《少帝成长计划》 作品相关 原始粉丝 开书几天了,忐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可以安心码字了。特地感谢一下几位给与我莫大鼓舞的书友。 20200403175340612 ~无铭 大自在求逍遥 df飞鸿道人 我需要一个超超超长的名字妖精九九(纯手打的我…) 圣华天宇 执芜 感谢各位对我的支持,让我知道了自己写的书还是有那么一点能看的地方。 手动抱拳,万分感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一个打赏 今天下午才改的状态,书友执芜的打赏就在作家后台弹出,佐吏心里还是非常激动地。 虽然只有200币,但对于现在还是个小白的我来说,鼓舞可能比收入更重要一些。 特此纪念一下本书的第一笔打赏,感谢第0001位粉丝执芜,感谢大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100收藏 算是个里程碑吧,说句玩笑话:这是不是让我在理论上具备了首订100+的可能? 哈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1000收藏 0.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1章 天子在也 “咚···咚···咚······” 还没睁开眼,刘鸿耳边就传来九声厚重的钟鸣。 诸侯六响,天子九鸣,是为周礼··· 随着这段知识出现在脑海中,刘鸿缓缓睁开眼,就见约十米高的屋顶上雕刻着一条赤龙,正张牙舞爪‘瞪’着他。 不自在的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那龙的双眼仿佛锁定了刘鸿,怎么都躲不开··· 侧过身,刚用手肘撑起身体,喉咙顿时传来一阵强烈的炙痛。 “咳咳咳咳···” 几声闷涩的干咳,便有血滴从刘鸿口鼻间飞出,落在塌边那只胡乱摆放着的布履之上;塌角出的油灯,也被刘鸿突尔喷出的鼻息吹得摇曳起来。 手抚着刺痛的胸口慢慢坐起,环顾四周,刘鸿发现自己所坐的床榻后,一只约三米长宽的薄纱屏风已是破碎,原本被屏风挡着的石墙上,同样盘着一条凶神恶煞的巨龙,那让人无所遁从的凶狠目光,使本就神魂不稳的刘鸿隐隐感到心悸。 下意识向后挪动着··· 啪! 一声突兀的金属跌落声从身后传来,吓得刘鸿惊而立起,又被塌沿绊倒,跌下床榻。 微微抬起头,才发现原来在塌边还有一长案;在床榻和案几之间,一只沿口沾血的酒樽正安详的躺在地上。 扶着案几站起身,刘鸿这才看清藏于黑暗中,那长达数十米,其上遍刻龙纹的陈木阶梯。 正疑惑间,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啜泣声——尖锐,而又低微。 “陛下啊···” “老奴没能看顾好陛下啊···” 呆愣片刻,确定发出声音的是‘人’之后,刘鸿壮了壮胆,赤脚轻步走下阶梯,循声向着远处那道微弱的光亮走去。 没等刘鸿走近,那哭泣声便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一声厉喝。 “大行皇帝龙归太一之所,也是尔这阉庶可向近的?” 来不及细听,趁着声响,刘鸿赶忙走近那道微光,缓缓蹲在了与那道微光一墙之隔的木门之内,静听门外的动静。 “君候,君候饶命···” 听着其中一人的求饶声,刘鸿瞳孔陡然扩大——阉人! 再回过头,打量自己走下的阶梯之上,案几、床榻、屏风、石龙··· 分明就是龙椅无疑! 这···什么情况! 没等刘鸿想明白,耳边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玉器敲击声。 “先帝大行,老奴顿生哀思,方不慎玷污神圣,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片刻的寂静之后,先前发出厉喝的那人语气明显缓和了些:“念尔一片赤忠,本候便不多计较,自退去吧。” 那阉人,或者说那宦官却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掐声谄媚道:“敢问君候,大行皇帝丧葬之事,太尉可有交代?” “唔···太尉言,大行皇帝无德,不可奉宗庙,掷于城外坟岗便是。” 听到这里,对状况已隐有猜测的刘鸿一愣,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起来。 ——好容易穿越成皇帝,结果刚来就死了不说,还要被扔到乱葬岗喂狗··· 这什么地狱开局啊~ ※※※※※※※※※※ 长安十一月的凌晨,可谓呵气成冰。 未央宫宫墙内,原定每半刻一队的巡卒,也被长安城的冷冽驱赶回了营帐内,围着几堆篝火取着暖。 就在他们‘巡视’归营后,未央宫内堆满尸山的广场上,多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刘鸿顾不得像老宦官那样警惕周围,此时的他正穷思,怎样才能不被身上的衣袍绊住脚。 ——老宦官给他找的这身衣服,实在是太大了··· 或者说,是刘鸿这具身体太过瘦弱了。 刘鸿粗略计算,这句躯体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更是很可能没超过三十五千克! 如果不是长期挨饿导致营养不良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原主是个未成年人。 “儿皇帝啊···” 在和老宦官略作交谈之后,刘鸿无奈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老宦官的职责,就是看管原主,以免原主被宫内的宫女勾引。 除此之外,刘鸿还从二人的交谈中,收获了些有用的信息。 首先,他现在应该叫刘弘了。 其次,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名:未央。 相较于姓名的确认,后一条信息无疑对刘弘更有价值——华夏两千多年封建历史上,有宫殿被命名‘未央’的只有一个朝代:汉。 但饶是刘弘前思后想,也没想出来两汉25位皇帝中,有哪一个是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自尽身亡’的。 为了得到更多信息,刘弘刻意搭话道:“方才那人,汝称其为君候?” 老宦官闻言,如鹰眼般扫视着周围的姿势顿收,回身拱手道:“陛下,此非言语之时,当务之急,当以离宫而去为上啊!” 刘弘老脸顿时一红,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道:“也罢。” ※※※※※※※※※※ “陛下当是忘记了,方才那位乃是东牟侯,刘兴居刘公···”走到一处宫门前,老宦官嘴上说着,脚下却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继续警惕着沿宫墙往西走去。 刘弘疑惑间正要开口询问,便被一声高亢的呵斥惊的肝胆俱裂。 “来人止步!!!” 刘弘瞬间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呆愣在原地,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流入刘弘呆滞的眼睛中。 身旁的老宦官却是猛然回身,眉宇间已尽是骇然杀意! 不过片刻,老宦官头一低,面色如常的小步疾行到刘弘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勿惊,宫卫未往此处来···” 长松一口气,刘弘学着老宦官的模样,将双手环抱腹前,转过身,望向宫门。 就见方才还紧闭的宫门已是洞开,数丈高的城墙上,一行庄重的小篆鎏刻在牌匾之上:司马门。 宫门处不多不少正好十位军士,正在其中一人人的带领下手持长戟,直指宫门外。 戟之所向,是正停在宫门外、数百鲜衣怒马的骑士簇拥着的一辆破旧马车。 不片刻,马车中走出一位面色不定,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来到宫门前,似乎是想和军士头领交涉。 没等中年人语落,又是先前那道粗旷的嗓音响彻司马门上空。 “天子在也,足下何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2章 诡波暗涌 刘弘和老宦官自是在一旁充当背景板,那中年人却是被这声吼喝唬住,一时语塞,怅然噤口不能言。 不过须臾,马车后走出一位高大武士,身高足八尺有余;身上甲盔齐备,双手背负身后,右手上的马鞭一下下轻敲在左手掌之上。 武士面色暗含恼怒,颌下髯须尽管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也没能盖住那条自左颊到右颌的细长疤痕。 在武士缓步靠近宫门的过程中,刘弘已是被老宦官拉着,悄然离开事发现场。 司马门突发变故,使宫墙上的守卒纷纷点起了火把,好在守卒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宫墙外,并没有人注意到行走在内墙根处的刘弘二人。 回忆着醒来后身处的宫殿、广场上三步一具的尸体,以及方才在司马门所见,刘弘心绪逐渐沉重起来。 皇帝年少“夭折”;宫廷血流成河,遍地横尸;大臣迎立新帝··· 此间种种,在两汉四百多年的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吕后驾崩,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废后少帝,迎立代王刘恒! ——即便是个普通人,通过这些线索也不难得出结论,更何况在后世身为历史专业大学僧的刘弘呢? “后少帝啊···” 刘弘就算是个傻子也已经明白,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什么人身上了。 汉高祖刘邦次孙;惠帝刘盈次子——公元前187年的襄成侯刘山;前186年的常山王刘义;太史公笔下《史记》中所记载;汉后少帝刘弘是也! 前184年,惠帝长子、即前少帝刘恭对吕后嚎出了那句“你杀了我母亲,等长大我一定会报仇!(吾未壮,壮即有变。)”,并因此被吕后鸩杀后,因年纪小而尚未就国,暂养在吕后膝下的常山王刘义受吕后命,登皇帝位,继承社稷,并更名曰:弘。 这么说来,现在应该就是朝臣们以‘上非惠帝子’为借口逼杀原主,迎立代王的时间点了··· 见刘弘面色沉重,老宦官不由焦急起来:“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 被老宦官从思绪中拉出,回过神,刘弘才发现二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隐蔽的狗洞前。 自嘲一笑,刘弘毫不拖泥带水的蹲下来,匍匐钻过眼前径约三十公分的半圆狗洞。 钻到宫墙外,略一打量周遭之后,刘弘再度蹲了下来,将脸贴在狗洞前:“快些过来。” 却见老宦官根本没有钻洞的意思,将头重重叩在地上,语气中带上了哽咽。 “陛下隆恩,老奴无以为报···残缺之身,但求替陛下赢得些许生机,便不枉此生···” 胡乱擦拭一番脸颊上的泪水,老宦官抬起头,继而道:“自陛下弄璋之年,老奴便侍陛下左右;陛下乃高祖皇帝亲孙,孝惠皇帝亲子也!” “陛下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以污先祖之名,以负江山社稷啊!!!” 言罢,老宦官含泪深望了刘弘一眼,重重一叩首,便决然起身,向宫内疾行而去。 “汝姓甚?名谁?” 这,是刘弘一生中,唯一一个没有得到老宦官回应的询问。 听着狗洞另一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刘弘颓然的靠坐在宫墙外,心乱如麻。 ※※※※※※※※※※ 随着太阳光逐渐从长乐宫之上钻出,缓缓照入未央宫前殿,殿内群臣才觉寒意被驱散了些许。 在御阶之上,太尉周勃傲然而立,扫视着殿内众人。 过了许久,朝臣穿着足衣的脚都快冻僵时,御阶上才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诸位且坐吧。” 满殿朝臣如蒙大赦般跪坐下来,一动一静间却满是小心翼翼;数百人由立到跪坐,殿内竟安静到落针可闻。 直到宫女宦官端来暖炉,殿内被众人哈出的热气才逐渐消散。 待等众人都坐下,周勃将手交叉收进衣袖内,双手环抱腹前,面色淡然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乃有一要事相商。” “此事,事关吾汉家江山社稷,某不便独断;今日与诸位臣公议一议,拿个章程,也好使这惶惶人心早日安定下来。” 听到这里,大部分朝臣都不自觉低下了头,心中暗道:来了! 早在半个月前,代王母舅薄昭往来于长安高门之间时,代王入京的消息,便已传的妇孺皆知。 昨日晚间,更是传出“三公九卿齐聚代王府邸,泣求代王嗣大统而安天下”的消息。 这周勃还轻描淡写的说着什么“商量”? 哼哼! 要真有的商量,还需要等到今天才开口? 恼归恼,满堂人杰却是只字不语——枪打出头鸟,这种时候,还是闭目养神为妙··· “依太尉之见,此事该当何如?” 嘶~ 一声突兀的讥讽,顿时引得满堂文武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所有人都用看脑力障碍病人的眼神,望向那出声之人。 但在稍微靠近御阶的前排,那些认得出声之人的高官们,却如惊弓之鸟般低下了脑袋,目光紧紧锁定在面前的陈木地板上。 连御阶上的周勃也是面色一紧,方才的风轻云淡险些塌陷。 “值此祸乱之际,齐王莫不仍窥伺大宝,欲登九五乎?” 话音刚落,后排的小虾米们赶忙收回自己或嘲讽、或怜悯的眼神,学着前面的上官,研究起地板的纹路。 齐王,太尉,皇位之争··· 神仙打架,小鱼小虾还是离远点为好。 齐王刘襄却是来到殿中,向北遥一拱手,满脸严肃道:“寡人乃太祖高皇帝长孙,先王父、齐悼惠王嫡长子也!” “寡人先王父,乃孝惠皇帝之长兄;大行皇帝乃孝惠皇帝子也。” “帝崩而无后嗣,论制,当自孝惠皇帝余子中,择一忠厚者以立之。” 说着,刘襄收回双手,背负在身后,讥笑道:“代王乃孝惠皇帝昆季、大行皇帝之宗伯;汉兴凡二十余载,寡人未闻吾汉之大统,乃循侄终、而伯及之理!” 掷地有声之词,令周勃瞳孔猛然收缩,面色凝重的看着站在殿中,蔑视着自己的刘襄。 “这厮···这厮居然!!!” “好一出壮士断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3章 巨变突生 在之前,刘襄只说“当从高帝诸孙中,择一长者”,可从来没提过从惠帝的其他儿子里选! 如果真按刘襄的说法,作为刘邦的长孙,那个“长者”除了他,还能有谁? 但大家伙在吕后淫-威下过了足足十五年窝囊日子,再选个兵强马壮的皇帝,还怎么排排坐,红果果? 出于这个考虑,周勃才在之前的廷议中,一边用“齐王母族无德”为由卡着进程,一边联络仁厚老实的代王入长安。 偏偏到了今天,代王到了未央宫内,就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刘襄居然破罐子破摔,玩儿出这么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刘襄的意图也很明显:不让老子做皇帝,那就让惠帝那帮总角稚童坐龙位吧! 可问题就在于:废少帝,已经让周勃、陈平等人战战兢兢,生怕被贴上“弑君”的骂名了;如果再选个小孩子做皇帝,岂不是坐实了“篡权夺位”的污名? 看着刘襄满脸得意的表情,周勃心中纵是有万般恼怒,如鲠在喉,也是在这大殿之上发作不得。 原因很简单:无论是在祖宗制度,还是礼法的角度上,刘襄的说法都站得住脚;而周勃等人拥立刘恒,没有丝毫法理依据可言。 ——皇帝死了,没有可以继承皇位的儿子,当然应该从皇帝的兄弟们里选了;选个皇帝的叔叔是怎么回事? 就在周勃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时,从右侧宗室成员的位置中,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漫步踱出,向上首的周勃微一拱手,便淡笑着来到刘襄身边。 在那道身影起身的一瞬间,周勃脸上的愁苦便一扫而空,再度望向刘襄的目光中,已是带上了一丝怜悯。 “王兄莫不是忘记,大行皇帝是应何而‘羞愧自尽’了?” 听到这句话,周勃才算彻底放下心中的担忧,饶有兴致的看着殿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刘襄。 刘弘“羞愧自尽”的原因,满堂文武百官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东牟侯谓先帝曰:阁下非惠帝子,不当立! 先帝闻言而垂泪,口称:沐猴而冠以污神圣,死罪,死罪··· 随即饮酒而亡,以谢天下。 而那位对伪帝刘弘“好言相劝”的东牟侯刘兴居,此时就在殿中,直言质询着自己的胞兄——齐王刘襄。 至于语中深意··· 从殿中百官微微发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不止是周勃,他们也听懂了。 听着亲弟弟隐晦的暗示,刘襄猛然瞪大眼睛,食指指向御阶之上:“周勃!尔岂敢!!!” 只是不知那不住颤抖的手指,是因为愤恨,还是恐惧。 刘襄话音未落,周勃便将目光移向殿内众臣,打断道:“想必诸公已皆知,大行皇帝非孝惠皇帝子,乃吕氏逆贼淫-乱后宫所出。” 说着,周勃面色严肃起来,踱步走下御阶,一字一顿道:“查,大行皇帝诸昆仲,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恒山王刘朝,皆非孝惠皇帝子,同为吕氏逆贼淫-乱所生!” “今孝惠皇帝绝嗣,伪帝禅位;臣等受太祖高皇帝托社稷之重,实不敢坐视江山无主;故迎高祖皇帝子代王刘恒入长安,以继祖宗祠庙,安刘汉之江山社稷!” 义正言辞的宣读完庙堂高层的决定,周勃面色一沉,环顾着殿中诸臣,冷声道:“诸公若另有高见,自可试言!” 殿中央的刘襄已是瘫软在地,方才还因愤怒而红润的面色早已惨白,目光涣散的看着地上发呆。 见殿中诸臣都低头不语,周勃对跪坐于御阶旁的丞相陈平点了点头,便回到御阶之上。 “既然诸公皆以为善,那此事便定下了。” “如今代王已在少府等候,诸公随某一同前去,拜厄新君吧。” 哄! 话一出口,满堂大臣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匪夷所思地看向上方的周勃。 少府衙门就在未央宫宫墙之内,自前殿出,约五百步就可以到达。 居然将代王接进未央宫内,才来“商议”谁来继承皇位的事··· 这哪是商量,分明就是通知! 可饶是心中愤恨难耐,殿中数百位文武朝臣中,依旧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吐出哪怕一个“不”字。 局势再明了不过了——周勃是铁了心,要迎立代王为帝。 而此时最应该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丞相陈平,却在朝班最前面的位置,研究起指甲缝里的污泥··· 如果不是丞相也惧周勃势大,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迎立代王的事,丞相也有份! 东牟侯的态度,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宗室的态度:支持。 在汉室,如果某一件事同时得到太尉、丞相两人的支持,那几乎必然会施行——太尉掌天下兵马,丞相管国家财政;枪杆子和钱袋子联手,在封建社会几乎无所不能。 再加上宗室,起码是势力大的刘氏皇族支持,使最后的变数失去可能··· 大局已定。 新君,只能是代王,也必须是代王! “大势如此,不可扭转呐···” 朝臣心中暗暗感叹着,跟上周勃的脚步来到殿门处,次序穿上布履之后,走出殿门,向着少府衙门走去。 而在所有人身后,双手环腹目送朝臣离去,刘兴居便笑着摇摇头,来到瘫坐在地上的刘襄面前。 “王兄今日当始知,当年父王薨故,弟是何境遇?” 看着地上面如死灰的长兄刘襄,刘兴居顿感胸中一阵畅快。 作为齐悼惠王刘肥的三子,少年时的刘兴居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抑郁而终;看着从小就顽劣的长兄走上父亲的王位,冷眼等待自己的跪拜纳诚。 就连这侯爵,都是吕后为了遍封诸吕为王,却又忌惮刘氏宗亲反对,而封给自己的。 刘兴居原以为一吐心中怨气之后,胸中憋闷会消减些许;但看着刘襄现在这幅模样,却又顿感无味。 “丧家之犬,欺之无趣哟~” 夸张的叹息着,刘兴居背负双手,在殿门处随意踩上布履,便悠然向着少府方向走去。 而在宫外的长阶下,群臣却都一脸疑惑的踮起脚尖,探视着队伍停止前行的原因。 在队伍最前面,周勃同样疑惑的看着眼前,正单膝跪地、气喘吁吁的军士。 “何事如此慌乱?” “禀,禀太尉!” 那军士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后,满脸别扭道:“大···大行皇帝携北军众将士,正于宫外鼓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4章 刘氏左袒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坐在未央宫北宫墙外,冷冽的冬风吹在身上,使刘弘本就虚弱的身躯愈发冰冷。 但刘弘却似乎毫无知觉般蹲靠着宫墙,双手环抱置于膝上;身前,一张破旧的布条将一条状物紧紧包裹着,靠立在刘弘地小腿边。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唯一能依靠的人已经离去,独留刘弘面对这死局。 ——是远走他方顺应历史,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夺回皇位··· 究竟该怎么办呢? 意识中残留的那丝民族情怀,使刘弘不自觉的排斥着后一个选项。 但灵魂深处对生存的渴望,又让刘宏不敢去赌——赌汉文帝会不会允许自己,带着“禅位皇帝”的身份,存活于这世间。 无助的从记忆中寻找着帮助,却又陷入两个画面的反复切换—— “同学们要记住,汉,是我们华夏民族真正直起脊梁,傲然于世的时代···” “陛下,这汉家江山,万不可就此亡了啊···” “汉朝兴盛的标志,是从文景之治开始,到武帝时期达到巅峰···” “陛下高帝亲孙,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同学们想一想,一个以朝代名为我们民族名称的朝代,究竟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陛下当持三尺之剑,尽杀贼子乱臣,以卫刘汉宗庙啊!” 前生的老教授和今世的老太监你一言我一语,在刘弘的脑海中吵起了架,一时让刘弘头痛欲裂··· “啊!!!!!!” ········· 一声崩溃的呐喊,总算将脑海的混沌驱散,却招来巡卒的注意。 “何人在此喧闹?” 刘弘应声惊起,双腿却早已因为久蹲而麻木,一个酿跄,便跌回墙根。 眼睁睁看着那赤甲卫士一步步迈进,刘弘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完了!” 只见来人将刘弘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不解的嘀咕道:“咦?宫中内侍?” 对了! 身上还穿着宦者官服呢! 绝境之下,刘弘体内爆发出无穷潜力,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寻找脱身之法。 抢在那卫士注意到自己的衣衫不合身前,刘弘压低语气道:“嘘~莫要声张!” 那卫士果然中计,下意识撇了眼周遭,轻轻蹲在了刘弘身边,面色疑惑更甚。 轻吸一口气缓解紧张的情绪,刘弘正色道:“某此行,乃是得太尉嘱托大事,不可为外人知,汝,可知晓?” 嘴上说着,刘弘脸色虽还算严肃,但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早已是微微颤抖,背上冷汗直冒。 那卫士闻言却并未回应,继续上下打量着刘弘,似乎发觉到了某处不对劲,又不确定究竟是哪里。 如此过了许久,那护卫突而疑惑道:“公甚炎?” 一直紧盯着卫士的刘弘回过神,才发现额头上满是汗珠,正不断冒着热气! 那卫士却因为身上衣甲单薄,一溜鼻涕挂在了鼻子下··· 就在刘弘决定放弃抵抗时,宫墙之上传来一声呼喊:“出恭怎的去了这许久?快些回来,朝堂诸公要入宫了!” “诺。” 卫士赶忙向墙上应了一声,低下头,看向刘弘地目光又纠结起来。 情急之下,刘弘鬼使神差的吐出一句:“来日必有厚报!” 那卫士闻言,面色变幻片刻,终是一咬牙,深深看了刘弘一眼,便转身向宫门处走去。 留在墙根处的刘弘看着卫士离去的背影,脑中绷紧的弦一断,无力的向后倒去··· 此地不宜久留! 在最后的理智支撑下,刘弘狠狠一咬舌尖,才将昏迷边缘的意识拉回,撸起袖子,提着袍摆,快步从宫墙外离去。 ※※※※※※※※※※ 蹲在一处冷清的巷角,刘弘心中满是无助和绝望。 无论是今日所见,还是历史上对汉太宗孝文皇帝的记载,都使得刘弘放弃了逃亡天涯的想法——刘恒,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存在! 至于隐姓埋名,就更无从说起了——刘弘逃出宫时,老太监找了一具尸体掉了包的! 东窗事发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老太监放弃逃生而重回绝境,也是为了尽量给刘弘争取时间。 刘弘已经没有资格,只凭自己的喜好做出选择了——他还要为自己的忠奴,那个不知名的老太监做出的牺牲负责。 他必须活下来! 而目前的状况下,刘弘要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唯一可行的身份只有一个。 皇帝! 只有成为皇帝,或者说“重新”成为皇帝,刘弘才能保证自己的生死,甚至是老太监的生死掌控在自己手上。 至于文景之治··· 事在人为! 身为穿越者,又比刘恒年轻十来岁,没道理做的比他差! 如是想着,刘弘抬头看了看太阳,借此推断出方向,便拄着那老太监留下的那根被布条包裹着的“长棍”,一瘸一拐向北走去。 ··· 凭一句“太尉调遣”顺利走出横城门,刘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一个多小时之后磨蹭到了长安北郊。 北方十一月的凛冬,让刘弘本就虚弱的身体堪堪欲坠;数公里的“长途跋涉”,又使得他满身虚汗。 一阵风吹来,被汗打湿的衣衫就像冰块般,一下下拍打在刘弘瘦弱的躯干上,反倒使他得以保留仅存的一丝意识。 咚!!! 一声巨响,一根手臂粗、约两米长的巨箭猛地扎进刘弘面前,冰冷僵硬的冻土之中。 “来人止步!” 闻声,刘弘心中却是长出一口气:总算找到了。 踉跄两步,在倒下前赶忙倚在“长棍”上,刘弘费力的向远处的军营喊道:“太尉有令,速开营门!” 一路上屡试不爽的计量,却在这处硕大的军营前失去了作用。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计谋没得到效果,仅剩的一丝体力逐渐消逝,看着那一队缓缓靠近的兵士,刘弘沉一口气,竭力呵道:“吾乃高祖皇帝亲孙;孝惠皇帝次子;当今天子刘弘是也!” 身份亮出,那队兵士顿时陷入慌乱之中;为首之人孤疑的打量着刘弘身上的宦者衣袍,语气打颤道:“可···可有凭证?” 刘弘心中大定,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手中“长棍”上包裹的布条拉开。 “高祖皇帝斩白蛇剑在此!” 一声厉喝耗尽了刘弘所有的气力,话毕,刘弘眼前一黑,径直向地上倒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5章 高帝亲孙 汉长安,未央宫北阙。 西汉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地方。 自汉初刘邦定都长安,并命令酂侯萧何兴建长安城起,未央宫北阙便开始了其神圣的历史使命。 在西汉历史上,无数次底层与皇帝的直接对话,都发生在北阙。 在原本的历史中,再过四年,北阙就将发生一件后世为人交口相传的佳话——缇萦击登闻鼓而天子出,感缇萦纯孝,赦免缇萦之父太仓公之罪责;随即废除肉刑。 再远一些,景帝杀晁错而未能使诸侯联军退兵后,同样是在未央宫北阙,向长安臣民下达了自己誓死不降的决心。 到了武帝朝,太子刘据发动兵变,依旧是在未央宫北阙鼓动长安百姓拥护自己(武帝常年居住于长安城外的建章宫)。 在皇帝、贵族及平民都严格隔离居住的长安城,未央宫北阙存在的意义,类似于后世的“领导人信箱”——当有臣民受冤而无处可言说,非要皇帝出马不可时,北阙下那枚登闻鼓,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除此之外,北阙还起着威慑外族的作用:自武帝登基起,凡匈奴有使来汉,都是经北阙而至司马门,再由司马门入未央宫;至于目的,自然是武帝爷想在北阙宽敞的广场上,向死敌展示肌肉——阅兵。 不严谨的说,未央宫北阙之于西汉,几乎等同于天安门之于天朝。 此时此刻,西汉的天安门前,正发生着一件注定将要载入史册的事件。 ——本该立于北宫墙上的皇帝刘弘,此时却领兵驻足在北阙外,仰望着那近六丈高的宫墙;而在本属于他的位置,太尉周勃面色变幻的俯视着宫墙下,将北阙塞得满满当当的数千北军将士。 数十日前,同样是这些北军将士,同样左袒而高呼“扶保刘汉”,在这北阙之下,与吕产的南军厮血拼杀。 只不过当时,自己是站在这伙北军将士的身前,高举手中长剑,以“拯天子于水火”之名,杀入这未央宫。 现在,曾经需要自己拯救的天子,却同样持着长剑,同样高呼“刘氏左袒”,屹立在未央宫外。 到底是哪儿变得不一样了呢··· “事已至此,该当如何是好啊?!!” 耳边传来丞相陈平焦急的询问声,将周勃神游方外的意识拉回,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北阙下,那孑然而立的矮小身影。 长久领军的经验,使周勃想要开口呼喊些什么,以提振愈发低迷的士气;可那矮小的身影与记忆中,惠帝儿时的模样高度重合,使周勃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年,高祖皇帝要废惠帝储位而立赵王,吕后托留候请来商山四皓,为时为储君的惠帝站队时,年不过十四的惠帝,也是像眼中这个少年一般,矮小,瘦弱,却自信的挺直腰杆,直视着高祖皇帝的双目。 是了,宫墙下的小皇帝,应该也快十四了··· “陛···阁下这是何故?” 话一出口,周勃才反应过来:饶是自己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都不可辩驳——在内心深处,刘弘依旧是皇帝,是这大汉江山的主宰。 听闻周勃绵软无力的“叫宣”,一旁的刘兴居眉头不经意间一皱,暗含深意的看了眼身后。 身后满脸纠结的将官见此,只好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膛的剧烈起伏稍艾,便上前向宫墙外喝到:“阁下莫不是忘记了,当日于未央宫中所言?” 一声高喝,宫墙上惶恐不安的朝臣们心中稍安:是啊,这位都承认自己不是惠帝的儿子了,大家这也是为了刘氏着想,才迎立得代王嘛! 就连周勃闻言,也是从迷惘中走出,面色重归威严。 宫墙之下,刘弘一把甩开身边兵士的搀扶,手抚炽痛的胸口;瞪大眼睛,恶狠狠盯着宫墙上影影绰绰的人群。 即便不知出声者何人,刘弘也能猜出来,究竟是谁还敢厚颜无耻的说自己“非惠帝子”! ——按老太监的说法,昨天是东牟侯刘兴居,以及汝阴侯夏侯婴以“诛吕无功,愿亲身前往劝谏”为由,领兵前往未央宫后殿。 待等他们离去,刘弘就“驾崩了”。 刘兴居的声音,刘弘“有幸”在昨晚听到过,那么··· 冷笑一声,刘弘提一口气,怒喝道:“汝阴侯可是要再赐朕一樽毒酒,以告天下邪?” 振聋发聩的声音传出,一大早集结在北阙外看热闹的百姓顿时陷入骚动。 “俺就说,太后才归天数旬,县官又年幼,怎么可能驾崩了嘛?” “是极是极,原来是有奸臣相害啊!” 没反应过来的八卦党们还在交谈,反应过来的老实人早已是成片跪倒在地:“民等敬拜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不片刻,其余人也都条件反射般跪倒在地:“民等敬拜陛下~” 静。 硕大的北阙,数千北军官兵、近万长安百姓,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就连宫墙上整戈待发的将士们,看着眼前这壮观的一幕,都不由呆愣在原地。 不是说陛下驾崩了吗? 这是怎么情况? 我们这是···在与陛下刀剑相向吗? 在封建时代的军队中,绝大多数士卒都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们在乎的,只是战争能为家人赚得带来多少米粮。 但凡例外,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强军——戚家军为黎民百姓,为荡平倭寇而战;人民军为国家存亡、为民族昌盛而战! 而现在,原本以刘氏忠臣为标榜,认为自己在护卫刘氏皇宫的军士们,却发现自己的对手就是刘氏皇帝··· 眨眼间,原本高昂的士气轰然倒塌;周勃余光所见,就连自己身边架着长弓的亲卫,搭在箭矢上的手指都在不经意间打颤··· 反倒是汝阴侯夏侯婴身边,气氛诡异的躁动起来——已有数位军士的手,暗中扶上了背后的短刃! 军心已丧。 哀叹着摇摇头,周勃只得无奈的向城墙外喊道:“阁下且待片刻,某即出宫与阁下面会···” 看着周勃消失在宫墙之上,刘弘不由长出一口气。 左眼被朝阳刺的略微发酸,使刘弘下意识眯起了眼;又如饥似渴的享受着穿越后,照射在身上的的第一丝温暖。 “旭日东升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6章 刘氏皇帝 长安城,未央宫北阙。 一香,一炉,一案几;二人,二剑,二筵席。 刘弘左手扶在腰间的“高帝斩白蛇剑”剑柄之上,迈着艰难的步伐,来到置于北阙广场的那只案几前。 在他对面约十步,周勃以几乎完全相同的姿势,眉头紧皱的凝视着眼前,曾被他轻视为“食乳稚童”的刘弘。 二人谁也不开口,也不落座,就这么互相凝望着彼此的目光深处。 在围观百姓眼中,在东方升起的日光下,却是一身着白色宦者衣袍的青年,微微抬头仰视着面前,身高足八尺有余的魁梧大汉。 过了许久,周勃紧锁的眉头依旧,微微向前,腰杆直挺:“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呼~~~ 暗自长出一口气,刘弘心中大定——撑了这么久,总算是占得先机了! 心中稍安,刘弘手指装作不经意的敲打在剑柄之上,却不开口,只是眼带嘲讽的看着周勃。 看着刘弘这副模样,周勃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一丝轻视,郑重的端详起眼前的少年。 饶是刘弘夜逃未央;携北军至此逼宫;甚至“弑君”丑事被纰漏在长安百姓面前,周勃都没把刘弘当过对手。 在他看来,刘弘只不过是在困兽之斗而已——皇帝的身份被剥夺,新帝也已到长安,刘弘的结局,早已注定。 区别只在于,闹成了现在这副局面,会让周勃的名望更臭一些而已。 甚至于,周勃在这次事件中名望越臭,将来能得到的越多! ——为了新帝不惜个人荣辱,从龙之功还有的跑? 直到此刻,直到周勃率先开口,试图打开局面却没有得到刘弘地回应时,周勃才意识到——事情,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 先后侍奉汉室四位君王(高帝、惠帝、前少帝、后少帝),周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件事郑而重之。 即便是高祖皇帝讨伐韩王信、吕后与留候密谋诛杀淮阴侯等事件,都没有让周勃如此郑重。 真要说起来,上一个让周勃这般举棋不定的人,姓项。 微微摇了摇头,周勃深深望了眼面前的刘弘,便自顾自上前,跪坐在筵席之上,旋即闭目养神起来。 一时间,竟惹得刘弘不止该如何是好。 “阿娘~那人怎如此不识礼数,县官当面竟也敢先坐?” “嘘,噤声!” 一声乳气未脱的询问声,惹得周遭围观百姓不由将目光撒向案几前,那道即便跪坐,也足有近五尺高的身影。 周勃却仿佛老僧入定般,只闭着眼,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一人闭目安坐,一人怒目而睁;墙上宫卫、墙下北军将士、围观百姓皆瞠目结舌,时间仿佛再度凝固。 坐,还是不坐? 刘弘心里很清楚,若是就这样在长安百姓、文武百官、北营将士面前走过去,坐下来,那他最后的底牌——皇帝身份,将失去所有的价值。 汉享国四百余载,从未有哪个对臣子低声下地的皇帝,能真正掌控自己命运! ——惠帝不为刘邦所喜是因为软弱;景帝太子荣被废黜,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软弱;武帝太子据被猪爷嫌弃,最终导致巫蛊之祸,同样是因为其软弱! 可以说,汉室皇帝可以无能,可以无知甚至可以暴虐(武帝在官场的风评就是暴君),但唯一不能有的,就是一丝一毫的软弱! 再者,刘弘之所以能逼周勃走出未央宫,在这北阙广场跟他交涉,除了他皇帝的身份外,更让周勃投鼠忌器的,是身后数千北营将士。 若是刘弘此刻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那他最后的依仗,也必将弃他而去! 而军队,是刘弘现在唯一的依仗,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 想清楚这些,刘弘心中决意已定,不再纠结。 呛! 一声剑鸣,惊得周勃陡然瞪大双眼,匪夷所思的看着拔剑而立的小皇帝。 刘弘脸上却是一副悠然之色,缓缓向前踱步,朝手中剑刃哈了两口气,又提起宽大的衣袖,慵懒的虚擦两下,语带讥讽道:“太尉可还记得,太祖高皇帝将此剑托与先皇父之手时,所言者何?” 没等周勃开口,刘弘面色剧变,奋力一挥,将眼前案几劈成两半! “此剑,天授也!” “上斩邪神,下斩妄臣!!!” 一声怒喝,惹得周勃身后的两名卫士惊而拔剑;也使得周遭百姓本就深颔着的头颅埋的更深。 刘弘无视周勃瞪得铜铃大的眼睛,走到碎裂的案几前,将白蛇剑猛然插入筵席之中,顺势跪坐下来;手却并未收回,依然反手紧握在白蛇剑的剑柄之上。 “太尉若有未尽之言,此时尽可言说!” 言罢,刘弘便也闭上眼,学起周勃方才的模样,闭目养神起来。 屹立在刘弘身后的北军将士,则顿时陷入一股狂热之中。 “嘿!不愧是高祖皇帝亲孙,这气势!” “果真不愧是真龙天子!” “噤声!”两个士卒的交谈被队列右侧的上官怒斥打断,原本略有些熙攘的阵列瞬而一顿,如青松般屹立不动。 那个出声呵斥士卒的伍长见此,回身进入列队之中;那高昂着的脸,仿佛是在用鼻孔端详着宫墙上呆若木鸡的“同袍”们。 看着这一切,周勃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破灭,心如死灰。 在封建社会,当君王能同时掌握住军队,以及京城大部分民心时,就几乎处于不败之地了··· 残暴如秦二世、赵高之流,即便是在天下离心、统治摇摇欲坠之际,依旧能靠着章邯征发刑徒二十万,将陈胜吴广燃起的燎原大火掐灭,靠的是什么? 就是老秦人,准确地说是故咸阳人,卖肝卖肾给军队押运粮草,让章邯得以安心镇压叛乱。 若非章邯攻破邯郸之后,在巨鹿碰上破釜沉舟的项羽,当今天下,还指不定是姓刘还是姓嬴! 比起秦二世,刘弘手上的牌,无疑好太多了··· 在周勃心神动摇之际,刘弘的最后一句话,仿佛钉在周勃棺材板上的最后一个钉子般,钉死了周勃的心。 只见刘弘扶剑站起,回过身,只留给周勃一道瘦小,却又不可逾越的背影。 “诸将士听令!” “随朕入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7章 惊弓之鸟 再次走入在这个时空的出生点——未央宫后殿,刘弘心中一片沉重。 方才入宫途中,刘弘视野所及,几乎遍地猩红! 即便整个未央宫不见一具尸首,刘弘也能猜想到在过去这段时间,长安城内发生了怎样惨烈的厮杀。 而那些无人问津的冤魂,绝大部分是为了保卫刘弘,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天子,被涌入宫内的军士所杀。 说不定,此时刘弘身后的军士中,就有几人参与过那场盛宴——那场只要活的下来,就可以鸡犬升天的从龙盛宴。 当然,此时的刘弘还顾不得想这么远,来不及为誓死捍卫自己的忠臣义士感怀。 真正让他感到沉重的,是他在入宫路上,遇刺了! 即便是周勃痴立在北阙之外、禁卫军士掷刃俯首、文武百官跪迎刘弘入宫;甚至刘弘身后跟着大半支北军的情况下,依旧有人敢刺杀刘弘! 这让刘弘对未来的展望愈发悲观。 烦躁的走上御阶,发现御塌依旧如自己走时般杂乱;破旧的屏风依旧躺在御塌与墙之间,那只沾血的酒樽也还在案几下··· 就连老太监找来的替死鬼,都还穿着玄色龙袍,安详地躺在御塌之上! 见刘弘面色郁结,身后军士赶忙上前,将御塌上的尸首移开,将遍地杂乱收整了些许。 顾不得在意这些,刘弘烦躁的坐上塌边,右肘与左掌分别撑上膝盖,眉头紧锁,望向御阶之下。 本就不大的后殿,被一股脑涌入的军士塞了个满,而在军士与御阶之间,匍匐着一道被麻绳紧捆着上身的木乃伊。 最让刘弘想不明白的是,那人身上穿着,与刘弘相差无几··· ——宫中内侍! “何人派你前来刺朕?” 一喝沉声,那内侍却像死人般毫无反应;反倒是刘弘因为用力过猛,炙痛再度涌上肺腑,嘴角再度挂上了血滴。 闻言,刘弘身后正搬运残破屏风的军士中,走出一中等身高、体格粗壮之人,快步来到刘弘身边,拱手拜道:“禀陛下,末将认得此人。”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刘弘微微一颤,下意识戒备的转过身,呵斥道:“谁!!!” 不能怪刘弘胆小,实在是一个胖老太监拿着把菜刀,追着他砍大半个广场这事,太吓人了··· 尤其是刘宏的腿还不够长! 见刘弘一副惊恐的模样,那军士下意识往后一退,旋即跪倒在地:“末将乃北军射声校尉甲部司马,秦牧···” 这时,刘弘也缓过劲儿来了,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由干咳两声。 “咳咳···嗯,起来吧。” 趁着干咳,刘弘假装手遮口前,将嘴角的血迹拭干,随即负手站了起来。 “那你说,此何人?” 秦牧却没敢立马站起,“细心”的往后跪行两步,才缓缓站起身:“末将年前轮值宣平门时见过此人,乃未央宫宦者令,张泽···” 砰!!! 一声巨响传来,惊得刚站起的秦牧再度跪倒在地,只埋首于手掌之间。 就连殿内躬身而立的北军将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颤,次序跪倒在地。 在御阶之上,刘弘双手撑着面前的御案,胸中燃起滔天怒火! ——刺杀他的,居然是宦者令! 本以为是某个自知不可能保全性命的亡命之徒,从某处找来一身内侍官服,混进宫内,要与他拼个玉石俱焚;亦或是某个小太监被宫外的奸臣收买,前来刺杀自己。 可刘弘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未央宫宦者令! 宦者令,秩比两千石,掌管未央宫上下所有宫女宦官,等同于皇帝的私人管家;在宫内地位仅次于皇后身边的大常秋。 ——就这,还是因为后宫理论上属于皇后管辖,皇帝不会插手的缘故。 在宫廷内侍中,唯宦者令和大常秋二人,是能在皇帝面前自称‘臣’、死后风光大葬的! 未央宫宦者令刺杀皇帝,是个什么性质? 换个暴躁点的皇帝,整个未央宫内的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顶头上司出了问题,底下的人还想活? 但看着闷头不语的张泽,刘弘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张泽,还是个青史有名的人物——如果不是太史公脑补的话,昨晚刘兴居前来“劝说”原主时,就是宦者令张泽支开了原主身边最后的几个护卫,让刘兴居和夏侯婴得以顺利“劝说”原主致死。 看上去张泽和刘兴居等人是一伙,但刘弘心中一片了然:张泽刺杀刘弘,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指使——在不知道刘弘已经‘换了个人’的前提下,张泽必然会以为刘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那样,他死路一条。 更让刘弘胸闷气沉的是,刘弘不知道在侍奉自己的宦官中,还有多少人像张泽一样,巴不得自己早点归西——史官的笔墨很珍贵的~留一个代表性的张泽已经很给太监群体面子了。 而刘弘目前辨别忠奸的唯一参考,就是太史公一本《史记:吕太后本纪》,以及《文帝本纪》。 即便是这两部史册,也仅是具有参考意义而已——司马迁的史记,懂的人都懂。 思考着,一阵眩晕感缓缓涌上头,惹得刘弘不由扶住前额,身体摇摇欲坠起来。 勉强撑起精神,刘弘下达了坐回皇位后的第一道命令——找回老太监。 老太监对刘弘那么忠心,应该是原主的贴身侍宦,想来并不难找。 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位军士领命,出殿门向周围找去;目标:一个头发花白、身高约七尺的老宦官。 第二道命令,则让殿内军士们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召集群臣,日失至未央宫前殿,参与朝会! 日失,太阳都要挂在西山上了,朝臣们也都差不多要回家休息了,怎么还要朝会呢? 刘弘并没有解释太多,在下达第三道命令后,疲惫的挥手令众人退下,独留秦牧在身旁护卫,便费力的躺回御塌之上,沉沉睡去。 ——宣太医! · · · ps:张泽,汉后少帝未央宫宦者令,书中引用的这一段记录于司马迁著《史记:吕太后本纪》当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8章 再次醒来 空荡荡地阶梯教室空无一人,只老教授独坐于讲桌前,批改着面前的期末论文。 不由自主的走上前,来到教授身后,就见一张写有刘弘大名的白纸上,一行简体楷书苍穹有劲:历朝历代皆因弱灭,唯汉以强亡。 夕阳从教室外撒入讲台,教授怜爱的抚摸着刘弘地头,满脸慈祥。 “刘弘,不要让我失望!” “不要再让神州大陆,陷入两宋、唐末、明末那般,群狼环伺的危险境地!” “带领汉人,夺回本属于东方的荣光···” 教授莫名之语,让刘弘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正疑惑时,额头前的旒(yan,三声)珠进入视野;一低头,发现身上竟是一身华贵的深红色龙袍··· ··· 悠然转醒,记忆中那条盘卧于屋顶,紧盯着自己的那条恶龙再次进入视野;但不知为何,这回看向那恶龙时,刘弘灵魂深处的恐惧已是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丝丝··· 亲切? “陛下醒了?” 一声轻唤打断了刘弘地思绪,转过头,就见秦牧正顶着一双黑眼圈,持剑立于塌前。 “呃···”试着动了动,刘弘顿感浑身上下仿佛要散架般,使不上一丝气力。 秦牧赶忙上前,扶着刘弘靠坐起来,刘弘这才发现殿内已点起油灯。 “唔···朕睡了多久?” “陛下已睡了三昼两夜···”秦牧微微躬身,对答的语气中满是疲惫。 言罢,秦牧从塌前的御案上端过一只陶碗,抿了口碗中清水,便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呆立起来。 过了良久,秦牧才将碗送到刘弘面前:“陛下喝口水吧,臣已试过了,无毒。” 刘弘先是下意识抿了一口,听到秦牧的话语,才对这个朴实无华的队率司马上了心。 昏睡之前,老太监不在身边,刘弘也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就只能从还算能信任的北军将士中,随口点个知道名字,离自己近一些的秦牧。 按刘弘当时的想法,左右不过是睡一会儿,下午就要醒来去朝会了。 不曾想,一觉睡过去三天;看秦牧疲惫的脸色,怕是过去几天寸步不离守护在刘弘身边了。 更别提在喂水前,能记得先试毒··· 人家可是个武将! 区区一介队率司马,所率者不过军卒五百,却能将皇帝地内心揣摩的如此透彻,着实让刘弘眼前一亮。 赞赏的瞟了秦牧一眼,刘弘微微点点头,将这个人名记在了心里。 毫无别扭的畅饮一番被秦牧喝过的水,感觉喉咙舒服了些,刘弘便开口道:“朕遣人寻的内侍,可找到了?” 三天两夜不眠不休,就算秦牧是个机器人,也该拿去充充电了··· 秦牧闻言拱手一拜,正色道:“宫中内侍凡发鬓有白、修六尺五寸余,年三十上者,均已押于偏殿,末将已遣部卒严加看管。” 呃··· 苦笑着摇摇头,刘弘这才想起来,那天只说找到老太监,却忘记说清楚老太监是自己人了。 看着秦牧义正言辞的面容,刘弘心底不由被一种名为“安全感”的情绪所充斥,目光也不自觉柔和起来。 ——要知道那天,太监头子张泽可是想要了刘弘地命! 稍微按耐住笑意,刘弘将床头的“白蛇剑”递到秦牧面前:“持此剑前去,内侍中有认得此剑的,带来见朕即可。” 只见秦牧瓮声瓮气道了一声:“诺。”,便扯开嗓门冲殿外喊道:“来人!!!” 惊雷般的一声巨吼,吓得刘弘都下意识打了个颤! 不片刻,一名军士走进殿门,来到御阶下:“不知军侯有何差遣?” 秦牧微微迈下几阶,将‘白蛇剑’一把丢到军卒怀中,道:“偏殿内侍中有识得持剑者,押来陛见。” “诺!” 见军士领命而去,秦牧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大事般,着急忙慌跳上御阶,来到刘弘所躺着的塌边,微一躬身,便转过身去,左手握在剑柄之上,摆回一副门神的架势。 被秦牧这幅模样逗得轻轻一笑,刘弘无奈的摇了摇头,等待着老太监的到来。 ※※※※※※※※※※ 不片刻,那张熟悉的面庞就出现在了刘弘面前。 老太监上半身尽被麻绳紧捆,原本梳理严整的发束略显散乱,被军士粗暴的推搡着,押跪到了御阶下。 刘弘并未多说,只叫人解开老太监身上的麻绳,便令其在一旁等候。 ——因为随老太监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背着木制医箱的中年人。 “陛下,故郎中令身亡于前时之乱,此公乃丞相新任守郎中令,曹岩,曹公···” 秦牧在一旁的小声提醒,让刘弘不由心中一紧。 丞相选的太医官··· 要不是穿越者,刘弘还真看不太出来这里面的猫腻。 历史上后少帝被废,明面上是周勃领衔,实际上,丞相陈平起到的作用同样举足轻重! 略一想就能明白:太尉掌全国兵马军事,看上去权势通天,貌似确实有能量做到废立天子;但有一个地方,太尉官是根本插不上话的。 ——朝堂! 听上去或许很扯,国家最高军事统帅,居然没法插手政治? 实际上却很好理解:封建帝王的疑心有多重,只看阿瞒‘夜梦杀人’就可见一斑。 太尉掌天下兵马,对任何突发战事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可自开‘幕府’,自行招纳各路英雄好汉,以充实自己的势力。 拥有如此滔天权势,若是再不知好歹的试图插手朝政,可就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所以朝堂之上,太尉官除了在对外战争、对内平叛等战事有发言权外,对于内政,几乎毫无插手的余地。 正常情况下,太尉官也会为了避嫌,而刻意在内政方面的讨论中保持沉默,以避免被皇帝猜忌。 与之相比,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丞相,在朝堂中的话语权就举足轻重了——某一决策若是得到丞相的肯定,廷议中就几乎不再会有反对声。 更让刘弘无法忽视的,是面前这位慈眉善目,正轻轻替自己把着脉的‘守郎中令’,姓曹! 汉开国近三十载,曹姓显贵只一家——平阳侯,曹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09章 绛侯府邸(一) 是日夜,长安尚冠里。 自汉高祖刘邦入关中,命令萧何建造长乐、未央两宫起,长安城在之后的两百余年里,都坚持不懈的执行着‘宵禁’制度:亥时至而城门关,百姓民皆闭门入户,不得外出。 但亥时之后的长安城,并不会因为宵禁而完全陷入寂寥之中——号称随便扔块儿砖头,都能砸到好几个侯爷的贵族聚集区,尚冠里,就属于那一小部分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区域。 尚冠里距离未央宫并不远,从未央宫北宫门出,经过北阙来到武库,即便不仔细找,紧邻着未央宫东墙的尚冠里,也必然会引起所有人的瞩目——彻夜灯火通明! 就在这样的繁华当中,一处明明门前车水马龙的高门大宅,其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当朝太尉周勃的住所:绛(jiàng)侯府。 在正院的客堂内,朝中有名号的人物悉数到场,三公九卿齐聚,让人颇有一中‘身处朝堂’的错觉——如果上首坐着的不是周勃,而是刘弘的话。 自那日,刘弘当着周勃的面,带领着数千坦露左肩的北军将士进入未央宫后,周勃在朝臣中的地位,便悄然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吕后在时,大家将周勃奉为主心骨;诛灭诸吕时,将周勃尊为精神领袖的话,那日北阙之事发生后,大家伙都有些不知如何处理和周勃的关系了··· ——实在是局势突生巨变,原本“羞愧自尽”的伪帝刘弘‘复活’,让朝臣是在有些拿不准,接下来的局势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在封建社会,绝大多数政治人物在做决定时,并不已对错为参考,而是考虑哪一种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现在,就是封建社会时期典型的政治困局——扑朔迷离的局势,让这堂内坐着的这些,身处大汉皇朝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们无法看清,哪一种选择才更为明智。 而作为此时大汉朝堂的实际掌控者之一,坐在上首的周勃同样很迷茫。 在他看来,无论是吕后在时,他与陈平的长袖善舞,亦或是前时联络诸侯诛灭诸吕的举动,都完全是出于对老大哥,高祖皇帝刘邦的交代——看顾好这刘汉江山! 但周勃想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件名利双收、无愧于心的正义举动逐渐变了味道··· 刘弘究竟是不是惠帝的儿子? 周勃很清楚。 不只是周勃,亦或是对宫内之事有些许了解的朝臣;随便一个逻辑清晰,有一定思维、判断能力的人都清楚——刘弘‘非惠帝子’,只是一块避免朝中众人染上‘弑君’骂名的遮羞布而已。 这很好解释:即便惠帝刘盈是年少登基,其母太后吕雉把控朝政,甚至将高帝宠妃戚夫人虐为‘人彘’,作为皇帝的刘盈也不可能弄不清,某个嫔妃生出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 ——如果惠帝真有那么蠢,那别说是商山四皓了,就算吕后真把赤帝他老人家请下凡间,恐怕也无法阻止刘邦废太子了! 至于‘吕氏子弟淫-乱后宫’··· 乍一听貌似很有可能:吕氏子弟仗着吕太后撑腰,去欺压年少的小舅子刘盈,霸占其后宫嫔妃;西汉末年的王莽、东汉末年的董卓也都干过这事儿··· 但别忘了,惠帝刘盈可不是西汉平帝、东汉少帝! 刘盈的储位,是开国皇帝刘邦所封,开国功臣留候张良、酂侯萧何、舞阳侯樊哙等人力挺,南北军将士全体效忠,天下归心而定! 是刘邦想要废掉,都因为顾忌朝野动荡,而只能作罢的实权天子! 这样一位皇帝,会放任母家的纨绔叔伯们,在自己的后宫乱来? 笑话! 可别看刘盈谥号是‘惠’,就真把刘盈当做是个‘仁弱之君’——说刘盈仁弱,那是以皇帝的评判标准定的! 实际上,被史学家认为‘仁弱’的惠帝刘盈,在位期间并不像后世影视作品中所展现的那般唯唯诺诺——在登基后,‘仁弱’的刘盈曾为了掌权,差点跟丞相曹参起正面冲突! 因为储君生涯长期处于动荡,刘盈心中攒了股劲儿,想要证明自己并非父亲刘邦所认为的那般不可大用,所以在登基之初,刘盈便开始布局;其目的自是尽快掌权,然后一展胸中抱负。 在这个过程中,刘盈发现,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朝中这帮额头上写着‘开国元勋’的老家伙们,总会用一种看小孩子的眼神看自己,然后丢下一句:陛下三思,太祖高皇帝安天下多有不易巴拉巴拉··· 到后来萧何病逝,平阳侯曹参继任为丞相,惠帝以为这是夺权的良机,便赶忙下手,将曹参叫到身边,刁难道:丞相上任后并没有做什么实事,也没有什么变革,是觉得我不值得辅佐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盈只是以为曹参没能力,就想趁机从曹参手中抠出一点丞相的权力,借此来逐渐掌控朝堂。 结果曹参一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就将惠帝喷的体无完肤;刘盈也明白了自己要想掌权,最要紧的就是先成年,所以自此藏拙于深宫,不再插手朝政。 最终,刘盈在‘苟发育’的过程中,被老娘吕雉做出的人彘活活吓死,抑郁而终··· 而他和曹参所留下的两个典故,也对华夏之后的两千年历史,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曹参老练沉稳的治政手段,被史学家总结为‘萧规曹随’,却并没有多少官员愿意效仿,因此造成了许多政治灾难;而曹参怒喷刘盈的那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却成了后世权臣掣肘皇帝时的‘金玉良言’。 这个事件被记录在太史公的《史记:惠帝本纪》当中;只不过司马迁深得‘笔削春秋’之要领,此事件变成了赞扬曹参‘忠直之臣’的佐证。 但作为当时的目击者,周勃对个中缘由,可谓知之甚详——老刘家的皇帝,没有一个软柿子! 就连身为刘盈长子的前少帝刘恭,都能极有血性的怒怼吕后(虽然有点蠢),刘盈又怎么可能是个软弱到,放任嫔妃被母舅羞辱的皇帝? 现在,刘弘‘死而复生’,眼前这个男人又重新出山,刘弘‘非惠帝子’这块遮羞布,彻底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反倒是在座的各位,需要给刘弘一个交代——这块遮羞布,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0章 绛侯府邸(二) 从思绪中回过神,周勃将目光洒向堂中,那道傲然而立的身影之上。 老人脸上满是深深地褶皱,右手拄一鸠杖,左臂被身边稍微年轻些的老者微微搀扶,面上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看着老人这幅模样,周勃几欲开口,都没能吐出一言,一句。 堂内的寂静持续良久,最后还是陈平起身,开口打破了僵局。 “许久未曾相会,安国候别来无恙否?” 陈平一语,惊得在座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安国候,王陵! 只是··· 安国武候,不是在去年就已经逝世了吗? 谥号都已经上了的啊! 只见那老人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目,侧目对身旁同样发鬓斑白,正躬身搀扶着自己的老者道:“取刀笔,将此间之事记下。” 回身转向陈平所在方向的过程中,老人还装作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万不可叫陛下误会了去,以为老夫在此,与此间魍魉密谋叛逆呢···” 言罢,王陵面向立于堂内左侧最里的陈平,面色如常道:“曲逆候授谥之恩,老夫还未及相报,不知曲逆候何日得闲,老夫当上门以谢之!” 哄!!! 一语出而满堂惊,所有人都将匪夷所思的目光移向陈平,满脸震怖! 授谥之恩··· 众人只觉得,大脑最近接受到的信息量有些大! 饶是为相多载,陈平也没想到王陵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那么隐晦的秘辛直言道出;闻言,顿时尴尬不已。 见氛围再度陷入窒息的边缘,周勃只好硬着头皮,扶地而起。 站直身,严肃的整理了衣冠,深深一揖:“晚辈勃,谨拜老大人在上。” 见周勃这幅模样,堂内坐着的众人也只好站起身,拜道:“末学后进某某,谨拜老大人在上···” 王陵见此,却丝毫没有客套的意思,坦然受之;拒绝了周勃让出的主位后,跪坐在了一旁。 见氛围再度沉寂下来,陈平又在一旁尴尬的低着头,周勃只好顺着王陵的话头接道:“丞相之举,亦是思老大人安危而不得不为,是时吕氏乱权···” “太尉慎言!” 没等周勃说完,王陵便出口打断道:“县官年幼,太皇太后垂帘,敬拜老夫为皇帝太傅,老夫何来危难一说?” 听着这段陈年旧事,堂内众人都是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于二人的对话中。 ——太尉之前可是说,王陵是因为阻止吕后封吕氏子弟为王,所以才被明升暗降,从丞相‘升’为皇帝太傅;随后心生不满,挂印归隐··· 现在看来,貌似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连周勃也是一脸懵逼,看向王陵的眼中满是问号:什么情况? 短暂的寂静被一道微弱的自语声打破:太尉言,丞相拟安国候诈亡乃思其安危,以免遭吕氏迫害;安国候怒驳,曰:太尉慎言。 循声望去,就见王陵身后那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奋笔疾书,一边用手中刀笔在竹条上刻写,一边在嘴中小声嘀咕。 直到此时,满堂朝臣才对王陵先前那句‘将此间事记下’的嘱托正视起来,连坐姿都不由端正了些。 ——老家伙看来是玩儿真的,万一在给刘弘地奏折里记下一句‘安国候怒斥某某不为人臣’,刘弘再一信,那可真就是天降横祸了。 老者适时停笔,依旧保持微微躬身的姿势,等待着二人接下来的交谈。 见王陵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周勃心中都有些摇摆起来,疑惑地望向左侧的陈平。 见陈平也是一脸痴呆,周勃只好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老大人这是···?” 闻言,王陵看着周勃恭敬的面色,不由长叹一口气,向身后的老者微微一摆手,老者便放下手中单笔,在王陵身后跪坐下来,低头不言。 待等老者坐下,王陵缓缓陷入回忆之中。 “想早年,高祖皇帝幸沛县而恶丰县,绛候还曾据理力争,方使丰县亦受高祖皇帝雨露恩泽···” 听着王陵呓语,周勃也不由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汉高祖刘邦,四十七岁起兵抗秦时,身份是沛县泗水亭长,在各路起义军中以‘沛公’自居;但实际上,刘邦的籍贯并不是沛县,而是沛县隔壁的丰县。 在起义之前,刘邦只是个老懒汉,没什么钱粮聚集起义兵马,自然就只能寻求老乡们的帮助——你们出钱给爷们儿招兵买马,打下天下爷们儿再报答你们! 结果,丰县豪族纷纷对这个大放厥词,却‘没什么能力’得流氓报以鄙视! 反倒是邻居沛县的乡民们愿意追随刘邦,甚至从丰县拉着亲戚朋友出来,一起追随刘邦起兵。 ——其实也没谁,也就是萧何啦~曹参啦~樊哙啦··· 带着这帮‘虾兵蟹将’,老流氓刘邦最终击败西楚霸王,得以鲸吞天下,位登九五。 得了天下,土包子刘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摆阔——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流水席连摆十五天,还差点撑死好几个人! 可问题就在于,刘邦的流水席摆在了沛县··· 作为刘邦真正的老家,丰县却没有从刘邦得天下这件事上捞到一丝利好;反观沛县被纳为从龙之地的待遇:永世不用交税,后代子弟全部是禁卫备选,政治待遇比照天朝老红军(比山东复)! 丰县百姓悔不当初,只能找与刘邦共同打天下的丰县人周勃做中间人,去劝说刘邦雨露均沾,让丰县百姓也感受一番圣恩甘泽。 被老乡们找上,周勃也不好拒绝,只好委婉的劝刘邦:大哥,左右都是乡里乡亲,这么干,不太符合皇帝的气量啊··· 无可奈何之下,刘邦只能忍着恶心,把前倨后恭的丰县也纳入‘比山东复’的从龙地。 而那个找上周勃,请周勃为丰县求情的地主老财,就是王陵。 所以说起来,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故交的,甚至可以说,王陵欠周勃一个不小的人情。 但在吕后欲遍封诸吕为王一事之后,原本相交甚笃的二人间,再也不复过去的和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1章 安国武侯 唏嘘着,王陵突尔一笑,语带调侃道:“绛侯当年可是说,全社稷、定刘氏之后,老夫比不上绛候与丞相。” 说着,王陵余光微微瞥向一旁的陈平:“不知今日,二位可还有颜面,敢言称‘安刘氏之后’邪?” 听着王陵如此直白的讥讽,陈平早已是羞愧的低下了头;而周勃看向王陵的目光,也逐渐飘忽起来。 八年前,惠帝驾崩;托孤之臣、左丞相王陵遵遗诏,尊太子刘恭继皇帝位,以嗣宗庙。 刘恭登基时年不过七岁,吕后从而得以女身垂帘,政策律令皆出于长乐。 在孙子坐上皇位之后,吕后心中按捺已久的盘算涌出,便向当时把控朝政的左丞相王陵试探道:如果封吕氏子弟为王,会不会坏了祖制呢? 憨直的王陵直言道:高祖皇帝白马誓盟,非刘氏,不得王! 没有得到理想答案的吕雉大怒,以‘皇帝年少’为名,将王陵打发去教导皇帝刘恭,又叫来右丞相陈平以及周勃,问出同样的问题;总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高祖皇帝得天下而封刘氏宗亲,今太后掌天下,遍封诸吕自是应有之理。’——这,就是陈平和周勃的回答。 吕后闻言大悦,随即任命周勃为太尉,并开始大刀阔斧得给吕氏宗亲图谋诸侯王位——为了给吕雉的兄弟子侄让出王位,刘氏诸侯王几乎死伤殆尽(历史上到刘恒继位时,刘邦诸子除刘恒外,就只剩下一个淮南王刘长)··· 见此变故,王陵怒气冲冲找到周勃和陈平,质问道:你们这么做,死后还有脸见高祖皇帝吗? 周勃则回答道:要论忠言直谏,我们不如老哥;但要论起安定天下,保护刘氏后代的能力,老哥是不如我们的(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自此,王陵对周勃的感官急转直下,二人之间几乎不再往来;再之后,前少帝被吕后鸠杀,王陵愤尔归隐,二人便不再相见··· 在旬月之前,得知朝臣们打算迎立代王刘恒为帝时,王陵也只能是哀叹时移境迁,自己或许是老了··· 直到刘弘‘死而复生’,沉浮宦海数十载的王陵意识到,朝堂格局将会迎来一次剧变——就那日在北阙的事情来看,刘弘已得其祖刘邦至少八成的暴脾气! 而此时的汉家,已经经不起一场大规模的政治动荡了··· 遥望北方长叹一口气,王陵让身后的老者扶自己起身,便缓缓来到陈平面前。 “高祖皇帝大行之时言:‘曲逆候有才而无断,当多历练方成大材’,丞相以为然否?” 陈平闻言,如蒙大赦般点点头,拜道:“闻老大人言,晚辈如梦方醒,只是不知···” 没理会陈平未尽之语,王陵继续来到上首的周勃面前,问道:“尚书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太尉以为然否?” 周勃闻言,却是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过了良久,才拱手挤出一句:“受教···” ※※※※※※※※※※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王陵疲惫的揉着额头,脸上满是愁苦。 身旁的老者关切一番后,顺势打开话匣:“王公方才所言,是否矫枉过正了些?” 闻言,王陵将微微颤抖的手从额头移开,视线移向窗外,语气中满是萧瑟。 “老夫何尝不知,太皇太后欲至老夫于死地?” “老夫又何尝不知,若非太尉与丞相,今刘氏恐将临绝嗣之灾?” 见身前老者欲再问,王陵抬手打断,上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朝中诸臣欲迎立代王者,乃惧县官孝太皇太后,而报前时‘诛杀诸吕’之仇也。” “陛下尚年少,今欲掌权,亦必当以前时之事做文章!” 老者闻言眼睛猛然睁大,手呈刀状向下一切:“王公之意?” 王陵沉沉点头,便再度唏嘘起来。 “汉兴不过二十余载,天下困顿依旧,百姓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北方匈奴率兽食人,亦虎视眈眈以窥神州。”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朝堂经不起县官杀人立威啊···” 听着王陵唏嘘之语,老者不由点了点头,面色也逐渐沉重起来。 “那依王公之见,此局当如何解之?” 微叹口气,王陵自嘲般笑道:“为今之计,唯有老夫倚老卖老,劝谏陛下稍息雷霆之怒了。” 闻言,老者却孤疑道:“擅而掺手天家之事,恐祸及王公啊?” 王陵望向窗外的黑夜,看着尚冠里冲天的亮光,呓语道:“嗨···老夫已是死过一回,又何惧之有?” “怕只怕县官,不是那么好劝说的啊···” 言语间,北阙下那道持剑而立得身影再度涌入王陵脑海中,迟迟不散。 “不愧为高祖血脉啊···” ※※※※※※※※※※ 在绛候府正门处,周勃和陈平望着王陵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宾客早已散去,门前拥挤的马车也都尽数离去,仿佛未曾停留在这里。 “丞相以为,安国候此何意?” 听到周勃的询问,陈平望着空无一人的宽大街道,感叹道:“安国候乃是要吾等收手,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啊···” “可代王已至未央,此事当如何向陛下交代?” 听闻周勃焦急的询问,陈平缓缓回过身,戏谑道:“太尉莫不以为,代王此刻仍在少府?” 周勃面色一阵变幻,似乎想明白什么事,脸一沉,对未来更加迷茫起来。 二人就这么双手抱腹静立在大门前,全然不顾身后的奴仆下人被冻得双腿打颤。 “丞相在看什么?” 持续良久的安静再度被周勃打破,引得陈平一阵轻笑。 “太尉又在看什么?” 闻言,周勃面上再添一分愁苦:“那老者?” 陈平却并未言语,只淡笑着向周勃拱手告辞,便负手走下台阶,向尚冠里之外走去。 没注意到陈平所走的方向并不是曲逆候府,周勃再度望向王陵远去的方向,眉头郁结在一起。 “张苍吗···” · · · ps:这里需要说一下:周勃为什么对王陵执晚辈礼? 首先,周勃的具体出生时间没有定论,假设他跟刘邦打天下时30岁左右,他现在就应该是60出头;至于王陵,同样无法考究具体的出生时间,但是有一个重要线索可以参考:在王陵死后,张苍侍王陵妻犹如亲母。从这一点来看,王陵的年纪怎么着都是比张苍要大一些的,不然张苍不可能不要脸到把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的妻子,当做母亲来侍奉;这件事在舆论中也不会变成佳话,而是变成笑谈了。 张苍的年纪可考,此时为76岁左右,那王陵就应该是80岁左右了;60岁的周勃对80岁的王陵执晚辈礼,没有毛病;而且在汉朝,80岁和60岁的地位天差地别——哪怕是寻常百姓,活到八十也会被县中官员豪族所尊敬了,还有机会获得‘三老’的政治地位;所以周勃对王陵执晚辈礼合情合理,并不是作者yy。 如果非要杠:也许周勃也80岁呢?我只能呵呵,50岁开始打天下,真当谁都是刘邦那个老流氓?古代职业军人很苦的~不科学的训练方式、糟糕的口粮、约等于无的医疗条件以及艰苦的作战环境下,军人大都不得长寿,但凡伤筋动骨到了晚年就是生不如死,就更别提饱一顿饿一顿的寻常百姓了。这也是汉人但凡活到八十就可以被纳入体制,成为‘三老’的原因——能活到八十的人,足够少。 王陵能活到八十,可以理解为人家家里本来就是豪强地主,从小锦衣玉食;周勃则是苦了前半辈子,打仗打了小后半辈子,这样还能活到80,那才叫不合理。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此时是公元前180年,但实际上王陵在公元前181年就病逝了,此处出于情节需要,强行给王陵续了一年命,不过王陵被吕后讨厌是真的,希望“王陵假死”这个解释不会让大家觉得太牵强··· 书中引用的关于王陵与陈平、周勃之间的事,引自司马迁著《史记:吕太后本纪》当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2章 代王刘恒 正如陈平所猜测,刘恒的确已不在少府内。 准确的说,在刘弘带着数千北军将士涌入未央宫的片刻间,刘恒便已带着奴仆随从,悄然搬回了长安城内的代王府。 此刻,刘恒正颓然躺靠在书房的卧榻边沿,满目萧瑟。 “竖子累我啊···” 打心底里说,在见到周勃派往代地的使者时,刘恒心里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莫名其妙就让去长安,鬼知道是周勃要立刘恒为帝,还是吕后看中了代国呢! 拿不定主意,刘恒便派了舅舅薄昭到长安,摸摸情况再做打算。 薄昭自长安出发不过半个月,便传回了消息——吕后确实驾崩了,朝臣也确实有意迎立刘恒为君。 更让刘恒瞠目结舌的是,刘恒原本的封国并不会被收回,而是移封给次子刘武! 怀着‘左右不过是滚回代地做王爷’的打算,刘恒轻车简行,不到十日间便从代都平城赶到了长安。 一开始,事情确实如薄昭带回的消息般顺利,朝臣们也都私下拜会了刘恒,隐晦表达了‘愿为代王鹰犬’的意思。 唾手可得的皇位,却在三天前的那场变故后,彻底离刘恒远去··· 现在,刘恒脑中已完全没有对那九五至尊之位的向往;他只求刘弘能大发慈悲,放过他的母亲,以及妻、子。 饶是如此,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过去三天里,朝中众臣没有任何一人登上代王府的门槛,几天前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周勃陈平,也消失在了各自紧闭的家门中,其门房言称‘家主抱恙,闭门谢客’··· 更让刘恒胆战心惊的,是刘弘也没有召见他! 或许在寻常百姓中,这意味着或许可以置身事外;但作为刘邦的亲子,刘恒对这种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韩信最开始被吕后囚禁的几年,老爹刘邦也是对韩信不闻不问,全当这人没存在过! 回想起少年时跟在父亲身边的时光,刘恒嘴边的苦涩更深了些——刘氏子孙,但凡还有救,长辈就必然会严厉训斥;若是没有被训斥,就证明被放弃了··· 虽然刘弘比刘恒小至少十岁,但老爹刘邦生前说得很清楚:先君臣,后长幼! 一杯醇醪(láo)下肚,随意抹把嘴,将酒樽随手扔在地上,刘恒便靠在塌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片刻,便有一位目光混浊,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妇人,在侍女的扶持下来到书房内,见刘恒这番颓废的模样,只好悄悄解下身上的粗麻披风,盖在了刘恒身上,随即坐在刘恒身边,唉声叹气起来。 此时的酒本就度数不高,再加上心中郁结,刘恒本就睡得浅,听见这一声声哀叹,缓缓睁开了眼。 “呃···是窦姬啊···” 扶额坐立起来,刘恒轻轻拉过妇人的手,柔声道:“巫医不是交代了,爱妃之病当多闭目歇养,怎的还乱跑?” 那妇人闻言嫣然一笑,抽出被爱郎拉着的皓腕,轻抚上刘恒的脸颊,满脸心疼道:“王上已有数日未安歇,妾身担心王上···” 闻言,那股颓然再度爬上刘恒的脸,方才的柔情蜜意也顿然消逝。 妇人见此,只好微微摆摆手,示意身旁侍女退下,再度拉过刘恒粗糙的双手。 “王上可是在担心,县官因前时之事降罪吾家?” 刘恒猛然抬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捏住妇人的手腕:“寡人记得爱妃入代之前,曾于长安侍奉于太后左右,当是见过县官的?” 妇人却是一愣,呆滞道:“妾在宫中时,县官年不过四岁···” 刘恒却是不管不顾,抓在妇人手腕处的力道更大了些:“那爱妃可有故旧仍在宫中,可代为通传??”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刘恒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找机会见刘弘一面,卖惨也好,倚辈也罢,必须要把家人的性命保下来! 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见妇人微微摇了摇头,刘恒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无力的躺回卧榻之上··· 书房内就这样沉寂下来;浩大的代王府中,除了几只寒鸦的哀鸣外,就只剩下一阵低沉的妇人啜泣声。 ※※※※※※※※※※ 王府大门外,一总角少年正托腮坐在石阶之上,抬头望着空中的皓月。 “大兄~快回屋休酣啦~阿姊该怒啦~” 就见一更年幼些的小正太,正费力的迈过高槛,奶声奶气的冲石阶上的少年招呼着。 少年却是头都没回,敷衍道:“就回,就回···” 话音未落,少年耳边就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回头瞥了一眼,少年只好无奈的站起身,来到跌倒在门槛处的小正太面前。 “唉,阿武啊···”哀叹着,便由腋下一把扶起小正太。 起身后的小正太却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紧咬下唇以按捺哭意,糯糯道:“大兄不回屋,阿姊会斥阿武的···” 少年却是无奈的蹲在了小正太面前,轻轻替小正太吹着擦破皮的手掌,嘀咕道:“阿武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小正太却是一撇嘴,鄙视道:“大兄不也才八岁···” 话音未落,就见少年双目一瞪,小正太赶忙住口,低头看着被少年轻吹着的手掌。 “阿武乖,先去睡,大兄还要等舅祖归府。” 小正太见少年目光坚毅,只好点了点头,旋即学着少年方才的模样奶声奶气道:“唉···大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少年被弟弟这幅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噗嗤一笑,便从腋下微微托起小正太,将他抱进高槛之内:“快回屋,阿姊若是问起,就说大兄在书房陪父王。” “诺···” 微应一声,小正太就迈着小短腿,扭扭晃晃朝着府内跑去。 少年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坐回石阶上,身后就传来一声令他毛骨悚然的喊叫声。 “阿姊~大兄在府门外观月,骗阿武说要等舅祖~还教阿武骗阿姊说大兄在父王身边~” 少年面色陡然一黑,着急忙慌朝府内跑去:“阿武!!!” · · · ps:别杠啊~特地查过了,此时的月亮还真就叫‘月’,太阴是《淮南子》之后才有的说法,而创作淮南子的淮南王还得过一年才出生。至于别的花里胡哨都是到了唐朝之后,诗词里出现的抽象派比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3章 常朝前夕 独自一人站在宣室殿外的瞭望台边,刘弘俯瞰着夜空下的长安城,不由心旷神怡。 整个长安城内,除了紧邻东宫墙的尚冠里灯火通明外,便只有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篝火点亮了夜空。 那一堆堆篝火,隐隐将汉长安城的轮廓勾勒出来,形成一个丝毫不符合建筑美学的‘斗’字形。 在刘弘身后,老太监则安静的躬立一旁。 在送走曹岩之后,刘弘终于知道了老太监的来历。 清河郡人,年四十二,父母饿死在楚汉争霸时的战乱之中,老太监无以为生,只好净身入宫混口饭吃。 高祖刘邦驾崩之后,吕后记恨戚夫人争宠,恨屋及乌,想要弄死曾经险些取代刘盈储位的赵王刘如意,便召其入长安。 刘盈得知了母亲的打算,便亲自出城迎接幼弟刘如意,随后出则同车,入则同塌,片刻不离刘如意左右,以护其周全。 有一天,刘盈约了几位宗室长辈去打猎,年幼的刘如意没能早起,就被留在了宫中睡懒觉;吕后得到消息后,赶忙派了两名贴身侍宦前去,喂小刘同学喝下了一杯毒酒。 等到刘盈打猎归来时,小刘如意早已死去,尸体都快僵了··· 此事虽没相传至民间,但朝中之人多少有些耳闻;刘弘也曾在后世某一本不记得书名的史书上读到过此事。 但在得知老太监的底细后,刘弘很是吃了一惊——那件事的后续,简直让人对‘仁弱’的刘盈刮目相看! 出于孝道,刘盈没敢前去质问母亲吕太后,只好问留下来照顾刘如意的宦官们:究竟怎么回事? 见留守的宦官都低头不语,刘盈盛怒,干了一件十分不‘仁弱’的事。 当日轮值未央宫的宦官,全部杖杀! 其母吕雉被刘盈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便在吃饭的时候试探道:赵王死便死了,吾儿何必牵连那么多无辜的内宦? 仁弱的刘盈笑意盈盈的抬起头,恭敬的回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件事之后,吕后对皇帝儿子起了芥蒂,出于监视的目的,便借口未央宫内宦不足,派了一批宦官前去,名为照顾刘盈起居,实则是替吕后监视刘盈。 老太监,就是那帮前去监视刘盈的宦官之一。 在被母亲做出来的人彘吓得怀疑人生后,刘盈心中的踌躇壮志顿然消失,年不及冠而整天沉迷酒色,最终成功把自己作死,享年二十三岁··· 出于这个惨痛的教训,吕雉便从那伙负责监视刘盈的宦官中,选了最得力的几人,派到刘盈的长子——新皇帝刘恭身边,任务只有一个:但凡有狐媚子敢往小皇帝身上贴,就直接往死里打! 而在那个名为“替母亲监视儿子”的任务中,因为包庇刘盈到处乱来而被吕后抛弃的老太监,则在刘恭继位后,自发来到刘弘身边,看顾少主‘存保阳气’。 从老太监嘴中得知这些宫廷密辛后,刘弘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老爹牛批! 果然,刘邦的子孙都不是什么善茬! 可惜的是,刘弘依旧没能知道老太监的名字;在被问及名讳时,老太监口称‘残缺之身无颜面会列祖列宗,不敢复用祖讳,以污家祠。’ 无奈之下,刘弘只好学着后世某知名小说作者,给老太监起了个新名字:王忠。 被赐名便是确立了主仆关系,王忠自然是喜极而泣,谢恩谢的头都快磕破了。 但刘弘此时,却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了。 ——明日早朝,他将面临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解决:诸侯大臣共诛诸吕的事,究竟该如何定性? 原本的历史中,这本来是一件事,但在刘弘活着回到未央宫后,这件事就变成两件事了,即‘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以及‘诸侯大臣共诛刘弘’··· 在还没能适应新身份的时候,刘弘下意识的将第一件事排除了——共诛诸吕当然是正确的;只是原主被逼杀这件事需要考虑如何处理。 现在这种局势下,其实刘弘地选择也不多:要么当做那件事没发生,要么只诛首恶——夏侯婴,及刘兴居。 如果当那件事没发生,那刘弘才立起的些许威严就将荡然无存,他就将变成一个泥塑雕像;但会最大限度保证朝局稳定,可以为刘弘赢得足够多的时间苟发育,筹谋将来。 诛首恶,则定会让其余人兔死狐悲,从而产生一些未知的隐患;但手段尚还算强硬,可以很大程度上赢取军心、民心,和一些墙头草的暂时性呐喊助威。 权衡利弊之后,刘弘决定采用后一种方案——比起朝臣们随时会消失的‘纳忠’,军队的支持无疑对刘弘更重要一些。 但现在,刘弘反应过来,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之事,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处理。 如果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是正确的,那刘弘就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吕后到底是对是错? 封建时代的政治就是这样,一个人错,那一切都是错的,一个人对,那哪怕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是女娲在世。 如果吕后是对的,那杀了吕氏全族的朝臣就是错的! 若吕后是错的,那更恐怖:在以孝治天下的汉室,身为孙子,刘弘居然让祖母变成了‘错’的人? 在汉室,再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名了——不孝! 仔细考量过后,刘弘得出结论:首先,吕后必然是正义伟大神圣的,不然刘弘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其次,为了赢得大部分朝臣的支持,亦或哪怕是中立,也要保证吕氏全族除吕后外,都有罪! 只有这样,才能替杀尽吕氏子弟的朝臣们擦干净屁股。 至于什么样的罪过,才能保证硕大一个吕氏宗族悉数有罪,哪怕是襁褓中的幼儿都必须死? 刘弘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但他还缺少一样东西,或者说一道程序。 缓缓回过身,刘弘对王忠问道:“传国玉玺安在?” 王忠略一沉吟,开口道:“陛下归宫之后,代王便遣代王相至未央宫,前来归还传国玉玺。” 刘弘点了点头,玉玺在手上,程序就完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一半··· 刘弘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布片,看着上面写着的撩撩数字,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公元前180年冬十一月十九,月亏,无云,繁星当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4章 开局不利 次日天还没亮,刘弘便强打精神从榻上爬起,简单洗漱过后,喝下王忠递过来的汤药,便在铜镜前坐下,任由宫女替自己打扮着装。 说起来,这还是刘弘头一次看见自己现在的容貌。 即便是在昏暗的油灯下,那张俊俏的脸都显得异常白嫩,近乎病态;浓眉下的眼角还沾着一粒没擦净的眼屎;鼻梁还算高挺,略微干裂的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在十二旒冠被轻放上刘弘头,作为大汉政坛地位最高的三公,皆站在了刘弘地对立面··· 勉强控制着即将扭曲的面容,刘弘继续扫视跪坐于两侧的众臣。 在看到跪坐于左侧稍后的一人,正强自压抑着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肩膀后,刘弘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 轻轻清了下嗓子,刘弘强自淡定道:“少府卿何在?” 抑扬顿挫的询问声响彻殿内,店内众人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刘弘面色顿时一沉:周勃这是又要来一出‘非暴力不合作’? 就在刘弘咬牙切齿之时,老远传来一道小虾米得声音。 “禀陛下,故少府令舞阳侯樊伉,亡于···亡于前时之事中。” 循声望去,就见殿门往里约五步的地方,一个身穿儒袍的中年人正弓着腰,拱手拜向刘弘···所在的方向。 刘弘心中一沉,再度陷入两难的境地。 打死他也没想到,此时的少府令,居然是樊哙的儿子樊伉! · · · ps:解释一下,为什么说老太监王忠聪明。 可能是我笔力不够,没有表达清楚:这把剑,是刘弘钻狗洞从未央宫跑出来之后,老太监王忠担心刘弘安危,塞给刘弘防身的剑;至于当时为什么用布条包着,是因为老太监王忠担心如果让人看到内侍带着剑,会被发现不对劲。之后刘弘为了策反北军,强行将这把普通的剑说成是‘高祖斩白蛇剑’,以证明自己刘邦子孙的身份,从刘邦那里借点威势以得到北军的支持和拥护。 然后在这一章中刘弘看到王忠抱着剑才想起来,老太监王忠是知道这把剑的来历的,所以暗含深意的看了老太监一眼,老太监很懂事的说:陛下忘记带上‘高祖斩白蛇剑’了,潜意思就是:陛下放心,这把剑就是白蛇剑,就算打死我这也是白蛇剑。 本章中关于后少帝郎中令贾寿、守御史大夫曹窋,二代舞阳侯樊伉的内容,引自《史记:吕太后本纪》。 需要声明一下,樊伉为少府令并非史实,樊伉是吕氏一党,在诛杀诸吕之乱中,被周勃等人杀死;而此时的三公九卿,除了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御史大夫曹窋外,只有太仆和典客(景帝改为大行、武帝改为大鸿路)的人选是明确的——太仆夏侯婴,典客刘揭。九卿中其余七位是谁均无记载;包括守郎中令曹岩,也是作者臆撰的角色。 但通过逻辑推理不难得出,吕氏为了掌握少府的财权,必然会放个自己人上去,而少府令作为九卿,不选择有能力或有背景的人肯定没法让人信服,所以吕氏选择手底下背景还算比较大(樊哙嫡子,当代舞阳侯)、年纪小好控制的樊伉去挂个少府令的名头,是相当有可能的,个人感觉可能性超过百分之70,出于剧情需要,作者在书中便将存疑且不可考的少府令设定为了最有可能性的樊伉。曹岩在书中成为守郎中令同理:身为吕党的郎中令贾寿死在了周勃们的刀下,找个老曹家的小子去监视刘弘也比较合理。 希望各位看官莫要以‘不尊重历史’为名指责我,实在是史书记载有限,作者也是多番查阅文献无果,才做出这样一个可能不符合史实的设定;在史料记载明确的环节,作者会最大限度尊重史料,尽量最大限度还原当时的情况。 但真要说起来,这种史书没记载的事真相究竟如何,可不就是通过逻辑推理猜吗?我不过是把我的猜测写进书里了而已。至于是否与历史完全符合,我只能说我写的是小说,不是正史;罗贯中写三国演义尊重历史吗?也未必吧。(狗头保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5章 急中生智 按原来的计划,刘弘打算责问一番少府卿关于吕后丧事的进度,随后引出话题:太皇太后劳苦终生,后事不可有任何错漏。 这样一来,在关于吕氏的定性问题上,刘弘就可以避免与朝臣正面讨论起吕后,并隐晦的表达出自己的意图:前时之事,与吕后无关。 这自然会让朝臣们担心:刘弘会不会为吕氏平反? 这个时候,刘弘就可以扔出早就准备好的甜枣:太皇太后驾崩,吕氏子弟无人管束,竟意图谋反!幸有忠臣义士拨乱反正,方使我刘氏宗庙免于覆灭之灾,当重赏! 朝臣们得知自己不但不会被怪罪,反而会因为诛吕有功而受到赏赐,应该就可以安分不少,起码那部分和“逼杀刘弘”之事没有关联的朝臣,不会再跟着周勃他们乱来。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单纯参与诛灭诸吕的人也确实有功,应该奖赏。 再把直接参与逼杀原主的刘兴居、夏侯婴处理了,这件事便暂时算了解了。 分化拉拢;再杀鸡儆猴——这便是刘弘能想出的,处理这件事最好的方法了 至于陈平和周勃,自然也是要塞到“忠臣义士”的名单里,以图将来;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个万全之策,问题居然会出在樊哙的儿子身上! 没了少府令,刘弘连话头都不知道怎么开了——总不能张口就来一句:“吕氏谋反,吕后无过;诸位有功,王忠,拿钱!”吧? 正在刘弘内心抓耳挠腮之时,一道老态龙钟的身影从角落里缓缓走出,以近乎0.5倍速缓缓跪倒在殿中央,叩首拜道:“故太傅臣陵,参见吾皇!” 随着王陵的话语声,靠近殿门的小虾米们顿时陷入震惊之中! ——安国武侯,还活着? 抬起头时,王陵已是老泪纵横。 刘弘心中顿时一亮,顾不上惊讶于王陵还活着的事实,微微提起袍摆,快步走下御阶来到王陵面前,拉着王陵的手臂将其扶起。 待王陵踉跄着站起后,刘弘深深一拜:“老师。” 老王陵顾不上擦满脸的泪水,只慌乱的拉着刘弘地手臂:“陛下不可,臣何德何能···”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正拱手低头的刘弘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王陵说了些什么——王陵的出现,让刘弘瞬间想到了一个新计划。 就见刘弘缓缓直起身,亲切的拉着王陵的手走上御阶,吩咐宦官取来一个蒲团,置于御塌之侧。 恭敬的将王陵扶坐上蒲团之后,再度直起身的刘弘面上的和蔼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盛怒。 “夕者,太皇太后以朕年幼,任王翁为皇帝太傅,可恨吕产吕禄之辈从中作梗,竟迫使帝师沦落山野!” 看着殿内尽皆满脸呆滞的群臣,刘弘心中悄悄得意着,面上却恼怒更甚:“更有甚者,太皇太后驾崩,吕氏无长者约束;吕产吕禄等乱臣贼子竟意图谋反!” “当真不为人子也!!!” 如果‘不为人子’在后世属于道德谴责的话,在汉朝,这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否定——不为人子,不孝也;不孝,即不仁也;不仁,则不义也;不仁不义不孝者,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为了让自己的愤怒更逼真一些,刘弘再度发挥了影帝级演技——拍桌子! 被刘弘改写了剧本的王陵闻言,面上倒是缓缓涌上一丝了然和赞赏;反而是朝臣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弘,原本能塞鸡蛋的嘴巴,现在估计能塞下一只鸭蛋了。 终于将剧情拉回正轨,刘弘在心中长出一口气。 稍作喘息,以表示自己‘正在按捺怒意’后,刘弘微微皱着眉,缓缓开口道:“幸有忠臣义士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方使吾汉家免遭宗庙覆灭之灾祸。” 言罢,刘弘望向左侧正木然看向王陵,满脸写着“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周勃,沉声道:“国有忠臣,乃社稷之幸也;太尉以为如何?” 完美的一招后世政坛流行的踢皮球,顿时将周勃推入尴尬的境地。 皇帝这架势,看来是要给大家伙儿发福利,周勃能说不? 真要按计划,无论刘弘说什么都已‘陛下年幼’为名驳回,那都不用等下朝,朝臣们现在就能撕了他! ——汉室的官吏可都是出将入相的,廷议直接上演全武行简直就是常规操作。 眼角微微扫了一眼右侧的陈平,见其依旧没从呆愣中缓过神,周勃只好在心中暗啐一口,忍着恶心出班道:“陛下所言甚是,高祖皇帝制,功必赏···” 话一出口,周勃就恨不得马上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果不其然,刘弘眼带笑意的看了周勃一眼,便坐回了御塌之上:“既然太尉以为善,那此事便定下了。” 说着,刘弘微笑着抬起头,环顾着殿内忠臣,目光最终回到了周勃身上:“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被刘弘深邃的目光盯着,长期从军培养出来的潜意识顿时让周勃产生一种陷入圈套的直觉。 殿内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向御阶之上的刘弘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躬身立于殿中的周勃却是缓缓闭上了眼,揪心的摇了摇头。 不出周勃所料,刘弘开口道:“功必赏~” 沉吟片刻,刘弘露出一副穷思不得的表情,对身后的王忠‘低声’问道:“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王忠微一躬身,同样‘低声’道:“陛下,是过必罚···” “唔,过必罚。” 说着,刘弘将双手缓缓背在身后,沉声喝到:“奉常卿何在?” 就见右侧的宗师成员中,一华发老人着急忙慌跑出班列,躬身颤声道:“臣在···” 刘弘却是向殿门的方向昂首以眺远,语带萧瑟道:“按吾汉家礼制,太仆之责者何?” 老奉常见刘弘没怪罪自己,赶忙开口,恨不得马上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一口气说出。 “太仆者,帝之仆也;于内专责为帝御辇之事,于外···” 没等老奉常说完,刘弘便抬手打断,望向先前那道满头大汗,躲在角落狂喘气的身影,‘困惑’道:“哦···那今日早朝,怎没人为朕驾车?” 说着,刘弘还夸张的露出一个‘沉痛’的表情,向立于殿中的周勃问道:“莫非,太仆也死于前时之乱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6章 柳暗花明 满堂文武顿时从呆愣中回过神,精神紧绷,竖耳听着殿内的动静。 太仆夏侯婴,自刘邦还在沛县偷看寡妇洗澡时,就是刘邦御用的放风马仔。 这样一个老臣,当然对自己的本责倒背如流;哪怕他真的不知道,在这种敏感的时间点,周勃和陈平也必然会提醒他。 再回想上朝前,夏侯婴是最晚到的殿内,又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事情就很明了了——有人故意在夏侯婴前往寝宫,接刘弘上朝的路上拦下了他。 朝臣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撒向殿内唯一有动机的人,却发现那人身穿玄色龙袍,立于御塌前,正满脸沉痛的问着周勃:太仆可安在? 那一刹那,殿内众臣顿感脊背一凉,将头颅深埋在胸前。 没等周勃解答刘弘地疑惑,夏侯婴便顾不上整理散乱的衣袍,赶忙跪倒在殿中:“臣,死罪···” 刘弘却是‘长舒一口气’,微笑着望向殿内的夏侯婴,缓缓道:“太仆无事便好,便好···” 说着,目光却缓缓移向右侧的老奉常,最后一个‘好字’出口时,刘弘与老奉常的目光正好交织在了一起。 刘弘笑意盈盈的模样,在老奉常眼中却比魔鬼地笑容还要恐怖;老奉常微微侧首瞥了一眼夏侯婴,一咬牙,便再一躬身,抑扬顿挫道:“奉常臣不疑,谨奏陛下!” 顾不上周勃吃人般的凶狠目光,老奉常满面正色道:“太仆臣婴私损礼制,目无君上,当以大不敬论处!” 闻言,刘弘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面色却是略显慌乱道:“奉常所言当真?” 老奉承深深一拜:“陛下明察···” 就在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待着刘弘对夏侯婴的处置结果时,刘弘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自语道:“如此便是大不敬啊···” 刘弘说话得音量或许不高,但这座未央宫的修建者,可是单单因修建了长安两宫的功绩就封了候的! 作为君臣廷议的场所,其督造的未央宫前殿扩音效果自是没的说,刘弘的‘低语’声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殿内每个人耳中。 就见刘弘突然一拍脑袋,如同一个顽劣的稚童般,手指向右侧宗室的座位,玩兴十足道:“那东牟侯昨日在朕之侧排矢气,岂不也是大不敬?” 老奉常闻言,嘴角狠狠一抽搐,沉声道:“若果真如此,那臣还要劾东牟侯君前失仪···” 排矢气,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放屁··· 刘弘玩闹般的话语,却让殿内众臣感到千钧之锤悬于头顶,脊背被这虚无的巨锤压得深深下弯。 刘兴居在刘弘身边放屁? 这根本就是刘弘在放屁!!! 刘弘昨日深夜才转醒,随后便是郎中令曹岩前去把脉开药,刘弘昨天根本见都没见到刘兴居! 但刘弘此举非但没有引起朝臣的不满,反而让朝臣心中对刘弘产生了深深地恐惧。 大家伙都是沉浮宦海数十年的老油条了,又如何看不出,刘弘意欲何为? 若是细细回想,甚至可以发现,刘弘自步入殿内开始,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环环相扣,目的性极强! 王陵的出现,让刘弘成功地将吕太后从‘谋逆’的深渊中拉出,使其自身得以保全孝道。 随后隐隐透露出赏赐的意图,则是在收买了大部分朝臣,将朝臣分化为两个阵营的同时,为随后的清算埋下了种子。 刘弘之后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要以欲加之罪,整治前些天‘劝谏’他‘退位让贤’的夏侯婴和刘兴居。 说夏侯婴‘未尽本职’倒也罢了,称刘兴居‘排矢气’,简直跟后世领导因为‘左脚先迈过门槛’而开除员工有的一拼! 看着殿内近乎完全低下的数百颗头颅,刘弘心中大定——事情总算是了结了,起码暂时了结了。 但刘弘知道,朝臣现在对他是完完全全的恐惧,而不是敬畏。 敬畏敬畏,敬者,谦恭也;畏者,俱怖也。 哪怕不明白这个道理,刘弘也知道即便是教训小孩,打一下屁股也得给颗糖吃。 沉默的看着二人被殿门处的武士解下冠带、押解下去,刘弘便开始发糖果了。 “宣诏吧。” 说着,刘弘将一卷白绢递到了王忠手上,再由王忠送到一直在御阶下默然而立得汲忡手上。 汲忡则是恭敬的接过王忠手上的白绢,向御阶之上郑重一拜,便回过身,将手中的绢布缓缓摊开。 “朕闻,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太皇太后归天,朕甚哀之;其令少府择良善若干户,以卫太皇太后之祠···” “贼子吕禄、吕产窃居高位,意图谋反,按律当族,不得以金赎罪···” “与乱臣合流、为贼子张目,秩千石、爵关内侯以上者,皆同罪;余者当斩,许以金、爵赎罪···” “凡有功之将士,皆按律赏以钱粮,赐爵二级;死王事之忠烈,萌其一子为郎;无后嗣者,其父祖长亲置于上林苑,朕亲养之,所需钱粮皆自内库钱出···” “秩六百石、及爵少上造以上者,赏赐另议~” 随着汲忡一个长长的脱音,刘弘发放给朝臣的糖果内容宣读完毕。 音落,殿内众臣才一同起身,向御阶上的刘弘拜道:“臣等谢陛下隆恩~” 放眼望去,百官的面色却和刘弘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很少有人流露出欣喜,反倒是一种··· 如释重负的表情? 没等刘弘想明白其中缘由,一道熟悉且让人憎恶的声音便从御阶之下传来。 “陛下,臣以为不妥。” 勉强保持住脸上温和的笑容,刘弘语气平和的冲御阶下道:“太尉以为,何处不妥?” 只见周勃直起身,目光中已尽是决然;昂首向刘弘‘教训’道:“高祖皇帝制,凡天子诏书,其上皆当印有天子玺及丞相印;今陛下擅颁乱命,置高庙、先帝何?” 此处的先帝,指的当然不是前少帝刘恭,而是刘弘地便宜老爹——惠帝刘盈。 听到周勃这句话,刘弘脸上的笑意才深达眼底,不再那么僵硬。 “将诏书递与太尉一观。” 轻飘飘说出口,刘弘那张阴柔稚嫩的脸庞淡笑着,望向御阶之下。 汲忡得令,迈着极有规律的步伐来到周勃面前,微微躬身,将手中白绢双手托到了周勃面前。 周勃摊开白绢,看都不看上面的内容一眼,目光直接洒向末尾的红印处。 只见周勃呆愣片刻,手中诏书便滑落在地;缓缓转过头,匪夷所思的目光望向右侧的陈平,满脸不敢置信。 而陈平依旧如几天前那样,如泥塑雕像般木然跪坐于百官之首,研究着指甲缝里的污泥··· · · · ps:陈平有谋,而无断,是太史公司马迁对陈平的评价,作者本着最大限度还原历史人物人设的目的,沿用了史记对陈平性格的记载;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陈平再怎么容易犹豫,再怎么不善于做决断,也是有一定限度的,能在汉初坐上实权宰相的位置,就说明其各方面综合素质都在水准线以上。 而且佐吏自诩是一个东施效颦的伪考据党,是十分排斥降智光环的,所以在我眼中历史上的陈平,和本书所表现出来的基本一致。 诏书那段,并不是作者写不出一份排版正确的西汉初年诏书,而是担心大家骂我水字数··· 西汉初期的诏书,基本都是上千字甚至数千字,其中有至少七成是在引经据典,为诏书正文所颁布的决定寻找理论依据,什么尚书、周易里的句子,但凡有一点沾上关系就都会往里搬;要我写我肯定写的出来,但看着可能长达七百多字的纯文言文,大家肯定也不爽,所以我就通过文中这种跳跃缩略,简洁交代的方式,在保证内容有古韵的前提下,尽量以大家能看懂的行文写出了这封有无数省略号的诏书。 望诸君理解。 感谢圣华天宇大佬的打赏,手动抱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7章 流氓手段(一) 赶忙制止了还要继续弹劾周勃‘不敬圣训’的老奉常刘不疑,刘弘赶在周勃反应过来前,匆忙下令退朝,拉着老太傅王陵逃也似的离开了未央宫前殿。 ——迟则生变! 不能怪刘弘用这种近乎耍流氓的办法,实在是原主留下的局面,太糟糕了··· 朝臣中,但凡有资格在刘弘这个皇帝面前,自发站出来发表言论的,几乎全都是周勃的人! 朝中三公,太尉是周勃自己,陈平是他的同谋,御史大夫曹窋是他的马仔! 九卿就更恐怖了——如今,长安九卿衙门还有主官掌事的,只有四个;九卿中的其余五位,全部因为与吕氏有牵连而被乱刀砍死,尸骨无存! 余下四人中,负责为刘弘驾马的太仆,是逼杀原主的‘操刀手’夏侯婴;负责刘弘日常生活的郎中令曹岩,是周勃派来监视刘弘地眼目··· 就连在朝议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典客刘揭,也是在《史记》记载中,帮助周勃骗得吕禄手中的调兵虎符,从而使周勃得以顺利进入北军的关键人物! 仅剩的奉常刘不疑,虽然看上去是被刘弘逼到了他的阵营,但哪怕他老人家全心全意彻底倒向刘弘,也对局面没有任何帮助。 ——奉常,就是后世的太常,主掌祭祀礼仪,对现在的刘弘毫无用处! 无可奈何之下,刘弘苦思冥想,最终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昨天送走曹岩之后,刘弘将刚打算出宫门回去休息的秦牧召回,交给了他两个任务。 一,连夜赶往未央厩,将夏侯婴预留在未央厩监的身份信息抹除! 未央厩作为内厩之一,专门负责饲养皇帝御辇所用的马匹,以及停放御辇;夏侯婴身为太仆,必然会在上早朝之前前往未央厩,套马驾车前去接刘弘上朝。 虽然未央厩理论上归属于主持马政的太仆名下,但因为其专门负责皇帝的职权特殊性,就不可避免地牵扯上了‘礼’。 所以,未央厩实际上是在太仆主管,奉常监督的模式下运作的。 也就是说,太仆的官吏只负责养马、套车,以供太仆卿在皇帝需要时前来取车,前往寝宫接皇帝;奉常的官吏则是站在一旁,严格监督未央厩里发生的一切是否合乎礼制。 而奉常,又是西汉官场出了名的高危部门! 刘邦的庙碎了块瓦,负责看管的奉常官员得砍头;惠帝的衣冠起了线头,负责养护的奉常官员得砍头;甚至于在祭祀中,某个蜡烛被风吹灭了,负责祭祀的所有奉常官员也都得没命! 更恐怖的是:当以上某一种或类似的情况出现时,身为主管的奉常卿也会被牵连! 在这种事关皇室宗族礼法的事情上受牵连,即便是身为九卿,奉常也往往逃脱不了‘羞愧自尽’的下场。 这就意味着,奉常官吏出于对领(自)导(己)生命安全的考虑,都会养成一丝不苟、一板一眼的机械化工作习惯。所以,当夏侯婴前往未央厩取御辇的时候,奉常的监礼官必然会谨慎核对夏侯婴的身份! 当然,不排除这一种情况例外:如果某位奉常官员认识夏侯婴,并愿意为其作保证明身份,那刘弘地安排就将失去意义。 但身为穿越者,脑袋里装着本《史记》的刘弘非常清楚:在过去八年,夏侯婴一次都没有去过未央厩! 早在惠帝驾崩前,朝会廷议的龙位上坐着的,就已经不再是汉天子了。 而是吕后! 就更枉论之后的两位少帝了。 所以在过去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夏侯婴只为吕后一人驾过马车;即便是有奉常官员认识他,也只有可能是长乐厩里的奉常监礼官。 奉常衙门作为礼官的根据地,除大朝仪这种大型的国家会议外,寻常五日一次的常朝,只会有奉常卿携两位作为副手的奉常丞参与;底层官吏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到高居九卿之位的夏侯婴。 如此一来,夏侯婴去未央厩取御辇,奉常监礼官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夏侯婴的身份信息时,就必然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取走刘弘地御辇。 而御辇,全天下只此一辆··· 但凡有人敢私自造出第二辆,就是谋反! 在后世,司机没能按时接到老总,最严重也不过辞退;但封建时代的马夫没接到皇帝,便是大不敬。 上纲上线一点的话,甚至可以往‘目无君上’上面靠。 ——每年给你发二千石粟米,就让你五天给皇帝驾一次马车,这你都能搞砸? 你不死谁死? 这,便是刘弘今天常朝的唯一目标——夏侯婴,必须死! 早在前世,在书中看到这段史料的时候,刘弘就曾想过:如果自己是后少帝,面对这般局面,究竟该如何破局? 当时,刘弘四处查阅、百般推演,最终得出地结论是:后少帝必死无疑! 朝中大臣众志成城,诸侯宗室各怀鬼胎,独独后少帝刘弘,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刻,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 比起原主,现在的局面对刘弘也并没有友好太多。 唯一的底牌——重生,为刘弘换来了北军的暂时性效忠。 除此之外,刘弘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对历史的粗知浅解——而且还是被太史公二次创作过的历史。 鉴于此,刘弘冷静的考虑过后,得出了结论——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考虑太多;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即便成为傀儡也穷尽所能坐稳龙位,才是刘弘现在需要做的。 后世某人杰曾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要想坐稳皇位,刘弘能借助的力量,只有军队! 此时的刘弘又无财无权,如何保证手下仅有的北军始终支持自己,而不是在将来的某天,周勃再吼一嗓子‘上非惠帝子’的时候,就都屁颠颠跟着周勃,露出左胳膊哼哈乱叫着杀进皇宫? 答案毋庸置疑:唯有汉室军队誓死效忠的高祖皇帝血脉,才能为刘弘赢得长久的忠心。 而这,也是夏侯婴必须死的原因。 · · · ps:这两天评论区有点安静,搞得佐吏都以为所有人弃书了··· 还喘气儿的吱一声,给佐吏提提劲儿啊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8章 流氓手段(二) 对于宫内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除了朝堂高层之外,别提寻常军卒了,偏远一些的地方官员估计连吕后驾崩的消息都还没收到! 即便是长安百姓,所得知的些许关于‘诸吕之乱’的消息,也是八卦党们百般演绎之后得到的。 而北军将士唯一亲耳听闻的消息,正是几天前,刘弘在北阙喊出的那句“汝阴侯可是要再赐朕一杯毒酒?” 在那之前,北军将士只知道——吕氏反了;陛下不是先帝血脉。 但在那天过后,北军士卒的认知就变成了:肯定是汝阴侯暗害陛下,又怕被治罪,才说陛下不是先帝的儿子! 这样一来,如何处置夏侯婴,就成为了北军将士脑海中,刘弘形象竖立的重要参考标准。 ——高祖皇帝的子孙,怎么可能会放任乱臣贼子逍遥法外? 必当施之以雷霆之怒! 甚至于,如果刘弘出于妥协而放过夏侯婴,就很有可能会使那天在北阙所做的一切都起反作用。 ——陛下当天在北阙还挺横,结果就这么放过太仆了? 哦~也正常,当天哥儿几个在陛下身后嘛,换谁都能硬气。 但如此色厉内荏之人,怎么可能是高祖血脉? 所以,刘弘想坐稳皇位的第一个障碍,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活着的汝阴侯’。 过去几天,夏侯婴到处蹦跶,北军将士还可以理解为刘弘昏迷,没空处置乱臣贼子;但今日早朝之后,如果夏侯婴还全须全尾的走出未央宫,那刘弘在北军将士心中才立起的些许威望必将荡然无存! 就更枉论坐稳皇位,以待将来了。 至于刘兴居,呵呵··· 身为刘氏宗族的大家长,刘弘还整治不了身为宗亲的刘兴居? 给他安个罪名都是给他面子! 诚然,刘弘年纪尚幼,治罪刘兴居不太符合人伦道德。 但刘兴居即便是比刘弘年长,其宗族内的排序也高不到哪去——刘兴居是齐悼惠王刘肥之子,刘弘是惠帝刘盈之子;二人同为高祖刘邦的孙辈! 即便刘弘真的因为年幼不好下手,那也有的是辈高年长的老宗亲替他出手,好好教育教育高祖皇帝的不肖子孙! 比如说:代王刘恒!!! 身为刘邦四子,齐悼惠王之弟,刘恒绝对有资格替大哥教训儿子。 至于刘恒为什么会帮刘弘收拾刘兴居··· 这就要说到秦牧的第二个任务了。 昨日半夜,秦牧办妥未央厩内的事之后,便径直前往丞相府,完成刘弘交代的第二个任务:给陈平捎一封手抄本战报。 当然,一份写着‘匈奴云集慕南,边墙似有大变’的假战报,根本不足以让陈平出于民族大义,而将自己的大好头颅交到刘弘手里。 但如果再加上一片刘弘从龙袍上撕下、其上写着‘垂拱而治圣天子’的衣角,或许就有些许可能性了。 没错,刘弘跪了。 他想过率领北军将长安城再杀个对穿;想过率领数千军士将尚冠里洗个遍;但在一个个或疯狂或合理的假设被推翻后,刘弘面前就只剩下这一条路。 原因很简单:刘弘找到了最佳参考对象——历史上的文帝,刘恒。 同样是陈平和周勃,同样是外朝掌权的局面,但比刘弘幸运的是——刘恒起码是被陈平和周勃礼请到长安做傀儡的! 而刘弘,却是被排除出‘傀儡备选’的存在··· 刘弘如今有北军在手,不超过万人;刘恒登基后,手中掌握的军队是多少? 看上去是南北两军在手,比刘弘多数千人。 但别忘了,刘恒留下的代王王位,留给了次子刘武! 刘恒登基时,刘武才不过四岁多,代王宫卫五千、代国各地共计超过两万的郡兵,难道是刘武掌控? 哼哼··· 猜猜刘恒在长安登基后,留给代王儿子的中尉是谁? 张羽! 后来刘武移封为梁王,在景帝朝爆发吴楚之乱,梁国成为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面对吴楚近四十万叛军,都能力保梁都睢阳不失的猛人! 或许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但如果将张羽和成语‘死灰复燃’的主人公韩安国放在一起,就好理解了。 在景帝朝,梁王刘武账下谋士云集,韩安国为其中翘楚;但可用之将领唯有一人——中尉张羽! 可以说原本的历史中,刘武没落到城破身死的下场、西汉第七位皇帝没有从刘彻变成刘濞,其中至少一半的功劳,都是在不足五万vs近四十万的巨大兵力差距下,力保睢阳至少六十天不失的张羽。 刘恒把这样一个人留在代王身边,不是为了掌握代国军队为依仗,难道是为了给儿子配个高级保镖? 笑话! 而历史上的文帝,在面对比刘弘友好不止一星半点的局势下,所能做的,也唯有熬死陈平,再从独木难支的周勃手中,将权力一点点抠出来。 难道刘弘能做的,会比汉文帝更多吗? 冷静思考过后,刘弘得出了客观的结论:根本不可能! 哪怕身为穿越者,哪怕对这段历史有着相当可靠的认知,刘弘也只有一个选择:跪。 当然,即便跪,刘弘也要在跪的同时,保证自己此举不会为将来埋雷。 所以,在陈平和周勃之间,刘弘‘机智的’选择了在历史中,仅剩两年寿命的陈平——反正再过两年,就没人知道刘弘跪过的事儿了。 即便那片衣角,刘弘也同样用尽了心机:又没有盖天子印,左右不过是张深红色布片,至于他是不是龙袍,最后还是刘弘说了算! 甚至于有朝一日,刘弘得以掌权,那张布条能成为陈平欺压少主刘弘地证据也未可知。 ——丞相私损龙袍,其上书‘垂拱而治圣天子’,以呈天子观··· 想想就很刺激! 所以到了将来某一天,刘弘真正意义上君临天下的时候,陈平会发现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将那片碎布条带入自己的坟墓,让其尘封至天长地久。 嗯,此时的布料没有化学加工,都是原生材料制成,根本等不到曹操挖老刘家祖坟,便烂透了。 · · · ps:这个设定可能争议比较大,需要说一下。 佐吏大言不惭的自称一声考据作者,虽然知道‘爽’的重要性,但还是要首先保证剧情的合理性;在仔细研究背景之后,我发现但凡主角顺风顺水坐上皇位,其本身就非常不合理——别问系统,问就是没有,佐吏笔下不出外挂文。 当然,我也不会为了遵循合理性,就让主角也学文帝苟发育好几年;但当前这个局面,主角跪是收益最大的选择,也是保障生存最好的选择;希望我的读者大多是成年人吧,能屈能伸的道理还是成年人更好理解。 至于后续,主角不会跪太久,过段时间发现这个跪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后就会反抗;当然,,主角肯定不会直接扛着巴雷特狙掉陈平周勃了事。主角需要积累,需要筹谋策划,两方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在这过程中两个对立集团的茅盾也会缓缓堆积,然后在某一个事件中爆发。 所以,前几章所写的常朝实际上只是:给吕氏谋逆一事定性;以及缓和矛盾,将两方矛盾暂时从台面上拉到台面下,尽力争取发育时间。 治罪夏侯婴与缓和矛盾并不冲突——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主角不可能直接跪,起码要在跪之前龇龇牙,把北军军心和民心牢牢掌控在手中,让陈平和周勃有所忌惮。 本来不想剧透的,但怕读者都以为主角要长期跪就弃书,所以出来交代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19章 初会王陵 就这样,刘弘通过一个‘垂拱而治’的承诺,换得了陈平在今日早朝前,单独前来拜会刘弘。 简单交涉过后,双方达成一致:刘弘表示便宜老爹当年听曹参的话,将朝政尽数交给臣子的举动非常正确,非常值得他学习;陈平则是热泪盈眶的赞叹道:陛下真乃至诚至孝也! 而刘弘地实际收获,就是陈平印在诏书上的那枚丞相印。 不过刘弘没想到的是,这次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大把握的尝试,居然接二连三的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历史上的骠骑将军薄昭,也同陈平一起,出现在了刘弘前往未央宫正殿的路边! 即便刘弘无法从史书上得知薄昭的底细,其身份在长安城也已是妇孺皆知——代王母舅。 光是看着薄昭当时的模样,刘弘就已经明白刘恒如今的处境有多糟糕了。 ——即便是在尚有些昏暗的初晨,刘弘也清晰的看见薄昭的布靴上,已是沾满了厚厚一层泥尘,那层干泥就像干涸的河床般,随着薄昭的走动一片片往下掉,靴子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汉时,虽然还没有针对女性的三从四德,但替丈夫清洗布履、让丈夫穿着干净的鞋出门,是对为人-妻者起码的要求。 在这种背景下,薄昭穿着那么一双鞋出现在刘弘面前,只能证明一件事——他起码已经有两三天,没有回到自己家中了。 稍一推算时间,就可以知道薄昭没回家的这几天,恰好就是刘弘昏迷后的三天。 那薄昭究竟因为什么原因,才在刘弘回宫之后足足三天内没有着家,没有睡一个安稳觉,甚至都没有时间换双鞋,亦或是简单清理一下靴子上的泥土? 答案不言而喻——作为刘恒的代言人乃至于唯一代言人,在刘恒不方便外出走动的情况下,薄昭在过去三天,一直在为刘恒奔波,以图在这次事件中保全自身。 再看看薄昭糟糕的面色,以及‘未经通传私自陛见’的异常举动,不难看出,刘恒已近穷途末路了··· 只要刘弘想,就完全可以抓着薄昭这个罪名,给刘恒安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但问题是,何必呢? 早朝时,在未央宫正殿内站着的人足有数百,而刘弘确定是自己人的,也不过谒者汲忡、老太监王忠,以及意外出现的王陵三人而已。 刘弘又何必为自己多竖一个敌人,令已经糟糕至极点的局势雪上加霜呢? 所以刘弘顺水推舟,决定接受刘恒的纳诚;即便知道刘恒未必心甘情愿,刘弘也只能接受——现在的他,就像一无所有的乞丐,任何食物对他而言,都是救命的稻草! 鉴于陈平在场,刘弘不好做的太明显,便只好借着‘诸王齐聚长安,实属不易’为由,让薄昭带回去一个消息:今日晚间,在京诸王齐聚未央宫,参与宫宴。 至于薄昭的出现是不是陈平地试探,刘弘顾不得考虑;即便刘恒是个毒蘑菇,身处绝境的刘弘也只能闭眼咬下去。 ——吃下去,或许会中毒;但不吃,刘弘马上就要饿死! ※※※※※※※※※※ 拉着王陵一同回到寝殿,刘弘便挥手挥退了再度前来把脉的曹岩。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弘总觉得,曹岩未必是周勃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他昨晚就可以在刘弘地药里下毒,然后对外说一声刘弘‘不治身亡’了事。 看着刘弘毫无顾忌的喝下碗中汤药,王陵纠结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此药···是何人煎煮?” 抬起头,就见王陵深深凝望向刘弘地眼眸深处,目光中满是担忧。 放下药碗,刘弘表情扭曲的用水漱漱口,便抬头打量起原主的老师:故皇帝太傅,历史上的安国武侯,王陵。 王陵已经很老了··· 松垮的上眼皮几乎将那双混浊的眼眸全部盖住;脸颊也如挂着重物般垂挂在那张满是壕沟的脸上,颌下白髯杂乱卷起,将王陵脖颈上的环纹遮掩其后。 但在刘弘眼中,眼前的老人尽管比年仅十三岁的他还要矮半个头,但那直挺挺的脊梁,却仿佛在无声中默默撑起这大汉江山! 在原本的历史中,惠帝死后,跟随刘邦打天下的老哥儿们诸如曹参、樊哙,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屈服在吕后的淫-威之下,即便在前少帝‘被神经病’、‘被病死’时,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更有不要脸如周勃者,在吕后要遍封诸吕为诸侯王时,谄媚的说出‘吕后此举与高祖皇帝制呼应,实天下之幸!’这样的恶心言论。 而刘邦死后的十五年内,只有一个人在面对愈发猖狂的吕后时,没弯下身为刘氏臣子的脊梁——安国候,王陵。 即便是身为‘外来者’的刘弘,也是对面前的老人敬重不已;原因无他:路遥知马力,国难现忠臣! 刘弘预测,在他未来可能长达三四十年的皇帝生涯中,像王陵这样丝毫不顾个人利益、全然出于家国天下而无条件支持刘弘的臣子,不再会有第二人了··· ——政治,从来都是精英者的游戏;而越是精英,就越懂得权衡利弊。 心中感叹着,刘弘执弟子礼,恭请王陵坐在寝殿的案几前,然后才小心跪坐在了王陵对面。 “多年未相会,老太傅尚能饭否?” 见刘弘在如此艰难的局面下还有心调侃自己,王陵欣慰的呵笑抚须道:“承蒙陛下挂怀,老臣一餐尚能食米半斗···” “如此便好,便好···” 刘弘欣然一笑,全然没把王陵吹得牛皮放在心上。 汉一斗合十二斤,一斤约250克;半斗米,放在后世足足1.5千克! 王陵要真在这把年纪,还能一顿饭吃下一公斤半粟米,那在后世妥妥就是个大胃王! 微整面色,刘弘满怀期待的问道:“老太傅此番入朝,可是有出仕之意?” 说着,刘弘生怕王陵否认般,赶忙承诺道:“若果真如此,那左丞相之位非老太傅不能胜任!” 在被吕后明升暗降为皇帝太傅前,王陵的职位便是左丞相。 古时以左为尊,当某一官职同时有左、右二人并存时,通常以左为主,以右为辅。 如果王陵真的愿意官复原职,那刘弘在朝堂就将多一大助力——王陵任左丞相,陈平自然要挪挪位置,勉强做个右丞相;左相王陵压制着右相陈平,刘弘地压力就会少很多。 · · · ps:薄昭,汉文帝刘恒母舅,太后薄氏胞弟;在文帝登基后被封位轵侯,官至骠骑将军。最终以矫诏的罪名被文帝逼杀。本书参考薄昭在历史上‘矫诏’的前科,将其刻画为了一个敢‘铤而走险’的人。 至于薄昭的真实死因,目前公认的是文帝卸磨杀驴——在文帝刚到长安时,为了夺权,便扶立起外戚薄昭以掌兵权,试图以外戚制衡朝臣;等陈平亡故、周勃被罢免之后,文帝彻底掌控了局面,手握重兵的薄昭就成了文帝的眼中钉。再加上薄昭本身,或许可能也许真的嚣扬跋扈,就被文帝抓住小辫子给弄死了。 本章中引用的关于刘邦驾崩后,朝臣对吕后的态度均为史实,引自《史记:惠帝本纪》以及《吕太后本纪》当中,王陵也确实是汉初唯一一个不鸟吕后的开国功勋。 这也是作者强行为王陵续命的原因:除了他之外,汉家朝堂没有第二个厚道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0章 两相泪目 却见王陵长叹一声,唏嘘道:“若是二十年前,老臣尚还能替陛下披挂上阵,执刃以击敌···” 刘弘点了点头,这是事实:王陵的安国候,是在汉初那个众星璀璨的时代,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王陵垂头一笑,继而道:“若十年前,老臣虽算不得身手矫健,却也还能替陛下执笏1(h)于庙堂,以治四方···” 说着,王陵抬起头惨而一笑,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自嘲道:“人言男子六十耳顺、七十古稀···” “老臣年过耄(mào)耋(dié)2,实不敢以此枯朽之躯,而误天下大事啊···” 王陵这番话语,惹得刘弘这个两世加一起,年纪也不到四十的老男孩眼睛一酸,眼角微微刺痒起来。 王陵笑着垂头叹息,刘弘暗自压抑泪意,二人谁也不再言语,殿内就这般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王陵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呵笑着将其摊在案几上:“还记得五年前,老臣授教,陛下亦甚是不耐···” 回忆着,王陵抬起头,看向刘弘地眼神重新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如今看来,却是老臣愚钝了···” “陛下高祖皇帝亲孙,生而神圣,自是用不上老臣所授之凡学。” 听着王陵自贬的话语,还没从伤感中走出的刘弘赶忙摇头道:“若非老师教导,学生只怕早已是冢中枯骨···” 虽然刘弘这次转危为安靠的全是自己,但好歹是原主的老师,也是如今朝堂难得的忠直之臣,刘弘对王陵的赞可自是由衷而发。 王陵却是呵笑着微点了点头,将案几上的竹简轻推向刘弘面前,示意刘弘看看。 诧异着低下头,只略扫了一眼竹简上的文字,刘弘便陡然瞪大眼睛,匪夷所思的望向面前,正满脸姨母笑看着自己的王陵! ——老臣陵昧死百拜,谨奏陛下: 今江山困顿,生民艰难;又逢外戚作乱,朝野动荡。 更有乱臣贼子二三人,以家国大义之名,行弑君篡位之实,实江山之不幸也。 幸今陛下得胜兵逾万,然亦不敌贼子之十一;陛下万不可因怒而兴师,以绝孝惠皇帝之嗣脉。 唯今之要,陛下当广施仁义,以安军心;赐给官爵,以安朝臣;虚与委蛇,以安贼首。方可使吾汉家江山社稷,免遭贼子窃夺之灾祸··· 陛下亦不可忍辱过甚;贼从之骄妄者,陛下当施以雷霆之怒,万不可叫贼子猖獗视低,以轻天家威严。 臣年老智昏,不知所云;唯顿首顿首,昧死百拜而已······ 看着面前案几上静卧着的竹简,刘弘心中,不由涌现出后世那篇举世闻名的《出师表》。 同样在汉朝,同样的两位老人,为年幼的君王殚精竭虑,死而后己;哪怕到了即将老死的时候,心心念念放心不下的,也还是先主亡故前百般托付的少主,以及江山社稷··· 啪嗒。 一声轻响,原本整洁净爽的竹简上多出了一滴水滴。 两滴,三滴··· 刘弘再也止不住泪水,不由在案几前无声流起了泪。 案几另一侧的王陵也已是湿了眼眶,只自顾自颤声感叹:“陛下壮矣~老臣纵亡于今,亦当瞑目···” 听着二人的对话,就连侍立一旁的王忠都是低着头,暗自抹起了眼泪。 过了许久,刘弘才将情绪勉强控制住,不着痕迹的抹了把脸上的泪,郑重道:“老师勿忧,学生自当忍常人所不能忍,以卫祖宗之基业!” 王陵却是用衣袖小心擦了擦泪水,微一拱手道:“臣失仪,万望陛下赎罪···” 见王陵这般模样,刘弘好不容易拧上的泪腺再度骚动起来,险些又一次攻破刘弘地严防死守。 即便贵为帝师,也时刻不忘君臣尊卑··· 刘弘心疼之余,不由期盼起王陵这样的臣子,要是多一些该多好? 不用太多,哪怕再有一个,刘弘也不至于如此狼狈,甚至不惜向自己的臣子低头,才暂保皇位不失··· 只见王陵思虑片刻,便犹如知道刘弘地想法般,开口道:“老臣今日陛见,乃欲举荐一人,以供陛下驱使。” “此人学博识广,才不输老臣之年壮,实乃治国之才,谋国之臣!” 刘弘强忍着泪水点点头,却下意识将王陵的后一句话无视了。 治国之才,谋国之臣? 汉开国到现在,有几个人敢自称其为治国之才,具谋国只能? 开国丞相酂(zàn)侯萧何,在刘邦打天下时,始终保证大军后勤补给不断,粮草供应不缺;而后又兴建长安城,为汉室底定律法基础,为后代子孙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遗泽,当的上一句‘治国之才,谋国之臣’。 留候张良都不用说别的,光是刘邦一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评价,就足够说明问题——没有张良,刘邦连鸿门宴都躲不过去,就更别提位登九五,号令天下了。 丞相平阳侯曹参,虽然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能萧规曹随,完全遵循萧何生前制定的策略方针,为战乱后的天下赢得了足够的喘息时间,勉强算半个。 还有么? 在刘弘看来,老王陵不过是想将资质尚可,还看得过去的后辈子孙塞到刘弘身边,以搭上刘弘地战车罢了。 但饶是如此,王陵在刘弘心中的形象也丝毫不受损——这样一位老者,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享受‘山川永固,与国同休’的待遇! 如是想着,刘弘便笑着开口道:“不知是何人,竟得老师如此赞许,学生都有些妒恨了呢···” 王陵却是面色一正,严肃道:“荀子门徒,前秦御史;故御史大夫,北平侯,张苍!” 随着王陵的话语,刘弘瞳孔一点点扩大,最后在听到‘张苍’这个人名的时候猛地一缩,呼吸都不由粗重起来! 差点把他给忘了! · · · 这一章2000字花了我至少五个小时,完全重写至少三次,不得整个百十来张推荐票犒劳犒劳我? ps:1.笏,其实大家在影视剧中看见过的,上朝时朝臣每人手上拿着,拜礼是双手持于胸前的木板,就是笏;长约30-35厘米,宽8-12厘米。其作用类似于现在的会议记录本,上朝前,朝臣会把自己打算提出的计划或建议或弹劾简易记录在笏板之上,避免遗漏;朝会内容也会简单摘要记录于笏板之上,毕竟早朝动轨数小时,谈论内容又属于国家大事,记录本的存在还是很必要的。笏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在秦朝时逐渐流行于宫廷之中,到东汉成为朝堂定制,一直沿用到明末,满清入关才废止。 对这个东西,佐吏其实是有疑惑地:笏到底是一次性的,每天换个新的,还是每天都把上一天写上去的字用刀削除,继续用到不能用为止?如果每天用一个,那几百号人一天能用掉一棵树,是不是不太合理?又,如果笏属于朝堂礼制范畴的话,那削薄笏板会不会被认为是损坏礼制?还有,厚度接近一厘米的笏板里是不是可以藏暗器,比如说薄一些的刀刃,或者是毒针之类的东西靠近皇帝?那在没有金属探测装置的古代,又是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出现的?通过统一发放由皇帝下令特殊定制的笏板? 百般查阅,却并没有找到相关文献,暂定为不可考吧。如果有哪位大佬对相关知识有涉及,佐吏恭闻教诲。 2.耄耋,指男子年80-90岁之间,与古稀、而立、不惑等词属于一个性质。 不知道这种科普方式大家能不能接受。在前面几章我采用了在单句评论中解释的方式,现在通过这种注解的方式,大家可以踊跃发言,看看哪一种方式可以让大家的阅读体验更愉快一些。 ··· 仔细查过资料了,张苍的北平侯确实不是文帝封的,而是在公元前200年,即汉高祖2年,张苍在平定燕王臧(zāng)荼(t)叛乱的战斗中立有战功,被刘邦封为北平侯候。 汉室的官员是真的猛,个个都能打··· 张苍是荀子门徒也是真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弟子,但起码在荀子门下听过课;前秦御史也是真的,张苍真的给秦始皇做过御史,也就是图书馆里员;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以及在秦朝担任御史的机会,张苍几乎将秦律完全刻在了记忆中;阿房宫被项羽付之一炬,天下仅存的书籍几乎全部失传,张苍凭借记忆将许多本已失传的书籍写了下来,可惜都带到坟墓里去了。在文帝朝成为汉丞相时,张苍根据记忆中的秦律完善修改了汉律——汉承秦制,汉法就是低配人道版秦法,这没什么好说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1章 刘氏家宴(一) 礼送王陵出未央宫,并目送王陵的马车远去后,刘弘便赶忙回到寝殿,抓起案几上的糕点就狼吞虎咽起来。 脑子里全是早朝的事,刘弘把很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这个时代,是只吃两顿饭的! 在大约上午十点吃完早饭之后,下一顿饭就是要太阳下山前的晚饭了··· 而刘弘因为前世的习惯,连早饭都没吃! 在早朝上疯狂秀演技的某一刹那,刘弘甚至都想以上厕所为由暂停朝会了! 如果后世人有不吃早饭的毛病,把这个人扔到汉朝待几天,必然能治好。 ——不吃? 不吃饿死你! 在殿内宫女宦官惊骇的注视下吃了个半饱,提醒王忠将白蛇剑送去少府点缀一番,刘弘便躺回了榻上,闭目休酣起来——昨天晚上基本没睡,早晨天还没亮,刘弘便起床洗漱,准备前往正殿了··· 一觉醒来,就见殿内已经点起了油灯,刘弘只好磨磨唧唧爬下御塌,用冷水拍打了两下脸颊,开始打扮起着装。 宫宴,又称天子赐宴,其性质是刘氏宗亲内部家宴;比起朝会,就算不得什么重大场合了,刘弘也不需要再束旒冠、着龙袍,而是束刘氏冠、着常服出席即可。 其实今日早朝,刘弘也可以不穿龙袍的——高祖刘邦在为七年,满共就没穿过几回龙袍,都是想穿啥穿啥。 毕竟,战国时各国不同礼,前秦又擅改礼制··· 咳咳,这天下,早就礼乐崩坏了。 只是刘弘不想在这种粗枝末上被朝臣节抓住把柄,所以才严格按照周礼(叔孙通说是就是吧),着天子衣冠上的朝。 在宫女的侍奉下穿戴整齐后,刘弘坐回御塌,等待着王忠前来通传——作为大家长,刘弘自然要最后一个出场。 等到都快坐着睡过去,也迟迟不见王忠的身影,刘弘地面色不由阴沉起来。 宫宴定于日暮时分的宣室殿,离刘弘所在的寝宫不过几百米而已,王忠到现在都还没来通传,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到场! 而且,没到场之人必然地位极高,在宗亲中辈分远高于刘弘! 只有这样的人才敢在宫宴上迟到,王忠才会不敢提前回来,直接告诉刘弘是谁没来。 “刘恒!!!” 咬牙切齿的自语着,刘弘愤而起身,龙行虎步向殿外走去。 来到宣室殿前,就见王忠苦着一张脸,正焦急地左顾右盼;看见刘弘独自前来,又赶忙跑到刘弘身前跪了下来,惊恐道:“陛下赎罪,老奴,老奴···” “起来吧。” 不忍苛责老忠奴,刘弘冷声喊起王忠,黑着脸走进宣誓殿内。 只见宣誓殿内济济一堂,小到被奶妈抱着的襁褓婴儿,老到发丝花白的老者;加起来足足三十来号人分坐东西两席,静候刘弘到来。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听闻亲戚们的拜会,刘弘却是连宫宴必备的那句‘今日家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便气冲冲坐到了上首的御塌之上,一言不发。 等了片刻依旧没人来,刘弘怒意难扼,即将暴怒的时候,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席间走出,跪倒在了殿中。 正回忆着在哪里见过这个中年人时,一道颤抖的声音从那人口中传出。 “罪臣恒,参见陛下!” 刘弘即将怒喝之语顿时噎在了喉咙处,咽不下,又吐不出,只呆愣的看着殿中那道匍匐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王忠微微碰了碰刘弘地肩膀,刘弘才回过神来,小声对王忠询问道:“究竟是何人未到?” 老宦官王忠以手遮嘴,微微俯身道刘弘耳边,低声道:“齐王···” 刘弘一愣,旋即淡笑着摇起头来。 齐王刘襄,齐悼惠王刘肥嫡长子,如今汉家诸侯王中兵力最强、权势最盛、财富最多的一人。 这,便刘襄响应陈平、周勃的号召,领兵从齐都临淄一路杀到长安的底气所在——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诸侯王领兵杀入国都,不换个皇帝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而在刘恒出现在长安城之前,刘襄一直认为自己是稳坐钓鱼台的——高祖皇帝孙辈之长,又兵强马壮,富得流油,还有谁能阻止他登基? 可惜的是,正是他雄厚的兵力,让陈平周勃深深忌惮,从而转头盯上穷的叮当响、要啥啥没有,人还贼‘老实’的刘恒。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襄就因为没能坐上皇位,而在一年后抑郁而终。 现在,刘襄砸钱砸粮把吕氏给灭了,却反倒让刘弘摘了桃子,刘襄心里能痛快才怪了! 恐怕这也是历史上,刘襄在文帝登基仅一年后,便‘抑郁而终’的原因。 ——怨望都不足以形容他! “可惜了,还打算尝试拉拢一下呢···” 如今看来,这位齐哀王殿下并不想像刘弘般,试图改变自己死后的谥号。 暗自可惜着,刘弘微整面色,便满脸和煦的来到跪在殿中,正瑟瑟发抖的刘恒身边,将刘恒扶了起来。 “皇叔这是何故,莫不是要朕折寿?” 刘恒,就是刘弘打算争取的第二个目标。 ——年纪够大,辈分够高,可以让刘弘在成年之前,尽量少处理些老刘家鸡零狗碎的事。 至于刘恒无兵无势··· 刘弘有的挑吗? 能把刘恒争取下来就很不错了! 再者说,比起那些必然会自诩为长辈的关东诸侯,争取刘恒的难度无疑小很多——刘弘手上,可还攥着刘恒老大一个把柄呢! 刘弘调侃之语却把刘恒吓了老大一跳,好不容易拉起的刘恒又飞速匍匐回陈木地板之上,语气中已是带上了哽咽:“臣岂敢,岂敢···” 无奈地再次拉起刘恒,刘弘都有些不敢说话了——老恒看着挺精瘦,扶他起来却让刘弘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要再哪句话给人吓着,刘弘可真没力气再扶一次了。 正手足无措间,一大一小两稚童出现在刘弘视野之中,正乖巧地跪坐于刘恒地餐几之后。 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刘弘微笑着走到餐几前,伸手摸向那个年纪稍长的少年头顶。 “这便是启儿吧?” “上回见到启儿时,启儿还尚食乳呢。” 轻笑着调侃一声,总算是让刘恒稍稍放松下来,赶忙走到少年身边,拱了拱少年的肩膀。 只见少年眼中满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一板一眼拱手行礼道:“代王世子臣启,参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刘弘淡然一笑,温和的摸着小刘启的脑袋,爽朗一笑:“今日乃家宴,不必讲究这等虚礼~” · · · ps:刘恒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文帝没错,但在历史上,即便是登基为帝,刘恒最开始也是这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无论陈平和周勃说什么,都是“好好好~”“行行行~”“诺诺诺~”。不管当时刘恒是真的老实还是装老实,他确实老实过。而且在书中,刘恒又担心刘弘治罪于他,所以姿态摆低一些很正常。 呼~~ 恒,弘,恒,弘,恒,弘,很红很红很红····· 改错别字可累死我了······ 巨后悔小时候没有学五笔输入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2章 刘氏家宴(二) 安抚好刘恒,刘弘便强忍激动,向上首的御塌走去。 ——若是在后世,刘弘免不得要学一学追星女孩们,尖叫一声:啊~我摸到汉景帝的脑袋啦~ 呃··· 虽然听上去有点惊悚,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嗯! 不能怪刘弘,实在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像模像样的学着成年人跟你打招呼,着实太惹人喜欢了! 试想一下,后世某个小男孩把手递到你面前,跟你握一下手,然后乳气未脱却又很自然的说:你好,我叫刘启,很高兴认识你。 不可爱吗? 说不可爱的都是乱臣贼子,乱棍打死! 勉强按捺住爆棚的少女心,坐回御塌的刘弘已是带上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开宴。” 立即便有近百宫女次第涌入,将一碟碟餐食摆上每一个餐几;再在每个餐几外放下一桶酒,其边上留下一个专门负责斟酒的宫女,其余宫女便次第退了下去。 摸着隐隐有些轰鸣的腑脏,刘弘不由咽了咽口水,低头看向眼前的长几。 案几最左摆着一只完整烤制的鸡,盛鸡的俎(z)1上还有一把用于割肉的小刀。 在烤鸡右边是一个装有水煮肉的豆2。 案几正中间,则是一碗淡黄粟米饭,尚冒着热气;在最右侧,则是刚被宫女斟满的青铜酒樽。 饭碗靠里一些的地方摆着两只小碟,其中一个闻上去应该是醋,另一个有点像后世调味酱的味道,许是肉酱之类。 而在酒樽靠外一些,接近案几外沿处,同样放着几只小碟;看上去,盛着的应该是葱末、盐等调味品。 “凡进食之礼,左殽3(yáo)右胾4(zi),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xi)酱5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 陶醉着轻声自语出《礼记》中,这段关于古时餐桌礼仪的知识描写,刘弘抬起头,就见所有人正襟危坐,目光隐隐瞥向他所在的方向。 尴尬一笑,刘弘拿起木筷,从饭碗中夹起一点粟米饭送入嘴中。 殿内众人这才纷纷拿起自己案几上的小刀,尽量小声的割起烤鸡上的肉来。 刘弘见此老脸再一红,索性不再纠结这些繁杂的礼仪,闷头消灭起案几上的饭菜。 ※※※※※※※※※※ 待等刘弘大概吃饱,放下筷子环顾殿内时,就见左侧末席坐着一位青年男子,正一杯接一杯的闷头喝酒。 好奇的凝望片刻,那青年许是感知到了刘弘地目光,抬头扫了一眼,便端起酒杯,摇摇晃晃的向刘弘走来。 刘弘自是满脸和煦的等青年来到面前,然后右手扶着酒杯,等待青年的祝酒辞。 ——刘弘饭都快吃饱了,再没有人来拜码头,那这顿饭不白请了? 虽然刘弘没有掏真金白银,但这宫里宫外,乃至于全天下,理论上都是他的私人财产,没道理平白便宜别人! 亲戚也不行! 却见那青年勉强站直,双手托起酒樽,面色悲苦道:“今日王兄抱恙,故未能与宫宴,万望陛下赎罪···” 话音未落,刘弘官方的微笑就显得僵硬了起来。 不是拜码头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为刘襄那货求情? 刘弘强抿着的嘴唇下,牙龈都快被刘弘咬碎,牙槽发出轻轻的吱吱声。 见刘弘这般模样,那青年面上愁苦更深,不由带上了一丝哀求。 无奈之下,刘弘只好强忍怒火,僵笑道:“齐王抱恙,自是该留于府中修养,若是病重,朕可遣郎中令往之一观?” 果不其然,青年被刘弘地关怀感动的连连摆手,口称不必;匆忙敬完酒,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刘弘也只能郁闷的摇摇头,目送朱虚侯刘章坐回座位,便开始考虑起日后诸侯王们的安排。 现在,没能登基的刘恒依旧是代王;刘恒的幼弟刘长为淮南王;刘邦的四弟、刘弘的叔祖刘交王楚地;刘邦的二哥——刘仲之子刘濞王吴国;刘襄王齐国。 还有目前汉家仅存的一家异姓王:长沙王吴臣。 这些诸侯王国几乎都是高祖刘邦所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真的会如刘邦当初承诺那般“山河永固,与国同休”。 这也是历史上,景帝不惜掀起内战,也势必要削弱诸侯国的原因:这些宗室长辈在后生刘启的版图中,俨然一个个国中之国! 话虽如此,但还有一些诸侯国,是刘弘可以尝试运作的。 比如在过去十几年内,先后死了三个王爷的赵国,以及被吕后夺走、封给吕氏的燕国,连在一起就是一块老大不小的地盘——几乎占据了大汉版图整个东北。 琅琊王刘泽,在刘襄前往长安的路上被褒挟,其王位实际上也名存实亡。 除此之外,还有吕后封给刘弘三个亲弟弟的封国:淮阳国、常山(恒山)国,以及——梁国! 尤其是梁国,在刘弘心中的地位比其余所有诸侯国加在一起,还要重要千百倍! 在景帝朝,吴楚联合共计七个诸侯王,以‘杀晁错,清君侧’的名义举起反旗时,汉版图超过8成的国土,都掌控在叛乱的诸侯王们手中! 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景帝甚至急病乱投医,听信了袁盎的劝说,将力主削藩的御史大夫晁错腰斩弃市,寄希望于判王们完成‘杀晁错’的目标后,就能退兵··· 而刘启之所以依旧能在史书上成为汉景帝,而不是荒帝献帝,正是因为函谷关外的最后一道屏障——梁国,将吴楚叛军主力死死咬在了首都睢阳城下! 直到周亚夫奇袭叛军粮道,作战人员高达四十万、对外号称一百二十万的吴楚叛军才灰飞烟灭。 所以,即便是拼着跟周勃陈平起冲突,刘弘也势必要将梁国掌握在自己手里。 · · · ps:1.俎,一种木制食器,类似于屠夫切肉用的案板。 2.豆,一种木制食器,形状大致与电饭锅里的盛饭器差不多。 3.殽,炙烤的、带骨架的肉。 4.胾,不带骨架,并且被切成大块的肉 5.醯酱,蘸料,酱料。 还有就是当时吃饭不是先吃主食,而是先把炙烤的完整肉切成片,再动筷子。 ······ 呃···这章略微有点暴露本性,放飞自我了,以后会多(做)注(梦)意(去)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3章 刘氏家宴(三) 虽然现在的梁王,就是刘弘年仅九岁,因年幼尚为就国的五弟刘太,但名义国王和实际掌控是不一样的。 ——且不说刘太连睢阳的城墙都没见过,刘弘今天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便宜老弟,谈何让其替刘弘把守门户? 梁国,必须由一个成年皇族驻守,并且必须是在陈平和周勃之间,坚定不移的站在刘弘这边的刘氏宗亲。 而梁王,刘弘也没有第二个人选;符合刘弘条件的,依旧只有代王刘恒一人。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刘弘能从陈平周勃的严防死守下,想尽办法夺得梁国的掌控权,刘恒也不一定愿意做梁王。 ——在原本的历史上,吕后先后逼死三任刘姓赵王之后,不知是出于想杀第四个,还是想要平息一下舆论的原因,便派官员到代都平城传诏:移代王恒为赵王。 刘恒得到消息顿时陷入惶恐之中,茶饭不思,终于赶在传诏侍郎来到代地之前,成功把自己病倒;最后通过向吕后表达自己的爱国情怀,以及誓死为国保卫边疆的决心,才躲过成为西汉第四任刘氏赵王的悲惨命运1。 这样一个谨慎至极的人,不太可能信任刘弘,答应刘弘去梁国做国之栋梁。 但身为穿越者的刘弘很清楚,历史上能让刘恒改变主意的人或许很多,但在这个时间点却只有一个——刘恒的母亲,薄太后! 