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每天都被套路》 001、生产,讹嫁妆 开春晨早,鸡鸣天白。 溪水村姜家老宅突然传出“呜哇呜哇”的婴儿啼哭声,是姜家闺女姜妙生了,屋里却没有稳婆道喜,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接生人正是姜妙的生母姚氏,因着情况特殊,不好请稳婆,只得自己上手。 她迅速将小婴儿洗干净裹进包被里,然后看向炕上因着生产而小脸孱弱苍白的姜妙,像是怕大声说话会吵到她,有些小心翼翼,“妙娘,是个儿子。” 这儿是姜家老房子,只得三间破瓦房,落在村尾,平时村人上山砍柴下田干活都不大经过此处。 去年得知姜妙未婚先孕,她爹姜明山一怒之下将她发落到老宅来避人耳目,姚氏担心闺女月份大了没个人照顾不行,便收拾东西跟了来。 眼下,屋里除了姜妙和她娘姚氏,就只有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姜妙盯着房梁愣神好久才低声开口,“抱来我瞧瞧。” 姚氏将包被放到炕上。 姜妙侧头,就见小婴儿肌肤通红,额头有些皱,闭着眼睛,小嘴紧紧抿着,刚刚哭过那一阵便马上睡过去,呼吸十分轻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姜妙看向亲生儿子的眼神却无多少暖意。 挪开视线,她语气很淡,“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跟着我,他这辈子也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了。” 姚氏看了看包被里正在酣睡的小婴儿,心情分外复杂,最终只得叹口气,“生都生了,好歹是条人命,你总不能把他抱去扔掉吧?何况你姑妈已经捎了信回来,等孩子满月就接你去她那儿。实在不行,我手上还有些嫁妆,能变卖几十两银钱,等你出月子,先去姥姥家避避风头,孩子大些再回来,就说是捡的。” 姜妙刚生产完,本就没什么精神,又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心里堵着,听罢姚氏的话便垂眸不语,没多会儿闭眼睡了过去。 姚氏见她睡着,转身推开门,顿时一股开春的料峭寒风灌进来。 怕冻到里头的闺女,姚氏忙把门合上,搓搓手,准备去灶屋烧锅热水好好清理一下血腥味儿呛鼻的产房。 姚氏离开后,襁褓里的小婴儿费力睁开眼睛,但因为初生,没办法清晰视物,总是朦朦胧胧的,他索性放弃挣扎,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画面。 小宝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从记事起就被封为太子,身边有很多伺候的宫人太监和嬷嬷,还有个俊美绝伦的男人常来看他,他管那个男人叫“父皇”。 听小全子说,父皇登基前曾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让许多人又怕又恨。 难怪后宫一个妃嫔也没有,可能她们都不喜欢父皇吧? 不过父皇似乎并不在意谁喜不喜欢他,他每天除了看折子就是找娘亲,数年如一日,直到五岁那年小宝在御花园玩儿时被人推下水…… 一觉醒来,小宝惊奇地发现自己才刚刚被生下,不是在富丽堂皇的宫城,而是在陌生的农家小院。 唉,真是个奇怪的梦。 小宝暗暗庆幸,庆幸现在不是梦,他是有娘的人,虽然娘亲先前的语气并不是很喜欢他。 挣扎了一下,小家伙想看看旁边熟睡着的娘亲长什么样,奈何自己太小,小胳膊小腿儿都被裹在包被里,无力动弹。 初生婴儿的精力很脆弱,支撑不住小宝想那么多,他打个呵欠,很快又睡了过去。 …… 姜妙是被人给吵醒的。 天色擦黑,西屋早被姚氏仔细清理过,灶房飘来炖老母鸡的香味儿。 隔壁堂屋,一团闹哄。 屋里简陋,只得一张方桌,两条长凳。 此刻,姜明山正铁青着脸坐在长凳上,他今儿跟几个当年一块落榜的同窗在镇上喝酒,回来就听陈氏说姜柔哭着跑来老宅这边闹,他急忙跟了过来,进屋才知,姜妙已经生了。 “大姐不知廉耻未婚先孕,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儿,这是成心不让我嫁人,呜呜……我不活了,没脸活了!” 说话的,正是姜妙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姜柔。 她哭叫着,一头撞向旁边的墙壁。 “柔娘,你别犯傻。”有人及时冲过去抱住她不让她寻死,却不是姚氏,而是姜明山的另外一位妻子,陈氏。 陈氏不是平妻,也不是妾,她的地位跟姚氏等同,是姜明山兼祧两房,为父辈二房传宗接代娶的正头娘子,陈氏全名陈莺,村人不好称呼她,平时就唤一声“莺娘子”。 这位莺娘子,格外的善解人意,“妙娘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下来,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小外甥,你这么哭闹,小外甥该不高兴了。” 这话,无疑点着了姜柔的满腔怒火,“什么小外甥!那就是个没爹的野种!他也配给我当外甥?我呸!” 说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二娘,我以后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陈氏抱着她温声安抚,“咱柔娘长得这样好,等你大哥考上举人,说亲的人家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呢!” “对对,等大哥考中举人,我就是举人妹妹了。”姜柔抬袖抹泪,总算得到几分安慰。 陈氏又轻声叹息,“话虽如此,举人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考上的,纸墨书本不便宜,咱家这境况,只怕是,唉……” 姜柔一愣,见陈氏神情怅然,忙问:“二娘,是不是大哥手头紧了?” 陈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拍拍她手背,“没事儿,你大哥从不娇生惯养,只要有口吃的就能挺过去。” “什么叫有口吃的就能挺过去?”姜柔沉着脸皱着眉,情绪激愤,“大哥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该进补就得进补,笔墨纸砚更是一样都不能少,二娘要是没钱,可千万别瞒着,我娘那儿还有几件没动过的嫁妆呢,拿去镇上换了银钱,也能挺好一阵子了。” 陈氏忙阻止,“唉,柔娘你说什么傻话呢?先不说你娘的嫁妆是她自个儿的私产,轻易动不得,就是能动,也该拿出来养着妙娘的孩子,哪能让你大哥用了去?” 从进门就一声没吭的姜明山听到这话,黑了半边脸,“啪”地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喝声随之响起,“外头带来的野种也敢让家里头掏钱养着?我没有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儿,姜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等满月,让她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吼完瞪向姚氏,“你那嫁妆,只能给大郎读书花用,不准接济姜妙这个不孝女!” 姚氏站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这三人一台戏,为的就是图她那点儿嫁妆。 陈氏生了个儿子,名唤姜云衢,去年刚中秀才,在县学念书。 姜明山做了半辈子的进士梦,最终只到秀才就止了步,身上那件秀才青衿洗了穿,穿了洗,数年如一日地不舍换下来。 后半辈子,他把自己没能完成的进士梦寄托在姜云衢身上,就连名字都取得意有所指。 云衢,高步云衢,科举登第之意。 陈氏生得几分姿色,又因着生了个儿子,这么些年,没少得姜明山偏疼,人前,陈氏贯会伏低做小当好人,把她的两个女儿都笼络过去。 好在,妙娘怀孕之后收了性子,总算把她这个亲生母亲当娘看。 这也是她纵着妙娘把孩子生下来的主要原因,自己没能生儿子,往后只能靠闺女,若是这个时候不管妙娘,将来自己就没人管。 姚氏最是瞧不惯陈氏那副任劳任怨假眉三道的贱样,把她衬得好似个泼辣蛮横的母夜叉。 可偏偏,男人就爱陈氏那样的,姜明山也不例外。 考场失意,自然要在别处找补回来,陈氏的温柔小意无疑满足了姜明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姚氏娘家在镇上开铺子,她年轻时也算半个商家小姐,性子难免傲了几分,再有陈氏一衬托,便注定她和姜明山二十年的夫妻形同虚设。 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毕竟性子摆在那儿,要她弯下腰来给姜明山当牛做马顺着他哄着他,她办不到。 可姜云衢要念书,这心该二房去操,关她屁事儿!凭什么要她出钱! 攥紧拳头,姚氏沉着脸,一句“没钱”刚要出口。 恰在此时,姜妙隔着土墙喊了一声,“娘——” 她产后虚弱,精力没恢复多少,声音未能传到堂屋。 倒是襁褓里的小奶娃,听出娘亲想把姥姥喊过来,十分配合地张开嘴哇哇大哭。 姚氏听到小宝哭,想着闺女是头次当娘,怕照顾不周,急忙撂下几人去往西屋。 小宝哭了好久,姜妙没哄也没抱,只是看向刚进来的姚氏,“他们是过来讹娘嫁妆的?” 姚氏沉着脸点点头,她自诩了解姜明山,时至今日方知,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耻简直就是没底线的,给他九寸想十寸。 “那娘的意思呢?”姜妙问。 “我当然没钱!”姚氏气不打一处来,“姜云衢要科考,那是你二爷爷二奶奶的事儿,凭什么从我身上剐油?合着身上没虱子,专程跑来找痒痒呢?” 声儿拔得老高,像是故意要让隔壁堂屋里的人听到。 “不。”姜妙摇头,“这钱咱得给,不仅要给,还得帮姜云衢造出个好名声来。” “啥?”姚氏气得胸闷,眼前黑了黑。 ------题外话------ 姜云衢(qú) 然后解释一下姜家的关系。 姜家有两房:长房和二房 长房爷爷姜大春已故,只剩老曹氏和一双儿女,姜明山和姜秀兰。 二房老温氏和姜二春都健在,但他们两个无儿无女,无人传承香火,所以只能让长房的姜明山兼祧两房,同时继承长房和二房,娶两房媳妇。 姚氏先进门,是长房媳妇,莺娘子后进门,是二房媳妇。 姚氏生的,不管是儿是女,都是长房子孙。 莺娘子生的,不管是儿是女,都是二房子孙。 所以,姜妙和姜柔是长房孙女,姜云衢是二房孙子。 他们只是同属一个爹,理论上为堂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2、半个儿 姚氏痛心疾首地看向自家闺女。 姜妙前些年跟姜柔一样,被陈氏那个贱人的假模假式所蒙蔽,合起伙来孤立她这个当娘的。 姚氏还以为,经了未婚先孕这一遭,自己尽心尽力在老宅伺候半年多,妙娘不说多感恩,起码对她还是有所改观的,不想,这刚生下孩子来头一开口就要她拿出自己的嫁妆去倒贴姜云衢那个贱种? 绷着脸,姚氏满心不乐意。 她留下那些嫁妆,可都是为了谁? 小宝的哭声还没止住,姜妙不得已,伸手将他抱到怀里,轻轻拍了两下。 小宝本来就是为了让娘亲抱抱才会一直哭,这会儿得到安慰,瘪瘪嘴就收了声,不敢耽误娘亲和姥姥的正事儿。 姜妙低头,瞧着那张还没长开的稚嫩小脸,目光微讽,“你倒是识趣。” 小家伙哼唧着抽抽鼻子。 “别是饿了吧?”姚氏道:“妙娘你别光顾着抱,给他喂点儿奶。” “没通呢。”姜妙再次将话题扯到嫁妆上,“我记得前些日子娘说过,村长鼓动村里人捐粮去镇上卖,打算换成银子资助姜云衢念书,有这事儿吧?” 自打怀孕,姜妙就被她娘对外称病每天关在这土墙小院里,所有的消息来源都得经过姚氏。 姚氏提起这茬就冒火,“还不是柔娘那个白眼儿蹄子,到处跟人说考上举人能帮村里人挂田,又说科考如何如何的艰难,烧钱烧脑子,村长才会动了心思带上大伙儿攒粮卖钱。这年头,苛捐杂税重,庄稼人土里刨口食儿不容易,有法子减税,谁还不上赶着?昨儿我从田间回来,经过晒谷场,听几个妇人嚼了一嘴,说粮食已经凑了三大牛车,跟着就要送镇上去了。” 说到最后,姚氏咬牙切齿起来,“陈氏这个小娼妇,里外里都想占个好,我偏不如她的意!” “这话不对。”姜妙轻笑,“喜欢占便宜的人,您要不满足她,有一就有二。” 姚氏恨铁不成钢,“到了现在你还想着帮他们?” 哪能呢? 姜妙垂下眼帘。 她会有今日,可全都拜陈氏所赐。 不想让当娘的跟着操心,关于自己是如何被人玷污这事儿,姜妙从未跟姚氏提起过。 说来,全都怨她自个儿从前识人不清,总觉得姚氏性子泼辣,远不如陈氏和善,因此被陈氏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哄得团团转,没事儿总爱往陈氏跟前凑。 姜妙天生肤白,一双桃花眼水目盈盈,藏了小钩子似的娇艳惑人,即便什么都没做,那副模样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村妇们没少在背后议论她是专勾男人魂魄的狐媚子。 而她这只“狐媚子”,曾经险些栽在同父异母的兄长姜云衢手上。 去年某天姜云衢旬休回来,对她动手动脚,她挣脱后哭跑着去找陈氏,陈氏假意训斥了姜云衢几句,又说大哥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让她别往心里去。 那时候的姜妙十分好哄,几句话就信以为真,殊不知陈氏已然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认为是姜妙故意勾引的姜云衢,她早就看姜妙这张脸不顺眼,正好趁着赶集,把姜妙骗出去卖了,回来哭着告诉姜明山人是走丢的。 当时姜妙被敲晕,具体卖给了谁,她并不知情,醒来才发现清白已经不在,是姑妈姜秀兰送她回的家。 一想到自己被个不认识的男人占了身子怀了身孕,姜妙再看小宝的眼神就分外复杂。 可没办法,小宝是她能在姜家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姜云衢要科考,名声一旦染上污点,眨眼就能让他十年的寒窗苦读功亏一篑,所以陈氏和姜明山就算对她再有诸多不满,也会忌惮着小宝的存在不敢真对她如何,不仅不敢如何,还得扯块遮羞布将这事儿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的姜妙,整个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你让我不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横竖清白都没了,下半辈子也就那样,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晃回思绪,姜妙平静道:“大哥宅心仁厚知恩图报,他要是中了举,大摆宴席答谢村人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村人为资助他念书从牙缝里挤出粮食来换钱以至于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姚氏只是性子躁,倒也不是全无脑子,当下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能到处跟人说科举烧钱逼人捐钱,咱们也能到处给姜云衢树形象,说他心疼邻里,不仅不要他们资助,等中了举,还颗粒不收,免费给人挂田?” 姜妙点点头,弯起唇角,“村人的钱,姜云衢是一个大子儿都别想得到了,非但得不到,将来真中了举,他还得倒贴,至于嫁妆,横竖在娘手里,给他们多少,您说了算。” 这话听得姚氏心里舒坦,笑着哎哟一声,“我这傻闺女,总算是开了窍了,没白瞎老娘忙里忙外伺候你大半年。” 姜妙低头,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子悔意。 从前是她猪油蒙了心,回头才知娘的好。 …… 推开西屋门,姚氏回到堂屋。 姜明山仍旧黑着脸坐在条凳上。 姜柔抽吸着鼻子,假意在哭,陈氏温声细语地安抚她,俨然一副慈母形象。 姚氏瞧得眼睛疼,弯腰拉过另一张条凳,坐在姜明山对面,一言不发。 姜明山瞟她一眼,嫌恶地皱皱眉。 当年要不是因为自己家贫,撑不起念书用度,他怎么可能会娶姚氏这个泼辣蛮横毫无教养的女人?除了娘家经商有些底子,跟陈氏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越看越窝火。 压着性子,姜明山问:“钱呢?” “没钱。”姚氏死磕。 “娘!”姜柔尖声道:“大哥也算是你半个儿,等他考上举人,咱家里人都能跟着沾光,你有钱,多出点儿怎么了?” 姚氏呵呵,“姜云衢要是我半个儿,那妙娘也是你二娘的半个闺女,如今妙娘坐月子,你二娘去给小宝搓搓屎尿布怎么了?” “你!”姜明山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3、噎得险些岔气 姚氏一通吼,把姜明山和姜柔气了个半死。 陈氏脸上僵了僵,眼瞅着姜明山也无力招架姚氏的泼辣,她弱弱开口:“明山你别生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一出,姜明山的脸更黑。 什么叫应该做的?同样明媒正娶,莺娘又不是供人使唤的丫头婆子,凭什么就该一把屎一把尿地去伺候那个孽种? 姚氏这泼妇,自个儿没本事生儿子,脾气倒是挺大,这些年越来越不要脸皮了。 姜柔也是一惊,满脸的不敢置信,“二娘,您怎么能……” 她娘就是个典型的骂街泼妇,通身上下没半点当娘的样子,姜妙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是个要脸的,都干不出未婚先孕那等腌臜事儿。 蛇鼠一窝,说的就是她们母女。 越想,姜柔越悔恨自己投错了胎,当年怎么会从姚氏的肚皮里爬出来?明明自己跟二娘才是亲母女。 陈氏状似认命地叹了一声,“明山,柔娘,你们都先回去吧,我留下来伺候妙娘,这孩子刚生产,想必还虚弱着,怪可怜见的。” 听似关心,实则每一句都戳在姜明山的逆鳞上。 果然,她才刚说完,姜明山就气得身子抖了抖。 却也没法,身无分文矮半截,此时此刻,他不能真跟姚氏撕破脸皮。 他向来自命清高,不下田,不经商,就连同窗聚会,都是同窗给的酒钱。 没成亲时,岳家还会三五不时地资助他。 成亲后,姚氏这个恶妇宁愿跟着他吃糠咽菜,把嫁妆捂得严严实实,竟是一个铜板都不肯抠出来给他用。 一想到这些,姜明山就觉得无比屈辱,心中对姚氏的厌恶更深。 姜柔见情势不对,还想说句什么,就听姜明山沉着脸道:“再过三天,大郎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来拿钱。” 话完叫上姜柔,父女俩打了个油灯离开老宅。 田埂上遇到村人,问妙娘的病怎么样了,有好转没。 姜柔牙根痒痒,恨不能宣告全世界姜妙有多不要脸,可一想到大哥身上沾不得污点,只能吞咽回去,说她姐得的是拖人的病,每天都得有人伺候着,一时半会儿好转不了。 …… 西屋这边,姜明山带着姜柔刚走,姚氏就进来给小宝换下尿布,直接撂在木盆里,跟着洗了手往架子床前一坐,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 姜妙喝完鸡汤,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陈氏,嘴角弯起,“有劳二娘了。” 陈氏原本就心中有鬼,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目光,眼皮便如同被针刺了一般,忙说句应该的就端着木盆往外走,坐在水井边的石墩子上,就着冷水搓洗,眼圈因为怨毒而泛着红。 深吸口气,她不停地安慰自己。 再等等,等大郎考上举人,有的是乡绅老爷巴结,姚家算个屁!到那时,她再吹吹枕头风,让明山一纸休书扔在姚氏脸上,自己今日所受的屈辱,必须让姚氏十倍还回来! …… 陈氏在姜妙这儿搓了三天的屎尿布,这三天,姚氏落得清闲,得了空就去串门,见谁都夸他们家大郎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庄稼人讨生活不易,没打算要村人一文钱,科举他会好好考,等考中得了挂田名额,无偿给全村人挂。 村人无不感激涕零,直把姜家大郎当成了活菩萨。 姜云衢回来这天,刚进村就被村长笑呵呵地拉进屋坐了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后,一身秀才青衫头戴秀才方巾的姜云衢黑着脸从村长家出来。 陈氏刚从姜妙那儿回来,正弯着腰往鸡窝里摸鸡蛋,见姜云衢乌云罩顶似的推门进来,她愣了愣,忙问:“大郎,咋了?是不是县学里出啥事儿了?” 姜云衢想到村长代表村人对他千恩万谢,胸腔里便好似着了火,“娘,我上次旬休回来,你不是说村长已经带着村人凑粮准备换钱资助我念书了吗?为什么他们突然改主意了?” 陈氏直接听懵,“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改主意?前些天我还听说粮食已经凑够三大牛车,跟着就要去镇上了,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儿。” 姜云衢恼怒道,“我刚进村就被村长请到他们家坐了老半天,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我孝顺,不忘本。总而言之那意思就是我不仅不要村人资助,等考上举人还不收他们的粮,无偿给他们挂田免税,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陈氏傻眼,“怎么会这样?你人都不在家,这话谁说的?” 姜云衢有些抓狂,“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村里人捐粮换来的钱他可以不要,可无偿给人挂田,这就等同于每年倒贴几十两银子。 几十两银子啊!姜云衢心头在滴血。 西屋里,姜柔听到母子俩的谈话,推门出来,撇撇嘴,“还能有谁?准是我那拎不清的糊涂娘,她不就见不得别人好么?” 姜柔一提醒,陈氏也觉得是姚氏,可她一贯只会“当好人”,便轻嗤一句,“柔娘,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咱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姜柔哼声。 …… 一刻钟后,陈氏、姜云衢和姜柔出现在老宅。 姚氏养了两只鹅,正打算赶去河边放,前脚都还没出门就看到这三人,她冷笑着“哟”了一声,“来的还挺准时。” 陈氏声音低弱,“姐姐,我,我们……” 姜柔心疼陈氏被姚氏欺负成这副胆小怯懦的模样,抢了话,直接质问姚氏,“村里人给大哥凑粮换钱的事儿黄了,是不是娘在背后搞的鬼?” 姚氏呵呵两声,“这种事还犯得着躲在背后搞鬼?我光明正大搅黄的。” “……”姜柔被噎得险些岔气。 陈氏和姜云衢二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姚氏踮脚把晾衣杆上的尿布收了,嘴里冷嘲,“出去打听打听,现在整个溪水村的人,谁提起咱家大郎不竖个大拇指?往前数个三十年,村里都没出过这么大方的读书人,我这一番苦心要是被当成了驴肝肺,那可真是蚊子叮菩萨,不识好歹了,莺娘子,你说是吧?” 陈氏心里堵得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姐姐说的是。” 姚氏懒得再跟这几人掰扯,去屋里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布包拿出来递给陈氏。 布包里,是她的几样嫁妆。 陈氏不识货,只觉得沉甸甸的应该能值不少钱,心底怨气总算消散几分,带着姜云衢和姜柔走了。 姚氏没再去放鹅,转身进了姜妙的西屋。 出生三天的小宝已经长开不少,这会儿正躺在娘亲身旁,欢快地吐着泡泡,见姥姥进来,咧了咧嘴。 姚氏一颗心都给他萌化了,忙过去把小奶娃抱起来,眼睛望向姜妙,止不住地笑,“这小家伙好像能听懂咱们说话似的。” 姜妙淡淡看了小宝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尔后问姚氏,“娘给了他们多少东西?” 姚氏逗弄着怀里的小奶娃,顺嘴答:“放心吧,顶了天五两银子。” 小宝看看姥姥,又看看长相娇美的娘亲,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努力喝奶,努力长大,努力把娘亲送到爹爹身边,有爹爹护着,娘亲就不用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坏人的伤害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4、兴师问罪 姜云衢再次出现在老宅,已是黄昏时分,隔着一堵墙,他直接站在院儿里大吼,“姜妙!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背后设局让他欠下全村一个天大的人情也就算了,还拿那么几件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来打发他,真当他是要饭的? 姜妙一听就知道是姜云衢兴师问罪来了,对此她早有准备,冷笑着回,“要么,你乖乖闭嘴滚回你的县学,要么,等小宝满月我多摆几桌,请全村人来坐坐,好让他们都知道,你姜大秀才多了个不明不白的小外甥。” “你!”姜云衢脸色一变。 他到底是怕的,怕自己多年的寒窗苦读毁在这个女人手上,当初险些轻薄了她,纯属被美色所惑,如今回头想想,心中不免庆幸。娘说的对,不管是姜妙还是这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土丫头,他将来是要当官娶千金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攥了攥拳头,姜云衢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疯女人!” 屋里抱着小宝哄睡觉的姚氏啧啧两声,不用想也知姜云衢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从前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现在闺女脑子清醒过来,帮着自己让那对母子不痛快,她就怎么想怎么痛快,饭都能多吃下两碗。 小宝委屈巴巴地看了姜妙一眼,他想告诉娘亲,他有爹爹,他不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可他太小了,别说讲话,就连做个面部表情都有困难。 姜云衢碰了一鼻子灰,正打算走人,耳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嗤,“大老远就听见你嚷嚷,没别的事儿做了?” 姜云衢脊背一僵,回头看着来人,不得已扯了扯嘴角,恭敬喊,“奶奶。” 来人正是姜妙的奶奶老曹氏。 严格来说,老曹氏不算姜云衢的亲奶奶,姜云衢是二房的香火,可他却极怕老曹氏。 不仅姜云衢,整个姜家,从姜明山、陈氏再到姚氏,全都怕这位性子刻板的老人家,更别提姜柔和姜妙这样的小辈了。 老曹氏寡居多年,一个人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又帮儿子娶了两房媳妇,头发早已熬得枯白,她一贯少言,不合规矩的事儿不做,过头的话不说,姚氏陈氏在她跟前,时时刻刻都得踮脚提着小心,就怕一个不慎惹了婆婆不高兴。 “奶奶,您也来看妙娘呢?”姜云衢脸变得快,眨眼就堆上笑,一副殷勤相。 老曹氏没吭声。 姜云衢怕一会儿挨骂,随意找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老曹氏走到西屋外,站在棉布帘子前,不打算进去,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刚路过村长家门前,说那边儿有信回来,我放外面了。” 话完,把信掏出来搁在木墩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姜妙和姚氏对看一眼,母女俩纷纷陷入沉默。 老曹氏口中的“那边儿”,指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姜秀兰。 自从二十多年前出了那件事,老曹氏再也不让姜秀兰回家,可村里人都知道,姜秀兰现如今过得比谁都好,她每年会寄一笔银子给老曹氏,逢年过节还会安排人来送节礼,那马车,村里人连见都没见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5、姑妈(2更) 姜秀兰年轻时候,与隔壁村的秀才周长贵情投意合。 老曹氏却不看好周长贵,几番劝诫无果之后,把姜秀兰关在家里。 姜秀兰是个倔性子,认定了这辈子非周长贵不嫁,无奈出不去,干脆闹绝食,老曹氏到底硬不下心肠来,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女儿嫁到周家。 成亲第二年,姜秀兰就怀了身子,也是在这一年,周长贵中了举人,被县太爷相中,有意将闺女许配给他。 能当上县太爷的女婿,周长贵自然求之不得,想都没想,一纸休书扔给姜秀兰就把县太爷家的美娇娘迎进门。 姜秀兰大着肚子无处去,想回娘家,老曹氏直接撂下话,自个儿选的路,趴着跪着也要走完,回家是不可能的,这个家没她的位置。 姜秀兰心中虽委屈,却是争气地没再回来。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知道没两年,姜秀兰就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人未出现,但常安排人来给老曹氏送钱送礼,让那起子背后飞着吐沫星子嘲笑她的村人瞠目结舌。 姜妙识字,她看着姑妈来的信,信上说,等小宝满月就亲自来接她,让她这些天好好养着身子,别想太多。 其实这样的信,姜秀兰之前就来过一封。 “也不知姑妈到底住哪。”将信搁在床头圆凳上,姜妙轻叹,“小时候我问过奶奶,奶奶一个字也不肯说。” “应该是大户人家吧?”姚氏猜测,“你看她每次送来的东西,哪样不是好的,可惜你奶奶心里老惦记着当年的事儿,那些东西送了也是白送,她一样都没动过,银钱更是一文没花。” 说着,将怀里已经睡熟的小奶娃放到床榻上盖了被子,压低声音继续道:“你姑妈会想着来接你,大概也是心疼你的经历跟她相似,往后去了那边,好好听她的话,等小宝大些能丢开手你再回来看娘。” 这话说得姜妙鼻尖有些泛酸,却是不得不默认下来。 小宝固然是威胁姜云衢和陈氏的一大筹码,可他终究要长大,瞒不了人一辈子,留在溪水村并非长久之计。 ……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家伙的眉眼越长越开,姜妙每次给他穿衣服,他都高兴得嘴里啊啊,小手小脚乱蹬乱晃。 姜妙坐在床沿边望着摇篮里白嫩嫩的奶娃娃。 听姚氏说,她和姜柔姐妹俩在月子里时最是难带,夜里经常哭,一哭就得起来喂奶换尿布,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头发还大把大把地掉。 姜妙不知道别家孩子是什么样的,但小宝给她的感觉挺乖,不论白天还是夜里,都极少哭,以至于这一个多月,她每天都能得好眠,精神养的十足。 其实很多时候,小婴儿莫名其妙地就想哭,小宝为了不惹娘亲嫌弃,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长到一个月,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除非冷了热了,饿了拉臭臭了,其他时候都尽量不吭声。 …… 转眼到了姜秀兰来接姜妙的这天。 鸡叫三声,姚氏就起了,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便挪脚去往灶屋,准备给姜妙做早食。 一碗热乎乎的蛋花粥刚上桌,姜秀兰的马车便停到了小院外。 为免动静太大引起村人的注意暴露小宝,姜秀兰是赶早来的,进屋见姜妙坐在桌前,笑道:“这么早就吃饭,有我那份儿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6、离村 姜妙抬头,就见笑脸进来的妇人一身墨绿色如意纹比甲,绾了个随云髻,发间足金的簪子和手腕上的掐丝银手镯分外惹眼。 “姑妈。”姜妙唤了一声。 姜秀兰上下打量她一眼,这才满意地在条凳上坐下,“看来你这一个月养的不错。” 正巧姚氏又端了碗粥进来,顺嘴接过话,“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疼,我忙前忙后伺候大半年养出来的,能错得了吗?” 姜秀兰笑着接过粥碗,“得亏摊上你这么个有良心的娘,否则妙娘还不定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这话姚氏听了心头高兴,嘴上却催促,“行了你别光顾着拍我马屁,赶紧的吃,趁着天还没亮全,早早带着妙娘母子出村才是正经事儿,免得一会被人撞见,往后满村子嚼蛆,我听不得。” 姜秀兰没再说话,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姚氏也没闲着,起身去往自己住的东屋,趁着姜妙不注意,把她那几件值钱嫁妆拿到西屋,塞进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袱里。 小宝在这个时候醒来,姚氏怕他哭闹,陪着他玩了一会儿,等姜秀兰姑侄喝完粥才把小家伙裹在包被里抱出来。 天色渐渐光亮,已经不能再耽搁。 姜妙从姚氏手中接过小宝,姜秀兰帮她拿着包袱。 临到离别,姜妙忽然有些难受,红着眼圈看姚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氏比她更难受,但她此时不能在闺女跟前表现出来,只得催促姑侄俩,“赶紧的赶紧的,又不是不回来了,别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姜妙哽咽道:“娘,以后您一个人要好好保重,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氏打断,“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陈氏那点儿狗屁倒灶的小手段,我还没放在眼里,你走了,我也不用人在田里干着活,还得担心你饿不饿冷不冷,反倒落得一身清闲。” 姜秀兰失笑着摇摇头,“弟妹这张嘴,就是死倔。” 姜妙抿了抿唇,抱紧小宝,跟在姜秀兰身后上了青棚马车。 赶车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俊俏小子,姜妙听到他管姜秀兰叫“干娘”,还没来得及细问,马车就缓缓走了起来,不多会儿彻底驶离溪水村。 姚氏跟了一路,直到马车没了影儿才打回转,意外地发现老曹氏站在不远处的草垛子旁。 姚氏快步上前,叫了声娘,“您今儿起这么早呢?” 老曹氏转个身,塌着眼皮,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老太太…… 姚氏心中好笑,分明就一直惦记着闺女,却死活不肯见,也不让回来。 想到这半年多自己光顾着照顾妙娘,没顾及婆婆,姚氏不免心中有愧,“天儿还早,莺娘子应该还没起床做早食,我那儿煮了粥,要不,娘过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曹氏看她一眼,没说话,人却是跟着姚氏去了老宅。 …… 知道抱孩子手受累,姜秀兰贴心地在马车上安置了一个小摇篮,姜妙把小宝放进去,抬头看向姜秀兰,“姑妈来都来了,不打算去见见奶奶吗?” “我倒是想,也得老太太乐意见我才行呀!”姜秀兰故作轻松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7、小宝他爹早死 天还没亮就起,姜妙有些撑不住,跟姑妈闲聊了一会儿便靠着马车后壁睡过去。 马车停下时,她刚好醒来,听到赶车的小子在外面恭敬喊,“干娘,咱们到了。” 姜妙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姜秀兰,只听姜秀兰轻嗯一声,弯腰把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小宝抱起来,对姜妙道:“妙娘,到了,咱下去吧。” 姜妙心中疑惑,掀帘瞧了眼天色,已经下晌接近黄昏。 马车正对面,是两扇漆黑大门,门楹上并无牌匾,深灰色瓦顶,灰白台阶,旁边还有栓马柱和上马石。 姜妙不懂建筑,更不知这是什么人住的,只觉得色调虽简单,一砖一瓦却说不出的精致考究,呼吸都不觉放轻了几分。 跟着姜秀兰进门,路过长长的甬道,一路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处小院子。 小院是姜秀兰一早收拾好的,家什摆件婴儿床,一应俱全。 姜秀兰刚解开包被把小宝放到床榻上,小家伙就醒了过来,似乎有些起床气,小肉手揉着眼睛,鼻子里哼哼唧唧。 姜妙无奈,只得把儿子抱起来喂奶,然后问姜秀兰,“姑妈,这是什么地方?” 姜秀兰道:“是一处庄子,主人家平日住在城里,不常过来。” 姜秀兰所说的“城里”,便是京城。 溪水村离着京城本身不远,快的话,半天就能到。 “那您……”姜妙好奇姑妈与这家主人的关系。 姜秀兰也没打算瞒着,笑了笑,“这庄子前半段儿是院子,后半段儿可养了不少鸡鸭鹅鱼瓜果蔬菜呢,大户人家都讲究,每天的吃食要新鲜的,全得从这儿送过去,我呢,算是这儿的半个管家。” 姜妙暗暗惊叹,原来这么气派的地方,只是个给主人家提供新鲜食材的庄子? 那主人家得多有钱啊? 姜秀兰怕她别扭,抚慰道:“这庄子上除了我和几个打理菜园的婆子还有那几个常来取菜的小子,没别人,清净着呢,妙娘你安心住着,这儿没人会乱嚼你舌根子。哦对了,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东边儿的院子千万不能去,那是主人家住的地方,他每次来都会在那边休息,不喜欢多余的人过去打扰。” 姜妙乖顺地点点头。 姜秀兰又道:“还有,若是旁人问起小宝……” 她话还没说完,姜妙就接了过来,“小宝他爹早死,我一个寡妇,跟着姑妈混口饭吃罢了。” 正在咕咚咕咚喝着奶的小宝突然呛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地望着姜妙。 姜妙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给他顺气,嘴里轻嗤,“反应还挺大,你爹要是没死,他怎么会不要你?” 小宝心中委屈,哼唧两下就哭出声来。 姜妙忽然觉得,这小家伙或许真像她娘说的,能听懂她讲话,她一时起了玩心,趁着小宝哭得正起劲,用手轻轻拍他小嘴。 “哇呜哇呜”哭着的小宝哭声马上变成“呜哇哇哇哇哇……” 小宝:“……” 姜妙瞅他片刻,轻笑出声。 小宝:“…………”好吧,看在娘亲难得露个笑脸的份上,他就当没听到刚才那些话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8、厂公日常(2更) 小宝喝完奶,没多会儿又睡了过去。 姜妙趁着得空,跟随姜秀兰四处转悠熟悉环境。 这庄子果然如她姑妈所说,很大,前半段是宅子,后半段除了菜园,还有鱼塘和鸡场。 大概每天有专人打理,无论走到哪都是干干净净的。 姜妙在鱼塘边看到之前给她们赶车的那个小子,他正坐在石头上,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拿着一张纸,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冥思苦想。 见姜秀兰二人走过来,他眼神儿一亮,忙招手,“干娘你快来帮我瞧瞧,这字儿怎么念?” 说话间,姜秀兰已经走到他跟前,探身瞅了眼,却没直接告诉他,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姜妙,“你这位妙姐姐也识字,往后你不知道的就问她。” 姜妙被点了名,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挪步上前看了看,上面写着: 厂公日常:卯时起身,饮顾渚紫笋,舞剑半时辰,进早食,喝药,进午膳,午休,听书。 每一项后面都列出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来,姜妙看得眼晕,见他指着“顾渚紫笋”的“渚”,便直接告诉他读音。 他腼腆一笑,“谢谢妙姐姐,你以后叫我小安子就行了。” “小安子?” 姜妙打小在乡下长大,见过的世面少,不太懂城里人取名的讲究,但总觉得,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直到离开鱼塘回到小院,姜秀兰才告诉她,小安子是太监,不是正常男人。 这信息量有点儿大,姜妙消化了好久才勉强定住神,想到那小子白白净净的清秀模样,只觉得惋惜。 姜秀兰怕侄女儿将来不小心闯下大祸,索性又给她透了点信息,“小安子刚来没多久,他还不熟悉厂公的日常习性,我就全给他写在纸上让他去记。” 姜妙问:“姑妈说的厂公,便是这座庄子的主人吗?” 姜秀兰点点头。 姜妙想起小安子纸上写的那些,尤其在喝药的环节格外精细,又问,“他病了?” 姜秀兰仍是点头,“很严重的病,每次发病双目都会失明,什么也看不到,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来庄子上养病,过几天好了又回去。” 姜妙暗忖,难怪刚才随着姑妈出去的时候除了看到菜园,还看到一片药园,想来是为了他的病专门栽种的药吧? 姜秀兰还告诉她,厂公也是太监,往后要是真不小心碰上了,绝对不能乱说话,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厂公到底是个什么官位,姜妙不懂,但她觉得,自己一个带着娃的寡妇,原本就是来姑妈这儿避难的,本本分分把小日子过下去才是正经,哪有可能碰上那样的大人物? 可惜天底下的事儿总有凑巧,你越觉得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就偏偏越会发生。 这天一早,姜妙刚去后园把鸡鸭喂了,回来蹲在井边打水洗手,就见小安子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知道小宝在屋里睡觉,他刻意压低声音,满面喜色地对姜妙道:“妙姐姐,一会儿厂公要来,干娘说我能去他跟前伺候茶水了,我都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你快掐我一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09、送茶 姜妙这几日都在后园除草施肥养鸡鸭,偶然间从几个婆子口中得知,这座庄子的主人“厂公”,乃是令百姓闻风丧胆而又恨之入骨的东厂督主,权倾朝野,就连当今圣上都得忌惮三分。 姜妙想,那应该是个性子残暴的厉害人物吧?在他跟前当差,八成够呛,可怜一无所知的小安子还高兴成这样。 没有依言去掐他,姜妙略带同情地叮嘱,“既然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那你要好好把握。” 小安子嘻嘻笑着,“我要是得了厂公赏,改天请妙姐姐吃御福楼的点心。” 姜妙看着他蹦跳着跑远,这才往衣摆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抬步进屋。 小宝还在睡,两只胳膊摊开,小肉手微微蜷起,姜妙弯下腰,试着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小爪子,很快就被肉肉的小拳头握住。 她顺势坐在床沿边,保持着被小家伙捏紧食指的姿势,没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小安子又急赤白脸地奔了回来,进院就喊,“妙姐姐!” 姜妙抽回自己的手,合上门走到屋外,当看清小安子一脸的慌张,愣了愣,“怎么了?” 小安子捂着肚子,苦着脸道:“厂公喜欢的顾渚紫笋茶我已经泡好了,就在茶水房,可我突然肚子疼,瞧这样子怕是去不了了,你帮我去送一下好不好?” “我?”姜妙惊疑着指了指自己。 小安子急得直冒汗,“干娘去了厨房,我实在是找不到旁人替代了。” 见姜妙犹豫,他赶忙又道:“厂公是来养病的,他没带多少守卫,你到了东院,就说自己是兰娘子安排送茶的,进去别说话,把茶放好便出来,我很快就到。” 他说着,捂着肚子又是一声痛苦地“哎哟”。 姜妙见他实在疼得厉害,只好勉为其难应下,顺着小安子指的方向去了茶水房,里面的桌台上果然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刚泡好的茶,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端上托盘,姜妙顺着甬道去了东院,院外有两个守卫,见到她一脸警惕,仔细盘问过后得知是兰娘子安排来送茶的,便放了行。 姜妙微松口气,进去后没敢乱瞅,直奔主家住的北屋。 屋里湘妃竹帘都被放下,有些暗,靠里的扶椅上坐着个人,他的双眼被一段雪白绫子覆盖住,余下半张脸庞,陷入昏沉沉的光线,瞧不清楚样貌,坐姿却挺直端正。 姜妙收回视线,走到小几边轻轻将托盘放下,再用双手把茶碗捧出来。 “听着手法有些生疏,你是新来的?” 扶椅上的人突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那声音略低略磁,话完之后微微抿着薄唇,给人一种精致的冷漠感。 姜妙手上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他覆眼的白绫上,似乎在确定他到底是装瞎还是真瞎。 “我看不到,把茶送过来,有劳。”他又出声,沉稳中带着一丝得体的礼貌,完全听不出菜园婆子们口中杀伐果断的血腥残暴。 正在这时,小安子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外,用肢体语言跟姜妙打招呼,意在让她出去,换自己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0、有姑妈在 小安子刚要进来,就被人揪着耳朵拖出去好远。 姜妙没看清楚揪他的人,只听到小安子在外边儿痛呼求饶,“嘶~痛,痛痛痛,干爹您快撒手,一会儿耳朵真掉了。” 干爹? 姜妙愕然。 小安子管姑妈叫干娘,那他这位干爹岂不是…… 扶椅上的人一声低咳,把姜妙的思绪拉回来。 她捧着茶碗,小心翼翼走上前,递过去时,才看清那是一双骨肉匀停的手,指节修长,右手虎口有微微一层薄茧,像是长期握兵器所致,却不影响美观,瞧上去宽厚有力度。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姜妙恍神间,听到他说:“下去吧。” 声音低稳沉敛,不冷,也没有上位者盛气凌人的倨傲。 姜妙想,外面那些传言或许并不一定都是真的。 退出门外时,远远就见廊下站着个穿青素金虎服手持拂尘的中年人,正在训斥耷拉着脑袋的小安子。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小安子口中的“干爹”了。 姜妙正在琢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小安子已经飞奔过来,见到她,面上满是歉意,“对不住啊妙姐姐,原本是我的活儿,结果害你跑一趟。” 姜妙看了眼小安子的干爹,见对方已经进了厂公的北屋,她朝着院外边走边问,“那位是你干爹?” “对对对。”小安子点头如捣蒜,“干爹可是厂公跟前的老人了,我要不是因着这层关系,哪有可能去给厂公侍奉茶水啊,可惜,头一天就被我搞砸了。” 姜妙几不可见地皱皱眉,“那你干爹他,是不是也……” 后半句话,姜妙没有直接问出来。 小安子却懂了,叹气道,“妙姐姐刚来,可能有所不知,东厂的人都是被净了身的。” “净身”这个词,姜妙虽是头一回听,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猜,便联想到姑妈的经历,心里顿时不平静起来。 一路上,姜妙想了很多,回到小院时,见姜秀兰白着脸在水井边来回踱步,她忙上前喊了声,“姑妈。” 听到声音,姜秀兰赶紧回头,见侄女儿安然无恙,这才大松口气,跟着后怕地拍拍胸口,“听说你去了东院,是不是见到厂公了?没事儿吧?” 姜妙回想起自己在东院的经历,笑着摇摇头,“没事儿。” “那就好。”姜秀兰这下彻底放了心,跟着又皱起眉头,“那个臭小子,让奉个茶都能出岔子,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姑妈。”姜妙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除了厂公,我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谁?”姜秀兰一愣。 “小安子管他叫干爹。” 闻言,姜秀兰面色微僵,随即叹息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我的事儿,想必你在家时听过不少,当年我怀着旭哥儿从周家出来,压根无处可去,后来偶然碰上了冯公公,是他好心收留,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旭哥儿出生后,我让他认了冯公公为义父,现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差,难得过来一趟。” 说着,抬头看向姜妙,“妙娘,这是我自个儿选的路,我不会后悔。” 姜妙摇摇头,“我没有责怪姑妈的意思,只是想问个清楚,您不后悔就好。” 姜秀兰眼圈泛红,拉过她的手,“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丫头会遭此大难,一个人养孩子的滋味儿,那些年我就尝过了,不好受。你放心,今后有姑妈在,姑妈帮衬着你,一定把小宝养大成人,好好孝敬孝敬你。” 才说到小宝,里屋的小家伙就转醒了,没见着姜妙,担心娘亲扔下自己一个人走了,顿时害怕地哭出声来。 姜妙草草收了跟姑妈的对话,走到里屋,见小家伙还在哭,她抬起手来,挑眉威胁,“再哭就打哇哇。” 小宝抽泣两下,止住哭声,朝娘亲伸出胳膊,要抱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1、打小中毒(2更) 北屋。 冯恩进去后,肖彻还在喝茶。 他放轻脚步,声音也压得很低,“厨房已经在准备膳食,苗老嘱咐了,那药得用了膳才能喝。” 苗老是专门为肖彻配药的老大夫。 肖彻将茶碗搁在手边的小几上,问冯恩,“本座记得,他去年曾出过一个方子,说十分接近解药,后来为何禁用了?” 肖彻打小中了毒,不仅不能人道,每隔一段时间毒发,还会双目失明。 冯恩暗暗心惊,他想起苗老私底下告诉他,去年那个方子惹了大祸,后来便没敢再用。 具体惹了什么祸,冯恩也不清楚,但他不能直接告诉厂公,只得委婉道:“苗老说了,那个方子副作用太大,不宜长期服用,厂公所中之毒,还得另寻他法。” 冯恩的回答,肖彻并不感到意外。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解药,奈何出尽人力财力,最终都石沉大海。 …… 姜妙坐在水井边洗衣服,为免小宝哭闹,她把摇篮搬了出来,就放在旁边的背阴处。 小家伙吃饱喝足,躺在里面咿咿呀呀地自娱自乐。 姜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姜秀兰过来时,手上拿了两套衣裳。 “妙娘,这是我按照你的尺寸找人做的,你一会儿上身试试。” 姜妙长相太过明媚娇艳,以前常听人在背后骂她是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衣裳从来不敢穿太亮眼的,姜秀兰大概也是想到了这点,两套衣裳都做得挺素净。 姜妙有些过意不去,“姑妈,我带了衣服来的。” 姜秀兰翻翻眼皮,“怎么着,你娘做的衣裳能穿,姑妈做的穿上就能扎人了?” 姜妙无言以对,她其实是不想让姑妈破费。 那天到了庄子上打开包袱,姜妙才发现她娘不知何时偷偷将值钱的那几件钗环首饰塞了进来。 姜妙并不打算拿去典当。 这地儿吃住都不用她花钱,小宝更不用请奶娘,开销就更少了,她在庄子上做事,每个月还能有二两银子拿,这些钱,她打算存着,小宝总有长大的一天,将来会如何还没个准儿,但有钱能防万一,多存着些总不会有错。 …… 姜妙突然离开,村里难免有人找上门来询问。 姚氏统一回答,被她姑妈带去京城治病了。 陈氏心里呵呵,嘴上却也只能附和,说自打开春以来,妙娘的病情加重,她姑妈在京城请了大夫,连夜来接走的。 二十年前姜秀兰被周长贵一纸休书扫地出门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可后来姜秀兰绝境翻身过上富贵日子,村里人也是有目共睹的,说她心疼侄女儿连夜接去京城治病,没人会怀疑,毕竟人家有那个能力。 这事儿在溪水村热闹一阵子就渐渐淡了下去。 姜妙一走,姜云衢每次回来都少了个添堵的,心情别提多畅快了。 今年是大比年,他已经决定要下场。 姜明山却是被早年间一次又一次地落榜落出心理阴影来,背着手走来走去,又是兴奋又是焦躁。 兴奋的是,这个儿子比他有魄力,说了要下场,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认真看书,不知比当年的他强了多少。 可又觉得,万一这一考落了榜,要等三年不说,就怕儿子年纪轻轻崩了心态。 思前想后,姜明山还是找上姜云衢,跟他商量,“要不,大郎你等上三年再去乡试吧,到那时,四书五经你也差不多摸得滚瓜烂熟了。” 姜云衢却是一口回绝,“爹,我就要今年下场。” 他已经十八岁,之所以还不娶亲,为的就是金榜题名被人榜下捉婿从此平步青云登入官场,要是再等三年,黄花菜都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2、讨债罢了 姜云衢自信满满,当妹妹的姜柔便也跟着膨胀。 姜柔今年十五,恰是议亲年纪,又因着有个考中秀才的哥哥,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家请了媒人上门来说项。 大女儿彻底废了,姜明山自然是希望小女儿飞得越高越好,最好是攀上高官权贵,将来拉拔拉拔给他捐个官,让他过把官瘾圆了半辈子的梦。 因此不论哪家的媒人上门,姜明山都用“小女年幼,暂且不考虑婚事”为由给拒了。 但姜云衢这块香饽饽实在是太诱人,哪怕前头有那么多家被拒,仍旧有人不死心地跟上来。 这天,姜明山正在堂屋应付媒人。 西屋里,姜柔和陈氏坐在炕上做绣活儿,听着堂屋偶尔传来的说话声,不由得撇撇嘴,“今儿来的,又不知是哪家歪瓜裂枣。” 陈氏笑道:“柔娘看不上,那就不嫁了,往后多的是夫婿让你挑。” 姜柔娇羞地低下头,心中却十分认同陈氏的话,她容貌生得不差,又有个能耐的哥哥,一旦大哥科举高中金榜题名,自己就能水涨船高身价倍长,到那时,可不就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了吗? 光是这么想着,姜柔心里便乐得不行,自己是要飞上高枝的人,可不能像姜妙那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一样,赶个集走丢也就算了,还被野男人糟蹋出个孽种来,简直丢脸丢到祖坟上。 …… 上次姜秀兰去接姜妙时,因着赶时间,没给老曹氏捎东西。 最近这几天肖彻又在庄子上养病,姜秀兰怕怠慢厂公,没敢抽身做别的,等肖彻好转带着人离开,她才把要捎回去的东西收拾好,装了马车让小安子赶早去。 小安子之前送过好几回,熟门熟路地便到了溪水村,一路上听得不少八卦,回来就跟姜妙扯闲白儿,说最近这段日子有媒人上姜家说项,但都被姜明山给拒了。 小安子性子单纯,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没想到柔娘那么讨人喜欢,可我还是觉得妙姐姐长得最好看,你要是没……上门说亲的人肯定比她还多。” 像是怕姜妙会生气,他说完就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姜妙却比谁都清楚,那些来说项的人家不过是奔着姜云衢的秀才名头罢了,提前结个亲家,等将来姜云衢皇榜高中,祖孙三代都能跟着镀层金,如此诱惑,自然有的是人趋之若鹜。 姜明山会拒绝,可不是因为他清高,而是想赌把大的,赌姜云衢能一飞冲天,到那时,姜柔的夫婿就能再往高处挪一挪。 …… 给小宝洗了澡穿得棉嘟嘟,再把小家伙放进摇篮,姜妙去了姜秀兰的房间。 “姑妈,您能不能让小安子回溪水村帮我办件事儿?” 姜秀兰疑惑,“他今儿刚回来,你是不是有东西要捎给你娘?” 姜妙摇头,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姜秀兰听完后惊了一下,“你想对付莺娘子?” 姜妙嘲讽地笑笑,“讨债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3、里外不是人 眼瞅着姜妙一脸的决绝,姜秀兰没打算劝。 去年姜妙被人占了清白,是她半道上碰着亲自给送回去的,当时就问了,妙娘说事发之前,自己跟着莺娘子去过县城。 姜秀兰是经过事儿的人,提头便知尾,都不用细琢磨,指定是妙娘无意中得罪了陈莺,遭了那个小娼妇的算计。 …… 按照姜妙的意思,隔天姜秀兰又让小安子跑了一趟溪水村,却不是直接找陈莺,而是去了姜家二房,姜妙的二爷爷二奶奶家。 除了送礼,姜秀兰还让小安子带了句话,说侄女儿柔娘到年纪了,以柔娘的条件,上门说亲的人一准儿不少,她怕姜明山脑子一热给许了出去,所以到时候请二叔二婶帮着掌掌眼,可别让自家姑娘吃了眼前亏。 姜妙在溪水村生活了这么多年,十分清楚二爷爷二奶奶见钱眼开的性子,因此请二老帮忙是假,提醒他们姜柔该议亲了才是最终目的。 …… 姜秀兰头回给二房捎这么多好东西,爱贪小便宜的二老自然是满心欢喜,等小安子走后,慢慢回过味儿来。 二奶奶老温氏盘腿坐在炕头,手上扒拉着姜秀兰送来的礼,时不时掀起眼皮瞅瞅坐在桌边抽烟锅子的二爷爷姜二春,“我娘家那大侄孙子也到年纪了,要不,咱俩做主给他们撮合撮合?” 姜二春天生磕巴,“啊你、你、你倒是想——想得美,人大——啊大嫂子能、能乐意吗?” 老温氏垮下脸来,“肥水不落外人田,她怎么就不乐意了?再说了,大郎是我孙子,柔娘那个小蹄子想借着大郎攀高枝儿,他们家咋不问问我乐不乐意?” 姜二春吐了口烟圈儿,“不、不……” 老温氏皱皱眉头,“行了你闭嘴吧!” 姜二春憋了半天,“不——不错!” …… 老温氏想起一出是一出,把东西收到柜子里就摸去了大房。 老曹氏跟姜明山和陈氏住一块儿,她是长辈,住北屋,姜明山和陈氏住东屋,姜柔住西屋。 今儿人全在家,得知二奶奶来,姜柔故作孝顺地去北屋陪聊。 没多大工夫,姜明山和陈氏也跟了进来。 老温氏拐弯抹角半天,总算把自己的目的表达清楚,说她娘家有个侄孙子比柔娘大两岁,正是说亲年纪,她瞧着俩人挺般配,有意撮合,还说这边要是点了头,她跟着就安排先见上一面。 姜柔一听,脸都白了,双眼憋屈地看向老曹氏。 老曹氏面无表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言外之意,同不同意不在她,还得姜明山说了算。 说白了就是不想管。 姜柔又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姜明山。 姜明山一脸纠结,要不同意吧,自己将来还得指着姜云衢光耀门楣,可要同意吧,二婶子口中的娘家侄孙,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柔娘要真嫁了,岂不等同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还怎么做权贵的老岳丈? 不敢两头得罪,姜明山思来想去,干脆找个借口说同窗有约,有事要出去,顺手把陈氏拉到一边,叮嘱她,“待会儿我走了,你想法子好好劝劝你公婆,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啥好事儿都想占全。” 陈氏咬着唇,心中憋屈得要死,一劝就里外不是人,这让她怎么开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4、把你媳妇儿接回来 按照姜妙的预想,二爷爷二奶奶一定会提出给姜柔撮合亲事,以姜明山好高骛远的秉性,他准不同意,可一旦不同意,就会得罪二房,同意了,自己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还会惹得老娘不高兴。 姜明山哪哪都不好,只一点,重孝。 但凡老曹氏拉下脸,他就连个屁都不敢放。 怕两头得罪,那就只能撂挑子,让陈氏出头。 事实也确实如姜妙所料,姜明山找个借口脚底抹油溜了出去,陈氏不想让男人失望,只得硬着头皮劝老温氏,说妙娘的亲事都还没着落,哪就轮得着柔娘了,再说今年刚及笄,半熟不熟的,怎么着也得再养个一年半载再考虑婚事。 老温氏一听就知陈氏是把一颗心都扑到姜明山身上去了,没把自个儿当二房的儿媳,冷哼道:“妙娘那副病歪歪的身子骨,她能活下来就阿弥陀佛了,你还指望她风光大嫁给你捞几筐彩礼钱?” 陈氏尴尬地看了眼老曹氏。 老曹氏若无其事,端个簸箕坐到门边弯腰捡豆子。 瞧见这架势,陈氏只觉得无比糟心。 她起早贪黑房前屋后地伺候,每次到了关键时刻,这老太婆总是关紧嘴巴,好似多说一句话能要了她命似的。 姜柔是长房孙女,谈婚论嫁这么大的事儿,长房没个人站出来说话也就算了,凭什么要她一个二房的儿媳跟婆婆对着干?这不是糟践人吗? 越想越气愤,陈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姜柔绞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下唇都快被她咬出血。 见老温氏咄咄逼人,她担心二娘一个松口真把自己许出去,红着眼圈哭吼道:“没人管我,那我自个儿管自个儿好了,什么娘家侄孙,我不嫁!不嫁!行了吧!” 老温氏被她这一嗓子唬住,片刻后,呵呵冷笑,“你真把自个儿当成香饽饽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要不是背靠着大郎,谁家钱多了没地儿放非得上赶着倒贴来娶你?” 姜柔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尊心被人踩在地上摩擦,她受不住,当即就气得痛哭出声。 陈氏刚想说句话,就见老温氏一记冷眼斜过来,“还有你,娶你过门是让你来给二房传宗接代的,儿子都十八岁了,还赖在这儿做什么?打明儿起,你给我滚回二房去,该你干的活,一样都不许落!” 这意思很明显了,姜柔不是不乐意嫁么?那就分家,把长房二房彻底扒拉清楚,今后姜柔也别妄想攀着姜云衢飞上高枝儿。 姜柔哭得更大声,眼瞅着陈氏不顶事儿,只能朝门口喊,“奶奶——” 老曹氏被她吵得脑瓜子嗡嗡,将手里的簸箕重重往地上一磕,人没回头,话说得却很有分量,“当年娶莺娘子,二房手头紧,大礼小礼,全是我这儿出的钱,把钱算清楚了,媳妇儿你们随时领家去。” 一提到钱,就好似有人掐住了老温氏的喉咙,她脸色讪讪,“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大嫂子还记这么清楚呢?”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钱,你们今儿还不了,将来总要还。” 老曹氏当然不是护着陈氏,她只是看不惯老温氏的指手画脚,自打一脚踏入门槛,就没把自个儿当外人,谁都得听她指挥。 ……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老温氏巴不得再从老曹氏指缝里抠出点来用,姜秀兰寄回来的银钱可不少。 吵到最后涉及钱,老温氏不得不做出让步,说别的都好商量,陈氏得回二房孝敬他们老两口。 老曹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到底姚氏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如今妙娘都走了,姚氏还一个人住在老宅,日子一久,难免叫人笑话。 陈氏却是慌了。 她虽然不喜欢老曹氏,可这老太婆平日里话少,耳边少了许多唠叨,要真回了二房,老温氏非得把她当牛当马地使唤。 再说,再说她也离不得姜明山。 想着,陈氏越发觉得委屈。 这些年跟着姜明山,什么好的都紧着她,难免养得娇气,一想到要去自己不愿去的地方,心里别提多闹腾了。 姜柔最不想陈氏回去,因为陈氏一走,她娘就得回来,要她跟她娘那个泼妇脸对脸地住着,这日子一天也没法儿过下去! 这么一想,她眼泪汪汪地看向老温氏,“二奶奶,二娘都在这儿住那么多年了,这儿就是她的家,您和二爷爷要有啥事儿,让二娘白天去做,晚上回来住好不好?” 老温氏啧啧两声,只觉得三观被震碎。 这儿是陈氏的家,那姚氏算什么? 她虽然不待见陈氏,但若是陈氏能把长房搅得一团糟,将来老曹氏被气得两眼一闭,姜明山也只能来孝敬二房了。 …… 商量到最后,老温氏依了姜柔的说法,不逼着陈氏搬回去,但陈氏白天得去二房洗衣做饭伺候公婆。 姜柔彻底放了心。 陈氏心中虽不乐意,却到底拧不过婆婆,只能含恨应下。 姜明山在外头晃悠了半天,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转回家来,刚进堂屋,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到姜柔在一旁絮絮叨叨,吵架的内容姜明山觉得烦,没兴趣听,但听到陈氏被要求回二房伺候,他顿时沉下脸来。 莺娘在他身边养得细皮嫩肉,这要是回了二房,被老温氏一使唤,那还得了? 紧皱着眉站起身,姜明山打算去二房说理,出门就碰上老曹氏。 老曹氏冷眼瞅着他,“上哪儿去?” 姜明山顿时蔫吧了,“娘,我,我这刚回来,胸闷,想出去透口气。” 老曹氏说:“去老宅把你媳妇儿接回来。” 提起姚氏,姜明山就如同被人踩到尾巴,险些炸毛,但碍于眼前的人是老娘,只能压着火,“她在那边不是住得挺好么,接回来做什么?” “就是!”屋里姜柔听了,也站出来附和,“娘在那边又养鸡又养鹅的,小日子过得不知多滋润,这要是接回来,家里哪还有给它们下脚的地儿?” ------题外话------ 感谢路大神、感谢妃妃,感谢乔乔的小礼物,感谢小蚂蚁的评价票,破费了,么么哒(* ̄3)(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5、脑瓜子嗡嗡响 纵使姜明山心中有千百个不乐意,终究还是不敢忤逆老娘,晚饭后趁着天色暗,去了趟老宅。 姚氏刚吃完饭,正在收拾灶台。 听到脚步声,往围裙上擦了擦手,站出来。 当看清楚来人是姜明山,她扭头就要进去。 “哎……”姜明山喊了一声,“那什么,妙娘都走好几天了,你要不,就搬回去住吧?” 姚氏回身看他,眼神嘲讽,“搬回哪儿?” “回家。”姜明山说。 回家? 姚氏仿佛听到笑话。 东屋三间房,原本是姜明山和陈氏一间,她一间,姜云衢一间,去年她跟着妙娘搬过来以后,陈氏就时不时地抱怨姜云衢都中秀才了,还没个正经书房,姜明山二话不说,隔天就把她那间房腾出来给姜云衢做了书房。 现在来告诉她搬回去住?想也知道是被老曹氏给逼的。 姚氏原本就没打算回去看这对狗男女成天在自己跟前秀,当下见着姜明山敷衍的态度,越发觉得没劲,“我在这儿已经住习惯了。” 姜明山直皱眉头,“以前妙娘在家,村里人只当你是来照顾她,现在人都走了,你还赖在老宅,这算怎么回事儿?” 姚氏冷笑,“要我回去也行啊,你把姜云衢的书房给我腾挪出来,我明儿就搬。” 姜明山一噎,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西屋不还有房间么?妙娘以前住的,你搬去她那儿就是了。” 不等姚氏开口,他又抱怨,“大郎今年要下场,正是紧要关头,你个做大娘的,别的忙帮不上,把房间让出来给他温书这么点小事儿也要斤斤计较?你就不能学学莺娘?” 姚氏不怒反笑,“对对对,你的莺娘放个屁都是香的,那你去找她呀,往我这儿凑啥热闹?” “你!”姜明山气得发颤,“姚氏!我如今是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别给脸不要脸!” 姜明山越生气,姚氏浑身越舒坦,不由得嗤笑出声,“脸?打从陈莺过门你没白天没黑夜钻她被窝起,我哪还有什么脸?不都被你俩丢祖坟上去了吗?” 姜明山没想到姚氏会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一张老脸又僵又难看。 他冷哼一声,完全没了把姚氏接回去的心思,一甩袖离开老宅。 陈氏烧了一锅热水,见姜明山回来,马上倒进木盆端回房间伺候他泡脚,听他数落起姚氏的种种不是,陈氏轻声叹息,“姐姐性子耿直,你多多包容,说几句软话就是了,何必跟她闹僵?”顿了下,又说:“不就是为了一间房,原本也是我考虑不周,让大郎占了她的房间,你明儿去把她接回来,我搬回公婆那儿住,往后尽量抽空来给你做饭就是了。” 姜明山哪舍得她这么辛苦,又要伺候公婆又要伺候他,顿时心疼坏了,一把握住陈氏的手,“二婶不是什么善茬,你搬回去,少不得要被她磋磨,往后就住这儿,没我的允许,哪也不准去。” 陈氏眼神微闪,随后犹豫:“可姐姐那儿……” “你别管她!”姜明山冷声道:“那就是个没教养的泼妇,都什么时候了还拎不清,妙娘正是摊上这么个娘才会落得这般下场,要早知道那贱妇如此能祸祸,打小我就该把妙娘交给你养。” 姜妙那张脸,前些年一直是姜明山引以为傲的资本,原打算送她去富贵人家给自己当块探路石,不想一个没看住就让人给糟蹋了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儿来。 每每想起,姜明山肺管子都像被人用针给戳了几个洞,气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 正在被她爹念叨的姜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把摇篮里刚要入睡的小家伙给逗乐了,咧着小嘴,眼睛弯成月牙儿看着娘亲。 姜妙哄了半天功亏一篑,无奈伸手捏捏儿子的小胖脸,“还不睡?” 小宝兴奋地瞪了瞪两条小短腿,嘴里发出“哦哦哦”的声音。 姜妙眼皮有些重,实在撑不住,不多会儿就开始打盹。 小宝见娘亲累了,不敢再吵她。 这时,姜秀兰从外面进来,看到姜妙脑袋一磕一磕的,伸手轻轻推醒她,“妙娘,你去睡吧,我来哄小宝。” 姜妙揉揉眼睛,“姑妈怎么来了?” 姜秀兰道:“我睡不着,想着来你这儿坐坐,就看见你在打瞌睡。” 姜妙有些不好意思,打个哈欠后立马精神起来,见小家伙还是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又伸手摇着摇篮。 看着出生不到俩月的小奶娃,姜妙忽然想起一事,她问姜秀兰,“姑妈,厂公他不知道庄子上来了个带着奶娃娃的寡妇吧?” 要是肖彻不允许,姜妙打算马上带着小宝走人,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姑妈。 姜秀兰笑道:“你以为东厂的庄子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这里头规矩可多着呢,接你来之前,我已经跟冯公公打过招呼了,说你是我侄女儿,他应该跟厂公提过的。” 那就好。 姜妙松口气,同时又有些囧,那天在东院奉茶,其实厂公早猜出她的身份了吧?只不过很给面子地没有揭穿她。 当时那个人统共就只说了三句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深沉内敛,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这厢姑侄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摇篮里的小宝却是惊呆了。 东厂,厂公,冯公公? 所以,姑姥姥是直接把他们母子俩接到东厂的地盘来了? 那她们口中的“厂公”是谁?会是爹爹吗? 如果真是,那这个娘就一定是梦里面爹爹没找到的那个娘,自己也还是梦里面的小宝太子。 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炸得小家伙脑瓜子嗡嗡响,可他现在连话都不会说,要怎么才能见到厂公呢? 这一着急,小宝就在摇篮里扭来扭去。 姜秀兰被他吓一跳,“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姜妙也皱起眉,“先前还好好的。” 姜秀兰不敢大意,站起身,“妙娘你看着,我让小安子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小宝这才意识到自己着急过头让娘亲和姑姥姥误会了,他马上安静下来,耷拉着眼皮装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6、眼熟 肖彻再次来庄子上养病的时间,比姜妙想象中要短。 这些日子她陆陆续续从姜秀兰口中得知,肖彻打小就中了奇毒,至今不能人道,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毒发导致失明,完全没有规律性可言。 苗老每次给他配的药都只能让他双眼复明,并不能助他成为真正的男人。 姜妙不禁唏嘘,什么人下的毒,未免也太狠了。 姜秀兰却说:“其实厂公这样,比真的被净了身要好太多,他今年才二十二,往后还有的是时间寻找解药,可要真挨那一刀,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姜妙没再吭声,肖彻那样的人,位高权重,就算身中奇毒,只要他一声令下,也有的是人为他鞍前马后。 要说可怜,姜妙觉得自己比他更可怜,每天起早贪黑,除了手里的活儿,还要伺候一个来历不明的奶娃娃,冷不得热不得,离开久了怕他哭,夜里惊醒怕他掉下床,东西不敢随便吃,怕他喝了奶会病,更怕自己病,到时候连药都没法儿入口。 做姑娘时,姜妙也曾憧憬过有朝一日嫁个良婿相夫教子,现如今她只有一个想法:做姑娘挺好的。 …… 肖彻再次住进了东院,整个庄子上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平日里喜欢聚在一块儿唠家常的那几个婆子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安子去了厂公跟前伺候。 活儿都被婆子们抢着做了,姜妙难得清闲,她哪也没去,就待在小院里,烧桶热水把自己和小宝收拾得清爽干净。 中饭时,小安子带着他干爹赏的点心过来跟姜妙分食,馋得小宝直咂吧嘴。 小安子嘿嘿两声,捏起一块来逗他。 姜妙见他真喂到小宝嘴边,一把拍开他的手,皱眉,“这才两个月大的奶娃娃,吃不了。” 小安子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点心,正了正脸色,跟姜妙说厂公这次的情况特别严重,护卫带了十多个,就连苗老都亲自跟来了。 肖彻的病情,姜妙早就从姑妈那儿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这样反反复复地发作,姜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叮嘱小安子伺候的时候多上点儿心,别怠慢了。 小安子走后,小宝开始睡午觉,姜妙轻轻合上门,打算去后园帮忙,毕竟主家来了,她这么闲着也不像话。 离着菜园不远处,一身灰袍的苗老正蹲在药园里查看药苗,抬头就见田埂上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穿着木槿色的轻薄春衫,腰间并无多余装饰,两旁碧草花枝轻晃,她身影窈窕徐徐穿梭,瓜子小脸被太阳照得玉色莹润,那双眼睛,桃花一般,好似天生就微微往上挑。 苗老眯了眯眼,“这闺女,瞧着有点儿眼熟啊!” 冯公公就站在一旁,闻言顺着苗老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笑道:“那是兰娘子的侄女儿,苗老怎么能见过她呢?” “那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苗老也希望自己看错,去年那副解药方子惹下大祸,这事儿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大概就因为这样,才会瞅谁都像那姑娘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7、长得真好看 这天夜里下起大雨,外头电闪雷鸣,小宝被惊醒后一直哭。 姜妙起身点亮床头油灯,把小家伙抱起来一个劲地哄。 小宝怕打雷,以前伺候他的奶嬷嬷曾说过,他出生那晚雨下的特别大,雷声轰鸣。 缺少母爱的缘故,从那以后,但凡碰上阴雨打雷天,即便有很多宫人守着,小宝还是会吓得一个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姜妙初为人母,难免缺少带孩子的经验,哄了半天小家伙还是哭,她索性将他放到摇篮里,自己穿衣下床撑了伞,打算去请姑妈来看看。 提着油灯,她刚打开小院门,就看到外面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 他似乎在这儿站了许久,听到推门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借着昏黄的油灯光,姜妙看到他右手撑伞,左手提着一盏羊角灯,双眼仍旧被一寸宽的白绫子覆盖着,一直绑到后脑勺,雨珠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往下落,溅在他做工精致的朝阳靴边。 “厂……厂公?”姜妙有些惊讶,肖彻身后并无任何随从,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我迷路了。”他语气平缓。 姜妙:“……” 本来就看不见,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四处溜达,能不迷路吗?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哗啦啦的雨声里,隐隐夹杂着小宝的哭声。 姜妙抿了抿唇,还是开口,“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毕竟在人家地盘上干活拿钱,这点儿自觉还是要有的。 肖彻沉吟片刻,“往左还是往右能到东院?” 显然不想让她送。 他不是第一天失明,早就习惯了庄子上的路径,以往即便看不见,也能一个人行走。今夜是因为毒发,头疼欲裂无法入眠,索性出来透气,无奈雨声太大,扰乱了他的听觉,绕了一圈后,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被婴儿的啼哭声引到此处。 对方不让送,姜妙也不好强求,只得告诉他,“往右。” 这庄子很大,院落交错,姜妙这么个笼统的指法,当然不可能直接到东院,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看不见路的人指路。 肖彻嗯了一声,转向右侧,黑色袍角已经被雨水打湿,他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姜妙关门的声音,顿了顿,淡声提醒,“你儿子在哭。” 姜妙回过神来的时候,肖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想到还在啼哭不止的小宝,她叹口气,去敲响了姜秀兰的房门。 听到姜妙说小宝不乖了,姜秀兰麻利地起床穿衣跟着侄女儿过来,姑侄俩哄了大半夜才总算把小家伙重新哄睡着。 怕姑妈来回跑染了风寒,姜妙留她在自己屋里睡。 隔天姜妙一如既往地早起,胡乱抹了把脸就开始给小宝换尿布喂奶,之后去菜园。 肖府每天都会有小公公赶着马车来取菜,他们只要最好最新鲜的,修下来的边叶就得剁碎拌上面粉喂鸡鸭。 这几日肖彻在庄子上,他的吃食会由姜秀兰亲自掌勺。 姜妙挑上一只最肥美的鸡抱了过去,到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人说话。 “娘,不是说表妹来了么?在哪,快带我去见见她。” 姜秀兰轻嗤,“人就在那儿,又不是会跑,你急个什么劲?” 姜妙猜出,应该是姑妈的亲生儿子,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大表哥姜旭来了。 她才刚想进去,姜旭就先一步走出来,当看清楚站在门外容颜娇媚的女子,他惊得直接愣住。 姜秀兰也看到了姜妙,当即介绍,“妙娘,他就是旭哥儿,你大表哥。” 姜妙微笑着唤了一声,“表哥。” 姜旭被她这一笑晃得心旌荡漾,俊脸烧热,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随即无措地摸摸后脑勺,轻声道,“表妹长得真好看。” ------题外话------ 感谢微凉ing小可爱的评价票,感谢七七的小礼物,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8、瞧不起谁呢? 从小到大,姜妙没少因为这张脸被人指指戳戳,尤其经历了未婚先孕后,“长得好看”在她这儿实在算不得一句褒奖。 不过姜妙也知,大表哥没有折辱她的意思,便扯了扯嘴角,问他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姜旭笑道:“我这个月当夜值,白天闲着没事儿,就顺道来看看我娘。” 其实主要是为了看看这位从没见过的表妹。 姜旭打小就跟着姜秀兰住在庄子上,从未回过姥姥家,只从他娘口中得知,自己有两个表妹,是舅舅家的,大表妹妙娘,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妃子神仙似的。 他就一直想啊想,盼啊盼,盼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见见他娘口中天仙般的表妹,今儿终于见着了,却是比传闻中还要让他惊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妙看出他局促,心中有些好笑。 被姜妙这么瞧着,姜旭俊朗的面容上更添一层红晕。 姜秀兰适时戳了他一下,“呆头呆脑的,没见妙娘手里还抱着鸡吗?” 姜旭立时反应过来,急忙从姜妙手中把鸡接过去,不好意思地笑笑,“娘亲自下厨,那指定是厂公来了,我帮您杀鸡。” 姜妙也想留下来帮忙,转念又想到小宝,只能提出告辞,“你们忙,我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小宝该哭了。” 姜秀兰“嗳”了一声,让她只管回去,说厨房这边不缺人手。 姜旭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姜妙逐渐走远,眼底划过一丝心疼,随即转身看着姜秀兰,“娘,你说表妹这样好的人,怎么会……” 姜妙被陈氏坑害这事儿,姜秀兰没告诉过姜旭,怕他一时气不过杀回溪水村大闹惹得人尽皆知,闻言只叹了口气,“妙娘命不好。” 姜妙回去的时候,小宝已经醒了,大概是昨儿个晚上哭了半宿嗓子不舒服,见到她进来,只哼哼唧唧两声,到底没哭出来。 被抱起来喂奶的时候,小宝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看到姜妙眼下的乌青,知道是自己昨夜不乖害得娘亲没睡好,他心中满是愧疚。 当时本来想尽力控制的,奈何那雷声就是轰隆隆响个不停,惹得他越哭越害怕,越哭越伤心,完全没法儿停下来。 中饭是姜旭亲自送过来的,他拎着食盒,站在外头敲门。 姜妙开门时见到是他,愣了一下,“我自己去吃就好了,表哥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给我送饭?” 姜旭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顺道给你送过来了。” 姜妙接过食盒,请他屋里坐。 小宝在里屋,姜旭虽然看不到,但能听到小奶娃咿咿呀呀的声音,他犹豫好久,才轻声问,“妙娘,我能去看看小宝吗?” 姜妙刚把饭菜摆出来,闻言点点头,“就在里屋,你去吧!” 得到首肯,姜旭似乎有些惊喜,面上绽开一抹笑容。 姜妙的房间不算大,但每天都被她收拾得齐整干净,丝毫不见一点杂乱,姜旭并未多看,他的目光很快转向摇篮。 摇篮里躺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那小爪子肉的,手背上都起了肉窝,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奶萌奶萌的。 所有对于那个未知男人的怨愤似乎都被眼前的小家伙给萌化消散,姜旭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神情变得柔和。 他看小宝的时候,小宝也在看他,舅甥俩大眼瞪小眼。 姜旭伸手捏捏小宝的小胖脸,“妙娘一个人带娃那么辛苦,小家伙,你可一定要乖乖的,别折腾她,听到没?” 小宝眨巴着眼睛,他知道这个人是表舅舅,他以前见过几面,但是印象中那个表舅舅好凶好凶,每次来都会对爹爹甩脸子。 小宝丝毫不怀疑,要不是碍于爹爹的皇帝身份,表舅舅能直接跟他打起来。 他以前不懂,表舅舅为什么对爹爹有那么大的敌意,现在似乎有些懂了,因为爹爹把娘亲弄丢了,娘亲是表舅舅想保护的人,可是她不见了,谁也找不到,所以表舅舅生气了。 小宝也很生气,鼓了鼓小脸,爹爹就是个大坏蛋,都这么久了还不来找娘亲,再不来,娘亲又该不见了,到时候大坏蛋又得一直找。 “表哥,你吃饭了没?” 外间传来姜妙的声音。 姜旭说自己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让姜妙不用管他。 怕姜妙不自在,姜旭索性将摇篮里的小家伙抱起来,走到外间,“今儿天气不错,我抱他出去转转。” 有人帮忙带,何况是亲人,姜妙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点点头,“你去吧!” 又嘱咐姜旭尽量去阴凉的地方,别让小宝被太阳晒到。 姜旭抱着小外甥,一路走屋檐下,避免强光直射,溜溜达达地去了后园,见到刚孵化没几天的小黄鸭,浑身毛茸茸的,他蹲下身,指了指最近的一只,问小宝,“知道这是什么吗?是鸭鸭,来,跟舅舅念,鸭~鸭~” 出生不过六十多天的小宝很想翻个白眼,瞧不起谁呢?有本事你让鸭鸭跟你念? 姜旭自言自语叨咕半天,似乎才意识到小宝还不能开口说话,顿时有些尴尬,只得抱起他继续往前走。 刚上田埂,就看到一身黑色绣金线蟒袍的肖彻站在不远处,一左一右跟着冯公公和小安子,他似乎在交代什么。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厂公,姜旭倒抽口气,急急掉转身就要往回走。 小宝:诶?诶?诶?那背影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可惜不等他看清楚,姜旭就已经折回好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19、小宝病了 没看清楚刚才那人长什么样,小宝抓心抓肺地难受,两条小腿不停地蹬,身子在表舅舅怀里扭啊扭,小小的眉头皱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姜旭只当他是出来太久见不到娘亲着急了,忙哄道:“别哭哈,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加快了步子,双手却抱得格外稳当,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到小家伙。 回到小院的时候,姜妙刚把之前换下来的尿布洗了,听到动静,她回头,见是姜旭,笑问:“怎么才出去就回来了?” 姜旭没说在后园碰到厂公,直接把锅甩到小宝身上,说小家伙头一天见他,认生,刚出去就哼哼唧唧的,他怕小宝哭闹,没敢在外头溜达太久。 小宝气鼓鼓:欺负小奶娃不会说话? 姜妙擦干手,从姜旭手中把小宝接过去,见儿子气得脸都鼓成了包子,她叱道:“不就是抱你一下,又没少块肉,怎么就不乐意了?” 说着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小宝没有哭闹,顺势往娘亲怀里钻,小肉手拽着她的衣襟。 姜旭看着这一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跟姜妙说自己晚上要当夜值,差不多到时辰该走了。 姜妙没留他。 姜旭去了趟厨房,姜秀兰蹲在小火炉前扇着蒲扇,给肖彻煎药。 “娘。”姜旭唤了一声,之后从荷包里摸出十两银子,递给姜秀兰。 姜秀兰一脸纳闷,“你这是干啥?” 姜旭道:“今儿本该给小宝备个见面礼的,可那孩子的身世……我怕表妹会介怀,这些银子您拿着,往后每顿多给她加两个菜,就说是厂公赏的,别让她知道是我。” 姜秀兰嗔道,“妙娘的吃食你就别操心了,我好歹是她一个姑妈,能不让她吃饱吗?” 姜旭抿了抿唇,“我只是看她太瘦了,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想让她多补补。” 知道儿子是一番好心,姜秀兰最终接下了银子。 姜旭又去见了见义父冯公公,最后才离开庄子入城。 隔天姜妙发现自己的饭食丰盛了许多。 有个当管事的姑妈,原本她的伙食就比那几个婆子的要好,今天竟然意外地多出两个菜来,一个什锦虾仁,一个焖肘子。 怕姜妙起疑,姜秀兰没多会儿就出现在小院,笑着跟她解释,说厂公这几日都在庄子上,给大伙儿加了餐,让她只管动筷。 姜妙这才放下心来,请姑妈落座,姑侄俩一块吃的中饭。 饭后姜秀兰没急着走,坐在外间同姜妙唠家常,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姜旭的亲事上,只见她愁眉苦脸,“前头三四年我就请媒人帮着访过了,有几个姑娘是真不错,可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要说他嫌弃人姑娘家世低吧,为了巴结冯公公,也有的是官宦人家乐意往他跟前送千金小姐,他愣是不吭声。” 姜妙说:“可能表哥还没碰到中意的姑娘吧?” 姜秀兰急道:“跟他一块儿当差那几个同僚,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这不中意那不中意,再这么挑下去,哪家姑娘吃饱了撑的乐意嫁给他!” 姜妙但笑不语。 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是碰不到中意的人,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她爹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当年姚家图姜明山是棵好苗子,可劲往他身上砸钱,甚至不惜把闺女都砸过来。 结果呢?姜明山考场失意一蹶不振,在姚家人跟前颜面尽失抬不起头,就把心中的不甘和怨愤都发泄到姚氏身上,成天除了吵还是吵,从没见有好脸相对的时候。 这样的同床异梦,无疑是种煎熬和折磨。 姜秀兰又苦着脸抱怨了一番,直到后园有婆子来找才匆匆离开。 ……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冷热交替,纵使姜妙已经做到十分小心,小宝还是病倒了,大半夜咳个不停,胸腔里呼噜噜直响。 姜妙被吓到,只能去求助姜秀兰,要是大人,估摸着还能撑一晚上,可小宝才两个多月,必须马上看大夫,否则咳到明儿一早,病情肯定会加重。 姜秀兰也急得团团转,这庄子附近倒是有个小镇,镇上有医馆,可深更半夜的,医馆都关门了,这会儿上哪请大夫去? 小安子刚从东院回来,听到姑侄俩的谈话,得知是小宝病了,他想了想,说:“我离开的时候,苗老还在给厂公配药呢,要不,干娘去请苗老来瞧瞧?” “大半夜的,也只能这么着了。”姜秀兰麻利地跑了一趟东院。 苗老的确还没睡,听姜秀兰说明来意之后,他顿了顿,“看诊倒不是不行,只不过我现在配药正是紧要关头,不方便走开,你让那闺女把孩子抱过来。” 姜秀兰犹豫地看了眼前头绣着浅山淡水的六扇屏风。 肖彻就坐在后面,屏风上映出他峻拔端直的身影。 苗老提醒她,“听你这么说,那孩子应该病得不轻,一会儿耽搁了,可别怨我头上。” 姜秀兰等了片刻,没等到肖彻说拒绝的话,她重重松了口气,出东院后急急回到姜妙的小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0、杀猪的 姜妙翻出绒毯,把小宝裹得严严实实,跟着姜秀兰去往东院的时候,果然见到了苗老,这位传闻中专门为肖彻配药的老大夫。 他坐在鼓腿圆凳上,面前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条案,条案上有十来种药材,条案中间是用来称药的戥子。 他一边称,一边仔细在小册子上记录下数据。 听到脚步声,苗老搁下笔回过头,就见门口站着个纤细玲珑的小妇人,瞧上去年纪不大,或许是来得匆忙,她头上发髻有些微的散乱,怀中抱着个奶娃娃。屋里烛火半明半灭,托映着她修长的脖颈与白皙的下巴,柳色袄裙穿在她身上,并未显得老气,反而把与生俱来的媚艳压得恰到好处,增之太俗,减之无味。 怎么瞅,都像极了去年那位姑娘。 苗老瞳孔猛地一缩。 姜妙自打进来就意识到了苗老打量的眼神,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却也知有求于人该拿出个求人的态度,只得低下头,出言道:“孩子咳得厉害,还请您老费心给瞧瞧。” 苗老这才晃过神来,指了指一旁的小榻,让姜妙把孩子放到那儿,然后解开衣服。 姜秀兰急道:“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再脱衣服,万一受凉了可如何是好?” 苗老站起身去三足盆架边净了手擦干,走过来坐在小榻前,摸摸小宝的脉,断言道:“观他面相,也不过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最好是别喝药,我给他做做推拿止咳化痰,若是还不见好,再考虑开方子。” 说着找到颈部的天突穴,开始用指腹轻轻给小宝按揉,之后是膻中穴、肩胛骨、丰隆穴,又是分推又是按揉,手法格外熟练。 姜妙站在一旁仔细看着。 姜秀兰小声附在她耳边道:“苗老是神医,他肯出手,小宝准能好转,你别太担心了。” 苗老既然是厂公身边的人,本事定然不小,姜妙想到这一层,莫名安下心来,松了口气,点点头。 苗老假装没听到姑侄俩的谈话,故意扯话题,“孩子病得这么严重,当爹的怎么不在?” 姜秀兰刚要说话,就被姜妙抢了先,她面色淡漠,声音泛着冷意,“死了。” 苗老一愣,“死了?” 显然是不怎么相信,将视线挪到姜秀兰身上。 姜秀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苗老又问,“生前做什么的?” 姜妙说:“镇上杀猪的,作孽太多,英年早逝。” 苗老:“……” 姜秀兰:“……”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隐约能听到屏风后有细微的瓷器摩擦声。 姜妙这才注意到里头还坐着个人,他在喝茶,修挺的身影在屏风上落成一幅赏心悦目的泼墨画。 姜妙没有多看,很快收回目光,瞅了眼哭得小脸涨红的小宝,问苗老,“可以了吗?” 苗老撒开手,说可以了,让姜妙帮孩子把衣服穿上,又嘱咐她回去后切忌不要让孩子受凉,尽量别对着孩子的口鼻,免得传染给大人。 姜妙一一记下,重新把小宝裹进绒毯,道谢之后离开了东院。 半道上,姜秀兰后怕地吁了口气,“你刚才怎么突然那么说?吓我一跳。” 姜妙知道自己刚才有些情绪过激,但那确确实实是她的心里话,“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便是撒了谎,厂公总不至于真让人回溪水村调查我吧?” 姜秀兰没再说话,只一个劲地叹气。 小宝一整个晚上都打不起精神来,刚才在东院,被推拿的时候他光顾着哭了,没太听清楚娘亲和老爷爷的对话,只记得一句,娘亲说爹爹是杀猪的!作孽太多!英年早逝! 杀猪的,英年早逝…… 娘亲这是有多恨爹爹呀? 难道梦里面娘亲就是因为知道了爹爹的身份,所以才会扔下他一走了之的吗? 吸了吸鼻子,小宝有些犯愁,他既希望爹爹能早些来找娘亲,保护娘亲,又不希望他突然出现,以娘亲现在的态度,估计杀了爹爹的心都有。 苗老的推拿果然起到了效用,小宝回去睡上一觉,隔天就咳得没那么厉害了。 怕儿子病情加重,姜妙忍住没给他洗头洗澡,婴儿怕热,尤其是在病中,小宝常常睡到半夜汗湿,姜妙少不得要起来给他换身干爽衣服以免后背受凉。 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睡好,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 好在接连几天送去给苗老推拿,小宝的病情逐渐好转,直至痊愈。 心中大石落下,姜妙这才想到该正式给人道个谢。 苗老是肖彻的人,她自然该好好谢谢肖彻,只是等她到东院时,才得知肖彻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了。 姜秀兰说:“内阁大臣们的奏折都需要厂公批红,他特别忙,就算是来了庄子上看不见,也要让人给他念,这次待的日子久,想必耽搁了不少事儿,你要谢他,下次也不迟。” 