在原本的历史中,刘恒即便是贵为皇帝,在母亲薄氏病卧床榻时,亦是亲自伺候老人家起居,日夜不离老太后身边,直到其痊愈。 在这个‘亲尝汤药’便能成为孝道典范的时代,刘恒无疑算得上是至孝之人;更令人敬佩的是,刘恒的孝顺完完全全是出自本心,毫无表演作戏的成份! 也是在刘恒这般以身作则,为天下人做了示范之后,汉家‘以孝治天下’的政治纲领才逐渐从理论落为现实,终两汉四百余年,都是雷打不动的国策。 甚至于到近两千年后满清入关,神州陆沉时,康熙雍正们的诏书还时不时提一声‘孝为先’;其死后长达二十多个字的谥号中,也必然会出现‘xxxxxxxxxxxxxxxxxxxxxxxx孝xxx皇帝’的字样2。 可以说,刘恒是华夏史上,第一位明令将‘孝’作为国家政策施行的君王,也是汉人基因中‘孝’元素的注入者。 所以,刘弘打算从薄太后身上下手,以此‘逼迫’刘恒移封梁国。 ——自然不是绑架之类的下三滥手段,而是··· 正当刘弘暗自盘算时,刘恒便躬身端着酒樽,带着两个樽中同样盛有甜酒的幼子,来到了刘弘面前。 “陛下不罪,臣无以为报,唯日夜供奉太一神像,祈愿陛下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到这个地步,刘恒也看出来了,刘弘没有想要整治他的意思。 或者说,暂时没有。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刘恒很明白,刘弘就这么轻飘飘放过‘险些登基’的自己,其图谋必然小不到哪里去。 就见刘弘淡笑着举起酒樽,道:“代王叔不必过于拘礼,此家宴也~” 说着,趁机再一次伸出邪恶的双手,将刘恒身边更小一些的小正太狠狠揉搓了一番:“阿武也长大啦~成大丈夫了呢~” 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抬起头,却见刘恒目光中已尽是惊骇! 就连原本正闷头吃饭的其余宗亲,也向刘弘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呆愣片刻,反应过来的刘弘轻咳两声,便对右侧靠近自己的方向道:“阿武,过来。” 就见一同样粉雕玉琢的小正太起身,儒儒道了一声:“诺”,便小心翼翼的来到刘弘身边。 刘弘轻轻扶上小正太的肩背,将其推到刘恒面前,淡笑道:“朕胞弟刘武,与王叔幼子同名;王叔何不将幼子留于长安,以做朕弟之伴读?” 嘴上说着,刘弘余光却忐忑的注意着殿内众人的反应。 若真让人传出‘县官好栾童’的消息,那刘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到殿内众人恍然大悟般低下头,继续消灭自己面前的食物,刘弘才暗自松了口气。 刘恒闻言却是毫不犹豫,面色如常拜道:“匐唯陛下作威作福···” 答应的干净利落,惹得刘弘都不由暗自诧异起来——刘弘也不过随口一说,只是想澄清误会而已,刘恒答不答应其实都无所谓的。 弟弟刘武才七岁,即便刘弘再怎么精心培养,将来也不过是一地之诸侯,没必要为了他,就把刘恒的幼子、历史上的梁孝王拉来做书童。 殊不知,正是刘弘这个举动,让刘恒数日以来高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在刘恒看来,刘弘分明是想留质子于京! 这就说明刘弘虽然对他不放心,但也没有马上处置他的意图。 这倒是刘恒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哪怕刘弘真的想控制刘恒,也不至于用‘质子’这种远古时期的手段。 更何况——就算真要扣质子,那刘弘该留的,也应该是王太子刘启啊! 刘弘却没想太多,与刘恒对饮一樽,便顺势将刘恒摁坐在身边,拉着刘恒的手扯起了家常。 这一幕落在殿内其余人眼中,其意味就微妙了起来——连曾经试图抢夺皇位的人,陛下也这般‘仁慈’以待? 那以后,若是吾等犯了些许‘小’罪过··· 尤其是末席的刘章看着这一幕,昏暗的目光都不由再度明亮了起来,那魔鬼的蛊惑声再度出现在脑海中:县官年幼,齐王兄为高祖诸孙之长,或可图谋久留长安,行周公伊尹事··· 而这一切,都被上首的刘弘尽收眼底。 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刘弘刻意为之。 ——事实上,对刘弘威胁最大的,从来都不是陈平、周勃。 而是刘氏宗亲! 军官士卒,刘弘可以赐予金钱;朝臣官员,刘弘可以许以官职;即便是陈平周勃,刘弘也可以暂时放权,做一段时间泥塑雕像。 再怎么样,这些人也没有夺位称帝的可能性。 但现在殿内坐着的众人,悉数姓刘! 光是身上流着的高祖皇帝血脉,就足以使得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在理论上具备了坐上皇位的可能性! 而对于近乎一贫如洗的刘弘来说,除非拿出皇位做筹码,不然这些富拥一整个诸侯王国的‘王二代’甚至王一代们,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收买、拉拢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一副‘仁弱’的模样,令他们安下心来,以待将来。 看着殿内的亲戚们或轻松惬意、或激动难耐的面色,刘弘心中一直紧绷的线才微微松了些许——直到此刻,刘弘才算暂时坐稳了皇位。 “也不知明年,在座的还能有几人存于人世···” 皇帝羸弱,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非分之想。 那样的人只会有两种下场:要么位登九五至尊,号令天下;要么‘英年早逝’,滚去地底见刘邦! · · · ps:1.吕后移封代王刘恒为赵王,刘恒惶恐,以抱恙不朝长安,言称:愿以残躯固守边墙,谢绝赵王之位,吕后遂作罢。该事件引自《史记:吕太后本纪》。 2.这个,清朝皇帝的谥号啊···(摇头扶额) 我是这么认为的,在清朝皇帝死后,臣子可能会抱着本词典,然后把所有绝对褒义的、形容皇帝的词挑出来,排除掉先代皇帝用过的,然后投票决定剩下的词中,褒义程度排名前十五的词;再把这十五个词连在一起,在最后面几个词中间,某处不通顺的地方加上‘孝’字,末尾跟上‘皇帝’二字。——标准的大清皇帝谥号就出炉了··· 玩笑话,就是吐槽一下;像书中的刘恒,在历史上的庙号+谥号,再加上一个‘汉’字也才不过七个字而已——汉太宗孝文皇帝。 越往后的皇帝还越不要脸了,臣子也不知道拦着点,不觉得low吗···· · · 奥,对了。 ——我,佐吏,票子,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4章 瞎猫捕鼠 宿醉醒来,刘弘感觉就像在梦里被人揍了一顿,头昏脑涨,浑身酸痛。 汉时的酒提纯工艺不够先进,酒精度数并不算太高,口感并不很辛辣;但长年酿造又使其内的米粮发酵极其充分,宿醉后的感觉不亚于喝了后世的精馏白酒。 摇晃着坐起来,就见身旁的王忠已经被门神秦牧取代;刘弘便令秦牧吩咐膳房煮碗醒酒汤过来。 强忍着反胃,将那碗卖相着实恶心的醒酒汤喝下,又躺了片刻,刘弘才觉得舒服了些。 “王忠呢?” 秦牧沉声回答道:“末将辰时入宫,王公便称往少府取剑。” 辰时··· 眯着眼扫了眼窗外,刘弘才发现天早已大亮,午时刚过。 狠狠揉了把脸,还没等刘弘站起,背着个木制医箱的曹岩便出现在了寝殿内。 见礼过后,曹岩便来到了刘弘身边,为刘弘轻轻把起了脉。 看着曹岩闭目沉吟的模样,刘弘心中的猜测再度涌上心头:陈平把曹岩安排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若朕所记无差,曹公当为平阳侯次子?” 听闻刘弘装作不经意的试探,曹岩微一睁眼,便继续专心感受起刘弘手腕处的脉搏跳动。 见曹岩不为所动,刘弘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道:“还记得朕年幼时,平阳懿候尚在人世,朕先皇父甚敬之···” 初代平阳侯曹参,亡故于惠帝五年(前190年),谥号“懿”候。 谥法云:温柔圣善曰懿。 即便是在汉初那将星璀璨,人才辈出的时代,曹参的“懿”都算得上是难得的美谥了。 但问题在于,曹参死时,刘弘才不过三岁··· 三岁稚童,久不见父母双亲尚还认生,又如何能记住父亲的臣子? 就更别提实际上,惠帝刘盈见到曹参的频率并不高——当时的刘盈,还藏身于深宫之内,以图将来呢! 曹岩却是微笑着收回手,不卑不亢道:“臣先父尚在时,亦时常夸赞陛下仁孝聪慧···” 刘弘闻言,只好放弃继续试探的打算,正襟危坐起来。 ——同样的道理,三岁时的刘弘连饭都不一定能自己动手吃,曹参能看出个什么? 所以和刘弘一样,曹岩同样在扯淡! 就是不知道曹岩,是真如面色所呈现的那般淡定,还是在担心宫中有陈平的耳目··· 在刘弘看来,曹岩身为勋贵家族的庶子,必然对比他年幼,却因为嫡出而继承父亲爵位的弟弟曹窋心怀不满。 但情况不明,刘弘还不好显露太明显的拉拢之意,以免引起陈平周勃的疑虑。 就见曹岩在一张粗麻布上写下了几味中药,将其交给一旁的秦牧,便回过头,对刘弘拜道:“陛下大病初愈,餐当以淡凉清火之物为主,酒亦不可多食···” 刘弘只好暂时放下心中所虑,面色淡然道:“朕知矣。” “秦牧,送送郎中令。” ※※※※※※※※※※ 与后市影视剧中所呈现的不同,汉时并不是每日都有早朝,而是以高祖刘邦‘五日一朝太上皇’为依据,每五天进行一次常朝。 常朝的存在意义,类似于后世单位周一的工作会议;皇帝会责问臣子的工作进度,并将新的任务安排下去;臣子们则是在汇报工作之后,提出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交由朝臣讨论,提出解决方案,再由皇帝拍板定决。 至于两次常朝之间的日子,如果发生需要向皇帝汇报的事,朝臣则会先告知丞相,看丞相是否具有决定权;如果丞相无法解决,再由丞相决定是让这人亲自去汇报皇帝,还是由丞相代为汇报。 这,便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之来源——任何一件事,在送到皇帝手上之前,都会由丞相先过目甚至先处理,再总结归纳报给皇帝。 在皇帝大权在握的正常年代,这种运作方式自然没有问题;鸡毛蒜皮的事被丞相解决掉,丞相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再由皇帝决定,可以很大程度上提高政务的处理效率。 但在皇权羸弱的时候,这种运作方式下的丞相就将大权独揽,成为政权的实际掌控者。 就像此时,刘弘在皇宫内欣赏着被点缀过后的‘高祖皇帝剑’,甚至闲的有空跟秦牧过过招;而陈平则是在丞相府埋首案前,处理着案几之上堆积如山、其上书有各类政务的竹简。 从早晨天还没亮时起,陈平便已经坐在了案前;到现在足足四个时辰过去,太阳都向西边微微倾斜了,案几上的竹简却丝毫不见减少,甚至比早晨还要多了些。 放下手中兔毫,陈平揉了揉酸涩的手腕,端起一旁的茶碗猛灌一通,这才撑着早已麻木的双腿站起身,缓缓向丞相府外走去。 与后世官员有周末一样,汉时的官吏同样有自己的休息日,称为‘休沐’,大致为‘歇息、洗浴’之意。 明天,就是陈平的休沐日。 按照往常的惯例,此时的周勃必然抱着一罐酒,等候在他家客堂之上。 回想起过往的休沐日前夕,周勃那副‘不醉不休’的憨态,陈平嘴角不由微微上扬,旋即复归平淡。 坐入车厢,示意马夫慢些赶车后,陈平从怀中取出一支柱形细筒。 竹筒端口处的红色泥封已经被破坏,末尾倒插着两根黑色的鸟兽尾羽。 封泥防窥的方法早在战国时便已有之,虽在汉初已经广泛流传到民间,但火漆泥封依旧是官府专用。 鸟兽尾羽,更是只有在涉及边关的军情战报之上才看得到。 羽毛数量从一到三,依次代表着军情的急缓程度;倒插,则表示消息尚不能完全确认。 缓缓取出筒中的布锦,看着上面规整的文字,陈平眉头不由缓缓皱起,旋即望向窗外,哀叹着自语起来。 “绛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布锦缓缓从陈平手中滑落到膝间,折起的布角出隐隐露出其上所文。 ——云中守臣尚昧死百拜,谨奏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 · · ps:魏尚成为云中郡守的具体时间不明,只查到一句‘文帝时为云中守’,此时的年龄应该为50-55岁之间,还算符合逻辑,希望大家不要太过于较真。 如果有大佬对相关知识有所涉及,佐吏恭闻教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5章 少府无主 刚走到府邸正门外,陈平便看见周勃背负双手,焦躁的在院内来回走;见陈平迈过门槛,更是一拂袖,转身身,向府内疾行而去。 陈平只好无奈的苦笑着,跟上周勃的脚步,向前堂走去。 刚走进门,就见周勃毫无仪态的盘腿坐在西席首位,左手、右肘分别撑上膝盖,右手揉捏着脸颊处的髯须,满目焦虑。 淡笑着摇了摇头,陈平负手走向首位,语带调侃道:“太尉今日竟未携酒登门,莫不是怕了老夫?” 周勃却是嗤然冷笑一声,目光轻蔑的看向陈平,讥讽道:“丞相国之柱石,君之臂膀;某粗鄙,怎敢与丞相同饮?” 前日常朝,陈平着实伤透了周勃的心··· 算上北阙外那次,这已经是周勃在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里,第二次在朝中众臣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了! 陈平却是淡笑着低下头,从怀中取出那支竹筒,递到了身边的奴仆手中,示意给周勃送去。 待等奴仆将木筒恭敬的放上周勃面前的案几,陈平又轻挥了挥手,示意堂内下人皆退下。 见陈平这般慎重,周勃才勉强按捺住将木筒砸在地上的冲动,取出筒内布锦,低头查看起来。 不过片刻,周勃便烦躁的抬起头:“不就是匈奴白羊部异动的军报?某早知矣!” “云中守亦言:此或为牧民迁徙,尚不能确认。” 说着,周勃的面色重新沉了下来:“丞相何以顾左右而言他?” 陈平却依旧不焦不恼,慢悠悠起身,来到周勃身边,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块布锦,递到周勃手中:“绛候再看看这封战报。” 莫非边墙果真有警? 怀着这样的想法,周勃再看向第二封战报,但再怎么看,上面所书也与第一封相差无几。 疑惑的抬起头,就见陈平已坐回上首的座位上,低头吹着碗内茶汤,淡然道:“此战报,乃陛下交于老夫手中···” 抿一口茶,陈平抬起头,见周勃还是一副困惑的模样,只好再度起身,走到堂外环顾一周,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回身走到周勃面前。 见周勃依旧呆萌的看着自己,只好无奈的叹口气,在周勃身侧跪坐下来,上身微微前倾道:“老夫得此战报,乃云中守呈于丞相府;绛候之所得,则为云中尉上报太尉府。” 言罢,陈平深深凝望着周勃的眼眸:“绛候试想:此战报,陛下从何得之?” 微微愣了愣,想通陈平言底之意,周勃猛然瞪大眼睛:“丞相是说···” 没等周勃说完,陈平便以眼神制止周勃继续说下去,挑眉道:“若非如此,老夫又何必委身那小儿之下?” 周勃恍然大悟,顿时羞愧着站起身,深一作揖:“臣1失礼,望君莫怪···” 陈平微一点头,坦然受之:“绛候言重了。” 二人刚跪坐下来,周勃便又疑惑道:“丞相所言虽有理,然吕···老妪掌权几逾十年之久,又怎会有边军···?” 只见陈平满脸慎重道:“绛候当知,吾等之所为,几与疾行于崖沿无异;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说着,陈平亦是站起身,对周勃郑重一拜:“老夫不得不慎而重之,万望绛候莫要介怀。” 周勃赶忙起身,局促的扶起陈平:“丞相万莫如此,险累诸同僚,是某之罪也···” 一番客套后,二人分别落座,周勃面上不愉早已不见,却又略有些不忿道:“便是如此,也不当纵那小儿猖狂至此啊?” 陈平却是阴恻恻一笑,满脸轻松:“前日常朝之上,小儿已是作茧自缚,绛候只等坐观其乐便是。” 见陈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周勃也只好暂且安下心来:“辛劳丞相···” ※※※※※※※※※※ 未央宫内,刘弘对陈平的阴谋还一无所知。 此时的他,正爱不释手的擦拭着王忠从少府取回来的‘高祖斩白蛇剑’! 原本朴实无华的青铜剑刃之上,已被工匠连夜镀上了一层精铁,隐隐散发着危险的光芒;剑柄处更是夸张,各种金玉珠石不要钱似的镶满其上,就连剑鞘外,也是嵌上了一排饱满丰润的珍珠。 把玩一番,将剑绑上腰间之后,刘弘满意的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嘴中不忘问着身边的王忠:“少府如今是何人掌事?” 只见王忠微一纠结,小心开口道:“老奴昨日往少府时,无人迎老奴入内;还是老奴托一旧识,将高祖皇帝剑带入少府···” 刘弘闻言一愣,半转过身,就见王忠将头深深底下,下巴都快将胸口戳破了··· “呵,果然。” 光从王忠这幅讳莫如深的模样,刘弘就已经能大致猜到少府如今的情况了。 少府,又被称之为内库,其主要职责,便是在皇帝需要任何一件东西时,闭着眼拿出个百八十万件,扔到皇帝面前。 当然,这么一个集库存、生产、供应为一体的庞大部门,不可能只对口服务于皇帝一人。 当某物价格过低时,少府会出于节约成本的目的,大量买入,囤积库房以备不时之需;在年景不丰、物资紧张的时节,少府则会在保证不影响宫廷需求的前提下,适量的将库存中某一物资撒入市场,以此谋利。 虽然有点类似于商人‘低价买入,高价卖出’的手段,但由于交易规模与吞吐量足够庞大,无意间也能形成对市场的初步调控,使物价波动处于一个相对合理得范围,让百姓的生活不因市场波动而受到过大的打击。 汉初,天下百姓向国家缴纳的粮税为十五税一,也就是每户人家,将当年收获的粮食上缴将近百分之七。 但要上缴国家的除了粮税、徭役,以及十七岁以上男子每三年取其中一年、每户每三年出一人的兵役外,百姓还要上缴人头税:口赋——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 粮税,作为国家主要收入来源,会被全数收入丞相所掌管的国库之中,用于国家的一应支出,包括官吏俸禄、设施建造、道路维修、军队粮饷等花销。 口赋,则是上缴少府,成为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用于宫廷支出、皇帝赏赐、犒赏军队等用途。 从王忠的反馈来看,刘弘地小金库此时不止处于‘无人监管’的放飞状态,对于主人刘弘地存在也并没有什么认知。 甚至于,若刘弘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此时的少府,只怕已是被各路牛鬼蛇神争相啃食,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 · · ps:1.周勃在陈平面前自称‘臣’没有问题,是有例可循的——在历史上,陈平周勃坐视吕后乱来,遍封诸吕为王,甚至在一旁摇旗呐喊时,王陵便指责周他俩怎么这么没骨气?周勃的回答原文是: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这里的臣便是周勃的自称,可以理解为‘我’;君则是指王陵,可以理解为‘你’。 由此可以看出,在地位与自己相近,又比自己略高的人面前,地位略低一丢丢的人也是可以自称臣,以此表示对对方的尊敬的。周勃身为太尉,其官职、年岁都比身为丞相的陈平略低,文中又是在道歉,敬称陈平一声‘君’,自称一声‘臣’,都是无可厚非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6章 汝阴国除(盟主加更) 此时的刘弘,对少府的局面还毫无办法。 甚至于陈平随便拉个马仔到刘弘面前,说要任命其为少府卿,刘弘也只有麻溜起草一封任命诏书,然后在上面盖上玉玺的份儿。 自己的小钱袋,却掌握在别人手中,刘弘心中很是恼火。 再想起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中,都要整天宅在皇宫里,过这种窝囊日子,刘弘就顿觉一阵烦躁。 了无兴致的解下白蛇剑,随手扔到王忠怀里,刘弘便气冲冲向宣室殿走去。 “传奉常卿入宫觐见!” 王忠赶忙小碎步跟了上去:“诺···” 现在的刘弘,急需找人发泄一下胸中窝火。 ——再也没有比刘兴居,更适合给刘弘出气的人选了。 昨日常朝散后,夏侯婴便被收押到了廷尉衙门内的车船狱之中;待等刘弘晚上前往宫宴时,便已经传来了汝阴侯‘畏罪自尽’的消息。 对于夏侯婴会畏罪自尽,刘弘是怎么都不信的;只怕夏侯婴,是‘被自尽’的··· “心可真狠呐···” 夏侯婴被放弃,早在刘弘意料之中,这也是刘弘敢毫无顾忌的下手,将夏侯婴往死里整的原因:在刘弘活着出现在未央宫外的那一刻,夏侯婴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在不明真相的陈平、周勃眼里,刘弘没‘死’,无疑是因为夏侯婴和刘兴居没有把事情办妥。 砸吧着嘴,刘弘心中暗感了声可惜——车船狱,其实就是水牢;无论是水中的蛇鼠之流,还是牢顶上那只盛满水,不知何事会被倾斜的巨型水桶,都会对关押者持续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 夏侯婴却才享受了半天不到,就‘畏罪自尽’了,着实有些走运。 出于羡慕,刘弘只好勉为其难的令秦牧带上军卒,将汝阴侯府值钱的东西尽数搬空;然后给陈平带了一句话:汝阴国除。 相比起‘被自尽’、死后还被刘弘洗劫的夏侯婴,刘兴居无疑幸运得多。 光是‘刘’姓,便足以让他拥有一块可循环使用的免死金牌了。 此时的刘兴居也不算太好过,正被关押在奉常衙门内的柴房之中,由秦牧专门派军士看管。 在正常情况下,涉及宗室的事务本应该是由宗正负责,但此时的宗正衙门同样因为没有掌事人,而乱成了一锅粥——前任宗正卿,因为与吕氏牵扯上关系,从而毫无意外的在前时之乱中‘殉职’。 没办法,刘弘只好将刘兴居交给奉常处置。 虽然职责毫不相关,但奉常卿刘不疑也算是宗亲长者,在宗正出缺的情况下,代为‘管教’一下刘兴居倒也算不上逾矩。 ——没错,不是治罪,是‘管教’。 此时的人伦道德,是不允许刘弘治罪刘兴居的! 历史上,文帝在位,其弟淮南王刘长谋反,若按汉律处置,刘长妥妥死-全-家! 连宫女侍宦带奴仆下属,以及上述等人的亲属,总人数上千的那种! 文帝却同样因为顾忌舆论,对刘长毫无办法,只能是将刘长囚于车中,在车门上贴上一张‘私损者族’的封条,将其流放蜀地。 在刘长被一个县一个县接力押送的过程中,每一个想给刘长送饭的官吏,在看到那张封条时都没敢撕开,只能任由刘长饿死在囚车之上。 等刘长死后,文帝刘恒才‘哀哭’着站出来,沉痛的斥责了押送军卒,并尽数赐死。 可即便是如此完美的演技,刘恒也依旧没能瞒天过海——刘长尸首尚温,长安便流传起这样一则童谣:一尺布~尚可缝~兄弟二人不相容~ 刘恒又只好着急忙慌跑出来宣布:淮南王死,朕甚哀之;尽封淮南王四子为候··· 没过多久,刘恒又担心天下百姓以为自己是图谋淮南国,就将城阳王刘喜移封为淮南王,以证明自己不是馋刘长的封国;赐刘长谥号‘厉’,史称淮南厉王;并为刘长建造了诸侯陵园。 足足过了八年之后,刘长的幼子意外病死,那则童谣再一次甚嚣尘上,刘恒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又让刘喜重新做回城阳王,并将淮南国一分为三,封刘长还活着的三个儿子分别为诸侯王··· 这还是刘恒掌权之后! 刘长还只是刘恒的弟弟! 就更别提现在只是个傀儡的刘弘,去治罪宗室长辈刘兴居了。 所以,刘弘只能将刘兴居交由奉常刘不疑‘教导’、‘劝诫’。 当然,刘弘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即便没有明言治罪,也隐晦的提醒了一下刘不疑:如果东牟侯实在顽固不灵,那奉常也不要太过勉强了~ 嗯,从刘不疑当时惊骇的目光来看,应该是明白刘弘地意思了。 ········································································································ 还没到宣室殿,秦牧便前来禀告:代王请见。 略一思考后,刘弘便让秦牧去召刘恒至宣室殿。 好巧不巧,刘恒前脚刚坐下,奉常刘不疑后脚便赶到了宣室殿。 实际上,九卿衙门基本都离皇宫不远;如少府、卫尉、郎中令等九卿部门的主衙,更是就在未央宫内。 心中一动,刘弘制止了慌忙起身,打算到侧殿回避的刘恒,令其在一侧旁听。 随着刘不疑最后一句‘东牟侯油盐不进,仍口出狂言以污陛下’的话音落下,刘恒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刘弘则是微微瞥了一眼刘恒,人畜无害的对刘不疑笑道:“东牟侯既不听奉常劝诫,便由高祖皇帝替朕管教东牟侯吧···” 刘不疑此举,大致是不想脏了羽毛,将皮球踢回到了刘弘脚下。 想到此处,刘弘语气陡然一冷:“送东牟侯至高庙,于祖宗神主前思过。” 刘弘轻描淡写般的话语,顿时令秦牧的工作量剧增——过不了几天,东牟侯国也将不复存在了,不出意外,秦牧还是得上门‘搜查’一番··· 原因很简单:高庙日常的祭祀和维护,依旧是由刘不疑的奉常衙门负责。 这都过去了一天一夜,刘兴居还活着,刘不疑已经很失职了! 如果再让刘兴居活着走出高庙,那刘不疑就得替刘兴居,去刘邦的神主牌前面壁思过了··· · · · ps:刘兴居和夏侯婴是直接动手弑君者,他俩要是活下来,那太不合理了。 九卿衙门的所在地我忘了是在什么书上看到过,总之是正经史书。少府、卫尉、郎中令三个衙门在未央宫内;奉常和宗正则是在长乐宫内;廷尉在武库附近,两宫之间;治粟内史根据历史上‘晁错私损高庙围墙,被申屠嘉逮住’来看,应该是在长安城最南,两宫之间,紧邻高庙;高庙则有门直通未央宫内。太仆和典客···惭愧惭愧,我给忘记了,又没有找到相关文献。 如果有大佬对相关知识有所涉及,佐吏恭闻教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7章 互飙演技(盟主加更) 目送吓得腿脚直哆嗦的刘不疑离去,刘弘再度换上那副和煦的笑容,拉着刘恒坐了下来。 此时的刘恒,情况也没比刘不疑好到哪里去。 现在他心里只四个字——圣心难测! 刘恒亲眼所见,奉常刘不疑进来之前,刘弘还满面春风,结果刚一听到刘兴居这个人名,面色便彻底黑了下去! 至于让刘兴居去高庙‘面壁思过’,刘恒略一思考,再结合刘不疑的反应,心中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也因此,刘恒昨晚才放回肚子里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看着刘恒这幅惶恐的模样,刘弘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光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被谥为‘文’,刘恒就配的上刘弘如此小心翼翼! 就更不用说,西汉末年起义军打入长安,连刘邦的长陵都挖的七零八碎,却对刘恒的霸陵秋毫无犯,掩面而退··· 若非实在无人可选,刘弘就算马上再喝下一杯毒酒,也不想让刘恒有任何一丝反击的可能性! 但在如今的局面下,刘弘只能是一边提防着,一边继续利用刘恒。 对现在的刘弘而言,刘恒就是把双刃剑! 用好了,足以劈断前路所有荆棘;用不好,也能让刘弘片刻间身首异处。 方才让刘恒留下旁听,就是刘弘对刘恒的试探和敲打——早在宿醉醒来时,刘弘便已经知道刘兴居还活着了。 如若不然,早在昨晚宫宴时,身为宗室的刘不疑就应该带着‘礼物’赴宴,把‘东牟侯薨’的消息带给刘弘助兴了。 再不济,也会借着昨晚夜黑风高弄死刘兴居,并在今天天一亮,就将消息送到未央宫。 该敲打也敲打了,再继续下去,老恒就该被吓坏了。 拍了拍刘恒的手以作安抚,刘弘便亲切的问候道:“王叔久未入京,此朝长安,可还习惯?” 自惠帝末年,吕后正式掌权之后,刘恒便再也没有来过长安了。 惠帝死后,狙击手吕雉开始点杀刘氏诸侯王,刘恒更是生怕被吕后弄死,绞尽脑汁、无中生病,誓死不近长安半步。 如果不是陈平周勃许诺他皇位,这次他也不可能到长安来。 但听着刘弘的话,刘恒却是眼前一亮! ——汉制,诸侯王每三年入京朝贡一次,除此之外,若非皇帝传召,诸侯王不得擅离封地,违者以谋逆论处! 这也是刘恒一直以来担心的:在自己被陈平周勃放弃了的情况下,刘弘会不会以‘擅离封地’为由,治他的罪? 可听刘弘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有替他擦屁股的意思——朝长安,那就是刘弘传召刘恒入长安,擅离封地的罪名自是无从说起。 但越是这样,刘恒心里就越捉摸不定: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皇帝,刘恒觉得自己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窥伺皇位的诸侯王。 而眼前这位,虽年远不及弱冠,但从夏侯婴、刘兴居的下场来看,怎么看都不像心胸宽广的主! 可刘弘依旧这么做了,究竟是有何图谋? 想不明白,刘恒只好暂且放下疑虑。 “承蒙陛下挂怀,臣此朝长安,沐圣恩雨露甘泽,便是陈年旧疾,亦是好了大半···” 情况不明,先坐实自己‘朝长安’的事实总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刘弘闻言顿时畅笑起来,方才脸上还挂着的那丝郁结早已不见踪影。 “哈哈哈哈···王叔习惯便好,便好。” 说着,刘弘微微拭了下眼角的泪——还有什么事,能比被历史上的汉文帝拍马屁更爽? 如果真的有,那就是被秦始皇拍马屁! 在精神上得到满足的同时,刘弘对刘恒的评价更是上升了一个台阶:刘恒,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 光是这厚脸皮,和足以以假乱真的演技,即便放在后世事业单位,刘恒也绝对是个有前途的人。 ——要知道此时的‘厚黑’,还不完全是贬义词。 想当初,刘邦上门提亲,想要迎娶豪族贵女吕雉时,刘邦的丈母娘就非常责备老吕头1:怎么可以把我们娇滴滴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流氓懒汉呢? 老吕头怒道:妇道人家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看那刘邦,穿那么一身破烂就敢上门,脸皮多厚? 脸皮这么厚的一个人,他不坐天下,谁坐天下? 也难怪,历史上陈平周勃严防死守,也是没能阻止刘恒成为‘汉太宗孝文皇帝’:不是陈平周勃不给力,实在是刘恒尽得乃父刘邦真传,深讳厚黑之要。 见刘弘只笑不语,刘恒沉默片刻,便开口试探道:“陛下,臣幼子武···当何时遣入宫?” 说着,刘恒微低着头,装作不经意的打量着刘弘的脸色。 刘弘却是摆了摆手:“此事不急,倒是王叔今日入宫,所为者何?” 却见刘恒赶忙起身,深深俯首:“昨日宫宴,陛下言及之事···臣愚钝,不明圣意,还请陛下提点一二···” 闻言,刘弘淡笑着看向刘恒,心里暗赞一声:聪明! 昨晚宫宴,刘弘得偿所愿的成为了透明人,宗亲们虽不至于推杯换盏,却也是各自欢颜而散。 而刘恒,则是被‘不胜酒力’的刘弘留了下来。 等所有人都离去之后,刘弘便拉着刘恒的手哭的稀里哗啦;什么‘朝臣骄狂’,什么‘宗亲不恭’之类的苦水,通通被刘弘借着‘酒劲’倒给了刘恒。 不明所以的刘恒自是陪在一旁,跟刘弘互飙演技:今陛下竟是这般境遇,臣,心如刀绞··· 可刘恒终究只是个影帝而已,而刘弘身为穿越者,则是相当优秀的导演胚子! 顺着话头,刘弘便接着诉苦:王叔你不知道啊~朕年幼丧母~八年前丧父~四年前连大哥也丢下朕走了~如今太后也没了~朕难过啊~ 刘恒能怎么办,总不能说:陛下放心,我做你爹!——吧? 无奈之下,刘恒只能是礼节性的安慰道:陛下不要难过~臣的母亲本是高祖皇帝的嫔妃,如果陛下不嫌弃,那就将臣的母亲,看作是陛下的祖母吧? 岂料半秒前还涕泗横流的刘弘闻言,面色顿时一正,紧紧抓住刘恒的手腕:王叔说话算话?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刘恒,懵逼间只能是下意识道:唯陛下作威作福··· · · · ps:前面有书友提出:文言文有些晦涩,看不太懂。 所以这一章末尾,尝试着改成了用这种方式叙事,欢迎大家的反馈。 1.吕雉之父吕公,本名吕文,士族;吕公是时人对其的尊称。 吕氏因躲避仇家报复迁家沛县,随即举办乔迁之宴;老流氓刘邦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么一个蹭吃蹭喝的机会,便厚着脸皮破破烂烂的去了;吕文见刘邦如此厚黑,顿时感叹道:此非帝王之相邪?然后就把女儿吕雉嫁给了刘邦。 但佐吏个人对这个记载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家里来了个老流氓蹭吃蹭喝,正常人的思维不都是乱棍打出去? 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汉室建立后,为了渲染刘邦得天下是神圣的、受命于天的,也是命中注定的,才编造出来的一个故事。为了增加可信度,将吕雉之父编排成了故事的主人公。 瞎猜而已,个人看法,不喜勿喷。 下一章略有些问题,我多修改一下,晚点发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8章 能哭会道(盟主加更) 方才秦牧前来通传时,刘弘都没反应过来刘恒来干什么。 昨晚那件事,本就是刘弘假借酒劲试探一下,探探刘恒的口风而已。 刘弘本以为,刘恒肯定会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只装作自己也喝醉了,完全不记得。 不曾想,刘恒不止细心地等到下午、刘弘宿醉睡醒才来,更是丝毫没有装断篇的意思! 这么懂事,搞得刘弘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算计他了。 暗自为文帝陛下默哀了三秒,刘弘缓缓站起身,背负双手,缓缓来到宣室殿外的高台前,俯瞰着长安城。 汉初,刘邦出京镇压异性诸侯叛乱,待等班师回朝,就发现一座数十米高的土丘已然垒起,数之不尽的百年巨木纵横交错,隐隐勾勒出恢弘磅礴的宫殿群之雏形。 刘邦不明所以,将负责重建长安城的丞相萧何叫到身边询问才得知,这便是自己将来居住的宫殿。 本就低层出身,对秦始皇劳民伤财,只为享受而建造阿房宫满怀愤恨的刘邦大怒,责问萧何:相国今贵矣,何轻生民疾苦至斯? 意思就是说:你特么有钱了,就不管老百姓死活啦? 萧何闻言却丝毫不乱,满脸严肃道:非壮丽无以立威。 “非壮丽无以立威···名不虚传啊···” 喃喃自语着,刘弘俯视着长安城,宛如屹立云间的神明。 这感觉,就像后世的中东土豪,立于迪拜塔些什么,却又陡然怒目圆瞪着,一拳砸在高台边的石制护栏上! 一声闷响,那只白嫩较弱的手顿时鲜血淋漓,刘弘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愤恨的握拳而立,狠咬着牙,闭目仰天··· 过了许久,刘弘才低下头,大咧咧抹把泪,自嘲般笑道:“王叔可知这未央,就如朕之监牢,朕纵不忍生民之艰,亦无可奈何···” 见刘弘这般模样,脸上早已挂上悲痛的刘恒赶忙一拜:“陛下仁以爱民,纵三皇五帝,亦不如陛下之十一···” 刘弘却是惨然一笑:“王叔不必欺慰朕,今朕囚身于深宫,于笼中鸟兽何异?” 一旁的刘恒听着,片刻间已是老泪横流;就连远处侍立着的秦牧和王忠,也是深深低下了头颅,暗自擦拭着眼睛里的沙粒。 就见刘弘长出一口气,勉强控制声带平稳,缓缓道:“今江山缥缈,生民多难,朕有心拯百姓民于水火,亦勿有可为···” “朝中更有勋臣相逼,朕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恐祖宗之江山基业,一朝葬于朕之手矣···” 说着,刘弘望向刘恒,深深凝视着刘恒目光深处:“值此主少国疑之际,若长乐有主,勋臣权贵或可收敛一二,纵欺朕年幼,亦当适可而止···” 再擦了把泪,刘弘便郑重拱手,向着刘恒深深一拜,语颤道:“万望王叔怜悯天下众生,拯生民于水火,救朕之江山社稷于危难···” 刘恒却是在刘弘还没弯下腰时就赶忙将其扶起,匆忙一对拜,随即哽咽道:“陛下但言之,臣无所不应···” 就见刘弘缓缓直起身,生怕刘恒不愿意般,满脸忐忑不安道:“朕欲尊王叔之母,代王太后为太皇太后,迎至长安,以镇朝中宵小。” 说完,刘弘不顾刘恒拉劝,毅然决然的深深弯腰,又对刘恒深深一拜。 · · · ps:1.黄龙改元.通俗来讲就是几个方士骗刘恒,说有黄龙出世,这意味着江山属性应该修改;年老的刘恒没反应过来,也确实飘飘然于自已一生的成就,就打算同意。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号称计相的张苍如何不知,江山变色得花多少钱在没用的封禅、巡游上?便拆穿了方士的骗局。文帝反应过来之后杀了这几个方士,但觉得丢了面子,便拿张苍出气,罢免了张苍的相位。 有兴趣可以百度黄龙改元,至少能找到百八十个版本;史记记载的相对客观真实些。 2.弛山泽.这个说来话长了——封建时代,皇帝便是万物的主宰,天底下任何东西,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活的死的,在理论上都是皇帝的私人财产,任何人私自取走,都等于是偷皇帝的东西,都要被治罪。 历史上文帝许民弛山泽,其实就是说:从今以后,允许百姓自由开采树木;捕获海鱼河虾、山林野兽;开采矿产;自海中取水煮盐等等。 该举动配合税赋的大幅度减免,使汉初贫苦的百姓得到了极大的喘息时间——土地刘邦发了,人手一百亩;税刘恒减免了,比原来的一半还少;实在穷的叮当响,去山里打打狍子,摘摘果子,怎么都饿不死。 与此同时,这则诏令也使得农副产业、手工业得到了极大地提振,事关国家的盐、铁生产力大幅提升,民间财富迅速积累,在文、景两帝短短四十年中,天下便从汉初的残破中完全走出,走向盛世。随着百姓的富裕,国家的财富也迅速飙升,到景帝朝时,内库累计存有铜钱超过300亿,金二十万斤(汉斤);各地粮仓存粮总计超三千万石。更别提战马了。 史记中是这样记载文景之治的:串铜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粮仓里的老鼠都被撑死,却依旧无法避免一座座小山高的粮食因为发黑而被丢弃——要知道粟米在干燥环境存放下,自然保质期长达十五年!也就是说,十五年前存下来的米,到十五年后还没吃完。 这也是汉武帝敢对匈奴连番开战,丝毫不虚后勤,甚至不顾大宛距离边境数千里,而两度派李广利远征的底气所在——当时成年男子一年的粮食消耗量大约是20石,三千万石粮食,就是足够十五万军队吃十年之久的军粮,虽然实际上不能这么简单地计算,但也可以侧面看出武帝爷打匈奴时的手牌有多好。而这一切,都是文景两代皇帝省吃俭用,轻摇薄税留给他的宝贵遗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29章 汉家少府(上) 待等刘弘睡下,王忠安排了几个从小养大的小宦官侍奉,便悄悄走出了寝殿。 走在未央宫内阴暗窄小的石道,回想起午后发生的事,王忠顿感这天都更冷了些。 ——就在他亲眼目睹下,刘弘痛哭流涕的送别了代王,哀伤的令秦牧护送代王回府;然后随手洗了把脸,回过头就吩咐他:整顿宫中内宦,清整长乐宫。 就仿佛在之前,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汉时,皇后一般居住于椒房殿,太后则居住于长乐宫的长信殿之中。 也就是说,下午才得到代王首允的刘弘,在还没有搞定陈平周勃、尊立之事八字还没一撇之时,就已经信心十足的准备起代王太后入宫的事宜了! 脑中回忆着刘弘毫无生硬的‘变脸术’,王忠心底里其实是非常兴奋的。 ——盖因为十余年前,王忠还侍奉着的孝惠皇帝,也是这般模样! 当时,无论孝惠皇帝做什么,曹参都会第一时间进宫,对着孝惠皇帝一顿狂喷;而孝惠皇帝总是那副温煦的笑容,‘虚心’接受曹参的教导。 但在曹参出宫后,孝惠皇帝也会如刘弘一般,面色一沉,对身边人吩咐道:今后做事,都谨慎些··· 王忠很清楚,刘弘将那样两幅面容以及中间的变换,都毫无顾忌的展示在他面前,意味着他从今往后,还要知道许多只可耳闻乃至于意会,而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 而知道的太多,是会死人的··· 当初,王忠也不过是出于忠心,在吕后面前给孝惠皇帝打掩护;结果就因为这件事,原本在宫中前途无量,极有机会染指高位的王忠遭到了吕后的遗弃,只能来到刘弘身边,出于对先主的忠心,照顾刘弘起居。 甚至可以说,如若不是王忠及时找了个可以侍奉的主子,他早就在那个宫廷斗争残酷的年代中,埋身于某个枯井之中了··· 要知道宫内,可是没有廷尉的! 被遗忘的宦官在其他同行眼里,无异于一个持金于闹市的稚童——汉时贿赂成风,但凡有些地位的内宦,都会有一笔不菲的积蓄。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被如此信赖,王忠或许还会喜不自胜,为之沾沾自喜;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尤其是在宫中局势如此错综复杂的时间点,王忠只想安稳度过晚年。 死后如若有幸,能在阴曹冥府见到先帝,也能将脊梁稍稍抬直些,交代一声:少主被老奴照顾得不错··· 再想起明日起来,还要按照刘弘的交代,去少府提点物资规整长乐,王忠面上苦涩更甚。 如今的少府,只怕是刘弘亲自出马,也无法收拾的了··· ※※※※※※※※※※ 王忠走后不久,原本已经‘睡着’的刘弘再度从卧榻上爬了起来。 披上一张狐裘硝制的披风,来到寝殿之外,屹立于冷冽的寒风中,刘弘地大脑无比清明。 对刘弘而言,少府的重要性甚至远超皇位! 只要掌控了少府,刘弘即便是与天下为敌,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狼狈。 秦二世时,陈胜吴广一声嘶吼,天下景从;楚怀王为首的义军从四面八方近逼关中,秦政权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难之中。 就在国中兵力四散、无法汇集,王离手中的长城军团又回援不及的危难时刻,秦少府卿章邯站了出来,征发骊山刑徒七十万,出咸阳平乱。 不过十数日,章邯便击退了已经打入关中、近逼咸阳的周文所率叛军十万,随后逼得周文自杀。 随后,章邯更是打败起义军首倡者陈胜,取其首级而走,先后大胜魏、齐义军;就连故楚名将项梁,在章邯面前也是一击即溃,兵败身死。 如若巨鹿之战,章邯遇到的不是破釜沉中的项羽,或者手上有十万长城军团的精锐,史书上就不会有‘大泽乡起义’这么一说,而是会在角落里出现一句:二世元年,陈涉反大泽乡;少府发刑徒七十万,乱四月遂止··· 秦少府,就是一个敢拍着胸脯说:‘只要别给哥来项羽,其他的我都能打十个!’的怪物! 而汉少府又几乎完全继承前秦的体系,其下设有长监一人、少监二人;六丞,六尚,十五官。 光是十五官中的东西织室,其名下匠人奴仆加在一起就几逾十万! 其余诸如冶造、军工、存储、商铺、园林等等更是遍布整个关中,根深蒂固,所司甚光。 少府甚至拥有自己的武装! 可以这么说,如果将来某一天,陈平周勃带着整个天下反了,刘弘也只需要将少府牢牢掌控在手中,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盖因为汉少府的本质,就是一个低配版的大汉帝国! 但正因如此,刘弘也很清楚,陈平绝不会允许刘弘染指少府,哪怕一丝一毫。 所以,刘弘只能先将少府的状况稳定下来,再徐徐图之。 在前世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刘弘就很困惑:在汉初连个个儿都不算的陈平,究竟是怎么做到让各方势力紧密团结,而不发生利益分歧的? 直到这一世亲身经历,刘弘才明白:少府,就是陈平支付给各方势力‘入京平乱’的酬劳! 根据秦牧的汇报,少府现在的状况,只能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库府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帛,及各式物资自是无人问津;但储存的黄金、各式铜钱,早已被洗劫一空! 这还不是关键。 最让刘弘心急如焚的是:少府府库中,还存放着数以十万计已制作完成,但还没来得及刻上编号、并记录在册的武器! 武库中的兵器丢失,还能根据记录查得编号,‘通缉’丢失的兵器;可若是少府的兵器被抢走,那从今往后,刘弘别想再睡个安稳觉了。 再者,如果那些兵器被勋贵得到,刘弘还勉强能应对的话,那那些兵器流入本就富得流油,又兵多将广的齐王刘襄手中··· 刘弘就真的只能和原主一样,‘羞愤自尽’了。 · · · ps:给武器纂刻编号的做法在秦时便已经出现了,时称之为:物勒工名。但凡不属于民间持有范畴的武器(如弓、匕首等),少府在制造过程中,会刻上负责每一道工序的匠人名讳,制造完成后,还会为武器编号,大概是:五年七月初六,少府工匠某某造,第xxx号弩——这样。然后记录在册。 之后无论这把武器到了哪里,只要想查都能查到。例如某一天皇帝遇刺了,刺客被杀,武器被皇帝得到,皇帝就可以根据这把武器的编号,去查现在应该持有这把武器的是谁、或者是哪个部门,然后责问。 呼~日万之后感觉大家都不见了呀~码字激情都没了。 人(票)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0章 汉家少府(中) 虽然陈平、周勃都不太可能做出这种挖掘政权墙角的事,但事关刘襄,刘弘不得不留个心眼——万一来个蝴蝶效应,刘襄反了怎么办! 这也是刘弘这么着急交代王忠,令其尽快清整长乐宫的原因。 ——即便所有的事顺利,薄太后一把年纪,一路又舟车远行,入京起码得个把月。 刘弘的真正目的,是让王忠借着‘清整长乐’的正当理由顺利进入少府,去看看少府到底烂成了什么样。 诚然,王忠宦官之身,必然会让各方势力高度警惕,王忠能看到的基本可信度不高。 但派王忠过去略作震慑,起码也好过视若无睹,坐视少府被各方分食——现在的刘弘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而王忠此行,必然是困难重重,将受尽轻辱、责难,甚至于有可能遇害! 不过,这也是刘弘给他的一个考验。 毕竟··· “宦者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啊···” 看着未央宫内,距离寝殿不到一千米的少府衙门,刘弘背负着手,轻轻呢喃道。 ※※※※※※※※※※ 翌日天还没亮,王忠就从榻上爬起,稍作洗漱,便带着两个小黄门前往少府。 少府名下那么多产业,自然不可能全都在未央宫内;宫内的少府衙门,只是个高层办公的地点。 但最近几日,少府看着就不太像是办公场所了··· 倒像是角斗场! 各方势力为了抢得利益相互撕咬,在少府吵得不可开交。 ——愿意吵架的都还算讲道理的‘谦谦君子’! 自刘弘回宫之后,起码有四具尸体从少府内拖出,送往了廷尉! 有资格被送廷尉报案的,都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有多少具尸体,被混杂在宫内依旧没有清理完的‘吕氏鹰犬’之中,然后被丢到城外焚烧,就只有天知道了。 此时此刻的少府侧堂,便处于最近几天最常见的一种局势:少府长监苦着脸在一旁劝阻,两位拉架的少监更是被战火波及,混乱中被打的鼻青脸肿! 而在长监两边,分别站着两位身着‘破旧’华衣的贵族男子,彼此怒目而视。 “吾杀吕氏贼子足六人之多,汝凭何抢夺?” “此乃丞相许我等自取之物!” 其中一位男子的怒喝,顿时引得对面的贵族抱以老痰。 “呸!区区汁方侯庶子,也敢伸手吾等大事?” 听闻对方辱及门楣,先前的男子彻底暴怒:“干汝娘亲!!!” 才被拉开的二人,就这样再度扭打在了一起,毫无贵族体面可言··· 一旁的少府监看着二位年轻贵族大打出手,也只能是苦着脸,小心翼翼伺候一旁。 少府监正焦头烂额之时,堂内又走进一名卫士,满脸慌乱。 心中一沉,少府监赶忙将卫士拉到一旁:“可是又有勋臣家子起了争执?” 那卫士摇了摇头,虚指了指南面,附耳轻声道:“那位派了人来···” 少府监眉头顿然一皱:“军卒?还是内宦?” 得到卫士的回答后,少府监顾不上劝解正‘决斗’的两位贵族青年,着急忙慌朝大门处走去。 来到大门外,就见一老宦官在两个小黄门的陪同下,双手环于腹前,静静等待。 对先前的卫卒交代了一声‘将此事报与丞相知’,少府监就整了整面色,快步上前,躬身一拜:“少府监臣毅,恭迎陛下~” 王忠闻言一愣,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只能赶忙侧身避礼,一脸诧异的看着少府监。 “大人这是···?” 只见少府监直起身,谄媚的走到王忠面前,再一拜:“天使驾临,下官未及远迎,还请天使赎罪···” 闻言,王忠汗毛陡然竖起,久居深宫养成的敏锐嗅觉,顿时让他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果不其然,就见少府监打量了王忠一圈,‘疑惑’道:“怎不见天子节?” 看着少府监面上的困惑,王忠满脸惊骇的扫视着已经汇集少府大门处的卫士,剧烈颤抖了起来··· ※※※※※※※※※※ 丞相府内,陈平的案几周围,堆积竹简足足比前日多了两倍有余。 但陈平此时,却是没有精力去处理积攒的政务了。 自前日常朝过后,以陈平和周勃为首,大部分朝臣为从的政治联盟逐渐开始松动,尤其是彻候及宗亲中的大部分,都在那之后选择了骑墙观望。 ——而这,是陈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当时陈平只想着暂时妥协,等查明究竟是哪一路边军为刘弘的外援之后,再做打算。 但他却忘记了,多数追随他的朝臣勋贵,跟他都只是利益联盟而已··· 昨日晚间,奉常传出消息:东牟侯跪立高祖神主之前思过,忽见天雷自高祖衣冠出,直劈东牟侯之面! 尽管不屑于刘弘居然用这种手段,但刘兴居的死是陈平刻意坐视的缘故,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就在于:刘兴居的死,让其与人顿时兔死狐悲起来:万一以后再发生什么事,丞相将吾等也放弃了,该如何是好? 再加上那些真的相信高祖显灵,一道雷劈死了刘兴居的蠢货,陈平的联盟已经至少有一半人隐晦的表示:陛下既在,吾等身为人臣,还是当忠君为上··· 陈平现在的滔天权势,来自于他的丞相职权,以及‘开国勋臣’的身份;如果失去了手下的朝臣、以及同为勋臣的彻候家族的支持,陈平就将一无是处,就更枉论‘上效周公,下安黎庶’了。 无奈之下,哪怕是为了多留些人为自己摇旗呐喊,陈平也不得不忍着胸中刺痛,将少府存金拿出来收买、拉拢朝臣,以及勋贵。 至于刘弘对此有没有意见,陈平根本想都没想过——反正后日常朝过后,刘弘就将威严扫地。 但现在,即便这么做要失去所有盟友,陈平也要出面,将少府的烂摊子整顿一下了——丞相之所以群臣避道,礼绝百僚,正是因为丞相掌控着国家财政大权! 要是让少府被洗劫一空,那等以后国库拮据的时候,陈平就要和刘弘一样,变成一樽泥塑雕像了··· · · · ps:果然,哪怕列了大纲,还是无法避免这种情况··· 没有列细纲,所以导致原本存稿中的30章与前面的一处严重相悖,没办法,反复修改一下午还是不行,只能重写;而且后续几十章因为是顺着这一章往下写的,也需要修改。但根据今天的情况,修改的效率还不如重写····· 今晚不睡了,改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1章 汉家少府(下) 未央宫,少府大门外。 少府监张毅微微咪着眼,冷然道:“非为天使,亦无天子节?” 王忠苦涩的点点头:“然,陛下命仆···” “来人!” 王忠话音未落,就被少府监一声厉喝打断:“将这假传圣命的贼子拿下!” 转瞬间,就有两个高大的军卒窜出,将王忠摁倒在地,双臂扭绑在其身后,单膝紧紧压在王忠的脊背之上。 少府监抬起头,看向王忠带来的两个小黄门:“此人,与尔等相熟?” 两个小黄门呆愣片刻,摇了摇头,便撒丫向远处跑去,不见踪影。 “大,大人这是何故···” 却见少府监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王忠就被军卒自腋下架起,押往少府之内。 事了,少府监却依旧黑着一张脸,略显焦躁的对身后文士问道:“丞相可知晓此间事了?” 那文士点点头,俯身对少府监耳语片刻,少府监紧锁的眉头才略松,回过身,向聚集门外的军卒吩咐道:“洒扫府院,迎丞相。” 言罢,正打算回院内的少府监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耳边就传来先前那两位青年的喊叫声。 “老儿,你来评评理!” 就见鼻青脸肿的二人不忘互相踹打着,合力将一个半人大的木箱从少府内抬出。 嘭! 二人握着箱耳的手一松,木箱应声落地,顿时扬起好大飞尘,木箱底角处甚至隐隐开裂! 挥挥手,将面前的飞尘挥散,少府监面色再度阴沉下来,对二人也不复前时的谄媚。 “二位少君若有闲暇,不妨再府内多坐须臾,丞相片刻就到!” 还没来得及因少府监‘面色不恭’而发怒的二人,顿时就被少府监的冷语吓住! ——丞相府,绝对是长安纨绔子们心目中,最恐怖的地方! 廷尉都没有丞相可怕! 二人相视一苦笑,其中一人便站了出来,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吾二人并无争执,不必劳烦丞相出面···” 少府监却是冷哼一声,双手背负,鄙夷的将脸转向一边,对二人不再理会。 二人再一拱手,正欲抬起门前木箱,少府监冷漠的声音传至耳中:“空手而来,莫不还想满载而归?” 抬起头,就见少府监脸上已是带上了一丝阴狠:“二位的马车,怕的拉不动这等重物吧?” 见少府监这般模样,二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是咬牙切齿的扔下两句狠话,便互相搀扶着向宫门处走去。 “呸!” 对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啐一口,少府监回过身,虚指着地上的木箱,不着痕迹的吩咐身边的文士:“此脏物也,先搬到书房内,交由丞相定夺。” ※※※※※※※※※※※※※※※※※※※※ 在宫门外走下马车,陈平微整衣冠,来到宫门处。 正要从怀里拿出宫籍铜符,余光内就出现两位贵族青年,一瘸一拐着,骂骂咧咧从宫内走出。 疑惑地凝视二人,就见其中一个恶狠狠回过头,看到陈平的脸后,又大惊失色的拉着另一人快步离去。 “嗯?认得老夫?” 陈平不明所以,对宫门处负责查验铜符的门卒问道:“方才离去者,是何人?” 门尉看都没看陈平递过来的铜符,将其交还,谄笑道:“禀丞相,胖些的乃汁方侯家子,另一人则是齐王远亲···” 陈平更疑惑了:“家子?远亲?” “凭何出入宫讳?” 门尉面色一滞,反问道:“不是丞相命,功臣勋贵之属可自入少府,有司勿得擅阻?” 见陈平脸彻底沉了下来,门尉顿时一慌:“丞,丞相恕罪,末将···” 陈平却是没再理会宫门门卒,满脸阴沉的向少府走去。 “绛候啊绛候,莫不真要害死老夫不成···” 哀叹着向前走着,陈平心中叫苦不迭。 陈平确实说过,参与平灭诸吕之乱的勋臣可以前往少府··· 但他只跟周勃说过! 周勃可倒好,居然毫不隐晦的将原话转述了出去! 甚至就连宫廷士卒都知道,那句话是陈平说的了! 也就是刘弘现在手上无权,不然光这一条,陈平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就因为他一句话,未央宫门现在都不设防了! 这还不算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 心烦意乱间来到少府,陈平径直走向书房,丝毫不理会身后谄媚的少府监。 少府监见此也只能挥挥手,令门前的众人各自散去。 跟上陈平的脚步走进书房,就见陈平从案上拿起几只竹简,翻看查阅着。 少府监心一慌,忐忑不安的开口道:“丞相···” 陈平却是头都不抬的问道:“今少府存金何许?钱几何?” 沉吟片刻,少府监轻声答道:“禀丞相,这几日···” “嗯?” 陈平猛一抬头,冷眼瞪了少府监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手中的竹简上:“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见此,少府监恍然大悟般,轻扇着自己的嘴角:“下官口误,口误。” “这几日,下官遵丞相之令,清查少府账目···” 见陈平没有反应,少府监才继而道:“今少府存金三万余金,钱五万万;一应账目,尽数焚毁于前时之乱···” 闻言,陈平手中的竹简险些跌落! 金三万余,钱五万万··· 还不到之前库存量的十分之一! 要知道吕后光是从前后三任赵王手中,就得金至少二十余万,铜钱数十万万! 而那些钱,之前尽数存放在少府! “唉···” 揪心的摇着头,陈平将手中竹简扔到少府监手上:“此祸患也,万莫要留。” 少府监赶忙应诺,将竹简藏入怀中,躬立一侧。 过了许久,见陈平不开,少府监只好面色纠结道:“那位派了人来···” “嗯···” 陈平略作沉吟:“现在何处?” “下官已命人拿下,正囚于柴房中。” 陈平点了点头,将目光撒向窗外:“且先囚之,明日散朝再做打算。” “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2章 孰是孰非 此时的刘弘,对少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大概午时左右醒来后,刘弘在秦牧的协助下套了件皮甲,头上戴顶青铜盔,将白蛇剑系在腰间,便由秦牧架着御辇出了宫。 戎装出行,自是要前往军营;但并不是横门外的北军大营,而是··· 安门外的南军大营! 如果刘弘没记错的话,长安南北两军中,原本负责宫廷卫戎的,正是南军。 这也是南、北两军的称呼由来:用一条线将长安城分为南北两半,就可以发现,城南几乎全被长乐、未央两宫,以及两宫之间的九卿衙门、高庙所占据。 也正是由于两宫位于城南,所以负责宫廷禁卫的军队就被长安百姓称为南军;而负责长安十二城门、以及维护城北闺里治安的军队,则被称为北军。 久而久之,南、北军的说法就流传了下来,并成为两军的正式名称。 从这个角度看,南军理应比北军更加精锐,更值得老刘家的信任——不然刘邦也不会令南军守卫皇宫,而让北军去充当城门卒了。 但这支刘邦生前最为信任的部队,却在前时之乱中遭受了巨大打击,并在之后的历史中逐渐销声匿迹。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南军在诸吕之乱中,站错了队。 或者说,以陈平、周勃等人为首的诸侯勋臣集团的角度来说,南军站错了队。 吕后驾崩前,将南军交到了吕产手中,北军交到了吕禄手中,意图以此确保自己死后,吕氏还能掌控局面 理想很美满,现实却相当的悲惨。 周勃通过软禁曲周侯俪商,逼迫俪商之子、吕禄至交好友俪寄,替他骗得吕禄手中的北军兵符1,随后进入北军大营,靠着‘个人魅力’策反了北军! 而后,又驱使北军同吕产手中的南军厮杀,并最终彻底扫除了吕氏势力。 这样一来,帮吕产对抗周勃的南军,自然就面临被报复、抹黑甚至清算的下场——就如同刘弘的原主一样,要不是刘弘穿越,可怜的刘盈都要被周勃抹黑成不孕不育了! 但在刘弘看来,南北两军谁是谁非这个问题,就像那个‘世界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样,根本说不清。 北军出于对刘氏的忠心,左袒而击吕氏,这有错吗? 那南军作为皇宫禁卫,在发现有人意图攻打皇宫时,拼死守护皇宫,又何罪之有? 在刘弘看来,南军甚至比北军还要值得尊重——作为后世人,刘弘潜意识里就更认可纪律性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队。 像北军这种被别人吼一嗓子,就嗷嗷叫着攻打皇宫的军队,刘弘心底其实是相当鄙视的。 原本的历史中,北军之所以政治正确,是因为刘恒登基了——如果没有北军,周勃就无法打入皇宫,更无法以‘非惠帝子’的借口逼杀后少帝,文帝登基就无从说起。 所以,与其说历史上的北军是刘氏臂膀,倒不如说是文帝刘恒的从龙之臣。 ——屁股决定脑袋,不外如是。 同样的原因,在皇帝由历史上刘恒变成了刘弘之后,北军第一次‘刘氏左袒’的性质就变了:帮朝臣攻打皇宫,意欲何为?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因为‘顽固不灵’而被归为吕党的南军,则变成了誓死守卫皇宫,为刘弘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臣! 诚然,在陈平周勃都被归类为‘国之柱石’的现在,北军的正义性‘毋庸置疑’,但刘弘却不能坐视南军被归为吕党。 ——还是那句话,北军这么有‘主见’的军队,刘弘不要! 虽然刘弘带领北军上演第二次‘刘氏左袒’,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支军队真的是被周勃蛊惑,但光从历史上周勃有能力策反北军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周勃在北军将士心中威望甚高! 因为当时周勃手上只有兵符,却没有皇帝诏命! 高祖皇帝制:凡五十人以上的军队调动,都必须有调兵虎符和皇帝诏命双重确认,否则按谋逆论处! 周勃只凭皆一块兵符,就成功策反了北军,这意味着,北军是在知道此事谋反的前提下,依旧追随周勃去攻打未央宫的! 起码负责查验兵符、诏书的高层军官,知道自己此举是在谋反! 也就是说,只要周勃愿意,就完全可以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第无数次以‘刘氏’为虎皮,煽动北军造反! 后世有一位伟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刘弘深以为然。 南军就不一样了,根据历史记载,南军在整个事件中只做了一件事——守卫皇宫。 再刨除掉太史公为尊者讳,以及二次创作的部分,情况就显而易见了:南军,很有可能自始至终都站在了后少帝这边! 至于南军是由于吕产在宫中,才受命守卫皇宫的说法,则无疑漏洞百出:按照周勃、陈平串联诸侯大臣时的说法,吕产都要造反了,那他又何必命令南军护卫皇宫呢? 直接让南军把自己的府邸围起来,或者带着南军跑掉不就好了? 这么一想,无疑是另一种可能大些:吕产虽然有权调动南军,却无法让南军丢下后少帝,跟随自己! 所以,深知南军不可能离开未央宫墙的吕产才跑入宫内,借着后少帝的光,试图在南军的护卫下保全自身。 而这,也是刘弘今天前往南军大营的原因:为自己真正的忠臣加油打气,并为其正名! 至于当初逃出宫时,刘弘为什么去北军大营,而不直接去找南军··· 刘弘视野中所看见的场景,便是当时刘弘选择北军的原因。 ——此刻的南军大营,已经是一个巨大的俘虏集中营了··· · · · ps:1.根据史记记载,周勃通过挟持俪商,来逼迫俪寄随他们一同‘诛灭诸吕’,并承诺之后不会亏待俪寄;但从那以后,俪寄便背上了‘卖友求荣’的道德污点。甚至因此没能坐上丞相之位——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申屠嘉根本没有机会成为文、景两朝的丞相。 至于南军才是忠臣这一点,应该这个很好理解吧? 历史上的北军政治正确,是因为在刘恒登基的事上有功;现在历史改变了,在后少帝眼里,北军自然就是错误的,或者说不值得完全信任。 · 很抱歉,昨天由于我的原因少了一更,就,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我越写越烦,觉得自己写的狗屁不是,跟前面完全没法比,怕让大家失望,然后越烦躁写的越差,写的差反过来又更烦躁··· 从前天晚上第三十章出问题开始,改存稿改到昨天凌晨4点,就莫名其妙进入那种焦虑的状态了,然后就删了重写,写的狗屁不是,去啃文帝本纪,再回来一看,前面的章节怎么也写的这么恶心··· 好在责编青舟大大的帮助,让我认识到这不是文章的问题,是我的心态问题:存稿废了大概17章左右,因此产生的焦躁影响了我的心态。 昨天调整了一天,花了足足14个小时写出来了31章,实在撑不住,去外面拔了个火罐,才好了些。 昨天少的一章今天补上,今天三更。 实在很抱歉,写作不易,本萌新没有经验,没能及时调整好心态。 万望大家包容、理解。 需要的书友可以加一下群:1071618579。这样之后大家也可以多沟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3章 南军大营 在距离军营约五百多米远处,御辇便已经被逼停。 刘弘从车窗微微探出头,就见一队士卒快步跑到御辇前;其中一人出身拜道:“北军射声校尉臣买,参见陛下。” “嚯~来头还不小!” 闻言,刘弘微一挑眉,打量起那自称是射声校尉的军官。 只见那军官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即便是在拱手纳拜,那微躬着的身躯亦是散发出蓬勃的冲劲! “周勃的兵啊···” 心中暗自可惜着,刘弘正色道:“朕欲探营,且去将营门打开。” 那校尉却是满脸纠结的站在原地,脊背再弯曲了些:“启禀陛下,南营···” 沉吟片刻,校尉终是一咬牙,闷头道:“太尉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南营半步,违令者以军法论处···” “陛下仁慈,万望莫要为难末将···” 对状况早有预料的刘弘面色如常的将头缩了回去,片刻后,从马车后走了下来1。 那校尉正要再说什么,就见眼前顶多到自己胸口处的小皇帝居然一身戎装,青铜盔下的双眉微皱,手自然地垂扶在腰间那把耀眼夺目的剑柄之上。 深深一拱手,校尉再拜:“还请陛下···”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校尉双眼猛然圆瞪,微低下头,才发现已经有一把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再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无比的面庞,校尉牙槽隐隐打着颤:“秦,秦司马···” 见此突变,随同校尉一同前来的那队军士猛然一惊,正欲拔刀,就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自马车旁传来。 “朕当面,敢现刃~” 军士们循声望去,就看见那贵气的戎装少年缓缓走到校尉身边。 “太尉带的好兵啊···” 校尉小心翼翼的将头侧了些许,就看见刘弘脸上,已是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陛,陛下···” 刚要开口,脖颈处的剑刃陡然一紧,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余光中那道单薄的身影缓缓远去,直到消失在校尉的视野之中。 “秦牧~” 悠然一声招呼,校尉脖颈处的剑刃便消失不见。 回过身,就见那戎装少年满脸温和的笑着:“射声校尉部,忠臣也;不可苛责过甚。” 言罢,少年便目不斜视的从士卒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南军大营。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校尉呆立许久,回过神,赶忙交代身边的士卒:“速去禀告太尉!” ※※※※※※※※※※ 徒步走入沉寂的南军大营,刘弘缓缓向前走去,不经意间问道:“若是朕没记错,卿亦乃射声营出身?” 说着,刘弘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那校尉,当是卿之上官;卿何以如此不留情面?” 秦牧闻言面色一愣,旋即低下头,语气低沉道:“臣只忠陛下一人···” 见秦牧不愿开口,刘弘淡笑着摇摇头,没再追问,向中军大帐走去。 还没走出五十米,左侧的营帐间就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 “陛下?” “陛下!!!!!” 突然一声大叫,那青年回身,招呼着藏身于营帐后的其余人:“诸君!陛下尚安在!!!” 话音刚落,营帐后顿时跑出几十号同样打扮的青年,面色疯狂的向刘弘疾步而来。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秦牧顿时一惊,赶忙拔出剑,指向那群来历不明的人:“敢复进一步者,杀!” 一声厉喝,吓得那伙青年止步原地,面色旋即陷入一种··· 麻木? 没等刘弘想明白,那伙青年便互相看了看彼此,再看看持剑卫立刘弘身边的秦牧,目光苦涩了起来。 过了许久,其中一人颓然转过身,向着营帐后走去。 第二个,第三个··· 转瞬间,几十人竟已是全都回到了方才跑出的位置,靠坐在营帐外,双目无神的看着地上发呆。 刘弘困惑间环顾左右,才发现几乎每一个营帐外,都是这般状况:一圈人蹲靠在营帐外,不声不响,也不动弹。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刘弘面色一沉,全然不顾仍举剑戒备的秦牧,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果不其然,在中军大帐外,同样有一圈人颓然靠坐;就连刘弘地到来,都没能让他们麻木的双眼泛起一丝涟漪。 深吸一口气,刘弘径直来到那伙人身边,蹲下来,对靠外些的一人问道:“汝何人?” 只见那人木然回过头,呆滞的瞥了一眼刘弘,便将目光移回双腿间的地上。 “乱臣贼子···” “吾等乃乱臣贼子···” 确认状况的刘弘缓缓站起身,心里一片沉重。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个个营帐外靠坐着的行尸走肉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诚于他的部队了···· 被刘弘抛于身后的秦牧满脸慌乱的跑了过来,见刘弘面色郁结,到嘴边的谢罪词又硬生咽了下去。 过了许久,刘弘才从中军大帐边挪步,向校场的方向走了一段,又迟疑的停下,径直向营门处走去。 “陛下?” 听闻身后传来的询问声,刘弘却是头都不回,冷声道:“回宫。” 秦牧赶忙上前,跟着刘弘走了一段,方开口劝道:“陛下若就此回宫,那这些人···” 听秦牧没把话说完,刘弘微微侧过身,就见秦牧脸上也已是带上了沉重。 “陛下,再如何,他们也曾是吾汉家之丈夫啊!” 秦牧猛一激动,音量不自觉高了些,那一个个蹲立的身影听见响动,微微转了转头,口中呢喃着:“丈夫···汉家丈夫···” 见到这一幕,刘弘再也止不住胸中哀痛,快步向着营门外走去。 寒风中,几滴晶莹的泪珠撒在大地上,为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更添一份闷沉··· · · · ps:这不是佐吏编的哈,是有考察资料的。 首先,南军将士一生戎卫禁中,基本没见过血,未央宫外那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很有可能是他们大部分人第一次上战场,这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是他们为之誓死不退的荣耀,被打败他们的‘逆贼’——北军夺取,他们反倒成为了阶下囚、反贼、叛乱者,这造成的心里落差是另一个因素。 两个因素结合在一起,加上整个南军被集体关押,低沉的氛围再一影响,文中这种场景就可以预见了:失去信仰,失去自由,甚至即将失去生命的勇士们,在这一刻心如死灰。具体来讲就是重度抑郁,加生无可恋。 具体状况,我借鉴了战争后遗综合征为参考,来描写这一段画面。 今天还有一章,以弥补昨天少更一章的滔天大罪! 稍微晚一些发出来,我快40个小时没睡觉了,遭不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4章 阴差阳错 冬日的白昼总是那么短暂,夜幕更是早早降临在长安城的天空。 此时的周勃,正在曲逆候府,与陈平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丞相,那位···午后去了南营。” 周勃忧心忡忡道:“某担心···” 上首的陈平却只悠然的吹着手上的茶汤,淡淡道:“绛候莫不以为,南军还有救?” 闻言,周勃回忆起南营的状况,也稍稍放松下来。 “倒是绛候,当多注意北军···” 放下茶碗,陈平脸上已是一片慎重。 白天未央宫宫门处的状况,着实让陈平吓了一跳。 皇宫大门,几乎已经不设防了! 在任何朝代,这都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若是真有人以‘勋臣属从’为名,进了未央宫,刘弘再出点什么事儿··· 陈平手上是有权没错,但他还没那个胆量,担负‘弑君’的罪名! ——如若不然,他早就一不做二不休,冲进皇宫把刘弘给砍了! 心中思虑着,陈平面色凝重道:“未央宫门,如今由北军卫戎,绛候万不可粗心大意。” 闻言,周勃却是曲解了陈平的意思,爽朗一笑:“丞相无忧,北军凡司马以上之将官,俱某提携之故人。” “那小儿再如何,也必不能重演那日北阙之事!” 说着,周勃隐隐咬牙切齿起来。 那一天在北阙发生的事,绝对是他人生中最不愿意回忆的经历。 自吕氏祸乱长安之事后,北军原本已经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了;不曾想,那小儿一出现,居然就让北军对自己戈矛相对! 周勃深刻反思教训,才意识到:自己拉的‘刘氏’虎皮,只能忽悠那些本就与他相近,对他心存感恩的将官;而底层士卒只会随波逐流,听风便是雨。 在那天北阙之事发生后,底层士卒看向周勃的眼神中,更是隐隐带着一丝鄙夷! 原本他以为,掌控住了将官,就等于掌控了军队——过去几十年,他也都是这么掌军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当初那一声‘刘氏左袒’,如今却成了北军士卒夸耀自己的荣耀! 这样一来,相比较于周勃这个‘刘氏臂膀’,北军将士无疑更愿意追随本就是刘氏血脉的刘弘。 所以在过去几天,周勃基本一直都待在北营。 目的也很明确:彻底将北军掌控在手中,确保上一次的事,是刘弘最后一次得到北军的支持。 但事情却并没有周勃想的那么简单——无论他怎么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北军的底层士卒都是满面红光的向未央宫方向拜谢道:伏唯陛下作威作福··· 无奈之下,周勃只能勉强掌控住北军的高臣军官,并切断刘弘和北军之间的一切联络渠道——北军射声校尉甲部司马秦牧,此时已经不在北军将官簿上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让周勃焦头烂额,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这几天在北营,底层士卒唯一愿意对他说的话就是:陛下说好要赏赐俺们的,这都好几天了,太尉要不帮俺们问问? 看着士卒们满怀期待的目光,周勃根本无法拒绝: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无法满足,周勃在北军士卒心中的地位就将彻底清零! 但让周勃出那笔钱,他也是不乐意的——即便他愿意,他也没有那么多钱去犒赏军卒。 恰好就在那个时候,陈平给他带了一句话:凡诛吕有功之诸侯勋贵,皆可自往少府··· 嘿! 现在的汉家朝堂,还有谁能比周勃更称得上一句‘诸吕有功’? 所以,周勃‘开放’未央宫也就是题中应有之理了:少府的存钱,拿的最多的就是周勃! 如果再不让其他人拿一些,那他就该成为众矢之的了——吃独食,可是官场大忌。 得了钱,周勃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知道这钱,不是陛下赏赐,是某自掏腰包赏给尔等的! 然后才将那笔钱发到北军士卒手中。 总的来说,效果还不错。 起码有一半的底层士卒,没有再张口开口对未央宫的方向跪拜:谢陛下隆恩。 现在,周勃虽然不敢说完全掌控了北军,但只要刘弘没有出现在北军大营,周勃就可以保证北军再也不能为刘弘所用了。 在他看来,刘弘大概也是知道了这个状况,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前往南营试试运气,想要再来一出‘刘氏左袒’。 想到这里,周勃就忍不住嗤笑起来——封建社会的军队,是需要以荣誉、信仰为主心骨的! 现在的南军,估计连营啸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战斗力了! 一支失去了荣誉,丧失了信仰的军队,哪怕是周勃,也没有把握使其重新具备战斗力。 更枉论年不过十三,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忧的小皇帝了! 周勃之所为因这件事忧虑,完全是下意识的不安——他担心刘弘此举,是为了给吕氏平反! 虽然现在的小皇帝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这件事不仅关系到周勃、陈平等人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青史对他们的评价;无论如何,周勃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正义性受争议。 ——诛灭诸吕,必须是光明伟大正义的! 如是想着,周勃还是忍不住担心,开口道:“丞相当知,某所虑者何···” 只见陈平淡笑一声,抬起头,满脸纠结的看着周勃。 他当然知道,少府库存中,起码有近一万万的铜钱,在前天深夜被送进了绛候府的后门。 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勃说这件事。 如果可以完全不顾忌,他其实特别想指着周勃的鼻子破口大骂:都特么这时候了,还贪那点儿黄白之物? 可是,陈平不能。 在这个诸侯、朝臣、勋贵组成的联盟日益松动,并逐渐呈现出分裂趋势的现在,陈平什么都不能说。 作为这个政治联盟的唯二掌控者,陈平和周勃之间,绝对不能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裂痕。 苦涩的叹出一口气,陈平心中对周勃的千言万语,最终只缩短成了一句话。 “少府之事,还是停了罢······” · · · ps:应看官老爷的要求,解释一下营啸是什么。 从我掌控的资料来看,营啸大概就是军队在经历惨烈的战争后,心理受到了一定创伤,产生对死亡的恐惧,并慢慢积攒在潜意识中,对于这种状况,率军将领一般会通过钱粮、酒肉等赏赐来转移士卒的注意力,减弱士卒心中对死亡的恐惧。但在经历某一场惨败过后,记载在士卒潜意识中的恐惧会被放大,并在夜晚睡觉做噩梦时爆发,士卒会惊醒,但醒来过后就会失去理智,红着眼不分敌我到处砍杀;其他士卒潜意识中的恐惧也会被激活,所有士卒都会红着眼杀作一团。 听着玄乎,但好像也有可能,毕竟‘杀红了眼’‘不分敌我’这几种状况在历史上也偶有记载。 营啸发生时,除了坐视军营里的所有军士自相残杀外,唯一的阻止方式便是铁血压制;但压制过后,幸存下来的士卒大都会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大概类似于梦游的人被叫醒。 所以,封建时代有这么一个说法:营啸,意味着这支军队从此灭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5章 深仇大恨 回到宫中,方才在南营所见的一幕幕出现在刘弘脑海中,挥之不去。 烦躁的扶着额头,靠躺在卧榻之上,刘弘心中被一股莫名的躁郁充斥。 秦牧小心翼翼来到刘弘身边,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殿内没人后,才微微开口:“陛下,末将有一言,不知···” 刘弘烦躁的抬起头,就见秦牧面色一片苦涩。 心中的好奇心再度涌上,刘弘不由皱起眉,凝视着秦牧的脸庞。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刘弘没有制止的意思,秦牧微低着头,小声道:“陛下只巡南营,而不顾北军,末将担心···” 秦牧还没说完,刘弘便烦躁的站起身:“朕非不愿!” “乃不能也!” 北军的异常,刘弘早就感觉到了。 昨日送刘恒出宫时,刘弘就发现,宫门处的卫卒看自己的目光,根本没有那日,随刘弘一起杀入皇宫时的狂热! 更让刘弘心中难安的,就是秦牧的状况。 在正常情况下,秦牧作为北军射声校尉麾下的军官,理应在北营操练士卒;当然,刘弘需要他护侍之后,他就得两头跑了。 ——在刘弘醒来之后的两天里,秦牧也确实是这样工作的:一天侍卫刘弘,另一天则前往北营。 但自那日朝会之后,秦牧再也没有去过北军大营了··· 之前刘弘倒没觉得哪儿不对,只当是北军的主官见秦牧圣恩正隆,便特事特办,让他多来皇宫;但在方才巡视南营时,刘弘便发现不对劲了。 在进入南营之前,射声校尉拦住了刘弘地御辇时,秦牧自是出于忠心猛而拔剑,驾在了校尉官的脖子上。 但秦牧那个眼神··· 分明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刘弘自认还没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秦牧愿意追随自己,即便是有忠于他刘氏血脉的成份,但更多的也应该是利益——攀附刘弘,以图贵兴。 这倒没什么,刘弘早就不是能被‘理想’两个字,忽悠到卖肾卖肉的年纪了,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无可厚非。 但秦牧光是出于这个,就对那校尉如此狠厉,甚至隐隐显露出一种深仇大恨的表情? 这种可能性,几乎跟周勃是忠臣一样小。 这其中,必然有刘弘所不知道的因素;而且刘弘冥冥中觉得,这两件事应该是有关联的。 见刘弘思虑着凝视自己,秦牧面色再一苦,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过了许久,见刘弘依旧是那副困惑的目光,秦牧长叹一声,便跟刘弘说道:“陛下当之,吾汉家军制,乃行什伍之制···” 这倒是在刘弘地知识范围内了;什伍之制,同样早在战国中期,就被广泛的应用与军队建制之中。 每五人为一个‘伍’,其中一人为‘伍长’,时称为伍佰。 二伍为一什,主官称为‘什长’。 五什为一屯,主官‘屯长’。 二屯为一曲,主官‘曲侯’;因手下共有士卒百人,在战国时也被称为‘百长’;曲候往上,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官,拥有一定的决策权。 五曲为一队,主官‘队率’,也称为‘司马’;汉野战军最基础的单独作战单位,战争中,再没有准确命令下达时,拥有对战斗的完全指挥权。 二队为一部,主官‘校尉’。 二部为一军,主官分两种情况:驻扎时以‘都尉’为首,但战时,就会被交到偏将及以上的人手中指挥作战。 什伍之制,因为特有的‘2x5x2···’编制方式,也被历史研究者戏称为‘二五之制’。 北军,就是建制中的最高一级—‘军’,理应有战员2000人,但因为其拱卫皇城的特殊性,人员建制严重超标,共拥有七校尉,共计一万四千余人。 射声校尉,就是北军七校尉中的一个。 刘弘在南营外见到的那位校尉官,就是射声校尉部的长官。 而秦牧作为射声校尉甲队司马,那校尉官就是秦牧的直系上属! 射声校尉,应该只有秦牧的甲队,以及另外一名司马的乙队组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牧居然对自己的直系上属抱有血海深仇,则只能说明,两人之间的事必然不小。 要知道汉室军队在编队时,为了增强将士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度,通常会将同一籍贯的士卒分在一起;军官也基本靠着同乡情谊,来取得手下士卒的信任。 而此时的同乡,基本就意味着远方亲戚! 也唯有这种沾亲带故、知根知底的关系,才能让士卒相信自己的上司不会带着自己去送死,而是建功立业,夺得武勋。 这么说来,那校尉官不仅是秦牧的同乡,甚至大概率是秦牧的远房表亲! 二人在这种关系下,究竟因为什么事,才产生的这般深仇大恨? 没想明白,刘弘只好隐晦道:“射声校尉似名:买?” 只见秦牧沉沉一点头:“正是外兄。” 外兄,大致意思是‘表哥’,不同姓,多数情况下指祖母姊妹的孙子。 可刘弘还是有一种看肥皂狗血剧的既视感! 只见秦牧一咬牙,继而道:“前时之乱,射声校尉身死,末将同外兄分为甲,乙二队司马,太尉便令吾二人比武,胜者迁。” 闻言,刘弘面色顿时一黯,略有些失望起来。 倒不是因为秦牧输给了那为名为‘买’的校尉,而是秦牧居然因为输了就怀恨于心,甚至借着刘弘地虎皮狐假虎威! 见刘弘这副表情,秦牧却毫无辩解之意,只苦笑一声,默默举起右手,将手掌摊开来。 刘弘这才发现,秦牧右手的中指,从第二关节开始少了一半! 疑惑地看向秦牧,就见秦牧自嘲般苦涩道:“太尉令吾等比的,是箭术···” 刘弘这才恍然大悟:射箭,自是需要用力量更大的右手挽弓,食指和中指更是瞄准的关键。 但还是说不通啊? “卿何以因此而记恨于射声校尉?” 就见秦牧面色再度狰狞起来,眼角剧烈抽搐着,咬牙切齿道:“太尉之所以令吾等比箭,乃因外兄将其胞姊,贿与丞相!” 说着,秦牧已是留下愤恨的泪水:“臣与外兄之姊,定有婚约···” · · · ps:这几章是在为之后的高潮做铺垫,不是水字数,希望大家不要误会,看到后面你们就明白了。 这一章的借鉴依据,是因为陈平在史书上有个污点:盗嫂之人。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陈平在以前没发达的时候,曾经勾搭过自己亲哥哥的妻子··· 出于这一点,将他描写的好色一些,也符合他原本的人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6章 阴云密布 刘弘感觉自己就是个肥皂狗血剧主角! 不对,是配角! 人生三大仇怨,不过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再就是横刀夺爱了。 秦牧却一下子就经历了其中两件! 还是在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上! 在心中礼貌性的哀悼了一秒,刘弘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猜忌··· ——要知道秦牧,同样也是北军的军官! 现在好了,起码刘弘能确定秦牧不会对他不利;顶多就是出于对陈平、周勃的怨恨,从而利用刘弘达到自己报仇的目的罢了。 作为后世人,相较于虚无缥缈的‘忠心’,刘弘还是更习惯这种简介明了的利益关系。 起码这是个可以让刘弘理解的动机。 至于王霸之气什么的? 别闹了~ 放下心中疑虑,刘弘心中的郁结总算是消散了些。 明天,就又是常朝了。 刘弘还不知道这一次,要面临怎样的困局。 朝中三公就不提了,九卿中,陈平周勃得其三,刘弘勉强掌控了最没用的奉常。 剩下五个,刘弘大概率也是无法安排人选的。 ——就连皇帝内库少府,刘弘都只能看着别人撕咬干净,就更枉论别的了。 而剩下的四个坑,有一个刘弘十分渴望掌控的。 ——卫尉! 余者,廷尉掌司法,刘弘还没有迫切需求去掌控;内史治长安,刘弘就更没必要因此去刺激陈平、周勃了。 宗正,刘弘已经打算直接让刘不疑兼任了——反正宗正只管皇室宗亲之事,属于九卿中存在感排倒数第二的隐形人,仅次于典客。陈平、周勃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跟刘弘起冲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刘弘隐约感觉到,即便是在刘弘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北军的现在,陈平对他依旧有些忌惮。 如若不然,早在那日刘弘面会代王刘恒时,陈平就该赶紧进宫,提议‘代王久居长安,于礼不合,当就国’了。 卫尉,则是九卿中,刘弘最迫切想要掌控的! 原因无他:卫尉的职责,就是保卫皇城! 在北军再再再一次‘跳槽’,南军又暂时不堪重用的现在,刘弘迫切需要一支武装力量,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更让刘弘无法忽视的是,由于卫尉的准确职责,是‘尽掌长安卫戎事’,所以卫尉天然具备对长安军,也就是南、北两军的掌控权! 如果在卫尉的位置上安上一个自己人,那刘弘无论是处理北军,亦或是重整南军,都不用再被陈平、周勃掣肘。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恒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任命宋昌为卫将军,统领南北两军。 而‘卫将军’,就是刘恒在无法插手九卿人选,不能掌控卫尉的情况下‘发明’出来的官职。1 光从这就不难看出,刘弘想要掌控卫尉,其难度不亚于让陈平也被高祖皇帝一道雷劈死! ——历史上的刘恒都没做到,刘弘面临的局面,可比历史上的刘恒艰难多了··· 刘弘和陈平、周勃集团之间,光是一个‘弑君’的矛盾,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调和的! 两方必将会出现一个败者,并遭受从肉体到精神的全面毁灭! 想到这里,刘弘哀叹一气,打量起眼前的秦牧。 年轻的脸上满是朝气,厚唇上也已挂上浅浅一层胡须。 这很重要! 在选官基本全看脸的汉朝,成熟稳重的外表是跻身庙堂必备的条件之一。 而胡须,则是男子步入成熟的象征——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嘛。 没错,秦牧,就是刘弘选择的卫尉人选;虽然八子还没一撇,但先把人选定下来,能在将来以最短的时间掌控局势。 秦牧才二十多岁,便已经是队率,这意味着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汉时,军官等级的分水岭,就是队率司马。 司马以下的,与其说是军官,不如说是纪律委员加传话筒;但从司马开始就不一样了,战时的自由指挥权,不止可以更大的发挥出指挥官的战斗天赋,也可能更好的磨练指挥技巧。 再被某个高层将领赏识,借几片兵书残卷抄录,更是将为家族跻身‘将官世家’之列打下坚实的基础。 卫尉位列九卿,秩中两千石,银印青绶;二十来岁的秦牧自然是年轻了些,资历不深。 但这不重要,只要能掌权,刘弘哪怕任命一个小孩子做三公,朝臣也只有歌功颂德的份儿。 越想越无法按捺激动,刘弘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起手中的筹码来:究竟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将秦牧推上卫尉的位置呢? 想来想起,刘弘挫败的发现:除非他愿意把皇位禅让出去,不然根本没有可能——他手上,压根儿就没有筹码可言! 接二连三的挫败,令刘弘心中积攒的郁火渐涨,耐心也逐渐消逝,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破局之法。 他还有远大志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消耗在跟陈平周勃的明争暗斗上! 契机。 刘弘需要一个契机,为自己赢得一些筹码;也不需要全面掌权,只需要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地方,刘弘就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 这就好比整理一个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刘弘需要一个线头,来作为开始。 实在想不出找到那个‘线头’的办法,刘弘揉着额头起身,满是疲惫的问了句:“王忠可曾回宫?” 话出口,却久不闻秦牧回答,刘弘诧异的抬过头,就见秦牧攥拳而立,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 刘弘心里咯噔一下,尽量维持着表情的平淡:“人在哪儿?!” 其实他下意识想问的是:人还活着吗··· 闻言,秦牧强自按捺着胸中怒火,从胸前取出一卷竹简,牙槽紧咬:“陛下,王公于午后被少府监捉拿,夕时方从少府逃出,身遭足足十七创!” “此薄,王公托末将转呈于陛下···” 手掌微颤着接过竹简,刘弘将竹简狠攥在手心,双肩隐隐颤抖起来。 “少府监者,何人!!!” · · · ps:卫将军.这个官职首次出现,就是历史上后少帝死,代王刘恒入长安登基后,面临了和主角一样的问题:迫切需要保障宫廷禁卫的可靠性,又没有办法染指卫尉,所以刘恒索性耍了个赖皮,以‘恩赏潜邸之臣’的名义,将宋昌封为‘卫将军’,起初陈平周勃没反应过来,等正式诏令发布之后,才发现这个卫将军不是野战军将领的官职,而是只负责南、北两军,拱卫皇宫的高配版‘卫尉’。 刘恒这个骚操作,曾让陈平、周勃手上的卫尉直接失去意义;刘恒也是在保障了宫廷安全后,才安心的开始苟发育。至于刘恒为什么突然乖乖苟起来,大概率也是因为他认为‘卫将军’一事已经刺激到了陈平周勃,再有动作可能会出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7章 泥塑雕像(上) 凌晨,天边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朝臣们就已等候在司马门外,准备上朝了。 陈平则独自站在人群靠前些的地方,双手环腹,正闭目养神。 与往日不同,见陈平这幅模样,朝臣们非但没有上前见礼搭话,反而不经意的避远了些··· 才赶到的周勃走下马车,见这情况,不由暗自担心起来。 “丞相安好。” 上前拱手一拜,就见陈平缓缓睁开眼,亦是微微躬身回了一礼:“太尉安好。” 周勃扫视一圈周围唯恐避之不及的朝臣,再看看陈平这幅淡然的模样,不由有些焦急,上前低声道:“丞相···” 陈平却是微一抬手,制止了周勃的未尽之言:“老夫知矣。” 说着,淡然一笑:“绛候勿忧。” 见陈平胸有成竹,周勃才稍稍安下心来,扶额揉起了额角。 直到昨夜,北军的赏赐才算彻底搞定,周勃恩威并施,又挑出几个刺耳儿头出来抽了顿军鞭,才堪堪将北军稳定了下来。 见周勃这幅疲惫的模样,陈平正要开口询问,便见少府监着急忙慌的走了过来,拜道:“丞相,昨日···” 话说一半,撇见周勃在一旁,少府监又赶忙住口,问了声‘太尉安好’,便躬身立于一旁,不再言语。 少府监这般模样,令陈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催促道:“绛候非外人矣。” 闻言,少府监抬头看了看周勃,又看了看陈平隐隐含怒的面庞,只好咬咬牙,靠近一些,低声道:“昨日那人,循了···” 周勃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陈平面色却是陡然一变,片刻之前还温和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阴狠的瞪向少府监。 “刀锯之余,尔等也看不住!” 少府监面色顿时一苦,补救般开口道:“那人循走时,身负重创,当是活不久···” 陈平正要再骂,司马门便缓缓打开,一侍郎从内走出,向陈平遥一拱手:“丞相,当入朝了。” 陈平躁怒间胡乱整了整衣冠,侧目冷哼了一声,便负手向宫内走去。 待等陈平走出去老远,朝臣才缓缓挪步,次第入宫。 ※※※※※※※※※※ 再度坐上未央宫正殿的御塌,刘弘心中满是窝火,却又发作不得。 少使者殿内一个个起伏的脑袋,刘弘恨不能拔出身边秦牧抱着的剑,上去挨个砍下来! 但他心里明白,时机未到··· 刘弘刚坐下,殿中就有一人出班拜道:“丞相臣平谨奏陛下:今九卿出缺者有六,政令不畅,百官不安。” “臣愚以为,当择贤良以任之。” 这,便是陈平相处的,安定政治联盟稳定的办法。 诸侯大臣们能从少府得到的,终究不过是黄白之物;相比较而言,九卿衙门的价值无疑更高! 用九卿的位置收买勋贵大臣,不止可以扭转联盟堪堪欲坠的局势,陈平还可以借此彻底把控朝政,真正做到‘上效周公伊尹,下安生民黎庶’! 虽然说,九卿空出来的位置就这几个,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坐上去,但九卿各自还配备一到六个丞,以及不同数量的监;怎么都够安插陈平的盟友们了。 闻言,刘弘心中讥笑一声,面上却满是淡然:“宗正,非宗室长者不能胜之,朕意,奉常刘不疑领宗正事,丞相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朝中众臣顿时陷入骚动,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一人同时任职两个九卿主官的位置? 国朝还从未有过先例啊! 殿中的陈平却只是微一诧异,随即便躬身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一来,宗正确实是有‘非刘勿卿’的潜规则,不是老刘家的人,也压不住那些姓刘的‘皇室血脉’。 如今在长安的宗室,也只有刘不疑勉强算是‘长者’。 即便是让陈平选,陈平也同样大概率会选择刘不疑。 二来么··· 如果将九卿按地位排个序,宗正绝对有机会竞争倒数第一! 真正让陈平诧异的是:刘弘居然想要宗正? 这大出陈平所料! 如今,朝中九卿有足足六个位置出缺,哪怕是为了堵长安城内八卦党们的嘴,陈平也得做做样子,将其中一到两个位置拿出来,交由刘弘定夺。 在陈平的预想中,刘弘不是要少府,就是要卫尉! 甚至两个都要! 陈平胸中也早已打好了腹稿,充分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以保证将少府和卫尉掌控到手中。 结果刘弘这么‘懂事’,开口就将最没用的宗正拿走,搞得陈平一时间都不知道如果回应了··· 陈平正暗自欣喜着,就见御阶上的刘弘不悲不喜道:“朕年幼,不明朝中贤达;其余五卿,还请丞相不吝举之。” 说着,刘弘还站起身,拱手微弯下腰,以示敬重。 乖巧地样子,都让陈平有些怀疑,这还是不是那天在北阙外,执剑而立的刘弘了! 拿不定主意,陈平决定稍作试探,再做打算。 只见陈平面色一正,侃侃而谈:“典客刘揭,于前时诸吕之乱中,手刃吕氏贼子九人,贼从无数!” “臣愚以为,当任之以内史之职,以勉其忠勇···” 说着,陈平微眯着双眼,紧盯着刘弘的脸色,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内史,全称:治粟内史。 从名称就可以看出,这个官职主要是跟粮食打交道。 高祖刘邦初得天下时,生民涂炭,百废待兴;遂立治粟内史一人,位列九卿,责关中劝耕之事。 也就是说,内史最初的职责,就是想办法让那些因为秦末、楚汉争霸时的战乱,而躲进山沟里的百姓走出来,到官府把刘邦恩赐的土地领走,然后老老实实种地。 但无论后世还是现在,官员都天生具备揽权的本能! ——既然要劝躲在山上的难民走下来,那得有武装力量保障安全,以免被匪盗偷袭吧? ——既然要劝耕,是不是还得保护百姓的土地不被掠夺?那就得登记田亩在册,发给田契啊? ——既然要劝耕,高祖皇帝给了土地,不得给他们发个粮种?那国家没粮食,内史就得去市集买呀!商人狡诈,为了避免国家被商人坑骗,掌控市集也是应该的吧? 就这样,内史从汉初‘劝耕’的官职,一步步变成了如今全权管理关中田亩,长安九市,以及关中治安,其职权、规模仅次于少府的汉家朝堂第二大怪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8章 泥塑雕像(中) 景帝朝时,故太子家令晁错任内史,力主削藩。 而时任丞相申屠嘉则坚决反对,认为当时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贸然削藩会刺激各地诸侯王,破坏安稳的局面。 而晁错仅以内史之身,便让身为丞相的申屠嘉无可奈何,竟只能以‘私损高庙墙恒’来攻击晁错的私德··· 更恐怖的是,申屠嘉依旧没能奈何得了晁错,最终吐血而亡! 虽然景帝对晁错的无条件信任,以及晁错‘帝师’的身份同样不可忽略,但内史这个怪物的恐怖之处由此同样可见一斑。 在历史上,这个怪物直到近百年后的武帝朝,才被猪爷借着重夺河套的威势一分为三——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 陈平拿内史出来试探刘弘,潜台词相当浅显:陛下是否图谋关中? 关中,从刘邦首入咸阳,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开始,就是被老刘家当最后的基本盘来运营的。 各种减免税赋、赏赐酒肉不说,光是‘大小亩’之别,就足够让关东的农民们酸掉大牙。 ——汉时,以宽一步,长一百十二步为一亩;但关中行‘大亩’,即: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这意味着,在汉初刘邦‘编户齐民,论爵赐土’的时候,虽然全天下百姓都是按照每户百亩的标准,但关中百姓实际得到的土地,是关东百姓的两倍! 更不提关中水利建设完备,水资源丰富,粮食产量同样甩关东好几条街! 如此大的恩惠,足以使关中绝大多数农民百姓,在老刘家的皇帝登高一呼时,便毫无顾虑的带着刀剑追随——武帝太子据兵变时,仅以储君的身份就得到长安数万百姓的追随,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而汉家,是全民皆兵的! 每个男子年满十七岁之后,都要服兵役:一年拱卫关中,一年守戎边墙。 在服兵役之前的每一个冬天,县一级单位都会由县尉出面,负责召集治下青壮,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可不是后世那种练习队列的军训,而是真刀真枪,学习杀人技巧的训练! 如果刘弘意图掌权,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将关中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以确保基本盘不失。 却不曾想,刘弘想都没想就点头道:“既然丞相以为善,自无不无可。” 言罢,刘弘将温和的目光撒向陈平,示意他继续。 陈平心中大定,不再试探,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尽数说出。 “博阳候陈濞,自高祖皇帝时,便历任诸郡之守、尉,允文允武,当可任太仆之职。” 刘弘闻言,心中微微一诧异,淡笑着点头:“准。” 这位与此时的吴王同名的博阳候,是刘邦开国后所封的那批列候之一,在‘开国勋臣表’上位列第十九位。 可别以为陈濞排十九名,就觉得他很辣鸡——在陈濞之后,排第二十一位的,就是淮阴侯韩信! 即便是现如今的朝堂之上,也仅有排第四的周勃,第九的灌婴以及第十二的王陵排在陈濞之前。 至于丞相陈平的曲逆候,更是排到四十七位去了。 也就是说,除非陈濞是周勃的人,不然陈平推举陈濞担任太仆,就根本不是为了掌控太仆衙门,而是褒奖、收买陈濞。 诚然,陈濞得了太仆之位,自然会对陈平的‘建议’多加考虑,但作为陈平的‘前辈’,陈濞也还不至于到唯陈平马首是瞻的地步。 对现在的刘弘而言,有一位新任九卿可能不是陈平的马仔,已经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了。 就听陈平继而道:“曲成候蛊逢,高祖皇帝曾攒曰:剑士无双!臣以为,当可任卫尉,以宿卫两宫。” 听到这里,刘弘心中早已仰天狂笑起来! 蛊逢,确实是汉初少有的剑术大师,天下闻名,个人武力值极高。 但同样的道理,在开国功臣表里排第十八位的蛊逢,依旧不是陈平可以支使的! 更让刘弘幸灾乐祸的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这位剑道宗师,明年就要过世了! 虽然这么想略有些不恭,但不能怪刘弘,实在是封建社会的官场秩序,太让人绝望了··· 不出意外,蛊逢接下来就要任职卫尉了;假如说蛊逢还能活二十年,刘弘想换一个卫尉,那就只有两种选择。 一,给蛊逢升官,升到比卫尉更高的位置,把卫尉的位置空出来。 二,等二十年,熬到蛊逢死! 再也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罢免? 不存在的! 汉初的官员,自尊心是很强的! 但凡皇帝敢无缘无故罢免某人,人家回家就敢‘羞愧自尽’给你看! 然后民间的八卦党们就又有素材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将xx候给逼死了呢? 过几十年,太史公也有东西写了:孝x皇帝x年,上免xx官,后又杀之··· 现在,陈平将明年就能腾出位置的蛊逢推出来做卫尉,那等明年蛊逢死后,刘弘就好安排人接过卫尉的位置了! 至于到时候有没有那个能力··· 拜托,刘弘是穿越者哎! 总不能真跟历史上的刘恒一样,拖到陈平死才开始下手吧? 穿越一趟多不容易,怎么能那么浪费时间。 “准。” 刘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因为激动而颤动的声线压了下来。 到这里,刘弘心里也大概明白了,陈平的意图不是在九卿的位置上安小弟,而是在收买一些老牌勋臣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具备对九卿的影响力。 刘弘心中不由安定了一些——既然这些人不是死忠马仔,那陈平能收买,刘弘也同样能拉拢! 甚至于,刘弘能拿出的筹码,或者说承诺,比陈平能许诺的多得多。 正想着,陈平的声音再度传来:“少府监杨毅,履任多载,朝中多赞曰:毅者,干臣也。” “臣以为,当可迁为少府。” 刘弘闻言一愣,旋即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陈平! 副官转正,陈平是不想让外行来少府捣乱? 刘弘心中暗自诧异着,也没多想,只做出一副纠结的表情:“朕闻少府监杨毅,侍母不孝,私德有亏啊···” 闻言,片刻之前还感激的望着陈平背影的少府监杨毅,猛然惊恐的望向御阶上的刘弘,剧烈颤抖起来··· · · · ps:陈濞,博阳壮侯;蛊逢:曲城圉侯,又称‘曲成候’。 这两个人在刘邦的功臣榜上排名都十分靠前,且此时还在世,史书上却少有记载;我的猜测是:在文帝苟发育期间,这两人是陈平、周勃一党,所以被后来掌权的文帝暗贬;后世也鲜有位居高位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39章 泥塑雕像(下) 不孝,汉室最严重的道德谴责。 除了乱论外,封建社会再没有比‘不孝’更严重的污名了··· 哪怕是失节、叛国,也没有不孝严重! 汉时的官员录取标准只有两个:伟岸的外貌,和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个人道德。 几百年后的蜀汉,凤雏先生就险些因为外貌丑陋而蒙尘,被刘皇叔错过。 外貌不佳,尚且还有被皇帝赏识、提拔的机会;但私德有亏,则根本不可能为官——如果皇帝敢提拔一个品德低下的人,那汉时的臣子绝对敢连着皇帝一块儿喷! 现在,少府监杨毅被刘弘扣了一个‘不孝’的帽子··· 这意味着,他完了。 别说是为官做吏了,哪怕滚回家种田,杨毅也将承受乡亲们的千夫所指! 即便是陈平,也同样救不了他——但凡陈平敢替杨毅说一句话,那他也将被拖入到这个泥潭中。 但凡认识杨毅的人都知道,杨毅之母早已亡故,刘弘说杨毅侍母不孝,根本就无从说起——杨毅的母亲还在人世时,刘弘连开裆裤都还没脱下来呢! 但,谁让说出这句话的刘弘是皇帝呢? 除非刘弘马上下封口令,不然在朝会结束后一个时辰之内,这件事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并在将来几日传遍关中。 百姓听说了这件事,可不会管杨毅到底有没有妈,他们只会想:哦~有个大官儿因为不孝顺,就没能升官儿啊~ 汉家果然是以孝治天下! 连陛下都不敢用不孝顺的人呢! 甚至陈平的声望,也会顺带受到不小的影响:丞相居然举荐一个不孝顺的人,根本就是识人不明啊··· 这一切,就是刘弘想要得到的结果,同样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利用的:舆论。 作为后世人,刘弘实在太清楚‘键盘政治局’对官员的影响力有多大了! 尤其是在民风淳朴的汉朝,控制舆论简直无往而不利。 光是陈平此时皱在一起的苦瓜脸,就足以证明刘弘这一招有多狠了。 就连朝臣们,也是略有些失神的看向刘弘——这已经是这位第二次,靠着信口互掐整死朝臣了··· 看到这一幕,刘弘面色也略有些黯然。 其实无论这次还是上次,刘弘都很不想用这种欲加之罪的手段,去报复和自己不对头的臣子。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若是将来子孙不屑,学刘弘玩儿这一招,那朝堂岂不就变成‘亲戚贪妄之类,皆任二千石;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了? 而且这么做,也不利于刘弘竖立威信——威信威信,得讲信用,遵守规则呀! 但除了耍赖,刘弘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老太监现在还浑身鲜血的躺着,粗一气浅一气吊着命呢! 不为老太监报仇,刘弘念头不会通达;也不利于刘弘将来的团队建设——不为属下出头的领导,是不会有人追随的。 陈平却是心中一紧:莫非,小皇帝想伸手少府? “丞相还是另择贤达,以任少府为好。” 没等陈平想明白,刘弘的声音就在御阶上响起 抬起头,看见刘弘脸上满是自然,陈平顿时琢磨不定起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陈平开口试探道:“陛下之意,何人可担少府之责?” 刘弘却是毫不顾忌形象的摆了摆手:“嗨~只要不是少府监便可~” 一句话,彻底钉死了杨毅的棺材板——如果杨毅还要脸,回家之后,就应该羞愧自尽,以免让宗族蒙羞了。 陈平孤疑着报出了一个彻候的名字,见刘弘随意的点了点头,不由有些慎重起来。 ——小皇帝为了给一个宦官出气,居然不惜否决权臣的决策? 这种品性,陈平只在另一个姓刘的人身上见过··· 小皇帝,所图甚大! 疑虑间定下廷尉,以及刘揭留下的典客人选后,陈平定了定心绪,再拜。 “陛下曾明诏:凡诛吕有功之将士,皆按律赏以钱粮。” “军法云:赏罚不逾月。” “臣老朽,还请陛下明示:赏赐所用之钱粮,当从何得之?” 话说出口,陈平心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些。 这,就是陈平对周勃说的,让‘刘弘威严扫地’的计划。 说好给战士们发钱的,倒是把钱拿出来啊? 见刘弘满脸困惑,陈平还好心的解释道:“今国库空虚,存钱甚少,且俱留于明岁用度,不可擅动。” “前时太皇太后崩,丧葬之事所耗甚多,少府亦无力拨金以赏将士···” 就一次,陈平只需要刘弘失信这一次,就可以彻底掌控局势! ——赏赐军士,那可是诏书上写的! 刘弘没能兑现承诺,那就是朝令夕改! 一个失信于天下的皇帝,陈平让他一个手都能玩儿死! 窃喜着抬起头,陈平却发现刘弘脸上,丝毫不减自己期望中惊慌失措的表情。 只见刘弘脸上笑意更甚,语气中满是轻松:“诶~丞相糊涂了。” “北军将士,太尉不是已经替朕赏过了?” 说着,刘弘还暗含深意的看了周勃一眼:“既然太尉赏了,那朕便不赏了吧···” 话音未落,殿中就顿时陷入沉寂之中。 所有人都在咀嚼刘弘话里的深意。 如果这句话不是刘弘随口而出的话,那··· 众臣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集在了周勃身上,目光中满是复杂。 替皇帝赏赐军卒··· 打个寒颤,众臣赶忙打住思绪,不再想下去。 而殿中的陈平,则是目瞪口呆的回过头,痴楞的看向跪坐一旁,正坐立不安的周勃。 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上一次常朝时,殿中的周勃望向他··· 刘弘却没在意二人之间的‘眉目传情’,站起身,提高些音量道:“前时吕氏之乱,诸位臣公所劳者甚多,朕不得不赏。” 言罢,刘弘淡笑着轻抬了抬手,示意御阶下的汲忡宣读。 陈平呆愣的回过头,就见汲忡向御阶上一拜,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卷令他目眦欲裂的竹简! “绛候周勃,诛吕有功,赏金八千七百五十二金,钱九千七百一十一万···” ··· “平阳侯曹窋,诛吕有功,赏钱七百六十一万六千,玉砚一台,马十七匹···” ··· “朱虚侯刘章,诛吕有功,赏婢七人,匠二十三人,金四千五百五十一金,宝剑三,大黄弩一···” ··· 正当朝臣们满脸莫名其面,听着这一串精确到个位数,种类五花八门的赏赐时,刘弘的声音从御阶上传来。 “诸般赏赐,皆可自往少府取之。” 抬起头,看着刘弘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朝臣们脊背顿时一凉,深深低下了头颅··· · · · ps:这~不得犒赏犒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0章 愚蠢至极 砰!!! 曲周侯府内,奴仆下人们才将客堂地上的碎碗打扫干净,书房便再度传来一阵破碎声。 “尔这废物!” “吾不是说了,那等东西留不得!” “汝倒好,竟叫那腌臜阉庶夺了去!” 只见杨毅惊慌失措的跪倒在陈平面前,紧紧抱着陈平的大腿:“丞相,丞相救救下官啊!” 看着腿上杨毅涕泗横流的脸,陈平胸中恼怒更甚,一脚将其踹开,气冲冲背过身去:“送客!” 顿时就有两个健壮的家兵走进书房,架着哭嚎间哀求的杨毅,向外走去。 一旁的周勃眉头紧皱,大拇指紧紧捏在手掌之间,满脸焦急。 “丞相,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啊?” 闻言,陈平猛地回过身,骂娘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深吸几口气,稍微按捺了怒火,陈平快步走到周勃身旁,恨铁不成钢道:“太尉怎不告知老夫一声?” “若老夫早知,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啊!” 陈平想过周勃可能参与了少府之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周勃居然拿着那笔钱,去赏赐北军将士了! 周勃从少府拿钱,这无所谓,反正小皇帝也没法怪罪;周勃赏赐军队,虽然法理上有些逾矩,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顶多是落些流言蜚语罢了。 ——反正小皇帝无权无势,谁又能治的了周勃? 可周勃千不该万不该,拿那笔钱去赏赐军卒! 现在好了,陈平留给刘弘的‘惊喜’,被刘弘轻飘飘一句‘太尉替朕赏过了’,给打的支离破碎。 更让陈平恼怒的是,杨毅出于‘谨慎’记录下的‘支出’明细簿,居然落到了刘弘手上! 陈平用膝盖都能想到,此时此刻,长安高门估计全在府中手忙脚乱,忙着将那笔从少府得来的钱、物装上马车,然后送回未央宫,‘谢绝’刘弘的赏赐。 而对陈平而言,且先不提勋臣们得而复失产生的怨气;光是一件事,陈平就无法解释——那本详细记录着每个人从少府拿了多少东西的账簿,为什么会存在? 但凡有个脑子的人,都会想到这样一种可能性:丞相留那么一个东西,是不是为了将来掣肘吾等? 现在,无论陈平再说什么,恐怕都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了。 陈、周为首,朝臣勋贵为主体的政治联盟,在那卷账簿出现在未央宫时,就已经宣告瓦解。 除了陈平、周勃这样再也没有回头路的人外,其余人估计都在找寻门路,向宫里的小皇帝献忠,以求保全自身。 越想,陈平心中就越恼火——如此大好局面,居然都被那小儿占了便宜! “作茧自缚啊···” 回想起前几日对周勃说的话,陈平心中顿时一片苦涩——可真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再看看周勃略显羞愧的面色,陈平头脑稍微冷静了些。 “绛候也不必过于担忧,如今朝堂、兵权俱在吾等之手,那小儿纵是得胜一筹,于大局亦无大碍。” 诚然,刘弘此举,势必会得到一些墙头草的献忠,但那些人能被刘弘这么轻易吓住,本身就足以证明其价值——毫无价值! 而周勃等有影响力的人,哪怕今后不信任陈平,也早已没有了退路;为了活命,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 下朝之后,刘弘悠然走回后殿。 为了回去的足够晚,刘弘甚至在宫中逛了一圈! 等走到殿外时,果然见到十几个衣冠华丽的男人围作一团;见刘弘出现,赶忙走了过来:“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刘弘淡笑着虚扶起众人,面上略显出些疑惑:“诸公这是?” 只见一年纪稍长的贵族稍稍往前,拱手拜道:“陛下隆恩,臣等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而已···” 刘弘顿时爽朗一笑:“诸公真乃忠臣也!” 负手畅笑着,刘弘便一马当先跨过门槛,向殿内走去。 要不是想多给这帮墙头草一些时间,刘弘才不用费时费力去绕未央宫好几圈呢——肚子都快饿死了! 坐回御塌,刘弘淡笑着吩咐一旁的秦牧:“赐座。” 秦牧微一躬身,便亲自取来十数个筵席,放在了殿两侧。 昨天,刘弘已经下令:任秦牧为侍郎,汲忡为谒者仆射(yè)。 侍郎,官职不高,六百石而已,但职责是皇帝近侍;一般非勋臣家族出身的高官,都是从侍郎开始,然后外放为官,一步步爬上高位的。 至于谒者仆射,则是刘弘玩儿了一招偷换概念——谒者仆射,秩比千石,为宫中谒者之首,隶属郎中令。 但刘弘以‘谒者堪用者甚不足,无人宣读诏书’为由,将汲忡抬了上去。 出乎刘弘意料的是,到现在为止,依旧处于不明阵营的郎中令曹岩,居然对刘弘的举动毫无意见! 这让刘弘动了心思:或许是时候,该试着拉拢一下曹岩了。 敛回飞散的思绪,刘弘笑意盈盈的望向跪坐两侧的‘勋贵’们。 “诸公深明大义,先皇父在天有灵,亦当赞诸位之忠义。” 殿内众人配合着一笑,道:“为人臣者,自当以忠君为要,此乃臣等之本分···” 淡笑着与众人客套两句,刘弘便疑惑道:“诸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只见先前那位年长者看了看左右,然后费力的挺着大肚子站起身,来到殿中:“陛下重赏,臣等实诚惶诚恐,坐立难安。” “有言道:无功不受禄;臣等愚钝,还请陛下解惑一二···” 闻言,刘弘的脸色顿时一僵,旋即尴尬的笑道:“原来如此啊···” 嘴上说着,刘弘心里差点把牙龈咬碎! 什么愚钝,什么惶恐,全都是借口! 正殿到后殿不到三百步的路,刘弘足足花了一刻才回来,要的就是有一批聪明人带个头,将从少府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这帮家伙倒好,家都不回,就来刘弘这里探口风,看能不能把东西留在手里··· 什么解惑一二,话里意思根本就是:陛下如果想让我们效忠,就不要再提那笔钱了吧? 笑话! 刘弘忙里忙外演的那么嗨,是想得到这一帮墙头草的所谓‘效忠’? 他要的是钱! · · · ps:今天更新晚了些,主要是上午有些卡文,下午被哥老官拉出去踢球了,回来晚了。 骚瑞骚瑞,之后不会了,会按时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1章 穷是原罪 这可能有点奇怪:都做皇帝了,还会缺钱? 刘弘上一世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现在,屁股真正放在了龙椅之上,刘弘才发现皇帝也会缺钱。 而且是很多很多钱! 尤其是在少府游离在掌控外的情况下,刘弘可能还不如一个农民有钱——起码人家有存款! 反观刘弘,浑身上下掏不出来一枚铜钱。 千万别以为西元前的人,就比后世人蠢到哪里去;如果没有好处,哪怕你是皇帝,人家照样不吊你。 都不用说别的,但凡刘弘手上有点钱,直接免关中一年税看看? 数百万全副武装的农民表示:周勃陈平,滚回封地捏泥巴去吧! 再不济,拿出个几千万钱发给北军,刘弘也有信心稳坐钓鱼台——大不了掀桌子咯~反正他姓刘。 刘弘现在的困局,如果说有一半是因为年幼无权,另一半,就是因为手上没钱。 道理很简单:如果刘弘财权在握,朝堂所有拨款都要经过刘弘点头,那刘弘还需要费尽心机收买拉拢? 根本不需要! 为了保证单位的正常运作,所有衙门的首官,都会变成刘弘的忠实马仔! 再者:如果军饷粮草,武器装备更替、养护等开销支出,也需要刘弘点头? 那那些不想被手下官兵撕碎的将军们,也同样会舔着脸找上刘弘,开口闭口‘万寿无疆’。 归根结底,刘弘现在最大的困局就是——没钱。 老太监王忠还好说,怎么着也算‘家奴’;秦牧、汲忡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臣子了! 跟着刘弘都快半个月了,刘弘却连一分钱都没给过他俩。 诚然,身为有编制的官员,丞相府会按照官秩发给他们俸禄。 但那点钱,恐怕二人养活父母都不够,更别提攒下积蓄,发家致富了。 ——秦牧身为侍郎,俸禄六百石,谒者仆射汲忡,一千石。 什么意思? 一年,他俩分别只有六百石、一千石粟米。 现在长安米价近百钱,也就是说,秦牧年薪六万钱,汲忡十万。 西元前的十万钱,能干什么? 根据历史上文帝的看法,拥有十万钱,就属于‘中产之家’,算是小康了。 但别忘了,这里是长安! 虽然不至于到唐朝那个地步,但也称得上一句‘居长安,大不易’! 都不用说别的:在长安一石粟米价值百钱,关东呢? 最高不超过七十钱! 长安随便一栋两进的宅院,动辄就要数十万,关东呢? 撑死十万钱! 假设秦牧家有五口人要养,那光是米,一年就要吃掉一百石。 那身为皇帝身边的人,秦牧好歹也算是体面人了,一家老小也不能光吃粟米吧? 怎么着也得三天两头见个荤腥。 作为皇帝身边的人,秦牧也得日常应酬,喝个小酒吧? 再算上每年给家人做两套新衣服,秦牧一年的俸禄,顶多就够一家老小吃喝,顶多加个穿,攒钱买宅根本无从说起! 在后世人看来,这或许不可思议:一个相当于国家领导人秘书的官员,工资居然只够维持生活? 这件事,就要从刘弘的便宜祖父,汉高祖刘邦时说起了。 是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战乱加饥荒下,粮价飞涨,米价最高达八千钱一石! 百姓民不聊生,易子相食,饿殍遍野··· 当时,天下所有人都穷,包括刘邦! 刘邦的御辇,连八匹同样颜色的马都凑不齐;曹参贵为汉相,更是连马都没有,只能坐牛车上朝··· 而官员的俸禄,就是刘邦在那个粟米一石八千钱的时代定下的。 在当时,二千石确实算得上高官厚禄了:留下家里要吃的,剩下的转手一卖,上千万钱就到手了。 但在刘邦死后,吕后通过各种金融、政策等手段,使天下经济逐渐复苏,市场秩序步入正轨,物价逐渐回降到相对合理的范围。 粮价降了,百姓轻松了,但官员们就要叫苦不迭了··· 因为封建时代的官员俸禄,是不给钱的——二千石,就是给你发二千石粟米! 这就导致,官员们年末拿到手的粮食虽然没变,但其价值,早就不能和开国初同日而语了··· 但这个事,能给谁说? 刘邦定下的规矩,谁敢改? 没办法,身为国家高级官员,却只能堪堪维持日常生活,只能贪了。 历史上到文帝朝时,贿赂之风更是发展到连皇帝都要低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步了1! 刘弘很清楚,贪官污吏是杀不完、杀不尽的;如若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被读书人骂成‘朱扒皮’。 所以,刘弘已经计划好在掌权之后,全面改善官员的待遇问题了。 诚然,贪婪是无法禁绝的,但刘弘还是愿意相信,此时绝大多数官员,都是被生活所迫,才无奈伸手。 毕竟西汉,可是以风骨血性著称,‘以强亡’的时代。 眼下,刘弘自然是管不着全天下,但哪怕为了保证手下人的工作激情,刘弘也得隔三差五关心属下,给些赏赐改善生活。 简而言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好歹也是活到过三十岁的老男人,刘弘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理想’、‘追求’就能忽悠得了追随者。 归根结底,还是要给钱。 如是想着,抬起头,扫向殿内众人,刘弘心中满是决绝。 “诸位既无事,便退下吧;朕另有要事。” 语气中一片清冷,满脸正色,丝毫没留情面。 殿内众人见此,或低头战栗、或咬牙切齿的站起身,拱手一拜,便一同退了出去。 “一群蠢货!” 刘弘都在早朝那样点他们了,这帮家伙还想着护食? 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将这帮废物推向陈平,刘弘却是一点都不担心——这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的贵二代们,刘弘巴不得统统塞给陈平,给陈平拉拉后腿! 心情顿时被这帮人破坏,刘弘心中不由恼怒起来。 “王忠如何了?” 刘弘身为皇帝,自然是不方便亲身前往探视一个宦官,便在昨晚令秦牧过去看一眼,秦牧却是今天早上才回到刘弘身边,紧接着就是上朝了。 只见秦牧眉头微皱,沉声道:“太医令不愿救治王公,末将使了些金疮药,才堪堪止住血。” “然王公烫热不退,属下担心···” 闻言,刘弘心中烦躁更甚,也顾不得身份了:“王忠现在何处?” · · · ps:1.文帝时,将军张武受贿,被文帝知道了,但文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是又赏了张武一千金,说是‘养廉’、‘以愧其心’;虽然不排除文帝软刀子杀人得嫌疑,但某种程度上也能体现出,对于贪腐,当时的皇帝也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2章 滔天怒火 随秦牧一同来到长乐宫内的太医属,刘弘没理会出门迎接的太医令,径直向后院一处阴冷的茅草屋走去。 太医令,秦时便已有之,由于此时巫、医尚不分家,‘巫’又与祭祀牵连甚深,所以隶属奉常麾下,主掌宫廷医治事。 西汉增设少府太医令,负责少府库存中的药物储存。 通俗来讲,奉常太医令可以理解为皇家诊所,少府太医令则类似于药房。 刘弘此时,自然是身在奉常太医属。 至于奉常太医令为何不愿意治疗王忠,刘弘也能猜到大概:左右不过是那一句‘阉庶之辈,触则污手’。 鄙视宦官,属于这个时代普遍认同的价值观,刘弘无力改变;但这依旧无法阻止刘弘胸中的滔天怒火——奉常好歹算自己人了,还让人这么糟心! 见刘弘面色不愉,太医令也只能苦着脸陪同在一旁;走进后院之后,却是怎么都不愿走进那间茅草屋了。 刘弘眉头紧皱,冷了太医令一眼,便弯下腰,走进茅草屋中。 ——这茅草屋,最高不超过一米二! 刘弘都有些怀疑,这地方原本是给牲畜准备的了··· 走进草屋,半蹲下来,草席上躺着的王忠便映入刘弘的眼中。 老太监除了那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上半身全被淡黄色的粗麻包裹;星星点点的血迹从麻布中渗出,让本就破旧的麻布看上去更加肮脏。 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刘弘也能从王忠糟糕的面色推断出,他受的伤到底有多重。 一旁的秦牧趴跪下来,费力的走到草席旁,替王忠擦了擦额角流出的汗,低声道:“昨日王公方至少府,便遭少府监以‘伪谓天使’之名缉拿;日暮时分,王公欲遁,少府卫卒追杀王公至司马门,见宫门卒遂止···” 听着秦牧沉痛的话语,刘弘的牙槽再度紧咬在一起,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剧烈抖动起来。 “陈平!!!” 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个令刘弘深恶痛绝的人名,刘弘转身走出草屋,来到太医令身旁。 “陛下···” “人,汝治是不治?” 刘弘怒目圆睁,直勾勾等着太医令眼眸深处,语气中满是躁怒。 老太医顿时冷汗直冒,只得微微躬身:“陛下赎罪,臣···” “秦牧!!!” 一声怒吼,草屋内的秦牧赶忙走出:“陛下。” 刘弘胸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牙齿都快被咬碎:“走!” “带王忠回寝殿!” 闻言,太医令赶忙阻止道:“陛下不可,刀锯之余怎能···” “滚开!” 一脚将太医令踢翻在地,刘弘不顾散乱的衣衫,龙行虎步向院外走去。 “告诉刘不疑,别特么什么人都往宫里塞!!!” 身后的秦牧闻言一愣,琢磨许久,才明白刘弘话里的意思,道了一声诺,快步向马厩方向跑去。 看着二人分别远去的背影,太医令满脸苦涩的从地上爬起,哀叹一气:丞相,可把老朽害惨了啊··· ※※※※※※※※※※ 长安,齐王府。 齐王刘襄正颓然倚靠在塌沿,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冒出屡屡白烟的香炉,任由刘章在一旁说的口干舌燥。 “事尚有可为,王兄万不可如此啊!” 突然发现耳边清净下来,刘襄才回过神,木然抬起头:“朱虚侯说完了,便退去吧,退去吧···” 刘章见此,心中更加烦闷起来:“王兄!” 没等刘章继续说下去,刘襄便开口打断道:“寡人闻,朱虚侯自少府得大黄弩一柄?” “如今勋贵大臣均于未央宫外,朱虚侯怎还不去?” 刘章顿时一愣,旋即焦急的靠前,低声道:“王兄,那小儿不过知吾等取了一柄大黄弩而已···” “呵!” 话音未落,刘襄顿尔讥笑一声,慵懒颓废的看着刘章:“若真在未央宫说出尔之丑事,尔还有命活?” 刘章这才止住话头,不再多说。 自陈平传出那句‘自往少府取之’的许可后,刘章便径直前往少府位于城外的作坊,取走了许多尚未勒名的军械。 光是大黄弩,就装了足足十余辆马车··· 刘襄缓缓站起身,负手来到刘章面前,眼中尽是绝望。 “将那批军械拿去,还了吧···” 情况已经很明了了:小皇帝和朝臣们的斗争即将进入白热化,无论哪一方得胜,另一方都将一败涂地,失去包括,但不限于生命的所有。 而刘襄,早在朝臣们打算迎立刘恒的时候,便已经不再是这盘棋的执棋方了··· “只怕最初,寡人便是棋子一枚···” 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刘襄也想明白了,为什么陈平、周勃等人当初会要求自己出兵,并承诺要迎立他为皇帝。 如今看来,只怕是陈平、周勃等人忌惮吕氏手中的南北两军,才让他自齐地起兵,逼迫吕氏将大半支北军交到灌婴手中,令其前往荥(xing)阳,阻挡自己所率领的齐军。 这样,吕氏手中兵力就将大幅缩水,诛吕之事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可笑刘襄听闻吕氏尽除,便着急忙慌带着数百随从入长安,等待着大臣们迎立自己。 只怕周勃等人,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拥立他,那个承诺,也不过是想利用自己手中的兵力罢了··· 自嘲一笑,刘襄再度看向刘章:“听为兄的话,将那批军械拿去还了,吾等尚可自长安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无论是陈平等人获胜,将刘恒扶上皇位也好,还是小皇帝君临天下也罢;都和他,和他们‘齐悼惠王’一脉,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刘襄已经心如死灰,只想赶紧逃离这个伤心地,回到临淄的王宫中,醉生梦死··· 闻言,刘章却满是不甘心:“王兄何以如此自轻?今小儿年幼,正值主少国疑之际;朝臣不恭,宗室不敬,王兄若有心,自可行摄政事···” “够了!” 刘襄突然一声怒吼,顿时止住了刘章未尽之语。 只见刘襄缓缓闭上双眼,痛苦的扬天叹息着:“朱虚侯若不想扶寡人灵柩回临淄,便照寡人说的做吧···” “将军械还回去,寡人便向陛下请辞,回临淄,此生不复朝长安···” · · · ps:史料中可以参考的是:齐王刘襄响应陈平、周勃等人的号召,自齐地起兵,向关中进发;吕氏慌乱间任灌婴为大将军,领军前往荥阳,阻止刘襄。灌婴大军到荥阳后,给刘襄送信:我们是一伙的,我不阻拦你,我们一起杀回长安杀光吕氏。 之后的事就没记载了,刘襄到没到长安,灌婴回没回长安,都未知,只记载了在一个多月后,灌婴‘班师回朝’。 佐吏根据合理性推测,刘襄不管到没到长安,起码刘襄的大军是没到的,不然周勃陈平应该不敢迎立刘恒。所以,本书中用佐吏认为最合理的情况作为设定——灌婴和刘襄刚在荥阳达成一致,就传来朝臣打算迎立刘恒的消息,刘襄来不及整点部队,便赶忙轻车简行前往长安,手中无兵权,所以才被周勃陈平阴了。至于灌婴,应该是不想蹚长安的浑水,所以在荥阳整点部队,打算晚点回长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3章 救治王忠 未央宫,寝殿。 手托木盆的宫女宦官进进出出,面上俱是焦急之色。 刘弘坐在塌边,看着老太监不甚平缓的气息,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交代秦牧将王忠拉回寝殿后,刘弘亲手拆开了王忠身上包着的粗麻布,王忠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顿时显露了出来:光是前胸,就有足足四道剑创,其中一道更是深深刺入肋间! 至于后背,则早已是血肉模糊,根本数不清有多少道伤口··· 伤口上扶着一层呈深黄色,看上去有些恶心的草膏,应该是秦牧所说的金疮药。 看上去效果还不错,药膏堵住了伤口,并逐渐有了随淤血一同结成痂的趋势。 但刘弘很清楚,这么严重的外伤,并不是止了血就大功告成的——后世小刀割破个手还要打破伤风呢,何况现在? 且不提别的,光是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就足够要王忠的命! 可惜,刘弘前世也只不过是个历史生,并不通医术··· 略有些焦躁的抚上王忠的额头,就发现那看上去苍白无血的额头滚烫无比,刘弘心中猛然一沉。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刘弘回过身,一边撸起衣袖,一边向秦牧交代道:“取滚水,匕首,茶碎;再到少府,寻一织布妇人来。” 虽疑惑于刘弘地举动,秦牧也没有多问,赶忙向殿外跑去。 秦牧刚走没多久,刘不疑便轻步走进寝殿:“奉常臣不疑,谨拜陛下。” 刘弘一抬头,见来人是刘不疑,便一声冷哼,直起身来,横眉冷竖:“奉常此至未央,莫不是要谏朕?” 刘弘已经受够这帮文人士大夫,暗地里做着肮脏的勾当,明面儿却摆出一副白莲花的模样了! 宦官,不就是少个器官吗? 顶多算残疾人罢了,何必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刘不疑见此,心中暗道一声苦也,便赶忙俯首:“臣岂敢···” 光看刘弘这架势,刘不疑就已经知道刘弘要干嘛了。 问题是:皇帝亲手医治一个宦官? 这传出去,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坐实汉家‘礼乐崩坏’? 身为奉常卿,刘不疑绝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无奈的叹口气,刘不疑只好拱手道:“臣自幼习黄老言,略通岐黄之术,闻陛下求一医者,遂毛催自荐,前来陛见···” 闻言,刘弘面色稍稍缓和下来,语气中却依旧满是疏离:“奉常自便。” 刘不疑稍舒一口气,再拜,来到塌边跪坐下来。 犹豫片刻,发觉刘弘吃人般的眼神正汇集在身上后,只好将手中的帕子悄悄收回怀中,强忍着别扭,将手轻轻搭在王忠的手腕之上。 过了好一会儿,刘不疑才缓缓睁开眼,起身对刘弘拜道:“陛下,王···此人失血甚多,创口生脓,只怕是不好医治啊···” 抬起头,刘弘那张臭脸顿时出现在面前:“治不好就治不好,废这么多话!” 一声冷斥,刘弘猛一拂袖,向殿外走去:“秦牧到底回来没有?!!” ※※※※※※※※※※ 待等秦牧带着一老妇回来,刘弘便一把夺过秦牧手上的匕首,将刀刃放在油灯上烤了起来。 刀刃烧至略红,刘弘便拿着匕首,轻轻坐在了王忠身边。 见刘弘真的要亲自上手,一旁的刘不疑纵是有万般言语,也是没敢出声;反倒是一旁的秦牧迟疑着站了出来。 “陛下,末将久行军伍,还是末将来吧?” 抬起头,见秦牧面色诚恳,刘弘略一犹豫,便站起身,将匕首交到了秦牧手上。 接过炙刃,秦牧拱手一拜,来到塌边跪蹲下来,将匕首小心翼翼移向王忠后背上的伤口附近。 “陛下久居深宫,从何知此军伍之术?” 带着疑惑,秦牧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便轻轻推着匕首,将伤口附近的肉薄薄切下来一些。 殿内鸦雀无声,包括刘弘在内,所有人都秉着呼吸,看着匕首在王忠身上一刀刀划过。 切下一处伤口周围的腐肉,秦牧侧一低头,用肩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继续清理下一个伤口。 过了许久,天都快要黑下去的时候,王忠后背上的伤口才算清理完毕。 秦牧站起身,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汗布,胡乱抹了把脸,便让塌边侍立的宦官将王忠翻过来。 刘弘赶忙出声道:“且慢!” 说着,刘弘快步来到殿门边,抓起一把秦牧找来的茶叶碎渣,来到塌边,小心的将茶叶碎撒在了伤口之上。 前世,刘弘有幸了解到:茶叶具有消炎的效果;虽然效果未知,但总好过只能止血的金疮药。 见此,一旁的秦牧顿时一愣,从怀中取出一支小陶瓶,来到刘弘身边:“陛下,金疮药里亦有茶末···” 闻言,刘弘稍一尴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直起身轻咳两声,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秦牧顾不上疑惑,将陶瓶口处的木塞取下,走上前,用木筷将瓶内的金疮药取出,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之上。 涂抹完毕,秦牧正要用布帛将伤口盖住,又被刘弘阻止。 只见刘弘挥挥手,叫先前那个老妇来到塌边:“身上可有针线?” 那老妇顿时一慌,跪倒在地:“奴岂敢私携利器,陛下明察啊!!!” 刘弘烦躁的将老妇的哭嚎打断:“没带就快去取!” 见老妇依旧哭嚎着,死活不愿起身,刘弘只好命宫女取来针线,强塞到老妇手中。 “将创口缝起来。” 刘弘的话语穿入耳中,顿时引得老妇一阵猛摇头:老妇活这几十年,只见过缝布,哪儿听说过缝人啊? 见老妇不愿,刘弘面色猛一扭曲:“若不缝,朕便治尔抗命之罪!” 正欲哭嚎哀求老妇心中顿时一紧,看看塌上躺着的王忠,只好一咬牙,哆哆嗦嗦将针线穿好,将细针扎向王忠的后背··· · · · ps:茶叶治疗炎症,早在战国时期就被名医扁鹊发现;在《汉书·艺文志》载《扁鹊外经》中有记载。书中为汉时,作为军官世家,秦牧家传的金疮药加了茶叶碎片理论上是有可能的,毕竟对这种治外伤的法门,军人的求知欲应该是无比强烈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4章 司马门外(上) 次日清晨,刘弘刚睡下没多久,便被着急忙慌赶来的秦牧叫醒。 满带着起床气起身,胡乱漱了漱口,抹了把脸,刘弘便令秦牧入殿觐见。 秦牧走进殿门,赶忙将腰间佩剑解下,随手交给殿门处的小黄门,又将脚上布履脱下,便快步来到刘弘面前。 “朝中勋贵云集司马门外,请见陛下!” 嗯? 什么情况? 狠狠揉了把脸,感觉大脑清醒了些,刘弘疲惫的揉搓着眼角:“所为何事?” 只见秦牧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满脸涨红,磕绊了一会,索性跺脚道:“陛下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无奈,刘弘只好臭着脸走到塌边踩上布履,不耐烦地等小黄门替他穿好,便负手向宫门处走去。 一旁的秦牧赶忙跟上,来到殿门外又突然一顿身,对殿门处的小黄门交代了两句,旋即急匆匆跟了上去。 刚走下殿外的长阶,就见汲忡带着十来个人,身着戎装小跑过来,在刘弘身边停下了脚步。 疑惑的目光望向秦牧,就见秦牧微一躬身:“陛下出行,当有法驾随之···” 刘弘苦笑着摇摇头,回身看向身穿铠甲,手握戟、盾的汲忡,以及所谓的‘法驾’。 根据刘弘的认知,法驾,属于天子卤簿其中的一种;除法驾外,还有大驾、小驾。 蔡邕书中记载: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 通俗来说,天子卤簿,指的就是皇帝出行所需随带的仪仗队、乐队、保镖,以及车马。 而法驾,作为天子卤簿中,中等规模的随行依仗,应该有六马之御辇一辆,四马之副车五辆,侍中三乘,属车三十六乘。 用后世的话来说:按礼制,刘弘应该坐一辆六匹马拉的黄屋左纛;五个最信重的臣子分别坐在四匹马拉的副车上;宫中侍郎的三位首领——‘侍中’,坐三辆两匹马拉的战车,其余臣子坐三十六辆战车。 刘弘的御辇在最前,后续依次按照‘一,五,三,九,七,十三,七’的车辆数排开,共四十五辆马车,大体形成一个类葫芦状的车队。 让刘弘哭笑不得的是:现在算上秦牧,汲忡在内,刘弘身边也不过两个臣子而已——汲忡还是算在侍中那一排! 再者,刘弘又不是正式出宫,没有提前传召太仆前来侍驾,所以刘弘地御辇也依旧趴在未央厮吃灰。 加上刘弘,这不过二十来个人,根本连‘法驾’所规定的人数都凑不齐,更别提车马了···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盗版到不能更盗版的‘法驾’队伍,看着满面红润,昂首挺胸的汲忡,刘弘不由流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起码在这些人眼里,作为皇帝,刘弘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排场! 他们也愿意竭尽所能,去为刘弘准备一个虽不尽如人意,但依旧令刘弘心中一暖的‘超低配版’法驾。 转过身,再度迈向司马门的刘弘已不再睡眼朦胧,身后的秦牧亦是脊梁直挺,气宇轩扬,手中剑刃锃亮! 汲忡手持一件礼戟,目不转睛,大踏步跟随自己的君王,走向前方! ※※※※※※※※※※ “天子驾临~迎~” 随着汲忡一个长长的拖音音落,司马门外互相争吵的两波人马顿时呆愣片刻,旋即下意识拜道:“臣等恭迎陛下~” 然后··· 步行的刘弘,以及身侧、身后的‘法驾’,就从司马门走出,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看着这一切,陈平瞳孔肉眼可见的猛然一缩,身旁的周勃也是拳头暗攥,面色略微扭曲起来。 “卤簿啊···” 嘴上轻轻呢喃着,周勃眼带深意的撇了陈平一眼,旋即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刘弘却没想太多,微清了清嗓子:“诸卿平身。” 话落,宫门外分立两侧的勋贵朝臣们才一同直起身,双手自然地虚抱在胸前。 心中暗道一声‘痛快!’,刘弘便走上前,刚要开口询问情况,便被眼前的一幕惊的说不出话··· 只见宫门外的广场,已经被成百上千的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几乎所有的马车,其车厢都被取下,只留下一个木板垫底;每一辆马车上都垒放着几个木箱;马车下,即便是这凛冬的冻土,亦是被压出深深的车辙印。 看着这一辆辆满载‘重物’的马车,刘弘眼中精光直闪,气息也不由粗重了些! 昨天忙着处理王忠的伤势,也没在意有多少勋臣前来‘归还’从少府取走的‘赏赐’;现在看来,昨天在寝殿外堵刘弘地那几人,恐怕就是勋臣们派去探刘弘口风,试探刘弘的态度是否强硬。 待等那几人传回刘弘‘油盐不进’的消息,这些人权衡利弊,昨晚又商量了一宿,最终决定今日一同前来‘归还’。 “这得多少钱啊···” 饶是如今贵为帝王,刘弘也是很没出息的咽了口唾沫——即便是按照高祖刘邦发行的半两钱,这广场近千马车上,也起码有超过二十万万钱! 就更别提,少府莫名消失的那几十万块金饼了——每块重一汉斤,接近250克的金饼! 狠狠眨了几下眼,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后,刘弘整了整面色,带上了一丝和善的笑容,问道:“诸位臣公这是何故?” 只见右侧那帮人中,走出一位苍老的身影:“曲周侯臣商,参见陛下。” 刘弘赶忙上前一虚扶:“竟是曲周侯当面!” 倒也不是刘弘作态,实在是曲周侯家族,在汉初的历史上存在感爆棚! 首代曲周侯俪商,在刘邦的开国功臣榜中排第六位,同样属于在楚汉争霸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狠人。 刘邦死后,吕后专权,聪明的俪商一边在中间调和惠帝和曹参之间的茅盾,一边又将长子俪寄塞到了吕氏重臣吕禄身边,三边讨好。 不过后来,周勃、陈平联合诸侯大臣共诛诸吕时,曲周侯家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俪商被周勃捉拿,长子俪寄无奈之下,只能配合周勃哄骗好友吕禄,将吕禄手中的北军兵符骗出,交到周勃手中,以保全父亲俪商的性命。 再往后,原本被赞为‘拨乱反正’的俪寄,逐渐被污蔑成了‘卖友求荣之小人’;俪商亦没过多久便抑郁而终。 · · · ps:对于俪寄到底是拨乱反正,还是卖友求荣,我个人持保留意见。 在我看来,俪寄既没有出于正义去追随周勃,也没有为了荣华富贵而出卖吕禄;人家只不过是出于孝心,为了父亲的安危才无奈屈服于周勃而已。对此我只能说,周勃们的嘴是真的牛逼,毕竟是能把刘盈说成不孕不育的狠人,把俪寄黑化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两天就要跟原本的存稿对接了,有点不好处理,还请大家稍安勿躁,我尽量将情节设定的最完美,再发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5章 司马门外(下) 结合历史记载,刘弘可以得出非常清晰地结论:俪商,绝对是个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根本没法在吕后掌权的黑暗时代长袖善舞,面面俱到——诸吕被灭之前,俪商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忠厚长者’的形象! 如果只有一部分人称赞俪商,那或许还能证明他的确有独到的个人魅力;可所有人都如此称赞,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甚至于,刘弘大胆猜测的话,今天这个局面,很有可能就是俪商带的头。 其目的,从周勃那张扭曲的面容就可以猜出一二:将问题抛给刘弘和陈平、周勃两方,自己则片叶不沾身,谁都不得罪。 这么一想,刘弘就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前来归还‘赏赐’的勋臣门站在右侧,陈平、周勃以及新任少府令站在左侧,双方都是一副对方欠了自己钱的郁闷脸色。 稍微脑补一下,刘弘便能大概明白自己到来之前,双方在争论什么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刘弘淡笑着上前,满脸亲切的问道:“曲周侯,长者也,怎也亲至未央?” 果不其然,俪商缓缓弯下年迈的身躯,向刘弘躬身一拜:“启奏陛下,臣等无甚功勋,实不敢受陛下如此重赏;特此前来,谢辞陛下之赏···” 说着,俪商直起身,目光略有些躲闪的面向陈平:“只是不知何故,丞相不允吾等将赏赐还与陛下,臣等方滞留于此。” “还请陛下定夺:陛下赏赐之金钱财物,臣等当还于何处?” 刘弘面目和蔼的听完俪商的‘演讲’,便回过身,望向左侧的陈平,以及陈平身侧的新任少府令——留侯,张不疑。 都不必说别的,光是‘留侯’这个爵位,在汉初就足够具有传奇色彩! 盖因为初代留侯张良,曾被刘邦夸赞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并与萧何、韩信并称为开国三大头号功臣! 只不过,虎父犬子··· 五年前,留侯张良亡故,其子张不疑袭爵,随后便于陈平等开国功勋搅合在一起;历史上,二代留侯张不疑,在文帝五年以‘阴谋刺杀故楚贵族’的罪名被夺爵,最终沦落为一介城门卒1。 留侯家族,也自此消失于汉家朝堂之中,泯然众人。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世的留侯家族,也将在几年后落魄··· 再看看右侧的勋贵大臣们,刘弘心中不由沉重起来:这帮米虫,或许是时候清理一些了··· 看看他们干了什么? 还赏赐就还呗,直接送到宫内便是;何必把陈平周勃、少府张不疑都叫出来? 还不就是借着刘弘不愿意将这笔钱放回少府的心理,想坐山观虎斗,看看陈平能不能把刘弘压倒? 嘴上说着前来归还,归根结底,这帮蠢虫到现在,还在想着能不能把这笔钱留在手上! 如是想着,刘弘背负着双手,向俪商以及其身后的勋贵大臣们道:“朕之所以赏诸位臣公者,乃彰诸位诛吕之功也!” 毫不吝啬的夸赞完,刘弘话头一转,赶忙接到:“然诸公深明大义,不为金银身外之物而屈身,朕甚惭。” 嘴上说着,刘弘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回过身,手虚指身后的近千辆马车,对身后的秦牧交代道:“既然诸公不愿受朕之所赏,那便将此等腌臜之物收回宫内吧。” 闻言,司马门外的众人面色顿时精彩起来。 ——这,这就完了? 目光暗自撇着陈平,勋臣们面带狐疑的拜道:“陛下圣明,为君分忧,本乃臣等之本分···” 刘弘亦是满脸‘羞臊’的对勋臣们微微一拜:“朕不敏,竟以黄白腌臜之物污诸公之德义,实大谬矣。” 勋臣们见陈平没有开口,只好忍着恶心再一拜:“陛下言重,此乃臣等之罪···” 对飚一会儿演技,刘弘便转过身,径直向宫内走去。 到这个份儿上,张不疑和陈平、周勃的出现,其意味也很明显了——失了人心,不想再失去财物! 陈平心中所想,不过是:既然朝臣勋贵们退还赏赐无可避免,那就将金银财物退回少府。 新任少府卿张不疑又是陈平所选,少府等同于陈平的口袋;有了财权,陈平依旧可以掌控朝政。 但是,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弘费尽心机,老脸都撇下不要,伸手要回这些钱物,难道是为了帮陈平回笼资金? 别开玩笑了~ 刘弘是恼怒于无法插手少府,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掌握一笔钱而已。 有了这笔钱,小则可以犒赏臣子,拉拢墙头草;大则可以收买军心民心,以及··· 重整南军! 南营的状况,依旧深深刻印在刘弘脑海之中,那样一支英雄部队,不应该得到这种结局! 诚然,南军现在主要的问题还是政治污点,这一点刘弘还没有能力改变;但有了钱,刘弘起码可以开始布局,为今后给南军平反做准备。 更何况,刘弘现在这般局面,除了钱以外,也没有什么权力可以掌控;先攥着一笔巨款在手,遇到什么事,心里也有个底。 如是想着,刘弘脊背直挺,在身后的盗版‘卤簿’跟随下,昂首挺胸向宫内走去,独留目瞪口呆的朝臣勋贵,在司马门外痴楞的看着刘弘的背影··· 哦,也有人没有神游方外。 陈平此时,便满脸郁结,颌下白髯随着嘴唇微微发颤;周勃更是已经陷入暴怒的边缘,怒目圆睁,满脸盛怒! 一旁的张不疑则是忐忑不安,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流下,在这腊月凛冬散发出独特的神采··· “丞相,这···” 没理会张不疑的询问,陈平狠一拂袖,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周勃则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直愣愣盯着那道远去的矮小背影,脸上肌肉剧烈痉挛起来。 “小儿···竟敢欺某至斯···” · · · ps:留侯张良,亡故于吕后三年(前少帝三年、公元前185年),其子张不疑袭爵,为二代留侯。 在历史上,留侯一脉断绝与文帝五年(公元前175年),史料记载中,是因为张不疑涉嫌买兄刺杀故楚王族,被治死罪;最终以爵抵罪,留侯国除。 这个记载其实很有意思:张不疑一个混吃等死的贵二代,为什么要没事去招惹战国时期楚国王室的血脉?甚至不惜买凶暗杀? 再结合文帝五年,刘恒逐渐掌权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佐吏不由做出这样一种大胆的猜测:只怕这是文帝刘恒欲加之罪,在清算周勃、陈平一党的党羽。而张不疑早在诛灭诸吕事件中,就投身周勃阵营,这一点在《史记:吕太后本纪》中有记载,所以,张不疑被治罪的真正原因,只怕是因为他曾经帮陈平、周勃对抗文帝。 本书中,主角的遭遇虽然比文帝糟糕很多,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同一种性质,即:朝臣勋贵想要架空皇帝,掌控朝政大权。所以,佐吏沿用史料记载,将张不疑归为周勃一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6章 剧变前夕 回到家中,俪商艰难的跨过门槛,就见不远处走来一道人高马大,身形魁梧的身影:“儿恭迎大人回府。” 哀叹着走上前,俪商缓缓将手递过去,青年赶忙接过手臂,搀扶着俪商向府内走去。 “大人,今日之事,终是何局面?” 俪商闻言,面带苦涩的摇摇头:“唉···县官寸土不让,丞相亦未开口,诸般钱物,尽被收回宫中啊···” 说着,俪商停下脚步,面向青年:“寄啊,为父修书一封,尔携之往云中,寻云中守魏尚魏公,入伍为卒吧···” 青年闻言顿时一惊:“父亲不是说,过几年再遣儿至军中?” 只见俪商满脸沉重的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 “长安,怕是要风雨突变了···” 感叹着,俪商猛然剧烈咳嗽起来,青年赶忙递过来一张白绢,片刻间,白绢就被俪商咯出的血染红! “父亲!” 青年赶忙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挂在了眼眶:“父亲可安好?” 见儿子满脸担忧,俪商苍白的脸上挂上了一抹和蔼的笑容。 虚扶起青年,俪商叹息道:“寄儿纯孝,为父纵亡于今夕,亦当死而无憾···” “父亲···” 闻言,青年顿时泣不成声,再度跪倒在地··· ※※※※※※※※※※ 今天,长安高门之宅,注定不会有什么欢快的气氛。 勋臣们隐隐怀着期待,将自家从少府‘拿来’的钱、物装上马车,送到司马门外,寄希望于丞相陈平能出面,将这笔‘赏赐’留在自己手中。 可惜,陈平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新任少府令张不疑推出来,让他清点数目,然后将所有钱物收回少府。 到最后,刘弘更是亲自出现在司马门,将所有钱物收了回去,独留陈平、周勃和张不疑干瞪眼。 勋贵大臣们也无可奈何,惹不起陈平、周勃,只好恶狠狠瞪了张不疑一眼,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可怜张不疑,昨天才坐上九卿之位,今天上午才正式上班,就遇到这么大的危机··· 此时,张不疑便焦急地跟在陈平和周勃身后,踏入了曲逆侯府的大门。 来到客堂,主宾分而落座,张不疑便急不可耐的拜道:“丞相还请指条明路,下官如今威严无存,日后当如何处事?” 九卿中,少府或许不是权利最大的,但绝对是谁都不敢惹得存在! 别的不说,光是少府掌控的东西织室,把控着天下官吏的冬、夏官服发放,就足够让所有人都对少府令退避三舍。 若是惹到少府的人,少府都不用暗地里下手,直接在官服分发的时候动点心思,夏天发冬天的厚衣,冬天发夏天的薄衫,那乐子就大了! 更不提,长安各官署衙门的一应物资,都是有少府负责发放。 张不疑自然也是摩拳擦掌,带着好大的抱负走上的少府之位,本打算好好抖抖威风。 不曾想,今日一场变故,顿时让他这个少府卿的位置尴尬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少府作为皇帝的私人管家,其一应威势都来源于皇权的加持,皇帝对少府卿,必然是百分百的信任。 现在朝堂情况比较特殊,少府威权的来源本就有些微妙,纯靠张不疑身后的陈平和周勃撑着;可在今天这件事发生后,就连陈平、周勃本身,在朝臣心中都没多少威严了,就更别提马仔张不疑了。 更让张不疑难受的是:那笔‘退还’的赏赐,被刘弘单独收回宫内去了··· 刘弘放着少府这个现成的钱袋不用,反而将钱单独拿走,无疑显露出一个极其浅显的信息:皇帝刘弘,已经完全不信任少府了! 虽然,刘弘不信任少府本就是情理之中,但在之前,矛盾起码还是在台面之下;在不明真相的小虾米眼里,少府还是能扯着皇权的虎皮威风一把的。 但刘弘今日之举,无疑是将自己和少府的矛盾,从台面下搬到了台面上,毫无掩饰的表达了自己对少府的不信任。 这就让张不疑很难受了。 日后张不疑要想为难某个小虾米,还得担心对方反问一句:少府卿既恶了天子,自当请辞归家,今何以眷恋不去? 更何况少府的威风,本就是以庞大的物资储备做底气;现在少府几乎就剩下个空壳子,原本少府的库存更是拐了个弯,溜到了刘弘手中··· 张不疑要是不想做个名誉九卿,就必须想办法,让自己这个少府卿变得有意义。 将他扶上现在这个位置的陈平,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言罢,张不疑焦急地望向陈平,却见陈平眉头紧锁,瞳孔扩散,仿佛正在思虑着什么。 陈平此时,确实是在考虑对策。 或者说,张不疑的话,陈平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想起今天的刘弘,陈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等人吃枣药丸! 但心中的担忧,却又让陈平下不去决心——小皇帝手中,很可能暗中掌控着一支边军,以为外援! 贸然行动,很可能会将矛盾激化,双方之间的角力,将会从现在的朝堂争夺,转变为武力冲突。 疑虑着望向周勃,就见周勃同样和自己一样,牙槽紧要,却迟迟下不定决心。 左思右想,陈平愈发觉得如鲠在喉——那支未知的边军,实在是个变数! 如果不尽早解决,陈平担心,那支边军会在将来,给自己造成重大打击。 如是想着,陈平试探着开口道:“郎中令近些时日倒是沉寂,绛侯以为如何?” 只见周勃微一愣,旋即眼光一亮:“丞相所言极是,郎中令这些时日,确实是闲散了些。” 见周勃同意,陈平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对身后的奴仆交代道:“汝亲往平阳侯府,告知御史大夫:郎中令,或可动矣···” 奴仆闻言虽疑惑,却明智的没有多问,领命离去。 站起身,看着一头雾水的张不疑,陈平面色亦是轻松了些:“少府且先回,过几日,今时之困局便当自解。” 孤疑的看向周勃,见周勃也是淡笑着点了点头,张不疑只好躬身一拜:“那下官,就静候丞相佳音了···” · · · ps:历史上,俪寄是卖友求荣之辈,但懂我的书友都知道的,司马迁的话我是听一半信一半,我眼里,俪寄就是个纯孝的人。 手写到这里结束,明天开始就是存稿了,接下来也是一个高潮,敬请期待。 对了,打赏加更也可以有了,想加更的可以私我询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7章 卫尉虫达 未央宫中,刘弘看着眼前被木箱塞满的广场,按捺不住地嘿然傻笑起来。 “都是钱啊···” 回宫之后,刘弘派了足足一百多宦官,才将这些木箱从司马门外搬回宫内——没办法,刘邦定下的规矩,除了皇帝御辇,其他车马一律不得进入皇宫之内。 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甚至不要脸的让前来归还的勋臣派家奴帮忙,刘弘才成功的将这笔不菲的财产,从司马门外彻底搬入了皇宫。 根据秦牧的粗略估算,这近万个木箱中,起码有各式铜钱二十万万枚,金饼十万块! 这还不算其余没来得及还回来的各种物资,以及周勃、刘章没还回来的将近一万万铜钱,一万五千多金饼! 一天之内,刘弘就完成了乞丐皇帝or富豪皇帝的华丽转变! 不过接下来的问题,也有够刘弘头疼的了:这么多铜钱金饼,放哪儿? 总不能就这么摆在广场上,任由其风吹日晒吧? 之前只想着把钱拿回来,现在真拿到手了,刘弘才发现,铜钱达到亿甚至十亿级别的时候,根本就不是随便就可以收起来的——二十万万,即便是后世的纸币,也能塞满一个教室了。 而这些装着真‘金’黄铜的木箱,即便是垒起来,起码也得上万平方米的府库才能收纳。 正当刘弘被这个幸福的烦恼折磨的心烦意乱时,宫门传来消息:卫尉卿请见。 刘弘只好暂且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回到宣室殿,等待自己的武装部长——卫尉卿的到来。 卫尉,光是从‘尉’字就可以看出,这个官职是个武职;卫尉,单从字面上理解,就是‘负责保卫的将军’之意。 在西汉军队中,从掌千人之一部的校尉、掌二千人之一营的都尉,再到各郡主管军队事务的郡尉,但凡官职中带个‘尉’字的,都是军队系统的骨干。 而卫尉,则是整个长安,乃至于整个关中军务的负责人。 其职务职责,大概等同于后世首都的警察厅长、武装部长,以及首都军区司令之和。 虽然说,身为三公的太尉理论上具备对天下所有军队的调度、指挥权,但汉室野战军、郡兵、青壮民夫几近数百万,分为成千上万的单独编制,太尉官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事无巨细的过问繁杂事务。 事实上,太尉官只有在发生战争时,皇帝点头许可的前提下,才会借着皇权加持,真正具备对军队的指挥权;和平时日,各地军队还是由自己的顶头上司,即:都尉、将军等掌控。 这也是封建时代,军队思想建设不足的一个弊端,以及军权极易落到率军将领之手的原因——在太尉都没法直接掌控军队的情况下,寻常士卒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的皇帝,就更不可能做到完全掌握军队了。 在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落后时代,皇帝对军队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通过不间断的赏赐加深自己的存在感,以及对高层将领严格监督,以避免军队变色。 卫尉则有所不同:正常情况下,作为首都的军区司令,卫尉必定是天然的‘皇党’;皇帝也不可能任命一个信不过的人,去负责自己的首都军务。 这也是刘弘如此窥伺卫尉,这个九卿职位的原因:只要卫尉在掌控中,整个关中都将成为刘弘地安全区,刘弘的人身安全就将得到足够的保障。 不严谨的说,在卫尉是自己人的情况下,刘弘甚至可以不带护卫,在关中肆意撒欢蹦跶,而不必担心出现安全问题。 ※※※※※※※※※※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卫尉,刘弘不由暗赞了一声:真帅! 新任卫尉卿,曲成候蛊逢,本名虫达,在史记中被记为‘蛊逢’。 如果说,在刘邦那份开国功臣排行榜上,其余人都是贩猪屠狗之武夫、摇头晃脑之腐儒的话,曲成候虫达,绝对是最为特别的一个。 你以为他是开国功勋,列侯之爵? 不不不,人家其实是个剑客··· 在刘邦反秦途中,曲城剑客虫达带着精干士卒(剑道人士)三十七人,加入到了刘邦的阵营当中。 不过几年的时间,这位放荡不羁的剑客,就完成了‘游侠’1到开国功勋的华丽转变,以都尉的身份参加楚汉垓下之战,因大败项籍的功勋被封侯,食邑四千户,高祖六年,封曲成候。 虽说西汉初年人才辈出,将星璀璨,但基本都是樊哙、夏侯婴般拼勇斗狠,或张良般运筹帷幄的将领;虫达却是靠着一身剑术,在那个时代功成名就,成功跻身‘汉开国十八功臣’之列。 如刘弘所见,眼前的老人即便年近七十,也依旧散发着浓厚的‘侠气’,剑眉凤眼暗含锐气;满头华发下,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依旧饱满,似乎没有被岁月留下什么痕迹。 鹤发童颜! ——这是刘弘对虫达的第一印象。 淡笑着道了声免礼,虫达刚起身,刘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旁的秦牧快步上前,对虫达深深一拜。 “老师安好。” !!! 老师! 秦牧居然叫虫达老师?!!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听了人家两节课,就可以喊别人老师的——就算喊了,人家也不认! 就连记名弟子,多数情况下也没脸喊一声:老师,只敢羞愧的说‘恩师’;唯有言传身教,倾囊相授的入室弟子,才有那个底气喊一声:老师。 秦牧既然敢喊虫达老师,这就说明,秦牧至少也是虫达的亲传弟子之一。 甚至是唯一! 暗自诧异着,刘弘细一想,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那日前往南营,秦牧一手剑法便让刘弘产生疑惑:秦牧身为射声校尉的司马,也就是弓弩部队的军官,怎么剑术也如此高超? 如今看来,就很好理解了:秦牧那日展现出的快剑,是从虫达身上学来的。 至于虫达贵为列侯,而且是食邑四千户的高阶列侯,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的收弟子,教导秦牧剑术? 只怕不是为了将自己的剑术发扬光大,而是··· “虎父犬子啊···” · · · ps:西汉初的游侠群体,其特征便是喜斗剑;根据记载,虫达在出人头地之前,便以‘剑术闻名齐地,备受尊崇’,佐吏个人觉得,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这人很能砍,谁都怕他(滑稽保命)。 虫达带精干士卒37人加入刘邦的阵营,在我看来,真实状况应该是:虫达这个游侠头子,带着三十七个小弟入伙而已,只不过太史公为尊者讳,才记录成‘善战之卒三十七人’。平民中的善战之卒,除了行侠仗义,到处砍杀的游侠外,还能有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8章 意外之喜 暗自摇了摇头,刘弘心中不禁心疼起老虫达。 在原本的历史上,虫达在文帝元年,也就是明年亡故,其长子虫捷袭爵,是为二世曲成候。 那身为豪侠虫达之子,这位二世曲成候,都做了些什么呢? 上一世,刘弘翻阅西汉列侯传承表时便发现,从公元前179年袭爵起,直到公元前140年亡故,这三十九年中,这位二世曲成候三次被夺爵,又三次被复封! 文帝元年袭爵,文帝八年因罪失爵,贬为庶民,这是第一次。 文帝十二年被复爵,到十八年后的景帝六年再度被夺爵,这是第二次。 直到景帝十二年第三次得到‘曲成候’的爵位,这位年近六十岁的老侯爵,在五年后的武帝元年,再一次因罪而被夺爵,并论罪处死。 饶是如此,武帝二年,猪爷也是看在老虫达开国功勋的份儿上,再度复封虫氏,将虫捷的儿子虫皇柔封为曲成候。 都不用深究虫捷到底做了什么,光是从他三次丢掉爵位,又两次失而复得就可以看出,虫捷,绝对是汉初纨绔贵二代中的‘佼佼者’! 在发现自己无论怎么作,老刘家都会看在老爹的份儿上,将爵位还给自己后,虫捷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在武帝爷登基当年‘寿终正寝’。 而这,或许就是虫达不顾自己如此高龄,依旧开门收秦牧为徒的原因了——在确定儿子吃枣药丸的情况下,虫达希望自己的剑艺保留传承,也好给家族留下一些香火情。 只不过原本的历史中,不出意外的话,秦牧应该是被背靠陈平、周勃的堂兄,也就是那位射声校尉弄死了;老虫达苦心栽培,以图将来能看顾一下家族的秦牧,无奈的死在政斗之中。 不过这一世,事情或许就不一样了! 既然秦牧是虫达的亲传弟子,虫达又略微有求于秦牧,那么··· 勉强按捺住心中激动,刘弘强装淡定道:“曲成候此来,可是有何要事?” 闻言,原本仙风道骨,满脸淡然的虫达眉头下意识一挑,不由品味其刘弘话里的深意。 臣子觐见,皇帝正常情况下都应该以官职相称,刘弘却叫他‘曲成候’,这··· 只有两种情况,才会让刘弘如此称呼虫达。 一,刘弘对虫达的官职——卫尉非常不满,所以通过这种忽视官职,而直呼爵位的方式,来暗示虫达:爱卿老啦~要不挪挪位置? 可虫达上任卫尉才一天,他甚至还没开始正式上班呢! 再者,即便刘弘对自己不满,现在这种局面,应该也不会这么明显的表达心中的想法。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情况了··· 心中一安,虫达由秦牧搀扶着,来到一侧的筵席前,跪坐下来,便拱手道:“蒙陛下不弃,任臣卫尉之重责,臣特此前来拜谢。” 第二种情况,就是刘弘跟虫达关系很亲近,或者他认为很亲近,想通过这种不见外的称呼方式,来表达自己没把虫达当外人的意思。 结合爱徒秦牧跟刘弘地密切关系,无疑第二种情况可能性更大。 果不其然,刘弘闻言,面色顿时一暖,亲切的笑赞道:“先皇父在时,便常提起爱卿,言:曲成候,社稷栋梁哉!” 说着,刘弘郑重起身,微微一拜:“今日一见,曲成候果真乃忠直之臣也。” 虫达亦是淡笑着起身对拜道:“陛下言重···” 再度落座,刘弘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秦牧作为虫达的亲传弟子,又早年丧父,在这个师=父的时代,秦牧的所有举措应该都是遵从虫达的安排。 如果刘弘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的话,秦牧的出现,大概率便是虫达的安排。 但虫达为什么只让秦牧来刘弘身边,自己却隐隐成为了陈平的党羽呢? 笑着摇摇头,刘弘再度为古人的智慧点了个赞。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只怕不是后世才有的道理··· 虫达自己前往面上胜算更大的陈平、周勃身边,然后为了保险起见,将秦牧塞到了刘弘这里,这样一来,无论最终谁胜谁败,虫达都可以保证自己和胜利方有联系。 但让刘弘疑惑的是:如此完美的计划,虫达又为什么要提前破坏,全面倒向刘弘,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退路呢? 要说刘弘现在已经有王霸之气,帝王之姿,刘弘本人就第一个不相信。 这样说来的话··· 看了看虫达混浊的双眼,刘弘心中有了答案。 人言五十知天命,而虫达,今年起码有七十岁了。 想来,虫达也预感到了自己命不久矣,担心坑爹儿子在陈平的阵营中被吞的骨头都不剩,所以才孤注一掷,打算在刘弘这里留个香火情··· 诚然,刘弘最后不一定会赢,但是,他姓刘。 陈平周勃与刘弘地斗争,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只要坐上皇位的那个屁股姓刘,那虫达今日之举,都能为家族换来无穷的政治遗产。 ——相较于识时务者,帝王还是更喜欢忠极至愚的人。 想清前因后果,刘弘便不再多做试探,开门见山:“爱卿年事已高,朕实不忍劳卿过甚。” 言罢,刘弘赶在虫达反驳之间抢先出口,淡笑着指着身边的秦牧,道:“侍郎秦牧,年少有为;若卫尉不弃,或可任为卫尉丞,以供卿洒扫之用?” 原本被刘弘的话吓得舌头打结的虫达闻言,顿时安静了下来,略一沉吟,便拱手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 站在殿门外,看着年迈的虫达被秦牧搀扶着,一步步走下长阶,刘弘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回到殿内。 对虫达这个意外惊喜,刘弘其实是有些热泪盈眶的——实在是穿越之后,刘弘运气就没怎么好过。 现在好了,把秦牧塞到虫达身边做卫尉丞,虽说是副官,但虫达身为秦牧授业恩师,又将秦牧视为衣钵传人、日后替虫氏一族遮风挡雨的遮阳树,自然会尽己所能的培养秦牧,并将权力让渡到秦牧手中。 明年虫达去世,刘弘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让秦牧副官转正,正式担任自己的武装部长——哪怕朝堂阻力太大,也顶多不过将秦牧外放出去镀个金,再叫回来做卫尉。 “呼~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来到御塌边坐下,挪开枕头,将那把自穿越之日起,就一直压在枕头下的匕首拿在手上,刘弘苦笑一声,将匕首随手扔到了御案之上。 刚要躺下,秦牧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殿内。 还没从久违的心安中缓过神,刘弘只慵懒的问道:“何事如此慌乱?” 只见秦牧目眦欲裂,满脸慌乱的跪倒在地:“陛下,大事不好!” · · · ps:到这里,手写部分终于和存稿对接上了,个人感觉十分丝滑,大家觉得呢? 哦对了,有书友提议加到每日三更,但我有些犹豫:存稿是打算上架之后暴更,通过字数撑起稿费恰饭用,所以有些举棋不定,如果大家有不同的看法,可以评论留言,我一一回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49章 突生剧变 站在殿外的扶栏前,刘弘眉头紧皱,眺望着未央宫墙上,星星点点燃起的火把。 苦涩的回过头,看了看秦牧惊慌的面庞,刘弘不由哀叹一气:“心急了啊···” 少府,本就不是现在的刘弘可以掌控的,刘弘最好的选则,其实是苟住发育,以图将来。 但看着自己的小金库被搬空,刘弘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憋屈;再加上老太监的遭遇,刘弘恼羞成怒,做出了前日那个鲁莽的决定。 果不其然,在刘弘强硬的收回那批金饼铜钱后,陈平、周勃再也无法忍耐了。 看着宫墙上甲盔齐备,昂首屹立的卫士,刘弘心中满是懊悔:早知会有今天,前世就该好好上课的··· 刘弘一直很奇怪:郎中令曹岩,明明是陈平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为什么沉寂到现在,都不见有什么动作? 甚至于,曹岩的沉寂,让刘弘一度生出‘此人或许可以尝试拉拢’的心思。 直到现在,低头看着一身戎装的曹岩,带着一队禁卫一步步爬上宣室殿前的长街,刘弘记忆深处埋藏的记忆才涌上心头··· 郎中令,根本就不是什么医生! 郎中令的本职,是统领禁中侍郎,宿卫皇宫! 也就是说,刘弘出于前世的潜意识,而一直以为是御用医生的曹岩,其实是自己的保镖队长··· 曹岩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他只要一动,刘弘就要面临今天这般局面了。 兵变。 后世,是用这个词形容现在这种状况的。 方才,秦牧着急忙慌跑回来,告诉刘弘‘司马门禁止出入’的消息时,刘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看着曹岩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刘弘才明白前日的举动,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随着曹岩一步步靠近,一旁的秦牧亦是猛然拔剑,将刘弘护在了身后。 曹岩却并没有拔剑的意图,在距离刘弘大约五米的距离停下脚步,自然的拜道:“郎中令臣岩启奏陛下:日暮时分,有刺客二三人潜入宫内,末将担忧陛下安危,故令未央六门尽数锁禁,以免刺客潜逃。” 说着,曹岩别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数十禁卫命令道:“刺客未现身,尔等紧随陛下左右,护陛下周全,万不可有差池。” “诺!” 那队禁卫轰然应诺,便各自散开,分别侍立于以刘弘为中心的二十米区域内,手紧紧扶着剑柄,随时准备拔剑。 看着数十位禁卫都背对自己,将自己围在中间,刘弘有那么一瞬间,都差点相信曹岩说的是真的了! 暗自平整面色,刘弘深深看了曹岩一眼,旋即淡然道:“既然郎中令以为当如此,那便如此吧。” 闻言,曹岩一拱手,都没多看刘弘一眼,便转身走下长阶,向着宫门处走去。 轻轻拍了拍秦牧的肩膀,示意秦牧将剑收回鞘,刘弘满脸沉重的看着身边的禁卫,一股深深地无力涌上心头。 走出未央宫,曹岩坐上马车,从车窗出探出头,面色木然的望向宣室殿的方向。 “驾车,去曲逆候府。” 马夫猛一挥鞭,正在低头啃食干草的马吃痛下一声嘶鸣,驮着车驰向尚冠里方向而去。 ※※※※※※※※※※ 曲逆候府,书房内,陈平手握成拳撑在额头前,双眼微闭,跪坐于上首。 周勃则是背负双手,焦急地在房内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想说些什么,见陈平这般模样,又猛一叹气,继续焦躁的来回踱步。 “绛候因何担忧?” 缓缓睁开眼,陈平略清了清暗哑的嗓子,轻声询问道。 只见周勃快步来到陈平面前,满是慌乱:“吾等此行,若真将那小儿逼急了眼,召回那支边军,该当如何是好?” 闻言,陈平微微一笑:“若果真如此,那自是最好不过。” “嗯?” 周勃闻言顿时一愣:“丞相此话何解?” 话音未落,门房来报:郎中令登门求见。 陈平淡然一笑,令门房将曹岩引至书房,便满脸轻松的站起身,缓缓来到周勃面前:“绛候莫不以为,老夫真要囚那小儿于未央?” 嗤然一笑,陈平面色猛然一沉:“吾等之所以一退再退,所忌惮者,莫过于小儿那支边军!” “今小儿骤然遇难,必遣人召那支边军,入京勤王!” 说着,陈平眼光中闪出一丝精光:“吾等要做的,就是弄清小儿手中的,究竟是哪一路边军。” 言罢,陈平面色重归淡然,微笑着看向周勃。 回味了好一会儿,周勃才算明白了陈平的打算:假装囚禁刘弘,逼迫刘弘向那支未知的边军求援,从而使那支边军浮出水面。 暗自点了点头,周勃认可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小皇帝既然将那支边军藏的那么深,哪怕是被鸠杀的时候也没调用,就说明,那支边军的兵力必然不会太多。 而此时,刚经历过一场大胜的北军,基本完全掌控在周勃之手,根本不憷当今汉家任何一支单独的野战军! 刘弘手上的那支边军,之所以让陈平和周勃如此忌惮,不过是因为其身份未知,让陈平和周勃心里没底而已。 一但那支军队露出水面,陈平和周勃就可以彻底放下后顾之忧,全力与刘弘抗衡。 正思虑着,曹岩走进了书房,脸上依旧是一副木然:“禀丞相,有刺客潜入未央宫,末将已下令宫禁。” 陈平满脸赞赏的点了点头,隐晦交代道:“郎中令万不可掉以轻心,老夫以为,宫中侍郎之列,或有乱臣贼子混入其中···” 闻言,曹岩眉角下意识一挑,旋即躬身拜道:“末将领命。” 宫中侍郎之列··· 现在未央宫中,除了秦牧外,还有别的侍郎吗? 挥退曹岩,陈平回过头,又对周勃道:“老夫以为,此时小儿必殚精竭虑,以思遣人征召那边军之法。” “侍郎秦牧,便是小儿唯一可信之人。” 周勃闻言,略一打量陈平的脸色,便了然道:“某知晓。” · · · ps:根据大家的普遍意见,上架之前还是保持每天两更,更新时间为每日7:00,13:30。 感谢大家昨天的打赏支持,佐吏会安心写书,坚持写到刘弘寿终正寝。 再次感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50章 衣带血诏 不出陈平所料,刘弘此时,确实是在想解局之法。 苦思冥想一晚上,刘弘无奈的发现,自己现在的境遇,不比四百年后的汉献帝好多少··· 刘弘面临的困境,比陈平预测的还要严峻——陈平认为刘弘手上掌握着的那支边军,根本就是阴差阳错之下,陈平自己脑补出来的! 刘弘甚至连陈平有这样的想法都不知道! 现在,北军被周勃掌控;南军即便撇开被囚禁不说,也是毫无战斗力可言。 更令刘弘感到绝望的是:他现在连宫门都出不去··· 如若不然,倒是可以再去一趟南营或者北营,再上演一出‘刘氏左袒’的好戏。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刚亮,虫达就入宫请见;在刘弘满怀期待的目光下,说出了那句刘弘最不想听到的话:南北两军,均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也就是说,刘弘昨天才兴高采烈地收获‘卫尉’这个意外之喜,虫达今天就变成了名誉九卿。 环顾着周围,在辰时左右被轮换的新一波禁卫,刘弘缓缓闭上了眼——除非神兵天降,否则,刘弘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在软禁之下度过一生··· !!! 神兵天降? 陡然间,一个想法如闪电般,闪过刘弘地大脑! 思前想后,刘弘决定冒险一试——与其做一辈子傀儡,还不如拼一把。 决意已定,刘弘决然的从腰带上撕下一大片布条,将手指伸到嘴边,狠狠一咬! 没咬破··· 龇牙咧嘴的来到御案前,将昨天从枕头下取出的匕首拿起,缓缓划破右手食指。 然后,刘弘便咬牙忍痛,在撕下的腰带之上写着什么。 “陈平···” “既然你要做阿瞒,那就别怪我学汉献了···” 咬牙切齿的自语着写完一封血书,拿起御案上那块由和氏璧雕刻而成的玉玺,毅然决然的印在腰带之上。 将玉玺放回御案,刘弘将那块写有血书的布块拿起,仔细阅览了一遍,便挥挥手,将秦牧叫到身边。 斜眼瞟了眼周围,依旧保持戒备姿态的禁卫们,刘弘清了清嗓子,满脸愤怒的呵斥道:“尔等怎么办事的!” “不是治愈了吗?怎就亡了?” 听闻刘弘突如其来的怒吼,周围的禁卫下意识的回过身,然后又一头雾水的背对着刘弘,各自‘戒严’。 秦牧更是满脸懵逼的看着刘弘,嘴唇微微蠕动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见刘弘恶狠狠将手中的布块扔到秦牧脸上,怒斥道:“王忠,朕之忠奴也,就如此亡了?” “查!给朕揪出幕后贼子!” 秦牧闻言,更困惑了。 王忠? 没死啊,活得好好的呢! 陛下这是··· 魔怔了? 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刘弘飞快的眨了一下眼,旋即向禁卫们道:“朕要如厕,尔等戒严在外即可。” 言罢,回过头,刘弘又向秦牧使了个眼色:“秦侍郎随朕同去。” ※※※※※※※※※※ 未央宫外,丞相府。 陈平今天起了个大早,到丞相府简单询问最近的事务之后,便坐到了自己的案几前,处理起那堆积如山的竹简——过去这段时间积累下的政务。 在别人看来,陈平或许位高权重,如今更是隐隐自比周公,行辅政事,风光无限。 但只有陈平自己知道:秦始皇,那真是被累死的啊··· 传言,始皇帝嬴政在世时,每天都只睡两个时辰。处理的政务竹简更是按斤计算——每天一百二十斤! 光是拿起、放下,就足够将一个中年人累的半死不活! 而作为汉室政权的实际掌控者,秦始皇曾经历过的重担,现在压在了陈平的身上。 在陈平面前,未处理的政务竹简占据了约莫五米见方的空间,足足垒了近一人高! 疲惫的拿起一只竹简,略微一扫,陈平的眉头便微微皱起。 ——由于上半年缺少降雨,临近秋收又下了一场大雨,上郡今年的亩产平均不到二石! 在关中,哪怕是连续耕种数年,土地肥力严重下降的‘下田’,其亩产最低也不会跌破三石。 整个上郡的平均亩产不到二石,这意味着,上郡大部分自耕农们上缴了税赋、留下第二年的粮种之后,几乎剩不下一粒米做口粮! 如果朝廷放任不管,明年开春,被逼无奈将粮种当过冬口粮吃了的上郡百姓,将面临‘有地没种’的尴尬局面。 这还算好的! 如果状况再糟糕一点,上郡百姓很可能撑不过今年冬天,便死于饥寒交迫之中。 没办法,为了保证上郡不发生饥荒,陈平只能在手上这封由上郡守呈上,请求朝廷减免粮税的请折上写下一个‘可’字。 又翻了翻之后的几卷竹简,其上所书基本相差无几:云中亩产一石半、雁门亩产两石、右北平亩产一石半··· 哀叹一气,陈平只能继续做出批示:上郡、云中、右北平免除明年的粮税,雁门减半,由十五税一降到三十税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平做出四条批示,直接导致了第二年,汉家国库的收入减少了至少二万万钱。 但没办法,封建时代的自耕农无比脆弱,但凡遇到年景不丰,就很可能会破产,卖田卖房、卖儿卖女,最后为了活命,把自己也卖于豪强地主为奴。 而这,是任何封建政权都不希望发生的。 原因很简单:每当有一个自耕农变成奴隶的时候,政权就会少一个纳税人,以及义务兵来源。 哀叹一气,陈平拿起案几上的最后一个竹简,眉头皱的更深。 ——大将军灌婴班师回朝,已至函谷关。 在起事之初,陈平便有些拿不准:同为勋贵,灌婴会不会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废黜刘弘,迎立刘恒。 之后灌婴以‘调度军卒’为由滞留荥阳,陈平也隐隐明白了灌婴的意思:不想趟长安这摊浑水。 但灌婴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班师,其态度就很微妙了。 按揉着额角,陈平疲惫的站起身,来到窗边远眺着东边。 “颍(ying)阴侯,究竟意欲何为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51章 扶棺之人 午时前后,未央宫后殿便走出来一队人,以及··· 一棺灵柩! 秦牧走在队伍最前,沉着脸,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 刚来到宫门处,秦牧一行人便被守门禁卫喝止。 “郎中令明令:宫内刺客未除,任何人不得出入宫讳!” 说话间,门卒统领满脸义正言辞,还眼带嘲讽的撇了秦牧一眼。 秦牧稍稍压抑住声线的颤动,走上前,指着灵柩强自淡定道:“吾受陛下之命,出城安葬此人。” 话音未落,秦牧目光瞥见门卒身后正缓缓靠近的身影,面色顿时僵硬起来。 门卒正要再说些什么,耳边便传来周勃那标志性的粗狂嗓音。 “久不相见,秦侍郎一朝得道,可谓鸡犬升天呐?” 闻言,秦牧面色顿时涨红起来,隐隐咬牙道:“太尉捡拔外兄之恩,末将还未及相报···” 周勃面色顿时一滞,旋即阴沉下来。 “黄口小儿,当某之面也敢口称‘末将’···” 在心中讥讽一声,周勃漫步走向秦牧身后的灵柩:“秦侍郎这是要出宫?” 看着周勃一步步靠近木棺,秦牧瞳孔猛然一缩,手下意识的扶上剑柄! 周勃却仿佛是对身后的一切毫无知觉,拍了拍木棺盖,疑惑道:“此何人尸?” 看了看身边至少超过十人的门卒,秦牧强自压抑住拔剑的冲动,强自淡然道:“此陛下之宠宦王忠,昨夜发热而死。” “末将奉陛下之命,将之葬于城外。” 闻言,周勃嗤笑着回过头,暗含深意的看了秦牧一眼,双手轻轻抚上木棺。 缓缓推动着棺盖,周勃讥笑着抬起头,目光装作不经意的撇向秦牧紧握剑柄的手,又微微扫了圈周围:“秦侍郎可万莫行差踏错,以负陛下信重才是啊···” 嘴上说着,周勃便在在秦牧惊骇的目光下,将棺盖缓缓推开。 低下头,王忠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顿时映入周勃的目光之中。 看着周勃探过王忠的鼻息,又将手缓缓伸向王忠脖颈处,秦牧目眦欲裂,呼吸都猛然粗重起来,握着剑柄的手几乎要把剑柄捏碎! 就在秦牧下定决心,准备随时拔剑的时候,周勃却收回手,啧啧称奇道:“区区阉庶,竟得陛下如此恩遇,嘿···” 说着,周勃挥了挥手,示意门卒放行。 秦牧见前路无阻,不着痕迹的将手从剑柄处收回,走到灵柩前,双眼怒视着周勃,将棺盖缓缓推回。 门卒们见周勃发话,也不再多做阻拦,只能目送秦牧带着一队扶柩的小宦官,一步步向宣平门方向走去。 ——秦牧尚任职北军时,常年轮守宣平门;宣平门卒,基本都是秦牧的故旧。 看着秦牧一行缓缓远去,周勃淡然的背负起双手,嘴角带着讥笑,轻声对身边的家奴交代道:“去告知丞相:饵已入水。” ※※※※※※※※※※ 自宣平门出长安城,秦牧下令加快脚步,一行人赶在日落前,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村落。 熟门熟路的将队伍引到一座破旧的茅宅前,令小宦官们将灵柩抬进去,秦牧又从院内走出。环查了一番周围。 确定没人跟踪之后,秦牧回到院内,将棺盖轻轻推开。 见王忠依旧凝气屏吸装死人,秦牧又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周围,才低下头,小声道:“王公,到了···” 只见安然躺在灵柩内的王忠缓缓睁开眼,确认眼前之人是秦牧之后,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见此,秦牧心中不由一揪,对围在棺材边的小宦官们道:“抬到屋里。” 那几个小宦官得令,费力的将王忠身下的木板抬起,小心翼翼的走入茅屋;秦牧则是警惕的环顾着四周,最后一个走进了屋内。 茅宅不大,不过四米见方,除了一个秸秆混合泥土夯制的塌,以及塌上杂乱铺着的干草外,就只有一个破碎的陶罐躺倒在墙角。 待等王忠被平稳的放在泥榻之上,秦牧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们退到屋外。 ——倒不是这几个小宦官不可靠,而是这间屋子,实在太小了··· 本就不大的空间,有接近一般都被泥榻占据;再加上涌进来的几个小宦官,顿时就有些拥挤了。 待等小宦官们都退出房内,感觉屋里空旷了些,秦牧便来到泥榻边坐下,微微俯身,轻声道:“今陛下遇陷,唯此下策,放可使陛下得一线生机,就是苦了王公···” 闻言,王忠极为艰难的轻摇了摇头,嘴唇轻启,似是要说些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秦牧再往下俯了些,将耳朵靠近王忠的嘴边,才大概听清王忠的话。 “先···咳咳,先生在此,陛···陛下身边···可有人护侍?” 见王忠目光中满是担忧,秦牧心中顿生一股敬佩;下意识拉远了些的手,也是在纠结一下后,抚上了王忠的手背。 “王公勿忧,卫尉曲成候虫公,亲身护卫陛下左右。” 话落,王忠目光中的担忧才退散了些,缓缓点了点头,示意秦牧附耳过来。 秦牧赶忙再一俯身,就听王忠气若悬丝道:“吾···吾有旧识,居···居长陵之下···” “先生可···可取吾怀中玉符,寻···寻得此人···” “此人···可供传引与···与先生···” 费力的说完,王忠苍白的脸上流出点点细汗,面色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虚弱。 点点头,秦牧郑重的站起身,深深一拜:“王公之忠义,实乃世所罕见,吾甚敬之!” “万望王公保重,待吾归来,必与王公把酒言欢!” 王忠艰难的稍稍侧过头,忍着胸前背后的灼痛,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缓缓眨了眨眼。 走上前,从王忠怀里取出一块玉牌,秦牧向王忠再一拜,便转身走出茅草屋,对门外的小宦官们交代道:“王公伤重未愈,尔等明日寻一巫医,为王公诊治。” 见小宦官们默然点头,秦牧轻出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只布袋。 “此王公汤药之费、尔等吃食之用,若敢私藏,某必不轻饶!” 小宦官们闻言顿时一慌,争相口称不敢。 秦牧点了点头,下意识扫了一眼院内的空棺,对小宦官们许诺道:“待某归来,必为尔等请功。” 小宦官们赶忙点了点头,秦牧才放下心,从棺材里拎出一只行囊,将其绑在背上,交代小宦官们将棺材好生安置,便走出宅院,快步向长安城的方向跑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第0052章 落子无悔 疲惫的站起身,缓了好一会儿,待等麻木的双腿略有了些只觉,陈平才长叹一口气,向丞相府外走去。 来到大门外,见周勃正等候在自己的马车边,陈平摇头淡笑一声,便招呼周勃上自己的马车,同乘归府。 孤零零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宽阔的章台街,街上只有偶尔列队路过的内史巡卒,以及巡卒手上火把散发出的点点火光。 陈平的马车并不十分宽敞,宽不到两米,长不过三米,二人分别落座于车上的案几两侧,车厢内顿时就被塞了个满。 费力的将腿摆到稍微舒服的位置,周勃略带羞恼道:“某粗鄙,失礼之处,还望丞相勿怪···” 看着周勃憨直的模样,陈平哑然失笑:“绛侯非外人也,自便即可。” 周勃拱手一谢,面上旋即带上了一丝调侃:“丞相今食禄万石,怎吝财至斯?” 陈平顿时畅笑起来,挥挥手,打断了周勃的插科打诨:“且先不提老夫之家祡,倒是老夫交代绛候之事,如何了?” 见陈平说起正事,周勃收起脸上的随性,稍稍坐正了些。 “午时后,秦侍郎便携一棺柩出未央宫,某放行之,随后遣士卒尾随查探。” 陈平点了点头,这个消息,周勃的卫兵已经在下午通知到丞相府了。 见陈平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周勃正色道:“那灵柩之中,乃小儿前日遣往少府之内宦王忠,未亡。” “秦侍郎携棺自宣平门出长安,将那内宦安置于广明成乡甲里,后又折回城内。” “自戚里取马三匹,转道长陵后,便径直向北而去。” 将手上消息和盘托出,周勃拿起案几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补充道:“长陵下的守灵户,似是交了某物给秦侍郎。” 闻言,陈平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到:“若老夫所料无差,当是传、引···” 说着,陈平脸色轻松起来:“果不其然,小儿坐不住,意图召那边军勤王了。” 周勃放下手中茶碗,面色也放松了下来:“丞相不如传书与各关,令其畅行?” 陈平却是摇了摇头:“不必,太过刻意,有弄巧成拙之疑。” 从思虑中回过神,陈平微微低下头,装作不经意道:“边军之事,且先如此;倒是绛候,不可误了手中政务才是啊···” 这都快冬十二月了,关中各县乡青壮的冬训早就应该组织起来了。 地方组织青壮进行军事训练,原本应该由各县县尉领头,各乡村基层官员负责组织,卫尉和内史批准一下就行, 问题是今年情况这么特殊,没有卫尉和内史的情况下,只有太尉府有那个资格,对各县乡的冬训申请作出批复。 如果得不到批复,那各县乡是死都不敢组织青壮冬训的——只要有心人一告,这就是谋反! 但周勃自刘弘回到未央宫之后,几乎在没去过太尉府了··· 各县乡在三番五次上报无果之后,第无数封请求书,终于在昨天呈上了丞相府。 陈平得知关中冬训居然还没开始,简直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男子年十四开始进行军事训练,在二十岁之后从军两年,这是太祖高皇帝刘邦传下来的铁制!是国家强盛的根基! 而作为政权核心的关中,却发生冬训无限期延迟的状况,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诚然,陈平不希望刘弘坐稳皇位,但归根结题,他们还是刘氏臣,还是高祖刘邦的小弟。 为私利而损天下的事,陈平还干不出来;他只想绊倒刘弘,又不是想绊倒这天下。 周勃闻言一机灵,猛一抬头,见陈平只低头吹着茶碗,脸色顿时羞臊起来,赶忙拜道:“多谢丞相提点···” ※※※※※※※※※※ 未央宫内,刘弘正悠然坐在寝殿,跟卫尉虫达对弈。 随意的落下一子,刘弘的思绪便不由飞往正策马飞驰,连夜奔向北方的秦牧身上。 “也不知道顺不顺利···” 午时,接到周勃出现在宫门的消息,刘弘险些就打算再次爬狗洞逃出宫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周勃居然放秦牧和装死的王忠出了宫门··· “该陛下落子了。” 虫达沉稳的声音传入耳中,将刘弘飞散的思绪拉回。 苦笑着摇了摇头,再随意落下一子,刘弘长叹一口气,自嘲道:“也不知这般年月,朕还要过多久。” 跪坐于案几对侧的虫达闻言,执棋伸向棋盘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收回棋框之上。 看着眼前鹤发童颜的老剑客,刘弘心中被满满的安全感替代——实在是虫达封侯的战绩,太彪悍了! 午后,刘弘特地遣人自石渠阁取来档案,查探了虫达封侯的过程。 不看不知道,一看,刘弘就差没有顶礼膜拜了! ——孤身一人闯入敌营,斩敌卒六十二人、偏将七人,将二人,全身而还! 这里的全身而还,可不是活着回来的意思,而是——毫发无损! 即便是雄狮,落入狼群的包围尚且要被咬下几搓鬃毛,甚至被撕下几块肉;虫达却孤身冲进上千人的敌营,将敌方阵营搅得天翻地覆不说,还活着回来了! 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刘弘都有点派虫达去刺杀陈平周勃的冲动了! 见刘弘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垂涎,虫达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装作随意的开口道:“臣闻,大将军明日便要班师回朝?” 歪歪再度被打断,刘弘尴尬的摸了下鼻子,随口道:“然,丞相午后遣人入宫,将此事告与朕知。” 看着刘弘平淡如常的脸色,虫达稍一诧异,疑惑道:“陛下欲往?” 刘弘笑着点了点头:“大将军劳苦功高,今班师回朝,朕怎能不亲迎?” 稍一回味刘弘话里的深意,虫达下意识道:“臣随陛下同去,以护陛下周全。” 却见刘弘呵笑着摇了摇头,淡然道:“不必,朕独往便可。” 见虫达想再说些什么,刘弘再一笑,语气轻松道:“还未到卫尉现身之时。” 虫达只好迟疑的点点头,将手中棋子落下,面色淡然的拱手一拜。 “臣侥幸胜之。” 看着虫达骚包的面色,刘弘顿时大笑起来:“卫尉甚狡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实在忍不了了 开书到现在将近一个月,我自认为还算是个憨厚直爽的人,遇到大家揪出的错别字,我都会礼貌的感谢并修改,遇到称呼、设定等问题,我也会心平气和的和大家交流谈论,甚至偶尔会被书友说服,修改书中的谬误。 但今天,我实在忍不了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前天凌晨六点四十一分左右,一位id为:拂晓。的书友点开了这本《少帝成长计划》,并在大约九十秒之后留下这样一条评论。 主题:看了十章,剧毒! 我且先不提我辛苦构思好几个月,查阅资料查找文献,核实历史事件,设定情节设定大纲,花了至少十五天写出来的开头十章,你90秒看完,光是你为了骂我打赏100币,我也是狠无语。 以下正文。 《大概看了一下,这本书讲的是一个臣子谋反,皇帝翻盘的故事···》——我醉了,嗯,没别的好说,我醉了。 《皇帝莫名其妙出现在北军面前,说自己是皇帝北军就信了?》——看到这里我真的想爆粗口了,刘弘至少有八百万种衣服可以穿,我为啥让他穿宦官的衣服?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从宫里出来的?真当宦官官服可以在并夕夕团购,69块钱183个? 《都翻盘了,杀入皇宫居然还不杀反叛的人,倒头就睡三天?主角智障,配角跟着一起智障?》我特么···老子写到23万字了都没让主角翻盘,你牛逼,8700字就看出来主角翻了。还倒头睡三天,你有本事喝一罐敌敌畏,我都不要你出去跑一圈,你就睡,三天之后你能起来我跟你姓! 《周勃也跟着主角变智障,两边谁也不动手,过家家似的抢夺权力···》——我真的是···我写的那么明确,主角怎么怎么瘦小虚弱,你是让他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娃娃去砍当兵当了四十年的周勃?还是让底下的义务兵去砍国家军队最高领导人?亦或是让周勃去砍一个封建皇帝? 过家家似的抢夺权力,呵呵。两边看不顺眼就要拼个你死我活?是你幼稚还是我天真?你以为毛子和美帝这几十年干嘛呢?唱二人转? 《这本书能火封神,我直播倒立曰电风扇》——坐等链接。 这件事是昨天发生的,群里的书友应该知道,我当时也就是私底下吐槽了一下就没在意,到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后台多了一个私信。 质疑我智商,质疑我写作能力,甚至质疑我身上某器官是否存在我都能忍,但质疑我双亲是否安在,我实在忍不了了。 本来不想删负面评论,不想让大家点开书就看到清一色好评,毕竟人无完人,众口难调,但这种恶心的评论我真的不想看到,影响写作心情。 还有一个人,你可以说我舔编辑,说编辑照顾我,给我好的推荐位,但你要说我给编辑塞钱,去影响我编辑的工作,我也只能说:边儿玩去吧。 任何一本书在签约后,都会得到一个小推荐,之后的推荐通过pk的方式,根据数据排行,优胜略汰。 我在8月16号上的历史新书推荐,在那一期推荐中,我的收藏涨幅排名第一,为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涨幅的总和,巨大优势晋级下一轮。 在8月23号上分类强推,在同期pk中排名第三,满足前四名的条件,晋级这周的封面推荐。 有书友说我运气真好,刚好卡到第四个推荐位;我想说,我原本是第三个,并不是编辑把我推上不属于我的推荐,而是我从我应得的第三位降到了第四位。 有兴趣的书友可以搜索数据,历史分类推荐效果,全都能查到。 从今天起,大家的评论,只要我能从字里行间看到一丝一毫友好交流的预兆,我都会像以前一样耐心交流,交换意见,甚至认可大家的建议进行修改,但这种键盘侠,我见一个删一个。 就很搞笑,喷我?你键盘玩儿的有我溜吗? · · · 发泄完毕,今天照常两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53章 灌婴班师 公元前180年,冬十一月二十九,大将军灌婴班师回朝。 新任太仆,博阳侯陈濞亲驾御辇,刘弘安坐辇车之内,朝中百官随行,在长安外五里的一处空旷地,等候凯旋而归的灌婴,以及灌婴带走的五千北军精锐。 北军,因为其拱卫长安的职责特殊性,编制严重超标,麾下共计七校尉,总兵力多达一万四千余人。 所以,在决定暗中联络诸侯,计划诛杀诸吕之后,周勃首先让齐王刘襄率军奔袭长安。 其目的,当然不是迎刘襄大军入长安;而是逼迫当时掌控南北军的吕禄、吕产,将南北军派出去平乱。 这样,就可以减弱吕氏手中掌握的兵力,为诛灭吕氏创造契机。 可让周勃没想到的是,吕禄、吕产没上当,并没有将南北两军全部派出,而是令南军全部留守长安,将北军七校尉中的长水、屯骑两校尉,总计近五千人交到灌婴手中,令灌婴前往荥阳,阻挡齐王刘襄的反叛大军。 无奈之下,周勃只能换了个planb,使计逼迫俪寄,去吕禄身边骗得北军兵符,随后上演了那出著名的‘刘氏左袒’事件。 灌婴作为勋臣中的代表人物,当然知道周勃等人的计划,也明白自己此行的任务:争取到齐王刘襄的支持,以及··· 阻止齐王大军! 从最开始,勋臣集团就没考虑过让刘襄到长安;之所以暗中联络刘襄,只是想让吕氏分心,并将长安的兵力派出去而已。 灌婴手中不过两个校尉部,总人数不过五千余人,又如何抵挡得住刘襄的十数万大军? 所以,灌婴在从长安前往荥阳的路途中,开了一个只有西汉才可以用的‘外挂’——沿途吸收民兵、青壮、游侠之类,以手中北军精锐为骨架,将手中大军扩编! 以手中精锐为军官,将前来投军的人们塞入编制,充为士卒。 灌婴的大军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便从5000人的两个校尉部,急速膨胀成二十二路偏将、士卒超过八万人的庞大集群! 至于为什么说,这种‘外挂’只有西汉才可以开,是因为:从5000膨胀到80000,将近二十倍的扩编,灌婴大军的战斗力却丝毫没有减弱,依旧令行禁止,如臂指使! 而这一切,都是西汉庞大的民兵训练体系,以及民间浓厚的尚武之风作为保障的——每一个被塞入编制的民兵乡勇、青壮游侠,从十四岁起,便都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并全数具备从军两年及以上的履历。 比起西汉的军事调动、训练体系,后世思密达的‘全民皆兵’根本就是过家家! 前几日,齐王大军被刘襄下令退回齐国境内,灌婴则是在荥阳调整一段时间后,率军从荥阳返回长安。 和去时一样,回来的一路上,被塞入编制的民兵乡勇被逐步遣散,直到今天到达长安城外,灌婴手中的大军又自然地缩水,回到了最初的五千人左右。 城外,等待灌婴大军归来的,除了刘弘,以及身后的朝中百官外,还有无数或爬上屋顶,或攀上枯枝的平民百姓,伸长了脖子,等待那支英勇之师的过来。 ——北军,就是关中人民的自豪!长安百姓心目中的子弟兵! 如果说南军,是以刘邦起事时,身边跟随的沛县老乡亲们为班底,以沛县子弟为兵源,那北军,则尽数为关中良家子弟! 汉初尚武之风浓厚,与‘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截然相反,有志气,有出息的青年,所向往的都是身披甲盔,手持三尺剑,成为大汉野战军中的一员。 北军,就是关中男儿心中最为向往的去处。 在关中,如果有哪一户穷人家的孩子被选为北军卒,哪怕是最底层的士卒,也会立刻引来乡里豪强登门拜访:闻公有子,允文允武堪称人杰,某家有女,年方二八,可谓公麒麟儿之良配··· 若是豪强地主家有儿子被选到北军,那更了不得了! 要不了两天,那个被选入北军的儿子就会被‘虏走’,再过个几天,又会带着新娶的小娇娘出现在家门口,拜会家中父母:儿蒙某某侯不弃,以女妻之,还请大人应允··· 看见儿子娶得侯门高女,老财主们自然是热泪盈眶,带着大包小包礼物,去拜会自己的亲家。 可以说,宋时士子科举上榜,唱名游街,跟此时被选入北军一比,根本就拿不上台面! 此时在眺望远处的百姓,所期盼的是自家儿郎,关中子弟兵凯旋归来。 这番盛况,让刘弘都不由紧张了些,生出一种前世,见女友父母时那般的忐忑。 过了许久,仍不见远处的地平线有兵马现出,等待着的朝臣们不由有些骚动起来——这大冬天,在外面吹会儿风都能淌鼻涕! 刘弘亦是疑惑不已,下意识回过头,看见周勃眼中毫不掩饰的挑衅后,面色一沉,胸中顿时燃起怒火。 果然不出刘弘所料,片刻之后,一骑自东飞驰而来,在刘弘御辇外约五十步处下马,小跑过来,跪拜道:“禀陛下,北军将士已悉数回营,大将军片刻便到。” 刘弘地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尚未换下的牙槽乳齿甚至被咬碎了一块! 他以皇帝之身,亲自前来迎接,却连班师回朝的军队都没看到··· 恶狠狠回过头,见周勃面上得意更甚,刘弘深深凝望着一旁,双手环臂,正闭目养神的陈平。 回过头时,刘弘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不算太僵硬的淡笑。 “无妨,朕便在此,等候大将军凯旋。” 在刘弘转过身后,陈平缓缓睁开了双眼,淡然的望向那道矮小,而又倔强的背影。 那日北阙发生的事,有那一次就足够恶心人了! 在刘弘实际上被软禁在宫中,周勃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留守长安的北军安稳下来的现在,陈平怎么可能允许刘弘,出现在远征归来的将士面前呢? 视野中出现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在护卫的陪同下驾马前来,陈平的双眼缓缓合上。 ——灌婴的态度,就将在今天见分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54章 糖衣炮弹 没有大军跟随,没有礼乐演奏。 灌婴就带着两名亲卫,徒步向刘弘以后朝臣站立的方向走来。 作为刘邦的部将,汉开国元勋之一,灌婴也已年近七十了。 青铜红缨盔被摘下,露出灌婴雪白的发须,与这寒冬时节的长安融为一体。 儒雅随和的面庞此时略显严肃,若非身上厚重的胸甲,粗壮的手臂以及锐利的目光,都让刘弘有些看不出,眼前这位和蔼的老人,是大汉开国将领,勇冠三军的猛人! 在刘弘期待的目光中,老将灌婴在约十步外停了下来,整理了一番衣衫甲盔,解下腰间佩剑交到身边的亲卫手中,便恭敬的上前,躬身一拜。 “大将军臣婴谨拜陛下,吾皇长乐未央。” 刘弘打量着眼前的老美男,淡笑着虚扶起灌婴:“大将军老当益壮,朕心甚慰。” 灌婴却依旧深深颔首,从怀中恭敬的取出一只木盒,双手呈于头顶:“臣幸不辱命,特归还虎符于陛下···” 看着这一幕,正闭目养神的陈平猛的睁开眼,眼皮剧烈抽搐起来! 一旁的周勃更是险些没忍住,上前夺过灌婴手中的木盒! 自西汉初,异姓诸侯王次第叛乱,将刘邦惹得烦不胜烦之后,刘邦就定下了规矩:凡汉家兵马,无论郡兵还是野战军,无论家兵还是诸侯王卫队,超过五十人的调动,均需要虎符凭,诏书为证! 但凡是属于汉家之兵卒军队,队率及以上军官手中都会有半块铜制虎符,且清一色为左半只符。 如果要调动军队,但凡超过五十人的规模,都需要调动之人手持右半只虎符,交到军官手中查验,看是否与军官手中保管的左半只铜制虎符契合,方能调动。 而右半只虎符,乃是用玉纂刻而成,全天下只有两个! 刘邦定下规矩后,将其中一块玉制虎符交到了当时的太尉,也就是刘弘眼前的灌婴之手,另一块留在了自己身边;太尉持虎符、官掌天下兵马的职权才定了下来,成为定制。 刘邦死后,惠帝刘盈登基,吕后以惠帝年少(15岁)的名义,垂帘听政,两块调兵虎符自是被吕后所掌控。 再后来,惠帝也驾崩,前少帝登基,吕后更是将那两块调兵虎符分别交到了吕禄和吕产手中。 到吕后亡故,诸侯大臣诛灭诸吕,吕产赶忙任命灌婴为大将军,并将自己手中的虎符交到了灌婴手中,令其率兵平定齐王刘襄的‘叛乱’。 而周勃即便身为太尉,也依旧只能是先派俪寄,将吕禄手中的那块虎符骗到手上,才得以顺利进入北军大营。 也就是说,即便是身为国家军事总司令的太尉,想要调动超过五十人的部队时,也同样需要虎符为凭,皇帝调兵诏书为证;如若不然,被调动部队的军官哪怕冒着得罪太尉的风险,也不会同意调兵。 ——刘邦说得很清楚,无诏无符调兵者,皆按谋逆论处! 太尉之所以能掌控天下兵马,靠的不是自己‘太尉’的名头和官职,而是那块调兵虎符! 现在,那两块虎符的其中一块在周勃怀里;另一块,正被灌婴呈到刘弘面前! 如若刘弘接下了,那刘弘也将在理论上拥有调动天下兵马的权力! 而且,比起太尉周勃,身为皇帝的刘弘显然更容易调动军队——若周勃想调兵,还要逼刘弘写下一道诏书! 而刘弘想调兵,甚至可以不需要虎符——身为皇帝,刘弘那张脸就比虎符+诏书更有说服力! 基于此,陈平才通过‘刺客潜入未央’的由头,将刘弘囚禁在未央宫中,使他失去出现在军营的可能性。 但要是刘弘拿到一块虎符,那周勃、陈平等人就不用再白费力气了,回家洗干净脖子等死就行了! 朝臣们亦是双目圆睁,紧盯着刘弘的背影,心中思虑万千。 ——若是小皇帝接下虎符··· 百官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瞟向陈平、周勃的方向。 看着眼前精致的小木盒,刘弘再怎么按捺,也压抑不住粗重的呼吸! 心中出现一道魔鬼的蛊惑声:接吧! 接过来就不用做傀儡! 接过来就可以君临天下了! 心脏的跳动愈来愈快,刘弘地面色逐渐涨红起来;藏于衣袖中的手,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时间仿佛凝固,就连阵阵寒风也是诡异的消失不见。 灌婴依旧手举木盒深低着头,朝臣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陈周二人和刘弘之间来回转换;陈平面色严峻,胡须微颤,周勃更是满脸惊惧,不安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剑柄! 刘弘则是强自压抑着呼吸,目光紧紧盯在眼前的木盒之上。 许久,许久··· 一粒雪花飘下,钻入刘弘微微敞开的脖颈,刘弘顿感一凉,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如同播放键被按下,被暂停的寒风复又吹来,拍打在刘弘白嫩的面庞。 刘弘微打个寒颤,目光中的狂热逐渐消散,眼眸逐渐清澈起来。 长出一口气,刘弘强整面容,重新带上了淡然的笑容。 刘弘缓缓回过身,百官赶忙下意识收回目光,周勃扶在剑柄上的手,也是不着痕迹的收回,自然地抱在腹前。 刘弘再一笑,微微提高音量道:“太皇太后驾鹤西行,国无长者;朕如履薄冰,唯恐损先皇父遗德,无颜面会太祖高皇帝于九泉之下。” 说着,刘弘侧过身,将灌婴从大臂处扶起,音量不减道:“朕未壮,实不敢接虎符;还请大将军代为保管。” 将一脸懵逼的灌婴扶起,刘弘再度转身,对朝臣的方向微一躬身,拜道:“《道德经》曰:治大国若烹小鲜;朕未及弱冠,实不敢行摄政事,日后辛劳诸位臣公,佐朕治理好祖宗之基业,使民得其乐,安其居,司其业。” 百官自是赶忙一拜:“陛下言重,此乃臣等之本分···” 陈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面色才重归木然;周勃的脸色则是肉眼可见的回暖。 而在刘弘身后,灌婴目光晦暗的看着眼前这道瘦弱的背影,心中遗憾不已。 “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 · · ps:那天情绪失控了,抱歉。 然后这两天有一些毕业的事情要处理,更新时间乱了些,我尽快调整,希望大家理解和支持。 今天依旧三更。我改一下错别字尽快发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55章 借刀杀人 在陈濞的陪同下回到宫内,刘弘虚脱般将自己砸在卧榻上,粗喘着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 如果说,那块用和氏璧刻成的传国玉玺是皇位的象征,那调兵虎符,就是权力的象征! 刘弘非常认同后世的一句名言:真理,永远都在炮弹的射程范围内! 掌控了军队,再加上皇帝身份的加持,刘弘将无所不能! 但是,事情真的那么简单? 灌婴真的有那么好心,将手中兵权拱手相让,不惜冒着被陈平周勃记恨的风险,来巴结此时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刘弘? 要不是穿越者,刘弘差点就信了! 陈平周勃为什么要冒着背负弑君污名的风险,哪怕扯出一块‘非惠帝子’的遮羞布,也非要弄死原主不可? 还不是担心原主亲近吕氏,怕将来吕氏被平反? 要知道诛吕之事,灌婴也有份的! 吕产派他去拦住齐王刘襄的大军,他一到荥阳就派人跟刘襄联络,计划一同打入长安诛杀诸吕了! 连陈平周勃都怕刘弘为吕氏平反,难道灌婴就不怕? 刚发现长安风云突变,就留在荥阳明哲保身的灌婴,会蠢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投身刘弘的阵营? 笑话! 方才在城外,刘弘都不需要接下虎符,只要他有伸手的动作,那回宫的路上,刘弘绝对会暴卒! 什么摔下马车啊~突发隐疾啊~ 作为能想出‘非惠帝子’这样蹩脚借口的人,周勃绝对有无数种方式让刘弘意外死亡。 “呵,果然没一个简单的角色啊···” 背负着手,刘弘心有余悸的远眺着宫门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 刚回到府邸,还没来得及洗个热水澡,灌婴就迎来了陈平和周勃的联袂拜会。 这在灌婴意料之中。 令管家带陈平和周勃到客堂稍坐片刻,灌婴将身上的甲盔换下,简单冲洗一番,穿上一身常服来到了客堂。 “二位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淡笑着迈入客堂,灌婴面上满是热情,丝毫没有一丝尴尬。 陈平见灌婴这番模样,面色一黯,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倒是周勃沉不住气,直言不讳道:“不过旬月,未想颍阴侯竟脱胎换骨,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看着周勃脸上丝毫不掩饰的恼怒和鄙夷,灌婴依旧是淡然一笑:“绛候此言差矣。” 说着,灌婴虚指向未央宫的方向:“某今日之举,乃以虎符试稚儿之志也。” “绛侯何以如此污某?” 看着灌婴脸上的淡笑,周勃略一思考,旋即又怒道:“大将军说的轻巧,若虎符真叫那小儿接了去,吾等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究竟安的什么心?” 不能怪周勃如此愤怒,实在是虎符事关重大,一旦被刘弘得到,后果便不堪设想! 试想一下,北军士卒在营内同时收到两条命令,都有虎符和诏书为凭证,其中一条是太尉下达,另一条是皇帝刘弘下达。 北军会听谁的? 用膝盖想都知道,北军士卒必然遵从刘弘地命令! 现在刘弘之所以无法掌控北军,无非是因为自己无法走出皇宫,派去下命令的人又没有虎符为凭证。 若是有了虎符,那刘弘哪怕是派条狗叼着虎符、诏书出宫,都能让全天下的军队遵从刘弘的所有指令,上山下海,义不容辞! 闻言,灌婴却是轻轻端起茶碗,目光撒在茶汤之上,语气随意道:“绛候既知,何以胆小如斯,竟留那小儿猖狂至今?” 放下茶碗时,灌婴脸上的淡笑已经消失不见,满是愠怒:“绛候莫不真要吾等死无葬身之地,背负千古污名?” 见灌婴突然变脸,周勃不由一愣,看了看闭口不言的陈平,语气软了下来:“颍阴侯有所不知,那小儿手握一边军···” “那又如何!” 灌婴语气猛然一厉,眼光顿时尖锐起来:“边军?” “绛侯莫不以为,远水可解近渴?” 像教训孩子般喷了周勃一脸,灌婴有转头望向陈平:“丞相怎也如此昏愚,莫非忘了鸿门宴之故事?” 看着灌婴怒狮般的面色,陈平深深凝望向灌婴眼眸深处,眼睛微微眯起。 鸿门宴,他当然不会忘:项羽自负的放走了高祖刘邦,让刘邦得到喘息机会,最终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 灌婴的意思也很明确:夜长梦多。 但陈平却并未争论,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拱手一拜:“赫然登门拜会,叨扰了。” 言罢,陈平收回双手,撇了周勃一眼,便背负双手,向门外走去。 周勃见此,一头雾水的看了看灌婴,只能无奈的咬牙一拜:“告辞。”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灌婴眉头却丝毫不见松弛,依旧紧皱在一起。 “陈平啊陈平,不愧为太祖高皇帝钦点之相宰···” ※※※※※※※※※※ 走出颍阴侯府,陈平烦躁的挥了挥手,命令马夫独自驾车回去,便背负着双手,气冲冲向前走去。 刚走出府门的周勃左右看了看,发现陈平的身影,便赶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丞相,丞相慢行,待某片刻。” 周勃的年纪也不小了,跑这一段路,也是有些气息紊乱起来。 陈平停下脚步,回过身,眼光却恶狠狠盯向颍阴侯府大门处,高挂着的那块牌匾。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周勃见此,循着陈平的目光回过头,不禁疑惑道:“丞相这是?” 只见陈平面色突然扭曲起来,脸部肌肉剧烈抽搐着,咬牙切齿般道:“匹夫安敢欺老夫至斯!!!” 见陈平突然暴怒,周勃懵逼的回头看了看灌婴的府邸,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丞相因何盛怒?” 不说大家都一把年纪了,哪怕是年轻的时候,陈平脸上也都是挂着浅浅的笑容,从不对人冷颜相向。 只见陈平恶狠狠看向周勃,鼻子都快喷出热气了:“绛候莫非看不出,此乃灌婴那匹夫借刀杀人之计!” 周勃一愣,暗自回味陈平话语里的深意,不确定道:“丞相是说···” 却见陈平冷哼着一拂袖,怒气冲冲的向前走去,独留周勃呆愣在原地。 · · · ps:拖更的原因,其实是我写这一段的时候脑子抽抽了,把灌婴写成一个小伙子了···· 得慢慢过,修改细节,还要改错别字,今天的第三更可能还要再等等,发布可能会超过十二点。 不过放心,佐吏只会欠更,拖更,但绝对不会少更。 万望大家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单章 闷头修改bug,心思却总是忍不住被那些负面评论吸引,没法集中注意力,还是根据某些或有心交流,或想恶心佐吏的人提出的问题,跟大家聊一下吧。 我写了无数无数的细节,或明或暗的提前回答了这些人的疑惑,但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人就好像只能看到我的大纲? 1。主角穿越过来,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可以策反北军?就没人怀疑主角是冒充的吗? 答:第一点,主角身上的宦官服饰,可以证明自己是宫里出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宦者官服是太后掌管的东织室制作发放,寻常人拿不到。 第二点,此时民风淳朴,底层士卒不会相信有人胆敢冒充皇帝的,更不相信有人敢随便拿把剑就说是‘刘邦斩白蛇剑’,主角的身材外貌可以看出年纪,与皇帝吻合。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主角并没有说:我是皇帝,大家跟我走吧,我们去把谁谁谁杀了;而是说:我是皇帝,有人把我皇宫占了,大家跟我一起去抢回来。 这些我都或明或暗的写到了,在细节也好,旁白也好,拼着被骂水字数都写到了。但就是有人看不到,我写出来的10w字在他们眼里就是几百字的大纲,我很无奈。 2。主角带了军队回未央宫,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陈平周勃?周勃又为什么不杀了主角? 答:可能是我实在太辣鸡了,完全没有表达清楚——刘弘不是带兵围了皇宫,而是带着几千北军将士,和守卫宫墙的几千北军将士对峙。 因为原本应该把守皇宫的南军被归为‘叛党’,所以皇宫被北军接管。也就是说,宫墙外跟随主角的北军将士,和宫墙之上周勃手上的北军将士是同胞,是战友,只是不同部分而已。 这种情况下,主角又刚复活,原主喝毒酒的后遗症还在,并且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所以决定先进了皇宫,坐实自己皇帝的身份再说。 而周勃手下得北军将士,且先不说对同为北军的战友下不下的去手,首先对主角就下不去手,为什么?——因为他们之所以成为宫廷守护者,就是因为他们以‘保护皇帝’的名义打败了南军,并且也认为自己确实是在守卫刘氏皇帝。这我同样写到了。 3。主角进了皇宫以后,周勃为什么不试图杀主角,反而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了? 答:这是让我觉得最滑稽的问题了,我想反问一句,这么想的人,是不是觉得有权利就是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借口? 我可以告诉你,历史上文帝整治周勃,虽然也是因为和主角同样的初衷,但面上功夫相当完美:周勃私藏甲盔,图谋造反!并且这个事是事实,不是文帝互掐的。周勃被治罪——合理合法。 原本周勃杀主角,是有遮羞布的:刘弘不是惠帝的儿子。这个遮羞布不是一个随口说的由头,而是能让全天下百姓,以及绝大多数朝臣信服的借口:刘弘确实有‘很大可能’不是惠帝的血脉,加上已经死了,这个‘很大可能’就变成了‘一定’。 在主角出现后,这个可能性就消失了,遮羞布就不存在了。 为什么? 我也写了,主角怒斥夏侯婴弑君!百姓是相信周勃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还是相信给自己发田亩发爵位,带自己走出战乱的刘家皇帝?——民心!我也写了的,甚至写了几个小老百姓的交谈。 又有人说了,弑君之事都被整个北军和长安百姓知道了,周勃还傻乎乎不动手? 我心真的好累···我写的很清楚,主角完全没有提起过任何一个字,说周勃造反,只说了‘汝阴侯可是要再赐朕一杯毒酒?’所以,弑君者被主角定为了夏侯婴一人,周勃陈平被主角暂时放过了。 为什么? 因为主角没有把握干过陈平周勃,所以暂时妥协了。 长安百姓又根本不知道周勃陈平是坏人,陈周为什么非杀刘弘不可呢? 4。为什么主角有的时候可以无所不能,随口想杀谁就杀谁,有时候又变成弱鸡,啥都干不了? 答:好累···主角从来就没有无所不能过,他一直就是个辣鸡。 杀夏侯婴,并不是以弑君的罪,而是以‘身为太仆,没有接皇帝上朝’的罪名,以大不敬论罪,这有个很重要的点:这个罪名不是互掐,是事实,是客观存在的,合理合法。 杀刘兴居看上去有点太简单了? 我也写了,不止一次的反反复复的写了:刘兴居是宗室。 哪怕我写的看不到,刘兴居姓刘,这总能看得到吧??????? 杀夏侯婴,是根据国法,合理合法的杀;杀刘兴居也是合理合法的,什么法?家法! 身为皇帝,刘弘就是刘氏宗族的大家长,认为刘兴居这个家人有点不乖,就请出家里的老人刘不疑,去管教一下刘兴居。至于被刘邦的遗物一道雷劈死,是很蹩脚,但百姓会信,因为那时候在百姓心中,皇权和神权是绑定的!天子天子,天神的儿子!就连朝臣都有人信,我也写到了。 5。周勃陈平一开始步步后退,最后又为什么突然软禁主角。 答:我还是那个话,合理合法。 主角从来没有过多大的权力、威势,从开始到现在,主角一直都是在利用规则去打击陈平周勃,请记住这个词,规则。 至于软禁,我还是那个词:合理合法——陈平周勃并没有光明正大的说:我们要囚禁皇帝!而是说:有刺客遣进宫里了,陛下的安全有隐患,所以我们派人贴身保护陛下。 呼~~~~~~~~~累! 说到这里,这些有疑惑的书友是不是有一点明白了? 合理合法。 周勃陈平不是想篡汉,只是害怕主角因为诛吕之事报复他们,所以想换个刘邦的子孙做皇帝。他们需要合理合法的让主角退位,然后合理合法的换个不会报复他们的皇帝。 弑杀原主,是通过‘自由心证’让原主变成了‘篡位者’,按照法律规定,篡位者族灭,原主和兄弟们是被国法所杀。 主角到来之后,刘弘就洗脱了‘篡位者’的嫌疑,他们没有合理合法杀主角的机会,所以不能杀。 主角杀夏侯婴,是因为法律规定,太仆必须为皇帝驾马车,夏侯婴没去,所以被法律杀。 杀刘兴居,是因为刘氏家法规定,对家主要恭敬,刘兴居没做到,所以被家法所杀。 主角通过少府的事得到那笔巨款,他也并没有任何一个字提到:给老子还回来!而是通过隐晦威胁的方式,让朝臣勋贵吓得把从少府拿走的东西主动还回来,注意,是还,合理合法。 陈平、周勃软禁刘弘,这里请注意,软禁这个字是我,是佐吏说的,他们从来没说过,他们说的是保护主角安全,合理合法。 说到现在,思路清晰了吗? 双方不是说谁看谁不爽就可以上去砍了对方的,是需要通过合理合法的手段,在规则范围内取胜,为什么?因为陈平周勃弄死主角之后,还要做新皇帝的臣子,不能留下不守法的前科;主角弄死陈平周勃之后,还要做朝中百官,天下百姓的皇帝,不能留下‘暴虐残忍’的前科。 双方所有的斗争,其目的都是让对方陷入‘法律的射程范围’,让法律毁灭对方,明白了吗?并不是说我有权利,我就可以像霸道总裁一样冷酷的说一句:你可以去死了。 我都把前因后果嚼的这么碎了,看完这个单章还是觉得剧情不合理,僵硬的看官,那我毫无恶意的请您关了这本书,点开都市界面,那里有很多适合您的书。 ——什么战神女儿住狗窝啦~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啦~都是您的菜。 佐吏这小庙,着实招待不了您这么尊贵的客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56章 腊月初一 长安,在腊月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关中大地一片雪白,零零散散的行人将身体紧裹在单薄的衣衫内,两手交叉插进衣袖中,嘴鼻中哈出热气,吸溜着鼻涕躬身行走在街头之上。 对刘弘而言,今天却并不是寻常的一天。 自高祖刘邦五日一朝太上皇开始,西汉就形成了‘五日一朝会’的惯例。 但并不是每一次朝会,都是讨论政务的常朝。 例如今天,就是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的朔望朝。 与常朝不同,朔望朝的与会人员,从三公九卿有司官员,各部朝臣,到在京彻候勋贵、诸侯宗室无所不包。 后世有句俗语,解决大问题开小会,解决小问题开大会。 朔望朝如此大的规模,也就注定了其重要性:朔望朝,就是放嘴炮的地方。 或者说,朔望朝,就是这个名为‘大汉帝国有限公司集团’的例行董事会。 比如某县收成不好,官员会出来劝皇帝:上天降怒了,陛下还是反省反省,沐浴斋戒为好··· 再比如,某位诸侯死了,后代为了夺嫡夺家产闹得不可开交,礼官就会出来说:今礼乐崩坏,人心不古,陛下还是用用心,维护一下礼制吧··· 又或者,某县出现了祥瑞,官员会出来请功:上苍降下恩惠了,陛下要不赏赐一下天下百姓,免些税赋,与民同乐吧··· 总的来说,朔望朝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皇权强盛的时候歌功颂德,皇权羸弱的时候给皇帝甩锅。 类似于集团收益良好,股东们鼓掌称赞董事长;收益不好或者亏钱,就责备董事长行事不当。 但今日的朔望朝,不太可能会有这种嘴炮性质的发言出现了。 ——这是刘弘真正意义上坐上皇位,参听政务以来,举行的第一次朔望朝。 ※※※※※※※※※※ “嗟嗟臣工,敬尔在公!王厘尔成,来咨来茹···” 随着奉常祭礼官悠悠唱诵出这古老的诗歌,宣室殿内顿时编钟齐鸣,鼓乐齐奏。 等候于殿内的朝臣听闻,顿时将头深深埋下,如同一个雕像般屹立不动。 最前的陈平和周勃更是面色一僵,回过头,目光凶狠的瞪向面色如常,对二人视而不见的刘不疑。 “阿谀奉承之徒!” 汉承秦制、周礼,但周室的礼法早在周天子东迁时就崩坏无存,根本无法完全复原。 这套朔望朝的礼仪,是在汉初,刘邦授意叔孙通弄出来的——身为当时的目击者,陈平周勃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 而朔望朝的礼仪,早在惠帝不再上朝开始,就被胆战心惊、忐忑不安的吕后下令停止了··· 乘着陈濞亲自驾驭的御辇,刘弘从宣室殿后殿穿过重重宫讳,来到已经济济一堂,被在京诸侯勋贵塞满的正殿。 “臣等恭迎陛下升阶视政,吾皇万寿无疆。” 看着殿内躬身叩首,恭敬行礼的百官、勋贵,以及不情不愿下弯下腰的陈平、周勃,刘弘淡笑着走上御阶,点点头:“诸卿平身。” 清楚地看到周勃扭曲的面色后,刘弘不着痕迹的向刘不疑投去一个认可的目光,便坐在了御塌之上。 这么刺激陈平、周勃的事,刘不疑当然不敢做——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刘弘的安排。 至于原因,与前日之事脱不开干系。 现如今,刘弘被郎中令曹岩派来的禁卫时刻贴身‘保护’,寸步不离;被派出去送衣带诏的秦牧刚走没多久,刘弘身边,只有一个名义上为卫尉,实际上却只是保镖的虫达。 诚然,有虫达的保护,刘弘不用担心有人刺杀他,但他绝不会愚蠢的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安全了——蚂蚁多了还咬死象呢! 虫达剑术再高,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几把大黄弩一起发射,虫达身上也得被钻两个窟窿出来。 而那日城外,刘弘分明看到周勃看向自己的眼中,隐隐暗含着杀意! 虽然刘弘明智的辞谢了灌婴呈上的虎符,暂时打消了陈平、周勃心中的担忧,但不排除二人被这件事刺激,从而狗急跳墙,强势诛杀刘弘的可能性! 所以,刘弘授意刘不疑准备如此标准、全套的朔望朝礼仪,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他要龇牙! 倒不是说刘弘真有多大底气,而是刘弘需要通过强硬,让陈平周勃多些忌惮,好为秦牧赢取足够多的时间。 不得不说,这个计策很成功。 陈平现在,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小皇帝突然这么强硬,肯定是那路边军给的底气! 莫非那路边军,真的具备改变局势的能力? 想到这里,陈平不由为自己鲁莽的决定后悔起来——小皇帝要钱就拿去好了,反正有的是名头再抠出来,这下把小皇帝逼急了,万一闹到没法收场,该如何是好··· “赐座!” 御阶上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打断了陈平的思绪,随着一个个黄门次第涌入,在大殿两侧铺下筵席,群臣再一拜谢,跪坐下来。 “今日乃朔望朝,诸卿畅所欲言,朕自当闻良纳谏,以善国政。” 话落,群臣顿时一愣,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缓缓撒向最靠前的陈平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陈平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出列,对刘弘拱手一拜。 ——实在是太久没有按传统进行朔望朝,陈平都有些忘记,身为丞相的自己要第一个出班发言了··· “丞相臣平昧死以奏陛下:昔者高皇帝以生民疾苦,广赐天下百姓民田、爵,使民得其所;今岁长安动荡,关中粮产锐减,粮价飞涨,实百姓民之大灾也;陛下临天下以治元元,安可坐视生民饥殍,易子相食?” “臣平顿首百拜!” 听着陈平一本正经的发言,刘弘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陈平,还是个公私分明的主? 骗鬼呢吧? 直觉告诉刘弘,事情没那么简单。 看上去,陈平是在为关中百姓求情,希望刘弘怜悯百姓,抑制粮价的上涨;但实际上呢? 陈平这是在逼刘弘犯罪! · · ps:这是昨天第三更,欠的补齐了,今天正常两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57章 暗藏祸心 在年景不丰,粮食收成欠佳的时候,商人们会学着祖师爷吕不韦,通过囤货居奇,垄断市场的手段,使粮价涨出合理范围。 而在这种时候,对市场进行宏观调控的,就是少府。 或者说,是少府卿眼红超高的粮价,想赶紧从库存中拿出一部分卖掉,来年粮价下降再买补回来。 里外里一倒,就是一笔巨额收入! 这笔钱,当然不是给少府中饱私囊的,而是少府卿的政绩——无中生有多出几千万钱,皇帝能不高兴? 说到底,少府卿从来不需要惧怕三公九卿、朝臣勋贵,作为皇帝的管家+理财顾问,少府卿只需要对皇帝负责。 皇帝满意,少府卿就雷打不动;皇帝不高兴,那再有背景的人,也不可能在少府的位置坐的久。 长安的粮价,现在确实高的有些离谱——已经从去年这时候的八十五钱,涨到了昨天的三百钱一石! 今天粮市开售,还不知道能涨到多少! 陈平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如果朝廷放任不管,那粮价绝对不会下跌,只会冲着黄金的价格一路飙升! ——千万别以后只有后世的资本才喝人血;西元前的商人,基因里的贪婪同样无穷无尽! 少府现在的状况,跟往年比则有些特殊:各种物资堆积如山,却几乎没有一分钱! 陈平在朔望朝提出控制粮价,其目的无非有二。 要么逼刘弘准许少府将存粮卖出,明年开春再低价补购,使少府存钱量上涨,提升少府的地位。 这还是好的! 刘弘真正担心的是,陈平会让少府的存粮无故消失,从而逼迫刘弘去动关中各大粮仓里的存粮! 关中四仓,常年存粮达五百万石以上,自汉开国以来便一直如此,粮食存储量从来没有减少过。 这当然不是因为汉家财政富裕,可以把多达五百万石的粮食堆在仓库,哪怕放到变质扔掉也用不到缘故。 而是因为,关中粮仓储存的每一粒粮食,都关系着天下安稳! 试想一下,关东那些与长安离心离德,对长安久怀不满的诸侯王要是听说:长安政权手上没粮了,会作何反应? 只要不是刘禅之流,就必然会擂鼓点将,起兵清君侧! 要知道关中所储存的粮食,不只是关中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针!同时还是军队保持战斗力的重要战略储存! 空有军队,没有粮食,那状况比没有军队还要恐怖! 如果陈平真是这个打算,那对刘弘而言,无疑是前所未有地灾难。 士卒们嗷嗷待哺着等待朝廷发下的军粮,却只等来一个‘陛下把关中之粮卖了,没法发军粮’的消息,会作何反应? 只怕愿意扔下武器撂挑子的,都能算得上的刘氏忠臣了! 大概率会发生的,是刘弘在士卒们心中的地位轰然崩塌,旋即燃起对刘弘无穷的怨恨! 要是那个时候,再出现一个带着粮食,劝说士卒们‘不如反他娘的狗皇帝’的‘忠臣义士’,刘弘就可以利索点投降,然后期待自己运气爆棚,上苍眷顾自己,让他穿越第二次了。 为了阻止陈平选择第二个选项,刘弘赶忙开口,先下手为强。 “朕年幼,不通国事,若以少府之存粮平抑粮价,丞相以为可行否?” 看着陈平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副得逞的眼色,刘弘心里猛然一沉,淡然的面色也不由郑重起来。 就见陈平直起身,顺着刘弘地话头说教道:“陛下未曾厘问国政,自是不知其中利害···” 听着陈平如此说教,刘弘压根一酸,不由暗自恼怒起来。 陈平淡笑一声,继而道:“陛下需知,今少府之存粮,已不足十五万石···” 果然! 陈平果然没安好心! 刘弘现在,甚至连和稀泥,说一句‘日后再议’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凡刘弘说出‘以后再说’之类的话,那这则消息必然会在中午之前传遍整个长安! 本就被高涨的粮价折磨,寄希望于刘弘出现拯救他们的长安百姓,得知自己的君主是这个态度,马上就会用脚投票! 而民心,是刘弘仅有的几个筹码中最重要的一个,也是身为皇帝最不能丢失的一个东西。 刘弘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马上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无论是偷也好,抢也罢,都得让粮价在短期内肉眼可见的降下来。 不然,在关中百姓心目中,刘弘就将变成一个‘为一己私利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帝,变成商纣那样的暴君! 真到了那个地步,陈平周勃再下手废杀刘弘,可就是‘顺应天命’、‘顺应民心’了··· 紧锁着眉头,刘弘尽量压制住语气中的怒火:“十五万石?” “莫不是朕记错了?朕‘赏赐’朝中有功之臣之粮,便不下于五十万石吧?” 说着,刘弘强装自信的望向陈平——别想耍赖,哥们儿手上还有账本儿呢! 岂料陈平只是微微一笑,再度躬身道:“陛下之赏,朝中诸公无颜受之,均谢辞还于陛下之手···” 见刘弘要再开口,陈平缓缓低下头,轻声道:“然,陛下赏赐之粮甚多,勋贵朝臣皆无力运送,便以时粮价为准,将等同受赐米粮之钱两归还与陛下···” 听周勃说完,刘弘顿时一笑,眼光中的怒火却只增不减。 合着这帮蠢虫,哪怕是把从少府拿走的钱还回来,也不忘咬下一块儿肉! 呵,还粮价··· 长安五天前的粮价,都还只是现在的一半! 按当时的粮价给刘弘还钱,然后再在现在,甚至几天后粮价更高的时候,把那些从少府拿的粮食卖出? 呵,还真当刘弘是慈善皇帝了? 更让刘弘怒不可遏的是:即便他拿到手的二十万万钱里,有不小的部分是这帮蠢虫为了冲抵自己从少府搬走的粮食,也离少府被拿走的钱金数目相差甚远! 单单是刘弘拿着的明细簿上,少府便失去了至少六十五万万的铜钱! 而实际还回来的,却可能连十五万都不到··· 满怀恶意的扫视一圈殿内的勋贵大臣,刘弘眉头紧紧皱起,陷入愁思之中。 ——此时的他,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跟这帮雁过拔毛,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蠢货计较。 如果长安的粮价降不下来,刘弘就很有可能前功尽弃,失去所有的翻盘机会。 · · ps:今天第一更,第二章晚一些吧。 一夜没睡,撑不住了,睡醒修改一下再发布。 更新进度步入正轨了,3号开始应该可以恢复正常更新时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58章 坏与更坏 勋贵朝臣们‘扣留’的少府之粮,首先被刘弘排除在计划之外。 ——刘弘都撇下老脸不要,亲自下场明里暗里威胁了,都这样还不还回来的,基本都是铁了心要跟刘弘杠到底的。 或者说,是那些自诩为功臣之后,刘氏臂膀,为了那点钱财而装鸵鸟,臭不要脸的接下刘弘‘赏赐’的蠢货二代们! 而这帮蠢货手里的粮食,怕是比他们的命更难取! 各大粮仓的粮食关乎关中军心、民心的稳定,同样一粒米都不能动。 想来想去,除了被商人囤积的粮食外,就只剩下少府那十几万石粮食了··· 可问题是,陈平之所以没有让少府的存粮完全消失,正是因为——少府存粮,是用于宫廷的! 也就是说,那十五万石粮食,其实是刘弘,宫内侍女、宦官,侍郎、禁卫一干人等的口粮。 少府存粮被撒入市场,虽说不至于让刘弘挨饿,但也同样会让宫中人心惶惶,甚至让禁中卫卒军心不稳。 更重要的是:哪怕将那十五万石粮食尽数撒入市场,对粮价也根本起不到平抑作用。 ——十五万石粮,哪怕按照昨天的粮价卖出,也不过是三百钱每石,总价值不超过四千五百万钱。 都不提彻候勋贵了,光是从长安地头的狗大户们中随便拉一个出来,狗大户也表示——吃下这点粮食毫不费力! 归根结底,长安现在的问题不是没有粮食,而是粮食全都被商人们囤积,市场上粮食流通量过低,才导致的粮价暴涨。 这种情况下,国家最明智的选择,其实就是以远低于此时的粮价,却又略高于正常时期的价格,向市场注入一批庞大到不可能被商人吃下的粮食。 当商人们耗尽家财,却发现市场上依旧有低价粮售卖,自己却再也无力买回来的时候,市场就自然而然的冷却了。 为了不让手中的存粮不变质,商人们也只能跟随市场上的粮价,将自家的粮食以合理得价格卖出——要知道粮食的储存成本同样惊人,要想在这个没有冰冻库的时代,保证数以万吨计的粮食不腐烂变质,就需要一大片平坦,通风且干燥的场地,以及相当庞大的看守人员。 但刘弘此时,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缓缓抬起头,刘弘便下定决心,对殿内躬立的陈平道:“且先将少府之存粮卖出,平抑粮价吧···” “其余不足者,由少府遣官吏自关东购粮,漕输关中。” 政治人物,在大部分状况下面临的,不是好、坏两个选择,而是坏,和更坏两种选择。 就像刘弘此时,无论是对粮价无所作为,还是试着做些什么,其实都无法对局势有多大改变。 在这种无论怎么做,粮价都无法下降的情况下,刘弘所需要的是更开阔的视野——哪一种选择,带来的伤害更小一些? 简单而言,就是止损。 此时如果什么都不做,刘弘将失去民心,如果做了却没有效果,那影响就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华夏的百姓,自古以来就是最淳朴,最憨厚,也是最狡黠的一个群体,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有自己的判断依据。 皇帝拼着自己挨饿,也毅然决然的将少府所剩无多的粮食卖出来,却还是没能控制粮价,能怪皇帝不关心百姓死活吗? 人家尽力了好不好! ——大多数时候,老百姓的诉求真的很简单:只要皇帝在关心他们,那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其实真的没那么重要。 历史上,汉文帝刘恒心疼老百姓日子苦,打算严打一批贪官污吏,厘清吏制,消除所有强加于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却引得既得利益集团剧烈反抗;无可奈何之下,刘恒只能无奈的认同既得利益集团的意见,‘以大局为重’。 那刘恒这次‘无用’的举动,真就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如果真没有意义的话,那刘恒在西汉百姓心目中,也就不会有‘在世圣人’的崇高地位了。 哪怕到了近百年后的武帝末年,被国家频繁的军事调动折磨,早已精疲力尽的天下百姓,哪怕吃不饱饭,也依旧没有想过反老刘家;猪爷甚至只凭轻飘飘一纸罪己诏,就将所剩无几的民心重新收拾了回来。 这在其他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无法想象的! ——道歉真有用,那还要廷尉干嘛? 真实情况是,百姓并没有蠢到,真就被一张罪己诏感动到不食人间烟火了;而是看在猪爷乃文帝刘恒血脉的份儿上,愿意相信猪爷跟刘恒一样,是打心底里爱护百姓,记挂百姓的。 甚至武帝爷年少登基,主少国疑之时,也是靠着刘恒留下的一纸‘隔代继承人’遗诏,才算坐稳了皇位,打消了其余刘姓宗室的歪心思。 这一切,都源于刘恒那次‘没有意义’的尝试。 所以,刘弘此时需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每顿少吃半碗米,做出姿态:朕的子民们,别怪朕没有照顾你们啊,朕连自己的饭都分了一半给你们,实在是朕没用,没能力让大家伙吃饱肚子啊··· 如此一来,民心非但不会失去,甚至很有可能会进一步向刘弘靠拢——陛下才十三岁,就这么体谅百姓疾苦了,真可谓圣君啊··· 再者说了,刘弘又不是只做个姿态,就不管百姓死活了——关东的粮价,即便是在过去三十年最贵的时候,也没有高过长安粮价的平均线。 派少府去关东市场上购买一批粮食,然后通过水路漕运拉回关中,顶多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 再说了,刘弘又没有让少府去买足够整个关中一年的粮食。 只需要买到比长安豪强所能承受的上限高一小部分的粮食,就大功告成了。 刘弘预测,此时长安的豪强们,顶多能吃下一百万石粟米——要知道这些家伙为了这次盛宴,已经将大部分流动资金用于囤积粮食,哄抬粮价了。 最多只需要有一百三十万到一百五十万石粮食流入市场,豪强们计划就将破产。 而关东的粮价,哪怕按照历史巅峰值:一百钱计算,少府所要花的,撑死也不过两万万钱。 这点钱,少府还是拿得出的。 · · ps:今天第二更,明天开始更新时间固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59章 议题结束,陈平再拜,回到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 长安粮价问题,原本是陈平打算在下一次常朝时,送给刘弘的‘礼物’。 按照陈平的推测,过不了多久,那支让自己寝食难安的边军就将浮出水面,然后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掉。 ——天下仅有两块的调兵虎符,此时分别在周勃和灌婴手上,除非刘弘亲自出现在军营外,否则只凭一纸诏书,秦牧根本调不动任何军队! 只要任何一支军队以‘奉诏行事’为名,进行哪怕十里的调动,陈平都可以以‘无虎符而擅调兵马,图谋不轨’,乃至于‘矫诏’的罪名,将那支军队尽数归为叛逆! 所以,陈平在长安粮价的事上做文章,其目的也就很明显了——为之后第二次‘劝’刘弘退位做准备工作。 失去了那支边军,小皇帝就再无可倚靠的力量,摆在陈平面前的最后一个难题,就只剩下大义名分了。 原本陈平周勃手上,就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大义旗帜:刘弘非惠帝子,窃居至尊,罪该万死! 只可惜,夏侯婴那个蠢货连一个小孩子都没能杀死,给了小皇帝出现在长安百姓,以及北军将士面前的机会。 现在,陈平如果想再一次‘劝’刘弘退位,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让长安百姓,或者说天下百姓认可陈平‘劝伪帝退位’的举动,是合乎礼法、符合制度的。 苦思冥想过后,陈平发现,小皇帝的法统来源,已经没有任何文章可做了——自那日北阙,朝臣恭迎小皇帝进入未央宫的那一刻起,刘弘的皇帝身份就具备了毋庸置疑的合法性。 所以,陈平必须要在承认刘弘身份的前提下,‘劝’刘弘退位。 身为沉浮宦海数十载的老臣,陈平实在太清楚,什么样的罪名对皇帝的伤害最大,大到可以让人忽视自己‘劝君退位’,甚至为自己这个举动歌功颂德了。 小皇帝一场北阙事变尽得长安民心,更是引的北军不稳;但作为能在这荒芜年代坚强存活的底层百姓,并没有几个傻子。 荀子说的就很好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老百姓忠于天子,从来都不是出于天经地义,而是因为:皇帝尽到了自己应尽的义务,保护了自己的子民。 若是没做到? 秦二世就没做到,然后天下百姓就派出陈胜吴广作为阶级代表,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天子应尽的义务,或者说职责,究竟是什么呢? 按照《尚书·周书》洪范篇的记载: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也就是说理论上,皇帝是每一个治下百姓的父母。 通俗来讲,身为父母,皇帝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使其不受外人伤害,并喂饱治下百姓的肚子。 那陈平能做的也很明显了:要么让百姓认为刘弘没保护好他们,要么让百姓觉得刘弘没让他们吃饱肚子。 伤害百姓··· 陈平自问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通过派兵残杀百姓,来让刘弘背负没有保护好百姓的责任。 但粮食的问题,却是大有文章可做! 小皇帝既然敢走进这未央宫,坐回那九五至尊之位,就应该保证自己的子民有粮食吃。 倒不是说给百姓发粮食,起码百姓拿着钱去米铺,要买得到粮食吧? 这可是长安,皇城脚下! 皇城百姓都没粮食吃,那还得了? 而作为丞相,大汉帝国的‘总经理’,陈平有无数种办法,让长安乃至于整个关中的粮食市场上,没有一粒正在出售的粟米出现! 很简单,从国库拿笔钱出来,一纸公文下去,让内史派衙役挨家挨户去找关中的粮商:边关告急,急需军粮若干,你家的米都被征用了!不白拿,这是买粮的钱,你清点一下! 反正到了年初,丞相府也需要购买大量的粟米,来给天下官员发放俸禄,就当是提前买回来了。 但现在,陈平又不太想冒这个险,为日后落下把柄了——小皇帝手上最后的兵权即将失去,民心也将在不久后丧失殆尽。 陈平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输得可能了。 既然如此,那这种会脏手的事,就没有必要陈平亲自出马,动用丞相的职权去做了;直接派几个下人,去给手下掌控的豪商带个消息就可以了。 至于小皇帝把少府那一点可怜的存粮拿出来,陈平则是嗤之以鼻。 ——就那点粮食,陈平和周勃两个人的私财,就足够吃下了! 诚然,会有不少的百姓被刘弘这个举动感动的稀里哗啦,为自己生活在如此仁德的君王治下感到庆幸。 但也少府在陈平掌控这件事,光是购粮的官吏能不能顺利通过关隘、多久才能把粮食买回来,就不是刘弘能控制的了! ——要想通过关隘驿站,无论平民还是官吏,都需要持有官府发放的传、引,才能顺利通过。 即便是去北墙召军的秦牧,走之前也是先弄到了传、引,才驾马向北而去,更何况前往关东运粮的官吏? 而作为丞相,陈平同样有无数种手段,让运粮官吏拿不到传、引,或者等上十天半个月才拿到。 ——磨洋工,可是官员的特有天赋! 长久郁结在心头的阴云逐渐消散,陈平顿感身体一轻,面色也轻松了起来。 朔望朝,也在宗室勋臣们的嘴炮中接近尾声。 装作活动脖颈的样子,陈平微微向左侧过头,向少府卿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少府卿赶忙一点头,在御阶上的刘弘喊道‘少府’两个字的时候从座位上弹起,来到殿中。 “臣,领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0章 百姓疾苦 在这物资极度匮乏,基础建设极度落后的时代,宏伟壮阔的长安城,无疑是整个东亚,乃至于整个已知世界中,最璀璨的一刻明珠。 无数公候勋贵云集于此,即便是放着远在函谷关外,几乎等同于个人领地的封国不回,也要赖在长安的繁华世界中。 在原本的历史上,陈平死后,文帝刘恒前脚任命周勃为丞相,后脚就以‘公候久滞长安,于礼不合’为由,对独木难支的周勃发难,让身为丞相的周勃‘为天下先’,给公侯大臣做个榜样。 可怜周勃屁股都没在丞相位置上坐热,就被刘恒赶回了老家种田··· 即便如此,周勃的示范也依旧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公候勋贵们就好像没看见丞相的以身作则,依旧是酒照喝,舞照跳,就是赖在长安,死活不回封国。 这其中自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人想要待在政治中心,以免错过九卿出缺、军队缺将等机会,但长安城的繁华,同样是让权贵眷恋不去的重要因素。 长安虽繁华,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即便是在后世曼哈顿的繁华下,也同样隐藏着数之不尽的贫民窟、穷人区;即便是在京都,也同样有着城中村的存在。 北城区,就是长安的贫民聚居区。 不同于城南戚里、尚冠里的繁华,北城区除西市附近的孝里外,几乎全是矮小寒酸的小农宅,见不到几座高门大宅。 泥土混合着秸秆筑成一道道半人高的围墙,院内也大多只是一间能略微挡些风雨的泥墙茅草屋,院东角的泥灶台上,则都盖着一个几乎与凉棚无异的‘厨房’。 夕阳西下,更是为寒冬略显萧条的北城区,增添了一份凄凉。 夕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城北却并没有几道炊烟升起,就仿佛没有人吃饭。 东市以南的何家宅,一座矮小的农家小院中,一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小男孩,正费力的踩着木凳,趴在米瓮边上,用竹瓢从瓮低挖着米。 在男孩不远处,院落东南角的灶台边上,一个年纪稍长的小姑娘正蹲坐在地,利落的收拾着手中野菜的根茎。 小手被沾水的野菜冻得通红,脸颊被寒风吹得隐隐开裂,小女孩却顾不得吃痛,只顾着赶在父亲回家之前,做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好让奔波数日的父亲回到家,可以安心坐下来吃口饭,稍微缓解身体的疲劳。 鼓捣了许久,小男孩才费力的从米瓮上爬下来,小嘴微微嘟起,沮丧的走到小女孩身后,拉拉了女孩的衣角:“阿姊,就剩这些米了。” 女孩手中不忘忙活着,微微测过头,就看见弟弟手上的竹瓢中,只有不到半碗的粟米··· 女孩放下手中野菜,强装轻松的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不怕,父亲已出门好几日,当是能带回些米粮的。” 小男孩糯糯点了点头,将手中装有粟米的竹瓢小心放在一旁,拉起姐姐的手,将那双冻得发紫的小手贴在了自己脸上:“阿姊手寒了。” 看着弟弟懂事的模样,小女孩强颜一笑,心中顿时泛起一片苦涩。 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便难产离世,弟弟自小体弱,父亲为了给弟弟吃些滋补之物,早已将家中余财花的一干二净。 如今,小女孩也快到十五岁了,再过几个月,就必须得嫁人了。 不然,官府就要上门催婚,收取罚金,甚至强拉配朗了;如今家里的情况,又实在是无力替她缴纳‘晚婚罚款’了··· 可家里这般状况,拿不出一点嫁妆,又有谁愿意娶她呢? 女孩默默哀叹着,破旧的院门便传出一阵刺耳的朽木摩擦声。 没等女孩反应过来,小男孩已经跑到了门前,跳到走进门的男人怀里:“父亲回来啦!” 小女孩赶忙背过身,偷偷擦干脸上的泪,再回过头时,脸上已是带上了温暖的笑容。 “父亲。” 看见女儿略微发红的眼角,男人面色明显一黯,将怀中的男孩轻轻放在地上,目光躲闪着女孩的方向,低声道:“进屋吧。” 小男孩赶忙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了上去,欢快的围着男人的腿打转,女孩则是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跟在最后。 来到屋内,男人疲惫的长出口气,坐上卧塌,女孩赶忙蹲下来,替父亲脱下脚上那双险些就要粘在脚上的破旧布履。 屋内顿时被一股刺眼的味道充斥,惹得小男孩赶忙捂住了口鼻。 女孩则是若无其事般的将那双布履拿起,来到屋外,将布履放在墙根处,从灶台上的陶罐中打出热水,提着装有热水的木桶走回了房间。 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儿轻轻揉搓着泡在木桶内的双脚,男人眼角微微一酸,沮丧的低下了头。 “父亲,明日将女儿送去田府吧···” 女孩微微语颤的说着,缓缓抬起那张清秀,却又显得有些灰暗的脸,眼角噙着泪,望向男人的脸庞。 女孩看的清楚,父亲进门之后,偷偷将干瘪的米袋藏到了门后。 父亲没有买到米。 今晚这顿饭吃完,家里就要断粮了··· 看着女儿凄然的目光,男人再也忍不住,单手捂着眼低声啜泣起来。 原本欢快玩耍着的小男孩见此,也适时地停止了游戏,含着手指,痴痴的看着父亲轻微晃动的双肩。 “是俺没用,是俺没照顾好你们姊弟俩···” 女孩微微擦了擦脸上的泪,拉过男人的手,强笑着摇头道:“女儿怎敢怪父亲。” 说着,女孩方擦净的泪又出现在了干裂的脸颊之上:“父亲别难过,女儿嫁去田家,那是享福,是好事儿。” 闻言,男人肩膀起伏的更加剧烈,啜泣着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哀痛的为自己辩解着:“俺真没吃酒,给东家打谷子赚来的钱,俺都存下来了···” 说着,男人的目光渐渐绝望起来,哭嚎声也更加凄然:“俺存下这三百钱,可就是买不到一石米啊···” · · · ps:汉建国之后,天下十室九空,人口相较于秦时大幅减少,国家财政因为税收过低,逐渐陷入萧条。 为了改变这个状况,刘邦便制定了与现在‘计划生育’截然相反的‘鼓励生育’政策,最开始是在汉初的赐田之事:每一户人家分一百亩。这里的一户就是刘邦留的漏洞——两个老人八个子女,共计十个人,这是一家,算一户,分一百亩田;其中某个儿子娶个媳妇别户,这就是两户,就有二百亩地。 文中提到的,就是后续‘鼓励生育’的补充措施:女孩子到15岁必须嫁人! 如果十五岁之后没嫁人,那在之后的三年里,官府一直会收高额的罚款,到十八岁还没结婚,那地方官就会亲自下场,帮这个不愿意嫁人的老剩女找个丈夫。 国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有更多新生儿,从而让人口基数增大,使纳税人增多,也就是收上来的税增多。地方官如此严格执行,则是为了政绩——汉时的政绩,是按官员在位期间,治下人口、田亩以及户口数的增加计算的,增加的越多,越显得这个官员有能力。事关乌纱帽,官员自然是对那些不愿意嫁人的老剩女深恶痛绝,对她们的婚事自然也是无比上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1章 商人无国(上) 战国末期,秦始皇一扫六合,统一天下,将天下私人持有的书籍典故尽数烧毁,史称‘焚书’。 不过,并不是说经过秦朝之后,全天下就没有书了。 始皇嬴政在焚书前下令,收集其余六国史书,以及百家经典,藏于皇家档案室之中。 到了秦末,刘邦先项羽一步进入咸阳宫,旋即被咸阳宫的奢贵华丽所倾倒,整日醉生梦死,沉迷于酒色之中。 这时,刘邦手下得兄弟们当中,唯有一人保持了清醒的头脑,认识到刘邦根本无法得到咸阳城,所以将秦皇家档案室中的大部分藏书取走,载上了马车,准备随时运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项羽大军围逼咸阳,刘邦从云巅掉落,并在侥幸躲过鸿门宴之后,灰头土脸爬出咸阳城。 秦皇家档案室的书籍,也被刘邦手下那个不懂享受的小弟顺利搬走。 那个只知道‘偷’竹简的书呆子,长相一般,浓眉大眼。 他姓萧,名何。 刘邦退出关中,项羽大军进入咸阳,怒焚咸阳宫,大火连绵三月而不止。 天下所有人都以为,华夏最后的思想精华,被项羽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但萧何却将取走的书籍保存的极其完好,并在汉开国之后,将那些典故书籍,以及咸阳宫废墟中取出的书籍残卷,一同放置到了未央宫中的石渠阁内。 饶是如此,民间流动的先贤思想、经典却也因始皇帝+战火的双重围剿而骤减,十不存一。 而民间仅存的那几片残卷中,最受执政者广泛认同的,就是管仲的《管子》。 《管子·小匡》云:士农工商四名者,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 在此时,天下人的普遍观念中,国家的阶级,便是管子所说的那样,分别按士人,农民,工匠,商贾这四个阶级,次序排列。 士人,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读书人,不过天下本就没剩下多少书,仅存的那部分又被持有者视为传家之宝,概不外传;所以与其说,此时的‘士人’阶级是文人,倒不如说是‘武夫’。 旧贵族在战火中尽皆凋零,新的豪强还没又长出牙,就被刘邦的‘陵邑’制度拔掉了齿根,贵族阶级,就自然而然成为了樊哙那样的屠狗之辈。 农民,则是自夏朝开始,便是国家之血脉,政权之根本,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农业是任何封建政权的命脉。 工匠,其本质依旧无法脱离‘农’的范畴——通过劳动获得收获,再加上此时儒家势微,那句‘奇淫巧技’显得无比乏力,所以其地位并不低。 工之所以排在农之后,则是因为工匠做出的东西需要售卖··· 光是因为‘售卖’这个环节,工匠就不可避免的与‘商’沾上了关系,从而排在了农之后;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此时的价值观有多么鄙视商人了。 ——西汉初,商人的社会地位远低于农民,甚至低于善弄‘奇淫巧技’的工匠,只比身处奴隶阶级的‘城旦舂’高那么一丢丢。 汉初,天下凋零,‘无为而治’的黄老学在萧何、曹参等巨头的影响下,逐渐成为了第一显学,同时也是执政学派。 黄老学派,此时还不是后世那个整天想着羽化登仙的‘道’教,而是勤劳踏实的实干派。 不过,由于曹参曾经做的错误示范,黄老学派的执政理念,逐渐向着碌碌无为的方向倾斜,‘无为而治’被无限放大,官场充斥着‘宁愿不做,也不能错’的歪风。 到景帝朝时,重新复兴的法家光是在晁错这个独苗的带领下,便已经能和汉初的巨牛黄老学派分庭抗争了··· 到武帝朝,黄老学最后的卫道士——太皇太后窦漪房驾崩之后,儒学彻底坐大,黄老学逐渐式微,主体思想逐渐向‘庄周梦蝶’的方向转变,并最终演变为后世的道教。 而无论是在此时势大的黄老学派,还是景帝朝昙花一现的法家,以及最终让武帝爷罢黜百家的儒家,都对商人持有巨大的敌意! 黄老学派虽然看上去懒洋洋的,只在嘴边挂着一句‘法无禁止则无咎’,但正因如此,商人阶级在黄老学派看来,是十恶不赦的群体! 要知道‘黄老无为’,下半句可就是无所不为! 黄老学派的思想理念,注定了他们一切以规则为准,但凡在规则以内,便不插手的执政习惯。 可但凡有人挑战规则,违背律法,黄老出身的官员,就会从之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陡然变身为法律的卫道士! 这,也是景帝朝时,法家逐渐兴起,黄老学派却并没有多大警惕的缘故——本质上来讲,黄老学和法家的执政理念基本一致:维护法律尊严。 只不过,法家过于锐利的改革基因,让信奉‘无为而治’的黄老学派无所适从,再加上法家身上背着‘暴秦’这么一个污点,才导致黄老学没有对法家表现的过于友好。 而在黄老学派看来,商人居无定所,一出门一年半载,根本不利于控制,严重违背了‘百姓民各司其业,村野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理想社会。 儒家,对商人同样深恶痛绝,或者说,儒家对于一切不符合自己理念的东西,都深恶痛绝! 儒家的理想社会,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贵族永远是贵族,老爷永远是老爷,平民永远是平民。 可商人的本质,就注定其财富累积速度,比从土里刨食的农民高很多。 这就让儒家很不爽了:要是所有泥腿子都把土地扔下去经商,那老爷们的田谁种? 不行! 商人这东西是个祸害! 不能留! 与之相比,法家就纯粹多了:商人者,尽皆五蠢之辈也!(韩非子言) 在法家眼中,商人不种地,导致国家没法收他们的税,这就是对国家财政的破坏! 商人游历天下,有了见识,没以前那么好忽悠了,这就是对国家管理百姓增大了难度!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商人唯利是图,无仁义之心,无敬畏之人,无道德之廉耻。 商人们为了赚钱,可以出卖朋友,出卖亲人,乃至于出卖国家。 所以,在信奉‘富国强兵’的法家眼里,商人最大的原罪是:心中无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2章 商人无国(中) 西汉,对商人阶级的厌恶尤为深刻:但凡是行商者,其户籍都从原本的农籍中取出,纳入单独的商籍之中。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就是把户口本换了个分类吗? 实际上,西汉农籍和商籍的区分意义,类似于后世开国初的成份区分;农籍类似贫农阶级,商人则类似于地主阶级。 也就是说,一旦被纳入商籍,便意味着政治成份带上了污点,基本没有机会进入体制之内,甚至无法向正常人一样生活——列入商籍的人,官府会单独划分出居住区域,集中居住。 所以封建时代的商人,永远无法发展为资本——有钱之后,商人都会花大半家财走通门路,将自己的户口从商籍拉回农籍,再用剩下的钱在家乡购置田地,做个土财主,成为地方豪强。 对于这种赚了钱,就跑回家乡剥削农民的地主豪强,西汉有其独特的处理方式:以‘为天子守陵’的名义,将各郡豪强富户强制迁移,武装押运到关中,天子陵寝附近的陵邑之内,近距离监控管制。 对外美其名曰:广迁天下豪杰,以实关中,以固国本。 通过这样一茬茬割韭菜的方式,国家政权得以保证在人才储备,以及社会财富等方面,关中对关外的单方面碾压。 而豪强之所以在地方呼风唤雨,靠的自然不是有钱——要真说起来,皇帝才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 他们靠的,是在地方上积淀多年的名望,以及多年经营出的人脉。 骤然被政府强制迁徙,到了鱼龙混杂的皇城脚下,豪强们自然就被磨掉了爪牙;再被关中地头蛇敲诈一番,其家祡大幅缩水,便在数代之后泯然众人。 不过,汉家多年坚持不懈的将豪强从地方迁入关中,却没能避免其中的佼佼者即便到了长安,也没有被地头蛇撕碎,反而是摇身一变,变成了长安地头蛇的头头。 安陵杜氏,就是这样一个励志的例子。 早在刘邦病逝,惠帝登基那年,刘盈的安陵便正式动工,安陵邑在不久之后落成,杜氏就被作为典型,举家潜入安陵。 不过随后发生的一切,却让长安本地豪强大跌眼镜! 杜氏并没有如别的家族一般,被长安本地的豪强分食,而是一到安陵邑,都还没来得及住进新家,当代杜氏家主便找人托关系,联系上了当时的右丞相陈平,提出将嫡女送与陈平的庶子为妾! 当时的舆论认为,即便是给庶子纳妾,陈平作为开国功勋,也不会愿意和商户扯上亲家。 可是三天后,杜氏嫡女便在长安百姓众目睽睽之下,被抬入曲逆候府后门。 至于原因,则是在不久后揭示在长安百姓面前——杜氏将家乡粮库中的粟米全部拉到长安,以每石一百钱的价格,售卖给了陈平掌下的国库。 看上去,杜氏似乎没有做什么,但实际上··· 高祖刘邦四十七岁才起兵,自是没有什么经济概念;发现国库穷的跑耗子,便一拍脑门,发行了三铢钱,并规定三铢钱的价值,等同于当时市场上流通的秦半两钱。 要知道秦半两钱,重十二株! 刘邦却规定三株钱,半两钱价值相同,这就相当于:国家拿着一张五块,来换你手上的二十。 一夜之间,汉家天下集体通货膨胀四倍! 而作为皇城,本就人口集中,物资严重依赖于外部输入的长安城,物价更是狂飙不止。 杜氏以每石一百钱的价格,将那接近十万石粮食卖陈平给国库时,长安的粮价,是一石三千五百钱! 也就是说,陈平的国库‘花费’一千万三铢钱,买下杜氏的十万石粟米后,转手放到市场上一卖,就赚了足足三万万四千万钱!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就在陈平将那十万石粟米卖出的前一天,朝廷正式颁布吕太后诏令:废黜钱三铢,行钱八铢··· 也就是说,杜氏实际上,是给当时穷的跑耗子的国库,捐献了将近三亿四千五百万钱! 而当时国库一年的税收,也不过十万万钱而已。 有了这笔钱,陈平才得以迅速的平抑长安物价,有幸没有遭遇曹参那般,只能坐牛车上朝的悲惨遭遇。 安陵杜氏,则是自那以后,正式成为长安豪强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在长安占据一席之地后,杜氏重新捡起以往在家乡干的行当:卖粮。 发展到如今,长安每十家米铺中有八家姓杜,关中每十家米铺有六家姓杜。 其余的中小粮商,也基本都与杜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将女儿嫁给了杜氏的子弟,就是自己的儿子娶了杜氏的闺秀。 可以说,在内史和少府不插手的情况下,关中的粮价,杜氏说千钱一石,市面上就不会出现九百钱一石的粟米。 靠着这个‘说一不二’的能力,杜氏的财富在过去十五年当中,几乎以每年增长一半的的速度急速累计,从迁入安陵邑时的三百万钱,暴涨到现在的五万万钱! 就这,还是最近几年杜氏家主年纪渐长,锐气渐消,趋于保守,注意力从赚钱转向了购置田亩。 即便是如此,杜氏在关中粮食市场的地位,也依旧是毋庸置疑的龙头。 作为商人,尤其是粮商,无论是对政治环境还是市场变化,杜氏都有着无比敏锐的嗅觉。 传闻每年开春,农民将种子撒下去,杜氏就能通过独家秘术,预册出当年的收成是好是坏!1 而对于朝局的变化,杜氏更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但凡出个风吹草动,关中民心一乱,那就是粮价飞涨的良机! 哪怕马上将粮价翻个番,慌张的民众也都会义无反顾的囤回家。 今年,无疑是杜氏迁家安陵后的十五年中,最幸福的一年了。 先是长安大乱,大队兵马疾驰于街道,粮价成功从八十五钱,自然涨到了一百四十钱! 其后未央宫外的变故,又让粮价涨破了两百钱的历史巅峰! 先前还在停售观望的杜氏见此,彻底坐不住了! · · · ps:1.这件事我忘了是在哪本书上看的了,反正说的神乎其神,不过我个人猜测,这根本就是杜氏为了制造恐慌,控制粮价才装神弄鬼弄出来的东西,可信度小于零。 文中关于西汉安陵杜氏的记载,参考自《史记·货殖列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3章 商人无国(下) 杜氏一句话,长安所有的米铺都发生了‘粮荒’——每天就卖一百石米,二百钱起卖,价高者得! 就这样,长安的粮价成功在五天之内,突破了十数年来未曾达到过的三百钱一石,并以平均每天五十钱的涨幅继续飙升。 光是在过去十五天里,关中的粮商仅仅是把秋收时购买的存粮卖出不到一成,就收回了购粮成本的大半! 现在,唯一让粮商们感到恼火的是:储存粮食实在太费钱了··· 如果粮食不会坏,他们都想每天只卖一石米了! 那样,粮价就很有机会回到开国时那般,四千钱一石的巅峰! 出于对这个美好未来的渴望,关中粮商商议过后,在今晚一同来到安陵邑,拜访杜氏家主:杜苗。 杜苗出生于秦时荥阳的一户商贾之家,靠着在秦末之际,向各方人马售卖粮草起家。 光从杜苗能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跟写做义军、读作强盗的军队做粮食交易,甚至能赚到钱,就可以看出,杜苗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商贾。 ——在乱世,粮食可比黄金珍贵的多! 杜苗却能让丘八**乖乖掏钱,而不是杀人越货,就足以说明他的能耐了。 如果手上没有一支足以让各路人马忌惮得武装力量,杜苗根本不可能活到刘邦登基,就更枉论靠着粮食生意,攒下第一桶金了。 这也是西汉初的常态:不只是杜苗,汉初但凡小有家祡的商人,其第一桶金大都来路不正。 不过,杜苗十分清楚,自己这样空有万贯家财,却无权无势的商贾,就像无根之萍,随时都有可能家破人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在财产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杜苗已经开始尝试着将自己洗白,摆脱商籍了。 看着客堂内油光满面,推杯换盏的同行们,杜苗和善的淡笑着,不时举杯回应遥举酒樽敬酒的同行。 归根结底,这次长安粮价暴涨,获利最大的是杜氏! 在长安附近,杜氏虽然只有一个可容纳粟米五万石的粮仓,但在安陵、在霸上,几乎每隔几个县,都有一座座姓杜的‘农庄’。 农庄四周有家兵把守,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庄园四角均有数丈高的角楼,其上有三到五个家兵持弓而立,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在外人看来,粮商们的农庄,就是围起来的土地田亩,用来种地的而已。 但实际上,在座的关中粮商都很清楚——如果只是区区几百亩田,根本不需要大费周折的筑墙围成农庄,还派人严加看管。 粮商的农庄,存在的真正意义,就是隐形粮仓! 当市场行情好的时候,一车车米粮从农庄中拉出;常人看了,也只当是农庄去年的产出。 但实际上,长安城远郊那一个个属于关中粮商的农庄,从来没有种过一棵粟苗! 在关中各地,杜氏至少有二十处农庄;其中最小的一座,存粮也不少于一万石。 而最大的那一座,就位于杜氏安根的安陵城外,存粮超过三万石! 靠着藏在各地农庄的共计超过四十万石粟米,杜氏才得以成为关中粮食市场的巨无霸、‘操盘手’。 这次,只要能让粮价成功涨到一千钱,杜氏手中的四十万石粟米,就将为杜氏换来铜钱四万万! 杜氏的家祡将在今年翻一番! 即便是对钱财已经逐渐失去兴趣的杜苗,也依旧为此心动不已——脱离商籍,可是个麻烦事! 要走通的门路,可都是九卿甚至三公一级的人物! 几千万钱,根本无法解决商籍,顶多就是在那些大人物面前卖个好。 诚然,陈平作为丞相,手掌天下户籍册,杜氏又是陈平的‘亲家’‘只要愿意,陈平一句话就能把杜氏纳入农籍。 可是都快十五年了,每次杜苗小心翼翼的提出,希望陈平将自己的商籍换为农籍的时候,陈平都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应下。 当杜苗不死心,接连数次提出的时候,陈平甚至会大发雷霆,言语间丝毫不给杜苗留体面! 究其原因,杜苗心中也是了然:谁都不希望摇钱树,脱离自己的控制。 但这回,事情却迎来了转机——陈平承诺,只要将这次的事办好,就帮杜氏脱离商籍! 擦了擦肥脸上冒出的虚汗,杜苗想着今日回家省亲的女儿,不由陷入纠结之中。 “粮价不可过五百钱···” 想起女儿从夫家带回的话,杜苗就顿感一阵肉疼——送上嘴边的肉,不赚就是亏啊! 但再想想收获,杜苗便下定了决心:光是户籍一件事,就值得杜苗付出大半家财了! 更何况··· 杜氏区区一商户,除了乖乖答应陈平的指示,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如是想着,杜苗在奴仆的搀扶下费力的站起身,挺着圆滚的肚子,对在座的宾客一拱手。 “诸位今日之来意,某知矣。” 闻言,殿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杜苗圆圆的脸上。 只见杜苗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轻描淡写道:“某以为,吾等粮商身负关中百姓民之存亡,实不可行不义之举。” 言罢,杜苗眼睛微微一眯,扫视起堂内众人。 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陡然消失不见,堂内大腹便便的商人们面色稍一变,目光复杂的左顾右盼起来。 只见左席稍稍靠前的一人笑着擦擦嘴边的油渍,站起身,对杜苗一拜,阴笑道:“吾等小贾,自是唯杜公马首是瞻。” “只是不知,依杜公之见,今岁粮价当为几何,方可使民安乐,吾等亦可略得些许薄财?” 闻言,杜苗眼色带上了一丝危险,目光紧盯出声之人:“某以为,粮价当以石四百五十钱,或为上策。” “田公可另有高见?” 那田姓商贾闻言,却是缓缓直起了微弯的腰,面带讥讽的环视着众人,开口道:“诸公且看。” “吾早言杜苗此僚,早已是朝廷走狗!” “诸公莫非仍要听信此人谗言,坐失此等良机?” 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杜苗身上,似乎希望杜苗说些什么。 杜苗却只是深深看了那田姓商贾一眼,便淡笑着摇摇头,撑着肥大的肚子坐了下来,抿了一口樽中清酒,惬意道:“既如此,诸位且回便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4章 田氏之变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何家寨便有一座农宅亮起了油灯。 一夜未眠的女孩木然起身,从父亲手中轻轻夺过油灯,将其吹灭,放回了墙角。 打开房门,摸黑来到院东角的灶台边,女孩用竹瓢将水缸表面的薄冰敲破,打起一瓢水,便用冰冷刺骨的水洗起了脸。 屋内静默许久,随即传出一声长长的哀叹。 摸了摸怀中的钱串,男人一言不发的打开院门,向院外走去。 院门刚关,女孩洗脸的动作顿时挺住,滚烫的泪水从脸上流下,滴在了竹瓢内冰冷的水中。 并没有伤感多久,女孩便倔强的抹了把泪,顺带着把脸上的水珠拭净,又从灶台上拿起一小块焦黄的油脂,小心的涂抹在干裂的脸颊之上。 感觉脸上光滑了些,女孩便回到屋内,摸索着翻出一件仅有四块补丁,穿上去有些不合身的曲裾深衣,换上之后,眼神木然的坐在了塌边。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一声鞭响,院门旋即被打开,男人走了进来。 女孩微微侧过头,深情的望向榻上熟睡的胞弟,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弟弟的额头,又不舍的看了看漆黑的屋内,随即背起破旧的包袱,低头垂泪,缓缓向院外停着的牛车走去。 看着女儿凄然坐上无着,男人迟疑的虚指向身后的牛车,声音低如蚊鸣:“俺女儿,清秀水灵,手脚勤快···” 见男人喋喋不休,田管家面上焦虑更甚,眉眼一厉:“说不买就是不买!” 言罢,一拂袖,赶忙向东迈步而去。 男人见此,心中顿时一慌,顾不上身后的女孩,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抱住了田管家的大腿。 “田管家,田管家行行好,俺家实在是没活路了啊!” 痛哭流涕的咆哮着,男人面色复杂无比——慌乱,哀求,羞愧,还有一丝··· 绝望··· 再一次被拦住去路,田管家脸色亦是带上了怒意,正要抬脚踢下去,街角处的地痞便进入他的视野之中。 男人不断地哭嚎,也是引得街上路人停下脚步,驻足观望起来,就连街对面,皇宫外巡视的士卒,亦是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田管家即将揣在男人身上的脚硬生生收回,思虑片刻,便面色阴沉的对身后的小厮交代了两句。 小厮得令,赶忙跑回侧门内,抱着半袋粟米出来,扔在了牛车之上。 男人一头雾水的停下哭嚎,疑惑地望向田管家,就见田管家面带不甘道:“家中出了事,买奴之事,吾做不了主。” “这斗米便算借与你家,回吧,过几日再来。” 男人木然的看着牛车上的半袋粟米,正要再说些什么,见田管家面色一厉,只好悻然道:“那俺明日再来···” · · · ps:第一更,今天五更··· 淦呐~积少成多能不能别用在欠稿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5章 田氏灵堂 相较于被惠帝迁入关中的安陵杜氏,长安田氏,或者说‘长陵田氏’,无疑是商界“前辈”。 早在汉室建立之初,刘邦采纳小弟娄敬的建议,第一次实行陵邑制度,广迁天下豪族至关中时,田氏就已经被迁入关中了。 只不过安陵杜氏后来居上,靠着粮食生意做大,并抱上曲逆候陈平这条粗壮的大腿,田氏才开始低调起来。 在安陵杜氏被迁入长关中之前,长安田氏才是关中豪族的扛把子! 诚然,关中的粮食市场,田氏所占不超过一成,根本无法跟杜氏垄断级别的将近七成市场份额相比。 但安陵杜氏是单纯的粮商,只做买卖粮食的行当;而对田氏而言,粮食顶多算是一门副业。 若是撇开人脉,单论财力,田氏就算比不上安陵杜氏,也不会差太多。 不过这一次,田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 ※※※※※※※※※※ 薤上露,和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田氏前院新设的灵堂中,回荡着低沉的挽歌——薤(xiè)露。 灵堂内,一具冰冷浮肿的尸体安然躺在木棺中,全然不理会一旁扶棺而泣,几欲昏厥的老妇人。 数十位男子身着缟素,成左右两排跪在木棺前,面色无不悲痛。 只不过,有的是为了家道中落而哀愁,有的是为了无法分得遗产而揪心。 唯有左侧最靠前的一个青年,坚毅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眼前的木棺之上,牙槽紧咬,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母亲!” “嫂夫人!” 堂内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青年放眼望去,就见祖母已是悲痛难忍,哭晕在了灵堂之上。 青年却将目光重新收回到木棺之上,全然不理会身后‘小声’指责自己不通孝道的旁支叔伯。 待等老妇人被扶了下去,便有几个肥头大耳,细眉鼠目的中年人来到青年身边,将青年围了起来。 感知到周围人的青年牙槽咬的更紧,将双眼缓缓合上,泪水终于从眼眶内夺出。 见此,那几个中年人中走出一人,唉声叹气着道:“大兄亡故,吾等亦哀甚,阿兰,节哀顺变。” 其余几人顿时附和道:“是极是极,莫要坏了身子才是啊···” 田兰却是不为所动,依旧双眼紧闭,跪在木棺前,冷声道:“二伯不必拐弯抹角,直言便是。” 直白之语,顿引堂内众人侧目相对,中年人面色一滞,尴尬不已。 看了看左右,中年人终是一咬牙,面色也冷了下来:“既如此,吾便直说了。” “今大兄亡故,于情于理,都当尽分田氏之产,以立别户!” 说着,中年人眼带贪婪的扫视着田府宅院,手撑上田兰的肩膀,柔声道:“母亲晕厥,阿兰又乃大兄嫡子,不知分家之事,是何打算?” 话音刚落,堂内众人纷纷抬起头,略带期待的看向田兰。 田兰却是忽而一笑,摇着头站起,面上满是讥讽:“二伯果真不愧为吾田氏子啊···” 那中年人一愣,刚要开口,就见田兰面色一变,眼眸已是带上了盛怒。 “父亲尸骨未寒,尔等鹫鬣(liè)便在此图谋吾田氏产?” “哼!” “祖父亡故之时,田氏早已分家,诸旁支之应得,亦早已交于而等之手!” 说着,田兰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堂内众人:“今分门别户,亦当是吾等嫡脉之事!” 堂内众人赶忙低下了头,耳朵却都竖了起来,探听着堂内的动静。 那中年人嗤笑一声,语带讥讽道:“阿兰,话虽如此,但日后,若无吾等旁系照应,田氏嫡脉可有完存之理?” “且看罢!” “这都过了辰时了!” “可曾有人登府吊喧?” 田兰却是充耳未闻,转过身,在身后那个少年前蹲了下来:“阿蔷,今田氏嫡脉,唯你我兄弟二人。” “你说,想要分产别户,还是留在家中?” 本低声啜泣的少年闻言,倔强的一抹脸,恶狠狠瞪了一眼堂内站着的旁支长辈,斩钉截铁道:“阿蔷年少,愿留家中,随大兄复兴门楣。” 田兰淡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站起身时,面色已尽是冷冽。 “既如此,吾田氏之事,便与尔等无关。” “送客!” ※※※※※※※※※※ 待等堂内只剩田兰、田蔷兄弟二人,堂外等候着的田管家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少君。” 田兰并未站起身,依旧面色木然的跪在棺前:“父亲之事,廷尉是何交代?” 闻言,管家面色顿然一苦,低声交代道:“仆方至廷尉府邸,便得一佐吏出门相待,言主公···” 话头一顿,终是一咬牙:“廷尉言,主公乃醉酒坠河,溺水而亡···” “随行之家丁奴仆,则为逃奴,廷尉亦已下令通缉捉拿···” 随着管家的话语,田兰缓缓站起身,来到木棺前,双拳紧握,目光紧紧锁定在木棺中,尸体脖颈处那道黑紫色的勒痕。 “溺水···逃奴···” 手轻抚上父亲冰冷的面庞,田兰心如刀绞,却又满是无力。 “平日被吾家逼迫之佃户,便是如此境遇吗?” 喃喃自语着,却并没有得到回应;田兰回过头,就见老管家脸上满是纠结。 讥笑一声,走到管家面前,田兰又轻声问道:“廷尉还说了什么?” 闻言,老管家也已是留下了泪,猛然跪倒在田兰身侧,哽咽道:“廷尉言:今关中燥热,主公之躯,当早日入土为安···”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管家的话,再看看院内几近三寸厚的积雪,田兰突而仰天长笑。 只是那猩红的眼眸,丝毫看不出田兰是在高兴··· “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杜氏好大的威风啊!” 跪倒在地的管家赶忙站起身,来到田兰身后:“少君慎言,须知祸从口出···” 田兰强忍笑意,擦着眼角的泪回过身,面上带上了一丝癫狂。 “既然廷尉言长安燥热,那便于明日,将父亲葬了吧。” 看着田兰扭曲的面容,老管家几度欲言又止,终是摇头叹息的躬下身:“喏···” · · · ps:汉初,关中豪商,田氏遍地旁支,嫡系以田兰、田蔷兄弟为其中翘楚,粮商先以安陵杜氏为巨豪,后没落,杜氏迁家杜县;自此关中粮铺尽为田氏产···以上资料,引自《史记·货殖列传》及《汉书》中。 剩下三更可能今晚半夜发布,还请各位海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6章 秦牧滞留 曲逆候府,书房内,陈平正安坐于案几前,扫视着案几上的竹简,‘亲家’杜苗谄笑躬身,立于陈平面前。 “老夫交代之事,如何了?” 听闻陈平生硬的语调,杜苗却丝毫不觉恼怒,赶忙笑答:“禀丞相,都办妥了。” 见陈平微微抬起头,右手手掌摊开举于面前,目光中带上了询问,杜苗赶忙再拜:“然,小人集关中粮商于寒舍,定下规矩:粮断不可逾五百钱一石。” 陈平点点头,又问道:“今长安城内,一日售粮几许?” 闻言,杜苗稍一沉吟,掐了掐手指,方回答道:“千石余。” 听到这里,陈平才放下手中竹简,灌了口茶,叹息道:“少了些,增至三千石吧···” 作为汉室都城,即便是不算城外的百姓,光是长安内的常住人口,就不止十万。 如果按照成年男子每个月两石的标准计算,长安城内,每天就要吃掉近万石粮食! 一千石,只怕是供应尚冠里、戚里的勋臣权贵都力有未遂,就更别提城北的贫民颔首了。 陈平估计,三千石,大概就可以保证关中百姓,家家户户都能有碗稀粥喝。 闻言,杜苗却是面色纠结起来,打量着陈平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若增至日售三千石,这粮价···” 陈平却是头都不抬,复又将案几上的竹简拿到手中:“近几日,少府将售粮十五万石于市。” “尔等想些法子,尽量将那十五万石粮买下。” “待十日之后,再将售粮降至日千石。” 听到这里,杜苗才喜笑颜开起来;“丞相高明!” 见陈平摆摆手,示意自己退下,杜苗眼睛滴溜一转,试探着开口道:“丞相,那田氏?” 见陈平没有反应,杜苗只好继续道:“说来惭愧,小人特意召其登门,未想那田老儿吃多了酒,竟溺死于田渠之中。” 嘴上说着,杜苗豆眼微咪,紧盯着陈平的面庞,意图从陈平那张苍老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只见陈平疲惫的叹出一口气,抬起头,眼色古井无波的看着杜苗:“怕杜先生欲言者,非田氏之事吧?” 杜苗赶忙一喜,像没听出陈平冷淡下来的语气般,讪笑道:“小人非别有所想,实在是···” “小人担心,廷尉卿新官上任,威严正盛,揪着小人这商籍不放啊···”说着,杜苗做出一个十分为难的表情。 话音未落,就见陈平原本慵懒疲惫的目光猛然一厉,杜苗赶忙住口,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般低下了头。 轻哼一声,陈平端起茶碗,目光再度回到案几上的竹简之上。 “啊恩!” 极为刻意的两声干咳,杜苗顿时了然,赶忙一拜,若丧考妣的退出书房。 陈平的注意力却依旧集中在手中竹简之上,那一行令人困惑的文字。 ——侍郎秦牧至箫关外,久滞而不过··· ※※※※※※※※※※ ‘关中’这个词,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 时值秦国战略扩张期,秦惠王当政;张仪在提出关于其余七国的战略——‘连横’之计中,便对关中盛赞不已。 ——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贸,沃野千里,蓄积多饶。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 而这块人杰地灵的宝地之所以被张仪称为‘关中’,则是因为:如果以上帝视角来看的话,整个关中就像个碗,被四面怀绕的山脉紧紧包裹在内。 四面环山,形成天然的军事屏障,在保证了关中的军事防御的同时,又为关中带来了充沛的降水。 若想出入关中,除非翻山越岭,跨过从未被开发过得深山老林,否则,便只有四处可走: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以及北边的箫关。 不严谨的说,关中就像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巨大城池,而东南西北四关,就是出入‘关中’这座城池的大门。 箫关,大概位于后世宁夏固原东北方向,汉北地郡、上郡以及左内史交叉口,六盘山山口处,倚泾河而立,扼守自泾河方向进出关中的通道。 出了箫关,往西可达陇西、北地,往北可达上郡,王东北可至代国,乃至于云中、燕国。 而汉长城,便是自陇西郡起,直到燕国;唯一的一处缺口,便是云中郡。 在陈平的猜想中,秦牧被小皇帝派去调兵,最大可能便是北出箫关,至陇西一带,召某支边军入关。 原因很简单:西出散关,再沿秦直道走上数百里,便是西南夷;南出武关,则是汉中乃至于巴蜀··· 东出函谷,那就更不可能了——出了函谷关,过了大河,便是河东;再往外,便是赵、齐等关东诸侯王国··· 唯有北出箫关,才能最快速度召那支神秘的边军入关,解小皇帝之困局。 但秦牧却在箫关前徘徊不前,这就让陈平很疑惑了——小皇帝现在应该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日思夜盼秦牧招来的边军为自己解困才对! 左思右想,陈平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秦牧手中,没有传、引! 唯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秦牧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丝毫不顾时间流逝,停滞在箫关前。 可这就更让陈平想不明白了:若不是为了传、引,那秦牧出发之前,去找长陵脚下那个守灵户做什么? 总不会是在那种紧急关头,去探望人家吧? 越想,陈平便觉得越不对劲;感觉思绪好几次摸到了真相的衣角,却都没能抓住。 沉思许久,还是没能得出结论,陈平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修书一封,用涂泥封住卷尾,陈平唤来亲信家奴,令其将竹简送去少府衙门,再三强调:一定要亲自交到少府卿本人手上。 处理完琐事,陈平刚走到后院外,先前去送信的家奴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来,目光中满是惊骇。 陈平心中猛然一紧,赶忙上前,问道:“可是有边军叩关?” 那家奴却是狠狠摇了摇头,满脸慌张道:“主公!北阙外,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 · · ps:骚瑞啊,说好半夜更新,没发出来,七点的更新也拖到现在。 解释一下吧:手上没有工具书,所以我之前的考据部分都是在搜索引擎查阅史书。 但关于这一章的内容,我在百度搜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答案——关中之所以叫关中,是因为有四个关隘/六个关隘/两个关隘··· 哪四个/六个/两个? 这答案可多了去了,比我口袋里的钢镚儿还多··· 没有准备靠谱的文献书籍,确实是我的问题,但那些书实在太贵了···动轨500一本,佐吏俸禄微薄(目前为零)实在是穷,只能百度;碰到这种存疑的,我就得卡壳。 花了一晚上翻阅资料,最终选了最靠谱的‘四关说’,估计后续会有支持‘六关说’和‘二关说’的读者喷我··· 唉,苦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7章 登闻鼓响(上) 时间回到清晨。 天刚亮,田府大门外便已集结了数百人的出殡队伍。 汉承周礼,丧葬之礼也基本遵循周礼的五服制度,以血缘亲疏远近,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以及缌麻这五中服制。 按周礼所规定,与死者血缘关系越亲,服制越重,反之则越轻。 出殡队伍中,最靠前的田兰、田蔷作为亲子,身着纯白孝服;旁系表亲叔伯们,则是穿深蓝色的厚衣。 至于出了五服的远房表亲,今日还愿意前来的,则身穿墨绿色孝服。 所有人的孝服外,都披上了一层粗麻。 大门处的巫医1长长一声诡调,一只木棺便从大门内抬出,来到了队伍最前端。 而后,第二个棺材也被抬了出来··· 注视着一前一后两只木棺,田兰面色满是木然,拍了拍身旁泣不成声的胞弟田蔷,对门前的巫医稍点了点头。 “起~” 随着巫医一声长调,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动了起来,沿着戚里外的街道,缓缓向武库方向而去。 ※※※※※※※※※※ 走在队伍最前端,田兰目不斜视,目光紧锁在约一里外的武库上。 走过戚里,本该继续向前行走的队伍却突然一停,队伍最前的田兰身边,数十粗壮家丁手持棍棒,疾驰向队伍末尾。 队伍中的众人皆一头雾水,就见队伍又开始前挪。 只不过··· 队伍并没有继续往北,向章台街的方向行走,而是就地右转,向约五十步外的未央宫北阙而去! 待等田氏众人发现路线偏差时,队伍最前端的田兰、田蔷,以及被奴仆抬着的两只木棺,已经来到了北阙外不足十步! 在队伍末尾,管家亦是率家丁数十人,与一路尾随出殡队伍的一队地痞流氓较上了劲! 将手中短棍规律的敲在左手手掌,田管家面色阴沉的望向那伙地痞中的一人。 “阁下监探田氏府宅,已有三日了吧?” 闻言,那人便也不再躲藏,从流氓群中站了出来,面色一片凝重——正是昨日于田府侧门外,被田管家注意到的那个地痞。 “田氏之事,非杜公之过也;汝若尚存忠义于心,当劝田少君莫行差就错,免遭杀身之祸!” 田管家却是冷笑一声,满是讥讽道:“阁下如此心忧田氏家事,若不好生待客,倒是吾田氏不识礼数了···” 言罢,管家回过头,见少主已经接近了北阙,便放下最后的疑虑,目光决绝起来。 多日来的压抑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老管家长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二三子,动起手来,万莫伤了人命!” 语落,老管家抡起一根短棍,便一马当先冲向二十步外,正错愕茫然的地痞游侠之列。 “事后,少主赏人千钱!” 随着一声厉喝,老管家手中短棍狠狠砸在了先前那地痞的肩胛骨,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传出。 身后反应过来这次行动有‘酬劳’的家丁们也缓过神,嗷嗷叫着冲了上去,对着地痞们就是一顿乱锤。 