姜妙不懂“批红”是什么意思,但她突然想到姜秀兰给小安子的那张纸上写着肖彻午睡后会“听书”,原来所谓的“听书”并不是她理解的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而是因为他看不见,让人给他念折子。 ------题外话------ 感谢韩小麥、狗撵大鸡、captainyih和任大豆几位小可爱和礼物和评价票,么么哒(* ̄3)(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1、翻身 姜妙没有等到肖彻,先等来了清明节。 前头一天,廖婆子她们就挂在嘴边了,说每年的清明中秋和除夕这三天,都会有小公公来接替,换她们回家,完了看向姜妙,“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前些日子小宝还病得那么严重,一番折腾下来,我瞅着你下巴都削尖了。唉……回去给他多烧点儿纸钱吧,求他泉下有知好好保佑保佑这根独苗,将来成了气候,你也能有个依靠。” 给他烧纸?求他保佑? 姜妙笑了,是气笑的。 虽然不可能真的去给那个男人烧纸,但廖婆子的话还是让姜妙上了心,中饭的时候跟姜秀兰提起。 姜秀兰先是怔了怔,随即一拍脑袋,“你要不提,我险些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妙:“怎么,姑妈有安排?” “你明儿得回去一趟。”姜秀兰往她碗里夹菜,“厂公不会让人查你,那是他对你的事儿没兴趣,后园那几个爱嚼舌根子的老货就不一样了,一扎堆就喜欢聊东家扯西家,要让她们知道你没回去给亡夫上坟,不定又得嚼出什么难听的来。” 见姜妙不怎么情愿,姜秀兰顿住筷子,“也就是走走场子,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刚好回去看看你娘。” 姜秀兰一劝,姜妙心中开始动摇,可一想到小宝,难免又犯了犹豫。 姜秀兰早考虑到这一层,出主意道:“你明儿早起就给小宝喂奶,我让小安子送你,速度快的话,赶早走,下晌就能回来。” 姜妙皱眉,“早起喂奶,小宝撑不到下晌。” “我给他化点儿糖水。”姜秀兰说:“当年旭哥儿刚出生时我没奶,就是这么给他喝的,还喝了好几天呢,小宝这才半天,坏不了事儿。” 姜妙垂下眼睫,“那就有劳姑妈了。” 姜秀兰瞧了瞧她,“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孩子,要不然小宝病倒那天晚上,你就不会急赤白脸地跑来找我。妙娘,姑妈知道你心里苦,可事儿都已经成这样了,小宝是你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巴掌大小还什么都不懂,错不在他。你多花些心思把他养大,将来,他就是你唯一的依靠了。” 听着这些话,姜妙再没了吃饭的心思,搁下碗筷,只嗯了一声就起身离开。 不想空手回去,姜妙趁着小宝睡午觉的时间找来小安子,让他带自己去附近的镇上买东西。 小安子套了马车,俩人很快就启程。 姜妙运气不错,刚巧碰上赶集,镇子虽不大,街市上却是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瞄准一家成衣铺,姜妙掀帘钻了进去,挑挑拣拣好半天,选了一套料子轻薄的夏衫,颜色不花哨,正适合姚氏穿,外加一双做工精细的绣鞋,前后花了二两银子,一个月的月钱。 姜妙半点不心疼,抱着打包好的盒子出来。 小安子见状,笑问,“给你娘买的?” 姜妙说是。 小安子“唔”一声,“要不,你帮我也挑一套吧,我想送给干娘。” 姜妙提醒他,“明儿可是清明节,我是因为难得回趟家才给我娘买的,你成天在姑妈跟前晃,还偏在清明节给她送衣服,不太合适吧?” 小安子似乎才反应过来,傻嘿嘿地笑了笑,“那我不买了,改天送,改天送,妙姐姐快上车,咱们该回去了。” 姜妙不好让他白跑一趟,去买了只烤鸭,用油纸包着。 天热,到庄子上的时候,烤鸭还有热乎气儿。 本来就是特地给小安子买的,姜妙没有分食的意思,让他在自己屋里吃,她去里间收拾收拾。 小宝刚醒来就看到娘亲正往包袱里塞东西,吓得小脸都变了色儿,可他又说不了话,只得“哇”一声哭出来。 姜妙皱眉看他,“怎么突然哭了?” 小安子听到动静,急忙咽下鸭肉擦了手,站在里间门边探头问,“小宝是不是知道妙姐姐要走了?” 这一句,更是刺激得小家伙眼泪哗啦啦,止都止不住。 姜妙瞪他一眼,“吃你的烤鸭去!” 小安子摸摸鼻子,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姜妙撂下包袱,走过来扒拉开小宝的尿布瞅了瞅,还是干的,没拉也没尿。 想着应该是小家伙无理取闹,姜妙无视他的哭声,踮脚从顶柜里把姚氏当初塞给她的那些首饰拿出来放进包袱。 小宝哭得嗓子都开始疼了也没见娘亲理自己一下,他侧着身子,努力想去抓姜妙的衣袖,费了好大劲,然而一骨碌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就再也翻不回去,急得又是一顿大哭。 姜妙见状,先是讶异,尔后觉得好笑。 姑妈跟她说过,有些孩子翻身早,三个多月就开始,她还想着等清明过后再训练一下小宝,没成想,小家伙自己先翻了个骨碌,虽然趴在那翻不回去扯着嗓子嚎的样子瞧着笨呼呼的,但好歹是翻了。 姜妙叹口气,坐到床沿边把儿子捞起来,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无奈道:“哭什么?我就是回去上个坟,又不是不要你了,都快三个月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嗯?小哭包?” 说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小宝哭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白落一泡眼泪,娘亲只是回去上坟,没有不要他。 这转折有点儿大,他一时半刻难以转换心情,打着哭嗝缓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奇了!”小安子再次探头,瞪着眼啧啧两声:“我怎么感觉他能听懂妙姐姐说话呢?” 姜妙早就察觉到了,她道:“母子连心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2、巴掌 次日天刚亮,姜妙就起了,洗漱一番将头发梳下来作姑娘打扮,之后见小宝还没醒,她先去了厨房。 姜秀兰在蒸点心,昨儿个晚上就说了,想让弟妹尝尝她的手艺。 姑妈的厨艺自然是没得挑,不然也没那资格为厂公的吃食掌勺。 姜妙喜欢姑妈做的菜,曾经问过,姜秀兰说她刚嫁到周家时,哪会蒸点心做什么美食,都是洗干净了一锅下去,炒熟就吃,之所以能有今天,那都是慢慢学来的。 她说的轻巧,姜妙却不难想象,姑妈为了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下了多大的苦功夫。 点心蒸好,姜秀兰从橱柜里拿了个红漆雕花的食盒挨个儿摆正,最后盖上盒盖交给姜妙。 回到小院没多久,小宝就醒了,姜妙打来热水,用柔软的毛巾给他擦擦小脸,这才开始喂奶。 即便知道娘亲只是有事回去很快就回来,小宝还是闷闷不乐,喝完奶就躺在床榻上歪过身子,将小屁股对着姜妙,瞧着像是在赌气。 姜妙给他盖上被子,望着他小小的背影,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直接叮嘱,“小家伙,你可一定要乖乖的,不准哭闹,否则我就真不回来了。” 小宝“呜呜”两声。 姜妙扛上包袱,手上拎着食盒来到大门外。 姜秀兰正在交代着小安子什么,见到姜妙出来,问她小宝闹没闹。 姜妙摇头,又说了几句拜托姑妈帮着照看小宝之类的话,这才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当初来的时候是因为小宝刚满月,姜秀兰不敢走太快,中途又歇过脚,一路走走停停,赶早出发,黄昏才到。 这次的马车上没有奶娃娃,小安子驾车速度提高了许多,俩人到溪水村,才巳时一刻。 家家户户的房门上都插着柳条,几个孩童用细柳枝编了帽子戴在头顶嬉戏打闹。 村道上走着四五个刚上完坟回来的妇人,手里挎着竹篮,对这辆经常出入溪水村的大马车见怪不怪,只当是姜秀兰又让人来给她老娘送好东西了。 不想,马车却直直朝着姜家老宅驶去,最后在土墙院门前停下。 有人眼尖,瞧见马车上下来的人时,惊呼一声,“快看快看,那是谁?啧,腰真细。” “不会是妙娘吧?听说开春就病得不行了,这才接过去多久,就治好了?” “那也没准儿,谁让人家有个本事了得的姑妈,多花点儿银子请个神医,啥病不能治?” 语气里满是酸溜溜的味道。 被前夫扫地出门后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姜秀兰无疑给自己招了一大波仇恨。 “要真是妙娘回来了,你们可得看好自家小子,仔细哪天让她给勾没了魂儿。” 几个妇人讽刺地嗤笑着,不多时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姜妙站在马车旁,眼前的院门是锁上的,原先她以为姚氏已经搬回去住了,但在听到院里传来几声鹅叫后,她猜到姚氏应该是跟随姜明山去了坟山。 果然没多会儿,姚氏就顺着后山的小路下来。 看清楚小院门前一身湖水蓝挑线马面裙腰肢婀娜的姜妙,姚氏满脸欣喜,大步走上前,“妙娘?你咋回来了?” 姜妙听到声音,回过头笑看着她,“娘。” “哎哟,快屋里坐。”意识到还有个小安子,姚氏忙招呼着,掏出钥匙打开院门。 姜妙带着小安子进了堂屋。 姚氏被闺女突然回来这事儿喜到了,都顾不得跟她说话,系上围裙就要去灶屋烧火做饭。 小安子及时道:“姚姨您先喝口水吧,我们不饿。” 姜妙也说:“中饭时辰还早着呢,娘先坐,咱们说说话。” 姚氏只好坐下来,偏头往外面瞅了眼,疑惑道:“小宝呢?咋就你一人回来了?” 姜妙道:“带上他,我还不敢回来呢,请姑妈看着的。” 姚氏险些以为她把孩子给扔了,闻言大松口气。 姜妙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往姚氏跟前一推,“我给娘买了套衣服,食盒里是姑妈亲手做的点心,说让您尝个新鲜。” 姚氏打开包袱,当看到闺女把自己当初塞给她的那几件首饰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她眉头一皱,“妙娘,你……” 姜妙打断她,“娘,我在姑妈那儿吃穿不愁,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钱拿,实在用不到这些,您自个儿留着,以防万一。” 姚氏不信,看了看一旁的小安子。 小安子笑道:“姚姨您就放心吧,妙姐姐在我们那儿可半点没受欺负,也不缺银钱用,您仔细瞧,她是不是比离村那会儿更细白好看了?” 姚氏当然看出来了,先前在小院外第一眼,她就知道闺女去了大姑姐那儿过得不错,那眼睛那眉毛那樱桃小嘴儿,不上妆比人家上了妆要出嫁的新娘子还好看。 之后,姚氏问姜妙到底去了个啥地方。 姜妙不敢透露东厂的信息,只含糊说娘当初猜的没错,就是个大户人家,姑妈在庄子上当管事,她去了帮着做些农活就有钱拿。 姚氏听完,越发觉得放心。 姜妙顿了下,开口问:“娘,那边没人来请你搬回去住吗?” 私心里,姜妙是不想姚氏搬回去的,可姚氏不搬回去是一回事儿,那边来没来人表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姚氏说:“你爹来过,想也知道是你奶奶骂来的,我没答应。这一年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稀得跟他住一屋。” 说白了,还是姜明山没诚意。 姚氏没说出来的那些言外之意,姜妙都懂。 中饭后,留了小安子在老宅陪姚氏说话,姜妙一个人去了新宅。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儿里传来姜柔气急败坏的声音,“二娘,我听人说姜妙那个不要脸的回来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坐在藤架下绣花的陈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院门被人“嘭”地一脚踹开。 陈氏急急转头,就见姜妙三两步走到姜柔跟前,不由分说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姜柔脸上,在姜柔一脸茫然的痛呼声下,她嘴角噙着冷笑,“是不是真的,你这不就感受到了?” ------题外话------ 感谢captainyih、微凉ing、狗撵大鸡三位小可爱的评价票,感谢明家奕乔的守卫骑士,鞠躬,感谢大家对文文的支持(* ̄3)(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3、你看我敢不敢 姜柔捂着火辣辣的脸后退一步,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姜妙,她顺着藤架下的长栏板凳坐了,掏出一方洁净帕子,轻轻擦着刚打过人的右手,那手纤细,养得葱段般雪白,柔暖的阳光照得她眉目生晕。同样是姑娘打扮,她却因为生育过,眼角眉梢比姜柔多了几分轻熟妩媚,像海棠开到最浓烈时,清艳逼人。 这张脸,曾无数次让姜柔嫉妒到发狂。 而此刻,让她嫉妒到恨不能亲手划花的这张脸上再不复往日娇憨,有的,是令人发憷的疏冷。 “姜妙,你凭什么打我?”回过神,姜柔怒不可遏。 “打的就是你个目无兄长的混账东西!”姜妙叠好绣帕,塞回袖子里,抬头时,眼神不经意扫过陈氏,很快就落回姜柔身上,“大哥考中秀才远近闻名,今年跟着就要下场秋闱,正是紧要关头,你口口声声骂我不要脸,把他的名声置于何地?” 姜柔一听,僵住了。 陈氏皱起眉头。 的确,大郎每次考试都得有人作保,能入考场的学子,必须得家世清白无案底,要让外头人知道他有个未婚先孕的妹妹,别说进考场,只怕下半辈子都得活在同窗们的嘲笑中。 见陈氏变了脸,姜柔红着眼圈道:“二娘,我没有那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姜柔那张嘴不把门,让陈氏心里十分不痛快,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又不好直接怨怪她,只得叹气道,“妙娘遭难,你个当妹妹的该多多安慰陪伴她才是,怎么能这样落井下石?没得叫人笑话!” 姜柔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二娘竟然帮着姜妙这贱人说话?! 怎么会…… 姜妙笑了,“我就知道,二娘一向是最会体贴人的。” 被她这么瞧着,陈氏急急垂下脑袋遮去眼底心虚,随后又松口气,她还以为,姜妙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在怀孕后对她态度冷淡,如今看来,姜妙还是那个姜妙,只是被未婚先孕的事儿刺激到,偶尔情绪不稳定罢了。 没了后顾之忧,陈氏越发热忱,“妙娘,你吃过饭没,灶膛里的火还没灭,我趁热给你做顿饭。” “好啊!”姜妙眉眼弯弯,“好久没吃二娘亲手做的饭了。” “嗳,那你先歇会儿,我这就去。”陈氏说着,转身进了灶屋。 日头很暖,姜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想动弹。 姜柔咬牙瞪着她,眼底含恨。 凭什么!凭什么姜妙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连野种都生下来了还能得到全家人的庇护! 亲娘也就罢了,如今连二娘都被她给笼络过去。 “果然是个专司勾引人的狐媚子。”姜柔冷笑着呸了一声。 姜妙并未生气,唇角微勾,“那你将来挑夫婿的时候要小心,别让他看到我的美貌。” 姜柔气得胸口堵住,险些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姜明山上完坟又跟着族老们去了宗祠,回来时看到姜妙坐在院子里,他头顶顿时冒出一团火,“姜妙?你回来做什么?” 只是还不等他问完,姜柔就哭着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爹,姐姐一进门就打我,您要为我做主啊!” 姜明山听着,老脸便是一黑。 现在的姜妙对于姜家而言,那就是个潜在的大麻烦,不定哪天东窗事发一曝光,姜云衢就能被她害得一辈子翻不起身。 之前姜秀兰来把她接走,姜明山还暗暗庆幸了好一阵,不想这才去了多长时间,她就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打人又是怎么回事儿?在外头待久了,翅膀硬了,才进门就给家里人来个下马威? 梗着脖子,姜明山怒火喷涌,刚要开骂。 正巧陈氏做好饭从灶屋出来,见气氛不对,开口问了问姜明山,得知缘由后,她柔声道:“明山,你误会了,哪来的什么妙娘打人,小姑娘家家的,太久没见闹着玩儿罢了,你一个做爹的怎么还当真了?” 轻飘飘一句话,既粉饰了姜柔胡乱说话的过错,又维护了小姐妹俩的“感情”,两边不得罪。 姜妙总算明白姚氏输在哪儿了。 姚氏性子直,她学不来陈氏的小鸟依人,更没有陈氏这般世故圆滑。 姜明山吃的就是陈氏这一套,听到她出面,紧绷的老脸才松缓下来。 陈氏往围裙上擦擦手,招呼着男人,“妙娘刚来,也还没吃饭,我刚做好,一会儿你们父女俩坐一桌。” 姜妙问:“二娘呢?” 陈氏笑说:“我们回来的早,怕你奶奶饿着,跟她一块儿先吃的饭,她出去了,现在只剩你和你爹。” 姜妙没说拒绝的话,坦然坐到堂屋桌子上。 陈氏给她盛了饭。 姜妙刚在她娘那儿吃过,没什么胃口,捏着筷子戳了戳小碗里的饭,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姜明山。 姜明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让你吃饭就吃饭,磨磨蹭蹭做什么?” 姜妙说:“我刚刚看了下,东屋三间房,大哥占了两间,爹和二娘一间,西屋三间房,只有柔娘一个人住,怎么,娘还没搬回来?” 姜明山想起那天晚上被老娘逼着去接姚氏,然后俩人站在院子里吵得面红耳赤,他冷哼一声,“是她自己死活要赖在老宅不肯回来的,怨得了谁?” 这样的回答,姜妙半点都不觉得意外,她淡淡点头,“哦。” 姜明山皱眉,“你大老远的跑回来,就是为了盘问你爹?” 姜妙搁下筷子,神情认真,“我是觉得,反正娘在这个家也是可有可无的,不如,让她跟我走吧,去姑妈那儿。” “啪——”地一声,姜明山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额头青筋暴起,“你姑妈是因为什么才回不了家的,你心里没点儿数?让你娘跟着去,她不要脸,我还要呢!” 姜妙冷笑,“原来爹也知道把娘一个人撂在外头是没脸的事儿?” 姜明山噎得鼻孔都快歪了。 姜妙态度坚决,“你不接她,我接,一会儿我就让她收拾东西跟我走。” 姜明山怒咬着牙,“你敢!” 姜妙抬眸回视着他,“你看我敢不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4、难做人 为了这张老脸,也为了儿子的前程,姜明山最终不得不妥协,说过两天他就搬到老宅去跟姚氏一块儿住。 同时心里暗恨,以前的妙娘哪里敢跟当爹的顶嘴,都是去了老宅后被姚氏调教成这样的,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都一样的令人厌恶! 姜妙料准姜明山会为了姜云衢而做出让步,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让步,他宁愿自己搬去老宅也不愿让陈氏回二房。 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陈氏捏紧手指。 亏她还想着姜妙难得回来一趟,忙得满头大汗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招待,谁知姜妙的心思竟如此歹毒,嘴上说的好听,什么要把姚氏接去姑妈那儿,实际上,还不就是想以此作为威胁把她撵回二房。 最近这段日子,她每天都掐准时辰去二房给公婆洗衣做饭,自认为已经小心翼翼,然而还是被老温氏挑三拣四嫌这嫌那,要真搬回去脸对脸地住着,还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样,老温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婆婆,他们老两口待见的,只是二房的香火独苗姜云衢,从没把她这个便宜媳妇当人看。 越想越憋火,陈氏不甘心就这么被个黄毛丫头设计摆弄,她掀开棉布帘子走进去,面上却是一副自责加柔柔弱弱的神情,“妙娘,你别为难你爹,我本来就是二房媳妇,不该占着你们大房的屋子,尤其是你大哥,为了能让他安心科考,我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把姐姐的房间给腾出来……哎,这么着吧,明山你也别跟妙娘置气,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搬回二房,你辛苦跑一趟,去老宅把姐姐接回来,总是这么住在那边,到底不是个事儿。” 陈氏刻意扯出姜云衢要科考的事实,果然戳中姜明山的心窝子,他盼了那么多年,就盼着姜云衢一朝高中出人头地,怎么可能因为姜妙的无理取闹就半途而废?姚氏那咋咋呼呼的泼妇性子,本来就会影响到大郎读书,莺娘母子俩要真搬回二房,二房那两个老货比姚氏还能蹦跶,倒不如自己先忍忍,搬去老宅,等大郎考中了出息了,再想法子休了姚氏,一辈子清静。 “莺娘,你别犯傻,我今儿不点头,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你回二房。”姜明山脸色阴沉下来,看向姜妙,“我才是一家之主,让谁住老宅谁住新宅,我说了算,你个逆女还没资格在这儿跟我指手画脚!” 姜妙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姜明山心里在憋什么坏,不就是等着姜云衢金榜题名带着他和陈氏鸡犬升天然后好一脚踹了姚氏么? 过去的一年多里,她怀着小宝闷在老宅不见天日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便是等自己卸了货跟着姑妈混出名堂,一定要想法子让姚氏跟姜明山和离,可又觉得,就这么和离,反而如了这对狗男女的意,娘受的苦和自己遭的难,总得让他们加倍偿还回来才行。 和离是必须的,但现在不是时机。 想了想,姜妙笑道:“我也不是见不得二娘好非要膈应你们,只是想着二娘平日里心疼我,我自然要多多为二娘着想,大哥下场在即,名声大过天,万一村里传出我爹为了二娘把我娘撂在一边的闲言碎语,大哥的同窗们指不定还以为我爹是因为贪图大哥的前程,这才会捧着二娘踩我娘,啧,大哥以后难做人呀!” 陈氏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明山阴着脸冷哼一声,回了房就开始收拾东西。 陈氏跟着他进门,眼泪汪汪地坐在炕上,“明山,你点个头,我搬就是了,又何必为了我和大郎去受这样的委屈?” 她其实更担心姜明山搬过去以后住的日子久了,会把自己给冷在一边。 陈氏每次说的话都能熨帖到姜明山心里去,闻言,他走过来挨着陈氏坐下,顺势把人搂入怀里,“莺娘,再等等,顶多半年,等大郎秋闱过后高中了,我就一纸休书让她滚,到那时你便是我唯一的妻,整个宅子都是你的,想住哪就住哪,没人敢指摘你。” 听他这么说,陈氏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抹了眼泪,笑得温温柔柔,“那我等你回来。” 姜明山肩扛手提大包小包搬到老宅的时候,姚氏还坐在堂屋里跟小安子说话,听到动静,她起身走到外头,见状后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妙上前几步,笑意讥讽地跟她解释,“娘,爹说了,要给大哥留个安静的念书环境,所以在大哥秋闱之前,他搬过来跟您住。” 姚氏哪里听不出来姜明山是被妙娘给硬生生逼过来的,她顺手指了指东屋,“既然来了,往后你就住那儿。” 西屋是姜妙曾经住过的屋子,如今姚氏住着,她自然不可能让姜明山住进去。 姜明山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推开东屋门把自己的东西简单安置好,顺便把身上已经起了毛边的秀才青衿换下,出来时直接扔在井边的木盆里,语气理所当然,“趁着天气好,你一会儿赶紧的把衣服洗了,明儿有同窗约我,等着穿。” 姚氏从旁边簸箕里抓了把晒得半干的瓜子嗑着,“呸”一声重重吐出皮,“我洗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从小没学过,粗手笨脚的,万一洗完哪里破了个洞裂了条缝,我也缝补不来,你要是能将就的话,马上给你安排。” 姜妙眼睁睁看着她爹的脸由白转黑,整个人像是随时都会被气到爆炸,她突然就放心了,娘这样的刚性子,只有她气姜明山的份,姜明山一时半会儿还欺负不到她头上去。 姜明山是个死要面子的,考虑到堂屋里还有外人在,他不欲继续和姚氏争吵,拿上脏衣服便出了门,想也知是找陈氏去了。 姜妙原本想坐下来继续跟姚氏聊聊天,奈何出来太久,算算时辰已经有大半天没喂奶,胸口胀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姚氏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情况只能让小宝喝奶才能缓解,她忙催促小安子把人送回去。 姜妙疼了一路,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不得安生。 小安子以为她病了,几次停下来想让她去医馆看大夫,但姜妙坚持要回去,他只得继续朝前走。 到庄子上时,姜秀兰还在哄小宝喝糖水,小家伙就是不肯张口,从娘亲走后,他便一直憋着,哪怕是饿了也不吭一声,非要等娘亲回来。 姜妙进屋后,都来不及跟姜秀兰打个招呼,直接弯腰把小宝抱起来掀开衣服就给他喂奶。 看到娘亲,小家伙往日里的那股欢实劲儿又回来了,这边喝完换那边,抱着姜妙就不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5、找证据 姜秀兰看出来姜妙面色不对,问她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 姜妙已经缓过来不少,她默了默,问姜秀兰,“姑妈,有没有办法能找到当初跟莺娘子交接的那些人?” 姜秀兰犹豫道,“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要找肯定不容易,况且现在有件事很麻烦,我们不知道陈氏到底是直接把你卖给买主,还是中间又经了牙婆的手。” 见姜妙蹙眉,姜秀兰轻声问:“妙娘,你是不是想去找小宝的生父?” “生父”两个字,生生刺痛了姜妙的耳,她眼底掠过一抹讥诮,“找他?让他偿还我的少女贞节,还是弥补我的孕育之苦?不瞒姑妈,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每天做梦都想找到他,再亲手杀了他,可这些,都只能在梦里想想。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倘若他有权有势还有儿有女,我上门去闹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其辱,倒不如一辈子不知道他是谁,起码没那么糟心。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之所以要揪出同莺娘子交接的人,只是想找到这桩交易的证据,坐实她的罪名罢了。” 姜秀兰十分能理解侄女内心的苦楚,当即道:“你去年是在县城遭的难,涿县那地儿也不算太大,我让人回去问问当地的牙婆,希望能找出线索。” 姜妙颔首,“谢谢姑妈。” 窝在姜妙怀里的小宝抿了抿嘴,果然他猜的没错,娘亲恨极了爹爹,这可怎么办呀? 小家伙急得脑仁儿都开始疼了,然而一直想见的“厂公”却怎么也见不着。 …… 端阳一过,天气越发暑热,肖府最近要准备老爷子的寿宴,小公公们忙得不可开交。 姜妙从小安子口中得知,这位肖老爷子是肖彻的义父,前东厂督主兼司礼监掌印太监,他退下来后,把这两个位置一并传给了打小精心栽培出来的肖彻。 听说客人会很多,席面暂定百桌,大半个菜园子都被搬空了还不够,肖府实在挪不出人手,冯公公亲自来带话,让这边想法子加派人手去送菜。 这事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小安子头上。 任务重大,小安子一个人去肯定不行,但姜秀兰作为管事,是不可轻易离开庄子的,他又不想带那几个嘴碎的婆子进肖府,怕惹麻烦,最终,只得将希望转向姜妙。 “我?”姜妙讶异地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我能去?” “怎么不能?”小安子说:“只是去送菜而已,咱又不在席上露面儿,送完抓紧回来就行了。” 姜妙看了眼床榻上熟睡的小宝,小安子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抢先道:“我一会儿去找干娘,请她帮你带着小宝。”又哭丧着脸求姜妙,“我也是头一回去肖府,心里没底,妙姐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不然到时候出了岔子,干爹指定不饶我。” 姜妙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辰时不到,停在庄子大门外的两辆露天马车就被装得满满当当,前头那辆装蔬菜,全是现出土的鲜货,露水都还没干,后面一辆装的鸡鸭鹅,安排在笼子里待着,另外还有那几个婆子的男人们上山打来孝敬给厂公的野味,占了有大半个马车,野鸡獾子野狍子,都是穷人家只舍得卖富人家花高价买的稀罕物。 畜生味儿大,小安子果断让姜妙去赶装蔬菜的那辆马车。 姜妙长这么大还没接触过这玩意儿,不太会,小安子耐心教了一炷香的工夫,让她无需紧张,说庄子隔着肖府没多远,一会儿跟在他后头别吭声就行了。 …… 小安子说的近,其实在姜妙看来并不近,跟她想象中进了城门没多会儿就能到肖府不同,中途要经过宽阔绵长的主街道,两旁是错落有致的铺子门面,茶楼酒肆间穿插着数不清的灰墙巷子,车马粼粼,行人不息。 姜妙却无心欣赏天子脚下的富庶繁华,一路上都挥着鞭子跟紧小安子,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撞到人惹上麻烦。 过了热闹喧嚣的主干道,又到达一处城门。 听小安子说,里头便是内城。 内城是皇室宗亲和三品以上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天子住在紫禁城。 姜妙对这些全无兴趣,她只想赶紧把菜送到肖府然后回去给小宝绣个肚兜,最近天太热,中午日头毒辣,婴儿穿太多会不舒服,只穿个肚兜遮着小肚子不着凉就好。 肖府坐落在内城北面,一个十分接近紫禁城的地方,鎏金朱漆大门巍峨肃穆,昭示着主人的位高权重,不过这会儿还不到待客时辰,大门尚未开启。 姜妙和小安子只能远远看上一眼,然后赶着马车从偏门进。 很快有小公公出来接应,姜妙没进厨房,只在外面帮着搬了搬蔬菜就坐在一旁的廊凳上休息。 知道来的不是寻常地方,她出门前特地换了身不起眼的对襟袄子,领口盘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也没怎么仔细打理,只用一根木簪子简单绾起,然而那张脸,那双眼,那藏不住的玲珑身段,还是让廊下走过来的浪荡男人看直了眼。 “哟呵,肖彻府上竟然有这么个姿容绝色的俏美人儿?小娘子,你打哪儿来的呀?” 姜妙闻言,直接皱了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6、有些事,总要搏一搏 姜妙没有回头,那穿着一身华贵紫袍的男人却绕到她跟前,手上洛神赋折扇“唰”地一收,直接伸过来将她下巴抬起,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欲念,“绝了!我府上那么多女人,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二弟,你觉得如何?” 一旁被他称作“二弟”的青袍男子,自始至终也没看过姜妙一眼,闻言,只淡淡点头,“兄长喜欢便好。” 这话无疑取悦了紫袍男人,他看向姜妙的视线越发灼热,仿佛已经用眼神把姜妙扒了个精光。 姜妙坐姿不变,袖中手指却早已攥紧。 可她看得出,这俩人衣着不凡,又是肖府的客人,毫无疑问,非富即贵,她招惹不起。 尽量稳住情绪,姜妙轻声道:“公子慎言,小女子已是有夫之妇。” 紫袍男人闻言,不怒反笑,“有夫之妇好啊,谁让爷就好这一口,小娘子倾城绝色,何必鲜花插牛粪暴殄天物,跟了我如何?” 姜妙紧抿着唇,脑子里快速思索着要如何应对。 这时,小安子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姜妙被人调戏的场景,他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妙姐姐已经是有夫之妇,还望世子爷高抬贵手,就放过她吧!” 听到“世子爷”三个字,姜妙心下一沉。 果然她猜的没错,面前站着的,是她惹不起的权贵。 紫袍男人挑眉看向小安子,“你管她叫什么?妙姐姐?” 小安子讷讷垂下头。 “你姓什么?”男人转头,视线再次落回姜妙身上。 姜妙如实回答:“姜。” “姜妙,妙……这名儿美,人儿更美。” 话完俯下身,挑着她下巴的折扇没松,整个人都凑过来。 姜妙垂下长睫,眸底是翻滚不休的厌恶。 就在她以为自己逃不出被权贵捉弄的时候,游廊那头突然传来一把低稳的嗓音,“义父有请,世子爷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肖彻,他步履从容,一身御赐黑色绣金线蟒袍将身姿拉得颀长挺拔,清晨的光穿过廊柱,落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容上。 紫袍男人缓缓松开姜妙站直身子,顺手将折扇甩开摇晃两下,语气中听不出分毫对这位百姓闻之色变的东厂督主的惧意,“肖彻,你府上这位小娘子挺有意思,借我玩儿两天,如何?” 闻言,肖彻将目光投过来,那一眼格外的平静深远。 这是姜妙头一回看清他的全貌,没有想象中的狠厉杀气,但那成熟稳重的气质之下,是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积威。 并未接紫袍男人的话,肖彻只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 话是对着姜妙说的。 姜妙想,他应该猜到自己是谁了。 小安子如蒙大赦,谢恩起身后拽上姜妙,逃命似的往外跑。 等回到庄子,小安子才告诉姜妙,刚才那个紫袍男人叫傅经纬,乃承恩公府世子爷,站在旁边的叫傅经纶,是他二弟,这俩人皆是当今圣上的长姐永宁长公主所出,不过永宁长公主在生傅经纶的时候难产死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兄弟俩的尊贵身份。 姜妙听完,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容易招祸,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的容貌,空长一张好看的脸,却没有能力去护住它,这是一种悲哀。 见姜妙情绪不对,小安子忙又说:“有厂公出面,傅世子应该不会再纠缠你了,妙姐姐就放心吧!” 姜妙抿唇不语。 这次是护住了,那下次呢?谁又能及时出现护住她? 临睡时,姜妙坐在妆台前,盯着铜镜里那张脸发了好久的呆,最终拔下头上的木簪子,毅然决然对准右脸。 小宝被她吓坏了,及时大哭。 姜妙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一跳,木簪子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来,先前想毁容的心思被小宝冲走大半,不得不起身过来哄。 小宝眼泪汪汪地看向姜妙,白天小安子和娘亲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娘亲是因为被人调戏,觉得这张脸会惹麻烦,所以想毁了它吗? 呜呜,不要…… …… 肖府寿宴已经过去半个月,姜妙的小日子又恢复到平静,她以为当初那件事儿早已经翻篇了,却不想,傅经纬压根就没死心过。 这天一大早,冯公公来了庄子上,进门就直奔姜秀兰的院子,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离开。 这个时辰,姜妙正蹲在菜园子里浇水,远远看到姜秀兰往这边来,她笑着喊了一声,“姑妈。” 姜秀兰面色不大好,走到她旁边时,低声说:“妙娘,你先别捣腾了,我有话跟你说。” 姜妙察觉出有事儿,把木瓢放回桶里,洗手之后跟着姜秀兰回房。 把门都关严实,姜秀兰这才坐下来,拉过姜妙的手,神情分外凝重,“上次你跟着小安子去肖府送菜被傅世子缠上那事儿,我到今天才晓得,冯公公刚告诉我,傅世子今儿一早去见厂公了,说愿意以厂公所中之毒的解药换你。妙娘,这地儿不能待了,你赶快收拾收拾,我马上让小安子送你走,走得越远越好。那傅世子是出了名的荒淫无度,成日里嫖妓宿娼。但凡他看上的,才不管你是不是有夫之妇,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你要真落他手里,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啊?” 姜妙恍惚一瞬,问:“厂公同意了吗?” “这个,冯公公倒是没说,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厂公被身体里的毒折磨了那么多年,解药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姜妙深吸口气,“姑妈,我不走,我也走不了。” 傅经纬那样的人,一旦真认准了她,她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姜秀兰急得眼圈都红了,“妙娘,你必须走,你一旦离开,兴许傅世子没了兴致,日子一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你若是留下……” 姜妙反问,“姑妈怎么知道我离开会让他没了兴致,而不是彻底激怒他?” 姜秀兰瞬间哑口无言。 姜妙挣扎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姑妈,您当初给小安子写的那张纸,能不能也给我写一份?” 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有些事,总要搏一搏才知道。 ------题外话------ 感谢韩小麥小可爱的礼物和评价票,感谢伤删和139****4148两位小仙女的评价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7、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姜秀兰把肖彻在庄子上的日常写成小册子,她大概猜出了侄女的心思,犹豫半晌还是劝:“妙娘,厂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姜妙接过册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活下来成为一种奢念,那么任何一丝希望都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而她把最后一线希望放在肖彻身上,是在赌他骨子里的人性还没彻底被泯灭。 “姑妈,教我烹茶吧,厂公喜欢的那种。” …… 姜旭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得知姜妙被承恩公世子缠上,告了半天假来庄子上。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姜妙,而是去见姜秀兰,想从当娘的口中问到些有用的消息。 当听说姜妙没打算离开,姜旭隽秀的眉头皱起,“傅世子的名声,大半个京城都知道,被他相中的女子,有几个能逃出他的魔爪?弄到手之后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人命在他眼里就没值钱过。” 姜秀兰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她觉得姜妙那句话不无道理。 被傅经纬那样的人相中,天底下就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走与不走,其实都是一样的。 姜旭却坚持,“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妹落入那个登徒子之手。” 不等姜秀兰反应,姜旭便大步流星去了姜妙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姜妙在后园还没回来,房里只有小宝一人。 姜旭伸手推门进去,看到小家伙躺在摇篮里,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件绣着虎头的红肚兜,眼睛睁得大大的,没人陪他玩儿,就自己吮手指,偶尔“啊啊哦哦”两声。 姜旭的脚步不由放轻,最后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小宝看到舅舅,格外兴奋,小胖腿蹬了蹬。 姜旭拿起拨浪鼓给他摇,小宝总算不无聊了,眼珠子跟着拨浪鼓上面那颗珠珠转啊转,偶尔还翻个身伸出小爪子要去拿。 姜旭瞧着小宝胖乎可爱的模样,想起姜妙的种种遭遇,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姜妙回来时,先在外面的水井边打水洗手。 姜旭听到动静,起身出去。 姜妙看到他,面上有些惊讶,“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姜旭说:“刚来没多久。” 怕姜妙介意,又解释,“见你没在,就陪着小家伙玩了会儿,下次不会擅自进你房间了。” 姜妙笑道:“我没办法一整天陪着小宝,表哥能帮忙,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咱们是一家人,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一家人”三个字,让姜旭沉默了会儿。 姜妙没听到他接腔,侧过身把晾干的衣服收了,正准备拿进去叠好,姜旭突然开口,“妙娘,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帮你分担这一切?” 姜妙闻言,抱着衣服的那只手紧了紧,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 “傅世子的事儿,我听说了。”姜旭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不过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倘若,倘若你有个……” “表哥!”姜妙不傻,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是没让他说出口,“这世道对女子严苛,未婚先孕本来就罪孽深重,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8、不冷 听到这样的回答,姜旭面露懊恼,“是我太唐突了,不过,往后你要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若不在,就找我娘,她会帮你的。” 姜妙淡淡道了声谢。 她不知姜旭心里会如何想,但有些话,必须提前说清楚,不管是因为同情可怜还是真有那方面的心思,他都不该在自己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翻过这一茬,姜妙的日子依旧忙碌,除开照顾小宝和鸡鸭蔬菜的时间,她其余时候大都泡在厨房和茶水间学烹饪学烹茶。 庄子上人少,姜妙又不喜欢和婆子们打交道,小安子便成了她唯一的试吃人选。 每天有人给做吃的,小安子当然乐开了花,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妙姐姐是觉得厨娘做的饭不好吃,所以想要自己下厨吗?” 姜妙摇头说不是。 小安子越发疑惑,“那你为什么每天都来呢?” 姜妙想了下,跟他商量,“我要是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下次厂公来的时候,你能不能让我去奉茶?” 小安子咬着枣泥糕,眼睛眨巴两下。 姜妙说:“上次的事,我想当面跟他道个谢。” 小安子很快反应过来姜妙说的是肖老爷子寿辰那日厂公及时出现解了围。 他不敢擅自做主,“我去问问干娘,她说行,那就行。” …… 肖彻这次来得挺晚,天色入夜,小宝都已经睡了,姜妙刚沐浴完,坐在妆台前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听到小安子透过窗棂子低声喊,“妙姐姐,厂公来了。” 没来由的,姜妙心跳有些快,脑海里隐隐浮现那天在肖府后厨时的情景。 “我知道了。”她加快手上动作,这么擦,头发只能半干,但也足够再绾回去定型。 起身时,姜妙的目光落在铜镜旁边的白玉兰簪子上,那是前几天镇上赶集她特地买的。 愣神不过片刻,姜妙伸手把簪子拿起来,对着铜镜轻轻簪入发间。 肖彻不是来养病的,京中炎热,圣上带着一部分朝臣去了承德避暑山庄,他难得清闲,也过来避避暑。 姜秀兰正在后厨盯着梢,小火炉上熬着给肖彻准备的清暑汤。 看到来取汤的人是姜妙,姜秀兰不免紧张,“妙娘……” “姑妈放心,我绝对不给您捅娄子。” 她轻笑着,话完便走进厨房,站在右侧最高的莲花纹顶柜旁。 顶柜落了锁,里头摆放着肖彻专用的餐具和茶具。 姜妙用钥匙打开,取了一只白玉碗出来,在小火炉旁蹲下身,用木勺掠去汤面上的浮沫。 盛好汤,装进托盘,姜妙端上便径直朝着东院去。 冯公公站在院门外,两旁分别立着四个面无表情身穿黑甲的护卫。 因着姜秀兰的关系,冯公公对姜妙的态度不算冷,但事关厂公,难免还是多叮嘱几句,让她进去后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姜妙很有自知之明地点点头。 一如前两次来东院那般,她没有因为好奇而东张西望,直奔北屋。 屋门虚掩,姜妙推开时发现里面只亮着一盏宫纱灯罩,光色暖黄微暗,影影绰绰间,能看到肖彻侧躺在竹榻上。 他似乎已经睡熟,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博古架上更漏沙沙的响声。 姜妙蹲身,小心将托盘放到矮几上,正欲起身离开,余光注意到一旁红木落地衣架上挂着的披风,她顿了顿,走到那边将披风取下,小巧的绣鞋并未在地板上弄出动静。 站在竹榻前,姜妙瞧着肖彻俊美的侧颜,修眉墨染,唇很薄,轮廓却格外立体分明,在昏黄光线的晕染下,少了几分锐气,并不让人觉得凉薄。 收回视线,姜妙弯腰,准备把披风盖在他身上。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却是肖彻突然醒来,微凉的目光凝视着她,片刻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很快收回手,坐直身子,“不冷,无需盖。” 十分沉静的语气,却隐隐透着一丝疏离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29、你怎么看? 姜妙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自然而然地把披风放回去,尔后指了指矮几上的托盘,“这是姑妈亲自给厂公煮的清暑汤。” 肖彻淡淡嗯了声。 没听到姜妙退出去的声音,他又抬头看来,“还有事?” 二十二岁,青春正盛的年纪,他这双眼睛里却多了同龄人少有的内敛,仿佛是经年的阅历所赋予,有着能洞悉人心的深沉,让人容易忽视他俊美的皮相。 姜妙不敢再看,垂下眼睫,暗暗吸了口气才出声道:“上次的事,多谢厂公出手相救。” 肖彻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妙已经双手捧着汤碗半弯着腰送到他跟前。 他只稍微低头,目光便触及到女子半干的乌黑头发,发间一支白玉兰簪子清纯秀美,再往下,是一段雪白柔嫩的侧颈肌肤,附在汤碗边缘的细长十指没有涂抹蔻丹,呈现很自然的淡粉色,月牙儿俏皮可爱。 鼻腔里充斥着她沐浴过后身上残留香胰子的清香,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为免气氛尴尬,肖彻接过汤碗。 隔着氤氲的热气,姜妙听到他说:“肖府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有些绝情。 姜妙不想跟他争辩自己是身不由己,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面上仍是淡淡的微笑,“小安子这几日病了,他的活儿由我替,厂公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我。” 说完,她没等肖彻接话,转身利落地离开。 肖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拐角,吹了吹小碗里的热气,过了许久,那股香胰子的味道还是没能淡下去。 …… 小安子一直等在姜妙的院子里,见到她回来,忙冲上去追问:“怎么样怎么样,厂公说什么没有?” 姜妙回想起先前去东院的整个过程,那个人的语气虽然不近人情,但似乎并没有主动提及要用她去换解药这一茬。 莫名地有了几分信心,姜妙说,“等明儿一早我去奉了茶回来再告诉你。” 小安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哎……不是说只今天晚上吗?” 姜妙跟他卖惨,“傅世子都已经逼上门了,我要是再不想法子讨好厂公,万一他觉得我没用,真把我拿去换解药可怎么办呀?” 小安子“唔”一声,十分心疼她,吸了吸鼻子道:“那……妙姐姐你去吧,我一会儿回去多淋几桶冷水,保证这几日都病得下不了床。” 小安子这样为自己牺牲,姜妙心中过意不去,“等厂公回去了,我带你去镇上,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还有,我见你脚上的鞋子都旧了,到时候亲手给你做一双。” “真的?”小安子眼神儿一亮,“那我可就等着妙姐姐给做新鞋了。” 姜妙摸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小安子嘿嘿笑:“为了新鞋子,这都应该的。” 想了想,又说:“那个,我要是多淋几桶,能再加一条腰带吗?” 他的腰带也旧了,一直没好意思麻烦干娘。 姜妙哭笑不得,“我多做一条腰带倒是没什么,你差不多就得了,别把自己整太狠。” …… 隔天一早,姜妙掐着时辰起,准备好洗漱用具端到东院时,肖彻刚起,身上仅穿着米白色的中衣,与昨夜的冷峻疏离有所不同,此刻的他长发垂下,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刚睡醒的惺忪慵懒。 见到姜妙,肖彻眯了眯眼,随手一指旁边的三足盆架,“放那上面就行了,我自己来。” 姜妙把铜盆和绒巾牙具分别摆放好,转头看向端正坐在太师椅上的肖彻,“厂公自己能绾发吗?” 肖彻没吭声,只看了看她,眼神像是在下逐客令。 接触过几次,姜妙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惜字如金,她道:“那我去烹茶了。” 回到茶水间,她先把红泥炉子生好火,然后拎着茶壶去后园山上取新鲜泉水,回来时炉子里的炭刚好烧红。 之前跟着姑妈练习过无数次,姜妙已经能很好的掌控火候以及烹茶手法。 但即便这样,姜秀兰还是不放心,亲自来盯着,生怕她哪里出了错。 当然,免不了又是这样那样的一番叮嘱。 无非就是说厂公权大势大,在他手底下做事要万分小心之类的。 姜妙已经听过很多次,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依旧听得很认真。 茶水送到东院时,肖彻刚用完早食。 院里种植了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明艳动人,他坐在花树下,手里捧着本书,身上不再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御赐蟒袍,换了件天青色绣水波纹的直裰。 姜妙把茶盘放到他面前的石桌上。 肖彻将书本搁在一旁,端起黑釉盏抿了口茶,忽然开口,“傅世子想让你去他府上,这事你怎么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0、我会考虑 终于还是开口了。 姜妙那点侥幸的小心思被击得粉碎,她斟酌着言辞,“我的看法,能代表厂公最终的决定吗?” “说说看。” “我不愿意。”姜妙盯着脚尖,没有直接点破自己已为人母的事实,“傅世子分明是强抢,都说厂公权倾朝野,我不信您会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敬语都用上了。 “自己的人”四个字,让肖彻抬起头,目光像是不经意掠过姜妙身上,她低着脑袋,瞧不太清楚面上情绪,鬓边一缕小碎发被风吹起,勾勾缠缠,使得本就娇艳明丽的侧颜更添一股撩人的妩媚。 肖彻别开视线,声音听不出半点波动,“往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入京城半步。” 回到自己房里,姜妙还在琢磨肖彻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摇篮里等着喝奶的小宝见娘亲发着呆就忘了自己,嘴里发出不满的两声“啊啊”。 姜妙回过神,给小家伙喂奶之后又去厨房煮了一碗姜汤去看小安子。 才进门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喷嚏。 姜妙嘴角抽了抽。 这傻小子,昨天晚上到底淋了几桶冷水? 走到里间,果然见小安子把自己裹成蚕蛹躺在床榻上,大概是鼻涕流得太快擦着费劲,他干脆揉了两个小布团堵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见到姜妙,整个人有气无力,“妙姐姐,你来了。” 姜妙看着他就皱了眉,“不是说了做做样子,怎么弄成这样?” 小安子咧了咧嘴,“我要是不来真的,义父指定怪我偷懒耍滑。” 姜妙拖过小杌子坐下,把姜汤端起来,吹冷喂到他嘴边。 小安子实在是起不来,只得就着姜妙的手喝了大半,这才摇摇头,眼皮耷拉着。 姜妙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得马上看大夫,我去找姑妈。” “干娘之前给我送了药。”小安子说:“我睡上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姜妙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也不知那药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小安子看出姜妙眼底的担忧,反倒安慰起她来,“妙姐姐,我没事儿,你要是能给我做双新鞋,那我说不定明儿就活蹦乱跳了。” 一双鞋子就能高兴成这样,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孩子。 姜妙不忍心再说他什么,“好好好,一会儿中饭过后厂公午休用不着我了,我就去镇上挑线买布,尽快让你穿上新鞋。” 从小安子那儿出来,姜妙又回房看了眼儿子。 知道娘亲处境艰难,小宝很少会大哭大闹惹她心烦,吃饱就自觉睡觉。 姜妙不敢让儿子一个人睡床榻,怕他多动缩到被子里把自个儿蒙住闷了气,白天一般都放在摇篮里,随便盖一床薄薄的小毯子,晚上再抱回床上跟她一块儿睡。 确定小宝睡熟后,姜妙去了厨房。 姜秀兰和厨娘正在择菜,准备给肖彻做中饭。 姜妙坐下来帮忙。 厨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姜妙平日里唤她一声窦大娘。 窦大娘跟姜秀兰合得来,时常在一处唠家常,见到姜妙,笑着打了个招呼。 姜妙弯腰拿起地上的芹菜去叶,听到窦大娘说:“秀兰儿,我先前跟你说那事儿,你留个心眼。” 话完就站起身,说有几样佐料不够了,得现去镇子上买,便解开围裙出了宅子。 姜妙心思细,看得出来窦大娘是特地找借口留她们姑侄俩谈话,便开口问姜秀兰,“姑妈,窦大娘都跟您说什么了?” 姜秀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久才尴尬道:“这老货,她想给你牵红线呢!” 姜妙一愣,“牵红线?” 姜秀兰说:“她心眼儿实,没什么恶意,就是想着你年纪轻轻带个孩子不容易,想给你介绍夫婿。” 姜妙没有直接说拒绝的话,垂眼道:“我这样的情况,哪还有可能再嫁?” 姜秀兰语重心长,“知道你心里不乐意,我也没多打听男方的事儿。但是妙娘,你现在还年轻,总会有老来的一天,到那时候,我和你娘可能都已经不在了,没办法再护着你。你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累了病了有人照顾,做不了的事儿有人扛,心里难受了有人开解,我就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大半辈子耗在那个孩子身上,什么福都没享就这么走了。” 姜妙安静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过了许久,她问姜秀兰,“姑妈,您觉得冯公公是知冷知热的人吗?” 姜秀兰点点头,“我们只是不能行夫妻之实,但他对我的好,一点一滴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嫁到周家从未感受过的。” 冯公公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每次来庄子上,姜妙没少看在眼里,对姑妈的确好,那种熨帖,让身为晚辈的她由衷感到羡慕。 这世道以夫为天,姜妙如何不知,一个没有夫家的女人带着个孩子要想存活下去有多难,可她…… 沉默了好久,她道:“我会考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1、卖妹求荣 心里惦记着给小安子做鞋,趁肖彻午睡的空当,姜妙自己驾着马车去了附近的青柳镇。 今儿不是大集,街道上人流稀少,布庄并未关门。 姜妙很顺利就买到了自己想要的布料和绣线。 刚走出布庄,瞥见对面有俩人一前一后从酒楼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紫袍男人,正是前不久才刚在肖府碰过面的承恩公世子傅经纬,而后面那位…… 瞧清楚那人是姜云衢,姜妙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姜云衢不可能认识傅经纬,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傅经纬主动找上了姜云衢,至于原因,姜妙大概猜到跟自己有关。 她正想找个地方躲,对面的姜云衢眼尖,先一步瞧见她,直接隔着街喊:“妙娘!” 这一喊,把傅经纬的视线也吸引过来。 见着姜妙,傅经纬挑了挑眉。 那天在肖府后厨,这小娘子明艳多姿的模样把他的魂儿都差点给勾没了,回府再看后院那些女人,以前的绝色尤物成了庸脂俗粉,清纯佳人更是忸怩作态,多瞧两眼就犯困,浑身提不上劲儿。 可一想到姜妙,他那心里就直痒痒,恨不能找根绳子直接把人给绑回去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无奈,这小娘子是肖彻手底下的人。 亏他还想了一招用解药换人的法子,结果肖彻那个死阉奴屁都不给他放一个。 不敢动肖彻,他还动不了这小娘子的家人? 承恩公府勋贵之家,要想查个小寡妇的底细轻而易举,这不,前两日就让他给查清楚了,姜妙压根没嫁过人,生下来的那个儿子,还不知是哪里带回来的野种,都不敢待在家里怕村人发现,这才会几番辗转到肖彻的庄子上做事。 姜妙还有个大哥姜云衢,正在念书,即将参加今年的秋闱。 关于姜妙的一切,傅经纬都是从姜云衢嘴里套出来的。 傅经纬阔步走到姜妙跟前,上下打量着她,虽然不知被哪个狗男人先一步给玷污了有些可惜,但这脸蛋儿,这身段儿,只怕在偌大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小美人儿。” 傅经纬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伸手就要搂她的腰。 姜妙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冷着脸,声音淡漠,“世子爷请自重。” 傅经纬也不恼,轻笑一声。 美人儿嘛,总得有点脾气才有意思。 姜云衢见状,频频皱眉,望着姜妙不情不愿的样子,他低声怒斥,“这是承恩公府的世子爷,妙娘你不得无礼!” 若换了平时,姜妙少不得要杠回去,可眼前站着个她不敢轻易招惹的权贵,只得一忍再忍,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气才把涌到头顶的怒意压下,“二位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哎,别着急走啊!”傅经纬伸出扇子挡住她的去路,又仔细欣赏了两眼她的美貌,这才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要走也是我走,本世子先行一步,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 傅经纬说要走,姜妙并没觉得松了口气,反倒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才离开没多久,姜云衢就开口道,“傅世子能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不知好歹,赶紧去收拾收拾跟我回家,承恩公府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 姜妙就是再蠢也猜出来了,傅经纬肯定在科考上许了姜云衢什么好处,条件就是用她去换。 顶着来自全村和姜明山的压力,姜云衢有多想一举高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她凭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成全姜云衢的锦绣前途? 冷笑一声,姜妙回望着他,眼神讥讽,“怎么,考不起就卖妹求荣?你姜大秀才就这么点儿骨气?” 姜云衢被她戳得脸色青白交织,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兄妹一场的份上,我也不逼你,但你自己要想清楚,倘若你不愿意成为傅世子的女人,你未婚先孕的事儿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姜妙丝毫不惧,“大哥都不怕,我怕什么?” 姜云衢嗤笑,“妹妹还是那么天真,你真以为你的事儿曝光,吃亏的只有我一个人吗?别忘了,你还有个娘。” 姜妙心下一沉,忽然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姜云衢望着她渐渐变白的脸色,心中一阵舒爽,“爹说了,你要是不去承恩公府,不仅要曝光你的事儿,还会一纸休书把你娘扫地出门,再把你除族,到时候,你就等着看是你们娘俩惨,还是我惨。” 姜妙攥着手指,指甲掐得掌心生痛。 她可以任性,却不能不管不顾,是,她还有个娘,她也只有这么个娘了。 一旦被休,娘就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自己抬不起头不要紧,娘绝不能因为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原以为遭难过后的幡然醒悟是涅槃重生,不想,终究还是输给了命。 姜妙难以形容此刻心情,像有块巨石压在胸口,堵得出不了气。 姜云衢大步离开,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两天之内,你若是还不回家,我就让你娘来找你。” ------题外话------ 感谢沐籽L、無事忙、minizhangm、狗撵大鸡几位小可爱的评价票,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2、谁不想当朵娇花? 回到庄子上,姜妙打算去见一见姜秀兰,在院门口听到冯公公的说话声,她止了步,没再往前,最终还是退回自己房间,陪着小宝玩了会儿就开始纳鞋底。 一直到晚饭时分,姜妙才又去了东院。 吃食都是姜秀兰做的,她只负责送,摆好桌就站在一旁。 肖彻处理好公务,从屏风后出来,见她还没走,他没说什么,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厂公。”姜妙忽然开口,“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肖彻夹菜的动作微顿,“何事?” 姜妙说:“还请您转告傅世子,他的意思我知道了,承恩公府我会去,可我儿子还没断奶,请他给我时间,至少等小宝会走路,到那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肖彻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抹探究,“之前不是说了不愿意?” 姜妙笑,“女人大多口是心非。” 肖彻神情未变,“所以?” 姜妙垂下眼睫,“我发现我挺喜欢荣华富贵的。” 肖彻搁下筷子,“你倒是不清高。” 姜妙沉默了会儿,“我出身寒微,没资格清高。” 肖彻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盛了碗汤,“过两日回京,我会帮你转告他。” 退出东院,姜妙的心情谈不上好。 先前跟肖彻说的那些话,她多多少少带了试探的意思,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盼着他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停顿,亦或者一两句维护。 可他没有。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一丝曙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最后发现,他的确是光,却不肯往你这边照。 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婪,仅仅是因为对方帮过自己一回就指望他能为自己遮风挡雨,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幼稚。 深吸口气,姜妙甩掉心头所有不快,回房后继续给小安子做鞋。 家里逼她上赶着给傅经纬做妾的事儿,姜妙暂时没打算告诉姑妈。 新鞋和腰带做好,她第一时间送去给小安子。 小安子这两天都在坚持喝药,已经好转大半,得知姜妙送来新鞋,他喜得合不拢嘴,换上后,自己拿着镜子照了好几遍,又问姜妙,“妙姐姐,好看不?” 姜妙点头,“好看。” 他一脸乐呵呵,“那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只要你还给我做东西就成。” 姜妙说:“好。” 小安子见她不在状态,放好镜子坐下来,“妙姐姐,我见你没什么精神,是不是这两天侍奉厂公太累了,还是你有什么心事儿,跟我说说吧?” “是有点儿累。”姜妙顺势打了个哈欠,“这两天给你做鞋熬了夜,我先回去眯会儿。” “那你去吧!”小安子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亲自送她出了门。 姜妙回到自己房里,意外发现姜秀兰也在。 “姑妈。”姜妙坐下来,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姜秀兰看了看她,“怎么憔悴成这样?” 姜妙扯谎道:“小宝这两天晚上不安生,我没睡好。” 带着奶娃娃的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姜秀兰十分能感同身受,没再继续追问。 小宝抿着嘴巴,他听出来娘亲撒谎了,自己晚上没有闹,分明是娘亲有心事。 还是很不开心的心事。 小宝突然想哭。 都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不能为娘亲分忧,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你上次让我托人回去查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姜秀兰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姜妙瞬间打起精神,“姑妈的意思是,找到证人能证明陈氏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了?” 姜秀兰犹豫着点点头,“找是找到了,可他们这行有规矩,不能透露客人信息,对方是个经验老到的牙婆,她不肯出面作证。”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姜妙冷嘲,“无非就是钱没给够。” 说着,她看向姜秀兰,“姑妈,您让人转告她,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只要她能在九月份准时出面上公堂给我作证,这钱,我给。” 姜秀兰有些转不过弯,“九月?怎么是那时候?” 姜妙笑得意味深长,“我若没记错,秋闱是在八月呢。” 有傅经纬插手,姜云衢今年的乡试一定能中。 全村瞩目的举人老爷啊,不知到时候被爆出生母成了人贩子,他还高兴得了几日? 她找借口拖着迟迟不去承恩公府,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姜秀兰托去查探消息的人把话带到牙婆那儿,牙婆一听有条件可谈,直接开口要一百两。 姜妙得知后,肉有些疼。 早知对方会狮子大开口,但没想到这么狠。 九月份距离现在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她不过才二两的月钱,上哪去找那么多银子? 姜秀兰安抚她,“钱的事儿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会帮你解决。” 知道姜妙不肯欠这么大个人情,她又道:“就当是我给小宝封个红包,你再拿去花用,也是一样的。” 姜妙心中感激,“等我以后有了银子,会还给姑妈的。” “傻姑娘。”姜秀兰叹气,“我哪会跟你计较这些,只要你能好好的,别再折腾自个儿,我就放心了。” 姜妙低下头。 她听出来姑妈指的是她主动讨好肖彻那事儿。 她以前的确不是那样的。 可一个人会在短短时日内把自己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未必是她喜欢折腾自己,也有可能是受了挫折吃过苦,被现实狠狠鞭笞毒打过,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不得不做出改变。 否则要有那条件,谁不想当朵娇花? …… 姜妙的话带到,傅经纬那边有了回应,他久经风月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不至于急色到像个恶霸流氓真把人捆回去为所欲为,不过,他不喜欢等太久,最多只给三个月。 三个月够了,姜妙暗暗庆幸。 …… 秋闱的日子转眼就到。 考试地点在省城贡院,考生要提前至少两天到达省城。 姜云衢定在八月初五出发。 知道他学问好,这一考必定中举,中了举就无偿给大伙儿挂田减税,村人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送鸡蛋的送鸡蛋,扛面粉的扛面粉。 一大早,姜家院门外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手里拿的全是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好东西。 陈氏收礼收到手软,面上谦虚,心里不知多高兴。 原本住在老宅的姜明山也特地搬回来,美其名曰给儿子鼓劲。 听着村人们的吹捧讨好,仿佛即将中举的人是他,那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舒爽畅快。 ------题外话------ 呼呼,终于把小宝贝儿熬到快爬了,虐完这一波渣渣,后面就是小宝的专场,正式进入主题^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3、高中解元,吃喜酒 早在头一天,姜明山就使唤陈氏去镇上给姜云衢雇了辆马车,说这钱不能省,儿子的考试顶天大,一路上得吃好喝好,于是又让陈氏烙了几个足分量的肉饼。 只是防着半路肚子饿,正餐还是给了银子让他下馆子点几个热乎菜吃。 这年头读书人金贵,姜云衢又是十里八村最年轻的秀才,身上被寄予了多少厚望可想而知。 临别时,姜柔望着站在马车边的姜云衢,满眼期待,“大哥那么优秀,一定能高中的,妹妹在家等你好消息。” 姜云衢笑笑,“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这话无疑让姜柔吃了颗定心丸,想到大哥一旦高中自己跟着身价倍长,上门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夫婿凭她挑选,小脸就红了红。 姜明山在一旁催促,“时辰也不早了,赶紧的出发吧,到了省城你好好休息两日,养足精神,考场上好好发挥。” 姜云衢会意地点点头,父子俩心照不宣。 有傅世子作保,这次乡试就算不是头名解元,也一定能高中举人。 姜云衢没想到姜妙都成残花败柳了还能有如此大的利用价值,就是可惜了那张脸,怎么偏偏是他妹妹…… 九天三场,姜云衢考得很顺利,回来正好赶上中秋,陈氏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把公婆请过来吃团圆饭。 饭桌摆在院子里,老曹氏没见着姚氏,让姜明山去把人请来。 喜庆的日子里,姜明山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闹得家中不睦,便跑了趟腿去老宅让姚氏来这边吃饭。 姚氏也给面子,换身衣裳就来了。 饭桌上,老温氏一个劲地给姜云衢夹菜,一下说这个补脑子,一下说那个对身子好,让他多吃些。 陈氏笑道:“娘,您快吃自个儿的吧,让大郎自己来。” 老温氏撇撇嘴,“这么些天闷在考棚里,下巴都尖了你个当娘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不把他当儿子,我还当他是宝贝孙子呢!” 陈氏还是笑,“您是他奶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老温氏絮叨起来就没完,“哎呀,要我说还是生个儿子好,既能传宗接代,又能光耀门楣,你说是吧,明山家的?” 姚氏被点着名戳脊梁骨,也不恼火,笑着回:“只会生闺女的,人家好歹是生了,总比那不会下蛋的母鸡强。” 一句话气得老温氏险些掀桌。 一旁的姜柔看不下去,皱起眉头,“娘,你说话怎么尖酸刻薄的,二奶奶生不出孩子,那又不是她的错,同为女人,你就不能体谅体谅长辈吗?” 老温氏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蠢的,就没见过姜柔这么蠢的,才刚挖苦完她娘不会生儿子,自个儿就闷头闷脑地撞上来,简直了! 老温氏本来挺生气,听完姜柔的话,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摊上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女儿,姚氏只恨不能把她塞回去重造。 陈氏也有些想笑,但最终还是憋住了。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姚氏旁边坐着的老曹氏突然对着姜柔一声冷呵,整个小院顿时安静下来。 姜柔恨得双眼发红,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个蛮横无德又没用的娘,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 等大哥高中,她一定要抓紧二娘这个靠山往上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山沟沟是能飞出金凤凰的,她就是姜家的金凤凰。 …… 十来天的阅卷时间,九月份出榜。 整个溪水村的人都在等姜家的好消息。 而事实上,也的确不负众望,姜云衢都不用亲自去省城查榜,官府就已经安排了人来报喜。 乡试头名,新科解元。 报喜的官差骑马敲锣,闹腾喜庆的声音把隔壁村的人都给招过来,一问得知是姜家大郎中了头名解元,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呀!顿时纷纷围到姜家去,道喜的道喜,套近乎的套近乎。 姜明山荣光满面,大手一挥,让陈氏马上去县城买菜回来准备流水席。 这么大的喜事儿,自然该摆席庆贺。 陈氏带上姜柔,很快就驾着骡车去了县城。 姜明山去屋里翻出一早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在院门外放了,把官差请进去,又是奉茶又是封红包。 姜家院子里一直热闹到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流水席定在三天后。 客人太多,陈氏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好几个村妇帮着做厨。 姜柔这回春风得意了,大哥高中解元,村里姑娘们个个羡慕她巴结她,想当她大嫂的人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想当她夫婿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姜柔面上笑盈盈地应付,心中却直翻白眼。 笑话!她都这身价了,能看得上这起凡夫俗子? 老温氏是个爱嘚瑟的,摆席这天让姜明山去趟镇上把他老岳丈老岳母请来吃酒。 姜明山原本不乐意,老温氏非要他去,最终只得妥协下来,亲自跑了趟镇上。 姚家经商,自然以利益为重,早些年没盼上女婿,现如今意外盼上半个外孙,心中万分欢喜,老两口关了铺子备上礼品,赶着骡车麻利地来了溪水村。 到了一瞧,好家伙,两三个村子的人都跟这儿凑热闹来了。 姚老头被送到姜二春那桌。 还没到妇人吃饭的时辰,姚氏的娘老孟氏被老温氏叫到屋里唠嗑。 满屋子的妇人全都坐那儿听着老温氏吹。 老孟氏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最后干脆悄悄溜出门去找姚氏。 姚氏在厨房帮忙,虽然她不喜欢陈氏,但姜云衢能考上解元,说明人家优秀,她总不能太酸。 菜炒到一半,姚氏被她老娘拉出去单独说话,问她妙娘去哪了。 姚家那边还没人知道姜妙未婚先孕的事儿,姚氏扯谎说跟着姜秀兰去了京城治病。 老孟氏就叹气,“你那肚皮也不争气,当年要能生个儿子,今儿也不用干瞅着别人风光。” 说到最后,眼睛直往姚氏的小肚子上瞄,看那意思,怕是想要个解元亲外孙想疯了,打算让姚氏再生一个。 猜出老娘在打什么算盘,姚氏道:“生闺女挺好的,闺女孝顺,我将来有妙娘就够了。” “你懂个屁!”她老娘呸一声,“闺女那都是泼到别人家的水,儿子才能帮你在这个家站稳脚跟,你婆家情况又这么复杂,你要是没个傍身的小子,将来还不得让陈氏那个小娼妇翻了天?” 可不早就翻了天么?姚氏冷笑。 但再要一个什么的,跟姜明山那样的狗男人,估计也生不出什么好货色,还不如趁早别来添堵,况且她都多大年纪了肚子里还揣个小的,这不明摆着让人看笑话吗? …… 自打姜云衢去省城参加乡试,姜妙就开始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知道姜家今儿摆流水席,三亲六戚外加附近几个村子的邻里都在,她换身衣裳后请小安子帮忙看小宝,拿上一早请人写好的状纸,跟随姜秀兰一块儿坐上马车径直去了涿县,在县衙外狠狠敲响鸣冤鼓。 …… 姜家流水席正在兴头上,突然有个小娃娃跑进来跟姜明山说:“大伯大伯,外面又来了好几个官爷。” 姜明山一愣,随即笑道:“指定是来报喜的,快把官爷请进来吃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4、带上公堂 陈氏的爹娘都不在了,今儿来捧场的是她大哥大嫂,听到姜明山说又有官府的人来报喜,陈家大郎眉毛都快扬到天上去,把一桌的姜云衢又拉出来夸了个遍。 周围几桌的人自然是纷纷附和。 姜云衢笑得谦虚,起身给众人敬酒,说都是爹娘和老师们教养的好。 他的几位恩师也在,能教出如此出类拔萃的学生,一个赛一个地感到自豪。 这厢众人还在高谈阔论,先前传话的小娃娃已经把官差领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方脸汉子,身材魁梧,穿着青色布衣,外罩红布马甲,腰间一把雁翎刀,标准的南齐公差打扮。 姜明山喝得有点儿高,站起来时摇摇晃晃,但丝毫不影响面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笑,拱手道:“官爷一路辛苦了,快请入座。” 又指挥着上菜的妇人给官爷添碗筷。 方脸汉子一脸冷肃,压根没把姜明山的话放进耳朵里,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高声问:“谁是陈莺?” 这话一出,姜明山傻眼了。 姜云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官爷找我娘有事儿?” 方脸汉子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衙门刚收到状纸,陈莺涉及一桩贩卖良家女的案子,您就是新科解元吧?小的们在这儿给您道声喜,但该办的案子还是得办。那么,还望解元公受累,把她请出来跟我们上衙门走一趟。” 状纸?贩卖良家女?陈莺? 这下子,不止姜明山傻眼,满座的客人都惊呆了。 姜明山反应激烈,老脸青黑难看,“什么玩意儿还贩卖良家女,你们抓错人了吧?” 方脸汉子问:“这儿可是新科解元姜云衢的家?” 姜明山皱眉说是。 方脸汉子又问:“新科解元的生母可是姓陈,全名陈莺,人称‘莺娘子’?” 姜明山攥着拳头,又道了声是。 “那就没错了。”方脸汉子说完,掏出县衙令牌,“有人状告她去年四月份亲手诱卖了一位良家姑娘,原告现如今就在衙门里等着,县太爷让我等来把被告抓去对质,还请诸位不要妨碍公务。” “不可能!”陈家大郎激愤道:“我妹子正正经经的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做出贩卖良家姑娘的事儿,定是哪个挨千刀的见不得我外甥高中解元,恶意诽谤,对对,就是诽谤,官爷,你们可要明察,不能随便冤枉了好人啊!” 姜云衢面色不大好,今儿本来是他的好日子,也不知是触到了什么霉星,竟会把官府的人给招来,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就算最后真是一场乌龙,他这个新科解元的名头上也添了一抹黑,那些个眼红他嫉妒他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往后还不知会如何编排抹黑他。 想到这,姜云衢望向方脸汉子,“官爷,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脸汉子面无情绪,“有没有误会我不知道,我的职责是奉命拿人,你们只管把人交出来,要敢窝藏,那就是妨碍公务,到时候可别怨小的们不给解元公面子。” 姚氏跟她老娘还站在外头说话,把这边的动静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眼神闪了闪,径直去往厨屋,就见陈氏白着脸站在灶台前,锅里的菜炒糊了也没翻一下。 “外面这么大阵仗,你怎么也不出去吱个声儿?”姚氏眼神嘲讽。 要不是心里有鬼,正常人能吓成这样? 就是不知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竟会碰上陈氏这丧尽天良的人皮畜生。 姚氏本来就一直看陈氏不爽,这会儿陈氏被扣上个“人贩子”的高帽子,她更是瞅哪都不顺眼。 陈氏在灶台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扔下锅铲跑出去,揪着姜明山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眼神凄楚可怜,“我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招了旁人的恨,竟会使出这样的损招来对付我,相公你信我,什么贩卖良家女,我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一声“相公”,喊得姜明山心都快化了,他顺势把陈氏护在身后,瞪向几位官差,“没凭没据,你们说拿人就拿人?把新科解元的生母当成什么了?” 老温氏也气,好好的流水席,饭没吃成,倒让三亲六戚看了场天大的笑话,她从屋里窜出来,怒道:“要是拿不出证据,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姜云衢的几位恩师面面相觑,纷纷问他是怎么回事。 姜云衢心里憋着火,他走过去把方脸汉子拉到一旁,说今儿是自己的大日子,真有事也不能是今天,问方脸汉子能不能先把人撤了,至少等宴席散了再来拿人。 方脸汉子不为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解元公明年还得上京春闱吧?这事儿万一真跟你娘没关系,你不尽早给她洗白,只怕春闱报名的时候会有不少麻烦呢。” 姜云衢何尝不知这个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左一句他娘是人贩子,又一句她娘贩卖了良家姑娘,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姜柔早就急哭了,一个劲地烦姜明山,“爹您快想想法子吧,二娘那么心善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不能让他们把二娘带走了啊!” 姜明山被她吵得脑仁儿疼,怒斥,“给我闭嘴!” “都吵吵什么?”老曹氏从北屋出来,冷嗖嗖的眼神从陈氏身上瞟过,“脚正不怕鞋歪,既然没做过,那就去县衙走一趟,把清白捞回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老曹氏是出了名的话不多,但凡开口,那都是有分量的,亲戚们纷纷点头,“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莺娘子你别怕,正好去瞧瞧是哪个黑了心肝的在背后作弄你,到时候反过来告她一状,再把她送进大牢岂不更解气?” 事情闹成这样,不去县衙是没办法挽回名声了。 姜明山开始动摇,望了望身后脸色发白发僵的陈氏,温声安抚道:“莺娘你别怕,我陪着你,咱清清白白地去,再清清白白地回来,我倒要看看,躲在背后那起子小人能翻得出什么花儿来!” 陈氏咬着嘴唇,面对亲戚们一双双质疑的眼睛,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最终只得同意去县衙。 爹娘都去了,姜云衢这个亲生儿子也坐不住,提出要跟着去。 姜柔双手抹了泪,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眼瞅着官差把这一大家子人带走,老孟氏觉得稀奇,啧了一声,一把拉上闺女姚氏,“走走,咱也跟着看热闹去。” 姚氏不想去,愣是被她娘死拖硬拽到了县衙大门外。 先前宴席上的大半亲戚也都跟了来,就想看看什么人胆儿肥了敢在新科解元他娘的头上动土。 姚氏被老孟氏拉着挤出人群,当看清楚站在公堂上的原告,整个人都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5、请证人 公堂上站的,正是姜妙和姜秀兰姑侄俩。 姚氏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妙娘?” 姜妙回过头,得见姚氏,她似乎并不意外,“娘,您来了。” “妙娘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已经意识到什么,姚氏仿若被五雷轰顶,脑瓜子里嗡嗡直响。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姜妙说。 另一头,陈氏、姜明山、姜云衢和姜柔也看到了姜妙二人,齐齐呆住。 陈氏这一路上本就忐忑,当看清原告是姜妙,心中更是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嘴唇微微颤抖着。 去年把姜妙卖掉的时候,她就没想过留后路,因为认准了姜妙落到牙婆手里不可能再回得来,可世事难料,这小贱人不仅活着回来,还带了个野种。 那段日子,陈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姜妙会把自己供出来。 后来时间久了,她慢慢发现姜妙对整件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这才会放松警惕,以为能就此瞒天过海。 不想,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竟然会被突然翻出来,还是在儿子高中解元摆宴请客三亲六戚都在的重要日子里。 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认定姜妙是有预谋地挑在今天来搅局,陈氏恨得烧心烧肺。 姜明山则是死死皱着眉头,他没瞎,自然一眼看出来官差口中所谓的“原告”,正是自己这个不知廉耻的大女儿。 瞅了眼姜妙,又瞧着多年未见的大姐,他心头说不出的恼,“妙娘不懂事儿也就罢了,大姐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跟着她瞎胡闹?” 姜秀兰偏头看向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后来考场屡次失利,自尊心受挫一蹶不振,怕被姚氏瞧不起,就把气都撒在她身上,转而对二房那个女人掏心掏肺。 想到大侄女的遭遇,姜秀兰不免心头发凉,“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年是怎么把妙娘给送回去的?” 姜明山一噎。 在他的认知中,姜妙去年一直是走丢的,然后在走丢的途中还跟个野男人有染怀上种。 所以当得知姜妙有了身孕,他第一反应就是骂姜妙丢人现眼不知廉耻,从没问过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一来觉得丢人,不齿开口。 二来,某些观念已经深入骨髓,这种事,若非女人主动发浪,男人怎么可能得逞?况且姜妙长成那样,她就不该去人多的地方招蜂引蝶。 可见千错万错,都是姜妙这个不孝女的错,他还有什么脸皮去了解更多细节? 眼下被姜秀兰质问,姜明山并不觉得愧疚,反而愈发恼火,“这跟莺娘有什么关系?” 姜秀兰被气笑,“官差都亲自上门拿人了你还要捂着石头当成宝帮她说话?” 又来了! 姜明山冷哼一声。 真凭实据拿不出来,光会耍嘴皮子,不就是瞧不得大郎考上解元风头无两? 如此小肚鸡肠见不得旁人好,难怪当年会被周家扫地出门。 姜明山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个亲姐姐的,不管她现在过得有多风光,当年大着肚子被扫地出门已是不争的事实,丢人现眼的程度跟姜妙一般无二,姑侄俩一路货色。 姜云衢神色复杂,盯了姜妙好几眼。 他没料到这女人都要被送去承恩公府了还临时来这么一出,这是不把他名声搞臭不肯罢休?要早知她如此能折腾,那天在青柳镇碰到就该直接把她绑起来让傅世子带走。 站在外头看热闹的亲戚们惊愕过后,纷纷把目光挪向姚氏。 “明山家的,那不是你大闺女妙娘吗?她怎么会在公堂上?” 姚氏这会儿正窝着火,谁的话都不想搭理,只恨不能冲上去给陈氏那贱人几个大嘴巴子。 没想到,打死都没想到,妙娘遭的那么多难,竟是她一手造成的! 老孟氏满脸纳闷,问姚氏到底咋回事儿。 姚氏还没开口,便听到敲梆子的声音,紧跟着,两班衙役涌进来站好,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扯着嗓子高喊升堂。 没多会儿,高县令出现在主审座上。 惊堂木一拍,衙门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除了姜云衢和姜明山,包括姜妙在内的其他几人都跪了下去。 这件案子的状纸,高县令早就过了目,也是他下令去姜家拿的人,但眼下还是要走一走程序,便高声问:“敲响鸣冤鼓的是何人,所告何事?” 姜妙抬起头,声音清越,“禀大人,民女姜妙,于去年四月份被二娘陈氏诱卖至牙婆手中,几经辗转才查清真相,今日特地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这突如其来的劲爆消息,惊得堂外亲戚们倒抽口气,之后就炸了锅。 老孟氏当即黑下脸,盯着陈氏骂了句娼妇养的。 姜明山气得肝颤,瞪着眼,龇着牙,“姜妙,你能耐了是吧?无凭无据胆敢污蔑长辈!” 高县令有些不耐烦,扫了眼姜明山,问:“你又是谁?” 姜云衢忙站出来,拱手道:“晚生姜云衢,这位是我父亲。” 高县令认得姜云衢,毕竟是为本县争光的青年才俊,面子还是要给的,神色就软和了几分,“公堂上只留原告与被告,亲属请先退出去,若无传唤,不得擅自发言。” 姜明山刚要反驳,便收到姜云衢递来的眼色,忙闭了嘴,带上姜柔不甘心地退往一旁。 高县令再次拍了拍惊堂木,看向陈氏,“陈氏,姜姑娘所告之事是否属实?” “大人明查!”陈氏怨毒的眼神从姜妙身上扫过,坚决道:“民妇从未做过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儿,民妇是被冤枉的。” 高县令又望向姜妙,“姜姑娘既然已经查明真相,那么,证据呢?” 证据当然有,但姜妙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而是反问主审座上的高县令,“敢问大人,倘若坐实了拐卖良家姑娘之罪,会如何判?” 一旁负责记录的师爷接话道:“按照本朝律例,贩卖人口为奴婢的,处以绞刑,贩卖人口用作妻妾子孙的,杖责一百,徒刑三年。” 也就是说,姜妙被卖之后有了身孕的事一旦曝光,陈氏原本的罪行会更重一层。 姜妙自然是不想曝光的,所以才会提前给陈氏一个警告,就看姜明山舍不舍得牺牲陈氏来曝光她了。 给自己留了后路,姜妙已经没有多少顾虑,她似笑非笑地看向陈氏,“二娘,是你自己承认,还是非要我把证据拿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来龙去脉,听听去年大哥如何对我,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话还没说完,陈氏已然恼羞成怒,“够了!妙娘,我扪心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姜妙不想跟她废话,直接转身对姜秀兰道:“姑妈,把证人请上来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6、天大笑话 姜秀兰退出去,没多会儿就带了个体态丰腴的妇人进来。 看清那妇人的脸,陈氏眼前便是一黑。 姜云衢在一旁瞧着不对劲,忙出声,“娘,您没事儿吧?” “我……”陈氏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上头的高县令又一次拍响惊堂木,然后看向那妇人,“你便是姜姑娘请来的证人?” 妇人跪地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奴家正是去年接手姜姑娘的牙婆。” “你个老货少在那儿血口喷人!”姜明山怒得要上去动手,姜云衢险些没拉住。 “肃静!”高县令皱起眉头。 虽然对方是新科解元的生父,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扰乱公堂,难免让他感到不悦。 