被突然一棍打中,地痞头子肩胛骨被打断,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怒目圆瞪着拔出腰间长剑:“刁奴贱户!!!” ※※※※※※※※※※ 等刘弘听闻击鼓声,并在虫达的提醒下出现在北阙时,北阙外,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宫墙脚下,那枚由太祖刘邦所设,至今足足蒙尘二十余年的登闻鼓,正被一个一身缟素的青年奋力敲打着。 青年身后,一众官兵围着两棺灵柩,人员组成极其复杂:有身着赤红战袍的军卒、皂色役服的廷尉捕役;甚至在人群中,刘弘看到了身批黑甲,头顶铜盔的禁军武士! 宽大的街道已经被闻声而至,聚集在北阙围观的百姓塞了个满;街对面的戚里巷口,数十个衣衫褴褛的人被北军巡卒押跪于墙根··· 饶是远在百步开外,刘弘也能粗略看见:巷口到处都是鲜血;更是有几具尸首被抬到了路边——蒙尸布都已经盖上了! 看着这一切,刘弘极力压抑着激动,摆出一个困惑的面色。 “朕在也!” “何人击登闻鼓?” 洪亮而又略显稚嫩的嗓音传出,响彻北阙天空。 只见那巨鼓前不顾军士阻拦,只自顾自猛敲着鼓的青年闻声,费力的缓冲下鼓锤的惯性,狠狠跪倒在地上。 咚! 饶是站在三丈高的宫墙之上,刘弘也清晰地听见,青年的膝盖与巨鼓下的石阶发出的撞击声。 “草民冤屈,万望陛下做主啊!” 闻言,刘弘看了看身边的虫达,目光中的喜悦再也掩盖不住了! 自那日,郎中令曹岩以‘有刺客潜入未央宫中,下落不明’为由,封锁未央宫之后,刘弘对外界的消息几乎一无所知! 就连虫达,也只是在宫门处,见到前来探望的子侄晚辈时,得到了模糊几句‘粮价暴涨’、‘民不聊生’的消息。 而这对于刘弘来说,无疑是催命符! 诚然,刘弘早就猜测到无论自己做什么,关中粮价鼎沸都是不可避免;刘弘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令开少府粮仓。 刘弘甚至都无法确定,少府究竟有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将那十五万石米粮按照‘持乡啬(sè)夫所开具之户籍证明,每日每户购粮不得超过十石’的方式撒入市场。 随着虫达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关外甚至已经出现了饿死人的重大事件之后,刘弘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以沐浴斋戒为由,躲到太庙去! 谅陈平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进太庙拿刘弘——到了这个地步,刘弘又如何不明白,陈平已经打算对他动手了? 刘弘甚至严重怀疑,秦牧和王忠,就是陈平周勃故意放出去,去送那封衣带诏的! 至于目的,也是浅显无比:分清敌我阵营,借着关中粮价之事清洗敌对势力。 关中之地先乱后安,陈平力挽狂澜、杀鸡儆猴的时候,刘弘地死期,也就不远了··· 如此危机关头,登闻鼓居然被敲响了! 刘弘甚至暗自决定:无论这个人是谁,都给他发个大大的‘刘氏忠臣’奖章! · · · ps:百般查阅,最终得到的最靠谱的说法:汉室巫、医尚未分家,也就是说,方士术士多少也会点把脉之术,乡村野医也都兼职跳大神。所以,以巫医来负责出殡礼仪,最为合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说一下吧 新书发布也有一个月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和捧场,让我得到了莫大的鼓舞。 就最近几天的更新不稳定问题,以及书友们心心念念的存稿问题,大纲问题,跟大家聊一下。 这几天的更新,群里的书友们应该了解一些:地理、人文等方面涉及的知识盲区太多太多,得挨个查资料核实。 能用的书我又没有,就只能百度,还不能是论坛和讨论,必须得找水准线以上的论文,然后从中得到我想要的资料,这个过程繁琐了些,更新时间就有些乱,还欠下了三章更新,这个我不会不认账,各位放心。 资料书的问题,就只能过两个月,稿费下来我再去购买,因为最基本的那几套书买下来也是小几千,现在的我着实无力。 关于存稿,这个得说明一下:在本书发布之前,我就已经存下了十七万字多的存稿;即便是现在,我手上的存稿也有7万字左右,那我为什么不按时更新,要说自己在码字,在查资料呢? 这就要感谢各位的支持,让我对这本书的期待高了些;期待高了,我对自己的要求肯定也是从一开始的‘写着玩儿’,转换成现在的竭尽全力写好,尽量向完美靠拢。 比如,刚发布的66章,原存稿大概就写着‘秦牧一路向北,却在某一处关隘前停下’,现在这本书有那么多人支持追读,佐吏肯定不能那么不负责的把原来的存稿发出去。 要去查资料,查地图,确定方位,确定地点、山川河流,然后指出‘秦牧从哪个关隘出,要去哪里,却停了下来’,再加上67章关于丧葬习俗的资料考察,工作量确实有些大,原本有工具书会很简单,但上一段我说到了:目前还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去知网搜论文,然后一句一句啃。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剩下的存稿,其意义已经差不多是‘细纲’了,我得按照存稿的细节和大纲的思路,重新写出足够让大家看得上眼的东西。 大纲的话,这应该是我最有自信的点了:从一开始的北阙事变,到现在的衣带诏,后续的种田,改革,农贸发展,内战外战,中期的学术发展,以及后期的诸子夺嫡,我都已经有完完全全的思路,甚至可以现在就写下后记。 所以那些担心这本书后期会崩的读者大可不必担心。我既然做了,就肯定会力所能及做到最好。 ※※※※※※※※※※这里必须有分割线※※※※※※※※※※ 下面这段,是写给某一些特殊的读者的,欢迎各位对号入座。 首先,关于书的内容,我接受大家对于错别字、典故引用缪误,以及明显的逻辑错误的指正;但是关于故事主线,人物刻画描写,事件安排,在历史基础上二次创作等等等等这些,我要说的是:这是我的书,我说了算。 我和点娘的合同上写得很清楚:作者独立完成本部作品。 我对此十分赞同,并友好谢绝各位想要与我合作,有强烈众筹写书意愿的读者。 最后,我承认我删评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个萌新,那些指着我鼻子骂刘弘为什么没有机甲坦克的评论,我实在看不了——家里穷,吃的本来就不多,再吐出来,就要饿死了。 对于看本书看的口吐白沫,身体极度不适的读者,我诚恳的建议各位:悄悄的,圆润的,走。 应该是最后一次因为这些琐事发单张了,经过一个多月,心态也算硬起来了,以后恶意评论我闲来无事会删一删,剩下的就交给运营官了,我就负责安心写书。 上架的话,按目前的状况估算,应该是9.25-10.5号之间,能争取的话我尽量一号上架,其他的就看编辑安排。 先这样了,我去逛淘宝买书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8章 登闻鼓响(中) 在原本的历史中,未央宫北阙外的登闻鼓,得等到四年后的汉文帝前元三年,才会被孝女——缇萦第一次打响。 而在后世的记载中,关于那次登闻鼓事件的结果,能看到的就只有文帝刘恒感动于缇萦的纯孝,便赦免了缇萦之父:太仓公淳于意,并顺势废除了肉刑。 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次事件中的其他人物,落到了什么下场。 ——污蔑淳于意的那家权贵,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年,被强迁至关中霸凌邑! ——收受贿赂,治罪淳于意的那个官员,终生未再升迁! ——在未央宫北阙外,试图阻止缇萦敲响登闻鼓的廷尉役卒,尽流千里! 朝堂为之一靖! 从那以后,就连地方豪强权贵也是收敛了许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也都从光明正大的做,转变成了暗地里苟且。 在现在这个时空,那枚径约一丈的大鼓却在今天,在这个朝局扑朔迷离的时间点被敲响,所产生的影响必然不会小。 这,也是刘弘地机会! 且先不论别的,光是借此机会出现在长安百姓面前,对刘弘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 如是想着,刘弘看向不远处,着急忙慌入宫,又赶忙从阶梯爬上宫墙的陈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在陈平呆滞的注视下,刘弘缓缓抬起头,看向宫墙之外,那个手持鼓锤,身着缟素的青年。 “尔何人?” 那青年深深一叩首,便直起上身,满目悲壮:“草民田氏子兰,谨拜陛下,唯陛下长乐未央!” 闻言,刚来到宫墙上的陈平纵是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着牙,对刘弘一拜:“丞相臣平,谨拜陛下···” 刘弘亦是侧过身,微微弯腰对拜:“丞相安好。” 目睹这一切,宫墙下的士卒、平民,哪怕是大脑再迟钝的,也都跪倒在了地上:“草民等恭迎陛下驾临~” 回过身,看着宫墙下跪作一片的士卒、百姓,刘弘气息不由粗重了起来,面色也不可避免的微微涨红。 ——天见可怜! 做皇帝都半个多月了,这还是刘弘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对哈,爷们儿还是皇帝来着··· 在此之前,刘弘就像是被丢进兽圈里的孩童,无时不刻绞尽脑汁,试图逃出这个危险之地,或者弄死圈内的野兽! 片刻之间,刘弘便调整好了情绪,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到宫墙边:“平身。” 此时跪在宫墙外的,除却不能确认成分的士卒外,寻常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刘弘真正意义上的子民! ——粮价飙升,可不是这几天才有的事! 自九月末吕太后驾崩,长安陷入混乱开始,关中粮价就从没有哪一分一秒是在下降的! 十月中旬开始,更是已经超过了原本粮价的两倍:一百七十钱! 所以,现在跪倒在北阙外的百姓,很有可能是挨着饿,却依旧对刘弘弯下了自己的膝盖。 要知道此时还不是元清,汉人血脉中的骨气还相当硬朗! 寻常时日,即便是身处最底层的贫农甚至佃农,碰到大汉政权的二把手——丞相召见,也都不会下跪的! 至于影视剧中那般,随便一个小县令出巡,道路两侧便有百姓跪迎、或朝会中百官跪地叩首,口称奴才的场景,更是完全不可能在汉时出现。 ——前者如若真的发生了,那这个‘作威作福’官员就离‘羞愧自尽’不远了。 后者如果发生··· 那刘弘就可以从‘荒’、‘炀’、‘厉’、‘幽’等谥号中,提前为自己预定一个了。 此时的汉人,只跪天地君亲师。 上跪天神太一,下跪土地灶王;跪君主,跪父母长亲,跪授业恩师。 身为皇帝的刘弘,虽然是大汉江山的主宰,天下万民之君主,但这并不表明,见到刘弘的人都必须下跪。 即便在朝会中,身处最低一级的百石小官,也不用对刘弘下跪,只需要深深弯腰,拱手拜之即可。 到了九卿、三公甚至丞相,刘弘更是要如方才陈平到来时那般,微微躬身回礼。 战国刚过去不久,汉又初立,战国遗风尚浓厚,百姓的膝盖还是很硬的! 但凡能不跪,那即便是在皇帝刘弘面前,寻常百姓也会尽量避免下跪。 若是有年过七十的老者,那更恐怖——人家刚做出要跪的动作,刘弘就得要赶紧上前扶起,表示自己‘不敢受老者之礼’。 而此时,北阙之外,无论男女老幼,上千士民皆跪倒在地,拜厄自己的君王,这便是对刘弘最大的认可。 当然,也有可能是百姓对刘弘地期许,比如‘陛下,粮价要不出手管一管啊?’之类的。 但这都无所谓。 如果粮食就能换来忠诚,那刘弘绝对愿意把手上那三十万万钱全部换成粟米,全天下百姓每家每户发个十石! 看着宫墙下,饥饿都快被写上额头的百姓,刘弘不由暗自感伤起来。 无论是吕后驾崩,还是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亦或是刘弘如今与朝臣勋贵暗中角力,其实与这些百姓,都没有什么关系。 吕后没死,粟米就煮不熟了? 诸吕未灭,柴火就点不着了?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天下兴亡,皆唯百姓承其哀苦。 想到这里,刘弘便放下了‘趁此机会掀桌子’的打算。 只见刘弘面色一沉,侧过身,对身边的陈平冷声道:“朕观百姓民皆面呈菜色,若久未饱食?” “朕交代少府之事,丞相可曾亲视?” 放到正常年代,这顶天了,也不过是皇帝对臣子的一声责问。 可这句话,却几乎是刘弘咆哮出来的··· 别说是宫墙下的百姓了,估计就连一里外的戚里,或许都能隐约听见刘弘地声音! 跪于宫墙下的百姓闻声抬起头,就看见年幼的君王‘怒目圆睁’,呵斥着食禄万石的老相国··· 无数百姓顿时热泪盈眶,不顾地上冰冷僵硬,对着宫墙连连磕头叩首,‘陛下仁慈’‘民等困苦’之类的苦水夹杂着哭嚎声,顿时响彻北阙上空,久不息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69章 登闻鼓响(下) 看着刘弘精湛到令人敬佩的演技,陈平差点没有一拳呼上去! 不是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吗? 不是说老刘家承周礼,以礼仪仁孝治国吗? 国家大事,怎么能在平民颔首注视下,就这么大咧咧说出来? 刘弘却是没想太多,白了陈平一眼,便回过身,面色严肃的对宫墙下道:“何故击鸣登闻鼓?” “尔可知,无故击登闻鼓者,该当何罪?” 嘴上这么说着,刘弘心里却满是迫不及待! 宫墙下的百姓自然是战战兢兢,恭闻圣训;刘弘身后急忙赶来的太仆1及各司官员,看向刘弘背影的眼神则都晦涩不明起来。 明眼人谁听不出刘弘话里的意思? ——有啥冤屈就赶紧说吧!朕给你做主了! “丞相要遭罪了啊···” 窃窃私语声被回过头的陈平一记眼神杀打断,大家的目光不由回到刘弘身上,默然而立。 田兰抹了把泪,再向宫墙上一拱手:“启禀陛下,草民乃长陵田氏子,乃太祖高皇帝四年,举家迁至长陵。” “亡父生前,以仁善宽和闻达于乡邻,家中亲长,亦颇得乡党称赞。” “家中略有薄田三二顷,售所种之粮粟,以为家中生计用度···” 看着田兰沉痛的表情,刘弘心中不由黯然失笑。 高祖四年,呵呵呵呵··· 什么‘迁入’,根本就是被割韭菜押到关中的地方豪强! 还二三顷地,种地卖粮,说到底不就是粮商? “果然,笔削春秋不是文人的专利。” 淡笑着摇摇头,刘弘将心绪拉回,继续听着田兰诉苦水。 “怎料那安陵杜氏,欲屯粮居奇以牟利,视民疾苦于不顾,威逼亡父哄抬粮价!” “亡父仁善,不忍生民艰苦,遂拒之;那杜氏便设伏于亡父归家之途,尽杀家父之奴仆护卫!” 说着,田兰脸上愈发苦涩起来:“亡父亦陷于危难,遭那杜氏勒颈而亡,掷于田渠···” 又虚指了指身后的两具灵柩:“祖母亦哀于子亡,物故于昨夕···” “草民状告杜氏害命,廷尉亦惧杜氏之威势,言亡父乃醉酒落渠,溺水而亡···” “陛下!”田兰哭嚎着向前跪行两步,语气中满是不忿:“值此寒冬,田渠之水,未及草民之膝啊!” “陛下!!!” 随着一声凄呵,田兰猛地叩首在地;围观百姓则都满脸匪夷所思的望向宫墙之上。 而在刘弘身边,胆子小一些的官员,已经是微微颤抖起来。 看着这一切,刘弘嘴角翘起一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虽然还搞不清这个安陵杜氏是什么来头,但光从田兰的话语中,刘弘就不难推断出,安陵杜氏在关中粮商之中,必然有不小的话语权。 ——哄抬物价,尤其是哄抬关中,这小半个大汉版图的粮价,如此‘宏图伟业’,寻常小商贾别说去做了,估计想都不敢想一下! 再琢磨琢磨田氏的身份——粮商,还是被强制迁移到关中近二十年的粮商,刘弘就大概明白内情了。 安陵杜氏想控制粮价,没能得到同为粮商的田氏支持,便痛下杀手,直接杀害了田氏家主。 从这也能看出,田氏,未必就如田兰所说那般急公好义,善待乡邻。 ——能对杜氏的垄断计划造成威胁,田氏在关中商界的地位,必然也低不到哪里去! 而这年头,干干净净赚得亿万家产的人,除了身为皇帝的刘弘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再者,刘弘隐隐觉得田兰这个名字,在史册上出现过! 能以商人身份流民青史的人,几乎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不过,这与刘弘何干? 刘弘穿越过来,可不是维护正义的! 田氏究竟是好是坏,根本就不在刘弘考虑范围内。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自己能从田兰他爹被杀害这件事中,捞到些什么好处。 再想想先前陈平以粮价发难的事,刘弘自然而然的将安陵杜氏,跟陈平联系在了一起——安陵杜氏,大概率是陈平的黑手套! 想到这里,刘弘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旁的陈平,再回过头时,刘弘脸上便已是满脸悲痛。 “朕之皇城,便祸乱之斯了吗···” 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一滴眼泪从刘弘眼角滑落,稚嫩的面庞看上去极尽委屈。 然后在宫墙外上千百姓目睹下,刘弘转过身,泣不成声的对陈平一拱手:“敢请丞相教朕,太祖高皇帝之江山,已糜烂至斯邪?” “莫非朕德薄,太一弗眷,降罪于朕之子民?” 见刘弘如此模样,宫墙外围观的百姓再度哭嚎起来,刚从冻土上直起的膝盖再一次狠狠砸了下去。 “陛下万不可如此,此非陛下之过也!” “陛下隆恩,民等无以为报,万望陛下莫哀于斯···” 山呼海啸般的哭嚎声再度传来,陈平顾不上擦去额头的冷汗,缓缓跪倒在地上:“臣,死罪···” 看着叩首不起的陈平,宫墙上站着的官员们也都跪了下来:“此臣等之罪,陛下勿哀···” 刘弘却是抬起头,悲天悯人般扬天长叹,旋即面向宫墙外,缓缓拱手,痛哭流涕道:“此朕之罪也!”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尚书云: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朕即不敏,亦不敢或忘···” 悲痛至极的向宫墙外深深一拜,刘弘夸张的吸溜一下鼻涕,便直起身,大声道:“今日午后,开少府之仓,凡关中百姓民,皆可凭户牍2自往;凡少府之粟,皆可购之,石八十钱!” 言罢,在百姓的欢哭叩拜中,刘弘微微低下头,看向宫墙底下的田兰。 “夕者,太祖高皇帝入关中,与乡中贤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朕亦不敢违高皇帝祖制!” 说着,刘弘侧过身,音量却丝毫未减:“田氏之命案,任廷尉、内史、卫尉杂治之!” “内史尽出被盗贼都尉,遍索关中豪强恶绅之属,皆论罪!” 被点到名的几人抬起头,看着依旧把脸贴在地上的陈平,再看看满脸震怒的刘弘,以及宫墙外翘首以盼的百姓,只能再拜:“臣等谨奉陛下诏谕···” · · · ps:1.登闻鼓属太仆管辖,出了这个事,太仆绝对是第一个跑到未央宫的。 2.户牍:为木片或竹片,其上记录个人信息,家庭住址,籍贯,身高体重,面目特征等,作用类似于后世的身份证。 这个是九号第二章,晚了些,大家担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0章 唯百姓苦 目送前来‘讨债’的邻居离去,何奾看着再度见底的米缸,顿时陷入绝望之中。 前几日家中断粮,父亲便从邻居家里借了些回来,本想着,熬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便给还回去。 不曾想,昨日田氏送的半袋米,就昨日午食吃了一顿;不过一天的功夫,便叫前来讨要借粮的邻居给取的一粒粟米都不剩··· 早上天还没亮,父亲便出了门,说是要去城外找点事做,好赚个几十钱,加上家中攒下的那三百钱,好去买石米,再熬些时日。 但方才邻居何大伯来取粮时,说是今日粮价又涨了,都到四百五十钱了! 一天的功夫,父亲是无论如何也赚不到一百五十钱的··· 即便是辛苦几日赚到了,也不知几日之后,粮价要涨到什么地步。 想起父亲双肩上深深的凹陷,何奾心中苦涩更甚,轻手轻脚的来到院后,空空如也的牛圈内。 几年前,弟弟还没出生,母亲也还尚在,祖父留下的百亩良田也还在;平日里,父亲就专心照顾田里的粟苗,母亲在家浆洗衣物,种些菜葵,闲暇时织些粗布,贴补家用。 那时,何奾家里虽谈不上富足,但也还算得上勉强能温饱。 后来一场剧变,母亲亡故,留下早产体弱的弟弟,父亲脸上,便再也没有过喜悦了··· 为了置办母亲的丧事,父亲将家中的牛卖了出去;后来又为了给弟弟补养身子,父亲也只能痛哭流涕的将田亩卖出去大半。 几乎每天夜里,父亲魇住说胡话,说的都是‘变卖祖产,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现如今,何奾家除了这座破旧的农院外,就只剩下在城外的三十亩下田了。 好巧不巧,去岁收成不好,长安又乱了起来;还没到冬至,何奾家里就已经断粮。 父亲去富户人家做牛做马,辛劳十数日,才赚到的铜钱三百枚,在东市却连一石粟米都买不下··· 哪怕是何奾忍痛开口,让父亲将自己卖于田氏为奴,都因为田氏家变而没能成行。 再如何,何奾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罢了;能做的,她全都做了,可依旧无法挽救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 她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为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了··· 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水,何奾走到牛圈边,从几个破旧的竹筐下拉出一条麻绳,满脸不舍的环顾着四周,便毅然决然,将麻绳挂上了牛圈的顶梁。 将麻绳在大概头顶的位置打个结,踩着那几个竹筐,费力地将脖颈套进去,何奾便缓缓闭上了眼··· 紧握麻绳的手一松,脖颈处就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以及强烈的窒息感。 眼前缓缓闪起了一束束金色的花朵,何奾仿佛看到满脸笑容的母亲、在田中挥汗如雨,却永远不会喊苦喊累的父亲、乖巧懂事,心细体贴的弟弟,还有那只被屠夫缓缓切开喉咙的老黄牛。 “咦?父亲?” 意识散去前的最后一刻,何奾只看到一个酷似父亲的身影,向自己狂奔而来··· ※※※※※※※※※※ 未央宫外,此时已是人山人海。 从直城门到武库,长达将近五里的未央宫北宫墙下,已尽是背着布袋,前来购粮的百姓。 宫墙前,大约每隔百步,便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竹棚,其内坐有文士一人,正对着手中户牍记录信息。 核对好户籍信息之后,文士与购粮百姓交谈两句,接过百姓递过的钱串,扔到一旁的竹筐内,便继续记录下一个百姓的信息。 每一个竹棚后,都堆着数百只粗麻袋,十数士卒环卫其外,等待着登记好信息,交好钱的百姓前来取粮。 宽近五十步的藁街1之上,上万长安百姓虽熙攘,却又极有秩序的排着长队,等待着。 之所以没有人上前推搡甚至哄抢,而是老老实实排起长队,次序买粮,则是因为一道矮小的身影,不时穿梭于一个个售粮棚之间。 那个身着玄色锦袍,头饰刘氏冠,眉宇间却满是焦急,眼角时刻噙着泪水的少年,便是让长安百姓安心等候的定心丸。 每过片刻,竹棚后的堆粮便会少大半,但总有源源不断的粮车从直城门、横城门驶来,将车上满满承载的粮袋卸到竹棚后。 何广粟背着女儿来到宫墙外,看着这壮观的一幕,礼貌的询问身旁的人后,便选了个相对短一些的队列,站到了最后。 感受着背后的潮湿,再颠颠骨瘦如柴的女儿,何广粟不由悲从中来,再度淌下了泪水。 “瞧,爹没欺奾儿,陛下当真放内粮了!” 上午,没能寻得差事的何广粟焦躁的等候在东市外,便见市内的所有人都像城南跑去。 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何广粟有幸目睹了当今圣上痛哭流涕,对百姓罪己自责的场面。 听闻圣上要放少府粮,一石才卖八十钱,何广粟愧疚的向宫墙深深一拜,便恭敬的退出藁街,撒丫向家里跑去——拿钱,买粮! 三百钱,怎么都能买三石半粟米,掺点野菜、糟糠,足够熬到明年开春! 怎料到了家中,却见女儿已是悬梁于牛圈··· 痛哭流涕的将女儿抱了下来,将其唤醒,何广粟悲喜交加的将好消息告诉了女儿。 可无论何广粟再怎么说,女儿都像失去了灵魂般,木然盯着房顶,一言不发。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未央宫外的场面,何奾目光中才多了些人气,在何广粟背上哭了起来:“女儿不孝···” 何广粟却只是泣笑着摇摇头,哽咽的颠着身后的女儿:“不怕,有粮了,长安有粮了···” 父女二人正悲喜交加间,队列前便隐隐有些骚动起来。 何奾恐惧的将脑袋缩到了父亲背后,何广粟则是踮起脚尖,不安的注视着前方,宫墙下的售粮棚。 只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快速向竹棚走来,询问两句过后,何广粟耳边便传来一声洪亮的喊叫。 “去宫内,取东厨之粮!” 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离去,何广粟满是泪水的脸上,缓缓涌上一丝幸福,和安心。 · · · ps:藁街:西汉长安城呈斗字形,城北大都为平民区,城南则为未央、长乐两宫;而那条将长安城横刀切成两半的,就是自直城门直到霸城门的藁街,藁街以南便是未央北宫墙,以及长乐宫的大半部分,以南,则是未央宫北墙外的戚里、桂工,以及长乐宫的小半部分。 第二更我现在写,可能得晚点发,抱歉。我尽快调整好,让更新时间步入正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1章 初得民心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071章初得民心冬阳西落,寒雾渐升,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间,却满是温暖祥和的氛围。 在时隔近一个月之后,长安城终于在今晚,回到了往日的和祥、安乐之中——每一家、每一户,都在今晚夕时飘起了炊烟。 这在过去一个月里,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米价实在太贵了··· 熬煮而成的粟米粥,从一个个寡淡的喉舌中流如胃中,腊月凛冬的寒冷亦是被驱除了大半。 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蹲在门槛上,将碗低的米粒仔细舔舐赶紧,舒舒服服的打了个饱嗝,便叫过家小妻儿,向城南高庙的方向再三叩拜。 “当今真乃圣德之君啊···” “说是圣人也不为过!” 无数人心里想着,再次甘之如饴的向高庙叩拜:“太祖高皇帝在上,小民谨拜···”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当今如此体谅百姓疾苦,甚至不惜将宫内自己吃的皇粮搬出来卖给百姓,都是因为——太祖皇帝生而神圣! 若非如此,何以先有太祖高皇帝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后有当今圣上忍饥挨饿以出内粮? 爱民如子,莫过于此! 当今如此仁德,必然是受孝惠皇帝之遗德的影响! 若说之前,坊间对那则‘上非惠帝子’的传闻,持的是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想着不一定的态度;那今日过后,就大不相同了。 ——但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再说一句‘上非惠帝子’,周边的人绝对能生撕了他! 尤其是在下午,长安百姓几乎尽皆云集未央宫北,购‘御赐之粮’后,刘弘在北阙说的话,在百姓口耳相传中,一日之间传遍长安城! 廷尉、内史、卫尉三司共审,杂治一案,这意味着什么? 这味道,长安百姓太熟悉了。 ——太祖高皇帝七年,匈奴入侵代地,刘邦次兄、代王刘喜弃国而逃,长安舆论一片哗然,天下轰动! 高皇帝刘邦大怒,令廷尉、宗正、奉常杂治此案,以定刘喜之罪! 这件事到最后,太上皇刘太公出面,对刘邦苦苦哀求,刘邦才出于孝道,赦免了刘喜的死罪,将刘喜贬为合阳侯。 现在,杜氏以区区商贾之身,被当今下令三司杂治,其意味,就再明显不过了:安陵杜氏,完了。 即便杜氏一门是圣人转世,德行无缺,对此局面亦是毫无办法——挂在杜氏身上的那一纸商籍,就是原罪! 以商贾之身牢天子费心,便已经是滔天的罪名了! 就更别提杜氏粘上的,还是‘囤货居奇’、‘扰乱民心’这种大罪了——这两个罪随便拿出来一个,被任何一个不姓刘的人沾上,都是必死无疑! 而刘弘那一句‘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更是让长安百姓心中被自豪和踏实充满。 即便是太祖高皇帝定都长安,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授民田爵时,都从未如此赤裸裸的说过:天下百姓,朕子民也! 听闻这个消息,无数人家对着未央宫三叩九拜,表达着自己仅有的感恩。 更是有不少纯善的百姓,或以泥巴揉捏,或雇木匠削刻,做出了一个个或简陋、或精致的‘当今圣上’塑相,严格交代家人要早晚叩拜,为刘弘祈福。 ※※※※※※※※※※ 汉高庙,位于汉长安城最南,自安门入长安,看到的第一个建筑便是高庙。 在历史上,景帝登基之初,内史晁错力主削藩,得到了景帝刘启的大力支持;而时任丞相的故安侯申屠嘉却坚决反对,并因此与晁错结下了仇恨。 但在景帝在晁错背后撑腰的情况下,身为丞相的申屠嘉却根本奈何不得晁错——区区九卿。 最终,申屠嘉只能以‘内史私损高庙墙恒’来攻击晁错,试图以此阻止削藩大计。 殊不知,晁错在刘邦的高庙上挖出的那个洞,是景帝对他完全失去耐心的结果——一个圈套。 在景帝刘启的操纵下,此事最终不了了之,申屠嘉也终于遂刘启的心愿,在不久后郁结而死。 而现在,刘弘便安然跪坐于筵席之上,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太祖皇帝衣冠’。 在北阙当着长安百姓的面,下达了‘开少府粮’的命令后,刘弘整个下午都待在藁街,亲自盯着售粮之事。 情况很不错,起码刘弘没有发现明显是勋贵大臣、亦或是豪商富户,前来大肆扫货的迹象。 由于刘弘‘亲力亲为’,长安百姓对于刘弘‘凭籍购粮,户不逾五石’的要求也没有丝毫抵触,每家乖乖买了最多五石粟米之后,便对刘弘遥一叩拜,然后眉开眼笑的背上米袋回了家。 期间更是不时有德高望重之老者,老泪纵横的来到刘弘身边,对刘弘一阵歌功颂德,就差没把刘弘抬得比太祖刘邦更高了! 刘弘自是连成不敢,满脸揪心的交代老人家保重身体,并下令:凡家中有年七十以上之老人供养者,可多购粮一石! 少府存粮即将售罄时,刘弘更是借着一句‘取宫内粮’,赚足了民心名望! ——再也没有比那句话,更能证明刘弘‘将自己的饭让给百姓吃’的举措了。 作为此案的‘苦主’,田氏也在安葬了家中两位亡者之后,取来了家中的存粮,以‘谨献微薄之力,以助陛下’的名义,光明正大的白送给了刘弘。 刘弘自是从善如流,接受了田氏的‘爱国之心’,然后将田氏奉上的那‘区区’十万石粟米也一同卖给了长安百姓。 如此一来,不过半日之内,起码九成九的长安百姓家中,都有了至少三到五石的粟米。 即便是以每家十口人计算,这些米粮,也足够应付个十天半个月。 就是苦了刘弘··· 大约夕时之前,刘弘便再次登上了北阙,泪流满面的对宫墙告罪,口称‘朕诚有罪,当沐浴斋戒,思过于高庙’,然后在哭的稀里哗啦的百姓面前,堂而皇之的跑到了太庙里,躲了起来。 ——再回宫,太危险了··· 刘弘担心今日之事,会让陈平周勃彻底下定决心,拼着名声不要,杀进宫里让刘弘被水噎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2章 夜宿高庙 今日之事,刘弘原本就只有三种选择。 一,对田兰含糊其辞,敷衍一句‘朕派人再去去查’,然后装作对粮价毫不知情的模样,转身回宫。 二,不管田家死没死人,百姓挨没挨饿,上了宫墙便振臂高呼,呼吁百姓杀上城墙,杀死陈平,然后随刘弘一起肃清长安! 很明显,刘弘选了第三种选项。 因为,不管如前者那般和稀泥,还是如后者那般钢烈不屈,其利弊都相当明显。 ——和稀泥,刘弘自是可以继续安稳的做傀儡,等待那支集刘弘所有希望于一身的军队到来;但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政治,出于理性的考虑,这都是一个极不明智的选项。 作为皇帝,尤其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皇帝,刘弘必然不会允许华夏贵胄忍饥受饿,甚至成为无情君王手里的一次性枪杆。 即便完全不考虑个人情感,刘弘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收买民心,建立威望的机会! ——呼吁百姓追随自己兵变,刘弘确实有不小的机会获胜:打下武库,以武库的武器装备百姓,然后一举扫清所有敌对势力。 但一旦失败,历史就将被矫正,几十年后,太史公的史记里依旧会出现那一句:上非刘氏之,不当立,诸侯大臣乃立代王。 且无论成败,战斗过程都必将惨烈无比;被武装起来的百姓将饥肠辘辘的对上北军,与关中子弟兵,亲朋乡邻,乃至于自家后辈子弟戈矛相向。 北军和长安百姓之间的感情,会向仇人的方向急速发展,祸乱过后,关中亦将生灵涂炭。 更要紧的是,如此巨大的政治事件,将对汉家政权的形象造成极大破坏! ——皇帝率领都城百姓,与拱卫都城的禁军厮杀,最终清洗朝堂or被朝堂清洗··· 汉官威权,将在不远的将来形同虚设,中央对地方的管理难度将剧增,中央集权更是无从说起。 所以,刘弘不能像后世的小说里一样,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一散,就带着老百姓waaaaaa杀向自己的禁军。 诚然,今日之事,几乎必定会刺激陈、周二人为首的诛吕功臣集团,使他们铤而走险,不惜斗胆弑君! 但权衡再三之后,刘弘还是决定:无论如何,将矛盾摁在台面下。 ——要知道在长安百姓,乃至于朝堂相当一部分底层小虾米认知中,过去几个月,长安就发生了三件大事:吕太后驾崩,吕氏谋逆被诸侯大臣平乱,汝阴侯弑君被杀! 除此之外,对刘弘如今的境遇、汉家朝堂的局势,百姓几乎一无所知。 刘弘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的陈平,是百姓眼中的老丞相。 刘弘深深忌惮,时刻提防着的齐王刘襄,是不远万里杀入长安,扶保刘氏江山的忠臣。 曾在未央宫正殿喊出那句‘上非惠帝子’的周勃,更是平定吕氏叛乱的英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刘弘突然喊一句‘丞相、太尉皆乱臣贼子!’就必然会让百姓陷入疑惑——丞相和太尉可是开国老臣啊!怎么可能是乱臣贼子? 哦···陛下这是卸磨杀驴,薄待老臣啊~ 从此以后,从未央宫发出的政令,就将变成百姓饭后的笑谈——嘿!瞧瞧!那刻薄寡嫩的稚童又颁乱命了! 关东诸侯王见此状况,再聚在一块儿喝顿马尿,也不难生出这样的心思:这丫都能做皇帝? 我上我也行啊! 真到那个地步,那刘弘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未央宫里捏几十年泥巴,然后从奉常领走一个‘汉孝荒皇帝’的盖棺定论。 而刘弘无论是最初率北军入宫,还是后来在朝堂上跟陈平争权夺利,亦或是今天这般大秀演技,都不忘给出一个合理得借口,让事情在表面上看起来属于‘合理’范畴;陈、周二人亦是完全配合刘弘演出,即便在事实上形成对刘弘地软禁后,也不忘扯个‘宫中有刺客,陛下陷入危险’的遮羞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为了中央的威严,为了政权的稳定,无论长安乱成什么样,都必须保证表面上,长安风平浪静。 ——封建时代,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发展,而是愚民! 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也是刘弘和诸吕功臣集团之间少有的默契,以及唯一的共同诉求。 政治就是这样,哪怕私底下打出了狗脑子,上了谈判桌,双方也得和颜悦色,以最文明的话语问候对方家人。 而武力,则是在谈崩之后,某一方掀桌子时动用的决策,属于最后一种选项:谈不拢,那就打! 武力,或者说战争,其本质就是政治的延伸,某件事但凡有一丝在政治范畴解决的可能性,双方都不会擅用武力。 刘弘写下那封衣带诏,也从未想过召一支军队到长安,杀陈平周勃全家——真打起来,两边死的可都是汉室的部队! 刘弘的主要目的,是以此为依仗,为自己增加政治筹码,获得政治利益。 至于人身安全,则是次要考虑了。 如果陈平知道衣带诏之事,想必也不会动派兵镇压的心思,而是想方设法,给刘弘招来的军队编织罪名。 思虑着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堂内供奉的衣冠,刘弘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也不知道这一切,我是对是错···” 今日,刘弘几乎将整个长安的百姓都拉入了自己的阵营,这对诛吕功臣集团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刘弘一日而得长安民心,陈平等人的筹码尽皆失去意义,双方继续淡定的坐上谈判桌,进行政治交涉的可能性几乎不复存在。 若刘弘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周勃甚至很可能已经在北营外召集士卒训话,给刘弘头上扣屎盆子,试图说服北军杀入未央宫了。 这,也是刘弘躲到高庙里的原因——除了在大型的国家祭祀活动外,任何人不得擅入高庙,违者以谋逆论! 只要陈平、周勃不是想要篡汉自立,那就不可能闯入高庙。 起码暂时来说,刘弘是安全的。 但陈平周勃不能进高庙,不代表刘弘可以在高庙赖一辈子——作为以军功而得封为开国彻候,南征北战几十年的周勃,对这种情况绝对很熟悉。 敌人被包围,却无法攻打? 简单,断粮断水,不日便降! 刘弘估计,明天开始,周勃应该就会派兵围住高庙,‘保护’刘弘以及高庙的安全。 现在,刘弘只能盼着那支军队,在自己饿死渴死之前,赶到长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3章 局势微变 是日夜,曲逆侯府灯火通明。 与十几天前一样,客堂之上,依旧是朝臣勋贵分坐两侧。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就是与会人员,从上次的三公九卿无所不包、宗室勋贵尽皆无缺,变成了现在这般,略显冷清的场景。 ——约五丈宽,近十五丈长的前堂,只撩撩数十人。 北军驻军都尉、各部校尉坐于末位,典客、廷尉以及太仆陈濞等九卿,则坐于略靠前些的座位。 东席前三位,依次坐着太尉周勃,大将军灌婴,以及郎中令曹岩;右侧,则是御史大夫曹窋,内史刘揭,以及陈平亲自扶上位的少府卿——广严侯,召欧。 陈平则是愁眉苦脸的坐于上首,略有些焦躁的扫视着堂内众人。 光是今天这场商讨会的与会状况,就已经让陈平很揪心了··· 要知道上次,虽然也是为了应对小皇帝而召集同僚,但当时的状况,说是门庭若市都不为过! 凡在京诸侯宗师皆至,朝堂六百石以上、北军队率以上者齐聚与此,商讨如何应对小皇帝‘死而复生’的事。 再看看今天,陈平实在是搞不清,局面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上去人员质量并没有下降太多,三公皆占,九卿中还算有影响力的七个职位里,除了卫尉‘意外’缺席之外,其余六人悉数到场。 军队方面,周勃自是端坐东席首位,大将军灌婴虽略有私心,但立场却坚定不移;长安唯一的守戎部队——北军,其主将和八部校尉皆在。 无论是军权、政权还是财权,都牢牢把控在陈平,或者说是诛吕集团手中。 但陈平很清楚,只是表面看起来如此而已··· 光从众人带来的随从,陈平就可以推断出实际情况了。 陈平自是稳坐丞相府,周勃以及北军那边也没什么问题,但从灌婴开始,情况就不对劲了! ——堂堂大将军应邀拜会丞相,还是商讨大策的正式场合,哪有带着两个亲卫出席的? 就更不用提御史大夫曹窋了——这货身边站着的,直接就是家臣! 灌婴失势还可以理解:手中兵马回北营,落入周勃的掌控,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问题不大。 御史大夫曹窋,则明显已经掌控不住局面了! 就更别提带一名六百石的小主簿与会的少府卿,以及只身前来的廷尉、太仆之流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政治人物,陈平很明白正在发生的事:权力,正一点一滴从他手中流逝。 即便是以龟速流逝,也足以让陈平愁眉不展。 回想起今日之事,陈平亦满是懊恼:怎么就忘了呢··· ——民心。 他,周勃,灌婴,以及在座的所有人,在过去两个月里都没有想到的关键:民心。 身为丞相,大汉政权的实际管理者,陈平实在太清楚关中的潜力,以及动员能力了。 在不考虑钱财、粮食、武器等物资的供给和调动的情况下,陈平自己都有信心,在十日之内,在关中拉出一支十万人的民兵队伍! 还是那种弓马娴熟,拉得开长弓,挥得动长戟的民兵! 如果是十几个武装起来的农民,那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当人数达到十万这个级别,并能保证大部分人的基本战斗力时,这支农民队伍,就可以匹敌地方郡兵! 就是靠着如此强大的动员能力,以及绝无仅有的民兵战斗力,汉室才能在失去河套,无马可骑的情况下,在匈奴人入侵时站得住防线。 而如今卫戎长安的北军,也才不过一万五千余人而已。 更要命的是:这一万五千人,尽为关中人! 都不用说他们会不会服从陈平的命令,挥刀砍向自己的乡邻;光是家中老父的一声呵斥,就足以让每一个北军士卒乖乖放下武器,乃至于临阵倒戈! 这一切,都令陈平忧心忡忡。 他从未想过篡汉自立,也从未想过成为赵高、李斯之流;他只不过是想成为周公、召公那般名垂青史,为民称颂的贤臣罢了。 可事与愿违,局势,已经逐渐向着陈平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到这地步,饶是心中毫无篡汉之心,陈平也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打算了:到底要不要动用武力,把小皇帝拖下皇位,让一切回到最初的局面呢? 想了想,陈平无奈的摇了摇头——此时的小皇帝,已经不是可以轻易拉下皇位的了。 倒不是说陈平没有能力去做,而是陈平无法承担后果——废孝惠血脉,以立旁支的后果! “可恨呐···可恨!” 当初那块遮羞布,是那么的完美无缺,足以让陈平完美规避一切危险,几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将小皇帝拉下马。 但到了今天,那一句‘上非惠帝子’,却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任何人了。 小皇帝确实手中无权,无财,无兵,但他拿回了最重要的一件东西——刘氏血脉! 即便有朝一日,小皇帝被拉下皇位,陈平也将面临一个几乎无解的问题:丞相何以废孝惠皇帝子? 看着陈平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攥拳暗怒的模样,一旁的周勃终于坐不住了。 “某愚以为,为今之计,唯调北营兵卒以搜查高庙,方为上策。” “丞相以为如何?” 回过神,看着周勃寒冷如霜的面色,陈平心中愁苦更甚。 周勃的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抱怨! 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出一口气,陈平将姿态稍稍放低了些,沉声道:“擅入高庙,吾等恐临千夫所指···” 措辞许久,陈平终是咬牙起身,对周勃缓缓一拜:“老夫以为,吾等仍当以前时之计为要,以不变应万变,待鼹鼠现身,再动不迟。” 陈平诚恳的言辞,却并没有让周勃胸中恼怒减弱丝毫,周勃只敷衍的一拱手权当回礼,便满脸不忿的侧过头。 陈平无奈的叹口气,缓缓坐回了座位,对曹岩吩咐道:“前时之刺客未现,陛下不可独居高庙;郎中令当领军前去,围护高庙为上。” 曹岩起身应诺,一旁的周勃却是眼前一亮,满脸惊喜的望向陈平。 见陈平沉着脸摇了摇头,周勃又沮丧的低下头,喝起了闷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4章 神秘悍匪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 长安城,也被一层雪白彻底包裹了起来。 不过大雪过后,天气反倒没那么冷了,多穿两层袄子,勉强能出门。 直到中午,太阳高挂时,何广粟才里外套上好几层旧衣,腰间别着箭簇,身后背着长弓,自宣平门出城,经过广明成乡继续向东,来到以东连绵的山林之中。 北阙之事,已经过去六天了。 那一天,凭着手中攒下的三百铜钱,何广粟买到了将近四石粟米——那位仁慈的文官见吕广粟还差二十钱,便从四石粟米中抓了一把出来,将其余的交给了何广粟。 虽然长安的粮价依旧如冻结的渠水般,死死钉在了四百五十钱一石的价格,但有了那些粟米,何广粟暂时不用担心家中吃食的问题了。 而今天,吕广粟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幼子何未央受了风寒,发热了··· 回想起乡邻中,因发热而死的幼童,吕广粟便焦急不已——幼子未央,可是他的独苗!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宗祠断了血脉,那何广粟死后,在九泉之下就得以发覆面! 可手上又没钱,请不起巫医,吕广粟只能冒险来到城外,看能不能打到些野物,给幼子补补身子。 冬日的山林,只能用荒凉萧瑟来形容。 持着弓箭,在枯木林间走了许久,除了枝头偶尔发出嘶鸣的寒鸦外,何广粟没有发现任何生物的迹象。 哀叹一声,来到一棵干枯的斜木旁,何广粟取出砍刀,打算劈些木柴回家。 砍刀刚举起,何广粟便觉寒毛一竖,顿时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还没来得及转过身,身后便传来一声轻轻的落地声,一柄匕首已经架在了何广粟脖颈之间。 吕广粟毫不犹豫的将手松开,任由砍刀掉落在雪地上,然后缓缓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若非地上有积雪,身后这人从树上跳下时,恐怕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这等身手的人,根本不是何广粟可以抗衡的——即便他曾在边地从军,颇有些身手。 “豪侠饶命,俺就一农户,身上无甚钱财···” 没等何广粟说完,就见一个个衣衫破旧,却甲盔齐备,浑身上下尽皆弓弩刀剑,几乎武装到牙齿的人影自树上跳下! 原本廖无人烟的枯木林中,顿时多出了数十道弓腰蹲行的身影。 在何广粟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数十道矫健的身影片刻之间四散开来,警惕的观察着枯林周围。 其中一人嘴咬匕背,弓腰疾行至何广粟身边,手刀对着何广粟膝盖外侧轻轻一挥,吕广粟便不由自主的蹲倒在地上。 那人警惕的扫视一圈周围,发出一声极其逼真的鸦鸣,吕广粟便被人架起,快速向枯林更深出走去。 走出去接近十里,被架着的吕广粟都有些冒汗了,周边的人却是大气都不喘一下,依旧以近乎非人的速度,弓腰疾行向枯林身处。 吕广粟正慌乱的思考着脱身之法,就被狠狠扔到了雪地上。 回过神,抬起头,吕广粟看着眼前的景象,连爬起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尔可知,未得诏允,私损林木,该当何罪?” 一声厉喝,将吕广粟仅存的一点胆气打散,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高大武士,吕广粟双腿都打起摆子,嘴巴微张,却什么都说不出··· ※※※※※※※※※※ 难得回暖了些,又恰逢休沐日,陈平也是约了周勃和灌婴,来到了宣平门附近的蹴鞠场。 约二十丈长,七八丈宽的蹴鞠场上,丝毫不见积雪的影子,地上的夯土依旧干燥,还被铺上了一层细沙。 左右两边分别架着一个约丈高的木架,其上有一长方形木板,中间钻有圆洞,比场中央摆着的鞠球略大一圈。 场内二十四人分列两侧,各十二人;服饰差距不大,但左边那一队额头上绑着红布条,右边则是黑布条。 陈平三人高坐场边的高阁之上,面前摆着茶水糕点,身后均有婢女二人侍奉。 坐在陈平左侧的灌婴似是没什么兴致,只慵懒的依靠在面前的案几之上,看着眼前的护栏发呆。 最靠右的周勃却是激动地满脸涨红,不时站起身,指着场内一顿臭骂! 看着二人的模样,陈平淡笑着摇摇头,端起茶碗微抿一口,便躺靠下去,右肘扶立于筵席边沿,左手规律的拍打在膝盖之上,怡然自得的看着场内混乱的蹴鞠赛。 许是骂累了,周勃一拳砸在护栏之上,便气呼呼坐回座位,端起茶碗猛灌一通,胡乱抹把嘴,继续对场内咆哮道:“廷尉狱卒都能胜尔等,平日的肉都白吃了!”1 见周勃余怒未消的模样,陈平侧头看了看同样忍俊不禁的灌婴,二人便不约而同的轻笑起来。 灌婴捋着颌下髯须,面色轻松道:“数十年过去,太尉仍童心未泯啊~” 位于中间的陈平亦是淡笑起来:“太祖高皇帝潜龙之时,便常召舞阳壮侯、绛候、汝阴侯,与丰沛之地披挂上阵,亲蹴之。” 听着二人如谈论孩童般调侃着自己,周勃却依旧是眉头紧皱,鼻间喷出一口怒气,便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这都近十日了,那小儿仍藏身不出,每每念及此事,某都恨不得策马杀入,将那小儿斩于马下!” 话一出口,陈平面色顿时一凝;一旁的灌婴也是顿然噤口,不着痕迹的端起茶碗,聚精会神的看起了场内鞠赛。 “大事未定,绛侯还是慎言为好···” 闻陈平隐晦的提示,周勃也是面色一慌,将视线移回场内。 一片寂静之中,陈平缓缓举起手,轻轻一挥,便有一队武士登上阁楼,将那六个瑟瑟发抖的侍女押了下去。 等阁楼上再无他人,陈平才看向右侧的周勃,叹息道:“绛侯怎如此不知轻重?” 一旁的灌婴则依旧紧盯着场内,手中茶碗早已空空如也,也没被放下,依旧被灌婴贴在嘴边。 周勃只得呼出一口闷气,站起身,刚做出告罪的架势,方才离开的那队武士中,便有一人召集忙慌得登上阁楼。 周勃适时住口,看向陈平身后,陈平亦是在回头看了一眼之后,面色一正,语气略有些责备道:“何事?” 只见那武士来到陈平身边,对陈平耳语一阵,陈平顿时一喜,对周勃和陈平畅笑道:“鱼已入瓮!” · · · ps:史记记载,细柳营尤喜蹴鞠,上行下效,这个传统应该是受主将周亚夫的影响;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周亚夫的爹,周勃喜欢蹴鞠也不是空穴来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更新时间确定 状态调整好了,确定一下每天的更新时间。 下午两点半第一更,晚上九点第二更,每天两更,风雨无阻。 上架后更新时间不变,章节字数从2000提升到3000;上架第一个月我尽量三到四更,但不敢保证,我尽力而为,两更6k打底,四更1w2封顶。 其他情况如:打赏加更等,统一放在打赏之后第二天的早上八点。 感谢大家的支持,敬请期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5章 来者不善 从蹴鞠场出来,三辆马车同行至章台街和夕阴街交叉口,其中一辆便折道,踏上了夕阴街。 ——周勃兴奋的催促着马夫,直取横城门,径直向北营而去! 其余两辆马车则是在武库附近分开,灌婴前往武库左近的大将军府,坐镇武库,以防长安有变。 陈平则是继续沿着章台街向北,前往丞相府! 在和灌婴分开之后,陈平满带着无法按捺的激动,焦急地将马车外的武士唤入车厢,询问着相关细节。 昨天才传回‘秦牧依旧滞留箫关以内’的消息,那支边军今日就出现在了关中平原之上;陈平此时的心情··· 用欢欣雀跃都无法形容! 那支令人寝食难安的边军终于出现,陈平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起草一份诏书,将‘叛逆’二字黥(qing)1在那支边军每一个士卒脸上了! “是何地卫卒?兵马几许?今在何处?” 一股脑将疑惑问出,见那武士面色一呆,陈平自知失态,将胸中激动压抑了些,语气稍稍平淡下来:“可曾探知,是何方人马无诏入关?” 闻言,那武士却略有些羞愧道:“禀主公,未曾探知是何方人马。” 纠结片刻,那武士再道:“箫关尉,亦未传回有兵马入关···” 这下,轮到陈平愣住了。 “未经箫关?” 得到武士肯定的答复,陈平面上喜悦缓缓消失,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陇西、北地之军欲入关中,最近的通道便是箫关;如果不走箫关,便只能向西绕道将近七百里,自散关入关中。 至于向东取道函谷关,根本不可能——箫关至函谷关,光是直线距离就超过两千里! 再加上实际路程需要绕过的山脉、河流,即便是汉室最精锐的部队,也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能抵达。 更何况从汉室成立开始,作为关东、关中咽喉要道的函谷关,一直就是严进松出的! 一支上千人的武装,即便是在有诏书,有长安公文下达的情况下,通过函谷关也没有那么容易——十几天前灌婴班师,不过带着北军士卒五千人,通过函谷关便足足花了三天! 没走箫关,就表明那支边军,不是陇右、北地一代的驻军。 想到此,陈平面色郑重起来:“尔将那边军之事细细道来!” 哪怕从秦牧从长安出发的时间算,也才过去不到二十天;那支边军却从更北方的上、代,乃至于燕、赵之地赶到关中··· 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陈平的爵位、官职,可都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他又如何不知,一支军队战斗力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行军速度? 地方郡兵进行长距离奔袭,每日能走七十里,就足以称得上‘令行禁止’了! 即便是汉室最精锐的云中、北地部队,战时徒步奔袭也不过日行百里;至于骑兵部队,就更别提了,一天能走四十里的都得是北地骑士! ——可千万别以为,骑兵有马,就会一直骑着! 战马柔嫩的蹄掌本就极易受伤感染,再加上如今河套掌于北方匈奴之手,汉家缺马,根本没有足够的马匹可以供应。 所以,此时骑兵部队若要远距离机动,都是拴着马,自己扛着辎重,像伺候大爷一样,一路伺候着战马行军的··· 光从行军速度来看,陈平就不难判断出:小皇帝召来的那支边军,来者不善! 都不说那支神秘的部队是从何进入关中的,光是陈平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支部队的来历,就足以证明那支军队来头不小! 那武士稍一措辞,便将今日得到的消息向陈平娓娓道来。 “今日辰时,新丰令遣人来报:昨日午后,乡民于崖涧寻得一处密林,其内似曾有人驻休,逾千人之多。” “朝时,霸桥尉亲至丞相府,言霸桥之下,似有人夜涉而过之迹,数不下五百。” 看着陈平逐渐郑重起来的面色,武士小心翼翼吸一口气,继而道:“午后,广明成乡啬夫上报内史,言一男子自宣平门出,过广明成乡而不入,直入山林,形迹颇可疑。” “乡啬夫疑此人或欲为祸,遂遣乡中青壮往山林查探,那男子却不知所踪。” 随着武士的话音落下,陈平的眉头彻底凝结在了一起。 “汝未误记?当真是霸桥?” 见武士肯定的摇摇头,陈平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前时的喜悦已丝毫不见踪影。 先到新丰附近,再过霸桥,随后有人从广明成乡的方向出城接应··· 从行军路线来看,这队人马分明是从东而来! 但长安以东,那可是函谷关啊··· 那可是秦末项羽和高祖刘邦竞赛,‘先入关中者为汉中王’的时候,刘邦都没敢直接攻打,而是向西绕道武关,方能顺利进入关中的函谷关啊!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从函谷关的方向进入关中,近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长安附近? 越想,陈平就越觉得情况不太对。 状况不明,陈平还是决定稳妥起见,按原计划应对。 “汝即刻往告内史:尊陛下诏谕,出备盗贼都尉,以巡查关中暗隐之所;若力有未遂,可尽调县乡求盗2!” 武士拱手应诺,正要退下,又被陈平叫住:“再往北营告知太尉:长安粮价不稳,百姓不安,当增兵以戎城墙。” “尤以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为重!” 武士得令,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平片刻,确认陈平没有别的吩咐之后,才悄然离去。 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是长安东城墙的三个门;陈平推算,那支边军既然是自东而来,更是出现在了广明成乡外的山林,便必然会向这三座城门施压。 将事情安排妥当,陈平以手扶额,不由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究竟是何方人马?又从何而入关中呢?” “秦牧未往,小皇帝又是如何传信于彼?” · · · ps:1.黥,古代刑罚之一,该刑罚是在犯人脸上以刀刻字,然后将炭灰涂抹上去,使伤口与炭灰一同愈合,据说具有永久性;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可以理解为是古典的纹身。不过在那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损不孝’的年代,可不会有人愿意纹身,更何况是在脸上纹侮辱性的文字了。 史料记载,汉初刘邦封的异姓王中,淮南王英布便因为早年受过秦廷黥刑,而被称为‘黥布’,由此可见,此刑罚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2.求盗,西汉时的基层管理之一,属于乡啬夫掌下,如果啬夫类似于乡长的话,那求盗大概就是民兵,只不过有专门的职责:打击匪盗。 关于关中地形地貌、长安城内布局,以及有司府衙的地理位置,考自西安地图出版社1996版《西安历史地图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6章 夜幕降临 时至黄昏,长安城内逐渐亮起星点火光。 看着山林外,近在咫尺的长安南城门:安门,何广粟剧烈的战栗起来! 在他身边,两个负责看押他的士卒正面无表情的啃食着米饼,等候着夜幕降临。 最让何广粟感到惊惧的,是他十分肯定这片丛林中,至少藏着五千人! 但此时此刻,除了身旁看押着自己,静静趴在雪地里的两名士卒外,何广粟根本看不到第三道人影! “太一在上···” 回想起在陇西边地,自己所在的驻防部队每到秋冬之际,都被匈奴骑兵骚扰的烦不胜烦,何广粟便不由自主的臆想着:若是这队兵马在边墙,匈奴人别说是烧杀掠抢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一定! 没错,何广粟已经确定,这支部队是汉室军队了——下午被押去见这支部队主将的时候,在那个老将身边卫卒手中,何广粟清晰的看见一面卷起的大纛(dào)1! 作为退伍军卒,何广粟十分清楚:大纛,根本不是寻常的部队可以拥有的! 当年在陇西戎边时,何广粟所在的陇西都尉,麾下共计两千人马,足以称之为一军! 但饶是如此,陇西都尉部也依旧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大纛;陇西戎卒认识的,只有那面写着‘汉’字的驻军旗帜,以及写有‘陇’字的都尉旗帜··· 就连陇西都尉本人,都没有资格打出一面写有姓氏的私旗! 而这支军队,居然拥有一面大纛! 何广粟从军近五年,也只在一次匈奴入侵北地郡时,见到过自长安赶去支援的北军大纛:赤龙旗! 除了南北军的赤龙大纛外,何广粟实在不知道还有哪只部队,拥有专门的大纛。 可惜,那面大纛一直被卷起,何广粟没能看到大纛上的图案。 就在何广粟神游方外之时,树林中便响起一阵尖锐的鸟鸣。 何广粟身边的两名军卒顿时一滞,连咀嚼的动作都停止;待等鸟鸣结束后,其中一人便将手放在嘴边,发出了与先前那道鸟鸣几乎相同的声响! 再次得到回应后,两名军卒将手中粟饼塞回腰间,轻手轻脚的移开三人身上铺着的枯枝,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弓着腰,带着何广粟,向不远处一棵大树之后走去。 在树边停下脚步,何广粟赶忙福灵心至般蹲坐下来,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 ——从长安以东的广明成乡,绕到这片长安以南的山林,这一路上,何广粟最遭罪的就是膝盖! 身边的军卒见何广粟乖顺,倒也没多为难,倚树蹲靠下来,各自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然后,何广粟便再次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魔术’——就在眼前不到一丈,那片丝毫不起眼的雪地上,爬起来两个人! 直到那二人半站起身,何广粟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平地,而是一个约九尺长宽的小土坑! 看着其中一人苍老的面庞,何广粟赶忙敛回心神,深深颔首:“将军。” 虽然不知这人是何来历,但何广粟很清楚:能被叫将军的不一定有大纛,但有大纛的部队,其主将绝对称得上一句将军! 只见那老将不着痕迹的将粘在髯须上的雪拍落,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何广粟:“尔可知安门卫卒几许?于何时换防?” 被那双虎目瞪的丝毫不敢对视,何广粟将头埋的更低,语颤道:“将军,俺就一粗鄙农户,从何知此军机要事?” 那老将见何广粟不似作伪,只好再问道:“那尔可知,陛下今在何处?” 闻言,何广粟长松一口气,如蒙大赦般道:“将军不知,前时长安物价鼎沸,百姓民不聊生,幸陛下仁慈,出内库粮以售于北阙···” “陛下今在何处!” 喋喋不休之语被突然打断,何广粟一愣,抬起头,就见老将面上已满是不耐。 尴尬的抿抿下唇,何广粟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正于高庙思过···” 见老将面上依旧是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何广粟顿时慌乱起来,猛然一跪,眼泪唰一下就夺眶而出。 “将军饶···唔···” 哭嚎之语刚一出口,何广粟便被身边的军卒捂住了嘴;看着老将凶狠的面色,何广粟目光中满是惊骇。 那老将却只是恶狠狠瞪了何广粟一眼,轻挥了挥手,那两名士卒便一拱手,架起何广粟回到了先前那个位置,片刻间,将三人重新埋回了雪地里。 老将缓缓蹲行到树边,依靠在树干上,紧盯着渐渐亮起篝火的安门。 “咳咳···” 突然两声轻咳,老将身旁的亲卫顿时一慌:“都尉可是受了风寒?” 那老将却是微微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无碍,便继续睁开那双遍布血丝的双眼,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亲卫见此,悄悄将身上破旧的衣袍脱下一层,看了看上面的破洞,又再脱下一层,将两层几乎称得上‘破布’的外衣披在了老将身上。 把老将却是头都不回,一抖肩膀,两层破布就滑落在老将手中。 看着老将背身递回的外袍,卫士目光顿时一暖:“都尉,还是披上吧···” 只见老将猛一回头,深深凝望向卫兵目光深处,然后若无其事般回过头,继续看向安门,一言不发。 卫士顿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赶忙单膝跪倒在地:“末将险乱军心,罪该万死!” 老将依旧是头都不回:“噤声。” 闻言,卫士才一脸羞愧的起身,稍稍离远了些。 老将凝望着长安城的方向,目光紧紧锁定在位于安门外,挡在长安和这片树林之间的那座军营。 即便是在这临近夜幕时的昏暗光线下,老将也清晰地看到,南营已处于被包围看押的状态。 “竟迫丰沛子弟至斯···” 老将讥笑一声:“陈平啊陈平,尔可真没辜负高皇帝之期许!” 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逐渐亮起的点点星辰,老将站起身,轻轻拍打着身上的雪。 “某倒要看看,盗嫂受金之辈,可真欲窃国祸政?!!” · · · ps:1.大纛:军旗。但并不是所有的军队旗帜都属于大纛,如写有‘汉’,写有军队驻扎地,以及主将姓氏的旗帜都不是大纛;唯有这个军队独有的,其上缝有特指该部队的动物图案地旗帜,才能称之为大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7章 风雨欲来 一轮皓月挂在了夜空,照亮了略显昏暗的章台街。 章台街尽头,安门附近的高庙内,刘弘正靠坐于祠堂外,满目憔悴的仰头,观望着夜空。 不过数日,本就瘦弱的刘弘,已经近乎皮包骨头了。 脸颊深深凹陷,颧骨亦隐隐凸显,就连本就不浅的眼眶,看上去也更深了些。 这些时日,周勃倒也没断高庙的粮、水,一日两餐依旧按时送到高庙外;甚至有几天,周勃还亲自前来送饭。 但刘弘是真不敢吃啊··· 嗯,他怕这具身体自来水过敏,或者粟米中毒! 出于这个担心,刘弘连摆在庙内,用于祭祀刘邦的三牲都没敢吃! 在过去这几天里,刘弘基本都是自高处取雪,化成水喝下去,以此保证生存的——如果不算前天,从庙后枯枝上掏的那几颗鸟蛋的话。 饿到现在,刘弘已经有些精神恍惚,就连有人敲响了大门,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有气无力的让来人进来,刘弘费力的坐正了些。 此时,刘弘在高庙内,胆敢请来的,必然是奉常、宗正的官吏。 果不其然,庙门缓缓打开,刘弘就看见老奉常刘不疑一步一履,面容恭敬的来到祠堂前,大礼一拜,旋即侧过身,对一旁的刘弘参拜道:“奉常领宗正事臣不疑,谨拜陛下。” 吃力地撑着地,刘弘虚喘着气,深深凝望着刘不疑苍老的面容。 “奉常此至,可是转呈丞相之奏?” 没错,在过去六天内,除了周勃前来‘送饭’之外,无论是虫达还是刘不疑,都没有来过高庙! 虫达无法前来,刘弘还能理解,毕竟虫达现在就是个名誉卫尉,在刘弘自己都身陷高庙的情况下,虫达被限制行动也正常。 但身为负责高庙日常维护,以及祭祀事务的奉常,刘不疑却也一次都没来过,这就让刘弘很不爽了。 ——刘弘直愣愣等了六天,可就等刘不疑前来,送碗不会让人过敏而死的饭菜呢! 刘不疑闻言,面色顿时一苦,赶忙跪倒在地:“禀陛下,高庙之事,自少府售粮之日起,便以非奉常所属···” 闻言,刘弘脸色才回暖了些,不冷不热道:“那今日奉常前来,所为何事?” 只见刘不疑鬼鬼祟祟的左右环顾一圈,才稍稍上前,低声道:“今日夕时,内史传出消息:城外匪盗丛生,内史尊陛下诏谕,遣备盗贼都尉大索关中···” 说到这里,刘不疑的声音低至微不可微:“卫尉虫公言:此或乃城外有变···” 刘弘猛然一机灵,险些从地上站起! 那支军队,居然真的来了! 在写下那封血诏时,刘弘心里根本就没谱:谁知道那支军队,此时是否存在呢? 但今天,那支军队来了! 那支军队不止存在,并且接受了刘弘地召唤,在不过十数日内跋涉将近两千里,出现在了长安城外! 刘弘激动之余,就差没有热泪盈眶了··· 见刘弘原本昏沉的目光陡然一亮,刘不疑面上也是带上了一丝喜悦,继而道:“卫尉言:今夜或有变,陛下当有防身之物,卫尉随后便至。” 说着,刘不疑就在刘弘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像变戏法般,从衣袖中取出一柄短剑! 紧接着,又在刘弘更加骇然的目光下,从怀里取出来一只··· 雏鸡! 然后将短剑和雏鸡拿在手上,捧到了瞠目结舌的刘弘面前! 废了好大劲儿,刘弘才将几乎塌陷的表情收拾回来,略有些迟疑的看向那柄短剑:“奉常当知,高庙不可现兵刃?” 刘不疑却是面色如常,脸不红心不跳道:“此礼器也,未开刃。” 然后,刘不疑蹲坐下来,用那把‘未开刃’的短剑,轻轻将雏鸡脖颈划开,雪白的地上顿时出现一滩血红。 待等鸡血流干,刘不疑略显粗糙的将鸡毛连皮一同扒下,然后面色淡然的将血淋淋的‘鸡尸’双手奉到刘弘面前。 反应过来刘不疑是在解决自己的食物问题后,刘弘心中不由一乐,微眯着眼,意味深长道:“奉常亦当知,祖宗祠堂不得见血污···” 刘不疑依旧是那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此祭祖也。” ※※※※※※※※※※ 天黑之前,陈平、周勃、灌婴三人便已聚首于武库西侧的大将军幕府,边等候消息,边猜测着那支神秘的边军究竟是何来路。 至于为什么选择大将军府,则是因为:大将军幕府坐落于毗邻武库,几乎位于长安城的正中央。 这样一来,无论是长安那个方向传来异动的消息,三人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事发地点,或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 “丞相何忧于此?” 相较于陈平的担忧,周勃无疑轻松得多:管他是谁,什么来路,只要来了,就脱不掉一个‘无诏擅动’的罪名! 灌婴则相对淡定一些,理性的分析着:“且不论小儿究竟如何送信至彼,单论秦侍郎出长安之时日,于今亦不过十数日而已。” “便以日行军百里计,此部叛军,亦当距长安不逾千里。” 闻言,陈平莫名的焦躁起来:“话虽如此,然千里以内,唯陇西、北地二军可为小儿所用,叛军又未过箫关···” 看着陈平疑神疑鬼的样子,灌婴也不由止住话头,委婉劝道:“丞相,绛侯之言未必无理,今汉天下,可有无诏调兵而勿罪之军?” 闻言,陈平饶是心有不安,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略带愁苦的跪坐下来,陷入沉思之中。 周勃则是和灌婴对视一眼,便来到一旁的武器架,打量起灌婴摆放在议事堂的戟、戈;不时抽出某一柄,拿在手上掂量着。 灌婴面上则满是淡然,见二人没有交谈的意思,便从怀中取出一卷《道德经》,津津有味的研读起来。 静默许久,堂外方穿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勃罔若未闻,依旧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长枪短棒;灌婴缓缓放下手中竹简,将目光投向堂门。 陈平则是略有些不安的站起身,走向堂门处,不顾此举是否合乎礼节,做出要直言询问的架势。 陈平刚走没两步,就见一士卒快步跑进来,略扫一眼堂内三人,便慌乱向灌婴禀告道:“将军,南营失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8章 南营易主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估算着时间,确定长安城已经宵禁之后,老将才唤来几个军官,蹲在雪地上盘算着行动计划。 “都尉,吾等何不夜袭安门,杀入未央以救陛下?” 老将却是缓缓摇了摇头:“陛下诏谕,只道吾等现于长安以南,未言及攻城之事。” 闻言,围坐一圈的青年军官顿时愣住,满脸莫名其妙。 “不攻入长安,如何拯陛下于水火?” 老将仍旧一言不发,看着雪地上,经何广粟粗略描述而画出的长安地图,像是在思考什么。 倒是老将身旁,那瘦高的卫士顿时一喝:“休得胡言!” “陛下从未陷于险境,又谈何水火?” 听到这里,老将才抬起头,赞赏的看向出声之人:“令校尉所言甚是。” 看着周围军官一头雾水的表情,老将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并未多做解释。 站起身,负手遥望着山林下,近乎鸦雀无声的南营,自语般道:“陛下未允吾等攻城,却未言不得夺营啊···” 先前那令姓校尉亦是起身,拱手配合道:“南军俱以丰沛子弟充之,乃高皇帝之臂膀;今陷囹(ling)圄(y),都尉不可坐视啊···” 看着二人一唱一和,一众军官反应片刻,面色顿时涨红起来,激动的站起身,争先抢后道:“末将愿做先锋,” 说着,几个军官还夸张的舔着嘴唇,一副渴望至极的模样。 ——看看那一个个吊儿郎当靠在营门外的‘暗哨’,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这也配叫禁军? 就这帮血都没见过的小娃,还有脸自诩为汉室精锐,刘氏臂膀,关中军牌面呢! 看着手下斗志昂扬的一众军官,老将淡笑着望向长安城的方向,悠然开口道:“率卒百人,一刻之内拿下南营,何人敢往?” 话音刚落,山林中便呈现出后世,大妈们在超市门口抢夺赠送物品的场面:“都尉,都尉!末将去!!!” ··· 半刻之后,南营附近便已经没有站着的北军士卒了。 数百被缴械的士卒蹲在南营大门外,怒目圆瞪,恶狠狠盯着不远处,一身破旧的军官。 令校尉却仿佛对着吃人的目光般毫无知觉,慢条斯理的吃完手上的半块粟米饼,拍了拍手,整理一下着装,准备迎接从山林中走出的老将。 没能抢到行动机会的几位军官,则垂头丧气的跟随在老将身后,向营门前的令校尉投去嫉恨的目光。 察觉到身后军官们的不忿,老将轻轻一笑,来到营门处,对令校尉不着痕迹道:“战况如何?” 令校尉一拱手,目不斜视道:“尊都尉将令,北军未有战亡者,唯顽固不灵之十数人,略负钝创。” 说着,令校尉极快的瞥了一眼老将身后,目光已有些躲闪的的军官们,继而道:“末将所率之斥候百人,此时正巡视南营。” ※※※※※※※※※※ 在南营陷落的同时,高庙内的刘弘也终于将雏鸡烤好。 “拔鸡毛就拔鸡毛,皮也不给朕留点儿!” 嘴上吐槽着,刘弘费劲的咬下一块柴干的鸡肉,陷入漫长的咀嚼环节。 因为鸡皮被刘不疑扒掉,皮下脂肪也被扔在了地上,导致刘弘烤出来的肉除了一阵糊香外,几乎没有任何滋味;柴涩的口感,简直就和咀嚼泡沫板有的一拼! 嚼了许久,依旧没感觉到鸡肉有松动的迹象,刘弘索性不再费劲,直接咽下,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当一个人饿到极致的时候,口感就不再会影响进食速度了。 心里不忘吐槽着,将两世以来吃过口感最差的一顿鸡肉吃完,刘弘刚想躺下歇会儿,就闻庙门再度被敲响。 心情很不美丽的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布,将嘴边擦拭干净,刘弘便语气阴冷的令门外之人进来。 然后,虫达那张骚包的面瘫脸,就出现在了刘弘眼前。 刘弘赶忙收拾好表情,从地上爬起,将刘不疑送来的那把‘礼器’拿到了手上,然后对虫达点了点头。 虫达脸上依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微微侧过身,示意刘弘先走。 腹诽两句‘老面瘫’之类,刘弘便跨过门槛,走出庙门。 “呼~” 时隔多日,再一次呼吸道高庙外的空气,刘弘就像被囚禁的人重见天日般,心情明亮无比。 但刘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一番‘出狱’的感觉,二人便已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士卒围在了中间。 然后,身上甲盔齐备的曹岩便从士卒中走出,稍一躬身:“郎中令臣岩谨拜陛下。” 刘弘暗自冷笑一声,面色淡然道:“郎中令此何为?” 却见曹岩直起身,微撇了虫达一眼,再拜道:“臣奉太尉军令,护陛下周全。” “长安城内刺客不绝,臣愚以为,陛下当暂留高庙为好···” 看着曹岩再度躬拜,刘弘冷笑一声,向后退了两步,重新站回了高庙门槛内。 “虫卿。” 轻唤一声,刘弘便淡笑道:“高庙,社稷重地,祖宗祠堂也。” 然后,刘弘便意味深长的看向曹岩:“万莫伤人性命。” 随着刘弘‘隐晦’的话语,曹岩原本淡然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还望陛下莫要为难···” 话还没说完,就见虫达的手已扶上剑柄,剑眉冷竖,目光紧紧锁定在曹岩身上。 见此,曹岩面色彻底黑了下来,缓缓拔出剑,满脸郑重的看向虫达,嘴上道:“还望陛下···” 话音未落,曹岩便突然发难,举剑直刺向虫达! 呛! 没等刘弘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虫达便已持剑而立,摆好了骚包的poss! 曹岩则缓缓侧过头,目光惊骇的看向高庙围墙之上,那柄插在石砖之上,上下摇晃着的剑··· 待等曹岩缓过神,就见刘弘已是跟在虫达身后,来到了不远处的御辇前。 “诸将士听···” 恼羞成怒之语还没出口,曹岩就见刘弘回过头,面带微笑道:“郎中令与其挂怀朕之安危,不如先想想到了廷尉,该如何解释此事吧?” 言罢,刘弘满带笑容的看了眼墙上插着的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曹岩,回过身,登上御了辇。 曹岩再次回过头,看着墙上那支剑,面色突然一紧,旋即剧烈颤抖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79章 神兵天降 出高庙向西约百步,御辇便被虫达停住。 “陛下,可是要回宫?” 闻言,刘弘从车窗稍稍探出头,看了看变身‘太仆’的虫达,再看看车内恭敬跪坐的刘不疑,只意味深长一笑,并没多问。 ——御辇停于未央厩,非太仆亲往,根本就取不出来! 而新太仆陈濞,根本不可能帮助虫达,将未央厩中的御辇取出。 也就是说,御辇是被负责奉常的刘不疑,动用职权取出来的。 看着刘不疑淡笑低头的模样,刘弘不禁感慨:即便比起后世,这西元前的官僚也是不逞多让啊! 刘弘如何看不出,刘不疑接二连三的‘违法乱纪’,是在给自己卖把柄? 这次更是连虫达也被捎带上了。 只能说,官僚唯上的特性,恐怕自官僚这种生物诞生起,便已经深深刻入其基因之中。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 刘弘对二人非常满意! 在这种微妙的时间点,刘弘还真不太敢用道德完美,又没有把柄在手的人——他还‘小’,压不住那种伟岸君子! 微微翘起嘴角,刘弘便从车窗处探出头,问道:“城外之事,卫尉从何而知?” 只见虫达稍侧回过身,恭敬道:“禀陛下,此乃日暮时分,内史传出的消息。” 再次听到消息来源——内史,刘弘看向虫达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起来。 “这骚包,合着内史都有他的眼线···” 不过,这是好事。 无论是什么形式的消息来源,都是此时的刘弘迫切需要的。 将‘内史衙门有内应’这件事记下,刘弘对车里的刘不疑问道:“朕要的东西,奉常可备好了?” 见刘不疑点头,刘弘便对车外的虫达轻声道:“去安门。” ※※※※※※※※※※ 刘弘的御辇驶出高庙时,陈平已经出现在长安城南墙之上了。 只见陈平微皱着眉,看向城外南营,那数千点丝毫不做掩饰的火光,面色暗沉。 在陈平身侧,射声校尉徐买正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南营突遇夜袭,徐买手下一整队弩兵,足足五百余人,却连一发箭矢都没射出··· 这对徐买以及整个射声校尉部而言,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但徐买却丝毫不敢为自己开脱,陈平开口刚要问些什么,他就赶忙低下头,连称‘罪该万死’。 原因无他:徐买的五百人,是被对方的一百人干翻的! 五比一的人数比,被打的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不说;更让徐买恨不得羞愧自尽的是:不只是作为进攻方的对方毫无折损,就连徐买手下得五百弩卒,亦是一人不少! 身为一名禁军中层军官,徐买很清楚:攻击一个人数远胜于己方的阵营,不伤一人,比全歼地方还要难上几百倍! 也就是说,即便在100vs500的巨大人数差距下,双方战斗力对比,依旧是碾压式的··· 徐买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非人的战斗力。 看着徐买这幅模样,陈平最后问了句:“可知敌方是何来路?” 没得到答复,陈平面上郁结更甚,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将徐买押下去——封建时代,战斗失败是要承担责任的。 尤其是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巨大失败! 不片刻,前往北营和城东三门调兵的周勃,也带着约六千军士来到了安门下;安排好安门防务后,登上城墙,来到了陈平身边。 看了看周勃身后,陈平略有些诧异道:“怎不叫大将军?” 周勃上前一拜,随口道:“颍阴侯言:武库重地,不可叫小儿乘机作乱,便留于大将军府,坐镇武库。” 闻言,陈平心中顿时一紧:灌婴,怕是另有图谋! “丞相,可曾探知叛军来路?” 周勃似没发现陈平面色异常般,大咧咧问道。 与愁眉不展的陈平不同,周勃脸上不见丝毫担忧——在周勃看来,无论来的是谁,一纸‘叛逆’诏书贴上去,天王老子也得凉! 陈平却回过头,满脸郑重的看向周勃:“此路边军,怕是来者不善呐···” 听着陈平特地重音说出‘边军’二字,周勃顿时一愣:“丞相何出此言?” 都这时候了,怎还说边军? 不应该是叛军吗? 陈平却只紧盯着周勃的眼睛,缓缓开口道:“驻守南营之卒,被放回数人。” “言边军卒,俱乃燕、赵口音!” 周勃眼角顿然一抽搐:“燕赵之卒···” 在几十年前那场名为‘楚汉争霸’的战争中,燕、赵武卒,无疑给周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周勃颌下那条被髯须刻意盖住的长疤,就是被一个燕地大头兵刻上去的! 二人交谈之际,一辆黄顶马车自北而来,车衡左侧设有雉尾。 “末将等恭迎陛下圣驾!” 闻声回头,陈、周二人面上均是一变,对视一眼,几乎不约而同的咬牙切齿起来:“曹岩!” 刘弘却是在虫达的扶持下走下御辇,令刘不疑留下看车,便手持一木盒,带着虫达,直上安门之上的角楼。 周勃顿时一慌,作势向前,却被陈平一把拉住。 疑惑地回过头,就见陈平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周勃看向城外。 没等周勃看向城外,角楼上便传来那道熟悉的公鸭嗓:“久闻丞相棋艺精湛,今日良景,吾君臣何不对弈一局?” 循声抬头,就见刘弘已是负手站在角楼边,脸上露出那副标志性的淡笑。 勉强按下周勃欲要拔剑的手,陈平略整衣冠,沿着城墙与角楼间的阶梯拾阶而上,来到刘弘面前,躬身一拜:“陛下。” 刘弘却是淡笑一声,指了指角楼正中摆好的案几:“丞相请。” “陛下请。” 角楼之上已是点起一圈火把,城墙亦是被篝火点亮,整个南墙都如白昼般明亮。 刘弘和陈平在案几两侧跪坐下来,刘弘便从木盒中取出两只小竹框,将其中一个递到陈平面前,玩性十足道:“久闻丞相棋艺超群,百官无出其右;今日,朕总算要一睹为快了?” 陈平脸上却已略带着骇然,颤手接过棋盒:“臣,幸甚···” 就在角楼下,安门外不到百步,三军卒驻杆而立,杆上布锦缓缓展开。 “柴!” “上!” 最后,那面约丈长,六尺宽的大纛亦是展开,清晰地展现在惊骇欲绝的周勃眼前。 “猛虎旗···” “飞,飞狐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0章 城头对弈(一) 腊月凛冬,长安南城墙却是灯火通明。 安门之上,角楼之中,陈平孤疑着打开棋匣,取出一子,略有些迟疑道:“陛下执白,当先落子。” 刘弘不紧不慢的将棋匣放在右手边,面色略有些诧异:“哦?” “竟如此吗?” 淡笑着摇摇头,取出一枚白棋,刘弘有意无意的扫视着陈平略有些发白的面容:“朕还以为,无论黑白,均当由丞相先落子呢···” 陈平轻搅棋匣的手顿时一滞,抬起头,就见刘弘嘴角带着诡笑,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棋子,放在下颌处,似是在思虑落子点。 已走上角楼,站在陈平身后的周勃见此,强自按捺着颤抖的声线,开口道:“陛下此言何解?” 却见刘弘饶有兴致的抬起头,随手将棋子扔回棋匣,淡笑着看向周勃,不由讥笑起来。 “呵呵,此言何解···” 将目光移回陈平身上时,刘弘已是满脸正色:“倒是朕要问问,二位意欲何为?” “丞相,意欲何为?!!” 话落,角楼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陈平目光骇然的看着眼前,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扶于大腿之上,双目紧盯自己的刘弘。 在陈平身后,周勃的呼吸已然粗重起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虫达则如往常那般双眼微闭,左手自然地抚在剑柄之上,侍立刘弘身后;角楼边沿处,则是手举两支火把,奋力挥舞着的老奉常刘不疑。 啪!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寂静顿时被打破;正低头思虑对策的陈平抬起头,就见一枚长宽约一尺的玉印出现在棋盘之上。 顺着玉印上那只瘦长的手,将目光上移,刘弘那张阴柔的脸便映入陈平眼帘。 “丞相若欲登九五,朕便是禅让退位,又有何不可?” “陛下不可!!!” 在角楼边挥舞着火把的刘不疑顿时一惊,险些就把火把扔下,跑来阻止刘弘! 就连万年老面瘫虫达,那静如止水的脸色也是稍稍一变,目光略有些慌乱起来。 刘弘却是不理会近乎泣血的刘不疑,双目炯炯有神,紧紧盯向陈平的目光深处。 陈平再也压抑不住颤抖的身躯,强自撑着案几站起,庄重的将冠帽脱下,缓缓跪下来,将冠帽放在身侧,沉沉一叩首:“臣,罪当万死···” 看着满脸苦涩的陈平叩拜在地,刘弘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周勃,言辞间已尽是冷冽:“依绛侯之见,当是朕与丞相弈棋,或是绛侯与卫尉剑搏?” 循声望去,虫达才发现,周勃的手已是收入怀中! 没等虫达施展眼神杀,周勃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布,作势擦了擦额头,拜道:“臣,失礼···” ※※※※※※※※※※ 南营外,老将在令校尉的陪同下屹立于寒风之中,目光紧锁在安门之上,那两只不住挥舞的火把。 “咳咳···” 突然两声咳嗽,身旁的令校尉再度一慌,却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贸然开口;思虑片刻,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夜风甚寒,都尉还是回帐稍歇片刻,末将盯着安门便是。” 老将却是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稍微捋顺了气,便回过头,赞赏的看向令校尉。 “学得真快啊···” 暗自夸赞着,老将打量起令校尉瘦高的身躯,似是自语般道:“倒还算是伟岸,就是瘦了些。” 令校尉顿时一愣,一头雾水的看向眼前眼冒金光,如相马般打量着自己的老将军;稍回过神,又略显羞涩的挠了挠头,嘿笑道:“末将年齿尚青,自是不如都尉雄武。” 闻言,老将顿时轻笑起来,神色略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语气中带上了萧瑟:“老啦~” “一晃数十载,高皇帝之血脉,亦已传至孙辈···” 说着,老将面色稍稍一正,略作不经意道:“也不知老夫百年之后,何人可掌飞狐;唉···” 叹息着,老将目光不经意的扫视着令校尉的面色。 却见令校尉毫不犹豫的向北遥一拱手:“陛下圣德贤明,飞狐军将佐之选,当是已有章程。” 闻言,老将便不再掩饰目光中的赞赏,轻拍了拍令校尉的肩膀,面色满是喜悦:“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啊!” 畅笑一番,老将唤来两名军卒,交代其紧盯安门之上,火把一灭,即刻来报! 然后摇了摇手,便沿着营墙漫步走去。 令校尉正要跟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小跑入营内,抓起一团红色布帛,才快步跟了上去。 老将正漫步思虑着,突感后背一暖,稍侧过头,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披风。 略带着淡笑,老将并未多说什么,只继续向前走着。 “有一事,末将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将军能否解惑?” 老将嘿嘿一笑,停下脚步,面带鼓励的看向令校尉:“且试言之。” 令校尉稍作沉吟,便郑重一拜:“陛下召吾飞狐将士至长安之郊,陛下之所图,末将略猜得一二;然陛下既已动刀兵,何不直杀···” 老将却只是长叹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陛下非不愿杀之。” “实乃不能杀也···” 见令校尉意见面带疑惑,老将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且不论弑功臣之污名,单说此事能否成行,也未可知。” “若陛下当真诏令吾飞狐军杀入长安,尽屠贼子,老夫倒真不一定奉诏···” !!! “将军!” 见令校尉顿时停下脚步,满脸惊骇的看着自己,老将并未多言,只淡笑道:“令校尉莫不以为,长安真乃良善之地?” “哼哼!” “纵是高皇帝,亦有醉酒杀功臣之时!” 言至此,老将脸上已尽是肃杀! 伺候刘邦大半辈子,老刘家的脾性,老将早就摸透了——用之如锱珠,弃之如敝履! 回过头,见令校尉依旧满脸震惊,老将面色一正,语带深意道:“长安,非良善之地···” “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言罢,老将深深看了令校尉一眼,自顾自向营门处走去。 “老夫今日之语,令校尉早晚知其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1章 城头对弈(二) 角楼之上,再度陷入诡静之中。 周勃胸膛剧烈起伏着,右拳更是狠狠攥起! 然后,满脸不甘心的将右拳砸在左掌心,颤身一拜:“臣!君前失仪!” 咬牙切齿的道出不甘之语,周勃微抬起头,吃人般的目光望向刘不疑:“明日,臣便往奉常领罚。” 见周勃愤然低头,刘弘将目光移回匍匐在地的陈平身上,手掌从玉玺上收回。 “今日,朕便闻丞相一言。” 说着,刘弘目光中满是决然:“玺,丞相接否?” 闻言,陈平的头埋的更低了:“臣纵万死,亦不敢起此祸心···” “万请陛下,明察!!!” 似被冤枉般道过罪,陈平便稍稍直起身,小心取出怀中那枚金印,捧于头顶,再一叩首:“臣老朽,竟使陛下错认至斯,实罪该万死···” “臣这便交还相印,乞骸骨,望陛下恩准···” 看着陈平匍匐在地上的年迈身躯,刘弘深吸了一口气,对陈平的评价更高了一层。 ——好家伙,合着西元前,官员就已经点亮‘养望’这棵科技树了! 陈平,根本不是在申请退休。 他是在学刘弘,以退为进,杀人诛心! 只要刘弘敢点头,都不用等天亮,就这凛冬深夜,长安城的街头就能流传起儿歌! 什么苛待老臣啦~刻薄寡恩啦~ 再严重点,出现一句‘陛下神志不清’都有可能! 封建社会的官员,正常乞骸骨的流程是怎样的? ——首先,官员来到皇帝面前,提起自己选定的继任者,旁敲侧击两句:陛下,我看那个谁谁谁很不错,或许能给陛下做点事啊? 皇帝若是想留这个官员,就会说:嗯,这人是不错,就是资历尚浅,还需要历练。 官员一听,就会识相的留任,替皇帝把这个‘资历尚浅’的继任者培养好,以后再说退休的事。 如果皇帝也觉得,该官员确实到了退休的年纪,则会说:这人呐?朕还真是没什么印象。 这,就是初步准许该官员退休了。 该官员就会回去,将选定的继任者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几个月甚至半年,甚至让渡一些权力过去,试试水。 然后,第二次找上皇帝:臣替陛下试过了,这人能力真心不错。 这时候,如果皇帝说:哦?有能力的话,那朕就用用看吧——这就是皇帝对人选不满意了,该官员只能重新选择一个继任者,重复第一个环节。 如果说:哎呀,朕还是舍不得爱卿呀——这,才是皇帝认可了继任者,允许了该官员退休,该官员客套两句,就该退下了。 退下之后,该官员也不会马上请辞,而是回去交接政务,让渡权力,引荐人脉,确认继任者一个人可以齁得住场了,才会第三次拜会皇帝:陛下三番慰留,臣感激涕零,但臣实在年纪大了,扛不住了呀~ 到了这时,皇帝才会流两滴眼泪,说两句‘爱卿真乃忠臣也’之类的客套话,并批准该官员乞骸骨,告老还乡。 这,就是封建时代,官员退休时的‘三请、三辞’。 起码在历史上的文帝破坏规则,别人一开口就‘行我知道了,你走吧’之前,官员退休的标准模板是这样。 现在,陈平一副苦大冤深的模样,把丞相印一拿,说是要乞骸骨? 这跟后世,女盆友张口闭口‘不买就分手’一个性质——这就是一句屁话! 刘弘一答应,陈平就该到处宣扬‘终究是一个人抗下所有’了。 再次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郁结一口吐出,刘弘站起身,收拾好面色,换上一副淡然的表情。 “丞相,言重了。” 说着,将陈平从地上扶起,叹气道:“此朕之过也···” 将陈平安抚回座位,刘弘便强忍着恶心,来到案几对侧坐了下来。 这,便是刘弘从始至终,都不希望将茅盾搬到台面上的原因。 ——陈平的丞相位,是太祖高皇帝刘邦亲点! 身为孙子,哪怕刘邦点了头彘做丞相,刘弘都只能咬着牙,允许那头彘老死在丞相位上;如若不然,汉家‘以孝治天下’的国策就将变为一纸空谈。 刘弘就将背负一个比‘非刘氏子’更严重的罪名:不孝! 还不是普通的不孝尊长,而是不孝祖父,不孝太祖高皇帝! 与原本的历史上,陈平、周勃只敢说原主‘非刘氏子’,而不敢说‘刘氏非天命’一样,刘弘也同样不敢做出任何否定太祖刘邦、惠帝刘盈的举措。 甚至比起陈平周勃,刘弘更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要知道刘弘的法统来源,就是太祖高皇帝刘邦,惠帝刘盈! 长安百姓之所以拥护刘弘,北军之所以能被他一嗓子拉到北阙,不是因为那十几万石粟米,亦或是刘弘散发着王霸之气。 而是因为刘弘姓刘! 刘邦的刘,刘盈的刘! 归根结底,无论是北军将士、亦或是长安百姓,支持刘弘的最大原因,首先是:刘弘乃太祖高皇帝刘邦之孙,孝惠皇帝刘盈之子。 其次,才因为刘弘是天子。 在原本的历史上,景帝刘启为储近二十载,登基时早已羽翼丰满;文帝最后几年,景帝更是以太子之身监国,虽无天子之名,但早已有天子之实。 饶是如此,当三朝元老,老丞相申屠嘉在削藩之事上竭力反对时,景帝也拿申屠嘉毫无办法。 最后,景帝这个实权天子,更是只能默许晁错掘开高庙墙恒,并故意让申屠嘉撞见,在申屠嘉幸灾乐祸来弹劾晁错的时候,又放过晁错。 费这么大力气,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猜猜景帝的目的是什么? 气死申屠嘉! 能喊出‘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的景帝刘启,面对元老勋贵都只能如此,就更别提现在连禁卫都没掌控的刘弘了。 可以说,除非陈平光明正大的反了,否则,刘弘拿陈平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陈平的反应也能看出,对此,陈平也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 不过,这也在刘弘的意料之内——如果陈平真这么好对付,历史上的文帝也不会忍气吞声,直到陈平老死才动手了。 如是想着,刘弘脸上便带上了标志性的淡笑;从棋匣中取出一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丞相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请个小假 有点事耽搁了,第二更欠一下吧。 欠下的四章,直接在上架当天一起还了。 感谢各位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2章 城头对弈(三) 案几两侧,棋盘两边,刘弘面色轻松写意,饶有兴致;陈平则是皱眉沉思,似是如临大敌。 但二人的心思,都没在棋盘之上。 犹豫着将手中黑子落下,陈平稍稍抬起头,正要开口,刘弘便随性的落下一子,语带感慨道:“朕还记得,先皇父在时,吕氏便已有反状;太后年老,亦是未能发觉。” “是时,丞相与绛候便多有警惕。” 感怀着,刘弘面色缓缓陷入哀沉,眼角流下两滴清泪:“先皇父壮志未酬,便追随太祖高皇帝而去,独留朕于此不及弱冠之年,担天下之重责···” “每念及此,朕便战战兢兢,唯恐先皇父遗德,无颜面高皇帝于九泉之下···” 提袖稍擦擦眼角,刘弘脸上又稍带上了些许欣慰:“幸丞相、绛侯忠义无双,尽除吕氏逆贼!” “方使朕能安居于深宫,以励精图治,使民得其乐···” 闻言,陈平稍稍一愣,又赶忙一低头:“陛下言重,此人臣之本分也···” 嘴上说着,陈平的大脑却飞速运转,消化着刘弘话语中庞大的信息量! ——小皇帝召飞狐军,却再提吕氏之事,到底是何意图? 莫不是要拉拢? 暗自摇摇头,陈平不禁为脑海中,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贴上了‘绝无可能’的标签。 这位,可是能一哭一笑之间,弄死两位列候勋贵的主! 这么说来的话··· 大致猜到刘弘地意图,陈平面色一紧,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 ——如果小皇帝没有傻到,在这般局面还想握手言和的话,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小皇帝想要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将事态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也就是说,即便是在被限制行动,实际上已经连傀儡都算不上的情况下,小皇帝在想的,依旧是朝局稳定! 这种令人发指的大局观,陈平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就连太祖刘邦,都有怒而兴师,御驾亲征叛乱诸侯的时候呢! 高后吕雉,更是能为了报一己之仇,将戚夫人做成人彘。 眼前的小皇帝,却丝毫没有被自身处境所激怒,即便如今略得助势,依旧保持着冷静,试图和平解决双方茅盾··· 光是这份冷静,就足以让陈平慎重了! “可惜啊···” 想到这里,陈平就深感遗憾。 有一位如此冷静,又时刻不忘大局的君王,绝对是天下之大幸! 有多少贤臣名士空有满腔壮志,却苦于没有明君在位,不能大展宏图? 作为一个成功的政治家,陈平自当然也有自己的野望——在有生之年,报高祖平城陷围之仇,血吕后书绝悖论之耻! 可惠帝早亡,吕氏暴戾;陈平苦于报国无门,便只能试图迎立代王,然后行周公、伊尹事,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成为名垂青史的贤臣。 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处乱不惊,在城外有大军为依仗的情况下,还能沉下心来,坐在这里与自己对弈,陈平心里便满是遗憾——自己骑驴找驴,怎想真正的雄主,就是自己试图废杀的小皇帝··· “若是诛灭吕氏之后,吾未曾行废立之事···” 陈平脑海中,不由浮现起这一种假设:如果没有当初的事,自己是不是可以辅佐小皇帝成人,励精图治,在有生之年率师伐国,提兵北上,执其单于之首献于高庙··· “丞相?” 一声轻唤,将陈平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目光重新凝聚,刘弘那张时刻面带着淡笑的脸,便映入陈平眼中。 深吸一后气,缓缓吐出,陈平面色一正:“臣神游方外,失礼。” 言罢,陈平从棋匣中取出一子,决然落在棋盘之中。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没有回头路,也没有后悔药!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只能一往无前,无论前方是山是海,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对陈平心中的想法,刘弘一无所知。 刘弘只知道历史上的陈平,至死都没想过篡汉,也未曾想过反老刘家;即便是在迎立刘恒之后,也没有令刘恒完全成为傀儡——起码在宫禁之事上,陈平根本没插手,即便是朝政,也会象征性的将决定权交到刘恒之手。 即便刘弘看不透陈平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能从这段历史中猜到一些——陈平,左右不过是想做个权臣罢了。 差一点,是想大权独揽,威压海内;好一点,就是励精图治,以效先贤。 所以刘弘十分清楚,陈平,或者说诛吕功臣集团与自己的矛盾,与其说是理念之争,倒不如说是利益之争。 诚然,废杀原主这件事,是双方矛盾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诛吕集团绝大多数成员,与刘弘最大的分歧,就是不确定刘弘的品性。 他们怕,怕刘弘如刘邦一般刻薄寡恩,怕刘弘像吕氏一般暴戾昏庸,所以想要让‘憨厚老实’的刘恒上位,好让他们过安心日子。 如此说来,刘弘根本没有必要将整个诛吕功臣集团视为敌人;真正跟刘弘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的,只有‘诛弘集团’那寥寥数人罢了。 所以,刘弘只要保证事态不会扩大,将打击面控制在一个精准的范围,那破局的难度就将大大减小。 但要想控制打击范围,就绝对不用动用武力。 一旦刘弘掀桌子,就会让诛吕集团的所有人倒向陈平。即便刘弘取得最后的胜利,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与其为自己增加难度,为局势增加风险,倒不如剥丝抽茧,将‘诛弘集团’的成员,从诛吕集团中甄别出来,让其孤立。 这,就十分考验刘弘地政治手腕了。 分化,拉拢;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说着简单,真要做起来,操作难度丝毫不亚于徒手搓高达。 从对历史的了解上,刘弘只能甄别出陈平、周勃二人,从朝堂局势上,刘弘也最多能确定一个刘揭。 除此之外,还有谁? 都在哪? 是什么官职、地位? 诸侯王们中,有没有‘诛弘集团’的潜在成员? 比如齐王刘襄? 这些都是刘弘所要考虑的。 所以,刘弘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先把没参与诛杀原主之事,或者没有弄死自己意图的人甄别出来,用排除法,确定自己真正的敌人。 而这,需要时间。 能给刘弘这个时间的,只有眼前,正举棋不定的大汉丞相——曲逆候,陈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3章 城头对弈(四) 主意已定,刘弘便不再犹豫了。 “这几日,朕于高庙思过,于朝中之事勿有所知。” “不知安陵杜氏之案,如何了?” 轻描淡写般说出这句话,刘弘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眼前的棋盘之上,似是随口一提。 闻言,同样着眼棋盘的陈平稍抬起头,扫一眼刘弘地脸色,才犹豫道:“尊陛下诏谕,杜氏之案,俱由廷尉、内史、卫尉三司缉查,臣未曾过问。” 看着陈平渐归淡然的脸色,刘弘轻笑一声,道:“丞相可是在避嫌?” 见陈平困惑的面容,刘弘上眼皮一翻,若有所指道:“朕闻丞相府中,有一门妾室,似是姓杜?” 眯眼盯了陈平几秒,刘弘又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收回到棋盘之上,食指抚着下颌:“莫非,丞相与杜氏有亲?” 言罢,将手中棋子落下,刘弘抬起头,就看见陈平面色略沉,目光晦暗的看着自己。 刘弘瓮尔一笑,轻轻摆手道:“朕无他意,只是此事若叫有心人听去,恐损丞相清名啊?” 看着刘弘略带调侃的目光,陈平暗自冷笑一声——小儿,莫非就这点手段? 稍露出一丝淡笑,陈平轻轻落下棋子:“此坊间流言也。” “臣舍,确有姬妾一人,乃杜姓,却非安陵杜氏女。” 闻言,刘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自语般道:“原来如此啊···” 陈平跟安陵杜氏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止刘弘清楚,几乎整个长安城,所有人都清楚! 饶是如此,陈平依旧敢说出‘毫无瓜葛’这种直言否认的话,个中意味,就很有意思了。 欺君,陈平是断然不敢的——即便他有那个胆子,也不会在现在这种局面下,随手给刘弘递一个把柄过去。 既然陈平说的是‘真’的,那明天天亮时,曲逆候府就不再会有姓杜的人了。 在心中为那个可怜的女孩默哀了三秒,刘弘心中不由盘算起之后的计划。 失去了陈平的庇佑,安陵杜氏的结局,也就可以预见了——在本就群狼环伺的关中商界,安陵杜氏,将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这,也是刘弘地目的。 现在的刘弘,可还没有弄死陈平的能量——哪怕撇开脸不要,刘弘也干不过掌控着整个国家钱袋子+枪杆子的陈、周二人。 即便是现在掀桌子,城外这五千多飞狐军士卒,也根本不足以保证刘弘获得胜利——安门之内,光是周勃准备的预备机动,就有北军士卒上万之多! 且先不提这是一万多刚经历过一场大胜的骄兵悍将;哪怕只是一万头猪,在长安城墙为依仗的前提下,杀光也是需要时间的。 如果刘弘不管不顾,立刻开战,且先不提刘弘会成为诛吕集团捕获的第一个俘虏,只要明天天亮时,战斗还没画上句号,关中各郡郡兵就将蜂拥而至,将整个长安城围个水泄不通! 刘弘现在之所以能安坐于此,靠的不过是陈平周勃不敢明反罢了。 方才提起安陵杜氏,看上去是刘弘想将陈平牵连进去,但实际上,刘弘正是要利用陈平这个心理,让陈平放弃安陵杜氏。 ——长安城内,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 即便是在刘弘放出少府之粮后,关中粮价也依旧没有下降的趋势,而是继续走高,然后如人为刹车般,不偏不倚卡在四百五十钱的位置。 现在,刘弘几乎可以确定,长安城的粮价波动,跟陈平脱不开干系! 若非如此,粮价绝对不可能停在‘区区’四百五十钱的位置——开国之初,粮价告到四千钱一石,不还是有人买? 在粮价普遍维持在八十钱的现在,商人们只会想:四千钱一石的粮,只要卖出去一石,剩下四十九石就是纯赚! 而刘弘之所以如此断定,是陈平在压制粮价,则是因为:四百五十钱,原本粮价的五倍多,恰好就是农民吃不起,但小地主、自耕农阶级勉勉强强能负担的价位。 这样说来,陈平的目的也很明显了:在保证‘百姓’吃得起粮,饿不死人的情况下,对朝廷产生不满! 至于那些,连四百五十钱一石的粮食都吃不起的泥腿子,在此时的掌权者眼里根不属于‘民’的范畴。 不过身为皇帝,刘弘却不能继续坐视粮价居高不下了。 华夏老百姓,自古以来都是最淳朴,最容易满足的群体,同时,又是狡黠的、健忘的群体。 开少府粮仓,甚至是骚包的‘取宫内粮’,固然能为刘弘赢得一时的赞誉,但归根结底,百姓最大的诉求,还是吃饱肚子。 ——理想不能当饭吃,忠心也一样! 在这个打雷闪电、日蚀地震,甚至有流星出现,都要皇帝出来向上苍告罪的时代,皇帝最大的责任,便是让子民安居乐业。 通俗点说,就是吃饱穿暖。 而且作为后世人,刘弘实在是无法像陈平那般无情,冷酷的将穷人开除出百姓行列。 ——穷人就不给国家纳税了? 就不当兵、不为国家保卫边疆了? 别闹了~ 有钱人才是最让税务部门头疼的! 所以,长安粮价问题的解决,迫在眉睫。 可除了用皇帝身份,强行命令少府开仓售粮之外,刘弘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在确定这件事是陈平的手笔之后,刘弘已经不指望那支未必存在的‘关东购粮队’,能解决关中的粮食问题了。 无可奈何的刘弘,也只能盯上安陵杜氏,以及传说中那五十万石存粮了。 有了那五十万石粮食进入市场,即便陈平靠着丞相的威权,继续逼迫关中粮商高抬粮价,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五十万石粮,足够长安及周边地区吃一个月! 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五十万石粟米存在,未来一个月内,长安百姓理论上不会有购粮需求。 一个月的粮食储存成本,有多少粮商负担得起? 那些恨不得将头发都剃下来卖掉的吝啬之徒,又如何愿意承担如此巨大的损失? 再者,谁敢笃定,安陵杜氏的存粮到底有多少? 刘弘大可把那五十万石粮食撒入市场,然后对外宣扬一句:这是杜氏之粮的一半! 粮商们还坐得住? 怕是恨不得赶紧将粮食卖出,节省储存成本了! 再说了,安陵杜氏一灭,关中商界失去领头羊,还指不定得乱到什么时候。 稍抬起头,见陈平亦是若有所思,刘弘暗自冷笑着:陈平此时,没准也想着将安陵杜氏吃下去呢! 嗯,这算是君臣二人,不可多得的默契了。 · · · ps:着实抱歉,昨天出了点意外,把生活费全赔进去了,今天出去兼职,赚点钱维持生活,回来晚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4章 城头对弈(五) 二人各怀鬼胎,却又像是在专心致志的考虑棋局,满脸沉思。 看着陈平思虑万千的脸庞,刘弘将杜氏的事暂且放下,决定直奔主题。 “唉···” 夸张的一声叹息,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刘弘便摇头感叹道:“先皇父驾崩以降,吕氏便日益骄妄狂纵;太后年老,勿能视政,吕氏逆贼更屡颁乱命,以乱朝纲。” “太后劳苦终生,未曾相,竟遭不屑子侄连累,沾得污名!” “每念及此,朕无不痛心疾首···” 看着刘弘哀愁的流下两滴泪,陈平赶忙正襟危坐:“陛下所言甚是!” 对陈平而言,这才是今天的戏肉! 吕氏的问题,虽然早在第一次常朝之上就已经定性,但小皇帝轻飘飘几句‘逆贼’,根本无法让诛吕集团安心。 唯有白纸黑字红玺印,肯定诸侯大臣清扫吕氏合法性的诏书,才能让诛吕集团安心——有了明诏,吕氏便不可能被平反。 如若不然,刘弘就是朝令夕改! 要说陈平真有什么把柄在刘弘手上的话,也只有诛灭诸吕之事,勉强算一个。 至于‘上非惠帝子’这件事,早在汝阴侯‘羞愧自尽’,东牟侯‘天打雷轰’时,就画上句号了。 听小皇帝的意思,似是要给吕氏之事盖棺定论? 对陈平而言,这无疑是重大的利好! 不过,作为一个出色的政治人物,陈平自然清楚:政治谈判,其实就是利益交换。 双方都咬牙付出某个不太想付出的东西,以换取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然后暗地里咬牙切齿,明面儿上和颜悦色的说一声‘合作愉快’。 小皇帝提出彻底钉死吕氏的棺材板,其所图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刘弘下一句话,就印证了陈平的猜想。 “诸侯大臣奉诏讨贼,朕心甚慰!” 口头肯定了诸侯大臣诛灭诸吕的合法性,刘弘便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今吕氏尽除,吕氏祸政之乱命,亦当清除;因吕氏之命而罢官丢爵者,亦当官复原职。” “丞相以为如何?” 陈平却并未着急作答,夹棋的手盘旋在棋盘之上,心绪百转。 刘弘地意思,陈平大概听明白了:将朝堂格局,恢复到惠帝驾崩前的局面! 不过··· 无论是朝中百官,还是各地诸王、彻候,只要是亲近吕氏的,几乎全都死在了前时之事中,剩下的,都属于陈平阵营。 小皇帝,究竟是想做什么? 略带着疑惑,将棋子落下,陈平便稍一拱手:“陛下所言甚是。” “然,吕氏祸乱朝纲者,乃巧立名目以杀诸侯,欲加之罪以迫贤良。” “臣愚钝,不明圣意,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刘弘淡笑一声,从旗匣中取出一子,慢条斯理道:“朕记得先皇父在时,朝中三公,并非今日之人?” 闻言,陈平眼睛顿时眯起,面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一旁的周勃更是肉眼可见的一机灵,满脸惊骇! 孝惠皇帝在位的大部分时间里,朝中三公者,左相王陵、右相陈平,太尉闲置,御史大夫是北平侯张苍! 小皇帝不会真的天真到,向凭借城外这区区五千兵马,就要罢免太尉吧? 见二人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刘弘缓缓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夕者,曲逆候已为相,绛侯亦是已任太尉···” 陈平的面色这才回暖,周勃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小皇帝的目的就很明显了:安国候王陵复任右相,罢免守御史大夫曹窋,令北平侯张苍官复原职! “胃口倒是不小!” 暗自腹诽一句,陈平刚要拱手奏对,就见刘弘稍一抬手,满脸意味深长道:“安国侯老矣,朕亦无意分设左右相。” 听到这里,陈平才算明白刘弘地意图——御史大夫! 仔细想了想,陈平觉得,以御史大夫为代价,换得整个诛吕集团的心安,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诚然,御史大夫贵为三公,金印紫绶,但就目前而言,御史大夫根本起不到与其‘三公’地位所匹配的权力。 军队尽数由太尉掌控;内政民生,全都归属丞相管辖;御史大夫名义上的职责:纠察百官,听上去似是把住了官员的乌纱帽,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玄乎。 因为千石以下官员的任命,都是丞相府直接选任;千石以上,两千石以下的官员由丞相府选定人选,皇帝用印表示认可。 至于两千石级别的,更是需要廷议,由百官共同商讨决定! 在这个过程中,御史大夫唯一的权力,就是利用手中的官员审核记录,对丞相府或者朝仪决定的某个官员人选提出反对意见。 除此之外,几乎毫无职权可言。 在掌控了丞相,太尉,以及绝大多数九卿属衙的前提下,即便是将御史大夫衙门交出去,也不会对陈平集团造成什么影响。 起码比起收获,这点影响可以忽略不计——给吕氏盖棺定论,诛吕集团被肯定了合法性之后,诛吕集团的所有人,都要承陈平一个人情;陈平集团已有些离散的人心也将重新凝聚。 总的来说,这桩交易,对陈平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一名合格的政治家,是不会那么容易妥协的··· “陛下,御史大夫平阳侯曹窋,乃功臣之后,贸然罢斥,臣恐物论鼎沸,以指陛下苛待功臣呐?” 看着陈平满脸纠结的模样,刘弘嘴角猛一抽搐,心里飞奔而过一万只草泥马··· 老狐狸! 刘弘非常确定,陈平对这件事是赞同的,甚至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但饶是如此,陈平却依旧试图牟取更多的利益··· 果然,政治人物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无奈的摇了摇头,刘弘装作怕人听到的模样,稍稍示意虫达后退一些,然后上身前倾,示意陈平附耳过来。 待等陈平亦是疑惑地靠过来,刘弘才略带着些不忿的语气,悄声道:“朕年幼时,亲见平阳懿侯廷辱先皇父!” 见陈平满脸惊骇的一缩脖子,刘弘不耐的示意陈平再附耳过来:“若不报此仇,朕岂不非为人子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5章 城头对弈(六) 闻言,陈平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就见刘弘脸上,满是小孩输了比试般的不忿。 半信半疑的略点点头,陈平不着痕迹道:“陛下圣意已决,臣唯奉诏而已。” 就这样,平阳侯世家的没落,在君臣二人的三言两语中,定下基调。 但陈平怎么都不会想到,御史大夫曹窋的罢免,将会成为他一步步走向失败的开始。 刘弘此时的心情,几乎与后世,北京得到奥运举办权一样兴奋! 是,御史大夫现在就是个清水衙门,出去采采民风,公费旅旅游,再揪几个没背景的官员小辫子,吃点贿赂孝敬,小日子简直不要太安逸。 但身为后世人,刘弘非常清楚,御史大夫,有着怎样的政治潜力。 纠察百官,代天巡牧,只要刘弘调整得当,御史大夫,就将成为西元前的中纪委! 即便不考虑这层长远的前景,光是御史大夫可以合理合法的派人巡游地方,就足够让刘弘趋之若鹜了! ——刘弘现在之所以是傀儡,就是因为手上没钱,没权,没兵! 而刘弘掌控御史大夫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御史大夫成为自己的眼睛、耳朵,并逐渐演变为刘弘伸向体系的触手。 当御史大夫成为汉室官员闻之变色,恨不能永远不见的单位时,刘弘的维权,就将深入每一个地方官员心中。 这也是刘弘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决定——直接插手朝堂中枢,很有可能刺激到陈平,让其铤而走险。 而从地方下手,潜移默化的掌控权力,陈平就不一定能反应过来了;毕竟在这个等级森严,‘领导的领导不是我领导’的时代,陈平不可能预料得到御史大夫,将成为刘弘伸向基层的手。 这就像温水煮青蛙,等陈平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丞相府的政令下达到地方,只会得到一个官方化的回复:丞相这个命令,御史大夫知道吗? 啊?不知情? 丞相恕罪,爹亲娘亲不如乌纱帽亲,属下不敢奉命! 到了那时,陈平自然会怒气冲冲夜入未央,弹劾日益强盛的御史大夫‘作威作福’。 刘弘就可以面色一正,狠狠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因何状告本官? 所以,将御史大夫掌控在自己手里,并不是刘弘纯粹为了眼前的局势而考虑;从长远的角度来讲,对于身为皇帝的刘弘而言,御史大夫的加强同样很有必要。 光从陈平现在掌控的权势,以及‘以臣子之身,隐与君王平齐’的政治地位就可以预测到,无论汉室下一任、下下一任甚至往后每一任丞相是谁,只要屁股坐上丞相位置,就都将成为皇权最大的掣肘! ——西汉初的丞相,权力太大了··· 除了高祖刘邦能做到开口任命,闭口罢免以外,之后的每一任皇帝都饱受丞相‘呵护’。 惠帝刘盈在位八年,除了吃饭睡觉外,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悄悄坐在未央宫,挨曹参喷了··· 文帝刘恒登基之后,也是熬了两年等陈平死,任命周勃;找个借口把周勃赶回家,又任命灌婴··· 哪怕是等到灌婴老死,刘恒终于将自己满意的张苍任命为丞相之后,也没能避免在黄龙改元之事上,与张苍起正面冲突,最终只能掀桌子——罢相! 光是罢免张苍这件事,都让刘恒背负了不小的污点! 之后的景帝刘启更不用说:在申屠嘉反对削藩时,竟只能默许晁错凿开刘邦的庙墙,却不处置晁错,寄希望于申屠嘉能因此气死··· 直到武帝朝,刘小猪设立内朝,架空外朝之后,西汉皇帝被丞相掣肘的情况才好一些;但设立内朝,终究是换汤不换药,驱虎吞狼——原本被用于架空外朝的内阁,最终成为了‘霍光们’的温床。 所以,刘弘的目的非常明确:用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让丞相府逐渐退化为类似后世国务院的机构,然后将御史大夫打造成为西汉版本的中纪委,以御史大夫制衡丞相。 至于这个目的是否达成,有没有可行性,刘弘有十足的把握——御史大夫的本职就是监察百官,只需要上点春秋笔法,扩大些职权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刘弘不由深感幸运:虽然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份有点惨,但不得不说,从国家制度建立的角度上,这绝对是一个完美的时间点! 在封建社会,任何政策形成惯例,都绕不开一个词:祖制。 坏的政策披层‘祖制’的皮,会让君王顾忌孝道而不敢擅自撤销;好的政策于‘祖制’相悖,皇帝同样不敢大刀阔斧进行改革。 于是,坏的政策越来越坏,好的政策永远得不到执行,阶级固化,国家一潭死水,最后某一个农民一声高呼,旧的体系被推翻,新的体系建立,然后如轮回般,经历上一个政权经历过的一切。 ——三百年王朝周期,不过如此而已。 但刘弘面对的,就是近乎没有‘祖制’的政治格局。 因为封建时代,‘祖制’的形成,是遵循有一,有二,复有三的过程,才能产生惯性,成为惯例的。 例如原本的历史中,惠帝刘盈时吕太后临朝,文帝刘弘时薄太后掌权,景帝刘启时窦太后视政,三代如此,‘太后插手朝政,以督君王’才成为汉室惯例,成为祖制。 武帝爷的老娘王太后才能顺理成章的大权在握,逼得猪爷为了后代能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皇帝生涯,只能杀母存子,从根源上避免‘太后’的出现。 此时的刘弘,却根本不用顾虑自己的举动,会不会破坏祖制;原因很简单——他才是西汉真正意义上第三任皇帝! 就更别提在位八年,实际上什么都没做的惠帝了。 也就是说,除了太祖刘邦定下的规矩,刘弘需要郑而重之,小心处理外,没有任何事,是刘弘需要顾虑会不会破坏祖制的。 即便是刘邦定下的规矩,也还有商量的余地。 觉得好的,刘弘可以沿用,这样一来,刘邦定下规矩,惠帝沿用,刘弘再沿用,这些政策就将成为汉室的国策,祖制。 那些不好的,刘弘也可以偷换概念,修修补补的调整;实在不可取的,刘弘也可以撇下脸皮不要,解释一句‘三代不同法,五代不同礼’! 身处如此关键的时间点,刘弘深知自己的使命有多重要:为刘汉江山定下基调,指明方向! 唯有这样,刘弘才能心安,不再愧疚于自己的出现,直接导致汉室失去了文、景、武三代雄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6章 城头对弈(终) 不过对刘弘而言,掌控御史大夫,只是为未来筹谋,为抢班夺权,最后夺回权力做准备。 现在真正迫切需要解决的,还是刘弘地人身安全问题——宫禁。 想到这里,刘弘便将手中棋子扔回旗匣,起身来到角楼边,远眺向南营的方向。 一盘棋局未毕,刘不疑手中的火把,已经是换了第三次了。 远远看去,南营似是与往日毫无不同,营内、营门处燃着几堆篝火,不时有十数人不等的巡逻队围着军营巡视。 将双手缓缓背负身后,刘弘面色一片淡然,言辞中却带上了少有的强势:“还有一事,朕百思不得其解。” 说着,刘弘稍侧过身,一副孤疑的模样望向陈平:“按制,南北两军,当由卫尉掌之。” “今曲成候任卫尉近半旬,却丝毫不见太尉让权。” 微眯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平,刘弘诛心之语却直指周勃:“不知此何故?太尉欲为者何?” “朕记得,曲成候乃丞相举荐,太尉又何以私堵军权,眷恋不放?” 闻言,陈平顿时一愣,赶忙开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轻叹一口气,将头侧了过去。 看着陈平这幅模样,刘弘突尔一笑,将左手举起,饶有趣味的望向陈平。 一旁的周勃见此,略带些慌乱的扫向角楼中央,见陈平一副闭口不言的模样,才稍归淡然。 刘弘却是讥笑一声,将举起的左手猛然一挥! 正苦着脸挥舞两支火把的刘不疑顿时一停,将其中一把扔下角楼,另一只也不再挥动。 ‘咚···咚···咚···’ 不过须臾,沉闷的战鼓声便在南营内响起,陈平赶忙起身来到角楼旁,看着南营外,那连绵不绝的星星点火。 片刻之间还静如止水的南营,此时却如火山喷发般骚动起来,一个个火把被军士从篝火堆中拿起,然后飞快的出现在营门外。 惊骇的回过头,就见刘弘的右手已是举起,面上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淡笑,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询问:丞相觉得,朕这只手,放,还是不放? 就在刘弘身后,手臂因酸痛而打颤,早已满头大汗的刘不疑双目圆瞪,紧盯着刘弘那只举起的手臂。 更让陈平目眦欲裂的是,刘不疑双手紧握的那一只火把,也已经伸出了角楼外,随时准备扔下去! “陛下此何意?!!” 颤声询问着,陈平已是腿脚发起抖来,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流下。 一旁的周勃也已是在片刻间,出现在了角楼与城墙相连的阶梯旁,一只脚塌下了阶梯,随时准备跑下城墙部署城防! 只见刘弘嗤笑一声,目光鄙夷的瞥了一眼周勃,意味深长道:“朕恐来日,未央宫或遍地刺客,太尉纵有三头六臂,亦护驾不及···” 闻言,陈平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关中军权,是陈平最大的底牌,也是诛吕功臣集团心中最重要的定海神针! 唯有将军权牢牢把控在手上,陈平才敢试着相信刘弘的话:诛灭诸吕者,皆有功无过! 即便如此,陈平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诛吕有功倒好说,但弑君之事··· 想到这里,陈平便硬着头皮上前,沉声拜道:“曲成候初为卫尉,尚需厘清政务,再掌两军为佳···” 刘弘却不再言语,面上讥讽更甚,只那只高举的手,缓缓往下放了些。 “丞相,凡事当三思而行···” 看着刘不疑手上又往外探了些的火把,陈平心中顿时一慌,心绪飞速流转起来。 要说什么人,最不希望今晚发生武装冲突,陈平首当其冲! 因为一旦飞狐军攻城,陈平就无法解释的清:飞狐军到底为何出现在长安城外?又是如何跟北军打在了一起? 飞狐军攻城,陈平还是有相当大的把握可以取胜;但那样一来,就有一个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问题:取得胜利后,刘弘必然将被自己幽禁,乃至于杀害。 皇帝突然暴毙的事,陈平该如何解释? 这两件事,如果分开来说,虽然难处理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办法:飞狐军受吕氏残党之命,举兵造反,被北军平定;刘弘‘非惠帝子’,退位让贤。 ——这事儿,陈平一个月前就干过一次,业务相当熟练! 但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就很容易让人将其联系到一起:刘弘之所以‘非惠帝子’,就是因为飞狐军‘反叛’! 到了那一步,无论陈平如何掩饰,都再也掩盖不了真相了——陈平周勃意欲谋反,刘弘试图反抗,最终失败! 但将南北两军交出去,又等同于将自己命交到刘弘手中··· 左右两条死路摆在面前,陈平面色逐渐涨红,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疯狂——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就在此时,刘弘那缥缈淡然的声音传入陈平耳中:“北军者,乃负长安城门、街道之责,南军,则担护卫禁中之任。” “朕意,太尉掌北军,卫尉掌南军,丞相以为如何?” 闻言,陈平猛一抬头,就见刘弘面上亦是带上了一丝不耐。 略作思虑,陈平只能无奈的点头,又赶忙道:“吕氏之事,陛下何事明诏天下?” 看小皇帝的意思,分明是要洗白南军;紧接着必然是重用,以此保障宫讳安全,甚至与北军抗衡。 这样一来,吕氏的定性问题就将刻不容缓——洗白南军可以,但吕氏,必须是逆贼! 扫除诸吕的诸侯大臣,必须是正义的! 闻言,刘弘心中长出一口气,潮水般的疲惫袭上心头。 现在的状况,用那句俗语来形容无疑最为贴切——麻杆打狼,两头怕! 刘弘当然清楚,陈平不敢掀桌子,也不希望自己掀桌子;但刘弘又何尝不是如此? 身为后世人,刘弘又如何不知,身处华夏****余辉的西汉,有着怎样恐怖的军事调度能力? 真打起来,陈平周勃要头疼的,只是打赢之后如何收尾而已——有陈平的丞相府负责后勤,周勃调度天下兵马,刘弘几乎毫无胜算! 而刘弘要考虑的,则是如何保住这条命··· 见陈平终于肯点头,刘弘着实大松了一口气;如果陈平再坚持一会儿,刘弘就要骑马难下了——如果说,之前的刘弘是只羊,那在飞狐军出现在城外的现在,刘弘也不过是只纸老虎而已。 勉强控制住近乎虚脱的身躯,刘弘强装出一幅不甚满意的模样,冷声道:“明日常朝,朕便明诏天下,以彰诸吕大臣之功!” 言罢,刘弘气呼呼一拂袖,便径直向城墙之下走去。 角楼上,见虫达和刘不疑赶忙跟上,周勃亦是长舒口气,心有余悸道:“这小儿,端的是心狠手辣!” 看着刘弘愤然登上御辇的身影,陈平面如冷霜,双眼如鹰隼般,紧紧锁定在那道矮小瘦弱的身影至上。 “绛侯。” 一声轻唤,陈平回头望向周勃时,面色已满是决绝。 “今日始,吾等,便无回头路了。” 见陈平面色如此慎重,周勃略一犹豫,便决然拜道:“某唯丞相马首是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7章 飞狐都尉 ‘怒气冲冲’坐上辇车,跟虫达吩咐一句出安门,直赴南营后,刘弘便虚脱般瘫靠在车厢边沿。 说到底,刘弘前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在前世,高考就算得上是刘弘遇到的最大挑战了;骤然穿越,方才又是生死一线的局面,刘弘如何能不紧张? 直到此刻,刘弘才安下心来,心有余悸的回忆着方才,角楼之上发生的一切。 直觉告诉刘弘,从今日起,将会有数之不尽的挑战在等待着他。 不过,经此一事,刘弘自觉能相对淡然的应对——毕竟以后再艰难,也难不过刘弘方才右手高举,等待陈平点头的时刻了。 ‘呼~’ 长出一口气,刘弘撑着车厢底稍稍坐正——刘不疑还在车厢内呢! 勉强收拾好面容,刘弘轻声道:“今日,辛劳奉常了。” 刘不疑自是低头一拜:“此臣之本分···” 借着车厢内那两盏油灯的光亮,刘弘看着刘不疑苍白的脸色,不由产生一丝愧疚和苦涩。 之前的局势,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秦牧、王忠、汲忡皆不在长安,刘弘又需要虫达时刻不离左右,保障安全,只能让仅剩的刘不疑担任‘火炬手’的任务,负责与南营‘通信’了。 可怜老刘年近花甲,愣是举着两支火把摇了个把时辰;这要是放在后世,别说六十了,就是让二十岁的文官去做,也能累个半死。 也就是此时的官员出将入相,身居高位者无不出身军伍,刘不疑身体多少带点底子。 说话间,辇车已是出了安门,刘弘只能强自提口气,整理一番衣冠,准备会见拯救自己的英雄部队——飞狐军。 南营外,数千飞狐军将士已是列队整齐,看着那辆孤独的辇车,踏着夜色驶向本阵。 辇车停在南营外约百步,距离最前排的飞狐将士约二十步的位置。 早已整理好着装的老将再检查了一遍服饰,然后上前十步,大礼躬拜。 “上将军飞狐都尉臣武,恭迎陛下!” 片刻之后,辇车上传来一声稚嫩中带些嘶哑的声音:“免礼。” 然后,辇车中走出一人,一道矮小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了柴武面前。 刘弘面色庄重的上前,在距离柴武约五步的时候停下脚步,亦稍躬身,拜道:“棘蒲侯劳苦。” 言罢,不理会柴武稍显诧异的目光,刘弘又侧过身,对飞狐将士的方向一拱手,大声道:“诸将士辛劳!” 顿时,空旷的长安南郊陷入一片寂静,数千将士呆愣愣的看着刘弘严肃的面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便是陛下吗?” “怎如此年幼?” 有人在心中暗自诧异着,也有人感到十分困惑:辛劳,啥意思? 当兵这么多年,有说爷们儿英勇的,也有说飞狐军善战的,这辛劳··· 从来没听说过呀! 柴武倒是冷静得多,连道一声不敢,便稍抬起头,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天子。 稚嫩的面庞丝毫不见髯须的踪迹,眉眼俊丽有神,嫩白的肤色将那张脸衬的略显阴柔。 但柴武知道,眼前这个‘不甚雄武’的少年,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在柴武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天子时,刘弘也同样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位身高近八尺,膀大腰圆,眉宇刚毅的壮汉! 老将军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黑白相间的髯须略有些杂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即便是在这将近六十的年纪,也依旧散发着精光。 ——棘蒲侯柴武,汉十八功臣第十三位! 虽然排名不算靠前,但在楚汉争霸时期,刘邦的中军组成,便是:前将军韩信,左将军孔聚,右将军陈贺,以及后将军周勃、柴武。 可别以为后军,就是在大军后方打杂的——实际上,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绝大多数失利,都是因为后军被攻破! 前军出问题,左右不过是撤退跑路,左右两军出问题,也不过是调整军阵姿态,陷入劣势罢了;但后军一旦出问题,那就是跑都没地方跑! 而且,在战事逐渐呈现出败亡的趋势时,军队撤退,都会直接回头,以后军为前军,为大军撤退开路;并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埋伏。 所以,前将军一般是军事能力最强的人,左右将军则是沉稳的人;而后将军,非亲密心腹不能担任! 这很容易理解:要是不想在前方打的焦灼时,后院失火,全军被围,就必须保证后军不会出岔子。 这要求后军的统军者,在对主帅绝对忠诚的同时,还需要要有水准线以上的军事能力,以及临机应变能力。 而柴武能和周勃一同成为刘邦的后军主将,某种意义上可以证明,柴武在刘邦心目中的地位,与周勃近乎平齐。 从今日的情形也能看出,柴武的政治地位也不必周勃差多少——如若不然,都不用等刘弘出现在城墙之上,飞狐军就要被贴上叛军的标签,然后陷入周勃的重重包围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一年后陈平亡故,周勃几乎在成为丞相的同时被罢免,赶回老家种田;丞相之位击鼓传花,落到了灌婴的头上时,上将军、飞狐都尉,棘蒲侯柴武被文帝召回中枢,任大将军。 柴武的大将军,和现在灌婴的大将军比,可不是一回事——任命灌婴成为丞相之后,文帝刘恒出于对太尉滔天兵权的忌惮,直接罢设了太尉官! 也就是说,历史上的灌婴在成为丞相之后,大将军柴武,成为了大汉帝国军事最高领导人。 这,也是刘弘不远万里,特地将驻扎于飞狐口的飞狐军,以及柴武召至长安的原因。 首先,柴武无论是资历还是地位,都足够让长安的各路牛鬼蛇神闭嘴;就连周勃见了柴武,恐怕也要以同级之礼相待。 其次,则是因为飞狐军的使命:驻扎飞狐口,时刻紧盯整条汉长城! 无论长城哪一点遭受入侵,飞狐军都会是第一个赶去支援的部队。 甚至于有些特殊时期,匈奴入侵的消息还没传到长安时,飞狐军便已经赶到战场了! 驻扎于飞狐口的飞狐军,就是汉室边防部队,唯一的一支机动力量。 这也使得,当飞狐军‘无诏令’出现在长安城外时,周勃、陈平不敢把叛贼的标签贴上去——因为飞狐军,对边防战略而言,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失去飞狐军,将让汉室边防部队的御敌能力直线下降三分之一! 当然,飞狐军常年‘长途奔袭,赶赴战场’所锻炼出来的长途跋涉能力,也是刘弘地考虑因素之一;换做其他部队,不说多久能赶到了,能不能出现在关中,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8章 空手犒军(上)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088章空手犒军与柴武见礼过后,刘弘换上一副温暖的笑容,亲切的拉着柴武的手臂,向营内走去。 列队成阵的飞狐将士缓缓让出一条通道,虫达赶忙将御辇的缰绳交到刘不疑手上,快步上前,试图将刘弘和飞狐军士卒隔开。 突闻身后的脚步声,刘弘略带着诧异回过头,就见虫达满脸紧张的环顾着刘弘附近。 心中一暖,刘弘面上却是佯怒道:“卫尉何为?” “飞狐军卒,皆朕之肱骨也!” 言罢,刘弘夸张的白了一眼虫达,淡笑着冲一旁的士卒们点点头,继续向营内走去。 刘弘身旁,面色略带些惶恐的柴武见此,心中稍有些诧异:如此年纪,便已尽的太祖真传? 这可真是··· 让人期待! 刘弘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柴武的面色变化,只带着微笑,一步步走向营内。 方才那一幕,倒也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只是刘弘心血来潮,想给飞狐军将士留个体恤士卒的印象而已。 ——还是那句话,忠心不能当饭吃。 这些士卒长途奔袭十数日,平均每天行军接近一百五十里! 如果刘弘所料不差,将士们一路上更是风餐露宿,昼伏夜出··· 辛辛苦苦来到长安城外,来不及喘口气,就要摆开架势给刘弘撑场面,并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撑了半个晚上,刘弘的事是办完了,将士们是觉也没睡,饭也没吃。 更尴尬的是:刘弘还是空手来的! 可千万不要以为,封建时代的军队、百姓期待皇帝驾临,只是为了一睹天颜。 起码在西汉,皇帝出行,其所耗费用不止不会被分摊到百姓身上,皇帝反而要一路撒钱,好好做一把散财童子。 到军队,那就更不得了了——皇帝巡视军队,那就是犒军呐! 既然是犒军,能不带点酒,赏点儿肉? 要不是图那点酒肉,军士们又怎么会期待皇帝驾临? 可刘弘此时,说是刚逃出虎口也不为过,实在是没处去找酒肉粮饷,来犒赏不远千里,奔赴长安护驾的飞狐军将士。 看着两侧的将士们满是破洞污泥的衣衫,刘弘心中都有些愧疚起来。 没办法,只能暂时用‘精神食粮’,来犒劳一下飞狐军将士了。 当然,刘弘也没打算赖账——明日早朝过后,刘弘会正式前来南营犒军。 说话间,刘弘便拉着柴武,来到了第一次前来南营时,见到过的中军大帐。 见大帐外围蹲在地的南军士卒不见身影,刘弘略带些疑惑,看向身旁的柴武。 柴武赶忙一躬身,解释道:“臣至南营时,南军···南营俘卒皆被北军看押,臣不知陛下圣意,便自作主张,将俘卒集中于校场之上···” 闻言,刘弘面色顿时一僵,勉强维持住面上笑容,道:“南军将士,亦忠臣也,还请将军释之。” 柴武赶忙道喏,对身旁的亲卫交代一句,便上前掀起了帐帘。 看着刘弘走入账内,柴武心中一动:陛下这意思,是要起复南军? 难道自己真的想岔了? 小皇帝并不是急病乱投医,而是有目的性的找到了自己吗··· 只纠结片刻,柴武便赶忙跟上,迈入账内,待等刘弘坐在上首,才躬来到刘弘面前。 刚坐下,刘弘就发现柴武满带迟疑,面带些疑虑的站在面前;无奈一笑,刘弘只能轻笑道:“还请将军安坐。” 待柴武略带些惶恐的跪坐在了一侧,刘弘柔声道:“久闻上将军柴武行军严谨,朕甚以为善。” 闻言,柴武才放松了些,面色复归平淡——也怪不得柴武,实在是没得到命令,柴武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南军残部。 刘弘心中则是暗自点点头:先不论能力,光从尊君奉上的角度来讲,刘弘对这位上将军相当满意! 刘弘本打算单刀直入,却见柴武面色依旧有些紧,便只好将正事暂且放到一边,饶有兴致道:“不知上将军何日得诏?何日启程?又从何入关中?” 刘弘真的很好奇,柴武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才跨过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带着数千士卒,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关中的! 刘弘兴致勃勃的甩出这一连串问题,柴武面色却稍一变,顿时带上了些悲痛和哀苦。 然后,老柴那苍老萧瑟的嗓音,便逐字逐句传入刘弘耳中。 “自十三日前,臣接谒者仆射汲忡、汲仆射所携之血诏,便带飞狐军材官、甲盾、强弩三部校尉,战员共计六千余,自飞狐迳出,进军关中。” “臣率部拔山而行,避道、避城、避乡,昼伏夜出,星夜急行,与四日前,抵函谷关外。” 满带着回忆的神色,柴武语气逐渐沉痛起来:“臣无传、引,不敢入关,遂领军夜渡大河,索登稠桑原,方于前日入关内···” “现南营之中,飞狐军三校尉之尚存者,已是不足五千五百···” 听着柴武讲述艰苦的行军路程,刘弘面上的淡笑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无以言表的沉重。 刘弘怎么也没想到,光是为了进入关中,柴武率领的六千多士卒,就损失了整整五百人! 这可是飞狐军士卒! 汉初唯一一个敢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以步兵正面硬刚匈奴骑兵集群的强大部队! 是每一个士卒单独拎出来,都足够负责一县之军事的精锐! 就因为刘弘轻飘飘一句话,就死了五百个··· 函谷关,位于稠桑原高地的一处裂隙,宽不过数十米;左右两侧,都是高大数十米的高地。 而函谷关外,便是大河。 大河,就是后世的黄河,只是此时,黄土高原尚未成万里飞沙之地,黄河上游水土流失并不严重,黄河之水清澈无比,故被称之为大河。 但即便如此,黄河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渡过的! 即便此时的黄河还叫大河,还没有后世那般波涛汹涌;即便此时是冬季,水位没有那么高,水流没那么湍急;但,它依旧是黄河! 刘弘很难想象,六千多徒步奔袭一千多公里的士兵们,是乘坐着怎样破旧拥挤的木筏,甚至是自己砍树编筏,度过黄河的! 特地从飞狐迳赶到长安城外,就为了给刘弘撑腰,六千人死了将近十分之一··· 饶是刘弘如何狡黠,如何脸厚心黑,在这活生生的五百多条人命面前,也无法安坐了。 柴武正低头缅怀着逝去的手足同袍,就见面前的光线突然一暗。 缓缓抬起头,就见刘弘已是泪流满面,满目悲痛的站在面前,脸上写满了愧疚和亏欠。 “陛下?” 柴武刚站起身,就见刘弘垂泪一拜:“此朕之罪也···” “飞狐军阵亡之英烈,皆因朕而亡,此皆朕之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89章 空手犒军(中) 看着刘弘这般悲痛欲绝的模样,柴武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古有战神白起为士卒吸脓,白母哀哭:吾儿亡矣! 即便是柴武自己,也不过是出于长久共处的情感,勉强能做到对身边的军官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就这,还是为了保证军官们出于感恩,更好的辅佐自己治军! 但真到了打仗时,对于不可避免的伤亡,柴武也只能以‘慈不掌兵’来安慰自己。 可是对于庙堂之上的肉食者,尤其是对皇帝而言,士卒阵亡,应该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以及战败的耻辱而已。 小皇帝却对几百士卒的死亡如此悲痛? 这着实有点崩坏柴武的三观! 即便是太祖高皇帝刘邦,在身边的亲密将领阵亡时,也只是派人追悼两句;日后想念了,才顺便补偿一下家人1。 ——太祖刘邦,那可是能在项羽捕获太上皇刘太公,试图以烹杀刘邦他爹来威胁刘邦就范事,喊出一句‘煮好了请分我一碗肉’的人! 即便是以仁善亲和著称的孝惠皇帝,那也是能一声令下,尽杀未央内侍,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狠人! 眼前这位,却似乎不太一样? 合格的掌权者,应该杀伐果断才是,眼前这位,却似是有些妇人之仁了吧··· 与一旁的虫达安慰刘弘坐下之后,心中疑虑的柴武灵机一动,决定试探一下刘弘。 “陛下,臣率部伏于长安东郊时,见一颔首欲损山木,遂缚之。” 说着,柴武装作不经意间,打量着刘弘地面色:“依陛下之意,此人当如何处置?” 正在虫达安慰下暗自抹泪的刘弘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私损山木’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刘弘不禁为广大的皇帝同行们感到悲哀。 ——在封建社会,天地之间,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还是水里游的,理论上都属于上天创造;而皇帝作为‘天之子’,天然的拥有者天地间得万物! 夸张点说,百姓呼吸天地间得空气,理论上都要得到皇帝的应允——因为空气也属于皇帝! 而柴武提到的这个‘损山木’,在此时可是重罪! 放在后世,甚至是几十年之后,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小老百姓拿把看到,背个筐子,去山上砍砍枯木,捡点柴火罢了。 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任何破坏生态的举动,都属于‘盗窃’的范畴。 还不是一般的盗窃,而是偷皇帝的东西! 因为自然诞生的一切,都属于皇帝的个人财产;私自砍伐树木,就等于是偷皇帝的东西! 真要上纲上线,摁个‘大不敬’都不为过! 笑着摇摇头,刘弘再擦擦眼角的泪,略整一番面容,便轻声道:“且唤入帐内,朕欲一见。” 作为后世人,刘弘对这种闲着蛋疼的操作相当鄙视。 说到底,这件事只是皇帝们为了加深皇权在百姓心目中的神圣性,而故弄玄虚,整出来的把戏。 但皇权的合法性,真能靠着一句‘天授’,就深入人心,让天下百姓心甘情愿的被奴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会有三百年王朝周期率了;百姓们活不下去,也不会提着锄头造反,而是乖乖蹲在家里等死,不给安坐未央宫的‘天之子’添麻烦。 刘弘也从未想过,通过这种近乎‘空手套白狼’的手段,以几句神秘神圣的外纱,去统治治下子民。 诚然,作为封建时代,皇权的神圣性是需要维持的;但在刘弘看来,皇帝的神圣,并不是几句空洞飘渺的‘天授之’‘天之子’来证明的。 原本的历史上,文帝刘恒掌权之后,下达‘许民驰山泽’令,以皇帝的身份,允许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日,自由上山捡柴、捕鱼打猎,来维持生活。 然后,刘恒就成了百姓心目中的圣人! 刘恒有提到过他是上天之子吗?有高高在上的命令百姓听命于他吗? 没有! 是他切实的政策,使百姓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好转,百姓对其感恩戴德,才将其称为圣人在世。 在西汉寻常百姓心中,文帝刘恒的地位,甚至比入关中而秋毫无犯,与民约法三章的刘邦还要高! 所以说,皇帝的神圣性,还是要靠切实的举动,给治下百姓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才能得到保证。 真到了崇祯那个地步,即便再怎么声嘶力竭的喊‘朕是上天的儿子’‘尔等刁民乖乖跪下’,也终究躲不过找根歪脖子树吊死的命运。 看着一个衣衫略有些破旧,面色枯黄的中年男子被士卒押入账内,刘弘不由盘算起来:禁山泽令,究竟要不要取消。 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刘弘没有道理舍近求远,再去摸索出一个新的模式。 但文帝的许民弛山泽令,也不是全无坏处的——山川开放,百姓自然是得以喘息,家里没粮了,还能去山上逮个兔子摸个鱼,捡点柴火拿去卖,也能换回些吃食。 但比起形单影只的百姓,真正收益的,是那些财大气粗,拥有着强大组织能力的诸侯、勋贵,以及豪强巨贾! 在原本的历史上,文帝开山禁,刘邦长兄刘忡之子,吴王刘濞便开始在吴地开山挖铜,不过几十年间,便将吴地从穷乡僻壤,开发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传言刘濞在位时,吴国百姓不需要承担任何税赋,一应税赋都被刘濞承担;正因此,刘濞才能在举兵发起吴楚之乱,以‘清君侧’的名义进逼长安时,得到整个吴地百姓的支持,拉起一支号称一百二十万人的庞大军队! 而刘濞之所以有底气,自掏腰包承担整个吴地百姓要交给朝廷的税赋,就是因为从山矿中开采出来的铜,给刘濞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财富——铜融化铸炼,那就是钱啊! 自文帝许民弛山泽,到文帝彻底清除勋臣势力,掌握大权,不到十年间,刘濞的财富便已经膨胀到能和长安朝堂抗衡的地步;当时甚至有传闻:天下铸钱,半出于邓通2,半出于刘濞。 · · · ps:1.该典故出于刘邦立国出,就在刘邦登基称帝前几天,大将奚涓战死,过了一段时间,刘邦对这个勇武的大将十分思念,想将奚涓的战功封到他的家人身上,但奚涓有没有血脉,刘邦便不顾朝臣阻拦,封了奚涓的母亲刘疵为鲁母侯,排名西汉开国功臣排名第七位;也是西汉少有的女性侯爵。 从第七位这个比灌婴还高的排名可以看出,奚涓生前,应该也是战功赫赫的猛人。 2.邓通,文帝刘恒宠官,坊间传言为文帝的‘蓝朋友’,是刘恒的亲密心腹,为刘恒打理着铸钱产业;景帝刘启登基后将其处死,得以立威、得钱,对此史学家普遍认为,邓通就是文帝留给景帝登基后宰了吃肉的‘遗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0章 空手犒军(下) “要不,只开山,依旧不让开采矿石?” 毕竟对寻常小老百姓来说,挖矿什么的,还是太遥远了些;百姓最在意的,还是吃饱肚子。 对豪强巨贾而言,就截然相反了:什么打猎捕鱼,砍柴捡木之类,根本没有什么诱惑力。 开山而禁矿,不止可以起到扶持百姓的目的,还可以压迫豪强勋贵借此牟利,与中央作对,一举两得。 暗自下定决心,刘弘抬起头,望向眼前,正局促的捏着袖角,满脸忐忑不安的中年男子。 微翘起嘴角,刘弘尽量以最温柔的语气开口道:“汝···” 刚开口,中年人便仓皇跪倒在地,言辞杂乱而又慌张:“陛、陛下,草民罪该万死,陛下赎罪啊!!” 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惹得刘弘一愣,旋即摇头失笑。 “朕是说,汝姓甚名谁,乃何方人士?” 刘弘话还没说完,中年人已经是满头大汗:“民乃长安何家寨人,贱名广粟···” 闻言,刘弘暗自点了点头——广粟,相当浅显通俗的名字,与后世近乎烂大街的若男、发财一样,都属于老百姓最纯粹的表达自己的期望:广粟,多点粟米。 再打量一番这个自称何广粟的中年男子,头着,何广粟的语气便带上了哽咽:“小民家中唯薄田三十亩,所产不过粟米百石,堪足家中用度;积财根本无从说起···” “小女无亲可寻,官府又催之甚急,言再不嫁人,便要罚金。” “民别无他路,唯铤而走险以伐山木,以柴木贾于市,换些铜钱,以备官府罚金之用···” 听着何广粟绝望的倾诉,本欲以此作为改良版‘许民弛山泽’令开端的刘弘,顿时默然不语。 西汉初年,天下凋零,百姓十不存一;人口基数底下,国家的税收达不到标准,国家财政不足以维持庞大的官僚系统,就导致中央对地方的掌控能力迟迟无法提高。 为了提高税收,改善国家财政状况,刘邦简单直接的下令:女子年满十五必须嫁人,否则就要罚款! 这个规定,自然使得百姓为了逃避高昂的‘晚婚罚款’而早早结婚,然后在这个毫无避-孕措施的时代疯狂生孩子。 有了不断出生的孩子,国家人口基数激增,税收增长,国家财政得以改善,但百姓家庭负担却越来越重,家中的百亩良田,更是经过一代代分家,而变成武帝朝时的‘一夫五口治三十亩田’。 ——就那三十亩田,还是大多数人家可望而不可及的远大目标! 在后世研究西汉历史时,这个政策就让刘弘纠结不已:不鼓励生育,国家就要贫穷,鼓励了,百姓又要越来越穷,究竟如何是好? 但现在,亲自来到这个时代,成为皇帝之后,刘弘才发现:鼓励生育对百姓的伤害,还远不止于此! 像何广粟这种田亩较少,每年种出的粮食只够维持生活的家庭,根本没有财力去支撑家中的女儿嫁人! 没钱置办嫁妆,那就只能认罚,乖乖缴纳官府的罚款;原本为了鼓励百姓早婚早育,而设定的罚款,就这样成为了进一步加重百姓负担的大山。 甚至于那些原本有能力攒下钱财,等以后给女儿嫁人用的家庭,所挤出来的微薄钱财,都得用来缴纳罚款。 “唉···难呐···” 暗自哀叹着,刘弘便顿觉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归根结底,这个状况之所以出现,还是因为整个国家处于一个贫穷的现状。 鼓励生育与否,其实就是一道选择题:究竟是让国家穷,还是百姓穷。 从这个角度来看,刘邦的选择是明智的:只有国家先富裕起来,才能带领国民走向富强;可若是百姓富裕了,那国家就可能陷入混乱。 但对于身为后世人,具有跨越两千多年广阔视野的刘弘而言,这件事还有第三种选项。 ——为什么要做选择题?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都要! 在刘弘看来,国家的富裕跟百姓的富足根本不冲突。 为什么非要通过压榨百姓,来达到使国家富裕的目的呢? 这也是封建统治者的局限性:国家财政收入,主要来源应该是税收。 但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有志青年,刘弘非常明白:如果一个政权建立在农税之上,那这个政权就永远摆脱不了贫穷。 国家财政的最佳来源,还是商税! 当然,以商税作为国家财政来源,需要足够发的商业,以及规模庞大的手工业,这都需要足够坚实的农业基础支撑。 所以,刘弘接下来需要做的事就很明确了:种田。 提高粮食产量,提高可耕地面积,保证百姓能吃饱肚子,能从田埂抬起头,基础时间,在种田之余从事手工业生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1章 抄家灭族 将飞散的心绪拉回,刘弘略带些疲惫,挥手令何广粟退下。 最终,刘弘对何广粟的处置是:下不为例,天亮之后再从安门回城。 虽然刘弘已经有了开山禁的打算,但毕竟还没有成行,此时的法律明确规定,不允许私自砍伐树木;刘弘也不希望法律秩序遭到破坏,所以只能以皇帝身份,强行赦免了何广粟的罪。 这个长安底层百姓的现状,使刘弘得到很多启发,例如:刘弘知道了现在的底层百姓,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粮食不够吃,土地不够种。 要想解决田亩的问题,就需要开荒;不止耗时长,见效慢,也同样会增加百姓的负担——这种国家带头进行的工程,都是需要百姓无偿劳作的! 即便到了后世二十一世纪初,偏远些的山村也同样有这种无偿劳动存在——徭役。 百姓自己承担食、宿,为基础建设如挖渠、修路等工作,提供免费无偿的劳动。 这就与刘弘地初衷背道而驰了——刘弘不能为了减轻百姓以后的负担,而增大百姓现在的负担。 所以,就只能从粮食产量方面下手了。 此时的百姓,口粮普遍以粟米为主。 粟米,好种植,对气候、水分的要求都不是很高,也不需要精耕细作,只需要在春天撒下种子,在夏天的时候灌溉几次,偶尔除除虫,清理一下杂草,到秋天就可以收获。 但粟米的产量,却并不算高。 或许对现在的百姓而言,粟米接近三石的产量已经不低,但刘弘十分清楚:即便是在最优秀的土壤环境下,粟米的产量上限也不会超过五石。 汉一石合一百二十斤(汉斤),大概等于三十千克;而如今绝大多数田亩,其粟米产量普遍在三石左右。 如上、代等苦寒之地,量产更是会低至每亩两石,甚至一石半。 即便按三石计算,此时粟米的亩产也不过九十千克而已。 在后世,小麦的产量是多少? 自然条件下,每亩四百至五百千克! 后世一亩约667平方米,而此时的一亩,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一步约一点五米;也就是说,此时的一亩,约为540平方米。 即便排除后世小麦的改良、进化等因素,如今的原始版小麦,其产量上限也远高于粟米。 此时,小麦也是有种植的,只不过没有什么人愿意吃——因为此时的麦粒,并不是磨成粉再和面,而是直接成粒蒸、或煮食。 那口味···只能用无以言表来形容! 只要没有沦落到饿死的境地,百姓一般不愿意吃蒸煮的麦饭。 所以,要想让百姓接受小麦作为主要口粮,就需要解决麦粒磨粉的问题,即:发明磨面用的石磨。 这就属于技术范畴了,刘弘身上还算小有余财,还是有能力去研发的。 将粮食的事暂且放下,刘弘稍侧过头,打量着满脸沉思的柴武。 今天这一出,明显是柴武试图通过何广粟,来探刘弘的品性。 ——如若不然,柴武根本没有必要以上将军之身,将一个普通百姓交给刘弘处置;直接送廷尉,都算柴武难得奉公了。 看着柴武略有些凝重的神色,刘弘暗自一笑:看样子,这位上将军对自己,不是很满意呢。 不过,刘弘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作为后世人,刘弘不可能向此时的掌权者那般冷血无情! 起码对底层百姓,刘弘做不到冷血无情。 当然,刘弘也没有傻到为了自己这一点追求,就耽搁了正事,让自己贴上‘仁弱’的标签。 正思虑着,柴武略有些沉重的声音传来:“陛下,长安城中,竟已混乱至斯?” 闻言,刘弘顿时一愣,不解的看向柴武:长安城乱吗? 除了自己这个皇帝没坐在皇位上以外,好像都挺正常吧? 见刘弘满脸困惑,柴武疑虑道:“臣闻方才那黔首言,陛下开内粮售与百姓?” 刘弘苦笑着摇了摇头:“然,长安豪强串通一气,哄抬粮价,粟米石逾四百钱。” “朕无计可施,朝中百官亦束手无策,朕只得开少府之存粮,以平抑粮价。” 言罢,刘弘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般,慌忙起身,又欲言又止般纠结起来。 柴武也是赶忙起身,躬身一拜:“陛下旦可直言,臣万死不辞。” 刘弘这才稍松一口气,略有些愧疚道:“将军星夜赶至长安,朕本不该劳将军过甚。” “然此时事,非日出之前办妥不可!” 闻言,柴武配合的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何事如此仓促?” 只见刘弘眉头一皱,目光中隐隐带上了些许愤恨:“长安物价鼎沸,皆安陵杜氏为首,意屯粮居奇以牟利!” 说着,刘弘面色一凶,目光中充满杀意:“还请将军派健卒百人,直赴安陵,尽押杜氏满门于南营!” “明日午时,杜氏满门腰斩于东市!” 看着眼前年不过十三的小皇帝,目光凶狠的下达‘抄家灭祖’的命令,柴武目光缓缓亮起,面色暗带着赞许。 ——这才对嘛! 太祖皇帝的血脉,怎么可能是个娘炮呢? 笑着一拱手,柴武淡然拜道:“陛下勿忧,臣这便遣人往安陵邑,尽拿杜氏满门!” 见柴武就要转身离去,刘弘又出身叫住柴武。 见柴武明显带着喜悦的面色,刘弘双手背负,晃悠着走向帐帘处。 经过柴武的身边时,又如自言自语般道:“传言安陵杜氏,有存粮逾五十万石有余啊···” “啧啧,若是朕有这许多粮,长安粮价,当定矣!” 说着,刘弘若有所指的凝望了一眼柴武的目光深处,耐人寻味的一笑,便优哉游哉走出营帐。 “朕便在侧帐安歇片刻,静候上将军佳音。” 听着账外传来的声音,柴武再也按捺不住喜悦,会心一笑,便向帐外遥身一拜:“臣,谨遵陛下圣谕!” 走出营帐的刘弘淡然一笑,继续向前走着,对身后的虫达交代道:“卫尉亦当去做事了。” “上将军往安陵,途十数里,卫尉往未央,途不过数里。” 说着,刘弘微笑着回过头,看向虫达略带些困惑的脸庞:“总不至于,上将军都从安陵邑回来,卫尉还未办妥未央之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2章 无人可用 南营中军大帐庞的侧帐,即军官休酣所用的营帐内,刘弘在饥困交迫中奋笔疾书。 天亮之前,十二月的最后一次常朝就要开始了。 虽然,此时的历法还是以十月为岁首,但对于刘弘来说,这就是为过去这段糟心的时日画上句话,迎接崭新一年的时间点。 但今天的早朝,刘弘又双叒叕一次,无法轻松愉快地度过了。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刘弘才终于将一纸近乎不伦不类的诏书撰写完成,略查阅过后,派人将营外看管御辇的刘不疑唤来,替诏书润色。 ——在正常时间,润色诏该是侍郎们的工作;但刘弘身边,实在实在是没人可用了··· 端着茶疲惫的猛灌一通,刘弘目光紧盯在茶碗之内——刘弘实在是心虚,不敢直视刘不疑那张,即将扭曲成一撮纸团的脸··· 在刘弘坐在上首的筵席之上,险些跪坐着睡过去的时候,刘不疑才终于完成了诏书的润色。 刘弘顾不得查阅,便将腰间系着的那枚传国玉玺拿起,草草印了上去,道:“今日常朝,还请奉常屈尊,暂代宣诏之事。” 刘不疑自是连道不敢,便恭敬的将诏书放入一个木盒,才退出帐外。 而刘弘,则是看着那枚系在腰间的玉玺,再度陷入苦涩之中——玉玺,原本也应该有专人保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刘弘亲自挂在身上··· “缺人呐···” 侍郎,根据具体职责,分为不同秩等,从最低的负责整理文书,清理杂物的祡官侍郎,到最高一级的执戟侍郎,乃至于到武帝朝的侍中,为四百至千石不等。 顾名思义,侍郎,就是侍奉皇帝的男子,即近侍。 与后世影视剧中不同,西汉皇帝的生活,并非由宦官负责打理,而大都是各类侍郎负责。 从贴身保护皇帝的武侍郎,到早朝时殿外守门的黄门侍郎,从替皇帝整理文件的尚书郎,到替皇帝宣读诏书的宣诏侍郎;但凡与皇帝有关的事,几乎都是由侍郎负责。 而宦官存在的意义,则仅仅局限在:侍郎皆男身,不便入后宫;皇帝又不能只身前往后宫而没人伺候,所以才需要宦官服侍。 通常情况下,西汉的侍郎由三个部分组成:祡官、举荐,以及恩荫。 祡官,即商贾豪强之子弟,付出十万到百万不等的钱财,以获得一个在宫内锻炼的机会。 由于‘商贾出身’这个政治污点,通常情况下,祡官出身的郎官在宫内的地位最为底下,一开始,都是从整理文案,搬运东西等粗重活开始做起。 到最后,绝大多数的祡郎都会自请罢官,回乡继承家产。 当然,花钱去皇宫待一段时间,也不算白去——在帝国最中枢耳闻目染,即便是再怎么愚笨,地位再怎么低下,都会使得这些祡官获得远超同龄人的视野。 回到家乡,仅仅凭借着跟大汉最精英的一批人共事所总结的经验,就足以让这位前祡郎将家族发扬光大,富甲一方。 对于这种花钱将家中子弟送入宫内的行为,豪商巨贾们亦是甘之如饴——对于他们而言,当财富到达一定规模的时候,钱财,已经只是一串数字了。 但若是能用这些钱财的一部分,将家中有天资的子弟送到宫中历练,那就不一样了——好歹别人问起来,也能说一句:俺家小子不才,在当今天子身边伺候! 在时代局限性下,‘祡官’的存在对政权也是大有裨益。 首先,若是想要为官,豪商们就得缴纳一大笔钱;即便按每人最低十万钱计算,每年接受个百八十个祡郎,国家财政就能有近千万钱的收入! 除此之外,这也是这个时代,政权的无奈:能做官的人,太少了··· 当今天下,都不说饱读经书的有识之士了,能把字儿人全了,有多少人? 一万人都不到! 读书人的基数,根本不足以支撑政权庞大的官僚体系! 而豪商巨贾,且先不说认不认识字,水准线以上的眼界,起码是有的——如若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成长为富甲一方的豪强。 再者,豪强们斥巨资送进宫里的,自然也不会是歪瓜裂枣,而是被家中寄予厚望,跟随长辈行商多年,被当做下一代家主培养的精英。 除此之外,祡官政策存在的最大好处,便是将豪强阶级拉上统治阶级的马车。 ——你儿子都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你总不能再为富不仁,欺霸乡邻了吧? 多少得注意点影响,估计一下子侄的‘官声’嘛! 所以说,祡官政策,归根结底,就是老刘家空手套白狼:你给我一比钱,我允许你儿子来宫里做些杂务,得到些历练,如果确实有能力,那感情好,我这儿正缺官员;你儿子当官了,你丫也得给我收敛一点! 收获一笔钱,得到一个预备官员,还借此多方位压制了地方豪强,一举三得! 而在宫中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祡官中能爬上高位的,都是狠人。 光说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武帝大农令,桑弘羊! 以祡官出身,凭借着行商多年积累的金融经验,做起了国家的会计,均输、平准,几乎凭着一己之力,将汉室天下在大战后,即将面临萧条的金融秩序硬拉在崩溃线之内! 最终,桑弘羊官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只能说,比起那些只知道之乎者也,挖个水渠都要去翻孔孟之道,去研究应该怎么挖的文人,精明的商人无论是在视野还是能力上,都具有天然的优势。 刘弘当然也希望自己的郎官中,能有桑弘羊那般,踏实肯干,有能力,有骨气,还能替皇帝背锅的臣子;但此时的舆论,不可能允许与商贾沾上边的人,有任何一丝步入庙堂的机会。 原因无他:贾,贱业矣! 豪强通过祡官的路子,花钱将家中子弟塞入宫中,朝臣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只当没看见那个郎官档案上明晃晃的‘商籍’二字,而是转过头,以经费不足的名义,去争夺那个郎官片刻之前交到衙门的钱两。 但只要刘弘流露出要重用某个祡官的意图,等待刘弘地,就是便宜老爹,孝惠皇帝刘盈的结局——有曹参的口水在,刘盈短暂的一生中,都没怎么用水洗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3章 被贼惦记 第二类,便是举荐。 祡官和举荐,就是此时官员选拔的主要手段,以及官员人员最大的预备役来源。 相比起只需要交钱和政审的祡官,举荐的门槛无疑要高很多。 其一约察举,二曰征辟。 西汉初的察举,包括贤良方正,孝廉,饱读经书之博士门徒这三种。 贤良方正,被举荐者多为官员,偶有平民;举荐贤良方正的诏书,普遍会带有‘直言极谏’四字,亦有‘举贤良方正,以正朕之不逮’的字样。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贤良方正,普遍指敢于直谏,能救治时弊的俊杰。 这样的人,在被足够等级的高官,如郡守、郡尉等两千石官员举荐之后,会迎来皇帝的面谈策文,需要针对国家的政治现状,写出一篇符合现实,并有自己独到见解的文章,谓之:策论。 这就使得,任何妖魔鬼怪,都将在那份名为策论的答卷下现出原形:究竟是真有才华,还是草包一个。 如果有才华,皇帝自然会不吝重用;如果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温柔一点的皇帝会给个名誉博士的名义荣养起来,暴躁一点的,估计就要牵连举荐人了。 这也是举荐出身的官员人数奇少的原因——不举荐相安无事,举荐了还要担心被怪罪,蒙上一层识人不明的污点,多不值当? 不过,举荐者若是确有奇才,对国家做出了贡献,得到了皇帝的重用,那举荐人也是能沾光的——且先不提作为被举荐人,那个跃过龙门的小鲤鱼会感恩戴德,谨记举荐者的‘知遇之恩’,单是‘慧眼识英才’这一点,就能为举荐人捞取足够的名望了。 所以,当遇到确实有才华,优秀到不举荐心里都觉得亏的贤良之士,高层官员也依旧会大气的站出来,以名义作保,向皇帝举荐这个人才。 西汉最著名的两位贤良方正,就是举荐制度的获益者;其策论不仅直指国家之弊政,解决了国家潜在的或迫切面对的问题,个人名望与策论还流传于后世,广为人知。 ——汉文帝梁王太傅贾谊的《过秦论》,以及汉文帝太子家令,景帝御史大夫晁错的《贵粟论》。 这样的人才,别说是平民百姓了,即便是将全天下的百姓都算在内,每五十年能出一个,便是王朝之大幸! 对于刘弘而言,也只能用可遇而不可求来形容。 孝廉,则相对简单了:贤名远播,以德行入仕为官。 这样的官员,看似要求不高:不需要识文断字,也不需要有什么手段、能力,只要够孝顺,就可以被举荐。 但是,其标准也是高的吓人——孝廉者,孝名扬于周边五郡,闻名于庙堂者当之! 也就是说,要想被举荐为孝廉,就要让孝顺的名气传播到周边一圈的郡,并让超堂内的某人听到:某某郡有某某人,做了这样一件事,当真纯孝。 在没有电子网络的西元前,这样的人出现的频率,根本不比‘国士’级别的贤良方正高多少。 只有最后一种看上去没多少能力,只能借着父祖余荫被举荐的‘博士子弟’,才是此时最大的官员人选来源。 这类人群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极具理想化,理论化;并不关心怎么样才能提高粮产,提高百姓生活质量,而是整日手不释卷,自怨自爱的指点江山,连如何开一里水渠都不懂,就认为自己可以带领天下走向盛世的文青。 好在此时还是西汉初,尚武之风浓厚,即便是最娇弱的儒家弟子,也大都挽的了强弓,喝的了烈酒;虽然并不会做什么实事,但也还算不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至于征辟,光从字面意思就可以明白:唯有学问做到天下闻名,无论文人士大夫,还是武官将军都能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贤’的巨擘,才能得到被征辟的待遇。 所以,整个察举体系当中,真正能为国家源源不断输送人才的,只有最不靠谱的‘博士门徒子弟’这一类。 而最后一个官员选拔体系——恩荫,则完全是给贵族阶级的特权:只要达到一定级别,皇帝都会恩允这位勋贵,将家中子弟送入宫中,谓之曰:恩荫。 所到底,就是皇帝光明正大的给贵族开后门。 而贵族子弟,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吃喝不愁,也没有什么远大的人生追求,能有中上之姿者,都算是难得的‘名门虎子’。 所以,刘弘若想在短时间内,解决身边没人用的状况,就必须在固有的官员选拔体系外,另辟蹊径。 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当然是后世证明过其正确性的考举。 作为即便到二十一世纪,还能作为国家选拔人才的良策,考举不止能解决刘弘地问题,甚至能解决全天下的问题! 要是刘弘手上,每年能出一百个殿士,那别提中央集权了,马踏匈奴也不过是几年后的事儿! 但无论是从文人基数,国家财政,国民财富状况,还是从舆论,施行难度等角度考虑,考举都不是一年半载所能促成的。 即便刘弘最乐观的估计,汉室第一批考举士子的出现,也要等到刘弘掌权,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造出可供书写的白纸,再研发出雕版印刷术;然后鼓励民间书籍流通,使天下文学氛围不再排斥底层百姓,形成‘有教无类’的学术氛围时。 而这些为考举建立坚实基础的举措,没个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看到效果! 远水接不了近渴,刘弘便只好盯上身边,这条川流不息的‘长河’——柴武。 飞狐军,即便是最底层的士卒,那也算得上是经历过血战,见过血砍过人,行军多年的人;在这个大多时百姓,一辈子都未必能走出自己所在的县城的时代,无疑算得上的‘眼界开阔’的人才了。 更妙的是,即便是出于这次驰援长安的事件,飞狐军将士都将天然的具备对刘弘的忠臣。 哪怕是将选拔标准抬高一些,也总归是有一些中层军官,可以给刘弘暂时一用的。 正暗自盘算着如何挖柴武的墙角,帐帘便被掀开;回过神的刘弘一抬头,就见是刘不疑去而复返。 “陛下,卫尉遣人传话:潜于未央宫内之刺客已肃清。” 闻言,刘弘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站起身,向停于南营外的御辇走去。 “回宫。” 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后的早朝,刘弘将面对一场硬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4章 遍封功臣 冬十二月戊午(二十五),辰时。 漆黑的天空刚有一丝转亮的趋势,未央宫正殿便已是人头攒动。 今日,又是常朝。 但比起前几次令人心惊胆战的常朝,今天的文武百官,面色无疑轻松了许多。 ——但凡在常朝之上有那么个跪坐之地的,几乎都在凌晨醒来时,接到了丞相府传来的口信:今日常朝,吕氏之事定矣! 不知有多少人从睡眼朦胧中惊坐而起,旋即仰天长笑。 如果说这段时间,令陈平、周勃等人寝食难安的,是安坐于未央宫的刘弘依旧还着喘气,那对其余百官而言,无疑是吕氏之事没有官方定论。 ——按制,诸侯大臣相互勾结,行兵变事,妥妥的谋逆! 无论最终是何结果,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若是皇帝有心治罪,那罪名简直不比汉律少几项。 大臣联络诸侯——内外勾结! 诸侯举兵入关——起兵反叛! 周勃策反北军——矫诏!谋逆! 就更不要提最后,未央宫内杀得血流成河了。 过去几十天,朝中百官无不惶恐难安,每每从夜梦中惊醒,都慌张的确认家门外是否有禁军叩门,前来捉拿自己。 吕后刚驾崩时,大家伙都一致认为,这是扑灭吕氏的良机;丞相、太尉等大佬也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事后必然换个皇帝,新皇帝得利于此事,必定不会因此怪罪于百官。 结果谁有能想到,原本应该退位让贤,然后羞愧自尽的刘弘却根本没死,反而搭进去两个彻候! 朝中百官旬月以来战战兢兢,抱刘弘大腿吧?不敢;真要跟着陈平周勃一条路走到黑吧?更不敢! 左右为难,纠结不已的百官中,甚至有几人已经生出‘死则死矣,万不能牵连家中亲长’的念头,想挑个黄道吉日,吞金自尽了··· 直到今天,确定吕氏之事将得到最后定性:吕氏谋反,百官大臣英勇平叛;朝臣们高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且先不管小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起码眼前这件事儿算了了! 至于以后··· 如果小皇帝愿意,那就去抱大腿,或者为官谨慎一些,别落下把柄就是了。 再不济,也还能挂印而去不是? 小皇帝再怎么心黑,也不能拿辞官为由治罪吾等吧? 美滋滋的盘算着,百官抱手于腹前,目光紧紧在眼前的陈木地板之上,静闻御阶下的刘不疑宣读诏书。 ——“盖闻‘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此天地之之理也!朕以微渺之身,承祧宗庙,夙夜兢兢、惟念旧德。 乃者邪戚乱政,尤以吕氏为其先;视国法于无物,视朝纲于私訾,祸乱天下日久,百官有贤而不得行,百姓有忠而不得报! 幸朝中百官忠君体国,郡国诸侯犹念太祖恩德,荡平吕氏邪戚之乱,方使宗庙社稷未造乱贼之害。 朕年幼登基,未冠之年而临天下,实不敢违太祖遗志,损高皇帝遗德。 故赏此有功之臣,以嘉其忠。 丞相曲逆侯平,首倡诛吕,后与平乱事,增邑千二百户,赏千金! 太尉绛侯勃,亲率北军以击贼首吕禄、吕产,从平乱事,增邑千户,赏千金! 曲周侯世子寄,诈取贼子窃得之调兵虎符,以助太尉领兵平叛,增曲周侯邑五百户,赏五百金;荫曲周侯世子寄为郎,赐御剑一柄! 大将军颍阴侯婴,会齐王兵以击逆贼,增邑八百户,赏千金! 代王恒,亲至长安,以宗伯之名佐朕平贼,赏千金,赐御剑五柄;王太子启、幼子武,留于长安,朕亲教以经书! 齐王襄,率郡国兵至荥阳,迫贼分兵,以助太尉平叛,赏千金,赐御剑三柄! 安国侯陵,治粟内史揭,谒者仆射忡,皆于国有功,朕当不吝以彻侯封之;其令有司观堪舆,择吉日,以告于宗庙。 司马法云: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其余有功之文武百官,皆以钱爵赏之;其令有司速行,一应赏赐之金、爵、物,皆当于三十日内毕,违者罪之以不力。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其令传于天下,咸使民知···” 随着刘不疑高亢的吟唱,诏书才算宣读完毕。 百官自是赶忙一躬身:“伏唯陛下作威作福,臣等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在刘弘吐出一声‘免礼’之后,百官才回到各自的座位跪坐下来,细细品味着方才那封诏书的内容。 首先第一点,前时之事的性质已经被彻底坐实:吕氏谋逆! 既然吕氏是反贼,那殿中这些参与了诛杀吕氏一族的人,自然都是镇压叛乱的功臣。 其后一长串精确到赏赐之物的封上,更是为这封诏书的真实性大大加分。 当然,最让百官安心,让诏书真正意义上具备法律效应的第一步,是最后那一句‘传于天下,咸使民知’! 有了这一句话在,又得到了廷议的全票通过,这封诏书就将在被撰朝数百上千份,并盖上丞相印、天子玺之后,发往天下。 最多不出二十天,天下每个县,县衙外的露布之上,都将出现这封诏书的副本,并有县衙文吏大声诵读给百姓。 也就是说,从这封诏书出现开始,殿中百官在吕氏一事中的角色都被确定:平乱功臣! 无数人心中欢呼雀跃着,盘算起散朝之后,找三二挚友亲朋浅酌两口精酿。 但也有些人,心里不全是喜悦。 对于陈平、周勃等‘诛弘集团’的成员而言,这封诏书自然也是肯定了他们的所为,将他们在平定吕氏叛乱过程中的所有举动定性为‘平叛’。 自此以后,刘弘即便要治罪‘诛弘集团’,也无法以‘弑君’的罪名去追责,而是只能另找把柄,来治罪这些‘带头平定律师叛乱’的功臣。 按道理,刘弘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陈平等人应该很高兴才是——自己等人的把柄,小皇帝手里也就这一点,这封诏书一出,几乎等同于自废武功,为自己增加难度。 但陈平却看得更透彻,更仔细;对刘弘此举的目的,即便是身为对手,也是由衷的感到钦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5章 忍痛用印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095章忍痛用印诏书开头部分,坐实了吕氏外戚谋逆的事实,将参与诛吕的所有人都定性为平乱功臣,这倒是没什么。 但仔细观察小皇帝的赏赐,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 小皇帝以‘首倡诛吕’的名义,给陈平的食邑增加了一千二百户;但问题是,诛灭诸吕,根本不是陈平首先提出的··· 且先不提第一个提出‘诸吕’的,是齐王刘襄,诛吕之事,基本是由周勃包办的,陈平除了出谋划策根本没出什么力! 可是在小皇帝的诏书中,陈平成了‘首倡诛吕’者,周勃反倒成了响应者。 如此一来,陈平隐于幕后,低调做事的目的就宣告破灭;在天下人眼中,他将成为诛吕首人。 诚然,大多数人会夸赞陈平深明大义,不屈服于强权;但未必不会有人,从另一个角度抨击陈平身为人臣,却行反乱之事··· 也就是说,在成为‘首倡’者之后,陈平将独自承受天下的称赞,以及诋毁! 而作为真正的首倡者,周勃会不会对多得二百户食邑的陈平产生不满? 即便不至于心怀怨恨,起码也会心有芥蒂。 小皇帝如此明晃晃的挑拨离间,目前自是不会有什么效果;但若是日后二人出现矛盾··· 再者,诛吕之臣中,明令封赏的只有四人,那其他自认为其地位不比这四人低,却被归类为‘有功之文武百官’的那些人,又将作何感想? 这样的人必定存在,而且数量还不少! ——曲周侯世子寄,在这功勋云集的长安,算个什么鸟? 哪怕是他老子俪商,也有的是比他厉害的人物! 小皇帝这手分化拉拢,玩儿的可真是··· 继续往后,响应诛吕的诸侯王,代王刘恒得赏,儿子却被小皇帝留在长安? 什么亲身教导,分明就是质子! 这,也是让刘弘最担忧的——自战国时期起,质子,就从来不是惩罚手段! 而是想用,却怕压不住,而留的后手。 也就是说,即便在刘恒险些夺走皇位的情况下,小皇帝依旧打算用刘恒! 此举带来的结果,陈平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刘氏宗亲,将自此安定下来! 而失去了刘氏宗亲搞事,陈平想要拉小皇帝下马的计划,无疑将会艰难许多。 再往后,要给身为关内侯的王陵封为彻侯,勉强说得过去——好歹也是曾经的帝师,也有战功傍身,又那么大年纪了,恩封荣养也还说得过去。 这,把什么谒者仆射塞在刘揭身后,是什么意思? 给刘揭封侯,本就有些不合规矩了——高祖律令:非有功,不得侯! 刘揭有个屁的战功! 不过是顶着个刘姓的九卿罢了。 但朝中百官却对此毫无意见,就好像根本没看到似的,这就让陈平细思极恐了。 小皇帝此举,恐怕就是要释放一个信号——封侯嘛,确实是需要有功的,但未必是军功啦~ 揣摩出小皇帝的这份心思,百官还能有意见? 恐怕暗地里早就盘算起来:有什么功劳能获取,自己能借此裂土封侯,成一脉之始祖了! 更让陈平难以接受的是:谒者仆射汲忡?那是谁? 朝中有这个人吗? 这分明就是小皇帝明目张胆的恩封心腹! 而且,小皇帝既然敢这么做,说明那个汲什么忡,是有拿得出手的功绩的。 想到这里,陈平便暗自咬牙切齿起来。 ——自北阙之事往后,这个汲忡唯一一次能立功的机会,就是飞狐军出现在长安城外这件事! 也就是说,那个前往飞狐迳,召集飞狐军入关中的,根本不是明面上假死的老太监王忠,亦或是‘暗地’里的侍郎秦牧。 而是那个陈平连名字都没印象的谒者仆射,汲忡! 陈平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如何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带着小皇帝那封可笑的‘衣带血诏’,走出未央宫,走出长安,乃至于到达飞狐迳的。 越想,陈平就越觉得气血攻心——自己通过政治交易得到的这纸诏书,不只为自己和周勃之间埋下了一层暗雷,还将陈平从暗地里推到了明处。 除此之外,百官对陈平也可能会心有芥蒂,对刘弘的感观反而急速飞涨,注意力从废杀刘弘转移到了立功封侯上! 而且,小皇帝还在掌控了代王刘恒,并安定了宗室的同时,将自己的心腹掺进了朝堂——这都封侯了,拜官还远吗? 哪怕是汲忡最终被封为关内侯,那也是九卿出缺时,有资格参与竞争的身份牌! 最让陈平恶心的是:这样的一份诏书,他还不得不感恩戴德的一一用印,然后颁布天下··· “狡诈小儿!!!” 手指颤抖着将怀里的丞相印取出,陈平心里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刘弘,恶狠狠将丞相印盖在了刘不疑呈过来的诏书之上。 看着诏书上那两块方正的红印,陈平心中揪痛不已,还不得不做出一个淡然,甚至喜悦的模样。 ——如若不然,长安城内就将流行起这样一则言论:陛下都如此重赏了,丞相却还是郁郁寡欢,似乎并不满足啊? 难不成,丞相还想登基为帝不成? 陈平非常确定,这样的言论百分百会出现——即便没出现,刘弘也会让它出现! 看着诏书被刘不疑收回木盒,退回刘弘身边,陈平僵笑着低下头,心里盘算起往后的计划。 刘不疑则是一板一眼的踏上御阶,将木盒双手托到刘弘面前,恭敬道:“陛下,丞相已用印。” 刘弘淡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扫视着殿内众人。 “转呈郎中令,令其抄录,广发天下郡国乡县,咸使民知。” 目光灼灼的看着刘弘吐出这句话,殿内百官肉眼可见的一沉肩,大松了口气。 “圣命无过陛下~” 整齐的一声喏拜之后,百官正满面喜悦的直起身,就闻御阶之上,传来一道清晰可闻的声音。 “陛下,此事···” 刘弘身边的刘不疑沉吟片刻,旋即深深一拜:“恕臣不能奉命!” 在殿内百官吃人般的目光下,刘弘亦是转过身,摆出一副不甚愉快的表情:“奉常何出此言?” 闻言,刘不疑深躬着的腰更弯了些。 “禀陛下,郎中令···” “郎中令曹岩,此时已缉于卫尉大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6章 私损墙恒 与缉押寻常罪犯的廷尉牢狱、车船狱不同,卫尉大牢,有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诏狱。 顾名思义,卫尉大牢关押的,都是政治犯。 在原本的历史上,文帝幼弟淮南王刘长举兵谋逆,证据确凿,朝中百官请命:王族犯法与庶民同罪,请斩淮南以谢天下! 当时,为了‘保护’年幼的胞弟,维持老刘家兄友弟恭的和睦之相,刘恒就将刘长藏在了诏狱之中。 也就是说,诏狱的犯人,表面上呈两种极端:要么是皇帝想保的人,要么,是皇帝想弄死,却不能亲手弄死,需要借助朝臣乃至于天下百姓的手弄死的人。 但实际上··· 进了诏狱,哪怕最后全须全尾出来,也会被皇帝记上小本本! 对刘弘而言,这样想治罪却无法治罪的人,可谓一抓一大把;此时殿中,正人模狗样坐着的,就不下五指之数。 唯一一个没在场的,便是当朝九卿,郎中令曹岩! 毋庸置疑,对曹岩身陷诏狱的事,刘弘是知之甚详的——特地派虫达先一步回城‘清理未央宫’,刘弘地首要目的,就是将曹岩缉拿归案。 但治罪九卿级别的官员这种事,刘弘不能说··· “嗯?郎中令于诏狱何为?” 满脸呆愣的发出一声困惑,刘弘旋即似是恍然大悟般,稍露喜悦道:“可是宫中潜藏之刺客,被郎中令拿了?” 见此,刘不疑在心里给刘弘地演技点了三百八十二个赞,然后强忍着抽搐的嘴角,颤巍巍道:“禀陛下,宫中刺客,自是已被缉拿,于昨日便杖毙于宫内!” “然郎中令,却非巡视诏狱,乃缉押于诏狱···” 说着,刘不疑‘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刘弘地面色,‘低声’道:“卫尉言,郎中令昨夜醉酒,行差就错···” 在满目惊骇的陈平出声之前,刘弘赶忙‘不耐烦’的抢先道:“究竟何事?速速道来!” 只见刘不疑被‘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道:“卫尉言,郎中令醉酒耍剑,误损高庙墙恒···” “一派胡言!!!” 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陈平,在听到‘高庙’二字的时候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出声厉斥一声,旋即怒视向御阶之上的刘不疑。 ——好嘛! 刚跟小皇帝商量好罢免曹窋,陈平连如何令曹窋体面的离开御史大夫之位都没想好,小皇帝便光速出手了! 损高庙墙恒? 玩儿的大了些吧? 这罪名要是坐实,那别说曹岩了,当代平阳侯,御史大夫曹窋都能自己找根绳子自我了断了! 这熟悉的配方,这熟悉的味道,陈平简直铭记于心——小皇帝这一出,不还是弄死夏侯婴那一招嘛? 巧立名目,上纲上线··· 等等! 夏侯婴被治罪,那可是确有其事啊! 这件事不会··· 没等陈平想明白,御阶上面色一片黑沉,眼眸深邃如黑洞的刘弘悠悠开口:“丞相国之栋梁,何故咆哮于君前?” 然后,刘弘又赶在陈平出身谢罪之前,对身旁的刘不疑沉声道:“郎中令曹岩,乃平阳懿侯子,当为刘氏忠臣。” 一副死活不愿意相信的语气,逼真的几乎让刘不疑都相信,刘弘这是要放过曹岩了。 略带些疑虑抬起头,看清刘弘目光中那一分催促之后,刘不疑的心才安定下来,赶忙叩首道:“臣实不敢欺君!” “陛下可亲往以观之!” 闻言,刘弘黑着脸扫一眼殿内,便自顾自向御阶下走去。 走下御阶,继续往殿门处走大概十步,刘弘的脚步停了下来,满脸愠怒的侧过身,看向一旁的朝班中,正一脸呆萌跪坐着的博阳侯陈濞。 “太仆可是要朕徒步往高庙邪?” ※※※※※※※※※※ 当刘弘地御辇再度出现在高庙外的时候,朝中百官已是先一步到达,无一例外的深低着头,战栗在两侧。 ——欲从未央宫至高庙,刘弘必须在正殿外,等候陈濞驾马前来,坐上车,然后从未央宫北边的司马门出宫,沿藁街向东至武库,再沿章台街向南,至快到安门处停车,来到高庙。 朝中百官则完全不用绕这么大一圈:直接从未央宫东宫门出,经过尚冠里,就可以抵达高庙。 当刘弘地御辇到达高庙时,百官就连那声‘恭迎陛下驾临’,都无不掺杂着恐惧! 而令这帮大汉王朝最顶尖的一批精英,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堪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悄然插在高庙外,那连绵近百丈的墙恒之上。 刘邦的高庙外墙,插了一把剑! 什么概念? 不严谨的说,这跟后世天安门外墙之上,出现一处炮弹坑差不多! 无论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这都将是一件巨大的政治事件,乃至于灾难! ——作为刘氏统治天下的法统之所在,刘邦的高庙,居然被人插上了一把剑!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质疑刘氏统治天下的合法性,是在挑战皇帝的权威! 若是放在后世的思密达,这样的人绝对躲不过炮轰! 而对于封建皇帝而言,发生这样的事,几乎跟祖坟被抛没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只远远看了一眼高庙的外墙,刘弘地面色便涨红起来,怒不可遏得拔出腰间的天子剑,稚嫩的脸上写满杀气。 “此事,确乃郎中令所为?” 一旁的刘不疑更是早已跪倒在地;闻言,跪行到刘弘后侧,声泪俱下道:“启禀陛下,确乃郎中令所为啊!” 只见刘弘瘦弱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双目中满是猩红! 凶神恶煞的走向那段插着剑的墙恒,在距墙曰十步外停下,刘弘‘狂怒’中不忘解下腰间剑鞘,将剑收回,轻轻放到地上。 直起身时,刘弘片刻前还满是滔天怒火的脸上,便已流下两行清泪。 缓缓举起双手,并拱于身前,刘弘缓缓跪了下来。 顿时,高庙之外的百官、围观群众哗哗啦啦跪倒一片,再也不见立着的身影。 刘弘却如置身方外般,羞愤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墙上那把剑,沉沉一叩首。 许久,刘弘缓缓直起身,恭敬的后退三步,小心翼翼的拾起地上的天子剑,掩面再退数十步。 然后,刘弘那张骇怒欲绝的扭曲面容,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呛!!! 尖锐的剑鸣声,夹杂着刘弘近乎嘶哑的咆哮声,传入每个人耳内。 “此仇不报,朕罔为刘氏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7章 取舍难定 静。 高庙之外,陷入漫长的寂静之中。 无论是文武百官,亦或是围观百姓,都将头颅深埋于地。 这件事儿,闹得太大了!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高庙,作为祭祀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的标志性建筑,对于汉家政权而言,拥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 高庙的存在,就是刘氏合法统治天下最基础的法统来源——江山社稷,由太祖高皇帝刘邦立之! 即便是在正常的时代,开国皇帝的庙宇被破坏,其后果都将是无法想象的! ——首先,直接参与破坏的人,最好最好最好的结局,是被诛灭九族! 是最好的结局! 最差,那更是牵连甚广——基本上能跟这个人扯上那么一丝丝关系的,统统得死! 比如说:左右乡邻啊,籍贯地的官吏啊,曾经跟这个人有过来往的啊~ 甚至于说,跟这个人有过交谈的,都有可能遭到牵连! 而后,便是对朝堂的影响。 根据周礼的要求,造成先祖庙宇破损的状况,那作为后代子孙的皇帝,是要自杀谢罪的! 诚然,皇帝不可能真的自杀;但即便如此,皇帝也要战战兢兢的沐浴更衣,在祖宗神主牌前面壁思过一年半载! 其次,作为辅佐皇帝治理天下的百官之首,丞相必将面临千夫所指——丞相居然坐视高庙被损,还有脸苟活? 所以正常情况下,哪怕为了做做样子,丞相也必将如现在,叩拜于刘弘面前的陈平一样,脱帽谢罪! 朝中九卿,自也是统统撇不开关系;即便是与此事确实毫无关联,也起码要羞愤归隐,退位让贤。 而九卿当中,遭罪最深的,就是负责祭祀的奉常卿,以及宗室事务的宗正卿。 就连刘邦衣冠前的冥灯灭了,奉常衙门都要死一堆人,现在这种情况,奉常如何能活? 好巧不巧,阴差阳错之下,此时的奉常卿与宗正卿,是同一人——刘不疑。 持剑矗立的刘弘目光为难的看向眼前,正木然跪坐着的刘不疑,就见刘不疑那木讷的面色下,一双眼眸满是坚定! ——刘不疑,已经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对于这种状况,刘弘早有预料;但现在事情真走到这一步之后,刘弘却又下不定决心了。 刘不疑该不该死? 刘弘心里很清楚:即便不考虑刘弘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光是出于对这个老忠臣的认可,刘弘就不可能允许他被牵连! 但现在,刘弘原本坚定的心,却感受到了一股魔鬼的蛊惑。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才能将这件事闹大! 朝中九卿统统换人,三公自此成为泥塑雕像;要是陈平还要点脸,也必然会自杀谢罪! 不能怪刘弘不够坚定,实在是这个选项,太诱人了··· 假设刘弘下定决心治罪刘不疑,丝毫不压制事态继续扩大,那事情的后续发展,将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首先,刘弘可以直接以‘护高庙不力’的名义,逼迫内史‘自杀’! 事态继续扩大,负责长安治安的北军,也将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刘弘最起码可以借此,将北军直接遣散重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朕的亲密心腹都死了,尔等还有脸活着? 中枢二千石以上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可以被一杯毒酒送上路! 首当其冲的,就是三公:陈平,周勃,以及曹窋! 即便刘弘以最悲观的估测,真到了那个地步,整个汉室朝堂,唯一能置身事外的,可能也只有‘领兵在外’的上将军柴武。 刘弘甚至可以将柴武以及飞狐军的出现,解释为:前来长安,肃清逆贼,以保宗庙! 在所有人叩首发抖的高庙外,刘弘一副怒火滔天的模样,暗地里却在盘算着得失。 看着要钱目光坚定的刘不疑,一旁满脸苦涩的虫达,再想想城外卧病于榻的老太监、到现在都滞留箫关混淆视线的秦牧,以及不知此时身在何处的汲忡··· 最终,停留在刘弘脑海中的,是那日宣室殿上,老太傅王陵悲喜交加的面庞。 “陛下当步步为营,不可操之过急···” “陛下不可忍辱过甚···” “陛下今壮矣···” 老太傅那日的话语,一字一字出现在刘弘脑海中,久久盘旋。 最终,刘弘脑海中的画面,停止在王陵那张满怀期翼的笑容之上。 刘弘阴晦的目光逐渐清澈起来,再度扫向跪倒在地的一干人时,目光中已是蓬勃的自信。 缓缓举起手中剑,左手从头顶束起的长发中揪出一绺,以剑一划。 “此朕之罪也!” 一声高昂的宣誓,众人稍稍抬起头,就见刘弘右手持剑下垂,左手高举,一绺黑发紧攥于掌心之中。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今祖宗蒙羞,庙堂遇辱,朕独罪!” “朕,实无颜苟存于世!” 闻言,无论是百官还是围观群众,都是痛哭流涕间出声阻止:“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刘弘却是话头一转,继而道:“然朕得先皇父之遗命,以此眇之身佐天下元元,实不敢弃江山于不顾,弃祖宗遗训于不顾!” “今朕削发代首,以明志!” “待来日,天下盈富安,百姓富足;匈奴亡绝,边墙再无战祸,朕再领此三斤颅,以谢宗庙!” 高昂的宣言,顿时引得百姓哭的稀里哗啦,心潮澎湃着连连叩拜:“圣君临朝,此诚民等之福也···” 比起平民百姓,百官更是发自内心的叩拜感恩:“竟使陛下蒙羞至斯,臣等实万死不足赎罪之十一···” 看着百官目光中满带的真挚,刘弘心中一松,剑眉一扬,手中长剑高举:“吾汉家,可还有忠义之士邪?” 顿时,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纷纷站起身,满脸涨红的振臂高呼:“陛下剑之所指,皆臣/民等之世敌!” 背着高昂的斗志渲染着,刘弘原本冷静的心也稍稍悸动起来。 转过身,刘弘剑指与高庙一路之隔的尚冠里,厉声咆哮道:“随朕杀入贼舍,手刃逆贼!” 见此,百姓自是振臂响应:“手刃逆贼!!!” 百官却是一愣,看了看尚冠里的方向,然后将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刘弘身边,正剧烈战栗着的曹窋身上。 陈平亦是暗自一沉肩,硬咬着牙般稍稍上前,语气相当没有底气道:“此事,还请陛下三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8章 证据确凿 看着陈平终于站出来,极不情愿的说出那句‘还请陛下三思’,刘弘心里,就差没有笑着打滚了! ——高庙墙垣怎么回事,刘弘能不知道? 曹岩剑袭虫达的时候,刘弘可就站在高庙的门槛上看戏呢! 虽然没太看明白,虫达是如何将曹岩手中的剑打飞,并‘精准’的将那把飞剑镶近高庙的外墙,但刘弘心里了然无比:那把剑,与其说是曹岩插上去的,倒不如说是虫达! 但问题是,谁知道呢? 曹岩和虫达剑搏,谁看到了? 唯一确认‘高庙墙恒破坏者’身份的,就是墙上插着的那把剑。 而刘弘之所以敢如此笃定的将事情闹大,则是因为:墙上插着的那把剑,乃御赐之剑··· 都不用去问,刘弘就能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便宜老爹刘盈被曹参喷的实在遭不住,就赐了几把御剑给曹参,隐晦的表达出自己‘血量见底,还请丞相轻喷’的意图··· 后来曹参亡故,御赐之剑被留给了二代平阳侯曹窋,然后刘弘穿越,曹岩被赶鸭子上架担任郎中令,替陈平周勃等人监视刘弘;作为长兄的曹窋大概出于勉励或者拉拢之类的目的,将家中侍奉的御剑取下一把,交到了弟弟曹岩手中。 通常情况下,皇帝御赐之物,除非是金钱布匹,不然都会成为家族供奉的收藏品:先家主时,某某皇帝赐某某物。 而御剑,又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类。 但凡得到,几乎全都会被祭奉到家祠中,做传家宝,传给后代;同时也是向外人宣扬着自家的地位:俺们家可是陛下的人! 曹岩之所以那么睿智,佩戴御剑前往高庙,甚至只要是入宫,都随身佩戴的原因,刘弘也能猜到——左右不过是借此,为自己的行为寻求一丝安慰:臣这可是替孝惠皇帝管着陛下的! 对此,刘弘只能说:曹岩,你特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通常情况下,就连刘邦斩白蛇用的那把‘云霄剑’,也同样不会被皇帝随时携带,而是高挂于高庙,刘邦的衣冠之侧,四时供奉。 也就是刘弘是在担心死于空气中毒,才时刻将一把假的云霄剑随时带在身上。 ——真的那把,别说在哪儿了,现在还是否存在,都两说。 而西汉初的着装,又并不十分明确的划分文武,但凡是有些地位的人,都会在身上挂配剑一柄,无一例外。 即便是后世传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也同样如此。 西汉的皇帝又普遍宅不住,还不爱着正装;所以常服出行的时候,都会做普通的贵族打扮,身上都会挂着一把少府制造的天子剑。 其作用当然不是砍人,而是点缀、装饰,类似于绶带上挂个玉佩一般。 老刘家的皇帝又特别好大喜功,随便被人吹捧两句,就饥渴难耐的想要赏赐人家;但皇帝身上又不会带着金钱,怎么办呢? 赐剑! 没错,就是顺手把腰间系着的天子剑解下来,赏赐给眼前的马屁精。 天子剑,足够贵重;只是把剑,又经济实惠——实在是居家赏赐之必备良品。 原本的历史上,开国皇帝刘邦倒是个实在人,赏赐一般都是粮食、布匹;短命皇帝刘盈又没活几年;之后的文、景两位抠搜鬼,那就是实打实的发剑狂魔了。 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去掉做泥塑雕像的前五年,以及病种卧榻的最后三年,光是中间的十五年,就发出去数百柄御剑,平均每年超过四十柄! 也就是说,每过十天,就会有一个幸运儿,得到刘恒赏赐的御剑。 景帝更是夸张,但凡碰到不得不赏,又舍不得赏的时候,二话不说,一声:剑来! 至于什么情况下,景帝刘启才会舍不得赏金银钱物··· ——从登基到断气,无时不刻都舍不得! 如果说文帝朝,二千石的标志是人手一把御赐天子剑的话,那景帝朝,家中祠堂没供奉个三五把御剑的,都不好意思说在长安算个人物! 这个优良传统,身为半傀儡的惠帝刘盈,当然也是熟练掌握的。 在登闻鼓事件之前,刘弘被软禁在宫内捏泥巴时,翻看过石渠阁的皇室档案,对此略有了解:便宜老爹在位七年,总共发出去十三柄御剑。 时任御史大夫,安国侯王陵一柄;吕后的心腹,刘邦的沛县老乡,辟阳侯审食其一柄;孝惠皇后张嫣的父亲,刘盈的老丈人宣平侯张敖一柄;周吕侯吕泽幼子,惠帝的表兄洨侯吕产一柄。 其余九柄,统统都赐给了丞相,平阳侯曹参··· 看到那一连串:元年秋七月,赐平阳侯御剑一柄···元年秋八月,赐平阳侯御剑一柄···元年秋九月,赐平阳侯御剑一柄······的字样,刘弘都不由发自内心的心疼起便宜老爹。 ——那段刚登基的时日,怕是惠帝刘盈最黑暗,丞相曹参火力最强大的一段时日了。 这就使刘弘有十足的自信,借机搞事了——王陵、审食其那两把剑,自当是在家中祠堂供奉;张敖那把不出意外,应该是在长子,即在诛灭诸吕之后,被周勃等人废黜的原‘鲁王’张偃手中。 至于吕产那把··· 吕产人都被砍成肉酱了! 剑能好到哪里去? 即便不说这些,想要证明墙上这把剑出自平阳侯府,也十分简单——石渠阁中的皇室档案,白纸黑字记载着:平阳侯府,应该有九柄御剑! 且先不提曹窋此时就跪在高庙外,根本无暇回家造假;即便曹窋是墨翟在世,也不可能做得出少府大匠为惠帝精心铸造而出的御剑。 所以,墙上插着的那把御剑,就是充分证明‘高庙墙垣被损,是平阳侯家族所为’的有力证据! 至于刘弘为什么要借此发难,明明已经与陈平商量好御史大夫的罢免之事,还要对平阳侯家族赶尽杀绝? 这从陈平不顾实际情况,在这种万民景从的时刻,都要硬着头皮站出来,试图阻止刘弘就能看出来。 心里暗爽着,刘弘脸上却是恼怒更甚:“丞相此言何解?” “高庙,乃太祖高皇帝,朕祖之祠庙也!” 看着刘弘满脸的震怒,陈平苦涩的弯下腰,深深一叩拜:“陛下,高庙墙恒遇损,臣亦羞愤不已。” “然仅凭御剑一柄,陛下便欲治罪功勋,臣担心贼子借此逍遥法外,反使忠良担贼子之罪啊···” 话音刚落,跪在陈平的曹窋便慌忙跪行而出,满脸震怖的连连叩首:“丞相所言极是,万望陛下明察!!!” · · · ps:这一章是加更哈,今天还有两更。 那个···票子有点少··· 麻烦大家,看在加更的份儿上,多来点推荐票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099章 陈平此时,只觉得一万头草泥马从头自己错了,那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所以,陈平必须站出来,阻止刘弘扩大事态——没错,刘弘削发代首,就是在扩大事态发展! 而陈平需要保证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下曹窋那颗脑袋。 因为曹窋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上行下效,可不是后世才有的!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秦王喜武夫,举国皆壮士! 除了罪魁祸首曹岩以外,这次高庙事件死的第二个人,就将为后续的大清洗打下基调;如果曹窋死了,那后续基调就是:三公同样可以死! 这对于本就深陷泥潭的丞相陈平而言,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所以,陈平的目的非常简单:哪怕朝中百官死尽,九卿尽去,陈平也要保证这次事件的余波,不要冲上三公一级的高地。 如是想着,陈平便满带着苦涩,看着眼前怒目圆睁,双目却微呈思虑之状的小皇帝。 ——陈平现在很确定,这次高庙事件,绝对是小皇帝一手策划! 起码也是昨夜,小皇帝试图从高庙出来,赶往安门之时,与负责‘保护’小皇帝的曹岩发生冲突,才造成的。 想到这里,陈平心中便有了些底气,稍一拱手,便开口道:“数日以降,陛下于高庙祭祖;郎中令奉命护驾,亦当有禁中卫卒数十人随行。” “陛下何不召那数十禁卫,指证高庙墙垣,乃何人所损之?” ※※※※※※※※※※ 看着眼前那张已尽显老态,却依旧满是倔强的脸,刘弘欣喜之余,不由感到一丝遗憾。 高庙这件事,自然不是刘弘精心安排——起码刘弘从没有对虫达下达过‘将曹岩的剑打到高庙墙垣上’的命令。 但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刘弘其实有很多种选项。 一,直接上前,将墙上那柄剑拔下来,下达禁口令,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前往安门,与陈平谈判。 但这样做,对刘弘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有可能给刘弘留下隐患——比如说,曹岩某一天喝醉酒的时候,‘不小心’跟别人说了句:陛下根本不敬高庙啊··· 二,于昨晚直接下令逮捕曹岩,然后在今天的常朝上宣布此事,亲自做人证,令有司部门审查此案。 如此一来,曹岩必死;但除了弄死曹岩之外,刘弘依旧无法得到什么,甚至很有可能要因此在高庙面壁和一年半载。 甚至于,很可能被人怀疑刘弘,依旧是在肆无忌惮的弑杀功臣之后。 三,便是如现在这样,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然后将事情彻底捅破! 这样做,曹岩自然是没法活;但刘弘真正的目标,还是在陈平身上。 用后世太史公的话来说:值此主少国疑,东宫无主之时,丞相当为天下先! 陈平原本有两种选择:要么,在刘弘说出那句‘罪在朕躬’的时候,便赶紧跪下来,将罪责担在自己头上,然后请求刘弘治罪。 那样一来,刘弘就只能暗自可惜着,允许陈平乞骸骨的请求;即便如此,下一任丞相的人选,刘弘还要遵从陈平的意见。 但刘弘如此决然的将事情捅破,就是因为有十足的信心,确定陈平会选后一种选择:誓死保下曹窋! 如此一来,呵呵··· “丞相所言有理。” 言罢,刘弘便在陈平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回过身,对身后匍匐在地的虫达问道:“卫尉捉拿郎中令时,可有禁中卫卒随行?” 只见虫达将地上的头稍抬起寸余,沉声道:“启禀陛下,臣于昨夜缉拿郎中令时,郎中令食酒甚醉,未见有禁卫相随。” “而后,臣入未央厘整禁卒,方寻得尸首二十四具,皆负罪自刎···” 音落,刘弘便回过头,对陈平淡然道:“丞相可还有疑虑?” 嘴上说着,刘弘眼角却依旧撇着身侧的虫达,心中百感交集。 二十四人··· 果然,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正人君子! 陈平还没来得及开口,其身后的曹窋便心若死灰的抬起头,取下绶带,解下官印,沉沉一拜。 “陛下,臣弟曹岩,早已尊太祖高皇帝之律令,分家别户,非为平阳侯嫡脉。” “此剑,乃孝惠皇帝御赐与皇考,平阳懿侯老大人;后皇考物故,此剑便分与臣弟,另立别户···” 说着,曹窋面上便满是萧瑟,与决绝。 “陛下!” “郎中令所为,与臣平阳侯一脉断无关联!” “然长兄如父;臣未教弟向善,竟使其惹此滔天巨祸,此臣之罪也···” “臣!伏唯陛下制裁!” 音落,无论是围观百姓亦或是百官,都满是诧异的望向曹窋,目光中渐渐带上了钦佩。 就连刘弘也是微微一愣,心中不由涌现出一丝认可。 “不愧是曹参的儿子啊···” 暗自感叹着,刘弘撇向一旁的曹参,目光就明显带上了鄙夷:光是这份担当,曹窋就完爆陈平周勃之流! “郎中令所犯之罪,甚重!平阳侯身为长兄,教导无方,罪不可赦!” 沉声一喝,刘弘面色满是严肃:“然平阳侯罪不至死,允其辞官归家,闭门思过!” 言罢,刘弘略带着赞赏的目光,看向连连叩首感恩戴德的曹窋,旋即满是感怀的望向一旁,如雕塑般一言不发的陈平。 这次高庙事件,是刘弘给陈平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让权辞官,告老还乡,保全家族的机会。 “可惜啊~” 可惜曲逆侯一脉,没有平阳侯一系那么好的下场了。 · · · ps:原本今天三更的,结果早上那一更发完,小区高压线爆了··· 晚上九点四十才来电,火急火燎码完这一章,就完了。 另一章··· 欠着欠着,九号上架一起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0章 锦衣玉食 高庙外,正发生着一件足以让汉室政坛震荡的巨大政治事件。 但除了高庙附近,长安其他地方与往日并无两样;三两百姓行于街道间。 对于长安城内的寻常百姓而言,高庙事件所带来的影响,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绝大多数的百姓,连下一顿饭有没有东西吃都无法确定,又何来心思去关心,刘邦的高庙被人插了一把剑呢? 不准哟~” “俺觉着,陛下也已是尽了全力啦···” “若不然,何以只放粮一日?” 说到这里,何伯便稍稍压低声音,附耳道:“俺看少府,怕是没粮啦!” 何广粟面色顿时一紧:“当不得吧?” “若少府没粮了,那陛下以何为食?” 闻言,何伯脸上顿时露出一副知之甚详的表情:“陛下生而神圣,怎会食粟?” “俺觉着吧,陛下一日两餐,当是食肉!” 说着,何伯言之凿凿脸上流露出一丝向往:“朝食,当是食鸡,夕食,许是食鱼···” “啧啧。” 听着何伯描述出的画面,何广粟顿时猛咽一口唾沫,正暗自想象着那美好的画面,一声满带不信任的质疑便传入耳中。 “何老翁,尔从何得知,陛下朝食鸡,夕食鱼?” 何广粟抬起头,就见一个衣衫破旧,满脸胡须,腰间别着一把短剑的无赖靠了过来:“尔又未曾入过禁中?” 看清来人,田伯下意识的意图离远些,反应过来那人话语中的鄙夷后,又赶忙开口道:“俺不知,莫非汝知?” 只见那地痞抓一把胡须,满脸嘚瑟道:“别说,还真让你说着了!” “俺大兄家的三弟的婆娘家的邻居的七外甥,还真就在宫里做事。” 正说着,又有几个各式打扮的人靠了过来;见那人一副卖关子的模样,纷纷催促起来:“何老二,倒是快说呀,陛下平日都以何为食?” 见众人目光中满带着好奇,何老二脸上满带着享受,特意卖了会儿关子,才挥挥手,示意众人围过来,才故作神秘道:“俺那远方亲戚说了,陛下平日,以玉为食!”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哗然,满脸痴楞。 就见何老二露出一个‘傻了吧?’的表情,嘚瑟道:“岂不闻陛下天家贵胄,锦衣玉食?” “这玉食啊,说的就是以玉为食~” 见何老二言之凿凿,面色满是笃定,众人不由议论起来。 “太一在上,以玉为食,一日当食几许玉石啊?” “那日北阙,俺还见过陛下,那脸嘿,可不就跟玉似的白亮儿?” “是极是极,俗谚曰:食何物,补何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请个小假 趨Щ л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1章 腰斩弃市 正闲谈着,就见何老二面色突而一变,似是见着猫的老鼠般,回身撒丫跑去,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本围作一圈的人顿时一愣,回过头,就见一队军卒自雍门入城,出现在东市外的夕阴街之上。 众人缓缓起身,注视着那队着装几乎与他们同样破旧,却隐隐散发着杀气的汉卒。 “此何部军卒?” 见那队军卒面前兵没有开道的衙役,众人稍稍安下心,小声谈论起这支部队的来历。 按道理来讲,除了南北两军,其他郡国、边地军应该不会出现在长安城内才是。 即便是外军将领回京述职,也不可能大摇大摆的率部入城。 疑惑地打量着那队军卒,何广粟发现,那队百余人的军卒并非按照队列行走,而是分左右两列,行于两侧,中间留空。 不片刻,便有一辆辆囚车出现在那两列军卒中间,每辆囚车之中,都载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众人赶忙前往东市口一旁的法场,占了个视野好的位置。 ——这架势,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要在东市外行刑! “也不知是何人,竟惹得如此滔天大祸?” 看着那一长串囚车,何广粟啧啧称奇着虚伸食指,数着囚车的数量。 “十七,十八,十九···” 待等最后一辆囚车的木轮停止转动,何广粟满是惊讶的看着围作一圈,足足三十一辆囚车。 正常情况下,东市外对犯人行刑的,一般是廷尉;即便是廷尉羁押犯人至此,一般也都是分批次,每批十人左右。 而这队明显不是关中所属的军卒出现,则大概率表明,这三十一辆囚车上羁押的犯人,属于同一个案件的死囚! 近百军卒羁押,无内史、卫尉衙役跟随··· 这案子,必然小不了! 不片刻,东市外就已被围观百姓塞了个满,就连东市内的商铺,都涌出许多肥头大耳的商贾,前来围观。 何广粟本就生的不矮,稍踮起脚尖,就清晰地看到一名瘦高的军官出现,命令军卒将犯人从囚车中拉出,摁倒在地,跪坐一排。 然后,那军官清了清嗓,便走上前,露出那种略显阴戾的面容。 看清那种面容之后,何广粟面色稍一变,对这队军卒的来由也已有了判断。 ——可不就是昨日,将自己缉拿,押送到陛下面前的那支部队嘛? 那支区区一百人,便将北军一队五百人的军卒俘获的神秘部队! 那瘦高的军官,何广粟更是至死难忘——这可是能从两丈高的树上跳下,却近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的猛人! 身边的何伯却没有注意到何广粟面上骇然,而是全神贯注的听着那军官中气十足的发言。 “此三十一贼,乃安陵杜氏之属也!” 那军官第一句话,便让东市外陷入一片哗然! “安陵杜氏!!!” “可是陛下出手了吗?”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一尽显富态的商贾走出人群,对那军官遥身一拜,轻声道:“敢问将军,安陵杜氏,所犯者何事?” 闻言,那军官面上却依旧满带着冷酷,正眼都不看那商贾一眼,言辞更是冷漠了些:“某区区一部校尉,当不得阁下将军之称。” 言罢,那军官便当先前开口的商贾不存在般,背对东市口,昂首面向未央宫方向躬身一拜。 抬起头时,军官脸上已是带上了愤恨:“自前岁夏九月始,安陵杜氏便串联关中粮商粟贾,哄抬物价,意屯粮居奇,扰乱民心!” “长安田氏先家主闻之,未与会杜氏之谋,杜氏更遣暗蓄之死士,阴杀田氏之主,弃尸于渠!” “幸圣天子慧眼如炬,早已识破此恶商之用心!” “遂命三司会审,查得此案之真由。” 言罢,军官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中气十足的宣读起来。 “查,安陵杜氏主苗,屯粮居奇,祸乱民心,罪无可赦!” “安陵杜氏子仲,私蓄甲士,居心叵测!” “安陵杜氏子伯,暗害人命!” ··· 随着军官每吐出一个人名,便有一个军卒来到一个犯人身前,取出户籍信息,一一查验正身,然后向军官汇报。 “安陵杜氏外亲季,暗设淫祀,蛊惑民心!” 随着第三十一个人名从军官嘴里吐出,所有犯人都已验明正身,无替从者。 那军官将手中竹简收回怀中,向围观群众的方向稍一躬身,拜道:“诸位大可细观贼之面相,若有谬误,自可指证。” “若见安陵杜氏之逃亡者,亦可举于廷尉、内史知。” 围观的百姓顿时一慌,连连拱手:“将军言重,言重···” 见此,那军官略显一丝和蔼的面色重归严肃:“此三十一贼者,皆国之奸臣,民之祸患!” “奉圣天子命,于今,冬十二月戊午午时,于东市腰斩弃市!” 义愤填膺的宣布皇帝刘弘下达的命令,先前上前查验犯人身份的军卒便各自转过身,站在了犯人身前。 不片刻,又有军卒三十一人自远处而来,肩上俱扛着一柄诺大的青铜巨斧,来到犯人身后。 “行刑!”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犯人身后扛着巨斧的军卒纷纷一脚踹出,将犯人踢倒在地;犯人身前的军士则是上前,大脚狠狠踩在匍匐在地的犯人后背之上。 然后,持斧军卒们纷纷高举起手中巨斧,近乎同时挥下! 东市外的街道之上,顿时被鲜血所染满;一个个被拦腰切成两端的‘人’痛苦的乱爬着,在地上拖出一道道数寸宽,数丈长的血痕。 看着那三十一具满脸痛苦,却丝毫发不出声音的上半截身体,那军官脸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静静看着眼前的空地上,那六十二截身躯胡乱蠕动。 待等犯人都停止了‘行动’,那军官甚无所谓的吸了一下鼻子,朗声道:“安陵杜氏屯粮居奇,使长安粮价飞涨;旬月以降,圣天子茶饭不思,深忧百姓民之疾苦。” “今杜氏族灭,奉圣天子令,杜氏所屯之粟米百万石,皆平价售于东西两市,以安民惶惶之心!” 最后一句话出口,军官一挥手,将‘法场’围成一圈的军卒们顿时列作整列,随着军官的脚步原路返回,向雍门方向走去。 围观百姓皆满脸痴然的目送这队军卒离去,回过头,看向地上,那无人问津的六十二截躯体。 而先前那个出声询问的商贾,则浑身战栗的退出人群,顾不上东市内仍旧在营业的商铺,慌乱的向城外跑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10000收藏 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使佐吏侥幸有这次庆祝纪念的机会。 万分感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2章 恩将仇报 长安城北,因安陵杜氏满门抄斩的热门事件而议论纷纷;城南,则是因高庙事件而彻底沉寂。 而未央宫内,刘弘却是一脸惬意地坐在温室殿,在柴武的注视下,肆无忌惮的啃食着糕点。 西汉未央宫,与其说是一座宫殿,倒不如说是一处宫殿群。 西北角,被少府官署以及‘作室’占据;东北角是钟室;二者之间,则是皇后居住的椒房殿,以及皇家档案室——石渠阁。 东南角,便是负责皇帝出行车马的未央厩,以及几座后妃居住的宫殿。 而长宽各近两千米的未央宫中,皇帝日常活动的,只有一处——未央宫前殿。 未央宫前殿,约一百五十米宽,四百米长;南半段是寝殿,北半段,则是由清凉殿、宣室殿以及温室殿组成的工作场所。 清凉殿和温室殿,顾名思义,是皇帝夏天避暑、冬天避寒时居住的场所;而两者之间的宣室殿,便是日常朝会、廷议的场所。 时值腊月寒冬,刘弘本应该早在冬十月初,便搬入温室殿工作、生活,但当时刘弘连未央宫都出不去,就更枉论和前郎中令曹岩提要求了。 直到现在,宫廷禁卫被虫达掌控,并掺杂了飞狐军卒进去之后,刘弘才顺理成章的搬入温室殿之中。 诚然,作为封建王朝的主宰者,老刘家的皇帝,普遍属于封建史上少有的节俭之君;除了武帝爷稍有些挥霍无度外,其他皇帝都算不上穷奢极欲。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以简约质朴著称的汉未央,也不是寻常建筑可比拟的。 就如同此时刘弘身处的温室殿,除了表面看上去有些陈旧外,其宏伟程度丝毫不亚于秦皇宫咸阳! 暗自感叹着,刘弘放下手中啃食一半的糕点,毫不顾忌形象的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再灌下一口茶汤,舒坦的长出口气,才略带些自嘲的笑道:“上将军见笑。” 不能怪刘弘如此不顾天子体面,实在是从昨晚开始,直到现在这将近八个时辰,刘弘几乎滴水未进··· 吃了那只口感糟糕的烤雏鸡后,刘弘便跑到安门跟陈平下了大半晚上的棋,半夜又跑到南营面见柴武,天刚亮,又直接从南营回宫,参与常朝。 常朝到一半,朝会地点又改成了高庙外,时长也被无限延长,拖到了刚才。 柴武倒没有因为刘弘如此不顾形象的胡吃海塞,而感到哪里不对或者不愉快;相反,这种场景对柴武而言非常熟悉。 ——在飞狐迳,军心低迷的时候,柴武就是通过跟底层士卒同食共寝,提振士气的! 刘弘此举,非但没有让柴武感到被羞辱,反而让柴武从中品味到一丝亲密的味道——哪怕是刘弘刻意为之,那也意味着刘弘没拿柴武当外人。 淡然一笑,柴武同样举起茶碗润了润嗓,轻声道:“陛下言重。” 看着柴武脸上,那酷似王陵的姨母笑,刘弘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方又道:“不知将军此番入宫,可是有紧急之事?” 倒也不是刘弘刻意转移话题,而是柴武入宫陛见的时间点,实在是有些奇怪。 昨夜,刘弘已经隐晦的告诉了柴武,将在今日午后前往南营犒军;这个前提下,哪怕有什么紧急事务,柴武也应该在南营等候,等刘弘到南营,再当面报告即可。 柴武却依旧提前入宫,在高庙刚出事的敏感时间点入宫陛见··· 这着实有些打破刘弘对柴武‘老辣稳重’的印象。 见刘弘略带些复杂的面色,柴武心下暗道一声‘糟糕’,赶忙拜道:“禀陛下,臣此番入宫,确有急事。” 言罢,柴武便在刘弘孤疑的目光中,从怀里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呈到刘弘面前。 “午时前后,内史便遣人至城外,质询臣因何窃居南营。” “此卷,乃内史下发之公文。” 闻言,刘弘悠然的面色顿时一沉,将竹简摊开,略一扫,便面带愠怒的将其拍在案几之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 看看这公文上写的什么? ——飞狐军之调动,太尉、丞相皆未曾知晓,请将军亲至内史,以言明所奉者,乃何人之军令! 明面上看,这封公文一点毛病都没有,完全符合规则:丞相和太尉都不知道飞狐军的调动,飞狐军却出现在了长安城外,请将军来内史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但刘揭,真就不知道飞狐军的出现,是什么情况? 哪怕刘弘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刘揭乃陈平一党;那作为一个‘中立’的内史,光是从早上常朝时那封诏书,刘揭应该也能猜到,刘弘跟陈平因为某事达成了妥协吧? 更别提早朝之上,刘弘刚下旨,说要给刘揭封侯的! 结果封侯的地方都没选,刘揭就在背后插了刘弘一刀! 听听这语气:亲至内史,言奉何人之令。 话里意思,就差没指着柴武鼻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是陛下’了! 亏刘弘还想通过恩封,拉拢刘揭回心转意,使其接受自己的橄榄枝呢。 简直狗改不了吃食! 满怀着愤恨,刘弘自案几一侧取出一张洁白的绢布,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字写得有多烂,洋洋洒洒写下数百字,便将其交到身旁的近侍郎官手中。 “将此交于奉常润色,抄录三份。” “速去速回!” 言罢,刘弘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目光淡然的看向柴武:“将军此至长安,乃奉朕之命!” 闻言,柴武赶忙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拱手一拜:“臣知矣。” 过了好一会儿,发现刘弘没有回话,柴武疑惑地稍抬起头,就见刘弘面色郁结,似是陷入思虑之中。 等了许久,见刘弘还是那副沉思的模样,柴武只好轻手轻脚的起身,低声试探道:“臣,告退···” 飞散的思绪被打断,刘弘却并没有不愉,稍作调整,露出一个相对和煦的表情:“将军即来,不妨多坐片刻。” “朕还有许多话,要请教将军。” 见刘弘不似客套,柴武才又孤疑的坐下来:“不知陛下欲问臣何事?” 看着刘弘缓缓回暖的面色,柴武心有余悸的长出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另外一份由衣带为纸,鲜血为笔写成的诏书。 “伴君如伴虎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3章 君臣对奏 将刘揭的事儿暂且搁下,刘弘微整坐姿,正色道:“朕尝观石渠阁所藏之军报,于一处颇有不解。” 说着,刘弘脸上带上了一些困惑:“边地所呈之战况军报,皆言匈奴或以千,或以五百为一部,于秋冬之交功掠边墙。” “胡不逾千人,便使吾汉家将士阵亡近百余,边军却近乎毫无斩获,所记者不过人头数级?” 言罢,刘弘生怕柴武误会自己的意思,误以为自己是在怪罪,便稍一拱手:“朕年幼,未曾视政,不甚知军务,还请将军解惑:吾汉家比之于匈奴,强弱当为几何?” 这件事儿,刘弘憋在心里很久了。 从石渠阁所记载的边境军事记载来看,情况似乎于刘弘原先猜测的有些不同:匈奴人对汉室边境的攻打,很少有大集团式的突然袭击。 而是极有规律的在每年秋收后一个月,以五百至一千人为一部,绕开汉室边防重镇,以近似闪电战的模式,快速攻下暴露在关墙外,守卫力量薄弱的村庄,掠夺粮食、财物之后,毫不恋战的撤回草原。 而且每年晚秋,攻打边墙的都是那些熟面孔——攻打云中附近的,每每都是白羊部落;攻打北地的,则永远是楼烦部落。 至于燕、代一线,更是时常受到在匈奴,地位仅次于单于庭与左贤王三号部族——右贤王本部的光临! 也就是说:无论是边墙哪一处受到攻击,其实都不太可能是匈奴人详细策划,有战略安排的军事行动;而是部族私底下为了抢夺过冬物资,擅自发动的攻击,其性质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抢掠! 这就让刘弘非常不能理解了:敌方毫无战略目的,只以抢夺物资为目标的小股部队袭击,居然每每都能将驻有重兵的边墙搅个天翻地覆,边防战士死伤过百,匈奴人却只留下几具尸体? 就算匈奴被称为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来去如风,这夸张的战损比也非常不科学! ——即便现在离汉武帝时,那一汉当五胡的光辉岁月有些遥远,但边防部队的战斗力,应该也至于差到这个地步才是。 见刘弘是真的有疑惑,而不是另有深意,柴武暗自松口气,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将此间内由娓娓道来。 “承蒙高皇帝不弃,以臣为飞狐都尉;十数年以降,臣皆以飞狐军而镇边墙,以备胡。” “于陛下所言之事,臣略有浅知,若所言有不当之处,还望陛下赎罪···” 见刘弘轻点点头,柴武才面带正色道:“依臣之愚见,此时吾汉家比之于匈奴者,当为三七之数。” “其一者,胡虏多自幼习马,以骑卒充军,无论攻掠吾汉家之边墙,亦或退军遁入草原,皆来去如风。” “而吾汉家之军,多为强弩刀盾之士;飞狐军,亦唯以战车百乘,方可试于胡虏厮杀于高墙之外。” 闻言,刘弘面上自然地点着头,心里却满是凝重。 ——战车,春秋战国时期,一个国家军事力量最直观的象征。 其上一般载有武卒三人,中间的驾马,两侧的一人持长弓,一人持刀盾;车轱辘两侧,由车轴蔓延而出约五寸长的尖木,可绊人、马、牛。 在战国时,有三百辆战车的国家,就足以称得上军事强国;有一千辆战车的‘千乘之国’,更是具备争霸中原的资本! 如果将战国时的标准拿到现在,汉室无疑将成为一个史诗级boss——战车一乘,不过士卒三人,马两匹,两轮马车一辆! 即便是在国家贫困的现在,刘弘都能拍着胸膛,保证在半年之内装备几万辆出来! 但是,时代的发展,往往首先体现在战争之上;战车为王的时代,已经临近黄昏了··· 汉高祖七年,韩王信暗结匈奴,意图叛乱;太祖高皇帝刘邦大怒,御驾亲征,亲自率领大军三十二万,欲于匈奴决战! 战役开始阶段,刘邦亲自率领的汉军从铜辊(今山西沁县)之战起连战连捷,士气愈发高涨,不过旬月,便将韩王信所率之叛军击溃;旋即高歌猛进,直逼楼烦(今山西宁武)。 而战役的转折点,也自此开始:刘邦所率的先锋,以笨重的汉室战车集群所组成;抵达楼烦之后,刘邦不听从前哨探军刘敬的劝阻,轻敌冒进,紧追‘逃亡’的匈奴部队,直到大同平城。 然后,就是那次著名的‘白登之围’了——见刘邦所率的先头部队,与汉室大军相距甚远,诈逃诱敌的匈奴单于冒顿下令:收网! 机动灵活的匈奴骑兵集群猛然回头,利用超强的机动性反复拉扯,将汉室战车集群风筝的欲仙欲死;刘邦无奈的下令部队战略收缩,退至白登山之上,坐视匈奴骑兵集群包围白登山。 时值寒冬,又地处北方,与大军失去联系刘邦所部,在白登山上饥寒交迫长达七天七夜之久;这七天,直接导致此次汉匈战役史上著名的‘王对王’,让汉室军队足足折损将近一万五千名战员! ——阵亡者不过数百,其余都是冻死冻伤,因此落下残疾的士卒! 这,便是西汉史上最著名,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心心念念,不惜一切代价,要为此向匈奴人血债血偿的羞辱性战役——白登之围。 白登之围的结果,以樊哙、周勃所率大军赶到战场,将包围白登山的匈奴冒顿单于反包围,匈奴骑兵集群突围,借助高机动性成功撤退而告终。 但这一战的惨痛教训,却深深刻在了汉人的骨子里,血液中。 在那场战役中存活下来的军卒,不知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遗憾于没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匈奴人为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更不知有多少人,在弥留将亡之际,紧紧握着儿女的手,绝望的交代一句:王师北逐匈奴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白登之围,是汉初几代人心中磨灭不去的痛! 而对汉室军方而言,白登之围带来的最大教训,便是——战车已是昨日黄花,自此开始,骑兵为王! · · · ps:史记记载,白登之围最终是以陈平献计刘邦,重金贿赂单于宠爱的阏(yān)氏(zhi),让这个女人劝冒顿单于撤兵为结束;但从考据的角度来讲,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一。冒顿单于,一个曾在草原霸主东胡部当牛做马,妻儿皆献给东胡王,最后能为了单于大位弑父夺位,然后带着匈奴部落砍翻霸主东胡,一统草原的猛人,是否真的会听一个‘宠妻’的劝说,放弃俘获甚至斩杀中原帝王,然后进驻中原的机会? 二。史记记载,陈平想出这个计划,是在肉眼看到单于与这个爱妻步行于山下,觉得他们很恩爱之后,才生出的计谋;那冒顿真的会托大到在战场上,在陈平一个50来岁的老头肉眼可见的距离,跟爱妻约会?大黄弩的射程,无疑比陈平的有效视力距离远得多。 三。既然是汉方重金贿赂,那战争的结论应该就是‘汉方求和’,汉室就是战败方;但历史上白登之围后,汉室并没有撤退,而是乘胜追击,将燕、赵一代的亲匈势力如韩王信等一扫而空;冒顿单于却狼狈的逃出长城,之后更是遣使至长安,说下那句‘长城之外,单于治之;长城之内,汉天子治之’;这战略格局,与汉室战败方的身份是否矛盾? 综上所述,这是条假新闻。 史记所记载的白登之围,其大体脉络准确,但细节上存在司马迁私人yy的因素存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4章 匈奴之俗 但即便如此,刘弘还是觉得一百比个位数的战损比,实在是有点太过于抽象了。 ——匈奴骑兵是有超强的机动性没错,但汉家的步兵集群,二十年前还具备将匈奴十万骑兵集群逆推回草原的战斗力! 二十年,一代人都不到,汉军战斗力不太可能如此跳水式下滑。 “将军言:汉与匈奴之军力,当为三七之数?” 闻言,柴武顿时明白刘弘话里的意思:实力三七开,战损怎么会九一甚至十零? 略一思考,柴武觉得,将真相告诉刘弘应该是利大于弊的。 下定决心,柴武便不再含糊其辞:“陛下可曾听闻,匈奴军卒抢尸之俗?” 刘弘顿时一愣,尘封已久的记忆缓缓涌上脑海;在柴武稍作提醒之后,便彻底反应过来,边军那夸张的战损比,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此时的匈奴,作为一个新生游牧政体,其制度远远落后于汉室‘先进’的封建制度——以单于庭为首,草原各部族为属从的类联盟体奴隶制政权。 如果刘弘的历史没有学到狗肚子里去的话,此时的匈奴人,连清点牛羊牧畜、计算草场承受力的技能都还没掌握。 对此时的匈奴人而言,撑犁天是老大,单于是老二,部族首领是老三。 排在第四位的,就是牛羊牧畜,以及奴隶! 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时代,就连稳定的农业政权——汉室,都不能保证底层百姓吃饱肚子,作为落后的奴隶制游牧政体,匈奴底层牧民的生活,就更别提有多苦了。 再加上游牧政体的灾害承受力,天然就比农业政权低得多;随便一场干旱洪涝、寒冬酷夏,都会对脆弱的游牧政体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汉室的百姓所追求的,是安居乐业,一夫五口治百田;而草原上的主旋律,则简单直白得多:生存! 无论亲情还是友情,都要为生存让道;当兄弟部落的存在威胁到本部生存时,两个部落之间便只剩下你死我亡的战争。 ——西元前的草原,奉行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胜者拥有一切,失败者失去一切。 如此残酷的生存法则,注定了匈奴底层牧民心中信奉的价值观,与中原的汉人有所不同:牧畜和奴隶,才是生存的根本! 而匈奴军队‘战时抢尸’的习俗,便是此时的匈奴单于——冒顿所创。 ——当有匈奴勇士战死的时候,如果谁能将那位勇士的遗体抢回,就可以拥有那个勇士生前拥有的一切! 包括但不限于牛羊、牧畜、奴隶,甚至是女人,子女。 通过这种手段,冒顿单于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将原本处于草原生态链底层的匈奴部落,发展成了令所有部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军’! ——匈奴部族作战英勇,不是真的不怕死,而是想要赶紧把敌军干趴下,好安心的将某个‘家财万贯’的本部勇士之尸首抢回来,继承他的所有财产。 可以说,这种激励军心的方式,近乎可以与秦时的二十级军功爵位赐田宅制度相媲美——即便是最底层的奴隶,都可以通过勇敢作战,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财富、女人、地位等! 而对汉军而言,匈奴人的这个习俗就着实让人恶心了——汉室计算军功,那是要以首级为证的! 就是说,你杀了三个匈奴人,那就得拿出三个匈奴人的脑袋出来;拿不出来,那这个军功就不认! 想到这里,刘弘已经能想象到每年秋冬之际,汉家边防战士遭遇的状况了。 ——汉军严阵以待,终于等来了数百近千的匈奴侵略者,倚城而守,居墙而战,通过强弓硬弩,将城外的匈奴骑兵射落马下。 匈奴部队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去跟城池内的汉军硬刚到底的意思;而是象征性的放几支冷箭,便纷纷藏身于马侧,躲过汉军的剑雨,随即径直涌向已经被紧急撤离大部分百姓的村庄,如蝗虫般扫荡一番,便沿着来时的路退回草原。 匈奴人的冷箭,为城墙内的边防部队带来不小的损失;不过边防战士并没有沮丧,兴致勃勃的打算出城打扫战场,割取先前落马的那些匈奴人的首级;却发现,片刻间还尸横遍野的匈奴尸首,已经被撤退的匈奴骑兵带走··· 只剩下几个着装实在破旧,看上去比奴隶都不如的尸首,静静的躺在片刻之前,才发生激烈战斗的野外。 就这样,刘弘在石渠阁看到的抽象战损比出现了:汉军阵亡数十上百人,斩获匈奴首级两只··· 可千万别以为这是开玩笑的事,汉室军官的战功计算,是算净斩获的! 比如说,一场战争中,汉室某一支边军损失一百人,得到了两个匈奴人的首级,那得到首级的军卒自然算有战功,但这支边军的将领,此战的战功是负九十八! 日积月累下来,这是要被治‘作战不力’之罪的! 作战不力,是个什么罪名? 都不用多解释,光一点就足以说明这条罪名有多重——作战不力,违背的是军法! 而汉室军法,其惩罚最轻的是军鞭,其次,便是杀! 想明白各种缘由,刘弘不由黯然失笑。 “还请将军直言:若双方兵力对等,战损当如何?” 只见柴武略作沉吟,才迟疑道:“若是边军俱城而守,自损一千,亦当可杀敌八百。” 言罢,柴武脸上便自然地带上了一丝傲然:“若是飞狐都尉部,大抵可以一敌二···” 听着柴武的讲解,刘弘点了点头:这才对嘛! 寻常部队对匈奴人大概四六开,精锐部队如飞狐军,能做到六四开,这才正常! 如若不然,真像战报所写的那样,每杀死一个匈奴人,汉军就要损失二十到四十个边防将士,那还怎么玩? 不过,对于此时只认首级的军功计算方式,刘弘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军功的计算方式,涉及军制。 如果刘弘打算修改军功计算方式,需要考虑到的问题就太多了。 光是以刘弘这么一个军事小白的角度来看,军功计算方式需要考虑的因素就数不胜数。 ——如果不以首级计算,那如何证明没有人虚报战功? 再者,如果不以首级计算,那必然会出现这样一种状况:两个甚至三个四个弓弩兵,指着一个被弓箭插成刺猬的匈奴人尸体,都说这个人是自己杀死的;那这军功,算谁的? 还有:如果不按现在这样,以净斩首来计算军官战功,又如何保证勋贵不会将家里的草包塞到军队,滥竽充数,用底层士卒的命,去换军功?——例如让一千士兵去送死,好为自己获得斩首五十级的战功? 这一切,都需要长久谋划,反复讨论,才能得出可行方案;而修改完善的过程,也不是刘弘一个门外汉能搞定的,需要对军队足够了解的大佬参与讨论。 再说了,刘弘此时连南北军都无法完全掌控,谈何插手军队? 即便是要改军制,那也是以后,刘弘掌权之后的事了。 想到此,刘弘便直入主题:“那依将军之见,今边墙之所患,当以何为最?” · · · ps:emmmm···私事儿。 佐吏平时一般不求这求那,但这推荐票是真的有点少,佐吏心里有点没底。 要是书还看得上眼,看官就赏几张推荐票,让我也乐呵乐呵?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乐乐不如我乐乐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5章 “今边墙之首患者,乃军粮之缺!” 斩钉截铁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柴武便目光灼灼的看着刘弘,等待着刘弘地答复。 ——凌晨时分,柴武派人拿下杜氏满门之后,在杜氏分散于关中的二十多处‘庄园’中,搜集出将近六十万石粟米! 作为手握兵权的重将,柴武自是不敢动私藏这批粮食的主意;不过,旁敲侧击的争取一些军粮,还是有可能的。 刘弘闻言,却是陷入沉思之中。 汉初边防部队军粮紧缺的问题,严重到在史书上都有所记载:文帝十一年,太子舍人晁错呈上《论贵粟疏》,其中便提出了‘纳粟授爵’之法。 ——百姓向边塞输送一定数量的粮食,便可以换得相应的爵位,或者赎罪。 而这个想法的提出,源自于文帝刘恒的一个愁苦:边防部队明明具备不低的战斗力,却总是因为军粮的问题,而丧失将匈奴入侵者包围歼灭的战机。 光从这便能看出,汉初边军军粮紧缺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身为后世人的刘弘也很清楚:充足的军粮,不仅仅是军卒战斗力的保障,也是军队保持忠心的前提;肚子都吃不饱的兵士,即便可以为爱发电,热爱祖国,也不会有力气在战场上杀敌。 而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边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问题的。 沉吟片刻,刘弘便疑虑道:“若朕拨钱若干,许边墙之将官购粟,以充军粮···” 话还没说完,刘弘便自顾自摇了摇头——对军队而言,刘弘要时刻保证‘恩出于上’,即:军卒必须无时不刻的体会到,自己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是刘弘给予的。 如果拨款,允许边防将领自己去买粮,就有可能导致底层士卒会产生一种错觉:军粮都是将军去买的,是将军给的。 在这个没有电报,信息网络仅靠八百里加急维持的年代,刘弘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样说来,晁错的提议,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 “军粮之事,待朕思虑再言;除此之外,可另有隐患?” 既然短期内无法解决,那就只能将军粮的事先放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边墙的稳定。 闻言,柴武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心下也大致明白了刘弘的关注点。 “陛下,今边墙戎卒几近二十万,然边墙甚广;胡虏每攻之,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边军过于分散,无从合兵一处。” “贸然合兵,则有顾此失彼之虞。” 说着,柴武面色也是郑重起来:“太祖高皇帝设飞狐都尉者,亦念及此,方令臣为边墙之犄角,胡从何来,臣便支援何处。” 听着柴武解析边防局势,刘弘的眉头渐渐凝结在一起。 情况,比刘弘想象中还要严峻。 二十余万边防大军,零零散散分布在长达近万千里的长城一线,即便按每十里一处据点来计算,也不过二百人一队。 这样一来,边防部队的作用与其说是守卫者,倒不如说是报信的哨卫——真有匈奴人入侵,二百人的作战小队,根本就不够匈奴骑兵集群塞牙缝! 更何况,长城一线的守军,根本不可能处于方圆十里没有支援的境地;而是二里一烽,五里一燧! 也就是说,汉家二十万边防大军,其实就是散落在整条长城上,每队不过几十人的哨兵;哪里受到入侵,都只能由飞狐军驰援。 这就使得,飞狐军对边墙防御,具有无与伦比,不可替代的特殊地位。 “唉···” 哀叹一起,刘弘不由满脸苦涩起来:“朕本以为,可调卿入朝,以助朕一臂之力呢。” 但现在看来,柴武根本不能动! 非但不能召回长安,还要大力支持,才能保证朝局不甚安稳的这几年,边墙能别出岔子。 柴武闻言,心中却是警铃大震! ——陛下这意思,莫非是忌惮吾兵权太重? 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衣带血诏,柴武心中不由紧张起来,便试探着开口道:“若陛下以为,臣当入朝,那臣自当奉陛下诏谕···” 对于柴武目光中的审视,刘弘却是毫无发觉;只烦躁的起身摆了摆手:“今朝野动荡,边墙不容差池,非将军领飞狐军镇边不可。” 见刘弘不似作伪,柴武才稍稍安下心来:“伏唯陛下作威作福。” 不过此事,让柴武萌生了一丝隐退的心思——刘弘或许是无心之语,但柴武却是听进去了。 衣带诏之事,虽说是柴武奉诏行事,但归根结底,还是坏了规矩;小皇帝心里未必没有芥蒂。 趁这个机会让出兵权,入朝从政帮帮陛下,换个好印象,倒也不算差··· 如是想着,柴武便稍一拱手,试探着道:“陛下虽幸,然臣年事已高,还请陛下早做筹谋,以定飞狐军继任之选。” 刘弘稍稍诧异的回过头,见柴武略带些心悸的面色,也逐渐回过味来,不由发出一阵苦笑。 ——就连现在近乎毫无权势的自己,随口一句话,都能吓得柴武拱手让出兵权··· 封建皇帝的威权,果然深入人心! 再看向柴武,刘弘目光中隐隐带上了钦佩——手握重权,却丝毫不眷恋权势,进退自如··· 柴武,是个人物! 装作不经意的回过头,刘弘淡然开口道:“将军之见,何人可担飞狐军之重责?” 只见柴武脸上顿时带上了一片了然:“臣愚钝,还请陛下钦点。” 看着柴武略带些失望的目光,刘弘暗自摇了摇——他真没有想抢飞狐军兵权的意思啊··· 柴武无论是能力,还是政治立场,都足以让刘弘放心! 淡笑着摇摇头,刘弘不再拐弯抹角:“朕年幼,又如何知此等军国大事?” 尽量以最亲和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刘弘目光中便带上了鼓励,继而道:“将军久行军伍,于军中事务知之甚详。” 说着,刘弘稍一躬身,由衷拜道:“还请将军不吝举贤。” 琢磨不定许久,见刘弘目光中满带着诚恳,柴武才稍稍放下疑心,道:“边军将官之事,臣本不该议论···” 说到一半,见刘弘目光中明显的带上了不愉,柴武赶忙止住话头,吐出了心中最满意的那个名字:“臣以为,飞狐军强弩校尉令勉,或可担此重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6章 郎中令勉 听到这个人名,饶是习惯了历史名人出现在身边的刘弘,面色也是稍稍一变。 在原本的历史中,令勉就是以‘文帝任命之车骑将军、飞狐都尉’的身份出现。 在发出那封衣带诏时,刘弘甚至为此担心过:根据史记记载,汉室的飞狐、霸上、细柳等常备野战军,是在文帝中期建成。 但当时情况着实危急,刘弘只能冒险一试——验证飞狐军真如自己的猜测般,早在刘邦创立天下后不久,就被驻扎在了飞狐迳,以防备匈奴人的入侵。 事实证明,刘弘所料无差:飞狐军,根本不是如司马迁所言那般,被文帝刘恒一道诏书拉起来,再塞个‘中大夫令勉’过去做将军,就成为天下强军的。 在历史上,令勉以中大夫的身份,被任命为飞狐都尉;但现在看来,令勉早就在飞狐军服役,并被第一任飞狐都尉柴武举荐给了文帝刘恒。 历史上,柴武入朝任大将军后,身为继任者的令勉,非但没有让‘失去’柴武的飞狐军战斗力下滑,甚至首创性的为飞狐军,注入了封建史上的第一股军魂——京观! 凡飞狐军所过之处,必有敌首垒筑之京观! 这么说来,柴武的推荐十分客观——令勉,绝对可以担起飞狐都尉的职务。 想到这里,刘弘顿时眼前一亮:“既如此,不若迁令校尉任飞狐都尉之职,将军入朝,以随朕之左右?” 既然飞狐军有了继任人选,那柴武自是可以放心入朝了——哪怕不能如历史上那样成为大将军,也可以为刘弘赢得不小的军方话语权。 却见柴武顿时犹豫起来,纠结道:“校尉令勉,确有都尉之能;然此资历不丰,陛下贸然简拔,恐难以服众···” 言罢,柴武斩钉截铁的点点头,满脸正色道:“臣愚以为,校尉令勉,当再历练数年,方可继任臣之职。” 闻言,刘弘满怀期待的面色顿时一淡,也不由点了点头。 校尉和都尉,虽然只差一级,但并不是说校尉升官,可以直接升为都尉的。 ——校尉,顶天了不过是个‘将’;都尉,则已经属于‘帅’的范畴! 没有拿得出手的个人履历或战功,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校尉直接升为都尉! 恐怕原本的历史上,令勉从中大夫的位置折道升任飞狐都尉,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资历不深,难以服众。 华夏,无论是此时的封建社会,还是后世的现代社会,都具有一个极其鲜明的特征——人情世故,排资论辈。 此时虽然还没有后世那般,明确的规定某官职需要多大年龄,但还是有着类似‘先来后到’的潜规则。 飞狐都尉,身系北墙安危,光从柴武此时的将称——上将军就可以看出,其主将的地位有多高。 在历史上,飞狐军的主将,更是被文帝提拔到仅次于大将军的‘车骑将军’一级! 车骑将军,是个什么级别? ——历史上的贰师将军李广利,其将职就比车骑将军高小半级,就足以全盘掌控对匈奴的一切战事了! 而这种高级将称,绝对不是一个三十,甚至四十岁以下的‘毛头小子’可以担任的;起码没有服众的战功之前,是无法服众的。 即便是历史上的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其第一次率军出征,所掌者也不过精骑八百而已;有了赫赫战功之后,才一步步累功成为骠骑将军。 所以,即便刘弘十分鄙视这种排资论辈的现象,也不得不向现实妥协——要想让令勉接班柴武,就必须让令勉熬够资历。 起码,也要在中枢镀层金。 心中有了决断,刘弘便径直开口:“既然令校尉尚需历练,朕意,留校尉令勉于长安,任郎中令!” 曹岩,已经是必死无疑;空出来的郎中令,刘弘不可能再让陈平拿了去。 但占坑归占坑,那也得刘弘手上有能用的人才可以··· 刘弘现在,可是惨到让刘不疑一个人占着两个九卿的坑了! 但凡手上有一个能用的人,刘弘都不至于如此狼狈。 就连身为原北军射声校尉的秦牧,刘弘都得通过秦牧跟虫达的师徒关系,才遮遮掩掩的让秦牧做个卫尉丞,日后再图谋转正。 就连这,都有可能在朝堂上遭遇巨大的阻力——不出意外的话,等秦牧从箫关回来,刘弘还得给秦牧安个外戚的名头,封个驸马都尉之类的将职,才能使秦牧顺理成章的担任卫尉丞。 郎中令更是直接属于九卿,根本不是刘弘随便拉个人过来,就能够抬上去的。 汉九卿,起码要有在郡国地方担任太守,或者担任过独当一面的将领的经历,才有资格担任! 而刘弘手上,此时连当过县令的人都拿不出来··· 将令勉留在长安,问题就简单多了。 首先,作为飞狐军一部校尉,还是柴武的亲信,令勉完全具备竞争九卿副官的资格;再加上柴武这个举荐人,以及为日后执掌飞狐军做准备的内因,担任九卿也勉强说得过去。 其次,将令勉留在长安,刘弘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令勉手中的强弩校尉部,那接近两千人也留下来。 也不用打散重组,直接让令勉继续执掌,负责宿卫禁中,对刘弘而言就足够了! ——北军,刘弘是越看越不舒服了··· 即便心里明确的知道,北军的士卒没有一个想反自己,但对这支始终游离于掌控之外,又不怎么坚定,还反复给自己添堵的军队,刘弘真的是有些喜欢不起来。 南军,又因为诛吕之事而彻底失去战斗力;哪怕即将被刘弘强行洗白,恢复战斗力也需要时间。 将令勉任为郎中令,刘弘地燃眉之急——宫禁,就可以得到完美解决,令勉也可以镀层金,熬个资历,顺便在长安跟刘弘培养培养君臣感情,和信任。 过个几年,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令勉外放,从九卿转任飞狐都尉。 届时,刘弘再把柴武召回朝中,担任军方大佬,帮自己揍周勃和灌婴··· 越想,刘弘就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这个方案,几乎没有弊端! “任令校尉为郎中令,留强弩校尉拱卫未央,朕以为甚善!” 闻言,柴武心中的疑虑彻底消失,终于确定刘弘今天这番话,没有忌惮自己手中兵权的意图;看着刘弘信心十足,又淡然微笑的面庞,柴武也不由暗自惊诧起来:小小年纪,手段便如此老练稳重··· “陛下圣命,臣谨奉诏···” 得到柴武的允诺,刘弘面色终于放松了些,数日来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心中自嘲着,刘弘意味深长的看向柴武的目光深处,嘴上却似不经意般道:“将军此至长安,乃奉朕诏,除长安匪盗、恶商。” “调兵诏书,朕亦已遣人去取。” 说着,刘弘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柴武那双晦暗复杂的眼眸。 “上将军手上,当是无有第二封诏书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7章 高庙余波 吕后九年冬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在一场大雪,以及一则劲爆的消息中落下帷幕——故御史大夫平阳侯曹窋,留告罪书一封,遂于府中吞金自尽! 曹窋那封告罪书中,对弟弟曹岩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撇清关系的意思,而是将罪责尽数揽到了自己头上——还是那句话:长兄如父,教弟不严,皆吾之罪! 消息传出,朝堂振动,长安震惊! 次日一大早,即元月初一,长安城便如剧院般,上演了一幕幕令人瞠目结舌的好戏。 ——奉常领宗正事刘不疑,吞金自杀,被太医救回! ——少府留侯张不疑,坐受金,免官回乡! ——内史属官中郎将,坐渎职,流千里! ——廷尉汾阴侯周开方,坐渎职,免官夺爵,后捐金得以留爵! 一系列单个拿出来,都足以震惊朝野的人事变动,在元月初一这天同时爆出来,着实让长安百姓吃瓜吃了个饱。 终于,在午后,从未央宫内的诏狱传出消息:故郎中令曹岩,于诏狱之中畏罪自尽;到了这时,这一系列变动的内因,才在关中流传开来。 ——郎中令曹岩,剑刺高庙墙垣! 消息传出,不知有多少游侠地痞捶胸顿足,恼怒于曹岩那么轻松地就自尽。 紧接着,长安南阙的安门便涌入军卒数千人,将高庙以及长乐、未央两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宿卫未央的北军将士,也被一道诏书调去配合内史衙门,捉拿此次高庙墙恒受损事件的牵连者。 一个时辰之内,就有数十名千石到两千石的官员落马,被北军士卒连踢带推的押入内史大牢。 朝中百官,更被这一日之内发生的事吓了个半死,终于在第二日清晨联名上书,劝刘弘‘暂息雷霆之怒’‘以大局为重’。 曲逆候陈平的名字,更是出现在那封联名书的最上方——作为丞相,陈平即便再不情愿,也要出面‘劝劝’刘弘了。 但无论刘弘‘息怒’与否,现实都毋庸置疑:高庙之事,被彻底踢爆了。 ※※※※※※※※※※ 丞相府中,陈平、周勃以及灌婴三人围坐于一张案几之前,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在高庙之事发生当天下午,陈平便收到宫内发出的一纸诏书——安陵杜氏为祸关中,扰乱民心,内史不能治,丞相不能罪;纳丞相之议,传飞狐军入关中,助丞相肃清安陵杜氏等一干豪强恶绅! 要知道西汉的诏书,需要一式三份,一封交于丞相之手,一封留在石渠阁备案,另一份交给受诏人,才会具备法律效益。 小皇帝却在飞狐军到来之后,才把手续‘补全’,陈平心中,简直跟被喂了一坨奥利给一样难受。 再仔细看完那封诏书之后,饶是对此早有预测的陈平,捋着胡须的手也是没忍住,将颌下髯须拔了几根下来! ——说飞狐军是被调来对付关中豪强也就算了,居然还说这是丞相的提议··· 全长安城谁不知道,陈平跟杜氏是儿女亲家? 果不其然,陈平随口一问,那侍郎便丝毫不犹豫的确定了陈平的猜想——这封诏书在送到陈平手上之前,已经率先贴到了长安每一个乡县的露布之上! 也就是说,在这个政局动乱的时间点,陈平不止要在暗地里防备刘弘,明面上辅佐刘弘,甚至要在私底下,承受舆论对他个人道德的攻击··· 当天晚上,陈平就气的多吃了两碗饭! 但除此之外,陈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实在是小皇帝挑的这个时间点,太完美了··· 高庙出事,作为太祖高皇帝之孝子贤孙,小皇帝雷霆震怒,这能有什么不对? 如果刘弘不这样,那才叫不正常! 而陈平却要一边低调行事,以保证自己不被卷进去;一边还要出面劝阻刘弘,以显示自己百官之首的担当。 对刘弘的小动作,焦头烂额的陈平实在是无暇去阻止了。 “绛侯是说,未央宫卫,已被飞狐之卒替换?” 见周勃点点头,陈平心中顿时一沉。 将禁卫交还到小皇帝手中,这件事在那日安门城头,双方协商之后就已经有了定论。 但陈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小皇帝居然真敢把北军换下去! 在陈平原来的猜想中,小皇帝顶多是让身为卫尉的虫达,去抢一抢郎中令的权力,试图掌控北军的部分兵权。 但陈平对此,原本是并不看好的。 盖因为从本职工作的角度来讲,卫尉的职权根本不是保护皇帝。 ——卫尉,所卫者,长安两宫也。 什么意思? 就是说,卫尉的本职工作,是保卫未央、长乐两宫;至于皇帝的贴身护卫工作,那是郎中令的事。 虽然说,由于皇帝大多数时间都在皇宫内,卫尉和郎中令的职权有些重叠;但实际上非常好理解——原则上,卫尉只负责未央、长乐两宫的安危,并不管皇帝的安危。 不严谨的说,如果有人能在不进入未央宫的前提下,将皇帝掳走,那这件事,卫尉是不用担责的——贼人又没进未央宫,卫尉并没有渎职! 这从皇帝出宫的时候,卫尉留守宫中,而郎中令遣人随行护卫便可以看出。 小皇帝可倒好,借高庙之事,直接把郎中令给弄死了! 紧接着,便以‘护高庙不力’为由,将北军打发去搜捕匪盗——理论上,长安城的一切治安,还真就跟守卫城门的北军脱不开干系。 朝堂的水也自此被彻底搅浑,小皇帝在混乱中到处摸鱼,简直玩的不亦乐乎! 不出意外的话,郎中令的人选,小皇帝应该也有了安排;对此,陈平却根本无力去阻止了。 ——要知道上一任郎中令:曹岩,其官方档案中,白纸黑字记录着的举荐人,正是陈平! 结果陈平前脚举荐的郎中令,后脚就在刘邦的高庙上插了一把剑! 哪怕刘弘真的将郎中令的任命权让出来,陈平出于忌讳,也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至于周勃和灌婴,对此事更是插不了手——无论太尉还是大将军,其职权终究是在兵权之上。 直到现在,陈平才发现,在关于朝堂的事上,周勃和灌婴根本帮不上忙,只能陈平自己独自面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8章 平阳靖侯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08章平阳靖侯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陈平哀叹一气,思虑着朝堂后续的变动。 平阳侯曹窋吞金自尽,虽说是将高庙事件推向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却是保下了平阳侯一脉——小皇帝于当日下令:御史大夫物故,朕心甚哀;其令奉常有司遣礼官吊喧,择一美谥以述其功过。 次日,即元月初一清晨,朔望朝,前一天才‘自尽未遂’的奉常刘不疑上书:二世平阳侯窋,律身恭简,政刑不扰。谥法云:恭己鲜言曰靖;宽乐令终曰靖。 小皇帝旋即点头,赐冥灯若干,许‘平阳靖侯’以诸侯礼葬之;并下令奉常从平阳靖侯诸子中,择忠善者继其祠庙。 朔望朝之后,百官还没来得及回到属衙,未央宫便传出消息:靖侯子竒,仁孝贤善,可袭平阳侯爵。 就这样,年仅十一岁的曹奇,成为了三世平阳侯。 小皇帝随后下令:遣奉常礼官,帮助平阳侯曹奇处理靖侯丧葬之事;丧事毕,召平阳侯入宫,为代王世子刘启、幼子刘武,及天子幼弟梁王刘武之伴读。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时隔十五年之后,开国功侯平阳侯一脉,再次回到了刘氏皇帝的阵营之中。 但令陈平忧心的是:此事非但没有引起朝中百官的不安,反而是在长安掀起一波舆论诡波:陛下仁善,此存亡断续之举,颇得太祖高皇帝之风! 而个中缘由,陈平自是了然:小皇帝这一手猫哭耗子,玩儿的确实漂亮! ——在这个侍死如奉生、‘赖活着不如好死’的时代,和小皇帝完全不对付的曹窋却并没有被报复,而是史无前例的被允许‘以诸侯王礼葬之’! 光是这一点,就已是让小皇帝将大部分勋臣的人心,给轻而易举的收回了手中——小皇帝此举,所要表达的意思再浅显不过:吾汉家善待功臣,生当荣华富贵,死当风光大葬! 这一切,都与太祖高皇帝那句‘山河永固,与国同休’所对应! 再加上小皇帝将三世平阳侯曹奇召入宫中,摆出一副‘亲自教导’的架势,这就让功勋彻候们一直骚动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就连平阳侯曹窋,都能风光大葬,留一脉以奉血食;其子更是被陛下亲身教导··· 那吾等那点‘小过错’,陛下又怎么会不原谅呢? 即便陛下不原谅,那吾等最差,也不过是学平阳侯吞金嘛!家族还是能得以保全! 死有什么好怕的? 对汉人而言,死后没法入土为安,没有后人奉上血食,使祖宗蒙羞,才是最可怕的! 而现在,小皇帝用行动表明了态度:我老刘家说善待功臣,就肯定说话算话! 就算有人犯些‘小错’,朕也能保证让你风风光光的去死!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彻候勋贵陷入疯狂,将之前那点小九九抛之脑后,连夜入宫,向刘弘献上所有的忠心。 ——元月初三清晨,小皇帝再次下诏:太仆博阳侯陈濞,公忠体国,赐御剑一柄;许博阳侯世子陈始入宫,为梁王刘武之伴读。 自此,高庙事件画上句号;陈平的势力大幅缩水,而小皇帝在朝堂中的话语权水涨船高。 三公之中,陈平和周勃苦苦支撑,御史大夫之位暂时闲置,待等曹窋自尽之事平息,北平侯张苍官复原职,便将不可阻挡。 九卿各属衙,奉常、宗正在刘不疑手中,卫尉虫达也是早早倒向小皇帝,太仆陈濞更是新鲜热乎的‘皇党’成员! 少府、廷尉、郎中令都被本次事件牵连,后续任命,小皇帝更是不太可能撒手! 陈平掌控中,就只剩下典客这个透明人,以及刘揭的内史苦苦支撑··· 就连内史刘揭,也已是被小皇帝列入拉拢名单——奉常传出消息:刘揭,汲忡二人的封国择选之事,已经接近尾声! 不出意外的话,最晚不超过春二月,刘揭就将成为汉室彻候阶级一员;汲忡,也将得到彻候备选——关内侯的高爵。 这一切,都让陈平陷入进退两难的境遇。 诚然,朝堂还有陈平亲自压着,军队方面,更是有周勃和灌婴双重保险,但在这个还算优势的表面下,局势却是对陈平等人愈发不利了。 ——朝中九卿,即便不说空出来的三个位置,剩下六个位置,小皇帝便已掌控了四个! 陈平严防死守的钱袋子:少府,也即将在这次高庙事件之后,逐渐脱离陈平的掌控。 如果最终,少府、廷尉、郎中令都被小皇帝掌控,那朝堂之中,面对着九卿占其七的小皇帝,陈平饶是身为丞相,也会不可避免的落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丞相府的命令,将无法到达地方! 而丞相府最大的杀器:官员任免,对九卿一级将毫无作用——九卿任命,就连皇帝都不能独断,需要廷议表决,在绝大多数朝臣同意之后,方能定下。 至于罢免,那更是无从说起——除非牵扯上这次高庙事件般的政治事件,否则,汉九卿几乎就是个铁饭碗,除了升任三公,就只能外放为更高一级得诸侯王相,或某支野战军之主将。 日后,陈平所领衔的丞相府下达命令,九卿却以‘此事牵连甚广,还需陛下圣裁’而不鸟丞相府命令的状况,将成为陈平的日常。 虽然小皇帝不太可能如此赤裸裸的打丞相的脸,但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小皇帝将自此具备‘战略否决权’。 陈平一党在朝堂上,将陷入举步维艰的局面! 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周勃、灌婴二人,陈平心中百感交集,又不得不穷死解局之法。 郎中令,早在小皇帝召飞狐军入关中时,便已有定论——哪怕将九卿中其余七位放弃,小皇帝都不可能再任由卫尉与郎中令游离于掌控之外! 那剩下的廷尉以及少府,就将是双方在明日常朝之上,穷尽一切所要争夺的战场。 尤其是少府,陈平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少府令在自己掌控之中。 最起码,也要保证少府在自己和小皇帝的争斗中保持相对中立,而不是全然倒向小皇帝。 如若不然,陈平在‘诸弘’集团,将再无任何价值。 而新任少府的人选,就是三人今天需要解决的问题。 至于廷尉··· “唉,苦也···” 陈平手中,也没有可堪一用,有资格担任九卿的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09章 王陵觐见 与焦头烂额的陈平等人不同,刘弘此时,正悠然的坐在未央宫温室殿,与王陵谈笑风生。 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弟子’,老王陵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暗自感叹着刘弘在过去几个月的成长。 ——不过旬月,刘弘就从代王初入长安时,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的困境走出! 现如今,更是隐隐有大权在握的趋势。 看着局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王陵心中自是欣慰不已。 不过刘弘今日召王陵入宫,却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政治成果的。 ——明日常朝,张苍官复原职,任御史大夫的事,就可以定下章程。 最起码,刘弘也要放风出去,隐晦的表达出这个意思。 至于张苍任御史大夫之后,刘弘就要开始着手。将御史大夫打造成真正意义上‘检查百官,巡视郡国’的大汉中纪委了。 这无疑是个大工程,刘弘也不好直接召见张苍,在张苍还没有上任的现在,就给张苍安排工作;所以只能以‘思念太傅’为由,召王陵入宫,再借着王陵之口,向张苍转达自己对御史大夫衙门的后续安排。 当然,顺带听听王陵对御史大夫改造之事的意见,也是刘弘的意图之一。 毕竟刘弘前世也不过是个大学生,如果抛开在网络上重拳出击,担任键盘政治家的日子不说,刘弘对政治的认知,也只停留于‘拉一派打一派’的浅显层面。 而御史大夫身为三公,对封建王朝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老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 在这种关乎天下的大事上,问问王陵这种三朝老臣、政坛常青树的意见,对于具体方案的改进,以及漏洞的预知、方案可行性的判断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即便不考虑现实意义,刘弘‘虚心请教老太傅’的举动,也可以为他竖立‘尊师重长’的正面形象,并隐晦表达出‘朕非独夫,依旧愿与公候勋臣共治天下’的意思。 诚然,作为后世人,刘弘不可能傻到真在封建时代玩儿民主共和;但做出表面上‘民主’,对于政局稳定,以及官员内心的满足感,都将起到不小作用。 而且政策披着民主的皮、专权的骨,对于刘弘的皇帝形象也将起到巨大作用——如果将来事情办砸了,刘弘也不至于落得‘犯错’的下场,而是随时可以将锅甩出去! 嗯,这几个月的皇帝生涯,刘弘最大的心得,就是不能事事冲在最前面。 悄悄藏在身后,遥控着心腹为自己冲锋陷阵,事情办成了出来摘桃子,办不成赶紧甩锅,这才是封建帝王最应该具备的优良素质! 无情,冷酷。 却是对皇帝而言,最不可或缺的能力。 自古以来,但凡被称为明君、雄主的帝王,无一不被文人阶级贴上刻薄寡恩的标签。 对此,刘弘只想歪嘴一笑:那又如何? 如果冷酷无情,就能让国家强盛,不受外族侵辱;让百姓吃饱肚子,过上好生活,那刘弘恨不得被文人骂成青面獠牙、脚底流脓的独夫! 一家哭何如家家哭? 封建帝王,一言一行皆事关天下苍生,又怎能因一己之私,就枉顾天下苍生? 合格的皇帝,就该像景帝刘启那样,无论何时,都具备机器一样的理性和冷漠,一切都以天下为重。 至于那些有情有义,仁善宽和的帝王,除非能具备像文帝刘恒那样的政治智慧,不然,就活该葬送天下! 所以刘弘今日召王陵觐见的目的,就很浅显了:在明日早朝,提出任北平侯张苍为御史大夫,并建议刘弘改造御史大夫。 简而言之,就是为御史大夫即将面临的改制背书,并随时做好出问题时,给刘弘背锅的准备。 对此,刘弘个人感情上是有些愧疚;但一想到自己的使命,刘弘便不再觉得自己有错了。 ——刘弘的到来,直接导致汉家失去了文、景、武连续三代雄主! 那刘弘的政治使命也非常简单了:如果不想汉室失去那句‘以强亡’的标签,那刘弘最起码也要在死前,完成文、景、武三代皇帝的成就:天下富饶,诸侯暗弱,以及,荡平匈奴! 也就是说,到刘弘驾崩的时候,汉家起码要内削诸侯王势力,外逐匈奴,厘清内政吏治,刘弘才算没白穿越。 对于如此高的‘及格线’,刘弘表示··· 压力山大! 即便以刘弘这个后世人的角度来看,汉室文、景、武接连三位皇帝,放在封建历史上任何一个时间点,都是能让国家踩满油门,向强盛的方向高歌猛进的狠人! 而刘弘却要一个人完成这三位所完成的事,才算交出了一份勉强及格的答卷··· 这就使得每一分一秒,对刘弘而言都十分宝贵:哥们儿要干的事多着呢! 对于无休无止的政治斗争,刘弘表示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即便刘弘能活到六十岁,留给他的时间也只剩下四十多年了;而等待着刘弘的,是文景之治,削弱诸侯藩王,以及马踏草原,将匈奴赶到西方,让匈奴人去陪亚历山大大帝的后代捏泥巴。 比起这些丰功伟业,陈平,实在是没有资格让刘弘在政治内斗上浪费太多时间。 现在,基本掌控了政治格局的刘弘,已经有资格为整治陈平的事,给自己一个期限了——一年。 一年之内,如果还不能让陈平周勃滚回家种田,那刘弘就顾不上生前身后名了。 所以明日的常朝,刘弘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任命张苍为御史大夫,初步得出御史大夫改制方案;任命飞狐强弩校尉令勉为郎中令;任命北军射声校尉秦牧为卫尉丞··· 除此之外,内史刘揭,也将在明日早朝,迎来刘弘最后一次的拉拢;若无果,刘揭就将被刘弘彻底划入‘无可救药’的陈平、周勃一系。 最后,关于少府和廷尉的人选,刘弘也同样苦恼不已:少府令,刘弘的想法与陈平近似相同——别添乱就行。 但廷尉,刘弘却是左思右想,都想不到由谁担任了。 所以刘弘召王陵觐见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让王陵举荐一个能供他差使的廷尉卿,为高庙事件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那些因高庙之事被羁押的官员,究竟应该如何处置,刘弘需要一个业务能力在水准线以上的廷尉卿,为自己出谋划策,并冲锋陷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0章 家有一老 将关于御史大夫的改造方案尽数道出,刘弘便发现王陵的眉头缓缓皱起,面色逐渐郑重起来。 过了许久,王陵几欲欲言又止,终是在刘弘‘太傅但言,朕不怪罪’的鼓励下,拱手一拜。 “臣愚以为,陛下此举,或不得成行···” 小心翼翼的说完,王陵稍抬起眼皮,暗自打量着刘弘略显诧异的面色。 将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改造为监察机构,监督官员行政? 在王陵看来,这何止是不行,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 只怕此令下达当天,羞愤自尽的官吏就能有上百之数! 在这个不信任等同于羞辱的时代,皇帝如此明显的表达出对官员的不信任,就等同于指着官员的鼻子,斥责官员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那样一来,不管干不干净,为了证明自己‘清正廉洁’,官员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看着王陵眼中,那丝想说,又碍于君臣关系不好直说的复杂目光,刘弘略一思考,便也反应过来,不禁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其实刘弘想的也没问题:设立监察机构,监督官员,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有例可循的,表面上看,确实能起到集权的作用。 但刘弘却忽略了,这是民风尤重风骨,个人尊严、个人名誉比生命还重要的汉朝! 真说起来,封建时代的官员,又有几个能保证两袖清风,不贪不拿? 千里为官,不图发家致富,难不成是图振兴国家? 在刘弘看来,西汉官员受辱便自尽的举动,分明就是又当又立! ——明明贪了,被爆出来还要为了证明清白,不惜自杀保全名声,让刘弘落得一个‘苛待官员’的污名! 有这风骨,当初拿钱的时候,怎么就没管住那手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刘弘不得不承认,王陵的忧虑是有道理的:此时的政治风气,确实不允许出现一个专门负责监督官员的机构;更枉论将国家三大巨头之一的御史大夫,改造成监察机构了。 御史大夫,秦时始置,明面上的职责是监察百官,辅佐丞相;但绝大多数时候,御史大夫是被皇帝当做掣肘丞相的‘副丞相’来用的。 至于监察百官,与御史大夫的后身——‘御史言官’的闻风上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后世言官的职责,除了没事给皇帝添添堵以外,就是听见风吹草动,就不管合不合理,有没有证据,直接出来弹劾官员,以此彰显自己的刚正不阿。 而西汉御史大夫的‘监察百官’,则仅限于在官员任命之前,以考察政治成分、评估施政能力的目的,去查一下这个官员的底子。 而且御史大夫属衙的日常运行,并不是御史大夫负责,而是身为副官的御史中丞执掌。 御史中丞为首的属官,也只是将每个官员的个人履历,功过记录在册,以备官员调动的时候拿出来,给朝堂(皇帝)做参考。 如果刘弘真的一拍脑袋,将御史大夫改造成全权负责监察官员的机构,御史大夫衙门很可能会发展成后世那般,文人士大夫遇到对手的时候,通过捏造私德污点来攻击对方的‘嘴炮键盘局’! 想到这里,刘弘便知道历史上的言官,是在什么背景下产生的了——可能设立御史言官的皇帝,就是如刘弘想的这般,想给官员阶级安个枷锁;结果枷锁没上成,反倒递了一把刀! 在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将,被御史言官们捕风捉影之语所害,落得凄惨下场。 无奈的摇了摇头,歉意一笑,刘弘整了整面色,起身郑重一拜:“幸得老太傅相劝,方使朕未行差就错···” 但凡今天换了一个人在身边,刘弘都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刘弘犯蠢,不对付的人当然会乐见其成;即便是刘弘地班底,也会碍于刘弘地颜面而不敢明说。 汉室数千万人中,唯王陵一人,能凭借其‘帝师’的身份,旁敲侧击提这么一句‘此事应该可能也许不是很好’。 在这个没有信息网络的时代,中央政策,从来不可能被官员百分百执行! 即便是朝堂三读通过,百官无一反对的政策,出了函谷关能被执行七成,就足以让刘弘屁颠颠跑到高庙,对刘邦的衣冠吹嘘自己的文治武功了! 若非如此,后世的王安石变法,也不会成为压倒北宋政权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正成熟的掌权者,在颁布一份政策的时候,不单单要考虑这个政策所带来的利弊;反而应该首先考虑到:这个政策在官员手里,能玩出什么花样! 王安石变法,难道不够好? 事实恰恰相反,王安石变法的本意,其实十分先进! 青苗法提出,农闲时分,百姓青黄不接,无以为继的时候,可以从官府借贷款、粮,来应付生活;半年收利息二到三分,分别在夏、秋与农税一同归还即可。 保马法更是直指军队骑兵奇缺的问题,提出鼓励百姓养马,由官府租马与百姓,按月交‘租息即可’。 如果执行得当,王安石变法中,光是这两部分,都足以扭转北宋积贫累弱的局面;甚至有朝一日提兵北上,恢复秦皇汉武时的荣光也未可知! 可如此先进、合理的王安石变法,最终反而让北宋最后一丝气数被葬送,北虏入关,神州大陆遍地胡腥···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呢? 答案就是:王安石只考虑了政策的优劣,却并没有考虑到:自己苦思冥想而出的救国之策,究竟会被负责执行的官吏演魔改成什么样子! ——青苗法发行,原本寄希望于活不下去的百姓卖儿卖女、卖田卖宅,从而获得奴隶、田地的地方豪强如丧考妣,旋即与地方官府狼狈为奸,将青苗法的自愿原则魔改成了强制摊派:每年农闲,农民必须从官府借贷! 这使得原本不用借贷、借粮,还有脱离贫困线可能的百姓碍于官府威权,不得不从官府‘借’回银钱、粮食,放在家里吃半年灰,甚至花费不小的储存成本,然后在半年之后加上利息,原封不动还给官府。 保马法自也逃不过强制摊牌——地方官府不止强制要求百姓从官府借马,还必须按照指标,每年还官府租息。 比如说:马养了两年,生个马驹应该的吧? 什么? 没生? 肯定是尔等刁民私藏了,每两年送一匹马驹到官府! 就这样,原本出于改善百姓生活而设立的青苗法,以及为了增加战马养殖量的保马法,彻底压死了本就疲惫不堪的北宋百姓。 毫无意外,王安石变法废黜几十年后,北宋便宣告灭亡——即便金兵未曾攻破北宋都城,活不下的底层百姓,也早晚会揭竿而起,推翻‘暴宋’。 · · · ps:感谢书友:和硕理密亲王的20000点币打赏,特此加更一章,再次感谢。 不出意外,本书将于十月九号中午12:00上架,暴更十更酬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届时希望大家可以捧个场,佐吏谨谢之(手动拱手作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1章 廷尉吴公 “嘴炮政治要不得啊···” 心有余悸的长出口气,刘弘理智的放下将御史大夫改造为中纪委的打算,转而开启下一个话题。 “今廷尉、少府出缺,朕不明于贤达,还请太傅教朕:今汉家,何人可当此二职?” 郎中令的事儿,刘弘已经和柴武达成了一致:明日早朝,柴武就将作为举荐人,正式推举令勉成为郎中令。 剩下两个九卿人选,就需要刘弘慎重考虑了。 不同于郎中令的专职性,廷尉和少府,其职权范围十分广泛,其人选必须慎重考虑。 郎中令,可以理解为皇帝的武装保镖;卫尉可以看做是京城保卫部长;这两个位置,即便刘弘任人唯亲,派心腹草包上去占坑,其影响也不会太大——保镖队长和武装部长,只要对刘弘忠心即可。 而廷尉作为司法机构,其职权丝毫不亚于后世的第一法院;少府更是担着初步调控市场的作用。 除了内史之外,少府和廷尉,是汉室最具专业性,同时也是最容易看出官员能力的位置。 奉常、宗正,刘弘可以让刘不疑应付,卫尉可以让虫达在明面儿上撑着,暗中准备让秦牧接手;郎中令可以拉令勉过来占坑加镀金。 但少府和廷尉,刘弘即便想让人占坑,也必须要找专业能力优秀的人,才能胜任这两个工作。 尤其是廷尉! 在原本的历史上,文帝时的廷尉张释之,几乎凭借一己之力,为整个西汉的法制思想打下基调:法如是足以。 意思就是说:一个人犯没犯罪,犯了什么罪,应该受到什么惩罚,都应该根据法律的规定处置,不能因为执法者的心情太好或太坏,而让犯法者受罚过重或过轻。 这画风,是不是很熟悉? ——这就是西元版本的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如此先进,近乎于后世法制思想相媲美的理念,对文帝赢得天下人心,厘清吏治,最终开创文景盛世打下了坚实无比的法治基础。 时人一句“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的评价,就足以道尽张释之的成就。 与之鲜明对比的,就是张释之的继任者——张欧。 文帝驾崩后,为储时被张释之频繁为难的景帝秋后算账,将张释之外放为淮南王相,任命张欧为廷尉。 史书对张欧的评价是‘治刑名学,然素性普成,不尚苛刻···’ 刑名之学,是西汉时对法家学说的代称;也就是说,张欧是法家出身的官员。 但作为一个司法官员,坐在西汉‘酷吏高产地’的廷尉,张欧却得了个仁厚长者的名声?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张欧的‘业绩’无疑就更浅显了——张欧为廷尉十数年,廷尉处死的死囚,没超过五指之数! 难道是张欧能力太强,让景帝朝的犯罪人数大幅下降,死囚的数量降低到了每两年一人的地步? 实际情况是:张欧任廷尉之后,汉室犯罪率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呈几何式上升的趋势陡增! 从景帝继位后的前元元年(前156年)四月,景帝第一次大赦天下,到前元三年正月第二次大赦,接近两年时间,积攒下来的罪犯人数约为一万五千人左右。 而从前元三年一月,景帝朝第二次大赦,到前元四年夏天的第三次大赦,不过短短一年多,第三次大赦放出的犯人就猛增到了将近四万人! 前后一对比,第三次大赦所释放的罪犯人数剧增! 究其原因,则直指前元三年,景帝刘启的一道任命:迁廷尉张释之为淮南王相,故太子舍人张欧任廷尉! 乍一看,景帝此举只不过是在任命太子家令晁错为内史之后,继续往朝堂安插心腹班底,以执掌大权;但从结果来看,任命张欧为廷尉,或许是景帝急于推行削藩策,又别无他法的无奈之举。 光从第三次大赦的人数就可以看出:张欧任廷尉一年,汉室犯罪率最起码翻了个翻! 在‘忠厚长者’——廷尉张欧放任下,不知有多少罪恶滔天的死刑犯逍遥法外,抢在张欧签字通过处决命令前,等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大赦。 犯罪成本直接下降到‘蹲两年大牢,等天子下一次大赦’的地步,汉室的治安大踏步向着开国初,那匪盗丛生的时代飞奔。 直到景帝发现业务能力出众的赵禹之后,汉家廷尉才摆脱‘律政透明人’的标签,逐渐恢复到张释之任廷尉时的地位。 这,就是西汉廷尉的能量——对的人能做的多好,错的人就能做得多烂! 这就使得,对胸怀大志,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刘弘而言,廷尉的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法治思想模糊,官员判案基本唯心,只凭个人主观情感以及民声舆论而判罚的西汉初,刘弘需要一个合格的廷尉卿,为汉室竖立一个可持续发展,可长久沿用的法制纲略。 刘弘最简单的选择,其实就是在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张释之。 在历史上,张释之是在文帝陈平死后,也就是后年,才通过訾官的路子捐为骑郎,在宫中任劳任怨十年,最终得到袁盎的推荐,方得以正式出仕的。 而刘弘上一世没做好功课,实在记不清张释之是哪里人了··· 对于这个历史名人,刘弘只能祈祷自己的到来,没有引发太大的蝴蝶效应,张释之能在两年后按照历史轨迹,乖乖来长安,然后花钱买个骑郎的官位了··· 现在,刘弘只能先找个资历够老,能力够强的人担任廷尉卿,在张释之成长为西汉‘法制思想奠基者’之前,撑一下廷尉的局面。 吴公。 王陵给刘弘提供的人选,便是河南郡守,吴公。 乍一听这陌生的人名,刘弘还没反应过来,待等王陵说出那句‘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尝学事焉’,刘弘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历史上,贾谊的举荐者嘛! 历史上,也正是在文帝元年,廷尉出缺,文帝听说河南郡守吴公乃法家出身,治法颇为公正,和秦相李斯还是老乡,便召其入朝为廷尉。 吴公奉命入长安,顺势将自己做郡守时,给他提出许多好计策的青年才俊——贾谊,举荐给了文帝! 淡笑着点点头,与王陵就明日常朝的事达成默契,刘弘目送着王陵远去的背影,不由暗自期待起来。 “贾长沙啊···”, “可真是久仰大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2章 高后九年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12章高后九年翌日清晨,史载吕后九年元月五,常朝。 其实早在临近正月的时候,刘弘就曾考虑过改元,不过只考虑了不到三秒,刘弘便打消了这个打算。 首先,改元元年,对陈平一党的刺激,绝对会比飞狐军出现在长安城外更加剧烈! 在这个局势逐渐明朗,起码在刘弘看来明朗了许多的现在,刘弘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改元之事,将已经煮了七成熟的陈平等青蛙众给吓醒。 再者,改元也会牵扯到历法问题——此时的一年,是以十月为岁首,九月为岁末的。 也就是说,早在九月份吕后驾崩,十月一日原主没有改元元年,后来刘恒也未能如历史上般登上皇位开始,今年,就注定将成为历史上本不存在的‘汉高后九年’。 对此,刘弘表示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奉常刘不疑意见非常大;刘不疑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 其实这件事在刘弘看来,就是吕后留下的烂账。 早在八年前,刘弘地便宜老哥,即前少帝刘恭登基后的第一个十月,就已经该按照传统,改元新帝元年了。 但身为政权实际掌控者的吕后非但没有如此,甚至身为前少帝祖母,在前少帝已经登基为帝的情况下,却不改称太皇太后,而仍旧称为皇太后。 前少帝如此,原主后少帝自然也逃不过没有年号的悲惨命运;这就导致在历史上,公元前195年-前188年被称为汉孝惠年间,而前少帝在位的前188至前184年,以及后少帝在位的前184至180年,被史学家统称为‘汉高后年’。 原本的历史上,今年,也就是公元前179年,本该是汉太宗孝文皇帝前元元年;但刘弘地到来,非但让刘恒失去了成为汉太宗的机会,还让吕后在历史上的政治岁月延长了一年——汉高后九年。 一想到将来太史公提笔,在史记中写下‘高后八年,高后崩;高后九年,孝x皇帝巴拉巴拉’的桥段,刘弘就觉得忍俊不禁。 不过无论刘不疑怎么委屈,刘弘都表示非常无感。 改元元年,除了宣示刘弘正式成为将要载入史册的皇帝之外,能给刘弘带来半毛钱的好处吗? 根本就是赤裸裸的面子工程嘛! 如果改不改元都没有影响,刘弘倒也不介意改一下,占据一个大义名分,为自己的合法性增添一丝砝码;但在现在,陈平周勃还站着喘气儿的时间点,刘弘着实没必要为了个名头,将逐步落入掌控之中的政治斗争,演变为可能发生的武装冲突。 ——打来打去,死的都是汉人,死的都是汉军;无论输赢,刘弘血亏啊! 如果陈平周勃等人带着北军,跟刘弘率领的飞狐军干一仗,即便刘弘最终赢了,那损失的,还是汉室编制内的北军,以及部分飞狐军。 也就是说,但凡发生武装冲突,刘弘就将面临陈平一党‘用刘弘地兵打刘弘’的尴尬局面。 虽说北军已经被刘弘记上了小本本,亲密程度远不及南营的飞狐军和南军,但归根结底,北军还是汉室的军队! 对身为皇帝的刘弘而言,北军依旧是刘弘地兵!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有损失,刘弘都会痛——这么些个兵,留着打匈奴人不香吗? 如果说,之前刘弘竭尽全力的避免双方发生武装冲突,是没有必胜把握的话,那现在,刘弘则是想以最小的代价,了结陈平周勃等人。 ——能用嘴说死,何必动手呢? 后世诸葛丞相做的就很好嘛! 而刘弘之所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收获如此巨大的信心,甚至已经有资格去考虑为了胜利,自己怎么样才能少付出些代价··· 这一切的原因,都浅显直接的摆在了刘弘面前,未央宫宣室殿殿堂之上。 西汉与其他封建朝代最大的一处不同,便是西汉开国初,朝堂几乎没有文人士大夫阶级的代表! 无论是开国十八功臣,还是刘邦前前后后册封的十七位异性诸侯王、一百四十三位列候,都与文人阶级扯不上什么关系。 汉初,几乎每一个爬上高位的勋贵,无不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毋庸置疑的彪悍战绩,而得到高官厚禄。 所以,西汉历史上经常会出现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前一秒还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下一秒就能安坐于庙堂处理政事,甚至于吟诗作赋! 而昨天还在长安有司打着政治排球赛的‘文官’,也同样能在国家有难时争先恐后的请命出征,摇身一变,成为威武霸气的将军。 这,便是西汉强大军事实力最真实的写照——汉室官员,没有一个软脚蟹! 谁能想象到在历史上贵为帝师,为景帝奉上削藩策的御史大夫晁错,其生前的常朝,基本都是在拳打丞相申屠嘉、脚踢魏其侯窦婴;头顶少府令刘舍,牙咬太常卿袁盎中度过? 就连史书上被赞为‘计相’,传闻数学造诣颇高的张苍,也是凭借着军功得封北平侯,甚至到了一百岁,还能有力气传宗接代的猛男! 所以,文能下马安邦,武能上马治军,才是汉室官员最真实的写照。 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汉室,非彻候不得为相! 而作为汉爵最高一级的彻候,根据刘邦留下的规矩: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刘弘所不用忌惮得祖制里,绝对不包括这一条! 除此之外,还有刘邦那著名的约法三章,以及对勋臣功侯许下的‘山河永固,与国同休’的诺言。 这条祖制,就连权力巅峰时期的文帝刘恒,都无法轻易忽视——历史上,张苍在黄龙改元事件中被罢相,文帝左思右想,实在是无法从彻候中选出一个合格的丞相人选。 最终,文帝刘恒无奈的将身为关内侯的申屠嘉挑出来,上午恩封其为故安侯,下午再拜申屠嘉为相! ——就连历史上的刘恒,都只能通过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规避这条祖制,便足以看出,武人在西汉初,具有怎样的政治地位。 可以说,一个没有从军经历的官员,无论如何有才华,都无法坐上高位;没有三五个首级记在档案里,根本就别想成为一县之主官! 才华横溢如贾谊,其入朝之后也无法避免被功臣勋贵排挤,指责其‘骤然贵幸,穷思弄权’;随后更是几度三番无缘中枢,落得抑郁而终的下场。 而贾谊贾长沙,唯一能被朝臣勋贵攻击的点,就是贾谊没有从军经历,‘根不正’‘苗不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3章 猫哭耗子 刘弘放眼望去,比起几个月前的第一次常朝,此时宣誓殿内跪坐两侧的数百人中,熟面孔已经多了许多。 左侧,依旧是金印紫绶的陈平、周勃二人跪坐在最前;但三公中的另一位:御史大夫,已是不见踪影。 其后,依次排序的九个位置上,只坐着寥寥数人。 奉常刘不疑,作为国家礼法负责部门的首官,虽然实权可能在汉九卿排在倒数,但由于‘九卿之首’的理论地位,而紧坐于陈平身后。 内史刘揭跪坐于周勃身后,只是面上表情明显写着按捺不住地激动;刘揭身前的周勃,则是一副不甚开心的模样,眉宇间略带些阴沉。 周勃左侧,博阳侯陈濞双手安放于大腿之上,略显年迈的面庞古井无波;若非额头上还未干透的几滴汗珠,根本不会有人看出来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侯爵,就是当朝九卿之一,专责为皇帝刘弘赶马驾车的太仆。 除此三人外,九卿之席便只有万年透明人——典客坐于末尾,深低着头,闭眼假寐。 殿堂右侧,武将班列,自是大将军灌婴领衔;不过灌婴身后,坐着一位不比灌婴年轻多少的老将——上将军飞狐都尉:柴武。 在猛男云集的武将班列中,一道略显单薄,眉目间略含些阴戾的青年将领,躬身侍立柴武身后。 ——这倒没什么,朝中三公九卿,以及都尉以上的将官,有彻侯之爵者,都会偶尔带自家的侯世子一同上朝,参与朝会。 但那小将看上去,明显不像是柴武的长子——棘蒲侯世子柴奇,那可是燕赵有名的混世魔王! 即便是吕后在时,淮南王刘长也仗着自己乃吕后抚养长大,行事放荡不羁,经常带着一帮狗腿子,驾马驰行于乡野田间;棘蒲侯世子柴奇,就是其中佼佼者! 也就是说,那个身材略显单薄的小将,根本不是柴武的嫡长子,下一代棘蒲侯的候选人;但他依旧被柴武带到了宣室,参与了今日的早朝。 如果不是刘弘地默许甚至是授意,那小将即便是柴武其他的儿子,乃至于飞狐都尉的副官,都不可能在今日出现在宣誓殿内! 如此说来··· 回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殿内百官顿感脊背一凉,将头深埋于胸,学起典客卿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 “前时高庙墙垣遇损,祖宗神庙惊扰,此诚朕之罪也。” 随着御阶上传出一道沙哑的的‘嘶鸣’,常朝正式进入第一个议题:高庙事件的后续收尾工作。 只见刘弘缓缓站起身,面色略有些尴尬的揉了揉喉颈,然后微整面色,面单愠怒道:“郎中令曹岩,枉顾律法,聚众醉饮;后更行差就错,剑损高庙!” 言罢,刘弘满目凶光的扫视一圈殿内,待等所有人都‘愧疚’的低下头,方面色一转:“幸其心思悔过,于廷尉诏狱引咎自尽。” “其长兄平阳侯窋,亦疚于未教之过,以死谢罪。” 摆出一副略显感怀的面色,刘弘长叹一口气:“平阳侯,乃太祖高皇帝亲封之功臣,朕本不欲怪罪,岂料靖侯竟自寻短见,徒使朕哀···” 说着,刘弘便抓起衣袖,满脸哀愁将眼角的泪珠擦干,满带惆怅的坐回御塌。 看着刘弘脸不红心不跳的‘哀悼’曹窋,饶是跪坐于灌婴身后的柴武,也是痴楞许久,才勉强按捺着抽搐着嘴角,随殿内百官一同起身,躬身拜道:“陛下节哀···” 刘弘却是自然的再叹口气,手掌狠狠拍在大腿之上:“朕知!” “朕为天下百姓民父母,自当以社稷为先,以宗庙为重;纵哀于靖侯之亡,亦不可枉顾天下苍生!” 含泪言罢,刘弘便真如十三四岁的少年般,大咧咧的抹了把眼泪鼻涕,‘强自坚强’道:“靖侯物故,朕心甚哀;然御史大夫者,位三公之重,不可一日无主。” “朕以此未壮之年以临天下,实不明于朝中贤达。” 说着,刘弘便稍侧过头,面向左侧微微一拜:“还请丞相教朕,今吾汉家之士,何人可当御史大夫之职?” 正安然跪坐的陈平闻言,只好起身来到殿中央,向御阶之上躬身一拜:“禀陛下,御史大夫者,身系监察百官,代天巡视天下郡国之要;臣得陛下恩幸,以为丞相之职,亦于御史大夫监察之列···” 闻言,刘弘眼角微不可见的一抽,旋即轻声道:“丞相所言有理。” 按道理来讲,陈平说的也没错——御史大夫作为名义上的官员检查机构,在理论上,确实是有监察丞相的职权。 但问题是:一个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只负责储备官员档案的御史大夫,真有那个胆子去查封建社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丞相? 简直荒谬! 御史大夫能在丞相面前保证不怂,都已经算得上是有担当了——真当谁都是晁错,能以九卿之身,就在朝堂上对丞相抱以老拳,那就太高估官僚阶级的尿性了。 排排坐,红果果,才是官场常态! 而御史大夫的人选,早在飞狐军出现在长安城外,刘弘和陈平二人夜弈于安门之上,双方就已经达成了默契:张苍官复原职。 陈平此时却又以避险为由,拒绝出头提议张苍任御史大夫? 略作思考,刘弘便暗自苦笑一声:果然,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啊··· 在飞狐军仍旧驻扎于南营,政治地位近乎于周勃持平的飞狐都尉柴武跪坐于朝堂,甚至政治格局在高庙事件后,逐渐向刘弘倾斜的现在,陈平自然不可能蠢到出尔反尔,在御史大夫任命一事上,给刘弘添堵。 陈平之所以装傻,只怕是看出了刘弘地用心——借陈平之口,将张苍推上御史大夫的位置,为张苍官复原职的合法性背书! 当然,刘弘也可以大咧咧站出来,说要让张苍做御史大夫;但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的要扯出一件刘弘十分不愿意面对,也不太好处理的问题。 ——官复原职? 哦,对哦,张苍以前确实是御史大夫来的。 那他是因何被罢免? 刘弘当然清楚:张苍被罢免,纯粹就是王陵不肯向吕后低头,顺带着,张苍也被吕氏划入‘不可拉拢’的阵营,遂被免除御史大夫之职。 但即便是在吕氏之事已有定论的现在,刘弘也要竭尽全力,避免关于吕氏的话题出现。 不然,刘弘任命张苍为御史大夫,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足以让刘弘失去现在所有的优势! 