姜云衢好不容易把姜明山拦下来,低声道:“爹,您先稍安勿躁,妙娘选在今日把我娘告上公堂,想也知是冲着我来的,她会提前花钱请人作伪证没什么奇怪,咱们犯不着惊慌,毕竟光有人证可没办法定我娘的罪,这事儿最终是个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 姜明山刚刚是被气糊涂了,听了儿子一分析,也觉得有理,攥紧的拳头松了松,看向姜妙的眼神却是怨怒不减。 伤风败俗!家门不幸! 有这么个女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哦不,还得再加个姚氏。 这对母女,简直就是他仕途上的拦路虎!命中克星! 当年要娶的不是姚氏,没准儿自己早就一路高升平步青云了。 真是越想越悔恨。 高县令重重咳了下,问陈氏,“你可认得她?” 陈氏矢口否认,“回大人,民妇不认识。” 牙婆冷笑,“这位娘子可要想好了再说话,今儿不光是我这个人证,物证也跟了来的,趁早认了,你还有几分体面,否则一会儿撕破脸皮,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陈氏极力克制着,“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以为收了钱就真能污蔑我不成?” 牙婆见她嘴硬,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过的纸缓缓打开,对着高县令道:“本朝对于贩卖良民的律例实在严苛,做我们这行,接手的基本都是贱籍奴籍,就怕碰了良民摊上官司,去年交易的时候,奴家再三询问了这位娘子,她说手上的姑娘只是个家奴,不听话,就给发卖了,又拿不出原本的卖身契。奴家不放心,只好让她画了押保证这姑娘是奴籍。物证在此,还请青天大老爷过目。” 如果说先前陈氏还有几分底气赌牙婆拿不出证据指证不了她,那么现在,陈氏只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她不识字,去年又急着把姜妙出手,哪里会想那么多,都不知道那纸上写了啥,匆匆忙忙就给画了押。 她怎么会想到,那是牙婆怕摊上官司给自己留的一道保命符,今儿不偏不倚派上用场了! 师爷走过来把牙婆手上的画押书呈上去给高县令过目。 高县令看过之后,让人取来红印泥,让陈氏当场摁手印作对比。 陈氏彻底慌了,怎么都不肯,只回头红着眼圈看姜明山。 姜明山坚信陈氏是清白的,就安抚她,“那逆女狡诈得很,莺娘你受委屈了,别怕,先摁手印,待会儿对比结果一出来,你看我不活活撕了她!” 陈氏有苦说不出,又不敢真摁,最后干脆两手一摊放声哭了出来。 姜明山瞧着心疼,只能恶狠狠瞪向姜妙,“逆女!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姜妙唇角浮现一抹讥诮,“二娘既然没做过,为何不敢摁下手印来打我的脸?” 姜明山双眼喷火,“你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辱她!” 姜妙深知跟这种人讲道理没用,不欲再做无谓的纠缠,侧回身,“还请大人取证。” 陈氏不肯配合,高县令只得让两名衙差强行拽住她的胳膊把手印摁在纸上,之后便呈了上去。 衙门里有专门鉴定手印的小吏,那人被传来后仔细对比了几遍,最后敲定,“回大人,两张纸上的指印属于同一人。” “嘭——”地一声,陈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姜明山、姜云衢、姜柔以及门外凑热闹的亲戚们,全都呆愣住了。 一个个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啥意思? 新科解元的生母还真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儿? “哎哟我的天,真是没想到啊,平日里瞧着挺和善一人,背下里竟是个毒蝎子,要不是妙娘命大,莺娘子这一手瞒天过海,只怕真要瞒过所有人了。” “谁说不是呢?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亲生的,妙娘又生得那么好,八成是看不顺眼了。” “啧啧……刚考中就出事儿,咱们的新科解元怕是要完。” 姜云衢脑袋里一团乱,已经能预见春闱报名即将泡汤,以及同窗们铺天盖地的嘲讽,今后再也抬不起头。 怎么会…… 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这不是在坑他吗? “不可能!”姜明山完全没法儿接受这个事实,听着亲戚们的指指戳戳,他大声嚷道:“定是有人诬陷,莺娘不是那样的人!” 高县令听着这话十分恼火,问他,“姜秀才,你是在质疑本官的断案能力?” 姜明山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拱手说不敢。 高县令冷言道:“现今人证物证俱全,案情一目了然,至于如何判,就得看姜姑娘到底被卖去了何处。” 说着,目光转向姜妙。 姜妙面不改色道:“民女被买走的途中被姑妈救下,因为受到惊吓,回来后生了场病,一直不见好,开春后跟着姑妈去了京城医治。” 言简意赅,只是险些被卖出去,并未成为奴婢,也没去谁的府上做了妾。 姜柔瞪大眼,“你撒谎!你分明……” 她想说姜妙分明被污了身子怀上野种。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姜云衢一个大嘴巴子狠狠扇过来,阴着脸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虽然他也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姜妙已经是只破鞋,可他娘的罪名已经定下,倘若姜妙怀孕的事再爆出来,他娘必定要被判绞刑。 新科解元的生母因为贩卖人口被判绞刑,卖的还是本家姑娘。 届时,他便是今年科举场上的一个天大笑话。 ------题外话------ 前面那章出现了个小小的失误,姜明山是秀才,他见了县令也不用跪,已经更正^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7、休妻,和离 高县令瞧出异样,又看着姜妙问了一遍,“姜姑娘确定自己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到底是有资历的地方父母官,并未直问她到底有没有被卖去做奴做妾,毕竟关乎姑娘家清誉。 “回大人,民妇能作证。”姜秀兰出声道:“去年民妇恰巧经过涿县碰到大侄女,花了二道钱把人给赎回来,跟着便第一时间送回溪水村。再之后的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了,妙娘受惊一病不起,她娘在跟前伺候了有大半年仍是不见好,今年开春病情加重,不得已,民妇才会将她带到自己身边请大夫医治。” 这是把生病的谎给圆了,站在外头的亲戚们纷纷点头称是,说妙娘着实病了挺久,但这病因,他们今儿却是头一回弄清楚。 说着就把矛头指向已经被衙差掐着人中醒来的陈氏,骂她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各种难听的话语涌进姜明山耳朵里,他呆愣在那儿,又羞又臊,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亏他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让陈氏只管摁手印,说对比结果一出来就活撕了姜妙。 现在被证实陈氏确实干过贩卖姜妙的勾当,他这个新科解元的爹,等同于把脸送出去给在场所有人啪啪啪地打,眼下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爹……”姜云衢见他愣神,着急道:“趁着县太爷还没判刑,您赶紧的把我娘给休了。” “什……什么!”姜明山仿若被针戳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姜云衢。 姜云衢抿唇:“您知道的,我能考上这个解元有多不容易,我不想因为这桩案子就毁了近在眼前的大好前程。” 姜明山胸中怒气翻涌,“那可是你骨肉相连的娘,你怎么能……” “爹,不是儿子不孝。”姜云衢争辩道:“只是暂时舍了她保住我的名声,等将来有机会,咱们再风风光光地把她给接回去,到那时,您和我娘又能做夫妻了。” 见姜明山犹豫,姜云衢轻叹,“有个犯过案的娘,您觉得我明年还能报得了名上京春闱吗?” 姜明山也知名声对于读书人的重要性,可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让他如何取舍? 姜云衢猜出他会摇摆不定,一改口风,“罢了罢了,春闱我不想去,这书我也不念了,等案子了结,我就辍学回家帮着爷奶下地干活。” “那怎么能行!”姜明山急眼,“我辛苦养你那么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你现在告诉我要回去种田,这是想活活气死我?” 姜云衢不再说话。 姜明山痛心疾首地看了眼跪在公堂上形容狼狈的陈氏,纠结过后,站出来,“在大人判刑之前,能否允许学生先公布一件事?” 高县令问:“是否与本案有关?” 姜明山回答说是。 高县令端起茶碗,“你说。” 姜明山眉心皱了皱,转过身面向亲戚们,“妙娘是我亲生的闺女,遭此大难,我这个当爹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如今既已真相大白,我也是时候给她个交代,就此当着大伙儿的面,休了陈氏。” 半个字没提自己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前程,句句为了闺女,心疼闺女。 姜妙笑了,她就知道,姜明山最终会为了姜云衢舍弃陈氏。 什么夫妻情深,姜明山对陈氏,并非外人看到的那样他有多稀罕陈氏,而是因为他一事无成,他自卑,他在姚氏跟前永远抬不起头,而陈氏会讨好,会奉承,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现在涉及利益,为了弃车保帅,陈氏自然而然就成了炮灰。 “当然该休,这样的毒妇,你还想留着过年不成?”亲戚们义愤填膺。 陈氏瞧着姜明山的背影,满脸绝望。 本来被曝光犯了案她就已经够无助的了,原想着他能像从前那样相信自己,护着自己,想办法为自己开脱,谁料,盼来的却是公堂上休了她。 眼圈突然就红了,陈氏满心委屈,低低地唤了一声,“相公……” 他不是一向最宠她的吗?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绝了她的活路? “住嘴!”姜明山气势汹汹地回过头,伸出手指挖着她,“你个恶妇!要不是妙娘福大命大,如今还不知怎样了,她再有不是,那也是我亲生的,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她几句就是,怎能下如此狠手把她卖给牙婆?” “我不是,我……”陈氏眼泪唰唰往下掉。 见她哭得如此无助,姜明山心里不好受,可一想到儿子的前程,只能咬咬牙,冷哼一声,“横竖我话撂这儿了,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姜家媳妇,休书一会儿就给你。” 休书? 陈氏哭得更绝望。 那本该是甩给姚氏让姚氏从姜家滚蛋的东西,如今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抹着泪,望向姜云衢,“大郎,大郎你劝劝你爹,我、我不能……”不能被休。 “娘。”姜云衢面无表情,“妙娘还是个小姑娘,您怎么连这点儿容人之心都没有,要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数来对付她?” 陈氏脊背一僵。 要不是姜妙那张脸祸水到连同父异母的兄长都起了歹念,她会为了让儿子安心念书把人给卖出去? 她都是为了谁? 如今换来的又是什么? 丈夫休妻!儿子质问! 眼瞅着陈氏要被休,老孟氏心中说不出的痛快,“休的好,这小娼妇,就该上刀山下油锅投胎做畜生!” 姚氏没吭声,眼神如刀,刀刀剜在陈氏身上,恨不能将其活剐。 姜明山走过来,先是喊了声岳母,又满脸歉意地看向姚氏,“珍娘,从前是我有眼无珠,养了只白眼狼在身边,我已经把她休了,往后定会好好弥补你们母女。” 姚氏眼眶有些湿,是为女儿失去的贞节,“弥补?姜明山,你拿什么来弥补她?” “我……” 不等他说完,姚氏也站出来,“既然丢脸都丢到公堂上了,我也不怕臊,今儿就当着青天大老爷、当着三亲六戚的面说明白,我要跟姜明山和离。” 休妻的议论声都还没停下,又来一出和离? 不止亲戚们反应不过来,高县令也是险些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8、父子相见 才刚被陈氏的糟心事儿狠狠打了脸,姚氏又突然提出和离,姜明山简直要气疯,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能压着性子,“珍娘,咱都二十年夫妻了,一把年纪还和离和离的,你这不是让亲戚们看笑话吗?” 都闹到这份上了,姚氏哪还会怕旁人笑话,没给他好脸,“嫁给你二十年也不是你养的我,我自个儿有手有脚有脑子,离开你姜家照样能活。” 这话无疑是把姜明山的无能摆到台面上,不仅踩他,还要用力蹉碾几下。 跟“休夫”有什么分别? 姜明山气得浑身都在抖。 知道劝说姚氏没用,他只好把姜妙拉往一旁,“我都说了会好好弥补你们母女,你劝劝她,别让她在公堂上胡闹。再说了,吃亏是福,你虽是遭了难,可也因此入了傅世子的眼,他不嫌弃你有个儿子,这便是你天大的造化。” 听着“吃亏是福”四个字,姜妙莞尔一笑,“那我提前祝爹福如东海,要没别的事儿,咱们继续打官司吧!” 姜明山:“……” 回归案情,高县令拍案宣判:陈氏贩卖人口证据确凿,但因姜妙被及时救出,未能造成严重后果,因此酌情减轻惩处,杖责五十,徒刑一年。 至于牙婆,虽有陈氏的画押书保证一旦摊上官司与她无关,最终还是被罚了一百两银子。 五十大板打下来,陈氏后背血肉模糊,是被人抬下去的。 姜明山看得眼角直跳。 一下子没了二娘又没了亲娘,姜柔无助地哭成一团。 姜云衢被她吵得头疼,皱皱眉头拂袖离开了县衙。 姜明山忙追上去。 今儿丢脸丢大发了,父子俩都没敢在县城的茶馆里歇口气,直接往回赶。 姜云衢想到刚才公堂上所受的屈辱,眉间沉郁,心中不甘,“爹,咱们得尽快把姜妙送过去,否则没有傅世子出面作保,我春闱报名的事儿恐怕还有得磨。” 姜明山恨恨道:“你大娘是铁了心要跟我和离,她如果不回姜家,咱们就威胁不到妙娘,要不,你亲自去找傅世子,就说只要他肯出面帮你报了名,这边马上就把人给他送过去。” 姜云衢点点头,“我明儿就去。” 另一头,姚氏才刚出县衙,就被她老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小娼妇都被关进大牢了你还有什么过不得的,嘴皮子一碰说和离就和离,你都多大年纪了,脸皮还要不要,和离了你上哪儿去?” 姚氏冷笑,“姜明山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连一向当成心头宝的陈氏都能说休就休,娘觉得我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再说了,我今后就算是上街要饭,也绝不会回来花你们一文钱,您着个什么急?” 老孟氏还想说什么,被姜妙接过话去,“姥姥,既然娘觉得在姜家不痛快了,她想走就让她走吧,怎么说也是您亲生的闺女,姥姥姥爷总不能不盼着她好吧?” 老孟氏被噎了个结结实实,不想再管姜家的破事儿,一转身走了。 一旁走着的姜秀兰没吭声,倒是抬眼看了看姚氏。 她们姑嫂俩能处到一块儿,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的姚氏,何其的像当年的她,“弟妹今后有何打算?” “我早年跟着爹娘学过生意经,打算自己盘个铺子做点儿小买卖。”姚氏说着,拉过姜妙的手,“攒下来的积蓄,都留给闺女和小外孙,也算是让妙娘有个正儿八经的娘家。” 姜妙被她娘暖和的手握着,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冲姚氏笑笑,“娘,往后您做什么我都支持。” 姚氏戳戳她额头,“你呀,可算是让人省心了。” 姜秀兰笑:“大的倒是让人省心了,还有个小不省心的呢!” 说到小宝,姚氏“哎哟”一声,“不声不响,这都半年多没见了,也不知我那小外孙长成啥样了,怪想的,等我铺子盘下来,妙娘你得空就带他回来我瞧瞧。” 姜妙点头说好。 不放心姚氏一个人回溪水村收拾东西,怕姜明山会突然发疯,姜妙提出陪她一块儿去。 姚氏难得见一回闺女,就没拒绝,但又考虑到姜秀兰,“这么多年没归家了,大姐要不要回去看看?” 姜秀兰有些担心老娘不待见自己,可一想到姜明山两口子和离的事儿,她犹豫再三,说回去,“明山那性子,只怕不肯轻易让你走,他必定会把我娘搬出来,到时候我出面帮你说几句。” 三人回到溪水村,径直去往新宅,果然才刚走到大门外就听到姜明山被老曹氏训斥的声音。 …… 与此同时,庄子上。 八个多月的小宝不仅会坐,也开始到处爬了,小安子打个盹儿的工夫,他就爬到外面,坐在水井边玩。 小安子找到人的时候,脸都吓白了,赶紧抱回来放在榻上用床围围好,又去厨房端了米糊来喂。 小家伙长了牙齿,某回咬疼娘亲之后,他就不肯再喝奶了,一直吃米糊蛋羹。 小安子喂完米糊,听到怀里的小家伙嘴里喊着“鸭鸭”。 小宝每天都会说很多婴语,小安子唯独听懂这一句,趁机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说:“等着,这就带你去看鸭鸭。” 一刻钟后,俩人出现在后园。 这个时辰,小黄鸭们都在外面,小安子要去找,就把小宝放坐在草地上,嘱咐他不准乱爬。 小安子走后没多久,小宝坐得有些无聊,便顺着平坦的地方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见到前方站着个人,他穿一身黑色绣金线蟒袍,身姿颀长,背影挺拔。 小宝想不起在哪见过,但就是觉得眼熟,他铆足了劲儿往那边爬,就想弄清楚那人是谁。 肖彻来庄子上已经好几日,今日双眼刚拆了白绫,苗老说多看看绿植能有助恢复,他便只身到了后园。 看了有好一会儿,刚准备走,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肖彻回头,意外见到个小奶包。 小奶包还不会走路,大概是爬累了,坐在地上仰起脑袋看他,裤子和两只小肉手上都沾了泥巴,却不影响他身上奶香奶香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小奶包呆呆坐着就不动了,眼睛都没眨一下。 肖彻今日才见识到自己凶名在外“能治小儿夜啼”是真的,他蹲下身,掏出帕子擦掉小宝手上的泥巴,问:“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39、抱抱 小宝没想到自己真见到了梦里面的爹爹,他小脸鼓了鼓,头顶上燃起两簇小火焰。 爹爹还是那个爹爹,说明娘亲就是梦里面他没见过的娘亲,那这么长时间,爹爹为什么不来找他们母子俩? 想到这,小宝耷拉下脑袋,他刚才爬掉了一只袜子,小肉手顺势捏住那只裸在外面的胖脚丫,声音闷闷的,“宝……宝……” 他只是在回答自己叫“小宝”。 听在肖彻耳朵里就成了“抱抱”。 肖彻四下扫了眼,没有人跟上来找,可见这小东西是自己偷爬出来的,他不好一走了之,又不知该如何抱孩子,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比划了半天,最终简单粗暴地一把揪起小宝的后衣领,拎兔子似的拎在手里。 手脚在半空中乱划的小宝:“……!!!” 小安子把小黄鸭撵回来,没见着小宝,心知这小祖宗又坐不住爬到别处去了,他在周边找了许久。 当顺着那只袜子找到人时,正好瞧见小宝被厂公一只手拎着,不紧不慢地朝前走。 以为是小家伙冒犯了厂公,小安子顿时感到脊背发凉。 他撒丫子追上去,扑通一声跪在肖彻跟前,“孩子贪玩,若有冒犯厂公的地方,还望厂公恕罪。” 说着,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肖彻深沉的眉眼,“奴才受了妙姐姐的委托帮她看半天孩子,不料才打个盹儿的工夫,小宝就爬出来了,都是奴才办事不利,厂公若要罚,只管罚奴才,小宝还什么都不懂。” 感觉到手里的小东西在挣扎,肖彻索性把孩子递给他。 小安子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叩头谢恩。 肖彻没有走开,湛黑的视线在小宝身上停留片刻,开口,“她呢?” “妙姐姐娘家有事儿,回涿县去了。”小安子回答,知道那是姜妙的秘密,他没有说出全部实话。 “嗯。”肖彻颔首,语气是一贯的淡漠深远,听不出特别情绪。 没等小安子再说什么,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篱笆外。 目送着人走远,小安子后怕地拍拍胸口,又看向怀里的小宝,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您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安静坐会儿,再跑,你娘回来该骂我了。” 一边说,一边帮他把袜子穿上。 小宝没搭理小安子,他在回想爹爹先前的反应。 看起来,爹爹好像是认识娘亲的,但他并不知道他跟娘亲有过一个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小宝郁闷,为什么儿子都有了,他们两个还一个不知道媳妇儿是谁,一个不知道儿子亲爹是谁? …… 小宝被抱回去洗澡,躺在澡盆里,水温刚刚好,肚子上盖了毛巾,趁着小安子不注意,他甩动小胳膊瞪着小胖腿,水花溅了小安子一身,嘴里咯咯直乐,把刚才的郁闷都给甩到九霄云外去。 而此时的溪水村姜家,吵得正热闹。 老曹氏不同意姚氏跟姜明山和离,说姚氏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让她回娘家住段日子,等气消了再回来,往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就是啊娘。”姜柔今日哭了几场,眼睛都肿了,“我可还没嫁人呢,你们就闹成这样,一个个都只顾着自个儿痛快,从来不想想我!” 说着,又委屈地哭出声来。 姚氏冷眼看她,“你今儿终于想得起自己还有个亲娘了?” 姜柔噎得脸色难看。 姜秀兰本来是劝离的,但一想到自己当初受的那些苦,又觉得兄弟家这事儿还有得商量,弟妹大可不必把路走得这么死,就看向姜明山,“你要把人留下,总得有个留下的态度吧?陈氏作下那么大的孽,你这当丈夫的就算不知情,也占了三成责任,妙娘的事儿,关起门来自家人心知肚明,远比公堂上陈述的要严重,你就吱个声儿吧,打算怎么着?” 姜明山皱眉。 打算怎么着? 他能休了姚氏,姚氏却不能主动提出和离踩他脸。 这就是他最真切的想法。 至于什么责任不责任的,妙娘要不是经了这么一遭,能有机会接触到傅世子那样的权贵?现在人家还不嫌弃她生过娃,这就是后福,是姜家要崛起的征兆! 但当着老娘的面,他不敢说这些,站直了身子望着姚氏,“妙娘的事儿,我也不好受,可都这样了,你就是从我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也弥补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这么着吧,只要你不走,不再提和离的事儿,我就想法子给妙娘寻个好人家,保证让她嫁得风风光光。” 姚氏眼皮子一跳,“嫁谁?” 姜云衢接过话,“倘若大娘肯留下,我和爹自然会尽心尽力为妙娘寻良婿,您放心,就算是知道妙娘有过孩子,男方那头也绝对会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一听就知这爷俩没憋什么好屁,姚氏冷哼一声,她心里是想和离的,但依着老曹氏的性子,今儿指定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索性不再浪费精力去说服婆婆,她道:“娘家我就不回去了,先去妙娘那儿住几天冷静冷静,这段日子,娘多多受累看管着家里。” 亲闺女被惨卖回来怀了来历不明的孩子。 老曹氏能理解姚氏的痛心,她摆手道:“你只管去,家里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听得这话,姜明山大松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姚氏威胁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我和不和离,全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姜明山,妙娘是我亲闺女,你要敢打她的主意,咱俩就再去公堂上说道说道!” 姜明山老脸瞬间难看。 这次上公堂,他就已经在三亲六戚跟前败光了颜面,再去一次,还不如直接拿刀捅了他! 不过,承恩公府勋爵之家,傅世子要的人,姚氏一个乡下妇人能拦得住么? 想到儿子前程有望,姜明山的神情才慢慢恢复正常。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把休书甩到姚氏脸上让她从姜家滚蛋! 姜妙三人没在这边多待,回老宅帮着姚氏简单收拾了几套衣裳,之后便坐上马车回了庄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0、这儿是东厂的地盘 姜妙回来的时候,小宝刚睡着没多久,她只悄悄看了眼就出了里屋。 小安子完成任务,跟姚氏和姜秀兰打个招呼便去东院忙活了。 姜妙给二人倒了茶,坐在桌边。 姚氏自打一进来就察觉出这不是寻常地儿,先前外头有人不敢出声,这会儿才捧着茶碗问姜秀兰,“大姐,这宅子……” “是我们主家的。”姜秀兰不好把所有事情都告知姚氏,知道她只随便待几天就走,便含糊道:“主家住城里,这儿是个庄子,雇了人帮着种种菜养养鸡鸭。” 姚氏唏嘘,“虽说是个庄子,瞧着还挺气派,难怪妙娘的屋子摆设比家里还要好,她在你这儿,我可算是放心了。” 意识到什么,又紧张起来,“主家不会嫌弃妙娘带个娃来做事吧?” “当然不会。”姜秀兰笑着摇头,“妙娘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主家打过招呼了,况且,我是这儿的管事,别的不敢托大,让妙娘带个孩子进来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姚氏恍然大悟,“我说呢,你这些年隔三差五就往家捎东西,原来是找了份好差事。” 说起往家里捎东西,姜秀兰便想到先前在溪水村。 时隔那么多年,她算是正儿八经头一次回家,老娘的态度却仍旧不冷不热,话都没多跟她说一句。 “你也别想太多。”姚氏看穿她心思,劝道:“老太太向来就那脾气,她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着你们母子呢!” 怕姜秀兰不信,她解释道:“上回你带妙娘走的时候,老太太就起了个大早来送,只不过没让你发觉罢了。” 姜秀兰听得这话,有些愣。 姜妙说:“奶奶不是心狠之人,自己生的亲闺女,她怎么可能不疼?只不过姑妈当年的事儿,多多少少让村里人起了闲话,她不让您回去,八成是不想让您看人白眼遭人议论。” 姜秀兰沉默了会儿,忽然失笑,“这老太太,性子够硬的。” …… 小院里倒是还有其他房间,姜妙没去收拾,让姚氏跟她住一屋,太久没见亲娘,她想跟姚氏说说话。 晚上母女俩躺床上,中间隔着小宝,没灭灯,姜妙睡不着,小声问姚氏,“娘,您真不打算和离了?” “老太太那一关过不了。”姚氏叹气,“和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当初是当着姜家族人上的族谱,和离了,也得召集族人开祠堂当众把我名字划掉。只要老太太不点头,祠堂就开不了,我那名字会一直待在姜家族谱上,就算我人离开,名义上也还是姜家媳妇儿。” 因为没有经历过,姜妙事先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她拧着眉,“那怎么办?” “和离的事儿先搁一边,我盘铺子的计划不会变。”姚氏道:“名声不名声的,我已经不在乎那玩意儿了,就想趁着手脚还能动,多给你攒些银子,你姑妈这儿好是好,可你又不能待一辈子,终究还是得回家。” “回家”二字,让姜妙心头泛起丝丝暖意。 …… 隔天一大早,姜云衢亲自去承恩公府见了傅经纬,说只要世子爷肯帮他作保报了春闱考试的名,这边马上就把人给他送过去。 傅经纬对姜妙势在必得,不过,他不太喜欢美人儿被动,应了姜云衢的请求之后,说不用姜家人送,他亲自来。 入秋的天早晚凉。 姜妙坐在小院里给儿子做夹袄,旁边放了块干净垫子,小宝坐在上面,手里捏着布球,跟姚氏互相扔着玩。 姚氏十分稀罕这个小外孙,昨儿来的时候小宝睡着没敢吵他,今早小宝刚醒,换尿布喂米汤的事儿就轮不着姜妙了,全被姚氏一手给包圆。 “哎哟哟,越看越好看。”姚氏忍不住在小宝脸蛋上亲了亲。 姜妙瞅了眼小家伙,“那还不是随了我,要随他亲爹,不定丑成啥样。” 见小宝嘟着嘴,姜妙眉头微挑,“你还别不高兴,你爹但凡是个有脸有皮有长相的,他都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儿。” 小宝哼了哼,爹爹明明长得很好看,他昨天就看到了。 母子俩正大眼瞪小眼,小安子突然急匆匆跑进来,见姚氏在,险些出口的话忙吞了回去,打过招呼之后附在姜妙耳边小声道:“妙姐姐,傅世子来了,就在东院。” 姜妙捏着绣花针的手紧了紧。 姚氏见气氛不对,忙问咋了。 姜妙回神,“娘,后园有只鸭子丢了,我去找找。” 姚氏见她脸色镇定,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你快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收起针线出了小院,姜妙问:“你去奉过茶了没?” 小安子说:“厂公那儿我倒是一早奉过了,傅世子刚到,我忙着来通知你,没来得及。” 姜妙想了想,“我去吧!” …… 半刻钟后,姜妙出现在东院。 主屋里隐约有谈话声传出,多半都是傅经纬在说,肖彻只偶尔应上一两句,即便隔着雕花门,也能听出他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 姜妙没有犹豫,抬步跨过门槛,径直绕到屏风后。 见到来奉茶的人是姜妙,傅经纬先是意外,随即感到惊喜,眼睛黏在她细嫩明艳的小脸上,很快挪向脖颈。 即便已经生过孩子,乍然见着,还是让他想到“冰肌玉骨”一词。 伸手接过茶盏,傅经纬舔了下嘴唇。 姜妙又转向肖彻那边,奉茶的同时,轻声道,“昨夜见厂公睡的不好,这是我特地泡的安神茶。” “不是,你等会儿……”傅经纬像是嗅到什么,当即皱起眉头,目光死死盯在肖彻身上,“肖彻你什么意思?妙娘是本世子看上的人!你一个……你碰她做什么?” 肖彻抬眸,幽深的目光首先落在姜妙身上,后者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垂下眼睫。 她眼睛生得好,睫毛浓密纤长,眼尾上翘,弧度微弯,自然而然地流曳出一股无声的风情,不妖不俗,赏心悦目。 肖彻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淡淡饮了口茶,“傅世子这些年横行惯了,抢人也该有个度,别忘了,这儿是东厂的地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1、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一句话激得傅经纬怒火四起,“怎么着,一个九公主还不够你祸祸的?如今连寡妇都不放过,肖彻,你别以为本世子不敢动你!” 肖彻面上没有半点被威胁到的痕迹,“同样的话,送给傅世子。” 低醇的嗓音,让姜妙忍不住将余光朝那边瞥去。 视线里,男人天青色的衣领略为保守,姜妙今日才注意到,他的衣服大多是立领,领口处有两枚盘扣,将下颌以下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偏偏这样的装束,更容易让人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欲念。 视线再往上,是他成熟俊美的侧颜,脸廓深邃,极具骨相,常年居于高位的缘故,即便语气平和,言辞之间也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和魄力,教人不敢轻易造次。 傅经纬攥紧茶碗,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其捏碎,知道跟肖彻硬掰没用,他索性将目光转到姜妙身上,“你不是答应了三个月期满就去我府上?” 姜妙没有看他,回答得冷静,“我答应是一回事儿,厂公放不放我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傅经纬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她,“姜妙,你敢耍我!” 姜妙只能遗憾道:“承蒙世子爷厚爱,小女子三生有幸,可我如今是东厂的人,您若能征得厂公同意,我便跟你走。” 傅经纬摔碎茶碗,带着满腔怒火出了大门。 随从在外面等着,一见他这脸色便知事情黄了,低声问:“世子爷,姜云衢那边要如何处理?” 傅经纬生气归生气,人还没糊涂,恨恨道:“暂且留着,皇帝舅舅想对付阉党,明年会降低科举标准招揽心腹,留下他,将来没准能有大用。” …… 傅经纬走后,东院里安静下来,气氛忽然有些滞闷。 姜妙站得不自在,提出告辞。 肖彻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开口,“回去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离开。” 顿了下,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大额银票搁在面前的小几上,“这是一千两,东城坊正通银号能取。” 姜妙没有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许久才回道:“我不要银子。” “那你要什么?” 她想要有人庇护,想要一份安全感,不想再过每天都被人惦记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这些话,姜妙没明说,“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肖彻未曾接话,端起茶碗悠悠喝着,沉默在屋内蔓延开。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他的声音才又再度传来,“你若嫌少,我再加一倍。” …… 姜妙出了东院,她没有取走那张银票,也没打算听从肖彻的话就此收拾东西离开。 姚氏正在午睡,姜秀兰坐在院里陪着小宝,她听小安子说了傅经纬来庄子上的事儿,见姜妙进门,问傅世子是不是为了她专门跑一趟。 姜妙坐下,从姜秀兰手中接过小宝,如实道:“傅世子想让我给她做妾,好在有厂公出面,他暂时不敢动我,不过……” 姜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厂公希望我离开这儿。” 闻言,小宝小小的眉头皱起。 媳妇儿在眼前都认不出的混蛋爹,竟然这么欺负娘亲?不行,他得想个法子,让娘亲留下来。 ------题外话------ 看到有小可爱提出朝代,这里解释一下,架空哈,别考据,作者历史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2、带她回府 肖彻即将离开这天早上,小宝趁着娘亲和姥姥不注意,偷偷爬出院外,从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扒拉出通向外面的路,然后顺着夹道爬到大门边。 人太小,又站不起来,过不了十二寸高的门槛,只能坐在原地干着急。 肖彻双眼刚恢复,不能见强光,冯公公给安排了马车。 此刻朱轮宝顶的马车就停在外头。 肖彻出来的时候,刚绕过影壁便看到坐在门槛边吮手指的奶娃娃,他似乎出不去,歪着脑袋,眼巴巴瞅着外面,小模样粉糯奶萌,像个团子。 跟在肖彻身后的冯公公见状,惊了一下,“这……” 怕厂公不悦,他忙致歉,“想来是妙娘没看管住,奴才这就把他给抱回去。” 话完,都不等肖彻反应,把拂尘放花台上就弯腰去抱小宝。 小宝听到动静,刚回头,人已经被冯公公抱起来要往他娘那儿送。 小家伙不依,蹬着双腿就放声大哭出来。 冯公公上一次抱奶娃娃还是在二十年前,旭哥儿当年可没有小宝这么皮实,他挠挠小家伙的小肥下巴,“不哭不哭,睡觉呼呼,去找娘亲看鸭鸭好不好?” 不得不说,冯公公很有耐心,可小宝还是朝着对面的肖彻张开小胳膊,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抱~” 冯公公愕然,这小东西,还会挑人? 肖彻看着小奶娃泪珠儿还挂在睫毛上的样子,神情有片刻松动,片刻后,学着冯公公的样子把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他身上是常年喝药余留下的草药清香,很淡,小宝并不反感,脏兮兮的小肉手抓着爹爹的衣襟,“哇哦哇哦”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婴语。 冯公公重新拿起拂尘站往一旁,低声催促肖彻,“厂公,咱们该启程了。” 肖彻低眉,目光对上小奶娃乌溜溜的大眼睛,脑中回想起姜妙那句话——我想要的,厂公知道。 …… 冯公公坚持要亲自把小宝送回去,然而他抱一次,小宝就哭一次,哭得小脸蛋儿都红了。 冯公公彻底没辙。 肖彻道:“我去送。” 让冯公公和护卫们在外头等,肖彻抱着小宝往里走,刚过穿堂就碰上出来找儿子的姜妙。 她神情焦急,脸色有些白。 回头见到窝在肖彻怀里的小宝,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踱步上前,语气满含歉意,“是我看管不力,给厂公添麻烦了。” 说着,要从肖彻手中把儿子接过来。 谁料小宝不肯,两只小爪子揪紧肖彻的衣服,他喊不了“爹爹”,只能黏在肖彻身上。 母子连心,姜妙一眼看穿儿子的意图,蹙眉道:“认错人了,快来,跟娘亲回去,一会儿带你去看鸭鸭。” 小宝赌气式的嘟着嘴,不说话也不肯松开肖彻。 姜妙尴尬,“厂公,我……” 肖彻忽然问:“他断奶没?” “断了。”姜妙点头。 “既然不肯下来,那便让他随我去,何时不乖了,我再让人送回来。” 趁着当娘的不注意都能偷爬出去这么远,到了陌生环境还能乖得了? 姜妙不放心,“还是把他给我吧,顶多哭上这一阵子,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小宝气鼓鼓,爹爹认不出娘亲还要赶娘亲走,他很生气,睡一觉是睡不好的! 等了许久不见厂公出去的冯公公小跑进来,撞见这一幕,提议道:“不如,让妙娘也跟着去吧?” 他十二岁就被净了身,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人到中年感触更深,因此对于奶娃娃,并无任何抵抗力。 …… 姜妙最终上了肖彻的马车,手边放着个包袱,里头是她匆匆给小宝收拾的尿布跟两套衣服,姜秀兰和姚氏那边已经打过招呼。 马车很宽敞,左侧安置了一张矮几,俩人各坐一边,小宝还赖在肖彻怀里。 看得出,他是头一回抱孩子,姿势不太对,也很僵硬。 姜妙没点破。 为免气氛尴尬,拿起矮几上的水果开始削皮。 她手指极白,握着水果刀柄一圈圈地绕,动作娴熟灵巧,有些招人眼球。 肖彻垂下眼睑,从上车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姜妙就着白瓷盘将苹果切成块插上竹签推到他面前,“厂公请用。” 肖彻腾不开手,只轻嗯了一声,没有动作。 姜妙捏起竹签,把果肉送到他嘴边。 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他不方便,基于下人的立场伺候主家吃个水果。 肖彻却不肯张口,别开头,一句“不用”说得稍显短促。 姜妙没注意,小宝抬头却看见他爹的双耳迅速攀上一抹可疑的红。 肖府姜妙并非头一回去,然而今天却觉得比上次多出了一倍的路程,因为没人可说话。 肖彻不是小安子,不仅不会跟她开玩笑,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仔细想想,姜妙好像明白了这位年轻提督凶名在外的原因。 刨除东厂本身就有的恶名,只他本人而言,沉闷,古板,周正谨严,这样的人,谁没事儿乐意亲近? 久而久之,自然就被当成了恶煞。 临下车前,肖彻突然吩咐转道去东城坊。 姜妙想起来,东城坊的正通银号能取肖彻那张银票上的银子。 她大概猜出肖彻的意思,倔强道:“我说了,我不要银子。” 肖彻看向她,眼神透着明晃晃的劝退,“在我身上下赌注,并非明智之举。” 明不明智,姜妙自己最清楚。 不过是个与朝堂大事无关的小寡妇而已,对他而言,想要护住轻而易举。 问题在于,他不想。 姜妙没有灰心,却是软了语气,“就算那些钱是给我的,我现在用不着,不取行不行?” …… 马车在肖府大门前停下,不同于上次来送菜走偏门,这回姜妙沾了肖彻的光,跟着他从朱漆正大门进,颇有种女主人的恍惚感。 身后带个雪肤花貌的小妇人,怀里抱着奶团子,肖彻一进门,惊呆了满府仆从。 冯公公遣走众人,问肖彻怎么安置姜妙。 肖彻道:“内宅挑个院子让她去歇息。” 肖府没有女主人,内宅一直是空置的,冯公公选了个挨着正院的小院,让人打扫之后把姜妙请进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3、但凡他要,她都给 到底不是自己家,姜妙没办法住得心安理得,认了院子位置后请冯公公带她去找小宝。 那臭小子,从上马车到下马车,整个儿一大黏虫似的,黏着肖彻就不放,碰一下便扯着嗓子嚎。 想到自己的过分纵容让小宝才几个月就长歪,姜妙心中过意不去,跟冯公公说了声对不住,又问他,“我是不是耽误厂公的正事儿了?” 冯公公避开问题,跟她说:“这个年纪的奶娃娃都一样,再长大些就好了。” 不过仔细想来,小宝竟是头一个愿意主动亲近厂公的孩子,也难怪厂公会破例抱他。 肖彻住在修慎院,姜妙随着冯公公过来的时候,小宝被安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有个鸟笼,笼子里站着一只黄澄澄的金丝雀。 小家伙瞪圆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脸上满是兴奋。 见姜妙来,他马上伸出小胖爪指了指,意在告诉娘亲这儿有只鸟,还学着“吱吱”叫了两声,虽然叫得不是很像。 肖府不可能有玩具,肖彻应该是怕小宝见不到娘会哭,所以把廊下的鸟笼取下来给他玩了。 姜妙在儿子身旁坐下,余光扫了眼四周,并未见到肖彻的踪迹。 她看向小宝,“玩够了,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小宝直甩脑袋。 不回去,回去爹爹又要把娘亲赶走了,他就要赖在这儿,娘亲也在这儿,谁都不准走。 姜妙蹙眉,“你要是喜欢,就自个儿留下,我真走了。” 话完,她站起身,背着小宝往前走了几步。 小家伙一着急,身子歪了歪,从石凳上摔下来,“嘭”地一声响,让姜妙心里揪紧,等回过头,意外地没听到儿子的哭声。 却是肖彻不知何时出现接住了小宝,先前那声响,是他扔下手中书匣的动静。 姜妙心悸之余,想道声谢,还没张口,先对上了肖彻邃远的目光。 对方显然没把刚才救了小宝的事放在心上,语气过分平静,“后厨在备饭,用完再回去。” 姜妙实在不懂,他之前为什么会同意带自己回府。 是因为小宝?还是因为,仅仅想带她去东城坊把银子取了好光明正大撵她走? 姜妙的脑海里,不经意回想起傅经纬那天在东院说的话,他提到了九公主。 九公主是谁,姜妙没听说过,也不认识。 但能让傅经纬拿到肖彻跟前来嘲弄,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姜妙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肖彻,然而她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寄予了厚望,指着对方能为自己挡风遮雨。 “饭就不吃了。”姜妙摇头,上前几步,也不管小宝如何挣扎,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刚才的事多谢厂公,我们母子就此告辞。” 肖彻能听出姜妙语气里突然多出来的疏离感,他淡淡嗯了声,吩咐冯公公,“让人送送。” 冯公公道:“老奴亲自去吧!” 小宝被强行抱走,郁闷不已,脑袋耷拉着,蔫儿了一样。 马车上,冯公公细心地给小宝准备了水果泥,姜妙端着小碗喂他。 小家伙大概是真饿了,半碗水果泥全部吃完。 姜妙给他擦了嘴,像是不经意地扯开话题,问外头赶马车的冯公公,“您认识九公主吗?” 冯公公愣了下,“你怎么会问起她?” 姜妙没说自己是从傅经纬口中得知的,“某回听人提到,有些好奇罢了。” “认识。”冯公公如实回答:“不过九公主不常露面,我当差几十年,也只见过两三回。” “噢。”姜妙垂下眼睫。 她只知皇室姓李,至于这位九公主到底叫什么,恐怕还得待会儿回去问问姑妈。 车厢内慢慢安静下来,秋日的阳光不烈,却熏得人昏昏欲睡,小宝靠在姜妙怀里,没多会儿就合上眼皮,鼻腔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冯公公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妙娘,我多句嘴。” 姜妙神情恭敬,“您说。” 虽然不能直接称呼一声姑父,但因着姑妈的关系,姜妙一直把冯公公当成自己的长辈。 “别在厂公身上费心思。”姜妙这段日子的细微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是老爷子打小精心栽培出来的接班人,况且他还不能……想也知道没结果。” “老爷子”指的是肖彻的义父,前厂公肖宏。 姜妙听小安子说过,肖彻是被老爷子扔在一群死士堆里,以最残忍的方式训练栽培出来的。 他能接任老爷子的位置,靠的是实力。 所有人都在劝退。 姑妈让她别折腾自个儿,冯公公让她别白费心思,就连肖彻,也让她别往他身上下赌注。 姜妙却不肯认输,不管他心肠多硬,终究是具肉体凡胎,会老会死,她不信他到老的一天都不需要人关心和陪伴。 只要他肯护她,当她的避风港,自己身上有的,但凡他要,她都给。 …… 见闺女过得好,姚氏心中少了几分顾虑,她没在庄子上待几天,琢磨着盘铺子的事儿,就先回去了。 陈氏虽然被休,姜云衢在县里的名声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最近这段日子都没敢再出去晃。 姜二春和老温氏却因为姜云衢科考的事儿跟这边闹了起来。 按照老温氏的说法,姜云衢是二房的孙子,来年春闱他们出盘缠费,等姜云衢金榜题名中了进士,该有的体面也只能给二房,跟长房无关。 姜明山当然不乐意,儿子是他生的,前些年姜云衢的抚养费和读书花用全是这边出的钱,让姜云衢在高中后把所有好处都给二房,哪有这般过河拆桥的道理? 如今陈氏不在,姜明山更不用顾及那么多,光认死理,只拿一句“姜云衢是我儿子”去堵老温氏的嘴。 老温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搬出族谱来,说上头明晃晃写了,姜云衢就是二房的香火。 姜明山冷笑,“陈氏都被下堂除族了,二房哪来的香火?” 老温氏气怒,姜二春站出来,指着他,“大……大、大侄子,做人别、别太黑!” 姜明山眉梢一挑,“二叔说得对,我是您大侄子,大侄子生的儿子,跟你们二房无关。” ------题外话------ 小可爱们别着急啊,糖都在后面呢,毕竟不是情绪外露的人设,男主不会因为一见到女主美貌就有特别的反应,就算偶尔发现女主的一些小动作,他也只会往眼里放一放,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不会挑破,更不会轻易被勾起注意。嗯,前期比较难攻略,等咱们的小助攻再努把力,后面就是甜饼子了,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4、高攀不起 闹了两天,还是老曹氏出面给摆平的,说姜家香火不旺,连着两代都是独苗,姜明山又是兼祧两房,本身情况就比别家特殊,陈氏在的时候更是糊里糊涂的没划分清楚,如今既然二房提出来了,那就一次性掰扯好了完事儿。 姜云衢是二房的孙子,族谱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一点无可争议,但他生母犯过案,人还在大牢里蹲着,今后彻底分了家,将来姜云衢是大展宏图也好,还是因为他生母而受到牵连也罢,都跟长房扯不上关系,所有后果,二房自行承担。 最后,老曹氏谈及当年娶陈氏过门的一应花用。 老温氏直接赖账,说陈氏都已经不是姜家媳妇了,权当就没有这回事儿,什么钱不钱的,老是挂在嘴边忒没劲。 大哥是自己将来唯一的靠山,姜柔自然向着他,也站在老温氏一边,撇嘴道:“奶奶现在怎么变得跟我娘一样斤斤计较,不就是点儿银子,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还惦记它做什么?再说了,姑妈每年寄回来那么多,还不够您用的吗?” 姜明山咳了一声,也觉得老娘把话题绕远了,好好的谈大郎的前程,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敬畏生母,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得低声道:“娘,咱们还是先说说大郎的事儿吧?” 老曹氏深深看他一眼,没吭声。 姜明山被盯得不自在,又假意咳了一下。 见老曹氏态度坚决,老温氏僵了脸。 她向来是个窝里横的,在自家人跟前耀武扬威,到了外头,尤其是摊上官司,绝对第一个慌手脚。 陈氏被判刑那天她虽然没跟着去,事后也听亲戚们说了,说那贱妇被打了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最后是被拖死狗一样拖下去的,就她造下的孽,今后在大牢里还有的罪受。 追根究底,还是陈氏犯了大事儿。 尽管姜明山当机立断,在公堂上就把人给休了,对姜云衢造成的影响还是无法避免。 之前恨不能全家老小靠上来的那些亲戚,现在是有多远躲多远,生怕一个不小心惹身骚。 老曹氏要不提陈氏,老温氏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过这么个糟心的儿媳妇。 但现在提起了,她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两房的关系。 有福她不乐意同享,但这有难,必须得同当啊! 老两口交换了个眼神,老温氏当即拿下主意,摆摆手,“算了算了,都老几十岁没几年活头的人了,还瞎折腾什么,大郎要是考中进士,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搬去京城,都是一家人,大嫂还客气什么?” 这还差不多! 姜明山轻哼一声,算是满意了最后的处理结果。 那老两口走后,姜柔和姜云衢各自回了房间。 老曹氏和姜明山还站在院里。 姜明山刚想说点什么,就听他娘道:“我昨儿个在镇上碰到你媳妇了。” 姜明山眼皮一跳,眉头皱得死死的,“她不回家去镇上做什么?屁大点事儿就想着往娘家跑,像个什么话?” “什么原因你不清楚?”老曹氏弯腰翻了翻簸箕里晒着的玉米,“陈氏走了,家里也清静了,你诚心诚意把人给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姜明山想起姚氏就恨得牙痒痒,“娘,不是儿子不愿去,实在是她那性子……” 哪个男人乐意成天对着个母老虎? 老曹氏冷下脸,“她那性子至少不会把别人家的闺女哄去卖银子使!” 姜明山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他又不想亲自出面在姚氏跟前矮一头,晚饭后把姜柔叫到门外,吩咐她去镇上找姚氏,把人劝回来。 姜柔也不想去,姜明山就说:“她要是不回来,让外头人以为咱们欺负了妙娘又欺负她,你那亲事只怕更会雪上加霜。” 姜柔听得心中憋火。 本来好好的解元妹妹,多少人踏破了门槛想来提亲,结果就因为姜妙偏要挑在那天来搅局,让她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先前还排着队眼巴巴想娶她的那些人家,现在全都躲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更难听。 要她说,姜妙就是成心的,见不得她好,等着吧,等大哥考中进士,自己飞上枝头,定要让姜妙那不要脸的狐媚子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什么叫高攀不起! …… 隔天姜柔就去了镇上,姚氏已经盘下铺面,这几天正在装潢,她人在现场监工。 姜柔的突然到来,姚氏半点不意外。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姜明山那狗男人没脸出面,指派闺女当说客来了。 姚氏搬了凳子出来,顺便倒杯茶递给姜柔,问她来这儿干嘛。 姜柔看到铺子就已经明白她娘的意思,蹙起眉头,“娘,您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姚氏反问,“我住镇上跟住老宅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姜柔道:“爹不希望您经商。” 爹说了,姜家将来是要成为书香门第的,经商务农太掉价,一旦大哥考中进士,就举家迁往京城,家里能变卖的田都变卖出去,不能变卖的,租赁给佃户,至于经商什么的,想都别想,他丢不起这个人。 姚氏冷嘲,“他当年但凡有点骨气,别花姚家经商得来的银子去读书,我如今也不至于亲自来开铺子,没准儿,我还能亲手砸了铺子。” “又来了!”姜妙嘟囔,“您怎么总爱念叨以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能往前看吗?” 这个女儿的脑子是被水泡发过的,姚氏也不指望她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你回去转告他,姜云衢是他的儿子,将来是当了大官还是满大街要饭,都跟我无关,妙娘被害这个坎我过不去,谁来都不好使,往后没事儿别来烦我!” 姜柔被激怒,一把摔了手里的茶杯,站起来,“姜妙姜妙,又是姜妙!明明都是一个娘生的,你心里眼里全是她,把我当成什么了?” 姚氏不怒反笑,“你要不提,我还以为陈氏才是你亲娘。” 姜柔反驳不回来,只得咬着唇,攥着手,脸色难看至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5、特殊情结 入冬天气转冷,姜妙给小宝穿上亲手做的棉袄,脑袋上扣了顶夹绒风帽,跟随姑妈去隔壁县城查账。 肖府名下产业不少,京城周边不太紧要的县城,账目都归了姜秀兰管。 归来的途中,下起了初雪,不算大,撒盐似的,簌簌落在马车顶。 路过法源寺,姜秀兰提议进去避避风雪,顺便给佛祖上柱香,主要还是担心小宝寒气入体会生病。 姜妙想着难得出来,带儿子进去沾沾佛气也好,便点点头。 姑侄俩一前一后进了法源寺大门,刚下石阶,就见里头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姜妙认识,还很熟。 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穿御赐的绣金线蟒袍,身上只是件寻常立领袍,领口两枚盘扣保守又禁欲,身旁是位姑娘,有丫鬟为她撑伞。 伞下的姑娘一身娇黄齐胸襦裙,外罩狐狸毛斗篷,右手捧着暖炉,左手捏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隔着雪雾,姜妙没太看清楚她的容貌,匆匆一瞥便收回眼。 “怎么是她?”姜秀兰低声惊呼。 “谁?”姜妙下意识问。 “九公主。” 九公主,李敏薇,当今圣上崇明帝的第九个女儿,孙贵妃所出。 这是姜妙从姑妈那儿得来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傅经纬曾经在肖彻跟前提及了这个人,她格外敏感。 眼下见这俩人在一处,姜妙的心情有些复杂。 来不及多想,她抱紧儿子屈下双膝,准备跟着姑妈行礼,却被李敏薇先一步拦住,她迈着小碎步走来,轻咬唇瓣,“你们不要这样,我没打算惊动任何人的。” 听声音,还很稚嫩,大约只十四五岁的一个小姑娘。 姜妙抬头时,看到她将左手上的佛珠取了一颗下来,扔进丫鬟捧着的盒子里。 之后,就没再听到李敏薇说话了。 姜妙心中狐疑,不明白这位公主到底在做什么。 肖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视线掠过来,恰巧与姜妙的撞上。 四目相对,姜妙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明显加快。 不想让这种异样的情绪再继续,她别开头,假装伸手拨弄了一下小宝头上的帽子。 李敏薇被肖彻送了出去,姜妙回过神,问姜秀兰,“姑妈,公主刚才为什么要把佛珠取下来?” 姜秀兰也不太确定,“我听冯公公说的,好像是在练什么闭口禅,说一句话,她取一颗珠子,珠子完了,明日之前她都不会再说话,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重要的事儿,她不会轻易开口。” 姜妙:“……” 都还是张娃娃脸,这么小的年纪,为何要如此封闭束缚自己? 姜妙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往下想,“姑妈,咱们进去吧!” 姜秀兰每年都会给法源寺添一笔香油钱,寺里的小师傅们认识她,才见到人就把她们请去客院厢房,又给端了个火盆进来。 姜妙把小宝抱坐在腿上,伸手轻轻搓着他冻得半僵的小肉手。 小宝很安静,瞧着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实际上是在生闷气。 臭爹爹,娘亲不陪去陪什么九公主,还想不想要媳妇儿了? 喝过热茶暖了身子,姜秀兰才带着姜妙去大殿进香。 怕里头焚烧香纸的味道太浓熏到小宝,姜妙没有做祈福,上了香就抱着儿子退出来。 殿外右墙边有一株梅花,花苞刚吐蕊,开得正好看,姜妙抬步走过去,尚未来得及细赏,就听到墙外有人在说话。 “劳烦大师……嗯……肖某就此告辞。” 哪怕隔着一堵墙,姜妙也第一时间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正是肖彻。 看来他并没有直接把九公主送回宫,而是送到大门口又折了回来。 姜妙的心情莫名松快了几分。 她一手抱着小宝,另一只手伸出去折了一朵梅花放在鼻尖嗅。 可惜鼻子被冻僵了,什么香味儿也没嗅出来。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紧跟着,男人低稳的嗓音便传入耳,“怎么不进去?” 听出来人是肖彻,姜妙没有看他,只冷静道:“上完香,怕熏到小宝,出来透透气。”又道:“真巧,竟然会在这儿碰到厂公。” 肖彻轻嗯:“办差。” 干脆利落的语气,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姜妙不再多言,这种场合,问得多说得多反而招人烦,她懂得适可而止,更懂得拿捏分寸。 刚才跟肖彻在墙外说话的是法源寺住持大师,他也走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小宝身上,看了片刻,竖起手掌“阿弥陀佛”一声,“小施主福泽深厚,将来是个贵人。” 小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太小了,上一世死的时候才五岁,即便是重生,他也不知道自己重活了一回,以为只是做了场没有娘亲光有爹爹的梦。 因此他并未反应过来住持大师已经看穿了一些东西。 姜妙对于神佛,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闻言,对着住持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吉言。” 住持大师走开后,姜妙也想走,不想气氛尴尬。 小宝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却盯在肖彻身上,满满的幽怨,知道自己说了话也没人听得懂,他索性就不说,只气鼓鼓地瞪着他爹。 肖彻有所感应,但理解错了,以为小家伙是被冻得不高兴,吩咐姜妙:“客院有厢房,带孩子进去取暖。” 姜妙嗯了声,迎上他平静的目光,“厂公不进去吗?” 肖彻回视着姜妙,她那双眼因为有雪瓣落入,浸染得水润湿漉,添了几分娇气,与他的深沉莫测比起来,她显得稚嫩又单纯,单纯的心思,单纯的目的,让人一眼就看穿。 鼻腔里,是小宝身上的奶香味。 肖彻神色微动。 可能年纪越大,越能体会男人在那方面被判了死刑意味着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从第一次见到小宝便开始存在。 肖彻忽然就理解了东厂的人为何都喜欢认干儿子,或许自己本身就有这样的心理,对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有着特殊情结。 小宝见他爹犹豫,恼得很,哼哼两声后,对着肖彻喊:“抱抱~抱抱~” 他已经会扶站,简单的叠字也喊得很好,趁着娘亲不在的时候还练习过喊“爹爹”,就是不敢当着肖彻的面喊,怕娘亲过早的知道真相气怒之下扔了他一走了之。 姜妙有些囧,正想让小宝别胡闹,就听肖彻说:“给我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6、气死姓肖的! 小宝被肖彻抱了过去。 这一次的动作比前两次自然了许多。 小家伙顺势趴在他爹肩上,两条小胳膊搂着他爹的脖子,然后咧着嘴,对着跟在身后的姜妙笑。 姜妙没吭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之前她为了接近肖彻,故意不提小宝,就怕他介意,然而屡战屡败,不想,最后引起他注意的,竟然是小宝。 上次把小宝抱回肖府,姜妙以为是肖彻不好拒绝小家伙的无理取闹,可这一次,姜妙看得很清楚,肖彻面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 他是自愿抱的小宝。 为什么? 因为小宝比较可爱? 还是因为,他自知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所以对奶娃娃心生怜惜? 姜妙琢磨不透,但这并不影响她心情愉悦。 意外发现儿子是个神助攻,姜妙不禁失笑,对着小家伙竖了个大拇指。 得见娘亲的反应,小家伙笑得更开心。 被抱到客院厢房后,小宝坐在肖彻腿上,弯腰伸手抓了块小沙弥刚送来的萝卜糕就要往他爹嘴里送。 肖彻没有张口,倒是接过了萝卜糕。 小宝看出爹爹不想吃,主动张开小嘴,长长地“啊——”了一声,意在让爹爹喂他。 肖彻把萝卜糕递过去,小宝就着咬了一小块下来。 姜妙在一旁看着,竟有种这是对亲生父子的错觉。 等回过神,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别说肖彻中了毒不能人道,就算能,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趁人之危对她做出那种事。 姜秀兰找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小宝坐在肖彻腿上吃糕糕的场面,愣了愣。 进屋给肖彻行了个礼,姜秀兰用眼神问姜妙怎么回事儿。 姜妙也说不上来,只是望向小宝,“吃饱没?回去了。” 小宝一听要走,瘪着嘴,直摇头。 姜妙多少看出来,儿子有些黏肖彻,她私心里是认同的,毕竟自己带着目的,可同时也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肖彻那双深沉敏锐的眼。 正所谓过犹不及。 姜妙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心,让肖彻对他们母子产生厌恶之心。 因此不管小宝如何挣扎,她都强行把人给抱回了庄子上。 小家伙爬上床,将脸埋进被子里,撅着小屁股,谁也不搭理。 这是他生气时常有的表现。 姜妙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怕他闷着,便凑过来扒拉他。 小宝气哼哼地往前挪了挪,仍旧不肯起身。 姜妙无奈,只能跟他说:“你糕糕吃多了还会腻呢,成天黏在他身上,也不怕他烦了你?” 料准儿子听不懂,姜妙也只是象征性地吓一吓他,谁想,小家伙慢慢翻了个身,眼巴巴地瞅着她,那眼神儿,像是在问娘亲,“真的吗?” 姜妙挑眉,“你要是成天黏着我,我也烦你。” 小宝坐起来,双手拽着脚丫子,小脸一鼓一鼓的。 姜妙摸摸他脑袋,“乖,先把米汤喝了,然后睡上一觉,改天得了空咱们再去找他,好不好?” …… 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哄睡下,姜妙收拾了脏衣服出来准备洗。 小安子恰巧过来,帮她去水房拎了桶热水。 之后,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姜妙旁边,白净的小脸上写着好奇,“妙姐姐,你们今儿是不是去法源寺了?” 姜妙点头说去了。 “还碰到九公主了?”小安子又问。 姜妙看他一眼,“姑妈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小安子干笑两声,“我有自己的人脉。” 姜妙想着他所谓的“人脉”大概是跟着肖彻去的那些护卫,又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小安子说,“我只是好奇,九公主长什么样。” 姜妙疑惑,“你没见过?” “没见过。”小安子如实道:“皇室那么多公主,就数她最低调,宫宴也不出席,不仅不出席,听闻连话都很少说。” 姜妙想起自己今日在法源寺见到的李敏薇,这位公主生了张娃娃脸,眼睛大大的,像个漂亮的瓷娃娃,精致又可爱,说话时却有些怯生生,她似乎很胆小。 可是再胆小的人,至于用闭口禅把自己束缚到连话都不说的地步吗? 姜妙觉得,八成是她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打小留下了阴影。 …… 肖府,修慎院。 肖彻回到府上,刚解下披风就被冯公公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拍去上面的碎雪,之后给肖彻奉上热茶,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厂公今儿是不是又抱了那个孩子?” 肖彻吹了吹略烫的茶水,热雾将他的容颜笼罩住,瞧不清楚面上情绪。 冯公公接着说:“其实老奴觉得,那孩子挺可爱的。” 言外之意,厂公可以考虑。 在东厂,认干爹干儿子的人一抓一大把,不过都是太监们没有子嗣,给自己找个依托罢了。 厂公虽然没有真正净身,可这么多年一直配不出解药,不净身跟净了身并没有任何分别,作为过来人,冯公公自然不希望他就此孤独终老,提前认个干儿子,哪怕不是亲生的,将来也能有个人摔盆送终啊! 肖彻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她还年轻。” 冯公公噎了噎,一下子明白过来,厂公或许是真喜欢那个奶娃娃,但顾及到了奶娃娃的生母妙娘。 妙娘确实还年轻,她那样的姿色,想要再嫁轻而易举,没准还能找个好人家过上富贵日子,可一旦跟厂公扯上关系,她名声尽毁不说,厂公也给不了她普通男人能给的。 遗憾地叹了口气,冯公公道:“是老奴思虑不周。” …… 得知厂公的意思,冯公公转告了姜秀兰。 姜秀兰就知道会是这样,自己当初就劝过妙娘,厂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让她别折腾自个儿,她偏不听,如今厂公表明态度,妙娘要是知道了,还不知得多伤心。 可不管妙娘会不会伤心,她都得说,眼下唯有及时止损才是上上策。 中饭时,姜秀兰去了姜妙屋里,拐着弯地跟她提及了此事。 虽然说得不是很直白,但大体意思,姜妙听懂了。 她低着头,手里的筷子再没动过。 姜秀兰怕她难受,轻声道:“妙娘,你听姑妈一句劝,外面还有很多好男儿,你长得好,性子又善良,总有人会接受你跟小宝,但是厂公……唉,你就别指望他了。” 姜妙摇头,扯了扯唇角,“姑妈,我没事儿,反正也不是认真的。” 小宝就坐在圈椅上听着,气得米糊都吃不下去了,他要改变策略,从今天开始,再也不黏那个薄情寡义的爹,偏要去黏表舅舅,气死姓肖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7、爹爹,抱~ 深冬又连着下了两场雪,铺天盖地。 该囤的蔬菜已经下了菜窖,园子里不剩多少鲜菜要打理,姜妙照常给自己负责的鸡鸭喂完早食便回了屋。 屋里烧着火盆,用的是上等无烟银霜炭,暖得人直打瞌睡。 小宝却不想待在屋里,他显然对外面堆了厚厚一层的雪更感兴趣,好几次想爬出去,又被姜秀兰给抱回来,这会儿只能气呼呼地扶着小榻学走路。 过完年就快周岁了,小家伙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再长快些。 姜秀兰在做年终总账,除夕之前要送到肖府给冯公公对账,姜妙没有打扰她,自己取来红纸和剪刀,坐在桌边开始剪窗花。 她厨艺和刺绣一般,剪窗花却是一流,没多大工夫就剪了好几个小动物出来,瞅着个个栩栩如生。 小宝被娘亲的手艺所吸引,迅速爬了过来,抓起一只兔子。 姜妙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小宝歪着脑袋看了看,说:“兔兔~” 姜妙惊了一下,后园没有兔子,自己也没教过小宝这个,他是怎么知道的? 姜秀兰却笑,“小家伙,脑子还挺灵活。” 说着便转移开话题,问姜妙,“马上就是除夕了,妙娘你是打算回去跟你娘过,还是跟我们一块儿过?” 姜妙当然想回去跟她娘过,可一考虑到小宝,不得不再三斟酌。 虽说姚氏在镇上开了铺子,可那镇上就是姚氏娘家,随处可见的亲戚,自己要是带上小宝,没准就刚好被谁给撞见,到时候又有一堆解释不清的麻烦,不带又不行,大过年的这么个奶娃娃,扔给谁都是个大累赘,况且,哪有除夕夜母子分离的道理? 思前想后,姜妙只能决定不去,说就跟着姑妈一块儿过年。 姜秀兰说:“到时候我们不在这边,去冯公公那儿。” 姜妙点点头,她知道的,冯公公有一套自己的宅子,就在肖府后巷里,平时聚少离多各忙各的,过年这么重要的节日,一家人自然要好好吃顿团圆饭。 只不过今年多了自己母子两个,希望冯公公不会介意。 …… 除夕这天,庄子上所有人都放了假,姜秀兰最后出来,给大门落了锁。 姜妙等在外面,小宝窝在小安子怀里,来接人的是姜旭。 他赶着马车,到的时候大概是冻僵了,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吐出白雾。 姜妙上前打招呼,“表哥。” 姜旭跳下车辕,从姜妙手中接过包袱。 包袱里是小宝的尿布和衣裳,小家伙正是爱爬的时候,容易把衣服弄脏,但凡外出,姜妙至少要给他备两套干净的。 小安子满脸笑意,喊了声大哥。 姜旭问他,“在厂公跟前伺候过,有没有点儿长进了?” 小安子说自己认的字比以前多了,都是妙姐姐教的。 姜旭便将目光转向姜妙,上次唐突到了她,这次不敢再说鲁莽的话,只轻声道:“妙娘你要是冷的话,就先上车等着吧!” 姜妙转头看了看,姜秀兰正朝着这边来,她摇摇头,说等姑妈一起。 姜秀兰上车后,姜妙才从小安子手中接过小宝,踩着脚凳坐了进去。 小安子打算换姜旭赶车,姜旭没让,他常年习武,体格健硕,赶个马车没问题。 一路上,几人都没怎么说话。 马车经过肖府大门外,姜妙掀开毡帘一角,看到正门大开,有下人进进出出,打扫的打扫,贴对联的贴对联。 火红喜庆的颜色,让这座庄严肃穆的府邸有了几分烟火气。 除了下人,别的什么也没看到,姜妙收回目光放下帘子。 绕过肖府入后巷,没多会儿就到了冯公公的宅子。 挺宽敞的一个三进院,听闻是肖彻亲自给冯公公置办的。 小安子嘴馋,才跨进门槛就问姜秀兰,“干娘,今儿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呀?” 姜秀兰笑看了姜妙一眼,说:“今年你妙姐姐在,当然要多做些好菜,还会包饺子,想吃多少,管够!” 小安子听得两眼放光,洗了手就去后厨帮忙。 他们这边没下人,都是自己动手,包括冯公公在内,一个也没闲着。 姜旭给姜妙安排好房间,又亲自送了火盆和茶点过来,说年夜饭还有些时候,让她们母子在屋里歇歇脚。 那么多人,年夜饭的菜式又多,肯定不好做,姜妙也想去帮忙,可小宝实在是太多动了,她早上起得慢些,他都能扒她眼皮扯她脸的人,要一个没看住,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来。 索性,姜妙选择了在屋里陪儿子。 年夜饭很丰盛,冯公公更是放下了在肖彻身边当差时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姜妙别拘束,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小宝望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直流口水,可惜都是他吃不了的,只能郁闷地低下头,用力捏着勺子挖小碗里的蛋羹。 晚饭后,姜妙有些犯困,想提前去休息,就听冯公公说:“厂公准备了不少烟花,他人在宫里,吩咐了我过去放,一会儿咱们找个宽敞些的地方,好好观赏观赏。” 姜秀兰“咦”了一声,“厂公不是从来不弄这些的吗?怎么今年突然破例了?” “不清楚。”冯公公摇头:“大概是想让府上热闹些吧!” 姜妙总觉得冯公公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往她这边看来。 放烟花的地点就定在肖府大门外,毕竟那地儿宽敞。 姜妙抱着小宝站在石阶上,大石狮子前头,已经摆放了一排排的烟花,肖府的下人们也齐齐涌了出来,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一个个面上都是喜色。 眼瞅着人都出来的差不多了,冯公公正准备吩咐姜旭去点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踩雪的声音。 众人抬头,见到肖彻从宫宴上回来,仍旧是那身象征着身份的绣金线蟒袍,肩上多了件灰鼠毛边披风,他似乎喝了酒,俊美深邃的五官被红光照出几分慵懒的醉意。 姜妙没有多看,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被她抱着的小宝却突然对着姜旭喊,“爹爹,抱~” 姜妙:“……” ------题外话------ 这波是真刺激到了~掐指一算,糖就在不远处^_^ —— 推荐好友傅晞作品,《重生七零娇美人》年代爽文甜文,值得一看。“滚开,臭流氓!”傅莹玉怒斥。 霍乔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媳妇儿,我只对你耍流氓。” 傅莹玉重生七零年代,家里穷得叮当响,极品亲戚团团转。 上一秒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下一秒就成任人践踏的孤女,老天爷呀,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 从此,皇后娘娘的日常变成了,摸鱼捡柴打猪草,高贵典雅不复存在。 吃不饱,穿不暖,皇后娘娘连连叹气,拿出看家本领,一根绣花针,绣出美好生活。 “媳妇儿,求抱抱……” 傅莹玉没想到,对她纠缠不休的小流氓,竟然是大城市下乡的知青? 传言,村里刚来的知青霍乔然清隽孤傲,不易接近,只有傅莹玉知道,传言不实,这家伙闷骚,简直骚出了天际…… 她无奈怒嗔,“霍乔然,你真不要脸!” (1v1爽文,宠文,甜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8、啥也不是 小宝吐字还不清晰,但隔他近的都听懂了。 这下不止姜妙愣住,所有人俱是一怔,就连姜旭本人也被他吓了一大跳。 姜妙皱眉,低声呵斥,“别乱喊!” 小宝不听,喊得更大声,就是要姜旭抱抱。 姜秀兰有些尴尬,“妙娘,让旭哥儿抱抱他吧!” 姜妙被儿子弄得下不来台,只得把人递给姜旭。 转身时,她清晰地感觉出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姜妙没有去看,她自然而然地避开,笑着问身旁的姜秀兰,“姑妈今晚还回去吗?” “傻姑娘。”姜秀兰道:“大年夜要守岁呢,再说了,今儿个晚上虽然不宵禁,可天色都这么晚了,还回去做什么?给你安排的房间那床上是有刺还是怎么着?” “还有。”姜秀兰顿了顿,往肖彻那边快速瞟了一眼,“明儿一大早还得给厂公拜年,想也知道走不了。” 那看来是真走不了了。 姜妙轻叹一声。 下人们给肖彻见了礼之后,他便低声吩咐点火。 姜旭手中抱着小宝,点火的活儿就落到小安子头上。 小安子平时就爱捣鼓这些,放鞭炮点烟花都是他的长项,捏着火折子走过去没多会儿,就见烟花蹿上半空,随后“嘭”地一声,炸出五颜六色,慢慢组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 震撼的视觉冲击力,让在场的人激动不已。 姜妙仰着头,这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繁华也最绚烂的烟火,一直听人说火树银花,却是今日才知,原来它有这么美。 前头一个小公公兴奋地蹦了蹦,不小心撞到姜妙。 姜妙不防,没站稳,身子往后一栽。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间已经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托住。 姜妙鼻端嗅到一股浓郁的宫廷御酿香味,瞬间明白过来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等站稳,她垂下脑袋,遮去眼底的不平静,“多谢厂公。” 烟火还在继续,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没人注意到这一处小动静。 肖彻看向姜妙,她原本白皙的侧脸染上烟火瑰丽的颜色,迷幻诱人。 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他竟然回想起头一次见到姜妙时,她端着参汤,探身送到他面前,乌发半干,头上簪了支秀气的白玉兰簪子,身上沐浴过后残留下的香味,在他房里萦绕了大半个晚上没散去。 “厂公今夜参加宫宴,想来喝了不少酒,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姜妙低柔的声音,将肖彻跑远的思绪拉回来。 “嗯。” 撇下看烟花的众人,姜妙跟着肖彻进了大门。 肖彻回修慎院,她则是去了厨房。 醒酒汤煮好,姜妙装在托盘里端了来。 肖彻坐在太师椅上,手肘拄着扶手撑着脑袋,眼眸微阖,看样子喝得不少。 姜妙将醒酒汤放在他面前的圆桌上,正想把人唤醒,肖彻已经先一步睁开眼睛。 “厂公,醒酒汤好了。”姜妙捏着勺子搅动散热。 肖彻端过,喝了几口,眼神打量着她,“外面那么多人都怕本座,你不怕?” “怕。”姜妙轻抬眼睫,澄澈的目光对上肖彻,补充,“就不会来了。” “那你可知,你在赌什么?”肖彻又问。 “知。”姜妙毫不犹豫道:“我赌上一辈子的名声,换余下几十年安然无恙。” 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名声对她而言,早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如今她只有一个愿望: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她才能把儿子抚养长大,才能把那些年欠她娘的一点一点孝敬回去。 肖彻喝完醒酒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她,“今夜还回不回去?” “姑妈已经安排了房间。”姜妙说:“大概明天才会走。” 肖彻嗯了声,“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他总是这样,心思深沉到让人无从琢磨。 姜妙还以为,他刚才问那些是有可能改变态度,然而事实证明,仍旧一点水花也没有。 她忽然有些泄气,开始反思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到底应不应该。 或许姑妈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奢念,跟肖彻无关。 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强扭,也扭不到一块儿。 离开肖府的时候,姜妙情绪有些低落。 小宝演完戏,回头见到娘亲一脸的失魂落魄,他忽然就很心疼,很难受,很想哭。 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娘亲想留在爹爹身边,想得到爹爹的保护,可是爹爹一直拒绝她。 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小家伙一脸气鼓鼓,什么狗屁爹,呸!啥也不是,他不要了,重新给娘亲找一个! 姜旭当然不懂小宝的心思,只是感觉到小家伙在哭,他有些慌神。 姜妙快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儿子。 “妙娘,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哪不舒服?”姜旭察觉出来她有异样。 “没事儿。”姜妙摇头,“我只是困了。” 说完都不等姜旭接话,抱着小宝就回了冯公公的宅子,简单洗漱之后带着儿子躺下。 小宝窝在娘亲怀里,气到完全睡不着。 床头的灯罩还没灭,小宝仰头看到娘亲也没睡,知道娘亲心情不好,他往上挪了挪,伸出小肉手,在姜妙脑袋上摸了摸。 姜妙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明所以,问他,“你干嘛呢?” 小宝说不了,只能对着娘亲笑。 姜妙瞬间被治愈,唇角终于往上扬了扬,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母子俩亲昵了一番,沉沉睡过去。 次日是正旦,大年初一。 姜秀兰来敲门时才从小安子口中得知,姜妙一大早就带着小宝回去了,还是他亲自送的。 姜秀兰纳闷,“不是说好了要去给厂公拜年,妙娘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初来乍到,妙娘应该是住得不习惯。”身后走出来的姜旭接话。 能习惯吗? 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妙娘昨儿个晚上就应该待在溪水村陪着爹娘守岁,可是多了个身份敏感的小宝,她迫于无奈,不得不到别人家过年,哪怕是姑妈家,她心里想必也是不好受的。 想到这些,姜旭暗暗叹了口气。 …… 几人去给肖彻拜年的时候,得知姜妙提前走了,肖彻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神情若有所思。 ------题外话------ 求推荐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49、换个目标 宫中还有大朝会,肖彻不可避免地要去参加。 姜秀兰没在肖府耽搁多久就带着小安子回来了。 猜出侄女儿心情不好,姜秀兰没有着急回房,第一时间去找她。 姜妙坐在屋里,手上拿个绣架。 小家伙的周岁马上到了,当初洗三和满月都没给他办,周岁说什么也要意思一下,先给他做套新衣裳。 姜秀兰进来见着,嗔道:“谁大初一的飞针走线,你赶紧的把活儿放下,一会儿咱们去逛庙会。” 姜妙问:“不是只放除夕一天假吗?” 姜秀兰说:“我这是看你魂儿都快没了,再不出去走动走动,迟早要把自个儿给闷出病来。” 姜妙笑,“哪有那么严重,我怀着身子的时候在老宅闷了将近一年呢,不也照样好好的。” “那怎么能比?”姜秀兰戳她额头,“你现在是心里有病,大夫治不好。” “能治。”姜妙咬了线头放下绣架,认真看着姜秀兰,“只要姑妈给找个能护我周全的夫婿,我这病马上就能好。” 姜秀兰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婚事,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这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姜秀兰都懂。 “妙娘,你真的想好了?”搁下玩笑心思,姜秀兰问得郑重。 “想好了。”姜妙点头,“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只要他能护住我们母子,我就知足,什么名分不名分的,不重要,我也不在乎。” 姜秀兰这一听,就知道厂公八成又说什么伤人心的话了,不然妙娘那么倔强谁劝都不听的人,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想到这儿,姜秀兰愈发心疼姜妙,可当她把自己所认识的权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发现能对抗得住承恩公府的寥寥无几,不由得又是一叹。 …… 庙会没逛成,初一这天姜妙就待在屋里陪儿子,晚饭后便早早躺到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了一宿,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搞错了。 她是因为害怕这张脸会招来是非惹麻烦,再发生去年的失身之祸,再像之前那样噩梦连连,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想要接近肖彻,企图博得他的好感,获得他的庇护。 可如果反过来呢? 傅经纬同样知道她是个带着娃的小寡妇,但还是想要她,说明他并不介意她有个儿子,不介意她的非处子之身。 她能在屡战屡败后还拿出那么大的耐性去博取肖彻身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为什么不能把这份耐性拿去对傅经纬? 至少短时间内,傅经纬会对她好,只要她有办法能吊住他,兴许就能赢得一辈子的庇护。 傅经纬这样的家世,想必京城敢与他抗衡的也没几个,与其在肖彻那儿屡屡碰壁,倒不如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去找傅经纬谈条件。 换了目标,理清楚自己今后的打算,姜妙总算是通体舒畅了,难得的一夜好眠。 …… 隔天是大年初二,婆子们陆陆续续回到庄子,开始忙碌。 姜妙趁着小安子得空把他找来,问:“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个人?” 小安子问:“谁?” “傅世子。” 小安子脸色一变,“妙姐姐,你、你见他做什么?” 那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姜妙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告诉他有事儿。 小安子十分犹豫,他不清楚姜妙的打算,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妙见状,作出退让,“你不带我见他也行,帮我送封信给他,他看完自然就明白了。” 小安子满心不赞同,嘟囔道:“妙姐姐不是一向挺讨厌他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他写信了?” 姜妙挑眉,“你要是不去,我就另外请人去。” “哎……”小安子急眼,“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就是……”他支支吾吾,“妙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找他做什么呀?” 姜妙说:“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 小安子很快驾了马车去承恩公府送信。 傅经纬看完后,顿时心花怒放,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儿,骑上马就直奔青柳镇。 姜妙约了他在青柳镇碰面,说就在上次他见姜云衢的那家酒楼。 傅经纬到的时候,姜妙还没来,他定了个顶好的包厢,点了菜坐在里头等着。 还没见着人,已经开始心心念念。 虽然上次姜妙借着肖彻的势让他颜面扫地,可谁让那小娘子长得好看呢,一说要见他,他哪还有什么怒火,只恨不能长双翅膀马上飞过来。 姜妙来的时候,蒙了面纱,进包厢后坐在傅经纬对面。 傅经纬上下打量她一眼,毫不吝啬夸赞之词,“数月不见,妙娘出落得越发美艳动人了。” 姜妙淡笑,伸手摘下面纱。 傅经纬满意于她的知趣,手指把玩着酒杯,“你在信上说,愿意跟了本世子,可是认真的?” “当然。”姜妙态度坚决。 “条件是什么?”傅经纬不傻,早看出来姜妙性子烈,她之前百般不情愿,如今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态度? “我不要求你给我名分。”姜妙直言,“你也不能要求我非得去你府上,我想住在外面。” 傅经纬显然不信她,“之前做妾你都不答应,如今竟然主动要求当外室?” “我说过我不在意名分。”姜妙神情认真,“前提是你能护住我,别让我们母子被任何人欺负。” 傅经纬反问,“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本世子厌倦了你?” “怕。”姜妙面上已经没什么情绪,“要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被别人欺负了,我不会苟活,但在死之前,我一定想方设法拉上你。” “有点儿意思。”傅经纬挑唇,随即仰起脖子,半杯酒下肚,又看向姜妙,眼神带着几分戏谑,“你来找我,肖彻知不知道?” “我的事,与他何干?”姜妙想到自己屡次碰壁还坚持了那么久,心中自嘲,够傻够天真。 “我在京郊有处宅子,这几天就会着人收拾打理,然后安排婢女来接你。” 傅经纬说着,掏了张银票推到她面前,“五百两,在这镇上就能取,不够了再跟我说。” 姜妙看着桌上的银票,恍惚中想起肖彻也曾经给过她一张,却不是给她花用,而是为了打发她走。 回拢思绪,姜妙将银票收起来,随后离开了青柳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0、有几分不同,出手 肖彻是三天后得知的消息,太子组织了围场狩猎,傅经纬和傅经纶兄弟俩都在,另外还有几个世家子弟。 期间便有人调侃傅经纬,说他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让人三催四请出去喝酒都不去。 傅经纬十分低调,说最近有事,抽不开身。 他那狐朋狗友就打趣,“莫不是又得手了什么绝色美人?” 傅经纬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意思再明显不过。 肖彻陪太子坐在一旁,安静听着那几人胡侃,未置一词。 狩猎才开始没多久,傅经纬就毫无预兆地从马背上摔下来,疼得满地打滚,被人匆匆送回承恩公府。 …… 姜妙这几日又做噩梦了,就跟去年她才被姑妈送回家那段时间一样,梦里面都是自己被卖了以后遭人玷污的不堪场景。 从失身开始,这个噩梦便一直将她困到如今,喝了安神茶也没用。 说白了,还是太没安全感的缘故,无数个夜里她不敢睡,满心恐慌,害怕自己一觉醒来会躺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当年的事会再重演一遍。 不巧,小安子告诉她,傅世子陪同太子狩猎,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 姜妙听后,反应很淡,说自己知道了。 小安子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济,心中着急,“妙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可能昨夜受了寒。”姜妙没告诉他自己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小安子便给她熬了些常备的驱寒汤药。 中饭后姜秀兰去了趟城里,找冯公公有事儿,下晌回来告诉姜妙,肖府在江南的几处产业出了问题,厂公让她亲自去处理。 “妙娘,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姜秀兰也看出来,自从除夕夜过后,姜妙整个人变得沉郁少话,想顺道把她带去江南散散心。 姜妙想到傅经纬,自从被摔伤,那个人再没联系过她,想来短时间内,他还恢复不了,便答应了姑妈去江南。 …… 收拾好东西,姑侄俩次日就动身,先乘了马车到通州换船。 江南的气候比北地湿润,如今又刚开春,水面上时常笼罩着一层薄雾。 小宝争气地没晕船,出于婴儿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他闹着姜妙要去外面看。 姜妙便搬了个小圆凳,抱他坐在甲板上,瞧着两岸不断后退的江景,郁结数日的心情逐渐好转。 住处安排在一家白墙黛瓦的客栈,打开后窗能看到下面有条河,河面上时不时有乌篷船经过,拱桥雕栏,两旁是刚抽芽的垂柳,放眼望去,一股浓浓的江南水墨风。 休整一夜,姜秀兰开始去各个铺子查账,姜妙算了算时间,小宝的周岁赶不上回去了,只能在这儿过。 把小家伙的脏衣服换下来穿了套干净的,姜妙抱着他去街上买东西。 听说周岁都有抓周礼,虽然只是图个乐子,但寻常宝宝该有的,姜妙也想让小宝有,毕竟洗三和满月就已经委屈小家伙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才刚把算盘和笔墨买起来便开始下雨。 姜妙没料到江南天气多变,出门忘了带伞,只能用衣袖遮住小宝的脑袋,打算先去屋檐下避避。 头顶忽然多了一把油纸伞。 察觉到有人在为自己挡雨,姜妙回头,正对上肖彻那双湛黑的眼。 姜妙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宝则是不满地哼了哼,一眼都不想多看肖彻,那几日娘亲被噩梦折磨成什么样,他都看在眼里的,要不是这无良爹,娘亲怎么可能受那么多苦?当初说拒绝就拒绝,现在又眼巴巴地跟了来,吃回头草,阴魂不散呐? 肖彻明显看出小家伙对自己的排斥,他不甚在意,只是望向姜妙,“住哪?我送你回去。” 姜妙刚想说不用送,很近,肖彻已经伸手从她怀里接过小宝。 小宝十分抗拒,但挣扎了一会儿就开始泄气,虽然他对爹爹恨铁不成钢,可娘亲终究是要回爹爹身边的,自己闹了脾气,只会导致爹娘的关系更僵硬。 想到这,小宝乖顺下来,耷拉着脑袋,任由肖彻抱着他。 姜妙主动接过伞为父子二人挡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到客栈时,姜妙收了伞,带着肖彻上楼,打开房门。 把小宝放坐在软榻上,肖彻四下打量了一番,问:“兰姨不在?” “姑妈出去查账了。”姜妙麻利地给肖彻沏了杯茶。 这家客栈算不上多好,里头备的茶叶一般,也不知他能不能喝得惯。 肖彻浅啜了一口,视线落在姜妙买的那几样东西上。 姜妙随口解释,“小宝周岁要到了,为他抓周准备的。” “什么时候?”肖彻问。 “正月十七。” 肖彻嗯了声,又问:“回京城还是就在江南?” 他平静无绪的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姜妙却是心思敏锐,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要回京找傅经纬帮小宝过周岁,还是就在这儿。 姜妙装作没听懂,低头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看姑妈什么时候能把正事儿办完。” 肖彻沉默片刻,问她,“饿不饿?” 姜妙猜不透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但还是点了几个菜让客栈后厨送上来。 印象中,这是头回与肖彻同桌吃饭。 小宝早饿了,坐在圈椅上吧唧吧唧吃得格外香。 姜妙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碗筷。 饭后,把瞌睡连连的小宝抱上床,姜妙亲自送了肖彻下楼。 在门口,她撑开那把油纸伞递给他。 肖彻接过,没有急着离开,看了眼雾蒙蒙的天色,缓缓开口,“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考虑好了再做决定,一时冲动换来的后果,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姜妙不置可否,她也承认,在傅经纬的事上自己确实冲动了,不仅冲动,还带有赌气的成分,是在气他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 勉强笑了笑,姜妙道:“如果能选择,我也想做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儿,想做个有夫君呵护、不会每夜被噩梦惊醒的寻常小妇人。” …… 肖彻回到客栈,冯公公进来给他沏茶,时不时瞥一眼厂公的神色,心中唉声叹气。 