御史大夫张苍被罢免的诏书,是吕后亲自下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4章 老骥伏枥 不过,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手上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方案。 受高庙事件的影响,刘弘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已经随着朝中羽翼的剧增而逐渐上升;虽然还没到圣心独断的地步,但这种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儿,刘弘也已是有了代为出头的爪牙。 只见刘弘淡笑着坐回御塌,左侧的文官之班中,便走出一道陈平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第二次的年迈身影。 “安国侯臣陵,启奏陛下!” 早在做出借陈平之口,让张苍顺理成章的官复原职,恢复御史大夫职位的决定时,刘弘便已经做好了陈平不配合的准备。 反正这个事只要不是刘弘亲自开口,那无论谁说都无所谓;不过是提出者地位越高,遇到的阻力越小而已。 ——丞相不开口,帝师开口总可以了吧? 王陵此时虽赋闲,理论上连一个旁门佐吏都支使不动,但若要是论政治话语权,光是一个‘故皇帝太傅’的身份,王陵就能甩丞相陈平好几条街! 要知道,这可是以孝治国,万事以孝为先的汉朝。 撇开刘弘的皇帝身份不说,王陵作为刘弘(原主)的老师,在这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代,几乎可以算刘弘半个父亲! 陈平算个老几? 汉家立国至今,出过几个丞相? 算上陈平在内,都已经是第五任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刘弘长达四十年以上的政治生涯,也起码还要经历除陈平外的三任丞相。 而皇帝太傅,不光刘弘一生只王陵一人,整个西汉从文帝开始,都再也没有过‘皇帝太傅’一职了。 只见老王陵缓缓迈着沉重的步伐,昂首挺胸的来到殿中,毫无顾忌的站在了陈平身前半步的位置,对御阶之上拱手一拜。 “自孝惠皇帝大行,太后身负恶疾,无以临朝,朝中百官任免,便俱掌于吕氏逆贼之手!” “平阳靖侯虽功臣之后,然其得位,亦乃一时之暂选;太后诏令靖侯所任者,乃守御史大夫,非御史大夫也。” 侃侃吐出昨日与刘弘商议好的细节,王陵暂缓话头,稍捋了捋有些浮动的气息:“今吕氏逆贼尽亡,臣愚以为,当复任故御史大夫,北平侯苍,或为善···” 随着王陵再一次气喘吁吁地止住话头,刘弘和殿内百官都不约而同的微皱起眉。 看着王陵说三句喘两息的模样,刘弘的心逐渐沉重起来,脸上满是复杂。 “太傅劳苦功高,赐座朕右!” 老王陵,只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对这位呕心沥血,为汉室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是在自己最危险最弱小的时候,都能保持全部忠心的老臣,刘弘能做的,只有多给他一些荣誉上的弥补。 ——赐座于君侧,王陵配得上这份殊荣! 在刘弘身后侍立着的虫达稍一挥手,御阶下的侍郎们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见朝班右侧,柴武身后的年轻小将走出,从殿侧取来一只蒲团,自然地躬身走上御阶,将蒲团放在刘弘所坐的御塌侧后方,向刘弘躬身一拜,便径直走回柴武身后。 王陵感激的对柴武稍一拱手,便在刘弘温和而又有些哀伤的目光中,由殿内侍郎搀扶着,一步步走上陈木御阶,颤巍巍来到刘弘身旁。 “老臣,谢陛下隆恩···” 听着王陵语气中夹杂着的杂乱气息,刘弘哀叹一气,将王陵扶起,送到蒲团之上跪坐下来。 看着刘弘对王陵的举动,殿内百官心中嫉恨之余,不由品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柴武带来的那个小将,绝对不是小鱼小虾! 能在刘弘没有下令的前提下,自发的取代刘弘交代殿内郎中的工作;殿内侍郎们却都没有一点意见,就连御阶上的刘弘也面色如常? 结合此前种种,百官对这个小将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在今日上朝时,发现殿内多了许多面生的侍郎,百官便已经猜到:宫禁,只怕已经被驻扎于南营的飞狐军接管。 而那小将军伍出身,看上去又和柴武亲密无间,当是飞狐军出身。 再看看殿内,飞狐军出身的侍郎们,目光中隐隐带着对那小将的服从··· 结合种种,那小将的身份呼之欲出——新任郎中令,非其莫属! 甚至于,此时殿内侍立着的郎官们,都很有可能是那小将在飞狐军时的部下! 在这种情况下,那小将成为郎中令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不过,有心思去猜令勉身份的,无疑都是些在早朝没有自主发言权的小虾米;真正的大佬,都在品味着方才,王陵那番话中暗含的信息。 西汉任何官职,只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守,其权重就将大大折扣——守,其实就是代理的意思。 曹窋的守御史大夫,就可以理解为‘代理御史大夫’。 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代理’某职的举措,是出于被任命者资历不足,为了避免该任命受到质疑才做出;不过只要本职工作能做好,被任命者再熬够资历,就早晚可以取掉官职前的那个‘守’字。 但王陵在曹窋羞愧自尽的现在说出这件事,其意味就不一样了——曹窋,本来就是吕后她老人家找不到合适人选,才暂时顶上去的备胎而已! 吕氏逆贼尽皆授首,当事人曹窋也已羞愧自尽,那王陵说是这样,就肯定是这样——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而王陵早在诛吕之事后,就毫无遮掩的坐实了‘保皇党’的身份;王陵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可以直接理解为:这句话是皇帝刘弘的意思。 那样一来的话··· 陛下是只想借着‘官复原职’的由头,将张苍推上曹窋留下的御史大夫之位,还是想大清算,真的将朝堂格局,彻底恢复到张苍任御史大夫时的样子? ——这,才是殿内百官忧心所在。 如果是前者,那百官自是无话可说——且先不论王陵(刘弘)这个说法站得住脚,哪怕站不住,那也不是他们这些一个千石、六百石的小虾米可以提出异议的。 真正有资格质疑的,是坐在最前面的九卿,以及三公! 果不其然,在殿内众人,包括刘弘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一道身系青绶的中年人站起身,来到殿中,站在了陈平身后。 “陛下,臣以为,安国侯之举,恐有任人唯亲之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5章 任人唯亲,一个十分有趣的道德谴责。 在汉家政坛,王陵跟张苍如师如父的关系,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王陵提议让张苍官复原职,重任御史大夫,确实有内举不避亲的嫌疑。 但即便如此,刘弘的面色也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半秒之前还满是温和的目光中,也已带上些许尴尬。 ——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即将要被封侯,成为第一批由刘弘恩封为彻候的当朝九卿,治粟内史:刘揭! 按道理来讲,皇帝亲自封的彻候,基本与心腹臂膀画等号;将来死后,是有资格与皇帝合葬的。 也就是说,将来刘揭死后,会葬于刘弘的帝陵之侧,以示‘于阴曹亦为君臣’之意。 即便撇开这层关系不说,光是名字里的‘刘’姓,刘揭就该天然的站在刘弘一方,成为刘弘最坚定地支持者才是。 但此时此刻,这位大汉九卿、治粟内史,刘氏宗亲,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大摇大摆的站出来,职责明面上由帝师王陵提出,实际上则是皇帝刘弘授意的决策——任人唯亲··· 刘弘此时,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痛! 前时追系花的时候,刘弘都没这么舔狗! 看着刘揭满脸庄严肃穆的面色,刘弘顾不上维持温煦的笑容,眼角微微眯起,语气耐人寻味道:“朕若未记错,高庙之事,内史也是逃不开干系?” “内史三部中郎将,如今可是无人为首?” 中郎将,秦始设,分五官、左、右三部中郎将,分统郎官,号为‘三署’,隶属内史;三中郎之上设中尉一人,秩千石,位内史之下。 郎中令,职权是统领宫中侍郎,中郎将又统郎官,归中尉掌控;看上去,郎中令和中尉的职权似乎是有些重叠。 但实际上,郎中令和中尉,一般都是各司其职,甚至不会有太多机会有政务来往。 ——郎中令,专门负责皇帝的安危,所以,类似于皇帝的专属保镖队长;而中尉,则负责都城治安,类似于武装部长。 虽然掌下都是郎官,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群体:郎中令手中的侍郎官,基本上都是被皇帝恩荫为郎,负责贴身护卫皇帝的勋臣子弟;或是訾官为郎,在宫中打杂,起草文书,撰抄文档的商宦子弟。 而中郎将所掌之郎官,则俱是皇帝自各地军队提拔,意图栽培一番,作为军官培养的军中勇士。 如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飞将军李广,就是在对匈奴的战斗当中立有战功,被文帝刘恒看重,任为中郎,并逐步成长为汉家的大将。 所以,为了区分郎中令和中郎将属衙的郎官,一般称郎中令所属郎官为‘侍郎’,称中尉所属郎官为‘中郎’,另设统领三人,称‘中郎将’。 当然,作为帝国军官人才培养基地,通常情况下,能成为‘中郎’的人不会太多,而中尉又肩负着代表内史担负都城治安的职责,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通常情况下,中尉属衙由五官、左、右三位中郎将为将领,数十上百名中郎为军官,北军将士为士卒组成。 实际上,周勃现在以太尉之身直接掌控北军,本身是不符合规矩的——按制,应当是由中尉掌控北军,负责长安城的治安、城防:卫尉掌控南军,负责未央、长乐两宫的宫禁。 所以通常情况下,中尉还兼任北军的统军将领,卫尉兼任南军的最高主将。 而前段时间,高庙出了差错,负责长安城防治安的中尉,根本逃脱不了干系;中尉又隶属内史,内史同样也不可能逃得脱! 见刘弘满脸意味深长的看过来,刘揭心底顿时一虚,愣了半拍,便被一旁的刘不疑抢了先。 “禀陛下,高庙之事,中尉坐渎职,流千里。” 闻言,刘弘长‘哦~’一声,似有些纠结的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中尉亦出缺啊···” 话音刚落,周勃和陈平不约而同的面色一紧! ——周勃之所以能毫不费力的将北军掌于手中,就是因为前任中尉,是周勃的手足心腹! 这也是这次高庙事件,让周勃最难以接受的事了:中尉的意外落马,让周勃合理掌控北军的难度猛然翻了数十倍不止! 如果真让小皇帝趁着这个机会,在中尉的位置上推个心腹上去,那就等于是南北军俱掌于小皇帝之手! 陈平周勃还怎么安心睡觉? 还不如早点学曹窋,‘羞愧自尽’保全家族来的轻松一些! 下意识对视一眼,周勃便慌忙起身,来到殿中央。 “陛下,臣以为···” 周勃话说一半,刘弘便‘烦躁’的摆了摆手:“太尉,老臣矣,自知何人可担中尉之职。” “然今御史大夫出缺,纵太尉举荐贤良,亦无从查其根底···” 严格意义上来讲,从县令一级的六百石开始,官员的任命程序,都是二千石以上举荐或者丞相府提出人选,御史大夫审核其政治成份以及过往履历,再上报皇帝,由皇帝拍板。 到了郡守这种二千石以上等级的官员任免,皇帝更是要为了表现出‘民煮’的一面,通过廷议表决,才能定下该官员的任免问题。 虽然审查被举荐人属于御史中丞的工作,只要御史中丞还在,就不会影响官员任命前的审查,御史大夫出缺与否,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在御史中丞完成审核工作之后,审核结果,是需要由御史大夫传达给皇帝的。 这也算是西元前特有的的官场秩序了——上级的上级不是我的上级。 从一百石开始,任何一个体制内的官员,在原则上只对自己的直系领导负责;小吏对县令、县令对郡守、郡守对中央,中央对皇帝。 跨级报告,无论是此时还是后世,都是官场大忌!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刘弘说的也没有问题——没有御史大夫,那刘弘就无法得到被举荐官员的政治审查结果,又如何能确定此人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见刘弘强装出一副纠结不已的模样,周勃满是愤怒的回过头,恶狠狠瞪了身后的刘揭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心中飞快的问候了一番刘揭的女性家人,周勃满是憋屈的回过头,对御阶之上拱手一拜。 “臣以为,安国侯所言,甚善!” “北平侯苍,当任以御史大夫之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6章 一年之期 帝师王陵出口举荐,太尉周勃表示认可,除刘揭外,‘九卿’之列也没有反对意见,丞相陈平一言不发,几乎等同于默认。 张苍官复原职,担任御史大夫的事,就算是暂且敲定了。 当然,具体的正式任命,还需要一套略有些繁杂的程序要走——尤其是如此次任命般,涉及三公一级时。 首先,刘弘需要专门下达一份由陈平盖上丞相印的任命诏书,然后由传诏侍郎严格按照周礼纳士礼仪,登门给张苍传旨,并将张苍接到宫内。 张苍到宫内之后,刘弘便要按照奉常的提示,根据周时拜相礼仪的低配版,拜张苍为御史大夫——没错,不是任命,是拜。 秦二世而亡,汉立也不过数十年,战国并没有过去多久,西汉初,还是有着相当浓厚的战国遗风。 而御史大夫作为‘亚相’,位列三公,虽然政治地位远不如生而神圣的皇帝,但身份地位已经无限接近于与皇帝平等了。 所以,刘弘拜张苍为御史大夫,可以理解为后世某个大公司,高薪聘请某个专业的知名专家——张苍有回绝的权力! 如果张苍真的回绝的,刘弘绝对不能因此记恨,而是要温文尔雅的再三‘请求’,如果最终依旧未能成行,还要礼送张苍回家。 林林总总算下来,张苍正式上任,起码也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御史大夫的事敲定,其余的事反倒容易多了。 ——郎中令出缺,碍于曾经在举荐郎中令一事上有‘污点’,陈平一党选择沉默;朝中百官则都隐有猜测,便没有强行找存在感。 刘弘开口提问,柴武应声举荐令勉,在刘揭再度出班,质疑令勉资历不深时,刘弘借鉴了吕后当年,任命曹窋为御史大夫时的故智——任飞狐强弩校尉令勉为守郎中令,任期一年,若表现合格,迁飞狐都尉! 顿时间,朝臣们的注意力就从令勉出任郎中令一事,转移到了柴武身上——刘弘如此简洁直白的表示:令勉这个守郎中令真是暂代,一年后就要卸任! 这种操作模式虽然没有先例,但也不是很难接受:某支野战军的主帅到了换届的时间,但候选人资历不足,召回中央视察一下能力,培养一番,还算合情合理。 但令勉明年就将出任飞狐都尉,那现在的飞狐都尉——柴武呢? 从陈平逐渐阴沉的面色,就不难看出——这是个极其浅显的信号:一年之后,柴武就将放下飞狐军的担子,回到中央! 刘弘下达的下一个讯息,无疑为朝臣们的猜测再添了一丝证据——刘弘以‘边墙防御事关重大,事有不测,上将军恐力有未遂’为由,将柴武的将职提为车骑将军,假节,许便宜行事!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除非太尉周勃或大将军灌婴奉诏赴边,否则北墙一应战事,都将归于柴武之手——车骑将军,再加上天子节和‘便宜行事’的许可,柴武已经有资格调动北墙所有的卫戎部队了! 再往深处想,刘弘此举,也并非是单纯想要提高柴武手中的兵权——恐怕从今往后,‘飞狐都尉统掌边墙战事’,以及飞狐都尉默认成为车骑将军,将成为定制! 这就使得飞狐都尉这个位置,从以前单纯的‘飞狐军主将’,将逐渐演变成为游离于太尉掌控之外,只对皇帝刘弘负责,并全权处置北方边墙战事的全新‘机构’——按制,车骑将军虽无权开幕府,但假天子节,车骑将军的权力便将不亚于大将军! 对此剧变,朝中百官自是忧心忡忡——权力如此重大的机构,却远离中央,至边墙附近的飞狐道,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安心。 而陈平此时,也已是彻底明白了刘弘地意思——明年之前告老还乡,就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是··· 回头看了看同样面色沉重的周勃,以及再靠后些处,面色已经有些绷不住的刘揭,陈平苦涩一笑,回过身,对御阶之上深深一拜:“陛下既圣意已决,臣,附议···” 闻言,刘弘诧异的一挑眉,目光中满是匪夷所思——陈平,难道真的答应投降了? 孤疑间正要开口,就见陈平继而道:“然中尉之事,事关长安,若不慎择,臣恐高庙之事反复···” 言罢,陈平缓缓抬起头,古井无波的脸色上,那双眼眸炯炯有神,目光中满带着决绝。 “呵,我说呢···” 暗自摇了摇头,刘弘长叹一口气,坐回御塌之上。 “丞相所言甚是。” 淡笑着点点头,刘弘便淡然的望向陈平身后的周勃:“中尉者,身系长安之重,非良将不可胜任。” “还请太尉不吝举贤。” 言罢,刘弘的注意力便没有再集中于周勃身上了。 掌控中尉,等同于掌控北军;陈平继续争取中尉的举动,已经很直白的回答了刘弘:不降! 虽然对此早有预测,但刘弘心中还是深深感到遗憾——如果没有诛杀原主的事,陈平周勃应该能为他的事业出一份力,在这汉室即将青黄不接的时代,替刘弘撑一撑场面···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在周勃率兵进入未央宫,将原主手上的传国玉玺取走,并和陈平等人一同呈到代王府时,刘弘和陈平、周勃二人之间,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暗自为自己的天真讪笑两声,刘弘将注意力收回,并没有在意周勃提出的人选,径直道:“太尉以为善,便如此吧。” 既然陈平不降,那这场斗争,就还要继续下去。 刘弘任张苍为御史大夫、任令勉为郎中令,甚至隐晦的提了一嘴将秦牧任命为卫尉丞,陈平都识相的没有出来添堵,那刘弘自然也不会贪心到想一口吃下个大胖子,将北军也彻底掌控,逼迫陈平狗急跳墙。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将打下的地盘坐稳,巩固下来,消化下去。 至于北军,则已经被刘弘彻底放弃了——如果陈平周勃真能拉得动北军,攻打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刘氏皇帝,那刘弘也不会再顾忌北军的‘功劳’。 而经此一事,第三位坚定的‘诛弘集团’成员新鲜出炉——内史:刘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7章 温声细语 御史大夫、郎中令,甚至于卫尉丞的任命,都在殿内百官充当背景板,刘弘与陈平等人明争暗斗中定下。 从结果来看,无疑是刘弘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刘弘的目标尽数达成,陈平一系却丝毫未能阻止刘弘明目张胆的‘任人唯亲’,往九卿要害位置上安插党羽。 正当百官对充当背景板感到有些不舒服时,刘弘就如同有所感置般,将廷尉和少府的人选扔了出来,交由百官商讨定夺,而没有如任命御史大夫般咨询陈平,任命郎中令般‘问’柴武,或是如任命中尉般直接让周勃举荐。 迟疑片刻,发现殿内站着的王陵、陈平、周勃等人尽数回到位置,跪坐下来闭目养神,柴武、刘不疑、刘揭等人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后,殿内百官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政治参与感,对于朝臣而言,几乎比乌纱帽还重要! 如果每一件事,都像这几个月的常朝一样,皇帝和三公九卿交流拍板,那剩下的朝臣半夜醒来,在天亮前摸黑上朝就完全没必要了;美美睡上一觉,然后优哉游哉晃悠到属衙办公,多舒坦? 实际上,封建时期的朝堂,很少会出现如这几个月般,三公九卿赤膊上阵,与皇帝据理力争的场景。 历史上,除了始皇帝、明太祖、隋炀帝等几人曾试图一个单挑全世界之外,几乎所有的皇帝,都会保证朝堂格局,是由皇帝与百官共同治理天下——起码要保证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通常情况下,皇帝对某件事有看法,甚至已经有解决方案之后,也不会直接在朝堂上说‘某某事不好,朕觉得可以这样改’这般直白的话。 而是提前召见具有相应职权的九卿,隐晦的提一句:朕听说某某地发生了某某事,卿有什么看法? 然后这位九卿闻弦音而知雅意,顺势说:陛下,这种事早已有之,只是之前不太严重,如今居然到了这个地步,那确实是要考虑整改了。 皇帝就会点点头,交代这位九卿:爱卿是专家,对这方面了解的多一些,下去想想解决之法吧。 至此,君臣默契达成。 下一次的朝会上,皇帝就会‘不经意’的提出:某某卿前日给朕上奏,说某某事需要改进,如今可有解决方案了? 那位九卿就会应声出班,略有些愧疚的回答:臣愚笨,实在是没想出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朝中皆人杰,应该有人能想出应对之策,陛下何不集思广益,让朝中诸公商讨? 皇帝顺坡下驴,从善如流道:既然这样,那大家议一议,看能不能拿出个方案出来。 这一整套下来,才是标准的‘皇帝试图对某方面作出改动’的政治流程。 被皇帝如此抬举为‘治国之臣’,百官们自然会兴致勃勃的提出自己心中可行的方案,在这个过程中,皇帝都会作为旁听者,不针对某一方案发表意见;任由朝臣反复提出方案,然后被其余人指出不足并否决。 如此反复多次,待等朝臣们讨论完善,最终拿出三个大部分人认同,且指不出太大弊端的方案之后,皇帝才会下场拍板,从这三个方案中选择一个。 这样一来,即便皇帝心中原本就有了属意的方案,也会在朝臣们的商讨中暗自权衡,并试着通过朝臣们提出的弊端,完善自己的那套方案,再与朝臣提出的方案相比较,取其中最合理的一个。 如果最后的三个方案中,刚好包括了皇帝原本认同的那个,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皇帝完美的通过朝臣的口,达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朝臣们的认同感和对治理国家的参与感也得到满足,主人翁意识max! 长此以往,朝堂政治氛围便向着‘君臣共治’的积极方向发展,并最终促成文景之治那样的盛世。 即便皇帝依旧坚持自己心中的那个方案,也只需要逐个指出朝臣所提的三个方案有不足之处,朝臣们就会心领神会,识相的俯首纳拜:臣等愚笨,不明圣意,还请陛下独断。 不过这种强摁牛头喝水的事,必然会让朝臣们参与政治讨论的热情逐渐减少;皇帝亲口提出的方案,如果起到不好的效果,对于皇帝的威权也会造成不小的打击。 所以,哪怕是历史上的‘独夫’景帝,在大多数时候,也是遵循着这套流程的;即便最后到了几乎撇开脸不要,强行破坏政治流程,亲自下场推动削藩的地步,也会尽量控制这种‘专政独裁’的次数。 待等吴楚一平,诸侯一削,景帝也依旧乖乖收回獠牙,做回那个温顺和煦的圣天子,一应朝政都‘交由’朝臣商议决定。 而在百官心中,刘弘此前的每一次常朝,几乎都是以‘独夫’‘独裁者’的形象出现的——上来就大咧咧提出方案,交由臣子商讨可行性! 皇帝亲口提出的方案,即便是不好,朝臣又怎么好直接指出错谬? 所以两个月以来,朝中百官心目中,对刘弘一直是隐隐有些不满的;这也使得在高庙事件之前,朝中百官即便有意投身刘弘麾下,心底也有些不情愿。 如今,见刘弘如此‘圣明’的将朝堂秩序恢复到‘正常’状态,百官心中顿时一喜,纷纷派出六百石左右的副官出头,将自己的看法提出。 一时之间,宣室殿内如同闹市般热闹起来;如今汉室,几乎每一个有资格担任九卿的勋臣、将官,其大名都出现在了朝臣们的议论之中。 而最终商议的结果,基本与刘弘的预测相差无几。 ——通过朝臣们‘温声细语’,‘有理有据’的友好商谈,最终由黑了一个眼圈的奉常丞出班给出最终结果:廷尉卿最合适的人选,乃河东太守,吴公。 对此,刘弘心中早已有八成把握——如若不然,刘弘也不会那么自信的将已经决定人选的廷尉扔出来,交由朝臣商议。 ——如今汉室天下,能有资格担任九卿的,除了那几十位年龄够大的彻候外,便只有各地郡守。 再加上‘廷尉’这么一个对律法专业要求甚高的条件,挑来挑去,符合条件的也就那么三四个人而已。 比起那几个空有十数年资历,却没有什么特别‘业绩’的郡守,以及除了老爹外没有任何可称之处的侯二代,河东守吴公在坊间那句‘治平为天下第一’的评价,无疑算得上的出类拔萃。 这恐怕也是历史上,吴公成为文帝第一任廷尉卿的原因——可供刘恒挑选的人就那么几个,让朝堂放心的,则只有吴公一人。 借着朝臣们的‘廷议’,得出自己满意的廷尉人选,刘弘自是十分满足;但朝臣们对少府人选的商讨结果,却是让刘弘始料未及。 ——汉中郡守,田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8章 燕赵之王 刘弘当然知道,田叔是个什么人。 田叔田子卿,战国时期齐国田氏后人,酷喜剑术,曾于乐巨公门下研习黄老学,为人刻峭廉洁,非德高望重之辈不交往··· 但对刘弘而言,无论是田叔喜欢耍剑,出身黄老,还是有道德洁癖,甚至于是否真如《史记·货殖列传》所记载般靠盗墓发家,都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田叔,是故赵王,宣平侯张敖的门客! 宣平侯张敖,赵王张耳之子,于秦末随父张耳参与陈胜、吴广起义,甚至曾被陈胜封为成都君。 高祖五年,张耳离世,张敖继承了赵王王位,并迎娶了刘邦与吕后所生长女:鲁元公主。 也就是说,张敖即便是在高祖七年失去了王位,被贬为宣平侯,但也依旧改变不了他是刘邦女婿的事实! 刘弘作为刘邦的孙子,看上去,祖父的女婿张敖跟刘弘扯不上多大关系? 这里头的关系,大了去了! ——张敖与鲁元公主所生之长女,正是此时依旧简居于深宫的孝惠皇后,刘弘理论上的亲母:张嫣! 也就是说,田叔作为张敖的门客故旧,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刘弘的‘母亲’张嫣的人! 如果真让田叔顺利入朝,出任九卿··· 勉强按捺住心中激动,刘弘用尽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是语气平淡下来:“以汉中守叔为少府,丞相以为如何?” 跪坐于左班,正闭目养神的陈平闻言,缓缓起身,对刘弘一拜:“臣愚以为,或乃尚佳之选···” 看着陈平满脸纠结的吐出这几个字,刘弘心中大定! 飞速瞥了一眼身后充任侍卫的虫达,刘弘勉强做出一副淡然的面色:“既如此,便由奉常拟诏书一封,呈与朕观。” 刘弘很确定,田叔进驻中枢所带来的影响,陈平也同样想到了。 但这件事,呵呵··· 别说陈平区区丞相的身份了,即便是刘弘大权在握,都无法去阻止分毫! 满带着欣喜,将廷尉和少府的人选定下来,今日的常朝就已进入尾声。 戏肉结束,剩下的,就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了。 比如说,田叔这个人名的出现,自然地将朝仪的话题,引向了关东诸侯一事之上——各诸侯国的处置问题。 历史上,从汉惠帝刘盈驾崩,到汉文帝刘恒登基的这八年时间里,吕后最为饱受诟病的一点,便是大肆分封吕氏子弟为异姓诸侯王。 其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无疑是燕、赵! 燕国,在第一任燕王臧荼谋反被免,第二任燕王卢绾举家逃亡匈奴之后,便在前少帝登基的第一年,成为吕氏子弟的封土——西汉第三任燕王:吕通。 赵国,也在张耳、张敖父子,刘邦三子刘如意、六子刘友、五子刘恢之后,在第六代成为了吕禄的封国。 燕赵两国,自战国以来,便是中原不可或缺的‘兵源地’。 如今吕氏尽皆授首,吕禄、吕通皆死于诛吕集团刀下,燕赵两个诸侯王国的处置问题,就摆在了刘弘面前。 在原本的历史上,文帝入长安承继大统之后,燕赵两国的诸侯王人选,掌控在了陈平、周勃等权臣手中。 但这一世,刘弘成为后少帝,并顺利活下来之后,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文帝刘恒之所以对朝中权臣予取予求,不惜以熬死陈平为目标,一直苟到了陈平离世,那是因为刘恒得皇位,本身就不太合乎法理。 ——身为汉高祖刘邦的儿子,刘恒能不知道老哥刘盈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不知道后少帝刘弘,究竟是不是老哥的亲儿子! 刘恒不止清楚这点,心里也同样明白:刘弘之所以‘非惠帝子’,是因为周勃、陈平等诛吕功臣集团一致为此背书! 在这种情况下,刘恒怎么可能不忌惮陈平、周勃? 万一将这两人逼急了,尤其是周勃那个莽夫,回头玩儿一出玉石俱焚,往外透露一句‘上本惠帝子,奈何代王威压吾等’之类的,那刘恒又如何安坐皇位? 这才是历史上,刘恒明明已经坐实了周勃‘私蓄甲盔’的罪名,并将其收押之后,依旧听从母亲薄太后的劝说,将周勃从廷尉大牢放出来,使周勃有机会说出那句‘吾今日始知狱卒之贵’的真正原因。 ——刘恒的皇位合法性,是由陈平、周勃等诛吕集团的成员为保障的! 一旦周勃有错,那根据政坛‘错的不是事,而是人’的惯例,周勃的一切都会被否定,包括首倡共诛诸吕,以及‘上非惠帝子’! 与历史上‘拿人手短’的刘恒比起来,刘弘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爷们儿根正苗红,太祖高皇帝嫡脉是也! 真要是有一天,刘弘跟陈平等人干起来,所需要顾虑的,也不过是陈平、周勃二人‘高皇帝功臣’‘太祖钦点之辅政大臣’的身份罢了。 这点顾虑,与历史上的刘恒所忌惮的‘皇位法理’比起来,无疑算不得什么;如果刘弘能逮到周勃私蓄甲盔之类的证据,那完全可以明令治罪! 因此,燕、赵两个诸侯国的处置,刘弘同样不用看陈平、周勃的脸色——分封刘姓诸侯,这是老刘家的家事! 根本不需要跟陈平、周勃这两个外人商量! 当然,直接废黜这两个诸侯国,将其废为郡县,刘弘还是不敢的——废国为郡县,只能在诸侯王反叛,并被中央镇压之后,才能顺利成行。 而燕赵两国,则属于吕氏外戚乱权窃夺的范畴,原本坐在这两个王国王位的诸侯王根本没有过错,刘弘没有理由废黜这两个封国。 但任命谁为这两个王国的诸侯王,也同样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大事。 不说派过去的刘氏宗亲,能把国土治理的有多好,起码不能像刘邦的二哥刘喜那样,匈奴人一来,就把整个封国扔下跑回长安吧? ——燕赵两国的北部防线,可就占领着汉室长城防线的三分之二! 所以,刘弘需要派两个能力够强,并且对刘弘足够忠诚的刘氏宗亲,去替刘弘镇守边疆——毗邻边墙,就使得这两个王国的诸侯王不仅不能胆小,但也不能太胆大。 起码不能像韩王信那样,胆大到和匈奴人眉来眼去,养寇自重,刚被长安发觉,就举族逃往匈奴。 这,就需要刘弘仔细考虑,甚至请教一下宗室长辈了——刘弘实在想不起来,在吕后挨个点杀高帝诸子之后,刘姓宗室之中,还有何人可堪一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19章 参政建政 在刘弘明确表示,燕、赵两国要重新封以宗室为诸侯王,并要跟宗室长辈商谈决定具体人选后,朝臣百官便已经明白,此事,刘弘没打算‘民煮’。 不过对此,多数朝臣也只是暗道一声可惜,旋即有些不甘心似的旁敲侧击:齐王、代王入长安已逾月,按制,当回国了。 ——凡事插一脚,不管有用没用,都说两句找点存在感,这也是官僚阶级共有的特性了。 听朝臣们提起这件事,刘弘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刘恒、刘襄二人于十一月初到长安,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 吕后驾崩于九月,到十月中旬,诛吕之事便已经尘埃落定。 不过在齐王刘襄自荥阳出发,赶往长安争夺皇位的时候,代王刘恒早已出现在长安城中了。 这么说来,刘恒大概在十月末便已抵达长安,刘襄则晚一些,大约于十一月初抵达长安。 汉制:诸侯王三年一朝长安,除此之外,无诏不得擅离封地,违者以谋逆论处。 通常情况下,汉室的诸侯王除非与皇帝十分亲密,每隔一年半载就收到传召,否则,就只有诸如太后寿辰、太后驾崩、皇帝寿辰、皇帝驾崩,以及每三年一次的例行朝长安,才能从封国来一趟长安。 并且,诸侯王在长安停留的时间,也有着明确的期限:一个月。 通常情况下,在诸侯王来到长安第二十五天左右,朝臣们就会隐晦的提醒皇帝:应该命令该诸侯王回国了。 如果满一个月之后,那个诸侯王依旧没有识相的自请回国,那百官就会十分严肃的弹劾其‘眷恋不去’‘似有不轨’! 历史上,景帝登基之后,太后窦漪房便经常以思念幼子为由,令景帝召梁王刘武朝长安,一留就是小半年。 是时,对窥伺大位的胞弟刘武,景帝便时常派晁错出头,弹劾其‘眷恋不去’‘有违祖制’,然后自己再跳出来唱红脸:太后思子心切,慰留梁王。 而刘恒、刘襄这次滞留长安,则算是少有的特殊情况了——二人此次‘朝’长安,原本是来做皇帝的··· 最终皇帝没做成,正主刘弘还全须全尾回到未央宫,二人的处境顿时就尴尬无比了。 刘襄还好一些,起码是竞争失败者;作为曾经的‘成功者’,在百官眼里,刘恒的处境无疑十分尴尬。 而对于刘恒此次入长安的性质,虽然刘弘私自定义为‘朝供’,但拿不准刘弘态度百官,自然是不敢主动提及诸侯王就国之事,以免被刘恒牵连。 不过在今天,刘弘毫无疑虑的提出燕、赵之地需要新的诸侯王镇压,并且要向宗室长辈请教具体人选之后,百官也明白了刘弘地态度。 ——高皇帝刘邦诸子,如今尚存于世的,仅代王、淮南王而已! 刘弘口中的‘宗室长者’,无疑就是还活着的高帝诸子中,年纪最大的代王刘恒。 想了想,刘弘还是决定慰留刘恒一段时间——这次事件,将来必定会载入史册;而刘恒的历史地位,将取决于刘弘的举措。 对于刘襄将来可能会被太史公写成‘窥伺大宝’的齐哀王,刘弘表示爱咋咋地;但刘恒,刘弘却不能放任其背负‘窥伺大宝’的罪名。 如果朝臣刚一提出:该让代王、齐王就国,刘弘后脚就答应,那与齐王刘襄同一时间离开长安的刘恒,将不可避免的被朝臣视作‘齐王一流’。 而刘弘的目的,则是要让刘恒这次朝长安,变成‘刘弘传召’的性质。 所以,无论是出于‘传召’的角度慰留一番,还是为了让刘恒和刘襄错开回国的时间,刘弘都要让刘恒比刘襄晚一些离开长安。 “诸卿所言有理。” 言罢,刘弘便稍正面色,将目光撒向周勃身后:“宗正卿。” 片刻之前还以奉常的身份出班,接下刘弘交代的草拟诏书任务的奉常刘不疑应声出班:“臣在。” 见刘不疑面色如常的出班应诺,再看看朝臣满是别扭的脸色,刘弘心中顿时涌上后世的一句流行语: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轻咳两声,将刘不疑同时担任两个九卿的事暗自记下,刘弘郑重交代道:“拟诏:齐王奉朕诏谕,领兵助太尉平吕氏逆贼之乱,今事毕,其令就国。” “至于代王···” 说着,刘弘装出一副略有些羞愧的面色,淡笑着对殿内忠臣道:“代王,乃朕久不相见,思念宗伯,于冬十一月诏朝长安。” “代王滞留长安虽已逾月,然朕仍不舍代王甚矣。” 言罢,刘弘整了整面色,拱手对殿内微微一拜:“朕年幼,欲多留代王数日,以述叔侄之谊;稍逾祖宗制度,望诸公莫怪···” 看着刘弘果真如寻常少年般,一副侄子思念叔伯,为了留刘恒多待些时日,不惜和蔼的向百官告罪的模样,百官们无不觉得如沐春风,阴郁多日的情绪也豁然开朗! ——天见可怜! 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哪位有这么和蔼可亲,对朝中百官如此客气过? 太祖刘邦自不用说,其尚在时,就连留侯张良,都要为了避免刘邦怀疑其‘胸怀壮志’,而时常装出一副腿脚不便的模样。 开国第一侯萧何,更是不惜自污名声,才得以保全自身。 其后的孝惠皇帝,虽然被朝臣私底下称为‘仁弱’之君,但孝惠的仁弱,也仅限于其对丞相曹参一人而已。 如果真让惠帝撑到曹参死的那一天,那指不定朝中百官,会被‘仁弱’的刘盈压迫成什么样! 再往后··· 能说出‘吾未壮,壮即有变’的前少帝刘恭,能是个温顺和善的主? 人家十岁不到,就敢指着吕后的鼻子,威胁‘长大就弄死你’了! 至于过去八年,‘代为掌权’的吕后,亦或是吕氏外戚子侄,那也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吕氏心腹审食其,甚至陈平、周勃等人,在诛吕之事之前,都只是吕氏的哈巴狗而已。 就更别提在那种状况下,连充当背景板,都有些分量不足的朝臣百官了。 如今,刘弘却亲切的为慰留代王的事,请求百官理解? 这绝对是有汉以来,头一个从尊严层面,尊重朝臣百官的重大事件! 一时间,百官纷纷老怀大慰的低下头颅,向御阶上的刘弘深深一拜:“陛下言重···” 看着这一切,陈平本就不甚愉悦的面色更黑了些。 ——自此,朝中百官也不再是铁板一块;丞相陈平,已是无力掌控朝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0章 慰留代王 从宣室殿回到温室殿,刘弘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侍郎来报:代王携童子二人入宫觐见。 刘弘无奈的摇头一笑:“宣。” 片刻后,刘恒带着此时尚不足十岁的小刘启,以及历史上的梁孝王,此时不过五岁的刘武,出现在了刘弘面前。 “代王臣恒,觐见陛下。” 在刘恒一板一眼躬身拜礼之后,刘恒右侧的小刘启也是似模似样的躬身拜道:“代王太子臣启,觐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看着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汉景帝,牵着粉雕玉琢的梁孝王的手,乖乖向自己纳拜,刘弘心底那丝少女心再度不可压抑的爆棚。 勉强保持住仪态,笑着摸摸了小刘启的脑袋,刘弘自然地将刘武自腋下抱起:“嘿哟!阿武可是又重了些!” 满脸柔情的逗弄一番可爱的小刘武,刘弘便目光柔和的望向刘恒:“王叔来的正好,朕还有事,须得请教王叔。” 见刘弘满带着喜悦,刘恒到嘴边的话顿时一噎,只能再一拱手:“陛下但言无妨。” 刘弘却是满带着喜悦,抱着刘武向御塌走去,坐上御塌,示意刘恒坐过来:“王叔不必讲究这等虚礼,今日,不论君臣,只述叔侄之谊。” 闻言,刘恒木然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敢坐在刘弘身边,而是拉着刘启的手,在御塌一侧稍稍躬身站立。 无奈的摇摇头,刘弘正欲再劝,就听刘恒开口道:“陛下,臣此番觐见,乃欲请辞。” 说着,刘恒就缓缓跪了下来:“承蒙陛下圣眷,慰留臣于长安至今;然今已至春正月,臣实不敢视祖制礼法于无物。” “于情于理,臣俱不当再留于长安,还请陛下允臣就国···” 说着,刘恒便毫不犹疑的拉过长子刘启的手,将刘启拽到了刘弘面前:“陛下圣眷,以亲教臣犬子,臣唯顿首,以谢天恩浩荡···” 看着刘恒目光中隐隐带着的不安,刘弘长叹一口气,上前将刘恒从地上拉起。 刘恒此番入宫的目的,就算刘恒不开口,刘弘也能猜到个大概。 ——左右不过是听说了早朝之上,刘弘命令齐王刘襄就国,却以‘思念代王’为由,将刘恒慰留于长安;刘恒顿时战战兢兢,担心刘襄不高兴也好,害怕关东诸侯嫉恨也罢,便赶紧入宫,向刘弘请辞。 对此,刘弘其实是乐见其成的。 ——对于历史上的文帝,刘弘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但刘弘也不必因为刘恒在历史上成为汉文帝,就将其视为洪荒猛兽,对其严防死守。 尤其是此时,刘弘手上臣子也不够用,心腹也不够使,就连靠谱的亲戚,都找不到两个的现在,刘恒的利用价值还是很高的。 当然,既然决定要利用历史上的汉文帝刘恒,那刘弘也要保证刘恒在这个时间线上,只能成为一个忠于自己的刘氏诸侯王;刘恒被诸侯王群体孤立,反而可以让刘弘更加放心。 再看看被刘恒毫无不舍推上前的刘启,刘弘更是暗自孤疑起来:或许,历史上记载的那件事,是真的也说不定··· 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刘弘思考着该怎么开口,才能让刘恒明白自己的苦心。 将刘恒多留于长安几日,自然不是刘弘所说的‘思念代王’‘想多留代王几天,以述叔侄情谊’那么可笑的理由。 ——刘弘只是想让刘恒和刘襄离开长安的时间错开,将刘恒从‘窥伺大宝’的嫌疑中抽出身来而已。 当然,向刘恒请教一下宗室状况,也是刘弘的考虑因素之一。 但刘弘绝对不可能跟直接刘恒说:朕不能让王叔跟齐王一起离开! 思虑片刻,刘弘只好稍叹一口气,道:“王叔当已闻,朕欲封内史、谒者仆射为侯?” 见刘恒点点头,刘弘便做出一副苦涩的表情:“先皇父早逝,朕以未壮之年临天下;太后亦已归天,国无长者,朕心甚忧。” “若王叔近日就国,朕恐祭祖告庙之日,无宗室长者督镇···” 彻候,作为汉爵仅次于‘诸侯王’的第二级爵位,其社会地位、政治地位,都远高于后世的侯爵。 尤其是在此时,非刘姓已无成为诸侯王可能的情况下,彻候,就是任何一个非刘姓臣子最高的追求! 作为汉室臣子实际上能获得的最高爵位,彻候阶级对政权而言,同样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 ——西汉的彻候阶级,可不是后世当酒囊饭袋养的功勋贵族! 每一个成年彻候,理论上都具备担任汉室丞相的资格! 即便是其他功不成、名不就,与皇帝不甚亲密的酱油彻候,也不是整天混吃等死,就可以享受封国供养的米虫。 当有战争爆发时,无论是内部叛乱还是外族入侵,彻候阶级,都是要自掏腰包,带着家兵家臣,义务性质的上战场杀敌的! 别说不上战场了,就是上了战场,取得的战功却没达到标准,那也是要被治罪的——轻则罚金,重则削夺食邑,甚至夺爵! 并且,西汉彻候阶级虽称作侯,但其封邑,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封土——虽然不至于像诸侯王那么私有,但在封地上,彻候的影响力绝对不仅限于每户每年百二十钱的租税! 与后世荣誉性质的名誉侯爵不同,西汉的彻候阶级,更像是这个名为‘大汉帝国’的公司旗下的股东。 对于公司事务,每一个股东都有干涉的权力;同样的,公司出问题了,每个股东也都要出力,来保证公司顺利度过危机,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西汉勋贵阶级,虽然依旧没能避免腐化,但其腐化速度远低于后世;在到第二代乃至于第三代的时候,依旧能出现周亚夫这样的旷世名将。 而如此崇高的彻候爵位,自然不是皇帝一道诏书就可以封的。 按照正常流程,首先要由皇帝定下受封食邑,然后由奉常挑选人口合适的县——就如同这次,刘弘给刘揭封了一千户食邑,奉常衙门最近几天的工作,就是在整个大汉版图找户口一千左右的县、乡。 确定封地之后,封彻侯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受封人的爵位才具备法律效益——祭祖告庙! 向先祖奉上三牲血食,顺便告诉刘邦:俺们老刘家,又多了一个臣子。 通俗点说,就是大汉帝国现任董事长刘弘,向公司创立者刘邦汇报:公司多了一个新股东,董事会多了一个新成员。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在这个世代,祭祀先祖,是比战争还重要的! 所以,刘弘以此为由留下刘恒,也勉强算是合理——朕年纪小,祭祀先祖事关重大,还请王叔帮朕压压场子。 果不其然,刘恒闻言,只思虑片刻,便再一拱手:“既如此,臣尊陛下圣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1章 羹颉侯信 将刘恒的情绪安抚好,刘弘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直入正题——刘氏宗亲,如今可堪一用的还有谁? 这个问题,可着实让刘弘伤透了脑筋。 相较于历史上的其他皇帝,刘弘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母族挺腰,即——没有外戚。 虽然田叔的出现,让刘弘对外戚有了一些期待,但这件事,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行的。 对外而言,刘弘没有外戚可以安插于朝堂;对内,刘弘最苦恼的,就是没有足够的成年皇族,可以替他镇压边地。 作为穿越者,刘弘当然清楚:诸侯分封制,对于中央集权根本没有好处,对封建时代最好的,还是郡县制。 但一个制度的好坏,绝对不能片面的从结果看待,时代背景,也同样重要。 比如说:在后世,隋唐宋明,中央权力达到一定的高度,官僚阶级有了足够的人手,那对国家而言,自然是全面施行郡县制,中央直辖最好。 但在西汉,郡县制根本没有施行基础——起码在刘弘施行考举,得到足够人数的官僚之前,中央集权,全面实行郡县制,根本就是空谈。 为了达成全面施行郡县制,刘弘手上就得有至少十万秩百石以上的体制内公务员,以及数以十万计百石以下的‘无秩’,即编制外临时工。 如今天下,都不说官吏了,算上全天下的人,能认字的人有多少? ——未必能有十万! 为了在全国范围内施行郡县制,刘弘首先要做的,就是发展文教,让读书人的数量达到一定的基数,为那十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官位培养可用之才。 然后,为了养活这几十万官僚,刘弘还要让中央的财政收入大幅度提高,达到足以养活这些官僚的地步。 ——如今,汉室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十万万钱;,去掉政府日常开销、道路维修、洪涝赈灾,以及军费,剩下的,也就三万万钱。 即便按百石官吏的俸禄计算,把那三万万钱全拿出来,也只够养几万个百石级别的底层官员。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想要全面实行郡县制,并对地方实现有效控制,根本就是空谈! 只能通过分封宗室,替中央分担行政压力。 所以,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刘弘也不得不忍着不爽,封刘姓亲戚去燕赵,替他镇守边疆。 那刘弘的选择范围,就仅限于爷爷刘邦的儿子们,以及兄弟们中,没有被封王的那几位了。 至于刘弘自己的兄弟们··· 拜托,还活着的惠帝诸子中,年纪最大的刘弘,现在也才不到十四岁! 那帮乳牙都没换完的弟弟们,刘弘能指望他们干啥? 太祖高皇帝刘邦,在家中排行老三,另有二兄,一弟。 长兄刘伯,早在高皇帝五年便已逝世,后被吕后追尊为武哀王。 而太祖刘邦长兄这一脉,如今还在世的,便只有刘伯的儿子,羹颉(jiá)侯:刘信。 此时,羹颉侯刘信已经年近三十1,在宗室中也算是壮年;但若说要用,这就有点让刘弘纠结了··· 正常情况下,西汉彻候的爵位名称,都以封地命名——如绛侯周勃,其封地是绛县;汝阴侯夏侯婴,其封地便是汝阴县。 只有王陵那样的关内侯,才会以类似荣誉称号的名称命名:安国侯。 而有汉以来,大汉版图从来没有一个叫‘羹颉’的地方!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刘信这个如假包换的彻候,居然不以封地为侯爵名呢? 答案就是:羹颉侯,其本身就是刘邦赐予的羞辱性称号! 在刘邦尚为秦泗水亭长时,经常带着樊哙啊~夏侯婴啊这些狐朋狗友到大哥家蹭饭;大哥刘伯十分疼爱弟弟刘邦,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后来刘伯抱病早亡,刘邦继续带着朋友到大哥家里蹭吃蹭喝;刘伯的遗孀,即刘邦的长嫂对此感到十分厌恶,所以每当刘邦带人来蹭饭时,就猛刮锅底,以示没饭了。 对张嫂的不待见,刘邦自是能察觉得出,便自此不再等大哥家门。 怎料几年之后,秦泗水亭长刘邦摇身一变,在击败西楚霸王项羽之后,成了汉室的开国皇帝! 刘氏一族可谓鸡犬升天,但凡沾亲带故的,都得了不同程度的爵位赏赐;可唯独长兄刘伯,刘邦之追尊其为武哀侯,却没按例封刘伯的儿子刘信为侯。 太上皇刘太公刘煓便将刘邦叫到身边,问道:为什么唯独不封你大哥的儿子刘信为侯呢? 刘邦自是满怀着不忿,将长嫂当年对自己的不待见尽数道出。 刘太公左思右想,还是不忍心已故长子的独子,自己的长孙受到冷落,便苦苦相劝;最终,刘邦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封刘伯的独子刘信为侯。 不过即便到了封侯的时候,刘邦也依旧没法原谅长嫂对自己的凉薄,大笔一挥,将刘信的侯位定为‘羹颉侯’。 颉,音通戛,‘羹颉’意思就是说:用勺子猛刮盛有肉羹的锅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从这也能看出:西汉刘氏皇帝那比针眼还小的针眼,就是起血统最直观的证明——统统都是刘邦的种! 在原本的历史上,羹颉侯刘信在高后元年,或者说是前少帝元年,被削为关内侯。 这一世,情况就不一样了——刘弘现在,缺人缺的几乎已经到只要姓刘,就考虑要不要用的地步了! 至于刘邦对羹颉侯一脉的怨念··· 作为后世人,刘弘倒也不觉得刘邦这么做有哪里:贫寒时被欺负,富贵了不带你玩,合情合理。 问题是:刮锅底赶客人的,又不是刘伯或刘信,而是刘伯死后留下的妻子呀! 这跟刘信有什么关系? 所以对启用羹颉侯刘信,刘弘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样做,会不会有点违背刘邦的遗愿··· 仔细想了想,刘弘觉得,这么做问题不大。 ——别说刘邦了,就连不待见刘邦的那位长嫂,逝世也已经快十年了··· 尘归尘,土归土,刘姓背‘羹颉侯’的名号也已经背了二十多年,即便刘邦真对长兄一脉有什么怨气,也该是消了。 归根结底,还是血浓于水;在这个以血统作为信任度首要参考的时代,刘信身上流淌着的刘太公血脉,足以让刘弘初步信任。 且不说别的,光是冲着刘弘将刘信从‘羹颉侯’的世代耻辱中拯救出来,并裂土封王,封建国家,让他成为一脉之先祖,就足以刘信对刘弘感恩戴德,献上所有的忠诚了——如果不这样,在此时的道德观里,刘信就将变成恩将仇报的小人! 刘弘对刘信的要求也只有一个:忠心。 至于刘信的能力,这倒不在刘弘地考虑范围内了;只要这货别跟刘邦的二哥刘喜那样,见着匈奴人的影子,就把封国丢那儿跑路,给刘弘丢脸就足够了! 甚至于,刘弘巴不得刘信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代! 那样,刘弘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派个强力的诸侯王相、中尉、内史过去,便向的将这个诸侯国,纳入‘中央直属’的状态。 至于刘信,大可称孤道寡,酒池肉林;只要别闹得太过火,玩出踩底线的花样,刘弘也懒得管他。 当然,如果刘信能在保证忠心的前提下,稍微带点脑子,甚至是带点能力,那更好不过——刘弘就可以放心的把北部防线的某一段交给刘信,无后顾之忧的解决陈平周勃一党。 · · · ps:羹颉侯刘信,具体生卒年不可考,但史书上有一点可为参考:刘邦带着狐朋狗友去蹭饭,并被嫂子嫌弃的时候,刘邦的大哥刘伯已经去世了。 刘信既然是刘伯的儿子,那出生时间,必然是在刘伯死前,也就是刘邦还在沛县做流氓的时候。 这样算来,刘邦做皇帝7年,惠帝8年,前后少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2章 听闻刘弘地打算,刘恒稍稍一愣,暗地里略有些惊讶于刘弘的胸襟。 ——刘弘今年才十四岁! 不说寻常人家,即便是王侯将相家中的子弟,这也都是血气方刚,一天不惹点事就不舒服的年纪。 刘弘却丝毫不以刘信之母当年的‘过错’,而迁怒于武哀王一脉,反倒是打算封刘信为王? 即便心里清楚,刘弘这是实在无人可用才‘不得已为之’,但对刘弘在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就能有如此宽阔的胸襟,刘恒还是感到由衷的敬佩。 看着刘恒目光中的安心,刘弘只是挤出一丝笑容,旋即陷入沉思之中。 在历史上,吕氏燕王吕通死于诸吕之乱后,燕国被刘恒封给了刘邦的从弟,琅琊王刘泽。 不过这一世,刘弘却不是很想让刘泽成为燕王了。 ——这货,可是连部队都能被刘襄抢走的主! 吕后驾崩之后,陈平、周勃暗中联络的诸侯王中,就包括这位琅琊王。 不过,不知是因为胆小,还是因为有所顾虑,刘泽一开始并没有允诺参与此事,起兵反吕。 然后,率大军兴致勃勃向长安进发的齐王刘襄,在路过琅琊国的时候,顺便就把刘泽抓了,将琅琊国的军队一口吃下··· 这样一个废物点心,刘弘怎能放心的把燕国交到他手上? 历史上,刘泽之所以成为燕王,那是因为他对刘襄挟迫自己的事怀恨于心,所以在诸侯大臣商定皇位继承者的时候,直击要害的提了一句‘齐王母家钧驷,恶人也,即立,恐复为吕氏’。 这一句‘无心之语’,顿时对齐王刘襄造成了一百倍的暴击伤害;原本当仁不让的皇位,就此与刘襄擦肩而过。 后来,代王刘恒登基为帝,‘阻止’刘襄成为皇帝,无意间为刘恒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的刘泽,自然就成了刘恒的功臣;刘恒将刘泽封为燕王,奖赏意义大于实际考量。 但在刘恒依旧是代王的这一世,刘泽就无法成为功臣了——堂堂一介诸侯,居然连王国军队都丢了? 不治你罪就不错了! 如此说来,从刘邦的大哥刘伯一脉,刘弘只得到了一个备选人:刘信。 刘邦的二哥刘喜一脉··· 想到这位,刘弘就感觉牙疼! 太祖高皇帝二年,刘喜和刘邦和长子刘肥一同被封为诸侯王:刘肥为齐王,以刘邦长子的身份镇压关东;刘喜为代王,以刘邦次兄的身份坐镇边墙,防备匈奴人的入侵。 结果刘喜夏天刚就国,冬天匈奴人就攻击了上、代一线的边墙。 收到匈奴入侵的消息,这位汉太祖高皇帝的二哥,曾被太上皇与刘邦放在一起比较,并认为其比刘邦能干的代王刘喜,溜了! 什么国民、官吏、军队,统统不管,只带着几箱金银细软,老婆孩子,直接跑了! 且不说诸侯王临战跑路,所犯的罪有多么严重,光说刘喜这芝麻大点的胆子,就把英明神武的刘邦那张老脸给丢尽了! 刘喜的两个儿子,那更不是省油的灯。 长子吴王刘濞,于大概三十年后的景帝朝,发动吴楚七国之乱! 次子德侯刘广,在吴楚之乱中大摇大摆的在长安来往于高门之间,给刘濞造势,在长安为刘濞争取支持者。 即便历史研究者普遍认为,吴王刘濞发动叛乱,主要原因是景帝刘启为太子时,一棋盘将刘濞的爱子——吴王太子拍死,但刘弘依旧不怎么信任代顷王刘喜这一脉。 ——把你儿子拍死了,你就要反? 天家威权何在? 说好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 再者说了,刘喜的长子刘濞,此时已经是吴王,刘弘要用,也只能将刘喜的次子刘广封为诸侯王。 不过,真要让这俩兄弟分别在关东、边墙称王,那刘弘可就真没什么安心日子过了。 ——历史上,吴王刘濞发动吴楚之变,最终失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北边的匈奴人,在整个叛乱过程中袖手旁观,从头到尾没有插手。 基于此,景帝刘启才能腾出手来,将所有的精力、军队和物资集中在梁都睢阳一线,全力对抗由刘濞为首的吴楚叛军。 如果刘弘真让刘广成为燕王或赵王,那将来,万一刘濞还是如历史上那般反了,刘广再来一出养寇自重,甚至是引匈奴人入关,刘弘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两线作战,历来都是兵家大忌! 而对刘濞这一世究竟会不会反,刘弘持八成的怀疑——堂堂一介诸侯王,能因为儿子被弄死这么点事儿,就决定起兵对抗中央? 刘弘觉得,除非刘濞是愤青,不然,这种可能性近乎不存在;景帝一棋盘拍死刘濞的儿子,顶多就是吴楚之乱的导火索,或者说,让刘濞多些底气的缘由而已。 对成为皇帝,刘濞恐怕早在诸吕之乱发生之后,就已是饥渴难耐了——历史上,对刘恒登基为帝,关东诸侯就没几个服气的! 这样一来,刘邦的二兄刘喜一脉,被刘弘全部排除。 刘邦的四弟,历史上的楚元王刘交,刘弘倒满是敬佩。 这位历史上的楚元王,作为刘太公的幼子,却丝毫没有因此而骄纵。 根据史料记载,刘交不止在跟随刘邦打天下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其文学方面的造诣,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相传刘交年轻时,就尤喜读书,为人多才多艺,胸有大志。 秦时,曾与鲁人穆生、白生、申公一起到荀子门徒——浮丘伯门下学习《诗经》;直到始皇帝禁止民间私学,并焚毁百家经典,刘交才回到了沛县老家。 而当时与刘交一同学习《诗经》的同学中,就出了一个大佬巨擘——鲁申公,申培! 这位鲁申公最大的文学成就,就是开创了《诗经》中的一个派系——鲁诗派。 同学这么给力,刘交也不逞多让——为《诗经》作传注,在历史上号称《元王诗》,同样开创了一个新的《诗经》派别。 在历史上,刘交的封国楚国,成为了当时《诗》学学术氛围最浓厚的地区之一。 这位楚王对儿子得培养,也是下了大功夫——都不用说别的,光是刘交的几个儿子前后接力,在西汉前半段硬生生形成‘宗正者,必楚元王血脉’的潜规则,就足以说明问题。 对刘交费心费力培养出的优秀人才,刘弘自是不愿意放过。 无论是刘交的次子刘郢客,三子刘礼,四子刘富,都是曾在历史上担任过九卿,并证明过其能力的人物。 即便出于抑制楚王一系的势力,不能封刘交之子为王,刘交这几个儿子,刘弘也大可以用为朝臣——再不济,也可以拉一个过来,如历史上一般做宗正卿,给刘不疑分分担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3章 图穷匕见 算下来,刘弘从高帝刘邦的兄弟们中,就找到刘信一个可用之人。 至于刘邦的儿子们,刘弘都不用去想了。 ——长子刘肥,历史上的齐悼惠王,生下三个儿子:现在的齐王刘襄,前几天‘被刘邦’一道雷劈死的东牟侯刘兴居,以及朱虚侯刘章。 至于刘章能不能用,光看看少府被各方分食时,刘章从少府拿了些什么就知道了。 ——次子刘盈,孝惠帝,刘弘的老爹;留下的儿子们中,年纪最大的就是十四岁的刘弘本人。 ——三子刘如意,先为代王,后为赵王,十五岁时被吕后毒杀,谥:赵隐王。 ——四子刘恒,代王,如今仅存的两个儿子都送到了宫中;;刘弘能考虑用的幼子,历史上的梁孝王刘武,此时不过五岁。 ——五子刘恢,赵王,王后乃吕产之女;宠妃被王后逼杀,后殉情自尽,被历史上的文帝追谥:赵恭王。 ——六子刘友,初为淮阳王,后移封赵王,因被人诬陷‘对吕后心怀怨怼’,被吕后幽杀,谥:赵幽王。 ——七子刘长,此时的淮南厉王,历史上能拉着几十个人举棋造反,要做皇帝的睿智。 ——八子刘建,燕王,死于去年,本有子嗣,被吕后派人杀害,后废黜其国,谥:燕灵王。 刘邦八子,其中三人被吕后封为赵王,而后杀害;算上死于燕王王位的刘建,燕赵之地,已经把刘邦的八个儿子,害死了四个。 即便刘弘真的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去做燕、赵之地的王,也未必有人敢去! 原本的历史上,燕王成了琅琊王刘泽,而赵国,被刘恒封给了赵幽王刘友的血脉:刘遂。 但这一世,刘也同样不能允许刘遂,成为新一任赵王。 ——历史上,文帝封刘遂为赵王的法理依据,是在否定吕后正确性的基础上,肯定赵幽王刘友的王位合法性,以补偿幽王一脉,将赵国宗祠还与刘友一脉,存亡续断为由,封刘遂为赵王。 但这一世,刘弘哪怕找个路人甲去做赵王,都不可能让刘遂去。 ——吕后是刘弘的祖母,是孝惠皇帝的生母,是刘弘皇位合法性的法统来源! 吕后所做的一切,都必须是正确的! 吕后说赵幽王刘友心怀怨怼,那刘友就必须罪无可赦! 如果刘弘沿用原本的历史,让刘遂成为赵王,那就等于是打吕后的脸! 那跟刘弘亲口承认自己‘非惠帝子’没有区别! 为了确保自己的皇位合法性,刘弘非但不能让刘遂成为赵王,就连历史上被文帝追谥为‘赵恭王’的刘恢,刘弘也要全盘否定其王位合法性! 这就让刘弘苦恼不已了——原本历史上的刘泽、刘遂两人都不能用,从宗室中就找到一个可用之人,却有燕赵两个诸侯国需要国王··· 有那么一瞬间,刘弘都有些腹诽刘邦,为什么没多生几个儿子,吕后为什么没少杀几个刘氏子孙了··· 暗自摇了摇头,讲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逐出脑海,刘弘稍正面色,略带些迟疑道:“依代王叔之见,除羹颉侯外,可还有宗亲之仁孝者,可为朕之臂膀?” 与后世不同,‘臂膀’一词,在此时很少用于皇帝对臣子的形容,而是多以‘臂膀’‘手足’,来形容宗室兄弟。 如历史上景帝在位,吴楚未反时,景帝胞弟,梁王刘武,就经常被朝臣百官形容为:与陛下‘手足情深’。 对刘弘这句话的潜台词,刘恒自是一目了然:太祖的兄弟和儿子们当中,朕就找到一个刘信能用,其他的都不行! 朕想让弟弟们的其中一位,和刘信一起移封燕赵··· 这让刘恒暗自松了口气,对刘弘的敬畏也更深了些。 ——什么跟宗亲长者商量? 刘弘根本就是想借他之口,将燕赵两国其中一个掌控在自己手上! 不过,这反而让刘恒安下心来,不再怀疑刘弘是在给自己挖坑。 如果刘弘真摆出一副‘王叔怎么说,朕就怎么做’的架势,那刘恒等会儿回家,就要洗干净脖子,等候宗正属衙上门拿人了。 ——什么叔侄,什么长幼,天家从来没有亲情可言! 别说刘恒是刘弘地叔叔了,就算刘恒跟刘邦是一辈,那也不能枉顾君臣! 相比起被宗正指为‘欺压少主’‘枉顾尊卑’,被关东诸侯们记恨,背负一个‘坐视陛下颁布乱命却不劝阻’的骂名,对刘恒反倒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想到这里,刘恒不由暗自盘算起来:陛下究竟是想让哪位弟弟,去燕赵为王? 汉惠帝刘盈,生前留有七子,其中前少帝刘恭,淮阳王刘强,常山王刘不疑,都已逝世。 剩下的四人,除刘弘外,便是如今的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以及常山王刘朝。 也就是说,刘弘想让如今还在世的三位弟弟中的一人,移封燕赵为王。 这就让刘恒为难了——按道理来讲,移封边地,应该是尽量选年纪大一些的梁王刘太。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比起因为燕赵而失去偌大梁国,无疑是放弃更小的淮阳、常山更为合理一些。 就在刘恒正举棋不定,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刘弘终于图穷匕见。 只见刘弘目光中满带着意味深长,淡笑道:“朕欲移封代王叔王睢阳,不知王叔可愿?” 话音未落,躬立于御塌之侧的刘恒赶忙跪倒在地上,话都有点结巴了:“陛,陛下此何意?!!” 王睢阳! 这让刘恒心惊胆战,恨不得赶紧转身逃出宫,独自跑回代地了! 睢阳,正是梁国都城! 刘弘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想移封弟弟中年纪最大的刘太去燕赵,让刘恒去做梁王! 梁国,那可是函谷关外最后一道防线,把守着关中门户! 一旦关东有变,梁国,就将成为长安是否能胜利的关键——守得住,那就是某某王叛乱,被长安镇压,守不住··· 那就是江山变色,诸侯王义反长安暴君,改天换月! 这么重要的位置,刘弘却打算交到自己手里? 此刻,刘恒只觉得,刘弘这是想学吕后故智,借此弄死自己——先后死的那么些个赵王,就是最真实的例子! 正当刘恒颤巍巍匍匐在地,盘算着如何回绝刘弘的‘好意’时,刘弘的另一句话,让刘恒彻底愣住了。 “朕知王叔尤不舍代地,此无妨。” “王叔幼子刘武,朕可封其为代王!” 听着刘弘满带着自信,说出这几个令人惊心动魄的安排,刘恒木然直起上半身,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4章 久别重逢 长安城东,宣平门外的广明成乡附近。 一处僻静的小村落中,一个发须略白的老者正拄棍立于院角,指挥着几个手忙脚乱的少年,在灶台上生火煮饭。 “莫要猛吹,从侧面儿对准火星,缓吹慢息!” “着了着了!快快快,去柴碎来!” 看着几个满脸乌黑的青年,终于在灶台中燃起了火,老者又气喘吁吁地回过身:“怎的还未淘好米?” “咦!笨手笨脚!” “往日在宫里,一个赛一个机灵,怎就没发觉尔等如此愚笨?” 几句话出口,老者额头上便已满是虚汗,寒风一吹,顿时惹得老者一打寒颤。 “饭煮好了,随药一同送进屋。” 紧了紧衣襟,略有些喘息的交代下一句,老者回过身,向院内唯一的破旧茅草屋走去。 刚要跨过门槛,便听门外的大街上,响起一道嘹亮的呼和声:“不过月余未见,王翁之威,可是愈发逼人呐!” 疑惑地回过头,就见半人高的篱墙外,一个中等身材,面庞黝黑的青年,带着一个瘦瘦高高,一副文士打扮,手上提个食盒的中年人,驻足在院墙之外,饶有兴致的看向自己。 老者顿时一愣,下意识向前迈了两步,就见那黑脸青年拍了拍怀里的酒罐,又虚指了指身后的中年人,语带戏谑道:“未行之日,某曾答应王翁,归来之日把酒言欢。” “某今日应约至此,怎连院门都无从而入?” 正呆愣在原地的老者闻言,只微微颤抖着嘴唇,两行热泪自眼眶内流下,将老者那张已有些褶皱的脸颊打湿。 ※※※※※※※※※※ 片刻之后,三人已经拉来几只矮凳,围坐在院中央的案几边。 灶台边鼓捣粟米粥的几人也不再忙活,接过文士手中的食盒,将盒中盘菜依次摆在案几之上,旋即退到了院后。 “秦侍郎往日一诺,余还以为乃戏言···” 闻老者之语,黑脸汉子嘿然一笑:“大丈夫一诺千金,既许下允诺,某怎可出尔反尔?” “倒是王翁,不过旬月便已伤愈,着实令某赞之叹之啊!” 在秦牧看来,老太监受那么严重的伤,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下床走路,着实令人佩服。 身处将官世家,秦牧实在太清楚,如此可观的伤病愈合能力,意味着什么了——老太监王忠,怕是带着点武功底子! 想来也对:吕后尚在时,这老太监的工作,就是严防死守,保证宫里和狐媚子近不了陛下的身。 而作为武人,秦牧对身强力壮者天然带着好感;更何况王忠不过一个内宦,能有如此强壮的体魄了。 看着秦牧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敬佩,王忠脸上却满是疑虑。 撇了眼一旁安然而坐的汲忡,王忠犹豫着开口道:“秦侍郎与汲仆射如此看重,鄙人惶恐;然鄙人区区刀锯之余,残缺之躯···” “与鄙人坐而对饮,恐损二位清名啊···” 满脸羞愧的说完这句话,王忠将头深深底下,根本不高抬头看眼前的二人。 闻言,秦牧却是佯装出一副不甚愉悦的表情:“尔这说的什么话?” “想当日,汝诈亡卧棺,某扶柩出宫,汲仆射亦是藏身于棺底,方使陛下之命传于飞狐都尉之手!” “真论起来,王翁为陛下身负重伤,功远盖吾二人!” 说着,秦牧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扶案起身:“也是,王翁功高,自是瞧不起吾二人的。” “汲仆射,吾二人且回吧!” 看着秦牧突如其来的‘暴怒’,本就不善言辞的王忠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慌忙站起身,伸出手要拉住秦牧,又迟疑的收回手,满脸着急。 见一旁的汲忡也站起身,王忠终于急道:“秦侍郎此言,羞煞鄙人矣!” “鄙人口拙,汲仆射,助鄙人劝劝秦侍郎啊!” 王忠脸上满带着慌乱,将求助的目光撒向汲忡,却见汲忡跟秦牧对视一眼,便淡笑的坐回案几边上,饶有兴致道:“秦侍郎?” “日后,可要呼为秦丞吏啦~” 闻言,王忠一脸懵逼的回过头,就见秦牧满脸谑笑的坐回矮凳上,略带些自谦道:“诶~丞相府公文未出,此事尚未定下。” 说着,秦牧微笑着向汲忡一拱手:“汲仆射,慎言呐···” 见秦牧坐回案几边,王忠也是明白了二人的心意,郑重的躬身一拜,也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王忠依旧带着些不安道:“鄙人方才闻汲仆射之言,秦侍郎似将升迁?” 没等秦牧再开口装x,汲忡便抢先道:“陛下已下令,任秦侍郎为卫尉丞,以助柴老大人整顿宫卫。” “再过数年,今日之秦侍郎,可就要成卫尉秦公咯~” 闻言,王忠顿时一慌,差点从矮凳上跌坐下去! 卫尉丞,卫尉··· 这等大人物,怎么能和一个太监同桌对饮? 王忠焦急的正要再起身,便发现手臂被秦牧死死拉住;抬头望去,却见秦牧语带戏谑道:“王翁不知,某不过有望为卫尉丞也;怎比得上汲仆射?” 说着,秦牧向汲忡努努嘴,语气中满带着酸味:“再过数日,汲仆射,可就要被陛下亲封为侯啦!” 这一下,王忠仅留于矮凳上的半边屁股再也撑不住,彻底摔在了坚硬的冻土之上。 看着王忠连屁股上的土都顾不上拍,便着急忙慌的拄拐起身,作势欲拜,秦牧再度站起身,毫无顾忌的拉过王忠的手臂,满脸无奈道:“王翁,吾二人,便如此可怖邪?” 见王忠迟疑的稍稍抬起头,秦牧长叹一口气,继而道:“若吾二人嫌弃王翁之躯,今日又怎会携酒带肉,欲与王翁痛饮?” 言罢,秦牧放开王忠的手臂,满脸正色道:“若吾等之举,尤使王翁难堪,那吾二人,便就此告辞。” 这一下,就连一直在一旁呵笑的汲忡也是沉下了脸,拱手道:“吾等告辞,王翁安心歇养。” 说着,汲忡就真的走到了院门旁,稍侧过身,做出一副等待秦牧的架势。 而秦牧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忠的目光深处,等待着答复。 见二人如此抬举自己一介内宦,王忠心中的不安和自卑缓缓消散,被一股强烈的愧疚取代。 “鄙人余锯之余···” 话说一半,见秦牧面色顿时一黑,王忠赶忙改口道:“鄙人粗鄙,言失之处,万望二位莫怪···” 见此,汲忡脸上才缓缓带上了笑容,却没有回到院内的意思,而是向秦牧使了个眼色。 秦牧的面色也是缓缓回暖,拍了拍王忠的手臂,道:“王翁重伤初愈,不便多饮,吾二人便不久留。” “万望王翁保重,陛下于王翁,另有重任···” 见二人依旧要告辞,王忠正要再道歉,听到秦牧说‘陛下另有重任’,便赶忙住口,强自按捺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陛下···” “陛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上架感言 呼~通过漫长的两个月新书期,终于要上架了。 这两个月,绝对是佐吏人生当中最跌宕起伏的两个月了。 最高的评价,有人说我是第二个要离,最差的,也有人说我写的狗屁不是,还不如去搬砖。 最终,还是坚持下来,继续踏在我理想的道路上——致敬《我要做皇帝》,致敬要离刺荆轲。 早在好几年前,还上中学的时候,佐吏在qq的推送里发现一段‘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朕奋三世之余烈,用天下之大义,乃执三尺剑,以做天下王。’的推送简介,并好奇的点了进去,然后,一个历史书虫的生涯就此开始。 当时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初v高v,就知道在群里抢抢红包,拿去看《我要做皇帝》,靠着从各个群抢来的几毛几分红包,佐吏可以挺直腰板说:我是整本《我要做皇帝》的正版读者。 《我要做皇帝》,就是让我走进历史网文圈的启示录;要离,更是我心中唯一的神。 后来《皇帝》完结,对历史文饥渴难耐的我反复看了好几次,依旧不过瘾,通过站,终于知道有一个网站叫‘’;点开网站,选择历史类别,映入眼帘的,就是满满一整页的三国之xxxx,以及漫天飞舞的各种系统。 被要离养刁的眼光,让我对这些系统文相当无感,好在后来有了一本《我要做门阀》,可以让我快乐的度过大学生涯。 到今年,门阀逐渐失去了专属要离的严谨和韵味,系统的腐臭让我再看不下去的时候,我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要离写的不符合我的预期,那,为什么不自己写一本呢? 就这样,中丞佐吏这个笔名,以及这本《少帝成长计划》,在我从大学毕业后的八月份,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酷似《我要做皇帝》的叙事方式,近乎相同的时代,类似的文风,以及不伦不类,东施效颦的‘考据’,甚至有不少人怀疑,这是要离大神开的马甲(23333)。 对此,我自然是备受鼓舞——能被人误以为是要离的小号,这对历史类作者而言,应该算是最大的肯定了吧。 说起来,从我踏入网文圈开始,历史类的前辈们都对我非常照顾,百合姐的一口毒奶,指神的一封章推,还有《北颂》的作者稻草巨的章推。佐吏在此一一谢过。 要说最感谢的,还是我的老乡,《捡到一本三国志》得作者,老狼,狼兄。 当时还是我刚签约,编辑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新疆,编辑说:诶,有一个lv5的大佬也是新疆的,我就屁颠颠去加了狼兄的微信。 本以为狼兄应该是个高冷的大佬,未曾想,对于历史栏第二位维吾尔族写手,狼兄表示十分开心,对我真可谓有求并应,很是照顾。 刚开始上推荐的时候,心里没底的我发现百合姐有每周祭坛,想要却联系不上百合姐,当时,就是狼兄帮我申请了百合姐的一碗毒奶;后来在自己的新书里,狼兄也是毫不犹豫的给了我py章推。 在这里,由衷的感谢狼兄一路提携,也希望大家可以看看狼兄的新书《捡到一只始皇帝》,其水准,真真是甩我百八十条街。 最后,感谢我的责编青舟大大,几乎把历史文能有的推荐都给我排了一遍,才让我有如今的成绩,万分感谢。 明天中午12:00,《少帝成长计划》正式上架,保底十更,加更根据首订任务另算,大家可以在书友圈里查看,欠着的六章,将在未来的几天内陆续还完。 那些养着的书友们,请抽出几分钟订阅一下;由于个人条件有限,实在无力正版支持的书友,也请拿出几分钱,给佐吏一个首订支持。 佐吏再次谢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5章 哼哈二将 在满含泪水,仰天长叹的王忠目送下走出小村庄,汲忡轻挥挥手,示意一旁的马夫先驾车回城。 回过身,见秦牧看向自己的目光满带着疑惑,汲忡轻笑一声,摸了摸鼻子:“王翁不便饮酒,想必秦侍郎尚未尽兴。” “若秦侍郎不弃,何不屈尊寒舍,吾二人再痛饮一番?” 见汲忡略带些羞涩的面庞,以及隐隐躲闪的目光,秦牧疑惑更甚——喝酒就喝酒,干嘛非要走回去? 再看看汲忡略有些尴尬的表情,秦牧回味过来:汲忡这般作态,想必是有什么事要言说? 如是想着,秦牧讪然一笑,拱手道:“非某不愿,实在是当日一别,某便未曾归家。” “人言:父母在,不远游。” “今某事毕归来,若未归家拜见亲长,反思饮酒作乐···” 说着,秦牧略带着为难的看向汲忡,希望能得到汲忡的谅解。 自冬十二月,得刘弘托付大事,扶着上层装有王忠‘遗体’,底层藏着汲忡的灵柩走出长安城开始,这一个多月,秦牧都未曾回过家。 直到昨天晚上,秦牧才风尘仆仆从箫关赶到长安城外,奈何城门已关;秦牧本想着天亮入城,汲忡却在天还没亮的清晨就抱着酒肉,出现在秦牧的面前,说是陛下有令,命二人前去探望王忠。 之前没进长安城,再加上皇命难违,秦牧先去拜会王忠倒也没什么;但既然要回城了,秦牧要做的第一件事,还是要先回家,拜见独自将秦牧以及兄弟姐妹拉扯大,抚养其成人的母亲。 对汲忡的话,秦牧也持九成的怀疑。 在秦牧看来,陛下绝对不会指名道姓,让自己和汲忡一同去探望王忠——即便陛下真的不鄙视王忠,但宦官毕竟是家奴,再怎么重视也是有限度的。 陛下顶多是忙完手上的事,突然想起老太监还在城外,就让身边的汲忡前去,代表自己探望一下而已。 看着汲忡不住乱动,无处安放的手,秦牧意味深长的一笑,暗自盘算起来。 如果秦牧较真的话,完全可以指责汲忡‘矫诏’! 但作为刘弘最初始的心腹,二人将来还会有很多来往,在朝堂上,也免不了有彼此照应的时候;秦牧没必要那么死心眼,把二人的关系闹僵。 再加上秦牧自己也确实答应过王忠,回来后,要去找王忠痛饮一番;当时汲忡恰好就在棺材底下躺着,想来也是听见了的。 秦牧也就没多想,随便抹了把脸,就跟汲忡乘车,去广明成乡外找王忠去了。 直到此刻,汲忡如此突兀的邀请自己上门,说是要‘把酒言欢’,秦牧才反应过来:汲忡如此大费周折,甚至不惜在‘矫诏’的边缘打了个擦边球,绝对不是喝顿酒这么简单! 如是想着,秦牧暗自一笑,便没着急开口,悠然负手行走在道路上,等汲忡自己道出所求之事。 听闻秦牧满带着真挚的解释,汲忡也是无从反驳——在古时,尤其是将‘孝’放的比‘忠’还要重要的汉朝,秦牧的做法一点毛病都没有。 如果秦牧真答应汲忡,要去他家喝酒,那汲忡反倒是不敢答应的! ——回头秦牧落得个侍母不孝的罪名,那拉着秦牧犯错的汲忡,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无奈之下,汲忡只能默默跟着秦牧的脚步,待等走到一片荒芜的田原边时,才试探着道出来意。 “听闻卫尉虫老大人,意欲召秦侍郎为婿?” 这件事,在那日廷议,刘弘放言要任秦牧为卫尉丞之后,就已经传遍长安城了。 ——随着刘弘逐渐掌控大权,隐隐与陈平周勃一党势均力敌,并呈现出上升趋势,朝野百官的目光,便逐渐锁定在了刘弘身边的心腹重臣之上。 而作为最先追随刘弘的秦牧和汲忡,自然是被百官拿在放大镜下观察,老底被翻了个遍。 汲忡自是被查出‘累世为宦,出身书香门第’;秦牧更是被挖出,早在任职北军时,就已经和虫达有一层师徒关系!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虫达为了延续家族荣光,将嫡长女嫁给了前途光明,隐隐有从龙之相的徒弟——秦牧,两家亲上加亲,彻底绑在了一起。 这件事,在秦牧因为不清楚长安的状况,而逗留于箫关附近的时候,就已经从老师虫达发来的书信中得知了。 秦牧之所以如此着急赶回长安,除了刘弘隔三差五的催促外,便是秦牧想要把这个好消息早点带给家中老母,让老母亲也开心一下——儿子要娶媳妇了,还是知书达理的侯门贵女! 不过秦牧心里很奇怪:汲忡求人就求人呗,好端端的提这件事做什么? 理不清思绪,秦牧便也顺着话题道:“汲仆射不也为奉常不疑公看重,意以女妻之?” 这件事,也同样是恩师虫达带给秦牧的——奉常领宗正事刘不疑,意图召汲忡为女婿。 据说就连当今圣上听闻此事,都是龙颜大悦,允诺为汲忡赐婚,并筹谋将汲忡升为奉常丞了! 闻言,汲忡却是稍一脸红,便无奈的叹了口气——跟这帮武夫说话,就是不能拐弯抹角! 暗自腹诽一番,汲忡便只好略显直白道:“秦侍郎当知,在下承蒙陛下器重,以为谒者仆射;今令校尉任郎中令,在下日后,免不得要与令郎中来往交际···” 听到这里,秦牧才弄明白,汲忡找自己是想做什么了。 ——谒者仆射,专门负责替皇帝出行是唱喏应答,宣读诏书的谒者侍郎们;在令勉成为新任郎中令的前提下,汲忡作为下属,必然想要跟上司打好关系。 秦牧又即将上任卫尉丞,在卫尉是准丈人虫达的情况下,秦牧才是实际掌控宫廷禁卫的人。 而如今的禁中卫卒,俱以令勉在飞狐军的旧部——飞狐强弩校尉部充之;至于令勉日后,则是以补充入宫的侍郎,来负责刘弘地安全保卫工作。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秦牧和令勉是能搭上线的。 无论是秦牧为了更好地掌控新的禁军——飞狐强弩校尉,还是令勉为了更好地迎合皇帝刘弘,二人都将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来往。 尤其是秦牧的准丈人虫达,实际上和飞狐都尉柴武私交不错的前提下,二人必然将成为守望相助,合力保障宫廷和刘弘安全的政治伙伴。 如此说来,汲忡找秦牧,其目的也很明显了——借此委婉的向新任郎中令:令勉示好。 最起码,汲忡也是想借着秦牧这层关系,探听探听令勉的脾气秉性,好在日后同事时,心里有个底。 想明白前因后果,秦牧心里就顺畅多了,大咧咧拍了拍胸脯,径直道:“汲仆射不必多虑,待过几日,某宴请令郎中于舍中,汲仆射同往便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6章 齐王一脉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26章齐王一脉在秦牧与汲忡行走在长安城东的乡野小道,商量着政治联盟之事时,刘弘正在长安城北的灞桥外,亲送齐王刘襄回国。 “陛下亲送,寡人感激涕零。” “天甚寒,万望陛下保重,寡人这便告辞···” 无力的拱了拱手,刘襄便回过身,迈着虚浮的步伐,乘上了属于自己的王驾。 看着目光木然,甚至在刘弘亲送的今天,也依旧隐隐散发着酒气的刘襄,刘弘心中满是唏嘘。 真要说起来,刘弘对刘襄并没有太大的厌恶;相反在前世,刘弘对这位错失王位的齐哀王深感同情。 钱粮刘襄出了,军队也基本是刘襄出的,结果事成之后,反而让啥也没做,也啥都坐不了的刘恒抢了皇位··· 在刘弘的认知里,两千年封建史上,曾有机会染指皇帝大位的人中,要说谁是最惨的一个,刘襄绝对当仁不让! 至于这一世,刘襄险些抢走了‘自己’得皇位,刘弘则表示没太大感觉——刘弘连历史上的文帝刘恒都能原谅,并试图利用一把,更何况历史上没能成为皇帝的刘襄? 说到底,刘襄也不过是被陈平、周勃等人忽悠的太惨,才天真的以为自己真能登上皇位而已。 冤有头,债有主;真正该死的人是谁,在刘弘心里十分明确。 不过话说回来,刘弘也不是圣母,对刘襄虽然谈不上厌恶或者忌惮,但也说不上有多么信任。 所以,除了在心里稍稍同情一番,并令人将朱虚侯府翻个底朝天,将刘章从少府拿走的武器军械取回外,刘弘也只能如现在这样,满带着唏嘘,目送刘襄踏上回乡路。 ——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不超过九月,刘弘就能收到来自齐都临淄的消息:齐王刘襄积郁成疾,抑郁而终。 “齐王慢行。” “慢行啊···” 意味深长的自语着,刘弘便将心绪从寿命余额不足一年的刘襄身上收回,转而思考起另一件事 两日前,刘弘正式下令:任飞狐强弩都尉令勉为郎中令! 令勉上任之后,所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不是整顿禁中,也不是甄别宫中郎官;而是率军径直赶往朱虚侯府,奉旨抄家! 回想起令勉搬回少府的那数万柄长剑,上千把长弓,数以百计的大黄弩,乃至于数之不尽的弓弩箭矢,刘弘心惊胆战之余,不由在心中为刘章竖起大拇指——有种! 历史上,周勃被判断为谋反,并被廷尉下狱时,所犯者何罪? ——私藏甲盔二十具,弩五柄而已! 即便是周勃之子周亚夫,最后被‘诬告’谋反,也不过是因为准备了五十副甲盔,打算死后做陪葬的冥器。 刘章却从少府搬走了足以装备一支上万人军队的武器军械,而且还是没有‘户口’的那种! 除了‘有种’之外,刘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刘章的胆量了。 按道理来讲,刘章此举,妥妥的密谋反叛,能留一具全尸,都是他爹齐悼惠王坟头冒青烟! 不过,刘弘最终还是以‘朱虚侯年少无知’为由,赦免了刘章的死罪,象征性的削了五百户封邑,将这件事强行压了下来。 至于原因,当然不是刘弘天真的想保持老刘家的和睦! 而是怕物议鼎沸··· 想当初,诸侯王们响应陈平、周勃号召,纷纷起兵反吕氏,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齐王刘襄。 结果刘襄非但没从这件事捞到什么好,反而是把次弟刘兴居给搭进去了! 如果刘弘再放任刘襄的三弟刘章被治罪,那刘章必然难逃一死。 那样一来,等过了几个月,刘襄‘抑郁而终’的时候,难免会出现这样的舆论:陛下窥伺齐国之土,欲绝齐悼惠王之嗣··· 所以,在提前‘获知’刘襄命不久矣的前提下,刘弘必须也只能留刘章一命,给齐悼惠王留一脉。 ——齐悼惠王刘肥,在高祖时期,其同情者就遍布天下! 在刘邦死后,吕后掌权时期,刘肥入长安朝见,作为弟弟的刘盈自然是盛情款待,设家宴以迎刘肥朝觐。 席间,刘盈出于对哥哥刘肥的尊重,将上首的座位让了出来,让刘肥坐上去;本就与刘盈感情很好地刘肥闻言,再加上二两浊酒下肚,便也没多想,一屁股坐了上去。 而这一切,都被一旁坐着的太后吕雉看的清清楚楚,并怀恨在心。 酒过三巡,见刘肥对儿子刘盈一口一句‘阿弟’,吕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便叫人取来两樽毒酒,示意刘肥喝下去。 太后发话,刘肥自然不敢不从,正举樽欲饮,一旁的刘盈酒兴大发,嚎出一句‘朕敬兄长一樽!’,就端起吕后面前的另一杯毒酒,作势要喝。 吕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看着皇帝儿子要将毒酒喝下,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赶忙将刘盈手中的酒樽拍落。 到这里,饶是刘肥心再大,酒再上头,也是发现了情况不对,便借口‘不胜酒力’早早离席。 回到王府之后,刘肥心里满是恐惧,千方百计的到处打听,才探听出真相:吕后对自己,已是心怀不满! 当时是,赵隐王刘如意才刚被吕后一杯毒酒送上路,刘肥又怎能不慌? 为了不被吕后杀害,刘肥最终将超过三分之一的齐国国土拿出来,送给了吕后和刘邦的女儿——鲁元长公主为汤沐地,才侥幸躲过一死。 刘肥都已经这么惨了,如果刘弘还让刘肥仅剩的三个儿子,在一年之内相继死去,而且是以‘天打雷轰’‘密谋造反’‘抑郁而终’这样分开来看还算正常,凑在一起却十分微妙的原因死去,那无论是民间舆论,还是宗室内的氛围,都将对刘弘十分不利。 现在,陈平周勃已经是一退再退,刘弘则是步步为营,高歌猛进,胜利的曙光已经离刘弘不远;在这种情况下,刘弘需要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将陈平和周勃棺材上的钉子彻底钉死!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 更何况刘弘此时,还远没有到必胜的地步;刘弘现在也不过是保障了生命安全,勉强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而已。 所以,刘弘必须将一切潜在的隐患扼杀在摇篮,不给陈平、周勃等人任何可乘之机。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7章 后顾无忧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27章后顾无忧看着刘襄的车队消失在视野中,刘弘便赶在午时之前回到了温室殿,等候着秦牧的到来。 对于秦牧在衣带诏一事上的表现,刘弘几乎挑不出任何差错! ——以身试险,将陈平周勃的注意力全部拉往箫关,以及箫关外的陇右、北地一带,为飞狐军跋山涉水,自飞狐迳直抵关中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在原本的设想中,刘弘甚至想给秦牧也封个关内侯! 但仔细想了想,刘弘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封汲忡为关内侯,那是因为汲忡出身官宦世家,本职谒者,将来不太可能有独自领军的机会;除非立下战功,否则关内侯的爵位,九卿某属衙主官,便是汲忡能达到的顶峰。 秦牧就不一样了! 对没有母族,没有外戚,更没有亲信将领的刘弘而言,秦牧,便是刘弘插向军队的一只触手! 在不远的将来,秦牧将会有无数次机会,代表刘弘地意志出现在某一支参战部队中,杀敌立功,夺取武勋。 如果现在就封秦牧为关内侯,近的来看,刘弘不想太明目张胆的打破刘邦那条‘非有功,不得侯’的规矩;长远的角度来说··· 刘弘担心将来,秦牧真立下实打实的武勋时,刘弘将封无可封! 在刘弘的预想中,卫霍两位天之骄子,到刘弘死的那一天都未必能出生;除去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将领外,秦牧,便是刘弘打算一手培养的将才,乃至于帅才! ——将官世家出生,政治成分清白,秦牧唯一欠缺的,其实就是实战经验,以及理论知识的学习。 理论知识,对刘弘而言轻而易举——给秦牧一块令牌,许其自由出入皇家图书馆石渠阁,自由阅览石渠阁所藏之兵书即可。 历史上的霍骠骑,大概就是这样被武帝爷培养出来的! 即便秦牧没有霍骠骑那么出色的天赋,几十本兵书啃下来,秦牧怎么也不会比历史上的贰师将军差太多。 至于实战经验,那就更简单了——秦牧原本就是北军校尉,再加上皇帝亲信大将的身份,‘稍微’多一些打仗机会完全没问题。 反正刘弘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待秦牧一步步成长。 ※※※※※※※※※※ 看着在殿门出脱下布履,恭敬的解下腰间佩剑,规规矩矩走进温室殿的秦牧,刘弘轻轻点着头,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丝赞赏。 不过一个月,秦牧原本还算白净的脸,已是被北方的冬阳晒得鹊黑;脸颊处黑里透红,隐隐有些开裂的痕迹。 不过经此一行,秦牧本就不算瘦弱的身体明显更壮了些,目光中的青涩也逐渐褪去,原本有些空旷的颌下,也已是覆上浅浅一层细髯。 “此番穷徒远行,卿劳苦。” 听着刘弘略有些暗哑的嗓音,秦牧愣了那么半秒,旋即赶忙正色道:“此臣之本分,陛下万莫如此。” 看着秦牧依旧如往常般严谨稳重,刘弘再度点了点头:“赐座。” ——变声期带来的这幅公鸭嗓,已经让刘弘苦恼了好些日子了! 待等秦牧正身跪坐下来,刘弘才开口问道:“朕交代之事,卿办的如何了?” 在决定以衣带诏征召飞狐军入京勤王,并决定好具体细节之时,刘弘交给秦牧的任务,就不只是‘吸引陈平、周勃的注意力,为真正前去送衣带诏的汲忡打掩护’。 秦牧此行箫关,第二个任务,便是替刘弘视察箫关防线,如果有机会,最好在摸摸陇右的边防状况。 这也是秦牧之所以在箫关外停留如此之久,而没有再扰乱视线的到处乱窜的缘故。 闻刘弘发问,早已打好腹稿的秦牧略一沉吟,再度组织了一下语言:“臣此行陇右,可谓收获颇丰!” “哦?” 秦牧曾经好歹是北军一部校尉,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物,却能以‘收获颇丰’这个词来形容箫关,以及更外一层的陇右防线? 这无疑激起了刘弘的好奇心。 见刘弘兴致盎然的面色,秦牧直言道:“臣尊陛下之命,抵箫关之外,欲以传、引过关,却遇箫关守吏所阻。” “臣问其故,箫关尉言:匈奴所攻掠边地者,乃每岁岁首,冬十一月、十二月为多;为免细作通风报信,此二月,任何人勿得过箫关!” 听到这里,刘弘暗自点了点头:汉立不过二十余载,边防部队的素养和防范意识,还是在水准线上的。 正要再问,就听秦牧继而道:“臣复尝夜涉丘,以抵陇右;然箫关左近凡可通之处,皆以数百米宽之‘天田’铺设,其沙甚细,一日三平。” “若有人私自涉关,不出半日,便当为箫关尉所知;遣骑卒数人,当可在一日内追回。” 听到这里,刘弘才长舒口气,对关中北部门户彻底放下心。 天田,其实就是以沙子铺成的‘防盗田’;但凡有人通过,必然会在沙田之上留下脚印。 若有心掩盖脚印,则将大大增长通过时间;一旦被巡查关卒发现,必定躲不过被射程马蜂窝的下场。 自太祖刘邦开始,关中就是被老刘家当做最后的基本盘来维护,内部几乎不可能出问题。 若是关外出现问题,则必将面临关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四道宏关! 其中最让刘弘担心的,就是北边的箫关! ——陈平一党,如今已是向着穷途末路的方向狂奔了··· 朝堂之上,陈平所领的丞相府,已经成为了没有感情的公文颁布机器;不过丞相府所发布的公文,但凡没有刘弘用印的,统统无效! 原本碍于陈平的威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朝中百官,也是在高庙事件之后逐渐硬朗了起来,终于想起来汉室天下姓刘,而不是姓陈、姓周了。 军队方面,刘弘一手偷换概念,直接让柴武成为了‘北部战区总司令’,这使得原本在理论上掌管天下兵马的周勃,手上也只剩下一支北军——除去北方长城一线的守卒,和关中的南北两军,汉家天下的兵马,就都在关东诸侯的手里了! 而关东诸侯王手中的兵权,别说是周勃一个太尉了,就连历史上的文、景两位帝王,也是通过吴楚之乱后一场血洗,才夺回诸侯王的兵权。 陈平在朝堂上再无威权;周勃的实际兵权也急剧缩水;刘弘唯一能想到可能导致自己输的因素,便只有北方的匈奴人,以及关东诸侯王了! 而比起通过文帝一朝野蛮生长,到景帝时已兵强马壮的关东诸侯,此时的诸侯王们,能对长安中央造成的威胁,几乎与历史上吴楚之乱中的齐国差不多——毫无威胁! 所以,刘弘最后要解决的,就是确保陈平周勃没有狗急跳墙,引来匈奴人横插一脚的机会! 如今看来,箫关一代的防御状况还算良好,刘弘心中最大的顾虑彻底消除。 刘弘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掌握一支忠诚于自己,并只忠诚于刘弘一人的军队! “朕闻卿,已是归家拜会过家中亲长?” 见秦牧点头,刘弘淡笑着交代道:“令少府拨牛五十,羊五十,送往安门。” “朕欲往南营,犒赏南军!” 南军的重组,终于被刘弘提上日程。 想了想,刘弘觉着重振军心这种事,柴武应该更有经验一些。 “着车骑将军随驾,陪朕同往!”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8章 戎装犒军 午时刚过,太仆陈濞驾着的御辇,以及御辇后随行的法驾卤簿,就出现在了安门外的南营前。 已一身戎装,率军列队等候于此的柴武,看着同样甲盔齐备,由令勉搀扶着走下御辇的刘弘,不由眼前一亮。 ——对封建时代的军队而言,皇帝戎装犒军,几乎算得上最大的集体荣誉! 因为此举,会带给将士一个非常浅显的信号:诸将士,皆国之栋梁;非戎装相见,不能表达朕之敬重! 无论古今中外,人一生的追求,无非是物质上的钱权,以及精神上的认可;而比起酒肉钱粮的物质犒赏,这种精神层面的激励,无疑是军卒更加渴望的。 不过,在看到天子卤簿后面跟着的,由少府的底层佐吏驱赶着的牛、羊,以及一辆辆无厢马车拉着的青铜鼎后,飞狐将士们才反应过来:今天的重头戏,应该是在南军。 这倒也没有让飞狐将士感到刘弘‘厚此薄彼’——早在飞狐军抵达南营的当天下午,天子就已经携带者酒肉粟米,亲身前来南营,同飞狐将士同食共饮了! 而且陛下如果是要犒赏飞狐军,那完全没必要携鼎前来——常年驻扎于飞狐口山林间,飞狐将士早就习惯吃半生不熟的肉了! 架起一堆篝火,简单粗暴的炙烤食用,才是飞狐将士最喜欢的吃肉方式。 当日,天子甚至亲手燃起一堆篝火,与飞狐军的底层士卒一同围坐与火堆旁,以箭串肉,炙而食之! 与之相比,陛下今天为南军准备的这排场,怎么都是比不上当日的。 ——封建时代的军队,应该是最容易收买的一个群体了:封官赐爵,可以得到军队的效忠,犒赏钱粮,也可以得到军队的追随。 实在穷的不行,那做出一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作态,也同样的白嫖获得军队的认可! 与单纯的飞狐将士不同,柴武已早早收到刘弘即将驾临南营的消息;对刘弘地来意,柴武自是知之甚详。 那一场北军嘶吼着‘尽杀诸吕’,南军呐喊着‘保卫社稷’,唯二的两支禁卫在未央宫墙上厮杀,在长安街头追砍的战斗,让南军原本六千余人的战员,骤减为现在南营中,这不到一千行尸走肉。 作为‘皇党’,柴武自是早就收到过一些隐晦的小道消息:陛下意欲起复南军。 不过在柴武看来,南军的重振重组,其难度丝毫不亚于以新兵蛋子为兵卒,重新训练一支精锐部队! 自太祖高皇帝刘邦时起,南军武卒,便尽数由刘邦从沛县带出来的部队,即‘山东老兄弟’及其后代组成。 第一代的南军武卒还好一些,虽然在绝大多数战斗中,都充任太祖刘邦的中军亲卫,但起码经历过反秦战争、楚汉争霸的洗礼。 虽说不上是百胜之师,但也算是久经战阵,战斗力也还算在水准线之上。 不过,从刘邦最后一次御驾亲征,镇压淮南王英布叛乱开始,过去二十多年,南军就一直没从长安城外的南营挪过窝。 经历过秦末战争洗礼的老兵,还活着的,几乎都已身居高位;如今南营的士卒中,参加过秦末战争、楚汉争霸的老卒,怕是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 也就是说,如今南营的武卒,几乎全是天下大致安定以后,从沛县遴选而出的功臣之后,以及良家子。 对这么一帮花架子、少爷兵能在诸吕之乱中,以六千敌一万,拼血厮杀至折损率超过八成的地步,始终未曾想过后退或逃亡,柴武还是感到非常钦佩的。 ——封建时代的军队,折损一成就会士气低迷,超过三成就会伤筋动骨;超过一半,几乎必然崩溃! 而南军却能在折损超过八成,且丝毫看不到胜利曙光的时刻,依旧坚定地站在了未央宫宫墙之上,高呼着‘保卫天子,保卫社稷’,然后视死如归的冲向周勃引领的北军战阵! 光是这份血性,就足以让柴武竖起大拇指,赞一声:不愧为沛县子弟兵! 但敬佩归敬佩,如果真要让柴武选,柴武宁可召几千个毫无从军经验的良家子,从头开始训练,也不愿意整顿这么一支信念崩塌的部队。 ——在那场战斗逐渐进入尾声,诸侯大臣们胜利在望的时刻,唯一支撑南军没有崩溃的,就是将士们心中的信念:身后就是陛下,吾等身为禁中卒,当誓死保卫社稷! 但最后,自认为是在保护天子的南营,却被贴上了反贼的标签,反倒是攻击皇宫的北军,成了功臣! 这对南营将士得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如果新建一军,那不过是从零开始;而重整南军,则是从负数开始··· 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对刘弘意图重振南军,柴武其实是持悲观态度的——要想使一支信念崩塌的军队重新具备战斗力,所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们重新树立信念。 即便刘弘所表现出来的心计权谋,几次三番的刷新了柴武对‘十四岁’这个年纪的认知,但柴武本能的不愿意相信,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既不知喜,亦不知忧的少年天子,对如今的南军有什么好的办法。 如是想着,柴武便走上前,拱手一拜:“车骑将军飞狐都尉臣武,参见陛下,吾皇长乐未央。” 今日的刘弘脸上,往日默认挂着的一抹淡笑已无影无踪;青铜盔下的双目满带着锐利,满脸严肃。 “辛劳将军。” 见刘弘这番模样,柴武暗地里点了点头,再拜道:“南军将士,俱已集于校场。”说着,柴武稍稍侧身让出位置,示意刘弘先行。 ——不看好归不看好,天子要尝试,柴武也没有道理平白无故去阻止。 身为武人,柴武对年轻人的看法,还是多经历一些挫折,才能为将来的成功打好基础;太过于顺风顺水,对年轻人,尤其是少年天子般手握天下大权的年轻人而言,无疑是不小的隐患。 在柴武看来,重整南军一事,就是少年天子很好的一次‘经历挫折’的机会。 刘弘却并没有如柴武意料般径直前往,而是回过头,对随行队伍中,柴武并不面熟的武将使了个眼色。 “那人是谁?” 没等柴武想明白,那武士便悄然消失在了刘弘的随行队伍中,不着痕迹的向营内走去。 再度回过头时,刘弘脸上已满是庄严和肃穆。 “还请将军引路。” 看着刘弘目光中的自信,以及澎湃的朝气,柴武不由失神片刻——太祖高皇帝在时,孝惠皇帝,亦是这番英武之姿··· “将军?” 一声轻唤,将柴武游离方外的神魂拉回;抬起头,见刘弘正略带些诧异的看向自己,柴武赶忙一低头,再拜:“臣实不敢行于陛下先,还请陛下先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29章 以毒攻毒 南营内的校场上,南军将士,或者说‘故南军残兵’,正满脸麻木的散乱站立着,丝毫不顾寒风从衣衫上的破洞中,吹打的依然瘦骨嶙峋的躯体。 以至于都没有人发现,一道同样穿着单薄破旧的赤色军袍,却从未在南营出现过的人影,悄然混入了军卒队列之中。 看着衣衫褴褛,脸颊深深凹陷,目光中满满都是绝望和麻木的南军将士,刘弘本就不甚轻松地心绪再度一沉。 在诸吕之乱平息之后,作为战败被俘的一方,南营将士在过去两个月,可谓尝尽人间疾苦。 为了全面否定南军在诸吕之乱中的立场,周勃默许甚至是赤膊上阵,对南营残存将士百般折辱! 原南军的高层军官,自是被归为‘吕氏一党’而被清扫;即便是剩下来的中层军官,也是在周勃惨无人道的羞辱之下先后死去。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南军将士每日只有一顿豆羹吃;至于御寒衣物,柴火等,更是想都别想。 当时是,即便有心想要做点什么,自身难保的刘弘也只能前来南营,简单看了一眼,便放弃了借助南营夺回宫禁的打算。 在柴武到达长安城以南,从北军手中夺回南营之后,情况稍稍好了些——南军将士的日常补给,恢复到了正常的一日两餐,各以米、酱、醋发放。 但精神层面的匮乏,就不是那么好补给的了··· 根据虫达的估算,刘弘得知在诸吕之乱前,南军满编三部校尉,共计六千四百余人;即便是在诸吕之乱结束时,周勃俘虏的南军士卒,也还有一千二百人之多! 而现在,即便不去翻看统计人数的文宗,刘弘也能大概估算出,此时站在校场上的军卒,最多不超过八百人。 其余四百多人去哪了? 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这,才是刘弘如此大张旗鼓,不惜以皇帝之身戎装前来,试图改变南营局面的缘故——光是柴武接掌南营之后,南军将士中,就有两百多人死去! 在刘弘初步掌控权势,保障了南营的物资补给的前提下,刘弘根本不相信那两百多人,真像柴武报告那般冻死,亦或是饿死。 哀莫大于心死。 那两百多无故‘暴毙’的南军士卒,是心灰意冷,不想让宗族蒙羞,才坦然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柴武之所以不敢如实禀告,不过是给刘弘留个面子,给南军留下最后一点体面罢了——堂堂禁卫军,却有数百人自尽身亡? 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武人最好的结局,就应该是死在冲锋的道路上,马革裹尸而还! 胆怯自尽,又有何脸面敢自诩为丈夫? 想到这里,刘弘就有些焦躁起来——南军,不光在现实意义上,能够成为刘弘掌握的枪杆子,从象征意义上,南军也是老刘家的牌面! 光是南军以‘故丰沛军改建’这一点,就足以刘弘义无反顾的付出一切,来保证南军的存留。 但有些问题,并不是刘弘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南军此时最大的问题,就是军心,就是信念! 刘弘重整南军最困难的一点,也同样是为南军重新竖立信念。 如果南军是一支边军,或某地郡兵;乃至于说是一支刚成立的新军,刘弘都不会如此为难。 因为信念的竖立,必须要遵从一个前提:新竖立的信念,必须在能够掩盖南军将士原有信念的同时,不与原有信念相矛盾。 就好像一个人原本的信念是保护家人,那给这个人树立一个‘保家卫国’的新信念,就不存在什么难度。 但南军将士原本的信念,或者说信仰,实在是太高大了··· 太祖亲兵! 刘氏臂膀! 沛县子弟! 禁中宫卫! 这一连串单个拎出来,都足以成为一支部队军魂的标志,同时印在了南军将士的血液中! 拥有如此多的光环加成,南军才能才诸吕之乱中,发挥出那般令人惊叹的战斗力,以及顽强的毅力。 但与此同时,这种集万千荣耀于一身的部队,其气盛时能有多强大,崩溃时就能多彻底··· 往日的荣光,随着周勃一句‘吕氏逆贼’‘贼子帮凶’而烟消云散,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信仰轰然崩塌,南军将士心中的信仰彻底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刘弘要想重整南军,首先要做的,就是拿出一个比‘从龙功臣’更远大,更宏伟的志向出来,激励南军重拾军心,重新具备战斗力。 说来容易,正要具体操作,其难度,丝毫不比周勃授首,陈平告老来的简单;即便是早有腹稿,事无巨细的安排妥当,刘弘此时心中的把握也不足五成。 但即便只有一成把握,刘弘都要试试看——沛县子弟这种天然友好的政治血液,刘弘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如是想着,刘弘便下定了决心,不再为失败带来的负面结果而纠结。 “此,便是朕之肱骨,国之栋梁了吗!!!” 一声沙哑的嘶吼自校场东侧的点将台响起,校场内的南军将士木然望去,就见一道略有些矮小单薄,腰杆却陡然直立的身影。 ‘陛下啊···’ 靠前一些的军卒当中,已经有几人认出了刘弘。 但饶是如此,那几人眼中的绝望却依旧如故,丝毫没有因为刘弘地出现而改变。 至于更靠后的军卒们,更是连刘弘地脸都没看清。 一声厉喝,却连南营将士得注意力都没能吸引到自己身上,刘弘心中涌现出深深地挫败感,对成功的把握更小了些。 “唉,罢了···” “冒险一试吧!” 向柴武交代一句‘除飞狐将士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南营附近百步’后,刘弘嘴唇一抿,面色逐渐涨红起来,呼吸也渐渐粗重。 “尔等可知,朕这数十日,是何遭遇邪?!!” “尔等可知,朕险亡于贼子之手,而亡社稷邪?!!” 听闻刘弘突如其来的暴呵,已走下点将台的柴武也是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下去! “怪不得不让人靠近南营···” 刘弘却是没管柴武的腹诽,猛然拔剑,将点将台上的擂鼓愤然劈成两半! “陷朕于如此田地,尔等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0章 思维引导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30章思维引导“因尔等之故,朕遭贼子囚于宫中月余!” “因尔等之故,飞狐都尉方不得不弃北墙于不顾,跋山涉水,至关中护驾!” “因尔等之故,朕连亲母都不敢尊为太后!” “说!尔等还有何颜面,于朕前如此作态?!!” 满含着暴怒,将早已打好的腹稿一吐而出,刘弘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带凶光扫视着校场。 ——蛇蝎之毒,非虎狼之药不能解! 南军的状况,已经到了非如此不能挽回的地步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刘弘通过这种手段,将南军将士心中原有的信念主动击碎,试图以此唤起将士们心中的廉耻心。 刘弘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至于究竟能不能有效,还是看南军将士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这也是让刘弘反复纠结,始终下不定决心的原因:究竟是要拼着彻底击散南军人心的风险,行此险招,还是放弃现有的南军士卒,放任其走向毁灭··· 如果刘弘放弃,那即便南军将士重得自由,顶天了也不过是浑浑噩噩度过一生;更大的概率,则是在某一个昏暗的黑夜,找根结实的麻绳,在黑暗处了解自己的生命。 但在刘弘心里,英雄部队,不应该是那般凄凉的下场! 如是想着,刘弘的心又硬了一分,回忆着方才从将官簿中看来的名字,向点将台左侧的方向吼道:“杜延年!” 话音刚落,一颗垂丧的头颅猛然抬起,两颗昏暗无神的眼眸陡然一亮。 确定目标方位,刘弘便直勾勾盯着那军卒的双眼,恨其不争道:“尔如此作态,可对得起故长水校尉麾下,杜队率杜老大人?!” “可还有脸,称自己乃杜氏子?!!” 言罢,刘弘不顾杜延年逐渐恢复血色的面庞,转过头,向另一个方向吼道:“吴彭祖!” “汝可对得起尔亡兄百般托请,将尔送入南军邪?!!” 直到此时,校场内的将士们的目光中才渐渐带上了一丝活力——莫非陛下,真的将吾等的姓氏家往都谨记于心? 看着局势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刘弘稍松一口气,面上却依旧满是愤恨,高昂起头,望向距离点将台最远的那一片人群。 “审去病!” “汝真当躲在队列之末,便可免此羞辱,可使审中郎免沾污名邪?!!” 费劲全力的一声吼喝之后,刘弘暗自咽着唾沫,稍稍按捺着喉咙处的刺痛,看着队伍最后,被缓缓回过头的南军将士集体注视的一道身影。 这几个人,刘弘当然是不认识的;更别提对他们父祖的事迹了然于心了。 但谁让刘弘是穿越者呢? ——此时校场之上的七百六十一人,看上去是杂乱排列,根本没有规律;但南军将士若是有心观察,就会发现:身边站着的,都是在原南军三校尉时,和自己身处同一个校尉部的同袍! 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而是柴武在刘弘授意之下,将南军残存的将士们按原来的校尉部,在校场上按‘品’字形集中列队的缘故。 如此一来,刘弘要做的就很简单了——确认点将台左边、右边,以及远端的三个模糊方队,分别是原南军中的哪个校尉部,然后从将官簿上,分别记下每一个校尉部中略有些人望的人名,并大概扫一眼家族背景。 南军将士 们眼前,就呈现出了这样一个假象:陛下随便揪出一个将士,就能叫出其名讳,以及父祖的功绩··· 一时间,刘弘方才厉声喝骂的话语,一句句重复出现在南军将士们的脑海之中;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绝大多数士卒心中,都汹涌出如海水般无尽的羞耻。 ——因为吾等之罪,陛下居然受了这么大的苦! 看着校场中,目光逐渐恢复生气,或羞愧、或自责,甚至隐隐有些羞愤,刘弘终于安下心来。 ——还有希望! 在南军将士们反应过来前因后果,从而生出‘唯一死方可谢罪’的想法之前,刘弘赶忙抢先道:“尔等可知,尔等之罪者何?” 刘弘再一声厉喝,南军将士们终于将目光集中在了刘弘身上,目光中满带着不安。 “尔等唯一的罪,便是于长安城外,败于北军!” 轰! 一语出而满堂惊,整个校场之上,包括围在校场外,看上去是在站哨,实则暗中随时准备着镇压骚乱的飞狐士卒,都瞠目结舌的回味着刘弘最后那声厉喝。 ——唯一的错,就是战败! 对飞狐将士而言,这句话,无疑是莫大的鼓舞! 对绝大多数军人而言,自己的天职,就是服从上级命令,击败敌人! 刘弘如此浅显易懂的表达出‘能打胜仗的都是好兵’的意图,无疑是对胜多败少的飞狐军最大的肯定。 在南军将士耳中,这句话的意味,则是有些微妙了。 自诸吕之乱结束之后,几乎每一个幸存的南军士卒都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吾等究竟做错了什么? 有贼子攻打皇宫未央,吾等誓死守卫,何罪之有? 若卫宫无罪,那吾等究竟是为何,从社稷栋梁变成了乱臣贼子? 无数人百思不得其解,穷钻牛角尖,陷入怀疑人生,乃至于怀疑天地万物的地步——忠于陛下,忠于社稷,反倒成了他们的罪证! 直到今天,他们曾经誓死保卫的皇帝,身披甲盔,戎装点将,亲口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南军唯一做错的,就是在皇城保卫战之中,输给了北军! 一时之间,无数双眼睛如黑夜中的蝠目般亮起,目光灼灼的望向点将台之上,那道胸膛不断起伏的身影。 ——如此说来,那吾等不是乱臣贼子了? 那究竟谁是乱臣贼子呢? 在南军众将士迟疑的目光中,一道平凡的身影自点将台前的队列中走出,恭敬的向台上的刘弘一拱手。 “陛,陛下···” “若吾等当日胜之,那岂非攻杀京城拱卫之师?” 话一出口,出声那人便赶忙匍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了土里。 南营将士们的注意力也未在那道身影上多做停留,而是重新集中在点将台之上,正俯视着眼前的刘弘身上。 “若尔等胜,北军贼子又如何囚朕至今?” 刘弘一语,顿时令校场内的南军将士心中,如同被砸下一道重锤般,闷堵无比! 而在刘弘身后,刚交代好南营外的防务,回到点将台上的柴武,则是满带着惊疑的目光,看着台下那道匍匐的身影! 那人!!! 下意识将目光瞥向身前,那道孑然而立,刘弘那此时依旧起伏不定的双肩,柴武赶忙住口,将头颅深深底下。 “好手段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1章 生而知之 看着秦牧身穿一套从南营内偷出来的破旧军袍,匍匐在点将台前,刘弘暗自点了点头。 ——既然要唱戏,就不能只有刘弘一个角儿! 在刘弘原本的计划里,甚至就连柴武,也是备选角儿之一。 不过再三权衡之后,刘弘还是放弃了以飞狐军彪悍的战绩,激励南军的目的。 ——南军将士今天受到的打击,应该已经濒临忍受底线了··· 再继续刺激,很有可能过犹不及。 而秦牧这个托,对刘弘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 总有些话,南营将士想问,却出于重重顾虑不敢问;刘弘也不好如京剧里的老生一般,自顾自唱完一台戏。 而对于‘托’这个角色,秦牧明显驾驭的相当出色。 在刘弘看上去满是愤恨,实则隐隐带些鼓励的目光中,秦牧哭嚎着稍直起身,哀痛欲绝道:“吾等之过,竟使陛下陷于此等境遇···” “纵万死,亦勿能赎吾等罪之十一啊!!!” 看着秦牧略显浮夸的演技,刘弘勉强维持住‘盛怒’的面色,将双手背负其后。 “自太祖高皇帝始,南军,便吾刘氏之肱骨,乃社稷之栋梁!” “岂不闻赳赳武夫,国之干臣?!!” “尔等犯下如此大罪,不穷思进取以洗刷家耻,竟藏身于这硕大南营,做这般女儿态!” 说着,刘弘狠狠一拂袖:“尔等,可还是朕之南军邪?!” 音落,校场之上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就连夸张哀嚎着的秦牧,也是收住声,‘小声啜泣’起来。 慢慢的,一道道脊背被挺直,一道道复杂的目光投射向点将台上的刘弘。 南军将士们下意识的小步前移着,向点将台的方向靠拢。 看着眼前校场上,那七百六十一道羞愧的脸庞,刘弘强自按捺住隐隐悸动的心,依旧怒目圆睁,恶狠狠扫视着校场内的众人。 待等南军残存的七百六十一人,尽皆挤在点将台前,那五十步见方的空地后,刘弘满带着凶恶的面色顿时一滞,缓缓涌上一丝心疼。 慢慢靠近将台边沿,蹲下身,看着半截手掌扶上点将台,满是不安的看向自己的杜延年,刘弘脸上,露出一副心如刀绞的表情,旋即以手捂住面庞。 静默的天地间,一道轻微的哭泣声响起,为这诡异的氛围更添一丝哀愁。 就仿佛传染病一般,不过片刻,点将台前的南军将士眼角都带上了泪珠;只是那一只只污黑的眼皮,却怎么都不敢眨下,而是满带着复杂,看向讲台之上‘无声啜泣’着的刘弘。 过了许久,许久··· 泪腺再也挤不出泪水的刘弘,终于撑不住麻木的双腿,作势胡乱抹了把脸,便晃晃悠悠站起身,满目哀痛的望向眼前,那七百六十一双想哭,却不敢哭、没脸哭的眼眸。 “朕此来晚矣···” 语颤着说出这句话,刘弘脸上同样带上了愧疚和窥见。 “将士们受苦至斯,此朕未救之罪矣!!!” 这一下,南军将士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丝毫不顾飞狐军的前辈们,正在校场外注视着他们。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飞狐将士早已搭上弓弦,随时准备齐射的手指,缓缓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秦牧也借着这段混乱,悄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 夕阳下,柴武驻台而立,看着刘弘毫无顾忌的独自一人,行走于南军将士之间。 南营校场,此时已是变成了大型屠宰场! 一头头健壮的牛被放倒在地,四腿以麻绳系紧;牛角被两人紧紧摁在地上。 利刃划过牛脖下的喉管,鲜血顿时如泉涌般喷洒而出! 片刻之后,按压牛首的军卒感觉牛放弃了挣扎,并松开手中牛角;立刻便有养卒1上前,自牛脚出划开一个洞,然后面红耳赤的向洞里吹气。 等牛尸被吹得近乎四脚朝天时,养卒们才停下来,将牛腿处绑紧,以防‘泄气’,便举起刀,自牛脖处开始剥开牛皮。 待等养卒们将牛皮完整的剥下,开膛破肚取出内腑,再由三两军卒合理举起整头牛,送到将台左侧的辕木处,将牛肉肢解。 不远处,另有头带绡头,身着短打的养卒在青铜鼎下生火,往鼎内灌满清水,等待着牛肉被肢解送来,并下锅煮熟。 而刘弘,则不是加入到屠牛队伍当中,或以膝压着挣扎不休的牛,或自军卒手上接过匕首,熟练地为牛剥皮! 看着刘弘如一个寻常卒子般,行走于军卒之间,再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柴武匪夷所思之余,不由陷入一片沉思。 ——就目前来看,刘弘各方面的表现,都堪称无可挑剔,甚至令人不敢置信! 论权谋,无论是在衣带诏一事上,对事态发展的把控,亦或是借由高庙事件,稳步插足朝政,都足以称得上一句‘老练’。 柴武对此,原本持着些许怀疑的态度——十三四岁的娃,当真能相处这么稳妥的计策,并将事态把控的这么精准?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二十岁还在跟人打架斗狠的经历,柴武对此深表怀疑! 在他看来,无论是衣带血诏,亦或是高庙事件突发后的应急处理,应该都是刘不疑或者虫达等老臣在一旁出谋划策,刘弘照做而已。 但在今天,亲眼目睹了原本无可救药的南军,被刘弘变戏法般重新捡起斗志,柴武只能再次考虑这个问题:这世上,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 ——要知道即便是太祖高皇帝,那也是在沛县做了四十多年的流氓地痞,才起兵反秦,并借此位登九五的! 而从小几乎未曾迈出过长安城的刘弘,却对人心的把控有着如此深刻的见解,这实在是让柴武有些不敢置信。 “若高皇帝尚在,见子孙如此,亦当欢喜甚···” 暗自唏嘘着,柴武赶忙正正面色,迎上前去,接过刘弘递过来的牛肉羹。 “多谢陛下。” · · · ps:养卒:泛指军队里负责做饭的伙夫;但不单指厨子,也指擅长屠宰牛羊的屠夫、肢解牛羊的庖厨。将养卒理解为‘炊事班’就可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2章 水煮牛肉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32章水煮牛肉南营校场边沿,刘弘和柴武老少二人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站依靠在横木之上,手托木制食器:豆,以著挑食着牛肉羹。就仿佛完全不记得一人是大汉天子,另一人是汉室军方第三号人物——车骑将军。 虽然看上去,同样都是大快朵颐的不雅吃相,但二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 柴武虽贵为飞狐都尉,身居高位,但常年与飞狐军一同窝在飞狐口的山沟子里,春夏日常操演训练,秋冬奔波于整条长城沿线。 除了偶尔能吃到军卒意外捕获的野物外,柴武其实也很少能吃上肉;所以这顿牛肉羹,柴武吃的很香! 恰恰相反,刘弘如此狼吞虎咽,则完全是被饿的··· “等弄死陈平、周勃,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诏令天下:每天中午必须加一顿饭!” 在这个只有早晚两餐的时代,刘弘已经被折磨的够够的了! 尤其是对于刘弘这种但凡有事,就要从早忙到晚的‘成功人士’而言,没有午餐和午休,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依将军之见,南军当有重振之望否?” 心底骂骂咧咧的咽下一块牛肉,刘弘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手中木碗,头都不抬的咨询起柴武的看法。 对于自己今天的做法,究竟会为南军带来怎样的改变,刘弘一无所知! 即便是现在,看着南军将士通力合作,宰杀煮食着自己带来的牛羊,刘弘依旧不清楚,将来的南军,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南营将士被自己说动,并缓缓向点将台靠过来的时候,刘弘心里其实慌得一批——鬼知道刘弘闹这么一出,究竟会激起南军将士的廉耻心,还是会激起他们对刘弘地杀心! 好在从结果看来,效果不错——最起码,南军将士们的目光中,不再是麻木和绝望了。 到这一步,南军将士的心理建设就算完成了一半。 剩下一半,就是要竖立新的目标,让南军将士向那个目标而努力拼搏。 在这一点上,柴武的看法和刘弘出奇的一致。 “陛*^%^” 柴武闻言慌忙开口欲答,一块被嚼碎的牛肉应声飞出,差一点掉在刘弘地碗里! 慌乱的擦拭一番嘴角,柴武赶忙躬身,却依旧不舍的放下手中的木碗,‘拱手’道:“陛下赎罪!” 刘弘自是飞快的将木碗拿远了些,旋即不以为意的摇摇筷子,示意柴武不用太拘谨,安心作答便是。 见刘弘如此‘宽宏大量’,柴武罕见的老脸一红,旋即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臣愚见,陛下此举,南军斗志已立,然军心尽丧!” 话说出口,柴武的目光不经意的锁定在刘弘地面色之上,也不只是在担心什么。 与柴武的猜想不尽相同;刘弘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是微微点了点头:“将军所言有理。” 柴武这句评价,算得上十分中肯了。 ——南军将士,从此可以做回一个正常人了;但要说上阵杀敌,那还差得远! 想想也正常,皇帝那么一通臭骂,能不被活生生骂死的军卒,都算得上心理素质相当过硬了! 但除此之外,刘弘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来唤醒南军将士已经麻木的心了。 ——只有廉耻心,才能让一个心死如灰的汉人抬起头,重拾斗志! 既然通过这种直指要害,打击自尊的方式,南军的军心不可避免的会崩塌。 这就像一个腐烂坏死的伤口,不切掉,整个身体会坏;切掉了,就要耐心的等这块肉重新长出来。 而南军这个状况又比较特殊,除非外力干扰,否则南军的军心几乎不可能自然竖立起来。 这件事,刘弘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除了血与火的洗礼,没有第二种方式可以使南军重拾信心,重新具备众志成城的军心——刘弘需要在不远的将来,给南军一次上阵厮杀,重立军威的机会! 在此之前,刘弘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南军的战员短缺问题。 诸吕之乱,不但将这支英雄部队的军心打散,也使‘南军’这个编制名存实亡——就现在这七百多号人,连一个满编校尉部都组不起来! 而在刘弘地设想中,无论重建成功或失败,南军的未来,都不再是专职禁卫了。 在刘弘看来,让某一支军队专职宿卫禁中,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开历史倒车——早在秦朝时,赵政就已经点亮军队‘轮换’的科技树了! 再精锐的部队,放在皇宫里闷个几十年,也必然躲不过变成少爷兵,花架子的结局;那样的禁卫,对皇宫的安全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刘弘打算在将来,促成‘边军每五到十年,在关中轮值一年’的定制,通过这种手段,来保证关中卫戎部队的战斗力,以及偏远边关将士对中央的向心力。 而南军,甚至是被刘弘列为‘贼子’的北军,刘弘都打算改造成汉室常备野战军。 既然是野战军,那就不是南军现在这七百多人所能组建起来的。 ——征兵。 南军需要新鲜血液,补充作战人员,为将来正式转型为野战军做准备。 不过具体征兵方案,刘弘还要多跟几个老将军商量一下,再做打算。 砸吧着嘴,刘弘感受着嘴里牛肉的口感,不由暗自摇起头——若说之前,刘弘对南军将士表现出来的心疼和愧疚是逢场作戏的话,那现在,刘弘就是真的心疼这些将士,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对不起他们了! 这顿牛肉,绝对是刘弘两辈子加一起,口感最差的一顿肉了! ——如果不算之前在高庙,刘不疑带来的那支‘泡沫鸡’的话。 刘弘清楚地记得,后世有一道名为‘水煮牛肉’的菜;但刘弘怎么也没想到——西汉版的水煮牛肉,还真就是纯水煮纯牛肉! 别说味精鸡精添加剂了,连盐味都吃不出来多少! 心里疯狂吐槽着,刘弘地嘴却丝毫没有减缓进食速度;太阳都还没落山,刘弘便已经将一大‘碗’牛肉羹,连肉带汤吃个一干二净。 “朕先回宫,待明日,还请将军入宫,朕有要事与将军相商” 牛肉羹刚吃到一半柴武闻言,纵是略有些不舍,也不得不将手中‘豆’递给身旁的亲卫,慌乱的擦了擦嘴角的牛油,向刘弘疾行离去的背影拱手一拜。 “恭送陛下。”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3章 军功勋爵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33章军功勋爵次日午时前后,柴武便应召出现在未央宫温室殿。 对刘弘如此‘故作神秘’的举动,柴武心里有些疑惑:能有什么事,不能昨天在南营里说? 在听刘弘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之后,柴武回过味来:这件事,还真不太方便在南营聊。 ——今汉家将士粮几何,饷几许? 倒不是说这件事有什么见不得人,而是柴武担心,如果刘弘得知真相后脑子一热,许下什么承诺,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稍稍整理一下语言,柴武便将如今汉室军队的粮饷福利状况,向刘弘尽数道出。 ——边地长城守卫部队,每人每月粟米两石,醋布半尺;饷银为零! 从柴武口中,得知自己的边防战士都是为爱发电的‘义务’兵,刘弘惊的下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何至于此?” 下意识发出疑惑的瞬间,刘弘地大脑中就飞速计算了边防部队军粮消耗量。 除去地方郡国部队外,长城一线,专门负责守卫边墙,直属中央的戎边部队,人数就高达二十万! 单说军粮一项,每个军卒一年就要吃掉二十四石粟米,折钱2000余钱。 如此算来,边防部队光是在军粮一项,一年就要耗费四万万铜钱。 更麻烦的是:军粮,根本就不是按照粮价发铜钱;而是简单粗暴的直接发粮! 也就是说,中央每年要从关中甚至关东地区,向贫瘠的北部边墙运送粟米约五百万石! 在这个通讯靠后,交通靠走的时代,五百万石粮,超过千里乃至数千里的运输途中,要消耗的运输成本,几乎不必需要运输的粮食少。 这样算来,每年在长城卫戎部队的军粮问题上,中央起码要付出一千万石的粮食,以及十数万民夫的义务劳动。 初冬长安粮价飞涨,刘弘最终靠着多少粮食,才让粮食价格稳定了下来? ——对外说是从安陵杜氏得粮百万石,实际上,不过六十万石而已! 光是长城一线,便是每年一千万石粮食的之处,这对长安中央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 至于为什么不让边防部队就近获得军粮,反而费时费力,大费周折从南方运粮··· 想起这件事,刘弘就觉得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些。 后世的山西、河北一带在此时,也就是刘恒的代国,都还是苦寒之地··· 至于更北的上郡,云中郡,那就更不用提了——胡天八月即飞雪,在西汉指的可就是后世内蒙古境内!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北墙附近的地区能做到自给自足,种出来的粮食能喂饱当地人的肚子,别闹出‘易子相食’之类的惨剧就谢天谢地了! 光是军粮一项,就让刘弘反应过来,自己提出的问题有多么天真了。 ——每年一千万石粟米,折钱八万万五千万钱。 而中央一年的财政收入,也才不过三十万万而已。 就连着三十万万钱,也大都在还没收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用处;就算有心想给边防将士们发军饷,长安中央也是无能为力··· 甚至对一年八万万五千万钱的军粮开支,刘弘表示都十分怀疑:边防战士,是否能按照每人每月两石粟米的标准,按时按量拿到军粮? 果不其然,柴武的回答,让刘弘再度发出无奈的长叹:除非有作战任务需要机动,否则,长城一线的边防部队,军粮普遍都是减半发放···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除了长安中央对天下的掌控力度不足,国家财政收入过低外,可耕作土地面积、粮食产量,以及民间物资充裕程度,都不足以支撑长安朝堂按时、按量的将军粮送到边防战士们的手中。 可笑刘弘还试图通过给军队增加福利,来提升自己在军队的威望呢··· 现在看来,刘弘能在有生之年,将汉室兵卒的福利待遇,提升到后世人民军一半的程度,就已经算是很成功了! 当然,刘弘向柴武咨询军队粮饷问题,除了找机会在军队竖立威望,在汉室军队烙下自己的印记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试图解决边地军粮问题。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问题直到十数年后,才由景帝的太子家令晁错提出‘输粟捐爵’,并被采纳施行后,才得到有效解决。 但这一世,刘弘显然等不到晁御史出头了——中央朝局不稳,并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长安几乎必然会发生一场武装斗争! 在这种情况下,边墙的稳固对刘弘而言,可谓是重中之重。 今日召柴武入宫,便是刘弘试图就边地军粮一事,跟柴武交换一下意见。 ——历史上晁错的老路子,是允许百姓自发的运粮到朝臣脚下,换得边防部队的确认文书,并借此换得相应的爵位。 这个方案,确实解决了当时边防部队军粮欠缺的问题,但与此同时,汉室从秦继承而来的二十级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也被晁错的‘输粟捐爵’策彻底打断脊梁骨, 乍一听上去,这个方案无懈可击:国家用不值钱的爵位,就可以换得实实在在的粮食——而且还是包邮到长城脚下的那种! 民间那些钱多的烧手,就想有个左庶长之类高爵,借此洗清身上铜臭味的狗大户们,也有了门路,以一个可以接受的代价——几千石或上万石粟米送到长城脚下,换得自己梦寐以求的爵位。 但这件事本质上,跟武帝发行白鹿币,以一张白鹿皮冲抵上千金黄金的举措如出一辙——消费国家信誉。 汉爵之所以在百姓心目中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爵位等级越往上,爵位获得者越少——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再浅显不过。 待等百姓发现,随便一个卖鸡蛋的都是五大夫,就连村口敲榔头的铁匠,也和县尊同为少上造时,烂大街的汉爵,必然大大贬值。 刘弘也不想为了每年几百万石粟米,就让二十级军功勋爵制度彻底走向灭亡。 ——汉二十级军功勋爵制度,正是继承自先秦,一手促成秦卒‘虎狼之师’名号的二十一级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 即便是以后世人的角度来看,军功勋爵制度,也是对封建军队战斗力提升最大,见效最快,最直接的手段! 若非如此,历史上武帝也不会换个马甲,推出一个‘武功勋’出来,激励后卫青、霍去病时代的汉军英勇作战了。 · · · ps:第九更··· 实在抱歉,由于之前准备不足,导致今天的暴更足足暴到了现在,还是没有爆完··· 从凌晨码字码到现在,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还请各位看官老爷恩允,我睡一觉,醒来再奋笔疾书。 今天少了一更,明天补两更,共四更,万望诸位莫怪。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4章 无奈之举 免税。 这是刘弘在现有条件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凡戎边战士,免除农税! 后世科举制度下,万千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每个人都是冲着出入庙堂,位居高位? 并不尽然。 科举制度巅峰时期,每次科考参与人数几近数十万,有几人能最终步入朝堂? 事实上,科举制度最大的吸引力,还是在于免税——凡举人及第,名下田亩统统免税! 这就使得,参与考举的士子们才走到举人一步,入仕做官八字还没一撇,就有无数乡邻心甘情愿的奉上土地,请求这位举人将自家土地挂在名下,以免除农税。 而这种情况,显然是刘弘不愿意看见的——正是庞大无比,并以每三年数千人增长的‘免税阶级’,才使得后世国家财政收入越来越低,对地方掌控力度越来越弱;无奈之下,只能把供养国家的担子,压在本就穷苦贫弱的百姓身上。 所以,刘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所有在长城一线戎边的士卒,都可以免除一百亩地的田税。 一百亩地,正是高皇帝刘邦给天下百姓发土地的标准;现在过去不过二十年,绝大多数人家的田亩都是一百亩。 一百亩的免税标准,基本上可以保证惠及绝大多数底层士卒的同时,避免出现‘范进中举’中,百姓争相献上土地,地方豪强挖国家墙角的状况。 需要一提的是,此时的农税,并不是按固定的每年每亩缴多少粮食,而是非常科学的按照收成百分比上缴——十五税一。 每到临近秋收的时候,地方县衙就会派出缴税官:游缴,带着无秩小吏和称量工具,死死守在田边。 此时百姓的耕作,也普遍严格遵照节气,什么时候灌水,什么时候收获,都是根据专门的‘望天人’估算时节;多数情况下,一个县乃至于一个郡的秋收,都会在同一天。 到了秋收日,百姓用镰刀收获粮食时,游缴带来的小吏都会瞪大眼睛,紧盯着百姓将还散发着秸秆气息的作物送到田边,称重缴税。 无论最后的收成是多少,游缴都会将收成的十五分之一分出来,作为农税。 简单透明,即便收税官在称量工具上动手脚,百姓也能大概目测出,游缴取走的部分,究竟是不是自家土地收获的十五分之一。 也就是说,某人名下的一百亩田产量是三百石,那就缴税二十石;收成六百石,农税就是四十石。 这种类似‘绩效’的按百分比纳税的方式,使得地方官对治下百姓的土地收成也十分关心——对地方官而言,税收,那就是政绩啊! 收上来更多的税,就意味着治下土地的收成好,不要脸一点的地方官,也可以吹一句‘民安居乐业,暖衣饱食,无有饿殍’。 除此之外,更高的税收,也会使得官衙的经费更加宽裕。 ——此时,地方属衙的运营经费,并不是由中央拨款下发,而是地方自己从秋天收上来的农税扣留,将剩下的部分运到长安,上缴国库。 至于截流标准,按照刘邦所制定的‘量入为出’,通俗来说,就是根据收入,调整政府开支。 如果税收多,那地方官府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多截留一些,用于第二年给官员发放福利、维护道路,乃至于开渠引水,提高粮食产量等等。 税收少,那地方官自然没有底气多截留,第二年只能勒紧裤腰带,吃饭都不敢带油水;至于造路开渠,逢年过节给治下官吏发个红包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十五税一,大约百分之六七的税率,对封建时代而言并不算太高;但实际状况是,历史上文帝将农税税率从‘十五税一’减半,改为‘三十税一’,刘恒在百姓眼里就成在世圣人了! 从百分之7降低到百分之3.5,看上去并不多,真的值得百姓如此感恩戴德,甚至到了武帝晚年,都还记得刘恒的好,从而愿意被猪爷一纸罪己诏收回民心? 若是了解此时百姓的生活状况,就可以发现:刘恒所做的一切,确实值得被百姓称一句‘圣人在世’。 开国初,刘邦给天下每一户人家,都各发了一百亩地;而如今主要作物——粟米的亩产,普遍在三石左右。 如此算来,一户百姓劳作一年所得的收获,就是三百石粟米。 至于支出,即便不考虑特殊状况,按照此时普遍存在的‘一夫五口治百田’的家庭组成,每家五口人计算,一年的口粮,就要用去一百二十石。 看上去,百姓手上还剩下一百八十石;但实际状况,却并没有这么乐观。 即便不考虑柴米油盐、穿衣用度等支出,光是粮价的浮动,就足以让百姓泪流满脸——秋收之后,田里种出来的粮食,是要卖出去的! 而市场上顿时涌入大批粮食,自然会使得粮价暴跌;但无力储存粮食的百姓依旧只能认命,以远低于平时的价格,将粮食贱卖给粮商。 等百姓家里留的粮食吃完了,再去买米的时候,粮食可就不是卖出时的价格了——夸张一点的时节,粮价甚至会比秋收后,百姓卖出的价格贵一倍! 如果遇上今年这样,时局动荡,兵荒马乱的时节,就很容易出现农民吃不起自己播种、自己收获,卖给粮商的粟米这种状况。 这就是封建时代,百姓最无奈的事:谷贱伤农,谷贵害农。 多数情况下,一夫五口百田的理想状况,农户忙活一年,除了勉强填饱肚子外,最后剩下的钱,很可能给家中妻儿换身新衣都不够用。 这种时候,原本给官府交上去的二十石粮,突然退回来了十石,是种什么体验? 尤其是这十石粮食退回的时间点,恰好是春末夏初,青黄不接的时候? ——就冲这,刘恒在历史上被百姓捏出塑像,早晚跪拜,丝毫不为过! 而刘弘免除边防战士农税的考虑,便出自于此。 每一家免除一百亩土地的田税,按亩产三石,十五税一算,也就是二十石;二十万戎边部队,共计四百万石粮。 免除的这部分农税,已经很接近边防部队一年的粮食消耗量——五百万石了。 但刘弘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究竟要怎么操作,才能在通过免税,解决边防部队军粮欠缺问题的前提下,让边防战士感受到来自天子的关心? ——这边免税,那边停发军粮这种事,刘弘是干不出来的。 刘弘地目的,是想通过免除边防战士家中的农税,降低边防战士对‘军粮发放不足’的不满。 诚然,仅仅让边防部队的不满降低,并不能改变边防战士饿肚子的问题;但刘弘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5章 愈挫愈勇 在百般推演,多方考证之后,刘弘发现:要想在现有二十级军功勋爵体系不受打击,且不加重中央财政负担的前提下,从根源解决边防部队军粮欠缺的问题,就需要汉室财政收入从现在的每年三十万万钱,增长到一百万万钱左右,才有可能实现。 与此同时,还要保证粮价大体维持在如今的八十到九十钱之间。 对如今的汉室而言,这无疑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今汉室天下,在籍人口约两千两百万左右,大约三百万多户;可耕作土地面积在三万万亩左右。 而国家财政收入达到一百万万钱,就等于说每年的农税,需要收上来1.25万万石粟米。 再加上地方官府截留的行政开支,几乎每二亩地,就需要收上来一石粟米;按亩产三石算,就是六税一。 加税? 刘弘还想着将来降税呢! 起码要将农税降到历史上文帝的‘三十税一’,国家才能良好的发展下去。 因为贸然加税,对封建社会而言,无疑是杀鸡取卵! 更高的税,意味着百姓的负担加重,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饱孩子,等同于阻碍人口增长;历史上文帝降税,也是希望减轻百姓负担,达成促进人口增长的目的。 如果百姓活不下去,卖身为奴,国家更是会直接失去一个纳税人! 所以,加税根本不在刘弘地考虑范围内——非但不能加税,刘弘还要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将农税降低到三十税一。 这就使得,想真正解决边防部队的军粮问题,刘弘需要按部就班的提高生产力,提升人口基数,扩大可耕作土地面积,提高粮食产量··· 这一切,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而在北方匈奴虎视眈眈,即将迎来巅峰时期的缔造者——老上稽粥的前提下,边防部队的人数非但不能减少,还要在不远的将来增加。 节流不成,刘弘只能开源。 短期内,只能通过耗费巨大的运输成本,透支中央财政,让边防将士的一日两餐打到水准线以上。 长期来看,竭尽全力的促进农业发展,农业产量大幅提高,使粮食产量和国家财政,都成长到足以承担每年一千万石军粮支出的程度。 在这期间,为了适当解放边防守戎部队,减轻国家财政负担,汉室还需要达成一次对匈奴的战略获胜,以此减轻长城一线的防守压力。 除此之外,为了在不增加百姓负担的同时,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刘弘需要在农业税之外,另寻一个收入来源。 想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刘弘不由感到身心俱疲——真想不通那些争破脑袋,都想要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做皇帝很累的好不好! 见刘弘满脸疲惫的揉着眼角,柴武适时的止住话头,悄悄打量着刘弘。 “朕无妨,将军继续。” 对于刘弘‘免除边防士卒农税’的想法,柴武引经据典,全方位分析了其利弊。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绝对不行! 偏偏柴武指出的漏洞,刘弘还无法反驳。 其一:边防部队二十万,若免除农税,国家财政收入将直接减少三万万钱,但应该拨付给边防部队的军粮依旧要给,这如何解决? 刘邦搞出三铢钱,汉室经济大崩盘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刘邦死后,通过吕后的一系列举措,汉室中央财政,才在几年前勉强达到收支平衡。 至于每年的财政收入,更是每一分钱都早在收上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去向。 突然因为免除边防将官的农税,而使得财政收入减少十分之一,九卿有司根本不会买账——既然是减免了边墙卫卒的农税,那就从军费开支里扣! 也就是说,免除边防战士的农税,非但不能安抚吃不饱肚子的边防战士,反而会使得本就少的可怜的军粮进一步减少。 其二:边防部队农税免了,那飞狐军这样的常备野战军,将士的农税免不免? 地方郡国的卫卒郡兵,衙役门卒,长安九卿守卒,乃至于南北两军的农税,要不要免? 如果不免,岂非厚此薄彼? 下意识吐出一个‘免’字之后,刘弘就被柴武摆出来的数据吓得肝胆俱裂! 如果将郡国地方的守卫部队、官府的武装力量,以及乡村青壮全都算在免税行列,那免税范围,将覆盖一半以上的农户家庭! 也就是说:如果免除所有武卒家中的农税,那中央财政收入,将直接下降三分之二! 直到此时,刘弘才体会到后世那句‘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是怎么来的了——汉室天下,说是全民皆兵一点都不为过! 所以,给军人免税,根本就是刘弘完全不顾实际状况的幻想! 柴武提出的最后一点,则更是让刘弘抛却了所有侥幸,承认自己这个‘免除边军农税’的计划,比‘五年之内扫灭匈奴’还要天真。 ——免税,只会减少中央的财政收入,却并不会影响地方政府的日常运行! 中央下令免除军卒家庭的农税,地方政府就会通过各种方式,将本该由‘军户’承担的税收,压到那些没有从军入伍的百姓家庭! 这意味着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度会越来越低,百姓负担越来越重,向着两个极端的方向发展。 要么,所有的人都挤破脑袋,将家里子弟送到军中,借此免除农税;国家最终面临无人纳税的局面,然后宣告灭亡。 要么,被压的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掀翻这个不给他们活路的暴政! 想到自己千思百想,甚至百般查阅资料档案,才‘保守’提出的方案,其结果却很有可能让政权走向灭亡,刘弘就感觉一股深深地挫败感涌上心头。 ——这还只是柴武一个武将能看出的问题! 要真把这个方案拿到政务娴熟,对民生经济有更深认知的陈年老吏面前,恐怕能发现的问题还要更多! “陛下?” 一声轻唤,将刘弘从无穷的沮丧中唤醒。 本瘫靠在御塌边沿的刘弘稍稍直起上身,整了整面色,稍一拱手:“幸将军在,方使朕未酿成大祸···” 经此一事,刘弘心里那份自穿越时起,便一直未曾消逝的、专属于穿越者的优越感,终于在现实面前被敲的支离破碎——穿越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即便拥有超过两千年的视野,刘弘依旧与一个刚坐上百石小官的菜鸟一样,一切都要脚踏实地的学。 想到这里,刘弘目光中的沮丧便缓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如烈火般澎湃的斗志! ——他还年轻! 最重要的是,两世为人积累的丰富阅历,足以保证刘弘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保持绝对冷静的头脑。 看着刘弘在片刻之前,就从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柴武正要出口的慰勉之语戛然而止,不由捋须陷入沉思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6章 借鸡生蛋 春二月甲子的朔望朝中,一系列彻候、关内侯的封赏,被新任御史大夫张苍提出,廷议表决通过。 治粟内吏刘揭,因为在诛灭诸吕过程中,夺取吕禄手中虎符的功劳,被封为阳信侯,食邑千二百户。 除此之外,刘弘还提出:凡跟随太祖高皇帝征战,现秩二千石以上者,皆封关内侯,以嘉其功! 对此,朝臣们自然是满口赞同。 ——寻常人要想封侯,那起码要独领一部校尉,并在战斗中获得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才有那么些许可能! 这对绝大多数朝臣而言,都不是轻易能达成的目标。 不过,这秩二千石··· 只要被脑子抽抽,牵扯上什么‘谋反’‘大不敬’之类的事,那西汉的彻侯,等同于阉割版的诸侯王;而关内侯,就只是一张可世袭的长期饭票。 对于每年花十万钱,收买一个对老刘家忠心耿耿,并且有能力治理好一郡之地的开国功臣,刘弘表示:这个买卖很划算。 因为无论是彻侯还是关内侯,在国家遇到战争时,理论上都有出征讨伐的义务;并且出征所耗费的一应物资,如军粮、武器军械、饷钱等,都由彻侯、关内侯自掏腰包承担。 所以,某种意义上,西汉勋贵阶级与中央的关系,类似于‘中央荣养勋贵,待等有事,勋贵为国出征’的同生共存关系。 因此,刘弘并不担心随着越来越多的功臣被封侯,会导致国家财政会受到影响——即便刘弘心里明确的知道,如今汉室天下,起码有十分之一的土地,被封给了数百位彻侯、关内侯,做食邑之土。1 待等封侯之事被告于高庙,一应程序结束之后,代王刘弘再三请辞就国,刘弘先后挽留,最终同意了刘恒的回国请求。 对于移封梁国之事,刘恒表示‘无赫赫之功,不敢受重恩’,刘弘也没有逼得太过于紧迫,在允许刘恒回代地的同时,建议刘恒,听取一下代王后薄氏的看法,再做回复。 就这样,刘恒满带着忧虑的不安,于二月初四自长安北门而出,向着代地进发。 同一日,车骑将军飞狐都尉柴武,带着除强弩都尉,以及被遴选为宫中侍郎的将官外的三千多人,正式请辞,向飞狐军而去。 而刘弘则于二月初五,在新任郎中令令勉的陪同下,便装出现在了长安东市之外。 ※※※※※※※※※※ 二月,天气已经稍有些回暖,街上的行人也更多了些。 做一副勋贵子弟打扮的刘弘,在三五个威武大汉的跟随下,悠然步入东市之内。 作为统一的封建政权,西汉皇帝还没有如后世宋明的皇帝一般,被御史言官过度的干扰私人生活;‘君子不立于危墙’‘天子不当出未央’的说法,在此时还没有什么市场。 历史上,景帝刘启为储之时,更是时常带着胞弟刘武,出现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之中;甚至有几次,晚归错过宫禁而被廷尉张释之逮住的兄弟二人,逼得文帝刘恒为此,向张释之脱帽谢罪。 到了武帝朝,猪爷更是一有闲钱就外出巡游,不是封禅泰山,就是游历天下。 