其实除夕那天一大早厂公让准备烟花他就看出来了,厂公对妙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次小姑娘任性,私底下跑去找傅世子,不管是不是赌气,都成功让厂公出了手。 傅世子那哪是折了腿,要请不到神医,今后就跟东厂的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为了面子,为了名声,承恩公府没敢往外宣扬罢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厂公既然在意,让妙娘留在身边就是,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不嫌累得慌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1、坑爹 这晚飘了小雨,夜雾弥漫。 房门突然被敲响,声音很急促。 姜妙穿衣下床来到外间推开门,得见外头站着的人是冯公公。 肖彻都来了,冯公公会出现也不足为奇。 姜妙问他,“这么晚了,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冯公公叹息一声,“厂公毒发了。” 毒发,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肖彻什么都看不见,行动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必须有人贴身照顾。 以往这种活儿都是姑妈和小安子换着来,姜妙从未碰过,如今身处江南,小安子不在,姑妈白天忙着查账,没办法顾及,她这个大闲人自然就派上了用场。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辰,不是她说过去就能马上过去的,毕竟里屋还睡着个奶娃娃。 冯公公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当先道:“我已经给你安排了房间,你收拾好东西便紧着过去,你姑妈那边,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姜妙颔首,回屋简单洗漱一番绾了发,把小宝的衣物和自己买来的东西打包好,来到里间抱起还在熟睡中的小家伙,用斗篷包裹住小手小脚防风,之后下楼退了房。 肖彻住的地方离客栈不远,仅隔着一条街,是二层楼房,庭院不算大,中间为天井,屋檐下放了个接秧雨防火的大水缸,出门就能见河见桥,少了白日里妇人们在河边洗菜淘米的热闹,这会儿显得尤为静谧,映在河面上的两岸灯笼,被绵密的雨丝模糊成一片五颜六色的光。 姜妙随着冯公公上楼,先把小家伙送去房间盖好被子,这才去见肖彻。 就在隔壁。 才进门,便闻到满屋子的冷酒香,肖彻坐在桌边,双眼已经绑了白绫子,额头上冷汗一茬又一茬地往出冒,浸湿了鬓发。 冯公公说,厂公每次毒发都会头疼欲裂。 姜妙却没听到他痛呼出声,只是攥着酒杯的右手格外用力,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力道之大,足以见得那疼有多难忍。 见姜妙蹙眉盯着桌上的酒壶看,冯公公解释,“是苗老专门调配的药酒,有短暂的镇痛功效。” 之后,冯公公让姜妙在屋里看着,他则是快速下楼去街上找药铺。 为防厂公出门在外突然毒发,冯公公一直把苗老给的方子揣在身上,特殊的那几味药也带了来,其他寻常的,还是得从药铺里抓。 …… 姜妙打了盆冷水端进房,蹲下身将毛巾拧到半干,打算先给肖彻擦试一下额头上的汗液。 刚触碰到,肖彻就往旁边一偏,让姜妙落了空。 “你先回去休息,明早再来。”肖彻吩咐。 他呼吸不平稳,声音也很低,是忍着剧痛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姜妙抿了下唇角,“冯公公出去抓药了,姑妈也不在,我不能随意离开。” 肖彻没再作声,不知是太疼说不了话,还是默认了她留下。 姜妙没闲着,快速去厨房烧了壶热水,顺道把桌上的酒壶酒杯给收了,换个青瓷盏倒了热水递给他,肖彻喝下大半,疼痛仍旧没止住,才刚擦完的汗液,又从额头渗了出来。 姜妙皱起眉头,难以想象,这人小时候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 冯公公回来得很快,手上拎了两个药包。 姜妙接过,主动提出去煎药。 这方子特殊,有几味药须得提前泡,等煎好送来,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 肖彻打小习惯了汤药,都不用勺子,直接端起碗,一鼓作气喝完。 镇痛效果应该挺不错,才喝下去没多久,冷汗就止住了,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冯公公见夜色已深,让姜妙先回房歇息。 姜妙带上门,回房后轻手轻脚地去到里间,还好,没吵醒小宝。 和衣躺下,姜妙没什么睡意,她想起先前去厨房时,没见到什么食材。 肖彻此次南下,身边只有个冯公公,应该没带厨子。 考虑到他是病人需要照顾,隔天姜妙起了个大早,收拾一番拉着小宝去了就近的菜市。 小家伙开始会走路了,但还不是很稳,需要有人牵着。 买了鲜鱼排骨和几样时蔬,姜妙回来先煮了南瓜小米粥送到楼上去。 肖彻和小宝一人一碗。 冯公公去了客栈找姜秀兰,暂时还没回来。 姜妙本想等着他们吃完收碗再下去,突然想起锅还架在灶上,灶膛里的火正旺。 怕出意外,姜妙只得吩咐小宝好好坐着吃饭,然后转身飞速下楼。 等回来时,就看到小宝霸道地把肖彻那碗粥拖到了自己面前,两个小碗齐齐挨着,小家伙捏紧勺子,费力挖起一勺来,“呼呼”吹了吹早就不烫的小米粥,吹出好多口水,然后抬起头,长长地“啊——”一声,意在让肖彻张口。 虽然看不见,肖彻还是很配合地张了张嘴。 姜妙以为小宝是要给肖彻喂饭,谁料,他只是把勺子伸到肖彻唇边碰了碰,然后就缩回胳膊,把粥吃进自己嘴里。 吃完又接着挖,接着“啊——”,接着哄肖彻。 如此反复几次,那粥最后都进了他自己肚子里。 杵在门边的姜妙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真真是胆儿肥了,谁都敢欺负? 她走进来,轻咳了一声,眼神睨向小宝。 小家伙立马乖乖坐好,把属于肖彻的那碗粥推到他面前。 姜妙有些过意不去,“这粥被小宝动过了,我去给厂公换一碗。” 说着,她伸手去端小碗。 “无妨。”肖彻根据刚才小宝推碗的声音判断了大概位置,抬起手准备自己去端。 岂料,碰到的却不是碗,而是触感细腻的手背,姜妙的手背。 姜妙怔住,手背上是他掌心里传来的热度,像股无形的力量包覆着她。 气氛在一瞬间陷入尴尬。 小宝“噫~”了一声,抬起小手遮着眼睛,又从指缝里偷偷看。 姜妙恍过神来,面颊烧得滚烫,马上抽回自己的手,已经忘了要换粥的事,“灶上还烧着水,我先下去了。” 相比较姜妙的无处遁形,肖彻则显得格外淡定,若无其事地嗯了声,抬起粥碗,碗壁上,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2、喜欢 中饭姜妙给小宝做了山药蔬菜饼,给肖彻做的是清蒸鱼、红烧排骨、莲藕排骨汤并两个清炒时蔬,出锅前她自己有尝过,味道不如姑妈做的地道。 上楼后先让小宝吃上饼,她再拿起筷子,细心地帮肖彻挑去鱼刺。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看不见光的日子,肖彻蒙着眼睛吃饭的动作并未比看得见的时候迟钝多少。 姜妙给肖彻布菜的同时,要兼顾小宝吃东西,怕儿子吞咽太急噎到,等她再度将注意力拉回肖彻的碗,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别说菜,连米饭都没剩一粒。 姜妙自知厨艺不佳,没可能让肖彻食欲大增,她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他平日的食量便是如此。 …… 正月十五,元宵节。 白天姜妙趁着小宝睡觉的空当去菜市备了食材,晚上请姜秀兰过来掌勺。 除了煮元宵,还得做一桌子好菜。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姜秀兰在切肉,姜妙蹲在水缸边洗佐料,给她打下手。 “姑妈,账查得怎么样了?”姜妙问。 “很奇怪。”姜秀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我目前查过的这几家铺子,以前经营得都挺正常,但就最近这几天,前前后后地出了问题,惹纠纷摊上官司的就不说了,有些甚至连账目都有出入,按理说,厂公名下的铺子,掌柜们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才对。” 姜妙不解,“姑妈不是只管京城周边那几个县城的账目吗?厂公为何非让您来?更何况,他本人都亲自出面了,哪还用得着姑妈?” “厂公没插手铺子的事儿。”姜秀兰猜测,“他来江南,可能有差务在身。” 姜妙心想,摊上这么个一言不合就眼瞎的东厂提督,崇明帝即便再有十万火急的差事,也得往后挪一挪。 虽说是元宵宴,姜秀兰和冯公公都没能与肖彻同桌,姜妙也只是站在一旁布菜,小宝算是沾了光,就坐在肖彻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等肖彻搁下碗,姜妙才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带着小宝离开。 冯公公已经陪同姜秀兰吃了饭,就等在外面,手上抱着个红漆匣子。 姜妙在庄子上见过几次,这个匣子里装的都是密折,肖彻看不见,冯公公要负责把上面的内容念给他听,然后根据他的指示进行批注。 当然,这种活儿必须得由肖彻信得过的人才能胜任,可见冯公公在厂公跟前的地位举足轻重。 姜妙带着小宝去往厨房,姜秀兰给她留了饭菜。 饭后,姜妙把自己白天买来的几盏小花灯点燃挂在树上给小宝看。 外头注定是个不眠夜,花灯节的繁华喧嚣早就透过白墙传了进来。 姜妙其实很想去看一眼江南的花灯节什么样,但一想到肖彻尚未恢复,随时都要传唤人伺候,便打消了念头。 戌时过后,街市上猜字谜放河灯的逐渐多了,花灯节的热闹真正开始。 肖彻批完密折,有事准备外出。 不巧,冯公公晚饭吃了辣,脾胃烧得整个人不舒服,姜秀兰要送他去医馆,陪同肖彻外出的任务便落到了姜妙头上。 马车已经有人准备好,车夫是负责暗中保护肖彻的暗卫。 姜妙抱着小宝跟在肖彻身后出门,肖彻不习惯被人搀扶,她就盯紧了路,然后指挥他怎么走。 虽然走得慢了些,但肖彻每一步都踩在她指挥的点上,并未磕着碰着。 马车很宽敞,从外头看不出多华丽,内里装饰却精致考究,侧壁浮雕了云纹瑞兽,脚下踩的是团花缂毛软毯,颜色一点不花哨,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品味,姜妙都没敢让小宝直接坐,上去就把儿子抱在腿上,生怕他一会儿尿湿了座椅上的暗紫色菱纹锦垫。 马车启程,暗卫恭敬地问肖彻去哪。 “东篱居。”肖彻回答,声线低稳,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东篱居是个茶楼,三楼视野开阔,位置极佳。 从掌柜超乎寻常的热情,姜妙不难猜出这家茶楼是肖彻名下的。 进了雅间,很快便有小厮来上茶点。 肖彻应该有事要跟掌柜商谈,并未留在雅间内。 他出去后,房里只剩姜妙和小宝母子二人,此时轩窗大敞,正有烟花腾空,辉映着下面各式各样的花灯,绚烂到令人挪不开眼。 小家伙兴奋不已,嘴里喊着“发发~”,要去看。 姜妙只得将儿子抱到窗边,看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双手实在酸疼,就把他放了下来。 肖彻还没回来,姜妙便坐下,边吃点心边看楼下的人猜字谜放河灯,白天还平静清幽的河面,这会儿全是挤挤挨挨的灯,一个接一个朝着下游飘,流光溢彩。 姜妙没放过河灯,看他们把心愿写在上面,觉得挺有意思。 前后大约一个时辰,先前那暗卫才上来通知,说厂公办完事要回去了。 姜妙没有多问,拉着小家伙下了楼上马车。 肖彻已经坐在里头,顶棚上悬着一盏夜明灯,由于灯罩的作用,光线偏向暖黄柔和,磨平了他沉稳中多出来的那几分凌厉。 姜妙不知道肖彻出来谈什么事,但自己跟了一趟,不仅没帮上忙,还喝了一壶价格不菲的茶,吃了两碟没见过但一看就知道很贵的点心,赏了大半个晚上的花灯会,她十分过意不去。 肖彻倒是安静,半个字都没过问。 回到住宅,姜秀兰和冯公公已经回来,姜妙把小宝交给姑妈,主动去厨房煎药。 药煎好送到楼上,姜妙等着肖彻喝完才低声道:“今晚的花灯会很漂亮,谢谢厂公。” 肖彻搁下碗,“喜欢江南?” “喜欢。”姜妙半点没掩饰内心的想法,这里没有渣爹的咄咄逼人,没有权贵的强迫威压,更没有被噩梦支配的恐惧,她所有的彷徨不安,到了这儿都化为一片安宁,像石桥下无声流淌着的河,少了忧虑,只剩静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3、好多钱钱 正月十七,小宝周岁,肖彻已经恢复。 姜秀兰搁下手头上的事儿,特地来给小家伙做好吃的。 姜妙把两张平头案拼起来,铺上席子,再摆上抓周用的东西,从书本算盘印章到竹笛草药念珠,前后摆了有十来件。然后给小宝换上新衣,哄他去抓桌上的东西,说想抓什么都行,抓了就有好吃的。 小宝扒着平头案,下巴枕在上面,眼珠子左右扫了扫,迟迟不肯动手。 他已经不是个正常宝宝了,知道抓周的意思,桌上的都不想要,他想要爹爹腰间那块玉佩,看着值钱,能给娘亲换好多好多钱。 姜秀兰端着给小宝煮的虾仁粥进来,见小家伙背对自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有些好笑地看向姜妙,“是不是少摆了什么东西?” 姜妙仔细瞧了瞧,狐疑道,“没有啊!我之前跟人打听过,寻常人家抓周也没几件东西,我这还算是多的,姑妈您说他怎么就是不肯抓呢?” “没事儿,兴许是想再看看。”姜秀兰耐心道:“咱们等着便是。” 怕出面干预会扰乱小家伙的选择,姜妙没再说话,陪着姜秀兰坐在一旁等,然而等了半天,还是没见他动手抓。 姜妙无奈,起身去瞧,才刚走近就听到小家伙睡着的“呼呼”声。 姜妙:“……” 抓个周都能抓睡着,这熊孩子心得多大呀? 她这当娘的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弯腰把儿子抱起来。 小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喊了声,“爹爹”。 姜妙一愣,等把儿子抱到床上才望着他道:“你爹坟头草都赶上你高了你还惦记他?” 小宝全身的瞌睡都被这一句给激没了,他爬下床,扶着桌子扶着墙,晃悠悠地朝着隔壁肖彻的房间走。 房门紧闭,肖彻正在里头处理密折。 “开门——”小宝伸出小肉手拍打着门板,含糊不清的小奶音,让人生不出抗拒之心。 肖彻推开门时,就看到奶团子站在外面,仰起脑袋,大眼睛跟他对视。 片刻后,奶团子指着他腰间的双螭纹玉佩,“要~” 肖彻还没作出反应,姜妙已经跟了上来,见此情景,有些尴尬,忙要把小家伙抱走。 肖彻问:“今日是他周岁生辰?” 姜妙点头。 肖彻摘下腰间玉佩,递到小宝手里,又揉揉他的小脑袋。 小宝得偿所愿,笑得格外开心。 姜妙道了谢,带着他回房。 小宝直接把玉佩递给娘亲,嘴里说着,“钱钱,钱钱……” 姜秀兰笑到肚子痛,“得,这下用不着多余抓周了,这小子,将来准是个小财奴。” 姜妙纳闷,自己也没那么贪财啊,怎么生个儿子就这样?难道真随了他亲爹? 肖彻给的玉佩,姜妙自然是不敢随意拿去换钱的,用块绣帕包了锁在妆匣里。 十八这天一大早,肖彻就带着冯公公先行北上了。 姜妙等着姑妈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才一同返程。 …… 京都,承恩公府。 自打傅经纬那天被抬回来,府里的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到外面的赤脚大夫游方神医,全都请了一遍,然而就是没人敢保证能把人给治好。 听着里屋大儿子的痛呼声,承恩公老脸阴沉,望向下首站着的傅经纶,完全压制不住心中怒火,“那日狩猎你也在,人怎么摔的你会不知?” 傅经纶道:“狩猎的时候,人是分散开的,我与兄长并未在一处。” 承恩公脸色更难看,“让你跟着去,是去保护你大哥的,你一个人往别处跑什么?谁从马背上摔下来能摔成这样?八成是有人故意为之,你马上给我去查,查不到我唯你是问!” “孩儿领命。”傅经纶应声,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父亲不定时向他喷来的怒火。 外人眼中生在富贵窝的傅家这两位公子,实际待遇天差地别。 听人说,父亲与母亲永宁长公主恩爱无俦,然而母亲却在生他那晚难产而死,父亲对此事耿耿于怀,偏他又不争气,刚生下来身子骨就弱,险些没能熬过去,后来给他打了个长命锁,又请大师开了光,这才勉强保住小命。 但在父亲心目中,他显然早已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 伸手碰了碰脖子里挂在项圈上的长命锁,傅经纶丰神俊秀的面上淡到没有一丝情绪。 里屋的傅经纬听到了外头父子俩的谈话,他满脸怒容,破口大骂,“太子殿下组织的狩猎,外人哪有可能混进去?指定是肖彻那个阉狗想要害我,爹,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肖彻?”承恩公皱起眉头,“你跟他有过结?” 别的过结没有,唯一的矛盾就是姜妙。 傅经纬不敢把姜妙的事儿抖出来,但他能肯定,背后下黑手的人就是肖彻。 那死阉奴是从白骨堆里爬出来的,又坐着东厂第一把交椅的位置,手段有多变态可想而知,能在那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伤在要命部位的,只能是肖彻! 承恩公多少听出来傅经纬瞒了些什么,看向傅经纶,“你知不知情?” “不知。”傅经纶摇头,垂下眼帘。 承恩公多瞅他一眼都觉得心烦,撇开头。 但事关东厂,事关肖彻,又不得不重视。 东厂乃先帝一手创立,坊间称他们为“皇帝的忠犬,文官的梦魇”,然而这“忠”,只忠在先帝身上,今上是谋朝篡位,立身不正,一路跟着先帝走来的前厂公肖宏权势太大,今上没能灭了他,又无法笼络他,于是就造成了如今眼睁睁看着东厂坐大的僵局。 承恩公府是皇亲国戚没错,但要说直接跟东厂硬刚,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到这,承恩公烦躁地一甩袖,出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4、故意的 回到庄子上,姜妙第一时间把小安子找来,问他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承恩公府那边有没有人来找。 小安子摇头说没有。 姜妙又多嘴问了句,“傅世子的伤还没好?” “听说是挺严重的,宫里太医去了不少,可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承恩公他老人家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姜妙想起回程时姑妈在船上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姑妈说,厂公在江南那些时日,名下产业问题不断,他一走,就陆陆续续好了,怎么想都觉得哪不对劲。 姜妙也觉得不对劲。 她才见了傅经纬,傅经纬就出意外,摔个半死,跟着,江南那边出了事,肖彻别的人不派,偏偏派了姑妈去查。姑妈这一走,把她也捎上,等到了江南,又不偏不倚在雨天跟他碰上。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姜妙不敢问,也不敢说。 晚上沐浴完就带着小宝上榻睡觉。 一路奔波,虽然不用自己走,但还是觉得疲累。 吹灯前,姜妙问:“小宝,要喝水吗?” 小宝摇头。 “要尿尿吗?” 小宝还是摇头。 姜妙放心熄了灯,盖上被子,她入睡得很快,迷迷糊糊时,听到小家伙软软地喊,“娘亲~喝水~尿尿~” 姜妙:“……”姜小宝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 正月一过,各省举子纷纷前往京城准备会试。 会试第一场时间为二月初九。 二月刚出头,姜云衢就赶到京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因着去年陈氏惹出来的那一堆破事儿,他在圈子里名声大跌,此番入京都没敢邀请同窗一起,毕竟就算邀了,也没人乐意跟他一道。 溪水村到京城只半天的路程,他之所以来这么早,主要是想去拜访拜访大后台傅经纬。 备了薄礼,姜云衢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承恩公府西角门外。 几个小厮坐在门槛上嗑瓜子聊天,悠闲散漫,得见姜云衢,个个拿眼睛瞧着他,“你谁啊?” 姜云衢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揖礼,“小生姓姜名云衢,是傅世子的朋友,今日特地登门拜访,还望几位小哥受累帮忙通报一声。” 说着,十分上道地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天冷,请大家喝壶烧酒。” 姜云衢? 这名儿听着耳熟,应该是以前来过。 虽然不知世子爷何时多了这么位寒酸的朋友,为首的小厮还是接了银子,说通报倒是可以通报,至于能否见到世子爷,那就两说了。 这段日子府上可不平静,门槛都快被大夫给踏破了,然而世子爷就是不见好,也不知道那腿折成啥样,能让公爷成天黑着个脸,稍不顺心就打人骂狗。 傅经纬摔伤的事儿,姜云衢并不知情,他听着小厮的话,没觉得哪里不妥,只当是勋贵子弟多忘事,傅世子交际圈那么大,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来也正常。 这不是还有个姜妙么?都已经这么久,世子爷应该早就得手了吧?只要提起妙娘,傅世子就没有不关照他的道理。 这么一想,姜云衢心里顿时松快了,搓搓有些冻僵的手,耐心等着。 那小厮到了傅经纬的院门外就被拦住不让进去,只得请人把姜云衢的话传给世子爷。 傅经纬刚喝完药。 被肖彻阴成半个太监,他这几日火气大得很,正愁没地儿撒,才听到贴身小厮传话说姜云衢登门拜访,顿时脸色一沉,“让他给我滚蛋!” 怒骂的同时还掀翻了摆茶盏的矮几。 贴身小厮被他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出去带话。 姜云衢正在憧憬着高中后金榜题名策马游街的威风场面,冷不防被带话的小厮泼了盆冷水。 傅世子让他滚蛋。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姜云衢脸色变了,追着那小厮问:“你是不是把我名儿给报错了?” 小厮满脸嘲讽地望着他,“您是哪家府上的爷啊,名气儿大到听都没听说过?” 姜云衢被噎得面红耳赤,但还是不甘心,又说:“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总该认识傅世子最近带回府的那位美娇娘了吧?我是她亲哥。我今日来,就是想……” 小厮没听他说完,直接冷下脸,“你滚不滚?” 连番被个下人这么折辱,姜云衢再好的性子也被磨没了,青着脸离开承恩公府。 回到客栈,他匆匆吃了饭就开始看书,可翻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去年乡试能一举拿下解元,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傅经纬暗中插了手。 当听说自己中了头名解元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世子爷不简单,只要后面的会试能得傅世子再次帮忙,四月份的金榜上必定能有他的名字。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美人儿得手后,傅经纬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要没权贵帮忙,会试那么多省的举人,个个才高八斗,他怎么可能考得过? 越想,姜云衢越咽不下这口气,书也干脆不看了,趁着春闱还有几日,收拾东西退了房,去车马行雇了辆马车直接回溪水村。 看到儿子突然回来,姜明山吓了一大跳,忙问他出啥事儿了。 姜云衢怕老曹氏听到,把姜明山请到自己屋里,低声说:“爹,傅世子翻脸了,我备了礼去他府上拜访,他不见客也便罢了,还差使小厮出来传话,让我滚,简直太欺负人!” 姜明山皱眉,“不应该啊,怎么说你也算他半个舅兄,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你,难不成,是妙娘惹他不痛快了?还是说,妙娘压根就没有去承恩公府?” 姜云衢突然反应过来,也觉得是姜妙的原因才会导致他吃了闭门羹,还当人众面受了那么大的屈辱。 “妙娘之前一直跟在你姑妈身边,住哪咱也不知道,怎么确定她到底去没去?”姜明山苦着脸,背着手走来走去。 姜云衢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大娘去她那儿待过几日,我明天就去镇上找大娘,告诉她妙娘为了养儿子,去有钱人家给人当妾了,大娘一准着急,一着急她就得去看。” 到时候他悄悄跟着姚氏,何愁找不到姜妙? ------题外话------ 我发现只要不催,书城的小可爱投票就不给力,推荐票走起来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5、打脸与嘲讽 姚氏的铺子早就开张了。 姜云衢来的时候,她刚把客人送走。 得见外头站着的人,姚氏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姜云衢会亲自找上门来。 但很快,姚氏的面色就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 姜云衢礼貌地唤了声大娘,这才道:“我来镇上买笔墨,想着您在这儿,就顺道过来看看。” 姚氏也不好直接把人给赶走,让他里边儿坐。 姜云衢抬步进门,目光四下扫了眼。 是个米粮铺,铺子不算大,堆了货便没剩多少空间,瞧着略显拥挤。 姜云衢坐下后,姚氏给他倒了杯茶,跟着就去柜台边拨算盘核对账本了,并未主动挑起什么话题。 她对陈氏的这个儿子,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早料到姚氏不会给自己好脸,姜云衢还是被她弄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大娘这铺子是一个人在忙活吗?” “请了个帮工,出去送货了。”姚氏头也不抬。 “妙娘最近可有回来过?”姜云衢故意问。 姚氏闻言,拨算盘的手一顿,眉头蹙起。 姜云衢微勾了勾唇,随即就解释道:“大娘别误会,我没恶意,只是想着妙娘因为我娘才变成那样,心中过意不去,她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出门,我替她来看看您。” 姚氏眉头皱得更紧,“啪”地一声将算盘扔到一边,“姜云衢,你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少在那儿拐外抹角膈应人,要没事儿,吃完茶赶紧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姜云衢满脸讶异,“原来大娘不知道妙娘去了大户人家给人做妾的事儿吗?” 姚氏当即黑脸。 不等她开口,姜云衢又抢先道:“之前我跟爹说会帮她寻个良婿,这话不是蒙人的,毕竟妙娘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只是想弥补一下她,谁料她不肯,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当,跑去给人做了妾,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她为了养儿子,竟然能把自己逼到这地步,实在是,唉……” 这话既是为了刺激姚氏,也是为了提前把自己摘干净。 如果姜妙已经在承恩公府,那刚好,证实了他的说辞,姜妙若是不在承恩公府,只要他再想想办法,她最终还是得成为傅经纬的女人。 不管前后哪种情况,姜妙都是为了银子自甘堕落给人做小,与旁人无关,与他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兄长更是无关。 姚氏面色十分难看。 她不太相信姜云衢的话,可事关闺女,又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 从除夕到元宵,妙娘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起初姚氏只当她是忙到抽不开身,现在听姜云衢一说,心中顿时乱了方寸。 姜云衢得见此状,颇为满意地行了个告退礼,“我还有事儿,就不耽搁大娘做生意了。” 他正打算退出去暗中观察姚氏的动向,就听门外传来一把轻柔的声音。 “哟,这不是大哥吗?您这是……刚从县衙大牢里探望你娘回来路过镇上?” 听清楚来人是谁,姜云衢整个人都僵住了。 “县衙大牢”几个字,简直就是在拿刀戳他心窝子,哪疼往哪戳,让他站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脸上青白交织,抿着嘴答不上话。 倒是姚氏双眼一亮,“妙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妙眉眼弯弯,“想娘了,来看看您。” 除夕那天她是不好回来,后来被姑妈带去了江南,元宵节也是在那儿过的,一直没机会来看姚氏。 马上就要春闱了,猜到姜云衢还会继续蹦跶,姜妙正好趁此机会跟姑妈告了假。 也是赶巧,刚到门边就听见姜云衢在她娘跟前胡说八道。 看她娘那脸色,自己若是晚来一步,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把带来的礼品放在柜台上,姜妙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姚氏给她泡了杯蜂蜜水,完全无视姜云衢,问闺女,“小宝呢?” “姑妈帮忙带着。”姜妙端起杯子喝了口,甜滋滋的,她好笑道:“得亏我今儿来了,否则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嫁到了那么好的人家,说来我也是有福,前年被二娘卖,今年被大哥‘嫁’,里外里都替我操心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我亲生的娘和大哥呢!既然来了,不如一块吃顿饭,待会儿大哥带我去瞧瞧,我那有钱人家的夫君长啥样。” 姜云衢听着这话,只觉得说不出的膈应难受,他原本只是想通过姚氏找到姜妙,哪曾料到,她就自己出现了,可却偏偏出现的不是时候,这会儿又是嘲讽又是打脸,直接把他当成跳梁小丑一般戏耍作弄,让他胸闷气短,一刻也没法再继续待下去。 可若就此离开,便等同于变相承认自己先前撒了谎,认了怂。 他缓了缓情绪,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双眼,“妙娘最近气色不错,想来是傅世子恩宠有加,赏下来的补品不少,寻了这么个好人家,虽说做小,但好歹是锦衣玉食了,你往后可得小心伺候着,别老是耍小性子恼了他。” 姚氏听得一头雾水,眉头皱了又皱。 姜妙却是笑问:“哪个傅世子,去年暗中操作帮大哥拿下解元的那位吗?” 姜云衢脸色大变,瞪着她,“你少在这儿含血喷人,那解元是我自己凭实力考来的!” 科举一旦被查出舞弊,终生取消科考资格都是轻的,弄不好还得掉脑袋。 “你急了?”姜妙唇边笑容加深,“下次败我名声前先想清楚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姑妈这么多年能在外面屹立不倒,你真以为她背后没人?姜云衢,有空多跳出井底到外头来看看,京城不是只有承恩公府一家权大势大。” 姜妙没错过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惶恐,再度弯起唇角,“你若不信,自己去问傅经纬,问他敢不敢直接刚上那个人?” 姜云衢脸色白到瘆人,没等姜妙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姚氏狐疑地瞅着姜妙,“妙娘,傅世子是谁?还有,你刚才说你姑妈背后的人,是不是那座庄子的主人,他又是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6、财神爷下凡 听出姚氏语气中的狐疑,姜妙淡定喝了口蜂蜜水,“娘,我那都是吓唬他的。” 关于肖彻和傅经纬这两个人,姜妙并不想让她娘知道,毕竟涉及到权贵阶层,水太深,知道的越多,越没好处。 姚氏轻嗤,“你这丫头出去才不过一年,竟也学会撒谎了。” 她虽然没念过书,但出嫁前跟着马帮到处去拿货,见识还是有的,那座庄子乍一看不起眼,事实上用料都是顶好的,只不过颜色上颇为低调罢了,一般人家可有不起。 况且妙娘那句话说的没错,二十年来大姑姐能越过越好,总不能全是老天爷眷顾,背后要没个人帮扶,他们母子早就露宿街头活活饿死了,哪还能活得像现在这般滋润? 想着,姚氏心里头的狐疑便越发深切。 姜妙见她娘拿出一问到底的架势,叹了口气,只得实话说傅世子便是承恩公府世子。 怕当娘的担心,她省去了姜明山和姜云衢想把她卖掉换前程这一段,说姜云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勾搭上傅世子,傅世子就在去年的乡试中动用了关系,姜云衢的解元便是这么来的。 姚氏直接听黑了脸,“合着他那头名解元是掺了水分的?” 姜妙点点头。 姜云衢年纪轻轻就中秀才,的确比大部分读书人强太多,但也没到拔尖儿的地步,何况乡试时,考场上聚集了全省辖下那么多州府的秀才,他一个县学岁末考都没进过前十的无名秀才,能挤进乡试榜单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一举拔得头筹? 这里头,明显有猫腻。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整治不了他。 “果然是什么娘什么儿。”姚氏冷嘲,“我当初还说呢,陈氏那德行,怎么就偏偏养了个解元儿子出来,没成想闹了半天,竟是个胸无点墨的水货,将来要真被人扶上去当了官,还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 话完,不忘问姜妙,“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姜妙索性拉了姜秀兰出来挡,说姑妈告诉她的,姑妈人脉广。 “妙娘,你老实告诉娘,上次我去那地儿,到底是什么人家的?”姚氏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姜妙抿了下唇。 她娘是个聪明人,糊弄不了的,更何况有些事,现在不说,不代表她娘将来就不会再问。 沉默片刻,姜妙告诉姚氏,那座庄子是东厂的,主人便是东厂提督。 姚氏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她或许没听说过承恩公府,没见识过权贵子弟动动嘴皮子就能往乡试榜单掺水的做派,但这“东厂”二字,却是如雷贯耳。 尤其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不管是谁,都一样的手段残暴令人闻风丧胆。 她只当大姑姐这些年是在闷声发大财,不想,竟是找了只猛虎当靠山。 姚氏不由得担心起姜妙来,“妙娘,你可知东厂是什么地方?” 姜妙垂下眼睫,“我知道的。” “要不,你回来吧,来娘这儿,我这铺子收益还行,养着你们母子俩不成问题。”姚氏试图劝说,实在是不想闺女卷进东厂这么可怕的地方。 “娘,我在那边挺好的。”姜妙能理解姚氏的顾虑。 在普通百姓眼里,东厂就是人间炼狱般的存在,厂公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可能自己对肖彻存了偏心,也可能是自己还不够了解他,总而言之,姜妙看到的,跟坊间传闻的不一样。 姑妈和冯公公可是一路从老爷子跟到肖彻的老人,老爷子和肖彻要真有那么不近人情,能容得下姑妈二十年? 至于东厂的名声为何这么差,姜妙猜想,兴许是树敌太多,敌人给他们造出来的。 姚氏劝不动,叹息一声。 姜妙怕她娘多想,解释道:“有姑妈在呢,姑妈会护着我的。” 虽说有姜秀兰在,可一想到东厂,姚氏还是难以安心,无奈看了姜妙一眼,让她下次回来把小宝带上,说想外孙了。 …… 姜妙在她娘这儿吃了饭才回去,到的时候发现庄子大门外停了辆马车。 很眼熟,元宵节那晚在江南,她曾抱着小宝上去坐过。 这才隔了半个月,难不成,厂公又毒发了? 姜妙没再迟疑,加快步子回到自己院里,然后就看到姜秀兰坐在窗边打络子,小宝却不见了人影。 她有些着急,“姑妈,小宝呢?” “在东院。”姜秀兰解释,“先前带着他在大门外瞧石狮子,碰巧厂公过来,小家伙甩开我,屁颠屁颠地就跟上去了。” 姜妙:“……您就没拦着他?” 姜秀兰无奈笑道,“我是想拦来着,你是没瞧见,他看厂公那小眼神儿,就跟看见财神爷下凡似的,估摸着是上次要玉佩要上瘾了。” 姜妙无语,未经传唤又不能随随便便去东院,只得在姜秀兰旁边坐下,“听姑妈这么一说,厂公应该没毒发,那他来做什么?” “谁知道。”姜秀兰低下头继续打络子,“这是人家的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也管不着。” 话完又问了问姜妙姚氏那边的情况。 姜妙说铺子已经开张了,瞧着生意还行。 “你爹没再去找茬了吧?”姜秀兰又问。 “暂时没。” 姜秀兰就感慨,“当年要不是你姥姥姥爷非要把你娘塞到姜家,她原本能嫁得更好,可惜了,你爹有眼无珠,烂泥扶不上墙。” 姜妙可不敢顺着这话往下说,姜秀兰是姜明山的亲姐姐,她数落自己弟弟是理所应当,自己顺了话就是大逆不道,便笑道:“瞧姑妈这话说的,哪有当姐姐的这么骂自己亲弟弟?” 姜秀兰冷哼一声,“我不骂他,难道还得学着陈氏那贱妇一样从头到脚捧着他?被人捧了那么多年,听了那么多好话,他是当官了还是发财了?” 姜妙心说骂得好,面上却只笑笑。 这时,门外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 姜妙起身探头一瞧,是小宝回来了,小肉手里捏着一条黑色的阗玉钩腰带。 大概是太累,他爬上石阶就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气。 见到娘亲,小家伙激动地举起腰带,指了指上面成色顶级的白阗玉,“钱钱……” 姜妙一眼认出,这腰带是肖彻的。 小家伙该不会是趁着肖彻换衣服的时间,把人腰带给顺来了吧? “……”姜妙忽然不想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7、厂公才是标配(2更) 肖彻换好衣服出来,发现原本挂在屏风上的腰带不见了。 不仅腰带,连带着那个小家伙也没了人影。 他找了一圈,又把冯公公叫进来问话。 冯公公犹豫了一下,说先前有见到小宝拿,还以为是厂公同意的。 肖彻问:“他人呢?” “回去了。”冯公公道:“老奴让护卫送了一程,这会儿应该在西院。” 肖彻嗯了声,没再说话,低头看着长案上的折子,是承恩公向皇上弹劾他在围场蓄意出手伤了傅经纬的折子,被人拦下先送他这儿来了。 冯公公猜不透主子的心思,试探着问:“要不,老奴亲自跑一趟去把腰带给追回来?” 肖彻想起那小家伙的眼睛,水葡萄似的,又大又漂亮,却是个小财迷,主动亲近他只为顺走他身上值钱的东西。 他没去深究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如何会知道什么物件值钱,甚至都没怀疑小家伙是否受了亲娘的指使。 沉默片刻,肖彻道:“罢了。” 冯公公诧异,可能厂公自己都没发觉,他对那对母子,多了几分对旁人不曾有过的纵容。 …… 西院,姜妙瞅了眼坐在地上死拽着腰带不肯撒手的小宝,欲哭无泪。 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总是能自己分辨什么东西值钱,但确确实实不是她教的。 然而在外人看来,周岁的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只能是受了大人的指使才敢顺手牵羊。 尤其顺的还是肖彻的腰带。 之前肖彻给她一千两让她离开庄子,她没接,这会儿反倒指使儿子去偷东西? 还是说,她迫不及待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借着儿子的手拿了他的贴身之物? 一想到肖彻可能会有的这些猜想,姜妙就囧得恨不能去撞墙。 姜秀兰也是被小宝的行为惊得一愣一愣的,“这……这怎么还把厂公的腰带给拿回来了?” 姜妙心说只怕不是拿的,是偷的。 这下,她这当娘的跳进黄河都别想洗清了。 “小宝,把东西给娘亲。”姜妙弯下腰,朝儿子伸出手。 小宝不给,攥紧腰带就往背后藏。 娘亲那么辛苦还要种田喂鸡赚钱养他,爹爹有钱,就该多多的给娘亲。 姜妙无奈了,又不能真吼他打他,只得继续哄,“小宝乖,这东西会咬手,先给娘亲,一会儿娘亲带你去编草蚱蜢,可比这个有趣多了,好不好?” 小宝哼了哼,什么会咬手,又欺负刚满周岁的奶娃娃什么都不懂。 姜秀兰见状,劝道:“算了吧,厂公要真计较,指定早就让人过来取了,到这会儿都没人来,可见是没当回事儿。” 姜妙皱起眉,“姑妈,这不是厂公要不要的问题。” 而是她对儿子的教养问题,以及肖彻今后对她的印象问题。 之前给银票不要,现在指使儿子做出这种事,不是虚伪矫情故作清高是什么? 一想到这,姜妙便格外头疼。 本来自己在肖彻那边就屡屡受挫,这下可好,儿子直接帮她绝了所有后路。 往后别说指望肖彻庇护,只怕能不能继续待在庄子上都还两说。 小宝不肯撒手,姜妙也没强抢,等他睡着才把腰带拿到水井边,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挂在晾衣杆上,外头风大,没多会儿就吹干了。 接近黄昏时,姜秀兰为东院备了饭菜。 姜妙主动请缨要去送。 姜秀兰心知她是想借此机会把腰带还回去,就没拦着,把饭菜装入食盒,让小安子跟上。 俩人并肩走着,姜妙全程没说话,小安子见她右手拎着食盒,左手缩在袖子里,觉得好奇,“妙姐姐手里拿了什么?” “没什么。”姜妙晃过神,冲他笑笑,却是攥了攥折叠过的腰带。 小安子就嘟囔,“妙姐姐有心事哦,上次你让我帮忙送信,说回来就告诉我你准备做什么,结果什么都没说,现在又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啦?” 傅经纬那边早就黄了,姜妙不愿再提,扯谎说是为了姜云衢考试的事儿。 说话间就到了东院,小安子没再多言,跟着姜妙走到北屋外。 姜妙用眼神示意他在外面等,自己上前敲门,听到肖彻让进,这才推门。 天色渐暗,屋里已经掌了灯。 肖彻处理完公务,这会儿靠在窗边的藤椅上,湘妃竹帘卷起,似乎正在赏景,橘黄光晕里,他清朗成熟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闲适惬意。 姜妙动作轻巧地摆好碗筷,退往一旁,“厂公,可以用饭了。” 肖彻之前就已经从脚步声里分辨出来的人是姜妙,听到说话声,他回头,目光在她身上顿了片刻。 这一眼看得姜妙极其不自在。 哪怕对方眼神里没有任何邪念,只是很淡的一个眼风,还是让她心如擂鼓,毕竟自己有错在先,没办法做到理直气壮。 “小宝白天贪玩,不慎拿走了厂公的东西,我已经清洗过了,特地给您送还回来。”她说着,将腰带搁在一旁的太师椅扶手上。 手心里,早已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肖彻无声颔首,反应并不大,他离开藤椅,挺拔的身躯在桌边落座,拿起筷子吃饭的动作,一如他本人的作风,自律谨严,不会因为某道菜可口就多吃两口,也不会因为某道菜不合胃口就不动它。 姜妙不止一次地见过肖彻吃饭,却是每一次都能有不同的感触。 尤其今晚,感触更深。 他若无其事的态度,让她准备出口的解释瞬间变得毫无必要。 还是不懂,还是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妙懊恼地发现,五岁的年龄差,竟然能隔出这么宽的鸿沟。 比起他的深沉稳重,自己那点儿心思就仿佛小孩子在搞恶作剧,滑稽又无厘头。 关于腰带的事儿,肖彻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让姜妙一颗心悬得难受,她提前退了出来,留小安子在后面收拾碗筷。 回房时,小宝还没醒,姜秀兰已经摆了饭菜,就等着她一块儿吃。 “厂公说什么没有?”姜秀兰把小碗推到她面前,坐下来。 姜妙蔫蔫地叹了口气,“姑妈,我头一次觉得,‘海底针’这种形容不应该放在女人身上,厂公才是标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8、小宝的第一桶金 小宝醒来发现自己千辛万苦顺来的腰带不见了,气鼓鼓地坐在床上对着墙。 姜妙瞧了眼儿子倔强的小脊背,喊他吃饭。 小宝没搭理,抿着小嘴一声不吭。 看出儿子在生闷气,姜妙只好把小碗端到他面前,笑道:“今天有小宝爱吃的土豆泥小饼和南瓜粥哦!” 小宝轻哼,转个身背对着姜妙继续生气。 姜妙握着勺子,舀了半勺送到自己嘴边,没吃,却故意道:“嗯~真香。” 小宝闻到香味,吞了吞口水,还是很有骨气地不肯转过来。 姜妙说:“你要不吃,我就让窦大娘带回去给她孙子吃,听说她孙子特别喜欢这个。” 小宝吸吸鼻子,不情不愿地挪过半边身子。 姜妙暗笑了下,凑过来要喂他。 小宝抢过勺子,要自己吃。 姜妙只得帮他端着碗。 等吃完把沾了污渍的口水兜换下放盆里洗了,再回来就见小家伙又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床上,对着墙,鼓着脸,两手抠着脚丫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之前有一回也是这样,忘了小宝为什么哭,姜妙哄他吃饭,他乖乖吃完又跑到原来的位置坐着继续哭。 完全不懂婴儿的这种“记仇”行为,姜妙只觉得好笑。 但此时此刻,她要是真敢笑,小家伙马上就能扯开嗓子哭给她看。 轻声咳了咳,姜妙坐他旁边,伸手帮他拉了拉领口,“哎呀,咱们家小可爱还没消气呢,这可怎么办呀?” 小宝往旁边歪了歪,看都不带看她一眼的。 姜妙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直接说:“那腰带是厂公的,未经他同意你就拿走,那叫偷知道吗?我若是收下,咱们娘俩就成人人喊打的盗贼了,厂公一个不高兴,没准还会把我撵出去,外面那么多坏人,娘亲要怎么保护你呀?” 小宝听着,眼圈有些红。 都怨那个混蛋爹,这么久了还是认不出娘亲。 姜妙又说:“你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自己有本事赚了银子拿来孝敬娘亲,娘亲肯定会高高兴兴地收下。” 小宝灵机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没再耍性子,爬到娘亲怀里。 姜妙把儿子抱下来,打了油灯,带着他去田埂上晃了一圈消食,回来没多会儿小家伙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终于把儿子哄睡下,姜妙这才得以去沐浴清洗一番,回来睡觉,次日照常早起去后园做事。 小宝趁着娘亲不在,自己摸去了东院,守卫们都没拦。 正巧冯公公出来,见他爬门槛爬得辛苦,索性弯腰把他抱进去。 这个时辰,肖彻刚练完剑,坐在石凳上喝茶,小安子给他备了沐浴的热水。 肖彻正准备起身去浴房,就见冯公公抱着小宝进来。 小家伙看到他好像格外兴奋,双腿蹬了蹬。 冯公公把他放下来。 小宝跌跌撞撞地走向肖彻,却不是让肖彻抱抱,而是拽着肖彻的宽袖要将他往屋里带。 冯公公一脸纳闷。 肖彻也看不懂小家伙这是想做什么,只得由着他,随他进了屋。 小宝把肖彻拉到太师椅边坐下,然后不知从哪摸了快抹布出来,弯下腰,撅着小屁股在楠木地板上擦来擦去,来回擦了几圈,累得张着小嘴呼呼喘个不停,然后站起来伸手跟肖彻要,“钱~” 冯公公总算是看明白了,小家伙跑这儿来打工呢,他负责擦地板,擦完银子还得现结。 天,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才刚满周岁的奶娃娃就已经能聪明成这样了?旭哥儿周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冯公公掩饰不住面上的震惊,有些期待厂公会如何反应。 肖彻望着眼前的小奶娃,思绪不自觉飘远。 以前除了毒发需要静养,他不会轻易来庄子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频繁往这边跑,同样是处理公务,在这儿似乎比在东厂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安宁和平静。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小娃娃那一句奶声奶气的“抱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宝见爹爹没反应,也不气馁,站到肖彻旁侧,踮起脚,捏着小拳头给他捶腿,捶得格外卖力,但对于肖彻这样的习武之人而言,小宝的力道无异于在挠痒痒。 晃过神,肖彻取下腰间玉佩,算是给小家伙辛苦一场的酬劳。 小家伙却直摇头,说着:不要玉,要钱钱。 但这婴语说的,除了姜妙没人听得懂。 没听懂,却不影响肖彻看懂,他望向冯公公,“有没有碎银?” 冯公公忙取下钱袋递来。 肖彻接过,从里面翻找了二两碎银给小宝。 小宝捏得紧紧的,生怕手一松就掉了,嘴巴咧了咧,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齿。 …… 姜妙收到小宝给的银子时,整个人都傻了,问了小安子才得知这钱真是儿子自己挣来的。 等小安子绘声绘色把当时的情景描述出来,姜妙已经囧得无地自容,同时又忍不住去猜测,肖彻当时的反应是什么。 小安子说:“厂公已经走了,这钱妙姐姐就收着吧,给小宝做几身新衣裳。” 姜妙犹豫了一会儿,跟小安子说:“你再帮我跑一趟承恩公府吧!” “又送信?”小安子很是忧虑,傅世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人啊,不管为了什么事,他都不希望妙姐姐跟那边有过多的牵扯。 姜妙微笑,“最后一次。” 她给傅经纬写了信,信封里附带上那张银票,没有用任何尖锐犀利的言辞,只说既然交易没成,那么也该物归原主。 到嘴的美人能看不能吃,还就这么飞了,傅经纬恼火万分,把所有恨意都归到肖彻身上,并扬言终有一日要举整个承恩公府之力灭了东厂,灭了肖彻! …… 这晚更深露重,肖彻在后花园观景亭里坐了好久,手中酒杯不知空了多少次又被斟满,酒香溢出亭外,融入夜雾,飘飘袅袅,一如梦中那道不真实的倩影。 也不知怎么就梦到了她。 肖彻捏捏眉心,意识清醒不少。 冯公公打了灯笼上来,小声道:“老奴点了些助眠的香,外头露寒,厂公还是早些进屋歇着吧!” 肖彻问:“前年外出办差路过涿县我毒发那夜,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东西,可仔细想来,他毒发时本就意识不清醒,记不得一些事也正常。 冯公公道:“当时老奴有事留在府中,跟在厂公身边的是苗老,这事儿只能问他。” “罢了。”喝完最后半杯酒,肖彻对陈年往事已然有些意兴阑珊,起身下了观景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59、三言两语诛人心 得知姜妙没去承恩公府坏了自己好事,姜云衢肺都快气炸了,回到家中把去找姚氏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姜明山。 姜明山黑着脸一拍桌子,“这不孝女,都成残花败柳了还不知见好就收,让她去承恩公府给世子做妾,那是抬举她,她还这不乐意那不乐意百般推脱,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不成?” “爹,这事儿只怕没那么好办。”姜云衢犹豫道:“听妙娘那意思,姑妈在京城是有后台的,而且后台还不小,有她出面护着,咱们轻易动不了妙娘。” “动不了也得动!”姜明山是铁了心要把姜妙送出去为儿子铺路。 即将到嘴的肥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飞了?一旦高中,那可是祖宗十八代都跟着扬眉吐气的事儿,到时这十里八村,谁还敢瞧不起姜家瞧不起他! 姜云衢当然比谁都想金榜题名万众瞩目,可少了傅世子的暗中帮助,他完全没把握自己能考上。 然而要讨傅世子欢心,就只有姜妙这一条路。 姜妙那天在镇上撂下的狠话,不像是作假,姑妈可能真有后台,自己一旦贸然动了姜妙惹怒姑妈,到时候被人扒出科考舞弊的事儿,他必死无疑。 怎么想,姜云衢都觉得为难。 “打听到你姑妈住哪儿没有?”姜明山道:“你是小辈,自然不好跟她打交道,我亲自去跟她说。” “暂时还没打听到。”姜云衢摇头,姑妈这些年神神秘秘的,鬼知道她住哪儿。 姜明山眉头一皱,“你去镇上知会姚氏一声,就说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了,让她去给你姑妈捎个口信,回不回来在她。” 又道:“春闱开考在即,已经不剩多少日子,你紧着去办,可别再把事情给搞砸了。” 姜云衢应声,抽空去了镇上,把姜明山的话一字不漏转告给姚氏。 姚氏不太相信,可又担心万一真是婆婆病了。 妙娘的事儿,她还在气头上,不想回去看见姜明山那副恶心嘴脸,又不能真放任婆婆不管,现在家里没个妇人,婆婆一倒,必然要乱套,大姑姐若是能回去一趟,不仅有人伺候,兴许还能缓和一下母女关系。 姜云衢走后,姚氏让帮工看着铺子,自己租了辆马车就去了姜秀兰和姜妙所在的庄子。 当得知母亲病了,姜秀兰满脸担忧,问姚氏,“病得严重吗?” 姚氏又没回去看过,哪里会知道,摇头说不清楚。 姜秀兰放心不下,饭都没吃便简单收拾了一番坐上马车准备回娘家。 马车还没进村,就被姜明山父子给拦了。 姜秀兰掀开车帘探出头,当看到姜明山和姜云衢,愣了一下,“你们爷俩怎么会在这儿?” 姜明山皮笑肉不笑,“大姐,咱俩谈谈。” 听这语气,姜秀兰就知道没好事儿,坐着不动,“我急着回去看老太太,有什么话得空再说。” 姜明山轻哼,“我要是不用这招,你能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姜秀兰一听就上火,“姜明山你疯了吧?为了骗我回来,你连自己的生母都敢诅咒?” “先别扯那没用的。”姜明山知她性子倔,不是个肯轻易服软的主儿,便没再逼她下车,直接开门见山,“妙娘到年纪出嫁了,你让她回来。” “让她出了月子带着小宝滚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她还要嫁人?”姜秀兰冷笑,“这会儿是手头紧了缺男方家的聘礼,还是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闺女卖出去?” 一下子被戳中心思,姜明山气得脸都青了,“听听你那叫人话吗?我是妙娘她爹,她的婚姻大事,我还做不得主了?” “就是。”姜云衢附和,“姑妈,您可不止一个侄女儿,哪能光想着妙娘,她是长姐,今年已经十八,再不出嫁,可就要把柔娘的年龄给拖大了,家里一直没敢给柔娘定下亲事,还不就是因为妙娘这个姐姐没嫁出去,哪有妹妹先出阁的道理。” “你还有脸在这跟我说话?”姜秀兰满眼讥讽地瞅着姜云衢,“妙娘为何十八岁还没出嫁,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再过半年,陈氏那贱妇就要出来了吧?你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擦屁股,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 姜云衢被她怼得满脸难堪,只得看向姜明山。 姜明山忍着要发火的冲动,尽量地好言好语,“大姐不是一直想跟老太太缓和关系吗?只要你肯让妙娘回来,我就替你说说情。” “犯不着。”姜秀兰一点都不为所动,当年要他出面说情的时候,他缩在壳里当王八,隔了二十年才想起来装好人?不好意思,晚了! “姜秀兰,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姜明山被她那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激怒,“大着肚子还能让人一纸休书砸脸上扫地出门,你自个儿什么德行就没照照镜子?还想让妙娘变得跟你一样?” 很多时候,三言两语就能诛人心。 尤其当那些话出自至亲之口,简直堪比利刃,每一个字都如同剜心。 坚强了二十年的姜秀兰,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她不想用这副狼狈的姿态去见母亲,当即就让车夫调转头,抹了眼泪,再次挑帘望向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妙娘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让你随意拿出去买卖的物件儿,没人疼她,我这个当姑妈的疼,没人护她,我这个当姑妈的护。姜明山,你白白活了几十年,枉为人父!” 二十年来,姐弟俩头一回撕破脸撒开了吵,姜明山被那句“枉为人父”气得浑身发抖。 只是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姜秀兰的马车已经走远。 …… 姜妙刚把姚氏送走没多会儿,就见姜秀兰回来,看出姑妈脸色不大好,她担忧地问,“奶奶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姜秀兰被亲弟弟那一番话伤得不轻,好在这一路上情绪已经缓和得差不多,她勉强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姜妙正想问姑妈怎么不多留会儿,就听姜秀兰道:“我有个关系不错的手帕交,三年前她丈夫战死,儿子病故后去了静水庵出家,我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就是她生辰了,我怕到时候没空,不如今儿咱们去看看她吧!” 姜妙不傻,看出姑妈有心事想跟好友吐露,她没揭穿,说自己回去准备一下。 一盏茶的工夫后,姜妙带上儿子,跟着姜秀兰坐上马车去往静水庵。 却不料,在那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0、京城第一公子 入了静水庵,姜秀兰向小师傅打听了好友在禅房,便跟着去了,姜妙内急,带着小宝去上茅厕,怕小家伙乱跑,如厕前她摘草快速编了两只蚱蜢让他蹲在外面的草坪上玩。 再出来时,就发现小宝身旁多了个人,是个小姑娘,她跟庵堂里的尼姑们一样,穿着灰扑扑的袍子,袍子很宽松,完全遮住了身形,头发却没剃,梳着包包头,脸很小很精致,带点婴儿肥。 姜妙记性不错,一眼认出这位是上次在法源寺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公主李敏薇。 她周围没有丫鬟婆子跟随。 姜妙愣了一下,上前准备给公主行礼。 李敏薇听到声音,回过头,目光跟姜妙的对上。 小姑娘像是也认出了她,神情微微有些惊讶。 姜妙屈膝,正要请安,就见李敏薇拼命摇头。 上次还能听到她说话,这次却是一声不吭了。 姜妙下意识望向她的手,没有拿佛珠,要么,她今天说话的次数已经用完,要么,她闭口禅“大成”,今后再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话。 收起念想,姜妙微笑着走过去。 小宝一手拿一只草蚱蜢,分别放在李敏薇两只白嫩嫩的手背上,做出蚱蜢咬人的姿势,配合着嘴里“嗷呜嗷呜”的叫声,准备吓唬吓唬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姐姐。 李敏薇就笑,唇角弯弯,仿佛小孩子找到了玩伴,面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姜妙在两人旁边的草坪上坐下,轻声问,“九公主怎么在这儿?” 李敏薇看她一眼,之后扬了扬空荡荡的手,意在告诉她,自己没有佛珠,不可以说话了。 姜妙颔首,表示理解,见她盯着小宝手上的草蚱蜢看,又问:“你喜欢这个?” 李敏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再次看了姜妙一眼,水盈盈的双眸里,含着几分期待。 “那我给你编吧!”姜妙起身,摘了一把长势不错的狗尾巴草,编了一只蚱蜢和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递给李敏薇时,她接得小心翼翼,似乎怕稍微用力就给弄坏了。 姜妙难以想象这是自小生在皇宫的金枝玉叶见到市井小玩具时会有的反应,便问她,“你还回不回宫?” 李敏薇摇头。 母妃让她来这里的,不准说话,不准到处乱跑,没有传召不得回宫,从小到大,她都听母妃的话。 “九公主,咱们该回房了。”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把严厉的声音。 姜妙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石青褂子的婆子朝这边走来。 妆容不算多华丽,却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冷肃气质。 不用想,一般人家培养不出来,只能是宫里的嬷嬷。 听到声音,李敏薇小脸一白,脊背一僵,急急忙忙把姜妙给她编的蚱蜢和小狗收进袖子里,起身走向那嬷嬷,又转过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姜妙和小宝一眼。 姜妙一直目送着她走远才收回视线。 小宝还在捏着两只草蚱蜢打架。 姜秀兰会完好友出来,见姜妙母子坐在草坪上,笑问:“这儿的斋饭不错,要不要用了再走?” 姜妙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儿子。 “算了,回去吃吧!”姜妙说:“不好麻烦厨房单独给小宝做。” 回程路上,姜妙想到刚才的事儿,主动提了一嘴,“姑妈,我先前在静水庵碰到九公主了。” 姜秀兰有些讶异,“她又去祈福?” “应该不是。”姜妙道:“我问了她回不回宫,她没说话,只摇头,而且身上穿的就是庵堂里师傅们的那种衣服,或许是去那儿静修的。” 可如果是静修,又为何要安排那么严厉的宫嬷随时盯着呢? 姜妙懒得去深思,看向姜秀兰,“姑妈见到您那位朋友了?” “见到了。”姜秀兰说:“她精神头还不错。” 姜妙觉得姑妈见了好友后,气色也好了许多,应该是心中的苦闷消除了,她便没再主动去提溪水村的糟心事儿。 …… 承恩公府。 弹劾肖彻的折子被人半路劫走不说,让傅经纶去查找的证据也迟迟没个结果。 承恩公大怒,一脚踢在傅经纶腿窝处,傅经纶重重一声跪下去,膝盖骨磕在地板上发出脆响。 傅经纬从里屋出来,见此情景,埋怨地看向承恩公,“爹,那死阉奴阴险狡诈,您再多给二弟几日时间就是了,他肯定能查出来,这对着二弟又踢又骂的,干嘛呀?” 承恩公胸中怒气翻涌,瞪向傅经纶,“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要你何用!” 骂完踢完,又踹翻了一把圈椅才铁青着脸出去。 傅经纶还跪在地上。 傅经纬瞅了眼门外探头看热闹的小厮,怒骂一声,“看什么看,滚!” 之后走到傅经纶旁边,弯腰去扶他。 “不必劳烦兄长。”傅经纶避开他,一手撑着地面,准备自己站起来,但因着承恩公下脚太重,他双膝剧痛,才起到一半,又跪了回去。 傅经纬皱皱眉,“你就别瞎逞强了。” 说着弯下腰,把傅经纶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将他送去圈椅上坐好,又朝着外面大喊,“请府医来给二公子看伤。” “我房里有药。”傅经纶歇了片刻就起身,忍着剧痛,带上自己的小厮瑞儿回到桑落院。 瑞儿把傅经纶扶到榻上坐好,取来药膏,掀开他的裤腿,瞧着膝盖附近那一大团的淤青就红了眼眶,边抹药边心疼道:“每次有什么苦差累差都找二公子,最后受罚的还是二公子,公爷未免也太偏心了,您可是才情品貌满京城的第一公子,要让外头人知道了这些,败了名声不说,将来还怎么娶亲啊?” 傅经纶伸手摩挲着脖子里开过光的长命锁,从记事开始,他就每天努力读书习武,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只为赢得父亲的一个笑脸,一声赞同,然而这么多年,父亲对他除了厌恶还是只有厌恶。 瑞儿还在絮絮叨叨,“要不,我去请府医来瞧瞧吧,过两天还有个诗会呢,那么多人等着二公子,咱可不能缺席呀!” “诗会不去了,待会儿我写个帖子推掉,你去帮我送。”傅经纶道:“父亲交代的事要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1、风情是个什么东西? 承恩公弹劾肖彻的那封折子,肖彻并未销毁,当日在庄子上看完就让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这会儿还在崇明帝的御案上待着。 眼瞅着崇明帝没有要处理的意思,御前总管刘公公小声提醒,“皇上,承恩公又来求见了。” 崇明帝搁下折子,捏了捏眉心,“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刘公公说。 自打傅世子受伤,承恩公便一口咬定是肖彻所为,数次入宫想请皇上做主,可惜前两次皇上都推说自己政务繁忙,没见。 “无凭无据的,他瞎折腾什么?”崇明帝觉得他这位姐夫有病,是真有病,大儿子掉根头发丝儿是大事,打小儿子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摆摆手,崇明帝道:“出去回他,傅经纬的伤,太医院会尽全力医治,至于凶手,朕已经下令让太子亲自去查,等结果出来再说。” 打发走了承恩公,崇明帝无心处理政务,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阉党他当然想对付,可仅凭傅经纬摔伤这么件无凭无据的小事就想动肖彻以及肖彻背后的肖宏,不仅溅不起半点水花,还会提前打草惊蛇。 刘公公低声道:“傅世子伤得不一般,公爷想来是考虑到了后嗣问题,关心则乱了。” 这一提醒,崇明帝也反应过来,太医院那边来汇报过,说傅经纬是伤了根本。 永宁长公主死后,承恩公别说续弦,后院连个妾室都没有,膝下只得傅经纬和傅经纶俩儿子,傅经纬的正妻田氏过门之前,他们家老太太一大把年纪还在亲自掌家,田氏过门后,倒是能帮着老太太分忧了,那肚皮却是不争气的,这么多年只得个闺女。 傅经纶尚未娶亲,傅经纬又伤到了要命的地方,也难怪承恩公会着急。 想了想,崇明帝问刘公公,“傅经纶什么时候可以娶亲?” 刘公公道:“当年大师给他批了命,说至少二十四岁,二公子今年二十三,过了年便可。” “经纶那孩子,这些年可没少受委屈。”毕竟是长姐用命换来的骨肉,崇明帝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不忍,“这么着吧,等过了年,朕亲自为他赐婚。” 刘公公欣慰道:“二公子文武兼备,品貌过人,京中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若是皇上亲自为他挑,那是再好不过了。” 崇明帝哼了声,“正因为他优秀,朕才不能让他落到旁人手里。” 南齐没有尚了公主就不许入仕的规矩,崇明帝要对付阉党,手边正是用人之际,傅经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自然不能让出去,“现如今宫中的适龄公主,还有几位?” 刘公公掐着手指算了算,“回皇上,适龄的只有九公主一位,过了年,九公主刚好及笄。” “小九?”崇明帝眯了眯眼,那就是个打小不爱说话,胆小怯懦还心思单纯的,她能胜任得了傅经纶的正妻? 刘公公说:“九公主秉性纯善,去了太复杂的人家反而不好,承恩公府是皇亲,九公主入他们家,便是亲上加亲。先有个永宁长公主,再有个九公主,如此显赫的关系,今后承恩公府上上下下必会为皇上鞠躬尽瘁。” 崇明帝考虑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拍板,“那就这么定了,等科考结束,朕便圣旨赐婚,让他们二人明年完婚。” …… 庄子上消息闭塞,姜妙一般听说了什么,那都是从小安子嘴里得来的。 这天,姜妙挥着锄头翻土准备撒菜籽,小宝坐在地埂上玩儿,小安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小宝旁边,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又望向姜妙,神秘兮兮的,“妙姐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不能往外传啊!” “跟我有关?”姜妙撩起袖子擦擦汗,看他一眼。 “那倒没有。” “那我劝你还是别说了。”姜妙这人不八卦,不想主动去关心旁人的事儿,身处这样的地方,她比谁都懂,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小安子犹豫了会儿,又说:“可能……跟你也有点关系。” 姜妙狐疑地瞅过来。 小安子嘿嘿道:“你那次不是跟我打听九公主吗?我今儿就有个关于她的消息,要听不?” 姜妙抿唇。 她打听九公主,不是因为关心九公主,而是傅经纬在肖彻跟前提及了九公主,她好奇而已。 不过,九公主不是在静水庵静修吗?怎么会突然有她的消息? 不知为何,姜妙第一时间就跟肖彻联系在一起,她问:“什么消息?” 像是怕被远处劳作的婆子听到,小安子压低了声音,“我早上去肖府送菜,从那边听来的,说宫里有人听到皇上有意将九公主许配给傅二公子。” 姜妙有些茫然,“傅二公子是谁?” “傅世子他弟弟,傅经纶。”小安子说:“那次咱俩一块儿去送菜,你见过的。” 送菜那日被傅经纬调戏的事儿姜妙记得很清楚,但傅经纬旁边站着的那位,姜妙是真没什么印象,毕竟她又没主动去看。 不过,姜妙对九公主的印象倒是挺深的,那么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若是嫁错了人,一辈子可就毁了。 “那他为人秉性如何?”姜妙问。 “傅二公子可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小安子说起傅经纶跟说起傅经纬时的厌恶完全不同,眼里满满都是崇敬,“武功,才学,品貌,每一样单拎出来,都能让闺阁姑娘为之疯狂,更何况,他还同时兼备。” 姜妙瞅着他那一脸陶醉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有这么夸张吗? 她的安静,像是让小安子意识到什么,突然将拳头凑到唇边咳了咳,“当然了,跟咱们家厂公比起来,傅二公子还是稍逊一筹。” 这求生欲…… 姜妙暗暗翻个白眼,挥起锄头继续干活。 “其实,厂公除了那方面,旁的哪哪都完美,可怎么就没人喜欢呢?”小安子纳闷道。 姜妙轻呵一声,“有人喜欢,也不见得你们家厂公会懂风情。” 小安子挠挠头,“风情是个什么东西?” 姜妙:“一道菜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2、矫情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姜妙都没再见到肖彻,听说朝务很多,他很忙。 姜妙也很忙,忙着洗衣做事带孩子,还得忙着关注姜云衢的科考。 哪怕内心里千百个不希望他考中,三月初会试成绩出来的时候,还是让姜妙傻了眼,甚至是有些恍惚。 姜云衢中了,总的录取四百名贡士,他排在三百八。 这次没有傅经纬帮忙,是实实在在的成绩。 姜妙看着小安子帮她抄来的榜单,目光盯在姜云衢的名字上,随后叹了口气。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小人总是能得志。 姜云衢高中,就意味着今后她会面临更多的羞辱与算计。 之前几次三番栽她手里,如今好不容易翻个身,想也知道以姜云衢睚眦必报的尿性,不会轻易放过她。 到那时,姜云衢是官,她是民,身份上的悬殊差距,会让她在很多事上做不到有力回击,只能任人捏扁搓圆。 小安子说:“如果按照往届的标准,他已经落榜了。” “这话怎么说?”姜妙对科举了解的不算太多,考试大致时间她知道,但每科录取多少人,她还真没研究过。 小安子坐下来,告诉她,“一般情况下,会试最终录取不会超过三百人,两百八是历年来的平均数目,今年直接录取四百,算是本朝建朝以来录取最多的一届。” 姜妙还是不懂,“为什么突然多了将近一百个?” 自然是崇明帝为了对付东厂,准备借着科考招揽心腹。 小安子不敢跟姜妙说这些,一来怕她听不懂,二来,这种事也不是能随便挂在嘴上说的。 “可能是朝中缺人吧!”他道。 姜妙不懂朝局,也知道妇人不能随便谈论那些,便没再追问。 但姜云衢考中这事儿,还是让她膈应了好几天,饭没吃好,觉也没睡安稳。 …… 相比较姜妙的烦躁,溪水村姜家一片喜色。 去年陈氏的事儿让姜明山颜面丢尽,这半年多,走哪都得低着头,如今儿子会试高中,消息一传回来,姜明山就感觉自己腰板子都能挺直了,眉毛扬得老高,背着手在院儿里慢悠悠地晃着,儿子都还没领到官职,就先摆上老爷谱。 比他更高兴的,是姜柔。 她今年十六,年纪已经不小了,再拖上一两年,就只有人家挑她的份。 之前还一直想着,大哥会不会因为二娘的罪过受到牵连,会试落榜。 现在好了,一举高中,便意味着她的亲事没跑了。 姜柔决定去县衙大牢看看陈氏,顺便把这好消息告诉她,临走前还问姜明山要不要一起。 姜明山皱皱眉头,“家里正大喜,去牢房里做什么,没的沾了一身晦气回来,害你大哥殿试考不好。” 姜柔呆了一呆,她确实没考虑到这一茬,很快就打消了去看陈氏的念头,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忍,“爹,您是不是真不要二娘了?” 姜明山想起这半年陈氏给他带来的屈辱,脸色就沉了下去,“休都休了,还说那些做什么?” “可休妻是您的事儿,二娘毕竟还是大哥的亲生母亲,再有半年,她就要出来了,到那时,大哥肯定已经当了官,一个孝字压头顶,大哥总不能对生母置之不理吧?” 姜明山冷哼,“这才哪跟哪,你就提半年以后的事儿?” 怕姜柔真跑去县衙大牢坏事,姜明山吼了她一通,又勒令她回房,没得他同意不准踏出门槛半步。 会试都中了,殿试一准能妥,老温氏高兴坏了,颠颠儿跑来找老曹氏,想商量搬迁去京城的事儿。 老曹氏对这事一点想法也没有,明确表示了自己并没打算去京城。 不去更好。 老温氏生怕她反悔,连劝都没劝就单独把姜明山叫到他们家,说是商量搬迁事宜,实则没一句话能绕开钱。 姜明山头疼不已,最终答应了跟他们五五平摊才消停下来。 …… 又是一年清明节,姜妙不得不以“为亡夫上坟”的理由离开庄子。 今年她没打算回家,带着小宝去街上看了半个时辰的杂耍,又买了些点心软糕,这才奔着静水庵去。 这些日子,李敏薇楚楚可怜的模样总会出现在她脑海中,正好得空,去看看小姑娘如何了。 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上山途中碰见肖彻。 看样子,他刚从静水庵下来,准备回去。 为谁来的,不言而喻。 姜妙背上背着小宝,双脚定在石阶上,没再往前走,仰起头,目光与他的对上。 肖彻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明节怎么不回家?” 姜妙不知该如何回答,听得他又问:“亡夫的灵位在这儿?” 小宝趴在娘亲背上,鼻腔里哼了哼。 亡夫亡夫,再认不出来,你就自己把自己诅咒死吧! 姜妙抿了抿嘴。 第一次在法源寺见到李敏薇的时候,肖彻也在,他说自己去办差。 现在是在静水庵,一个男人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他还是来了。 姜妙莫名觉得不舒服,唇边却扯出一抹笑意,“厂公又是来办差的?” “有事。”肖彻回答得毫无波澜,顿了下,反问她,“你呢?” 姜妙突然不想去看李敏薇了,转个身,“我中饭吃太饱,撑着了,上来锻炼锻炼。” 肖彻说:“刚吃完饭不宜爬山。” 姜妙:“……” 她真是服了。 可转念一想,肖彻又不是自己什么人,干嘛心里不痛快? 别说他从来不曾对她承诺过什么,就算他亲口承诺了会保护她,她一直以来想要的,都只是权利庇护之下的那份安全感而已,不是吗? 至于肖彻这个人,他想跟谁走得近,想关心谁,喜欢谁,那都是他自个的事儿,跟她无关,她不该管得太宽,更不该莫名其妙的生气。 深呼吸好几下,姜妙想让自己释然,却又忍不住会去想,他见李敏薇时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样的“忍不住”,来得猝不及防而又意外。 姜妙觉得自己魔怔了,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显得特别不稳重,还矫情吧啦的。 但是肖彻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她特别想再矫情一把。 ------题外话------ 求生欲极强的作者:男主身心必须都是女主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3、勾搭上了 肖彻说:“你上次编的小东西,九公主很喜欢。” 姜妙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听到这话就感觉有一团火在胸口蹦啊蹦,仿佛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克制着情绪,她笑:“原来九公主在厂公跟前是会说话的。” 肖彻隐约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没再接腔,转而看向她背上的小宝。 见小家伙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肖彻往下走了几步,刚好跟姜妙站在同一层石阶。 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草药味,轻而易举钻入了姜妙的鼻腔,很熟悉,让她想起在江南的那段日子。 姜妙没抬头,垂下的目光只扫了眼他黑色袍角上的纹样就很快挪开。 虽然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对方看透,但就这么近距离地站着,肖彻周身太过成熟的气息,还是会让她感觉到压迫。 俩人都没再说话,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 过了会儿,肖彻率先打破寂静,“马车在山脚,你回家还是回庄子?” 言外之意,先把她送到想去的地方。 姜妙雇了马车来的,原本能直接上山,只不过她为了打发时间,选择背着小宝徒步上去。 当下被问及,姜妙犹豫片刻,道:“回庄子。” “不回去上坟?” 姜妙并不认为“上坟”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聊的,淡淡道:“烧纸扫墓不过是走个大面儿给自己看罢了,他都死了这么久,要真泉下有知,总会保佑他儿子。” 小宝双眼滴溜溜地瞅着肖彻,想象着将来的某一天他爹要是知道自己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会不会气得脸绿。 …… 想到自己壮志未酬,下山后姜妙果断付了钱,把雇来的马车打发回去,拉着小宝上了肖彻的马车。 一如前几次,怕小宝尿湿华贵的座椅,姜妙主动把儿子抱坐在腿上。 小家伙手里捏着半块松糕,不小心落到软毯上。 姜妙一手搂着小宝,弯下腰用另外一只手去捡,可惜离得有些远,没能够着。 她今儿穿的对襟襦裙,豆绿色宫绦格外掐腰,尤其是探身出去这个动作,杨柳小腰身段尽显,胸口贲起,侧颈修长,冷白细腻。 姜妙五官明艳,骨子里有种媚态,像秋树上挂着的熟果,颜色鲜艳,果香会在不经意间散发出去,吸引周围的生物。 肖彻想起常来庄子上取菜的那几个小太监某回在私底下议论,说姜家这位妙娘是个天生的尤物,可惜所嫁非人,年纪轻轻守了寡。 有那么一刻,肖彻突然对她的亡夫感到好奇。 “你出来这么久,夫家人没意见?” “……” 姜妙伸出去捡松糕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一则是意外肖彻会主动问起她“夫家”的事儿。 二则,担心肖彻问过之后还让人暗地里去查。 她的身份背景压根就经不住查,一旦让肖彻知道自己并未嫁过人,而是未婚先孕,连小宝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对她的印象还不知会差到什么地步,没准直接给她贴上个“不知廉耻”的标签。 深吸口气,姜妙没再执着于那半块捡不到的松糕,直起身,垂着眼睑道:“公婆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带着小宝无依无靠,又不能回娘家,只能来投奔姑妈混口饭吃。” 肖彻凝视着她。 姜妙自知心虚,没敢与他对视。 “小小年纪,野心挺大。”肖彻收回目光,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是喜是怒。 姜妙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忖度着说:“我没有野心,只是想自保。” 顿了顿,没听到肖彻接腔,她咬咬唇又道:“倘若因此给厂公带来了困扰,还望您多担待。” 这就是还不死心的意思。 活了二十余年,头一次碰到这么倔强的小女人,手里的书再也看不下去,肖彻抬眸,眼梢微挑,“我若是不担待呢?” 姜妙说:“那我就继续磨,磨到您担待为止。” 肖彻合上书册放到一旁,神情慢慢变得严肃,面上是超乎他这个年纪的稳重,“你总说自己考虑好了,可曾想过将来会后悔?有些东西,我不一定能给你。” 姜妙没料到他终于肯正视这个话题,内心分外激动,但没表现出分毫,只目光诚挚地望着他,“我只要厂公能给的那部分,会不会后悔,我保证了厂公也不一定信,时间说了算。”顿了下,“作为交换,厂公想要什么,您只管说,但凡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尽全力。” 她果然是当成交易来做的,还做得有模有样,肖彻说不上来心里怎么想,只提醒道,“我与承恩公府立场不同,往后离傅经纬远些。” “嗯。”姜妙郑重点头,弯起唇角,笑容里带了点羞赧,那副又美又娇又乖顺的样子,容易让人走神。 肖彻挪开视线没有多看。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小宝:??? 啥意思?爹爹和娘亲到底是好没好上,有没有人出来给奶娃娃解释一下啊? 五岁的智力跟不上大人的思路,小家伙急得抓耳挠腮。 姜妙注意到儿子的动静,低声问,“要嘘嘘?” 小宝摇摇头,继续窝在娘亲怀里,心中郁闷不已。 大人说话都喜欢拐来拐去的吗?他一句也没听懂。 呜~ …… 马车把姜妙送到庄子上,肖彻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姜妙隔着帘子对里头的人说了句,“厂公慢走。” 肖彻嗯了声,让车夫调头。 小宝看看娘亲面上掩饰不住的愉悦,又看看爹爹远去的方向,瞧这样子是真勾搭上了,以前他总盼着爹娘能在一块儿,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又开始发愁,万一哪天娘亲突然知道了她抱大腿的这位就是她儿子的亲爹,会不会气哭呀? 关于小宝他亲爹,姜妙当然不会主动往肖彻身上想,她只知道得了厂公的一句承诺,心中便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吃饭香了,睡觉也踏实了。 之后的日子,该干嘛干嘛,没事儿不会主动去烦肖彻,尽量做好乖巧不粘人的本分。 这下轮到小宝愁眉苦脸了,成天托着下巴,看到姜妙满心愉悦吃嘛嘛香,他就想叹口气。 …… 四月中旬殿试完,姜云衢踩着尾巴进了前二甲,满村同喜。 姜妙一阵胸闷,觉得老天真是瞎了眼,这种德不配位的人渣,竟然也能金榜题名,这是要让他当了官去为祸四方? 只是还不等她胸闷完,姚氏那边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4、讨还公道 姚氏的店铺大晚上被人洗劫一空,柜台桌椅全被砸了,损失惨重。 姜妙还是从后园一个婆子口中得知的,那婆子说她儿媳妇从娘家回来路过坪石镇,就听镇上的人说有家米粮铺被人劫了,连粮带钱啥都不剩。 坪石镇,米粮铺。 姜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娘头上,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她决定亲自回去看一趟,便把小宝交给了姜秀兰,请小安子给她驾车。 从庄子上到坪石镇,驾马车两个时辰都不用便能到。 姜妙却恨不能插双翅膀马上飞回去。 小安子见她面色焦躁,一路上也没敢跟她说话。 俩人到镇上的时候,隔着帘幕姜妙就能听到外头百姓们偶尔传来的议论声,都在说镇东头米粮铺被抢砸的事儿。 镇东头,是姚氏那间铺子没错了。 姜妙一颗心往下沉了沉,对着外头的小安子道:“再快些。” 小安子安慰她,“妙姐姐,姚姨一定没事儿的,你别着急。” 姜妙怎么能不急? 姚氏虽然性子耿直,但并非没脑子之人,平日里不会轻易跟人结仇,然而铺子就这么莫名其妙让人给洗劫了,其中定然有猫腻。 想着,姜妙便脊背发冷。 一刻钟后,马车在镇东头米粮铺前停下。 姜妙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都不等小安子给她拿脚凳,提着裙摆直接跳下去,抬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原本堆满货物略显拥挤的铺子,这会儿一片空荡和狼藉,桌椅板凳不是缺了一块就是断了腿,大豆谷子撒了一地。 姚氏手里拿个笸箩,正弯腰把地上的豆子一颗颗捡起来。 姜妙瞧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又酸又涩。 “娘。”她走到门边,声音有些哑。 姚氏听到声音,捡豆子的手僵了僵,抬头时皱起眉,“你这闺女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不来,您是不是就没打算把这事儿告诉我?”姜妙抬步跨进门槛,蹲下身陪她一块儿捡。 知道闺女也是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不容易,姚氏还真没打算拿这些糟心事去烦她。 却不想,闺女自己知道了。 叹口气,姚氏道:“你娘我年轻时候什么风浪没见过?生意人哪有不栽跟头的,没事儿,缓缓就好了。” 这时,小安子停放好马车进来,从姚氏手中接过笸箩,温声道:“姚姨,我来吧,你们娘俩难得见面,去一旁喝茶聊天,这些活儿,交给我就好了。” “这不合适……”姚氏有些犹豫。 “娘,咱们去那边儿说说话。”姜妙没跟小安子客气,拉着姚氏去柜台旁,拖了两把勉强还能坐人的圈椅过来。 落座后,她赶紧问姚氏,“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无缘无故的,铺子怎么会被人打劫?” 就算真是仇家,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吧?如果是强盗土匪,哪有只盯着一家劫的道理,况且姚氏这是小本生意,又不是什么大买卖,存粮和银钱都不多,那土匪得是多怂才会放着钱庄不抢抢个小铺子? 姚氏拧眉片刻,“我怀疑是你爹花钱请人干的。” “什么!”姜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前两天他来找我,说姜云衢高中,全家都要搬去京城,让我关了铺子,要么跟他去京城,要么回家种地,就是不准做生意,我没答应,便跟他大吵了一架。” “所以没两天,铺子就遭难了?”姜妙觉得姜明山简直是疯了。 “只是猜测。”姚氏说:“我手头上并没有证据。” “那咱就去衙门告状。”姜妙不想就这么算了,不管是不是姜明山和姜云衢那对渣渣父子在背后使坏,这么大的事,都应该去县衙讨个公道。 “妙娘,算了。”姚氏劝住她,“本来也没几件值钱玩意儿,我不想闹大。” “娘?”姜妙满脸不敢置信,一向“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偿还”的姚氏,被人欺到这份上竟然说算了? 姜妙气不顺,堵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姚氏为什么不去县衙。 因为,去年他们家才在公堂上大闹过一场,而那一场闹剧,让整个涿县的人都知道了姜妙曾经被她二娘卖到牙婆手里,即便后来有姜秀兰出面作证她被姑妈救下,难免还是会有好事者去挖其中的内幕。 如今隔了半年多,那件事早就淡下去了,如果这时候上公堂让人认出她来,再被扒出点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不仅状告不成,还会把她给赔进去。 想清楚娘是为了自己才拒绝去县衙,姜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铺子没了,娘又不想去县衙,那今后怎么办?” 姚氏一脸平静,“倘若我还不服软,他接下来就得用老太太威胁我,我虽然恨你爹,可跟老太太婆媳一场,这么多年也没闹过什么矛盾,不想她一把年纪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听说老太太不去京城,正好,我也不开铺子了,收拾东西回去种种地喂喂鸡鸭给她洗衣做饭。” “那岂不是又得一辈子拴在姜家?”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在哪过不是过?”姚氏道:“问心无愧就好。” 姜妙抿紧嘴角。 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妥协,就算不能真去衙门告了姜明山和姜云衢,也得让这爷俩付出代价! “娘,您先歇会儿,我回村摸摸底打探打探情况。” 告别姚氏,姜妙叫上小安子,俩人驾着马车很快朝着溪水村而去。 姜明山跟老温氏老两口五五平摊在隔着翰林院不远的二条胡同里买了个宅子,用的正是从姚氏那儿弄来的钱。 这几日在准备搬迁,姜柔负责收拾。 京城隔家近,再加上姜云衢离着正式入翰林院还有两日,便回来帮忙。 姜妙到大门外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谈论虎皮。 是姜妙爷爷在世时亲手猎的一头老虎,剥下来的皮没拿去卖,一直留家里,搁现在就成了宝。 “爹,这虎皮能值不少钱吧?”姜云衢两手捧着,生怕弄坏了掉价。 “那是自然。”姜明山道:“赶明儿拿去县城卖了,准能换个百八十两银子。” “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值钱啊?”姜柔听到,也激动了。 “爹,明儿我陪您一块去吧,没准能把价位拉高些。”姜云衢初入官场,到处都是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提起银子就心痒痒。 姜妙准备敲门的手顿住,转身走向马车,直接坐了上去,吩咐小安子走人。 小安子满脸纳闷,“妙姐姐不进去问个明白吗?” “没什么好问的。”姜妙说:“我已经想到法子能帮我娘把所有亏损都讨还回来了。” “什么法子呀?”小安子表示好奇。 “到了明儿你自然知道。”姜妙笑笑。 ------题外话------ 下一章请收看妙娘花式虐渣^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5、我有糖,你吃吗? 初夏的天,空气中飘来伴随着蝉鸣的燥热。 姜妙觉得烦,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份浮躁却在看到停放在庄子大门外的朱轮宝顶马车时逐渐淡下去。 肖彻来了。 姜妙掀帘,盯着对面的马车开始走神。 说不上来为什么,每次想到这个人,总会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踏实,哪怕只是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仿佛“肖彻”这俩字已经成了安全感的代名词。 “厂公大概又毒发了。”小安子将马车赶到一旁停下,叹了口气。 姜妙算算日子,上次毒发还是在江南,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三个月,应该算是她认识他以来,两次毒发时间间隔最长的一次。 “苗老还是没办法么?”姜妙提着裙摆踩着脚凳下来。 “要有办法,早治愈了。”小安子想到什么,又有些欣慰,“不过这次隔了好几个月才毒发,说明苗老上次改良的方子奏效了,可喜可贺,但愿往后的间隔时间能更长些。” 姜妙没说话,掂了掂手心。 手心里是半包松子糖。 姜妙小时候爱哭,一哭姚氏就往她嘴里塞糖。 以至于她养成了心情烦躁就会往嘴里含糖的习惯,总觉得嘴里甜了,旁的苦就会少一些。 早前才听说姚氏的铺子出了问题,她什么也没收拾,只顺手拿了包松子糖,一来一回,已经被她吃掉大半。 把装了松子糖的油纸包藏进袖子里,姜妙转身进门,却是朝着东院的方向走。 小安子问:“妙姐姐要过去吗?” 姜妙嗯一声,“每次都是你去伺候,怪辛苦的,正好我得空,这次换我吧!” 小安子张了张嘴,想提醒她姚姨那边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又怕戳了姜妙的伤心事,索性什么也没说。 姜妙到了东院外,隔着墙就闻到了药酒味儿。 她跟小安子都出去了,姜秀兰要带小宝,庄子上其他人不得近厂公的身,药是冯公公亲自煎的,还没送来。 守卫都知道姜妙,没拦她。 姜妙抬步进门,老远就见肖彻在院里舞剑,大概是想转移毒发时的疼痛,他握剑力道极大,招招犀利,剑锋所至之处,碎叶纷飞。 一旁石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 若非亲眼见他眼睛上蒙了特制的遮光白绫子,姜妙几乎要以为这人压根就没瞎。 正当她走神之际,肖彻已经握剑袭来,剑尖直抵她面门。 姜妙何曾见过这等架势,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后背僵冷得她直想打哆嗦。 肖彻的剑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静止不动,他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额头上是毒发剧痛沁出来的汗液,混杂着酒气,呼吸不怎么平稳,“去哪了?” 姜妙真怕他一个手抖把自己送走,哆哆嗦嗦回过神来,“我……我有糖,你吃吗?” 肖彻:“……” 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嘴巴里就被人塞了一块糖,唇上还被碰了一下。 姜妙是错开剑踮着脚喂的糖,因为担心他手抖,她就有点抖,这一抖,糖抖进去了,手不小心碰了他的唇。 姜妙攥紧手里的油纸包,仰头看他,眼神怯怯的,“甜不甜?” 肖彻从记事起就被送去训练,基地里见过最奢侈的东西便是饴糖,还是其他人偷偷想法子弄来的,他只尝过一次,可一次,足以让他记住那个味道。 收起对甜味的满足,肖彻声音略淡,“还行。” “既然那么甜,那你借我几个人好不好?”姜妙顺杆爬。 “想做什么?”肖彻慢条斯理地收了剑。 姜妙想搀扶他去石桌边坐下,想想怕他不喜,索性站在原地给他指路,告诉他往哪转,往前走多少步能坐。 肖彻落座后,冯公公的药也来了。 他心思细腻,一眼看出厂公跟妙娘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什么也没说,对着姜妙笑了笑就退出去。 明明什么都没做,有这么显眼吗? 姜妙瞬间心虚起来,脸颊有些烫,但很快就端起药碗,递到肖彻手里。 肖彻喝完药,擦嘴的时候动作有所停顿,锦帕在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便收起来。 姜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肖彻再次问她借人想做什么,她才晃过神。 “我遇到点麻烦。”没敢全盘托出,她道:“需要人帮助。” “借几个?”肖彻似乎没打算过问细节。 姜妙喜欢这种互相尊重隐私的感觉,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三个,成吗?” …… 姜明山父子准备去县城卖虎皮这天,村里来了个壮实魁梧的年轻人,说替主家下乡收虎皮,谁家有都可以拿来卖,只要成色不错,二百两起价。 姜柔在河边洗衣服,最先得的消息,兴奋得险些一蹦三尺高,撂下洗衣盆就往家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咱家那虎皮别送去县城折腾了。”