所以刘弘此番出宫,并没有后世皇帝出去透个气那么困难;只需要带上足够的护卫力量,这件事就不会引起朝臣的反对。 刘弘此番出宫的目的,自然也不是学康麻子公款吃喝,或者学猪爷做散财童子。 这件事的起因,是两天前发生的一件‘小事’。 新任少府令田叔,由于大雪封山,道路难行,还没有赶到长安;就连关内侯的授命诏书,田叔估计也是在半路上接到的。 所以,少府此时是在没有领头人的状况下,进行着长安粮价调控的工作——即:平价售粮。 从安陵杜氏,刘弘除了得到百余顷土地,数千万铜钱,上万金黄金之外,还得到了共计六十一万石以粟米为主,其他各式谷物为辅的存粮。 那些土地、钱、金,刘弘自然是和之前从诸侯大臣手中‘拿回来’的各式钱粮一起,放进了少府的库存之中;而那批粮食,刘弘则令少府官吏运往东市,按每石八十五钱的价格批发售出。 在长安田氏兄弟的帮助下,粮价的平抑工作相当顺利;少府不过放出去十万石不到的粟米,其余粮铺的粟米售价也都降回了正常水准线;甚至为了和少府抢夺市场,其价格都压到了八十五钱以下。 达成目的,刘弘自然是命令少府停止调控,让市场自然平衡;在卖出去十多万石粟米之后,少府的售粮工作也就停了下来。 但是,就在少府将那十数万石粮售出之后,刘弘偶然听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传闻。 ——在少府售粮的这段时间内,每天都有专门运送铜钱的马车,驶入内史钱库! 更有意思的是:少府的售粮工作一停,运往内史的运钱车数量大打折扣,不到先前的一成! 这就非常值得刘弘品味了。 内史,其全称虽然为治粟内史,但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内史的职权,早已经和粮食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了。 ——中尉属衙负责长安治安,被盗贼都尉负责打击匪盗,各市吏负责长安以及长安外的各地市集,内史本属则负责田亩、人口、户籍··· 可以说,只要是与关中有关的事,内史全都干,就是不包括粮食! 但少府这边刚卖出十万石粮食,内史却诡异的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而且还是可以见光的合法收入! 这让刘弘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事。 所以,刘弘今天来东市的目的,也就很明确了:在少府售粮的东市就地考察,弄清楚内史这段时间获得的‘意外之财’,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7章 货币问题 长安东市,并不是因位于长安城东而得名,而是与西市相连,同位于长安西北角;由于两市东西对望,故称为西市、东市。 对于生活在长安,乃至于整个长安城辐射范围内,各县、乡、村的百姓而言,长安两市,便是主要的生活物资获取点。 盖因为汉律规定,但凡牵扯钱物交易的商业活动,都必须在官府规定的场地——市集进行。 也就是说,即便是一个农户,想要将家里母鸡下的蛋卖出去,也要乖乖到市集向市吏报备,取得交易许可,才能在市集内将鸡蛋卖出。 就如同刘弘此时看到的场景一般:除了获得官府长久许可,而建立在市集中的商铺之外,东市内的街道旁,随处可见在面前摆着一个菜篮子,或是几捆干柴的百姓。 而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市集,突然出现的刘弘一行人,无疑成为了人们目光中的焦点。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刘弘不着痕迹的走进了一家售卖布匹的商铺,打量起铺内陈列的各式布匹。 看着刘弘一行人走进那家以蜀锦质量著称的铺子,东市内的人才将注意力收回,继续售卖着自己的货物,或者挑选着想要购买的生活物资。 “哟!贵客登门呐!” 刘弘刚迈入门槛,迎面便走来一个身着锦袍,略显富态,满手玉扳指的中年男子,谄笑道:“少君可是来对地方啦!” “吾家蜀锦,于整个长安城,也是小有名气哩~” 说着,男子便跟随着刘弘地脚步,依次介绍着店内的布匹。 不过片刻,男子话锋一转,故作神秘道:“店内这些,少君当是瞧不上眼,不如随小的到堂后,瞧瞧上锦?” 刘弘却是兴致寥寥的摆了摆手,这儿摸一摸,那儿看一看,不时询问着各式布匹的价格。 ——在贵重金属为货币原材料的封建时代,布匹,才是永远不会贬值的硬通货。 粮食会随着世道,收成等因素上下浮动,就像粟米,西汉开国初能暴涨到八千钱,现在能卖八十钱;到了历史上文景之治末期,更是曾跌破四十五钱。 即便是钱币,也是大有文章可做——可以掺铅,可以做小一点,薄一点。 唯由布匹,由于产量不会有太大波动,其需求也几乎不会下降。 所以,要想了解封建时代某一时间点的社会状况,布匹,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参照物。 “此布一匹,需钱八铢几许?” 随手指向门口处,略有些素黄的粗麻布,刘弘回过头,看向依旧喋喋不休的男子。 刘弘一身贵族打扮,身后跟着的护卫也不似寻常人家,男子本以为来的是某个勋贵家的公子;见刘弘却对绣有华丽图案地蜀锦毫无兴致,反而问起最便宜的粗麻布,男子心中不由泛起嘀咕。 “少君,此粗麻矣,乃乡野匹夫制衣所用···” 话还没说完,男子就见刘弘目光中隐隐带上了凶光,便赶忙改口道:“粗麻,尺十一钱;若以钱八铢贾,匹当钱百四十二枚···” 汉室的布,通常以‘匹’为计量单位,一匹布,指的就是宽六尺,长十丈的布条。 而布匹的价格,在秦始皇帝统一度量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非常诡异的维持在一尺十一钱的价格。 无论其他诸如粮食、土地等其他等价物涨降,布匹都像是不会有通货膨胀般,屹立在每尺十一钱的价格线。 但凡有一些经济头脑的人,对这种状况都会有疑惑:如果物价上涨,布匹作为等价物,不就不值钱了? 亦或是物资宽裕,物价都下降的时节,布匹反而更加金贵了? 这,就是刘弘此来东市的第二个目的——了解一下西元前的金融本位体:‘布本位’,究竟是如何保证其金融地位,比后世的美元与黄金还要硬朗的。 如果今天不来到市集,亲自看一看,刘弘在深宫中闭门造车,能想出来的无非两点:无论天下发生多大的变化,布匹的产量,永远都赶不上需求! 战乱的年代,人口自然是更少,带有精力耐心织布的人也同样减少,物价暴涨,布匹的价格却能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维持在每尺十一钱,并不涨价。 这是因为:到了所有人都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一匹布,远远比不上一碗米来的金贵! 没有布,没衣服穿,左右不过是穿的破一些,或是冷一些;没的吃,那可是要连命都要失去! 到了太平时代,百姓民安居乐业,虽说不上家家户户有余粮,但吃上饭还是大部分人都能做到的;农闲时分的妇女们,也能抽出空织布售卖,补贴家用。 这种时候,相对于其余等价物逐渐下滑的价格,布匹在产量上升的同时,却反而不降价? 这,则是因为:吃饱肚子的目标达成,老百姓的下一个追求,就是穿暖,甚至穿得好看,穿的体面。 并且天下太平了,没有计划生育遏制,人口必然会呈指数上升;而布匹的产量冲破天去,也不过是每个娴熟的妇女忙活半个月,也才能织出来一匹。 更何况麻布的原材料:苎麻,是需要种植,占据耕地面积的! 所以,无论天下人口是多是少,在机械化纺织没有出现之前,布匹的产量,会永远维持在‘恰好无法满足需求’的微妙点。 因此,布匹才会如同被人为操控般,诡异的维持一个定价;老百姓也习惯每一尺粗麻布,都卖十一钱的价格。 基于此,布匹才能成为封建时代的等价物。 甚至于在战乱时期,亦或是偏远一些的地方,布匹的公信力,会比铜钱还要高,仅次于黄金! 对此,刘弘自然不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看待的——刘弘的策划中,农业发展是未来第一个要做的事;而随着农业水平的稳步提升,纺织业必然会被动的得到发展。 布匹的产量,也会随着制造工艺的发展而提高;总有一天,布匹‘供不应求’的局面会被打破。 当布匹不再能充当稳定的金融本位参考时,国家的经济秩序就将变的脆弱无比;随便一个小道消息,或是天灾、人祸,都很有可能摧毁金融秩序,让天下回到以物易物的远古时代。 所以,刘弘需要在现在就开始筹谋策划,为布匹寻找一个替代物,来充当金融等价参考物,为金融秩序插上一根定海神针。 在绝大多数封建王朝,乃至于后世的近现代,充当等价物的,都是贵重金属。 如战国到两汉的铜,之后的银,以及永远不会贬值的黄金。 刘弘也只能从汉室具有的贵重金属里,选择数量足够多的铜。 这或许很奇怪:汉室的钱币,本来就是以铜为材质,难道不足以充当货币,或是等价参照物吗? 原本,是可以的。 但是自从原主的爷爷——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一拍脑袋推行了三铢钱之后,铜钱的公信力,就已经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就如同方才,布店掌柜所说的那样,八铢钱一枚,就是‘八钱’,掌柜之所以认可一枚八铢钱值‘八钱’,是因为八铢钱,确确实实有八铢那么重! 八铢钱,就是八铢重的铜! 虽然实际上可能含有杂质,但至少能保证有一半以上的铜含量。 那刘邦发行的三铢钱,为什么不能被市场所认可,将汉室金融秩序搅了个七八烂,甚至到了皇帝都找不到八匹同样颜色的马,丞相都只能坐牛车上朝的地步呢? 因为刘邦规定:一枚三铢钱的购买力,等同于当时流行的秦半两钱! 而秦半两钱,有足足十二铢重! 更让人无语的是,刘邦发行的三铢钱,别说一半的铜含量了,一眼扫过去,都看不出来是枚铜钱——铜,哪有银白色的? 分明就是铅! 撇开成色不说,刘邦说三铢重的钱,具有十二铢的面值,百姓又不敢违抗,怎么办呢? 简单,原本卖一钱的东西,现在卖四钱就好了。 就这样,汉室天下一夜之间通货膨胀四倍!而铜,则在一夜之间,贬值为原来的四分之一。 深感铜不值钱的百姓,都慌忙的将手里的铜钱撒入市场,以换回更保值得布、粮、牲畜等物资,以避免财产贬值。 几天之后,市面上除了刘邦的三铢钱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货物流通了··· 而私底下,百姓也不愿意将手中的布匹、粮食等硬通货,换成泛着银白色光泽的铅制三铢钱;就这样,在周室开始出现,并在之后逐渐发展出来的货币制度,在时隔四百年之后,被远古时期的‘以物易物’所取代。 刘邦死后,吕后临朝执政,深感国家贫弱,便对金融秩序进行了一次校正——废黜钱三铢,行钱八铢。 相较于重量三铢,面值十二铢的三铢钱,八铢钱的出现,无疑更容易为市场所接受;吕后也没有耍流氓——八铢钱的面值就是八铢,由重量决定面值。 但是,为了给刘邦擦屁股,吕后还是无奈的加上了一条补充条例——只要没有完全断裂,上面的铭文还能看清,并且不完全是铅制的钱币,都具备与重量相应的面值;如果拒收,就要罚金四两。 通俗来讲就是:国家不再铸造三铢钱,三铢钱也不再具有十二铢的面值,但已经存在的三铢钱,依旧具备三铢的面值。 这就使得,汉室的货币市场迟迟不能统一,市场上充斥的吕后八铢钱,高帝三铢钱,秦半两钱;甚至是更遥远的战国刀币,也依旧流传于市场。 在历史上,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武帝一朝,随着成色足,重量达标,且没有‘附加’面值的五铢钱出现之后,汉室货币才被统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8章 以食为天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38章以食为天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刘弘不着痕迹的取出一枚成色尚可的三铢钱,问道:“余方才闻,公似是言以钱八铢贾,粗麻需百四十二枚一匹?” 看着刘弘手里的三铢钱,男子眼角顿时一眯,语气也稍稍冷淡下来:“鄙人区区一介商贾,当不得少君以公相称。” “若少君此来,乃欲消遣寻乐,鄙人之见,少君还是另寻玩物吧!” 说着,男子目光中的恭敬便逐渐消退,脊梁也稍稍直了起来。 “鄙人观少君,似是公侯家子?” “即如此,鄙人身后的主家,也未必是少君之高堂所能得罪的。” 见布店掌柜一副受到奇耻大辱的模样,刘弘意味深长的一笑,将手中的三铢钱随手甩在布匹之上,回身退出了布铺。 看上去,刘弘似乎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实际上,布店掌柜的反应,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光明正大的拒收三铢钱,男子自然是不敢的;但对于三铢钱,即便是刘弘拿出的那枚成色相当不错的三铢钱,寻常商贾也都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漫步走在大街上,刘弘缓缓停下脚步,略回过身,看了眼令勉,又将另一个侍卫叫到身边。 “朕···余且问你:若余以三枚此等成色之三铢钱,易尔手中之八铢钱,尔可愿?” 三枚三铢钱,根据吕后制定的律法,其面值应当是九钱,换一枚八铢钱,应该是很轻松。 怎料那卫士闻言,赶忙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布袋,双手恭敬的奉到刘弘面前:“少君若有所求,小的自恭奉之,怎敢言易?” 闻言,刘弘淡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刘弘根本不相信,一个能被令勉从飞狐军选出来,入宫担任侍郎的军官,能听不出来自己话里的意思。 所以,那个侍郎的意思也很浅显了:陛下,你怕不是在说笑··· 三枚三铢钱,面值九铢,却不足以换一枚八铢钱··· 货币市场的统一,必须提上日程了! 心中暗自将此事记下,刘弘便加快了脚步,径直向着市北方向的粮铺聚集区走去。 ——此次前来东市的目的,主要还是粮食。 前段时间,粮食价格的飙升,实际上造成的影响,并非刘弘所感受到的那么简单。 粮价飙涨至原来的5-6倍,对于寻常的家庭来讲,或许就是亏了一笔钱而已。 但对于那些本就贫困,家中留下的口粮钱,满打满算刚刚好够家里吃个半饱的底层百姓而言,粮价波动只要超过百分之十,就是灾难! 道理很简单:一户农民,一年需要大概一百石粮食,家里留的钱,也恰好就是按每石八十五钱左右,留够了九千钱;甚至留了五百钱的容错率。 这种时候,只要粮价‘小小’上升到九十钱,这户人家的容错率就没了;上升到九十五钱,那这户人家这一年,就将会有至少一个月的断粮期! 诚然,提前得知要有一个月断粮期,这户人家可以省吃俭用,挪一部分出来,再加上从街坊邻里手中借,艰难度过那一个月。 但别忘了:这还只是粮价从八十五钱,涨到九十五钱所带来的影响! 只要粮价超过一百钱,这户人家就将对断粮束手无策,只能通过售卖土地,来换取口粮。 然后,两千年封建史上的农民都不能躲过的恶性循环开始了:土地少了,收获的粮食就少了,第二年吃不饱,只能再卖一部分土地;土地更少,收获更少,更加吃不饱,继续卖土地··· 最终,等家里的土地卖的一亩都不剩,原本的自耕农就只能去租种,成为佃户。 而租种别人家的土地,那是要交租税的! 比起国家十五税一的农税,租种的租税,那只能用黑心来形容——即便是关中,乃至于长安城左近,佃户租种田亩的地租,也不会低于三成! 每年的收成,都要将其中三成拿去当租税;虽说农税不用交了,但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的人头税还要交;剩下的粮食,几乎不可能喂饱一家老小的肚子。 吃不饱肚子,也没土地卖了,怎么办呢? 借。 借钱,借粮,本想着应付过去,就还回去的佃农,到最后就会发现,欠下的债根本还不完,并且会利滚利滚利滚利,一直积攒下去。 最终,欠下的债达到一定数额,放贷的子钱商人认定这户佃农还不起了,就开始催还——几天之内,必须将欠下的债还完! 走投无路的佃农,最终只能卖儿卖女,甚至将自己也卖为奴隶。 封建时代,几乎都躲不过的土地兼并,大都是这么一个流程:吃不饱,卖土地,土地卖完租种,租着租着债台高筑,只能卖身为奴。 所以,每一次大规模的粮价波动,实际上都是在吸取王朝的寿命——前段时间粮价飞涨的事,每发生一次,就会由一批农民失去土地,成为佃农,并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奴隶,消失在国家统计的户籍当中。 即便是那些,在这次粮价波动中侥幸保证田亩的自耕农,实际上也会受到很大的打击——或许,这家人原本攒下了一笔余钱,可以送家里有出息的孩子去游学,去练武,去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但这家人省吃俭用,花费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一枚一枚攒下来的积蓄,就这样被粮商割韭菜般割走。 原本有机会冲破阶级枷锁,向更好的方向发展的一个家庭,希望就此破灭。 土地兼并加剧,阶级矛盾加剧;国家失去一批中产阶级拥护者,失去纳税人;而原本愿意乖乖上缴粮税的自耕农,被雁过拔毛的地方宗族豪强所取代··· 所以刘弘心里很清楚:前段时间的粮价飞涨,虽然最终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化解;但对自耕农阶级的伤害,几乎是无法逆转的。 即便刘弘以最乐观的心态估计:此次为期不到两个月的粮价飞涨,至少让百分之五以上的自耕农,成为了半自耕农,甚至直接变成佃户。 这对刘弘而言,无疑是个惨痛的教训——自耕农阶级,才是封建王朝最大的拥护者,以及基本盘。 任何一个封建王朝的毁灭,其核心问题都逃不过一点:自耕农阶级数量过低,且正常生活无法保障。 原本应该勤勤恳恳待在家里种地的百姓,都成为了无地游民;吃不饱肚子,找不到事干,随便谁出来喊一句‘反他娘的’,就乌泱泱拿命去拼富贵了。 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的支持者,封建皇帝但凡称得上一句‘明君’的,都会努力去改善底层百姓的生活状况——最起码,也要减缓自耕农阶级减少、以及土地兼并的速度。 作为穿越者,刘弘自然不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次粮价波动事件,让刘弘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粮食保护价政策。 政府出面,制定一个固定的价格范围,以此减小粮食波动对底层百姓的影响。 今天,刘弘来东市的目的,除了弄清楚内史衙门在玩儿的花样之外,就是为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制定进行实地考察。 走进粮铺,映入刘弘眼帘的,就是陈列于布袋中的各色谷物。 有宿麦,有稻米,还有销量最好,为寻常百姓主食的,散发淡黄色光泽的粟米。 一块竹牌插在粟米上,上面标这价格:八十钱。 再看看店小二站在街上,每有人路过,就重复一边‘米石八十钱’,刘弘就不由觉得好笑。 这一次,关中的粮商们,无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按道理来讲,如果乖乖按九十钱左右的价格售粮,虽说利润有限,但起码是稳赚不亏——秋收后,粮商们下乡购粮的价格,几乎不可能超过七十五钱! 即便算上几个月的储藏成本,九十钱的售卖价,也依旧有每石十钱以上的利润;然后随着时间推移,粮价再慢慢上涨,在秋收前停在九十五钱上下,对粮商而言,这就是赚钱的一年。 但一时鬼迷心窍,让关中粮商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刘弘以皇帝之身亲自下场,开‘少府’粮售于东市,这使得粮商们囤积的粮食,在八十五钱以上根本就卖不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粟米储存成本只会不断升高,而在少府虎视眈眈之下,今年一整年,粮食的价格都不太可能超过八十五钱。 这就使得,关中绝大多数粮商,这一年的盈利额,已经确定为负数了——当二月初一来临的时候,粮商们手里的粟米,其成本价便已经达到了八十五钱! 现在,粮商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能卖多快卖对快,将手里囤积的粮食甩出去,降低储存成本,及时止损。 这就使得,在诡异的‘粮荒’之后,市面上又陡然多出了一大批超过需求量的粮食。 如果说两个月钱,粮商们无论卖多高,百姓都只能咬牙买下的话,现在,只要百姓提一句‘隔壁谁谁谁家的粮铺还便宜一钱’,粮商们就会顾不上去确认,而赶忙将粮价再降两钱。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39章 一场粮价波动,百姓亏了,粮商也亏了。 谁赚了? ——刘弘! 少府以每石八十五钱的价格,卖了十万石左右的粮食出去,收回八百五十万钱。 随后,关中粮价就降到了八十二钱;少府在刘弘授意下,又拿着那八百五十万钱,以八十二钱的价格购买市场上的粮食。 里外里,少府一分钱没花不说,平白无故多了几千石粮食! 这就使得,刘弘对粮食保护价政策的施行,有了更大的信心:只要少府随时保证,能以八十五钱的价格,无限量往市场甩粮,那关中的粮价,实际上就已经被限定在了八十五钱以下。 上限有了,下一步自然就是制定下限——保证少府能在七十五钱甚至八十钱的价格,无限量买入粮食。 这样,当秋收之后,嫌粮食商人出价过低的农民,就会自然而然的将粮食卖给少府;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也会买少府的低价粮吃。 粮价关乎到民心,即便亏钱,刘弘也必然会义无反顾去做。 而实际上,此举非但不会亏钱,反而会让少府得到一点微薄的收益。 ——因为刘弘并没有想让粮价处于一个衡定值,只是画了个范围而已。 秋收过后,百姓卖给少府,自然是以七十五钱的下限卖出,购买,则是在上限的八十五钱买入。 即便算上储存成本,少府也有这十钱的买入差可以挣;更何况官府的储存成本,几乎约等于零。 ——没有粮食保护价,少府的粮仓、关中的粮仓,依旧摆在那里,依旧需要专员看管,吃着丞相府发放的俸禄。 超过百分之十的利润率,比如今‘十五税一’的税率还要高;如果少府,或者说中央可以做到占据全天下的粮食市场,那国家的财政收入,起码要翻个倍! 反正这笔钱国家不赚,也是要让商人赚的,还不如刘弘吃进肚子了,发展国家来的舒服。 更何况农税,那是要上缴国库的,国库掌握在丞相手上! 国库的钱,每动一分,都是要在朝堂给百官一个交代的。 少府,则是刘弘地小金库,进了少府的钱,刘弘具有百分之百的处置权! 有了钱,那刘弘无论是想建几十个马场爆骑兵,还是发展农具,都没人管得着。 而从今往后,粮商们要想做粮食生意,就只能跟少府抢夺市场——以高于七十五钱的价格购入,低于八十五钱的价格卖出。 这样一来,粮商们的选择也就只剩两种了:要么踏踏实实赚那不到百分之十的利润,要么转行。 让粮商们转行,就是刘弘地目的——比起盐铁官营,封建时代,粮食才更应该有官府管控! 比起食用盐,以及打造工具用的铁,粮食对百姓而言,无疑具有无可替代性。 掌控了粮价,就等于掌控了民心;稳定了粮价,就等于稳定了民心。 不过,粮食保护价的具体价格范围,刘弘还需要斟酌,和专业人士进行沟通。 ——毕竟少府储存粮食是否真的没有成本,没有了粮商们,国家是否有能力全盘掌握粮食市场,刘弘都不是很清楚。 正思虑间,就有一个人走进米铺,细心的翻了翻装有粟米的布袋,查看是否掺杂了其余杂粮之后,那人便拍了拍手,目光死死盯在方才被‘检查’过的粟米袋之上:“俺要买米。” “就从这一袋里取,要一石。” 说话间,那个男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装有粟米的布袋之中。 随后殿内走出一个小厮,以竹制的铲状称具,将袋内粟米一点点取出,倒入一旁的木制方盒之中。 那方盒大体呈倒梯形,大概半米高的样子,长宽亦相差无多。 待等粟米在方盒中拱起之后,小厮用手上的竹铲沿着盒一推,多出来的粟米便掉落在方盒下的麻布之上。 “看准啦,可是一筹米,未曾少你的。” 见男子点点头,小厮熟练地将方盒倾斜,在男子紧紧注视之下,将方盒中的粟米倒入男子递过来的布袋。 “得嘞,粟米石八十二钱。” 那男子却是细心地将方盒中,残留的一点粟米粒抠出来,装进布袋之中,才从怀里取出一串以细绳串着的八铢钱。 然后,男子就在刘弘困惑的目光中,从细绳上取下十枚八铢钱,又从怀里拿出两枚泛着银白光的三铢钱,略有些心虚的递到了小厮面前。 面色如常的收下那十枚八铢钱的小厮,在见到那两枚三铢钱的瞬间面色大变,赶忙将男子的手拉住。 然后,小厮就奋力的向店铺后喊道:“主家!有人行瑕钱!” 那男子顿时慌乱起来:“非,非瑕钱矣,此钱三铢也,以此两枚,抵二铢···” 小厮却是丝毫没有理会男子的解释,至紧紧攥着男子的衣袖,目露凶光的盯着男子慌乱的面庞。 到了这时,刘弘才注意到,这男子的面庞有那么一丝熟悉··· ※※※※※※※※※※ 跟着何广粟走到东市内,一处偏僻的巷内停下脚步,在何广粟颤抖着见礼过后,刘弘便好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而方才的闹剧,最终以何广粟付出十一枚八铢钱,掌柜多给他盛了七升米而告终。 “为何行瑕钱?” 瑕钱,指的就是大小或铜含量不符合钱币标准,不足以被称为‘钱’的钱币装金属;也可以理解为假币。 行瑕钱,按照汉律,罚金四两! 而何广粟方才拿出的那两枚三铢钱,便是瑕钱中最最最劣质的一种——以百分之九十九的铅,和百分之一或许可能是铜的黄色物体铸造出的钱币。 按道理来讲,这样的钱做出来,根本不会有人愿意收,所以也不会有人做才是;何广粟也不可能冒着被罚款四两黄金,即两千余钱的风险,去用假币。 但何广粟的回答,无疑让刘弘大开眼界! ——在粮价正式跌回正常水准线之后,何广粟去田氏做了半个月短工;工钱按市场行价,每天五十钱的标准,何广粟得到接近八百钱的工钱。 但是,何广粟所得到的八百钱,并不是一百枚八铢钱,而是八十余枚八铢钱,和上百枚方才那般成色的三铢钱! 更让刘弘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于田氏如此光明正大的欺凌,何广粟却丝毫不愤怒,反而觉得田氏给自己的工钱,大部分是以八铢钱付给的,已经很靠谱了··· 当刘弘问及原因,才知道:那批三铢钱,根本不是田氏铸造,而是二十多年前,高祖刘邦铸造发放的三铢钱··· 这种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假币’,田氏根本花不出去;就只能转接到何广粟这样,毫无话语权,只能逆来顺受的底层百姓身上。 也就是说,原本应该得到八百钱工钱的何广粟,实际上只得到六百五十钱左右的‘真币’,和三百多钱‘瑕钱’。 当刘弘问及,何广粟打算如何处理这些瑕钱的时候,何广粟满带着苦涩,回答:将其熔炼成钱,论斤卖给游方术士··· 到了此时,刘弘才知道,为什么他都能想到的钱制统一,老爹惠帝没想到,祖母吕后没想到,就连现在朝堂中的满堂人杰也没有想到。 实际情况,恐怕是这些人,对三铢钱的危害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装聋作哑,坐视刘邦种下的苦果,最终被底层百姓和泪吞下··· 如果刘弘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朝中文武百官,彻候勋贵,手上很有可能囤积了大量的铅制三铢钱,并一点点流如底层百姓之手。 甚至于‘禁止’三铢钱的吕后,也未必没有为了改善国家财政状况,而私底下以铅制钱三铢,以‘充实’国库··· 这就使得,刘弘若想要统一货币市场,首先就要面临一个问题:如今流通与市场的这些旧钱,要如何处理。 吕后八铢钱、秦半两钱也就算了,起码还有一半以上的含铜量,融了再铸,也能得到不少的铜;那这种刘邦制作的铅制三铢钱,刘弘应该怎么处置? 沉思许久,刘弘只能沮丧的低下头:恐怕真到了那一天,刘弘也只能将头埋在沙子里,当这些假币不存在··· 因为刘弘一旦下令:高祖所铸之钱三铢,亦可兑换新钱,那天下的‘瑕钱’,就永远没有消失的一天——总会有聪明人,以铅制出三铢钱,来换刘弘推行的新钱。 而内史正在进行着的把戏,刘弘也从何广粟一句不经意的叫苦声中得出了答案。 ——内史衙门,在过去几天,一直守在东市外收税! 其理论根据,是吕后推行的;打出的旗号是‘高祖皇帝禁商贾衣丝乘车,粮商,亦商贾也!’ 但具体施行上,却很有意思:内史的官吏并没有去找卖粮的商人去收税,反而是守在东市门口,找买粮的百姓收税,一石一算! 一算,可就是一百二十钱! 也就是说,在过去这段时间,长安城的粮价保持在八十钱左右,但为了买到一石粮食,百姓要花将近二百钱! 而百姓虽然心有不忿,但毕竟惹不起官府;再加上二百钱一石的价格,也确实比前段时间的四百多钱要低得多;多以,也就捏着鼻子认可了内史收‘粮税’。 这让刘弘不由目瞪口呆——封建时代的官吏,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摇了摇头,刘弘否认了自己的猜想——绝大多数情况下,封建官员应该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剥削百姓;内史的粮税,也顶多是刘揭为了针对少府放粮,而做出的临时决定。 对此,刘弘可谓毫无办法——内史的收税工作,很有可能已经停止了! “着令汉中守叔,火速入长安,尽速上任少府!” 不忿的丢下这一句话,刘弘便一拂袖,满脸阴戾的向东市外走去。 ——百姓,是刘弘地底线! 陈平为了双方的斗争,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刘弘也没必要留情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0章 匈奴来使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40章匈奴来使未央宫,温室殿。 刘弘正眉头微皱,看着眼前的案几上,平铺开的一卷竹简。 ——云中守尚谨奏陛下:匈奴来使,欲往长安陛觐! 匈奴人派使前来,这件事刘弘早已有预料——作为已知世界唯二的两个大块头,隔壁换了掌门人,派使者试探一下深浅,自是题中应有之理。 刘弘也已经按照汉匈两国往常的礼仪,派典客副官——典客丞,领迎使团亲自前往箫关外,迎接匈奴使团。 不过匈奴人在这个时间点派使团前来,让刘弘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刘弘和陈平、周勃等人的斗争,很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从如今心平气和的政治博弈,演变为武装斗争;为此,刘弘也是在争分夺秒的做着准备。 包括但不限于粮饷、冬衣、酒肉等慰问物资,像是不要钱似的从少府内搬出,发往关中各郡的地方卫戍部队手中。 陈平一党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动作,但刘弘同样清楚:北军,被周勃牢牢攥在了手里! 过去这半个多月,周勃甚至都没有回过自己的府邸;而是在北营与将士同吃同住,致力于在关键时刻,北军能完全脱离刘弘地掌控! 与此同时,除了长安南北两军,以及原本在飞狐军,属于令勉掌管下的飞狐强弩校尉,如今的郎官禁卫以外,其余任何武装,刘弘都只能保证其不参与到双方的战斗中——关中每一道关隘、道路,都已被刘揭的内史掌控! 对于可能出现的武装冲突,刘弘其实比较乐观。 首先,只要双方真刀真枪的打起来,那即便陈平周勃说出个花出来,也无法掌控大义名分;即——为什么要和皇帝戈矛相对? 其次,就算陈平周勃撇开一切顾虑,强行带着北军跟刘弘干起来,刘弘也只需要在北军面前露面,就可以让北军大概率脱离周勃的掌控——最起码会有一半以上的北军士卒,会对周勃的命令产生怀疑:太尉因何要反? 所以,对于陈平、周勃,乃至于刘揭这段时间的蝇营狗苟,刘弘其实是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打算后发制人的。 但匈奴使团即将到来的消息,无疑为双方的斗争增添了一丝变数。 如果刘弘以最悲观的心态预测,不排除陈平等人无路可走,产生与匈奴人冉合,试图乱中取胜的可能性! 至于匈奴使团到来的消息,是否已经被陈平等人知晓,刘弘则完全没有侥幸——边关军报,在送达刘弘手中之前,第一个要送到的地方,是太尉府! 此时,陈平等人恐怕已经聚坐一堂,商量着如何在匈奴来使这件事上做文章,来改变不利的局面了。 “令郎中。” 刘弘一声轻唤,将身后侍立着的令勉叫到了身边:“臣在。” 看着令勉刀削般冷酷的面庞,刘弘略微斟酌一番措辞,方道:“卿久戎边关,当对胡虏之事甚晓。” “若匈奴攻掠吾汉家之边墙,依卿之见,当为何局面?” 对于匈奴人派使前来的目的,刘弘用屁股想都能想到——左右不过是看刘弘年纪小,再仗着自己兵强马壮,敲敲竹杠,看能不能诈点东西回去。 对匈奴人的如意算盘,刘弘可谓嗤之以鼻——真当朕是东汉那帮儿皇帝? 光一件事儿,就足以让刘弘挺直腰杆,将那封写做国书,读作耻辱条约的木渎,狠狠扔在匈奴使者脸上——单于都要死了,装汝娘啊装! 现在的匈奴单于,匈奴史上几乎可以称之为开国者的挛鞮冒顿,已经只剩下不到五年的寿命了。 刘弘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匈奴人有没有在这个时间点派使者访汉;但刘弘知道,两年后,自知命不久矣的冒顿,为了保证儿子:挛鞮稽粥——即历史上的老上单于能安稳上位,遂大举进攻汉北边墙。 这很好理解:政权交替之前,打击一下隔壁的大家伙,虚张声势,保证政权交替过程中,汉室没有从遭受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这一招,或许能吓住历史上的文帝刘恒;但对历史轨迹了然于胸的刘弘而言,匈奴人此时的举动,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冒顿,很有可能快不行了! 所以,刘弘必须做好两手准备:要么以公平的条约,换取双方几年内的和平;要么,开干! 诚然,此时的汉室还处于经济复苏期,贸然开战,会严重影响原本已经开始恢复的经济社会秩序;但是,冒顿死前这段时间,是刘弘打击匈奴最好的机会! ——因为冒顿死后,其继任者老上稽粥,绝对不会放任刘弘安心种田! 听刘弘问起关于匈奴的事,令勉稍一拜,想都不想,径直开口:“陛下,匈奴者,其民多以游牧为生;春夏北徙,秋冬南迁。” “若攻略边墙,当于秋八月之后,牛马积膘,水草丰足,吾汉子民亦已秋收,仓满粮粟之时进掠,于冬十一月前退遁,往河西渡冬。” 闻言,刘弘稍稍点了点头——令勉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如果匈奴人打算侵略汉室,基本不会在现在这个时间点。 “且勿论时节,若单论:胡虏已攻掠汉地,当如何?” 刘弘不能以‘匈奴人不太可能在此时侵略’为参照,就排除边墙的安全隐患。 见刘弘如此提问,令勉也只好稍一沉思,便道:“若匈奴来,当分攻,掠两者,酌情分论。” “若是攻,当以右贤王部为帅,慕南各部族为从,以胡骑数万,集兵攻打边塞。” “如此,陛下便须调兵遣将,遣关中兵援边,以防胡虏肆虐;飞狐都尉部,亦当全员赶赴,奋守关墙。” 至于另一种情况,刘弘轻轻一抬手,示意令勉不必再说——另一种情况,无非就是匈奴安排在慕南,防备汉室的几个部族派出几百个强盗,蝗虫过境般扫略一通,然后跑回草原。 刘弘只需要考虑令勉提到的第一种情况:当匈奴人以上万人的规模,呈集团式、不以抢夺物资为目的,而是以攻陷关隘的战略目的攻打边关,会造成什么局面。 从令勉的回答中,刘弘首先能得知的,就是边关一旦有事,关中就要做好随时派兵增援的准备;现在这种状况下,能被派去支援边地的,只可能是北军。 这让刘弘忧心忡忡——北军赶赴边地,无论是打好了,立下战功,还是没打好丢城失地,对刘弘而言都不是很能接受。 更别提在现在这个局面,陈平不排除会借助匈奴人的力量,来绊倒刘弘的背景下了。 越想,刘弘便越发感觉不妙。 “着卫尉,中尉,及在京两千石以上的将官,皆入宫。” 这件事,已经有些超出了刘弘地认知范围;刘弘需要专业人士的意见,才能评估与匈奴人开战可能引发的后果。 如果选择开战,有超过三成的概率会让陈平等人从中受益,刘弘就只能忍着恶心,以钱物喂饱匈奴人的肚子,来避免此次政治斗争中,匈奴人不会插一脚。 拱手应下,遣几个侍郎出宫传召,令勉不由暗自思虑起来:陛下今天这些问题,难道是有心想要与匈奴开战? 想到这里,令勉的气息便不由粗重了起来——对封建时代的军人而言,战争,绝对是世上最强力的兴奋剂! 因为战争,意味着军功,意味着荣耀,意味着一切! 但饶是如此,令勉心中也并不看好在此时,与匈奴人正面开战。 ——早在高皇帝陷白登之围后,汉室军方便普遍持有同一个观点:除非具备与匈奴人同样的机动能力,或是有能力限制匈奴骑兵集团的大范围机动,不然,汉室几乎不可能有胜利的机会! 正面战场上,从秦末起义、楚汉争霸过来的汉步卒,当然不虚任何人;但问题在于——匈奴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傻,不会痴愣愣的派骑兵,去冲击严阵以待的汉家步阵。 即便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汉匈战争,往日被柴武耳提面命的经历,也足以使令勉大致脑补出此时汉匈大战的场面。 ——双方拉开阵势,匈奴人冲击,汉军步阵严防死守,放几波箭矢,然后匈奴人迂回散开。 发展到这一步,汉军就已经没法打了! 前进,追不上骑着马的匈奴骑兵;后退,又担心散乱的阵型会被匈奴人找到突破口··· 这种情况下,汉军就只能原地驻扎,跟匈奴人拼粮食——看谁先断粮! 大多数情况下,后勤辎重充足的汉军自然会取得‘胜利’,但匈奴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没东西吃了,撤兵就是。 最难受的就是:到了这种时候,看着饥肠辘辘撤兵的匈奴骑兵集群,汉军依旧不敢追··· 战斗最终的结果,基本就是以匈奴人吃掉了几十匹马,汉军一方吃点了几万石粮食而告终。 “若有机会,某当劝陛下不可操之过急···” 如是想着,令勉便整整面色,静候将军们的到来——二千石以上,至少都是偏将军一级! 对令勉而言,过一会儿来到温室殿的,无一不是他的前辈。 ※※※※※※※※※※ 长安城北,霸城门外。 看着灞桥下滔滔不绝的渭水,一名华发老者从车窗中稍稍探出头,望向雄伟的长安北阙。 “一朝离京,眨眼间,竟已过了数载···” “往日之事,犹如昨日之一梦啊···” 听着老者的感慨,车旁策马随行的年轻人恭敬的下马,来到车厢边:“大人,可要即刻入城?” 那老者确实微叹一口气,久久凝望着长安北阙:“也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老夫?” “唉···” 见老者面带萧瑟的放下车帘,青年向马夫微微一点头,牵着马,缓缓向霸城门的方向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1章 首要目标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41章首要目标齐都,临淄。 几天前才刚回到封国的刘襄,此时已是将国中事务尽数交给内史处理;而他自己,则整日饮酒作乐,夜夜笙歌。 就如此时,目光飘散的刘襄,正毫不顾形象的躺靠在一位后妃的怀里,不时举起酒樽猛灌。 殿堂内,数十舞姬正随着柔和的鼓瑟声,扭动着曼妙的身躯。 在刘襄左近,坐着一位眉眼阴戾的中年人,亦满是享受的观赏着舞曲,手掌规律的拍打在膝上,好不惬意。 一片柔情惬意之中,一位高大威武的青年摇摇晃晃的走入殿内,粗鲁的将堂内舞姬推倒在地,旋即来到刘襄面前。 咚!!! 突然一声闷响,惊得侧殿击鼓吹瑟的乐师们顿时停下,殿内猛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见刘襄丝毫没有反应,依旧麻木的惯着酒,一旁的中年人只好站起身,阴恻恻望向殿内:“朱虚侯此何意?” 闻言,同样一身酒气,脸颊一片醉红的刘章稍侧过头,嗤笑一声,讥讽道:“因王相之故,王兄于至尊大位失之交臂,王相不思心愧,竟还有性赏舞饮酒?” 刘章话一出口,殿内诡静更甚,呆愣在原地的舞姬们顿时跪倒在地,将头深深贴在地板之上。 那中年人闻言,本就略显阴郁的面色更沉了些;旋即做出一副凄苦的模样,跪倒在了刘襄面前:“王上,朱虚侯污臣矣!” “驷钧!尔休得狡辩···” “够了!” 有那么一瞬间,刘襄飘忽的目光猛然迸发出骇人威势,一眼扫去,本打算一脚将齐王相的刘章,也是不由收回了大脚,低下头来。 不过刘襄眼中的精光,就闪烁了那么一瞬间,旋即消失无踪。 费力的从妃子怀中爬起,刘襄来到匍匐在地的王相面前,面无表情的将其扶起:“朱虚侯酒后失言,舅舅万莫往心里去···” 言罢,刘襄便转过头,微撇了刘章一眼,随即回到上首的座位。 “朱虚侯此来,可是有要事?” 看着刘襄麻木无声地目光,刘章面上顿时涌现出一阵苦涩。 “王兄,吾等还未败!” “王兄何必如此糟践自己,何不留有用之身···” 话未说完,刘襄便冷声打断刘章:“长安传来的消息,朱虚侯可是未闻?” “陛下欲裂吾齐国城阳郡,以嘉朱虚侯诛吕之功也。” 淡淡撇了刘章一眼,刘襄便再次举起酒醉,微抿一口:“朱虚侯只须静候,便可为汉之城阳王。” 说着,刘襄自嘲般嗤笑一声:“既如此,朱虚侯也已分门别户,以为悼惠王一系之支脉。” “嫡宗之事,朱虚侯还是莫再插手了吧?” 看着刘襄满是冷漠的目光,刘章几欲开口,都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即无他事,朱虚侯便退下吧。” “王前失礼之事,寡人便不计较了···” 有气无力的说出这两句话,刘襄便再度躺会妃子的怀中:“王相,送送朱虚侯。” 看着刘襄身上散发出的颓然,刘章只苦涩的一声长叹,便一把推开上前,欲要送自己出宫的驷钧。 刘襄却只撇了眼刘章愤然离去的背影,便重新举起酒樽,猛地一灌。 “敢泄今日事者,族!” 一声冷斥,殿内匍匐着的舞姬们顿时瑟瑟发抖起来,丝毫不敢抬头。 ※※※※※※※※※※ 长安,未央宫内。 刚送走几位老将军,刘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宫门处便传来消息:汉中守叔,奉旨入长安,请见陛下! 对此早有安排的刘弘,旋即下令:着田叔即刻往丞相府,接任少府卿一职;明日再入宫陛见。 倒也不是不愿意见田叔,而是刘弘担心,田叔这个死脑筋一进宫,就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刘弘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比如:恢复张敖之子张偃的鲁王王位之类的··· 所以,刘弘安排了与田叔私交甚笃,同为‘捡到中人’的虫达前去,算是探探田叔的口风,也有交代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意思。 刘弘相信,作为从张敖门下走出的人杰,田叔应当能明确意会刘弘想要表达的意思。 剩下的,就将在明日常朝见分晓。 现在刘弘需要考虑的,无疑是即将到来的匈奴使团的问题。 ——随边地军报一同传回的,还有匈奴使团携带之国书的简要内容。 与刘弘地猜测几乎没有太大的出入:敲诈! 出于本心,身为在后世经历过家国耻辱的刘弘,实际上非常厌恶这种屈辱的‘外交’,对于匈奴人的敲诈,刘弘恨不能亲自披挂上阵,在长城一线和匈奴人来过! 但是,情况并不像刘弘预想的那么乐观。 方才,还在长安的老将军们,如俪商、虫达等一同入宫,按照刘弘地设想,为刘弘推演了一番。 即:在秋收之前,匈奴人出于战略目的,攻打汉室长城一线,会造成怎样的结局。 刘弘此时都还记得,在刚开口说出假象之后,曲周侯俪商想都没想,直接扔出一句话:秋收前开战,整个北方今年都将绝收! 为了将足够的士兵,以及一应武器装备,粮食辎重运往长城一线,黄河以北的所有百姓,都要被充为民夫。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刘弘放弃硬刚的打算,另寻他法了——半个版图颗粒无收,所带来的影响根本不是明年收上来的农税减半那么简单! 首先,北方绝收,百姓没有粮食吃,朝堂就要从南方运粮到北方,并以救济粮的形式,将其发放给北方陷入饥荒的灾民——只要北方完全绝收,每一个没放人都是灾民! 也就是说,如果在五月到七月之间,匈奴人入侵了北方边墙,那明年,汉室非但无法从北方收上来一粒米的农税,反而还要倾尽全力,将国库翻个底朝天,来应对北方必将面临的饥荒。 这样巨大的代价,根本不是现在的汉室可以承担的——国库从汉初的一无所有,到现在的勉强收支平衡,足足花了二十多年! 如果国库再一次陷入能饿死老鼠的境地,那刘弘至少要花一半的皇帝生涯,让国库恢复到现在这种程度。 这还只是战后,会对政权财政带来的影响。 从战略目的上来看,于夏秋之际爆发大战,对于汉室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根据推演,匈奴人如果呈集团是攻击长城一线,汉室所能做的应对,便只有动员大半个国家的军队、民夫,以及粮食辎重,才能勉强保证城池不会被夺去;除此之外,汉室什么都得不到。 至于刘弘预想中,给匈奴人造成一定打击,以汉室目前的军队状况而言,根本无从说起。 ——即便不考虑后勤状况,光论即时战力,汉室也处于明显下风。 当刘弘问及详情时,早已离开军队的俪商,再一次刷新了刘弘对此时,汉室军队的认知。 ——即便是在俪商扔领兵的八年前,孝惠皇帝在时,汉室军队装备的甲盔、刀剑,弓弩等一应军械,都已经到了必须更换的地步。 如今八年过去了,刘弘却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份,关于长城守卫部队更换武器装备的文档! 也就是说,在汉室成立将近三十年的今天,刘弘心中精锐彪悍的长城军团,手上拿着的都是几十年前,先辈们拿来砍黥布、砍韩王信,砍项羽,甚至于砍先秦武卒的武器··· 刘弘亲眼所见,俪商从宫门外等候的亲卫手中,取来了一柄长弓,给刘弘看;那把弓上面,除了少府几次三番清理纂刻的编号外,几乎没有任何一块地方,能看出那把弓居然是以木制作的了··· 若非上面有一根紧绷的弓弦,刘弘都要以为那是用泥捏出来的工艺品了! 这让刘弘对长城一线,守卫汉室边墙的部队战斗力忧心忡忡——装备着这些几十年前的爸爸刀,爷爷剑,乃至太爷弓的边防将士,根本不可能在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集团时,讨得任何便宜。 除了装备问题,以及兵种克制问题之外,刘弘再度面临一个让他深感无力的难题:粮食。 去年,北地郡、云中郡、右北平郡在内的北方,基本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粮食歉收;因此,这几个郡的农税,今年已经被减免了一部分。 光从那至少一半以上的减免幅度,刘弘就可以大致估算出,去年北方郡国的粮食收成,受到了多大的影响——最乐观的情况,也已经到了地方县衙无法确认在缴齐农税的情况下,保证治下不断粮了! 因此,汉室在北方所有粮仓囤积的粮食,没有一粒粮食可以拿出来用于作战——在北方普遍歉收,百姓心中隐隐有不安的情况下,那一个个粮仓,就是百姓安全感的保证。 算起来,这已经是刘弘第三次,因为粮食的问题而陷入困局之中了。 第一次,长安粮价飞涨,迫使刘弘将少府之粮尽数搬出,之后更是不惜‘抢’来一批粮食,以避免关中人心惶惶。 第二次,也同样是长城守卫部队的军粮欠缺问题。 这次同样是因为粮食,让刘弘只能无奈的盘算着:究竟如何应对匈奴人的敲诈,才能在不引发战争的前提下,保留一些尊严和体面··· 粮食! 刘弘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是想发展国家,提升百姓生活质量,还是想要在对外战争中,从匈奴人手中逃到便宜,刘弘始终逃避不了的问题,就是粮食! 只要粮食的问题解决,刘弘能做的事就会很多;否则,刘弘就将永远陷入现在这样,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的境遇之中。 确定了第一个大目标,刘弘便只好将其放在一旁。 ——无论是要发展农业,还是改变国家现状,刘弘都需要先掌握大权。 而此时摆在刘弘和国家大权之间的,就只剩下陈平,极其党羽!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2章 首次会议 是日夜,长安尚冠里。 在陈平、周勃等人聚集在曲逆侯府,盘算着如何从即将到来的匈奴使团一事上,捞取好处,改变局势的同时,冷清了将近十年的北平侯府,今夜也同样灯火通明。 作为主宾,北平侯张苍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坦然坐在上首;左席首位,则是现任卫尉卿——虫达。 从虫达开始,奉常领宗正事刘不疑,郎中令令勉,卫尉丞秦牧,以及谒者仆射,准奉常丞汲忡以此落座。 右席,则只有两张案几——今日才走完程序,走马上任,新鲜出炉的少府:田叔,以及廷尉吴公。 看着客堂目光灼灼望向自己的众人,张苍稍扶了扶略有些外凸的肚腹,不由感叹起来。 ——两个多月之前,张苍陪同恩师王陵,与会丞相陈平的家宴时,朝中巨头几乎尽为陈平党羽! 三公九卿中,当日与会曲逆侯府的,便足有六人——至于其余六个九卿之位,当时根本就没人! 当日,看着陈平淡然的目光,周勃信心满满的面色,张苍心中都有些绝望——如此势力,陛下怎还能有一丝胜算? 两个多月后的今天,张苍已经为自己当初的无知感到一丝脸红了。 时至今日,张苍亲自宴请,三公九卿中未与会的,只有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内史刘揭三人而已! 就连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典客,也是派了家中子侄来送上礼物,隐晦的表达了友好。 至于博阳侯陈濞,也同样是以年老目花,不便出行为由,派了家中嫡子代为出席。 与两个月前,朝堂尽掌与陈平手中时相比,如今的局势,几乎是‘皇党’占据压倒性的优势——要不是丞相、太尉两个至关紧要的位置,还掌握在陈平一党手中,此时双方就根本没有继续博弈的必要了。 至于今天的家宴,则是张苍以‘庶子满月’为由,而发起的一次‘皇党’商讨会。 在官复原职,回到御史大夫之位后,刘弘对张苍给与了完全的信任——包括但不限于不定时抽查官员政绩,以及个人作风等权利,都被刘弘主动提出,赋予张苍的御史大夫属衙。 更让张苍感到诧异的是,当张苍试探性的提出:通过年末上计,根据田亩、人口、户数增长,来评定地方官员行政是否得当的意见时,刘弘完全没有迟疑的表示:朕允了,但时机未到! 随后,刘弘更是隐晦的表达出:此事,非丞相府领衔不能成行··· 对于刘弘赤裸裸的表示,要在短时间内任命自己为丞相,张苍只能是以目瞪口呆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还什么都没做成,陛下就已经如此信任我了吗? 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的张苍,只能将这件事归为自己的举荐人:帝师王陵的功劳。 既然预定了丞相之位,张苍自然不能循规蹈矩的只顾本职工作了——‘皇党’一系的领头人,被张苍以三公的身份坦然取走。 今天这场宴席,张苍的主要目的,便是将皇党一系的成员聚集在一起,交流一番,也好加深日后彼此的沟通。 见宾客也都到齐了,张苍便站起身,双手握着装满米酒的酒樽,抬头望向堂内。 本就略有些拘谨,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张苍身上的众人见此,亦是赶忙正身而坐,静候张苍的祝酒词。 “今日家宴,乃老夫犬子满月之酒;诸公莅临寒舍,老夫惶恐,唯尽饮浊酒一樽,以表谢意!” 言罢,张苍豪爽的举起酒樽,一饮而尽;随即双手将樽口向下,示意没有留酒于樽底。 见此,众人方一同起身,回敬道:“承北平侯盛情相邀,吾等无以言谢,愿与君同饮。” 随着众人一同饮尽樽中酒,堂侧顿时响起轻松欢庆的鼓乐;一队身着长袖直裾丝袍的妙龄女子次第涌入,随鼓乐跳起舞来。 一时之间,堂内本有些拘束的氛围转而欢快起来,不时有人起身来到田叔、吴公二人面前,客套两句,对饮三杯,方再拜而退。 舞罢三曲,酒过三巡,众人脸颊都有些暗红;田叔、吴公二人饶是酒量不差,也已是有些微醺。 见众人都不再那么拘谨,上首的张苍淡笑着举起酒樽,以木筷轻轻一敲,堂内便缓缓安静下来。 看着饮酒略醉,却依旧不忘礼数的众人,张苍暗自点了点头,方道:“今日宴,诸公卿曹皆至,此实难得之机;老夫纵无心扰诸位雅兴,亦不得不以陛下之命为重。” 说着,张苍便淡笑着起身,对堂内稍一拱手:“趁此良机,老夫便斗胆,试言明日常朝之政;失礼之处,万望诸君莫怪。” 众人自是连道不敢,随即正襟危坐。 ——宴请,只有在寻常百姓家中,才是吃吃喝喝玩高兴的局;到了官场,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政治色彩。 即便是天子赐宴宗亲皇室,也难免在席间提一句‘诸君既为刘氏,当以高皇帝社稷为重’,更何况今日这般,俱以朝中重臣为参与者的宴会? 对此,众人心中自是早有准备——若张苍真对朝堂之事只字不提,只顾着饮酒作乐,众人心里反倒要犯嘀咕了:御史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看不起我等国之栋梁? 看着众人平淡无常的面色,张苍便也没有再多绕弯子,直入主题。 “依老夫之见,明日常朝所论者,当以齐悼惠王诸子封王之事、封羹颉侯为燕王之事,及琅琊王削邑之事。” 一边说着,一边跪坐回座位,张苍不着痕迹道:“羹颉侯之事,陛下已召老夫相商论定,丞相亦已肯之。” 言罢,张苍稍酌一口酒,便将柔和的目光撒向堂内:“不知诸公,于悼惠王诸子,及琅琊王之事,有何见解?” 闻言,秦牧、汲忡等几个‘小’字辈自然地低下头,等候着大佬们发表看法——即便撇开‘陛下心腹’的身份,二人未过三十的年纪,也不便在这种场合随意开口。 除非被大佬们点名提问,二人今日大概率就是跑个龙套;也就是说,二人今日与会,实际上只带了耳朵,没带嘴。 令勉虽然资历足够,但毕竟年纪尚轻,出于礼数,也不好贸然开口。 至于田叔和吴公,则属于新入长安的九卿重臣;今日亲自与宴,已是明显表达了自己的身份标签:皇党。 作为皇党一系的新成员,在这种事关诸侯王封、罢的问题上,二人也不便着急发表看法。 至于虫达,更是刘弘的‘代盐人’。 如此一来,张苍提出这个问题,其目标也很明显了:奉常领宗正事,刘不疑。 果不其然,略微沉吟片刻,刘不疑便自然地举樽起身,轻笑着对张苍稍一躬身:“北平侯说笑了,此宗亲之事,吾等身为汉臣,自当唯陛下马首是瞻···” 张苍闻言,却是稍一挑眉,轻声道:“奉常所言虽有理,然宗亲封王之事,宗正亦逃不脱干系?” 说着,张苍突尔一声轻笑:“老夫别无他意,只是奉常今亦领宗正事,故有所惑,随口一提罢了···” 刘不疑略一沉吟,再拜:“鄙人之见,琅琊王削邑之事,当勿可或免。” “齐王奉诏近逼关中,以迫吕氏乱臣分兵;琅琊王坐镇其土而不能保,掌其国兵而不能护;无论国律、宗法,皆重罪也。” “夕者,代顷王弃国而逃,高皇帝亦仅以宗季之由,赦代顷王死罪,夺其王位,废为彻候。” “今陛下未言夺爵,只欲削邑,此诚乃陛下回护宗亲,以为宗长也。” 言罢,刘不疑面色稍稍一正:“若非如此,臣必当上奏陛下,夺琅琊王爵,废为侯!” “及于悼惠王诸子一事···” 说着,刘不疑做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旋即道:“圣恩难测,依鄙人之见,当尊陛下之意,方为上上之选···” 看着刘不疑依旧有些纠结的面色,张苍缓缓点了点头,举樽起身:“多谢奉常解惑。” 二人对饮一樽,刘不疑便退回作为,与身旁的汲忡小声交谈起来;张苍这是看着刘不疑的侧脸,暗自赞叹起来。 “论识人之术,陛下或不逊于老师了···” 对于刘弘钦点,汉室前无古人,且大概率后无来者的‘奉常令宗正事’刘不疑,张苍心中满是赞赏。 琅琊王刘泽,在齐王率军近逼荥阳途中,被夺去军队,并褒胁着琅琊国兵,一同抵达了荥阳。 这件事,无论是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是统治者所能够容忍的! ——你一个诸侯王,连王国军队都能被抢走,要你何用? 不过,刘弘却很反常的放出风,说只削琅琊国的封土,至于琅琊王刘泽,则许其‘暂居王位,以观后效’。 对于刘弘这个反常的决定,张苍只一思考,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琅琊国,毗邻刘襄的齐国,是齐国最主要的港口;虽只有一郡之地,但琅琊港对齐国的经济意义非同凡响。 继续保存琅琊国存在,刘弘的目的,不外乎以此掣肘齐国——如今,齐国可谓是最富有的诸侯国了! 而刘弘却允许刘泽戴罪立功,这必然会使刘泽出于对刘弘地感恩,以及对刘襄‘抢夺军队’的仇恨,让齐国从琅琊港这个通商口岸捞不到一点好处! 张苍相信,刘不疑对此应该也是知之甚详——即便刘弘没有明确告知,刘不疑身边的人也必然会‘提醒’刘不疑。 真正让张苍眼前一亮的是:对于刘弘如此赤裸裸协恩图报,以琅琊为齐国掣肘的举动,刘不疑非但能为其找到一个合理得解释——回护宗室,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援引案例,指出刘弘此举是多么多么仁慈··· 对于如此厚脸皮的人,张苍无疑是相当满意的——在这个时代玩儿政治,要是没这厚脸皮,根本不可能混出头! 而刘不疑却能有如此高的‘素养’,这让张苍不禁对其余同盟的‘表现’期待起来。 虫达,自是不用多说,能以这七老八十的年纪,给年仅十四的刘弘担任几个月的贴身保镖,这脸皮是没得说的。 至于田叔和吴公,那更是凭借着政绩和名望,从地方召回长安的老政客,其‘素养’更是不必多说。 至于末席那几个年轻人··· 放眼望去,一道儒雅随和,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映入张苍眼中。 “谒者仆射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3章 张苍之惑 早在王陵第一次拜会刘弘之后,张苍便与王陵,就刘弘此时的班底有过简单地探讨。 当是时,刘弘手中可用的,便只有故北军射声校尉,侍郎秦牧;以及谒者汲忡。 对于秦牧,张苍自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出身将官世家,家族底蕴深厚;曾居校尉之职,出身武人。 汉又初立,武人阶级的势力,丝毫不比后世的文人士大夫阶级差;没有从军经历的官员,在汉初根本不会有多好的前景。 所以,光是武人的身份背景,就足以为秦牧赢得相当高的印象分——汉初的官员,讲究的是出将入相! 而秦牧曾担任北军射声校尉,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领兵能力;一部之校尉,在汉初的官场,都是被默认为可以治理好一个郡的。 但对汲忡,张苍的态度就复杂多了。 汲氏一族自战国时起便累世为宦,可谓家学渊博;但归根结底,毫无军功傍身的汲忡,还是洗不脱‘纯文人’的标签。 也就是周勃带着代王入宫时,汲忡带着几个谒者同僚,毫无畏惧的对代王喊出了那句‘天子在也,足下何来’;否则,就连比千石的谒者仆射,汲忡也是大概率坐不稳的。 倒也不是说,张苍个人对文人士大夫阶级有意见,而是汉初大环境便是如此:能带好兵,打好仗的,必然能治理百姓;反之,则‘不那么让人安心’。 不过,对汲忡这个年轻人,王陵的评价却非常高——古有子路死不免冠,今有汲仆射为陛下之子路矣! 说起来,对子路‘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典故,此时的舆论普遍都是鄙视的:临敌不思死战,只顾冠冕齐整,引颈就戮? 简直没用! ——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说法,在此时根本没有市场! 此时的舆论,尊敬的是死战不退,拼到最后一兵一卒,都想着拉个敌人垫背的勇士! 在张苍眼中,子路临死正冠冕的举动,性质也就比临战而逃好那么一丢丢;除了保全了气节之外,毫无可取之处。 再加上高皇帝刘邦掀起的‘鄙视儒生’的潮流,此时的官员,普遍都对儒家那一套很不感冒。 不过,张苍对汲忡并没有轻视和厌恶,只是略有些审视而已——因为汲忡,与恩师王陵一样,出生于黄老学;并且张苍对儒家的整体感官,也算不上鄙视。 相比于此时,那些只为了政治正确,就无脑黑儒家的官员,作为担任过秦官的张苍,对儒家的了解无疑更加深刻,也更加客观。 ——真要说起来,张苍师从荀子,属于地道的儒家出身! 不过,经过战国几百年的思想碰撞,诸子百家的理论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若不然,后世也不会有‘诸子百家一大抄’这种说法。 就说荀子,儒家出身,教出了法家的代表人物李斯和韩非子;记名弟子张苍,在历史上也普遍被认为‘黄老学’出生。 景帝一朝,法家最后的荣光:晁错,是以‘尚书博士’的身份混出头的;在晁错成为景帝内史之前,天下人还都以为晁错是儒生! 武帝朝的张汤,更是玩出了一招‘儒皮法骨’‘春秋决狱’··· 在战国刚过去不久,法家被贴上‘亡秦’的标签,儒家被高皇帝刘邦说成‘高阳酒徒’的现在,一个士子究竟出身何门何派,根本就说不清楚——鬼知道这个人披着的某某学派,究竟是不是马甲! “不知此子之才,比之贾生何如?” 想到这里,张苍就起了一丝考校的兴趣。 作为沉浮宦海近一甲子,亲眼目睹过王朝更迭,天下浮沉的老吏,张苍对于黄老学的感官也不算差。 起码从时代角度来看,黄老学对于汉初的经济复苏,总体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 张苍也已年过花甲,早就过了为了理念不管不顾,不惜头破血流的天真年纪了——在张苍眼中,绝大多数学派都没有好坏。 能让汉从战争中迅速复苏,在如此短的时间恢复经济生产秩序,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黄老学说,能不是好的学说? 能让秦从战国初的小弟弟,改变成战国末期的霸主,一挑六统一天下的法家,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说到底,诸子百家放在一起,最终目标都大差不离:建造一个天下富足,国家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景泰的盛世。 只不过法家想通过军队和律法做到,儒家想通过乡绅做到,黄老学想以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做到而已。 所以在张苍眼里,一个年轻士子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对此前所学有自己的见解。 因为无论出身何门何派,研读何人之学说,只要度过死背硬记,将书中所学皆奉为真理的阶段,开始思考,最终都会趋于一个方向:透过现象看本质。 只有那样的人,才能期待其有些作为,而不是如马服君一般,落得一个‘纸上谈兵’的风评。 如是想着,张苍便稍稍提高了音量,对左侧末席方向道:“久闻谒者仆射汲忡,家学渊博,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见张苍突然说起自己,汲忡略有些诧异的举樽起身,快步来到张苍面前,满带敬意的一拜:“末学后进,谨拜北平侯。” 即便撇来张苍三公的政治地位不论,光是一个‘荀子门徒’的身份,以及年过七十的年纪,便足矣汲忡以子侄礼相待了——汲忡今年,也才三十不到。 看着面上满是阳刚,气质中又略散发温润儒雅的汲忡,张苍亦是淡笑着举樽道:“老夫闻,汲仆射自幼治老子之言?” 汲忡赶忙再拜:“不敢称治,偶有研读而已···” 闻言,张苍捋须点了点头,轻笑道:“承蒙老太傅王公不弃,老夫于老子之言亦略有所知,偶有不解之处,不知汲仆射可能为老夫解惑?” 对担任过前秦御史的张苍而言,别说如今的显学:黄老学了,就连早已失传的杨朱之学,张苍都算有些了解。 对汲忡提出这么一问,倒也不是张苍真有什么不懂的,需要汲忡这个小字辈解答——真有疑惑,张苍也应该去问王陵才对。 再者,黄老学讲究缥缈虚无,其内容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讲究一个‘悟’;没个五十年的人身经历,根本不可能参的透。 相较于那些动轨七老八十的黄老巨头而言,年不到三十的汲忡,别说是对所学有所感悟了,能将黄老学的主要理论体系记下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张苍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提问,来观察汲忡的秉性。 只见汲忡稍直了直腰,面色保持着恭敬的同时,带上了一丝傲然:“晚辈年齿尚幼,本无颜言及解老大人之惑。” “然晚辈既承家师授业之恩,自不敢辱及门楣;今日便斗胆,试闻老大人之惑。” “若晚辈勿能解之,则当归家请教家师,再告于老大人知。” 光是冲汲忡毫不怯场的答复,张苍心里其实已经认可了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坚持原则的同时不忘长幼尊卑,为学派据理力争的同时,不忘给双方留有余地··· 这几点,便已足够让张苍满意了——世代为宦,汲氏家学不可谓不雄厚。 不过汲忡这番超乎预测的表现,也让张苍来了更大的兴致:此子,上限究竟有多高? 如是想着,张苍便略作沉吟,方道:“老夫闻黄老之学,言因天循道、守雌用雄、君逸臣劳、清静无为、因俗简礼、休养生息、依法治国、宽刑简政、刑德并用···” “余者,老夫自可略知其意;然‘刑德并用’,老夫却尤为惑矣:刑者,以律法之严明使民不敢犯之;德者,以君子自修其身而弗愿为之。” “此二者,当何以并用,何以并存?” 刑德并用,算是黄老学在西汉除,被天下接受最为关键的一个思想主张了:不完全依靠严苛律法恐吓百姓,也不完全指望人人都道德max,自发的做好事。 在西汉初,‘刑德并用’算是黄老学最基础,执政最主要的思想理论;汲忡身为黄老学出身的官员,如此连这么基础的问题都答不上来,这人可就丢大了! 不过汲忡此时,却没有心思去考虑张苍问这个问题的动机。 准确的说,汲忡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汲忡当然知道,刑德并用的理论是从何而来——因为秦律法严苛,百姓民不堪其苦,所以汉初思想界出现的第一个主张,其实是‘以仁义治国’。 没错,就是儒家那套仁义礼智信,尊卑有序,礼法纲常。 不过,随着俪食其嘴中吐出那句‘吾高阳酒徒也’之后,这个主张便和儒家一同,被高皇帝刘邦踢到了臭水沟里。 而后,才有的黄老学提出:仅以刑吓,恐使民不堪其苦;全以德治,则或有乱法之虞;当刑德并用,方可使民安乐,亦全国法之威严。 但从未有人提出过这个疑问:刑德并用,能做到当然很好;但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使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执政方式并存,却不冲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4章 识人之明 这个问题,实际上在两千年后的华夏,都未能得到完美解决。 ‘南京老太一倒地,全国道德素质下降一半’的典故,便足以说明,指望道德素养来维持社会秩序,是行不通的。一个完整的政体,必须要有健全的法律体系,才能保障正常的社会秩序。 至于道德素养,则只能作为辅助手段,去弥补一些在界限模糊,法律不好判定的事件中,所存在的法律漏洞。 从这个角度来看,黄老学在汉初的执政理念实际上非常先进:以律法为准绳的同时,通过提倡道德素养的提高,来保证社会风气不被带偏。 相较于法家的全靠法制,以及儒家的完全期待百姓的道德修养,黄老学的主张无疑更加全面,也更为现实可行。 但理论归理论,实际为官治民时,就不是那么好操作的了。 ——刑德并用,以何为主,何为辅? 若两者是同等地位,那必然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当某一件事,在违背法律的同时符合这个时代普行的道德观念,或在违背道德的同时并没有触犯法律,应该如何决定? 所以,张苍提出的这个问题,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刑德并用,当以刑为主,还是德为主? 能知道‘刑德并用’,只能证明汲忡对黄老学有所了解,有所涉及;但能否在实际操作中做到使人信服,才能看出汲忡适不适合做官。 在张苍满是期待的目光中,汲忡思虑许久,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夕者,萧相国以著汉律,正民视听,划民所可为、所不可为。” “晚辈愚见,刑德并用者,当以律法为基骨,德行修养为血肉,方可使民安乐,江山永固。” 言罢,汲忡再拜,补充道:“此仅晚辈私见,若有谬误,还请老大人莫怪。” 张苍自是笑着点点头,举樽邀道:“汲仆射之见,颇得黄老无为之要,老夫甚敬之。” 对饮过后,汲忡便在张苍的目送下,回到了座位之上,再满一樽,走到了刘不疑身边。 “还是年轻啊···” 对于汲忡的回答,张苍说不上失望,但也谈不上眼前一亮。 ——法为筋骨,仁义附之,就是黄老学目前,对‘刑德并用’的官方解释。 从汲忡方才的反应来看,张苍大概也能猜到,这是汲忡自己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而非从书籍中照搬。 从这一点来看,汲忡的表现算是合格的:作为一个文人,汲忡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而不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书呆子。 但这个中规中矩的答案,也让张苍对汲忡的期待逐渐消逝——循规蹈矩,只顾理论而不顾现实,光从目前的表现来看,汲忡四十岁之前的成就,不会超过一郡之守。 很浅显的道理:汲忡即将出任千石级别的九卿副官:奉常丞,之后,为了弥补地方执政资历的缺陷,汲忡必然会被陛下外放到地方郡国镀金,再伺机召回中枢,去筹谋更高一级的九卿主官。 在地方执政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类似的问题:某家豪强弄死了一个农户,然后这家的遗子趁夜上门,杀了豪强全家。 按照汲忡的理论,此人虽是报仇血亲,但按照汉律的规定,杀人者死,此人依旧难逃死罪。 这样的理论,放在别的时代或许无可厚非,但在汉室,这绝对就是个谬论! ——父母被人杀害,去报仇还要被判死罪? 这样的事只要一出现,将直接动摇汉室‘以孝治天下’的国本! 更何况秦时的严苛律法,已经在天下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负面印象,如果还以法律为主要标准,那无疑会捅破汉律的表皮——此秦法也! 所以,以法律为主要基准去执政,在此时是根本行不通的;具体执政上,还是要以道德为基准,以民风建设为首要。 此时的九卿,自然大都是随高皇帝刘邦立下赫赫军功的开国元勋;但张苍心里横清楚:总有一天,政坛要被一步步爬上来得官僚阶级所取代。 此事,在现在就已经有所苗头:河南守吴公,以治民为善,公平公正,而被召入中枢,任为九卿! 在将来,政坛被官僚阶级占据的趋势,只会越来越快;待等开国功勋们差不多都死光,九卿恐怕就都是从地方摸爬滚打上来的陈年老吏了。 到了那时,汲忡要想成为中枢九卿有司的主官,就必然有漂亮的地方执政履历,才能堵住朝堂悠悠之口。 那什么样的地方官,才能有机会被提拔到中枢,成为九卿? 要么,将原本贫苦困顿的治下治理的很富庶,百姓民安居乐业,其攻击大到传入朝堂,乃至于天子之耳,并得到大部分人认可;要么,就是如吴公一样,执政公正的名声足以传入长安,为天子所知,为朝堂所认可。 这两者,汲忡能做到哪一样? 带领治下百姓走向小康,张苍不相信以黄老出身,信奉‘无为而治’的汲忡能做到;而吴公的路子,也被汲忡方才的表现否定。 ——吴公被提拔为九卿,靠的可不是执法严明,而是‘治平’! 治平,指的不是有多么遵守法律,而是吴公处理的事,得到了几乎所有百姓,以及治下官僚的认可,和信服。 在张苍看来,汲忡日后外放,大概率要在律法问题上栽跟头。 不过对此,张苍也没太在意——说到底,汲忡还年轻。 或者说,相较于其他黄老出身的官员而言,汲忡年轻的实在过分了些。 如今朝堂,别说九卿副官了,就是把所有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加一起,能有几个四十岁以下的? 一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千石以上的九卿副手及以上,更是见不到五十岁以下的人! 就连刘不疑身侧,一直以晚辈之礼安坐的令勉,那也是仗着实打实的战功,以及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再加上陛下钦点,在长安镀层金的目的,才勉强成为九卿的。 而汲忡却要在没有军功傍身、且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的前提下,直接出任九卿副手! 哪怕张苍心里明白,这是陛下在培养班底,手中也是在没有可用之人,也是对汲忡短期内的政治前景略有些悲观。 ——若说后世,信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话,汉初的政坛,就基本是‘发间无白,遇事必坏’。 不过,年轻既是汲忡的劣势,在某种角度上,也是无可比拟的优势。 ——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得到了陛下的信重,委以千石之职,光是这份机遇,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至于汲忡略有些理想化的‘毛病’,随着事件的推移,阅历的增长,张苍相信会慢慢被老练稳重所取代。 最恐怖的是:如果按照如今朝堂大多数官员的平均年纪:七十岁计算,汲忡起码还有四十多年的政治生涯! 哪怕汲忡真是个不可雕琢的朽木,那四十年资历熬下来,汲忡也足以成为政坛不可小觑的一方大佬。 即便被外放地方之后,没有做出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只要不出大的差错,汲忡也可以一点点熬资历,在四十到五十岁时,被召回中枢,任为九卿。 所以在张苍心中,汲忡的评价也就很浅显了:治学合格,略有些青涩,雕琢一番,来日或可成大器。 总的来说,张苍对汲忡也还是满意的——谒者出身,能有现在这种程度的认知,汲忡即便算不上优秀,也在水准线以上。 而汲忡,就是张苍心目中,刘弘地班底里质量最差的一个的··· 令勉,任飞狐强弩校尉超过十五年,车骑将军柴武举荐,以飞狐军接班人为培养的人物,军功足够,资历足够,能力足够! 秦牧,任北军射声校尉麾下司马,出身将官世家,虽然资历有些不足,但胜在政治成分出色——武将! 奉常领宗正事刘不疑,宗亲之长者,手段有,能力有,脸皮也够厚! 再加上水准线以上,并凭借一句‘天子在也’弥补了一部分资历的汲忡··· 对于刘弘地识人用人,张苍此时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几个人,最低成就都是九卿一级! 若能稳步熬资历的同时,立下些武勋,做出些政绩,也不排除二十年后位列九卿的可能! 张苍自诩识人之能不俗,也不敢保证看中的每一个,都能达到九卿的级别。 不过,刘弘如此精准的眼光,也让张苍放下心中那一丝担忧——陛下既然如此慧眼如炬,那必不会使明珠蒙尘! 刚想到这里,右席的田叔和吴公二人便一同起身,举樽来到了张苍面前。 “承蒙北平侯不弃,盛情宴请,吾二人感激涕零;唯敬酒三樽,以谢北平侯之情。” 张苍自也是笑着站起身,敬道:“二位久离长安,此番入朝,日后与老夫自是同僚之谊。” “远来是客,老夫自当尽地主之谊,以迎二位。” 田叔、吴公二人再拜:“多谢北平侯。” 对饮一樽,田叔便摇摇晃晃回道自己的筵席之上,稍稍揉着额角,缓解醉酒的痛楚。 吴公则是留了下来,与张苍低声交谈些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5章 代都晋阳 相较于齐都临淄的繁华、梁都睢阳的雄伟,身处北方边界附近的代都:晋阳,无疑荒凉萧瑟许多。 长宽不过三里的晋阳城内,满共不过数万百姓常住于此;关中、关东常见的高门豪宅,在晋阳城根本看不见几座。 即便是坐落于城北的代王宫,实际上也算不得宏伟壮观;也就是占地面积大些罢了。 街道边,三两闲人懒汉抄手靠在树乘凉,眼光不善地注视着来往人群。 他们找寻着各自的目标,心中盘算着,今天是否要做一笔旱涝保收地无本买卖。 他们在历史上有一个独特的名称——游侠。 封建社会,仅次于农民起义的社会不稳定因素。 这类人群,一般都由农户家中余子1组成,身体条件好的,给权贵富户看家护院,或给商贾出行担当护卫。 条件不够的或者没有门路的,就只能如街边这群人一样,混吃等死。 为了活命,他们只能在刀口上舔血——替人顶罪,一年牢狱五千钱;帮人行凶,一条人命三万钱。 如若不敢也没事,城外的荒郊野岭,有的是南来北往的商队,召哥几个把人砍了,钱抢了;侥幸没死,就能过一阵快活日子。 韩非子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侠,指的就是此时的游侠群体。 他们高兴时,能扶老奶奶过马路,不高兴时,也能手挥刀剑砍妇孺。 没有人知道,这帮爷们儿到底是要行侠仗义,还是劫富济贫。 片刻之后,街道上仅有的游侠懒汉便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钻进了大街小巷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不远处,一队数百人的队伍簇拥着几辆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走来。 时隔近半年之后,代王刘恒的王驾,再次出现在了晋阳城内。 街道上仅有的几个百姓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撒向那辆当世绝无第二辆的‘王驾’之上:一辆破旧到随时可能散架,几乎可以当柴烧的双轮马车。 相比起去年九月,刘恒从代地出发时的队伍,如今回来的,除去一路负责护卫的数百卫兵,以及奴仆婢女之外,就只剩寥寥数人。 眉头微皱的刘恒侧卧在车厢之内,面色略有些郁结;王驾之侧,代郎中令张武策马随行。 刘恒的舅舅,代王太后薄氏的胞弟薄昭,在队伍最前引路;代中尉宋昌,则是在队伍后护行。 自晋阳南城门而入,队伍又走了近二里之后,方抵达代王宫外。 中尉宋昌带着护卫队伍,沿着宫墙走向北城门附近的军营;郎中令张武亦是在刘恒走下王驾之后,向高阶之上的妇人一躬身,旋即带着王驾离开。 片刻之后,王宫前便只剩下刘恒,薄昭,以及后面的马车上走下来的窦漪房,以及一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稍一抬头,看向高阶上淡然等候的妇人,刘恒暗自哀叹一起,旋即带着妻女,踏上高阶,来到了妇人面前。 “母亲安好。” 随着刘恒躬身一拜,其余众人也都上前拜道:“太后安好。” 看着刘弘不甚喜悦的面色,再扫了扫窦漪房身边,发现两个小肉团没有一起回来之后,薄氏面色古井无波的稍稍上前,将刘恒虚扶起来,旋即转身向王宫内走去。 见此,刘恒也只好再叹一口气,赶忙跟了上去。 ※※※※※※※※※※ “如此说来,陛下当是无意治罪吾家了···” 片刻之后,薄氏端坐在王宫后的殿室内,拉着儿媳的手,面带哀愁的自语着。 “也好,太子虽聪慧,终归是戾气重了些;在陛下身边待些时日,当是能有所矫改。” “就是阿武,如此年纪便久离长亲···” “唉~” 一声哀叹,薄氏从卧榻上稍稍坐起,拍了拍一旁自顾自流泪的窦漪房,便抬起头:“除此之外,陛下可还另有交代?” 对于两个孙子没能随刘恒一同回到代地,薄氏心中可谓有苦难言。 随着年龄逐渐增大,薄氏平日的乐趣,便几乎只剩逗弄儿孙,看着两个小肉团在王宫内追闹玩耍了。 如今,两个孙子却都被留在了长安··· 往后的日子,恐怕王宫内都要冷清许多···· 看着母亲面上明显带着的苦涩,跪坐于榻前的刘恒只能自责的低下头,低声道:“儿离长安前数日,陛下曾言及移封之事···” “移何处?!!” 刘恒话刚出口,薄氏淡然的面色便陡然紧张起来,已略带些角纹的双目紧紧盯在了刘恒脸上! 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剧烈疼痛,窦漪房也只能稍一咬牙,面色略僵的望向刘恒。 若说对此时的诸侯王而言,什么事情是最恐怖的,那无疑就是移封! 光是一个赵国,就足足死了三位移封而来的刘氏诸侯王! 见母亲突然骤变的面色,刘恒慌忙道:“陛下言,欲以儿王睢阳····” “另,陛下欲以阿武承儿之位,王晋阳···” 听着刘恒嘴中突出的消息,薄氏面色顿时举棋不定起来。 “代地,梁地···” “一门双王···” 饶是曾在吕后身边侍奉多年,算是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薄氏,也是有些搞不懂刘弘地意图了。 在长安传来‘陛下入宫,遍赏诛吕功臣’的消息之后,薄氏心中便已经极其悲观:儿子,怕是回不到代地了。 薄氏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只要长安传出代王‘乍亡’的消息,就老老实实上路,保留最后的体面。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一月,十二月,一月··· 终于到了临近二月,长安才传来消息:朝臣弹劾代王眷恋不去,朝长安已逾月,当令就国! 到了那一刻,薄氏一直高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对于刘恒的死里逃生,也只当是上苍眷顾,高皇帝显灵,陛下不忍同姓相残,故高抬贵手··· 方才得知王太子刘启和幼孙刘武都被留在了长安,薄氏则是彻底安下了心——陛下既然留质子,那就说明夺位一事已经翻了篇。 但对这移封之事··· 薄氏真是有些看不懂了! 即便是个妇道人家,于天下大事‘不甚了解’,薄氏也还没到弄不清梁国重要性的地步! ——吕后在时,梁国可是被改为吕国,封给了吕后的胞弟吕产的! 至于之前的梁王刘恢,更是在移封赵国之后被活活饿死! 陛下这是想要以吕后故智,以此逼杀王儿? 想到这个可能性,薄氏却又疑惑了:如果要杀,何必弄得这么麻烦,还要保留代国,让刘恒这一脉一门双王? 这种奇怪的安排,无疑已经超出了薄氏的预料,以及可以理解的范畴。 思虑着,薄氏便发觉身边传来一声轻吟;低下头,看着儿媳已是充血通红的手,只好不着痕迹的松开,抬头又问道:“代王此入···咳咳···” “代王此朝长安,诸刘宗亲,以何礼待代王?” 儿子虽然才二十多岁,但在齐悼惠王,孝惠皇帝均已亡故,高皇帝诸子被吕后逼到只剩下儿子,以及淮南王刘长的现在,除楚王刘交外,刘恒便是宗室中最年长者了。 宗室地刘恒的态度,无疑是薄氏弄清此事内情的重要参考。 当然,薄氏此问,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想问:皇帝刘弘,对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刘恒自是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旋即恭敬的答道:“儿此朝长安,宗亲皆以子侄礼待儿。” 一句话,顿时让薄氏心里有了底——陛下眼中,刘恒依旧是叔叔! 再结合此间种种:留质子,封双王,‘改入为朝’··· 刘恒最后一句话,彻底肯定了薄氏心中的猜想。 “陛下言欲移封,儿惶恐拒之;陛下言:此事,儿可先回代地,与母亲相商,再做答复···” 听到这里,薄氏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眉宇间的忧郁终于散去。 ——留质子,是想要掣肘;封双王,则是在彰显信重之余,将代王一脉推向风头浪尖,承受诸侯王们的嫉恨! 这样一来··· “陛下,乃欲重用吾家,以为臂膀啊···” 百感交集的长出一口气,薄氏便轻轻拍了拍窦漪房被勒红的皓腕;旋即站起身,来到了刘恒面前,指着一旁的薄昭道:“明日修奏疏一封,由阿昭亲呈至长安,谢陛下浩恩。” 说着,薄氏便撇了一眼殿侧,一直静坐着的小姑娘,便向殿外走去。 刘恒自是赶忙站起身,追上了薄氏,恭请的扶着母亲,向殿外走去。 待等薄昭也离开后,窦漪房终于忍不住哀愁,悄然流着泪,来到了殿侧的女儿面前。 回想起方才婆婆交代的话,再看看女儿天真烂漫中略带些思念的面色,窦氏一忍再忍,才勉强让语气中不再哽咽。 “方才母后言,匈奴来使,当欲和亲···” 说着,窦漪房满带着愧疚,含泪望向女儿惨白如霜的脸:“若真有那日,阿嫖万莫怪母亲凉薄···” · · · ps:余子,光从字面意思来讲:多余的儿子。 在封建时代,有没有安全措施,寻常百姓家中总是会有好几个孩子;当家中的男人死后,这几个儿子就要分家;但不是均分,而是嫡长子继承所有的田亩和宅子,为嫡系;剩下的只能分写粮食铜钱,然后各谋生路。 但这帮人自小跟着老爹种地,除了种地啥也不会,手上有没有土地可以耕种,为了填饱肚子养活自己,就只能成为游侠,干点刀尖舔血的买卖,或者做上门女婿。 但上门女婿,在汉律中又是犯法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单章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单章上架一周多了,有些话跟读者们说,也算是交代一下这本书的状况。 首订一千一左右,目前均订大概一千,比原定目标整整高出一倍;所以大家可以放心追,不必担心成绩会影响这本书的篇幅。 说到篇幅,之前说了大纲大概是在300到400w左右,这个不变,目前的情节主线还是在大纲的脉络下稳步推进,最终篇幅应该会是在400w上下浮动。 另一个就是更新,确实要跟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们道个歉,上架之后的更新没有很给力,最近几天还因为身体原因,拉胯到了极点··· 这个我不找借口,确确实实是我自己的错,在这里诚挚的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之后,我竭尽全力调整好身体状态,每天保定两更;然后未来的一周时间,把上架前欠下的,还有这几天少更的,加在一起总共十来章补齐。 有书友问到关于加更的问题,我去打听了一下,才发现大家都有打赏加更,就我没有,所以交代一下。 因为这本书需要讲究的因素有点多,包括资料查阅,比对,以及文献佐证等等等等,佐吏功底不够深厚,功夫没到家,着实写不了太快,也不愿意随意水章节敷衍;所以就加一条吧。 ——盟主加三更。 具体更新时间,以打赏时间为准,在第三天上午发出,例如10月17日,00:00分到23:59之间打赏,加更于10月19日中午12:00之前发布。 再次为我拉胯的更新量跟大家道个歉,之后我竭尽全力避免,尽量留些存稿,保证大家每天都能看到两章更新章节。 还有就是,一句很没底气的小声提议:想养肥再宰的大佬,能不能定期订阅一波,大概每个月一次?不然佐吏着实有点吃不起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6章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46章在汉室版图最北端,长城唯一的一处缺口,雄伟的云中城屹立在草原和神州之前,将文明和野蛮分隔开。 作为内蒙古第一座有史料记载的城邑,云中城的历史,最早可以追说的战国时期。 相传战国时期,中原诸国忙于争霸,而地处北方的赵国非但面临秦、魏等强国虎视眈眈,还饱受游牧民族侵扰。 就在这种祡郎四面环伺的危险状况下,赵国迎来了一位足以改变国家战略地位的王——赵武灵王,赵雍。 为了改变国家糟糕的战略状况,赵雍‘胡服骑射’,师夷长技以制夷,大力发展骑兵部队,再配合着赵国本有的战车和重步兵,终于建立起一支拥有划时代意义的‘新’式部队——步、骑、车协同作战部队! 靠着这支部队,赵国在短短一年内,便一举攻灭中山国,随后迫使楼烦、林胡的游牧民族部分北迁,其余的投降赵国,并逐渐演化为中原人——即便是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汉室野战部队建制中,依旧不乏‘楼烦都尉’‘林胡校尉’等将职。 云中城,便是赵国追击楼烦、林胡部过程中,所开阔的新土地——为了将新开阔的疆土稳稳攥在手里,公元前300年,赵武灵王赵雍下令:兴建城邑一座,以为新服之土之治所。 而这片包含后世山西北部、内蒙南部,疆域达到河套边沿的‘新服之地’,便被赵雍命名为:云中郡。 一百多年过去,无论是赵国在云中一线建立的关隘,还是秦时长城一线的军事重镇,都已被埋在了黄沙之下;唯有云中城,依旧屹立在长城外,守卫着神州大地的北方门户。 踩在云中城宽约两丈、高逾三丈的城墙之上,俪寄不由陷入一片感怀之中。 在大约八十年前,赵将李牧便如俪寄一样,踩在云中的城墙之上,眺望着北方的草原。 四十年前,秦将蒙恬或许也是从云中城出发,深入草原,在草原游牧民族的灵魂上刻下对神州大地的恐惧,不敢南下木马。 但现在,俪寄心中,却丝毫没有赵将李牧的傲然,以及秦将蒙恬的锐气。 ——不说占据整个慕南草原的前秦了,即便是跟赵时的疆域比,云中郡的疆域也已是大幅缩水! 曾被赵武灵王定位郡治的云中城,如今却成了汉匈战争中的最前线。 “唉,也不知有生之年,可能亲眼目睹慕南收回吾汉室之手···” 作为一个武人,俪寄无论是出于对先辈攻击的崇拜,亦或是出于武人的傲骨,都对云中如今的状况感到揪心。 想当初,赵武灵王仅以一国之力,便可将赵长城以北近百里化为军事禁区;游牧民族别说攻打了,连迁徙过程中路过赵长城外,都要战战兢兢的向赵国送上牛羊财物,请求允许。 到了前秦之时,慕南更是全然成为中原养马之地;游牧民族见黑龙旗而不敢对射,只望风而逃,不敢南下牧马! 现如今,中原人的傲气,却在匈奴人的马蹄之下,被践踏的支离破碎··· 十几天前,匈奴人派来一支百余人的使团,便大摇大摆的经过云中城,向着长安的方向而去。 不出意外,等几个月后,从长安回到草原是,原本空手而来的匈奴使团,都会满载着茶、粮、盐甚至是布,在云中数万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的回到草原之上··· 想到这里,俪寄心中便燃起熊熊怒火! 在之前,俪寄身为曲周侯世子,只是在长安生活,着说着,语气中便已是带上了哽咽:“少君侯还是快些打点细软,随老奴回长安吧!” 言罢,男子便在俪寄逐渐惊骇的目光中缓缓跪下,哭嚎道:“老爷,老爷临危,即将大行啦···”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7章 宦官干政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47章宦官干政春二月葵丑,清晨。 虽然冬天的气息尚还残留在关中大地的空气之中,但即便是太阳还未升起的初晨,气温便已比冬十二月时温暖了许多。 面无表情的经过朝臣云集的司马门,一位老人拄着一根诡异歪曲的朽木,在几个少年的跟随下,悄然来到了司马门外的小门洞处。 “咳咳···” 两声轻咳,顿惹得近处闭目养神的朝臣投来审视的目光;待等看清来人的面庞之后,众人的面色纷纷复杂了起来。 明显不屑、鄙夷的目光中,分明暗含着一丝··· 忌惮! ——时隔三个月,刘弘的贴身侍宦:王忠,终于回到了未央宫内。 只不过离开时,王忠的身份是‘故尚衣宦丞’,而现在,王忠已是达到了宦官所能达到的最高点——未央宫宦者令! 宰相门房七品官,宦者令,虽然依旧摆脱不掉其‘奴仆’的性质,但在这个星辰轨迹都要遵守皇帝意志的时代,皇帝的奴仆,自然非比寻常。 而作为皇帝手中的‘仆人头子’,宦者令对于朝野格局,说不上有多大影响,但又不能说没有影响。 例如说:宦者令在皇帝身边一直夸赞某人,或是称赞某事,皇帝只会认为宦者令是个话痨,不一定会当回事儿。 但要是宦者令不经意的提了一嘴:某某官某某人,坊间风评似是不佳啊··· 如果真发生这种事,那这个被宦者令‘无心伤害’的官员,就要面临着封建帝王的关怀了——御史尽出,查清此人祖宗十八代底细! 在这样赤裸裸的‘官方人肉’下,只有真的两袖清风,为官端正的人,才能逃脱被封建铁拳制裁的命运。 尤其是宦官这个群体,由于身体上的缺失,普遍会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说直白些,就是玻璃心,容易受刺激! 随便一个微乎其微的细节,便有可能让这个群体记恨于心! ——而作为在险恶的宫廷斗争中存活下来,并一步步爬到皇帝身边,以为心腹的宦官,对于‘祸从口出’的道理必然深有心得! 靠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准则,方爬上高位,成为皇帝贴身侍宦的宦者令,根本不可能‘不经意’的跟皇帝提起某人。 所以,宦者令在汉臣的心中,普遍以‘成事一成不足,败事绰绰有余’的形象出现。 不过这一次,情况却有了些许变化。 ——前几日,宫中放出风:未来,宦者令除了负责皇帝的日常起居外,还要直接执掌一个新的机构;该机构的职权,则是以御史大夫衙门为参考框架,为入宫的宦者备案,考核! 说起来,这倒也没什么——宦者令作为宫中侍女、宦官们的执掌者,建立档案来核查宦官们的身份,也算是在常理之中。 但让朝臣们大跌眼镜的是,在这个消息传出的当天下午,御史大夫张苍便毫无顾忌的放言:为了保证宦者令能够正确的建立起宫内宦官、宫女们的身份档案,御史大夫衙门将派出几位精干的御史,来帮助宦者令! 值得一提的是,在还没有经历宦官扰政,阉党祸国的汉初,朝野和舆论对于宦官们,除了固有的不屑和鄙夷外,几乎没有太多的防备。 即便是在前秦奸宦赵高出现后的汉初,官僚阶级同样对宦官群体没有太大戒备——归根结底,赵高只是个例罢了。 实际上,赵高除了在秦始皇死后,自任为郎中令这一点不合规矩外,其他种种,且不论对错,起码是在秦法规定的官职职权范围内——作为秦始皇亲自任命的中车属令、兼行符玺令事,赵高实际上已经脱离了‘皇帝家奴’的范畴。 因为中车属令,其职权便是掌管皇帝御辇! 在秦时,太仆掌宫厩马匹,中车属令看管皇帝御辇;皇帝出行是,太仆驾辇,中车属令立于车上。 如此说来,即便是秦始皇在时,身为中车属令的赵高,其职权便已不比身为九卿的太仆低了——更何况赵高还兼任‘行符玺令事’,即负责保管皇帝玉玺。 而汉又承秦制,宦官在汉官制中的地位,与秦时的官职并没有太大不同;几乎每一个九卿属衙麾下,都有一个职权类似,但权力、秩禄远低于九卿,并且仅在名义上对该九卿负责的宦者官职。 例如郎中令属下,便有‘中官丞’一人,以宦者充之,统领禁省。 太仆属下,则有‘中厩丞’一人,亦以宦官担任,负责皇帝御辇的日常清理、维护。 而在九卿之中,宦官群体最多的,便是作为皇帝府库的少府。 少府本有的六尚中,除了‘尚书’外,同样有对应的‘宦者五尚’——尚衣、尚食、尚冠、尚席,以及尚浴。 少府属下的东西织室,也有专责御服的‘御府令臣’。 而少府宦官中地位最高,与少府卿所对应的,则是‘御府丞’。 林林总总算下来,未央宫内‘有秩’,即俸禄百石以上的宦官,便超过千人! 这上千‘有官职’的宦官,便俱由宦者令实际掌控。 ‘宦官不得干政’的说法,在汉初显然说不通;对于有司属衙中随处可见的宦官,官僚阶级普遍也都习以为常。 在这种情况下,刘弘在本就已经足够庞大的宦官系统中,增设一个负责为宦官们设立档案的机构,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 朝臣们心中之所以不太舒服,主要是因为自秦以来,宦官群体都只在九卿有司占据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而三公,则从未被这些‘刀锯之余’所玷污。 除此之外,出于对刘弘几次三番做出骚操作的忌惮,朝臣们也只是下意识的对这件事,抱有强烈的戒备。 至于其中真正的关键,百官则都感觉眼前被一层迷雾所阻挡,视野根本无法通过这片迷雾,看到刘弘藏于迷雾后的‘险恶意图’。 偏偏宦官属于皇帝家奴,朝臣们根本没有干涉的立场,也就只能瞪大眼睛,紧盯着该机构建立起来之后,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目前来说,朝臣们关注的焦点,还是今日朝会所要议论的主要内容——诸侯王问题。 自月初,刘弘终于将朝堂恢复到了朝臣心目中的‘正常秩序’,并开始遵守政治规则之后,基本上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决策或政策改动,刘弘都好心的提前放出风,让朝臣们心中有了心理准备;而不是像先前那几次一样,大家伙还没想明白刘弘想干嘛,决策就被刘弘拍板。 自然,今日朝会的内容,也被刘弘通过奉常领宗正事刘不疑之口,传到了朝臣耳中。 对于燕赵之地再度分封,百官心中早有预料;但刘弘地决定,却与百官的预测略有些出入。 在朝臣们的预测中,燕赵之地位处北方边墙,其战略位置不可谓不重;刘弘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从关东诸侯中,选年长善武者,移封燕赵;至于移封后留下来的封国,则应该暂时控制,留于将来分封皇子之用。 对于燕地,琅琊王刘泽可谓信心满满;至于赵地,赵幽王刘友之子刘遂更是当仁不让。 但刘弘地选择,却是让刘氏宗亲惊掉了下巴! 饶是朝中百官,也是对此略有些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刘弘究竟想干什么了。 ——赵国地处北墙,其重者甚,暂不设王! 这个消息传出当天下午,赵幽王刘友之子刘遂便气冲冲进了未央宫! 但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不过一刻之内,刘遂便面色苍白的从未央宫内走出;逢人问起赵国之事,更是只字不提,只慌乱道:“公慎言,慎言···” 如果刘遂没能得到赵王的位置,还不足以让人诧异的话,那燕国的归属,便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羹颉侯刘信,太祖高皇帝长兄,武哀王之后嗣;其仁善贤德,允文允武,当王之! 轻飘飘一句话,疆域数千里,其面积并不比战国时期小多少的燕国,就这样落到了羹颉侯刘信头上——刘弘透出的消息中,燕王一事已有定论,并不在朝议民煮讨论的范畴之中! 对此事,朝臣还偏偏挑不出任何一点错——在刘邦二兄一脉有吴王刘濞,四弟刘交王楚国的现在,追尊开国皇帝刘邦长兄一家为王,以弥补武哀王一脉,完全就是老刘家宗亲和睦,刘弘善待宗室的表现! 而原本自认为有机会移封燕地为王的刘泽,非但没能成为新一任燕王,反而是面临着被削夺封土之后,继续做琅琊王的命运··· 至于刘泽的罪责——坐失其土、其军,朝臣们则都是眉毛一挑,品味起其中暗含的潜在信息。 琅琊王究竟有没有错? ——失去王国军队,刘泽唯一能侥幸活命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姓刘而已! 刘弘却并没有如高皇帝处置代顷王那般,直接粗暴的夺去王爵,而只是轻飘飘削其一县,无疑算得上的宽宏大量。 但在朝臣们原本的预想中,刘弘为了安稳宗室,以全力应对丞相等人,必然会对刘泽犯下的过错视而不见! 刘弘却毫无顾忌的将刘泽的罪责捅破,虽然从轻处罚,但也丝毫没有将此时摁下的意图? 稍稍翻起眼皮,看了看站在朝臣队伍最前端,正小声交谈着的陈平、周勃、刘揭以及灌婴等人,众人意味深长的一声轻叹,旋即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收回。 ——刘弘,已经做好了和丞相一党正面硬刚的准备! · · · ps:由于西汉的官制、律法,与秦有着极大的相似度,所以在研究西汉官制时,历史研究者普遍以出土汉简以及流传下来的汉史为主要参考,并以秦简、秦律作为佐证。在研究过程当中,将两个时代放在一起,称‘秦汉’,多数时间是同时研究的。宦官官制,便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汉承秦制,从三公到九卿,以至于更具体的下辖官员,汉官制与秦官职几乎可以称得上的‘复制粘贴’的关系;而汉宦官官职,除了因为赵高而被移除的‘中车属令’,以及将宦官掌玉玺改为侍郎掌玉玺,称‘持玺侍郎’外,几乎和秦宦官官制如出一辙。 文中援引的关于汉宦官官制的内容,考自《后汉书·百官志》《汉书·百官公卿表》; 秦宦官官制及御府丞相关内容,考自《通典·职官八》; 宦者五尚,考自《汉仪注》:省中有五尚,即尚食、尚冠、尚衣、尚帐、尚席。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8章 诸侯王事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48章诸侯王事时至今日,穿越足足四个月之后,刘弘身边的随行人员,才恢复到礼法规定的正常状况。 不再是虫达以卫尉之身亲自担任守卫,也不再是令勉以郎中令而持剑侍立,而是由王忠随行,两位侍郎护卫身后。 与殿内的百官朝臣见礼过后,刘弘并未着急坐下,稍清了清嗓,道:“夕者,吕氏逆贼乱政,幸朝堂诸公忠义,方使吾汉家免遭贼子窃夺之祸。” “今贼子授首,吕氏尽亡;燕、赵之地,身负北墙卫戍,以为汉室屏障之重,当另遴宗室长者以王之。” 说着,刘弘便满脸严肃的对殿内稍一拜:“然朕年幼,不敢专行独断,还请诸公教朕:燕、赵之地,当以何人王之?” 刘弘话音刚落,左班的九卿班列中,刘不疑当仁不让的走出,向御阶上一拜。 “奉常领宗正事不疑,谨奏陛下。” “太祖高皇帝八子;今尚在世者,唯代王恒,淮南王长也。” “除孝惠皇帝,另五者,燕灵王,赵隐王、恭王皆无后嗣。” “齐悼惠王嫡子三人,长子襄已为齐王;次子兴居已故,无嗣,东牟国除;三子朱虚侯章,前时窃少府之刀剑弓弩,陛下虽免其死罪,然其秉性勿善,不当王之。” 说到这里,刘不疑便话头一转,再拜道:“依臣之见,宗室凡年壮,秉性良善者,恐唯武哀王嗣,羹颉侯信而已。” “臣愚顿,昧死百拜,伏唯陛下圣裁···” 竖起耳朵听完刘不疑的上奏,朝臣们再看向刘弘,待等刘弘说出那句‘既如此,便以羹颉侯为燕王时’时,便深深低下了头颅。 封刘信为燕王,朝臣自是得到了消息,但刘不疑的话语中,有一处非常值得众人回味的讯息。 ——高帝八子,除去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孝惠皇帝刘盈,齐悼惠王刘肥,以及绝嗣的燕灵王刘建,赵隐王刘如意,赵恭王刘恢··· 还有个赵幽王刘友,是有后嗣的! ——刘遂! 刘不疑却非常自然地跳过,或者说无视了幽王后嗣:刘遂,刘弘也完全没有对刘不疑‘遗漏’了刘遂表达出疑惑··· 再结合数日前,刘遂从未央宫中走出时的神色··· 朝臣们心中顿时一紧,纷纷用力的试图将‘刘遂’这个人名从大脑中扫除——对于刘遂在未央宫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敢好奇了。 因为赵幽王刘友的死因,早在当时,吕后便已定下论调——心怀怨怼,目无君上! 在刘弘已经为吕氏一族定下性质:‘吕后无过’的如今,赵幽王一系脑袋上的标签根本取不掉。 甚至大胆猜测,不少人已经隐隐猜到了当日,刘弘对气势汹汹,入宫‘责问’自己的刘遂说了什么。 ——胆敢咆哮朕前,卿果真乃幽王之血脉! 在这个讲究‘雷霆雨露皆君恩’的时代,即便刘弘要杀刘遂,刘遂能做的也只有乖乖跪地叩首,谢刘弘‘赐死之恩’;至于刘弘地对错,根本不是刘遂所能议论的。 果不其然,燕王的人选定下之后,刘弘又忽视了赵国之王尚为定下人选,面不改色的跳过了该议题。 “琅琊王泽,于齐王率军勤王之徒坐失其军,按律当夺其王爵,以为庶民;然朕不忍至法于王,私赦又恐损国法···” 做出一副纠结的模样,刘弘再拜:“烦请诸公献策:琅琊王之事,当如何处置?” 刘弘言罢,刚上任廷尉的吴公便出班,义正言辞道:“禀陛下,诸侯坐失其国,按律当斩,且不得以金、爵赎罪。” “然琅琊王一事,有先例可循,便当依先例判之。” 吴公话一出口,朝臣们便顿时侧目相对,纷纷打量起这个其貌不扬的新任廷尉卿。 汉室的法制思想,最早由萧何制定汉律,并定下‘法无禁止则无咎’的基调为开始,发展到现在,已隐隐有了第二种解释。 被秦连累成‘祸患’的法家,在深刻的反思以及对民意的考证研究,对汉律和秦律进行比对之后,惊讶的发现:汉律,根本就是秦律2.0版本! 作为2.0版本的秦律,汉律却并不是在秦律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而是对秦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退化’处理。 在秦律中,许多原本应该处以黥刑、死刑,乃至于动不动乡邻连坐,诛夷九族的罪罚,在汉律中都被改成了相对温和的惩罚,如罚金、夺爵,贬城旦舂,鬼薪白粲等。 最浅显,且最为广泛的一个案例,对于法家的反思起到了决定性的启示。 秦律规定,农户除了要将粮食收成的部分上缴国家,以为农税之外,还要上缴“刍藁税”——刍三石,藁两石。 刍、藁,其实就是干草跟秸秆,国家收取刍藁为税,其主要用途为战马的食用饲料。 作为秦律的2.0版本,汉律自然也同样有针对刍藁税的要求——顷入刍三石,藁两石。 那相较于秦律,汉法的人道之处在哪里呢? 首先,汉律中光是关于刍藁税的说明,就比秦律要长好大一截。 秦律:顷入刍三石,藁两石,若不及时缴纳,就要流放,邻里连坐十户! 汉律也同样规定,顷入刍三石,藁两石,但紧随其后的一句话,就让秦律拍马都赶不上了——上郡、代郡,地恶,顷入刍两石,藁两石! 相较于秦律的死板严苛,汉律首先做出的改变,就是因地制宜——上郡、代郡,土地产出不高,所以刍可以比其他地方少交一石。 再往后,则是整部汉律‘人道’部分的缩影了——如果无法按量缴纳干草、秸秆,那也可以交钱冲抵,刍一石折合十五钱,藁一石折五钱;如果刍藁和钱都没能缴纳,惩罚是黄金四两。 与之相比,秦律就真的称得上的残酷了——刍藁税,必须缴纳干草和秸秆,一根都不能少! 没能缴纳的惩罚,则更是惨无人道的乡邻连坐,举家流放··· 从这个‘细微’的不同,法家终于意识到秦律的‘不足’,以及汉律的‘优越’性在哪里了——秦法太过于死板,且惩罚太重;触碰了秦律的人,都会被当乱臣贼子来处置。 而汉法则是温柔了许多,并不似秦法一般,将触犯了法律的人直接否定,而是就事论事:法律规定缴纳刍藁税,那只要达到收取干草、秸秆的目的,就可以了——收上来得钱,也同样可以从市场购买干草、秸秆。 对于法律的触犯者,汉律也不认为其与国家做对,而是同样就事论事——违反刍藁税,国家遭受了损失,那为了弥补这部分损失,就罚金吧! 这种思想上的转变,无疑对法家产生了十足长远的影响:相较于秦律的‘就事论人’,汉律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无疑更能被百姓所接受。 思想得到转变之后,法家为了被刘氏皇帝所接受,并由此跻身显学之列,重拾战国时的荣光,也开始了对法律的探索。 ——以先例判案,就是法家从黄老学汲取营养的结果。 就是说,如果某人触犯了法律,那在针对这个案件的判决过程中,除了汉律的规定外,过去发生过的同样案件得判罚结果,也是重要参考因素。 吴公说出这句话的理论依据——‘循例而决’,无疑暴露了吴公的真实身份:要么是披着黄老皮的法家士子,要么就是情感偏向法家的黄老学士子! 不过对此,朝臣百官也只是稍一诧异,便将吴公透露出的政治倾向记在了心中——说到底,如今朝堂百官,说是个个出身黄老,奉行无为而治,但真实状况,也只有各自心中知道。 就说丞相陈平,说是接曹参之衣钵,以行无为之术,但为相近十载,陈平却从来没有像曹参那样,将权力尽皆下放;反倒是紧攥大权,颇有些‘事必躬亲’的意思。 在政治博弈中,陈平更是偏好于‘阴谋’,分明有一丝纵横家的意思! 由此可以看出,如今汉家朝堂,在这个以黄老为政的表面下,实则藏着各家学说的缩影;即便是明确为黄老出生的官员,其思想也都或多或少的受倒了其他学说的影响。 所以吴公对法家的情感偏向,并不会让百官有什么不适;毕竟吴公如今履任廷尉,执国家律法之牛耳,收到法家的影响也是在所难免。 而针对刘泽‘失其军’的罪责,吴公所说的先例,无疑便是高皇帝时期,高皇帝次兄,代顷王刘喜临战而逃,弃国而去的往事。 当是时,长安哗然,朝堂震惊,即便朝臣出于尊卑而未开口的前提之下,高皇帝刘邦也是雷霆震怒! 最后,还是太上皇刘太公出面,以家庭和睦为由,劝说刘邦赦免了刘喜的死罪;之后更是使刘喜逃过贬为庶民的结局,只失王爵,而为彻候。 之后,刘邦更是为了稳定关东,而将刘喜之子刘濞封为吴王。 从这个‘先例’来看,对刘泽最好的处置,便是废其王爵,贬为彻候;甚至于将来,也不排除刘泽的子孙会被封王的可能。 但对于刘泽的处置,刘弘同样已经放出了消息——只削其土,不夺其国。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天然身为皇党的吴公提出‘循例而决’,其意图就很值得品味了。 没让众人期待太久,刘弘沉吟片刻,回应道:“廷尉所言虽有理,然琅琊王,宗室长者也,朕年幼,须依仗宗亲长辈之处甚多,不忍苛琅琊过甚。” 说着,刘弘便做出一副略有些心虚的模样,对殿内的吴公问道:“朕意,先削琅琊之一县,令其王泽以此为戒,许其日后戴罪立功;不知廷尉以为如何?” 看着吴公顺坡下路,躬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49章 家事难断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49章家事难断燕赵之地,以及琅琊王刘泽的事,都已经在刘弘看似民煮,实则专权的操作下决定下来。 但对此,百官却并没有觉得刘弘是在做独裁者——诸侯王分封之事,本就是属于宗室内部事务的范畴,宗正作为朝臣代表,代为发表意见就可以了。 汉室对诸侯王的分封,高皇帝从来都是乾坤独断的,之后的吕后也从没拿出来给大臣们讨论。 如今刘弘起码愿意做个样子,就分封之事咨询一下宗正的意见,对惩罚诸侯王的事咨询一下廷尉,已经算得上比较民煮了。 相交于这两件事,接下来的一个议题,朝臣们插手的余地无疑更大——齐悼惠王诸子的分封问题。 这个问题的出现,其实非常突兀——在齐王刘襄尚未离京就国的时候,舆论便突然出现了这样一种声音:齐王不远万里率军勤王,陛下却仅以钱金赏赐,颇有寡恩之嫌··· 然后,丞相为首的功臣勋贵阶级便以此为开端,向刘弘提出了‘遍封悼惠王诸子’的观点,以表彰悼惠王一系,在诛吕过程中立下的功劳。 对功勋们的举动,朝臣们自然是很容易就‘猜到’了其政治图谋——通过此事,提醒皇帝刘弘:陛下要善待吾等有功之士啊~ 但刘弘在这件事中,品味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气息。 ——在齐王刘襄身陷‘夺位’泥潭,刘兴居‘死于天雷’,刘章擅取少府管制军械,涉嫌谋反的当时,舆论突然出现如此不合时宜的声音,当真是意外? 再加上陈平一党与刘弘地微妙关系,这当真是舆论的真实看法? 别说在皇位坐了几个月,对帝王心术初有见解的刘弘了,就算是个三岁小孩,也能看出来这里面的猫腻! 这件事,不外乎两种可能性:其一,齐王刘襄为了保下在当时,已被廷尉收押的刘章,才放出这种‘舆论’,以此达到让刘弘忌惮于物论,而赦免刘章的目的。 不过在刘弘看来,无论从刘襄心如死灰的表现,还是其对刘章不甚理睬的态度来看,这件事都不太可能是刘襄的手笔。 那幕后推手,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陈平! 如今这种局势,除了刘襄之外,也只有陈平一党有这么做的动机。 ——无论是出于在如今不利的政治格局下,争取齐悼惠王一脉好感的目的也好,或以此‘劝皇帝善待宗室’的举动,争取其余诸侯王的好感也罢,亦或是借此恶心刘弘一把,都对陈平一党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刘弘则已是被这件事,架在了火堆之上。 ——齐悼惠王刘肥,在汉室历史上的地位虽不如明太子朱标,但作为刘邦的长子,刘肥在宗室内的地位着实不低! 对于这个长子的关爱,光从刘邦封给刘肥的国土就可以看出——齐国,位处江南,其土肥沃,其民甚广,可谓膏肓之所;在西汉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齐王的财富,都维持在皇帝的少府库存之上! 更不用提齐国那堪比燕赵的国土面积了——燕、赵,好歹是边郡‘苦寒之地’,而齐,则是不亚于关中的风水宝地! 刘弘地便宜老爹,孝惠皇帝刘盈,对于这位庶出的长兄也甚是恭敬——在刘盈出生没多久之后,刘邦便已自沛县起兵,开始拼事业闯天下了。 在那个刘邦忙着拼事业,吕后忙着给刘邦编造神话的颠沛时节,刘盈等一众幼弟,乃至于鲁元公主,都是由肩负起‘长兄如父’之责的刘肥照顾的。 所以,刘肥在刘邦诸子心中的地位,实际上几乎等同于撇开皇帝身份的父亲刘邦。 若非刘肥出身不好,乃庶出,那刘邦即便是传位刘肥,其余七个兄弟也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意见。 更何况刘肥的一生,着实让人同情——童年时期,刘肥以‘私生子’的身份,由生母曹姬照看长大;少年时期,又跟随南征北战的刘邦奔波。 终于等到刘邦得了天下,刘肥还被储君刘盈的母亲:吕后,狠狠顾忌了一段时间。 待等天下初定,刘肥被封为齐王,好不容易有安生日子过了,结果没几年,刘邦就驾崩了;偏偏刘肥朝长安时,在刘氏家宴席间把吕后给得罪了个彻底··· 为了保命,刘肥付出了齐国的一郡,给吕后的爱女鲁元公主为汤沐邑,才侥幸躲过吕后的点杀;但对其他几个由自己亲手照看大的弟弟们,被吕后挨个忽悠到赵地,然后杀害,身为长兄的刘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终,刘肥在憋闷、恐惧、自责的复杂情绪中,年未满三十便英年早逝。 刘肥的遭遇,再加上刘肥的三个嫡子在诛灭诸吕过程中的付出,使得‘遍封悼惠王之嗣’这种说法,顿时拥有了非常过硬的理论依据——为了弥补悼惠王刘肥悲惨的遭遇,也为了表彰悼惠王一脉对诛吕之事的无私奉献,刘弘都应该不吝王之! 让刘弘最难以接受的是:偏偏这个说法,是在燕赵出缺,各地诸侯不稳,宗室面临洗牌的时间点出现的! 若是换个时间,刘弘完全可以摆出一副‘非朕不愿封,实乃天下已无土可封’的架势,回绝这个提议! 但在赵国王位出缺,刘弘地三个弟弟虽有王之名,却因年幼而无王之实的现在,这件事就非常棘手了——如果刘弘坚持反对分封悼惠王一脉,那舆论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指责:陛下宁愿让赵地无王,让梁、淮阳、常山三国掌于童子之手,也不愿封齐悼惠王之嗣啊··· 什么以孝治天下,什么兄友弟恭,磕家和睦,都是假的吧? 这样的道德谴责,别说身为齐悼惠王之侄的刘弘了,就连刘肥的弟弟,刘弘的老爹刘盈,都未必消受得起——封建社会的金字塔,越往上,其长幼尊卑,礼法纲常就越严格! 到皇室这个顶点,那更是秩序森严到令人发指! 历史上,对于弟弟淮南王刘长证据确凿的谋反,文帝刘恒都只能拐弯抹角的弄死,还要一整套政治作秀,才能勉强将自己从‘弑弟’的舆论污点中摘出来。 若刘长是刘恒的兄长,那刘恒别说尽封淮南厉王诸子为王了,就算刘恒把半个天下交出去,都摆脱不了‘弑兄’的骂名! 毫不夸张的说,若有朝一日,刘弘的叔祖:楚王刘交朝长安,那君臣相见的画面,绝对会让刘弘淡疼无比——刘交以臣礼拜刘弘,刘弘以子侄礼拜刘交;刘交慌忙道‘陛下万莫如此’,刘弘更慌道‘皇叔祖万莫如此’··· 事已至此,齐悼惠王诸子封王一事,刘弘已经是无法直言阻止了——从宗族地位来讲,刘弘虽然是法理上的家长,但排资论辈,刘弘只是刘邦的孙辈。 虽然刘肥的儿子们,也不过是刘弘地表兄弟而已,但这件事,是以‘悼惠王诸子’为参考的,而作为刘邦的儿子,刘肥的辈分根本不是刘弘可以比拟的。 更要命的是,刘肥非但是刘邦儿辈,还偏偏是儿辈中最大的那个——长子! 也就是说,刘弘要想阻止这件事,除了针对刘肥那十几个庶子,挨个拿出有理有据的道德缺陷,以证明其‘不能胜任王位’之外,便只有请出比刘肥辈分更高,在宗室内有资格对刘肥下定论的长辈,来否定‘遍封悼惠王诸子’这件事。 而如今宗室之中还在世,且辈分高于齐悼惠王刘肥的,便只有一人——高皇帝刘邦幼弟,楚王,刘交! 实际上,刘弘已经在舆论出现之后,便以‘匈奴来使,朕年幼,恐遭胡虏相轻’为由,下达了召楚王刘交入长安觐见的爰书,并交由张苍,通过地方御史的通信渠道,送到楚国。 但一来,刘弘心里不是很确定刘交会不会来——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刘交的寿命也没剩多久;刘弘不知道刘交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车马劳顿,以朝长安。 二来,即便刘交来了,刘弘也不确定能否得到刘交的支持——毕竟楚国和齐国接壤,刘交和悼惠王一脉的感情,无疑比远在关中的孝惠皇帝一脉更近一些。 所以,在尝试性的召楚王刘交入长安的同时,刘弘习惯性的准备了第二套解决方案,即:刘交未能来长安,或不支持刘弘的前提下,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悼惠王一脉,刘弘还真是非封不可! 即便在原本的历史上,文帝入长安继大统,也未能躲过这一遭——封刘兴居为济北王,刘章为城阳王,刘辟光为济南王,刘志为淄川王,刘卬为胶西王,刘雄渠为胶东王··· 文帝分封之后,悼惠王一脉光是刘肥的儿子中,诸侯王便已达到七个! 刘肥的十三个儿子,七人为王,余下六人,也尽皆为侯! 而这一世,刘弘却万分不愿让悼惠王一脉出现‘一门七王六侯’的状况了。 因为在景帝朝的吴楚之乱中,悼惠王一脉的七位诸侯王,直接参与叛乱的就有四个! 其余三个,也并非明哲保身,而是要么被王相夺了兵权,被软禁,要么就是被驻扎荥阳的大将军窦婴堵在了家门口。 这样一家子在历史上有‘反叛’案底的奇葩,刘弘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成为诸侯王? 再者,历史上的文帝封这七人为王,并非是在原本由中央直辖的郡县,或者其他诸侯国中裂土,而是直接将齐国分成了七份,让这七人分而王之。 也就是说,刘肥一脉的诸侯王虽然从一个变成了七个,但实际掌控的疆域并没有实质性改变,依旧是汉初的齐国那片土地而已。 可刘弘却相当不乐意这么做。 因为无论是历史,还是后世的知识储备,都明确的告诉刘弘:挡在中央集权前的第一个障碍,就是分封诸侯势力! 将原本形单影只的齐国一分为七,让刘肥的七个儿子堆在一起,守望相助互为犄角,那对刘弘将来的削藩,无疑会大幅提高难度。 若是将悼惠王一脉的这几个表哥封王边地,刘弘更是不愿意——无论是文帝的宽和政策,还是景帝粗暴的削藩,汉室诸侯王问题,永远是和匈奴人的身影一起出现的! 万一将来,这个被刘弘亲自封往边墙的诸侯王,为了远在齐国的兄长心下一横,去引匈奴人入关,那刘弘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齐国不能裂土,边墙又不能封,剩下的选择,便只有关东内陆了··· 但关东,别说是裂土封王了,就连名义上属于中央直辖的郡县,长安实际上能达成的掌控力度都十分有限;至于已存的诸侯王国,更是在关东扎堆成一片! 刘交的楚国,刘濞的吴国,刘长的淮南国,吴臣的长沙国;都不是刘弘所能触碰的! “唉···” “若楚王不愿出面,就只能先委屈朕那两个弟弟了···” 关东内陆,刘弘唯一能做主的诸侯国,只有弟弟刘武的淮阳国,以及刘朝的常山国了···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0章 雷霆之怒 “遍封悼惠王诸子一事,涉悼惠王之遗德,兹体事大;朕今年齿尚幼,实不敢擅断。” “楚王交,朕之季祖,宗室长者也。” “乃令楚王朝长安,佐朕决悼惠王诸子事。” 见刘弘有意将封刘肥诸子为王之事后延,朝臣百官也只好按耐下喷薄欲出的‘表达欲’,略有些失望的躬身一拜:“伏唯陛下圣裁。” 将这档事儿暂且压下,刘弘勉强按捺住胸中愤恨,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又似是突然想起般道:“内史何在?” 见刘揭满脸淡然的走出朝班,刘弘胸中顿生一股憋闷! 暗自咬咬牙,勉强忍住冲下御阶,一拳呼在刘揭脸上的冲动,刘弘稍带些困惑道:“此数日以降,朕闻内史府库所得颇丰?” “朕不明政事,敢请内史教之:此值年首,无有税赋之入,内史亦无税赋收纳之权;何以数日而入钱千万之多?” 话说到一半,刘弘语气中便已压制不住的带上了怨念。 ——关于内史过去几天的具体收入,刘弘已经大致有了估算:少府每卖出一石粮,内史得税一算! 这就等同于说,少府每通过一石粟米,换来八十五钱时,内史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躺着收到一百二十钱的‘购置税’! 而少府再过去这段时间,足足卖出了十余万石粮,得钱将近九百万! 须得一提的是:少府卖出的这十多万石粮,并非没有成本——从安陵杜氏搜刮出来的那批粮食,早已被刘弘原封不动得塞进了少府的库存里,并名言下令:少府须常年备粟米五十万石! 所以,少府卖出的那十几万石粮食,实际上是少府用刘弘从诸侯大臣们手中‘拿’回来的钱,以石八十二钱的价格,从忙着甩卖粟米的关中粮商手里买来的! 结果可倒好,刘弘这边刚为自己‘每石三钱’的利润,共计超过三十万钱的收入窃喜时,内史不声不响,就从这件事中捞了将近一千三百万钱! 这就好比在后世开养殖场,场主投入时间精力物力财力,才通过售卖牧畜赚得几十万利润,结果旅行社几乎一分钱不花,就通过带团参观这家养殖场,收入上千万! 养殖场老板怒气冲冲的找旅行社理论,结果被一张印有当地政府盖戳的‘旅游许可’,给弄的哑口无言··· 这才是让刘弘最憋屈的——刘揭收‘粮食购置税’,居然他喵的合理合法! 可就算刘弘撇开前世所有关于汉律的认知,重新从石渠阁取来一份时行的汉律,都快把逐渐翻掉色了,也没找到哪怕一句关于‘粮食购置税’的内容。 今日此问,刘弘就是想听听,听听刘揭如何在汉律之中,变出一道关于‘粮食购置税’的法令! 在刘弘‘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刘揭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衣冠,才缓缓开口道:“禀陛下,内史府库所入之钱,皆按律所取之商税也。” “夕者,长安田氏击登闻鼓,陛下盛怒,乃令内史尽出备盗贼都尉,以查关中贾粮之豪商巨贾。” “臣蒙陛下不弃,以为内史,自当奉命,彻查关中之粮商巨贾所为。” 脸不红心不跳的给自己脸上贴一层‘陛下之臣’的金,刘揭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臣奉陛下谕,查得长安凡贾粮之商,皆多有不占1租之举,徒使国库损商租良多;不占之列,凡以田氏者甚。” “按律,市贩匿不自占租,坐所匿租臧为盗,没入其所贩2。” “然田氏,乃陛下御称之义商也,臣不敢依律行惩,遂退而求其次,以促田氏补缴所欠之租。” “既田氏如此,粮商之余者,臣恐遭厚此薄彼、治法不平之污名,亦不敢差以待之。” 听着刘揭一字一句,吐出内史衙门的‘收入’来源,刘弘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刘揭的话,刘弘也听明白了:陛下你自己说的,要查关中粮商,臣查了,结果查出来他们逃税! 但粮商以田氏为首,陛下说田氏是义商,臣就不敢按照法律,没收田氏的财产了,只能让田氏把欠的租税交上;为了一视同仁,其他的粮商,臣也只能这么处理。 ——话说到底,刘揭派内史衙役到东市收税,还是奉了刘弘的命令! “内史所言虽如此,然朕所听闻,可非如此啊?” 阴恻恻一声质询,刘弘怒极反笑,已隐隐抽搐的脸上满带着讥讽:“既是商贾未缴之商租,内史何以取自购粮百姓之手?” “又是何等残民之酷法,言吾汉家租税,乃购粮一石,取税一算之多!” 说到这里,刘弘忍耐已久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全然喷薄而出,御案上的玉制砚台被刘弘狠狠摔在了地上:“内史所言者,乃吾汉家之法邪?!!” “内史果真非秦吏,所言果非秦法邪?!!!!!” 铿锵有力之辞,顿时惹得殿内百官慌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万请陛下保重···” “朕如何息怒!!!” 纤细白嫩的手狠狠拍在御案之上,刘弘顺势愤然起身,面色已满是狰狞:“内史所为,叫朕如何息怒!” 突而一声怒斥,刘弘本就因处于变声期而略显沙哑的嗓音,此刻更是如被风吹打的碎纸般,嘶哑无比。 “汉立之初,太祖高皇帝念生民之疾苦,不吝以官田赐民,广授民田、爵、宅,以安黎庶!” “朕先皇父孝惠皇帝,亦战战兢兢,唯恐生民食粟不得饱,着衣不得暖,每每减免税赋,仁以养民!” 说着,刘弘满脸愤恨的重重拍打在御案之上:“便是吕氏逆贼乱政之日,亦有不忍生民艰难,开仓济民之时!” “何以朕临朝,吾汉家养民之策,便出了如此酷法?” 抑扬顿挫的列举出先辈们的举措,刘弘满脸愤恨的盯向殿中,已匍匐在地的刘揭:“敢请内史教朕:萧相国所书之汉律二十八篇,何篇何令,乃言吾汉家之百姓民购粮一石,当缴税一算?!!” 此时的刘弘心中,已经完全顾不上老太傅王陵的嘱托:天子者,代天牧民,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刘弘是真的怒了! 这件事的真相,简直再浅显不过:陈平一党看着刘弘将民心一点点收入怀中,坐不住了! 但即便不说民心对刘弘的重要程度,光是陈平这种毫无下限,视百姓生死为无物,毫无心理负担的将百姓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就足以让刘弘放下养气功夫,大发雷霆了! 真正优秀的政治家,从来都不会将底层百姓扯进政治斗争当中;政治家和政棍最根本的差距,就是政治家手段有底线,视野有高度! 如果陈平真的通过规则内的手段,将刘弘从皇位上拉下来,那刘弘临死之前,自然免不得要为陈平的政治手段感到敬佩、 但双方斗争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陈平在刘弘心目中的评价已经飞速抵达零点,并向着负数飞奔而去。 未穿越时,刘弘以旁观者的角度看,陈平无疑算得上是相当优秀的政治人物——身为臣子,能合理合法的将皇帝绊倒,并扶立了另一个人做皇帝,还让天下人就不出毛病··· 且不论是非对错,光冲这一点,陈平的政治手腕起码是值得肯定的。 但现在,刘弘已经不再认为陈平,属于政治家的范畴了。 ——无论是对身为后世人的刘弘,或是历史上的刘氏皇帝而言,百姓,永远都是最后的底线和逆鳞! 陈汤勒石于草原上的那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以及汉北阙挂着的那一颗颗蛮夷头颅,便是刘氏皇帝最直白的宣言:汉之百姓,皆朕子民也! 刘弘罕见的盛怒,惹得殿内百官将头深埋于地,偶有几道悄悄撒向陈平的目光,也都写满了诧异。 不过片刻,众人脸上便不约而同的涌上一丝了然,尘封于记忆中的一件往事再度涌现在眼前: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一石一算,足足上千万钱! 陈平‘盗嫂’的污名,或许真是谗言;但这‘受金’么··· 恐怕空穴未必来风! 被这么多人满是恶意的偷偷注视着,陈平饶是已匍匐在地,也是如芒在背,满是语塞。 ——这件事,真不是陈平的主意! 要不是刘弘今天闹这一出,陈平都未必能知道,刘揭给丞相府送来的那千万余钱,是从长安百姓身上薅下来的! 十数日前,丞相长吏上报,说内史送来一笔高大一千五百万钱的‘商租’时,陈平还以为刘揭这是初封彻候,借着‘商租’的幌子孝敬自己,想要打点关系呢——别说长安了,就是整个天下的商租,一个月都够呛能收上来一千多万钱! 在那笔钱已经被陈平折算成金,并搬回了府邸的现在,万一真要查,陈平可真就百口莫辩了··· 事已至此,陈平唯一指望的,就是刘揭起码能给出一个解释,好让这件事到此打住,自己回头再偷偷将‘挪用’的那笔公款放回去。 · · · ps:1.占,‘上报’‘汇总’之意,市贩匿不自占租,大致意为:商贾藏匿售卖所得,没自觉按照比例上报/汇总应该缴纳的商租。 2.市贩匿不自占租,坐所匿租臧为盗,没入其所贩——出自 释意:商贩不自觉上报售卖所得,以及应当缴纳的商税,则该商贩交易所得都归类为‘脏物’,官府予以没收。臧,通‘脏’。 文中关于汉律的内容,考自朱红林诸2005年版集释》。 文中关于‘汉律有二十八篇’的说法,历史界众说纷纷,作者便以最贴近书中时代的所分类之:、、、、、、、、、、、、、、、、、、、、、、、、、、、为参考,将汉律定为二十八部分。 1603377119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1章 偷换概念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51章偷换概念在刘弘目眦欲裂,朝臣意味深长,陈平慌乱中略带些催促的目光注视下,刘揭略带些‘惶恐’,终于为刘弘的问题给出了一份答案。 “臣奉陛下之谕,查得长安粮商不自占之事,实乃由来已久;具体遗漏之商租几何,更早已无从查证。” “臣复闻,长安豪商所贾之粮,多于秋收之时,石钱七十之价入,今又以石八十二钱出,石得利十二钱。” “按律,凡物贩于市,皆当分利之十一,纳于市吏,以为商租。” “故臣乃令东市之吏,以粮商所得利之百倍,以充粮商所欠之商租;恰粮一石,补征商租一算···”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能在封建官场屹立多年的官僚,尤其是九卿一级的高官,刘揭的应急公关能力,无疑算得上十分出众。 ——商人逃税有多长时间,具体又逃了多少,已经无法查证,所以就以粮商每售卖一石粮食,所能得利润的一百倍,作为商税补缴的标准。 刘弘心里也很,明白,刘揭说的都是事实——《汉律·关市律》规定,除房屋、田亩等大宗物品的交易外,其余所有钱物交换,都被纳入商业交易范畴,必须在官府规定的场所,即市集进行。 而商税的缴纳标准,则是‘贩物所得利之十一’,也就是纯利润的十分之一。 至于如何判断‘纯利润’,《关市律》说的也很明确:按照此物购入时,市场平均售价为成本价,售出时的价格为成交价,成交价减去成本价,便是纯利润,即‘得利’。 七十钱,大概就是秋收后,粮商从百姓手里收购存粮的价格,这一点即便刘揭不说,殿内百官心中也都大概有个数;至于如今的粮价,在长安城中更是妇孺皆知——石八十二钱! 为了保证这个环节不会被钻空子,《关市律》还规定:但凡不属于‘偶然***’,即类似‘农民去市集将母鸡下的蛋卖出’这种意外状况,其他所有交易的过程,都必须在市吏的监督下进行。 而刘揭派内史衙役前往东市征税的理论依据,便出于此——从行政规划来讲,长安东西二市,均属于内史管理。 恰逢粮商集体补缴所欠商税的‘高峰期’,负责征收商税的东市市吏人手不足,作为直属上司的内史派出人手,辅佐市吏征收商税,合情合理。 但即便如此,刘揭依旧无法解释一个现象。 “便是催缴粮商所欠之商税,内史何以取之于购粮百姓民?” 径直道破刘揭话语中的漏洞,刘弘愤恨的目光顿时带上了一丝危险:“莫非内史与关中粮饷有旧,遂网开一面,转由欺压朕之子民邪?” 这才是刘弘如此震怒,如此不顾天子体面,不惜破坏自己长久营造出来的‘温和仁善’的形象,于朝会之上大发雷霆的缘由——凭什么欺压百姓! 商税,确实是汉律明文规定,现在的刘弘根本无从插手;即便是想要对其作出改动,也需要精心做出切实可行的计划,拿出可以摆上台面的理论依据,并交由朝堂反复商议,才能正式对这条律令做出改动。 甚至于,如果刘弘不想在制定这条律令的萧何脸上扇巴掌的话,就不能直接改动汉律,而是另起一份副署性质的‘诏令’,作为补充条款:在某某某某状况下,可以不遵守这则条律。 汉律之所以被称为‘律’,正是因为其毋庸置疑的政治正确性,以及不可动摇性;只有发生如历史上‘吕氏之乱’,导致吕后被打上‘全错’的政治标签时,才可以借由否定吕后这个人,从而废黜由吕后增设的《金布律》。 所以,刘揭给出的解释,刘弘完全能够接受——且先不论刘揭的真实意图如何,起码这份解释,是能在法律意义上站住脚的。 如果刘揭靠着这套说辞,从长安的粮商手里薅羊毛,那刘弘绝对一点意见都没有——无论是此时的价值观,还是此时商贾们的所作所为,都决定了短时间内,商贾就是汉室社会所有问题,所有矛盾的‘罪魁祸首’。 但刘揭拉着‘依法惩治豪商恶绅’的虎皮,去向本就因粮价波动而大受影响的百姓下手,这刘弘就忍不了了。 ——哪怕刘揭真如他所说那般,乃‘陛下之肱骨’,做出这样的事,刘弘也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被击中要害,方才面色虽有些惶恐,但话起码还能说顺畅,甚至语气中颇有些‘陛下冤枉’之意味的刘揭,言辞顿时就磕磕绊绊起来。 “陛,陛下,此诚非臣之所欲也!” “许是刀笔小吏自作主张,与恶商狼狈为奸,以得私利···” 砰!!! 又一声玉器破碎声,御案上最后的一件器物,也终究是没能躲过刘弘地滔天怒火。 “刀笔小吏,便胆敢将粮商之欠租,征到少府头上了?!!” “小吏便有如此能耐,内史真可谓人臣典范呐!!!” 霎时间,本深深俯首匍匐的朝臣百官猛地一抬头,双目圆睁,直盯着刘揭已绷不住,开始微微发颤的身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朝臣中再愚笨的,也都弄明白刘弘为何如此发怒了。 ——好家伙,刘揭这厮才得封彻侯不久,居然就敢明目张胆挖少府墙角了! 少府,说是汉九卿,但汉室官场谁不知道,少府实质上,就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 在正常的政治秩序下,别说是同为九卿的内史了,哪怕是丞相薅了少府羊毛,都未必躲得过少府的一顿痛扁——汉室官场,从来都是说不过就骂,骂不过就打! 刘揭这个举动,其本质就是在挖刘弘的钱袋子! 在封建时代,挖国家墙角的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文帝的邓通也好,后世著名的‘奸臣’和珅也罢,都是一边挖着国家墙角,一边让皇帝赞不绝口的狠角色。 但挖皇帝的墙角,则必然躲不过专政铁拳! 华夏两千年封建史,真正能在挖了少府墙角之后,还寿终正寝的人,绝对不超过五指之数;距离这个时代最近的,便是景帝朝势力最大的女性:馆陶长公主——刘嫖。 后世有一个笑谈:西汉皇帝的长子,将来不一定会是江山的主宰;但西汉皇帝的长女,将来绝对会是天下的祸害! 相较于西汉的‘长公主’们,后世那几个臭名昭著的公主,根本就不是个儿! 先有高帝鲁元长公主,逼得刘邦长子刘肥割让一郡,赠予其为汤沐邑,而后更是以亲姐姐的身份,被弟弟刘肥尊为了王太后! 而后更是有景帝馆陶长公主,仗着自己‘帝姊’的身份,就将汉少府当成自家后花园,拿着太后的令牌,论车从少府往家里搬东西! 就连历史上赫赫大名的汉武帝猪爷,为了顺利坐上太子大位,也是不得不讨好这位大姑,而撒下那句在后世为人‘津津乐道’的弥天大谎——金屋藏娇。 ——馆陶长公主,就是历史上武帝爷的第一位皇后:陈皇后陈阿娇亲母! 汉室,有且仅有这几位女性,能合理合法的从皇帝的少府刨食,还不受皇帝记恨。 显然,刘揭的姓,还不足以使他成为‘汉长公主’这一级别的存在。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作为百官之首的陈平,纵是心中千般无奈,万般不愿,也是不得不出身,来‘劝劝’刘弘了。 ——即便撇开刘揭和陈平身处同一政治阵营不说,哪怕是皇帝与其他臣子闹了龌龊,在东宫无主的情况下,这个红脸,也只能由丞相出来唱。 “还望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万莫伤了肝血···” 费力的从地上站起身,陈平满脸苦涩的向御阶之上深深一拜,继而道:“内史所为虽未得善果,徒使百姓民遭难,然其本意当善,亦当无私···” 稍抬起身,见刘弘面上怒意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陈平只好再道:“商租之事,本乃萧相国所拟,太祖高皇帝交由廷议,终定位制,以为汉律;内史所为,当勿有乱法之嫌。” “况商者,贱业矣;自太祖高皇帝始,吾汉家国策,便以强本弱末为要。” “本者何?农也;末者何?商也。” 稍捋了捋紊乱的气息,陈平小心的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内史所为,于吾汉家之国策相合,纵有小错,亦当无有大罪。” “及至东市吏取租于购粮之民,征税于少府所售之粮,当乃狡诈佐吏以公谋私,借内史之令,中饱私囊也···” 几乎费劲了所有的气力,才将刘揭从漩涡中稍稍拉出,陈平缓了好一会儿,才复又跪拜在地:“臣愿立军令状,三日之内,必缉残民恶吏,下廷尉,以正国法,望陛下允之!” 看着陈平气喘吁吁,虚汗直冒得模样,刘弘不由眉角一挑,目光中隐隐带上了一丝了然。 ——在原本的历史上,陈平最终的死亡日期,就大概是今年十月到明年九月之间! 如今看来,刘弘引发的蝴蝶效应,并没有使得陈平的寿命得以延长——陈平,已经时日无多了。 1603454568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2章 定向反腐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52章定向反腐对于陈平能在这种时候,依旧不忘记丞相使命,出来调和君臣之间的矛盾这一点,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刘弘无疑是非常钦佩。 但刘弘,并不是局外人。 对于陈平说的什么‘三天之内丢个替罪羊出来’之类的话,刘弘根本就不感冒! 陈平,还是在逃避事情的关键——这笔钱,最终可是进了国库! 丞相府掌下的国库! 刘弘今天的怒气,虽然确确实实是实在忍不住,才发泄出来,但一个政治人物的举动,从来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 ——尤其是皇帝这种打个喷嚏,都需要臣子全方位无死角仔细揣摩的政治生物,根本不可能无的放矢。 想到这里,心中怒意早已平息的刘弘,不忘做出一副‘看在丞相面子上’的表情,恨恨一拂袖,冷声道:“起来吧。” “朕非秦始皇,用不着臣子跪来跪去!” 言罢,刘弘便维持着面上愠怒坐回御榻,为整件事定下最后结论。 “丞相劳苦功高,朕不忍劳丞相过甚。” 见陈平正欲开口,刘弘再抢先道:“且督查百官,乃御史大夫之责;缉拿贪吏,则归廷尉所掌。” “朕若将此事交于丞相,外藩莫不以为吾汉家无人?” “朕甚不取也。” ‘体恤’的驳回陈平不怀好意的请求,刘弘便抬起头,望向陈平面不红心不跳道:“然丞相所言,甚是。” “既有恶吏残民,以国之法饱一己之私囊,便当穷究其罪!” “着令廷尉,即刻缉拿东市残民之恶吏,查明与其有交连之奸贾,并罪!” 一脸严肃的对陈平的‘建议’表达肯定之后,刘弘便望向朝班左侧,位仅次于陈平的张苍,目光中的凶狠稍艾。 “长安皇城,天子脚下,吏治便糜烂至斯,御史大夫上下,其当自省。” “北平侯初履任,当以此为戒,整顿御史大夫上下,凡有勿作为之*****,千石及下,卿可自决去职!” “其及贪婪敛财,以职牟私者,皆下廷尉,从重罪之!” 看着走出朝班的张苍躬身领命,殿内百官目光顿时活络起来,品味着刘弘这则命令暗含的意图。 千石以及下,自决去留? 千石以上,可就是二千石了! 如今在长安中枢任职,秩二千石以上的,除去军方大佬:大将军灌婴,就只有十二个人——三公九卿! 别说九卿的副官——丞了,就连三公的副官,丞相长吏、御史中丞、太尉掾,都只是千石一级! 刘弘给张苍‘御史大夫属衙千石及以下可自决’的权力,就等于说:除了卿自己以外,只要拿得出确凿证据,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处置··· 更恐怖的是:作为官员审核监管机构的御史大夫,都要内部清查没有作为,或德行有亏的官员,那其他属衙还躲得过? 只怕御史大夫衙门‘自省’结束之后,便是张苍以更大力度,全面彻查长安有司官员的时候了! 想到此处,朝臣百官都只感脊背狂冒冷汗——为官多载,谁敢保证自己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哪怕自己没拿的,也无法确定有没有被下属‘遗漏’在家的物什。 在回味一番刘弘地话语,殿内众人顿生一种错愕之感——这,是十四岁的稚童能考虑的到的? 刘弘这段命令的中心思想,基本上是个混过官场的人都听的出来:彻查长安有司属衙,清理懒政的赘余官员,全面反腐,治罪贪官污吏! 但刘弘的用词却非常巧妙,整句话,没有一个词提到‘朝堂有司’,甚至十分‘好心’的给了百官一个缓冲时间——御史大夫,先内部整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傻子都能明白刘弘地意思:给你们时间,赶紧把屁股底下擦擦干净,只要回头张苍没查到,朕就当这事儿过了! 话没说太直白,给百官留了体面,也没逼的太紧,给了众人‘处理’时间··· 到此时,殿内站着的数百人,包括张苍,陈平在内的开国老臣,心中对刘弘都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光这份对事态把控的精准度,刘弘做的已经不比高皇帝刘邦差了! 百官心中自然是收起这段时间的漫不经心,以及在‘皇党’和‘陈党’之间的摇摆;张苍也是丢下心中最后那一丝‘再如何也不过才十四岁’的轻视,旋即跃跃欲试起来。 ——对于任何一个有抱负的官僚而言,一个政治手段合格的皇帝,都是‘至君尧舜上’的远大理想所不可或缺的。 尤其是一个在如此年纪,便表现的如此老练手段的皇帝,足以让张苍满怀期待!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要不开心了。 比如此时,正满脸拧巴的躬身领命的陈平。 ——廉政建设,在整个封建时代,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科学技术的局限性,便决定了封建时期的官员监督手段,永远不可能达到后世那般‘全民监督’的程度;杜绝贪腐,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封建时期! 人性的贪婪,将使得‘掌滔天之权而不牟丝利’,变得几乎不可能。 除此之外,时代的局限性,也使得此时的官僚阶级,根本无法接受‘不贪不拿’的高压监督。 ——这么低的俸禄,再不趁机捞点油水,老了能拖家带口饿死! 寻常一县之令,年俸禄不过粟米六百石,折合成钱,也才五万余钱而已。 这点收入,在长安别说是往来应酬了,就连日常生活,都不一定能完全保障! 且先不说暗地里礼送往来,谋求高升了,光是正常范畴的开销,就足以逼得一个县令无奈伸手! ——上司邀宴,要不要送礼? ——宴请下属,要不要摆席? ——逢年过节,要不要给属下发点肉、布,邀买人心? ——作为一县之父母官,出门要不要有点排场,家里养十来个家奴,出行时护卫左右?这些护卫要不要喂饱肚子,腊祭冬至包个红包? 一桩桩一件件,统统都是钱! 几乎每一年,官场上都会出现物论:某某官一生清廉,家中发妻苦于米不足食,以县令夫人的身份在家缝布,然后到市集喝喊叫卖··· 更让人心有戚戚然的是,清廉一生,待等致仕归乡之时,连肚子都吃不饱! 这就使得,通过职权牟取私利,变成了绝大多数官员的唯一选择——不贪不拿,根本就活不下去! 再者说,如今的官场虽然提不上如后世那般,需要寒窗苦读数十载,但若想为一县之长吏,那也是需要识文断字的能力,以及拿得出手的军功。 可千万别觉得,在汉时识文断字,是什么寻常的事——在这个没有纸,没有印刷术,且刚经历过秦末战火的年代,所有在‘书’范畴内的竹简,其价值都不比同等重量的黄金低! ——关键是你出钱,人家也不卖! 要想大致做到对常用字‘能写会认’,那走人脉通关系,再拿出一笔不菲的‘谢礼’,找家中有藏书的高门大户,借书抄录。 甚至于就算这样,人家都很有可能不让你抄,只允许你在他家看一会儿! 就更别提什么找老师教导了——能请得起先生读书的,除了极少数天赋极高,才华溢在脸上的人能侥幸得之外,正常人都只能斥巨资,去求人! 如此巨大的投资用于知识积累,再加在战场上拼命换来的功勋,换来那么一官半职,不图升官发财,图什么? 图样图森破吗? 所以此时的思想观念,对于官员贪污这件事,根本没有后世那般深恶痛绝,顶多认为是道德层面的问题,有些‘不好’罢了。 封建官员,只有在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才会为了名声,为了羽毛,适当注意影响,停止通过职权捞钱——说到底,对那些到了足够高度的官员而言,钱,已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刘弘如果真一头扎进‘廉政建设’,那陈平做梦都要笑醒——没有高皇帝的威势,小皇帝胆敢得罪整个官僚阶级,那绝对是自绝于天下! 陈平都不用亲自动手,朝堂就能分分钟再演一出‘上非惠帝子’! 但问题是:刘弘正打算掀起的反腐运动,是陈平的‘提议’··· 从刘弘理智的给出一定缓冲时间,明显表态不扩大打击范围来看,小皇帝也没有陈平理想中的那么蠢,这次时间,很有可能就是一阵风。 这样一来,掀起这阵风的小皇帝,就可以合理地将官僚阶级绝大部分的怨恨,转移到‘首倡’者陈平身上··· 欺软怕硬的道理,不只是后世官僚的专利——能找到第二个出气筒,绝对不会有人选择记恨一个封建皇帝! 而陈平作为丞相,还偏偏不能否认这件事是‘自己’的建议,为了彰显自己百官之首的担当,陈平只能将这口黑锅背过来,与这件事的导火索刘揭,一同承受官僚阶级的怨念。 更要命的是,陈平已经顾不上如何甩掉这口黑锅了——内史从关中‘粮商’收上来的那笔商租,此时就躺在曲逆侯府的库房之中呢! 从刘弘在‘诸侯大臣归还赏赐’那件事的变现上来看,张苍很有可能会在清查长安有司官员时,‘顺便’到丞相府,过问一下这笔商税的去向。 为了避免这次反腐运动第一个遭重的老虎,陈平现在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将这件事摆平,将自己从这次反腐运动里摘出来。 ——事情,并不是陈平将家里那几千块金饼,原封不动放回国库那么简单的! 刘揭送来的,是已经被封存于钱缿1中,并被内史府库记录在册的铜钱! 而陈平则是另寻了一个‘支出’为掩护,从国库取了与这笔铜钱价值相近的黄金回家! 如今国库的账面上,已经清楚地写上了一笔‘内史所输钱千五百万’,以及紧随其后的一句‘丞相府取军厩养马钱二千金’! 陈平如果把这笔钱直接送回去,那国库的账本上就会多一笔‘丞相府退回军厩养马钱两千金’··· 如此诡异的账目,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陈平真没偷! 如今,陈平不但要让这比钱真的用到‘兴建一座新的,用于为军队培养战马的马厩’之上,还要给刘弘以及朝堂必然会提出的一个疑问,给出合理得解释:国库如此拮据,发俸禄都很是勉强,丞相为什么要那这么一比巨款,去兴建马厩? 如此大事,为什么没有报于陛下知,报与朝堂共论? · · · ps:缿:通‘銗’,亦通‘匣’,一般指官府用于收税的钱罐,或是用于放匿名告发举报文书的公文盒,二者都有‘可进不可出’的特点。 《二年律令·金布律》规定:官为作务、市及受租、质钱,皆为銗,封以令、丞印而入···勿敢擅用。 其中指出的‘受租’,指得就是商税。 《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中的《关市律》,对于“缿”亦有如下解释:受钱器也······古以瓦,今以竹。 《汉书·赵广汉传》则记载:缿,若今盛钱臧瓶,为小孔,可入而不可出。 结合出土的秦简、汉简,以及《汉书》中所记载,“缿”,其实可以理解为现代的存钱罐,地方官府将收上来的钱,存放进类似存钱罐的竹盒之中,由主官和副官一同用印封存,再上缴中央。通过这种方式,来避免地方收上来的钱税被挪用,或是被私吞。 