姜柔边喘边说,“村里刚来了个收虎皮的,说谁家有他都收,只要成色不错,就二百两起价,二百两啊爹,这可是天价,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姜云衢表示怀疑,“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大哥要不信,去村长家问问不就知道了,这会儿人就在村长家坐着呢!” 姜云衢跟姜明山对视了一眼。 儿子已经贵为进士,是将来的阁臣苗子,哪能亲自露面去掺和这些事儿,姜明山拦住他,说自己去问。 到了村长家,果然看到姜柔口中的年轻人,一身短褐,小厮打扮,虽是下人,但往那一坐,气质上跟庄稼汉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姜明山满脸客气地拱了拱手,“这位小哥,听说你要收虎皮?” “对。”年轻人礼貌地冲他笑笑,“这位老爷家也有吗?” 听人管自己叫“老爷”,姜明山心情都舒坦了一大截,忙说有,还好大一块,绝对是上等成色。 年轻人道:“老爷若是愿意卖,价钱咱们可以商量。” 姜明山可不想在外人跟前谈论价钱,以免露财让人起心,拐弯道:“虎皮在家里呢,小哥总得跟我走一趟才能估价不是?” ------题外话------ 妙娘:我有糖,你吃吗? 直男彻:不吃,滚 ——全剧终—— ps:嗷呜嗷呜,好像还没虐到诶,下章继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6、下套 收虎皮的年轻人没耽搁,很快就跟着姜明山来到姜家。 老曹氏下了田,不在家,姜明山把人请进堂屋,又让姜柔来泡茶伺候,这才亲自把虎皮捧出来,“小哥,你看这毛色如何?” 年轻人放下茶碗,伸手摸了摸,不住点头,“确实不错。” 姜明山一听有戏,想把价位抬高些,就说:“这是家父在世时亲手猎的,当时整张剥了下来,至今保存完整,算是传家宝了。” 年轻人疑惑道:“既是传家宝,老爷为何不留着?” 姜明山噎了一下,很快又说:“犬子不才,前些日子刚中了进士,如今正筹划着举家迁往京城,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带不走,索性直接变卖折现。” 听似谦虚,实则话里话外都在炫耀。 年轻人道了声恭喜,说这虎皮自己收了,出价二百一十两。 姜明山皱皱眉,觉得年轻人太没眼力劲,自己儿子贵为新科进士,往后分了官职,还不知多少人要来巴结,光凭这一点,就该再往上加个几十两。 “小哥你可看清楚,我这是整张的。”姜明山说:“才二百一,不合适吧?” 年轻人笑笑,“别说在涿县,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没人能出价比我高,老爷这虎皮有些年头了,就算保存再完整,它终究是个老货,拿到市面儿上,再高也不会高过一百两。要不是我们主家有收藏虎皮的爱好,我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出高价收。当然了,老爷若觉得价钱不合适,大可另找买主,我再去别家看看就是了。” 说着起身要走。 “哎……” 姜明山忙把人喊住,“二百一就二百一吧,横竖我也没那闲工夫在乡下耗着了。” 年轻人爽快付了银子,抱着打包好的虎皮,告诉姜明山,他主家要的不止一张,若是还能有这么完整的,下回来肯定会加价。 活了大半辈子,头回手里拿这么多银子,没想到小小一张虎皮能来钱这么快。 姜明山有些不甘心,问年轻人下回什么时候来。 年轻人说看情况。 姜明山便道:“三天,顶多三天,我们肯定能再出一张新鲜虎皮,到时候你只管来收。” 年轻人点点头,说行。 他走后,姜云衢才推开自己房门来到堂屋,一眼看见桌上的两个大银锭子,怔了怔,“爹,他真出了二百两银子买那玩意儿?” “是二百一十两。”姜明山纠正道。 “可真值钱啊!”姜云衢感慨,“当年大爷爷怎么没多猎几只。” “现在也能猎。”一旁姜柔挑眉道:“舅舅会打猎,如今天气暖和,山上老虎多着呢,咱们多猎几只回来,皮和肉分开卖,过不了多久就能发财了。” 姜云衢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柔嘴里的“舅舅”,指的是他亲舅舅,陈家大郎。 那位确实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可平时都只猎些野鸡野兔的,哪有那么容易猎到老虎? 姜明山之前会一口承诺三天必出新虎皮,也是因为想到了陈家大郎,便对姜云衢道:“你赶紧去那边儿走一趟,跟你舅舅商量,只要他能在三天之内帮我们猎到老虎,以后你当了官,绝对少不了他们家好处。” 陈家大郎有个孙子刚满四岁,见姜云衢年纪轻轻就过了殿试金榜题名,心里难免泛酸,想把自己孙子培养成第二个姜云衢,其中自然免不了要仰仗姜云衢这位已经高中的大外甥。 姜明山正是掐中了这一点,所以等姜云衢去找陈家大郎商议的时候,对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为了顺利猎到老虎,陈家大郎还请了同村好几个猎户一块儿,这天傍晚饭都没吃就去设陷阱放捕兽夹,隔天四五个人合力,弄得满身是伤才勉强把老虎猎回来。 姜明山请人剥了皮打理干净,等着年轻人来收。 姜云衢入翰林院的时间到了,等不及,先跟着爷奶去了京城,姜明山和姜柔还留在溪水村。 第三天,年轻人如约而至,看到新鲜虎皮,十分满意,一口价给了三百两。 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的好事儿谁不想要,姜明山瞅着那三百两雪花银,觉得自己离暴富的日子不远了。 年轻人又告诉他,说上次带回去的虎皮主家很满意,若是还有,下次来直接开价五百两一张。 姜明山乐坏了,忙说有,过几天就能有。 年轻人走后,姜明山又亲自去了趟姜云衢的舅舅家,表示还想再多要几只老虎。 陈家大郎上回伤了胳膊还没恢复,又要被逼着去猎老虎,心里一阵火大,觉得这位大舅子是想钱想出病来了,那可是老虎,以为上树摘果呢,摘一个是一个? 可谁让姜云衢中了进士,他们矮人一头,往后想要沾光得好处,这个时候就不能得罪姜明山,便只得咬牙答应下来。 然而上次帮他猎老虎的那几个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去了,陈家大郎一个人背着猎具上山,老虎屁股都没见着就先摔折了腿。 这下彻底没了货源。 想到一个又一个的五百两就这么飞了,自己暴富的机会也飞了,姜明山急得一宿没睡着。 隔天,村里来了个外乡人,说他听闻这边有人收虎皮,价钱还挺高,自己是个猎户,手里有货,问收虎皮的人在哪。 姜明山急匆匆跑去村头,见到了卖虎皮的外乡人,对方背着个大麻袋,里头放着好几张虎皮,全是整张的,毛色也纯,一看就是上品。 姜明山瞧着,心念一动,跟那人说:“收虎皮的人短时间内不会来了,你与其等着他,不如转手给我,我出的价比市面上高。” 外乡人问他,“你出多少?” 姜明山翻看了一下他的虎皮,的确都是好货,但他也不是傻的,给多了自己吃亏,“一百五十两一张。” 外乡人脸色不好,“你蒙我呢?我可都听人说了,收虎皮的已经开到五百两一张,你给价一百五,从我手里拿去卖给他赚差价?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可他真不会来了。”姜明山道:“这玩意儿搁你手里,迟早得低价卖出去,还不如转给我,一百五十两一张,四张卖完,你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外乡人也倔,“最低三百两一张,少一文钱都没得谈。” 三百两一张,四张就是一千二百两。 姜明山手里只有卖虎皮得来的五百多两,加上陈氏的私房钱也才勉强够六百两,哪来那么多钱? 外乡人道:“你若不要,我就自己去找收虎皮的,还能多赚几百两银子。” 姜明山心下一急,“别介,我收,我收,三百两就三百两,只是这钱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须得再等几日。” 外乡人带着虎皮走了,姜柔满心着急,“爹,您怎么能随口答应呢,咱家刚在京城买了宅子,手里本来就不剩多少余钱,眼下只得上次卖虎皮得来的几百两,这会儿一下子要那么多,上哪去找啊?” “那位小哥出价五百两一张呢!我要是能把那四张虎皮盘过来,一转手就能多赚几百两,到时候,你的嫁妆哪还用发愁?”姜明山一咬牙,豁出去了,“没钱,我去找地下钱庄借。” “地下钱庄是要利滚利的,还得有东西抵押才行!”姜柔虽然也想嫁妆殷实风光大嫁,但还是隐隐觉得不妥。 姜明山看着她,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柔娘,为了以后的好日子,这几天你就先委屈委屈。” 听得这话,姜柔整个人都惊呆了,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已然没了血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7、讨债上门 回过神来,姜柔哭得梨花带雨,“爹,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您怎么能把我拿去作抵押啊?万一我回不来,跟大姐一样怎么办?” 姜明山纠着眉头,脸色黑沉。 已经折了最貌美最有价值的姜妙,他当然不想连姜柔也折进去,“那你说,怎么办?” 听到姜明山松口,姜柔总算缓了口气,但声音还带着几分后怕的颤,“爹一定要买那些虎皮吗?其实咱们手里的银子已经不少了。要不……” 没等她说完,姜明山就冷呵一声,“你懂什么?你大哥刚入官场,要想以后混得开,就少不得要四处送礼打点,在权贵眼里,几百两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姜柔抿了抿唇,“那要不,咱们去找姥爷吧,他们家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肯定有钱。” “不去!”一提起姚家,姜明山老脸就更难看了。 先不说他跟姚氏僵成这样,去了指定会被老岳丈给轰出来,就算姚氏没有离家去镇上开铺子,他平时去了姚家,也免不了被那两个老东西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在怨他没出息,白白糟蹋了姚家那么多银子。 他现在可是新科进士的爹,多少人想来巴结的姜家老爷,怎么能主动送上门去找罪受? “那怎么办?”姜柔攥着帕子,是真怕她爹脑子一热又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姜明山叹了口气,“京城的宅子,房契在我手上,当初买了三百两银子的,我先拿去作抵押,余下的,再找亲戚凑,等虎皮到手转出去,就什么都能回来了。” 暴富心切,姜明山都没耽搁,麻利地就去办了,有房契在手,不用找地下钱庄,直接找的正规钱庄作了抵押借得三百两,回来又从众多亲戚和乡邻家里东拼西凑,凑了整整三百两。 一千二百两凑足的第二天,卖虎皮的外乡人再次出现。 姜明山二话不说就把他手上的四张虎皮买下,然后坐在家里等收虎皮的年轻人。 然而一连等了四五天,那位替主家下乡收虎皮的年轻人始终没再出现过。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溜走,姜明山慌了,开始四处打听年轻人的下落,从村上到镇上,再从镇上到县城,然而并没有人听说过这么号人,他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到处都找不到踪迹。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姜明山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给骗了,收虎皮和卖虎皮的两个人,他们是一伙的!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烂透心肝的人,合起伙来骗人钱财! 想到自己还欠着钱庄和亲戚们那么多钱,姜明山心态崩了,脑子里一团嗡嗡,瘫坐在地上,泄愤似的嘶吼了一声。 姜柔急匆匆来敲门,“爹,怎么了?” 姜明山攥着拳头,双眼怒红,一个“滚”字还没出口,老曹氏的声音就隔着门传了进来,“明山,外头有人找。” 肯定是钱庄的人来了。 姜明山脸色大变,恨不能就地晕死过去。 他所有的钱都拿去买虎皮了,如今别说三百两,就是三十两他也拿不出来。 姜明山倒卖虎皮的事儿,老曹氏一直不知情,她只是瞧着门外那几人来势汹汹不像善茬,有些不悦。 “娘,您帮我把人给打发了吧,就说我今儿不舒服,歇下了。”姜明山不敢出去,只得拉出老娘来顶缸。 他想着老曹氏一出去,钱庄的人便会道明来意,得知儿子欠了这么多钱,老娘不可能见死不救,肯定会拿大姐寄回来的那些钱帮他还账。 谁料,老曹氏站着不动,“你哪不舒服?” “胸口疼,疼得站不起来。”姜明山道。 姜柔知道买卖虎皮的事儿,她从姜明山的语气中大概猜出是钱庄的人来催账了,咬咬唇,无助地看向老曹氏,“奶奶,既然爹不舒服,您就出去帮他把人给打发了吧?” 老曹氏眯了眯眼,“外头都是些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姜柔心虚地低下头。 “你不知道?”老曹氏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前些日子就嚷嚷着要搬去京城的人突然改了主意说要再多留几天,这会儿出了事,你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奶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姜柔脑袋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没多会儿,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往下落。 老曹氏转过头,见姜明山房门紧闭,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抬步走向门外,看向那几个手里带着家伙的打手,一问才知数日前姜明山在他们钱庄借了三百两银子,为期十天,今儿刚好是第十天,掌柜的派他们来催账,若是姜明山还不上银子,京城那套宅子就只能归钱庄所有了。 老曹氏闻言,脸容前所未有的凝重,看得几位打手心里发怵。 她没急着回话,把姜柔喊出来问,“你爹借钱做什么?” 姜柔还在哭,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留下来自己应付。”老曹氏说着要走。 姜柔惊得忘了哭,嘴里忙喊,“奶奶,我说,我说就是了。” 紧跟着,她把姜明山因为贪心不足借钱买虎皮的整个过程说了出来。 这种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很快想明白是圈套,可那个时候姜明山一双眼里只看得到钱,轻而易举就上了别人的当,结果吃了这么个大闷亏。 几位打手听出来他们家是没钱赔了,为首的便道:“既然没钱,那就照规矩,我们去收了宅子清账。” “不能收!”姜柔红着眼圈。 那是专门为了大哥考中进士买的,况且还是跟二爷爷二奶奶平摊来的,一旦去收,指定会闹出大事儿来。 为首的打手冷笑一声,“怎么着,你们是想赖账?” 话完,手里儿臂粗的木棍在地上划了划。 姜柔吓得躲到老曹氏身后,“奶奶,您就大发慈悲,救救我爹吧,他真的没钱了。” 老曹氏没说话,转身进门,走到姜明山屋外,冷声问:“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姜明山本来就心绪烦乱,听得这话便如同火上浇油,一下子就炸了,“大姐每年寄回来那么多钱,您一分没动,还不就是为我攒着的,如今我出了事,拿出来救救急怎么了?难不成娘还想眼睁睁看着我遭难,然后见死不救?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你还知道那些钱是你大姐寄回来的?”老曹氏声音更冷,“天底下是没有对儿子见死不救的娘,却多的是一碗水端平的,当年不让你大姐进门我就说了,自个儿选的路,出了事自个儿承担后果,如今换了你也一样,你是四十岁不是十四岁,别一把年纪还当自己没断奶,今儿我要替你挡着,将来我死了,你找谁挡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8、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姜明山从来都是个不敢直视自己短板还死要面子的懦夫,显然听不进老曹氏的一番逆耳忠言,他只揪着一点不放——自己出了事被人逼债上门,生母不仅不帮他,还打算袖手旁观。 这让姜明山更为窝火,他不出来,却开始掀桌踢凳发脾气。 姜柔何曾见过这样的爹,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只躲在老曹氏身后抽抽噎噎。 老曹氏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头摔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心底阵阵发凉。 她男人走得早,扔下他们孤儿寡母,年轻时候她又当爹又当娘,家里田里两手抓,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却没一个是省心的。 闺女不听劝,非要跟了周家那小子,没两年就大着肚子被人一纸休书扫地出门。 儿子心气儿高,考那么多年没考上也不想着谋个出路,成天空做白日梦,干的事儿没一件是靠谱的,一把年纪还不知“责任担当”为何物,一有事只想着往壳里缩,让别人出面替他挡。 姜柔见老曹氏没动静,弱弱开口,“奶奶,京城那宅子是我爹跟二爷爷二奶奶合买的,一家占了一半呢,若是让钱庄的人收了,二爷爷二奶奶指定要大闹,爹为了这事儿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您就可怜可怜他,帮他把银子给还了吧?” 老曹氏原地杵着,没吭声。 姜柔抿了抿唇,又道:“就当、就当是我们跟您借的,等将来有了钱,肯定第一时间还给您。” 屋里姜明山听到姜柔的话,莫名松了口气,关键时刻,还是小女儿靠谱。 钱庄的人还在外头等着,老曹氏并没有直接拿钱把人打发走的意思,隔着门问姜明山,“怎么个借法?” 听得这话,姜明山才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蹭蹭蹭往头顶冒,但现在不是顶撞的时候,况且他也不敢接二连三地顶撞老娘,只得咬紧牙,气怒道:“借钱还能怎么借?大不了,我给您立个字据就是了。” “我不认字,字据你给我没用,亲自送去你大姐那儿。” “什么!”姜明山愣了一下,随即便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娘你让我向她低头?” 姜秀兰不过就是个被前夫赶出门的下堂妇而已,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他可是新科进士的爹,谁见了不得喊声“大老爷”,如今要去跟那种人低头?凭什么! 老曹氏态度坚决,“钱是她的,借不借你自个儿拿主意。” 姜明山气得脸都青了。 “爹,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姜柔上前,着急地拍着门,“先把钱还了要紧,否则宅子一旦被收,到时候咱去不了京城不说,二爷爷二奶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姜明山满心的不情愿,但考虑到眼下困境,还是提笔写了张字据。 老曹氏让姜柔把钱庄的人请到堂屋喝茶,又勒令姜明山马上带着字据去镇上找姚氏,通过姚氏找到姜秀兰,把借钱的事儿说明白了她才肯拿银子。 听到又要去找姚氏那个贱妇,姜明山更是堵得心慌。 可即便再堵,还是不得不驾着骡车去镇上。 —— 姜妙从肖彻手里借了三个人,一人收虎皮,一人卖虎皮,最后一人扮演钱庄掌柜的角色,借了三百两银子给姜明山。 今儿是还钱的最后一天,姜妙料准了奶奶不会私自拿姑妈的钱替姜明山还债,姜明山就一定会求到姚氏头上,所以提前把姜秀兰带到镇上,说请姑妈看场戏。 姚氏铺子被砸抢的事儿,姜妙让小安子瞒着,姜秀兰至今不知情。 姜妙求助肖彻用人设局坑姜明山的事儿,姜秀兰也不知情。 这会儿她坐在姚氏屋里,满脸纳闷,“妙娘,你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别跟我兜圈子了,你姑妈我忙着呢,老爷子的寿辰快到了,多少东西等着布置,肖府那边我得帮着采买安排,可耽误不起。” 姚氏叹了口气,“妙娘,你要没事儿就先跟着你姑妈回去,出来那么久,没得惹了主家不高兴。”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姜妙挑眉,“谁说没事儿,这不就有事儿找上门来了吗?” 说着,她起身出去开门。 姚氏的铺子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头铺子关了,她这几日都待在后院,哪也没去。 敲门的正是姜明山,见到开门的是姜妙,显然有些意外,怔了怔,随即皱起眉头。 姜妙则是唇角带笑,“爹这么有心,还亲自来看娘呢?” 姜明山噎了噎,嗯一声。 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告诉她,自己是来借钱的。 要落魄也是姜妙那样不知检点未婚先孕的人才会落魄,他这般身份,怎么会落魄?就算真落魄到要借钱的地步,也只能是一时走窄了,跟别人是不同的。 姜妙笑容加深,“巧了,姑妈今儿也来看我娘。” 姜明山又是一怔,“你姑妈也在?” “在的。”姜妙点点头,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对了爹,前些日子我娘的铺子大晚上遭人抢砸了,这事儿您知道的吧?” “我、我怎么会知道?”姜明山没敢正视姜妙,偏开头去,又冷哼,“你娘那性子,一天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被人寻仇报复不是挺正常?” “那这事儿您管不管?”姜妙一边关上院门,一边带着他往里走。 “我又不清楚是谁干的,怎么管?”姜明山一脸的不耐烦。 “也是。”姜妙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抢了我娘铺子的那伙贼人,就算不被天打五雷轰,也一定会遭报应,不有句话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么,老天爷眼睛亮着呢,指定让他怎么作的孽怎么还回去,他抢人,就有人抢他,还得让他颜面尽失,最后再欠一屁股债到处低三下四像条狗似的去求人。” 听着这话,走在前面的姜明山嘴角一抽,心头一突,脚下一歪,险些一个踉跄往前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69、凭什么惯着你? 屋里姜秀兰听到动静,出来就见姜明山站在院里,脸上表情十分古怪。 上次姜明山为了让姜妙回家把她诓骗回去说的那些诛心话,姜秀兰至今还能一字不落地记起来,当下碰面,她内心沉重,眉头皱了皱,却没跟姜明山搭腔,而是看向姜妙。 “妙娘,怎么了?” “我爹。”姜妙用下巴在姜明山身上点了点,语气随意,“大概是听说我娘的铺子出了事儿,来这边瞧瞧。” 姜秀兰面露惊讶,转头看了眼跟出来的姚氏,“铺子怎么了?” 她之前是跟着姜妙来的,一到就直接入了后院坐着喝茶,以为姚氏为了招待她们,特地歇业一天的。 姚氏眼神锐利地从姜明山身上扫过,“没什么,点儿背,遭了贼人洗劫。” “什么!”姜秀兰怒了,“那怎么不报官?” “自己能解决的事儿,还报什么官?”姜妙笑着接过话,“我已经找到凶手了,他抢我娘,我也让人去抢他,一报还一报,公平又公道。” 这话,姜明山再蠢也听出来了,买卖虎皮那俩人,就是姜妙一手安排的。 而且她刚才说什么?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还说老天爷眼睛雪亮,他抢了人,就有人抢他,还得让他颜面尽失欠下一屁股债最后像条狗似的到处低三下四去求人! 没想到活了几十年,竟然栽在一个不孝女手里。 姜明山险些背过气去,死死咬着后槽牙,眼神儿针尖似的戳在姜妙身上。 姜妙笑容甜美,“爹来都来了,不进屋喝口茶?” 姚氏虽然还不知道卖虎皮的事儿,但已经从姜妙的语气中听出,闺女应该是想法子摆了姜明山这狗男人一道,便也附和着道:“刚好我灶上煮了饭,再炒几个菜就能上桌了。” 吃饭?还他娘的吃个屁! 姜明山恨不能冲上去狠狠给姜妙几个巴掌。 可他不能。 那种明知道对方整了自己,自己却一点情绪都不能露只能憋着的感觉,就好似吃口果子,发现咬了半个虫,别人问你甜不甜,你不好实话实说,只得嚼吧嚼吧继续往下咽。 太他娘的难受了! 借钱的字据还攥在手里,姜明山很想将它捏成粉末,然后一甩袖直接离开。 然而钱庄的人还在家里等着,房契在他们手上,一旦今儿自己还不上这三百两银子,京城的宅子就会被收。 到那个时候,不仅二叔二婶要炸,姜云衢的名声也会被牵连,自己的老爷梦更会就此止步。 可他之所以会欠下这么多钱,分明都是这三个妇人设下的毒计,他如今却要来求她们。 姜明山膈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他半天不吭声,姜妙唇角微翘,“看来爹是不饿,那咱们自个儿去吃吧!” 先前那些话,她是故意挑明了说的,目的就是要姜明山好好尝尝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滋味儿。 房契在她手上,她不信姜明山敢就此离开。 他敢走,京城的宅子就归她,横竖都是她赚。 姜秀兰不想在饭桌上看到姜明山,怕自己膈应得吃不下去,“我一会儿还有得忙,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大姐!” 见姜秀兰转身,姜明山忙把人喊住。 姜秀兰回头,脸色不善,“有事儿?” “那什么,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儿银子?”怕丢脸,姜明山声音压得几乎听不到。 “真新鲜呐!”姜秀兰冷笑,“我这种人的银子你也敢借,不怕脏了手?” 姜明山听出来她还在介怀那天自己说过的话,叹了口气,“我那日是在气头上,说话没过脑子,你怎么还较上真儿了,再说,你一个当大姐的,没必要跟弟弟一般见识吧?” 一手道德绑架玩得是炉火纯青,一听就知平日里没少干。 姜秀兰对他的失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当下没觉得多意外,只是声音更冷,“我没钱。” “不用你掏钱。”姜明山说,“银子我会从娘那儿拿,但她要我给你写个字据,你只管收下字据就是了。” 说着走上前来,将手里揉得皱巴巴的字据递给姜秀兰。 姜秀兰接过看了一眼,上面清楚写着借六百两,她当即皱眉,“这么多,你做什么用?” 姜明山哪敢说自己被姜妙那个逆女给坑了,只得扯到姜云衢身上,“这不大郎考上进士入翰林院了么,柔娘也快议亲了,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我多借些留着备用。” 闺女的嫁妆还要找人借,姜秀兰一阵无语。 可她又不能不收字据说不借,因为这玩意儿是老太太让送来的。 对于这个性情板正的娘,姜秀兰到底存着几分敬畏之心。 敬畏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毕竟,老太太没有私自用她的钱去接济儿子,说明这碗水端的还算平,不偏不倚,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收下字据,姜秀兰还没等说点什么,姜妙就先开了口,“姑妈,那字据我瞧瞧。” 姜秀兰递给她。 姜妙看过之后满脸不赞同,“爹应该是从来没跟人借过钱写过借条吧?这字据不规范,您瞧,上头只写了借,半个字没提还的事儿,多久还,怎么还,还不上怎么办,这些统统都没有。六百两是笔巨款,很容易就扯上官司的,字据写不对,上了公堂起不到作用。” 姜明山听得火气上涌,“自家人借钱,怎么会扯上官司?别人都盼着家和万事兴,你倒好,成天想着把自己亲爹送上公堂,姜妙!你良心喂狗了?” 姜妙冷笑,“你亲生的老娘都不惯着你,让你花别人的钱要写欠条立字据,别人凭什么惯着你?” “你!”姜明山脑仁儿都快气炸了。 姜妙抬手把字据撕成两半,“听说你们在京城买了宅子,估摸着也能值个三百两,您把房契给姑妈,一年后,爹若还上这六百两,房契我们自会归还,往后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可您若是还不上,我们就收了宅子,也算是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让爹多赚三百两。” ------题外话------ 上架时间在7月6号,那天会尽量多更。 然后说一下书名跟简介,细心的小可爱已经发现都换了,因为无线那边没有达到理想数据,新书名是测试数据用的,只是换名,人设不会变,剧情不会变,亲们别一个手抖就取消收藏了啊!会不会换回来,过段时间再看。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离不开“收藏”二字,新书都很脆弱,数据决定了后面的长度,所以走过路过的亲,喜欢小宝的话,希望能点个收藏,然后多多追文,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0、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分明是姜妙设的局,害他欠下一屁股债,现在扬言要收了他的宅子,还说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让他多赚三百两?人财两空说他赚? 姜明山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能被这不孝女气到当场去世。 他掐了掐人中,不得不重写字据,同意把房契暂时交给姜秀兰。 然而上面的还款时间只有一年。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姜云衢又才刚进去,在他正式分到官职之前,都不会有什么正经俸禄,至少一年内,他们家只有往外贴钱的份儿。 一年之内要还清六百两,谈何容易。 想到这儿,姜明山越发烦躁,字据写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姜妙和姜秀兰跟着他回村,姜明山驾着自己来时的骡车,姜秀兰姑侄坐马车。 到家后,老曹氏见着姜秀兰才肯拿银子给姜明山去还。 先还了亲戚们的,姜明山又跟着钱庄的人去找“掌柜”,用银子把房契换回来交给姜秀兰。 总算是让房契名正言顺落入她们手里了。 姜妙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姜秀兰还有事儿,俩人没在溪水村多待,准备再去姚氏那边坐会儿就回庄子。 马车上,姜秀兰看向侄女,“妙娘,你老实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爹先前才说那些银子是借来给柔娘备嫁妆的,怎么一转眼就拿去还债了?” “那些银子本来就是借去还债的,他只是没脸说罢了。”姜妙叹口气,把姜明山找人洗劫了姚氏的铺子以及自己安排人坑了姜明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姑妈。 姜秀兰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好歹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他怎么能做出这么丧良心的事儿?” 亏她之前还劝和,想着夫妻一场,没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恨,哪能说和离就和离。 现在看来,早早离开那人渣才是正道,再过下去,不定哪天连命都得折他手里。 姜秀兰皱紧眉,“刚刚当着老太太的面你怎么不说,让她知道你爹干的蠢事儿,没准就同意和离放你娘走了。” 姜妙摇头,“我爹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我找人坑了他,今儿又让他颜面尽失,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若是再提和离,准会把他逼急,到时候他不计后果地干出点什么来,咱们几个妇人可招架不住,姑妈放心吧,我总有办法让他们和离的,但不是现在。” “对了妙娘,你是从哪找的人?”姜秀兰一直忘了问,“引你爹跳坑的那几百两银子,又是从哪来的?” “我……”姜妙突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耳朵尖有些发烫。 姜秀兰的眼神变得狐疑,“是厂公?” 姜妙垂下脑袋,慢吞吞地点了个头。 姜秀兰沉默了。 厂公之前一直对妙娘有所照拂,这事儿她知道。 冯公公是从老爷子手底下转过来伺候的,厂公一直把冯公公当成长辈,顺带也就把她当成长辈,因着这层关系,厂公会照拂妙娘不奇怪。 但现在,她听着就不像是单纯地“照拂”那么回事儿。 “你跟厂公……?” 后面的话,姜秀兰没说完,但她想问什么,姜妙都能猜到。 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对姑妈隐瞒,便如实道:“算是交易吧,他保护我,我会在他毒发的时候尽全力照顾。” “就只是这样?”姜秀兰不信。 “姑妈想到哪去了?”姜妙囧得慌,“我就算想跟厂公发生点什么,也得他有那条件不是?” 看她不像撒谎的样子,姜秀兰松了口气,“那就好,照顾厂公原也就是你的本分,但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对他有旁的想法,厂公那样的人,远没有你看到的简单,你心思单纯,有些东西并不适合你。” 姜妙抿唇,姑妈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再嫁,找个疼她宠她的夫君,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可她比谁都清楚,比起嫁人,她更想要的是肖彻给予的,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也取代不了的那份安全感和踏实感。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姜妙道:“从我爹那儿坑来的银子,有六百两是姑妈的,等他们交我手里,我再给姑妈。” 姜秀兰摆摆手,“都给你娘吧,算是我替你爹给她赔罪,这么多年,真真是委屈了她。” 马车绕过姚氏的铺子门面,直接去往后院门。 姚氏刚把菜炒完端上桌,听到敲门声忙出去看。 得见闺女和大姑姐回来,她面上带笑,“赶巧刚做好饭,你们吃了再回去吧?” 三人走进堂屋在桌边落座。 姚氏给她俩盛了饭,主动问起姜明山借钱的事儿。 姜妙只得把她借着虎皮引姜明山上当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姚氏听得心中大爽,却不敢当着姜秀兰的面表现太过,只冷笑一声,“栽了这么大个跟头,看他往后还敢不敢作孽。” 姜秀兰说:“你想骂就骂吧,别憋着了,我也想骂他。”又问:“弟妹往后打算怎么办?” 姚氏叹气,“铺子都没了还能怎么办,回去伺候老太太。” “我们姜家挺对不住你的。”姜秀兰满心愧疚,自己年轻时候走错路,亲兄弟又是个不争气的,最后给老娘尽孝的重担竟然落在弟妹肩上。 姚氏倒是看得开,笑道:“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帮我照顾妙娘和小宝,我帮你照顾老太太,这不就结了?” 姜秀兰不想矫情,说行,“回头我让人多送些东西来给你。” …… 吃完饭,姜秀兰把姜妙送回庄子就径直去了肖府。 姜妙走进大门,没有第一时间回房,想先去后园看看,到的时候发现苗老来了,他带了不少药草幼苗,正拿着锄头弯腰栽种。 药园这一块,除了苗老,其他人都打理不来。 姜妙想到去年多亏他给小宝推拿才能很快康复,便走了过去。 正巧苗老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她,神情微愣。 姜妙笑问,“有没有我能帮到您的地方?” 苗老每次见她,都会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越细看越觉得像当年那姑娘。 他摇头,说不用帮,很快就栽种完了。 姜妙不懂药草,不想给他帮倒忙添麻烦,索性不再坚持,薅了把青草垫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下,认真看着苗老怎么栽种。 苗老问她,“你们家离涿县是不是很近?” 姜妙不疑有他,点点头说娘家所在的溪水村就是涿县辖下的。 苗老眼神一动,又问,“那你去没去过涿县?” 姜妙还是点头,“去过的,怎么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1、小宝身世之谜 苗老栽完最后一株幼苗,放下花锄,眼神扫过姜妙那张明媚艳丽的小脸,思绪飘回两年前。 当时老爷子刚退位,肖彻接手东厂。 老爷子原先总督三大营,握着军政大权,一并交给了肖彻。 崇明帝早就想把肖宏拉下马,无奈老爷子一天不死,东厂的地位就无人能撼动,他只能先磋磨磋磨肖彻解解恨,头一个任务,让肖彻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往西北肃州勘察边境储备军,回来写份详细的折子。 肖彻便把冯公公以及暗卫们全都留在府上,只带了苗老一人,以防止路途中突然毒发。 事情坏就坏在,肖彻身边只带了苗老。 崇明帝料准肖彻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时日过长,必定会有毒发失明的时候,一路上不知安排了多少刺客等着,虽然最后都死于肖彻剑下,但在归来途中,肖彻还是毒发了。 那晚在涿县住的客栈,苗老手中的方子是刚配出来的,试药人全都留在京城,没有人试药,他不敢私自给厂公用药。 于是趁着肖彻喝药酒的工夫,他下了楼,准备多花些银子买个能试药的童男,然而时间紧促,他找了一圈,问到的牙婆手中都只有丫头,没有小子。 起初苗老是抗拒的,后来一想,他对这个方子信心极大,不妨就买个丫头回去试试,倘若能做到让厂公双眼复明的同时又能成为真正的男人,那么往后便可一劳永逸,厂公再也不必受毒发剧痛的折磨。 他瞅了一圈,挑了其中最好看的那个,却是昏迷的。 牙婆拍胸脯保证说一定是奴籍,只不过来的时候不情愿,闹得厉害,她给弄晕了。 苗老付了银子,牙婆帮他把人送到客栈,直接进了肖彻的房间。 当时肖彻因为疼痛,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知道有人进来,却没办法凝神去判断来的人是谁。 直到苗老端了新方子煎的汤药上来。 肖彻喝下汤药以后房里发生的事儿,不言而喻。 苗老至今想起都后怕,他知道那个方子很接近解药,但没想到药效会大到堪比合欢散,可能因为有几味药的比重没调对,药效仅仅维持一个时辰便散了。 厂公向来不近女色,苗老担心他醒来发现异样会动怒,便提前把那丫头弄了出去。 那丫头…… 苗老晃过神,视线再度落回姜妙身上。 他其实早就记不得那丫头长什么模样了,但去年头一次见到姜妙时,脑海里突然就蹦出那张小脸来。 要不是冯公公告诉他妙娘是姜秀兰的侄女,苗老险些就以为这位便是自己当年买去试药的丫头。 那丫头是奴籍,妙娘是良家姑娘,俩人虽然长得像,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同一人。 思及此,苗老松了口气,怕姜妙质疑,主动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门亲戚在涿县,随口问问。” 姜妙看他在收拾东西,也站起身,笑容客气,“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 要同时准备端午节跟老爷子的寿辰,小安子并不在庄子上,一大早就去了肖府。 小宝是请了后厨窦大娘带着的。 这会儿不到做饭时辰,窦大娘在院里的枣树下放了张垫子,小宝光着脚丫坐在上面,他旁边还躺着个刚满四个月的小婴儿。 姜妙进去的时候,听到小婴儿在哭,他一哭,小宝就学着“哇哦~哇哦~”,比小婴儿“哇哦”的还像那么回事儿。 小婴儿原本哭得正伤心,被小宝一捣乱,似乎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窦大娘坐在一旁纳鞋底,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见是姜妙,忙笑着喊,“妙娘,你回来了?” 姜妙颔首,说事情办完了,然后看向那小婴儿,有些好奇,“这小奶娃谁家的?” 窦大娘说:“我小孙子,庄子离家近,我怕小宝不乖,特地跑了趟把小孙子抱来陪他玩儿,一会就送回去。” 姜妙满脸惊讶,“您三个孙子呢?可真有福气。” “是我那儿媳妇肚皮争气。”窦大娘说着,又把话题绕到姜妙身上来,“你也是个有福的,男人虽然走的早,头一胎却生了个儿子,将来不愁没依靠了。” 有没有福姜妙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男人早被自己诅咒了百八十回,不死也该残了。 扯了扯唇,她走到垫子边蹲下,想去抱抱那个小奶娃,小宝见状,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脑袋往后一歪,跟小奶娃并排躺在垫子上,然后“哇呜哇呜”地开始假哭。 窦大娘看笑了,“小家伙醋劲儿大着呢,你快别碰我孙子了,不然一会儿小宝真哭,你又得哄半天。” “小气鬼!”姜妙被儿子弄得啼笑皆非,戳戳他额头把他抱起来,跟窦大娘道了声谢便回到自己院里。 …… 傍晚时分,小安子跟着姜秀兰回来,给姜妙带了两只粽子。 “皇宫御膳房来的。”小安子兴致勃勃地跟她解释,“总的也没几只,肖府那边的下人没有,他们得的是府里自己包的,皇上赐的厂公全分给了庄子上。” 说着还幸福地喟叹一声,“有个干爹干娘就是好,啥好处都能跟着沾光。” 姜妙看着那两只绑了细棉线的绿粽子,去年的端阳节是庄子上自己包的,今年却是不同,不仅有御膳房的粽子,除夕跟元宵还有烟花看。 她笑了下,附和小安子道:“有个姑妈确实挺好的。” ------题外话------ 亲妈:小彻彻,你知道自己每天都被媳妇儿诅咒好几遍吗? 肖某人:嗯? 亲妈:因为你两年前干的混蛋事儿,哦呵呵呵,搓衣板给你准备好了。 肖某人:嗯? 亲妈:对亲妈高冷,追妻火葬场。 肖某人:一把年纪,脾气挺大。 亲妈:……妙娘快过来,亲妈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ps:求求求,推荐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2、先帝的妃子 五月初五,端阳节,护城河边的赛龙舟十分热闹。 姜妙陪着姑妈去看,被晒得蔫头耷脑,她抱着小宝去一旁的茶摊上休息,听到邻桌几位茶客在谈论那位鼎鼎有名的京城第一公子傅经纶。 “哎,你们听说了没,圣上亲自给傅二公子赐婚了,今儿一大早下的圣旨。” 一桌的其他几人来了兴致,“是吗?谁家姑娘撞了大运能被赐给二公子?” “谁家姑娘也不是。”那人叹息着摆摆手,“被赐婚的是宫里那位行九的公主。”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其中一人皱起眉头,“这亲上加亲,怎么也不选位年长些的公主?” 言下之意,好歹男方是京城第一公子,婚配的怎么着也得是个有排面儿的吧? 行九这位,压根没听说过她哪好。 不仅如此,还有传言说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又胆小又没用,活脱脱一个皇室废物。 但这些话,众人只心照不宣,要敢说出半个字来让人听了去,一会儿脑袋准得搬家。 “唉,可惜了……”先前挑起话头那人摇着头,喝口茶就叹口气,那神态,活像自家辛苦种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姜妙没想到李敏薇在坊间的名声会如此差。 好歹也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这么没存在感没面子的吗? 那肖彻几次三番去看她,图什么? 还是说,像肖彻这种打小在黑暗血腥中长大的人,内心向往光明,所以容易被单纯的人和事所打动,容易在心里栽上一抹白月光? 白月光…… 姜妙喝到嘴里的茶突然就不清香了,掺了几分涩意。 难怪肖彻之前几次三番排斥她,甚至不惜花重金要撵她走,原来是对她这种暗藏心机的人无感,甚至是反感。 最后之所以同意保护她,大概也是看在冯公公和姑妈的面子上吧? 瞬间没了继续赏龙舟的心思,姜妙起身付了茶钱,抱着小宝挤开人群去找姜秀兰,说外面天太热,怕晒到儿子,自己先回去了。 姜秀兰也觉得热,索性陪着姜妙一道回了庄子上。 把小宝抱到榻上哄睡着,姜妙往嘴里扔了块松子糖,径直去往后园给豆角牵藤,做事能让她变得忙碌,没空去想多余的人多余的事。 奈何小安子晚上从肖府回来,第一时间就往她跟前凑,乡下人办喜事儿似的抓了一大把花生瓜子给她,这才坐下来,开始八卦,“妙姐姐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圣上有意把九公主许配给傅二公子的事儿?” 姜妙剥了颗花生,淡淡嗯一声,“记得。” “圣上今儿个一大早就下旨了。”小安子格外兴奋,说着想到什么,又撇了撇嘴,“可惜厂公觉得这门亲事不妥,亲自入宫去见孙贵妃了,也不知后面会不会有变。” 白月光要被挖走了,肖彻当然会觉得不妥。 他那样稳重的人,竟然也会为了某个人失控。 姜妙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句话:美艳风情在天真烂漫面前一文不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跟李敏薇作比较,可能是天太热,脑子热出毛病来了。 姜妙想起白天在茶摊上听到的闲言碎语,看向小安子,“你那么崇敬傅二公子,他被赐婚了,你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想法自然是有的。”小安子说着,呜呜两声,“二公子太不容易了,二十三岁才娶上媳妇儿,九公主秉性纯良,往后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姜妙提醒,“你们家厂公也二十三,怎么不见你有所表示?” 小安子嘟囔道:“厂公要能娶亲,我肯定也替他着急操心的。” 不能娶亲,却不影响心里有人。 姜妙觉得自己酸得莫名其妙,甩甩脑袋,把那些要不得的想法甩出去,然后催促小安子,说夜深了,让他回去睡觉。 小安子走后,姜妙坐到妆台前对着铜镜,里头映出来的人,柳叶弯眉桃花眼,眼尾略翘,眼神迷离,似勾似引,惹人遐想。 天真烂漫是不可能天真烂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天真烂漫,爹娘天生赐了这么张脸,她注定做不了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更做不了让人心心念念的朱砂痣白月光。 做不了就不做了,做她自己也没碍着谁。 心理建设完毕,姜妙麻利地上榻睡觉。 …… 肖彻的确不同意把九公主赐婚给傅经纶,还亲自入后宫去见了九公主的生母孙贵妃。 咸福宫。 肖彻已经在旁边站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孙贵妃的反应却始终清冷淡漠,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身子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宽大的宫装锦袖垂落半截。 见肖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道:“赐婚是皇上的主意,你来找本宫,似乎找错人了。” 肖彻沉默片刻,“傅经纶乃永宁长公主所出,娘娘您又是……只怕不妥。” 听到这里,孙贵妃弯起唇角,笑得讥讽,“皇上都不怕丢脸,本宫怕什么?” …… 同一时间,承恩公也在府上发火,原因正是崇明帝的那道赐婚圣旨。 原本帝王赐婚,臣下莫敢不从,可却偏偏赐的是孙贵妃所出的九公主。 那孙贵妃是什么人?先帝的妃子!崇明帝他亲爹的妃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3、只吃咸的 先帝当政时,曾经提出要削藩。 这一决策,引发了各地藩王不满,其中反应最大的便是当今圣上崇明帝,当年的魏王。 他开始暗中集结兵力准备谋反。 然而恰在此时,北梁来犯,先帝御驾亲征,结果出师不利被俘,南齐朝堂上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魏王正愁找不到借口带兵入京,先帝一出事,他就扛着“勤王护驾”的大旗,大摇大摆地开始北上,一路上也没闲着,所到之处割韭菜似的收买人心,等到达京城,已经得了相当惊人的百姓拥护力。 北梁没有放了先帝的意思,甚至准备狮子大开口,用先帝来要挟南齐。 魏王兵临城下,南齐大臣们无从选择,为了稳住朝局,安抚百姓,不得不匆匆拥立魏王称帝。 崇明帝登基后,先帝的妃子们一部分去了庵堂,另外一部分搬去北宫,唯独一人留了下来。 那人便是孙贵妃,她是先帝的女人,崇明帝却将她留在了自己的后宫。 因为中间花费两年的时间把孙贵妃养在宫外玩了一手瞒天过海,所以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即便后宫有人认出孙贵妃,得到的解释也只会是“长相相似”。 不巧,承恩公便是那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虽然九公主是崇明帝和孙贵妃亲生,但要让九公主嫁给傅经纶,承恩公过不去那道坎。 然而孙贵妃的事儿是大忌,即便朝中有几位元老心知肚明,那也都是主动当了睁眼瞎装不知情的,谁敢放到明面儿上来说? 承恩公皱了一上午的眉头才决定入宫去见一见崇明帝。 然后一如前几次,崇明帝推说政务繁忙,不见。 他又请人传话想见见贵妃娘娘,结果孙贵妃那边也是一样的态度,不见。 承恩公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府上第一时间让人把傅经纶叫来。 “父亲,您找我?” 傅经纶来时,见他爹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阴沉着脸,已经猜到几分,却是姿态谦卑,进去后就规矩站在一旁,没得承恩公指示不敢轻易落座。 “早上的圣旨赐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承恩公问。 傅经纶拱手,“天子有命,孩儿身为臣子,莫敢不从。” “你倒是听话。”承恩公冷笑一声,“这桩亲事我不同意,你自个儿想法子让皇上收回成命。” 傅经纶没想到承恩公态度会如此强硬,抿了抿唇,“父亲,皇上金口玉言,哪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承恩公满脸嘲讽,“别让我觉得你一辈子都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瑞儿就在门外候着,听到承恩公的话,心疼地往里瞧了一眼,虽然自家主子面色平稳,没有表现出多少异常,但他比谁都清楚,每当公爷骂出“废物”两个字,就是在诛二公子的心。 那种无论多努力多优秀都不会被看到、不会被认同的痛,二公子这么些年一直痛得很辛苦。 承恩公没有给傅经纶丝毫反驳的余地,话说完就起身走人,只留傅经纶一个人站在厅堂里,清隽的容颜逆着光,脊背挺直,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萧索孤寞。 瑞儿小跑进来,哭丧着脸,“那可是圣旨,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公爷竟然让二公子违逆,这可怎么办呀?” “容我考虑几日。”傅经纶声音很淡,说完便出了前厅回到自己的桑落院。 …… 肖彻虽然见到了孙贵妃,却还是没能改变九公主被赐婚给傅经纶的定局。 离开皇宫时已经下晌,冯公公问他是否马上回府。 肖彻默了片刻,“粽子都发下去了?” 冯公公点头,“按照厂公的意思,御赐的那一批全去了庄子上。” 肖彻轻嗯,本打算直接回府,想到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去庄子上。” …… 肖彻来的时候,姜妙刚给小宝喂完饭,她今儿状态不好,心里不情愿去东院,可她之前亲口承诺过的,只要肖彻来庄子上,她都会亲自照顾。 怕被打脸,姜妙简单收拾一番,把小宝抱到小安子那儿,麻利地去了东院。 姜秀兰没料到厂公会过来,要现去厨房做饭,离着上桌还早。 姜妙进去后先给他沏了茶就站往一旁。 肖彻一直没说话,姜妙索性也没吭声,她觉得自己今天特别能沉得住气。 过了会儿,肖彻抬起头朝她看来,“事情都处理完了?” 指的是她跟他借人的那件事。 “处理完了。”姜妙说:“那几百两银子,我已经让他们带回肖府入账。” 肖彻神情平稳,语气像是在跟认识了很多年的旧友闲聊,“怎么不自己留着?” “我跟厂公只是交易关系,银钱上总还是要划分清楚的。”姜妙目不斜视地望着立在屏风侧的落地花瓶,片刻后,莞尔一笑,目光转向他,“我没立场用厂公的银子。” 这副看似乖巧实则随时都能炸的模样,与开口借人那天判若两人。 肖彻看破没说破,只问她,“粽子吃了没?” 姜妙摇头,“都给小安子了,我不喜欢甜食。” “不喜欢甜食,喜欢吃糖?” 姜妙:“……” 意识到自己撒了个低级谎,她忙修正道:“粽子我只吃咸的。” 屋里很快沉入寂静。 姜妙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听闻九公主被赐婚了,赐婚对象还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坊间都在传他们郎才女貌。” 肖彻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许久没说话,最终只回答了一个敷衍而简短的,“嗯。” ------题外话------ 妙娘:每天在线卑微。 亲妈:抱抱乖女儿,过几天某人知道真相,让他卑微给你看! 肖某人:什么真相? 亲妈:让你跪搓衣板的真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4、妙娘醉酒 晚饭很快被送过来,姜妙站起身,准备按照以往的惯例给肖彻布菜,却听他道:“坐下。” 姜妙愣了愣。 肖彻看着她,“吃饭。” 除开江南那一次,这是头一回,肖彻主动让她坐在他旁边吃饭。 姜妙犹豫了会儿,说:“这不合适。” 在江南时她没拒绝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当时只他一个人,可现在不同,尽管庄子上都是他的人,她还是害怕会被有心人传出去。 她一个寡妇自然不在乎名声,但他不一样。 姜妙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肖彻已经盛好汤端到她面前,“清暑的,正好败败火。” “……”姜妙微囧。 接过汤碗,她慢吞吞在他右侧落座,却是捏着筷子不知所措。 肖彻问她:“心情不好?” 姜妙不想承认自己对他跟九公主之间有种莫名的介意,摇摇头,“天太热了,白天出去看龙舟,有些中暑。” 明明是自己心理作祟,姜妙却没来由地觉得委屈,像个发现了丈夫跟旁的女人牵扯不清的深闺怨妇。 “那个……我、我能喝点儿酒吗?”她壮着胆子提了个要求。 肖彻便让冯公公送了酒来。 姜妙拎起酒壶。 她很少喝酒,做姑娘的时候也只是背着爹娘偷偷尝过几回,酒量有多差,可想而知。 姜妙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但今儿就是特别想喝,想尝尝传说中“一醉解千愁”的滋味儿。 然而一杯刚下肚,就感觉一股刺挠的火辣从喉咙烧到脾胃,脑袋也晕乎乎的,再看肖彻时,对方已经变成了重影,在她跟前晃来晃去。 姜妙拖过酒壶,又想给自己倒酒。 手腕却突然被攥住,腕间传来属于男人的力度和热度,让她稍稍清醒了几分,声音染上醉意,“干嘛?” 肖彻凝目,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她酒量不好,才一杯就醉了,双颊酡红,好似刚跃上桃梢的粉瓣,艳丽与纯美交杂糅合,令人心驰神荡。 将她的手拉到一旁远离酒壶,肖彻道:“不能喝就少喝些,对身体不好。” 低沉磁性的嗓音,好似带有魔力般钻入姜妙的耳朵。 她是真的喝醉了,有些话都没经过大脑同意,直接就脱口而出,“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姜妙弯起唇角,那双醉意还没退去的眼睛也跟着弯了弯,像个得到满足的孩子。 肖彻松开她的手,正想让人请姜秀兰来把她送回去,姜妙一个没坐稳,闭着眼摇摇晃晃地就栽进他怀里。 她喝得不多,身上酒气很淡,脑袋刚好抵在他下颌处,发间的清香让他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喉结不可自控地上下滑了滑。 这个睡姿,姜妙不太舒服,本能地伸手抱住他,双臂没什么力道,却好似两把火。 肖彻不能太过接触亮光,房里光线偏微弱,此刻朦胧而暧昧,似乎在撩拨着某根即将越界的弦。 他一手托住她削瘦的肩膀,另一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猛灌下去。 之后才弯腰把姜妙抱到软榻上,翻找了薄被给她盖好。 打开轩窗,肖彻挺拔的身躯背光而立,夜晚的风透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某些燥热。 从第一次毒发到现在,整整二十个年头,他知道自己注定跟东厂其他人一样不会完整,但就在刚刚,他所以为的不完整,似乎有了想抬头的趋势。 那种感觉,竟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好似曾经在哪经历过。 转过身,榻上的小女人已经沉睡过去,却是侧躺着,双手双脚都蜷起来。 极度没有安全感之下的睡姿。 肖彻走过去,想再熄了几盏灯让她睡得安心些,才刚靠近,姜妙就翻了个身,嘴里说着呓语,肖彻听了半天才勉强拼出“厂公”二字。 他捏着镊子准备熄灯的手顿住,侧头,目光凝视着她白皙干净的小脸,唇角微抿。 …… 小宝是被小安子带过来的。 小家伙一直在等着娘亲回来睡觉,然而等到眼皮打架都不见人影,他就摇摇晃晃地朝着东院走。 小安子一抱他,他便用哭来骗人。 小安子无奈,只得打了灯笼,亲自带着他来东院。 “开门——开门——”小家伙吐字不清晰的小奶音在外面响起,小拳头在门板上拍出“咚咚咚”的声音。 肖彻走过去把门打开,跟门外的小家伙一高一矮对视着。 小安子已经跪了下去,“厂公恕罪。” 肖彻抬手,“无妨。” 又将目光转向小宝,“来找你娘?” 小宝怕站不稳,一手揪着他的袍摆,小脑袋往里探,想看看娘亲在不在。 可惜隔着屏风,他什么也看不到。 肖彻说:“她睡着了。” 话完,俯身将小家伙抱起,绕过屏风径直走到软榻前。 看清楚软榻上的人真的是娘亲,小宝惊呆了,这这这,这进度会不会有点……喜人? 要早知道,他都不来了。 扭了扭身子,他挣扎着要下去。 肖彻便把他放下来。 小宝怕爹爹误会自己生气,走到榻前吭哧吭哧地爬上去,费了大劲给姜妙掖掖被角,又吭哧吭哧爬下来,小陀螺似的走到门外要小安子抱抱。 小安子早已被姜妙在厂公房里过夜的事儿惊到石化,见小家伙出来,他忙问:“你娘亲呢?” 娘亲当然是跟爹爹一起睡了。 小家伙没吭声,只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很困,要睡觉。 小安子不敢在东院过多停留,行礼之后抱着小宝往外走。 冯公公从廊下过来,交代他,“你要带不乖,就送去给你干娘哄他睡。” 言下之意,妙娘今儿个晚上是不回去了。 小安子难以抑制住八卦的心,小声问:“干爹,厂公和妙姐姐,他们……” 冯公公斜他一眼,“厂公的事儿也是你该问的?” 小安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忙嘿嘿笑道:“打嘴打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快去!”冯公公呵斥。 …… 隔天一早,姜妙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 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在肖彻房里,而肖彻就坐在桌边,似乎一夜未睡的样子。 听到动静,他朝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姜妙直接懵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5、飞上枝头 姜妙从来都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没想到能不好到一杯倒还能赖在人家房里不走的程度。 虽然睡的是小榻而并非里间肖彻的床榻,但也够她没脸的了。 从未喝醉过的姜妙有些心肝儿颤,酒量不好,但酒品应该还行的吧?喝醉了不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些出格的事儿吧? 攥紧被角,她在酝酿情绪,酝酿怎么在新的一天这种尴尬局面下来开第一句口缓解气氛。 不想,肖彻先出了声,“还没看够?该吃早饭了。” 他坐得端正,手里捧着竹简,分明是暧昧不清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却变得一本正经,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姜妙一个人的幻想。 听到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肖彻看了半天,耳根有些泛红,“我……” 她想为昨天晚上的自己道个歉。 肖彻打断她,半点没提昨夜,“除了这一处,我还有别的庄子,亦或者你想去肖府,都随你。” 姜妙怔住,再蠢也听出来什么意思了,她昨夜睡在他房里,他准备对她负责! 她这算不算爬了龙床得恩宠,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挺突然的。 姜妙对于现状的认知还处在“肖彻心里有个白月光,白月光马上就要嫁人,肖彻难受了躲到庄子上来”的阶段,现在却告诉她,她升级了,可以有单独的宅子,甚至可以直接搬去肖府。 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还没睡醒的,做梦般的感觉。 姜妙没想过去肖府,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又带着个孩子,容易给肖彻招黑败他名声,但此刻,她还是有些在意他的态度,“厂公想好了?” 她没有故作矫情地问他为什么,毕竟一开始自己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会有这么一天并不意外,只是来得太快太突然。 至于肖彻转变态度的原因,不因为责任,难道还能因为情爱吗? 姜妙觉得她还没幼稚到会天真地以为肖彻对自己动情。 肖彻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竹简上划过,投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深邃,“你没想好?” 没想好,就不会费尽心思往他跟前凑了。 姜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述自己的真实想法。 以前总想引他侧目得他庇护,真到了他亲自开口的这一天,她又怕自己这样的身份和背景拖了他后腿。 成天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想也知道不会怎么好过。 斟酌半晌,她低声开口,“我就留在这儿,可以吗?” 一来,入了肖府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倘若肖彻在防着政敌的同时还要顾虑她的安危,那她就真成了一无是处只会拖后腿的花瓶,她已经够没本事的了,不想做花瓶,更不想当累赘。 二来,庄子上有姑妈在,姚氏也知道这地方,有空还能来聚聚,算是她半个娘家,多少有点归属感,若是就此去了肖府,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姜妙怕自己适应不了。 肖彻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阻止她,只说:“庄子上的活,今后你不必再做。” 姜妙其实挺喜欢这儿,亲手翻土撒下种子,再亲眼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开花结果,没事儿就坐在田埂上听听婆子们唠家常,或者带上小宝,把鸭子都赶去河边,傍晚再一只只赶回棚里。 这种日子能让人静下心来,不用考虑太多的功利与算计。 但肖彻说不必做了,那她只管听话就是,点点头,姜妙说:“好。” “兰姨已经在备早饭,很快就能送来。” 肖彻变相提醒她该起床了,话完就率先走了出去。 姜妙麻利地下了小榻,仔细把薄被叠好放回衣橱,然后去盆架边洗了把脸简单把自己捯饬好。 早饭是姜秀兰送来的,进屋见到姜妙坐在肖彻旁边,她皱皱眉头,等摆好碗筷,只说了句“厂公慢用”便退了出去。 姜妙看出来姑妈脸色不好,大致猜到了原因,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 搁下碗快,她起身就想离开东院去找姑妈。 肖彻突然递了一方锦帕过来。 姜妙垂眸,瞧着上面绣了云纹的帕子,显然没料到肖彻是这么细节的人,反倒生出几分羞赧,接过帕子的同时,道了声谢。 擦了嘴刚跨出东院院门,姜妙就被冯公公叫住。 姜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冯公公,“您有什么事儿吗?” 冯公公叹了口气,“昨夜的事儿,你姑妈知道了,待会儿见着她,小心应付。” 姜妙听出了别的意思,“您跟姑妈闹别扭了?” 冯公公只笑了笑。 那么多年的相敬如宾,没想到最终在侄女的终身大事上出现了分歧。 他认为姜妙带着个孩子,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跟了厂公,不管是物质上还是安全上,都能得到最大的保障。 但很显然,姜秀兰并不这么想。 “姑妈,您生气啦?” 见到姜秀兰的时候,姜妙都没敢大声说话,一副小心讨好的姿态。 姜秀兰面前堆着一摞账本,她眼睛盯在账本上,左手翻页,右手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压根就没抬头看姜妙一眼。 闻言,回道:“可不敢,过几天还得管您叫声‘夫人’呢!” 姜妙被逗笑,走到她旁边,双手抱着她的胳膊,脑袋枕在她肩上,撒娇似的道:“姑妈,我知道错了。” “错了还不改?”姜秀兰偏头瞅着她,“马上收拾东西回你娘那儿去。” “别呀!”姜妙继续撒娇,“我可舍不得姑妈了。” “我看,你是舍不得东院那位。” 姜妙抿唇不语。 姜秀兰搁下账本坐正身子看着她,脸色分外凝重,“妙娘,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怎么答应我的?” 姜妙垂着脑袋闷闷道:“姑妈让我不要对厂公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那你做到了吗?” “我……” 姜秀兰难以释怀,“就算未婚生了个儿子,你在姑妈眼里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可昨儿个晚上……妙娘,你实在是太冲动了。” 姜妙问她,“姑妈,您觉得厂公不好吗?” 姜秀兰语重心长地说:“他好与不好,都不属于你,妙娘,你听姑妈一句劝,咱正正经经找个男人嫁了去过小日子,别掺和到这里头来。” 姜妙摩挲着手指,过了许久,开口道:“姑妈,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正如您当年一样。” 姜秀兰痛心疾首,眼眶泛着红,“我那是没得选,可你不一样,凭你的样貌和性子,外面还有大把的人等着娶你,你若执意要跟了厂公,那我就只能让你娘来劝你了。妙娘,你娘绝不会同意你跟着他的。” 提及姚氏,姜妙彻底说不出话。 姜秀兰继续道:“我离家二十年,老太太一直不肯让我回去,正是因为她知道我跟了冯公公,以前我觉得自己没错,是老太太太过迂腐,可上了年纪,心态就变了,没有哪个当娘的会乐意把闺女的下半辈子交到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手上。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走错路,妙娘,你好好想想吧,等想好了,我马上就给你安排相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6、讳疾忌医 小宝昨天晚上睡在姜秀兰房里,这会儿刚醒就听见姑姥姥跟娘亲的谈话,他抬起小肉手揉了揉眼睛,软软地朝外面喊:“娘亲~尿尿~” “哎,来了。”姜妙闻言,急忙起身去往里间,就见小家伙坐在被子上,小嘴嘟着,一副睡眼惺忪起床气很大很不高兴的样子。 姜妙想到自己昨夜失职没能回来陪他,心下难免愧疚,声音放柔了几分,“一会儿吃了早饭,娘亲带你去外面买个大大的布老虎,好不好?” 小宝摇头,他不要布老虎,要爹爹。 姑姥姥为什么不同意娘亲和爹爹在一起?明明爹爹那么厉害,他能保护好娘亲的。 姜妙以为儿子还在生气,有些忍俊不禁,“好好好,娘亲保证,以后每天都会陪着小宝睡觉,再也不扔下你一个人了,好不好?” 说着,弯腰把他抱起来准备去外头把尿。 小宝顺势圈住姜妙的脖子,又软乎乎地喊了声娘亲。 姜妙:“嗯?怎么了?” 小宝抽抽鼻子,“要爹爹~” 姜妙从未教过儿子喊“爹爹”,也不知他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每次听到小宝这么喊,她都如鲠在喉。 她何尝不希望能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可她连那个男人姓甚名谁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况且就算知道了是谁,姜妙觉得自己也很难做到原谅并且接纳对方。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生都被毁了的那种恨,不是金银钱财和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屋里很安静,坐在外间的姜秀兰清楚听到了母子俩的对话。 等姜妙给小宝把完尿回来,她开口道:“趁着小家伙还年幼什么都不懂提早找个人嫁了,将来没准还能跟后爹亲,否则等他再大些开始认人就不好办了。” 姜妙觉得,小宝现在就挺认人的。 对于姜秀兰的提议,她没点头答应,也没摇头拒绝,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姚氏。 姑妈的性子跟娘差不多,姑妈都这么抗拒她跟着厂公,娘那边还不知会作何反应。 抱着儿子回房刚喂完早饭,小安子就过来了,满心的八卦都写在脸上,坐下来抓了把瓜子嗑着。 姜妙问他,“厂公走了?” “嗯。”小安子点点头,随后冲姜妙竖起大拇指,“妙姐姐,你也太厉害了。” 姜妙:“……”莫名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小安子无视她的尴尬,继续说:“我一直觉得,厂公是那种杀伐果断而又只可远观的人,平日里不管做什么,他都是公事公办,不管面对谁,哪怕是皇上,他永远一副纹丝不动的表情,但是刚刚我送他走的时候,发现厂公好像心情很不错,不用想,肯定都是因为妙姐姐。” 姜妙正在喝茶,闻言险些一口呛出来。 “是真的!”小安子急道:“我没有开玩笑,厂公还说了,让妙姐姐带着小宝搬去东院。” 姜妙怔住,“这……” “怎么样,我就说你厉害吧?那么多世家大族想往厂公身边塞女人都没成功,最后让你拿下了,从今往后,妙姐姐在我心目中就是最最最厉害的女英雄。” 姜妙的注意力在前半句,“厂公不是身中奇毒不能……吗?为什么会有人想给他送女人?” 小安子摆摆手,“嗐,还不都是为了利益,什么招儿想不出来,据说他们这么做是因为觉得厂公从来不碰女人,所以光靠药物难以恢复,若是美色当前,兴许能起到刺激作用。” “什么歪理?”姜妙轻嗤。 美貌她没有么?昨天晚上还睡在他房里呢,结果人家无动于衷在桌前坐了一宿。 这要不是定力太好,就是真的不行。 如果以上两者都不是,那她可能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 …… 小安子临走前,把东院的钥匙给了姜妙。 有两把,是景泰蓝葫芦对锁的钥匙,先不说材质,光听锁的名字就知道连朝堂上很多元老级别的大臣家都有不起。 姜妙再一次被肖彻这位年轻督主的“权倾朝野”所震撼到。 同时,也有些恍惚。 因为东院里有肖彻的书房,是绝密重地,整个东院归了冯公公打扫,厂公不在的时候,他隔三差五会过来一次,但除了冯公公之外,哪怕是姜秀兰和小安子都不能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然而现在,肖彻竟然让小安子就这么把钥匙交给她。 收了钥匙,姜妙拉着小宝去了东院。 北屋三间房,左侧为书房,右侧是肖彻的卧房,中间是平时小憩坐卧的厅堂。 把小宝抱到软榻上坐着,姜妙走到窗边卷起竹帘透光,然后开始打扫。 以前每次进来都没敢东张西望,今儿才算真正瞧清楚,肖彻的房间大小格局跟西院是一样的,但因为他只放置必要的家什,少了花里胡哨的摆件,因此显得略为大些。 避开书房,姜妙把小厅里的家什都擦了一遍,然后进了卧房。 里头很整洁,因着肖彻昨夜一宿没睡,床榻上的被褥仍旧保持着上一次冯公公来打扫时的样子。 姜妙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只半开的透雕楠木盒子,只得巴掌大,小巧又精美,而里头放的竟然是松子糖,看样子,已经被吃了好几块。 …… 傍晚时分,肖彻处理完朝务从东厂回到肖府,第一时间让人把苗老请到修慎院。 苗老时刻关注着他的病情,进来后忧心道:“厂公是不是又觉得哪不舒服了?” 肖彻想起昨夜庄子上的事儿,沉默片刻,开口问他,“我身上的毒,是不是很难解?” 苗老有些懵,这不多余问吗?解了那么多年都没办法恢复,作为一个“资深神医”,他早几年就对这个称号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但跟在厂公身边这么多年,苗老还算了解他,若无状况,厂公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 点头过后,苗老看向肖彻,“厂公有话不妨直说。” 肖彻本想说,昨天晚上他好像有一点点不同了,不仅是那方面有了微妙的变化,还有姜妙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总让他觉得熟悉,仿佛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可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肖彻捏捏眉心,“没事了。” 苗老说:“病情若有任何变化,厂公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夫,老夫才好对症下药,切不可讳疾忌医。” 肖彻嗯一声,等苗老离开,他把冯公公叫进来吩咐准备去庄子。 冯公公道:“厂公昨儿才去过呢,要有什么东西落在东院,老奴亲自跑一趟取来便是。” 肖彻说:“去吃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7、落入圈套的小白兔 冯公公一愣,因着厂公的那句“去吃饭”。 姜秀兰厨艺再好,那也是肖府掌勺大厨教的,按理说庄子上有的,肖府都不缺,然而厂公还是要过去,可见并不单纯只是为了吃顿饭。 为了谁,不言而喻。 这桩好事从去年磨到现在终于看到点眉目,冯公公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姜秀兰的态度,他又犯了愁。 …… 姜秀兰是铁了心要姜妙另寻佳婿,不想她跟肖彻有任何牵扯,因此在听说厂公来了的消息后,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去厨房做饭之前,她先找由头把冯公公叫了出来,问:“府上不是在准备老爷子的寿辰吗?厂公怎么得空过来?” 姜秀兰问得隐晦,冯公公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叹口气道:“兰娘,其实我觉得就这么着也挺好的,你干嘛非得拦着他们?” 姜秀兰瞪直了眼,“你说的轻巧,厂公是什么身份,别人不知,你还不门儿清吗?老爷子蛰伏多年,为的就是送厂公坐上那个位置,他不可能也不会允许厂公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前程,今儿就算我答应了,老爷子那关也绝对过不了,你还是老爷子跟前伺候多年的老人呢,就这么点事儿都拎不清,他要得知了,一准被你气死!” 冯公公陷入沉默。 他是老爷子的心腹,也是忠奴,深得老爷子信任,对于肖彻的身世,老爷子并未瞒着他。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厂公将来注定会取代崇明帝成为下一任紫禁城的主人,南齐君王。 因此寻了闻名天下的神医苗老来给厂公医治,也是考虑到了厂公登基后的子嗣问题。 可他并不觉得这跟妙娘母子有什么冲突,厂公是做大事的人,有自己的大局观,若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坏了事儿,那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肖彻吗? 冯公公更在意的,是厂公的感受。 很明显,与妙娘有交集后,厂公的心境日渐开朗,不再像以往那样死气沉沉,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恐惧感。 可能他是个感性的人,毕竟从小就把厂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比起让厂公为了皇位抛情弃爱,他更想那孩子能遵从本心,在完成大业的同时,不让生命中留有遗憾。 妙娘带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名声上是不好听,但厂公自己都能接受,说明他有把握将来会处理好这段关系不让世人所诟病,他们做长辈的,为什么一定要以世俗的标准来约束那二人? 姜秀兰见他无动于衷,有些气不过,“你要再不劝劝厂公,我就抽个空把妙娘送回去得了,与其被老爷子指着鼻子骂,我还不如趁早有点儿自知之明。” 指着鼻子骂都还是轻的,老爷子那样的人,要想用点手段除了妙娘为厂公清路,也不过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姜秀兰想想都后怕。 娘家一团乌烟瘴气,好不容易得个乖巧懂事的侄女,姜秀兰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踏入火坑。 冯公公觉得在这事儿上自己跟她说不通,只道:“劝我肯定是不会劝的,妙娘你也别指望着送回去了,真把人弄走,先别说老爷子那儿,只怕厂公跟前你就交代不了。” 俩人不欢而散,姜秀兰去了厨房,冯公公回东院。 …… 关于姑妈和冯公公的这番对话,姜妙毫不知情,她只是在得知肖彻过来之后换套衣裳带着小宝去了东院。 肖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喝茶。 小宝一过门槛看到他,就马上甩开姜妙的手,跌跌撞撞地小跑过去,然后一头栽进肖彻怀里。 小家伙的热情,让肖彻猝不及防,神情明显怔愣了下,但随即就恢复如常,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问:“这次又打算怎么赚钱?” 小宝甩甩脑袋,这次不赚钱了,他奶声奶气地说了声:“抱抱~” 然后哼哧哼哧爬到肖彻腿上坐着,弯下腰,小肉手在棉袜里摸了一阵,摸出两枚铜板来。 “呐~”他仰起头,递给肖彻。 肖彻没说话,眼神里带了几分兴味,伸手接过铜板。 一旁恨不能钻地缝的姜妙:“……” 后边儿跟进来的冯公公:“……” 冯公公险些笑出声。 上次来捏肩捶腿擦地板打工赚钱,这回自己带着钱钱消费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随便给厂公捶捶腿就得二两银子,厂公抱你一场只得两个铜板,还是从袜子里掏出来的,没准还带着味儿呢,这合适吗? 小宝才不管合适不合适,反正他就要赖着爹爹,让姑姥姥知道,娘亲绝对不能走。 姜妙突然有些后悔把儿子带过来。 怕肖彻动怒,她忙哄道:“小宝别胡闹,快到娘亲这儿来。” 小宝装作没听到,转过脸伸手去扯肖彻的束领盘扣。 姜妙越发囧得厉害,要不是今儿一早肖彻临走前有交代小安子让她带着小宝搬过来,她这会儿不可能由着儿子在东院胡闹。 毕竟对方是肖彻,是眼下整个南齐除了帝王之外最有权势的男人,就算跟她之间的关系近了一步,他的身份和威严也还摆在那儿,不是能随便亵渎的。 姜妙正在纠结怎么把儿子从肖彻腿上哄下来,就听冯公公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吧,厂公要是介意,你跟小宝压根就不可能踏进东院一步。” 这话让姜妙安下心来,再看肖彻时,只见对方一双眼专注在小宝身上,半点没有动怒的迹象。 …… 姜秀兰生了气,晚饭做好都不乐意过来送,是冯公公亲自去取的。 饭菜上桌后,姜妙带着小宝在肖彻旁边坐下。 肖彻瞧了眼桌上,只有饭菜没有酒,他问姜妙,“要喝酒吗?” “不……不了吧?我酒量差,容易醉,喝了老忘事儿。” 她总觉得,昨天晚上自己喝醉之后一定有过什么,否则肖彻的态度不会转变得这么快,一夜之间就什么都依着她了。 但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喝醉后都干了些什么。 回过神,姜妙惊奇地发现冯公公不知何时已经送了酒来,肖彻抬手斟满,直接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不不不!”姜妙忙摆手拒绝,“我真喝不了。” 肖彻说:“酒量是要练的。” 姜妙嘀咕,“可你昨天晚上还说喝多了伤身呢!” 这人双标吗? 肖彻垂眸望着那杯酒,“这桃花酿价值不菲,可惜我不宜饮酒,无法替你,你若实在不能喝,便倒了吧。” 肖彻体内有毒,除了必要场合在宴席上会喝几杯,以及毒发时会喝药酒,其他时候,他吃饭就吃饭,很少会沾酒。 这个姜妙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她忽然有些过意不去,伸手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全喝光,还把杯子倒过来给他看,表示自己一滴都没浪费。 小宝用勺子挖了一个小饭团塞进嘴里,边吃边看着娘亲,仿佛在看一只落入大灰狼圈套的小白兔。 ------题外话------ 肖某人:喝酒吗?千金一壶的桃花酿。 妙娘:不喝,滚,你家酒有毒,喝完第二天腰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8、格局 姜妙喝完一杯,肖彻又给她倒。 她本能地想拒绝,奈何脑袋晕乎乎的,脸颊也被酒气烧得滚烫,开口就只“唔”了一声,细微而娇软,撩人不自知。 肖彻握着酒壶的手指紧了紧,眸色沉下去几分。 端起酒杯,肖彻递到她面前,低磁悦耳的嗓音传来,“适当饮酒能强健脾胃助睡眠,我见你最近状态不怎么好。” 有吗? 姜妙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这两日吃得下睡得着,除了听到他出面阻止九公主的婚事心里有些不痛快之外……啊!九公主那个白月光! 姜妙撑着天旋地转的脑袋轻哼一声,从他手中夺过酒杯就往嘴里灌。 又是一阵辛辣入喉,姜妙彻底被烧得神志不清,连小宝什么时候跟着冯公公回了西院都不知道。 这会儿的姜妙情绪更真实,跟白日里什么都往心里藏面上永远表现出乖巧温顺的小女人完全不同。 肖彻望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问:“要不要让人送你回去?” “回……回的……” 姜妙已经睁不开眼睛,几次想倒头睡又费力撑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儿不是自己的房间,不能睡。 不是自己的房间,是哪儿呢? 姜妙想不起来了,抬头时,鬓边碎发掩映着玉兔捣药耳环,衬得她肤白如雪,白日里暑气太盛,她身上裙衫单薄,杨妃色的妆花短袄,将身段勾显得玲珑浮凸。 看到面前坐着的人是肖彻,她甩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厂公来了?我、我给你倒茶。” 喝醉之后说的话,音调都是往上飘的。 话完拖过酒壶就往酒杯里倒,满了也没知觉,整个儿醉得朝夕不分。 过了会儿,她端起酒杯,递到他唇边,眼神是带着醉意的迷离,“喝,喝茶。” 她凑得很近,呼吸一下一下地喷薄在他下颌。 肖彻眸色渐暗,一把攥住她的细腕,白釉杯里颤巍巍的桃花酿终于停止了晃荡。 “嗯?不好喝吗?”手腕被他攥住,姜妙没法收回来,只得站起身,脑袋又往前凑了凑,想弯腰尝尝杯里的“茶”是不是真的难喝。 不想,她刚要碰到白釉杯,就感觉被人一把捞了个满怀。 酒杯落在地上,碰撞出来的脆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 姜妙是被小宝吧唧醒的,小家伙经常这样,见娘亲还不醒没人陪他玩就自己来叫醒她。 虽然被儿子亲亲是件很幸福的事儿,但此刻被踩着头发的姜妙疼得只想落泪。 一把将儿子扒拉到旁边,姜妙坐起身揉了揉头皮,然后惊人地发现自己竟然又睡在肖彻房里,不是外间小榻,而是卧房里的雕花床榻。 姜妙直接呆住。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喝了肖彻给倒的两杯酒,之后就断片儿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瞅了眼右侧空荡荡的半边床,肖彻并不在,不用想,定是她酒品不好,喝醉后霸道地占了人家的床,还把人给撵出去了。 尴尬过后,姜妙跟小宝大眼对小眼,片刻,她问儿子:“你昨晚也没回去?” 小宝当然是今儿一大早才过来的,他来的时候,爹爹已经带着冯公公离开了。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家伙一个劲点头,表示昨天晚上自己陪着娘亲睡在了东院。 姜妙松口气,难怪她总觉得被人抱了一宿,原来是在做梦。 不过,也有可能是小宝给她造成的错觉,小家伙睡觉从来如此,入睡时规规矩矩,睡着睡着就开始蹬她,一边蹬一边挪位,从床头挪到床尾,有时候直接挪去枕头上趴着,反正每天都会以奇奇怪怪的姿势醒来。 姜妙起床叠好被子,准备带着小宝离开,临走前想到肖彻可能有洁癖,又折回去,把床褥都换下来摆了新的铺盖上去。 坐在水井边把换下来的洗净晾好她才锁门出东院。 连续两个晚上都这样,姜秀兰被气得险些心梗。 见到姜妙时,她又开始老生常谈,让妙娘离着厂公远些。 姜妙没作声,之前虽然答应过姑妈会考虑议亲,但现在她已经做了决定,态度就不能再模棱两可。 想了想,她道:“姑妈,我会想法子说服我娘的。” “你能说服你娘,说服得了老爷子吗?”姜秀兰言辞俱厉:“你可曾想过,老爷子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会是什么反应,他一旦不同意,又会是什么后果?” 这么些年,但凡挡着厂公的人,哪个不是被老爷子悄无声息地就给做了,妙娘终究还是太年轻,不了解这个圈子里头的险恶。 姜妙再次沉默,她没见过老爷子,只听说那位是比肖彻还要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 老爷子会不会同意,姜妙不知,她只知自己暂时没有要离开这儿的想法。 回房后,她坐到妆台前准备扑些脂粉掩盖住宿醉的憔悴,对着铜镜却意外发现唇上破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的。 …… 做下人的,没有什么会比主子心情好来得更高兴。 冯公公就是。 天还没亮他就陪着肖彻离开了,虽然主子面上什么情绪也没露,但冯公公就是能感觉到,主子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马车上,他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肖彻,想到自己昨日和兰娘的争吵,试探性地开了句口,“厂公能把妙娘留下,老奴自是满心欢喜,可老爷子那边,您准备如何交代?” 肖彻缓缓睁开眼,一句话说得沉稳无波,“寿辰那日,我会亲自带他们母子去见义父。” 冯公公一听就知,厂公早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了,心头越发高兴,他就说嘛,厂公是有格局的人,就算真动了儿女私情,也绝不会因此不顾大局,妙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若是能影响到厂公的大业,那么该被质疑的,不是妙娘,而是厂公的能力。 ------题外话------ 每本文都是作者的孩子,从背景大纲到每个角色的人设关联以及故事逻辑的反推,这中间是很费时的。 网文作者那么多,我不敢说自己做的有多好,但我也心疼自己的孩子,不想它一次又一次地折腾,尤其书名跟简介,换一次就要承受劝退一批读者的风险,刚开始的《小宝寻亲记》因为不符合无线主流,不得不换,到《厂督有喜之萌宝赖上门》简介被要求修改了七八次,修到心态大崩。 昨天又被告知,书名里面出现了男主的官职,包括简介也有,过不了审。 得到消息之后,我整个人都是懵的,通宵一宿没睡就为了出新书名跟简介,看到有读者留言吐槽,对此我说声抱歉,对不起,是我的失误,给亲们造成了阅读观感上的不适。 文文到了现在,数据不数据的我已经不想去看了,但这个故事,我会尽我所能写完整,后续情节也不会因为书名简介而有所改动。 离开的,希望将来能有一本文能让咱们再见,留下的,衣衣鞠躬感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79、投诚,先发制人 京城,朝安坊,二条胡同。 自打把房契抵押到姜秀兰手上,姜明山搬来后规矩多了。 老温氏使唤他做点什么,他二话不说闷着头就去做,生怕老温氏提及房契的问题。 这件事虽然没让老温氏两口子知晓,姜云衢那边,姜明山却是没瞒着。 姜云衢本来就对姜妙恨得牙痒痒,得知她坑千坑万竟然坑到自家亲爹头上,又是银子又是房契,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他大怒,却也知眼下的情况,光动怒没用,得想法子反击。 “爹,您那几张虎皮卖了多少钱?”姜云衢问。 “二百两。”姜明山提起这茬就想发火。 他花了一千二百两买来的,结果拿到市面上比对了好几家,比出来的最高价也才五十两一张,四张二百两,整整亏了一千两! “把钱给我。” “你要做什么?”姜明山皱起眉头。 姜云衢道,“去承恩公府碰碰运气。” “还想去吃闭门羹?”现如今家中正是急缺银子的时候,他不想儿子把最后的积蓄拿去打水漂。 毕竟,自己还欠着那头六百两雪花银呢! 想到那六百两,姜明山脑袋就开始发晕。 孽障!不孝女!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上次没见着人,傅世子兴许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姜云衢说:“我初入官场,旁的人一个也不认识,单单认识一个傅世子,眼下,唯有他能帮我。” 姜明山心疼银子,却也知倘若自己吝啬这二百两,儿子的官路打不通,将来就注定走不远。 咬咬牙,他还是把银子给了姜云衢。 姜云衢去珍宝斋请人做了个精致的扇坠包装好,这日趁着休沐去往承恩公府。 上次打过交道,印象有点儿深,门房小厮一眼认出他来,嘲讽地笑笑,语气不善,“哟,这位爷,您又来了?” 姜云衢照例掏了几两碎银递给那小厮,说有劳通传,自己想见见傅世子。 小厮收了银子,却不肯办事,直言道:“我们世子爷最近忙,不见客,您要真有事儿,下次吧!” 这敷衍的打发,让姜云衢蹙起眉头,“下次是什么时候?” 小厮见他一副不肯走的架势,不乐意了,“嘿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不上道儿呢?说了世子爷不见客……”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牌楼方向远远过来一辆宝顶华盖大马车,小厮马上转变态度,笑脸盈盈地弯着腰上前,“小的恭迎世子爷回府。” 说着,麻利地跪趴在车辕旁边给主子当脚凳。 傅经纬踩着他的背下来,一眼就看到杵在西角门外的姜云衢,他眯了眯眼。 姜云衢得见傅经纬,心下一喜,忙迎上来,“下官见过傅世子。” 傅经纬打开折扇摇了摇,唇边似笑非笑,“少了本世子的帮忙竟然也能考进翰林院,算你有几分本事。” 姜云衢姿态愈发恭敬,“那都是沾了世子爷的福气。” 话完,上前把自己备的礼呈上。 傅经纬瞅了眼他手上四四方方的酸枝木扇坠盒,想也知里头有不起什么稀世珍品,完全没有打开瞧瞧的欲望。 “送礼就不必了。”傅经纬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烦,“有什么话你直说。” 姜云衢无比虔诚,“下官是来投诚的。” “呵!”傅经纬冷笑,眼神再次落向他手上的扇坠盒,“就这?” “世子爷出身显赫,府上定然不缺金石玉器,下官区区薄礼,您瞧不上眼是应当的。”姜云衢笃定道:“但您不缺金石玉器,身边却缺了个能排忧解难的心腹。” 傅经纬摇扇的动作稍顿,剑眉微挑,“这么说,从今往后本世子要你做什么,你都绝无二话?” 姜云衢莞尔,“只要能为世子爷分忧,下官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有些话,当着下人的面不好说,傅经纬让人把姜云衢带去花厅,等落了座奉了茶把下人都遣出去,他才开口道:“本世子得了最新消息,肖彻会在老爷子寿辰那日带着姜妙去见他义父,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把姜妙的那个奸夫找出来,寿辰那日上肖府去认亲,堂堂东厂督主霸占他人妇,我要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身败名裂!老爷子今年的寿辰,怕是不好过。” 姜云衢惊得脸色一白。 他入京后没闲着,打听了很多事,知道了很多人。 譬如说,傅经纬口中的“老爷子”。 能当得起所有人称一声“老爷子”的,是前东厂督主,现任督主肖彻的义父肖宏,那是个让帝王都处处忌惮的人,足以见得有多可怕。 然肖彻此人比起他义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让姜云衢想不到的是,姜妙竟然成了肖督主的人! 难怪之前在坪石镇她威胁他说姑妈有后台时可以那么理直气壮。 东厂这样的后台,除了天家,再没人敢惹得起,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当初没有直接跟姜妙硬刚躲过一劫而庆幸,还是该为接下来傅世子交给自己的任务而感到悲哀。 先不说自己曝光姜妙会不会遭到肖督主报复,就凭自己跟姜妙的兄妹关系,她的丑闻一旦被扒出来,第一个牵连到的,便是自己。 姜云衢内心纠结,他好不容易才过了殿试入翰林院,不想把自己一生的前程都赔在这次任务上。 傅经纬见他犹豫,趁机添了把火,“肖彻手上握着军政大权,不仅能调兵,还能批红,他若是想查你乡试舞弊的事儿,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不对付他,等姜妙吹了枕头风,将来死的就是你。” 姜云衢惨白着脸,听得一身冷汗。 是了,姜妙那日在坪石镇,就是凭着舞弊来威胁的他。 当时他虽然害怕,却没考虑那么多,想着姑妈再有后台,也绝不可能动土动到承恩公府头上。 可现在不同了,姜妙和姑妈的后台,远远超出他的预想,承恩公府是权大势大没错,然而东厂却是一家独大,两者完全没得可比性。 不想死,就只能让对方死,先发制人。 思及此,姜云衢深深吸口气,“下官会尽全力,在老爷子寿辰之前把人找到。” …… 姜云衢回到家,把自己见傅经纬时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姜明山当即被吓了个半死。 他怎么都没料到,大姐这么些年,竟然投靠的是东厂,现在还带上了姜妙。 想到儿子说要曝光姜妙,他忧心忡忡,“曝光妙娘,那你怎么办?” “曝光她,我顶多是名誉受损,将来还有傅世子撑腰,不至于危及生命,可如果等着姜妙报复我,那就不单单是名誉受损了,科考舞弊是要掉脑袋的。” 姜云衢越想越害怕,不敢再耽搁,忙问姜明山,“爹,您知不知道,玷污了妙娘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姜明山满心烦躁,随后想到什么,“人是你娘卖的,不如,你抽空去趟涿县大牢,亲自问问她?” ------题外话------ 肖某人:听说三天后有个好消息等着我? 亲妈:小彻彻,你要儿子不要? 小宝:感谢爹,感谢娘,感谢老天爷的馈赠,感谢世子爷和云衢舅舅的神助攻。 妙娘:啥好消息,我也要听! 亲妈:没你事儿,一边呆着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0、心机,以退为进 老爷子的寿辰没几日了,姜云衢等不到下次休沐,又不好告假,只得趁着天色,雇了马车快速前往涿县。 原本他现在入了翰林院,到了涿县这种小地方,完全能靠着身份不花一文钱顺利进去,但姜云衢爱惜羽毛,去年他娘卖姜妙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想自己名声被连累,于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给狱卒塞银子,说是娘家人前来探监,这才得以进去。 牢房里又暗又潮湿,迎面就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 姜云衢忍了好几次才堪堪忍住。 陈氏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半年多的牢狱生活,早把她脸上仅存的那点姿色磨得渣都不剩,这会儿穿着囚服躺在石床草席上半死不活的妇人,眼窝深陷,眼角细纹深刻,嘴唇干到起皮,两手指甲里,黑黝黝的全是泥,那手也是粗糙可怖,不知多久没洗过。 印象中,那些年日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陈氏一直是个手脚勤快爱干净的人。 透过圆木,姜云衢望着里头的妇人,难以相信这是他娘。 通道那头狱卒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探监的,要说什么麻利点儿,你只有一盏茶的工夫。” 姜云衢回过神,对着陈氏喊了声娘。 声音很低,不想让旁边牢房里的人听到。 陈氏脊背一僵,听清是儿子前来,她下意识伸手拢了拢头发,然而半年多没洗没梳的头发,哪里拢得规整,怎么弄都是蓬乱的,她下了石床,一头扑向牢房门口,双手抓着圆木,看向姜云衢的眼神满是欣喜,“大郎,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说着,扫了眼他身后,问:“你爹呢?怎么不见他人?” “爹没来。”姜云衢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忙补充了句,“他这两日有事儿,不得空。” 陈氏听着便红了眼眶,“再不得空也不可能大半年一次都不来,我还以为去年那事儿,他恼归恼,终究还是会顾念着几分旧情的,不想,他竟狠心至此。大郎,他身边是不是有人了?” “没有,娘您别多想,爹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他一直在等着您出去。” 陈氏不是三岁小孩子,这种话她可不信,“等我?等我出去,八抬大轿风光把我娶回家?” “娘。”姜云衢打断她,“当时休了您,爹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我如今能顺利考入翰林院,那都是您的功劳。” 这话还算熨帖,陈氏凉透的心总算回暖了几分,同时又是阵阵欣慰,儿子终于出息了!等出去,她就是官老爷的娘!将来儿子再一步步往上爬,没准还能帮她请封个诰命! 眼瞅着不剩多少时间,姜云衢不想再兜圈子,直接开口,”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想问问娘。” “什么事?” “当年您把妙娘卖出去以后,谁买的她?” “这……”陈氏蹙起眉,她只管卖,哪管买,怎么可能知道买主是谁,再说,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大郎还打听它做什么? 但这话,陈氏没有说出口,毕竟是栽了跟头蹲过半年牢的人,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说什么做什么都头脑一热,心思转了转,她道:“这事儿我只告诉你爹,你让他亲自来,否则我不说。” “娘!”姜云衢耐性都快被磨没了,“我来跟我爹来,有什么分别,我们现在碰上火烧眉毛的事儿,必须尽快打听到买主的下落,否则我就只能等死了!” 陈氏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但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必须为自己争取,否则还怎么谈将来? “就一天的工夫,碍不了事儿,你让他明儿来,我肯定说。” 姜云衢脸色不好,“您不说,我就直接去找牙婆。” 陈氏冷笑,“当时因为贩卖良家姑娘,牙婆已经摊上了官司,你以为她还敢再出卖买主信息二上公堂?”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姜云衢急得满心焦躁,但最终还是妥协下来,“明儿一早我就让爹来,希望娘能给个满意的答复。” …… 姜云衢回到家,把陈氏的话转告给姜明山。 这话要搁到以前,陈氏迫不及待想见他,姜明山会打从心底里高兴,甚至是感到自豪,姚氏那贱妇不是看不起他么?瞧瞧,他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不是每个人都跟姚氏一样,揪着死理不放,成天只会埋汰自己男人。 但现在,姜明山一提起陈氏,就觉得无比头疼和烦闷。 先不说陈氏早已被休出姜家,光凭坐过牢这一点,他一旦再跟她有任何牵扯,身上就会沾上洗不掉的污点。 作为溪水村头一个父凭子贵飞到京城当老爷的人,他要时刻保护好自己的羽毛,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陈氏是姜云衢的生母。 名义上的关系能断,血脉关系断不了。 他再不待见她,大郎也得管她叫声娘。 再有几个月,陈氏就要被放出来了,她走投无路,必定会来寻儿子,倘若自己此时不先去安抚好她的情绪,等她闹上门,又要扯出一地鸡毛。 他身上还背着债,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 心里虽抗拒,隔天姜明山还是去了趟涿县大牢。 陈氏见到他,满心激动,“明郎,我还以为这么久,你早把我给忘了。” 姜明山背着手站在牢房外,瞧着里头枯老憔悴的女人,双眼发直。 难以置信,这会是他当初千疼万宠的娇妻。 要不是那声“明郎”,姜明山险些还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按下眼底的嫌恶,姜明山道:“莺娘,这半年多,你受苦了。” 陈氏摇摇头,“我知道你当初休了我都是为了大郎好,如今他能金榜题名入翰林院,我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好似她之所以会坐牢,全是为了儿子,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 姜明山正待开口,听得她叹息道:“明郎又瘦了,今儿这身衣裳,我在家时你穿着正好,现在瞧着宽大了些,想来姐姐手头事忙,忘了照顾你,若是我,定舍不得明郎遭这些罪,可惜,你我已经不是夫妻了,我便是想再多体贴体贴你,名义上也于理不合。” 前头那么多年,陈氏能得姜明山长宠不衰,不是没有缘由的,眼下哪怕她蓬头垢面不成样子,听到这番话,姜明山心里马上就生出了几分愧疚和动摇。 “莺娘。”姜明山上前,握住她粗糙的双手。 陈氏垂下眼睫,“明郎,你快走吧,牢房晦气,你我如今身份有别,你在这儿待太久,没得出去旁人该说闲话了。” “谁敢乱嚼舌根子?”姜明山冷哼一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陈氏又是一声轻叹,“我知道你今儿来的目的是为了问出妙娘当年的买主,其实,我也不知道。” “什么!”姜明山瞳孔缩紧,握她的双手变成了抓,陈氏已经能感觉到疼。 她盯着姜明山快要黑沉下来的脸看了片刻,“我不知道,但牙婆一定清楚。” “昨儿大郎来的时候,你不是说牙婆得了去年上公堂的教训,不会再轻易透露买主信息吗?”在这臭气熏天的牢房里待了这么半天最后得了个“不知道”的结果,姜明山难免心头冒火。 “她敢不敢说,还不是得看咱们钱给的到不到位。”陈氏说。 提起钱,姜明山当即面露窘迫。 家里的银子,都让姜云衢拿去给傅世子送礼了,现在哪还拿得出钱去撬牙婆的嘴? 陈氏看他神情就猜到了几分,心疼道:“明郎有难,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在钱庄还有些存银,你只管全部取出来用就是了,也算是全了咱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往后……往后……” 说着就哽咽起来。 姜明山没料到陈氏深陷大牢还处处为自己着想,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嫌恶她,连见都不愿见她的那些想法简直畜生不如,他热泪盈眶,声音也温软下来,“莺娘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等你出来,我就想法子在外面赁个小院单独给你住,只是没了夫妻之名而已,谁还能阻止我对你好不成?私底下,咱们仍旧是夫妻。” 陈氏含泪点头,“明郎,你真好。” ------题外话------ 看到小可爱们的留言了,衣衣鞠躬感谢,无以为报,只能尽全力把故事写好,争取不辜负大家的期待,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1、造假,寿宴 离开县牢,姜明山第一时间去查了陈氏在钱庄的存银,足足有二百两,他心下震撼。 夫妻这么多年,姜明山一向是吃粮不管事的那个,从未认真考虑过自己没个差事没进项,家中日子要如何继续下去。 陈氏偷偷存了银子这事儿,他此前并不知情,如今知情了,只越发觉得陈氏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媳妇儿,都怨姜妙那个孽障不懂事,害得他在公堂上丢尽颜面,还不得不把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好媳妇儿给休了送进大牢。 二百两银子拿到手,姜明山感觉沉甸甸的,一路怀着愧疚之心回的家。 姜云衢一听能用银子撬开牙婆的嘴,想到自己此前就已经花了二百两去珍宝斋给傅经纬做扇坠,礼没送成,现在还搁在他书房里,二百两直接泡了汤,不愿意再多花冤枉钱,便道:“爹,这银子咱们留着应急,牙婆那儿,我再另外想想法子。” 姜明山问他,“现如今除了银子,还能有什么法子?” 姜云衢眼神阴冷下来,“科考舞弊的事儿,慌的人可不止我一个,我一旦完了,他傅经纬也脱不了干系,既然要拿我当枪使,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成吧?” 趁着午休,姜云衢去承恩公府见了傅经纬,旁的没多说,就一句话,买主信息在牙婆手里,他人微言轻,威胁不了牙婆,必须得有个有身份的人出面,否则这事儿办不妥。 傅经纬听罢一阵烦躁,觉得姜云衢太过没用,这么点小事都要来劳驾他,可现在他们俩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能真的不管姜云衢,否则就会连累到自己。 况且,肖彻伤他命根之仇,不能不报! 想到这儿,傅经纬叫来两个护卫,取下象征着自己世子身份的腰牌,让那二人带上跟随姜云衢去涿县找牙婆,务必要逼问出买主身份。 起初牙婆一口咬死了绝不会透露买主信息,后来又是被绑又是严刑拷打,这才因为受不住松了口,说买主具体身份,她是真不清楚,只知当时那姑娘被买下后送去了客栈。 打听到客栈名字,姜云衢又带着傅经纬的两个护卫继续查。 承恩公府的护卫,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没用两天就查到了端倪。 然而这最后的真相,让姜云衢目瞪口呆。 护卫说,当时住在这家客栈的,是刚上任不久的厂公肖彻,姜妙被送来的时候,进的就是他的房。 …… “不可能!” 承恩公府,傅经纬得知消息后雷霆大怒,一掌拍在炕桌上,茶壶茶盏落了一地。 他眼神森冷地瞅向姜云衢,“咱们查姜妙这事儿,你是不是走漏风声让肖彻知道了?否则那死阉奴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线索都掐断,最后还扯到他自己身上去?笑话!就他那样能让姜妙怀上?他这是成心膈应我呢!” 姜云衢不太明白傅经纬这话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险些口无遮拦暴露不举的事实,傅经纬忙转了话锋,语气阴寒,“既然肖彻早有准备,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找不到奸夫,那就凭空造一个出来,你再跑一趟涿县,多花些银子雇个靠得住的老实人,把大致情况交代给他,寿辰那日,我会想法子让他混入肖府,只要他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咬定姜妙母子是他走失的妻儿,那么这事儿就算是办成了。” …… 雇人造假,况且还得在肖彻眼皮子底下造假,这可不是过家家,能随便来,姜云衢不得不告了病假,趁机前往涿县。 他挑来挑去,最终挑了一个庄稼汉,说辞都替对方想好了——庄稼汉家中清贫,拿不出高额彩礼娶不上媳妇儿,只得从牙婆手里买,碰巧就买到了姜妙,却不想,刚圆房第二日她便偷偷逃了,之后在别处生下儿子,庄稼汉一直四处打探,终于打探到她来了京城,并且成为肖督主的女人,他此番入京,就是为了认回自己的妻儿。 除了说辞,姜云衢还逼着牙婆伪造了买卖交易的合约书交到庄稼汉手中以确保万无一失。 之后,姜云衢带着那汉子入京,把傅经纬约出来,几人在私底下碰面。 傅经纬得见庄稼汉,又听了姜云衢给他造的那些说辞,心下十分满意,勾起唇角,“听说太子殿下也会来参加老爷子的寿宴,到时候那么多权贵在场,突然冒出个认领妻儿的,本世子倒要看看,肖彻那张脸要往哪搁!” 姜云衢也期待寿宴,因为那天,他就能一举把姜妙踩在脚底永远翻不了身。 不是有后台么?不是理直气壮么?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死! …… 五月十三,老爷子肖宏六十大寿。 整寿要大办,因此京中一半以上的权贵都收到了帖子,包括东宫太子李承鸣。 但在接到帖子之前,太子就已经放了话,说今年会亲自出席老爷子的寿宴。 太子都去了,若是有人拒帖,那就是在打太子的脸。 因此收到帖子的权贵们,不管政治立场站的哪边,都纷纷应了邀,带上仆从驾上马车往肖府赶。 天才刚亮全,肖府就开始热闹起来,从外头瑞兽衔环的朱漆大门到里头迎客的仪门,以及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全都大开。 原本宽敞的马棚,因着客人们的陆续到来,马车停放得挤挤挨挨。 好在肖府下人办事麻利,很快就给安排得规规整整,不至于让客人因为拥挤而感到不适。 姜云衢是以幕僚身份跟着傅经纬来的。 至于那位庄稼汉,已经拿着傅经纬弄来的帖子混在人群中进去了。 一下马车,傅经纬就打开洛神赋折扇轻轻摇晃着,眼睛盯向门楹上的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肖府”二字。 傅经纬看了会儿,感叹道,“真是令人期待的一天呢!” 一旁姜云衢没接腔,只笑了笑,他也十分期待这一天。 ------题外话------ 后台看到个小可爱留言说一天刷了无数遍,结果都是一样的,更新还是那个更新,要改变策略几天刷一次,哈哈哈乐到我了。 公众期是这样的,有字数限制,多更不了,但今天这章,是公众期的最后一章,也就意味着,后面每天都会多更,然后,明天上架了,中午十二点以后才会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2、肖彻亲自来接(1更) 肖彻并不在府上,接待宾客的事儿交由冯公公带着人打理,他一早便去了庄子上。 老爷子今儿寿辰,姜妙是知道的,但她一直都觉得,跟自己没太大关系,毕竟去又去不了。 因此她睡了个懒觉,醒来才知,肖彻过来接她了,并且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就为等她睡醒。 姜妙当即大囧,匆匆打来温水准备洗漱,刚把木盆放在三足盆架上,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不多会儿,有人挑帘进来。 姜妙怔了怔,抬眼一瞧,正是肖彻。 他今儿穿了件黑底云鹤纹绸袍,没有蟒袍那么气势慑人,但尊贵不减,风华依旧。 对比之下,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收拾打扮的自己显得有些狼狈,姜妙耳根微红,都没敢正视他,低声问:“既然要去肖府,厂公之前怎么不早说?” 肖彻在圈椅上落座,看向她,“怕你生气,所以亲自过来接了。” 姜妙道:“我没有提前准备衣裳。” 既然是赴宴,又是老爷子六十大寿的整寿辰,想来客人不会少,必定个个穿花纳锦,自己的衣裳全是素净的,料子也普通,压根就拿不出手,如此装束到寿宴上,难免让人觉得她不尊重老爷子,是在给老爷子添晦气,可别到时人还没见上,就先在老爷子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肖彻说:“不用刻意装扮,这身就挺好。” 姜妙垂眸,她身上是件茶白色的立领斜襟袄,配着浅青马面裙,裙摆绣了小朵小朵的白海棠。 颜色太素,料子也一般,本身不适合穿去寿宴。 但姜妙觉得,肖彻这般禁欲保守的人,可能不喜欢她打扮得太过花哨。 想到此,姜妙暗暗松口气,点头过后去里屋把小宝抱出来准备洗脸。 小家伙一出来就把眼神黏在肖彻身上,刚才爹娘的对话,他全听到了,知道待会儿爹爹要带娘亲去见老爷子。 关于这位“老爷子”,小宝在梦里面听说过,但从来没见过,好像是个挺厉害的人物。 但是不管多厉害,老爷子都是爹爹的义父,爹爹带娘亲去见长辈,就表示完全接受了娘亲,接受了他。 想到这儿,小家伙高兴地冲着肖彻咧了咧嘴。 肖彻瞧着他,湛黑的眸子里不觉攀上一抹轻柔,见姜妙自己都还没收拾好,他缓声开口:“孩子给我。” 姜妙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手上一空,小宝已经被肖彻抱过去坐在鼓腿圆凳上,他起身站到盆架前,双手熟练地把巾帕拧到半干,又折回来给小家伙擦脸。 知道婴儿肌肤娇嫩,他动作格外轻柔。 姜妙想象不到肖彻这样的人会给一个奶娃娃洗脸穿衣,心里有些好笑,但好笑过后,又感觉到熨帖。 至少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她爹姜明山为家里做过什么,更别说帮着姚氏照顾孩子。 印象中,姜明山“男尊女卑”的观念极强,洗衣做饭带孩子全是女人的事儿,男人,尤其是他那样的读书人,但凡沾了一点点,那便是在轻贱自己,跌份儿! 见姜妙杵着不动,肖彻抬眸看来,“怎么还不去梳妆?” 姜妙马上回过神,脚步匆匆去往里屋,开始绾发,她衣裳素净,头面就没用整套,只挑了两支简单的珍珠簪,腰间禁步上的朱红流苏成了唯一亮眼的颜色。 再出来时,肖彻已经帮小宝洗了脸穿好衣服,领口和袖口都拉得很平整,没有哪一处不妥。 姜妙暗暗咂舌,当初连孩子都不会抱的人,现在竟然能帮着穿衣服了,进步神速啊! 老爷子寿辰是大事儿,姜秀兰和小安子几天前就去了那边没回来,后园今早放了假,婆子们回家的回家,走亲戚的走亲戚,这会儿庄子上除了姜妙母子没别人,愈发显得庭院深深,回廊幽静。 临出门前,姜妙想起一事,问肖彻,“我要不要给老爷子备份寿礼?” “不用。”肖彻没有任何犹豫,“人到就好。” 马车停在大门外,肖彻抱着小宝直接坐上去,姜妙紧随其后。 赶车的是个脸生的小公公,大概是肖府那边的下人,姜妙不认识。 马车启程后,俩人都没说话,姜妙坐得尴尬,尤其上次自己赖在他房里那事儿,到现在他都没主动提一句。 但他越不提,她就越觉得尴尬。 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想往嘴里塞块松子糖解解压,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太急,忘带了。 肖彻注意到动静,朝她过来,“找什么?” “没什么。”姜妙立马端正坐好,双手搁在膝上,手心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猝不及防地要被带去见长辈,好似丑媳妇儿要见公婆,姜妙难免有些小紧张。 肖彻看穿了她的顾虑,沉稳的声音里透着安慰,“今日客人虽多,我不会让你面对所有人的目光,见义父的时候,不会有旁人在场。”顿了下,又解释,“之所以挑在今日带你去见义父,是刚好碰上他六十大寿,给老人家祝寿讨个好意象。” 姜妙“嗯”一声,点点头。 先前的紧张因为肖彻的一番话语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信任感与踏实感。 肖府大门前这会儿正热闹,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在相互寒暄。 肖彻没有走正大门,吩咐车夫直接把车停到偏门前。 今儿来的客人都从正大门进,因此偏门除了几个守卫之外,没旁人。 下了马车,小宝要自己走,肖彻没再抱他,弯腰把他放下来,带着姜妙母子入偏门。 前两次来得匆忙,没机会细看,这会儿跟在肖彻后头,姜妙才把肖府内的情形瞧了个大概,偏门进去是夹道,铺着四四方方的青砖石,外面瞧来高大厚实的外墙背后,有一架曲折的回廊,沿着回廊走出拱门,就见成片的亭台楼阁,翘角飞檐掩映在苍翠繁盛的花木间。 姜妙自认为记忆力不错,但跟着肖彻七拐八绕之后,已经完全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来到一处雅致清幽的院落。 守在院外的小公公对着肖彻行了个礼。 肖彻颔首,示意他退下。 小公公走后,肖彻刚要带着姜妙进院,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突然传来说话声,“啧啧,肖府这一处的景致真是绝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折扇的傅经纬缓缓走了过来。 看到肖彻和姜妙,他挑眉“哟呵”一声,“本世子还想着开席前四处转转好好赏赏肖府的景,没成想竟会在此处见到您二位,怎么着,肖督主是打算趁着今儿这大好的日子,带着妙娘来见老爷子?” 话对着肖彻说,眼神却是黏向姜妙,当看清那抹自己日思夜念的婀娜身影,傅经纬心下不可抑制地便是一颤。 这小寡妇,无论看多少次,总会像初见那般,不用说话就能勾得人心痒痒。 他刚满十五岁就被安排跟通房丫鬟开了蒙,迄今为止,见过的,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个能像小寡妇这样,令他吃饭想,睡觉想,整个儿脑子里全是她。 姜妙被盯得不自在,抿紧唇角,看向肖彻。 但见肖彻清俊成熟的面上从容不迫,眼神很淡,并无波澜,可气场上的强势稳重,已经远远把傅经纬压了下去,“肖府西院的校场地方宽,待会儿用完席会有骑射助兴的安排,听闻傅世子上次伤得不轻,若是参加不了,趁早提出来,本座让人划了你的名字。” 肖彻的话,不轻不重,然而恰恰就戳在傅经纬的伤口上,提醒着他现如今跟东厂绝大多数人没两样,是个不能人道的废人,让他心头刚升起的那股欲念瞬间蔫吧下去。 傅经纬的一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来。 但随即想到今儿还有一场大戏等着,很快便重整情绪,嘴角勾笑,“按说你们东厂找对食这种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肖督主没必要藏着掖着,总得让大伙儿都认识认识妙娘不是?否则旁人不晓得她是你的女人,就凭这美艳勾人的长相,走出去还不得处处招人惦记?” 没听到肖彻吭声,傅经纬再度挑眉,“你要不好意思开口,本世子就受累,出去帮你知会一声。” 听这意思,傅经纬今儿不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肖彻的女人不肯罢休了。 虽然姜妙相信肖彻有办法化解眼下境况,但她不想一味地躲在背后靠他出面去解决。 自己跟肖彻的事,就算今日不当着所有人的面曝光,将来总会传出去的,与其这么折腾,倒不如她大胆站出来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就是不知,肖彻愿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想到这儿,姜妙再度看向肖彻,眼神里,多了几分不确定。 肖彻问她,“想说什么?” 姜妙抿了抿唇,“倘若厂公愿意向所有人宣告我的存在,那我便不怕面对他们。” 这话,分量很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3、好戏要开演了(2更) 肖彻没有当即应下她的请求,只说:“开宴还早,先进屋休息。” 姜妙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话,带着小宝进了院门。 是个别致清幽的小院,庭院里栽种着几株竹子和芭蕉,芭蕉下放置了一张躺椅,躺椅旁边有架孩子玩的小木马。 小宝喜欢那个小木马,一进去就要姜妙抱他上去坐。 姜妙伸手把儿子抱到木马上,余光下意识朝着院门口瞥去,肖彻的身影已经消失。 今儿客人这么多,想来是出面招待去了。 姜妙没有多想,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不多会儿,先前守门的小公公端着茶盘和点心过来,还顺带给她带了一面象牙柄绣兰菊的团扇,说厂公吩咐了,没人来通知之前,让他们母子就待在院里,不必出去。 姜妙接过团扇,含笑道了声谢。 小公公没有多留,奉完茶就出去了。 姜妙找不到人说话,院里只剩小宝骑木马时吱呀吱呀的声音。 她便靠在躺椅上,手中团扇悠悠扇着。 …… 肖彻离开,是因为太子李承鸣来了。 作为臣子,他不得不出去迎接。 一身尊贵杏黄蟒袍,头戴嵌玉紫金冠的李承鸣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宾客们忙涌出来要行礼,李承鸣抬手,让免了。 之后,他看向肖彻,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挺热闹,什么时候厂公也给自己大办一回?” 众所周知,肖彻从来不办生辰宴,每年府上最热闹的时候,便是老爷子的寿辰。 听起来,太子好似只是问出了在场宾客都会有的一个疑问,但其实只要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其中饱含深意。 这种寿宴,一般能轰动权贵阶层大办的,要么是权势太大,要么,便是上了年纪的整寿。 肖彻今年不过二十三,他的宴都还称不上寿宴,要跟“大办”挂上钩,那除非他能一直在东厂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坐着。 回过味儿来的部分宾客暗暗唏嘘。 太子一来就问个角度这么刁钻的问题,确定是来贺寿而不是来砸场子的? 其他宾客都能反应过来,肖彻自然也第一时间听出了太子的话外之音,他淡笑着回:“臣六十大寿那日,定不会忘了给殿下递个帖子。” 这是笃信自己能长盛不衰的意思。 李承鸣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好,孤等着你的六十大寿!” “花厅安排了休息间,殿下里头请。”冯公公上前来,恭敬道。 李承鸣“嗯”一声,带上仆从,随着冯公公前往花厅。 刚才之所以会问肖彻那个问题,其实不是为难,就只是种试探,试探肖彻有没有把握能一直坐稳这个位置。 太子跟他老子崇明帝的理念不同。 崇明帝一心想铲除东厂为自己集权,那是因为他身为帝王,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但太子是储君,看似离着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事实上,藩王们每一个都对东宫虎视眈眈,人在封地,眼线却遍布京城,为的就是找到机会往他头上踩一脚,再一把将他薅下来。 所以在真正继承皇位之前,李承鸣都不认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因此他需要臂膀,一只强而有力能威震四方的臂膀。 东厂是他最好的选择。 傅经纬坠马那次狩猎,看似是他来了兴致组个局大家一块出去玩。 实际上,他只是为了拉拢肖彻,甚至是讨好肖彻,所以当时看出肖彻想整治傅经纬,他便暗中推了把手,最终导致傅经纬不仅坠马,还伤了命根。 但他身为太子,对臣下“讨好”的这种行为不能表现太过,因此一言一行都得斟酌再三才能出口。 刚才那番话,已经是他能向肖彻示好的最大限度了,也不知肖彻能不能领会他的一番诚心。 …… 太子离开后,宾客们很快散开。 因着还没开席,这会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要么赏景,要么寒暄客套,好不热闹。 最大的客人接待完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冯公公,肖彻正欲转身去德荣堂见老爷子,傅经纬就走了过来,懒洋洋地摇着扇子,“什么时候开宴啊?本世子为了你们家这顿饭,可是早食都没用,空着肚子就过来了。” 肖彻的注意力,落在傅经纬旁边的男子身上。 男子一身青衫,与满院子的锦衣华裳一对比,他的穿着略显寒酸。 肖彻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眉眼与姜妙有些像。 而此人正是以幕僚身份跟随傅经纬进来的姜云衢。 今儿是他头一次见传闻中的肖督主,都说这位年轻提督仅二十出头,来之前他还安慰自己,想着外头的传言多半被夸大了,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再有本事,还能让人怕到哪儿去? 可现在,面对肖彻审度的目光,他只觉得无形中有一股气势压迫着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低垂着头,姜云衢有些战战兢兢。 傅经纬却完全没带怕的,折扇摇个不停,眉毛挑得老高,望向肖彻,“眼熟吧?这位跟妙娘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今年刚考入翰林院,正巧肖督主今儿带了妙娘来见老爷子,云衢兄身为娘家人,刚好能做个见证。” 被点了名,姜云衢忙上前作揖,“在下姜云衢,见过厂公。” 因为太慌,声音都是颤的,眼神儿完全不敢直视肖彻。 肖彻略微意外过后,神色便很快恢复如常。 关于姜妙的背景,他从未让人去查过,一则觉得没必要,二则,他认为姜妙若是想说,会自己告诉他,他私底下让人去查,虽然能很快得出结果,但,这么做显然不尊重她,甚至还会冒犯到她。 更何况,他要的是姜妙这个人,跟她娘家无关,跟她的过去也无关。 招手唤来个下人,肖彻吩咐,“带两位客人去偏厅休息。” 跟着肖府下人去往偏厅的一路上,傅经纬说了什么,姜云衢都没听进去,他整个人还处在神游天外的状态。 因为,他后悔了! 后悔跟姜妙作对,后悔把兄妹关系闹得这么僵,后悔当初没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在见到肖彻之前,他已经听说了太多关于对方的传闻,多到让他麻木,他对“东厂督主”这个概念甚至是模糊的,可是刚刚见识到了活的肖彻,姜云衢才意识到自己此前的那些想法有多愚蠢和浅薄。 傅经纬这种“权贵”,重点在于“贵”,而肖彻那种,是实打实的手握权柄,无需说话,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就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气场。 跟东厂,跟肖彻一对比,承恩公府就好似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傅经纬便是那绣花枕头里面的一把糠。 姜云衢抿着唇,心下暗恼。 倘若,他当时在坪石镇能服个软,跟姜妙缓和关系,那么今日,自己投靠的就不是承恩公府,而是东厂,有东厂这么个庞大强硬的后台,他还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可是现在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跟姜妙水火不容已成定局,自己花钱请来的人会在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姜妙和肖彻难堪也成定局。 想到这些,姜云衢皱起眉,深感无力。 入了偏厅,傅经纬偏头就见姜云衢一脸纠结地杵在那儿,他冷笑,“怎么,见到肖督主本尊,后悔了?” “没有。”姜云衢矢口否认,为表忠心,又特地补上一句,“下官现如今跟世子爷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您可千万别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没有那最好。”傅经纬收了折扇,靠在椅背上,优哉悠哉喝着茶,“本世子代表的,是承恩公府,而承恩公府是皇亲国戚,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姜云衢点点头。 傅经纬又道:“肖彻目前是权倾朝野没错,但他终归只是个臣,头上还有君,臣怎么可能压得过君?孰轻孰重,你自个儿好好掂量。” 姜云衢一愣,随即醍醐灌顶。 对对,他险些给忘了,东厂权势过大树敌太多,早就引起了今上的不满,承恩公府是皇亲,那么他们家对肖彻的态度也就间接代表了今上的态度。 自己若是能趁此机会打压肖彻立下功劳,没准还能被今上注意到…… 思及此,姜云衢先前的悔恨懊恼全都一扫而空,眉宇也舒展开来。 俩人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见到傅世子在里头,纷纷过去打招呼。 一番场面上的客套之后,有下人来通秉,说马上要开宴了,请各位客人前往自己的席位落座。 傅经纬搁下茶盏,唇边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对姜云衢道:“好戏要开演了,咱们去瞧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4、爷爷,吃桃(3更) 老爷子今年的六十大寿,因着太子出席,宾客爆满。前厅、偏厅、花厅、茶轩和花园都设有席面,妇人入内宅,肖府没有女眷,肖彻专程请了德高望重的安国侯府老太君来主局。 十年前,老安国侯奉命出兵南疆被构陷谋反,朝廷物资中断,战事失利,全军覆没惨败南屏关,家族被牵连削爵入狱,后来是老爷子出面替他们家平的反。 寿星席面在前厅,太子、傅经纬以及另外几位级别过重的皇亲和大臣都被安排在此处。 四架三间的厅堂,精致雕花槅扇大敞,里头安排了二十来桌席面,一人一席。 眼下,太子已经落座,傅经纬的位置隔他不远。 他一向纨绔惯了,见到太子也懒得上前去行礼,隔了一桌就伸着脖子喊,“殿下。” 李承鸣目光看向别处,装没听到。 “哎,殿下。”傅经纬又喊。 站在李承鸣身后的太监低声提醒,“殿下,傅世子找您呢!” 李承鸣淡淡颔首,却是继续装作没听到。 傅经纬无奈,只得起身走到他旁边,虚虚行了个礼,“听我爹说,皇帝舅舅让殿下亲自查找当初害我坠马的凶手,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李承鸣像是才听到他说话,不疾不徐地“哦”了一声,“害你坠落重伤的那匹马,已经杀了。” 傅经纬:“……” …… 老寿星是最后出场的,这位传说中能让帝王忌惮到夜不能寐的“老爷子”,身形清瘦,着一袭素锦长衫,若不是上面绣了五福捧寿的纹样,压根看不出来他是今儿这场盛宴的主角。 老爷子十来岁就被净了身,面上无须,花甲之年还未见白发,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穿着上却是十分低调。 一进来,老爷子就冲着太子拱了拱手,自责道:“老臣年迈,不中用了,几步路还让殿下久等。” 阉党一系的世家和大臣们得见老爷子精神焕发的模样,自然是十分欣喜,毕竟老爷子活得越久,他们就能风光得越久。 余下那部分人就只想呵呵,六十岁还不生一根白发,走路比年轻人都带劲,保养成您这样的叫“老了不中用了”?那么在场高龄的那几位,是不是该考虑回去挑口中意的棺材躺进去一觉长眠死了算了。 见过气人的,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众人敢怒不敢言,不仅面上要陪着笑脸,还得出言恭维老寿星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太子更是站起身扶了老爷子一把,“今儿您是主角,孤就是来凑热闹的,不必多礼,也无需拘束。” 让太子等还让太子扶,这排面儿大的…… 太子党那几位气得都快坐不住了。 虚礼客套完,老爷子走到主位上落座,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吩咐开席。 肖彻的席面位置在右侧首位,刚好与左边的太子正对着。 作为义子,他头一个站起来敬酒。 紧跟着,太子以及一众宾客纷纷起身,向老爷子献上祝词。 傅经纬不会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承恩公怕他一个不慎在老爷子寿宴上闯下大祸,出门前让傅经纶给他作了两句,他便照搬过来,规规矩矩给老爷子贺了寿。 在场谁人不知,傅经纬打小就是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就他肚子里那点儿可怜的墨水,再来八辈子都作不出如此惊艳的贺词,不用想便知定是出自傅二公子之手。 不过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带头说出来。 傅经纬全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他贺完寿就看向肖彻,眼神似笑非笑,“要我说,今儿咱们所有人送的礼,加起来都比不上肖督主一人送的,哎,肖彻,这宴席都快过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人带上来让大伙儿开开眼啊?” 太子微微皱起眉,他一直不太喜欢傅经纬此人,要本事没本事,要涵养没涵养,开口就让人觉得烦。 最重要的是,他堂堂一国太子都要小心捧着的人,傅经纬一开口就语带挑衅,凭什么?凭他是个跟太监没分别的废人?还是凭他文不成武不就的那点儿本事? 李承鸣冷下脸,承恩公早该请大夫看看眼疾了,什么玩意儿就当成宝贝疙瘩宠,把那真正有本事的傅二晾在一边,脑子有坑吗? 老爷子看向肖彻,“彻儿给我备了礼?” 肖彻深深看了傅经纬一眼。 自打先前在跨院撞上,傅经纬就一直搅局,他的确是今日最大的意外,但肖彻还不至于被动,从容地回着老爷子的话,“寿礼已经送到德荣堂,义父待会儿回去便能看到,但除了寿礼之外,还有个人要介绍给义父认识。” 一句话,巧妙地把贺礼跟姜妙分开。 他挑在今日带姜妙来府上,并没有把她当成贺礼的意思。 贺礼是贺礼,她是她。 “哦?什么人?”老爷子挑眉。 不光是老爷子,满堂宾客也都纷纷竖直耳朵睁大了眼,显然都在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肖彻在老爷子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介绍认识。 肖彻招手唤来小安子,低声吩咐他去跨院接姜妙母子。 小安子前些天就来了肖府,没回庄子上,况且在肖府帮着准备寿宴的这几日,也没听谁说起厂公会把妙姐姐和小宝接来,因此听到肖彻的话,他整个人呆了一呆,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又很快醒过神来,然后拔腿朝着外头跑。 …… 跨院。 天气实在太热,没得肖彻的允许又不敢出去乱晃,姜妙只得继续躺在芭蕉下的摇椅上乘凉,小宝倒是精神,木马也不玩了,手里捏着姜妙的团扇,努力给娘亲扇风。 力度不怎么够,但姜妙还是耷拉下眼皮睡了过去。 她向来睡眠浅,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后更不敢睡沉,再加上跨院这边安静,因此小安子的脚步声才到月拱门,姜妙就醒了。 “妙姐姐,真的是你?” 小安子见到她,满脸惊愕。 姜妙坐起身,伸手拨了拨鬓边碎发,“怎么了?” “厂公让我来接你们去前厅呢!”小安子如实说:“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前厅,是老爷子做寿的正厅。 姜妙马上明白过来,肖彻这是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她的存在了。 小宝停下给娘亲扇风,抱着团扇歪着脑袋。 就目前来看,爹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更不知道娘亲是谁。 所以,爹爹是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的娘亲?接受了一个带着奶娃娃的小寡妇? 如此胸襟,必须得是真爱呀! 哎,希望娘亲将来得知真相以后,能念在爹爹今日的举动上不要太恨他。 毕竟作为一个从小就没有娘亲疼还被人暗中下毒的男人,爹爹也是挺不容易的。 小家伙刚腹诽完,就被小安子一把捞起抱在怀里,径直朝着前厅走。 这会儿的前厅,宾客们窃窃私语,都在议论即将出场的这位“贵人”。 傅经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的酒杯,眼风时不时瞥向门口。 姜云衢就在他旁边,暑热加上紧张,早已出了一身的汗,他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小声问傅经纬,“怎么还不来,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急什么?”傅经纬冷笑,“重头戏都是压轴出场的,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姜云衢偷偷瞄了眼肖彻和主位上的老爷子,很快又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门口方向有唏嘘声陆续传来。 众人齐齐抬头,就见先前被安排去接人的小安子回来了,他怀里抱着个精致奶萌的娃娃,身后跟着个小妇人,小妇人一身素净袄裙,头上只簪了两只简单的珍珠簪,却仍旧掩不住那张小脸上瑰姿艳逸的明媚。 黛眉深深,娇靥醉人。 这世间长相美艳的女子不少,但能让人看一眼就深深记住的,不多。 姜妙恰恰是那“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短暂的惊艳过后,宾客们很快想起来,这儿是肖府!没有女眷的肖府!今儿的女客都在内宅,怎么会有个小妇人跑到外院来,而且看这样子,似乎跟肖督主不是一般的熟? 回过味儿来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肖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肖彻起身走向门口,从小安子手中接过小宝。 知道爹爹要干什么,小宝十分乐意给他抱,才刚到肖彻怀里就一改刚才被小安子抱着时懒洋洋的姿态,小脑袋贴在肖彻怀里,眼珠子滴溜溜四处瞅,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主位的老爷子身上。 原来这就是爹爹的义父,梦里面没见过。 但是,爹爹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 于是等肖彻停下脚步站在主位前面,小宝扭了扭身子要下来。 肖彻以为小家伙是哪不舒服了,弯腰将他放下。 小宝迈着小短腿走向主位席面。 主位高于其他席位,要上两台石阶,小家伙就一台一台爬上去,随即站起身,在衣服上搓了搓,把刚刚爬过地面的小爪子搓干净,之后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寿桃状的果子,递给老爷子,一双大眼清澈又干净,“爷爷,吃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5、妙娘是我媳妇儿(4更) 这一声软乎乎的“爷爷”,口齿并不清晰。 也正因为不清晰,让人一听便知这娃还在咿呀学语,愈发凸显出他身上那份跟大人们圆滑世故与众不同的童真懵懂。 奶娃娃不可能有心机,尤其是这个年龄段,大人教是教不会的,除非他自愿。 宾客们面面相觑过后,一阵唏嘘。 乖乖,那上面坐的可是连皇帝都怕的老罗刹,这小祖宗,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宝身上,完全忽略了姜妙。 作为亲娘的姜妙显然没料到儿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有些担忧地蹙起眉头,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小家伙在老爷子跟前“放肆”。 一旁肖彻朝她看来,神情跟往常一样,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宾客们探究打量不同的眼神,让姜妙心头刚生出来的那丝担忧瞬间归于平静。 主位上,老爷子短暂的怔愣过后,笑着接过小宝手中的寿桃果子,又重新拿了一个递给他,“你也来一个?吃了寿桃,富富贵贵长命百岁。” 说着,让人搬了个绣墩过来,给小家伙坐。 跟宾客们预想中的完全不同,老爷子并没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娃娃。 要不怎么是崇明帝做梦都想除掉的人,其心思的敏锐程度,非一般人能比,肖彻都不用开口,老爷子便已经猜出他的目的,猜出眼前的小娃娃便是肖彻身旁那女子的儿子。 肖彻缓声介绍,“义父,这位是妙娘。” 又看向坐在绣墩上的小家伙,“那是小宝。” 姜妙盈盈一拜,“妙娘见过老爷子,祝老爷子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老爷子淡淡看了姜妙一眼,面上瞧不出动怒的痕迹,只道:“既然来了,那就一块儿入席吧!” 说着让冯公公亲自去给姜妙再添一席。 就添在肖彻旁边。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很明显是直接默认了这对母子。 姜云衢心里发慌,“老爷子这是酒喝多糊涂了吧?” 义子跟个小寡妇牵扯不清还出现在那么多宾客面前,他竟然半个字都不过问? 傅经纬冷嗤一声,“你懂什么,老东西指定憋着火呢,只不过这会儿不好在人前发作罢了。” 说着,又呵呵笑起来,“等咱们的人进来,我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话落,傅经纬站起身,带头喊了声好,面上笑盈盈,“六十大寿之日喜获福孙,恭喜老爷子,贺喜老爷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几位纷纷附和。 一时间,整个前厅活络起来,恭贺之词不绝于耳,但越是热闹,就越显得讽刺。 太子脸色沉了下来,回头看向傅经纬,“你瞎起哄什么?” 傅经纬挑眉,“本来就是大喜之事,我恭贺两句怎么了?” “幼稚!”李承鸣冷冷扔下两个字,回过头不再跟他争辩。 姜妙已经在肖彻旁边落了座,她不傻,自然听出了宾客们恭贺之下的嘲讽。 小宝还在老爷子那儿没回来,她低下脑袋,双手交握搁在膝上。 旁边肖彻的声音磁性中透着沉稳,“怎么了?” “没什么。”姜妙抬眸冲他笑笑。 不知为何,她心跳突然变得有些快,总感觉要出事儿似的。 肖彻拿起银筷,往她小碗里夹了菜,“无需在意旁人的目光,你总要为自己而活。” 姜妙一听便知他误会了。 名声这玩意儿,做姑娘的时候她可能挺宝贝,甚至觉得比天大。 但自从生下小宝,姜妙就没把名声当回事儿,她若是在乎,当初便不会蓄意接近肖彻,今日更不会跟着他来肖府。 “我没有在意。”姜妙低声解释,她只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个想法刚冒头,前厅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声。 听起来像是有人要往里面闯,肖府下人正在竭力拦截。 宾客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个个将目光转向外头。 老爷子看了眼冯公公,“去瞧瞧,什么事儿。” 冯公公应声,马上走到门外,就见三四个下人架着一个面容粗糙身穿短褐的汉子。 汉子龇牙咧嘴,闹着要进前厅。 冯公公当即皱眉,此人不是肖府的,为了保证宴会万无一失,他之前就嘱咐了好几遍,但凡入门的客人都要细细筛查,防止有心人混进来捣乱。 不想,还是多了条漏网之鱼。 “暂时押去柴房。”冯公公冷着脸吩咐。 那汉子一听,急了,对着他大吼,“你让我进去!我媳妇儿在里头!” “动作快些。”冯公公指挥着下人,态度强硬。 汉子彻底被激怒,他常年干农活儿,力道大,一脚踹开押着自己的两个下人,那二人都是太监,自然经不住他这么踹,直接栽到地上。 “放肆!”冯公公怒喝一声,“肖府岂是容得你撒野的地方,你们几个还杵着做什么,赶紧的把人拖下去!” 冯公公又多喊了几个下人过来。 汉子激动道:“你们敢抓我,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堂堂东厂督主霸占人妻,还不允许我寻上门,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话完,冲着正厅大喊,“妙娘!我知道你在里头,我也知道你是被逼的,别怕,为夫来接你了,你快带着小宝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你。” 这话一出,厅堂内突然陷入寂静,没多会儿便冷水下油锅似的“哗”一声炸开来。 “怎么回事儿,这小妇人不是厂公的女人吗?咋又突然冒出个相公来了?” “谁知道呢,没准是小妇人贪图富贵,抛弃丈夫攀上了厂公。” “也不尽然,没听外头人说吗?被逼的,我还奇怪呢,宦官娶亲的这么多,偏偏厂公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一口,啧啧,看不出来啊!”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言论,姜妙脸色有些发僵,手指被她攥得关节泛白。 进来时看到姜云衢坐在傅经纬旁边,她就知道这两颗老鼠屎搅和在一块绝对没什么好事,但未曾料到,姜云衢会做得这么绝,私底下去查了那个男人,还把人带到肖府,然后就等着现在,让她在所有人跟前颜面尽毁,身败名裂! 他这是想把她逼上绝路,然后彻底毁了她! 正厅外,汉子哀求肖彻放了他妻儿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主位上老爷子的笑容没变,他甚至都没往肖彻和姜妙这边看一眼,仍旧低着头给小宝喂食,一大一小两个额头凑一块儿,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小宝眨巴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懵懵懂懂。 越是能在惊变之下处变不惊的人,越能令人感到恐惧。 显然,老爷子便是这类人。 满堂都在议论小妇人、厂公跟门外汉子三人之间的绯闻轶事,唯独老爷子充耳不闻,表现反常,面上那笑明明十分慈和,却令所有人脊背生寒。 渐渐地,议论声淡了下去,宾客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发出声音。 等厅堂内安静到落针可闻,老爷子才坐正身子,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很淡,“把人带进来。” 姜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十三岁的肖彻会成熟稳重得像三十三岁,因为他有老爷子这样的义父。 被这样的人教养长大,肖彻注定不会养成大大咧咧心浮气躁的性子。 可见,年轻督主的气场便是这么练出来的。 但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姜妙多想。 因为那汉子已经被带了上来,他刚刚才跟肖府下人进行了一番撕扯,此刻胡子拉碴形容狼狈,身上穿的粗布短褐,裤腿卷起,鞋边儿上还沾了些黄泥,一看便知是常年干农活的庄稼人。 一进门,他的视线就落在姜妙身上,当看清楚那女子媚色倾城的长相,当即愣住了。 他的确家贫,也的确尚未娶亲,起初是为了银子才会答应帮那两位贵人造假,可现在,他觉得若是自己闹完今日就能得到如此貌美的娇妻,便是不收银子也值了! 傅经纬嗤笑出声,“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自己闯的是什么地方?” 汉子攥着拳头面色坚定道:“我只是来寻回自己的妻儿。” “空口白牙的你就敢污蔑厂公?”阉党一系的官员厉声喝道。 “我没有污蔑,妙娘真是我媳妇儿。”汉子道:“我自幼家贫,年过二十还没娶亲,老母亲成日里发愁,最后东拼西凑了二十两银子,帮我从牙婆手里买了个姑娘,那姑娘便是妙娘,买回去当晚我们便匆匆圆了房,只是没料到,妙娘第二天就不见了,我找了好多地方,又到处托人打听,这才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已经生下了我的儿子,然而人却被肖督主养在庄子上,我这才急急忙忙寻了来。” 说着,看向妙娘,面露愧疚,“妙娘,对不起,是为夫来晚了。” 姜妙眉头皱紧,她从来都不知道玷污了自己的那个男人是谁,但直觉告诉她,绝不会是眼前这位。 由此可见,姜云衢为了能一举扳倒她,找人来作假了。 今儿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不仅自己要遭殃,还会连累到肖彻。 暗暗吸口气,姜妙正准备开口,肖彻却先她一步出声,看向那汉子,薄唇莞尔,“找了两年多确实辛苦,长途跋涉也不容易,来人,给这位仁兄再添一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6、从今往后,肖府便是她的家(5更) 小安子低声问,“厂公,席面怎么安置?” 肖彻再度望向那汉子,语气是对待贵客时的缓稳随和,“你想坐哪,均可任选。” 汉子愣了一下。 满堂宾客更是纷纷倒抽口凉气,这人都找上门还闹到老爷子的寿宴上来了,厂公不表态不动怒不说,还把人奉为座上宾,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傅经纬皱起眉。 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就只换来肖彻一个不咸不淡的反应? 姜云衢更是气得想吐血。 原本想着那汉子都已经把话挑明了,宾客们议论声这么大,不论是老爷子还是肖彻,至少有一个会因此而动怒。 但现在,瞧着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饶是你拳头再硬,对方自始至终一副不为所动的态度。 姜云衢初初入仕,阅历浅薄,从未见识过这般能把情绪把控到“任你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境界的人,当下有些慌神,看向一旁的傅经纬,“世子爷,怎么办,咱们好像失策了。” 傅经纬这会儿也正烦,闻言低嗤道:“闭嘴!” 姜云衢不敢再说话,俩人早没了食欲,目光死死盯在肖彻身上。 汉子的席面就安置在肖彻左侧,姜妙坐在肖彻右侧。 气氛有些微妙。 肖彻屈尊,抬起酒壶亲自给汉子倒酒,语气闲适得好似在跟故友闲聊,“前年买的人?” “是,是前年买的,买卖合约还在我身上呢!”汉子端起酒杯,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声音怎么也压不稳,完全没敢看肖彻。 一来,自己本来就是个冒牌货,底气不足,生怕一个不小心露了馅。 二来,这位传闻中的督主气场实在太强大,哪怕对方一点杀意都没有,还是能让他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心慌到砰砰乱跳,汉子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想借着酒气壮壮胆。 肖彻把酒壶递给小安子,示意他给汉子倒,继续问:“二十两银子买的?” 汉子仍旧点头应是。 并且为了让所有人都听清楚,他声音拔得老高。 肖彻点点头,目光越过前排宾客,直接落到姜云衢身上,“姜翰林,你好好看清楚,本座身旁这位,可是你走丢两年的妹妹?” 众人:“……” 这大戏唱的,简直是一波三折高朝迭起。 谁都没料到,小妇人的兄长竟然会在现场,而且还是今年刚考入翰林院的新科进士! 脑子不够用的那部分宾客已经转不过弯了,只能肖彻点到谁的名,他们的眼珠子就跟着往哪儿转,纯吃瓜纯看戏。 姜云衢本人更是一脸茫然,不明白好好的庄稼汉认亲,怎么突然就扯到自己头上来。 可眼下这情况,他不能不认,因为开宴之前,他已经陪着傅经纬去见过肖彻,并且已经挑明了身份。 顿时有种被人强按牛头的感觉,姜云衢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假意朝着姜妙看了好几眼,尔后激动道:“妙娘,真的是你?” 这演技,小宝直接翻了个白眼。 姜妙挺配合,捏着绣帕摁了摁眼角,哽着声音喊,“大哥,是我。” 姜云衢演得更来劲,“爹这两年一直到处找你,不想,你竟会出现在老爷子的寿宴上,好妹妹,一会儿就跟我回家。” 姜妙忍着恶心,“嗯”了一声。 果然是场认亲大戏,然而主角一换,味道已经全变了。 傅经纬铁青着脸,手上力道大得险些把折扇捏碎。 肖彻眼风淡淡扫过傅经纬,话却是对着姜云衢说:“你是新科进士,你的妹妹便是良家姑娘,根据本朝律例,买卖良家姑娘犯法,正好,这位仁兄身上还带了买卖合约书,罪行他方才已经招了,证据确凿,你看你们是私了,还是上公堂,若是打算上公堂,顺天府尹就在现场,待会儿他会给你们主持公道。” 一身赭色暗葵纹便服的顺天府尹马上站起来,望向姜云衢,“姜翰林若有需要,本官定然还令妹一个公道。” 说起上公堂,姜云衢下意识地就想起去年在涿县衙门,他娘因为贩卖姜妙被打了五十大板关进大牢,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他也因此名誉受损,至今尚未恢复元气。 倘若这次再闹上公堂,他娘的事再被扒拉出来,姜妙就不是肖督主所认为的“走丢”那么简单了! 并且因为碰的是肖督主的女人,他娘这辈子都别想再走出牢门,而他,很有可能仕途就此止步。 眼底惊惧万分,姜云衢手心在冒汗,他不敢上公堂,可如果直接说私了,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这当哥哥的是个丧良心的窝囊废,连妹妹被人贩卖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敢去击鼓鸣冤为她伸张正义。 脑瓜仁儿里嗡嗡嗡的,姜云衢一个劲地朝着姜妙这边望,显然骑虎难下。 姜妙顺势“抽泣”两声,眼泪汪汪地问姜云衢,“大哥,你不想替我伸冤吗?” 伸冤? 他想现在就去死! 姜云衢终于体会到了上次姜明山被姜妙坑时那种满肚子火无处发泄的憋闷和难受。 坐在肖彻左侧的汉子,才听说要闹上公堂,已经吓得酒杯都落到了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离开席位,跪到肖彻面前,脸上早没了先前进来时的那股气魄,狼狈犹如丧家之犬,“厂公,厂公饶命,小人……小人其实跟这位姑娘半点关系都没有,小人也不认识她,今日之举,纯属是受人指使,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厂公放我一条生路,求求您了。” 一边说,一边磕头,脑门在地板上撞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反转,众人再次:“……” 合着他们等了半天“东厂督主霸占他人妇”的丑闻,就等了个寂寞? “放肆!”李承鸣忍无可忍,“连东厂的瓷儿都敢碰,什么人活得不耐烦了?” 汉子满心纠结,他不知道该不该供出傅经纬和姜云衢。 不供,今儿死的就是自己。 供了,他肯定会被那二人秋后算账。 横竖都是个死。 他考虑过后,选择前者供出那二人,至少自己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回厂公。”汉子浑身发抖,战战兢兢道:“指使小人的是……” “我要公了!”姜云衢突然出声,打断了汉子的话,看向顺天府尹,拱手道,“还望大人为我妹妹主持公道。” 肖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姜云衢一眼,“既然姜翰林要公了,那么劳烦赵府尹回衙门走一走程序。” 赵府尹忙冲着肖彻拱手,恭敬道:“厂公言重了,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应当的。” 说着就让自己的人进来,把汉子押走,他也跟着离开了肖府准备回衙门审案。 姜云衢暂时缓了口气,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傅经纬道:“接下来,就看世子爷的了。” 傅经纬僵笑着,“本世子的人不会让他活着到顺天府,只是,今儿这事,你又给我办砸了。” 姜云衢抿唇,无话可说。 他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直到眼睁睁看着肖彻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三言两语就扭转局势把他逼得进退两难,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对手。 这不仅仅是实力上的悬殊,还是智力上的碾压。 凭他们现在,压根就不可能斗得过肖彻,还想凭着一个花钱雇来的庄稼汉就让肖彻身败名裂? 姜云衢不知该骂傅经纬天真还是有病。 闹剧演完,寿宴也接近了尾声,待会儿还有助兴安排,宾客们都将前往西院校场。 傅经纬骑不了马射不了箭,不愿多待,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姜云衢忙跟上。 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肖彻的声音缓缓从后方传来。 “姜翰林不必想着把妹妹带回家了,从今往后,肖府便是她的家。” 这句话,更像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从今往后,姜妙便是肖府的女主人,任何人敢再质疑,就跟先前大闹的汉子一个下场,甚至更惨。 想看笑话的那部分人脸上齐齐僵了僵,随后提心吊胆地走出前厅去往校场。 老爷子坐了半天,又喝了酒,有些乏了,懒得再去校场凑热闹,由冯公公送回德荣堂。 半道上,冯公公开口问,“今儿宴席上的事,老爷子没什么要说的吗?” 老爷子听出他指的姜妙,冷呵一声,“若是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彻儿将来还怎么成就大业?他这些年把自己束缚得太紧,性子越发沉闷了,难得碰到个中意的,随他去吧。” 冯公公说:“老奴还以为您会担心东厂的名声。” 老爷子问他,“东厂什么时候有过名声?” 冯公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7、小宝竟是他的亲生儿子!(6更) 前厅,宾客散尽以后,里头里只剩姜妙、肖彻和小宝三人。 小宝还坐在先前老爷子旁边的位置上,小肉手里捏着半块点心,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 姜妙看向一旁神情平静的肖彻,嘴唇翕动,最终出口却只得一句,“刚才的事,谢谢厂公。” 当时笃定了那汉子是姜云衢花钱雇来的托儿,姜妙已经准备好临场发挥反击回去,但是没想到,肖彻会当着老爷子、当着太子甚至是那么多权贵的面为她扛下一切。 再一次让她感受到了那种就算是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也不用怕的踏实感。 肖彻问她,“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话要说?” 姜妙垂下眼睫,睫毛纤长,根根分明而卷翘,微微颤动时,有种蝴蝶破茧扇动翅膀的惊艳美感。 肖彻没有逼她,抬手往杯里倒酒。 姜妙搁在膝上的手指攥紧,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关于我夫家,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说真话,其实,我并不知道小宝的亲爹是谁。” 肖彻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姜妙继续解释,“那个人今天会来闹事,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我当时真的被卖了,被我二娘卖的,她们迷晕了我,之后去了哪,中途又发生过什么,我全都不知情,只是……只是当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清白,正巧那日姑妈在隔壁县查账归来碰到我,才顺道把我送了回去,为了掩人耳目,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关在老宅,直到生下小宝,再之后随着姑妈去庄子上的事儿,厂公都知道了。” 肖彻搁下酒杯,又想继续倒。 姜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酒多伤身,况且厂公体内奇毒未解,还是少喝为妙。” 肖彻只得作罢,将酒壶推到一边,又问,“就没想过去找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姜妙摇头,眼神晦暗而又隐隐掺着难解的恨意,“倘若他当时是诚心买的我,便不会玷污了我就把我一脚踢开,可见对方只是个乘人之危的畜生,没有哪个姑娘会轻易原谅这样的人,包括我。” 小宝一听,嘴里的糕糕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口水,然后苦着小脸,满心忧愁。 完了完了,娘亲好像更恨爹爹了,怎么办怎么办? 肖彻听完,没接话。 姜妙抿了抿嘴,“其实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厂公大可不必为我出头,更没必要以那样的方式宣告我们的关系,我这般身份,的确配不上厂公,更配不上成为肖府的女主人。” 肖彻并未纠结配与不配的问题,只问她,“有人护着还不好?” 好,当然好。 可就是太好了,好过头了,让她觉得梦幻不真实。 姜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患得患失起来。 她其实很想留下,留在他身边,可是自己刚刚坦白了所有的秘密,他如果介意,她就只能带着小宝就此离开。 肖彻深沉的视线凝在她明艳白皙的小脸上,片刻后,伸手将她鬓边微乱的碎发勾到耳后,“后宅正院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从今日起不必再回庄子上了,那边的东西,我会让小安子回去取。” “啊?”姜妙直接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随后小声问,“你、你不介意的吗?” “介意什么?” “就,我,小宝,我们……”不知道要说什么,姜妙开始语无伦次。 难得见她愣头愣脑的时候,肖彻不觉一笑,“当初那么费尽心思接近我,你不就想住进肖府正院?” 的确是自己先勾引的他没错,姜妙彻底无话可说。 “后院女客们还没走,我先送你去之前的跨院休息,等客人都散了再去正院。” 肖彻站起身,走出前厅时吩咐下人来收拾席面。 姜妙把小宝抱下来擦了擦爪子,牵着儿子跟上肖彻去往跨院。 今儿一波三折,实在是折腾累了,等肖彻离开,姜妙便带着小宝去里屋的床榻上睡午觉。 …… 离开跨院,肖彻准备去校场,老爷子虽然回了德荣堂,但客人们大部分还在校场,他不能不露面。 然而刚走出夹道准备过穿堂,就见苗老气喘吁吁地朝着这边跑来。 看样子,像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儿。 肖彻顿住脚步,望向那边。 苗老速度很快,没多会儿就到了他跟前,喘着大气惨白着脸,神情凝肃中带着纠结。 肖彻:“有事?” 苗老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趁机大喘了两下。 肖彻:“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苗老总算缓过来了,冲着肖彻一拱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还请厂公移步回修慎院。” 肖彻只得调转身,回了自己院子,又亲手给苗老倒了杯茶。 苗老喝了茶,这才唉声叹气地懊恼道:“两年前老夫一时情急,好心办了件坏事儿。” 肖彻没接腔,安静听着他说。 苗老问:“厂公是否还记得,老夫陪你去西北肃州那次?” 肖彻颔首。 “就是那次,厂公在归来途中毒发,不得不在涿县的客栈投宿。”苗老越说,眉头揪得越紧,“当时老夫手上有张新方子,但因为没有试药人,所以临时去牙婆手里买了一个,原本是打算买童男的,但那牙婆手里没人,最终我挑来选去,买了个丫头。” 肖彻倒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苗老,“后来呢?” “那张方子很接近解药。”苗老说:“老夫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让那丫头进厂公的房,兴许能起到辅助性作用,没想到,方子不仅起了作用,还促成了厂公跟那丫头……” 后面的话,他不说完肖彻也懂了,原本就邃远的双眸变得讳莫如深,“两年前的事,你为何到了现在才说?” 苗老叹气,“瞒着厂公,的确是老夫的错,本来想着,这辈子都不让厂公知晓的,可前些日子我外出采药,无意中发现一伙人四处打探两年前厂公下榻过的那家客栈,老夫生了疑心,便一直跟踪他们,最后发现了一桩事儿。” 看了眼肖彻的神色,苗老继续道:“当年那丫头,便是妙娘,而小宝,是厂公的亲生儿子。” 他压低声音的一句话,让二十三年来处变不惊的肖彻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肖彻皱起眉,双眸愈发深邃。 苗老郑重道:“这事儿绝对是真的,老夫已经亲自去问过当年跟我交易的牙婆,牙婆说,她也是被人坑了,转手了一个良家姑娘,后来还因此摊上官司,而这场官司是去年九月份打的,原告便是妙娘,涿县衙门有备案,很多百姓也都知晓此事。” 这个说法,跟姜妙先前坦白的秘密对接上了。 肖彻捏着眉心,这大概是他二十三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心绪不宁。 回想起此前种种,以往险些被他忽略的某些细节,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姜妙第一次接近他给他送参汤那晚,她身上的香味令他向来平静如死水的心绪有了起伏。 第一次在田埂上见到小宝时他没来由地感觉到亲切。 姜妙喝醉那晚主动抱他时,他潜意识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近女色,却不排斥她的靠近。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然而,姜妙有多恨玷污了她又弃她于不顾的那个男人,肖彻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晚小宝病了,姜妙抱着儿子来给苗老诊脉,当被问及夫家,她毫不犹豫地说自己男人作孽太多英年早逝。 当时,他们还不熟。 当时,他就坐在屏风后,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这番话。 当时,他并没有任何想法。 可现在,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送他个儿子的同时,让他变成了她恨之入骨的那个人。 “厂公,妙娘那边……”苗老忧心忡忡,他自然也想到了当初姜妙诅咒自己男人英年早逝的那些话,不难猜出,她是恨那个人的。 “瞒着。” 肖彻撂下两个字,起身离开修慎院,却完全没了去校场的心思,驻足片刻之后,果断抬步前往跨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8、跟亲爹独处的机会来了!(1更) 肖彻过来的时候,姜妙还在午睡,小宝躺在她旁边。 天气暑热,尽管轩窗大敞,里屋仍旧让人觉得蒸闷。 小家伙脑袋上已经出了不少汗。 肖彻动作很轻,怕挑珠帘的声音吵到母子俩,便只站在落地罩旁边,隔着帘子瞧了一眼就转身出去,吩咐人去冰窖取了冰块来,用冰釜盛着,里间外间各放一架,冰块上还镇了两盘时令水果。 屋里的温度很快降下来。 姜妙在睡梦中都觉得凉爽,这次没有很快醒,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 肖彻离开屋子,在芭蕉下的大理石桌旁落座。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被肖彻安排去伺候太子的小安子,知道妙姐姐在屋里休息,他声音放得很低,“厂公,太子殿下有请。” 肖彻没有立即起身,回头看了眼正屋方向,很快又收回视线,问小安子,“殿下有何事?” “我也不知道。”小安子挠挠头。 肖彻“嗯”一声,“你留下看着,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话完便离开跨院朝着校场方向走,还没入西院,远远便见李承鸣朝着这边走来,步履稍显急促。 见到肖彻,李承鸣屏退左右,眉眼微沉,“孤刚刚得了消息,先前寿宴上闹事的男子尚未到达顺天府就被人给暗杀了。” 肖彻并不意外,反应很淡。 太子狐疑地瞅着他,“厂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谁是幕后主使?” 肖彻说:“几个不懂事的小打小闹罢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得见肖彻胸有定数的从容模样,李承鸣心中不由得生出敬意,“看来是孤多虑了。” 说着,不再纠结于此事,邀请肖彻去校场一展风采。 …… 姜妙没睡多会儿就醒了,睁眼得见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冰釜,大概是为了快速降温,没盖盖子,冒着冷气的冰块上放着两个白釉瓷盘,里头是一颗颗红艳艳胀鼓鼓的新鲜樱桃,被冰块儿一镇,表皮凝了一层冷露,瞧得姜妙直吞口水。 她下了榻,伸手拢了拢头发,怕吵到小宝,轻手轻脚地来到外面,就见小安子蹲在花圃边除草。 “你怎么过来了?”姜妙笑问。 小安子听到声音,习惯性地喊了声“妙姐姐”,喊出口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了,一时又不知换什么称呼好,呐呐半天,尴尬得涨红了脸。 姜妙看得好笑,说:“你往后还是唤我妙姐姐吧,我听着挺舒服的。” 她没有弟弟,只有个兄长和妹妹。 然而,兄长子承父业是个人渣,妹妹作天作地不把自己作死不肯罢休。 刚来庄子上那会儿,听着这乖巧懂事的小子成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叫自己,姜妙觉得心里挺热乎。 小安子冲她笑笑,“是厂公让我守在这儿的,说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妙姐姐和小宝睡觉。” 姜妙挑眉,“屋里的冰釜和水果也是厂公让送来的?” “嗯。”小安子说完,问她吃了没。 姜妙说没吃。 虽然那冰冰凉凉的樱桃的确很诱人,但先前都没搞清楚状况,她可不敢乱吃。 小宝还不能吃水果,尤其是冰镇的东西,姜妙怕他待会儿会闹着要,便趁着小家伙还没醒,把樱桃端出来跟小安子分食了。 …… 寿宴彻底散完,已是黄昏时分,姜秀兰陪着安国侯府老太君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打听到姜妙在跨院,便直接来这边找她。 小宝已经睡醒,姜妙坐在外间给他擦脸准备带去吃饭。 听到脚步声,姜妙抬头就见姜秀兰顺着西厢游廊过来,一脸的复杂与纠结。 “姑妈。”姜妙笑着跟她打招呼。 姜秀兰看着侄女,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白天外院正厅里发生的事儿,她都听说了。 当得知厂公竟然亲自去庄子上接了妙娘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带她去给老爷子贺寿,之后又有人自称是妙娘的男人上门来闹,所有宾客都眼睁睁地瞧着,姜秀兰脑袋就阵阵发晕。 无名无分,厂公就带着妙娘来露面,把妙娘放在火架上烤,白白让人看了场笑话,这不是在胡闹吗? “妙娘。”姜秀兰越想越难受,走近后,脸上浮着一层担忧,“你是不是真想好了要留在厂公身边?” 姜妙就知道,姑妈得知后一准会来找自己“问罪”,好在她早有准备,“姑妈,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话完,转身给姜秀兰搬了个绣墩过来。 姜秀兰坐下后,掏出帕子按了按泛红的眼角,“妙娘,我不是见不得你好,可是你现在这么跟着他,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个什么?” 姜妙从未想过名分的问题,姜秀兰这一问,倒把她给问住了。 小宝洗了脸就趴在小榻上,饿得啃手指,心里却哼哼两声。 爹爹才不会不给娘亲名分呢,只是那傻爹暂时还不知道娘亲的身份而已。 但是不要紧,他可以先讨得爷爷的欢心,今天在正厅,就是因为他给爷爷喂寿桃,爷爷才没有生娘亲的气,最后把坏人给绑了下去。 只要爷爷喜欢他,就会顺带喜欢娘亲,不赶娘亲走。 到时候他再想想法子让爹爹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爹爹肯定会八抬大轿把娘亲娶进门给她名分的。 姜妙有些烦躁,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跟名声名分挂上钩?没有名声没有名分她就不配活着了吗? 被人玷污未婚先孕毁了一生混到这个地步,名声跟名分对她而言,到底还值几个钱? 好好活着,活得踏实舒坦跟名声名分一对比,到底哪个更重要? 厂公能答应护她,给她一直想要的那份安全感,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谈名分,是想得寸进尺逼着他娶她? 疯了,简直是疯了! 小日子将近的原因,姜妙心火有些旺,但一想到姑妈也是站在长辈的立场才会跟自己说这些,她又堪堪把火压了回去,勉强扯出一抹笑,“过两天我会抽空回去把这事儿告诉我娘。” 姜秀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怨责她,眼神看向姜妙身后的小宝,见小家伙一直啃手指,想来是饿了,忙道:“咱们去吃饭吧,没得把我这胖外孙子给饿瘦了。” 说着就弯腰把小家伙给抱起来。 姜妙关上门跟在姜秀兰身后,姑侄俩刚出跨院,就见肖彻迎面走来。 “厂公。”姜秀兰跟他打招呼。 肖彻点头示意,“白天宴宾客,晚上是家宴,冯公公那边我已经说过了,兰姨去把旭哥儿带来,到前厅陪老爷子吃饭。” 闻言,姜妙伸出手,“姑妈要回去的话,小宝给我吧!” 姜秀兰“嗳”一声,刚伸手准备把小宝递给姜妙,却被肖彻先一步接了过去。 姜秀兰愣了愣。 姜妙催促她,“瞧这天色,表哥应该下衙了,姑妈赶紧的。” …… 姜秀兰走后,姜妙如蒙大赦般轻轻吁了口气。 肖彻看过来,“又被你姑妈说道了?” 姜妙心下窘迫,忙说没有。 怕他再继续问,她赶紧岔开话题,小声道,“白天那个人,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人还没到顺天府就被灭了口。”肖彻说。 傅经纬还真是下得了手! 不过,要不是因着今儿是老爷子的寿辰不宜见血,那汉子落到厂公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吧? 想到这儿,姜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幸好幸好,她当初只是赌气去找傅经纬,没真成了他的人,否则现在跟肖彻敌对,将来自己还不知死得有多难看。 姜妙思绪游离得厉害,全然没发觉一旁肖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已久。 等她回过神,正好就对上他湛黑的眼眸,不同于以往的平静无波,今儿似乎添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姜妙心跳一滞,“我、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肖彻敛下目光,声线轻柔,“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特别想实现的心愿?” 姜妙“唔”一声,想了想,“有啊,我想告假,回去看我娘,可能一天不够,得两三天,可不可以?” 肖彻:“就这个?” 姜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怎么了吗?” “挺好。”肖彻说:“你只管去,小宝就留在府上。” 姜妙当然不能带着小宝回去,她原本是打算送去庄子上请姜秀兰帮带的,现在肖彻让留下,就是准备亲自帮她带的意思,姜妙心下触动,但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么久,小家伙会不乖,还是交给我姑妈吧!” 跟爹独处的机会来了! 小宝做梦都等着这一天,怎么可能不乖? 他兴奋地蹬了蹬小短腿,胳膊圈住肖彻的脖子,一副怎么都不肯下来的架势。 姜妙:“……” 这傻儿子,听说娘要走都不带伤心的,见厂公比见亲爹都高兴,亲爹已经不配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89、小宝画地图(2更) 家宴设在白日里宴请宾客的前厅,因着人少,三间厅屋的雕花槅扇关了两间,只留下一间大开,烛台已经被点燃,整个厅堂里晕着一层浅黄暖光。 姜妙跟着肖彻过来的时候,冯公公他们和老爷子都还没到,只有几个下人在外头守着。 下人们看到姜妙时,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姜妙暗暗感叹,肖府的下人竟然比某些有头有脸的权贵还要有素养。 跨进门槛,肖彻抱着小宝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他跟姜妙一左一右坐下,小宝坐中间。 小家伙早饿坏了,屁股刚坐稳就去抓盘子里的点心。 姜旭随着他娘来到门口,入眼便得见这一幕,怔了怔。 白天寿宴上发生的事儿,他在公衙里听同僚说了,当时还不怎么信,以为是同僚跟他开玩笑,但在骑马下衙的途中,他从公衙到家里,一路都听得有人在议论,说厂公在老爷子六十大寿这天带了个小妇人来祝寿,那小妇人还有个儿子。 原本这种事,大家都挺理解,毕竟厂公身中剧毒跟被净了身没什么分别,想要个儿子就只能认干的,顺带把干儿子的娘收了,也在情理之中。 但万万没想到,那小妇人是个不安分的,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抛弃农户出身的相公,千方百计勾引厂公,最后害得那可怜男人寻上门来,结果小妇人不肯认不说,还仗着厂公的权势要把人送上公堂,最后在去往顺天府的半道上把人给灭了口。 坊间喜欢凑热闹传八卦的百姓,大多不会去计较什么真相不真相,他们只要抓住那几个足够刺激足够吸睛的热词儿,就能自动编排出一场伦理十足的大戏来。 姜旭不用想都知道,这事儿被人传来传去,把事实给扭曲了。 但,厂公带了妙娘来给老爷子贺寿却是真真实实的。 这会儿瞧着坐在里头的三人,竟有种一家三口的和谐温馨之感,妙娘在给小宝喂点心,偶尔还偏头跟厂公说着什么,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 姜旭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姜妙,惬意,悠然。 那是有人为她挡风遮雨之后她不用再成天提心吊胆的放松,面上的笑容,也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该有的。 看到这一幕,姜旭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臭小子,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姜秀兰发觉他在走神,嗔了一句。 姜妙听到姑妈的声音,回头就看到许久不见的姜旭,笑着唤了句:“表哥。” 姜旭被她那一笑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木讷地走到这边,跟肖彻打了个招呼。 肖彻问他,“近来如何?” 印象中,这是厂公头一次关心他的私事,姜旭有些局促,随即点头说挺好的,这个月是白天当值,晚上得空。 “坐吧。”肖彻示意他。 姜旭便随着他娘坐到对面的席位上。 冯公公陪着老爷子最后进来。 厅内几人忙站起身给他行礼。 小宝嘴里含着食物,都还没咽下去,就看着老爷子软软地喊了声“爷爷”,险些被呛到,小脸憋得通红。 老爷子侧目,看向小家伙时,神情明显柔和下来。 肖府内的下人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子,其中一部分是从小被遗弃的孤儿,一个个在老爷子手底下长大。 他见过的孩子不计其数,但唯有小宝,能让他看到肖彻当年的影子,不是外貌,而是别的东西。 彻儿小时候跟他一样是个小滑头,明明只巴掌大,都还不会说话,脑瓜子也没比别的孩子大多少,但就是经常能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只不过再大些被送去训练,回来就彻底收了性子。 到了现在,很多时候自己这个做义父的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想到这儿,老爷子笑着冲小宝招手,“过来,爷爷抱。” 小宝马上站起身,屁颠屁颠地就去了。 姜妙也不敢说什么,只低声问肖彻,“要不要紧?” 肖彻颔首:“老爷子带过的孩子不少,他有经验。” 经验不经验的,姜妙也不靠老爷子帮她带这一时半会儿,就是担心小宝调皮,一个不小心把老爷子给惹恼了。 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老爷子好像真挺喜欢小宝,“爷孙”俩坐下后,又开始了白天的相互喂食游戏,乐此不疲。 姜秀兰看得目瞪口呆。 白天她人在内宅,没办法亲眼看到老爷子对妙娘母子的态度。 但现在见老爷子抱着小宝像抱亲孙子似的,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是太过紧张了。 这么些年,老爷子手底下长大的小子那么多,他要是不喜欢孩子,哪来那么大的耐性?何况小宝聪明又可爱,会得老爷子喜欢也正常。 而且小宝得老爷子的欢心,就意味着妙娘会被接受。 一旁冯公公见她发呆,笑道:“我之前就说了让你别管,厂公总有办法让老爷子接纳妙娘和小宝,你偏不信。” “那我关心关心侄女也没错啊!”姜秀兰嘴上不肯服输。 说话间,下人们端了酒水饭菜进来,挨桌摆放好。 白天人多的宴席,姜妙没怎么吃饱,这会儿瞧着什么都有食欲。 肖彻给她挑鱼刺,低声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姜妙咽下嘴里的饭菜,她希望越早越好,毕竟白天寿宴的事儿闹得这么大,外头传言不好听,万一被人传了些乱七八糟的到她娘耳朵里,到时候她便是再多生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我让人送你。” “不用。”姜妙说:“我得待好几天呢,自己雇马车回去就好。” 肖彻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 主位上,小宝不知道干了什么,惹得老爷子一阵哈哈大笑,姜妙听着,心里不免觉得暖洋洋的。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家啊!温馨,护短,碰到事儿的时候一致对外,而不是像姜家那样,除了争吵就是利益,而且好似每一次的争吵都是为了利益,隔三差五就把家里撕得一地鸡毛。 当初要不是还有个姚氏护着,姜妙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 饭后,老爷子先行回了德荣堂。 小宝又坐回爹娘身边。 姜妙几人还没走,她看向对面的姜秀兰,说自己准备回娘家了,但小宝得留下,还请姑妈帮带几日。 姜秀兰自然没问题,朝小家伙伸手,准备哄乖他回去睡觉。 岂料,小家伙爬到肖彻腿上坐着就不动了,谁喊都不顶用。 姜秀兰无奈,“厂公,这……” 肖彻伸手扶着小宝防止他跌倒,跟他说:“既然不愿走,那便随我回去?” 小宝很努力地点头。 以前天天念叨着要爹的人,现在不念叨了,成天喜欢黏着肖彻,姜妙无语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免得将来长大了他还在念他爹,她是真不知要如何跟儿子解释。 于是这晚,小宝住进了肖彻的修慎院。 姜妙没有搬去正院,她明天就得走,暂时会在白天待过的跨院休息一夜。 姜秀兰本来要回后巷的宅子,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姜妙挤一宿,有些话想跟她说。 姜妙也没拒绝,把小宝交给肖彻便随着姜秀兰去了跨院,又把自己给儿子准备的衣服和尿布翻出来让人送去修慎院,这才坐下来跟姑妈拉家常。 …… 肖彻院里没玩具,书房里倒是有一组编钟,他带了小宝进去敲。 小家伙刚开始还敲得挺来劲,后面就逐渐犯困,眼皮打架,手里的木槌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肖彻便把他抱回卧房,临睡前,小家伙习惯性地闭着眼睛喊:“娘亲~尿尿~” 肖彻便抱了儿子去把尿。 他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暂时不睡,床榻前置了张书案,灯罩光线不算太亮,不会影响到小宝。 过了会儿,小家伙又闭着眼睛喊娘亲,说要喝水。 肖彻搁下手中密函,起身给他倒水喝。 整个过程,小家伙都没睁眼瞧瞧,整个儿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怕他待会儿还有什么要求,肖彻索性一直坐着,果然就见小家伙踢被子,踢的还特别厉害。 想着应该是太热的缘故,肖彻又换了床轻薄的,然而等他睡的时候,小家伙还是会踢,不仅踢,睡个觉还到处窜,一下压他手,一下压他头发,半夜又出了回恭。 一整个晚上,肖彻几乎没怎么合眼,天将亮的时候才勉强眯了会儿。 小宝在他先醒,肖彻睁眼时,发现小家伙正在用力扯被子,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 肖彻挑眉,伸手掀开薄被,就见小家伙在他床褥上画了好大一幅地图。 肖彻:“……” 望着一脸无辜的小宝,肖彻生不出任何恼意,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姜妙这一年多以来照顾儿子的不容易。 ------题外话------ 感谢昨天参与首订的小伙伴们,然后关于更新时间,先让我缓两天,等状态整合好就尽量在凌晨一次性更新完,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0、全心全意?(3更) 跟亲爹独处的第一天就尿了他一床,小宝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耳朵背过身去,小脸红扑扑的。 但他爹似乎并未着恼,很快吩咐人进来换了床褥,又亲自给他洗脸换衣服换尿布,最后陪他吃早饭,小宝很快便精神起来,早把尿床的事儿给忘了。 不多会儿,冯公公进来,低声禀道:“厂公,妙娘已经雇到马车出了城门。” 肖彻问:“咱们的人呢?” 冯公公说:“暗中跟着呢,绝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 …… 姜妙出城后,直接回的溪水村。 上次从姜明山手里坑来的那些钱,姜秀兰没要,说作为给姚氏的补偿,银子送到后,姜妙劝她娘若是觉得镇上生意不好做,就挪去县城,六百两在涿县这种小县城,除去铺面租金和成本,还能剩至少一半的周转资金。 姚氏却绝口不再提开铺子做生意的事儿。 她的确是想远离姜家自力更生,但现在跟早些年不一样了。 早些年所有人都跟她对着干,她孑然一身还能耍耍横,而现如今,她是当了姥姥的人,很多事情在做决定之前,难免先考虑妙娘和小宝。 姜云衢高中进士,姜明山自觉高人一等,认为她经商辱没了家风,让他没了面子跌了份儿,都已经怒到找人砸她铺子的地步了,自己若是再硬刚下去,姜明山那种狗男人,接下来指定不是拿老太太做文章,就是用小宝和妙娘来威胁她。 闺女和小孙子都是姚氏的软肋,她思来想去,还是回了溪水村伺候老太太。 姜妙进村后,直奔新宅子。 陈氏还在大牢里蹲着,姜明山又带着姜云衢和姜柔搬去了京城,现如今家里只剩老曹氏跟姚氏婆媳两个。 姚氏住在西屋以前姜妙住过的那间房,至于姜明山跟陈氏那间,以及姜云衢已经搬空了的书房,她看都没进去看,嫌脏。 马车停在贴了两张年画的原色老榆木大门前,姜妙提着裙摆下来,付了银子便让车夫回去了。 往前走了几步,两扇木门虚掩着,她直接推开,就听到灶屋里传来剁肉馅儿的声音。 “娘。”姜妙唤了一声。 姚氏马上从灶屋出来,双手在围兜上擦了擦,见是姜妙,满眼喜色,“妙娘?” 姜妙笑问,“娘做什么好吃的?” “可巧今儿想吃饺子,我刚去镇上割了肉回来,正剁着呢,你就来了。”姚氏一面说,一面拉她往堂屋里坐。 没见到老曹氏,姜妙又问了一嘴,“奶奶呢?” “菜园子里呢,你也知道,那就是个闲不住的。”姚氏说着,给姜妙倒了杯水。 家里没男人,她跟老太太都不爱喝茶,又不防姜妙会突然回来,所以没备。 姜妙想想也是。 老曹氏自打寡居后拖着一双儿女四处遭人白眼,就变得不爱跟旁人打交道了,村里人办喜事儿的热闹她都不太乐意去凑,有空就扛着锄头下田,要么赶着牛出去放,总之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你爹上京之前卖了一部分田。”姚氏说:“没什么忙的,她就成天往屋后的菜园子跑,有她在,家里还没缺过蔬菜,但我吃来吃去嘴都吃淡了,想着老太太怕是不好意思开口,就自己去镇上买了排骨割了肉,准备给她做点儿荤的。” “那我今儿可有口福了。”姜妙笑道。 姚氏这才想起来问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你爹那边,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没有。”姜妙摇头,“我就是想娘了,回来看看。” 姚氏嗤一声,“平白无故的,你会撂下儿子不管回娘家?” “真的。”姜妙抱着姚氏的手臂,顺势往她肩上靠,“我前两天做梦还梦见娘了呢!” 姚氏好笑,“我这小棉袄,终于是不漏风了。” 姜妙有些尴尬,“那些年是我瞎,放着自己的娘不亲跑去跟别人亲,现在知错了。”又说:“娘您歇着吧,剁肉馅儿我也会,我来就行了。” 姚氏愣了下,“你在家时可没少娇气,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跟着姑妈学的。”虽然当初学厨的本意是为了接近肖彻,但没学多久就放弃了,她急于求成,然而厨艺是需要花时间慢慢磨的,姜秀兰二十年的厨艺,她想几天就学会,显然不可能。 不过虽然做不出姑妈那种顶厨水平的菜,普通的农家菜,姜妙还是会的,剁肉馅包饺子就更不在话下了。 姜妙坚持要帮忙,姚氏不再拦着。 母女俩进了灶屋,姜妙剁肉馅,姚氏就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拣韭菜。 剁了会儿,姜妙停下来擦擦汗,转头看向姚氏,“娘,我问您件事儿。” “什么事儿?”姚氏瞅着她。 姜妙说:“倘若有个人,他有权有势,不仅能护我周全,还能保证我和小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您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我托付终身吗?” “什么人这么有眼光?”