1603467108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3章 定时炸弹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53章定时炸弹散朝之后,百官朝臣皆次序在温室殿门口处踩上布履,再从门口侍卫里的郎官手中,各自取回自己的佩剑,旋即向着宫外走去。 看着人群径直向着未央宫外而去,田叔微皱着眉,手下意识的放在怀口处,摸着怀中的奏疏,为如今朝堂的‘礼乐崩坏’而感到忧心。 ——汉室‘以孝治天下’最根本的两个理论基础,便是刘邦在位时五日一朝太上皇,以及孝惠朝的太后临朝。 刘邦五日一朝太上皇,最终演变成了朝堂‘五日一常朝’;又因为每月初一十五,刘邦朝见太上皇时,刘太公都会将在京宗室召集在一起,举行家宴,故而每月初一、十五,朝堂举朔望朝,由所有在京彻侯、关内侯,及六百石以上者与会。 而孝惠朝的太后临朝,则为整个西汉奠定了‘两宫制’的基础;正常情况下,无论皇帝年长或年幼,朝臣百官都需要在散朝过后,由未央宫东宫门径直往长乐,给太后请安。 这里的‘请安’,可不是跪地叩首,拍两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马屁就完事儿的——朝臣们给太后请安,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太后:方才的朝会发生了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在汉初根本行不通,作为‘以孝治天下’的汉室,根本不会允许皇帝‘叛逆’的自行其是,在太后不知情的情况下乱来。 武帝爷登基之初,可谓志得意满,撸起袖子就想要干一番大事业;随后发起的建元新政,更是将朝堂上下,自文帝晚年开始逐渐安稳下来的政治秩序,给搅了个一团糟。 武帝爷甚至丝毫不顾及太皇太后窦漪房对黄老学的青睐,连连做出亲近儒家,而疏远黄老学的举动。 饶是如此,窦太后都未对年少登基的武帝爷太多干涉,只当是年轻人的尝试,任由武帝爷磕碰。 但最终,武帝爷做的一件事,将窦太后刺激的大发雷霆,旋即将武帝关了小黑屋;若非馆陶太长公主、皇后阿娇为之求情,以及那个‘金屋藏娇’的誓言,武帝险些在登基几年之后就被废黜,成为西汉第三位少帝! ——儒生赵绾建议武帝爷:太后已经老啦,根本理解不了陛下的雄心壮志;今后,陛下还是不要再将朝中政务禀告太后啦··· 但令武帝爷没想到的是,他这边一点头,窦太后那边就已经在着手废帝了! 西汉太后在法理上,是有权废黜天子的! 只要天子确实做出了无法原谅的过错,并且这个过错大到朝臣也无法原谅,那西汉太后,就可以以东宫懿旨,直接行废立之事! ——吕后废前少帝,就是在此理论基础上,以‘神志昏庸’‘无以临政’为由,方得以成行。 而窦太后若真是在建元新政中,将武帝爷废黜,那天下人绝对是挑不出一点毛病的——武帝爷的罪由,实在是到了‘获罪于天’的程度··· 不孝! 汉室仅次于乱论,且远高于谋逆的罪责! 虽然最终,武帝侥幸躲过了成为西汉第三位少帝的悲惨结局,但朝局却是一键恢复出厂设置,被窦太后强行归零——‘请毋奏事东宫’的两个罪魁祸首,御史大夫赵绾,以及郎中令王臧二人,坐‘离间两宫,蛊惑天子’,下狱论死! 丞相窦婴,为宰而不能佐天子治政,坐视天子受人蛊惑而不能阻止;太尉田蚡,为天子外戚而不修私德,无以为臂膀,皆罢! 当朝三公一死二免,朝堂彻底洗牌,轰轰烈烈的建元新政,最终被窦太后仅凭一己之力,便全面废除。 若说西汉与别的朝代,有哪些明显的不同,那首当其冲的,就是与后世‘后宫不得干政’反其道而行之,以两宫制制衡朝局的‘太后摄政’! 甚至于在皇帝年幼时,东西两宫的关系,更像是上下级——皇帝在朝会提出想法,由朝臣在散朝后报与太后知,再由太后拍板,决定是否成行。 但现在,汉室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状况——东宫无主! 身为自高帝微寒之时,就已征战沙场的老臣,田叔早就养成了散朝而朝东宫的肌肉记忆;看着如今散朝之后,径直涌出未央宫,朝各自属衙走去的朝臣百官,田叔可谓是浑身别扭。 再摸了摸怀里的奏疏,田叔暗自摇了摇头:“可惜今日未能成行···” 自顾自哀叹一起,田叔便加快了脚步,追上了不远处,正与新任廷尉吴公交谈的张苍。 “不知鄙人可有幸,与张公同行?” 正与吴公低声交谈着的张苍闻声回过头,旋即露出一丝了然:“少府此言,折煞老夫啊···” 轻笑着看向田叔,张苍的目光下意识在田叔的怀口处停留了一下,旋即淡然道:“少府可是有言告与老夫知?” 今日常朝后半段,张苍的目光几乎全都锁定在了田叔身上! 早在履任之初,田叔还未从汉中赶到长安之时,张苍就得到了刘弘的授意:汉中守久离中枢,或不知今之朝局;卿为亚相,当看顾之··· 对刘弘的暗示,张苍自然是一点就透——盯着田叔,别让这货干出什么破坏朝局稳定的事! 真要说起来,田叔的政治资历并不比张苍低到哪里去;说田叔看不清朝野局势,几乎与高帝不会收买人心一样可笑! 对于刘弘地担忧,张苍也大致能猜得一二:宣平侯张敖,乃受冤失王爵! 但这件事,根本就和张敖究竟做了什么没关系——张敖最大的过错,就是异姓为王! 相较于那些被高皇帝论死,或是无奈逃亡匈奴的异姓诸侯王,张敖能得以保全性命、保全家族,甚至还能保有彻侯之爵,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刘弘地担忧也是不无道理——自出仕开始,田叔就是以‘忠肝义胆’为标榜。 在如今‘赵王出缺’的微妙时间点,还真说不清田叔会不会为张敖求情,请立宣平侯为赵王。 所以在前几日的家宴之中,张苍也已经隐晦的点了田叔一句:少府规模庞大,所司甚广,公初为少府,首当熟知政务,以全本职··· 但在今日常朝,张苍却发现,从朝会开始,田叔就抱着怀里明显藏着的一支竹简,目光中满带着决绝,等待着发言的机会! ——这可真是把张苍吓的老大一跳,整场朝会都在惶恐不安中煎熬! 如今朝堂,可谓暗波涌动,虽然明面上还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但张苍为首的‘皇党’一系,和陈平为首‘逆党’一系之间的政治角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刘弘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就如同野兽般般,闻着一点血腥味就扑上去全力撕咬,将陈平一党的人员从朝堂中驱逐,借着一个又一个政治事件,一步步在朝堂之上安插党羽。 不出意外,刘弘一系可谓胜利在望。 对于近在眼前的胜利,刘弘的态度也让张苍很安心——以朝局稳定为首要目标,不可操之过急。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都是刘弘一系所不允许的,尤其是‘张敖究竟犯了什么罪’这种反动的话题,绝对不能出现在朝堂,成为陈平一系攻击刘弘的武器! ——异姓诸侯王,在汉室就是个不能碰的高压线! 对于异姓而王的危害性,朝中百官自然也是看的清楚——自高皇帝以来的所有汉室异姓诸侯王,除了最特殊的长沙王一系,余者皆反! 如果说太祖高皇帝前半生是在沛县混吃等死,临老征战天下逐秦之鹿的话,那坐上皇位后的几年,就几乎全是在平叛中度过! 甚至最后几年,刘邦已经到了‘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的尴尬境地。 在最后一次平叛,即镇压淮南王英布的过程中,英明神武,在项羽面前都未曾倒下的高皇帝刘邦,仅因身中流失一支,便轰然倒下;随后不久驾崩,无奈的将天下交到了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太子刘盈之手。 至于异姓诸侯王究竟为何要反,那更是不用多说——如今就连那些刘姓诸侯,也隐隐有了周室那般‘敬长安而远之’的趋势了! 分封制的弊端,在汉初暴露无遗——对于任何一个立志做到中央集权的来讲,无论派多么亲密的人去做诸侯王,这些‘国中之国’也早晚会变成政权身上的恶性肿瘤! 但知道归知道,这些话,却没有一句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正式场合说出口的··· ——高皇帝令:凡有功之将士,皆为王侯;山河永固,与国同休! 就这一句话,便足矣让任何一个不想被刘氏专政铁拳暴揍的人,对‘异姓诸侯王’这个问题三缄其口!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田叔真的为了报答故主知遇之恩,毅然要为张敖讨个公道,那陈平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良机,并借此恶心刘弘:高皇帝没能履行对异姓诸侯王的诺言,陛下难道也要整治吾等开国元勋,违背高祖皇帝对勋臣阶级的诺言吗? 只要这句话从陈平嘴里说出口,那几乎等同于堵死了刘弘地路——为了保证不是陈平所说的那样,刘弘只能忍气吞声,给陈平一党善终。 好在今日的常朝内容颇丰,没让田叔找到插嘴的机会··· 所以,张苍实际上是故意放缓脚步,在等田叔找到自己的——张苍真要走,如今朝堂这些个老匹夫,还真没几个能追上他! 看着张苍目光中明显的洞悉,田叔几欲开口,终是不知从何说起。 略有些尴尬的看了看一旁的吴公,见吴公礼貌的走到了五步开外,田叔才满带着迟疑,试探着开口道:“鄙人初入长安,于朝中之事所知无几,亦不知陛下之圣意,恳请张公解惑。” 见田叔愿意自己开口,张苍心中稍松一口气——张苍最怕的,就是这头倔牛一声不响的回去,闭门不出五天,等下次朝会,继续以那副视死如归的眼神,等候着发言的机会。 “请公试言之。” 见张苍郑重的一拜,田叔亦是深深一拜回礼,忧心忡忡道:“今陛下临朝,却无改元之意,本已有违礼制。” “又今东宫无主,陛下亦视而不见,究竟是何章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4章 省御监立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54章省御监立痴愣愣看着田叔满是迟疑,又隐隐带着决绝的目光,张苍心中掀起一层惊涛骇浪! 这厮居然··· “张大夫,陛下口谕,召御史大夫、廷尉、少府至后殿奏对。” 身后传来一声苍老而又尖锐的低语,总算是将张苍从骇然中拉回。 回过身,看清来人之后,张苍亦是不失礼数的稍一拜:“劳宦者令引路。” 言罢,张苍满是深意的瞥了一眼田叔,便跟着王忠的脚步,向温室殿后殿走去。 一路无言,张苍正盘算着刘弘召此三人觐见的意图,王忠便轻声开口,打断了张苍的思绪。 “陛下意,省御监之事,当于近日成行;来日,免不得要叨扰张大夫···” 张苍自是淡然点点头:“既陛下有令,老夫自当助宦者令一臂之力。” 朝堂翘首以待,坊间更是早有风闻的‘宦者御史大夫’之事,终于在最近定下了章程——新设‘省御监’属衙,名义上挂靠于御史大夫门下,主官由宦者令兼任。 至于省御监的具体职责,刘弘对外给出的解释是‘监察宫中内宦,以肃禁中收贿之风’;如此一来,朝堂对这个‘专责处置禁中内宦’的属衙成立,完全没有了反对的立场。 但作为省御监名义上的上级,张苍对与此事的内由,无疑知道的更多一些——在确定下该属衙的名称之时,刘弘就将张苍召入宫内,隐晦的表达出了一层令张苍毛骨悚然的信息! ——作为禁中‘御史’,省御监需要全面向御史大夫学习,为了让省御监更早的建立起框架,省御监应当共享御史大夫属衙的官员档案! 当时刘弘话一出口,张苍就满是惊骇的跪倒在地,意图阻止刘弘行此‘乱命’——什么‘监察禁中内宦’,刘弘根本就是想要让其代替御史大夫,行监察百官之事! 当时张苍都差点以为,刘弘这是对御史大夫的工作产生不满,想要以此警告他呢! 好在张苍苦心相劝之后,刘弘回心转意,放下了让省御监共享官员档案的打算,转而让张苍配合宦者令王忠,将省御监的框架拉起来。 但张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刘弘真的放下了那个打算——按照刘弘地说法,省御监的人员组成,不全由宦官充任! 此时连雏形都没有的省御监,已经在张苍心中烙下了一层深深地阴影;对于省御监未知的未来,张苍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宦官,本就属是皇帝家奴,外朝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看着眼前这道布履沉缓,不时发出咳嗽声的年迈背影,张苍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又为心中的恐惧感到诧异:区区一介宦官,怎就让吾如此胆战呢··· ※※※※※※※※※※ “养气功夫还是没到位啊···” 坐在温室殿后殿的御塌边,刘弘疲惫的揉着隐隐发胀的额角,暗自长吁短叹起来。 今日常朝,刘弘原本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大发雷霆这一项! 按刘弘原本的计划,今日常朝,主要就是将羹颉侯刘信封为燕王的事通过,再让朝臣百官接受赵王之位暂且空置的现实。 至于内史之事,刘弘原本只打算提一嘴,敲打一下刘揭:老子给你封了侯,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结果刘弘这边话还没说完,刘揭这匹白眼狼就把借口找好了——还找的那么合情合理,这就让刘弘不能忍了! ——爷们儿给你封侯,就是为了让丫明目张胆忽悠爷的? 这不,一时没忍住,整场朝会,都在刘弘地怒火中过去了··· 不过这场计划外的怒火,也并非没有收获。 “好歹没让田叔那头倔牛逮着机会···” 刘弘心中不无得意的想着。 思虑间,王忠便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了殿内:“陛下,御史大夫等三者,已于殿外等候···” “喧。” 看着一步步向殿外走去的王忠,刘弘不由思索着:要不要让王忠推举幕后,专门负责省御监之事? ——那次重伤,在王忠身上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后遗症。 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时代,王忠侥幸躲过了伤口感染引发的并发症,得以活命;但腊月凛冬久居寒舍,却让王忠的肺腑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 接王忠回宫之后,刘弘特意找来那位曾拒绝医治的长乐宫太医令,给王忠把脉。 最终的结果,并不很理想——王忠的腿在那次事件中受伤不轻,而后又在城外着了凉,落下了病根。 最主要的是:寒冷的环境,以及营养严重不足的调养品,让王忠的腑脏也落下了病根;如刘弘亲眼所见,如今已接近开春,王忠却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个路都走不利索的内宦,实际上已经不太适合随行皇家了——真让别人发现,贴身伺候皇帝的宦官是个瘸子,那刘弘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但对于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刘弘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让王忠不误解自己的意思··· “再等等吧,等朕的‘克格勃’拉起架子,就可以让老太监安心去做特务头子了。” 对于‘省御监’这个全新的机构,刘弘可谓信心满满! 在这个还没有见识过宦官阶级潜力的时代,设立一个专责情报的部门,几乎没有任何难度——西汉的政体,本就不排斥宦官! 每一个九卿属衙,都有相应的宦官群体任职! ‘宦官不得干政’的说法,在西汉也同样站不住脚;对于宦官受宠,朝堂顶多只能像文帝朝的袁盎那样,像个小媳妇哀怨般提一句:陛下如此信中宦官,难道是朝中没有可用之人了吗? 刘弘很确定,待等省御监正是露出自己的獠牙时,无论是文人士大夫阶级,还是开国功臣武勋阶级,都不会再有心思去找刘弘的毛病——他们需要关心的,是如何躲过省御监的耳目,来保证刘弘无法得知,自己昨晚是在哪个妾室房内过夜的! 特务政治,因为刘弘地到来,即将提前上千年出现在中原大地! 不过,刘弘也没有傻到设立一个锦衣卫,或是血滴子之类不能见光的乐色——省御监,以御史大夫下属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建立‘采风团’,前往全国各地,光明正大的建立情报网络。 非要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那就是将来,汉室每一个六百石以上的官员,都将荣幸的得到一个专门对口服务的卧底,在家中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省御监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处置权,乃至建议权——省御监唯一的权力,就是将看到的、听到的,原封不动,一字一句上报给王忠,再由王忠筛选,送到刘弘地耳中。 自然而然,对于这样一个充当‘眼睛,耳朵’的机构,刘弘并没有将其演变为武装力量的意图,对其人员构成,也就没有太高的要求了——以忠心为上的宦官为管理层,并以游手好闲,思乡情怀相对轻一些的游侠群体为底层人员。 对于游侠群体,刘弘既没有如前时中二时期那般崇拜,也没有如封建帝王那般完全视为祸患——存在即合理,只要是存在于世间的群体,就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以及可用之徒。 而这个自墨家分离出来,并逐渐成长为西元前地下势力的黑暗群体,无疑是走上了为豪强走狗,为非作歹的歪路。 在东市粮税事件的查证中,刘弘便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内史衙役虽然亲自出现在东市外,但并没有主动去‘收税’,而是等着一串串铜钱‘自动自觉’的扔进眼前的木箱之中。 那日,刘弘在东市偶遇何广粟,并与他稍作交谈之后,也发现已经被自己‘掩护’出东市的何广粟,又乖乖回到了东市内,向几个衣着破烂的人‘缴纳’购粮税——那几人发丝散乱,面上髯须不修边幅,腰间却无一不系着明显比身上衣袍还要值钱的剑! 在东市外驻足观察许久,刘弘才发现每一个粮铺之外,不远处都蹲着几个如此大半的人;等有人从粮铺内抱着粮食走出后,都会自觉上前,由这几个人估量袋中粮食的重量,并交上响应的铜钱。 得了钱之后,这几人中便会分出一个,带钱来到东市外的内史衙役前,当着衙役的面,将钱串中的铜钱一枚枚取出,取到衙役发出一声可以的咳声之后,将取出的钱放回一枚,将钱串扔进钱箱,先前取出的则都放入怀中,回到东市内,将怀中的钱分给几个伙伴。 看着这一整套完整、有序的运作模式,刘弘险些惊掉下巴——这种情形,在后世实在是太常见了! ——回扣! 西元前的官僚,居然就已经学会了先进的‘回扣’技能,并以此收买游侠群体,为自己做事! 刘弘却并没有因此大发雷霆,亦或是正义感爆棚——当时出现在刘弘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吾可取而代之’! 准确的说,既然游侠群体能被官僚阶级的‘回扣’所收买,那同样可以被刘弘、被王忠,乃至于朝堂明目张胆的回扣所收买! ——纳入体制,就是刘弘为游侠群体想到的最好解决方案。 在历史上,游侠群体并非全是如刘弘看到的那般,收着官僚、豪族的好处,便帮着这些人欺压百姓——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游侠群体都是以正义者的身份出现! 景帝朝发生吴楚之乱,绛侯周勃之子临危受命,被景帝拜为太尉,全掌平乱之事,遂领兵出关,往关东平叛。 在进军途中,洛阳豪侠剧孟前来投身,堂堂太尉周亚夫,便高兴地说出‘得剧孟胜得十万雄兵’这样宛如神话故事的话,来形容剧孟的重要性! 西汉二百余年历史上,游侠出身的英雄人物可谓层出不穷,在地方官员、豪族和百姓悬殊的实力对比下,游侠群体普遍充当着中立调和者。 如某位贪官欺压某百姓致死,那必然会有一个游侠站出来,趁着夜黑风高将那个贪官全家杀死,然后带着人头自告于衙门,并趾高气昂的宣示自己‘此乃正义之举’。 对于这样的案件,绝大多数的官员都会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为由,将这个游侠释放;自此,一个享誉郡县、为名做主的‘任侠’便诞生了。 但是,游侠正义感爆棚的频率,实在是有些不稳定——那个被贪官杀死的无辜百姓,也很有可能是死于被贪官收买的游侠之手··· 对于这样一个不稳定的群体,绝大多数政权都是头痛不已——任何一个政权,所追求的无一不是安定、平稳;游侠群体的流动性以及不稳定性,实在是让政权难以放心。 在原本的历史上,随着汉室中央集权愈发强力,游侠群体大都演变成了山野草寇,匪盗一流。 但刘弘却并不认为,游侠群体是完全没用的,或是完全不好的;刘弘也很清楚,只要‘余子’不消失,游侠群体就永远不可能被杜绝。 所以,与其尝试着消灭一个不可能消灭的群体,倒不如考虑考虑利用这个群体,可以做些什么——光是游侠‘不眷其乡,勇于闯荡’的特性,就足以让刘弘刮目相看,并试着利用其做点什么了! 再者说,这样一批常年在刀口舔血,本身就具有不俗身手的群体,任由其散落民间,为地方豪强所用,本就不符合刘弘地利益;但若要说让游侠成为兵源,也终究是差点意思。 ——对于军队而言,最主要的还是服从命令的天性;游侠天生具备的散漫和不羁,决定了其注定不能成为正规军队的一员。 所以,刘弘决定以游侠为中坚力量,来设立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 游侠群体的冒险属性,使得他们对于远距离‘外派’不会有太大抗拒;常年混迹街头巷尾的经历,也使得游侠群体对于人心、人性具备一定的掌握。 低微的出身,使得该群体的收纳成本不会太高;而针对于‘探听情报’这项工作,游侠群体无疑也都能胜任。 再加上此举,可以给游侠群体一个合适的‘洗白’机会,将其收编,顺便解决社会治安问题··· 刘弘已经数不清楚,这样做的好处有多少了。 唯一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应该就是将来省御监的组织纪律问题。 不过没关系,刘弘原本也没打算让省御监成为常设机构——只要省御监能在刘弘彻底解决‘余子’群体出路之前,将所有的游侠收入体制监督起来,即便省御监什么都做不了,刘弘也乐意付出那点成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5章 财务改革 思虑间,张苍,田叔,吴公三人已是来到了殿内:“御史大夫臣苍、少府臣叔,廷尉臣公,谨拜陛下。” 见人都来齐,刘弘只好先放下思虑,轻挥挥手,示意王忠拉来几只筵席,请三人就坐。 三人谢礼安坐之后,刘弘的目光在田叔身上稍停留片刻,随即面向张苍道:“今日常朝,朕所言及之事,御史大夫当尽快处置。” 对于御史大夫内部的审查清理,根本就不是刘弘地主要目的——御史大夫内部究竟有多少贪官污吏,刘弘一点兴趣都欠奉。 说到底,在电子信息网络没有普及的时代,惩治贪官,杜绝贿赂的唯一办法,就是说朱重八剥皮实草,用高压政策威慑官僚,使其不敢再犯。 但历史已经证明,朱重八的路子,也同样走不通——老朱一死,官僚阶级触底反弹,带着多年来乘机的怨恨和憋屈,报复性的受贿贪污;比起前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汉、唐都曾为人不齿的‘冒名顶替武勋’‘以民首为虏首’等操作,在晚明几乎变成了常规操作。 所以,刘弘根本没有指望靠自己的一张法令,就彻底杜绝贪污受贿——在汉律之中,受贿本身就不违法;违法的是贪污。 说具体一点就是:中央下达了‘修造水渠’的人物,官员收了某人的钱,就将这个‘工程’交到了此人手中;那只要最终,这段水渠保质保量的建成了,中央就不会在意这个官员从这件事里收了多少钱。 也就是说,只要本职能做好,那这种收人钱财,就属于‘受贿’的范畴,顶多被舆论所不齿,并不会触犯律法。 那什么样的‘收钱’,才会触犯法律呢? 同样的例子,中央要求某地修建水渠,官员为了牟取好处,将中央拨下来的‘修渠专项款’给吞了,导致最终建造出的水渠质量出现问题,这就会被法律制裁。 为了私利吞国家的钱,并因此影响了中央下达的任务,这就属于‘贪污’的范畴;这种行为,便是御史大夫派往全国各地的‘采风团’所要关注,并上报朝堂的。 正常情况下,御史大夫发现这种状况后,并不会直接报给朝堂或者皇帝,而是查一查这个官员的底细,找出此人的举荐者——在汉室,具备举荐资格的最低标准,是‘秩二千石’! 这就使得,几乎所有的举荐者,都是地方郡守! 找到这位‘贪污’官员的举荐者之后,御史大夫就会以个人的名义,修书一封,送往这位封疆大吏,隐晦的将此事的概要表达出来:公举荐的某某官,似是不修私德啊··· 得到御史大夫亲笔所书的‘私人书信’,绝大多数情况下,举荐者身为地方郡守,都会为了乌纱帽,而为此事给出个交代。 ——要是心软一些的,就会让贪污官员辞官,回家种田。 心硬一点的,更是直接让贪污官员‘羞愧自杀’! 对于‘受贿’和‘贪污’,刘弘大体上还是比较认可此时的价值观的——尤其是在屁股真正放在皇位之后,刘弘愈发渴望出现一个和珅那样的‘奸臣’了。 能在保证国家利益不受损害的前提下,按时按量完成国家交代的任务,对于封建官僚而言已经足够了,刘弘也不指望更多。 刘弘让御史大夫内部审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堵住朝堂的嘴,为之后的全面审查做铺垫! 诚然,刘弘也没想通过掀起一场反腐倡廉运动,就让汉室官场变成一池清水,这不现实,也没有实际操作性。 刘弘想做的,是借此改革汉室财务记录制度! ——在少府售粮于东市期间,刘弘出于前世从影视剧中学来的‘官场之术’,也出于对自己的举措‘审查’的目的,简略扫了一眼少府的账簿。 当时的状况,可谓惨不忍睹来形容! ——刘弘至死都忘不了,那本比之流水账还不如的账本,居然是出自于汉室,与财务关系最深的少府! ——某年某月某日,售粮多少多少石,得钱多少多少··· 整本账簿,统统是这种流水账! 当刘弘问及:少府今有粮几许,钱几何,其余物资各多少的时候,少府官员在刘弘目瞪口呆之下,说下了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陛下稍等片刻,臣这就去数··· 数! 现数! 对库存,少府官员连大概的估算都没有! 这种情况,有人把少府搬空一半,刘弘都察觉不了! 就更别提丞相府掌控下的国库,以及其他各属衙的财务部门了,根本就是筛子! 刘弘满是惊疑的将那份由原少府监记录,并被老太监王忠从少府偷出来的“账本“重新翻出来,仔细查看过后,发现就连那份账本,也是以流水账记录的! 某某侯拿走了多少金,多少铜钱,亦或是武器财务,都是一条条陈列,完全没有汇总。 从这样的账目,要想知道支出,收入等汇总,就得按账本所记录的,一条条现算。。。 在这个没有计算器,也没有算盘的时代,这种运算的工作量,兼职跟运算蘑菇的放射方程式差不多。 到了此时,刘弘才明白,地方收上来的钱税,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用“储钱罐“封存,并用地方主、副官用印,双重保险,来保证钱税的安全——因为具体收上来多少钱,不止中央不知道,很有可能,负责收税的地方官也同样不清楚! 无论是处于提高工作效率,或是避免财务漏洞的考虑,刘弘都必须改变这种状况;而少府新换了个主官的现在,无疑是不可多得的时机。 想到这里,刘弘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锁定在了张苍身上。 ——别说官场了,如今汉室天下,要说有谁能做成刘弘想要的“政务数字化“,张苍无疑当仁不让! 无论是在先秦担任过图书管理员的经历,亦或是“荀子门徒“的身份,都掩盖不了张苍的斜杠身份——人家是个数学家! 在民间,一卷普通的九章算术手抄版,顶多值百金,待以后刘弘弄出纸和印刷术,批发学术,其价格更将大跌。 但若是张苍注释版本的九章算术,至少价值千金! 还买不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6章 怪异竹简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56章怪异竹简作为古华夏数学史最著名的典籍,《九章算术》对人类数学发展的意义,丝毫不亚于三大物理定律对后世科学发展的作用。 这样一本在此时,与《老子》《诗》等典籍享受同等地位的书籍,张苍都能非人的对其进行删减、增补,使其更贴合时代背景,能被更好的运用在民生国计之上··· 穿越之初,刘弘确实曾因为‘金手指’的迟迟不来感到不满;但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以及所处的时代之后,刘弘就不太在意什么金手指了。 ——还有什么样的金手指,能比张苍更有用? 数学,人家有能力增减《九章算术》,并被绝大多数学阀所接受;礼法,人家精通音律,深讳观星之术——无论是礼法纲常,王朝属性,亦或是历法的编制,都绕不开从音律之中探索,以及从星象中寻找依据。 论武,张苍虽谈不上战功赫赫,但也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曾以代王相的身份,参与镇压燕王臧荼叛乱,立功得侯! 论文,张苍师从荀子,与韩非子、李斯为同门同窗;在秦任御史期间,可谓博览群书,记忆力超人,素养,这卷竹简,不能像寻常看书那样,一根根竹条竖着看,而是要将整个竹简当做一个整体,横着看! 如此一来,这卷竹简就好理解多了:某月某日,某部门因为什么事,从府库取了多少钱,府库剩余多少钱。 相较于张苍看过的其余账本,这样横向对齐,简介明了的账单,无疑更容易看出账目状况——每一次收入或支出,都可以从账本之上查到;若是账目不对,也可以直接从账本上‘事’所对应的一横条查到问题所在。 最主要的是,每一次收入或支出之后,‘余’字对应的一栏都明确的指出,此次事件之后,府库还剩下多少钱! 这在张苍看过的其他账簿上,是从未曾见到过的! · · · ps:‘负数’的概念,在《九章算术》之中就已经被提出,在九章算术的第八章:‘方程’之中,便记有一次方程组问题;采用分离系数的方法表示线性方程组,相当于现在的矩阵;解线性方程组时使用的直除法,与矩阵的初等变换一致;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完整的线性方程组的解法。 在西方,直到17世纪才由莱布尼兹提出完整的线性方程的解法法则。 也正是这一章,引进和使用了负数,并提出了正负术——正负数的加减法则,与现今代数中法则完全相同;解线性方程组时实际还施行了正负数的乘除法。这是世界数学史上一项重大的成就,第一次突破了正数的范围,扩展了数系。 外国则到7世纪印度的婆罗摩及多才认识负数。 而书中的时间节点,即《九章算术》公认的诞生时间为公元前二世纪,也就是说,数学的基础——‘线性方程的运算法则’,在华夏出现的时间比西方早了整整1800多年,‘负数’这个概念的提出,也比印度早了至少800年以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7章 为后世计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57章为后世计作为一个数学家,以及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张苍从这份竹简上看到,远不止于此——不用刘弘多说什么,张苍就已经通过这卷竹简,想到了许多可拓展的财务措施。 例如,在‘日、事、取、余’四栏之外,再加一栏‘印’,规定每一个事件过后,当值官吏需要用印,表示对该次事件,以及府库存钱余额表示认同! 这样一来,非但府库少没少钱,能通过这样一份账簿显现出来,就连钱是在什么时候少的,什么人身上出的问题,都在账簿纸上一览无余——为了保证自己不因账目而被怪罪,官员用印之前,必然会仔细核对府库存钱,以保证存钱的真实剩余量,与账本上‘余’那一栏一致! “此宦者令奉朕谕,于省中试行之账簿,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刘弘一声轻语,将张苍从惊喜中拉回现实,张苍却并没有急于作答。 稍稍按捺内心中的激荡,张苍便发现,其实刘弘所‘发明’的记账方式,与此时本有的记账方式并非全然不同, 此种新式记法中的‘日,事,取,余’四部分,除了‘余’这一项之外的三项,实际上在过去的记录方式中也同样存在。 只不过在过去,‘日,事,取’三项,被记录成了一整句陈述句,并一条条冗积在一起罢了。 理性的分析二者的区别,刘弘所拿出的这种新式记账方式,只不过是在原有的三项中加了一项‘余’,并不再以陈述句的方式记录,转而以一种··· 想到这里,张苍却发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一种记录方式了。 “此记法,朕欲称其曰:财图。” 实际上,作为整个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三大文明中,以及唯一一个延续五千年的文明,华夏数学的发展程度,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间隔内,都在全世界出于大幅领先地位。 无论是方程、正负、象限等数学基础理论的提出与发现,亦或是圆周率、微积分、衰分等高等数学基础,在华夏的提出时间,都普遍领先全世界至少一千年以上! 但是,自西方所用纪年之‘公元’开始,直到满清覆灭,华夏不止科学技术发展接近停滞,就连数学,也没有再取得太大的进步;十九世纪的华夏数学,与公元前三世纪的近乎完全相同! 造成这种‘发展停滞’的原因有很多:学术学派对数学的轻视、王朝周期律导致的反复战乱,以及民间文化普及度不高等等。 但要说最主要的原因,在刘弘看来,无疑是华夏数学界,缺少一种简介清晰的数学记录方式,或者体系。 就拿此时的汉初来说,无论是方程解析,算数运算,其过程都十分接近后世小学所教的初级基础数学;但是,如果真让后世的中小学生,去看九章算术里某道题目的解析过程,那位学生绝对看不懂。 因为此时的运算过程,完全以汉字叙述的方式进行! 举个例子,后世很典型的一道二元一次方程:x=y-2,5x=3y,求x,y。 但凡上过学的人都知道,这道方程的解析过程: x=y-2,5x=5y-10 ∵5x=3y5x=5y-10 ∴3y=5y-10y=5 又∵x=y-2, ∴x=3 解析式一列,运算过程简介明了。 而在此时,这样一道题,都不说运算了,光是要看懂题目,都需要费好大的力气··· ——有甲、乙二物,甲物加二钱,可换得乙物;甲物五,可换乙物者三,问:甲乙二物各价几何? 且先不提此时没有标点符号这件事了,光是从这么一句文字中提炼出题干,就要求做这道题的人不止需要认字,还得具备一定的思维体系构建能力。 或许看上去,并没有这么玄乎:以后世人的视角,这样纯文字的叙述方式,似乎也没啥不一样的? 那是因为,后世人的思维能力,体系构建能力,都已被更简易的符号、数字等思维工具给锻炼到了一定的熟练程度——即便题目是文字,后世人也能在看过这样一道题过后,自动在大脑生成‘x+2=y,5x+3y’的等式。 但此时的人在解这道题的时候,并不会有这样下意识的的思维体系构建,所有的过程,都需要以文字的形式展现,如‘甲物加二钱可换得乙物,故乙物可视作甲物加二钱;甲物五换得乙物三,即甲物五,换得甲物三又六钱···’ 撇开其他的客观原因,真正阻碍华夏数学发展的,便是这般繁杂的运算过程。 此时张苍手中的竹简——准确地说:统计图,就是刘弘打算针对此,所做出的第一个尝试。 从九章算术第一次出现并沿用到现在,华夏数学实际上已经近乎到达了‘文字数学’可抵达的巅峰;要想让华夏数学稳步发展,而不是如历史上一般停滞不前,那从‘数学文字化’到‘数学符号化’的转变,将无可避免。 更简洁易懂的记录方式、运算方式,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精力,让那些数学造诣达到水准线,有机会促成数学发展的人有更多的时间,去探究更为深奥的问题。 ——就如历史上的张苍那样,去琢磨琢磨:地球离太阳,究竟有多远呢··· 只要有人愿意做这样的尝试,刘弘就会拼尽所有,保全那个人不被烧死! 即便不考虑‘为后世计’这般宏伟远大的目标,更简单的数学记录方式,也可以让政权的运转效率得到大幅度提升。 试想一下:在过去秋收之后,为了将粮税记录在册并上缴国库,地方县衙几乎要花费数个月,发动大半的官吏,将每家每户的纳税额以汉字一条条记录上账本,再上交中央,中央再花十几天时间,核对完该县所送来的农税与账本是否对的上——账目上说,张三缴粮十石,就从堆积如山的粮袋中,找一只写有‘某县张三’的粮袋,称一下是否有十石那么重··· 而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地方只需要在原有的账目基础上加一条:某某人缴粮多少之后,总粮食粮达到了多少。 这样一来,中央在核查的时候,就只需要查看账本最后那一栏,汇总的总量与送来的粮食总量是否相符,就可以了。 至于账目是否有差池,中央也不用再挨个比对——就拿刘弘方才那本账本来说,只需要查看某一条账目所记录的支出,是否等于府库原存有量与现存有量之差即可。 光是从‘拿着账本找粮袋沉重’,到‘坐在办公室核算账本’的转变,就可以将行政效率提升至少八成——如果真有加减法都不会算的酒囊饭袋混入中枢,那刘弘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作为一个后世人,刘弘所要追求的自然是中央集权,中央集权又需要足够的官僚数量来保证行政效率;‘财务改革’这个想法,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在刘弘地计划之中的。 按汉室现在的生产力,以及中央的财政状况,大范围扩编基层官员,绝非一日之功——在五年之内,刘弘能做到在不裁员的前提下,将官员待遇提升到‘不贪不拿也能活的宽裕’的程度,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样一来,官僚人数的提升,就从刘弘地近期目标中排除;既然能用的官僚就这么多,刘弘也只能从官僚个体的行政效率下手,用现有的官僚,来做更多的事。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刘弘能做的其实非常多:以纸取代竹简,推动张苍更早推行‘审计’制度,增强御史大夫对官员的审查力度等等等等。 但成本最小,耗时最短,见效最大的,就是财物改革。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刘弘能做到让天下所有地方官府,都用此时张苍手上这卷竹简所记录的方式记录财务,汉室的行政效率就能肉眼可见的翻倍! 而对此时的刘弘来说,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政治成就——肉眼可见! 撇开陈平等‘德高望重’的政敌不论,刘弘十四岁的肉体年纪,就让刘弘地政治威望天生处于劣势地位。 无论刘弘做出多么有深意,多么福泽子孙的举措,舆论都会不可避免的认为:陛下年不过十四,必然想不出此等良策;此当是朝堂诸公之共谋吧? 这也算是少年皇帝们的悲哀了——臣子做错事,是皇帝没能压住场子;自己做出了成绩,又会变成臣子的功劳,皇帝能挂个名都算不错了··· 但若是推行数学改革,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舆论顶多顶多会认为,这样新奇的‘记数’方式,应该是对《九章算术》有深刻研究的张苍所提出,尤其是在未来几年,朝堂在张苍主持下推行‘审计’制度之后,这种说法的可信度将达到顶峰。 看上去,功劳还是变成了臣子的,刘弘只得一个‘虚心纳谏’之名?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首先,张苍一人独领功劳,与‘朝堂诸公’共谋之功,对刘弘的意义就不一样。 张苍独领,那刘弘就是知人善用;朝堂共谋,刘弘就只是被‘大势所趋’。 最主要的是——作为当事人,张苍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件事究竟是谁的想法。 甚至基于此,将来张苍正式推行‘审计’制度时,也会潜意识的认为,‘审计’制度也并非他一人之功,而是得到了刘弘地‘启示’——作为后世人,刘弘当然会以‘先知者’的角度,改善张苍提出的审计制度,尽量将未来可能出现,或在历史上曾出现过的漏洞规避。 这样一来,张苍就不太可能如历史上那样,与身为皇帝得刘弘起龌龊了。 而和睦的君相关系,对于刘弘未来的计划而言,至关重要。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8章 家臣田叔 “臣以为,陛下创此财图,当于政务钱粮之事大有裨益。” 不是张苍捧臭脚,这种被刘弘命名为‘财图’的记账方式,无论是对政府财务审核、记录,还是对地方官府征收粮税、口赋而言,确实具有相当可观的积极作用。 对于刘弘将此物拿出的意图,张苍心中也是有了数:御史大夫属衙‘自省’,主要以财务改革为主;之后对九卿属衙的全面审核,也主要针对其财务状况做文章,为之后中枢全面财务改革做准备。 对此,张苍自然满是欣喜——从现在开始,便将这种简洁明了的财务记录方式普及中枢,那不出几年,这种‘先进’的记账方式就必然会被普及到地方。 届时,张苍再按照胸中抱负,推行审计制度,以治下田亩、人口、户口增长幅度来考核官员时,‘财图’便将发挥极大地作用:大幅降低审计制度所需要的时间、人力成本。 见张苍领会到自己的意图,刘弘便适时止住话头,望向一旁的田叔——如果可以,刘弘当然想将表格、条形统计图、算盘,乃至于纸都一下子弄出来。 但刘弘很明白,步子迈太大,是会扯到淡的··· 对已有秩序的任何改动,刘弘都坚信:没有永远好的政策,也没有完美的政策;一个新的政策乃至于秩序的提出,都需要反复商讨改善,并小范围试点,而后慢慢推行天下。 即便是此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举措,在将来也不见得会适用;所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才应该成为政坛常态。 而新政策,尤其是刘弘以后世人的视角,跨越时间跨度提出的政策,更是需要反复确认是否与时代相符,推行过程中,要尽全力避免想当然,随时发现问题,纠正问题,改正问题。 除此之外,刘弘要想自己的政策得到真正的贯彻和发展,就不能以‘别问为什么,照做就行’的态度去推动。 最起码,刘弘要保证手中的主要班底,即朝中大部分大佬,能在心中对新政策有个大概的了解,明白其政治目的。 这就使得刘弘必须一步一个脚印,每做出一个举动,都要以此时的人所能接受的方式,将自己的目的解释清楚,并尽量从此时已有的先贤经典当中,为自己的举措找出一个理论依据,来增强说服力。 就像财务改革之事,刘弘需要先在已有的账目记录方式上,改进得出统计表,然后为了财务统计表的运算,在算酬的基础上拿出算盘,再为了记录方便拿出纸张··· 刘弘还年轻,完全有充裕的时间,完成自己的大部分设想——脚踏实地的来,润物细无声的改变时人的观念,才能避免将来人亡政息。 而对于田叔这个人,刘弘地感官可谓十分复杂。 刘弘对田叔的了解,绝大部分来源于后世的历史记载当中,以及穿越之后,在石渠阁翻看的档案。 后世的史料记载,将田叔刻画的相当矛盾:黄老学出身,有情感洁癖,为人刻薄廉直,不和道德有缺陷的人有来往,却是以盗墓发家? 早在前世,刘弘就对此持有很大的怀疑:且先不提田叔身为赵王张敖的门客,是否需要靠盗墓来获得财富,光是从时代背景来看,田叔会盗墓这件事就根本站不住脚。 ——在汉室百姓心目中,头等大事就是宗祠! 即便是国家,也是孝不离口,每每有婚丧嫁娶,封侯封王,庙算征战等大事发生,要做的第一件事永远是祭祖。 这也是汉室‘以孝治天下’的现实基础——只有在这种百姓不畏死而畏祖宗蒙羞,不畏亡而畏死后没有香火血食的风气下,以孝治国才可能从口号变为现实,为百姓所接受。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如果田叔年轻时真的曾经盗掘过别人家的祖坟,那别说是被推举为官了,能不能躲过乡党的口诛笔伐都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既然司马迁都‘知道’田叔靠盗墓发家,那这件事在庙堂上,起码是人人皆知才对! 但‘为人刻薄憨直’的田叔,以赵王张敖门客的身份被举荐为官,屡任为诸侯王相、王太傅等对道德素养要求极高的位置,并且做得相当出色,却从未被政敌以此道德污点攻击。 光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太史公笔下的田叔被刻意丑化,应该是因为政治问题。 文帝刘恒旁支夺嫡,孝惠皇帝的政治合法性自然被否认;作为孝惠皇后张嫣的父亲,张敖的政治成分自然也不再‘根正苗红’;那作为张敖的门客,田叔被黑一句‘盗墓贼’,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在石渠阁翻看档案过后,刘弘也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被归在宣平侯一档的田叔,从出生年月,到父母的姓氏、出身,乃至于从小到大居住的地点、做过的事,都被事无巨细的记录在册,就是不见关于‘盗掘坟墓’的记录。 本就对太史公的节操深感怀疑的刘弘,再度腹诽了一番,便稍拱手,对田叔道:“犹记得朕年幼之时,常闻母后提及子卿公忠义之名。” “今朕以此渺渺之身临天下,斗胆召子卿公为少府,还望公念母后之薄面,助朕一臂之力。” 对于田叔重回中枢,刘弘可谓满怀期待。 在历史上,田叔在景帝朝出任景帝之子,鲁王刘余之王相;刚到任,就有百姓上百找到田叔,指责刘余抢夺百姓财富的事,希望田叔能为他们做主。 结果田叔将这些百姓中领头的二十个人抓捕,各打五十大板,训斥道:鲁王为上子,尔等为王民,却于此诋毁尔王,置忠孝仁义何? 刘余听说之后,觉得十分愧疚,就从国库中将抢夺的财物取出来,让田叔还给那些百姓,田叔又说:王夺之,臣还之,则民恶王而感恩于臣;此非人臣之道! 从这件事,就不难看出田叔的为人——作为景帝诸子中有名的混世魔王,刘余发现田叔如此回护自己,却并没有因此更加猖狂,反而是‘愧疚’的将夺来的财物还给百姓? 想想刘余的亲兄弟刘彻,对这种应声虫的行为是什么反应? ——你老实,那就别怪爷们儿欺负你! 更何况田叔还不是王太傅,而只是王相的身份,就将原本酷爱打猎,几乎每天都泡在苑囿的刘余调教的温文尔雅,内敛踏实,到入朝长安,宗室邀请打猎时,直言‘丞相在,不敢猎’的地步! 光从这两件事,就不难得出结论:作为一个混迹政坛数十年的政客,田叔的政治手腕足够优秀! 这样一个优秀的官员,即便撇开背景,也足以刘弘花费心思去争取了——更何况田叔的背景,就是刘弘理论上的‘母族’之爪牙! 在封建时代,像刘弘这种非正妻所生的儿子,被称之为‘庶子’;绝大多数情况下,庶子是不能称呼生母为‘母亲’的。 庶子的母亲,必然是父亲的正妻;出生之后,绝大多数庶子也都会被养在当家主母膝下。 至于庶子们的生母,别说母凭子贵,咸鱼翻身上位了,能被儿子记住,将来照顾一下生活就不错了! ——后世影视剧中,后宅鸡飞狗跳,姨太太跟正妻勾心斗角,争取上位的状况,在此时完全没有发生的可能。 因为妾的本质,实际上只是‘女**仆’而已! 而且‘妾’这个名头,还得是生下孩子之后才可以拥有的;没有孩子的根本连被称之为‘妾’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与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同,妾,都是花钱买来的~ 主家手上,是有妾室的卖身契的~ 只要主家愿意,随时可以将妾卖出去换钱! 即便不说这些,妾室的地位也远比后世人想象中的低——在此时,对登门拜访的客人,最高规格的招待,就是‘以姬妾侍寝’。 通俗来讲,大部分情况下,妾除了要和其他奴仆一样,从事家中的体力劳动外,最大的作用,也只是在家中来客人的时候,给客人暖被窝··· 若是被客人看中了,更是随时可能被送出去——将姬妾送给宾客,在此时是一桩雅事! 刘邦就曾因为臣子赠送的姬妾,而奖赏臣子金银财物,乃至于官爵。 文帝刘恒的生母薄氏,第一个男人也不是刘邦——在成为汉宫侍女之前,薄氏是魏王魏豹的妾;是韩信击败魏豹之后,被韩信进献给刘邦,方入刘邦后宫的。 就皇室而言,虽然与‘妾’对应的‘嫔’‘姬’等妃子,其地位比奴仆高一些,也不用被用于招待宾客,但每一个皇子公主理论上的母亲,都不是各自的生母,而是身为正妻的皇后。 所以,无论刘弘的生母是谁,刘弘真正意义上的母亲都只有一个:孝惠皇后,张嫣。 而作为宣平侯张敖的门客,田叔对于刘弘理论上的生母张嫣,即孝惠皇后而言,说是‘家臣’也不为过。 所以实际上,田叔对刘弘具有天然的忠心——张敖是田叔故主,刘弘作为张敖之孙,那自然就是田叔的少主了。 这样的关系,在封建时代几乎没有断绝的可能性,尤其是田叔这种宁死也要随张敖如今,誓死追随的忠义之士而言,这种关系几乎等同于后世网络游戏中的‘滴血认亲’。 所以对于田叔,无论是忠心还是能力,刘弘都完全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只有一点:田叔会不会出于忠义,而争取将张敖一脉重新推上赵王之位! 这样的事只要发生,刘弘就将陷入困境:出于孝道,作为刘邦子孙的刘弘必须严格遵守‘非刘氏、不得王’的铁律;但作为张敖的外孙,刘弘同样要出于孝道,为张敖争取更好的政治待遇。 如此两难的境遇,解决起来十分棘手,无论结论如何,刘弘都将不可避免的沾上‘不孝’的污名。 作为臣子,让君父担上‘不孝’罪名的田叔也是难辞其咎——主辱臣死! 最乐观的结果,田叔也得以死谢罪! 到头来,刘弘无缘无故背上一个‘不敬高祖律令’或‘苛待外祖之后嗣’的污名,还要失去一个政治成分出色,能力足以名留青史的能臣。 所以,财务改革这件事的提前提出,也有田叔的一份功劳——刘弘要为田叔找点事情做,让他顾不上乱想。 而作为刘弘地小金库,少府也确实是最需要进行财务改革,让账目更加透明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59章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59章很显然,田叔明白了刘弘的意思。 早在来到长安的第一天,田叔径直入宫而不得见,却在晚上等来好友虫达的‘友好拜会’之后,田叔就大致明白了刘弘地意思。 ——卿为宣平武侯故旧,便是朕之肱骨;今朝中于朕颇有不利,还望卿以此为首重,助朕厘清吏治··· 这,就是虫达转达给田叔的原话。 对于刘弘的担忧,田叔心中自也是明了——光是刘弘托虫达的话语中,特意将张敖成为‘宣平武侯’而非赵王,就不难看出刘弘地意图:汉家只有张姓宣平侯,从来没有张姓赵王! 刘弘这个反应,虽属情理之外,但也算在田叔意料之中——对于异姓诸侯王的问题,实际上太祖刘邦就已经给出结论了:非刘氏,不得王! 虽然刘邦在白马誓盟时,喊出这句宣言前不久,才刚喊下‘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的诺言;但对于统治者,尤其是刘邦这种‘合格’的统治者来说,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举动,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原本朕打算封功臣为王,让他们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的,但谁让他们反了呢? 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朕了;为天下苍生计,朕就食言一回:非刘氏,不得王! 这种事,其实就跟后世的网络一样:别说某情节合不合理了,光是主角穿越到某某仙侠空间,其本身就十分不合理! 但只要作者能自圆其说,给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读者也同样会接受书中设定,安心往后看下去。 一样的道理:刘邦食言了吗? 实际上,是的。 朝令夕改? 好像勉强也算得上。 但真要说这个举动对朝局有多大的影响,为后世埋下了多大的祸患,那就是危言耸听了——作为当事人,刘邦仗着自己那张比长城长度还厚的脸皮,将这件事圆了过去:三家不同法,五代不同礼! 作为刘邦的嫡系血脉,往后的刘氏皇帝,虽然脸皮厚度比不上长城的长度,但长城的厚度,大都还是能达到的——山河永固,与国同休,那说的是侯国! 反正刘邦都归天了,对于刘邦下的规矩,西汉的刘氏皇帝都表示:太祖高皇帝之律令,最终解释权归朕所有。 即便是此时,刘邦日夜奔波在镇压诸侯王叛乱的时代过去不过二十多年,异姓诸侯王问题依旧属于‘敏感政治问题’的范畴。 对此,田叔同样有着清晰地认知——若非如此,田叔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弱肉强食,人吃人的封建官场活到这把年纪。 实际上,对于恩主张敖的事,田叔也有着十分清晰地认知——当初张敖被扯入贯高谋逆案,被羁押入长安之时,田叔就曾同张敖的其他门课,一同剃掉头发,用铁圈锁住脖子,装作张敖的家奴同入长安。 须得一提的是,此时的民风对于家奴,是有‘追随主人同死’的要求的! 田叔等人装作张敖的加入,随其一同入长安,唯一的目的就是一旦张敖坐实罪名,便追随张敖一同赴死! 虽然最终,高皇帝刘邦因为贯高的陈词而放过了张敖,但对于整个事件,田叔都有着明确的认知。 ——贯高的罪名,是被仇家告发‘在很多年前,曾试图行刺刘邦’;而张敖的罪名,是‘私蓄人才,欲行刺刘邦’。 贯高是否曾试图刺杀刘邦,这件事早已有定论——贯高自己承认,确实有过。 但这件事跟张敖有没有关系,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这件事发生的背景,是在张敖迎娶刘邦的吕后之女,鲁元长公主之后不久! 而且此时赵王张耳刚死,王太子张敖屁股挪上王位才几个月! 如果这都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那另一件事,足以揭开这件事真正的黑幕:汉开国初的七位诸侯王,除长沙王一系,及死于高祖五年的燕王臧荼之外,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韩王信等四位异姓诸侯王,都在高祖十一年到十二年这短短一年内,相继‘谋反’被杀! 而赵国一脉,从张耳逝世,到张敖迎娶鲁元长公主,再到张敖从赵王被贬为宣平侯这一长串事件,都微妙的挤在了燕王臧荼‘叛乱’之后,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韩王信‘叛乱’之前的高祖九年! 如此浅显的真相,别说亲身经历过的田叔了,但凡对老刘家,尤其是刘邦有一丝了解的人,都不难得出真相:贯高谋反事件,只不过是一场秀而已。 或者说,是一场由高皇帝刘邦自编自导自演,张敖半懂不懂配合演出,天下人瞠目结舌的大型真人秀! 而这场真人秀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张敖合理合法的从赵王的位置上下来,安心做自己的闲散侯爷,并且不让刘邦因此背负‘苛待功臣’‘夺诸侯土’的污名1。 田叔当时虽然看不清,但在此事发生两年后,各地异姓诸侯王相继‘谋反’伏诛时,田叔对此事也大概有了认知:异姓而王,才是张敖最大的过错! 所以田叔根本没有将宣平侯一系,重新退回‘赵王’这个火坑的想法——或者说在得到刘弘近乎明示的‘提醒’之后,田叔已经放下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田叔真正想做的,是让宣平侯一系重新回到大汉彻侯阶级的怀抱! 宣平武侯张敖,生有嫡子二,庶子二2;嫡长子张信在张敖死后承袭宣平侯爵,于孝惠八年亡故,无嗣,国除。 嫡次子张偃,因生母鲁元公主之故,被吕后封为鲁王;庶子张寿为乐昌侯,张侈为信都侯。 按道理来讲,张敖后嗣一王二侯,可谓是公侯中地位最高的一家了。 但在吕后身死,诛吕被屠戮殆尽之后,鲁王张偃、乐昌侯张寿、信都侯张侈三人,均被陈平、周勃等诛吕大臣们归类为‘吕氏乱命之王’,而被废黜。 对于刘弘过去这段时间的遭遇,田叔心中大概有数:在陈平、周勃二人手下侥幸逃生,并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光从一个皇帝的角度,从政治手腕、政治智慧的角度而言,刘弘起码已经达到了合格线以上。 但田叔想不明白,刘弘明明手上奇缺人手,甚至到了让刘不疑一人担任两个九卿位置的地步,都视那三位母族叔伯为无物? 或许这三人不一定有多么出众的能力,但刘弘现在最缺的,可不就是叔伯这种可信可靠的人吗? 无论是出于对故主张敖的感恩,还是为了对刘弘的忠诚,田叔都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刘弘:有三位可堪一用的叔伯,被陛下忽视了啊··· 不说促成这三人出仕,或被刘弘引为肱骨,最起码,也要让张敖尚在世的嫡子张偃成为侯爵,继承宣平侯一脉的宗祠,给先人供养血食香火吧? 心中大概盘算一番,田叔觉得,对于三个几乎可完全信任,且能力未必会差的母族亲戚,刘弘应该是会欣然接受的——即便不考虑现实因素,刘弘也大概率会为了标榜自己‘孝顺’,而复封自己的外祖父之后嗣,即宣平侯一系。 更何况‘那’件事··· 也需要以‘恩封宣平武侯之后嗣’,来试探出刘弘地态度! · · · ps:1.关于赵王张敖被贬为宣平侯这一事件,历史考据界公认其真相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至于原因,是因为《史记》对于该事件的记载,实在是生动到了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根据《史记》记载,贯高的供词说:之所以要刺杀刘邦,是因为刘邦途径赵国时,张敖对刘邦恭敬无比,而刘邦对张敖却是百般苛责,就差没指着鼻子骂! 然后,作为张敖门客的贯高等人忍不住,就遥人儿准备刺杀刘邦了··· 更怪异的是,这帮人刺杀刘邦这件事,最终还没实施? 非但没实施,还在贯高的‘仇家’手上落下了把柄,告到了刘邦那里? 好家伙,佐吏都不敢这么写···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也十分可疑:公元前202年,燕王臧荼叛乱,被夺去诸侯王之位。 《史记》关于此事的记载,大概提炼出来就是:公元前198年,赵王张耳薨,太子张敖袭王爵,紧接着迎娶鲁元公主;鲁元公主刚嫁过去,刘邦马上就去了一趟赵国,恰恰在这途中就发生了贯高刺杀事件;然后刘邦折返长安,刚到长安没几天,贯高‘谋逆’一事就被踢爆,刘邦召张敖入长安,然后贯高据理力争,坚称这件事和张敖没关系,然后刘邦感动于贯高的忠义,赦免了贯高的死罪,并‘从轻’处置了张敖——废王为侯;贯高得知张敖性命无忧,便坦然自杀··· 从张耳死,到张敖娶妻、带妻子回赵国、刘邦去赵国、回长安、张敖被举报、负罪入京、贯高被审讯、被赦免、张敖被贬为侯,这一连串事件,居然通通都在公元前198年一年之内完成了! 更微妙的是:在张敖被剥夺赵王王位短短一年之后,汉室剩下的五位异姓诸侯王中,除长沙王外,剩下四个相继谋反,并被刘邦镇压,剥夺封国··· 透过现象看本质,佐吏个人的看法中,这件事的真相应该是这样:刘邦为了和项羽对抗,才画大饼封异姓诸侯王——例如:我封你为楚王,但楚国现在在项羽手里,你去打吧,打下来就是你的。 等项羽乌江自刎,汉室建立之后,刘邦又将扫除异姓诸侯王提上了日程,第一个便拿身处北方边境的燕王臧荼开刀。 燕国收回,紧随其后的自然就是赵国了——汉室的北方边界,最大的两个诸侯国就是燕赵。 这件事,刘邦决定稍微缓一缓,毕竟短时间内弄死两个边地诸侯王不太好,所以等到了张耳亡故;新王张敖大概也明白了刘邦的意思,所以通过迎娶鲁元公主来表达自己的善意,随后两人演了这么一场政治秀,张敖保住性命,也得了个安慰奖:彻侯;刘邦则顺理成章的收回赵国。 燕赵收回,北方边墙就只剩下一个韩国了,刘邦又缓了两年,就放风出去,说韩王信意图谋反,想故技重施;结果韩王信不识相,果断倒向匈奴人,就导致了那次著名的战役——刘邦御驾亲征,匈奴单于冒顿出头为韩王信做主,刘邦顺势开启了第一次汉匈大战,陷入白登之围。 到韩王信兵败身亡,刘邦已经将北方边墙的燕、赵、韩都收回中央手中,并得到了冒顿‘以长城为界限,互不侵扰’的承诺,边疆就算是初步平稳了;刘邦便转过头,开始大刀阔斧得的剪除家门口的梁国,以及关东的淮南、楚等异姓诸侯国,并在公元前196年之内全部完成。 从刘邦死于公元前195年来看,也不排除刘邦在征讨韩王信时,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想毕其功于一役,给太子刘盈留下相对平稳的战略格局,故‘上头’追杀韩王信,从而陷入白登之围的可能性。 2.宣平侯张敖死后,子张信袭爵,死于公元前188年,无嗣,国除。 而西汉的彻侯继承,是严格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的,所以张信为张敖嫡长子这一点,其可能性高达九成九。 剩下零点一成的可能性,也被鲁王张偃的身份否定:张偃被封为鲁王,是因为吕后念及其乃鲁元公主之子;而鲁元公主作为张敖的正妻,所生者必然是嫡子。 在张偃是嫡子的情况下,张信不可能是以‘庶长子’的身份承袭宣平侯爵;且汉室爵位,也是不允许庶子继承的,所以张信百分百是张敖嫡长子,而张偃为嫡次子。 至于剩下两位张寿和张侈,则被史书与张偃一同记录:吕后念在张偃是长女鲁元公主之子,故将其封为鲁王;又将宣平侯的剩下两个庶子封为彻侯··· 通过以上资料可以得出,张敖有二嫡、二庶,共四子,是经得起考究的。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0章 武侯之后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60章武侯之后“臣初为少府,虽不敢言勿通政务,亦恐所为与陛下之圣意相左;还望陛下指点迷津:臣此任少府,当以何为纲要?” 给故主争取政治待遇,田叔自然是要做的,但作为一个黄老出身的老官员,田叔也很清楚:在提要求之前,得先把本职工作给做好。 田叔虽自认有足够的资历和名望,但也还没到被刘弘如此信任,到直接任为少府的地步——少府,那可是皇帝的钱袋子! 国家财政收入——税、赋,税进国库,赋可就是要进少府的! 更何况少府非但有财权,还有数之不尽的产业、作坊、园林,无论是财货、粮食,还是军械,少府都有涉及。 这样一个庞大到几乎包含小半个朝廷的部门,完全没有可能被交给‘只有能力’的臣子——自‘少府’这个官职诞生起,少府人选的第一个要求就很明确:皇帝绝对的亲密心腹! 田叔心中也大概明白,刘弘对自己如此无条件的信任,大都来源于自己的政治标签:宣平武侯门客;在这种背景下坐上少府的位置,田叔自然要努力向着‘值得刘弘信任’的方向靠拢。 更何况田叔此举,也属于正常的政治规则了——新任某官职,跟直属上级沟通一下,请求指示以及施政纲领,无可厚非。 最主要的是:刘弘话里话外的意思,田叔也隐隐听懂了一些——若说汉室,有哪几个部门与‘财务’关系最近,那无疑是丞相府属下的国库,内史属下的关中各粮仓、税库,以及少府了。 而且跟前两者不同;丞相府只有国库算财务部门;内史也只有存放粮食的仓库,以及税钱的府库算得上;而少府,则可以说每一个属衙,都和财务逃不开干系。 少府最主要的部门:府库,管理着每年从天下百姓手中收上来的‘赋’,其数量约占国家财政收入的四成;今汉家年税赋收入三十万万,其中便有将近十二万万进入少府府库。 虽然这笔收入,还要用于皇帝日常赏赐臣子、嫔妃,外戚,以及宫中用度、省内宦官侍女、嫔妃的俸禄,乃至于军队赏赐等,但还是会留下大半,并慢慢积攒下来。 除了钱之外,少府府库中,还有着许多其他各式各样的物资——或者说,‘钱’在少府府库中只占一小半,真正占大头的,是其余的一应物资。 理论上,只要是天地间存在,并可能被皇帝用到的东西,少府府库都会有数量相当可观的库存;就像现在,少府府库虽然没多少钱,也没多少金,粮食也只有前段时间,刘弘从安陵杜氏手中‘拿’回来的六十多万石,但除了这三物之外,其余物资可谓应有尽有。 布匹,少府闭着眼睛能拿出万匹! 奴仆,如今便已不下十万! 长剑,轻轻松松拿出数万把! 牛羊鸡鸭,少府在上林苑也养了一大群! 至于弓弩箭矢,少府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并且以每天数百上千的数量上升! 可以说,刘弘只要别要铜钱、金饼、粮食,其余任何东西,少府都能闭着眼睛扔出来一座小山! 粟米,其实少府原本也不缺的——上林苑中,有不少的土地是被租给百姓种的,其租税二成五左右,这将为少府带来每年数万石粟米的收入。 至于其他的土地,那更是由少府掌下的‘官奴’,即国家的奴隶所耕作,其土地收成完全归入少府,每年不低于五十万石! 可以说,只要有时间,少府光靠着那几百顷官田,就能一点点攒下令人匪夷所思的庞大财富。 就更不要说少府掌下的东、西织室,靠着那几万女奴日夜印钱了——布,在此时可是比铜钱还靠谱的硬通货! 富有归富有,但少府的账目,却是两汉四百余年历史上的未解之谜。 少府究竟有多少财产,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少府每年甚至每天的物资吞吐量,都庞大到即便出动整个汉室的官吏,也不足以厘清的地步。 而刘弘提出的‘财图’,就让田叔闻到了一些明显的信号:厘清账目,保证少府的财务透明! 果不其然,刘弘地回答,证实了田叔的猜测。 “卿任少府,首当其冲者,当以此‘财图’之法,厘清少府账目;及府库钱、金、粮、布等几何?录入册之田几何?上林苑租赁之田几何?” “厘清府库之存,来日少府之账目,卿便以财图之法记于册,旬月核查,每三旬一呈账目与朕观。” 对于少府,刘弘寄有非常大的期望! 在原本的历史上,文、景二帝直接将农税减半,将口赋砍掉三分之二,却并没有使国家更为贫穷,反而是在武帝时,留下一个存钱达数百万万,存粮数千万石的府库! 按道理来讲,税赋都被大幅削减,国家财政收入本应该也骤降才对。 但刘弘很清楚:景帝朝时,三十税一的农税,以及每人四十钱的口赋,就可以为汉室带来每年四十万万的财政收入! 而刘弘现在以十五税一的农税,每人一百二十钱的口赋,却只能得三十万万钱。 通过简单的乘除法就能得出:同等人数、田亩之下,景帝每年能有四十万万财政收入,刘弘应该有八十乃至九十万万钱才对? 实际上,真正让景帝以如此低的税率,还能收到比刘弘此时还多的财政收入,其关键节点,正是因为少府的存在。 文景之治,大部分人都认为主要功劳属于文帝刘恒,而景帝只是延续了‘轻徭薄税,与民休息’的政治纲领。 而文帝之所以被称之为‘文景之治’的主要功臣,是因为减税的‘阵痛期’,完全是由文帝独自吞下的。 历史上,文帝扫除诸侯功臣势力,旋即宣布农税减半,口赋减至原来的三分之一,第二年,汉室的财政收入便只有十四万万钱! 国库收入农税九万万,少府收入口赋四万万;府库的老鼠都被饿死不说,那几个老鼠还荣幸的被载入史册! 当是时,宫廷嫔妃裙不拖地,太后薄氏为了勤俭节约,更是不惜亲自养蚕织布,用来做衣服。 文帝更是以皇帝之身,在皇宫之内亲自种田,提倡简约之风,彻底堵住被低微俸禄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朝臣百官——朕都下地种田了,尔等还想怎样? 靠着十数年饭不逾三菜一汤,衣不着锦缎貂裘的贫苦日子,文帝带着整个统治阶级,硬生生挺过了减税的阵痛期,迎来了大丰收——天下人口上涨三分之一,户口数翻一倍! 到文帝晚年,时为太子之身的景帝监国之时,国家的财政收入在三十税一,口赋四十钱的前提下,重新回到了每年三十万钱,并以每年二到三万万的涨幅稳步提升。 最终到景帝驾崩时,汉室的财政收入在此税率下,已经达到了每年六十万万钱之巨! 在这个过程中,文帝刘恒是如何在国家财政收入不及原本一半的情况下,还能保证中央行政效率不降反升,军队的数量不减反增,新设飞狐、霸上、棘门等常备野战部队,并使其具备战斗力呢? 答案是:少府。 靠着上林苑官田产出的粮食,租种给百姓田地所得租税,以及织室夜以继日缝制而成的布匹,少府几乎以一己之力,养活了身处减税阵痛期的汉室政权! 甚至于在历史上,景帝平定吴楚之时,被战事一下掏空的少府,在武帝登基之后,又重新攒下了超过三百万万钱的府库存款! 在武帝爷掌权,并打算开启汉匈战役时,豪气的扔出足以供给十万大军,于塞外作战十年的钱粮! 最恐怖的是:这是少府的库存! 国库还没算上呢! 国库和少府的收入,可是‘六四分成’的! 如果这些钱粮是国库存下的,那武帝爷熬死窦太后、王太后,并培养出羽林卫,发掘卫霍二位天之骄子之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跟朝堂扯皮,从官僚手中的国库抠出军费。 正是少府的存在,才使得武帝爷能豪横的撇开整个朝堂,‘自掏腰包’拿出所有军费,悍然发动对匈奴的一系列战役! 若是以国库之物资为战略储备,那朝堂对于战事自然会有发言权;但少府的存在,让武帝具备了对整个汉匈战役的所有决定权,朝堂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皇帝自掏腰包,派自家亲信,去为自己的曾祖父报仇,朝堂能说什么? 即便说,‘没出钱’朝堂百官,又能说些什么呢? 顶天了不过几句‘暴君’‘独夫’这种不痛不痒的哀怨罢了。 同样是少府的存在,让武帝爷在对匈奴达成史诗级战略成果之后,成功将‘毫无远见’‘不支持正义之战’的丞相彻底架空,设立内阁,彻底将政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这样的少府,刘弘怎能不重视,又怎能不将其视为禁脔,视做逆鳞? 少府何止是钱袋,根本就是摇钱树啊! 对于自己的私人摇钱树,刘弘自然需要有百分之百的掌控;而少府混乱的账目,无疑是为各方势力挖墙脚提供温床。 前段时间,陈平默认诛吕功臣集团,径直前往少府搬运物资,就足以说明问题了——那次事件,究竟为少府带来多少亏损,刘弘到现在都弄不清楚! 所以,刘弘不止要把少府这个钱袋紧紧攥在手里,还要时不时地翻出来看看,里面的钱对不对数,有没有按照正常的速度‘繁衍后代’。 而少府账目混乱之事最大的解决难题——统计工作量,已经被刘弘拿出的‘统计表’解决;剩下的,田叔绝对可以搞的定。 想到这里,刘弘便自信满满的正身而坐,等待田叔应下这桩送上门的‘政绩’——厘清少府账目,其意义几乎不比萧何整理石渠阁的事小到哪里去! 在刘弘鼓励的目光注视下,田叔思虑良久,才稍稍躬身,拜道:“为人臣,自当解君之忧;陛下交代之事,臣必不辱使命!” 刘弘刚露出一丝笑容,就闻田叔一脸郑重的再拜:“臣另有一事,欲奏陛下!” “宣平武侯···” !!! ——这货,还要提张敖的事!!! 在刘弘惊骇的目光之下,田叔俯身一拜:“宣平武侯物故,世子信袭爵,后绝嗣;次子张偃之王爵,亦为丞相、太尉所废黜。” “然宣平武侯,乃陛下之外祖,吾汉家又以孝治国···” 稍稍抬起头,见刘弘眉宇间隐隐带上了惊怒,田叔赶忙将未尽之语吐出。 “臣愚以为,于情于理,亦当恩封宣平武侯之后嗣,以尊孝道;宣平武侯,当于阴曹九泉享血食供奉,不至魂游山野···” “臣意,复封武侯子偃袭宣平侯嗣,以彰吾汉家礼待功臣之本! 呼~ ‘复封宣平侯’几个字从田叔嘴里吐出之后,刘弘才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好家伙,让爷们儿心惊胆战好几天,就为这? “既然卿以为善,便于朔望朝中,将此事交与朝堂共议吧。” 嗯,刘弘要给万祖父一家继香火,同样不在民煮讨论的范围之内。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1章 郦商将故 长安城南,未央宫东阙外,尚冠里。 作为汉室最繁华的贵族聚集区,尚冠里可谓高门云集,繁花似锦。 凡汉室有名有姓的贵族,除了居住于戚里的外戚,余者几乎都有一座朝廷赐予的豪宅,坐落于尚冠里。 例如上个月,刚被恩封为彻侯的刘揭,关内侯的汲忡、田叔以及其余的二十余人,都在尚冠里得到了规模大小与食邑相符的豪宅。 例如尚冠里最外围,最小的那一批院落之中,就坐落着新鲜出炉的‘故安侯府’,等候着淮阳守申屠嘉派家中子侄前来接收。 再往里一些,刘揭的新府邸——阳信侯府,也在最近建造完成,并正式交付于刘揭之手。 看上去,尚冠里的宅院越往里,其规模就越大,越气势磅礴;实际上,尚冠里的院落组成,基本按照其主人的食邑,从外往里次序上升的。 在尚冠里最中心,屹立着几座即便放在后世,也让人耳熟能详的彻侯府邸。 ——食邑万六百三十户的平阳侯府! ——食邑整万户的留侯府! ——已被废黜封国,曾食邑整万户的酂侯府! 汉初仅有的三家万户侯,便是尚冠里当仁不让的牌面。 只不过到如今,这三家万户侯,已经在朝堂上失去了身影··· 故守御史大夫平阳侯曹窋,因其弟郎中令曹岩之故,畏罪自尽;虽被皇帝刘弘下令厚葬,以世子袭爵,但朝中,已经再也看不见平阳侯家族的身影。 留侯,在汉初与整个勋贵阶级格格不入的一个家族——初代留侯张良这个万户侯,还是在谢绝刘邦所赐予的三万户食邑,退而求其次,勉强收下的;被封侯爵之后,张良更是不再涉足政坛,归隐山林,不问政事。 可惜,二代留侯张不疑,在高庙事件中被贬,后又被刘弘下令,强制回封国! 不出意外的话,起码百年之内,留侯一脉的身影,不太可能出现在汉室权力中枢——长安了。 由‘开国第一侯’萧何所留的酂侯,也早在高皇帝五年,因二代酂侯萧禄亡故,无后嗣,而被废黜封国。 虽然说,无论谁坐上皇位,只要坐上去的屁股还姓刘,就必然会从萧何的后代选一支,来继承酂侯宗祠,但毋庸置疑,开国功侯主政的时代,已经在悄然无息间进入黄昏。 如今朝中三公,丞相曲逆侯陈平,因诸吕之功,被刘弘溢封千二百户,今食邑六千二百户。 太尉绛侯周勃,因诛吕之功溢封千户,今食邑九千一百户。 御史大夫北平侯张苍,则仅食邑千二百户··· 要知道在开国初,光是太仆夏侯婴,就有足足六千九百户食邑的! 现如今,却是到了御史大夫与内史同为千二百户,九卿之中更是足有四人无侯爵,一人为关内侯的地步。 也就大将军颍阴侯灌婴,还能以六千户的食邑,和周勃一起勉强替军方撑起场面。 但无论是陈平、周勃,亦或是灌婴,乃至于柴武、虫达等开国功侯,都已经算得上是初代功侯中的遗老遗少了——即便是几人中最年轻的柴武,也已经到了将近六十岁的年纪。 至于陈平,更是已年过七十··· 汉初食邑五千户以上的彻侯,几乎都经历着初代临近亡故,二代又没能成长起来的青黄不接之时。 就像此时的曲周侯府,就发生着开国功侯们都万般无奈,又不得不面临的变故——初代曲周侯郦商双目紧闭,气若悬丝的躺在卧榻之上,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候着爵位接班人:长子郦寄从云中赶回长安。 说起来,郦商跟随高皇帝刘邦算不上太早——起码比起周勃、夏侯婴等从沛县一同走出的老班底,郦商无疑算得上的‘后起之秀’。 在秦二世三年,即后世历史纪元的汉高祖元年,郦商由兄长郦食其举荐给时为汉王的刘邦;以裨将之身跟随刘邦南征北战。 攻长社,郦商率部先登,封信成君;后又跟随刘邦攻占宛十七城,升将军;秦亡后任陇西都尉,平定北地、上郡。后又破章邯部将雍将、周类、苏驵诸部,配合刘邦主力还定三秦,得赐食邑六千户。 在楚汉争霸中,郦商更是先击溃楚江钟离眜,后随刘邦赶赴垓下,最终逼得西楚霸王乌江自刎,终定天下。 汉立之后,郦商也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场战役——从镇压燕王臧荼叛乱,到攻打代地,亲俘代相程纵,再到之后的陈豨、英布之乱等等等等,都能在功劳簿中看见郦商的大名。 靠着这一系列军功累计,郦商得以在汉室底定,重新论功评定封土时,得封‘曲周侯’,食邑五千一百户,位列汉开国十八功臣第六! 无论是现在的大将军灌婴,故皇帝太傅王陵,还是车骑将军飞狐都尉柴武,卫尉虫达,在汉十八功臣中的排名都没有郦商高! 排在郦商前面的,仅有酂侯萧何,平阳侯曹参,宣平侯张敖,绛候周勃,舞阳侯樊哙五人而言! 作为刘邦阵营的‘后起之秀’,郦商能在短短十数年之内,靠着打拼一点点爬上如此高位,可以说是非常励志了——要知道就连刘邦的老兄弟夏侯婴,都排在郦商之后!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郦商所赢得的一切荣耀,最终都躲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留给郦商的,就只剩下曲周县那五千六百户人家,世代供养郦商的后人。 不过比起其他的功侯,郦商还算比较幸运的——他还有个相对有出息的儿子,可以继承他的爵位,继续撑起曲周侯一脉的天。 在诛吕之事中,郦商被周勃挟持,逼得曲周侯世子郦寄不得不欺骗吕禄,将吕禄手中的虎符交到刘揭手中,方使周勃得以顺利进入北营,喊出那句‘吕氏右坦,刘氏左袒’。 但在时局稳定之后,舆论却出现一种非常诡异的声音:曲周侯世子寄,卖友求荣,简直不当人子! 按道理来讲,郦寄作为吕禄的至交好友,确实应该坚定地站在吕禄这边;按此时的道德观,即便吕禄是坏人,郦寄也不应该‘大义灭亲’。 对此,郦商即便是早有预料,也是徒之奈何——早在齐王刘襄入长安,却因为一句可笑的‘驷钧,恶人也’,就与皇位失之交臂时,郦商就已经明白:除了从一开始就坚定站在陈平、周勃这边的功侯外,没有人能从诛吕之事中捞到便宜! 不过紧接着,舆论就因为未央宫传出来的一句‘风闻’,而迎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传言皇帝刘弘听说这件事之后,随口对身边的宦官说了一句:寄父遭虏,因孝而失义,其虽略输私德,然大节不失! 刘弘一句话,舆论的倒向瞬间反转:郦寄面临父亲和朋友之间二选其一的艰苦抉择,最终选择保全父亲安危而出卖朋友,可谓大行不顾细谨! 这件事,也从郦寄‘卖友求荣’的证据,华丽转变为郦寄‘至纯至孝’的佐证。 反观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周勃,则是彻底沦为丑角——太尉明知郦寄孝顺,还要以郦商老将军的性命,去逼迫郦寄做出卖朋友的事,简直是道德败坏,脚底流脓,良心大大的坏掉了! 直到舆论风向转变,郦商才终于安下心来,但因忧虑而躺上病榻的郦商,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郦商很明白,如果真要着实郦寄卖友求荣,那曲周侯世家,几乎没有可能再走入汉室官场——汉室,对于官员最基本的三项要求:伟岸英俊的相貌,毋庸置疑的军功,以及,完美无缺的道德! · · · ps:历史上,郦寄因为在诸吕之乱中出卖好友吕禄,确实曾蒙受巨大的道德污点;实际上无论是文帝万年,张苍于黄龙事件之后被罢相,亦或是景帝朝申屠嘉在‘高庙墙垣’事件后气死,这两次丞相出缺,郦寄都是备选人中最符合要求的:年纪够大,资历够老,地位也有,彻侯之位也满足。 无论是比起关内侯申屠嘉,还是位列三公,身为御史大夫,却能被内史晁错驯养成应声虫的开封候陶青,郦寄都更具备冲击丞相大位的竞争力。 但一句‘卖友求荣之辈’的评价,让郦寄连续两次与丞相大位失之交臂,虽然说不上抑郁而终,但要说郦寄死而瞑目,也是不大可能的。 这一章还有些东西要说一下,免得大家误会。 萧何确实是被刘邦评为‘首功’,其食邑也是位列开国功侯之最;但是从文中,大家不难发现,萧何食邑万户,但曹参却比萧何还要再多上六百三十户,张良的食邑也同样达到了万户。 那这是不是说明,萧何‘食邑最高’的说法不准确,或者说萧何‘食邑万户’是不准确的呢? 这个问题,作者君一开始也同样很疑惑,遂百般查阅资料文献,终于在一篇西安大学的硕士毕业论文当中,找到了答案。 实际上,这并不矛盾,萧何确实食邑万户,与张良相同,并且‘食邑数’比曹参少;但这并不表明,萧何的‘食邑’比曹参少、和张良相同。 问题的关键所在,就在于西汉彻侯的‘食邑’,并不是固定的‘每一户多少钱’。 中关于‘户税百二十钱’的说法,很容易让历史研究者因此进入这样一个误区:每户人家一百二十钱,就是彻侯固定的收入。 按照佐吏查阅到的文献,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彻侯食邑,其实质是将这户农户原本应该缴纳给国家的农税,转而上缴到彻侯的‘侯相’之手,最终进入这位彻侯口袋里,成为封国产出。 而之所以有“户百二十钱”的记载,是因为按照司马迁时的长安粮价:石四十钱,以及武帝朝大多数农户有田三十亩,按当时三十比一的农税税率,从而使得每户人家的农税,恰好就是三石粮食,共一百二十钱。 实际上,农户无论是上缴给国家的农税,或是上缴给彻侯的‘租税’,都不是按固定数值,而是按比例以及农税税率,将收成的十五分之一或三十分之一上缴。 例如汉初,百姓普遍有一百亩田,得粮三百石,税率十五税一,那粮税就是二十石粟米;具体折合多少钱,还要看当时的粮价。 而萧何的‘万户’比起张良的‘万户’,以及曹参的‘万六百三十户’,最大的差距就在于:封地。 萧何的封地:酂县,位于今湖北谷城县固封山附近,毗邻汉水,称得上‘膏肓之地’,就是说,萧何的一万户农户所耕作的土地产出,绝对不止汉初粟米平均亩产:三石。 而张良的封土留县,位于今山东省微山县附近,曹参的封土则位于今山西临汾市,虽然都说不上荒凉,但肯定没法跟毗邻汉水的酂县相提并论。 也就是说,萧何‘食邑’最高,指的并不是‘食邑数’最多,而是指每年能从封国得到的钱最多。 放在现代举个例子:萧何在东北黑土地得到一百亩地,张良在内地得到一百亩地,曹参在内地得到一百一十亩,这种情况下,说萧何‘食邑最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 关于文中,西汉彻侯个人的食邑,简单交代一下。 陈平本食邑5000户,书中因为诛吕之乱加封1200户,所以现食邑6200户。 周勃本食邑8100户,原本的历史上,因为诛吕之功加封1900户,共10000户;书中周勃失去了‘首倡之功’,只加封1000户,所以现食邑9100户。 灌婴本食邑5000户,历史上因为诛吕之事,以及文帝刘恒挑拨离间之意,加封3000户,共8000户;书中主角选择挑拨陈、周二人,所以只给灌婴加封1000户,共6000户。 郦商本食邑5100户,因为世子郦寄的‘功劳’,加封500户,故书中为5600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2章 醉酒当歌 一旦郦寄沾染上一丝一毫的道德污点,那即便是几代过后,曲周侯世家的子孙有机会出任朝中某司曹官员时,也总会有竞争者提起一句:曲周x侯郦寄,卖友求荣,可是不修私德的啊··· 而作为开国功臣中的佼佼者,沉浮宦海数十年的老武将,对于舆论突如其来的大转变,郦商自然是看的真切——自家之所以躲过如此巨大的一个道德污点,正是因为刘弘对周勃的那一句评价:太尉虽义而灭吕,然于曲周侯一脉,太尉亏欠者甚巨! 虽然心里明白,刘弘之所以如此攻忤周勃,是因为双方政治斗争的缘故;但对于刘弘‘不计前嫌’拉曲周侯家族一把,郦商心中深怀感激。 关于曲周侯一脉的将来,郦商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只等那个快年近五十,却依旧被老郦商戏称为‘乳子’的长子赶回长安,一切,就将回到正轨··· ※※※※※※※※※※ 与暮气沉沉的曲周侯府相比,同样位于尚冠里的曲成侯府,今日则满是喜庆。 府内府外均被府中下人洒扫干净,大小奴仆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随主人虫达一起屹立大门外,等候着贵客登门。 一位衣衫鲜艳,眉宇间充斥着不羁的中年男子,正满脸不情愿,又略带些心虚的躬立在虫达身边,小声嘟囔着什么。 老虫达自是不时扫过去一记白眼,旋即回过身,望向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一丝由衷的温暖涌上面庞。 作为以周吕侯吕泽部将而从刘邦的武将,虫达在汉开国勋臣圈子中,人缘算不上太好。 无论是夏侯婴、樊哙等根正苗红的沛县帮,亦或是张良、王陵为首的前秦贵族系,都对剑客出身的虫达带有一定的蔑视;再加上虫达的举荐人:周吕侯吕泽,以及虫达本就不太善于言辞的缘故,虫达在汉室朝堂,可以说并没有多少好友亲朋。 今天登门拜访,来寻虫达把酒言欢的,就是虫达仅有的好友至交之一。 “义安侯莅临寒舍,老朽可是望眼欲穿呐!” 马车还没在正门外停稳,虫达中气十足的嗓门,便让马车内安坐的男子慌忙掀开车厢后的车帘,摇一拱手。 “曲成侯此言,真可谓羞煞鄙人。” 言罢,男子便带着真挚的笑容走上前,再拜:“突而造访,徒使曲成侯大动干戈,鄙人惶恐。” 见男子如此客气,虫达畅笑着上前,拉过男子的手臂,略带些调侃道:“坊间传闻,田子卿墨守成规,颇全礼数;怎老夫当面,亦做这酒徒之态?” 闻言,田叔似是没听到虫达一句话,就将两个战国显学一同调侃,面色淡然道:“既如此,鄙人今日便叨扰了?” 虫达点点头,负手淡笑着转过身,对身边依旧略带些不情愿的中年男子道:“还不见过世伯?” 那男子闻言,眉角明显一颤,又碍于父亲的威严,只好乖乖上前,拱手作揖:“小侄见过世伯。” 本直起身的田叔亦是稍一点头,拱手道:“少君侯。” 见礼过后,虫达隐蔽的瞪了儿子一眼,才又换回那副愉悦的面色,拉着田叔的手向着府内走去:“今日,吾二人可得好好切磋切磋!”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中年男子心有余悸的长出一口气,面上旋即带上了一丝烦闷:“来客便来客,寻小爷作甚···” 言罢,男子不耐烦地接过田叔家仆递过的拜礼,正要当着田氏家仆的面拆开,身后就响起一声突兀的咳嗽声。 “咳咳咳,恩恩!” 不耐的回过头,看清来人面目之后,男子顿时心虚的低下头,将手中礼盒交到身旁的奴仆之手,气呼呼夺门而出,向府外走去。 “小爷约了友人击鞠,这都什么时辰了···” 逃也似的跑出府门,男子嘴中不忘倔强的嘀咕着。 待等男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之上,方才发出咳声的老人才哀叹一起气,将礼盒接过,旋即面色一正,郑重向田氏家仆一拜:“少君侯年齿尚轻,失礼之处,还望宾客莫要见怪。” 见老人如此作态,田氏家仆赶忙一回来:“虫管家言重,言重···” ※※※※※※※※※※ 汉室勋贵的府邸,与后世最大的一处不同,便是必然会出现的一处练武场——作为以军功得爵的勋臣,汉室封君以上爵位者,其宅邸都必然会有大小规模不一的练武场。 家风略偏文雅如平阳侯一脉,家中也同样有一处约莫十丈长宽的武场;至于家风致钢致武的绛侯家族,那更是直接有一个小型校场! 而曲成侯府则又不同:由于虫达之故,曲成侯府后院的练武场,被改造成了一处约八丈见方,上有草棚遮雨,下有木板铺设的剑斗场。 作为封建时代尚武之风最浓厚的时代,汉时的社会风气由其提倡男子对于十八般武艺,骑马射箭、摔跤剑搏的掌控;其中普及最为广泛的,便是剑搏之术。 汉时的剑术,与后世武侠小说中所描绘的劈砍,或武士道所描绘的挥击不同——汉时的剑法,普遍以‘刺’为主要进攻手段。 如果说,汉时的剑术最接近后世哪一项运动,那用击剑来形容汉时的剑法,无疑最为贴切。 在民间,无数游侠地痞以掌控一定剑术,视为自己‘侠客’生涯的第一步;在他们看来,掌握了一定的剑术,便足以凭此行侠仗义,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但在军队,剑搏就不那么受欢迎了——无论是枪、矛、戟,其打击范围都比剑要大得多;在战场上,步卒普遍更喜欢用矛、戟等长武器,或是弓、弩等远距离武器。 至于剑,除了军官大都佩戴之外,也只有弓弩兵配备——临敌不过三发,待等弓弩整列被冲破之后,弓弩兵要做的,就只有拔剑近距离肉搏。 除此之外,汉室仅有的骑兵部队,其主要武器也是长剑。 而作为汉初,乃至于整个汉史最著名的两大剑客之一,虫达对于剑搏之术的掌控可谓炉火纯青;尤其是在将剑搏这种‘单挑’神器运用在大规模作战方面,虫达有着异于常人的心得体会。 在骑兵甲胄没有发展到足够程度,骑兵作战没有达到集群对冲之前,封建时代绝大多数战争,主将的个人武力,都能为占据带来很大的影响。 尤其是如今汉室战马奇缺,士卒普遍以步卒以及少部分战车兵组成的现在,一个能孤身闯入敌阵,并杀出一条血路的猛将,对于军心的提振作用可谓非同凡响。 虫达,就是这种能靠着个人武力,给军心加一层‘战斗力上升百分之五十’增益的猛将之中,绝无仅有的以剑为武器的人。 自然,在面对这样一个游侠出身,剑搏技艺精湛到能用于大规模战争的人时,同为‘剑道中人’的田叔讨不来太大的便宜。 切磋开始没多久,田叔上身的藤甲便被虫达手中的木剑刺中,一屁股跌坐在剑斗场的木板之上。 感怀的叹口气,从地板上爬起,将头上滕盔取下,田叔以袖角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讪笑道:“鄙人多年苦练,未曾想在虫公剑下,依旧立不足片刻。” 虫达亦是取下头上滕盔,捋捋略有些紊乱的气息,语气中满带的意犹未尽:“老夫老朽,子卿公又苦练多年,当不至于此。” “只怕今日,子卿公是另有思虑,故无心剑搏,倒是老朽不识礼数,未顾子卿公无心于此?” 看着虫达目光中的调侃,田叔略带些羞愧的低下头:“曲成侯慧眼如炬,鄙人此来,确乃有事相求。” 闻言,虫达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大咧咧摆摆手,接过身旁亲兵递过的绢布,胡乱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难得子卿公莅临寒舍,又近食时,吾二人何不把酒言欢,再言其他?” 田叔赶忙再拜:“固所愿也···” ※※※※※※※※※※ 在客堂内,二人回忆着陈年往事频频举杯,相谈甚欢。 即便是在曲成侯府之外的尚冠里街道之上,都能依稀听见府内传出二人爽朗的畅笑声。 “哈哈哈哈···” “当年子卿义随宣平侯入长安,老朽闻之,还满是敬佩。” “何曾想,昔日之忠义之士,如今却是如此狡黠之姿?” 听着虫达毫无顾忌的调侃戏谑,田叔也是难得放下常挂在脸上的严谨,不顾形象的将手肘支于食几之上,侧对着上首的虫达,摇头晃脑道:“曲成侯此言差矣~” “可谓真名士自风流,凡规俗礼,乃呈于外人观;唯以实姿呈于君前,方可称为知己至交。” “好!” 面色微红的虫达猛一拍案几:“好一个真名士自风流!” “此当浮一大白!” 二人洒然对饮一樽,对视片刻,旋即发出不约而同的畅笑声。 在二人推杯换盏,时而大声畅笑间,太阳悄然钻到了西山下,客堂被夕阳笼罩在一片绯红之中。 “阳东升西落,晨兴暮衰~” 看着窗外撒入堂内的夕阳,虫达语气顿时带上了萧瑟:“人世间万物,又谁曾逃得过这兴衰交替,起落轮回···” 听闻虫达顿尔转变的语气,田叔也是稍稍坐正,面上也是带上了一丝忧伤。 “曲成侯何以言此落寞之语?” 闻言,虫达痴楞片刻,旋即自嘲般笑着摇摇头:“曲周侯何等英雄,亦逃不过日暮黄昏,化作黄土一捧···” “老朽今年近耄耋,只怕曲周侯之今,便是老朽之明日。” 感怀着,虫达眉宇间便不由带上了一丝不甘。 “曲周侯尚幸,家有虎子可承其衣钵;老朽便无此幸啦~” 想着年近五十,却依旧如顽童般流连于花街柳巷,整日想着嬉戏玩闹的长子,虫达便不由哀从中来,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见此,田叔也不由沉下心,为虫达的哀愁感同身受。 勉强将自己从哀伤中拉出,田叔柔声劝道:“曲成侯亦不必忧心过甚,少君侯便是顽劣,亦不至于···” 说着,田叔便自觉地止住话头,尴尬的将目光移开。 曲成侯世子虫捷,在整个长安,都称得上的有名的纨绔二代! 无论哪里出了乱子,都不难在惹祸的贵族子弟中,寻到这位食邑四千户的侯爵世子之身影。 在前时之乱之中,曲周侯世子郦寄可谓是落了一个‘忠义仁孝’的美名;而曲成侯世子虫捷,舆论则是无语到骂都懒得骂了··· 作为周吕侯吕泽旧部,曲成侯虫达成为了陈平、周勃眼中的不稳定因素;但又忌惮于虫达的地位,周勃没敢将虫达贸然归为吕氏一党,在诛吕过程中顺便扫除。 所以,周勃以近乎对待曲周侯家族的手段,将曲成侯世子虫捷捉拿,并试探虫捷:如果尔父战亡于诛吕之战,尔愿左袒乎? 结果,这位年龄四十七岁的曲成侯世子,当场被周勃吓得屁滚尿流,一把将左臂上的衣袍撕掉,说道:我爹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从出生就一直待在曲城,对长安的事一点都不知道,老家伙也有好几年没见到了··· 在事后,陈平碍于虫达在开国功勋中的崇高身份,以及实在无可用之人,而不得不将其举荐为新任卫尉。 再后来,虫达毫无犹豫的投身皇党一系的怀抱,陈平纵是咬牙切齿,也是毫无办法。 恰好在这个时候,因为少府钱粮之事,而对郦商心怀不满的周勃,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让曲周侯家族陷入舆论旋涡,反倒是差点将自己栽了进去。 而后,周勃不知是出于撒气的目的,还是报复虫达‘吃里扒外’,便将虫捷那件事放了出来。 到如今,除了未央宫内的皇帝刘弘,没有对虫捷这件事发表看法外,几乎长安所有的功勋阶级,都或明或暗的虫捷表达的看法。 虽然说辞各有不同,但究其本意,终是逃不过一句‘曲成侯有此子,可谓晚年失节···” 要知道此时,没有将儿子教好这件事,是由父亲承担所有责任的——子不教,父之过! 虫捷自是逃不过一句‘不孝’的道德谴责;而作为父亲,虫达也是躲不过一声‘教子无方’的污名。 如今这个状况,可以说除非皇帝刘弘出手,如挽救曲周侯家族那般,以皇帝的身份强行扭转舆论,不然,曲成侯家族的快速衰亡便将不可避免。 但虫捷这件事,实在是没有任何一丝可以为之辩解之处··· “曲成侯亦幸!” 虫达疑惑的抬起头,就见田叔继而道:“少君侯虽顽劣,然公得贤婿,亦羡煞旁人呐!” “有此贤婿,少君侯来日必当悬崖勒马,以承曲成侯之衣钵!” 除了这样安慰之外,田叔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老泪纵横的好友了··· 不过话也没错:虫达能召秦牧那样踏实稳重,又前途似锦的青年才俊为婿,也算是难得的幸运。 闻言,虫达的面色也是回暖了些,不着痕迹的擦去面上泪痕,怅然道:“老朽毕生,唯有一事,可言曰:幸。” 在田叔略带些疑惑地目光中,虫达缓缓转过头,深情的看向田叔:“老朽毕生所幸,唯得子卿以为知音,如此而已。” 听着虫达满带萧瑟的袒露心迹,田叔也是暗自湿了眼眶。 洒然举杯:“曲成侯既不弃,便勿复言哀心之事;吾二人今日,便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不醉无归!” 再对饮三樽,因虫达而略显消沉的气氛才逐渐消散,虫达本有些飘忽的目光,却是重新凝聚起来。 “子卿既亦以老朽为至交,便也不必顾虑。” “若有言,但可之言;凡老朽所能为,必当有所应。” 闻虫达突然提起,田叔顿时一愣,思虑片刻,也只好点点头,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摇摇晃晃来到虫达面前,双手将竹简放上案几。 “此,便乃鄙人欲求曲成侯之事。” 言罢,田叔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面色一正,双手环抱于腹前,微微躬身,等候着虫达的答复。 见此,虫达亦是稍一诧异,旋即孤疑的摊开竹简,眯起眼睛扫视着卷上所书。 只看到前几根竹条,虫达便满是骇然的抬头,见田叔面上满是笃定和决然,只好将目光移回竹简之上。 大致将竹简扫视一番,虫达醉意顿消,目光中的昏沉,也在顷刻间被精光所取代! 几度欲言,虫达嘴边之语,终是化成一句隐晦温和的询问。 “老朽若为曾记错,子卿乃沉稳老练之干臣?” 疑惑地说着,虫达将竹简重新卷起,拿在手上:“何以行此险着,以身犯险?” 只见田叔面上,也同样看不到方才的醉色;郑重一拜,决然道:“此事,曲成侯万勿再劝,鄙人意已绝,此书,鄙人必与后日朔望朝呈与陛下。” “鄙人只问曲成侯:此奏,老大人附署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3章 楚王拒召 未央宫内,刘弘难得等来御史大夫张苍的单独觐见。 这几日,刘弘地日子算不上太好过;或者说,刘弘地大脑不是很好过。 ——今年,实在是让奉常衙门手忙脚乱的一年! 饶是刘弘对于历史有着充分认知,对于这一年即将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为这一年感到哀愁。 ——撇开可能‘暴毙’的诛吕集团成员不论,汉室高层有十数位青史有名的人物,将要在今年,迎来自己寿命的终点。 齐王刘襄,将在年内死去;故皇帝太傅王陵,也已经病卧不起,时日无多;当初九卿:卫尉虫达,也,在得知刘交婉拒入朝长安时,刘弘可谓是长出了一口气。 ——被刘弘称之为‘汉开国大佬集中死亡期’的今明二年,汉室将有一大票宗室诸侯、大臣、开国元勋亡故;而这位历史上的楚元王,就在其中。 若是这位师叔祖没有体会到召觐诏书中的暗示,真就收拾行装打算入朝长安,那刘弘就要慌乱一阵子了——万一这位师叔祖在路上出个什么差错,那刘弘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毕竟这个时代,无论是道路还是交通工具都还很原始,一路舟车劳顿,老楚王七老八十的人了,实在说不准能不能撑住这慢慢长途。 好在刘弘的文学素养不错,老楚王也不愧是人精,一眼就看透了诏书中,刘弘嘴上说着要,实则很不情愿的真实意图,遂老老实实的拒绝了朝见。 理由也十分充足——老臣年逾八十,实不堪舟车之苦,万望陛下念在高皇帝之遗德,恕臣未朝之罪。 收到那封告罪书时,刘弘也不由为刘交的语言智慧感到由衷的钦佩;旋即以‘楚王、高皇帝幼季,朕之皇叔祖也;许楚王毋三岁一朝长安!’ 当然,刘弘允许刘交不用再按律朝觐,与历史上文帝允许刘濞不必朝长安是两个概念——反正刘交,也活不到下一次按例朝贡长安的时候了。 刘交也是十分识趣,表示自己虽然因为年迈不能朝长安,但君臣礼数不能颠覆,所以派了几位嫡子,代替其前来朝觐。 并且,刘交的告罪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确:凡宗室之事,俱有次子刘郢客代替刘交,‘协助’刘弘处置。 除了这份光明正大的告罪书外,刘交还一同送来了另一份密奏:臣已交代郢客,一应事宜,俱以陛下之意为要! 当然,刘交如此无条件支持也并非没有条件:楚王太子刘辟非,于年前亡故,刘交希望次子刘郢客可以成为新的王太子;此番派其代为入朝,也有让刘弘‘考察秉性’之意。 诸侯王的继承制度,与爵位继承又有所不同——虽然如今,诸侯王的继承也同样默认以嫡长子为天然继承人,但只要嫡长子先于诸侯王死去,那继承权的判定就变得很模糊。 ——因为当中,规定的爵位继承制度,根本就没有针对诸侯王继承规则的描述! 所以,诸侯王在嫡长子,即王太子早于自己死去时,将面临一个十分尴尬的境遇:究竟由哪个嫡子继承王位? 通常情况下,对于这种个例,汉室的处理方式是召该诸侯王所有的嫡子入长安,然后在‘尽量选年纪大的’的前提下,选其中最贤惠,最安分的人为王。 但这个‘最贤惠,最安分’的判定,全然有皇帝说了算——诸侯王事,乃宗亲家事,外朝没有权利插手。 这样一来,究竟是真选个老实稳重的去继承王位,还是选个调皮捣蛋的睿智去作死,然后将来顺势废黜王国,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 · · ps:历史上,郦商就死于汉文帝元年,具体日子无从考证所以这不是佐吏为了剧情而写死郦商,而是郦商确确实实要老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4章 人之将死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64章人之将死如此说来,这次刘交毫不犹豫的表示:支持刘弘对燕赵诸侯王的决策,实际上就是一桩交易——刘交以自己宗室长辈,刘邦之弟的超高辈分,为刘弘关于燕赵诸侯王人选的决定背书;刘弘则按照刘交的心意,封楚王嫡次子刘郢客为楚王太子,为其将来的王位继承合法性背书。 对此,刘弘表示问题不大。 虽然说削藩,属于刘弘心中坚定不移的大策,也是将来中央集权道路上必将施行的策略,但楚国,实际上并不在削藩的范围之内。 无论是刘交‘刘邦之弟’的身份,还是这位楚元王的政治智慧,都使得楚国在关东诸侯之中,暂时属于安分的那一类。 对这位温文尔雅的皇叔祖,刘弘也满是敬意;这样一位从秦末走到现在,满腹经纶的老诸侯,刘弘对其完全没有戒备。 至于这位楚王嫡次子刘郢客究竟秉性如何,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诸侯王,刘弘也基本没有太大的怀疑——在原本的历史上,楚元王刘交死后,继承楚王王位的,就是这位元王次子刘郢客。 甚至于原本的历史上,这位元王次子在继承楚王王位之后,还曾以诸侯王的身份留居长安,担任宗正卿! 允许这样一个人成为楚王太子,刘弘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历史上的三世楚王——刘郢客之嫡子,正是那位在景帝朝吴楚之乱中,与刘濞狼狈为奸,一同举兵的楚王刘戊! “要不要答应呢?” 趁着张苍给自己把脉的功夫,刘弘暗自盘算着利害关系。 如果同意册封刘郢客为楚王太子,那几年过后,刘郢客身死,继任楚王王位的就必然是刘郢客的嫡长子刘戊。 刘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对吴楚之乱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货,是能在举兵之前坦然朝长安,对景帝许下‘为刘氏臣,必不敢反’这种诺言的睿智! 但左思右想,刘弘终究还是只能无奈的决定:答应刘交的请求。 ——不然能怎么办? 总不能跟刘交说:皇叔祖,你这个孙子将来会造反,你再选其他的儿子吧? 在刘氏宗亲中,刘交的辈分可是和刘邦持平! 即便是现在还没能成为楚王太子的刘郢客,那也已是年过半百,与老爹刘盈同辈的宗伯! 刘交的请求也合情合理:嫡长子早亡,嫡次子递补为王太子,无论是从伦理纲常,还是礼法祖制上,都挑不出任何错。 更何况这位楚王嫡次子,舆论对其评价颇高:楚王次子郢客,脾性温和,手不释卷,当可称:贤! 无论是出于家族内部的辈分,还是刘郢客在物论中的风评,刘弘都没有理由拒绝刘交。 “唉~徒之奈何···” 无力阻止,刘弘也只能暂时认下这个结果;至于刘戊,只能等将来再做打算了。 ——这一世,这个睿智还会不会反,也八字没一撇呢! 没了棋盘侠怒杀吴王太子,刘濞即便起兵,也没有大义在手——无论是‘清君侧’这块遮羞布,还是‘帝杀吾子’这个二层遮羞布,乃至于‘文帝本不当立’的本质,都将因为刘弘地出现而变得不再可能。 “陛下脉象尚稳,然略有急疾而浮,此乃上虚下实,病邪积于肺腑之相1。” 轻轻收回手,张苍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番殿内,确定只有王忠一人立于刘弘身边后,上半身稍稍前倾,略有些担忧道:“若臣所料未差,陛下之肺腑,恐有余毒未消!” 闻言,刘弘却并没有如张苍所预料那般惊慌失措,而是稍一愣,旋即长叹一口气,道:“此事,朕知矣,北平侯勿忧。” “该当如何用药,北平侯自决便是。” 穿越之初,刘弘就几乎是从血泊中苏醒,无论是气管还是食道,当时都满是炙痛。 前往长安城北寻北军时,刘弘甚至曾昏了过去;入宫之后,更曾因此一睡三天。 如果那三天没有昏迷,刘弘本可以争取更多的优势,不至于在之后几次三番落到濒临生死的危险境遇。 昏迷之前,刘弘下达的那道‘宣太医’的命令,最终换来了陈平抓来的壮丁:郎中令曹岩。 正是因为曹岩整日在身边把脉,做出一副私人医生的做派,刘弘才犯下‘错将郎中令理解为御医’的低级错误,最终被这位披着医生皮的保镖头子关在了未央宫中。 而后,便是刘弘孤注一掷,一封衣带血诏,唤来飞狐将军柴武,解了自己身陷太庙的困局;也正是因为衣带诏之事中,意外发生的‘曹岩剑刺高庙墙垣’事件,将朝中局势一举扭转,让刘弘凭借一撮头发,将局势扳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总而言之:穿越之后,刘弘太忙了··· 随便拿出一个放在其他时代,都足以引发政坛地震的政治事件,在刘弘到来之后接二连三的发生,刘弘恨不得自己多长两个脑袋,来更好的处理这些变故,从中捞取更多的政治威望。 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更别提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了。 再加上躯体正处于发育期,刘弘便将嗓音的怪异和肺部间歇性炙痛,下意识归类为‘变声期’、以及三天两头大发雷霆,肝火太过旺盛的缘故,就没太在意——想在意,那也得刘弘抽得出时间啊··· 直到今天早晨,刘弘在早饭桌上一声咳嗽,微黄的粟米粥顿时一片血红! 好家伙,刘弘都还没缓过神,老王忠便已经将整个温室殿给封锁,并派亲密心腹出宫,喊卫尉虫达和郎中令令勉了! 一时之间,长安城鸡飞狗跳——虫达在收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召驻扎于南营的飞狐都尉强弩校尉部,即如今被刘弘更名为‘强弩都尉’的禁军入长安城,将未央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紧接着,郎中令下数百禁中卫侍,在令勉的带领下戎装入宫,在太医赶到刘弘身边之前,就将未央宫内的宫女宦官集中看押了起来! 而后,便是皇党一系慌忙入宫,赶来温室殿陛见,看到的却是面色涨红,生龙活虎的从宦者令王忠手中,抢夺一碗粟米粥的刘弘··· 那场面,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最终,还是身为皇党系领头人的张苍出头,带着惊慌前来的公卿拜会了一下刘弘,旋即各自散去;而他自己却神神秘秘的留了下来,说什么都要给刘弘把个脉。 无可奈何之下,出于穿越以来,对自身健康的头一回重视,以及张苍长生之术的好奇,刘弘乖乖躺上卧榻,任由张苍哼哼唧唧的给自己把脉。 对于张苍得出‘余毒未消’的结果,刘弘虽然未曾想到,但也没有感到太过于意外——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自己这次的穿越套餐,称得上的绝对低配版了。 别说是系统外挂金手指了,就连‘刀枪不入’‘无毒不侵’之类的属性都没有! 刘弘估摸着,出那句‘无力回天’的时候,郦商依旧觉得一柄巨锤,狠狠砸在了心窝上,满是揪痛。 “父亲···” 啜泣间呓语着,郦寄跪行到卧榻边沿,无力的将额头靠在了郦商近乎冰冷的手:“孩儿不孝···” “孩儿不孝啊!父亲~~” 一声惨厉的哀嚎,郦寄心中的哀痛如决堤洪水般澎涌而出,尽数化做泪水,滴在郦商那只枯树皮般的手上。 一旁的老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也只好任由郦寄嚎哭。 待等郦寄的哭嚎声稍稍平息,才缓缓上前:“君侯曾交代鄙人,待等少君侯归来,便行针唤醒君侯,少君侯···” “谁敢!” 老者话音未落,就闻一声嘶哑的怒吼扑面而来! “父亲劳苦终生,吾看谁敢扰父亲安歇!” 郦寄心里很清楚,老者口中所说的‘行针唤醒’,指的是什么。 ——透支郦商最后一丝生命里,让郦商得以转醒,给儿子留下最后的交代! 虽然心里明白,无论如何,父亲都已无法挽救,再如何倔强,最终都躲不过丧父的结局,但郦寄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点头答应老者‘行针唤醒’的提议。 在这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下,俪寄本能的希望父亲能多活一点,哪怕是一刻,乃至于一息,郦寄都心满意足。 就算要这样看着父亲,平静的在卧榻上走向生命的终点,郦寄也不想做下任何让父亲早死一息半刻的决定。 见此,老者也值得无奈的摇摇头,回身走出卧室之中。 而病榻之前,只郦寄轻轻握着父亲的手,垂泪自语着只有父子二人才能听懂的往事··· · · · ps:外现白色,脉来急疾而浮,此上虚下实,故常现惊骇,病邪积聚于胸腹,迫肺而作喘。——《黄帝内经》 按照《黄帝内经》中,关于脉象和面向的说法:大凡观察五色,面黄目青、面黄目赤、面黄目白、面黄目黑,皆为不死,因面带色,是尚有土气;面青目赤、面赤目白、面青目黑、面黑目白、面赤目青,皆死亡之征相,因面无黄色,是为土气已败。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张苍说的一点不夸张:小皇帝面色虚白发青,绝对不是长命的征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5章 帝王心术 少帝成长计划正文卷第0165章帝王心术在张苍满脸怪异的谱写药方期间,宫外来报:丞相请见。 对此,刘弘并没有感到意外——陈平入宫,几乎是必然的。 都城突然戒严,皇宫被禁军包围,宫中更是传出‘天子咳血’的消息! 都到这个地步,作为丞相的陈平要还能安坐,那就妄为历史上,被刘邦评价有‘有奇才、急智;假以时日,当为吾汉家之栋梁’的曲逆献侯了。 按道理来讲,小皇帝身体突然出现问题,陈平本该高兴才是——万一小皇帝‘驾崩’,那朝野局势又将迎来大转变! 帝崩,无后嗣,按法礼来讲,新任皇帝的人选需要太后做主;但恰巧,此时东宫无主··· 真到了那个地步,能决定新帝归属的,还是丞相为首的‘国之柱石’! 但是,陈平此时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陈平甚至比皇党一系更担心,刘弘出什么岔子! 至于原因,不外乎一句话: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匈奴使团,已于三天前进入箫关! 前后不过这两日,便是匈奴使团入京,来试探汉室新任执掌人的时候! 在这种微妙的时间点,如果刘弘病倒乃至于一命呜呼,那匈奴人因此大举攻略汉地都是轻的——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匈奴人从小皇帝倒下这件事,嗅到汉室朝堂暗流涌动的气息! ——要知道使团,在汉匈之间是写作使节,读作奸细的! 只不过比起卧底,‘使团’这种奸细可以披着外交的皮,光明正大的打探自己所能打探到的一切消息。 即便是自诩为‘礼仪之邦’的汉室,实际上也不能在这种探听地方情报的机会面前,保持自己的‘礼貌’——历史上,苏武之所以沦落到被匈奴人流放北海,在冰天雪地间牧羊的地步,正是因为以苏武为主使的使团中,有几位副使跟匈奴高层勾结,发动了对匈奴单于庭的政变! 外交使节能做出‘参与敌方内部政变’的地步,便不难看出汉匈双方互派使节,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了——相较于搜集情报、建立情报网等‘正事儿’,外交来往,就只能算是顺手兼顾的次要任务了。 这也难怪未央宫外,正焦急等待的陈平,等来刘弘宣见的消息,就长出一口气,旋即快步走向温室了——能见,愿意见,就说明小皇帝没有什么大问题! 下达‘宣丞相觐见’的命令后,刘弘又派王忠持印前往宫墙,让虫达将禁卫,即强弩都尉部撤回南营。 ——要说起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宫禁,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假设刘弘真出了什么事,或许原本还能隐瞒一段时间;但只要宫禁一紧,几乎等同于将‘陛下抱恙’之类的信息传达出去,徒使四方猜疑。 尤其是在陈平、周勃等人还活跃于朝堂,并与刘弘阵营分明的现在,这种突兀的军事调动,还是少一些的好。 不过借着这个偶然的机会,刘弘也算是无意间见识到了如今,自己这个皇帝的安全工作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在刘弘血染粥碗后不到三十秒,凡当天进出过尚厨的宫女宦官上百人,就已经整整齐齐跪倒在了温室殿外,等候着宦者令王忠的审判! 从殿外零星传入的辩解声中,刘弘就不难得知:除非王忠、田叔、刘不疑三人同时想要弑君,否则,原主喝下的那一杯毒酒,应该就是刘弘这具躯体所摄入的最后一点毒素了。 刘弘所吃下的每一碗饭菜,都出自未央宫东北角,毗邻钟室的‘尚厨’;而‘尚厨’属衙中,有少府尚食、宦者尚食两方,合作烹饪御膳的同时互相监督;另有奉常所派监礼官数人,全称监督饭菜的制作过程。 除此之外,所有流入宫中的米粮肉蔬,都出自少府府库——由少府自己生产或从市场购买,并由少府监用印确认来源,最终从少府府库输入宫中。 在食材抵达‘尚厨’之后,宦者令会派人同少府交界,当场以银针、喂食等手段,测试食材是否安全无毒。 即便是最终被少府和宦者令双重确认为‘安全’的食材,在被用于烹饪御膳之前,也会再一次进行测试;饭菜准备好之后,还要再测试一遍。 夸张一点的情况下,就连饭菜已经被端到皇帝面前之后,也要有专人出来试毒。 而这繁杂到数不清多少道的试毒过程,都在奉常监礼官的监督下进行——奉常礼官要监督这个过程中的一切是否合乎礼法。 最为关键,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少府尚食、宦者尚食、奉常监礼官等位置,都是不规则轮换制! 换而言之,任何一位御厨,都无法保证自己明天能走进尚厨属衙,为皇帝掌勺。 在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防范手段下,刘弘被下毒只有一种可能——宦者令、少府令、奉常卿三人合伙,派了绝对心腹轮值,在刘弘地饭菜里下毒! 且先不说此三人会不会如此做,光是这三个职位,就使得这三人达成一致几乎毫无可能! 宦者令,以残缺之身掌宫中禁省,外朝几乎无一例外,都对其抱着‘不得罪不来往’的态度。 少府,典型的被‘铜臭玷污’的职位;再加上汉室历任少府的努力,使得少府与几个不太美好的词扯上了关系——皇帝心腹,均输重臣,国之命脉··· 而无论是躯体残缺的宦者令,还是私德有亏的少府令,都入不得视礼法为准绳的奉常卿之眼——若说汉室的老顽固都聚集在哪里,那除了宗正属衙外,就都在奉常了。 也就是说,未央宫从内部瓦解,刘弘被毒杀的可能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刘弘的关注点也不是这个——如果忙里忙外这小半年,还不能保证吃饭喝水的安全,那刘弘也不用再做皇帝了。 重中之重,还是外部安全,即:武装防御力量。 就结果而言,刘弘还算满意——如果将这次意外视作‘假设天子出事’的演习,那卫尉属衙和郎中令的表现,都称得上优秀! 危急时刻,虫达虽然没有想到控制武库,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达成对未央宫的全面防护,就已经算是合格了。 令勉的表现更是让刘弘眼前一亮——要是换个人,都未必能想到控制宫中侍女宦官,封闭各宫殿! 而如今的新禁军,即原飞狐军强弩校尉部,如今的强弩都尉,在这次‘意外演习’中的表现,无疑算得上上佳——秦牧以卫尉丞的身份亲自领兵,驻剑立在了未央宫司马门之上,亲自参与了未央宫‘正大门’的防守任务之中! 说起来,将飞狐军强弩校尉部单列出来,升格为强弩都尉部,原本是刘弘的提前布局——刘弘原本的打算,是收秦牧某个姐妹入后宫,给秦牧安个外戚加驸马都尉的身份,以此为身份加持,让秦牧顺理成章的出任强弩都尉。 这样一来,待等虫达淡退,秦牧在捞一笔军功,转正任卫尉时,刘弘就能悄悄恢复‘卫尉掌禁军’的状态,就如过往卫尉掌南军,亲人南军主将一样。 只可惜,那件事居然被王忠阻止了··· “陛下年齿尚幼,实不当溺于女色也!” ——到现在,刘弘都能想象得到王忠那副视死如归的坚定目光! 当然,宦者令一届家奴,不可能让刘弘因此,便放弃自己原本的规划。 但最终,老太傅王陵出面,苦口婆心的劝刘弘:将此事押后。 王陵拿出的原因,才是刘弘答应将此事延后,甚至连新名字都没给起,只以‘强弩都尉’这种类似‘机枪手团’的敷衍名称,做为禁军名称的缘故——凡后宫入良姬,皆需太后懿旨,方可成行! 通俗点讲,刘弘无论是娶妻还是纳妾,即立皇后还是收嫔妃,都需要太后懿旨,才能具备法律效益。 即便是在皇帝大权在握,口含天宪说一不二的时代,皇后、嫔妃的册立诏书,也都是通过太后懿旨为程序——后妃,是有食禄的! 当然,如果没有太后,那皇帝自然可以随便来;可问题是,刘弘并不是没有母亲··· ——刘弘理论上的母亲,孝惠皇后:张嫣,此时就在未央宫内的深宫! 如果刘弘在这种情况下册立嫔妃,那朝臣必然会将目光撒向‘无主’的长乐宫,以及简居深宫的张嫣。 这件事,让刘弘可谓是左右为难,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来说,皇帝即位,尊立母亲为太后,本就是封建时代亘古不变的道理;刘弘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张嫣就应该被尊立为太后了。 但这件事,尴尬就尴尬在:在丈夫刘盈去世后的这八年间,张嫣一直是以‘孝惠皇后’的名号,简居未央宫的··· 这件事,刘弘也怪不到陈平周勃的头上;这一切,都归咎于那位让刘弘又爱又恨,恨不得破口大骂,却还是只能毕恭毕敬的祖母——汉高后:吕雉。 公元前188年,即汉孝惠七年,惠帝刘盈驾崩于未央宫,太子刘恭即皇帝位,史称汉前少帝。 但前少帝刘恭登基时,不过七岁而已··· 别说尊立太后了,刘恭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无法保证! 而真正掌权的吕后,即高帝皇后、惠帝太后,前少帝朝本该成为太皇太后的吕雉,却做出了一件非常迷的决定:不尊自己为太皇太后,仍称太后;亦不尊皇后张嫣为太后,而是以‘孝惠皇后’称之。 对这种颠倒礼法纲常的迷幻操作,满朝勋贵大臣却是一片漠然,只当这件事不存在! 几年后,前少帝喊出那句‘吾未壮,壮即为变’,并因此被幽静废杀,才有的常山王刘义改名刘弘,即皇帝位,史称汉后少帝。 但身为刘盈嫡子的大哥都被吕后幽杀后,比刘恭还小两岁的原主,能做什么呢? 就这样,这桩伦-理难题便从八年前诞生起,一直存在到了现在。 ——就连如今的官方档案中,吕后依旧不是‘太皇太后’,而是‘吕太后’! 这就让刘弘左右为难。 穿越当初,刘弘也曾想过尊立张嫣为太后,但出于‘稳住陈周集团’等等复杂原因,暂且搁置了。 之后,刘弘也曾想过尊代王太后薄氏为太妃,不过最终一出高庙事变,让刘弘地局势瞬间好转;尊立薄后为太妃,也就没有了必要——局势好转之后,刘弘想要将刘恒移封梁国,也不再需要以薄后为筹码。 代王太子,历史上的景帝刘启,以及历史上的梁孝王刘武被刘恒留在了长安,以为质子,刘弘也就没必要去动薄后的心思了——那别人的母亲做威胁,怎么说也有点不光彩。 现在,真正面临某一件事因‘东宫无主’而耽搁的时候,刘弘便不得不面对这个早晚会面对的问题了——究竟怎么办? 如果刘弘直接下诏,尊立张嫣为太后,那刘弘必将面临一个问题:陛下都登基四年多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尊立太后? 奥~是了。 是吕太后没有尊立··· 这样一来,刘弘就等同于明晃晃打吕后的脸! 这样做的结果,刘弘已经不需要多想了——吕后,无论如何都必须光明伟岸! 但不尊立张嫣,法理上又说不过去:母亲明明在世,却不尊立,是个什么道理? 虽然不太可能会有人直言道破,但刘弘早晚要面对——将来册封皇后,立太子,甚至刘弘往后宫赛妹子,都会面临这个问题:后妃册立,须太后懿旨! 真到了那时,刘弘绝对没有底气,去反驳一句‘东宫无主’‘今无太后’··· “丞相臣平,谨拜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一声苍老的喝唱,打断了刘弘繁杂的思绪,抬起头,陈平那双审视着略带些担忧的目光,便映入刘弘眼帘。 “丞相来了啊。” 自然地换上标志性的淡笑,刘弘向一旁的王忠摇摇手:“赐座。” “谢陛下。” 在王忠拉来一块筵席之后,陈平一板一眼跪坐下来,目光中略带些询问:“北平侯安好。” “丞相安好。” 在张苍回礼安坐之后,刘弘也是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笑着摆手道:“这几日忙于匈奴时节之事,朕展转无眠;又时值冬春之际,遂偶感风寒···” “徒使丞相担忧了。” 说着,刘弘不着痕迹对一旁的王忠交代道:“去,转告虫公、令郎中,解除宫禁。” 看着刘弘目光中的淡然,陈平审视片刻,终是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但即便是远远这一看,陈平也是看出了刘弘面色中暗含得病气。 沉吟片刻,陈平心中的天人交战,最终化为一句官方的关心:“陛下尚年幼,还当多保重···” 陈平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从嘴里冒出去的。 但说出口之后,陈平诧异的发现:自己好像顿时轻松了许多? 要说真的希望小皇帝身强力壮,那就是说笑了——陈平巴不得小皇帝早早夭折绝嗣,让一切回到十一月的模样。 但在匈奴人面前,陈平又本能的不希望被看出汉室内部的矛盾,甚至于在内心深处,陈平都不希望刘弘被匈奴人看清! 这种复杂的清晰,让陈平心中可谓五味陈杂,说不清,道不明··· “丞相之言,朕谨记于心。” 淡笑着应下陈平的‘关心’,刘弘自然地将话头一转:“不知丞相此番入宫,可有要事?” 在陈平带着疑惑入宫时,刘弘下意识做出了‘粉饰太平’的决定:当着陈平的面,下令解除未央宫的宫禁,以此传达自己没事的消息。 但转念一想,刘弘又觉得没必要这么紧张——又不是真的有事,何必那么着急证明自己没事呢? 反正没有大碍,倒不如将此事模糊化处理,让陈平拿捏不准自己究竟有没有事,从而做出一些激进的判断。 满打满算,坐上皇位也有小半年了,对于帝王心术,刘弘也算是有了初步的认知:无论真实状况如何,永远都不要让臣子猜到! 如果是以前,刘弘肯定会认为:做皇帝,就是在‘是’的时候,让臣子以为‘不是’;在‘不是’的时候,偶尔让臣子以为‘是’。 但现在,刘弘的选择已经逐渐趋于成熟——不管自己怎么想,都不能让臣子猜到;保持神秘,才是合格的皇帝所要做到的第一件事。 就像现在,刘弘先是成竹在胸的解除了宫禁,然后似有些‘心虚’的转移话题,甚至隐隐透露出‘丞相没事就退下吧’的潜台词,陈平本淡下来的面色顿时就又复杂了起来。 只见陈平下意识撇了一眼张苍,旋即躬身一拜:“陛下既无大碍,臣便告辞。” 刘弘亦是适时的摆出一副隐隐不安的表情,‘强装镇定’道:“如此,朕也不留丞相用膳了。” 看着陈平迈着平稳的步伐,缓缓走去温室殿的背影,刘弘暗自嗤笑一声,陷入思虑之中。 “欲盖弥彰,似是如非,这才是帝王心术吗···” 而在刘弘看不到的角度,背对刘弘走向宫门的陈平,那深邃的黑眸中满是郑重。 “绛侯啊···” “吾二人之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 · · ps:关于本章中所言:孝惠皇帝死后,吕后并未改称太皇太后,而是仍为太后,且不尊张嫣为太后,而是以‘孝惠皇后’称之,这件事,几乎是所有关于汉朝的史书中,统一的记载。 或许大家会觉得匪夷所思,别意外,佐吏一开始也同样觉得难以置信:这种夸张的操作,吕后真能做出来吗? 这会不会是史书上,为了掩盖刘恒旁支夺嫡,出于政治正确而上的春秋笔法,刻意去黑吕后? 带着这样的疑惑,佐吏日常性沉浸到了资料文献之中;但最终得出的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在如今现有的有关汉朝的研究工作中,并没有全面否认这段历史记载真实性的文章和文献,只有寥寥几篇历史本科毕业论文,提出了和我相同的猜测。 那几篇文章也没有拿出坚实有力的依据,来证明这段历史是假的;虽然得出了‘此乃史书为尊者讳,掩盖汉文旁支夺嫡’的结论,但论文最终的成绩也不是很高。 佐吏本人的水平也十分有限,不敢将妄自猜测用于书中;又没有找到权威的研究结果可以为这种猜测给出依据,所以在书中,就以《史记·吕太后本纪》所记载为准了,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关于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以佐吏目前涉及到的知识面,所能得出的结论是‘史书记载的就是真相’;如果有书友对此持疑惑,并且可以拿出可信可考的史料依据,佐吏完全接受友好的学术讨论,但希望大家不要以逻辑为依据,对书中这段描写提出太大的反对或质疑。 毕竟,历史有些时候真的不太符合逻辑,比这还要操蛋的事,在历史上发生过太多次了。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6章 声东击西 春二月葵亥,匈奴使团正式进入长安当天,郦寄终于在家人的劝说下,同意行针,强行唤醒郦商,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见父亲最后一面。 在郦寄痛苦的目光注视下,宫中派出的太医从木箱中取出几枚银针,点在了郦商头部的几个穴位。 “呃···” 一声虚弱至极的呢喃声后,郦商费力的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缓息片刻,才将头撇向卧榻旁。 “寄儿回来了啊···” 听着父亲的呢喃,郦寄却丝毫没有高兴,依旧是那副涕泗横流的模样,哀痛的跪在卧榻前啜泣。 “孩儿,孩儿不孝···” 飘忽的目光瞥见长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哀嚎,郦商无力的吐出口气,嘴唇颤抖着道:“阿福···” 音落,屋内正暗自啜泣的奴仆当中走出一位老者,稍抹了把泪,上前跪在郦商身侧:“君侯可是有言欲交代少君?” 正是那个随奉常迎使团前往云中,召郦寄回家的忠奴。 只见郦商费力的将头转向里侧:“将枕下绢书,交于寄儿之手···” 早已被泪水浸满了面庞的老管家,闻言赶忙从地上爬起,自卧榻内侧的枕头底下取出块一尺见方的白绢,双手奉到郦寄面前。 郦商却只是将头稍稍转回,仰卧在榻,看着由陈木雕刻的房梁,沙哑道:“老夫交代之事、寄儿困惑之事,俱书于此绢之上···” 闻言,郦寄总万般不愿,也是在管家的劝解下,将那张绢布摊开,擒泪默读着父亲最后的交代。 ——吾儿当知,今朝堂之势,犹执火行于粮库,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吾汉家,亦当动乱不止,终万劫不复··· 若往后复有此等变故,当谨记:伏唯陛下为天下王! 前时之事,为父自有衷苦,及至今后,亦已有章程;吾儿只须知:凡义安侯所上之奏,吾儿俱附议,即可保吾家三世太平! 今父将归天,家中老幼,日后俱由寄儿照看;吾儿务必严整家风,立吾曲周侯一脉之根本,崇武尚军,以为天家臂膀! 若事有不测,吾儿切记不可贪恋兵权,稍有不利,速速请辞赋闲,万不可使天家猜疑。 吾曲周侯一系,起于军伍、显于军伍;吾家之根本,亦唯于军伍! 且夫汉家,尤以武功为最;故留此训,以明后世之行:习武从军,以武守本,效忠天子,报效家国! 吾汉家之首患,乃豺狼觊觎北墙之外;若吾儿有生之年,幸亲睹王师北定慕南,宗祠家祭,勿忘该乃翁··· “郦寄吾儿···” “吾儿···” 郦寄痛哭流涕着将脸埋于绢布,叩首痛哭不止间,卧榻上的郦商轻轻两声呢喃,遂将肺腑中最后一口气吐出,缓缓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曲周侯府发出整天哭嚎,浅显直白的告诉尚冠里的彻侯勋贵:曲周侯郦商,撒手人寰··· ※※※※※※※※※※ 郦商亡故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入宫中,正聚集朝臣百官,等候匈奴使团觐见的刘弘耳中。 对于郦商,刘弘的感官算不得太好,但也说不上差——按照历史上得评价,郦商在汉开国功勋当中,更像是那种勤勤恳恳打仗,本本分分做人的那类。 虽然刘弘感觉到的,跟历史记载的稍有出入,但也并没有差太多;对于郦商在最开始站队陈平这件事,刘弘也能理解——实际上,刘邦始封的开国十八侯,在诛吕之事中都面临着与郦商一样的局面。 如舞阳侯那样第一代已亡故,第二代投效吕后的,自然是逃不过被清扫;夏侯婴那样的‘刘氏铁杆’,更是不惜以亲手逼杀原主,来证明自己对诛吕之事的认可。 而郦商、虫达乃至于陈濞等人,则是面临着一个非常困难的选择:做刘氏之臣,还是做诛吕功臣? 大势所趋,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随波逐流——如今已经隐隐加入皇党一系的太仆陈濞,便是陈平扶上九卿位置的‘故诛吕功臣集团’成员;如今的铁杆皇党卫尉虫达,更是被儿子逼得早早加入周勃阵营的人! 而郦商却并不能算作是‘诛弘集团’的成员——甚至连诛吕之事,郦商实际上也没有参与。 从吕后身死到刘弘回到皇位,郦商在整个诛吕事件中唯一一次出场,就是被周勃捉拿,并以此威胁郦寄骗得吕禄手上的调兵虎符。 所以在本质上,郦商算是朝堂中绝对少数的‘完全没有参加诛灭诸吕’的人。 这样的人,原本应该是刘弘最容易争取的——反诸吕的,未必都是忠臣,但不反诸吕的,则必然都是忠臣! ——因为不反诸吕,就是不反吕后! 就刘弘如今的立场而言,不反吕后的,就必然是忠臣了! 可惜的是,郦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在最开始选择站在了陈平那边,高庙事件后又隐隐回归中立,而后淡出朝野··· 从这件事当中,刘弘隐隐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从而得出了一个令他细思极恐的可能性! ——如果历史上的郦商,也同样做出了站队陈周,反对文帝的阵营,那之后郦寄两次错失丞相大位,甚至传出‘卖友求荣’的留言,会不会是文帝刘恒秋后算账,刻意为之··· 仔细想了想,刘弘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文帝刘恒,虽然在百姓眼里是圣人在世,宽和仁义,但作为封建君王,尤其是一个优秀的封建帝王,刘恒的胸襟在宽阔,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如是想着,刘弘便带上了一副感怀的语气:“曲周侯,国之长者也,朕素敬之。” “其令奉常,赐曲周侯冥灯五,御剑一,以为陪葬;卿曹共议曲周侯之生平,论其功过,以谥之。” 说着,刘弘取出那卷由郦商呈上,并已得到许可的奏疏取出,将其交到刘不疑之手,对殿内众人道:“前时曲周侯上疏,言欲以朕之意,择其子中贤善者。” “朕与朝中诸公议,曲周侯子寄,仁善贤明,允文允武,可袭曲周侯爵。” 说到这里,刘弘可以一停顿,意味深长的扫视一圈,才道:“诸公以为如何?” 按道理来说,彻侯亡故,其子袭爵,这根本不是指的朝堂共议的大事;更何况曲周侯郦商只一子,袭爵之人早有定论。 这样一个脱裤子放屁的问题扔到朝臣手上,众人本该是纳头就拜,认可郦寄承袭曲周侯爵而已。 但刘弘话落许久,殿内都仍旧鸦雀无声,众人连左顾右盼交头接耳都顾不上,只深低着头,全当没听见刘弘的话。 ——表面上看,刘弘问的是‘郦寄承袭曲周侯爵这件事,诸位怎么看’,但实际上,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郦商在只有一个嫡子,且早已在十多年前就确立侯世子,汉室还有专门关于爵位继承的等等前提下,依旧上奏,让刘弘决定由哪一个儿子承袭爵位? 这件事的内由,殿内的人杰自是一目了然:郦商对小皇帝低头了。 原本,这件事就只有这一层含义而已;但在刘弘将此事光明正大在朝臣面前说出,并问众人‘如何?’的时候,其意味就变了。 且不论其他,光是刘弘将这件事公布于众,就使得‘曲周侯=皇帝心腹’这桩信息毫无掩盖的展现在了朝臣面前;这就等同于二世曲周侯郦寄的额头上,已然焊上了‘皇党’的政治标签——撕不掉的那种! 而刘弘询问众人的意见,自然不是想听众人对郦寄的个人看法,而是··· 光看看殿内头低的最深的那几个人是谁,就不难猜出结果了——殿内朝臣中,爵位低于关内侯的小虾米们,都只是以‘不趟浑水’的态度装木头人;而越是食邑高的彻侯,头就低的越深! 尤其是那几个只有爵位,没有官职,只为了在匈奴使团前撑撑场面,找找存在感的彻侯,此时更是恨不得往别人身后藏! ——刘弘这个问题,其实是问那些彻侯勋贵:曲周侯让朕选择侯世子,诸公以为如何? 翻译成白话文,刘弘这句话根本就是说:曲周侯已经给大家做好示范了,大家伙打算什么时候学习一下曲周侯啊? 这个问题,刘弘要是在寻常事日提出,那朝臣百官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规劝天子’,并青史留名的机会:陛下,关于爵位的传承,祖宗已经留下了为参考标准,陛下可千万不要破坏祖制啊··· 但今天,刘弘先提出郦商这个鲜活的例子,然后顺势提出这个问题的时,百官就无言以对了——曲周侯都知道忠君,尔等怎么就做不到? 这种事,就怕有比较;有了郦商做出的‘示范’,其余彻侯勋贵如果不赶紧效仿,几乎等同于坐实自己‘不如郦商那么忠诚’! 爵位传承的人选,原本是按所规定,固定由嫡长子继承;勋贵们虽然偶尔有不喜欢大儿子的情况,但也还能勉强接受,忍着不喜砸资源培养长子,让其不至于太草包。 可要是答应刘弘从今往后,爵位的继承人都由天子做主,那··· 虽然说不上会有什么坏处,但朝臣本能的觉得:刘弘没在憋好屁! 静默许久,最终还是只能有丞相陈平出班,略有些汗颜道:“陛下,曲周侯之所为随可谓致忠,然于萧相国所定之相左;既陛下拟曲周侯嫡长子袭爵,倒也无不无可···” 闻言,刘弘轻浮的一挑眉,满含恶意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方有些失望道:“既如此,便有曲周侯之寄袭爵吧···” 陈平话里的意思也很浅显:郦商这件事,已经是在犯法啦! 陛下纵容郦商犯法,已经很过分啦! 看在陛下最终选的人,没有造成违背法律的后果,这件事便到此打住吧! 说来说去,还是在和稀泥;从殿内勋贵们深以为然的面色中,也不难判断出:对刘弘地暗示,绝大多数勋贵选择当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 不过刘弘倒也没有太过失望——这帮人的尿性,刘弘心里早就有预测了! 如果将侯爵传承人的决定权收回手中,刘弘能得到的最大好处,其实就是以此鞭策勋贵阶级。 比如说,最开始象征性的选几个草包,作为某侯爵死后的继承人,然后过段时间以这几个草包的罪名,将侯爵废黜。 这样一来,勋贵们为了避免将来,刘弘也从儿子当中选最草包的一个,就只能无差别的培养每一个有资格继承爵位的儿子,以求将来其中某一个成为继承人时,不至于将家族传承砸在手里。 如果能形成这样的风气,那最差的结果,也能使得汉室功勋阶级的腐化速度大幅降低;若是好一点,勋贵子弟中更是可能涌现出一批可堪一用的精英! 无论哪种结果,对于汉室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这件事,也只是刘弘地假想之意,即便现在无法完成,刘弘也不着急——即便这件事做成了,效果也需要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显现。 刘弘今日提出此事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在顺手给勋贵阶级打一针预防针,给个心理准备的同时,让他们闭嘴! ——每一次匈奴来使,都是汉室臣子扬名的不二良机! 只要能在匈奴使者面前,展现出自己‘钢烈’‘雄武’的一面,就很有可能名扬天下,甚至名垂青史! 这一点,光从今日来到温室殿,请求为刘弘‘掠阵’,要一同迎见匈奴使团的勋贵阵容就不难看出。 ——别说那些往日没什么存在感,食邑几百户的透明人了,就连安国侯王陵,都没能抵御住这种诱惑,在两位子侄的搀扶下,颤巍巍来到了温室殿! 瞧王陵那副站都站不稳,却随时准备着破口大骂的架势,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已经卧榻两个月,随时可能一病不起的将死之人! 但今日,刘弘却不能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书阅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求求各位养书的大佬了。。。 自认为心理素质已经过硬,撑得住所有诋毁和嘲讽,但看着一天几百的新增订阅,还是忍不住半夜崩溃。。。 都说上架后,订阅会稳步上升,写到毒点了,也就是上升趋势停顿,毕竟付费章节会越来越多。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新增从上架时的三千,一点点降到了昨天的631。。。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就是一瞬间,可我的崩溃真的是一点点积累到被压的喘不过气。。。各位书友,如果没弃书,就点个订阅可好? 纯养着,作者会饿死的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0167章 匈奴使者 无论是从综合国力,还是军事实力上来看,汉匈大体相差并不大——汉立不过数十年,匈奴同样,刚在东胡、月氏的尸体上崛起不久。 真要说起来,比起稳定的农耕文明,更加脆弱的游牧文明更贫弱才对。 但玩过棋牌类游戏的人都知道,有一种关系叫作‘克制’。 如今汉匈军事实力对比,就处于这种关系——战斗力相差不多,但属性单方面克制! 面对完全由骑兵组成的匈奴大军,汉室笨重的步兵和战车集群,几乎毫无获胜的可能。 从小半个月之前,匈奴使团跨过长城那一刻起,刘弘地大多数时间,就都花在了召集长安的功勋将领,推演可能发生的汉匈战役上。 推演的结果非常不乐观——按将军们最乐观的估计,汉室在面对匈奴时能取得的最大优势,也只不过是‘重兵设伏,全歼某一支落单的匈奴骑兵小队,缴获马匹’! 而最悲观的结果,则是西起陇右,及至上、代、云中、燕赵乃至极东的右北平,一整条长城防线都陷于血战;汉室版图中,黄河以北的大半疆域全面进入战时状态,国家几乎所有的资源,都将用于这次防御战当中。 比起如此庞大的投入,汉室能从战争中获得的东西却少的可怜:匈奴人屁股底下骑着的马,以及不确定会不会有的随军牛羊辎重。 从这个角度来看,原本的历史上,汉初自白登之围直到武帝派兵出塞,这长达数十年中奉行的和亲政策,算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与其花费整个国家的财富、国力,去打一场注定没有好处的仗,还不如拿一些物资喂饱匈奴人,好安心种田。 没错,屈辱、憋屈——刘弘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刘弘原本的设想中,冒顿年老将亡、老上尚未上位,匈奴处于政权交接期的这几年,应该就是汉室最好的战略时机——错过这次,就很有可能得等到二十余年后,老上亡故,军臣那个呆瓜上位,将匈奴的主要战略从南攻汉室改为西进中亚。 但前段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却改变了刘弘的认知,决定重新制定对外战略。 ——在匈奴使团刚越过云中,连代国国土都还没踏上的时候,代王刘恒便派母舅薄昭入京,呈上奏疏。 奏疏大体内容,与刘弘预测的一样:刘恒大概是在王太后薄氏指点后,对移封梁国之事感恩戴德,甚至称‘得以移封睢阳,不敢奢求复得代地’。 虽然刘恒这句‘不敢奢望一门两王’,其性质与后世那句‘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差不多,但也能在某种意义上,表明刘恒关于移封为梁王之事表示‘伏唯陛下圣裁。 真正出乎刘弘意料的是,除了那份疏奏之外,代王太后薄氏单独以自己的名义,托薄昭带了一句口信:若有必要,为了江山社稷,代王一脉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当时乍一听这句话,刘弘可谓一头雾水;直到几天后,才总算想明白代王一家子,能为汉室做什么贡献。 ——陛见过后,薄昭闭门不出,丝毫没有往来于长安高门的架势;待等一支自代地前来的队伍赶到长安之后,薄昭将一位少女安置在了代王府,旋即径直折回代地。 探知那位少女的身份之后,刘弘满是感怀:薄太后,终归是在吕后身边待过的女人啊··· ——那位被送来长安,并被薄昭隐晦表示‘可做和亲之用’的女子,正是景帝长姊,馆陶主,文帝长公主:刘嫖! 刘弘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到来,居然让这位名垂青史的女强人,沦落到被用于和亲嫁王匈奴的境况! 而这,也是改变刘弘对汉匈战略关系的认知,决定重新规划对匈战略的主要原因——匈奴使团离长安还有上千里远时,历史上的文帝太后薄氏,就已经笃定汉室会选择和亲了! 这就像一把游戏刚开始,连兵线都还没出,敌方瑞兹露出一个‘faker’的id,四个队友就纷纷表示挂机15! 但凡和亲的概率低于百分之百,薄太后都不可能在如今,代王一门身处政治孤立的大环境下,做出‘提前送宗室女’这种出头的举措! 薄太后依旧这么做了,只能证明两件事——第一:在宗室和皇帝二者的选择之间,薄太后毅然决然的投身皇帝刘弘的阵营! 第二··· 便是这次汉匈外交的最终结局,几乎注定会以汉室送宗室女和亲,并以‘陪嫁’的名义许诺金银财物,祈求和平为句话··· 饶是两世活了将近四十年,自认早已心智成熟,深讳权衡利弊之道的刘弘,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本能的感到愤怒——屈辱! 毫无掩饰,毋庸置疑的屈辱! 但在冷静下来之后,刘弘结合后世储备的知识量,并查阅了石渠阁收藏的档案,方才认识到:如今的汉匈战略格局,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乐观··· 从石渠阁的档案当中,刘弘得到的最重要的几点信息,使得刘弘放弃了‘三年之内发动一次对外战役,达成战略优势’的打算。 ——十六年前的白登之围,乃刘邦足足率领三十二万大军御驾亲征;而在石渠阁的档案中,汉室常备野战部队的损失高达五成! 也就是说,刘邦那句‘轻率三十二万大军’,实际上和灌婴前段时间,率‘八万大军’前往荥阳,防备齐王大军是一个性质——刘邦出长安时,实际上只带了北军两万常备士卒,并在发兵前往韩国的途中,一路吸收游侠乡勇,最终才扩建成战员达三十二万人的庞大部队。 ——若是以当时汉室物资储备估算的话,刘弘甚至十分怀疑:那三十二万人中,负责押送物资、军械、粮草的民夫,究竟会不会低于二十万! 白登之围之所以形成,正是刘邦轻敌,带着先锋队伍孤军深入,与后续步兵集群拉的太远;而刘邦率领的‘车骑先锋’,正是汉室第一代的北军武卒! 所以,在后世历史上‘仅仅死伤数百,冻伤、冻残、冻死近万’的白登之围,实际上让汉室最精锐的禁军——北军,失去了至少一半的生员。 自那之后,汉室便再也没有动过主动与匈奴开战的心思;即便是刘邦驾崩之后,匈奴单于冒顿以国书羞辱吕后,刚烈如吕后,也是选择以财物祈求和平。 历史上著名的‘哙可斩也!’之典故,便出于彼时——对于冒顿的侮辱,舞阳侯樊哙倍感屈辱,遂勃然大怒,提议亲自率大军十万,与匈奴决战! 樊哙这种‘宁死不屈’的品质,放在后世任何一个朝代,且不论能否成行,樊哙起码能落得个‘雄武’的名声;但在处于古典*****余晖的汉初,樊哙的刚烈,却只换来了季布一句‘哙可斩也’。 难道是汉室尚武之风不够浓厚?亦或是季布与樊哙有私仇? 都不是。 真正的情况,都在季布的解释当中:高祖皇帝当年率三十二万大军,终是落得白登之围;今樊哙言‘领兵十万,可平匈奴’,实狂妄之语! 在石渠阁查阅各式文宗档案之后,刘弘对此事有了更清晰、更具体的认知:冒顿传国书羞辱吕后的时节,恰好是刘邦驾崩没多久,惠帝刘盈登基,天下经济依旧处于因‘三铢钱’而引发的大萧条中,国家贫弱,百姓不得饱腹的时间点。 当时的汉室,都穷到国库跑耗子,官员俸禄都无法发放的地步了! 也就是说,如果吕后真的同意樊哙的建议,发大军十万与匈奴决战,那大军统帅樊哙所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军粮从哪来? 而对刘弘而言,即便不考虑其他因素,单看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就足够让刘弘回心转意,无奈接受‘汉室出于战略劣势’的事实了——冒顿单于书绝悖论,才过去十几年! 十几年前,吕后掌握着整个汉室天下的权力,尚只能以‘妾身年老’这种屈辱的言辞,来回绝冒顿‘鱼水之欢’的羞辱,就更别提如今政局混乱,内部暗流涌动的汉室了。 所以,薄太后是对的——如今的汉室,根本没有底气对匈奴开战! 即便最终不和亲,这次汉匈外交的基调,也必然是汉室祈求和平,匈奴敲诈汉室。 虽然说身为天子的刘弘,不可能大咧咧承认‘不如和轻便’,但也要尽量压制朝堂中的主战派,避免汉匈短时间内爆发战争。 ※※※※※※※※※※ 在端坐于御塌的刘弘,以及将温室殿塞了个满满当当的勋贵大臣注视下,几位身材粗矮健壮,口鼻镶环,头发编成一撮撮小辫的人,在奉常刘不疑的带领下,步入宣誓殿内。 顷刻之间,殿内数百功勋大臣无一不怒目圆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瞪向那几人。 “这就是匈奴人吗?” 在刘弘眼中,眼前的几个匈奴人,与后世影视剧展现的完全不同——普遍不超过六尺的身高,与身体近乎呈一比六的大脑袋;面宽而扁平,鼻翼很宽,颧骨也明显高于汉人。 光从五官上来看,眼前的几个匈奴人,更像后世纯正的大韩民族——高颧骨,扁鼻梁,大圆脸。 只不过,那几个匈奴人脸上,无不被纵横交错的疤痕所覆盖;这倒是在刘弘地知识范围内了——匈奴习俗:凡至亲之人,如好友、父亲、兄弟等人战死,活下来的匈奴战士便会用匕首,在脸上划下一道疤痕,让血和泪一起留下,亦有‘牢记此切肤之痛、深仇大恨’之意。 从这几人身上来看,匈奴人留胡须的习惯,也与汉人有所不同。 如今汉室流行的髯须,以约六寸长,且修建整齐的‘方脸髯’为最;而这几个匈奴人,则都是唇上浓密的胡须,沿着法令纹直连到脖颈;颌下却只留一小撮。 这样的髯须,刘弘非常眼熟——后世大约二十世纪的大西北,尚处于落后时期的民族地区,‘巴依老爷’们,便都留着这样的髯须! 啧啧称奇间打量着几人,刘弘地目光突然在一道明显高于其他几人,且唇上近乎无须的身影上停住,目光中的好奇,也逐渐被愤恨所取代··· “外使等奉吾主大单于之命,敬问汉皇帝无恙!” 一口字正腔圆的关中口音,顿时将殿内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打量着那张白白净净,丝毫没有疤痕的面庞,殿内大臣们的面色纷纷涨红起来! 如果说,方才的凶神恶煞,是殿内大臣们出于恐吓、立威等目的而强装而出,那现在的愤怒,则无一不是由衷而发。 ——汉人! 一个身高七尺余,面色尚透漏着一丝书卷气,却衣衫左衽,编发披肩的汉人! 饶是心中早已决定暂且低头,尽量以和善的气息迎接匈奴使团的刘弘,也是忍不住鼻息粗重,怒火中烧! ——刘弘怎么也没想到,在两千多年前的西元前,还能看到活生生的汉奸! 方才才因‘彻侯世子’之事被‘恐吓’的殿内众人,看着刘弘肉眼可见黑下去的脸,也是将已到嘴边的‘怒斥之语’生生咽了下去。 一阵诡静,那位汉人出身的‘匈奴使节’面色顿时尴尬起来。 “外使奉吾主大···” “朕有耳朵!” 一声冷冽的轻呵,那汉奸面色顿时一紧,下意识瞥一眼身边的匈奴人,遂咬牙切齿道:“不知皇帝陛下,此何意?” “莫非要于吾主大单于···” 砰!!! 话音未落,一声突兀的巨响自御阶上传出,回荡在本就寂静无比的温室殿,久久不息。 声响源头,刘弘双手伏案,稍低着头,面色一片阴沉;微微眯起的双眼直盯着御阶之下,满是冷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汉奸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正要再开口,就被身旁身着丝袍,腰带间点缀着珠玉,一副贵族打扮的匈奴人制止。 “皇帝陛下息怒,此乃吾主单于之奴隶,不通礼数···” 以略有些生硬的语气向刘弘告罪一声,那匈奴贵族便轻挥挥手,示意那汉人退下,旋即取出块一尺见方的木牍,昂首一拜:“匈奴正使须卜秃离,代吾主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