姚氏把拣好的韭菜放进木盆,见姜妙杵着不动,她抬头,面上笑意淡了几分,“你认真的?” 姜妙眼神闪躲,“我就随便问问。” 姚氏瞬间明白了,“合着你回来,就为跟我说这事儿呢?” 姜妙不置可否。 姚氏沉默了会儿,语气凝重下来,“妙娘,你是我亲生的闺女,在我心里,你怎么着都是最好的,但现实是,女人未婚先育会被世俗所不容。 这种时候,倘若有人愿意接纳你和孩子,并且对方还有权有势,要么,他已经成了家,对你好不过是一时贪图你的美色,等玩腻了就一脚踹开;要么,他不能生育,图的是小宝;再要么,他这人还有别处不为人知的毛病,找不了寻常的黄花大姑娘,就得找个你这样的。” 说着,姚氏再一次看向她,“现在你告诉娘,他是哪一种?” 姜妙握着刀柄的手指紧了紧,“有没有可能,是第四种?” 肖彻如果贪图美色,就不会数次对她视若无睹,甚至不惜花钱想要弄走她。 图的是小宝? 姜妙觉得,京城那么多想讨好厂公的人,愿意给他当干儿子的孩子多了去了,肖彻如果真有这方面的想法,绝对轮不到小宝。 至于说还有没有别的毛病,反正目前姜妙是没发现。 但被姚氏这么一分析,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肖彻最近对她,的确是好到让她以为在做梦。 从委婉劝退到现在的体贴包容,中间总要有个过渡点转折点。 那么,让他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姜妙越想越困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姚氏起身从她手里拿过菜刀继续剁馅儿,语重心长地说:“有人对你好,我这当娘的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但前提是,他得是全心全意对你好,而不是带了旁的目的。 我自己就是吃过亏的人,当初你爹为了有银子继续念书而娶的我,我原本想着,日子都是过出来的,谁家不是这样,多相处两年就有感情了,可最后如何,你也得见了。 你出事儿的时候,娘比谁都难过,现在又比谁都希望你能幸福,所以妙娘,别再让自个儿受委屈了,求不了大富大贵,咱就求个平平淡淡也挺好。” 姜妙轻轻点着头,“娘,我知道了。” 她很清楚,其实姑妈跟娘都是为了自己好。 只不过是她们二人所经历的不同。 姑妈见惯了权贵圈子里的腌臜和阴私,不想她卷进去染了色。 娘不是反对她嫁给权贵,而是希望,她能找到那个实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肖彻对她好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但如果非要问句为什么,姜妙觉得自己答不上来。 她本身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换来的,到底是真心还是企图,她自己也不知道。 原本特地回来就是要跟姚氏提起肖彻的,但听完姚氏的那番话,姜妙选择了沉默。 ------题外话------ 亲妈:小彻彻你老实交代,为什么突然对妙娘好了?解释不清你药丸! 肖某人: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ps:男主绝对是在得知真相之前就对女主动的心,而不是因为真相然后出于负责任的态度对女主好QAQ千万别捶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1、高嫁(1更) 中饭包了饺子,姚氏还煲了一瓦罐莲藕排骨汤。 老曹氏从菜园回来,得见姜妙在,愣了愣。 “奶奶。”姜妙先喊她。 老曹氏淡淡嗯一声,把锄头放好就去了水井边洗手,全程没跟她多说一句话。 早习惯了奶奶寡淡少言的性子,姜妙并未多想。 屋子里闷,她帮着姚氏把桌椅都搬到院里的李子树下,在外面吃。 饭桌上,姚氏先起的头,说柔娘到出嫁的年纪了,也不知京城那边怎么给她安排的。 到底是亲娘,哪怕对闺女再寒心,终身大事上还是做不到放任不管。 “柔娘那性子,一般的她看不上,家世太高的,她又配不起。”姚氏唉声叹气,说完看向姜妙,“妙娘你在外头这么久,认不认识什么靠谱的人家?” 姜妙的交际圈子那么小,哪里认识什么好人家,况且就算她认识,姜柔也不一定乐意嫁,那可是个心比天高的。往低了说,寒门不是进士出身在姜柔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穷酸,往高了说,她敢自比杨妃貂蝉,又在京城见了世面,只怕贵夫人贵太太的梦没少做。 摇摇头,姜妙说:“娘要真的念着,不如去京城走一趟,亲自把把关。” 姚氏说不去,“我一个乡下妇人,又没什么见识,去了京城也白搭,到时候你回去给你姑妈捎句话,请她啥时候方便了,出面帮着柔娘寻摸个好人家,可别年纪轻轻嫁错了人,将来悔恨终生。” 姜妙想着,爹那边还欠着姑妈银子,房契也在姑妈手上,姑妈想插手姜柔的亲事,爹多半是不敢有意见的,便点了点头。 …… 姜明山最近的确是在给姜柔议亲,但能搭上边的这几户人家跟他想象中的差距有点大。 他理想中的女婿,不是权门就是贵户,然而他们来了京城这么久,不仅没有积攒到人脉,还到处碰壁。 目前认识的几家,还都是跟姜云衢一个公事房里的同僚给帮着介绍的。 姜云衢中的是二甲进士,排名挂了尾,跟他一个公事房的,水平都跟他差不多,而且多是寒门出身,就没几个能看的,他们所认识的人家,自然贵不到哪儿去。 姜明山心里千百个不乐意把姜柔嫁去这样的人家,毫无利益可图,对大郎的仕途更是没半点作用。 但如果再拖,过了年姜柔就十七岁了,到时成了老姑娘,谁家还肯要? 况且,九月份陈氏出狱,他少不得要花点银子好好安置防止那女人瞎闹,年后还得归还姜秀兰的六百两,到处都要花钱,但就是到处都没钱可花。 因着这事儿,姜明山连日来着急上火没睡好。 最崩溃绝望的,莫过于姜柔,在乡下时,因着大哥高中,家里还欢天喜地地摆了宴席。 那时,她觉得大哥就是最厉害的,毕竟村里从未出过进士,大哥是头一份,所有人都竖大拇指称赞他前途无量。 然而到了京城,她才发现大哥跟中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就连排在他前头一名的潘进士,都能因为写的一手好字被人榜下捉婿,大哥却至今无人问津,不仅无人问津,还成天往出贴银子到处打点,到最后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听说大哥三年之内都没什么正经俸禄,要继续念书准备三年后的朝考,朝考若是成绩优异,才能留在京城分到官职,否则就只能去地方上任个芝麻小官。 芝麻小官…… 这跟她想象中的大富大贵完全不一样! 姜柔憋屈到直接崩了心态,先前姜明山又跟她提议亲之事,语气里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姜柔心中憋闷,直接跟他大吵了一架,一边吵一边哭,说她难道就不想高嫁吗?可她现在连那个圈子的边边都摸不到,人也不认识,嫁给谁去? 姜云衢从翰林院回来时,隔着房门就听到姜柔在西屋里哭。 他拍了拍门,问怎么了。 姜柔心中委屈,又没人可倾诉,便开门把姜云衢请了进去,然后告诉他,爹又因为亲事拿她撒火。 说到最后,姜柔再次落下眼泪,“我知道爹想借着我的亲事给大哥铺条平坦大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姑娘家,总不能站到大街上挨个问谁愿意娶我吧?他自己心里不痛快,拿我败什么火?” 姜云衢沉默了会儿,低声问她,“柔娘,你真的想高嫁?” 姜柔撇撇嘴,“能高嫁,谁愿意嫁个穷酸过苦日子?” 姜云衢眼眸微闪,又问她,“倘若现在有个机会让你高嫁,你愿不愿意去做一些事情?” 听到能高嫁,姜柔马上止了哭声,但后半句又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只得怔怔地看着姜云衢,“大哥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云衢瞧出她紧张,莞尔一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逼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想让你去找妙娘。” “什么!”姜柔一张小脸紧绷,明显是气不过,“大哥你疯了吧,让我去找她?” 在她心里,姜妙未婚先孕伤风败俗,跟窑子里的姐儿没两样,是脏的臭的。 她之所以挑来选去不肯嫁,就是为了将来入高门狠狠打姜妙的脸。 可现在,大哥竟然要她去找那个表子,她没听错吧? “今时不同往日了。”姜云衢轻叹一声,“妙娘现在是肖督主的女人,尽管外头有人非议,但她若是肯出面,还是有不少权贵愿意给面子的。” 姜柔直接傻了,“什么肖督主的女人,大哥你在说什么?” 姜云衢便跟她解释了一遍,说肖督主便是东厂督主肖彻,自己昨儿去肖府赴宴的时候,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了姜妙的地位,连带着小宝都被接纳了。 姜柔再无知,也清楚“东厂”是什么地方,那东厂督主,是权势仅次于帝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现在大哥却告诉她,姜妙成了肖督主的女人,尽管“宦妻”的名头没有正经夫人太太来得好听,但它意味着权势,意味着富贵啊! 怎么会! 姜妙那小贱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攀上了顶级权臣! 姜柔眼眶泛红,是恨的。 “大哥,我自认为不比她差,为什么她总是压我一头?她是我命中的克星吗?”姜柔受不住这打击,委屈地落下眼泪。 姜云衢不喜欢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样子,但现在不得不压着性子哄,“妙娘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坏,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只要你肯去跟她认个错服个软,把关系缓和下来,往后有什么宴会,她只要捎上你,你就不愁没有在权贵跟前露面的机会,昨儿我去肖府赴宴,你猜猜都有谁在?” “都有谁?”姜柔睁大眼睛。 “皇室宗亲、开国元勋承袭下来的几大公侯伯府子弟、鼎鼎有名的几大世家子弟,就连太子殿下都亲自去捧场。” “我的天呐,太子殿下!”姜柔一把捂住嘴,眼泪都给憋了回去。 这得是多大的排面儿,才能请得动这么多权贵和皇亲? 姜柔这下是结结实实被惊吓到了。 “所以,有个能帮你接触到权贵的姐姐,你还想继续鼠目寸光跟她僵下去?”姜云衢冷笑着问。 姜柔当然不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但她还是拉不下脸求到姜妙跟前,神情委委屈屈的,“大哥,既然姜妙找了那么强硬的后台,为什么不能主动帮我们,还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我看她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 姜云衢烦躁地捏捏眉心,倘若他昨天没有买通人去搅局,兴许还能跟姜妙缓和缓和,但现在,呵呵,姜妙怕是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必须想法子跟姜妙和解,继而攀上肖彻,攀上东厂。 这么一来,他就承恩公府跟东厂两头吊,两边得利。 而眼下,唯一能跟姜妙扯上联系的,就只有姜柔。 但姜云衢实在是厌恶姜柔脑子简单拎不清,听到她现在还在骂姜妙,便厉喝一声,“你有完没完!” 姜柔当即住了嘴,眼神怯怯地瞧着他。 姜云衢说,“你不乐意去就算了,我再另外找人去,反正想嫁给权贵的人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 姜柔脸色一白,见姜云衢起身要走,忙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大哥,我去,你别生气,我去就是了。但是我不知道肖府怎么走,你得告诉我。” 姜云衢这才转身回来坐下,“这就对了,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不就是服个软,多大点事,跟往后的泼天富贵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嗯嗯。”姜柔不住地点着头。 隔天,姜柔起个大早,花心思打扮了一番,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裙衫,雇了辆马车便径直朝着肖府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2、门当户对(2更) 因着小宝在府上,肖彻这两日没去东厂。 姜旭念着小外甥,肖府隔家又近,趁着去公衙前,他来看了眼,出角门时,见到外面停了辆不怎么起眼的青棚小马车,马车旁,站着个容颜俏丽的姑娘,身穿白底水红领撒花对襟褙子,手中捏着绣帕,眉心微微蹙起,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朝着角门口张望。 除了妙娘,姜旭从未在肖府见过别的姑娘,更别说这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一时觉得疑惑,“敢问姑娘找谁?” 冷不防听到有人说话,姜柔惊了惊,随即抬起头,看到姜旭,她迈着小碎步上前来,福身行了一礼,“劳烦公子,我想找姜妙,她是否在这府中?” 姜旭闻言,登时面露警惕,“你是谁?” 姜柔攥紧帕子,心里排斥,仿佛承认了关系就会玷污到她一般,但一想到大哥说的那些话,她又只得咬咬唇,低声道:“我是她妹妹。” 姜旭尚未来得及说什么,门房下人就走了过来,“哥儿,别忘了前儿府上才闹过一场,这姑娘来历不明的,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你少搭理她,免得惹身腥。” 姜旭了然,看来这姑娘先前是被门房给拦了,难怪会一直在外头踟躇不前。 但她自称是姜妙的妹妹,姜旭瞧着她眉眼又有些神似妙娘,想到大舅舅家已经搬来了京城,眼前这位,别是自己那个二表妹吧? “你是……柔娘?”姜旭瞧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狐疑。 姜柔一愣,“公子认识我?” 姜旭皮相不差,又常年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练得一身阳刚之气,英挺俊逸。 按理说,这样的容貌很容易让人记住,但姜柔就是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我是姜旭,你大表哥。”姜旭笑说。 姜旭?大表哥? 姜柔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姜旭是姑妈当年从周家带出来的孩子,奶奶不让她回娘家,她就生在外头。 姜柔一直觉得,姜旭的身世跟姜妙生下来的孽种有得一拼,都是见不得人的,然而就在昨天,大哥突然告诉她,姑妈和姜妙投靠的都是东厂,那个能让文官做噩梦,令皇帝夜不能寐的东厂! 两个孽种都混得比她好。 姜柔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世间深深的恶意。 昨儿她还在嫉妒姜妙嫉妒得发狂,今儿就沦落到嫉妒两个孽种的份上了! 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着痛,姜柔往后退了半步,脸色有些白。 “怎么了?”姜旭问。 他没见过姜柔,对她的为人和秉性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站在眼前的是表妹,自己这当表哥的不能怠慢。 “我没事。”姜柔缓了缓神,僵硬地扯着嘴角唤了一声,“表哥。” 姜旭问她,“你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姜柔眼神诚挚,“我来找姐姐。” “妙娘不在。”姜旭说:“她回娘家了。” 姜柔没料到自己白跑了一趟,有些失望,“那表哥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两三天吧。”姜旭建议道:“你要见她,不如再多等几日。” 姜柔想了想,两三天实在太久,自从得知姜妙成了肖督主的女人,她便一刻也坐不住,恨不得马上找个能跟肖彻比肩的权贵嫁了,她可不想将来姜妙坐着华丽的大马车,身穿绫罗绸缎,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回娘家来踩她脸看她笑话! “姑妈在吗?”姜柔问。 见不到姜妙,先见见姑妈也行。 毕竟姜妙性子尖锐,就算此刻见了她,也不一定能马上和解,但姑妈不一样,姑妈是长辈,自己是小辈,小辈主动上门,长辈没有甩脸子的道理。 姜秀兰这会儿正在庄子上,姜旭赶着去公衙,不好直接带她去,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么着吧,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公衙点个卯,很快回来带你去见我娘。” 姜柔面露笑意,“谢谢表哥。” 姜旭骑上马,挥着鞭子飞速离开了肖府,前后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他便回来了。 姜柔坐上自己雇来的马车,姜旭骑着马在前面带路,俩人朝着庄子上走。 …… 天气炎热,姜秀兰往井里湃了西瓜,想着午后太阳毒辣时再捞出来解渴,桶刚放下去,就见姜旭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娘,您在干嘛呢?”他问。 姜秀兰问他,“你这个月不是白天当值吗?大早上的不去衙门点卯,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 姜旭说:“我带了人来,您猜猜是谁?” 姜秀兰挑眉,“难不成是我即将过门的儿媳妇儿?” 姜旭听得面露尴尬,随即一盆冷水泼下来,“想多了,是妙娘的妹妹,柔娘。” “奇了怪了,她怎么会来找我?”姜秀兰朝着院门口望了望,就见一抹娇小的身影慢慢踱步进来,最后在她跟前站定,福了福身,“柔娘见过姑妈。” 姜秀兰眼神似笑非笑,“也难为你,还想得起来自己有这么个姑妈。” 姜柔忙说:“并非我不愿来看您,只是,只是我们家刚搬来没多久,都还没稳定下来,不好突然上门叨扰。” 姜秀兰转身打开房门,让她屋里坐。 姜旭不好跟进去,只得告辞说自己要回公衙做事了。 姜旭走后,屋里只剩姜秀兰和姜柔两人。 姜秀兰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语气耿直,“我待会儿还有事,没空跟你兜圈子,你要有什么话,就麻利地说了吧,免得绕来绕去的费精神。” 姜柔小脸一僵,显然没料到姑妈会对自己这个态度,听说她对姜妙很好的,简直当成了自己亲生的闺女待,怎么到她这儿,就什么都变了? 心里憋屈,却不敢说出口,姜柔捧着茶盏,嗫嚅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爹要给我议亲,我娘又不在,所以……” 姜秀兰顷刻明白过来,“你是想请我出面给你把关?” “不不!”姜柔忙道:“不是把关,而是、而是……因为人选还没定下,所以……” 所以请她帮着寻访。 说到底,还不是看在她入京多年人脉广的份上想踩着这层关系尽量往富贵人家靠。 女儿家有往高处走的心思不见得是坏事。 但这个主,姜秀兰还真做不了。 倘若是姜妙,她觉得好的就会直接推荐了,可姜柔不同,这是个小作精,你要给她介绍个寒门,她会埋怨你不盼着她好,净给她找些不入眼的,你要给她介绍家世稍微好点儿的,将来她被后宅一堆女人撕红了眼,日子过得不顺心了,更会怨你成心坑她。 牵线搭桥这种媒人干的活儿,外行人不好做,稍微不慎就会弄得里外不是人。 不过侄女都开了口,姜秀兰也不好直接回绝,便问她,“你有什么要求?” 姜柔心下一喜,答道:“我要求不高的,十岁之内的年龄差我都能接受,然后,品行端一点,相貌正一点,家世好一点,若是有公职在身,年俸禄不低于二百两,那就更好了。” 姜秀兰笑了笑,顺手从身后摸了把算盘出来,“我呢,在京城认识的人确实不少,这样,咱们来算算,你要求的夫婿,到底有几位。 京城约莫八十万人口,驻军和宫里当差的至少占了两成,就假设还剩六十万,老弱病残又占五成,还剩三十万,咱再减去五成的女子,剩个十五万。 这十五万人,跟你只有十岁年龄差的,至少得再减五成,现在剩下七八万,七八万里头,商户、农户和贱籍奴籍最少占七成,减去五万多,最后剩下那两万多,便是你的大致目标。 现在,品行不端的减掉三成,剩个一万六七,相貌不正的减半,剩下七八千,要有公职在身,而且年俸禄不得低于二百两,直接减掉九成多,最后撑死了顶多剩下一百个。 这一百人里面,已婚的占八成,最后剩下的二十人,能满足你所有条件的,不会超过五个。 这五个人呢,出身都不差,有品有貌还有钱,你也年轻貌美,但,他们五个不一定都愿意娶你,这么一来,就得再减掉至少三个。 最后剩下的两人,便是万里挑二出来的了,很优秀,他们对你的要求呢,也不会太高。” 姜柔本来心都听凉了,姜秀兰的最后一句,又让她瞬间精神起来,“什么要求?” 姜秀兰拨算盘的手停下,冲她微微一笑,“门当户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3、育儿经,画风不对(3更) 门当户对。 四个字犹如惊天暴雷,活生生劈在姜柔身上,令她原本充满期待的小脸瞬间僵硬到难看。 姜秀兰收了算盘,“人往高处走的想法本身没错,能锦衣玉食,谁都不愿意吃糠咽菜,但很多时候,你要求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要求你,所以提升自我必不可少,梦做得有多漂亮,行动上就得有多努力。全京城八十万人口,至少还有两个能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供你选择,加把劲,姑妈相信你可以的。” 可以什么可以! 光是“门当户对”这一条,就已经把她死死钉在刑架上了! 姜柔咬紧牙关,满心不甘,“既然门当户对如此重要,为什么姐姐她那么轻易就能……” 而且还是个带着娃的寡妇,老天爷是瞎了眼吗? “老天爷是公平的。”姜秀兰说,“当初陈氏卖了妙娘让她遭人奸污受尽屈辱,现如今又让她入了肖督主的眼成为人上人,这便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 听得这话,姜柔脸色更难看。 什么意思?她要想大富大贵,还得先学着姜妙跟野男人苟合丢了清白生下孽种才行? “你要没别的事儿,就先行回去吧,改天姑妈做东,请你过来小聚。”姜秀兰站起身,从木架上取了一摞账册放在匣子里,准备带着出门的样子。 姜柔不得不坐上自己雇来的马车离开了庄子往家走。 这一路上,她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自己来找姑妈的整个过程,然后发现对议亲压根起不到半点作用。 京城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那么多,她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姑妈竟然忽悠她说只得两个能供选择? 摆明了是没把她这个侄女放在心上,否则就不会费尽心思找那么多说辞来打发她! 回到家时,见到老温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嘴里喊着肩膀酸疼,让她过去捏肩伺候。 “我不得空!”姜柔轻哼一声,理都没理老温氏,直接回了自己屋里关上门,然后坐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妆容很精致,唇瓣微粉,双眸盈盈,眼波流转间,灵动清雅好似池中莲。 是妙龄少女身上独有的纯美。 姜柔从来都觉得自己生得好,然而就因为有个姜妙,从小到大,但凡姐妹俩站在一处,所有人第一眼看的只会是姜妙。 就连村里娶了媳妇儿的汉子,没娶媳妇儿的光棍,都被姜妙迷得神魂颠倒。 村妇们恨得牙痒痒,暗地里骂姜妙是狐媚子。 每当听到有人骂姜妙,她心里就高兴,就痛快,就觉得特别爽。 因为她也恨那张脸。 可私底下,却发了疯地想要去模仿,想要变成姜妙那样能让男人魂牵梦萦的艳丽美人。 但不管她怎么做,打扮得有多细致,只要有姜妙在,她就永远被压得死死的。 后来,姜妙出事儿了,被野男人奸污还怀了身孕。 得见姜妙狼狈回来的那一刻,没人知道她有多想大声欢呼雀跃。 因为姜妙一完,今后就再也没人能抢她风头。 那时候,她甚至是庆幸的,庆幸老天爷对每个人都公平。 姜妙生了张狐媚子的脸,被人盯上那是她应有的报应,是活该! 一直到昨天之前,她都以为自己会是被老天厚待的那一个,然而姜云衢的一个重磅消息,炸得她到现在都还缓不过神来。 姜妙不仅攀上了权贵,攀的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 亲娘疼她,姑妈护她,现在就连老天爷都要偏向她。 姜柔气得一把扫了妆台上的东西,铜镜里原本清丽的小脸瞬间变得狰狞。 …… 姜秀兰离开庄子,径直去了肖府。 虽然小宝很黏厂公,厂公也不排斥他,但厂公终究是男子,带孩子肯定不如她们来的细致,况且厂公身份摆在那儿,也不能真什么都交给他,会不会还不一定呢! 把账册送到冯公公那儿,姜秀兰问厂公在没。 冯公公说在,厂公没去东厂,在府上陪小家伙呢! 姜秀兰便转道去了修慎院。 还没进院门,就听到小安子的声音传来,“厂公,您不能直接把人给揪出来,您得假装看不见他然后到处费劲找才行。” 为了帮着厂公一块照顾小宝,小安子没回庄子上。 姜秀兰抬步进去,笑问:“怎么了?” 说着走到肖彻面前行了个礼。 肖彻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本书,看得目不转睛,姜秀兰侧了侧头,隐约瞟到封皮上的几个大字——育儿经! 坊间传言杀伐果断的活阎王,东厂一把手,放着大堆公务不处理,坐在家中看育儿经? 姜秀兰:“……” 当初自己把厂公的习性写在纸上让小安子去背,只为伺候他的时候不出任何岔子。 现在竟然有人把育儿经验出成书册,厂公亲自来背,这是打算长期养小宝? 画风好像稍微有那么点儿……不对劲? 用个眼神把小安子喊到旁边,姜秀兰低声问,“那书哪来的?”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书? 小安子说,“连夜让人去宫里找奶嬷嬷口述记录下来送去书局印出来的。” “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儿?” “小宝要厂公跟他玩捉迷藏。”小安子如实交代,“但厂公每次都第一时间就把他给揪出来,小家伙生气了,这会儿还坐在床上面壁呢!” 这个姜秀兰知道,小宝每次生气都会爬到床上正对着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但这生气的原因,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唉,不说了,我得进去哄小祖宗了。”小安子叹口气,“免得一会儿不肯吃饭,等过了吃饭时辰又到处抓零嘴,养成坏毛病。” “我去哄吧。”姜秀兰说着,抬步进了里屋。 小家伙果然还坐在床上背着门口对着墙,圆乎乎的脑袋,胖乎乎的身子,气鼓鼓的小脸,倔强的小脊背,让人瞧着就想笑。 “小宝?”姜秀兰喊他。 小家伙直哼哼,说不动就不动。 姜秀兰说:“一会儿咱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厨房里做了好吃的饭饭,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动,饭饭来的时候,谁先跑到桌边,谁就有饭吃,谁跑得慢,就一天不准吃饭。” 小宝又继续哼了一声,仍旧不动,但刚才气了那么久,气饿了,不由得伸手摸摸小肚肚。 小安子在外间听着,看样子应该是勉强乖了,不由得松口气。 带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小宝现在会走路,又调皮,除非他肯睡,否则全天都得眼睛不错地盯着,也不知厂公昨儿个晚上为什么坚持要把小宝留在肖府,干娘不在这边,也没个人指挥,他自己都有些手忙脚乱。 …… 中饭是姜秀兰哄了小宝来吃的,小家伙忘性大,肖彻给他喂了饭他就把什么“仇恨”都给忘没了。 饭后小安子带他四处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困了,照常睡午觉。 肖彻仍旧没出门,但府上来了位客人。 据下人禀报说,是承恩公府二公子,傅经纶。 这位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肖彻与他的交集并不深,而且因着东厂跟承恩公府的敌对关系,除了每年老爷子寿辰傅经纶会随着傅经纬来贺寿,其余时候肖彻跟他几乎不会碰面。 他们二人,是百姓心目中的两个极端。 一个是天上仙,一个是人间恶。 刨除傅经纶在府上不受承恩公待见这一点,他对外的名声绝对是最干净无瑕的,与恶名昭彰的肖彻截然相反。 肖彻在前厅接见他。 傅经纶穿了件月白银丝暗纹的茧绸直裰,往那一坐,好似当世大家手上最完美的作品,气清骨雅、雍贵灵逸。 肖彻进来后,直接往主位上一坐,问他,“傅二公子找本座何事?” 傅经纶站起来作了个揖,缓声开口,“想请厂公帮个忙。” 不等肖彻说什么,他继续开口,“帮我退了与九公主的亲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4、不喜欢(1更) 下人进来奉了茶之后,肖彻把他们屏退出去,目光看向傅经纶,“你想退婚?” 傅经纶颔首,“是。” 肖彻说:“皇上亲自赐的婚,你要退,总得有个理由。” 傅经纶并未找借口,“说来不怕厂公笑话,家父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只是无奈圣旨赐婚,作为臣子,我违逆不了。” “二公子为何觉得本座能?”肖彻把茶盏放回手边小几上。 自然是因为笃信肖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只要他肯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何况是搅黄区区一桩婚事。 但他身为承恩公府子嗣,有家族和东厂的敌对关系在先,自然不能空着手来,沉默了会儿,便道:“倘若厂公大婚,府上所有的喜联与贺词,我会全部承包。” 这份贺礼,很贵重。 傅经纶才华横溢,又顶着第一公子的称号,早已名扬四海,一般他作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诗词还是对联亦或者书画,都会很快被人奉为经典珍藏,当世大儒更是对他赞许有加。 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说他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倘若肖彻真的大婚,而且婚礼上用的所有喜联与贺词都出自傅经纶之手,那么新娘子会被洗得很白很白。 虽然到时候免不了会有人抨击傅经纶自轻自贱奉承阉党,但再多的抨击,也压不住他的身份盖不住他的才华。 这就是第一公子的实力与魅力。 肖彻说:“我尽力。” …… 肖彻没有想别的法子从中作梗,而是直接入宫去见孙贵妃。 天气闷热,孙贵妃的咸福宫中同样放了冰釜,她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给她打着扇子。 不多会儿,咸福宫管事太监进来禀报,“娘娘,肖督主求见。” 孙贵妃皱了皱眉,让管事太监把人请进来,又摆手让宫女退下去。 肖彻进来时,孙贵妃已经坐正了身子,脸色却不怎么好,“你又是因着小九的婚事来见本宫?” 肖彻没否认,“臣还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孙贵妃眉头皱得更深,“那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嫁给谁不是嫁?” “母亲!”肖彻声音沉下去几分。 孙贵妃呵呵冷笑两声,抬起头来,“彻儿既然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李敏薇她不是你妹妹!你是先帝遗孤,李敏薇是崇明帝的女儿,你们之间隔着辈分!” 肖彻沉默不语。 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恶劣,孙贵妃叹了口气,“我在这深宫囚禁了二十余年,等的就是你起兵讨伐逆贼夺回皇位的那一天,彻儿,跟你的大业比起来,一个李敏薇算得了什么?崇明帝让她嫁给傅经纶,无非是想把傅二这样的人才牢牢攥在手中为他所用罢了,只是不凑巧,皇室中只剩小九一个适龄公主,选中了她而已,这是她的命!” 见肖彻仍旧沉默,孙贵妃嗤道:“老爷子寿宴上那事儿挺热闹,我都听说了,现在你选吧,要李敏薇还是那个小寡妇,你选择李敏薇,小寡妇就别想活,选了小寡妇,李敏薇就得奉旨出嫁。” …… 肖彻离开后,孙贵妃招手唤来大宫女秋葵,问:“那蠢货在静水庵如何了?” 秋葵道:“廖嬷嬷传信回来,说这段日子不怎么安分。” 孙贵妃冷笑一声,“她与傅二的亲事板上钉钉,礼部再过些日子就会开始准备大婚事宜,既然她到现在都还闭不了口老想说话,索性给她备副汤药,直接毒哑她。” 秋葵脸色一变,“娘娘真要这么做?九公主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呵!她亲生的? 孙贵妃面色讥讽,眼底有寒芒闪过。 她从来只承认先帝的儿子,至于跟崇明帝生的,是孽种!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好在,二十多年她都熬过来了,等肖宏那边准备就绪起义成功,他们就能夺回属于先帝的一切,把崇明帝这个弑父杀君的逆贼给千刀万剐!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正是因为现如今的崇明帝(魏王)给北梁通风报信出卖军情,才会导致先帝被俘。 先帝到了北梁后,原本已经跟那边谈好条件即将回国,崇明帝却不允许,因为先帝一回来,他这个新帝就成了谋朝篡位,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到时不仅会被当成乱臣贼子诛杀,还会遭受口诛笔伐载入史册被后人唾骂。 所以,他安排了人,在先帝归国的途中把他亲爹给杀了。 孙贵妃每每想到这些,全身就止不住地颤抖,打心底里漫出恨意。 当时,她还怀着先帝的子嗣啊!李硕这个畜生,竟然就这么把她强留在他的后宫! 若不是肖宏从旁相助,她的儿子只怕早就胎死腹中了。 …… 肖彻出宫门的时候,抬眼就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正是傅经纶,他显然是来等答案的。 肖彻走到他跟前,声音沉缓,“婚后好好对她。” 傅经纶面上有片刻的僵硬,随即点点头,嗯了声。 俩人再没说话,分道扬镳各走一边回了府。 …… 姜妙在溪水村陪了姚氏三天。 这三天,姚氏每天都往镇上跑,去买最新鲜的肉回来给姜妙做好吃的。 只三天而已,姜妙感觉自己好像被喂胖了一圈。 离开的这天早上,姚氏亲自送了她去镇上雇马车。 马车即将入城的时候,姜妙忽然让车夫调头,去静水庵。 她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清明节那天,她原本是要去看李敏薇的,不想半路碰到肖彻,心情都给败没了,心里攒着气,索性就没上去。 难得今儿有空,肖彻也不在,等马车停在山脚,姜妙便顺着石阶而上,先去大殿里拜了拜菩萨添了香油钱,这才退出来顺着青石板小路去往尼姑们的院舍,想着李敏薇应该就被安排住在这儿。 路过一处灰扑扑的高墙,姜妙听到墙角一蓬青草传来轻微的响动。 起初她还以为是老鼠,直到看到一颗小脑袋钻出来。 小脑袋的主人歪过头就跟姜妙来了个眼对眼。 姜妙:“……” “九公主?”她实在忍不住,嘴角狠狠抽了抽,“你怎么钻狗洞呢?” 李敏薇见到她,面上满是喜色,双手用力往外爬,但她只爬出来半截,后半截身子卡住了,出不来也退不回去,小脸涨得通红。 姜妙见状,忙过去帮她,拉扯了半天才终于把人给扯出来。 李敏薇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姜妙递了块干净帕子给她。 李敏薇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姜妙问:“你偷爬出来的?” 李敏薇突然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没等姜妙反应,她便拉着她的手,站起来飞快朝着小树林跑。 不知跑了多久,俩人才停下来,在一棵松树下坐了。 “妙娘,你终于来了。” 气儿都还没喘够,李敏薇就看着她说。 姜妙一愣,“你认识我?” 李敏薇点头,“那次在法源寺见过的,我没有朋友,所以当时见你第一眼就记住了,事后问厂公,他告诉我的。” 姜妙又是一愣,“你怎么……突然说话了?” “嘘——”李敏薇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跟上来,她才小声说:“上次你来看我的时候,她们看得太紧了,我不敢说话,对不起啊!” 姜妙听着,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其实那次,她不是来看李敏薇的,是陪着姑妈来的,见到李敏薇完全是个意外。 她却以为自己是专程来看她。 “我喜欢你编的小狗狗。”李敏薇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姜妙上次给她编的那只小狗,早就干枯发黄了,而且因为她先前卡在狗洞里,被压得扁扁的,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 “从那天以后,我每天都会从那个小洞里爬出来等,就是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姜妙说,“倘若我今儿不来,你先前那样卡住,会出意外的,以后别再钻狗洞了。” “嗯嗯。” 李敏薇乖巧点头,又抬手擦了擦额头,衣袖不小心滑下来,姜妙看到她手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有的是鞭伤,有的是掐痕,新的旧的都有,瞧着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弄的?”姜妙一把拉过她的手,眉头深深皱起。 李敏薇忙往回缩了缩,拉袖子盖住。 “她们打你?”姜妙问。 “因为,我老想说话,她们不让我说话。” “她们为什么不让你说话?” “母妃不喜欢。”李敏薇低垂下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5、缓缓(2更) 姜妙抿着唇,忽然说不出话。 李敏薇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妙娘,你再给我编小狗狗好不好?” 姜妙说:“好,但是咱们得先擦药,你有药膏吗?” 李敏薇摇头,又说:“我不疼的,不擦药也没事儿。” “怎么可能不疼?”姜妙眉心紧紧揪着。 端阳节她在护城河边看赛龙舟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李敏薇,那时才知,李敏薇在坊间的名声并不好,但姜妙想着,再怎么不好也是堂堂皇室出身的公主,是金枝玉叶。 可现在看到李敏薇手臂上的鞭伤和掐痕,姜妙才意识到,小姑娘的日子远比传闻中难过得多。 连下人都能随意鞭打怒骂的,算哪门子的公主? 而且,她这样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成天被下人监视着,隔三差五就挨打挨骂,不准她说话,不准她接触外面的任何人,堪比牢狱里的囚犯,她哪里有时间去学东西? 李敏薇或许真的一无是处,但如果能选择,小姑娘应该很向往正常人的日子。 “我上山的时候,看到山脚有一家药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药,等回来给你擦了再编小狗狗。” 姜妙说着,起身离开树林,便快速下了山。 药膏买的很顺利,但等她气喘吁吁再回到小树林时,李敏薇已经不在了,湿软的地上明显多了几个脚印,除此之外还有拖痕。 姜妙心下一沉,急急忙忙朝着狗洞方向跑,这个位置有些隐秘,墙里墙外都有杂草掩盖着,不容易被人发觉。 姜妙趴下去,想透过狗洞看看里面的情形,然而视野有限,什么都看不到。 不仅看不到,墙那头还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顺着这堵墙过去再拐个弯,便是院门。 姜妙没有去敲门,她很清楚,自己如果贸然出现,不仅帮不了李敏薇,还会害了她。 摘了叶子把装着药膏的小圆盒包裹住塞进狗洞,姜妙又抓了一大把狗尾巴草,编了好几只小狗放在那儿,这才叹了口气,离开静水庵。 想着小宝还在肖彻那儿,姜妙入城后,吩咐马车往肖府方向走,才刚在角门外停下付了银子要进门,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软的,“姐——” 姜妙回头,便见拐角处走过来一抹娇俏清丽的身影,正是姜柔。 她显然在此等候已久,两鬓都热出了细汗。 “你怎么来了?”姜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姜柔笑道:“表哥告诉我,你回娘家了,大概三天后回来,所以我才掐着日子来这儿等你的。” “有事?”姜妙仍旧没什么情绪。 她太了解姜柔了,这就是个作精,不仅爱作,还自私自利。 眼下这节骨眼儿上姜柔会上肖府来找自己,多半是听了百姓们的传言,知道她成了肖彻的人,赶着靠上来,想凭着她的关系谋一桩好亲事。 而且没准儿,这个主意还是姜云衢那人渣给她出的。 姜柔说:“咱家搬来京城这么久,姐姐也没想着去坐坐,你不去,我便上门来看你了。” 说完,又特地补了一句,“你这次回去,娘她还好吧?” 姜妙冷笑,“好不好,你自己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溪水村离着京城几个时辰的路呢,口头上的关心隔太远,娘感受不到。” 姜柔小脸僵了僵,但很快就扯出一抹笑,上前来,主动挽着姜妙的胳膊,“姐,以前眼瞎成天黏着二娘忽略了咱娘的事儿,我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你以前不也跟我一样,你都能改过自新,就不许给我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吗?” 关于这一点,姜妙无可辩驳,她的的确确是曾经瞎过,所以吃了亏之后大彻大悟,才会拼了命地想要补偿姚氏。 但改过自新这种事,她做得到,不代表姜柔也能做到。 “姐,我口渴。”姜柔撇着粉唇嘟囔道:“我大早上就赶过来,等你老半天了,一口水都还没喝上呢!” 姜妙道:“牌楼出去就有摊贩,茶摊到处是,你若口渴,自己去买碗茶喝就是了,受这委屈做什么?” 姜柔没想到姜妙半点没有请她进去喝茶的意思,小脸再次变得僵硬。 姜妙顺势推开她的手,“行了,你来找我,该说的说了,该问的也问了,日头毒辣,别在外头杵着了,早些回去吧!” 说着便抬步进了角门。 姜柔愣在原地,瞪着姜妙的背影,小脸寸寸冷了下来。 这就是大哥说的吃软不吃硬?她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瞧瞧姜妙是怎么对她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攀了高枝就鼻孔朝天谁都不放在眼里。 嘚瑟什么,爬得再高,也改变不了肖督主是个太监的事实。 一个不会生,一个倒是捡了便宜,不用再生。 呵呵呵,天生的一对呢! 姜妙进角门后,没有急着去找儿子,在门后的长栏板凳上坐了会儿,等姜柔离开了才站起身。 门房下人跟她说,“刚才那姑娘这两天每天都来,没见到夫人,便又回去了,此前我们不知道她身份,没敢随意放人进来,往后她要是再来,是否要直接放行?” 听到那一声恭敬的“夫人”,姜妙耳根微热,随即摇头道:“我跟她不熟,不用放她进来。” 下人点头说知道了。 顺着铺了青砖石的夹道一直朝前走,往左是进内院的垂花门,往右是通往外院的抄手游廊,姜妙顺着游廊去了肖彻的修慎院。 进门就听到小安子在教小宝学数数。 原本这些,小家伙早就会了,他还会写字背诗词呢,但爹爹不在,娘亲也没回来,再没人陪他玩儿了,只得耷拉着小腿坐在石凳上,有模有样地跟着小安子学。 刚从一数到十,就听到院门口有动静,小家伙一抬眼,看到娘亲,顿时兴奋了。 从石凳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就往姜妙怀里扑。 姜妙一把抱住儿子,问他,“娘亲不在的这几日,你乖不乖?” 小宝说:“乖~” 小安子走过来,面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笑道:“妙姐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姜妙问:“小家伙是不是闯祸了?” “倒是没闯祸。”小安子说,“就是老念叨你。” “没闯祸就好。”姜妙抱着儿子,走到石凳上坐下,小安子忙给她倒茶。 “厂公呢?”姜妙自打进来,好像都没看到他人。 小安子说,“东厂那边有紧急事儿要处理,他刚走没多会儿。” 姜妙点点头,又吩咐小安子,“我抱着小宝不方便,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然后送我回庄子上。” “啊?”小安子愣了愣,“妙姐姐往后不是就住在肖府了吗?” 姜妙笑说:“我有事儿要见姑妈。” 小安子“哦”了一声,麻利地进去把小宝的衣物收拾好,然后去跟冯公公打了个招呼,便套上马车送了姜妙母子回庄子上。 姜秀兰刚处理完庄子上的事,正打算去肖府看小宝,才出院门就见到姜妙拉着小家伙朝自己走来。 “妙娘,你回来了?”姜秀兰面露笑意。 姜妙点头,“说好的只回去三天,再不回来,小宝该哭闹了。” 姜秀兰重新打开院门让她屋里坐,又给她倒茶,“怎么样,你娘还好吧?” “挺好的。”姜妙说:“老太太也好,难得见她病,身子骨挺硬朗。” 姜秀兰放了心,犹豫片刻,又问,“你和厂公的事儿,跟你娘说了没,她什么反应?” 说起这个,姜妙就想到刚回去那天姚氏问的那几个问题,她恍惚了一下,摇头,“没说。” “怎么不说?” “先缓缓。”姜妙借着喝茶的动作,遮去眼底情绪。 “确实是有些仓促了。”姜秀兰挺认同,“缓缓也行。” …… 肖彻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上,便听冯公公说起姜妙回来的事。 “她人呢?”肖彻问。 “带着小宝回庄子上了。” 怕主子不悦,冯公公又道,“小安子来留了话,说妙娘找她姑妈有事儿,这两天会住在那边。” 肖彻淡淡“嗯”一声,未作他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6、给你个家(3更) 黄昏时分,冯公公送了吃食来修慎院。 肖彻在桌边坐下后,习惯性地拉开一旁的凳子,这才意识到小宝已经跟着他娘回庄子上了。 没什么食欲,肖彻没吃几口便让冯公公撤了下去。 天色将黑时,东厂那边又有紧急大案要办,肖彻不得不亲自骑马带着几个番役出城。 归来时,已经夜深了,肖彻在城门口勒紧缰绳,吩咐番役们先走,他调了个头,胯下高大稳健的赤风马朝着庄子上飞奔而去。 这个时辰,庄子上的人差不多都歇下了,大门从里面闩住,肖彻是翻墙进来的。 这会儿站在西院,姜妙的小院外,望着紧闭的院门,他没再往前。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 上一次他站在这里,是毒发之时,双目看不见。 那晚下了暴雨,雷声很大,他的听觉受到干扰,找不到回去的路,后来被婴儿的啼哭声吸引过来。 今夜没有婴儿的啼哭声,只有后园方向传来的一片蛙鸣声。 肖彻安静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紧跟着,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提着灯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到他,惊得“啊”了一声。 出来的人正是姜妙。 她大半夜的肚子饿,想去厨房弄点儿吃的,又怕那几个晚上爱吃酒赌钱的婆子还没睡,便小心翼翼地,想着先探探情况,不想这一探,竟然探到院外立着条黑影,吓得她险些没了半条命。 等借着灯笼光瞧清楚“黑影”正是肖彻,她这才大喘了口气,不停地抚着胸口,随即蹙起眉头,嗔怪道:“你吓死我了!” 她身上穿着米白中衣,外面罩了件平绣团花披风,这会儿蹙着眉头语带幽怨娇娇气气的模样,看得肖彻唇边不自觉漫上笑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姜妙想到自己出来的目的,顿时像被人抓了包,心虚得慌,都没敢看他,“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肖彻问:“饿了?” 姜妙伸手摸摸肚子,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姜妙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对,厂公怎么会在这儿?” 要不是因为后园方向叫个不停的蛙鸣声,她险些就把这儿当成了肖府。 但很显然,这里是庄子,而且肖彻也没有毒发暂时失明,那他大晚上的,跑来庄子上做什么?就为了站在她院外吓人? “我办案,路过。”肖彻说。 姜妙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底窄袖的夜行衣,肩上披了件同色披风。 隐隐的,他身上还有血腥味儿飘来。 姜妙脸色微微变,“你受伤了?” 他身上的确沾了血,却不是他自己的,但看着姜妙紧张担心的样子,肖彻顿了下,说:“碰到大案都这样,打斗在所难免。” “伤哪了?我看看。”姜妙说完,提着灯笼就上前来。 肖彻没真让她看,毕竟又没伤口,只说:“在外面跑了大半个晚上,我也有些饿。” “那你先进屋坐,我去给你弄吃的。” 姜妙顺手把灯笼挂在一旁的树枝上,伸手搀扶他。 肖彻便顺势一副受了重伤走不动道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被姜妙扶了进去,在小厅坐着。 想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中衣,姜妙脸红过后,赶紧回房解下披风套了件褙子,这才去的厨房。 做别的太慢,她索性把白天窦大娘没煮完的汤圆下了锅。 端到小院时,还热乎乎的。 姜妙一边进门一边说:“这会儿厨房里没什么食材,只能给厂公煮碗汤圆,你将就着吃。” 肖彻见只得一碗,问她,“你不吃?” 姜妙没好意思说总的就这么多,摇摇头,“我骗你的,本来就不饿。” 肖彻拿起瓷勺,舀起一个烫呼呼的汤圆,凑到唇边吹了吹,尔后递到她嘴边。 猝不及防被喂食,姜妙怔了怔,心跳砰砰砰的,但一想到肖彻外出办案忙活了大半个晚上还没得口热乎饭吃,又觉得自己吃了不厚道,便使劲摇头,“我真不饿。” “我不喜甜食。”肖彻说。 “不可能!”姜妙反驳他,“我曾经在你房里得见过半盒松子糖。” 要真不喜欢,怎么会特地准备?还用那么精致的盒子装着。 “冯公公喜欢。”肖彻面不改色道,“兴许是他进去打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 远在肖府已经歇下的冯公公大半夜突然打了个喷嚏。 肖彻说完,又把勺子往前凑了凑。 都已经碰到唇了,姜妙不好意思再推拒,索性张口吃了下去。 之后见肖彻还想再喂,她脸红的厉害,忙说:“我自己来吧。” 肖彻没勉强,把勺子递给她。 姜妙接过,低着头开始小口小口吃起来,但因为肖彻就在一旁瞧着,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吃相不敢太难看,怕他笑话。 一碗汤圆见底,肖彻递了帕子过来。 姜妙擦了嘴,这才看向他,嗫嚅道:“那个,我有件事想跟厂公商量。” 肖彻颔首,“但说无妨。” “我能不能,就住在庄子上?”姜妙的声音越说越小。 肖府她是真的不习惯。 虽然知道肖彻必定能护她周全,但现在她都还没搬进去,姜柔就已经先盯了上来,等真的搬进去,还不知有多少人想通过她走捷径。 她跟肖彻的这层关系,很微妙,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若是夫妻,她住进去倒也堂堂正正,可却偏偏不是,也不可能是。 肖彻是她什么人,她又算肖彻的什么人呢? 正院是当家夫人住的地方,她住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肖彻明白她的顾虑,没有阻拦,“也行,你先住在庄子上,等大婚过后再搬进去。” 大大大……大婚?! 姜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厂公的意思是,要跟我……大婚?” 肖彻问:“你对这桩亲事有什么意见么?” 啊,这是还没睡醒,做梦的吧? 姜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 她仍旧觉得不真实,纠结了好一会儿,问出心中疑惑,“厂公为什么想要跟我大婚?” “给你个家。” ------题外话------ 妙娘:厂公为什么想要跟我大婚? 肖某人:给你个家(媳妇儿你看我赎罪的态度端正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7、小宝:爹爹~(1更) 给你个家。 四个字让姜妙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从出事开始,知情的家人里面除了姚氏和老曹氏,其他几位,哪怕是亲爹,对她除了冷嘲就是热讽。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除了来自姚氏的母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然后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十个月,一朝分娩生下小宝。 亲爹在她生产当天扯着嗓子骂,要她坐满月子就带着孽种滚蛋。 一个月后,她带着小宝滚了。 十七岁,她尚未成亲,就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从此“家”变成“娘家”,她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这两年多的时间,没人能感同身受她走得有多艰难,内心有多绝望。 正如她在江南跟肖彻说过的那番话,如果能选择,她也想当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儿,想当夫君疼着宠着的小娇妻。 可当初玷污她的那个人,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他就擅自做主毁了她一生。 那日老爷子六十大寿,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她解围,并且承认他们的关系,姜妙心里是感动的,但听到肖彻让她搬去肖府,她又犹豫了,甚至从娘家回来,第一时间便让小安子送她回庄子。 今夜肖彻来之前,姜妙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信任他的缘故,直到他刚刚亲口说出“给你个家”这四个字,她才突然明白,自己心里不情愿住在肖府的原因,不是矫情,也不是不够信任,而是没有归属感。 天黑了,该吃饭了,该睡觉了,任何人在这种时候,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回家。 但她没有家,溪水村是娘家,京城二条胡同那个宅子,是姜明山和他一双儿女的家。 唯独庄子上,因着有姑妈在,才勉强让姜妙有了一丝丝的归属感,所以她累了倦了,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这边。 肖彻对她很好,她也很感激,然而肖府对她来说,就只是一座富丽奢华的豪宅,并不是家,她住在那儿,什么都是陌生的,那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肖彻是唯一一个亲口说出给她一个家的男人,这句话,远比“我心悦你”“我娶你”还要直击人心。 姜妙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望着她眼眶红红的样子,肖彻伸出手,拇指指腹在她眼角轻轻刮过,“夜深了,快去睡。” 姜妙顺势扑到他怀里,肩膀微微地抖动,任由眼泪沾湿他胸前衣襟。 肖彻没说话,长臂轻搂她的削肩。 姜妙哭了很久才缓过气来,鼻孔里堵塞得厉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眼婆娑的样子,她离开他怀里便马上转过身,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然后站起来,仍旧背对着他,嘟囔着说了句,“我困了。” “好。”肖彻起身离开。 等他脚步声远了,姜妙才回过头,怔怔望着他坐过的位置。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突然忍不住破涕为笑,谁说厂公不懂风情来着?一句话就把她惹得眼泪稀里哗啦的,闷骚男人! …… 昨儿个晚上哭得太狠,姜妙眼睛都肿了,这会儿坐在妆台前,怎么弄都盖不住眼周的浮肿,她搁下粉扑,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又不出门,捱过今天,明儿指定就能消下去。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姜秀兰就推门进来,从铜镜中看到侄女浮肿的眼睛,她啧啧两声,“谁这么大胆子,把我们家夫人给惹哭了?” “姑妈!”姜妙闻言,回头无奈地看了姜秀兰一眼,“肖府下人喊我夫人,那是实在找不到称呼了,怎么您也打趣起我来了?” 姜秀兰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挑眉道:“可不是我打趣你,厂公准备娶你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如今走到哪,满耳朵都是你们俩的破事儿!”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可眼神里,分明疼宠大过责备。 “啊?”姜妙愣住,“我以为他说着玩的。” 娶亲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好好斟酌斟酌,直接就给定下了吗?还把消息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这回啊,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姜秀兰拉过她的手,“以前反对你们俩,是考虑到你和厂公并非一个圈子的人,你很难融入他,他也不见得乐意迁就你,如果强扭在一块儿,矛盾只会越来越多。更何况,你跟了他连个名分都没有,走到哪还得看人眼色被人指指戳戳。 但现在不同了,他自己提出要娶你,婚礼还会开宴大办,我才想着,冯公公那句话或许是对的。” “什么话?”姜妙好奇。 姜秀兰说:“厂公这样的人,只要他想,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所以为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何况只是娶个亲,他若连终身大事都办不妥当,便也不配坐上东厂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谁说他身中剧毒无法行夫妻之事不能娶亲?他偏要娶,还得娶个让男人魂牵梦萦的美娇娘。 谁说宦官娶亲就得怎么低调怎么来?他偏要广发喜帖大宴宾客,让所有人来作见证。 能拿得出这般魄力的,怕也只有厂公一人了。 姜秀兰舒了口气,再没有以往的顾虑,这会儿是真真打心眼里为侄女感到高兴。 姜妙嘟囔道:“你们把他说得这么好,我瞬间觉得自己不配了。” “怎么不配?”姜秀兰笑道:“美人天生就是配英雄的。” 姜妙无语了,“难道我除了这张脸,别的就一无是处了吗?” “当然有。”姜秀兰道:“你还能吃能睡。” 姜妙:“……” 这说的是里屋她那还在呼呼大睡的儿子吧? 以前当娘的只是回去上个坟都能急得大哭的人,现在娘要嫁人了,他就跟没管着似的,该吃吃该睡睡。 小宝醒来后才从她们的对话中得知爹爹和娘亲要大婚了,他一个激灵,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强烈的预感,爹爹该不会是知道娘亲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了吧? 从爷爷寿宴出面护着娘亲,到后来娘亲回家他不惜抛下公务待在府上看育儿经,再到现在的婚事,这速度,快得有点惊人啊,要不是受了刺激,他那傻爹能这么早开窍? 但爹爹是什么人?一般的事儿刺激不到他,除非是那天娘亲跟他袒露真相过后他让人去查了,结果查到自己头上,发现他就是娘亲口中“无法原谅”的那个男人,然后为了弥补,所以各种对娘亲好? 对!一定是这样! 小家伙小小的眉头皱起。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看爹爹是真的发现了真相,还是被人换了芯子。 姜妙正在给儿子擦脸,见状停了下来,问他,“娘亲弄疼你了?” 小宝摇摇头。 姜秀兰便说:“好在小家伙跟厂公亲,往后成了一家人,也没那么难以接受,等将来再长大些,直接告诉他是他亲爹也无妨。” 小宝哼哼,本来就是他亲爹! …… 姜妙今儿没打算出门,早饭后就坐在窗下跟姜秀兰学刺绣。 在家时只会些简单的针法和纹样,刚开始来庄子上时又要干活又要照顾孩子,压根腾不出时间捣鼓这些,现在不用干活了,姜妙闲得无聊,便主动提出来想学女红。 见识到姜秀兰的绣功之后,姜妙终于明白了先前姑妈为什么说不出她的长处。 厨艺、账目、刺绣,这三样她在姑妈面前没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惭愧片刻,姜妙感叹,“姑妈,你全能啊!” 姜秀兰轻嗤,“什么全能,我也就只会这几样而已,东厂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的地方,我那时候只认识一个冯公公,他伺候的是老爷子,老爷子不反对我入庄子,但前提是,我必须有过人之处,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拼了命的学东西,直到得了老爷子点头才进来管事的。” “姑妈真有韧性。”姜妙说:“换了是我,我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你别把自己想的一无是处。”姜秀兰道:“出了事还能一直坚强到现在,你在我眼里,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好姑娘有好报,往后成了肖府女主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话又让姜妙想起昨夜的事情,心里涌起一丝甜蜜。 …… 下晌,冯公公过来打扫东院,完事儿后来西院坐了坐,小宝便赖着他不放,非要跟他走。 姜妙怎么哄都哄不回来,最终只得收拾好尿布和衣服交给冯公公一并带着过去,大婚的消息已经传开,她现在算是待嫁娘,不好再往肖府跑,只得继续留在庄子上。 马车到达肖府,冯公公直接带着小宝去往修慎院。 肖彻已经下衙,见到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即冲他招手,“过来。” 小宝站着没动,等冯公公退了下去,他才一步一步地走向肖彻,最后在肖彻面前站定,然后仰起头,大眼睛乌黑溜圆。 父子俩对视了片刻,小宝忽然开口喊他,“爹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8、我没有的,都给她(2更) 一声爹爹,让肖彻准备抱他的手僵住,深邃的眼底有情绪在翻涌。 小宝没得到回应,又继续喊了一声,“爹爹~” 肖彻回过几分神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小宝脖子都快仰酸了,不乐意再喊,张开小胳膊要肖彻抱。 肖彻便把他抱坐在自己腿上,然后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低头抠着手指,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像是碰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肖彻想起小宝先前看自己的眼神,尤其软乎乎的那声“爹爹”,跟以往为了哄他掏钱时的古灵精怪不同,仿佛真是见到了亲爹才会有的反应。 意识到什么,肖彻轮廓分明的面上添了几分凝重,问小宝,“是你娘让你这么喊的?” 如果是,姜妙极有可能已经知道真相。 小宝摇头,随即又仰起脖子看他。 肖彻绷紧的心弦稍稍松缓下来,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但小家伙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骤然感到头皮发麻。 “爹爹坏,骗娘亲。” 小宝年纪卡在那儿,虽然很想让自己说利索,但话一出口,总是吐字不清,旁人若不注意听,很容易就忽略了他在说什么。 然而肖彻还是准确捕捉到了小家伙的意思。 他开始回想,苗老来找自己坦白真相的那天,是不是被小宝偷听到了。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当时,姜妙正带着小宝在东跨院里午休,他亲眼得见的,过后还让人送了冰釜进去降温。 那么,小宝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仅管他叫爹,还说他骗了姜妙? 小宝也很无奈啊,他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想告诉娘亲爹爹是谁了,可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饭也不能吃,每天只能喝奶,就算是到了现在,他想跟爹爹解释一下都不行。 愁人! 肖彻问他,“你知道我是你亲爹?” 这话,让小宝脊背一僵。 果然,自己没猜错,爹爹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才会拼命对娘亲好的。 啊!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事儿,他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 小宝鼓了鼓包子脸,已经开始担心娘亲得知真相那天会彻底崩溃。 他没敢点头,怕爹爹追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明只是做了个梦,可梦里面的人又跟现实里的重叠了,尤其是爹爹。 那是个能未卜先知的梦吗? 小宝不懂。 肖彻忽然觉得,怀里还不到一岁半的儿子,聪明得有些过头。 他只是不会自己说,却能听懂大人们说的每一句话。 之前他让人请宫里奶嬷嬷口述记录之后又送去书局印刷出来的育儿经上说,一般在小宝这个年纪,开口说几个简单词是正常的,亲近之人喊他名字,他会有反应,但你跟他说复杂的,他听不懂。 然而小宝不仅能听懂,还能配合着作出相应的反应。 想到这儿,肖彻又意识到另外一件更让人细思极恐的事。 他第一次见小宝的时候,是在庄子上。 那时小家伙还只会爬,穿着开裆裤,顺着田埂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袜子爬掉了一只,小手也脏兮兮的。 当他转身,小家伙便不继续爬了,坐起来,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肖彻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上的气势太过瘆人,吓到了小家伙。 可如今想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从那以后,每次见他,小家伙都会主动亲近他,要么跟着他,要么让他抱。 是天生的血脉亲情,让儿子一见他就自然而然地亲近? 那么,小宝一岁半不到就能听懂大人说话又怎么解释? 越琢磨肖彻越觉得,这小家伙身上有古怪。 …… 夜间一场急雨挟着风,吹散了盛夏的燥热,满室清凉。 小宝早早就歇下了,肖彻临窗而坐,雨点顺着瓦檐落在窗棂子上,案边烛火摇曳,影影绰绰。 肖彻合上书本,把候在外头的冯公公唤进来。 “厂公有何吩咐?”冯公公问。 肖彻说:“我记得罗老太君有痛风的老毛病,阴雨天发作得尤其厉害,你去找苗老拿些药送过去。” 罗老太君,便是安国侯府老太君,上次老爷子六十大寿帮着主持后院大局的那位,自打家族平反之后,长子得了崇明帝重用,数次立下战功,家族名望日渐高涨,老太君更是因着一身傲骨受人崇敬。 听到厂公吩咐他去送药,冯公公愣了愣,完全没明白主子的意思。 肖彻并未过多解释。 冯公公便没敢再问,退出房门后撑了伞去找苗老,拿到药之后套了马车,顶着大雨去的安国侯府。 …… 次日。 每天都会早醒的小宝不在庄子上,姜妙多睡了会儿,人还在梦中,就听到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 姜妙被惊醒,套上衣裳下了床来到外间,推门就见姜秀兰满脸喜色地站在外面。 “姑妈,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姜妙打着哈欠。 “你看,这是什么?”姜秀兰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姜妙定睛一瞧,只见那是一张烫金绘桃花的朱红帖子,想也知不是普通人家来的。 “谁家的帖子?”姜妙满心好奇。 她来庄子上这么久,姑妈没少外出赴宴,但都是些小门小户,想通过姜秀兰攀上东厂所以特地请的她,那些人家来的帖子,格外简单,从里到外一片红,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 像今儿这样细致华贵的,姜妙是头一次见。 “安国侯府。”姜秀兰一把拉着她往里走,在罗汉床上坐下,这才把帖子打开给她看,“请的是你,把我也捎上了。” 又上下瞅了姜妙一眼,“去侯府赴宴,妆容太素了可不好,趁着还有几日,咱们去绣坊,好好做身衣裳,头一次在大场合露面,怎么说也不能太寒碜丢了厂公的脸面。” “不是,姑妈您等等。”姜妙还没捋过来,“安国侯府老太君是谁?我跟她素不相识,她们家有宴,为何主动邀请我?” 姜秀兰戳她额头,“老爷子六十大寿那天,厂公请了罗老太君帮着主持后院,我跟你说过的,你都忘了?” “我没忘啊!”姜妙还是一脸茫然,“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哟你这傻姑娘!”姜秀兰直接被她气笑,“罗老太君名望高,她邀请你出席他们家的宴,代表她认同你,露一面就能让你身价倍长,往后在背后嚼舌根子酸你的那起子长舌妇,可得要掂量掂量了。” 姜妙听得愣愣的。 姜秀兰又说,“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的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绣坊量体裁衣。” 话音刚落下,就有婆子在外头喊姜秀兰,说肖府那边来人了。 姜秀兰出去一看,来的正是肖彻院里伺候的两个小公公,驾着马车,这会儿俩人正抬着个大大的箱笼往里走。 姜秀兰问:“箱笼里头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下人答:“是厂公让送来的绸缎。” 姜秀兰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定是厂公做了什么,罗老太君才会突然给妙娘送帖子请她去赴宴。 “直接搬到西院。”她笑着吩咐。 那俩下人到院里的时候,姜妙刚把自己捯饬好,听到动静,她走出去一瞧,目光落在红漆透雕的箱笼上,满面疑惑。 姜秀兰不等她问,便自发解释,“绸缎,厂公让送来的,不用看都知是上品,一会儿咱也不用再去外头买了,你喜欢什么花色,挑出来直接送去绣坊。” 说话间,她弯腰打开盖子。 姜妙看着箱笼里那一匹匹华贵轻软的料子,“这些,都是给我的?” “你要不喜欢,送我也行。”姜秀兰忍不住笑。 这下,姜妙总算是看明白了,罗老太君突然给她送帖子,跟肖彻脱不了干系。 …… 肖府,冯公公听说了罗老太君让人给姜妙送帖子的事,低声问肖彻,“厂公是想给妙娘造名声?” 肖彻淡淡喝了口茶,名声这东西,他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但他想把自己没有的,都给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099、一块赴宴(3更) 简单用了早饭,姜妙就被姜秀兰拉上马车,直接入城前往京城有名的绣坊,锦簇坊。 料子姜妙选了一匹艾青色的软缎,虽说安国侯府的宴不是什么普通小宴,要格外注重仪容穿戴,但姜妙不想打扮得过分艳丽喧宾夺主惹人注目。 姜秀兰怕出意外,为了以防万一,又挑了一匹水红织锦搭上。 锦簇坊因为知名度高,生意火爆,接的大多是富贵人家姑娘太太们的单,用料贵重,绣娘们一针一线都得拿捏仔细了才能戳下去,因此进度比别处慢。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排队等。 因为没有借着东厂的名头让掌柜的行方便走后门,姑侄俩进去后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绣娘给姜妙量了尺寸,姜秀兰又说了些关于细节上的要求,最后付了定金把料子交给绣娘,这才一前一后走出绣坊。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姑妈,这下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哪怕昨晚下过雨,今儿仍旧热得厉害,姜妙手中的菱纱团扇摇个不停。 “头面还没挑呢!”姜秀兰说:“既然做了新衣裳,怎么能没两套像样的首饰?” 一面说,一面把姜妙推上车,准备去银楼挑首饰。 街面上很热闹,姜妙挑开帘子看了眼,正巧就看到对面有个脂粉铺,柜台前站着个姑娘,看背影十分眼熟。 姜妙眯了眯眼,“姜柔?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秀兰闻言,也凑过来瞧了瞧,“哎,还真是柔娘,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她。” 姜妙问:“姑妈要不要下去跟她打个招呼?” “那倒不必。”姜秀兰无奈道,“她上次来找我,说起议亲的事儿,我好不容易才把人给打发了的,可不想再被她给缠上。” 姜秀兰一提,姜妙顿时想起来一事,“当时临走前,我娘让我给姑妈捎句话,说她不放心柔娘的亲事,请姑妈帮着把把关。” 姜秀兰听得头大不已,拉郎配对这种事儿,搁在姜柔身上是真的不好办,她要求太多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收收心思,成天梦着做贵夫人贵太太,无形中把自己定位太高,总觉得稍微次一点的都配不上自己,这怎么找? 但心里这么想,姜秀兰总得给弟妹一个面子,毕竟怎么说,也替她在乡下给老娘尽孝呢。 想到这儿,姜秀兰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脂粉铺门前,她没有下车,挑开帘子看向背对着她们的姜柔。 姜柔已经来了有好一会儿,柜台上的脂粉看了又看,然而因为价格不合适,到现在都没买成。 掌柜的见她进来半天只看不买,有些不耐烦了,但又不好直接开口得罪客人,便时时盯着她。 姜柔被盯得小脸窘迫,手中攥着那几角银子,还不够她买一盒最便宜的,她想走,又拉不下面子,怕掌柜的说她穷酸,便僵持在那儿,杵着半天不动。 “这盒胭脂多少钱?” 旁边突然传来一把轻柔的嗓音。 姜柔猛地抬头,正对上姜妙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姜妙淡淡应声,付了银子把胭脂取走。 姜柔忙跟了出来,就见姜妙的马车停在路旁,上面还坐着姑妈,她顿时想到那天自己去庄子上时姑妈的态度,抿着嘴,小脸僵硬。 “还站在那儿做什么?上来我有话跟你说。”姜秀兰喊她。 姜柔不情不愿地踱步上前来,“姑妈有什么事儿?” 见她脸色不好,姜秀兰伸手把帘子全部打开,问,“你爹给你安排亲事了没?” 姜柔赌气道:“姑妈都说了,整个京城只得二人能满足要求做我的夫婿,我爹还敢怎么安排?” 姜秀兰气笑了,“你这丫头,但凡把眼光放低点儿,我都不至于这么为难。” 姜柔实在是气不过。 肖督主跟姜妙的亲事,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她早听说了,虽然新郎是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但还是让她嫉妒得发狂。 这就是有权有势的人才玩得起的,成个亲而已,闹得全城皆知,比过年还热闹。 姜妙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都能让肖督主动心并扬言会八抬大轿宴请宾客堂堂正正娶回去,凭什么她一个年轻貌美的黄花大闺女就得找个什么都不是的? “唉,天儿太热了,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先上来,咱们边走边说。”姜秀兰招呼着她。 姜柔心里不乐意跟姜妙沾上边,但一想到姜妙身后的肖督主,又咬咬牙提着裙摆踩着脚凳上了来,马上换副嘴脸,口中甜甜地喊着,“姐。” 姜妙“嗯”一声,没多言。 姜柔在她旁边坐下。 姜秀兰问,“出来买胭脂?” 姜柔点点头,袖中手指却暗暗攥紧。 她买胭脂,是因为接到了邀贴,有人请她去赴宴,对方是从五品的员外夫人。 会被邀请,全因着姜云衢在肖老爷子大寿那日当众承认了与姜妙的兄妹关系,姜妙即将成为肖督主的正妻,他们这些娘家人,自然而然就跟着沾了光。 虽然讨厌活在姜妙的阴影下,但姜柔还是花了心思准备的,衣服已经在做了,今天出来只为买胭脂,然而京城物价太高,就刚才那铺子,最便宜的也要五两银子一盒。 姜明山总的就只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已经精打细算了,然而衣服和头面还是花了十五六两,现如今身上仅剩的几两银子,她不敢一下子全买光,怕后面出什么意外没钱应付,所以就出现了先前在脂粉铺里的那一幕。 见她不搭理自己,姜秀兰叹了口气,“既然你娘委托我在亲事上给你把把关,那我这个当姑妈的,也不会真不管你,这么着吧,七日后的安国侯府赏花宴,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去,衣服先前在绣坊我们做了两套,你和妙娘的身量差不多,应该能穿,到时候其中一套给你,现在跟着我们去挑头面。” 安国侯府赏花宴? 姜柔先是一怔,随后激动地看向姜秀兰,“姑妈,您说的是……侯府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0、大尾巴狼(1更) 姜柔长这么大,成天做梦想着攀附权贵,但实际上,她从未得见过真正的权贵。 侯府,那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之家,比那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家不知强了多少倍。 她当下拿定主意,待会儿回去要想法子推掉员外夫人的帖子。 姜秀兰深知这个二侄女不安分,便冷着脸提醒道:“回去好好练练仪态,侯府不是你们家,一言一行,说不对做不对,去的时候多风光,回来你就有多狼狈。” 姜柔立马喜滋滋的,“姑妈,我知道了。” 姜妙侧头看了眼姜柔,仍旧没说话。 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小作精,但谁让小作精跟她一母同胞呢,姚氏那边又巴巴地念着小作精的亲事,自己再不喜,顶多不跟她亲近便是了,等小作精一出嫁,往后各过各的,谁也不必碍谁的眼。 本来天气就热,又因着姜柔的到来,姜妙就更没什么心情了,去银楼挑首饰的整个过程,她都没怎么说话,只偶尔附和姜秀兰一两句。 临走时,姜柔突然提出要跟着她们去庄子上住几日。 姜妙直接皱了眉,“你又不是没有家,去那儿做什么?” 姜柔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姐,我也是迫不得已,二奶奶太烦了,成天不是使唤我做这个就是做那个,你说我都要议亲的人了,也没个空学点儿东西,净被她当下人使唤了,没点本事傍身,将来嫁不好,我怨谁去呀?” 姜妙冷笑,“合着我不让你去庄子上,是影响你嫁入豪门了呗!” “我不是那个意思。”姜柔急着解释。 姜妙却懒得再听,“行了,卖惨那套,你留着等陈氏出来对她用,在我这儿行不通,庄子是东厂的,除非得了厂公允许,否则我不可能带任何人进去。” 眼瞅着姜妙提了裙摆坐上马车要走,姜柔急道:“你跟厂公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我又是你妹妹,将来都是一家人,你让我去住两天怎么了?” 姜妙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挑唇看着她,“你是我妹妹,姐姐有难处,你多体谅体谅怎么了?” 一句话堵得姜柔哑口无言,小脸铁青。 姜妙没再搭理她,等姜秀兰上来,便吩咐马夫赶车,径直朝着庄子上走。 姜秀兰恨恨道:“你奶奶没来,那两个老东西,真把自个儿当正主了,想来平日里没少折腾柔娘。” 对于姜家这段畸形的家族关系,姜妙早就习以为常,“我爹这是为了能沾姜云衢的光,连自己老娘都不要了,转头就去给二房当大儿子,他这种人,一辈子的本性难移。 姜柔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当初就不该跟着搬到京城来,那二老原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主,现在还只是使唤使唤她,姑妈您瞧着吧,等到了姜柔的亲事上,指定又要因为利益大闹一场。” 姜秀兰顿时觉得头疼,“这个家,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姜妙没说话,她早就不是那个家的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马车没多会儿就回了庄子上。 小宝还没回来,姜妙陪着姜秀兰用了午饭,便坐在西厢的游廊下继续学刺绣。 …… 姜柔回去后,跟姜明山说自己不去邹夫人的小宴了。 姜明山问她为何,她便如实说,自己今儿上街碰到姑妈和姜妙,姑妈已经答应带她去侯府了。 “你那丢人现眼的姐姐也去?”姜明山问。 自从得知姜妙即将嫁给东厂督主肖彻,姜云衢和姜柔是千方百计想往上靠。 姜明山就不同了,骨子里的“清高”又开始作祟,成日里骂姜妙丢人现眼,怎么说上头也还有个进士大哥秀才爹,半个书香门第的闺女呢,就算要嫁,也该嫁个全须全尾的,那东厂督主,说好听了是身中剧毒不能人道,说难听了,跟太监并没什么两样,没听外头都管他们叫“阉党”吗?有这么个女婿,简直是在丢他的脸侮辱他的人格! 但同时,听到沾了姜妙的光,姜柔能去侯府那样的勋贵之家宴会上露面,他冷哼道:“妙娘是你亲姐姐,她自己熬出头了,拉拔拉拔你是应当的,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只管去找她,她不敢不答应你。” 姜柔心说姜妙还真敢,但见她爹提起姜妙时脸色黑沉的样子,索性把话憋了回去,之前在银楼,姑妈付银子让她挑的头面还没看够呢,正准备回房仔细再多看几遍,就听姜明山道:“虽说有了侯府那样的大宴,但两个宴的时间并不冲突,邹夫人这儿,你走一走也无妨。” “我不想去。”姜柔撇撇嘴,邹员外才什么级别?从五品,从五品官员家里的宴,出席的能有几个好的? 侯府就不一样了,那是承袭多少代的勋贵人家,她在来的路上还打听到,安国侯府罗老太君名望很高,这样的宴,来的必定个个非富即贵,到时候她跟着姑妈一露面,被世家夫人太太们相中的几率很高。 邹夫人府上隔他们家不远,姜柔懒得再折腾,让姜明山想法子帮她找个由头推了那张帖子。 …… 才一天的时间,肖彻和姜妙的婚事便传得到处都是。 肖彻自己也不想拖着,取了姜妙和自己的生辰八字,让钦天监那边合算日子。 结果却是,今年适合他们俩的好日子已经错过了,后面倒是有几个,但只能说勉勉强强,不算太好。 消息是冯公公从钦天监那儿得来代为转达的。 “那便明年。”肖彻说,今年已经过去一半,明年正好,中间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足够准备,也足够让姜妙更为熟悉他适应他。 “不行啊厂公。”冯公公皱眉道:“厂公属龙,明年又是本命年,按理,本命年是不能办喜事的,否则会不吉利。” 今年都错过了,明年再不成,就得拖到后年去。 大婚的消息已经散开,倘若中间拖得太久,还不知又要发生多少变故。 肖彻不信这些,几乎没有犹豫,坚定道:“就明年。” “这……” 冯公公满脸担忧,坊间是有这样的传统习俗,说本命年属相为龙、马、鸡、猪的人不适合成亲。 虽然他不是那么迷信的人,但觉得有的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 然而厂公心意已决,冯公公心知自己劝不了,便只得默默叹口气。 小宝坐在藤椅上看着他爹一副着急成亲把他娘娶进门的样子,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骗人一时算不得什么,要能骗一辈子不让娘亲得知真相,那才是真厉害呢! 察觉到来自儿子的目光,肖彻转过头看他。 小宝赶紧低下头,抠手指装傻。 肖彻眯了眯眸,这小子,越看越不对劲。 小宝心慌慌,总感觉爹爹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小秘密。 他很发愁,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为自己辩解不了,爹爹会不会把他当成什么怪物妖孽啊? 这么一想,小家伙的小心脏受到了冲击,不肯再在肖府待下去,闹着要回去。 冯公公便驾了马车,亲自把他送回庄子上。 姜妙见儿子这么快回来,翻了个白眼,“昨天还嚷嚷着非要过去,今天又嚷嚷着非要回来,你说你烦不烦人?” 小宝轻哼,娘亲你还在这儿欺负奶娃娃呢,都不知道自己身后藏了条大尾巴狼,正想方设法给你下套等着你钻,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哭鼻子呀! 毕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姜妙的敏锐度比不上肖彻,而且自己生的娃,怎么瞅都顺眼,自然而然就发觉不了很多时候小宝眼神里的细节。 …… 转眼便到了要去安国侯府赴宴的这天。 怕姜妙懒起,姜秀兰一大早就来拍门了。 姜妙这会儿正在屋里给早起的小宝洗脸换尿布,等姜秀兰进来,便直接交给姑妈送去给小安子帮忙带,她则是坐到铜镜前开始梳妆。 把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姑侄俩坐上马车,要先去二条胡同接姜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1、小寡妇,人美心毒(2更) 马车穿过胡同,停在姜家宅子外,姜秀兰下去敲门喊人,姜妙趁机探出脑袋看了眼,是个方方正正的一进小院,灰扑扑的墙,灰扑扑的门,就连房上的瓦,都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陈旧感,唯独大门两旁分别挂了一串红灯笼,应该是刚搬过来为了庆贺乔迁弄上去的。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这宅子虽小,但他们能花三百两买到,也算是本事。 姜秀兰扣了半天门,没见人来开,倒是里头传来老温氏和姜柔的对骂声。 “好吃懒做的小蹄子,干啥啥不行,花钱属你能,不就是去当个陪衬,你瞅瞅你都折腾多少银子了,头上那簪子给我拔下来!” “二奶奶你做个人吧!这簪子是我姑妈给我买的,凭什么给你?” 俩人在院里尖声吵着,听动静,老温氏还准备上手抢。 门外姜秀兰阵阵无语。 她正准备踹门进去,姜柔已经先一步把门打开。 当看清楚姜秀兰站在外头,姜柔怔了怔,随后赶紧喊了声姑妈。 身后追上来的老温氏也瞧见姜秀兰,气势忽然就弱了下去。 时辰已经不早,姜秀兰怕去迟了不礼貌,没打算进屋坐,只淡淡看了老温氏一眼,“二婶都凭着孙子入京当老太太的人了,怎么还没点老太太的样儿?一支簪子罢了,又不值几个钱,您要真喜欢,改天我让人多送几支过来就是了,一把年纪还撒泼耍横,这要传出去,您那大孙子还想不想在翰林院混了?” 一番话说得老温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姜秀兰没等她反应,叫上姜柔便上了马车。 姜柔扶了扶自己头上的桃花簪,坐下后才看清一旁的姜妙,她身上是数日前在锦簇坊订做的对襟襦裙,今儿刚上身,白底团花半臂,艾青色团花下裙,腰间宫绦掐出纤腰楚楚,头上一支流苏簪,尽管颜色偏素,还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姜柔身上是一整套的水红袄裙,那日在锦簇坊姜秀兰为了以防万一请绣娘多做的,后来给了她,颜色明显比姜妙的要鲜艳,但她穿出来,就是没有姜妙那样令人惊艳的效果。 每次俩人一对比,姜柔都是最受伤的那个,这次也一样,她咬咬唇,低下头去,简单打了个招呼便不愿再说话。 姜妙本来不想管她,但一想到姚氏,心里对这个妹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要是觉得京城待着不舒坦,就回去陪陪娘,等过些日子姑妈帮你寻访了人家,你再回来。” 姜妙本是好意,让她回去跟姚氏相处一段时间,没准就能收收性子,往后嫁出去了也好给娘家人省心。 但姜柔显然没法领略姜妙的好意,撇嘴道:“我不回去,乡下有什么好的,再说我过了年就十七了,爹现在成天念叨着我的婚事呢,我要真在这节骨眼儿上回去,还不知要错过多少好机会。” 想过攀高枝,却从未想过提升一下自我修养。 姜妙彻底无话可说。 马车到达安国侯府西角门外,几人下来后,有管事招呼着把车停去车马棚,又安排了软轿把三人送入垂花门,直接前往罗老太君居住的庆元堂。 赏花宴来的都是妇人,也有些未婚的姑娘,这会儿全都聚在庆元堂,姑娘们三三两两坐在外面的游廊板凳上,其余妇人则是坐在小厅里,陪老太君喝茶聊天。 领着姜秀兰几人来的婆子在院门口知会了一声,说贵客到了。 姑娘们循声望去,就见院门口停了三顶软轿,不多会儿,依次有人下来。 当先入眼的,是位身穿石青褙子的美妇人,她身后跟着两位年轻的,左边穿水红袄裙的是姑娘,身材纤细,容貌清美,但跟右边那位梳着妇人发髻的比起来,明显要逊色得多,只见得那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妇人,一身颜色素淡的对襟襦裙,容颜却未曾因着这份简单的装扮减色半分,朱唇雪肤,眉目生晕,艳丽绝伦。 众人瞬间想到最近被百姓们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小寡妇”。 听说她已经有个儿子,却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抛弃糟糠之夫转身投入肖督主怀里。 听说她人美心毒,老爷子六十大寿当天,前夫找上门来,她敢当着所有人的面送前夫上公堂,更敢在半道上就把人给杀了灭口。 听说,她不仅人长得美,还习得一手魅惑之术,连那位二十年来不近美色因着杀伐果断被称为“活阎王”的肖督主都没能逃过她的美人计。 听说…… 听说…… 坊间传闻已经多到无从辨别真假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传,有羡慕的,有骂的,但除了寿宴当天在场的宾客,其他人从未得见过这位传闻中的“美艳寡妇”长什么样。 今儿就得见了。 游廊上的姑娘们,个个睁大了眼。 要说起爱美色,其实女子比男子更甚,不管在哪,但凡见到长得比自己美的,恨不能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别挪开,甭管是嫉妒还是羡慕,总会想着多看两眼,再看两眼,毕竟美人养眼。 于是,姜妙从院门走到正厅这一段路,直接成了姑娘们的观赏对象,那投在她身上的一双双目光,有羡慕,有惊艳,有嫉妒,有复杂,什么样的都有。 她很少出门,又因着未婚先育的事儿心态卑微惯了,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尤其是被人齐刷刷盯着,好似这些人下一刻就会像她爹那样张口骂她丢人现眼不知廉耻。 姜秀兰察觉到侄女的紧张,刻意放慢脚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在这儿没人敢乱嚼你舌根子。” 是的,没人敢。 哪怕小寡妇名声再不堪,她们也只敢私底下偷偷议论,甚至连私底下议论,都怕被人传到东厂,传入肖督主的耳朵里,那是个五岁就敢面不改色提刀杀人,谈笑间定人生死的活阎王,谁敢轻易得罪? 她们不敢,她们背后的家族更不敢。 于是只得对着姜妙齐齐行了个礼,“夫人。” 姜妙不知道说什么,便礼貌地笑了笑,点头致意。 走到正门前,有婆子为三人打开帘子。 姜妙和姜柔随着姑妈绕过屏风进去,便见正中的罗汉床上坐着个身穿宝蓝色万字纹对襟大褂,头戴嵌玉抹额,眉目端肃的老太太。 正是久闻大名的罗老太君。 左右两边各摆了一溜的圈椅,在坐的有侯府女眷,也有外来客人。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妙身上,跟姑娘们有所不同,贵妇人们的眼神,明显收敛得多,却也复杂得多。 但是不管她们怎么想,心里都不可否认,小寡妇长得确实比传闻中还要美艳,难怪厂公会不顾世俗的眼光扬言要娶。 这小妖精一般的尤物,哪个男人见了还把持得住? 人太多,姜妙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便只对着上首的罗老太君行了个礼。 罗老太君完全无视众妇人复杂的目光,直接笑着对她招手,“妙丫头你过来。” 众人闻言,倒抽口气。 要知道,罗老太君对人对事是出了名的板正,哪怕是自己亲亲的儿媳妇,也很少有笑脸相对的时候,现在却对小寡妇这般亲近…… 这让在场妇人们心里敲起鼓来,纷纷忖度着今后与这位准督主夫人的关系是不是能调整调整,私底下没事儿的时候是不是该走动走动。 姜妙没有犹豫,缓步走到老太君身旁。 老太君拉她坐下,没聊敏感的,就只是些很寻常的话题,跟她说眼下这个季节多雷雨,天气变幻不定,要注意身子,更要注意孩子。 得嘞,老太君这是变相把小寡妇母子给认同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过后,心里有了底,大致明白了风向,今后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能说,不该得罪的小寡妇,哦不,督主夫人,绝对不能轻易招惹。 开宴时,大家都挪去后花园的水榭内。 这儿是一片荷塘,荷花开得正好,放眼望去粉绿交织,有丫鬟撑了船在其中穿梭,时不时弯腰采莲蓬。 姜柔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花园,这么美的荷塘,站在雕栏边瞧得津津有味。 这时,身后响起个妇人的声音,“姜二姑娘的风寒好些了吗?” 姜柔回头,看清那妇人的面貌,小脸直接僵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2、填房(3更) 说话的,正是前两日被姜柔以风寒为由拒了帖子的邹夫人。 没想到竟然会在侯府的赏花宴上见到她。 场面一度尴尬。 姜柔讪讪笑了笑,福身一礼,“见过邹夫人。” 邹夫人道:“不必多礼,我来找姑娘,是有件事儿想跟你说,那天给你递了帖子,很遗憾你没能去成,好在,今儿又碰上了。” 姜柔见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邹夫人扫了眼四周,见到处是客人,便拉着姜柔的手,走到远处没人的攒尖顶八角亭子里。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姜柔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满脸纳闷地看着她。 邹夫人在石凳上坐下,开口说:“我有个侄儿,跟你兄长一届考中的进士,他父母早亡,现如今到婚娶年纪却无人做主,前些日子便找上我,请我这个当婶子的给他说说项,我一听,他已经有了中意之人,正是姜翰林的妹妹,姜二姑娘你,所以才会借着宴请之名请你过去坐。” 原本这种事,她合该当着姜柔的母亲说,但那位似乎不在京城,姜家这头没个掌家的妇人,她只好直接找上姜柔,想听听小姑娘怎么想。 姜柔绞着帕子,在乡下那会儿,因着大哥高中,想上门提亲的人多了去了,现在听到邹夫人说这些话,她并不觉得有多稀奇,甚至还有些反感。 对,就是反感。 父母早亡,这不就是不祥吗?怎么介绍个这样的人给她,她看起来那么好欺负?还是觉得以她现在的家世,就只配嫁个不祥的? 太糟践人了! 想都没想,姜柔便冷着脸道:“对不住啊邹夫人,我爹已经在给我议亲了。” “这么快吗?”邹夫人明显有些失望,前些天她打听过,姜柔的亲事还没定下来的。 “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姜柔说完,行了个告退礼,转身走出八角亭,心里却暗暗埋怨邹夫人给她添晦气。 谁家新娘子出嫁,不得找个夫妻和睦,公婆健在,儿女双全的全福妇人来梳头送嫁,图的就是个吉祥。邹夫人可倒好,直接给她介绍个父母双亡的夫婿,而且听起来,家世好像也不怎么样,她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嫁过去! 原本来赴宴的好心情都被败光了,姜柔再回到水榭就有些蔫蔫的,坐在姜妙旁边一言不发。 姜妙问她,“先前那位夫人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姜柔摇头,不想提起那桩晦气的事儿。 不远处,姜秀兰正在和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说着什么,那妇人时不时抬眼朝这边看来,看的正是姜柔。 姜柔立马心神一凛,问姜妙,“姐,那位是谁?” 姜妙喝了口花茶,答道:“好像是武安伯夫人。” 伯夫人,那就是有爵位的勋贵夫人。 姜柔心跳得更快,面上起了红晕,“我总觉得,她在看我,姐,你说她是不是相中我了?” 姜妙愣了下,顺着姜柔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武安伯夫人和姜秀兰说笑的同时,眼神往这边瞟,像是在打量姜柔。 姜妙拉回视线,“你要实在好奇,一会儿问问姑妈就知道了。” …… 那位武安伯夫人实在是热情,一直跟姜秀兰待在一处,姜柔中途几次想跟姑妈说句话都没好意思过去,只得忍到散席后。 与老太君道了别,姑侄三人出了角门,坐上马车。 姜柔忍不住好奇,“姑妈,先前那个武安伯夫人都跟您说了什么?” 见她满眼期待的模样,姜秀兰也没兜圈子,直接告诉她,“武安伯夫人相中了你,想为她儿子说项,就来找我谈。” 姜柔心跳得越发厉害,“真的呀?” 姜秀兰话锋一转,“但我给拒了。” “什么!”姜柔刚漫开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紧紧蹙起,“为什么给拒了?” 姜秀兰瞧她一眼,“她那个儿子虽然已经请封了世子,但品行不怎么样,而且,他前面已经死了一个正妻,现如今你嫁过去,就只是个填房而已。” “填房也是世子夫人啊!”姜柔大声道,紧跟着红了眼眶,那是她唯一一次能嫁入勋贵世家的机会,“姑妈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擅自做主给我拒了,难道你们就希望我嫁给一无是处的穷酸,成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你们看着才开心,才痛快吗?” 姜秀兰捏捏眉心,“行了!忽悠你两句,你还较上真儿了,我没拒,只说了会考虑,但是这个考虑,是要你回去同你爹和大哥商量,他们若是一致点头,你自个儿也没意见,那你再来找我,我去回复武安伯夫人,人家才好挑日子找媒人上门来说亲。” 姜柔先前都险些急哭了,不想又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这会儿一抹泪,嘟囔道:“姑妈太坏了,一把年纪还吓唬我这个小姑娘。” 姜秀兰却没心思跟她逗趣,脸色严肃下来,“武安伯夫人之所以会找我谈,多半也是因为打听到你娘不在京城,大老远的为你做不了主,我呢,就只是个代为传话的,不负责替你做任何决定,所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那秦世子的为人秉性不怎么样,我已经告诉过你,他前头娶过一个,我也提醒你了,倘若最后这桩亲事成了,你嫁过去无论过得好与否,那都是你自个儿的选择,跟我无关,听明白没?” 姜柔一个劲点头,“我明白的。” 见她这个样子,姜秀兰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把姜柔送回家之后,马车才调头朝着城外庄子方向走。 姜妙问姑妈,“那秦世子品行当真不好?” 姜秀兰叹气,“听闻,他那位原配夫人是在生产当天让他给活活气死的,一尸两命,我没仔细了解过秦显,倒是撞见过好几回他跟一帮酒肉朋友在外头胡来。” 姜妙说:“我娘指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我也不同意啊!”姜秀兰无奈道:“秦夫人才提出来,我当时就想直接拒了,但一想到柔娘得知了会大闹,又只能先给她保留着,让她自个儿好好考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3、踩他脸(1更) 姜柔回家商量的结果,自然是全票通过。 才听说是给世子做夫人,老温氏就激动了,双手合十嘴里一个劲地念着“祖宗保佑”,把这一切归功于姜家祖坟里那几位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的先人头上。 姜云衢虽然觉得凭着姜妙的关系,姜柔还能找到更好的,但想来想去,怕姜柔这个没脑子的丢了西瓜拣芝麻,索性也举双手赞成,同意了这门亲事。 “现在,就只剩娘一个了。”姜柔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姑妈说了,秦世子已经有过原配,现在娶的,是填房,而且秦世子秉性不算好,这些事,姑妈肯定不会瞒着娘,到时娘得知了,肯定不会同意。 想到少不免又是一场大闹,姜柔就开始心烦气躁。 提起姚氏,姜明山老脸马上黑沉下来,冷喝道:“她人在溪水村,还想把手伸到京城来管束谁?没一纸休书扔那贱妇脸上,已经是我给她最后的体面和仁慈了,姜妙丢人现眼跑去嫁给宦官她都不吱声,有什么资格来对你的婚事指手画脚?” 说着,又看向姜柔,安抚她,“柔娘你别想太多,明儿就去找你姑妈回话,说这桩亲事我们同意了,等武安伯府找媒人来说了亲,你就只管安心待嫁,到时过了门,安安心心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你娘那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姑,一辈子只配活在田间地头,她懂个屁!” 老温氏歪坐在一旁嗑瓜子,闻言吐了口瓜子皮,一如既往地看热闹不嫌事大,“去年就听你老念叨休了姚氏,怎的到现在还不休,留着过年哪?” 姜明山老脸一僵。 他做梦都想休了姚氏! 但,他现在跟着儿子搬来了京城,家中只剩老娘一个,倘若此时没个人在身旁伺候,到时候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旁的突发情况,他隔得大老远,不仅得不到消息,一时半会儿人还赶不到。 所以,姚氏暂时还不能走,她必须留下替他照顾老娘,也算是为她这些年干下的蠢事儿赎罪,更是弥补亏欠他这个丈夫的。 …… 得了家人的一致认可,隔天姜柔就满心欢喜地去庄子上找姜秀兰,告诉她家里人全都同意了,请姑妈去武安伯府那边回话。 姜妙这会儿就在姜秀兰房里,闻言和姑妈对视了一眼,二人面上非但没露出半点喜色,反而愈发凝重。 姜秀兰问:“你爹,你大哥,还有你二爷爷二奶奶,全都同意了?” 姜柔点头,说同意了。 “那你娘呢?”姜秀兰又问。 姜柔噎了一下,随即照着姜明山的原话道:“我爹说了,我娘远在溪水村,她管不到我的事儿。” “怎么管不到?”姜秀兰脸色不好,“你娘跟他没和离,到现在还是姜家媳妇呢,到时候你大婚,她是必须到场的,怎么着,你爹这是打算瞒着你娘,偷偷就把你给嫁出去了?” 姜柔攥着衣角,无言以对。 姜秀兰继续怒斥:“你回去转告他,趁早歇了那份心思,倘若他不想让你娘插手,那就麻利地签了和离书,让你娘从姜家走人,往后不在姜家族谱上待着了,她自然管不到你的事儿,否则你娘不到场,你这个亲,就别想成!” 姜柔红着眼眶回去把姜秀兰的话原封不动重述了一遍。 姜明山听得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一个被前夫休出门的弃妇,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成天想着掺和娘家的事儿,我大女儿她要管,小女儿她还管,她真以为自个儿是庙里的菩萨了,管天管地想管所有人?” 姜柔哭道:“爹,您少说两句吧,我还得靠着姑妈去武安伯府那边回话呢!” 姜明山冷哼,“少了她,这桩亲事还能黄了不成?武安伯夫人会相中你,可不是因为你有个姑妈,而是因为你有个明辨是非的爹和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哥,她只是个传话的,不乐意干就算了,爹自有办法让你稳稳当当嫁过去。” “我听爹的。”姜柔抹着泪点头。 …… 姜秀兰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姜柔回来说这事儿的后续怎么处理,她不由得皱起眉头,看向姜妙,“你爹该不会一怒之下真要休了你娘吧?” “不会。”姜妙冷冷勾起唇,“至少现在不会,因为我娘能替他照顾老太太,能替他尽孝。” “那既然他不打算休妻,就没道理不让你娘知道这事儿。”姜秀兰是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渣到家了。 一边要吊着姚氏替她照顾老母,一边又不准姚氏这个当娘的掺和闺女的亲事。 姜妙笑笑,“只怕我爹这会儿已经不指望姑妈帮姜柔去武安伯府回话了。” 姜秀兰一懵,“啥意思?” 姜妙最是了解姜明山,“他不可能轻易低头的,铁了心要瞒着我娘把姜柔嫁到武安伯府,那边不是还等着姑妈回话吗?我要是没料错,我爹应该会自己去武安伯府,告诉他们自己同意了亲事,完全不用经过姑妈。” “岂有此理!”姜秀兰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子上,“为了眼前那么点利益,上赶着把闺女送去给人做填房,对方要是品行端方也便罢了,偏偏不是。那武安伯府传承了几代人,是有些底蕴没错,但都多少年没出过武将立过战功了,现在就是一大家子人顶着伯爵头衔啃老本的,你说你爹他到底图个什么?” “图名头好听吧,怎么说也是伯府世子夫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妙挑眉:“我爹不就喜欢这个么?” “不行。”姜秀兰越想越不对,“这事儿必须让你娘知道,你爹瞒着她,那是他不做人,咱们可不能瞒,否则我良心上过不去。” 知道姜妙要带孩子,回去一趟不容易,姜秀兰主动提出自己去溪水村跑一趟。 “别!”姜妙拦着她,“姑妈去了,我娘一准会着急忙慌地跟着您入京,到时就成了不请自来,咱们理亏在先,只会惹得我爹可劲作妖。” “那你说该怎么办?”姜秀兰心急如焚。 姜妙莞尔,“让我爹亲自回去把我娘请来。” …… 正如姜妙所料,姜明山已经不指望姜秀兰再帮忙,自己去了趟武安伯府,见了武安伯和武安伯夫人,拐着弯地说自己挺中意这门亲事。 原本这种事,都是媒人在中间两头跑,女方那边的长辈亲自上男方家门开口,算是罕见的,毕竟这等同于上赶子巴巴贴着来。 武安伯夫妇对视一眼后,武安伯笑说:“都是敞亮人,我就不兜圈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既然姜兄同意这门亲事,那我和夫人跟着便挑日子找人上门说媒。” 姜明山自然是满心欢喜,在武安伯府留了顿饭才回的家。 …… 有了武安伯府这样的勋贵门第做亲家,姜明山的脊背终于能挺直了,儿子去了翰林院,闺女在房里做绣活,他又不想对着二叔二婶那张老脸,索性就背着手出去晃,晃了一圈回来,在胡同巷子口看几个老大爷下棋。 京城这些老大爷,那都是被有出息的儿女奉养着的,成天闲的发慌,就喜欢下下棋钓钓鱼,跟乡下成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明山不懂棋,但为了显得自己品味高尚,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好一会儿。 旁边有人认出他来,“咦”了一声,“你不是那个姜翰林的亲爹吗?” 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姜明山脊背挺得更直,慢悠悠地说自己正是,问他有啥事儿。 那人指着他的鼻子就开骂,“难怪和离了还要强迫前妻留在老家帮着照顾老娘自个儿入京城享清福,瞧这脸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姜明山老脸一黑,瞪着骂他的汉子,“你说什么?” “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汉子摊手,“大家都在传,传咱们胡同的姜老爷是个伪孝子,一面把老娘撂在家自己跟着高中进士的儿子入京享福,一面又不想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只得用手段强迫已经和离的前妻待在老家帮着照顾老娘,典型的人渣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面对那么多人的指指点点,姜明山鼻孔都快气歪了,怒吼道:“谁告诉你我和离了!” 汉子问他,“没和离,那你闺女正在议亲,当娘的怎么不在?” 闻言,姜明山气得险些晕过去。 柔娘议亲的事儿,外头这些糙汉子怎么会知道?定是姜妙那个逆女又给他设局踩他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4、她不嫁,我就推了这门亲(2更) 明知是姜妙散的谣言故意整自己,姜明山却只能暗地里咒骂几句,反击是不敢反击的,那逆女背后的东厂,他还知道是什么地方。 为了终止邻里们的传言,姜明山不得不在第二日回了溪水村。 大门没关,姚氏坐在水井边洗衣服,听到脚步声,她抬眼一瞧,见是姜明山,马上撇开头,当没看到。 姜明山干咳一声,问她,“怎么就你一个人,娘呢?” “下田去了。”姚氏面无表情答。 姜明山本想质问她两句怎么自己不去让老娘去,但四下扫了眼,只见院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比陈氏在时还要规整干净,墙边整齐堆放着高高一摞劈好的柴,房檐下挂着十来串红辣椒,一旁台子上,簸箕里晒着豆子,鸡窝牛圈里的粪便都被清理过,基本闻不到什么味儿。 这些活,显然不可能是老娘一人干的。 准备责骂她的那些话咽回去,姜明山重新换了句,“那个,你最近得不得空?” “干嘛?” “想接你去京城住几天。”姜明山说。 “不得空。”姚氏拧了水,起身晾衣服。 见姚氏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姜明山眼神冷了冷,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跟她说:“柔娘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男方家跟着就会挑日子来过礼,你这当母亲的,不到场像个什么话?” 听到姜柔的亲事定下,姚氏微愣,问他,“大姐帮着寻访的?” 姜明山说是。 只要是大姑姐亲自挑的人,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姚氏说:“最近家里活儿不少,我若走了,娘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只是过过礼而已,你个当爹的在不就行了?啥时候他们要大婚了,你再给我来个信儿,到那时我肯定去。” 姜明山不好说自己又被姜妙那个不孝女摆了一道让街坊四邻戳着脊梁骨骂了,姚氏不去他解不了围,便扯谎道:“男方家世不低,咱柔娘是高嫁,万一人家来过礼,见女方只得一个爹坐高堂,觉得她不吉利,一怒之下悔婚怎么办?” “这……”姚氏也明白,在婚娶方面,乡下人都有许多规矩要讲,更何况是城里人,还是大户人家。 于是等老曹氏回来,她跟婆婆打个招呼便收拾东西准备随着姜明山去京城。 姜明山瞅了眼姚氏身上半新不旧的细棉布衣裳,皱皱眉,“你就穿这个?” 这土不拉几的样子,可别到了那边给他丢脸。 姜妙每次回来都会给姚氏带新衣裳,料子还挺不错,只不过姚氏一直没舍得穿,全给压在箱底,至于今儿,她就是故意不换的。 听到姜明山这么问,姚氏冷笑,“你去了京城那么久,一个大子儿都没给我寄,我哪来的钱买新衣裳?” 姜明山便黑着脸,到县城时找了成衣铺给姚氏买了身像样衣裳换上才入的城。 直接去的二条胡同宅子,但还隔着老远,他就付了银子把车夫打发走,准备跟姚氏步行进去,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姜明山没有和离,不是他们口中的“伪孝子”! 围坐在巷子口乘凉的几个街坊还在议论姜明山“伪孝子”的事儿,忽然见得人家带了个端端正正的妇人来,妇人虽然肌肤有些发黄保养得不够好,但那见了生人不怯场的气势,可真不是一般乡下妇人有得起的。 “姜老爷回来了,这位是姜夫人吧?”有年轻人问。 姜明山勉强笑着“嗯”了一声,嘴上不得不承认,心里又极其不情愿自己跟姚氏是夫妻。 先前还在嚼姜明山跟妻子和离的那几位纷纷闭了嘴。 总算是耳根子清静了,姜明山冷哼一声,带着姚氏进了自家院门。 姚氏站在门口,瞅着满地落叶和石桌上的灰尘,洁癖犯了,实在不乐意往里走,便问姜明山,“这是你们五口人住的宅子?” 关起门,姜明山就收了先前有外人在时的虚伪客套,拧着眉,满脸不耐烦,“是啊,怎么了?” “这得有多少天没打扫了?”姚氏感觉自己大开眼界,就只是个一进院而已,脸大点地方,竟然被他们五个住得像猪窝,院子都这样,房间里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姜明山哼了哼,“你这不是来了吗?” 姜云衢每天都要去翰林院,早出晚归,二老又是只打算享清福的,不肯干粗活,刚搬来那会儿,姜柔每天闲着没事还会从院子打扫到每个房间,但最近这些日子被议亲的事儿烦着,她也懒了。 至于姜明山自己,让他干这种本该妇人干的活儿?想都别想! 于是大家都不愿意干,就干脆这么着,得过且过。 姚氏原本还打算帮忙打扫一下的,她一向爱干净惯了,眼睛里见不得这些,但姜明山这话一出,她瞬间收了心思,直接去西屋敲姜柔的门。 姜柔开门得见是姚氏,心下有些忐忑,神色不安地喊了声娘。 姚氏探头往里瞅了眼,小姑娘的闺房干干净净,总算没那么膈应人。 姚氏本身就是奔着闺女的婚事来的,进屋坐下后直入主题,问她男方是什么人家,当听说是伯府世子,姚氏面上并没有露出姜柔想象中的惊喜。 “娘,怎么了吗?”姜柔小声问。 “没怎么,就想着都入京了,一会儿该去看看你姑妈和你姐。” 姜柔“哦”了一声,“那这桩亲事,您是同意了吧?” “等我回来再说。”姚氏站起身,出门前又吩咐姜柔,“没事儿就把院子收拾收拾,成什么样了都。” 这宅子毕竟有一半是二房老两口的,姚氏不好直接走人,象征性地去堂屋给二老打了个招呼才出门去雇马车,直奔庄子上。 姜明山会亲自把姚氏接来京城,全在姜妙预料之中,因此得见姚氏出现在庄子上,姜妙并不意外,很快把她娘接到姜秀兰房里。 姜秀兰见到弟妹,朝姜妙笑了笑,“果然还是妙娘那套好使,你爹果真自个儿跑了一趟把你娘给接来了。” 一面说,一面给姚氏倒茶。 姚氏接过,脸色却不怎么好,皱着眉头,“你们俩仔细给我说说,柔娘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 当时姜柔说男方是伯府世子,姚氏就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来庄子的一路上,她又仔细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对方那么好的家世,不可能无缘无故挑中柔娘去做正妻,这中间,必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猫腻。 姜秀兰叹口气,跟着把秦显此人的大致情况跟姚氏说了。 姚氏听得大怒,“死了原配,人品还不端,这算哪门子的良婿?” “这可怨不得我。”姜秀兰也很为难,“秦世子的情况,我全跟她说了的,是她自个儿不在乎,只想奔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去。” 又说:“他们那边全都点了头,只我和妙娘不同意,我们俩实在没辙,只能想个招儿让明山回去把你接来,你是柔娘的母亲,有权利管她,回去好好劝劝,老话还说女怕嫁错郎呢,银子少了可以再挣,女儿家一朝嫁错,难过的可是一辈子。她就是太年轻,以前又跟在莺娘子身边没学好,目光放不长远,老这么下去,将来要栽跟头的。” 当时在溪水村,姜明山说女婿是大姐帮着挑的,姚氏还觉得特放心,到了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心中憋着火,姚氏没坐多会儿就回去了,第一时间去找姜柔,跟她说亲事再考虑考虑。 姜柔就知道,她娘一旦得知秦世子的情况,指定是不同意的,当即又哭又闹,说她们就是见不得她好,才会想方设法阻止她嫁入勋贵豪门。 见姚氏还想说什么,姜柔红着眼眶恨恨道:“大姐要嫁给宦官娘都不管,现在反倒对我管三管四,好啊,要我不嫁也可以,您去劝说大姐,只要她不嫁肖督主,我就马上推了这门亲事!” 姚氏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题外话------ 看到评论区有小可爱问姜家的关系,现在统一解释。 姜家有两房:长房和二房 长房姜大春已故,只剩老曹氏和一双儿女,姜明山和姜秀兰。 二房老温氏和姜二春都健在,但他们两个无儿无女,无人传承香火,所以只能让长房的姜明山兼祧两房,同时继承长房和二房,娶两房媳妇。 姚氏先进门,是长房媳妇,莺娘子后进门,是二房媳妇。 姚氏生的,不管是儿是女,都是长房子孙。 莺娘子生的,不管是儿是女,都是二房子孙。 所以,姜妙和姜柔是长房孙女,姜云衢是二房孙子。 他们只是同属一个爹,理论上为堂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5、套路丈母娘(3更) 姜柔一看姚氏的反应就明白了,“合着娘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说着冷笑起来,“难怪姜妙在那儿又当又立的,自己嫁给宦官闹得人尽皆知,还不准我去给世子做填房,说什么品行不好,我呸!再不好,秦世子也是个全乎人,不是她家那位能比的!” 姚氏听得眼前发黑,她头脑灵活,前后一联系就全反应过来了。 难怪上次姜妙回家支支吾吾地跟她说了那番话,最后会不了了之,原来是不敢说。 因为,她口中对她好的那个人,就在东厂,有权有势,还当得起一声“督主”的,还能有谁? 姚氏万万没想到,姜妙一来就招惹了最令人忌惮的那位。 现在都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竟然没人告诉她这个当娘的? 姜柔见姚氏脸色铁青,便知姜妙终究少不得一顿骂,心中得意,嘴上却劝,“娘,这事儿您也不能全怨我姐,她一个带着娃的寡妇,想要再嫁多不容易呀,家世好的瞧不上她,家世不好的,嫁过去遭罪,选了个肖督主这样……的,其实对她来说不见得是坏事儿。” “你给我闭嘴!”姚氏满心烦躁,站起身又想折回庄子上去找姜妙。 “娘,天色不早了,您又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陪着去吧!”姜柔跟上她。 推开门,就见姜云衢不知何时已经从翰林院回来,就坐在外面已经被姜柔清理过的石桌旁喝茶。 这院儿小,门板又不隔音,屋子里声音稍微大点儿,外面就能听到。 姜云衢正是听到了姚氏母女的对话,才会特地在那等着。 眼下见姚氏出来,他忙站起身喊道:“大娘。” 姚氏现在没心情搭理任何人,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有什么事儿改天说,我忙着,不得空。” 姜云衢急道:“妙娘出来这一年多,受了多少委屈,被什么人欺负过,您都未曾得见,如今有人愿意保护她们母子,大娘就真的忍心让她再过回成日里战战兢兢的日子?” 这话可真新鲜,印象中,今儿是头一次,姜云衢主动站在姜妙那边。 姚氏脚下一顿,偏过头来看他。 姜柔尖声道:“大哥你疯了吧?” 帮着姜妙做什么?往后那贱人得了势,还不知要回过头来如何报复他们,横竖自己跟秦世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何不趁此机会把姜妙踩下去?将来有了武安伯府当靠山,他们还能怕了姜妙一个无权无势又无人护着的小寡妇? 姜云衢帮着姜妙,当然不是出自真心,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 因着姜妙的关系,他最近结识了好几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就在他回来之前,礼部尚书亲自请了他去茶楼喝茶,还主动提出联姻的意向。 礼部尚书之女,还是嫡出,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他至今未娶,等的不就是高门千金做正妻吗? 一旦姜妙跟肖督主的亲事黄了,他这边也会跟着化为泡影。 而且姜柔这蠢货,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亲事是怎么得来的,八字才刚有了一撇就急着想把姜妙给踩下去,没了姜妙,就算她能嫁去武安伯府,那头能给她什么好脸,今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说白了,他们家现在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道的那位如果摔下去,其他人谁都别想好过。 所以即便再恨姜妙,如今的形势他们也只能捧着敬着。 没搭理姜柔,姜云衢继续道:“我言尽于此,大娘好好想想吧!” 姚氏沉默半晌,忽然对姜柔道:“天色晚了,明早再去。” 她之所以动摇,不是因为姜云衢的三言两语就认可了那位,而是想着自己正在气头上,待会儿见了妙娘,难免会说些过激的话戳了闺女心窝子。 明儿一早再去也好,这种事,本就该静下心来好好谈,气势汹汹地冲过去,除了让母女俩的关系变僵之外,不会再有别的好处。 妙娘好不容易才对她改观,姚氏不希望闺女再变回几年前那样成天跟她对着干。 好戏没看成,姜柔恼怒地瞪了姜云衢一眼。 姜云衢则是暗暗松口气,大娘开始动摇就好,晚上再让爹去她房里好好劝劝,没准一夜过后就彻底改主意了。 …… 肖府。 冯公公来修慎院回话,“厂公,礼部尚书已经向姜翰林提出了联姻意向,只要他不是个傻的,就该知道接下来见到姜夫人该怎么做。” 肖彻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淡淡“嗯”了一声。 关于姚氏,还是小安子早些日子在肖彻跟前提的,说这位丈母娘性子刚烈,跟一般乡下妇人有所不同,只怕不会轻易点头把闺女交给厂公,还望厂公尽早想法子。 小安子经常出入溪水村,算是比较了解姚氏,一个敢在公堂上毅然决然提出和离的人,绝不是什么软柿子,银钱都别想撬动她。 冯公公叹口气,“老奴就怕,您的这位丈母娘,不好应付。” 利用姜家人开口相劝,只是第一步而已,最终还得厂公自个儿出面。 但这么些年,只有旁人讨好厂公的,现在要厂公主动去讨好,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丈母娘,对厂公而言,难度会不会太大了? 应付丈母娘这种事,肖彻是头一次,当然,也只会有这一次,然而他在这方面全无经验,也没了解过别的女婿是怎么做的,想到小安子口中那位性情刚烈的丈母娘手上握着姜妙的婚嫁大权,他打算保守一些,暂且不宜主动去见。 沉思过后,吩咐冯公公,“去庄子上把小宝接来。”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变暗,冯公公驾着马车去了。 小宝刚吃完饭,都还没出去走两步消消食就被抱上马车直接来到他爹的修慎院。 父子俩面对面坐着,大眼对小眼好一会儿,肖彻才开口,“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话?” 小宝将头扭向另一边,才听不懂呢,他还是个奶娃娃。 肖彻摸出个钱袋,里面装满了碎银子,对着小家伙扬了扬,“听得懂就是你的。” 小宝眼神儿一亮,抢过钱袋抱着就不肯撒手。 肖彻:“现在听得懂了?” 小宝弱弱道:“钱多,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6、自由发挥的小宝(1更) 肖彻把小宝接来,不是要教他做什么,只是告诉他,姥姥来京城了,而且不同意爹娘在一起,让小家伙自己想办法。 肖彻不太懂怎么去跟丈母娘打交道,但他觉得姚氏那种真性情的人,自己若是突然做点什么想去博她的好感,反而会被认为是刻意讨好。倒不如,什么都不做,让小家伙去自由发挥,毕竟小宝才一岁半,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比大人更为真诚。 …… 冷静一宿,姚氏心头的火气总算散了大半。 在乡下手脚勤快惯了,不习惯睡懒觉,天刚亮她就起。 院子里静悄悄的,昨夜姜明山得了姜云衢指点想来她房里规劝,被她一个摔门隔在了外头,估摸着气得不轻。 打盆冷水洗了脸,姚氏收拾好自己就准备去庄子上。 刚推开门,就见对面东屋里姜云衢出来。 姜云衢见到她,笑着喊了声大娘。 姚氏没搭理他,她还记得昨儿雇马车的地方,打算早早过去等着。 “您这是准备去庄子上找妙娘她们吧?”姜云衢道:“这会儿,估摸着人还没起呢,再说了,哪有骂人大清早就去的,这不给人添晦气么?” 姚氏皱皱眉,觉得聒噪。 从昨天到现在,姜云衢是铁了心要阻拦她去找姜妙。 这让她不由得起了疑心。 按说上次卖虎皮被坑那么惨,姜明山父子该是恨不得扒了妙娘一层皮才对,现在竟然处处为她说话,可见这其中有蹊跷。 “东厂给了你多少好处?”姚氏冷着脸问。 姜云衢俊脸一僵,“大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到同僚耳朵里,我洗都洗不清的。” “那是妙娘给了你好处?” 姜云衢怕她再问下去还有更过分的,干脆道:“谁的好处我都没收,我只是单纯觉得在这事儿上,大娘管得有些多余了,妙娘能找个归宿,那不挺好的吗?” “我觉得你管得也挺多余。”姚氏瞪他一眼,“我闺女的亲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了?” 姜云衢被她气得脸色难看。 姚氏不再跟他吵嘴,趁着姜柔还没起,大步出了院门,雇到马车后径直去了庄子上。 姜妙刚起就听说她娘过来,想着定是为了姜柔的亲事,便亲自把人接到自己院里。 岂料,姚氏一屁股坐下就黑脸看着她,“昨儿我让你仔细跟我说说柔娘的事儿,你说了,现在,你再仔细跟我说说你的事儿。” 姜妙心里一“咯噔”,不用想,自己跟肖彻的事让她晓得了,就算不是那边告的状,外头那么多传言,早晚也会钻入姚氏的耳朵里。 沉默片刻,姜妙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来。 “没话说了?”姚氏问:“我若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来个先斩后奏,亲都成了才告诉我你男人是谁?” 姜妙没想过先斩后奏,但就是没想好要怎么跟姚氏说这事儿。 毕竟长辈的理念不同,姑妈能扭转想法,那是因为她和冯公公看着肖彻长大,深知肖彻的为人秉性,但娘不同,娘未曾得见过肖彻此人,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宦官。 但凡是个正常的母亲,都不可能同意把闺女嫁给宦官。 可她到底不是个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女了,既然无论嫁给谁都只能挑次的,为何不能挑次中拔尖儿的那个? 想到这儿,姜妙叹了口气,“娘想骂便骂吧,横竖大婚的消息已经散出去,收不回来了。” 骂? 姚氏怎么舍得骂,她就是气不过。 但是再气,这会儿也不能在气头上跟闺女理论,所以一再地压制着,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上次回家跟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我问你的问题,还记得不?” 姜妙点头,“记得。” “那你现在告诉我,他是哪种人?” 姜妙深吸口气,“他不能生育,这一点我承认,他图的是我儿子,这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能从我身上图的,也就这么多,而我能从他身上图得更多的东西。” 姚氏问,“你想从他身上图什么?虚名还是钱财?” “都不是。”姜妙摇头,“我想要个家,他说过会给我。” 这一句,让姚氏彻底沉默下来。 姜妙说:“如果娘介意的是他不能生育,那么假如我嫁给另一个会生育的男人并且帮他生下孩子,往后小宝怎么办?所以其实我觉得,他要真图的是我儿子,我会很高兴,因为那至少说明,他将来会对小宝很不错,毕竟他不能生育,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别的子嗣,所有的好,都只会倾注在小宝一人身上。 同为女人,娘应该最能理解我的处境,凭我现在,要想寻到各方面都好的夫婿,已经是痴人说梦。除非,我扔了小宝,可即便是这样,外头那些男人,谁愿意为了一个非处子之身的女人广发喜帖大宴宾客,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当正头娘子?我这样的,不是外室就是妾,顶了天能给老鳏夫当个填房。” 姚氏不是个是非不分无理取闹的人,做为人母,她正是多次站在闺女的角度考虑过才不敢让她轻易许了终身,怕的就是闺女一脚踏错二次遭罪,至于名声不名声的,没有什么能大过那个人全心全意对妙娘好。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姜妙还以为是姑妈来了,开门却见小宝站在外面,早晨露重天凉,他戴了顶小帽子,肩上斜挎着个小包包,包包里鼓鼓囊囊,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姜妙讶异,“怎么这么早回来?” 姚氏听到动静,起身凑了过来。 当得见敲门之人是小宝,疑惑道:“小家伙起这么早?” 姜妙说:“他昨夜去了肖府的,压根儿没在这边睡。” 姚氏一惊,“没你带着,他能乖?” 姜妙笑了笑,“上次回去陪娘那么多天,小宝都不是姑妈带的,一直待在肖府,我回来了才带回庄子上。” 姚氏见到小外孙,哪还有先前跟姜妙谈话时的板肃,面上堆了笑,弯腰去抱他,转身进屋。 小宝坐在姥姥腿上,低头扒了扒小包包,有些硌屁股。 姚氏问他,“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呀?” 小宝红着脸道:“嘘嘘——” 姚氏便扒开他的尿布看了眼,是干净的。 姜妙反应过来,“他应该说的不是想嘘嘘,而是已经尿人一床了,没脸继续待着才回来的。” 姚氏听出点儿意思来,又问小外孙,“昨晚谁带着你睡的?” 小宝声音甜脆,“爹爹~” 姜妙:“……”果然,长坟头草那位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姚氏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你爹?” 小宝说:“爹爹,换尿布~” “这尿布是他帮你换的?” 小宝嗯嗯点头,从第一天晚上去肖府,爹爹就帮他换了,虽然第一次很生疏,但爹爹没有嫌弃他。 姜妙好笑:“换个尿布就是你爹了?” “你爹可从来没帮你们三兄妹中的任何一个人换过。”姚氏忽然说了句,心中百般滋味。 能带乖小家伙已经让她很吃惊了,竟然还能带着小家伙睡,给小家伙换尿布。 姚氏忽然很想见见这位传闻中杀伐果断的东厂督主,她所谓的准女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妙早就习惯了肖彻的细心,没有在这事儿上过分纠结,蹲身把小家伙身上的包包取下,“我瞅瞅你又顺了什么回来。” 说着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包碎银。 姜妙:“……” 姜秀兰的笑声突然从屏风后传来,“臭小子,果然是个从小就吞金的,去一次顺一次,早晚有一天,肖府要让他给搬成空壳儿。” 姑妈一来,姜妙心里顷刻就踏实了不少,回头低声问,“冯公公上您那儿去了?” 姜秀兰点头,“你娘在呢,他不过来,把小宝送到就去找我了。” 姜妙会意,偷偷给姜秀兰递了个眼神,意在让姑妈帮自己应付一下。 姜秀兰正是因为担心侄女应付不了姚氏才紧着过来的,坐下后便使唤姜妙,“把你儿子抱开,我有几句话跟你娘说。” 姜妙如蒙大赦,带上儿子朝着后厨方向走,准备去取早食。 那对母子一走,屋里便只剩姚氏和姜秀兰两个。 见姚氏不说话,姜秀兰笑问:“弟妹生我气了?” 姚氏轻嗤,“妙娘瞒着我也便罢,怎么你还跟着她瞎胡闹,都谈婚论嫁了,还不想着知会我一声,你们姑侄俩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怕你生气么?” “我生气,她就不嫁了?”姚氏还是气不过。 ------题外话------ 凌晨卡文,没写出来,现在才发1更,抱歉抱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7、亲事落定(2更) 姜秀兰好笑道:“有我这当姑妈的把着关呢,能让我侄女儿嫁个不三不四的人吗?” 姚氏冷嗤,“要真是个好的,你们还怕我生气,一个个的瞒着我?” “瞒着你也不能代表她要嫁的人就不行啊!”姜秀兰据理力争,“妙娘只是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而已,上次她回去,原本是准备坦白的,我估摸着,是你提前跟她说了什么,把人小姑娘给吓坏了,这才一直憋着没敢吱声。” “我也没说什么。”姚氏嘟囔道:“她跟我说有个人对她很好,还有权有势,问我值不值得托付终身,我就跟她说了几种情况,问她那个人到底属于哪一种,她连答都没敢答我。” 姜秀兰立刻明白了姚氏的意思,“厂公属于哪种人,我说了不算,妙娘说了也不算,不如等见了面,你自个儿好好瞅瞅。” 姚氏点点头,“我是打算见他来着。”又问姜秀兰,“什么时候能安排?” “我去问问。” 姜秀兰说着就出了姜妙的院子回到自己屋。 冯公公还在。 姜秀兰直接挑明来意,说姚氏想见厂公。 丈母娘要见女婿,搁谁家都早晚会有这么一遭,冯公公并不觉得意外,说厂公今儿刚好在府上,没准待会儿就能安排,又问姜秀兰怎么安排,是去外头订个酒楼包厢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别搞那花里胡哨的了。”姜秀兰摆摆手,“我弟妹不喜欢那一套,直接把厂公请来庄子上,我让弟妹去东院见他。” “那行,我现在就去回禀厂公。” …… 冯公公回到肖府,把姚氏要见厂公的事儿说了。 肖彻没有犹豫,起身去里间换了身杭绸直裰,是他平时几乎不会穿的月白色,微微浅蓝,盖住绣金蟒袍带来的强大气场,平添几分温润,像极了世家大族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 自从得知姚氏要见肖彻,姜妙就一直紧张,早饭都没怎么吃,时不时就对着姚氏来一句,“娘,厂公不是太过善于交际的人,您待会儿嘴下留情,别太刁钻啊!” 姚氏直接甩她一个大白眼,“这都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亲生的?” “当然是啦!”姜妙撒娇道:“只不过,我终究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娘要是太苛刻,把关系弄僵了多不好。” “你呀!”姚氏戳她额头,却不忍心说责怪的话,“等我见了人再说。” 一炷香的工夫后,肖彻到达东院。 姜妙和姜秀兰亲自送了姚氏过去。 站在院门口,姜妙又啰嗦了一遍,让姚氏悠着点儿。 姚氏无语,望向姜秀兰,“大姐你瞧见没,这就是我养的白眼儿狼。” 姜秀兰被逗笑,催促着她赶紧进去。 姚氏进去后,姜秀兰提议先回西院。 姜妙却不肯,说要在外面等。 姜秀兰嘴角微抽,“你真是变了!” “哪有。”姜妙臊着脸道:“我担心我娘来着。” 姜秀兰懒得戳穿她,索性陪着她在外面等。 然而姚氏一进去就是大半个时辰不见出来。 姜妙急了,“平时也没见我娘这么能聊啊,这得是攒了多少话等着呢?” 姜秀兰说,“你要实在着急,就自己进去瞧瞧,看他俩是不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姜妙想了想,还是继续在外头等着。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眼瞅着都快吃中饭了,人还没见出来,姜妙皱皱眉头,决定亲自进去看看。 然而她刚要进院门,就见姚氏从里头出来,眼眶隐隐有些红。 “娘?”姜妙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姜秀兰想着,厂公那样的人,绝无可能和姚氏当面大吵,“弟妹这是……被感动哭了?” “是啊!”姚氏摁了摁眼角,“谁让我闺女给我找了个好女婿。” “好女婿”三个字,咬得极重。 姜妙越发好奇,“他到底跟您说什么了呀?” 姚氏没回答,只一把拉住姜妙的手,“为娘相信,他会对你好,也会对小宝好,往后好好过日子,别让娘大老远的还悬着一颗心挂念你。” 姜妙觉得她娘这态度转得莫名其妙的,“厂公这是给您跪下了还是磕头了啊!至于吗?” “他在我跟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重要。”姚氏道:“这桩亲事就这么着吧,我只一点意见。” “什么意见?”姜妙问。 “他明年本命年,又是属龙的,婚期这么定可不好,要不,你再抽空跟他好好谈谈,要嫌后年拖太久了,就今年年底也行。” “今年恐怕不行。”姜秀兰道:“柔娘那边都快急疯了,她的亲事一旦定下,是必定会在年底之前嫁出去的,一年不嫁二女,今年柔娘出门,妙娘就得往后拖。” “可这本命年也不能成亲啊!”姚氏皱眉,“难不成让妙娘再等两年直接拖到后年去吗?” 姜秀兰叹口气,“其实我觉得那些都是坊间的说法,弟妹别太较真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以厂公的能力,他不会让婚礼出什么变故的。” 姜妙也觉得姑妈说的对,什么本命年不宜成亲,那都是针对正常人而言,她和肖彻,一个是宦官,一个是寡妇,本来就特殊,还遵什么旧礼? 姚氏只是顺嘴一提,说出自己的想法,并没要求一定要错开明年的好日子,见她们坚持,她只得叹口气,“行了,既然人见着了,该说的也说了,我就不在这儿耽搁时间了,柔娘那边还没处理妥当,家里还一堆活儿等着呢,耗不起,我就先回去了。” 姚氏雇来的马车早走了,肖彻吩咐冯公公亲自把人送去姜家。 姜妙目送着她娘上了马车,这才折回东院。 肖彻还坐在先前面见姚氏的圈椅上喝茶,没挪动过。 姜妙站在屏风后,先探进半个脑袋瞅了眼,正巧与肖彻的目光对上。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肖彻搁下茶盏,眼梢含笑。 姜妙有些不好意思,踱步到他面前,低声道:“我就想知道,你先前跟我娘都说了些什么,我见她出去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肖彻问:“她没告诉你?” “没。” 肖彻颔首,“那既然岳母不想告诉你,我也得尊重她老人家。” 姜妙撇嘴,“到底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肖彻没说,姜妙也不生气,在他旁边坐下。 大概是衣服换了颜色的原因,姜妙总觉得今儿的肖彻跟以往比起来,显得风度翩翩而又平易近人。 …… 姚氏没能阻止姜妙和肖彻的婚事,姜柔得知后,冷笑道:“既然娘都能答应大姐嫁给宦官,就没道理拦着我嫁去武安伯府。” 姚氏也知,自己同意妙娘嫁给肖督主,再回过头来要求柔娘有些过分,且不管两个女儿品行如何,当娘的在这种事上,总该一碗水端平,但有些话,她必须提前说清楚,“秦世子本人我没得见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姑妈之前已经跟你说了,既然你只图他们家门第高,那你嫁得开心就好,我无话可说。” 一听当娘的点头同意,姜柔脸上乐开了花,满心满眼憧憬的,都是自己当上世子夫人后如何如何的风光。 …… 武安伯府果然是着急成亲,这边一点头,那边马上就请了媒人来过礼,趁着姚氏在的这些日子,快速把前面那几道礼走完,婚期定在十月。 婚事一公开,姜柔成了待嫁娘,再不能随便外出,成天待在家里做绣活儿。 邹夫人听说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原本她还没死心,打算再为自己侄儿争取一把的,谁料,小姑娘眼光高,挑中了武安伯府,只是那位秦世子…… “既然姜二姑娘已经订了亲,那便算了吧,这些日子,有劳婶婶了。”一旁容颜清俊的少年面露感激。 “衡哥儿你也别气馁,好姑娘多的是,这个不行,婶婶再为你多看几个,总有一个能入你的眼。” “再说吧。”少年站起身,“我目前,只想把心思都放在朝考上。” “那行,什么时候你想议亲了,再跟婶婶说。”邹夫人心疼他,“别怕,你今年才十七,年轻着呢,将来有的是机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8、小了整整十岁(3更) 承恩公府。 自打上次老爷子六十大寿姜云衢把事儿办砸险些被肖彻抓住把柄之后,傅经纬心有余悸,回家消停了没几日,又听说肖彻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姜妙给娶回去,他忍无可忍,生撕了肖彻的心都有。 承恩公见他没日没夜地发火,心情也跟着烦躁。 与九公主的亲事退不了,傅经纶想来找父亲商议,要不退不了就娶吧,大不了,他不碰她就是了。 承恩公二话没说,让他跪在书房外。 之后就有事儿出去了。 午后太阳毒辣,傅经纶一直跪到黄昏时分,承恩公回府吃了饭也没差个人过来让他起,又只得继续跪,一直跪到更深露重之时没撑住,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小厮瑞儿直接心疼哭了,又不敢骂公爷,只得背着自家主子往桑落院跑,到了快速请来府医给他诊脉。 中暑加上夜间受凉,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本来底子就薄弱的傅经纶到底还是病了,这些天没办法出门,每日喝药,整个院子里都飘着草药味儿。 承恩公问都没让人来问一句。 没过两日,他托人请的游方神医到了,又是设宴又是大开中门亲自出去迎接,最后把人请到傅经纬的院子。 傅经纬烦透了他爹三天两头请大夫来给他“看病”,因为来一个,他的秘密就得曝光一次,让他觉得很没脸。 但一想到自己若是不看大夫,今后就得变成肖彻那样,纵使美人在怀也只能看不能吃,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他又只得乖乖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这位神医有几分本事,两贴药下去便微微有了起色。 傅经纬大喜,这天约了几个朋友去天香楼喝酒,他坐在窗边,刚巧就见到姜云衢和几个同僚从下面经过。 傅经纬想到最近听说的传言,神色一冷,让自己的小厮去把姜云衢给截上来。 姜云衢一行人走得好好的,不想前头突然有人拦了路。 同僚个个变了脸色,姜云衢抬眼一瞧,顿时皱眉。 拦路的人他认识,正是傅经纬身边的小厮。 知道傅经纬是针对自己而来,姜云衢偏头跟同僚们耳语了几句,让他们先走,说自己有熟人在附近,得去见见。 同僚走后,姜云衢被请到三楼包厢里。 傅经纬那帮狐朋狗友已经被他遣散了,眼下只得他一人,见到姜云衢,他冷笑一声,语气满是讥讽,“有日子不见,姜翰林混得不错啊,听说最近还得了礼部刘尚书的青眼,准备把闺女许配给你?” 姜云衢忙拱手,“那都是托了世子爷的福。” 傅经纬一听就来火,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姜云衢,你他娘的少给老子装蒜,那礼部尚书站的哪边,你入翰林院这么久,能不知道?” 礼部尚书是阉党,站的自然是东厂,姜云衢如何不知道,但他真的很需要这次联姻。 傅经纬口口声声说会帮他会扶持他,然而到了现在,他什么好处都没见着,仍旧一无所有。 朝考要三年后,这是所有二甲进士最后的冲刺机会,现在就已经有人不要命地起早贪黑念书了,他自己多少水平,心中跟明镜似的,想在朝考中脱颖而出是痴人说梦,要想往高处爬,就只能走捷径。 联姻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但傅经纬因着上次老爷子寿宴上那事儿动了怒火,不扒他一层皮就算万幸了,怎么可能帮他联姻? 所以姜云衢想来想去,还是凭着姜妙这边来的关系靠谱。 这不,妙娘跟肖督主的婚事才刚传出来,以往自己连仰着头都看不到的那些大人物,陆陆续续跟他有了交集,礼部尚书甚至还提出联姻。 礼部尚书府上的,还是嫡女,除非他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拒绝这么好的亲事。 可现在,傅经纬明显又想用科考舞弊的事儿来威胁他跟他站在一条船上。 姜云衢恨透了被人掌控的滋味儿,可他现在羽翼未丰,还不敢轻易得罪傅经纬。 不能得罪傅经纬,又不想推了跟尚书府的亲事,姜云衢眼神阴了阴,低下头去,“联姻意向是刘尚书亲自提出来的,世子爷若是觉得不妥,不妨给下官一个合适的理由推了,或者,世子爷是想给下官找个比尚书府嫡女家世更高的正妻?那正好,下官回绝刘尚书的时候,就更有底气了。” “你!”傅经纬气得脸色铁青。 姜云衢轻轻勾起唇角,“不然世子爷想让我如何呢?既没有婚约在身,又没有家世更高的选择,难道让我承认,我妹妹是肖督主的未婚妻,我站的却不是东厂,而是承恩公府,只因为当年我们俩同流合污在乡试榜单掺了水不得不绑在一块儿?” “姜云衢!”傅经纬原本因为小老二有了起色的那点好心情,瞬间全让他给败光,“你是不是疯了?” 瞧着傅经纬恼羞成怒的样子,姜云衢忽然想起老爷子寿宴上肖彻在面对汉子诬告时从容稳重的模样,当下觉得傅经纬挺可笑的,同那位压根儿没得比,本身就不是一个格局一个层次的人。 笃定傅经纬只敢威胁威胁自己,不敢真把科考舞弊的事儿泄露出去,姜云衢再次拱手,“世子爷若是再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转身走出包厢,很快离开了天香楼。 “混账东西!”傅经纬怒得直接掀翻了一桌子酒菜。 …… 傅经纶和李敏薇的亲事定的也是明年,更凑巧的是,傅经纶明年也是本命年。 原本皇家应该更看重这个才对。 但傅经纶此人很特殊,他出生时,他母亲、崇明帝一母同胞的长姐永宁长公主因为难产死了,他身子骨又弱,就连产婆都说了不好养活,后来给他打了把长命锁,又请大师开了光才勉强把命给拴住,但大师说了,二十四岁之前他不能成亲,否则便熬不过这个坎。 这些事儿,姜妙是听小安子说的。 “既然二十三年都等了,为何不再多等一年?”姜妙不解,“九公主还小啊,整整小了傅二公子十岁呢!” “谁知道?”小安子摊手,“可能皇家也不信坊间的那些说法吧!” 姜妙想到李敏薇,连待嫁都不能回宫,心中有些不忍,考虑到马上中秋了,她准备自己蒸几个月饼去静水庵看看小姑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9、妙娘,我想吃鸡腿(1更) 中秋这天,姜妙是赶早来的,照例先到大殿里拜佛进香,完了才去找墙边的狗洞,找李敏薇。 来的路上她一直忐忑,怕那个狗洞已经被嬷嬷发现给堵上,怕李敏薇熬不过她们的毒打。 好在,狗洞还在,扒开草丛就能看到,但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小姑娘。 姜妙想了想,又去摘草编了一只小狗狗塞进狗洞,之后特地走远,躲到树后偷偷观察。 前后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狗洞边终于有了动静,不多会儿,钻出个小脑袋。 姜妙心下一喜,急忙走过去帮她。 李敏薇爬出来后,同上次一样坐在墙角呼哧呼哧喘着气。 这次换姜妙主动,拉着她跑进林子里。 等坐下后,姜妙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这是我自己蒸的月饼,你尝尝。” “谢谢你,妙娘。”李敏薇接过,打开盒盖,当看清里面好几个花瓣形的月饼,小脸上满是欣喜,她捏起一个咬了一口,然后满足地看向姜妙,“真好吃。” “慢点儿,小心噎着。”姜妙又把自己带来的水囊递给她。 趁着李敏薇喝水,姜妙趁机看了眼她的手臂,又有新的鞭伤和掐痕淤青,但应该是她偷偷抹了药的缘故,瞧着没有上次那么狰狞可怖。 不用问也知,上次被拖回去后,少不得又是一顿毒打。 暗暗叹口气,姜妙说:“再过几个月,等今年一过,你就能解脱了。” 李敏薇咬月饼的动作一顿,歪着小脑袋看她,“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明年你要嫁人了。”这一刻,姜妙无比庆幸崇明帝非要把婚期定在明年,否则一旦考虑到傅经纶的本命年,小姑娘就得在这鬼地方再多待一年。 “嫁人,就是可以看到外面很多人吗?”李敏薇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憧憬,她说:“好呀好呀!” 姜妙抿了抿唇,跟她解释,“嫁人,就意味着你将来会有个相伴一生的夫君,你们会在新婚之夜圆房,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人欺负。” 李敏薇嚼着月饼“唔”了一声,含糊不清地问,“圆房是什么?” “不重要。”姜妙又给她递水,最后问:“吃饱了吗?” 李敏薇伸手摸摸肚子,点头说吃饱了,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妙娘,你下次能不能给我带鸡腿呀?” 没等姜妙说话,她又红着小脸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鸡腿,以前在宫里闻到过,好香好香。” 姜妙顿了下,“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肉?” “吃过的。”李敏薇掰着手指数,“白菜炒肉,胡萝卜炒肉,青椒炒肉……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肉可多了,但是这儿没有,她们说,庵堂不让吃肉。” 白菜炒肉?胡萝卜炒肉?青椒炒肉? 皇宫里的狗吃的只怕都能比这好十倍。 在姜妙的印象中,母亲姚氏虽然性子泼辣,却从未苛待过她,哪怕是自己未婚先孕,亲爹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姚氏也从未说过她一句重话,成日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怕她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 所以她想象不出,什么样的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狠。 小宝还是在那种情况下怀上的呢,她不也从接受不了到现在的全盘接受了,更何况李敏薇是孙贵妃和崇明帝亲生的,名正言顺的公主。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亦或者什么样的扭曲心理,才能让孙贵妃对亲生女儿做到这般程度? 这不是在约束李敏薇,而是用钝刀,一刀一刀慢慢杀了她。 想到这,姜妙说:“你那个未婚夫家很有钱,每顿都能有鸡腿,你再忍忍,等年后嫁到那边就能吃到了。” 听到每顿都能有鸡腿吃,小姑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先回去。”姜妙劝她,“尽量不要说话,嬷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顶多半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敏薇嗯嗯点着头,指了指食盒里还剩下的两个月饼,“我能带走这个吗?晚上会饿,留着晚上吃。” “当然可以。”姜妙点头。 李敏薇便小心翼翼地把月饼藏进袖子里,趁着嬷嬷还没发觉,顺着狗洞爬了回去。 姜妙靠在墙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见不得小姑娘满身的伤痕,听不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把剩下的两个月饼也带走,晚上会饿。 为什么饿?因为没吃饱。 还没等下山,姜妙就一把将食盒扔在路边,她往后不会再来看李敏薇了。 对她而言跑一趟没什么,小姑娘却会因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 回到庄子时,刚好赶上吃中饭,姜秀兰跟她说晚上要去肖府陪老爷子吃团圆饭。 姜妙嗯了声,反应不大。 姜秀兰察觉出端倪,“怎么了?” 姜妙摇摇头,目光在盘子里的鸡腿上多看了两眼。 姜秀兰又说:“还有一事儿,再过半个多月,莺娘子就要出来了,柔娘的亲事刚刚定下,你爹要想家里得太平,就一定会好好安置她,那小娼妇坐了一年牢,肯定多多少少有些变化,到时候,你出门可千万要当心。” 姜妙又是一声“嗯”,关于陈氏,她只有一个态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有什么招儿,只管使出来,怕了她就不是姜妙! “唉,我总觉得你今儿怪怪的。”姜秀兰盛了汤,把小碗推到她面前,“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早上姜妙出门的时候,没告诉姑妈自己去见谁。 关于李敏薇,她不敢透露半个字。 连厂公数次去看过都救不了的人,可见得宫里那位有多狠。 …… 陈氏出狱的日子,姜明山早就打探好了。 这天一大早亲自雇了马车前往涿县。 马车停在县牢对面的大路旁,姜明山没下去,怕碰到熟人,只轻轻掀开帘子一角,时不时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前后等了有两盏茶的工夫,才见到陈氏踉踉跄跄地被几个狱卒推搡着出来。 时隔一年再见到外面的阳光,陈氏像是有些不适应,抬手遮了遮额头,在县牢外的石阶上安静站了许久,才又继续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姜明山坐在马车里喊了一声,“莺娘!”说着把帘子全部挑开。 陈氏循声望去,当看到坐在马车里一身绸袍的姜明山,她干裂的唇微微上扬,“明郎,你来了。” 那笑容,显得双眼更为阴鸷。 姜明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嘴里说着,“我来接你,快上车。” 陈氏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囚服已经换下来,她入狱时的那一身,早就不知去了哪,这会儿身上穿的,是狱卒们不知从哪弄来的,破破烂烂,再配上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活像外面大街上要饭的乞丐。 姜明山说:“衣服我给你备了新的,小院儿也赁好了,待会儿一到就能沐浴更衣。” 陈氏便点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本来就小,陈氏一坐下,两个人难免有触碰。 姜明山闻着她身上的酸臭味儿,几欲作呕,数次想往旁边挪一挪,奈何空间就这么大,再挪便是板壁。 陈氏见他不说话,缓缓开口,“明郎,你这一年过得还好吧?” “还,还行。”姜明山一开口就想吐,但又怕被陈氏发现端倪,只得将手握成拳凑到唇边,假意咳了咳。 “那就好。”陈氏的目光,再一次从他身上的绸袍扫过。 姜明山以前最常穿的一件衣服是秀才青衿,因为那象征着他的秀才身份,其他衣服,虽然料子比秀才青衿好一些,但一身下来也值不了几个钱。 现在他穿的这一身,可不是普通小户之家穿得起的。 的确不是小户之家穿得起的,身为武安伯府亲家、秦世子的准岳丈,姜明山早把自己放在跟武安伯府同等的地位上,那边已经下了聘,聘礼十分可观,不仅能如期归还姜秀兰那六百两,手边还能有不少余钱,他便迫不及待把自己从上到下给改造了一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0、出口恶气(2更) 给陈氏住的地方,姜明山特地选在隔着二条胡同老远的石磨胡同,是为了防止陈氏有事没事就过来蹦跶两下。 院子挺小,但因着姜明山提前买了个丫鬟,这会儿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屋里烧了火,火上烧着给陈氏沐浴的水。 “巧儿!” 姜明山一进院就喊。 正蹲在灶屋里添柴的巧儿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出来,就看到老爷身边站着个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妇人,当下怔了怔。 陈氏已经被休了,算不得姜家媳妇,姜明山不知该如何介绍她,便只含糊道,“这位便是你今后的主子,好好伺候。” 巧儿灵机一动,顿时明白过来,忙屈膝一礼,“巧儿见过太太。” 太太? 活了几十岁,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陈氏扯了扯嘴角。 姜明山轻咳一声,偏头对陈氏道:“往后你就住这儿,巧儿是我给你买的丫鬟,她会尽心尽力伺候你,有什么需要的,跟巧儿知会一声就行了。” 见陈氏杵着不动,姜明山又补了句,“得了空,我会常来看你。” 见他要走,陈氏忽然出声,“明郎!” 姜明山眼角一跳,生怕她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不想,陈氏只是低低问了一句,“大郎的婚事,定了吗?” 姜明山犹豫了一下,说已经在议亲了,应该很快就能定下。 陈氏“哦”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坐了一年牢,脸上早没了能勾住姜明山的那几分姿色,眼下便什么也没说,笑了笑,“没事儿了,你先去忙吧,我进屋洗洗。” 姜明山松了口气,抬步走出小院,坐上马车,脑海里回想起陈氏刚刚那个问题,老脸就僵冷下来。 关于姜云衢的亲事,当初礼部尚书主动提出来要联姻,父子俩还以为天上掉金砖,高兴坏了,谁料最后,礼部尚书才说明白,联姻的前提是姜云衢必须入赘。 入赘? 姜家两房就只得这么根独苗,要入赘去了女方家,往后子孙跟了女方姓,姜家岂不是要绝后? 姜明山盼了大半辈子,就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如今要把自己养了快二十年的独苗拱手让出去,这不是等同于拿刀割他肉吗? 不行,坚决不能入赘! 但是,礼部尚书又说了,倘若姜云衢肯入赘,成亲时不会要他们家任何东西,不仅如此,还会把自己刚刚购置的一处宅子送给姜家。 那处宅子姜明山得见过,是多进四合院,有花园有人工湖,游廊曲折望不到头,亭台楼阁连成一片,地段、面积、装潢、家什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没个一万两拿不下来。 实打实的豪宅啊! 多少人在官场奋斗几十年都只住得起二进三进的小院子,刘尚书一出手就是豪宅,这么大的诱惑力,姜明山有些动摇了。 他想要豪宅,但是又不想姜云衢入赘。 显然,二房老两口也是这么想的,一边心痒痒想住豪宅,一边又舍不得孙子。 “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堂屋里,老温氏绷着脸坐在圈椅上,“当年娶陈氏进门,为的就是给二房传宗接代,好不容易得个孙子,现在要给人入赘,这不是自断后路变成绝户吗?我不同意!” 姜二春看了姜明山一眼,“再再、再商量、商量?” 姜明山沉着脸,那刘尚书态度坚决,他还能怎么商量? 老温氏就开始骂骂咧咧,“我听人说刘尚书家也不缺儿子啊,他非要这上门女婿做什么,把那宅子连同姑娘陪嫁过来,咱们家还能亏待了她是怎么着?” “就、就是!”姜二春点头附和。 姜云衢全程没说话,他其实是想入赘的,虽说要仰人鼻息,但能得到的好处更多,况且妙娘很快就是督主夫人,刘尚书对他不敢差到哪儿去,但这事儿他一个人说了不算。 姜柔低着头修指甲,等众人都说完了才不屑地冷嗤一声,“不就是个宅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还非得大哥给人做上门女婿才能有,你们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即将出嫁的准世子夫人呢,那宅子不要就不要了,等我嫁过去给世子吹吹枕边风,让他给你们买!” “我看成!”老温氏第一个发言,“秦世子是二婚,娶了你这么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总归是欠了你的,给你买套宅子不过分,别的要求咱也没有,跟刘尚书手里那套差不多大小就行了,气死他!” “那肯定呀!”姜柔挑眉,“我好歹是个世子夫人,总不能就这么让人给比下去吧?” “那就这么定了,你要真给买了宅子,从今往后就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姑奶奶,你回来,我指定好好招待你!”老温氏越说越激动,有生之年能住进带花园带湖带亭台楼阁的大宅子,她死而无憾了。 “开什么玩笑?”姜云衢忍不住泼冷水,“刘尚书手上那种格局的宅子,一套下来至少得一万两,柔娘刚嫁过去,儿子都没给人生一个,就想空手套白狼让他为你花一万两?” 再说了,武安伯府这些年在走下坡路啃老本,拿不拿得出这一万两的闲钱都还两说。 最后这一句,姜云衢没说出来扎姜柔的心。 其实要说有钱,还得是肖府那位,他自己住的宅子格局多大,从老爷子寿辰那日去的宾客排场就可见一斑,人家不仅带花园带湖,还带了个能供客人骑马射箭的校场。 而且,东厂名下产业遍布南齐,每年掌柜们收账都能收到手软,光是给老爷子办一场寿宴,就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给客人们奉的茶点以及席面上的酒菜,没一样不名贵精致的,堪比皇帝过万寿节。 肖彻若是出手送宅子,怎么也得是刘尚书那种格局的两倍。 可惜啊,自己跟姜妙的关系不仅僵,还在寿宴那日打了个死结。 姜云衢越想越懊恼,但懊恼的同时,又埋怨姜妙不懂感恩,当初要不是他娘来那么一出让她未婚先孕,她哪会被爹赶出家门?不被赶出家门,哪有那机会去东厂的庄子上做事?不去庄子上,哪有那机会结识肖彻? 说到底,姜妙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爹娘给的,姜妙但凡识趣点,就该主动回来谢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端着高高在上的督主夫人架子,三番两次搞小动作踩他们脸! 姜明山见儿子面色不好,以为是因着入赘的事儿,便问他,“大郎,你有什么想法?” 姜云衢回过神,抿了抿嘴,随后轻叹一声,他想入赘,“爹不是刚把我娘接回来么?我先去见见她。” “也好。”姜明山点点头。 毕竟是同床共枕过那么多年的夫妻,在来京城的一路上,姜明山能清楚感觉到陈氏的变化,一年多的牢狱生活,让她变得更为阴郁也更为瘆人了。 姜明山想到陈氏的眼神就各种不舒服,对姜云衢说,“你去了好好劝劝你娘,安安心心把身子骨养好再说,其他的事儿让她无需操心,得空了我会去看她。” …… 姜云衢来的时候,陈氏已经沐浴完,先前那身破衣裳让巧儿拿去烧了,换了身秋香色的长身褙子,头发绾起,簪了银簪,脸上抹了面脂,瞧着总算是滋润了几分。 巧儿是姜云衢亲自挑的丫鬟,认识他,当下见着人,忙欣喜道:“巧儿见过少爷。” 姜云衢问:“我娘呢?” “在屋里。”巧儿说着,偏头对着正屋方向喊了声,“太太,少爷来了!” 陈氏闻言,忙不迭地打了帘子出来,得见儿子站在院里,她眼眶倏地就红了,“大郎……” “娘。”姜云衢淡淡喊了一声。 陈氏抹了泪,让他屋里坐。 母子俩便到了堂屋,巧儿进来奉了茶又退下去。 陈氏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姜云衢一番,欣慰道:“终于能在外面光明正大地见你了,真好。” 姜云衢微微垂首,“这一年,娘受苦了。” 陈氏想到自己这三百多天在牢狱中度日如年以及所受的欺凌,眼神阴冷下来,“谁让我受的苦,我必让她十倍偿还!” 姜云衢听得心神一凛,“娘,您这是……” “你们上次查姜妙的奸夫,查得怎么样了?”陈氏问,“那小贱人现在在哪?” 姜云衢没脸提那事儿,眼神有些闪躲。 “又让她给躲过一劫了?”陈氏冷呵,“小蹄子,算她侥幸大难不死,大郎你别怕,现如今为娘出来了,一定想法子让她付出代价为你出口恶气!你只管告诉娘,她在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1、入赘后续(3更) “娘。”姜云衢无奈地唤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妙娘马上就要嫁给肖督主,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咱们动不了她。” “什么肖督主?”陈氏听得一脸茫然。 “东厂督主。”姜云衢说着,语气中含了恨,“也不知她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带着娃的寡妇,竟然入了肖督主的眼,姓肖的还扬言要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这事儿前些日子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陈氏脸色一僵,“怎么可能!” 凭什么她去坐牢,那不知廉耻跟野男人苟合生下孽种的小贱人踩着她的肩膀飞上高枝! 姜云衢清楚看到了他娘眼中的愤恨与不甘,那恨意太过强烈,让他这当儿子的都有些被吓到,怔了怔,劝道:“娘,咱们且再忍忍吧,我刚入官场,还无权无势,要想跟肖督主斗,只能有一个下场,况且,我现在还得靠着妙娘的关系议亲呢!” “终究是老天瞎了眼!”听到儿子如今还得靠着那小贱人的关系议亲,陈氏又骂了一句。 “我今儿来找娘,是关于亲事,想让娘给拿拿主意。”姜云衢说。 “怎么,亲事不顺利吗?”陈氏分明记得白天姜明山走的时候说再过不久就能定下来的。 “不太顺。”姜云衢叹息着,“对方家世倒是挺高,礼部尚书府,但刘尚书的意思是,他们家只要上门女婿。” “那就让他自个儿找上门女婿去!”陈氏冷声道:“我儿子可是溪水村百年来出的头一个进士,这么优秀的人,有的是姑娘想嫁,绝无可能入赘去看人眼色仰人鼻息。” “娘!”姜云衢打断她,“有些事情,咱们必须得面对现实,我确实是村里第一个高中进士的,但在这进士遍地走的皇城脚下,我只是成百上千进士中的一员,排名不靠前,又没有什么卓越的成绩,很难被高门世家看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眼前,我不想就这么错过。” 机遇这种东西,读书人最是能感同身受,一旦错过,就有可能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翻不了身。 他不想再过现在这样看不到前路的迷茫生活,不想每天都暗恨自己怀才不遇,不想再被翰林院比自己成绩好的同僚呼来喝去。 眼下明明就有个能让他摆脱现状的绝佳机会,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 陈氏有些看不懂他,“那你既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娘,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姜云衢揉着额头,最近被入赘这事儿折腾的,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 看到儿子这样,陈氏到底是心疼,语气也软化下来,跟他说:“绝大多数人家招上门女婿,都是子嗣不行,要么没有子嗣,想让闺女留在家传承香火,既然尚书府要的只是子嗣,那你把人娶回来,生个儿子给他们家不就行了?” 姜云衢豁然开朗,眼神也跟着亮了亮,“娘的意思是,我不用入赘,照常把尚书府的姑娘娶回家,等她生了儿子,抱去给刘尚书?” “那不然呢?”陈氏道:“只要你舍出一个儿子,就不用入赘,他们家得了自己想要的,往后该怎么扶持你,还是会怎么扶持你。” “对对!”姜云衢烦躁了好几日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只要那姑娘身子骨正常,舍了一个儿子,往后我们还能再生,难怪老话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还是娘英明。” 见他开心,陈氏也跟着开心,“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了。”姜云衢点点头,“我明儿就亲自去找刘尚书谈这事儿。” 原本姜云衢来见陈氏,是没抱任何希望的,不想竟会有意外收获,他心情一好,对陈氏坐过牢的那点儿排斥消失得干干净净,决定留下来陪他娘吃顿饭再走。 知道陈氏对姜妙恨意难消,巧儿把饭菜端上桌后,姜云衢又强调了一遍,说自己的婚事正是关键时期,这节骨眼儿上不宜得罪姜妙,就算再恨,也得先忍着,等亲事尘埃落定,到那时,陈氏若是有妙招,想怎么折腾都行。 陈氏看在儿子的份上,点头答应了。 姜云衢回去后,把陈氏的想法跟家里人说了一遍。 既不用入赘,又能得到刘尚书的帮扶,姜明山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第一个点头说好,这法子可行。 老温氏脸色就难看了,瞪着姜明山,“好什么好?你不知道你第一个孙子要跟着那头姓?那都不是你姜家子孙了,到时候万一大郎他媳妇儿再生不出儿子了怎么办?你想让姜家后嗣绝在大郎这一代上?” “多大点事儿!”在姜明山心目中,功名利禄高于一切,别说一个孙子,就是再把孙女赔上,他都乐意。 眼瞅着老温氏脸色越发的僵硬,他无奈道:“就算大郎媳妇儿生不了,咱们不会再给他多纳几个妾?总有一个是能下蛋的。” 又问:“你们到底是想要重孙子,还是刘家的大宅子?” 那自然是重孙子和大宅子都想要。 但鱼和熊掌显然是不可兼得的。 老温氏叹口气,只得妥协下来,“行吧,到时候生不了就纳妾,不管怎么说,我们二房的香火得传承下去。” 总算是消停了,姜云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姜柔坐在一旁啧啧两声,真是为了豪宅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嫡出的子嗣送去刘家,让妾室来传宗接代,这心得多大呀? 唉,还是武安伯府好,他们家就没有这么糟心的事儿,秦世子更是生得丰神俊秀玉树临风,完全就是照着她喜欢的模子长的。 下聘那天,秦显被爹娘逼着来这边走了一趟,当时姜柔一双眼睛便黏在他身上挪都挪不开了,这些日子睡觉,每晚总能梦到她的如意郎君,心中自然是颇为得意的。 肖督主长什么样,姜柔没得见过,但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想也知不会好看到哪儿去,也只有姜妙那种走投无路的寡妇才会连娘带儿的嫁过去。 大哥这边,人姑娘的面都还没见上就被逼着要入赘,听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 所以对比来对比去,三兄妹的亲事,就数她的最好,武安伯夫人当初一眼相中她,到现在为止,所有环节都没出过问题,最最关键的是,秦世子是她一直以来憧憬的那种梦中情郎。 这么完美的亲事,该得好好准备才对。 想到这,姜柔站起身来,打算回屋继续做绣活儿,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给公婆的行头马虎不得。 出堂屋前,她挑眉看向姜云衢,“大哥明儿去见刘尚书,若是说不通也不必勉强,下个月嫁过去了,我会说动世子帮你一把的。” 姜云衢呵呵冷笑,“等你嫁了再说。” 那天秦显来下聘,他正好休沐在家,同为男人,姜云衢如何看不出秦世子是被迫来走过场的,分明满脸写着不甘愿,偏姜柔这个蠢的一直盯着人不放。 武安伯府的日子好不好过,光嘴上说可不行,得嫁过去自己尝了才知道。 婚事在即,姜云衢也懒得提醒姜柔,省得败了小作精的兴,又开始大吵大闹弄得家里不安生。 隔天姜云衢去见了刘尚书,说他不愿入赘,但如果刘三姑娘愿意嫁过来,等将来生了第一个儿子,必定归给刘家。 刘尚书之所以想招上门女婿,正是因着大儿子英年早逝,小儿子又是个病秧子,传不了宗接不了代,这才会把主意打到闺女身上,想着留在家给他生个刘姓子孙自己再一手培养成才,现在听说姜云衢愿意把第一个儿子送还回来,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哈哈大笑过后,说就这么着,让姜云衢紧着找人看日子过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2、添妆,姜柔出嫁(1更) 原本长幼有序,姜云衢是兄长,姜妙又排在姜柔前头,怎么说也该等姜云衢娶了大嫂过门,姜妙和姜柔这俩当妹妹的才好依次出嫁。 但姜妙那儿先得个儿子坏了秩序,姜明山便也不讲究那么多了,把最小的拉出来先嫁,其次是姜妙,最后才是姜云衢,整个儿颠倒过来。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姜柔先嫁,武安伯府的聘礼就先到,他便可以从聘金中拿出银子来给姜柔添置嫁妆,否则凭着姜家现在的家底,压根陪嫁不起姜柔去门第那么高的人家。 其次是姜妙,姜明山虽然不看好她,但谁让她找了个最有钱的,她一出嫁,肖府来的聘礼想也知会堆成山,到时拆了封重新包装一下,轮到姜云衢的时候直接送去尚书府下聘。 如此一来,他大可以一文钱不花,便让三个子女的婚嫁风风光光办下来。 …… 姜云衢和刘家三姑娘的婚事,姜妙听姜秀兰说了。 “婚期还没定。”姜秀兰道:“不知年底能不能办下来。” “就算年底之前有好日子,我爹也绝不可能让姜云衢在我出嫁之前娶亲。”姜妙冷笑。 姜秀兰疑惑地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姜妙还不了解姜明山么?“我爹手上都还欠着姑妈银子呢,他能有什么钱,只怕姜柔的嫁妆,还是从人男方家聘金里抠出来添置的,武安伯府家世不低,嫁妆去得太寒碜不好,所以他这么一抠,基本剩不下多少,如果姜云衢在我出嫁前娶亲,他拿什么下聘?” 姜秀兰深深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你爹打算把厂公给你下的聘礼,拿去给姜云衢下聘?” “不然呢?”姜妙嗤笑一声,“对方是高门嫡女,听说还陪嫁豪宅的,姜云衢又不是入赘给人当上门女婿,他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太过分了!”姜秀兰气得脸色铁青,“当初本就是陈氏那小娼妇害的你,你爹虽说不知情,可他这么放纵陈氏,和帮凶有什么分别?现在还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人接回来安置得妥妥当当,摆明了是没把你这个闺女放在心上,厂公下的聘,合该归你娘所有,怎么能归到他们头上?还让姜云衢借花献佛拿去献给尚书府,这不成心膈应人吗?” 姜妙也是气笑了,长这么大,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姜家这些人,隔段时间就能刷新她的三观,让她见识到什么叫做没有最渣,只有更渣。 “姜柔出嫁的日子就快到了,咱们趁着添妆,去那边儿走一走吧。”姜妙提议道。 …… 十月初八,姜柔出嫁。 姜妙起了个大早。 知道娘亲今儿没空陪自己,小宝昨天傍晚就跟着小安子去了肖府。 梳洗穿戴好,姜妙拿上自己的添箱礼,去了姜秀兰的院子。 姜秀兰刚换好衣裳,见姜妙进来,笑问,“你给她添的什么?” “一对镯子。”姜妙说着便打开盖子给姜秀兰瞧,这是花她自己的银子买的,没用肖彻一文钱。 “水头不错,也差不多了,就那小蹄子的德行,你添的再好再多,她永远只会嫌少。”姜秀兰说。 收拾好之后,姑侄俩坐上了去往姜家的马车。 半道上,姜妙问,“姑妈,您有没有觉得,武安伯府那边有点儿着急成亲的意思?” “我是有这么个感觉。”姜秀兰点点头,但也没多想,“可能是武安伯夫妇着急抱孙子吧,毕竟他们家几代单传了,到了秦显这儿,那原配好不容易才怀上,府医断定是男胎,老两口欢天喜地的,孙子都还在肚子里,喜帖就已经准备好了,谁能料想,临盆当天会生变故,那孩子都还没出娘胎,就这么跟着当娘的去了。” “应该不止是着急抱孙子那么简单。”武安伯府跟姜家的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姜妙就不看好,但架不住姜柔喜欢,最终只得顺着她的意,让她嫁。 姜秀兰是过来人,又提前了解过秦显的品行,哪里看不出武安伯夫人放着别的世家千金不挑,挑个姜柔这样没什么背景的本身就有问题,叹口气,“现在万事俱备,就只差临门一脚了,柔娘铁了心要嫁,咱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哦对了,这话你待会儿可别当着她面说,那是个一点就着的,惹恼了她真跟你大闹起来不好收场,还给自己惹身腥。” 姜妙点头,“我知道的。” 马车很快抵达二条胡同。 姚氏早在两天前就到了,那边来的也只她一人。 原本按照姜明山爱炫耀的尿性,小女儿要嫁去武安伯府那样的人家,他巴不得多请几个亲戚来送嫁好风光一把,但他没有。 一来,亲戚们多是乡下人,一辈子没来过京城,人家未必肯丢开手里的活儿往城里赶。 二来,姜明山爱面子,亲家门第这么高,人家的亲戚都是有头有脸的,自家亲戚全是泥腿子,怕来了让他脸上无光,何况那么多亲戚,这边还得安排车马去接,来了又得安排住客栈,各种食宿花销算下来可得不少钱。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姜妙的事儿不能传回去。 溪水村那地方,家家户户靠种田为生,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人入京,因此消息闭塞,迄今为止,哪怕姜妙这个“小寡妇”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那边的亲戚也是毫不知情的。 他们一直以为,姜妙是被姜秀兰接来京城治病就没回去了。 女儿未婚,自己就先当了姥爷,姜明山丢不起这个人。 乡下亲戚没来,姜家在京城又没什么熟人,所以新娘子这头显得尤为冷清。 姜妙随着姑妈进去的时候,只见得小院儿里已经摆放了两排绑着大红团花的箱笼,箱笼里是姜柔的嫁妆,这会儿盖子全开着。 姜妙粗粗扫了一眼,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有些嫁妆不算贵重,但胜在寓意好,能把挑刺儿的人堵个哑口无言。 姜明山这么弄,只怕陪嫁之后,他自己还剩了不少钱。 跟姜秀兰对视一眼,姜妙什么都没说,径直朝着姜柔的闺房走去。 姜柔坐在妆台前,身后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给她梳头,老太太是收钱专门给新娘子梳头的福婆婆,姜明山特地请来的。 另外一边站着两个俏生生的丫头,姚氏正在低声跟她们交代着什么。 “娘。”姜妙唤了一声,笑着上前,眼神儿往那俩丫头身上瞟了瞟。 姚氏解释说:“你爹给柔娘买的陪嫁丫鬟。” 一面说,一面招呼着姜妙和姜秀兰坐下。 姜柔偏过头来,得见姜妙手上抱着的匣子,撇了撇嘴,嫌小,“姐,你给我添的什么?” “一对翡翠镯子。”姜妙直接打开给她看。 “啊?”姜柔小脸上有明显的失望,“姐夫那么有钱,你就给我添这个呀?” 她还以为,再次也会是一整套宝石头面的。 姜妙挑眉,“你马上就是世子夫人了,又不缺吃穿银钱,怎么会在乎我添什么?” 姜柔轻哼一声,看向姜秀兰,“姑妈呢?您给添的什么?” 姜秀兰便也打开自己的匣子,是一套錾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瞧上去华美富丽,熠熠生辉,顿时满足了姜柔对首饰的所有幻想,她终于露了个笑脸,“还是姑妈疼我。” 姜秀兰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姜柔满意了,坐正身子继续梳妆。 把那俩丫鬟遣出去忙活,姚氏在姜秀兰二人身旁坐下来闲聊,没多会儿,其中一个丫鬟青杏急匆匆跑进来,对姚氏道:“太太,外面有位姓陈的太太,说要来给咱们姑娘添妆。” 姓陈的太太? 几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是谁。 姚氏当先沉下脸。 姜柔却是满面喜色,“快把人请进来。” “请进来,给你添晦气,还是给武安伯府添晦气?”姜妙冷冷看了姜柔一眼,“她之前在什么地方待着,你不清楚?当然了,反正又不是我出嫁,你要真舍不得她,就请进来坐坐也无妨,没准儿,人家给你备了什么厚礼呢!” 姜柔哪里考虑那么多,只是想着一年多没见二娘,自己马上又要出嫁了,让她进来说说话而已。 当下听得姜妙这般说,她小脸就僵了僵,忙摆手,对青杏道:“不要了不要了,让她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3、不祥的预感(2更) 青杏刚要出去回话,姜妙突然唤住她。 小丫鬟屈了屈膝,“大姑奶奶有何吩咐?” 姜妙莞尔,“你出去告诉她,姜家今儿嫁女,待会儿设的都是家宴,不请外人,顺便谢过她的好意。” …… 陈氏给姜柔准备了一对金丝八宝攒珠钗,除了之前给姜明山的二百两,她在别处钱庄还存了五十两银子,取出来后想着等姜柔出嫁来给她添妆。 今时不同往日了,因着她坐过牢一事,姜明山对她多多少少有些疏远,现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子姜云衢,只要姜云衢不出岔子,姜明山就得看在儿子的面儿上好好待她。 但跟姜明山的关系要想恢复到从前那样,这中间还有得磨,就少不得要人从旁辅助。 而这个最合适的人,无疑就是姜柔。 毕竟以前在老家,姜柔总是无条件地偏向她,帮着她,陈氏相信,只要自己做足了心意,姜柔一感动,很快就又能乖乖巧巧地黏着她,喊她一声“二娘”。 十月份,已经是步入初冬的天气,今儿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外头却阴冷阴冷的,时不时就刮过一阵风。 陈氏穿的不算多,双臂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忙伸手搓了搓,偶尔朝着大门方向看一眼。 不知等了多久,先前那个小丫头才终于出来,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跟她说:“多谢太太的美意,但我们大姑奶奶说了,姜家今儿只设家宴,不请外人,对不住,害您白跑一趟了。” “大姑奶奶”这个称呼,让陈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姜妙。 她当即皱起眉,有姜妙那个小贱蹄子在,当然不肯让她进去了。 不过陈氏并没打算就此离开,她问青杏,“你们家少爷和老爷呢?不在家?” 她就不信亲生儿子能把自己拒之门外。 青杏和青梅都是才买回来没两天的丫鬟,并不认识陈氏,更不清楚姜家以往的家族结构,因此当听到陈氏直接问老爷和少爷,青杏小脸上露出为难。 巧儿走过来,低声道:“太太,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外头太冷了,您身子骨单薄,受不住这么吹的,仔细染了风寒。” 其实老爷有私底下吩咐过她拦着太太不让来这边,但巧儿到底只是个奴婢,陈氏冷着脸非要来,她能怎么拦? 陈氏压根就没搭理她,只看向青杏,“去回禀你们少爷,就说有位姓陈的太太路过,想进去讨碗茶喝。” 青杏正不知该怎么办,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嗤,“没眼力见的丫头,没听人口渴吗?还不赶紧的去屋里倒杯喜茶来给这位太太喝。” 青杏转身,得见是大姑奶奶姜妙,急急忙忙应了声是,小跑着去了西屋。 姜妙挽着轻纱披帛,抬步跨过门槛,明媚的面上,唇角含笑,“陈太太,一年不见,别来无恙。” 听到姜妙喊她“陈太太”,冠的不是姜家姓,陈氏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年前自己在公堂上被姜明山当众休弃时的屈辱和狼狈。 暗暗攥了攥拳头,陈氏扯着嘴角,“姜大姑奶奶,咱们来日方长。” “那倒是。”姜妙秀眉轻挑,“毕竟我年轻,耗得起。” 一句话戳在陈氏痛处,她脸色很快就僵冷黑沉下来。 这时,青杏端了茶来,小心翼翼递到陈氏跟前,“太太请喝茶。” 陈氏接过,刚把茶盏凑到唇边,就听得姜妙幽声道:“刘家那头听说我们家今儿嫁女,特地吩咐了管家来随礼,这会儿我爹和大哥正在堂屋里招待客人呢!虽说从正妻变成了外室,不过您好歹也是大哥的亲生母亲,进去坐坐也无妨,省得刘家一直好奇大哥跟刘三姑娘的亲事都快落定了,也不见他生母出来露个面。” 先前还挺客气地喊她一声“陈太太”,眨眼间就变成了刺耳无比的“外室”。 外室是什么?男人不敢领回家,养在外面,无名无分,比通房侍妾还要卑贱低微的存在! 她堂堂新科进士的生母,曾经受尽丈夫疼宠的二房正妻,竟然一朝被休沦落到当外室的地步! 而这一切的痛苦和不堪,还都是眼前这小贱人给她带来的! 陈氏脑子里嗡嗡嗡的,茶杯摔落在地上,双眼布满红血丝。 其实当初姜明山承诺等她出来会好好安置她,说名分不重要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他想让自己当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只不过,她一直不愿承认而已,因为她相信以自己的手段,早晚能再让那个男人对自己死心塌地,所以一直刻意去回避名分的问题。 可现在,姜妙那张嘴就好似一把刀,把她刻意忽略的伤疤狠狠撕开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 现实而又残忍。 新科进士的生母是个外室?这个真相不仅会让她儿子在同僚跟前抬不起头,还会使得原本就快落定的婚事生出变故。 陈氏掐着手掌心,她该忍住待在小院里,不该来的,终究还是心太急,着了小贱人的道。 冷哼一声,陈氏唤上巧儿转身要走。 姜妙笑看着她的背影,“大哥可是个大孝子,他不见得会不同意您进去,要不,您在这儿等着,我让人去通报一声?” 说着吩咐青杏,“去堂屋告诉少爷,有位姓陈的太太找他。” 陈氏脚下一顿,心中满是纠结与难受。 她明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儿,不能让儿子面上无光,可心里还是隐隐地祈盼,祈盼儿子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她这个生母,也算是她在绝望中的最后一点慰藉。 巧儿已经在马车旁摆好了小杌子,“太太,咱们上车吧!” 陈氏站着不动,她想知道,儿子在外人面前是如何看待她的。 不多会儿,青杏小跑着出来回话,眼神怯怯地看向姜妙,“大姑奶奶,少爷说了,他不认识什么姓陈的太太,八成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 四个字把陈氏的最后一丝希望打入地狱。 泪珠子顺着尾纹深刻的眼角滚下,陈氏抬袖一抹,迅速上马车,吩咐巧儿,“走了!” 目送着陈氏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口,姜妙才转身回到姜柔的闺房。 姜秀兰问她,“都说什么了?耽搁这么半天。” “没什么。”姜妙淡淡扬唇,“只是让人告诉大哥,有位姓陈的太太找他,他说不认识,找错人了。” 不认识,找错人了? 够狠的啊! 姜秀兰想笑,但又考虑到姜柔还在,只得生生憋住,已经能想象出陈氏听到儿子这句话时脸上有多精彩。 …… 陈氏走后没多久,姜柔的妆也梳好了,青杏和青梅一左一右扶着她去里屋换嫁衣。 武安伯府送来的嫁衣,又是贴合着姜柔的尺寸做的,繁复华丽不失美感,凤冠前垂下金色流苏,让姜柔原本清丽娇美的小脸添了几分半遮半掩的妩媚。 “难怪都说女儿家做新娘那天是一生中最美的,柔娘穿这身是真好看。”姚氏忍不住感慨。 考虑到人少,姜妙和姜秀兰为了制造气氛,也跟着夸赞了几句。 姜柔从铜镜里看到自己娇美艳丽的新娘妆,想象着一会儿秦世子骑高头大马来接自己的情景,便止不住地心潮澎湃。 …… 武安伯府来接亲的时候,动静挺大,又是鞭炮又是锣鼓,一路吹吹打打,街坊四邻全都出来看热闹。 礼乐声越奏越喜庆,唯独前头骑在黑鬃马背上一身喜袍的男子,俊脸冷沉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姜妙本来是跟着姑妈出来拦门的,得见新郎官这副德行,对着长辈连个招呼也不打,瞬间没了拦门的心思,直接让他进去。 姜柔看不到秦显的样子,只是在被牵着去堂屋与爹娘和二爷爷二奶奶告别的时候听到秦显说了几句客套话,那声音低沉悦耳,她便暗喜,盖头下的小脸红扑扑的。 把新娘子送走,姜妙站在门边没进去,低声对姜秀兰道:“姑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4、新婚之夜当了现成的娘(3更) 相比较姜家的冷清,武安伯府就显得热闹非凡,毕竟是勋贵世家,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不是普通小户之家可比拟的。 今儿来参加喜宴的,除了朝中一部分官员,还有世家大族的夫人太太。 总而言之都如姜明山所料,是有头有脸的。 姜柔下了花轿,便被喜媒牵着往厅堂走。 武安伯府宅子大,光是院门就要穿好几道,然后顺着游廊左拐右拐的,但每经过一处,都有宾客在旁边观望。 听着有人夸她身上的嫁衣好看,新娘子肯定长得美,跟新郎官郎才女貌云云,又说了些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姜柔心里美滋滋的。 武安伯和武安伯夫人早就在高堂就坐了,听说新人已经入了最后一道门,马上就到喜堂,武安伯夫人面上露出一抹安心踏实的笑容来。 但见到被众人簇拥着进来的秦显臭着一张脸,武安伯夫人又狠狠皱了眉头,眼下宾客满堂,她不好说什么,便只偏头狠狠剜了武安伯一眼。 武安伯也看到儿子的脸色了,当即没事找事地咳了一声,“既然新人已就位,准备拜堂吧!” 司礼马上高声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秦显便和姜柔各自牵着红绸一头,转身对着天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司礼又喊。 秦显冷冷看了眼红绸另一边盖着龙凤呈祥盖头的姜柔,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对着爹娘又是一拜。 “夫妻对——” 一个“拜”字还没喊出口,外头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个婆子,凑在武安伯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武安伯夫人先是一怔,紧跟着蹙起眉头,低声问:“是儿是女?” 婆子用手挡着嘴,轻声回:“是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六斤重。” 武安伯夫人的眉眼间,隐隐浮现一抹喜色,吩咐婆子,“多带几个人,把我孙子接过来,仔细着,别受了风。” 婆子走后,武安伯夫人坐正身子,就见儿子攥着拳头,一双冷鸷的眼死死盯着自己。 “怎么停下了?”假装没看到秦显的反应,武安伯夫人吩咐道:“继续拜堂,别耽误了吉时。” 司礼正准备再喊一遍夫妻对拜,秦显突然一把扔了手里的红绸,转身要走。 “显哥儿。”武安伯夫人唤住他,“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手上红绸不能掉,否则不吉利,快快,紧着把堂拜完,送新娘子回房休息。” 听似没什么威慑力的一句话,实则暗含威胁。 秦显狠狠咬了咬牙,不得不重新转过身。 喜媒弯腰把红绸捡起来递给他。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后面的环节挺顺利,姜柔还在迷迷瞪瞪时,就被人给送入了新房里坐着,什么吃生饺喝合卺酒割发永结同心,通通没有,秦显把房里所有人,包括跟着姜柔陪嫁来的青杏和青梅,全给撵了出去。 他就坐在桌边,没有要掀盖头的意思,自己倒了杯酒喝下,这才缓缓开口,“从今往后,你是世子夫人,我的正妻,在这府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管你。同样的,你也没权利管我,咱们互不干涉,否则,你这世子夫人的位置便让出来给别人。” 姜柔脑子里“轰”地一下,整个儿炸蒙了。 她知道刚才在喜堂上司礼喊着夫妻对拜的时候出了点状况,但她当时盖着盖头,只能听到说话声,看不到秦显都做了什么,原以为是秦显不小心把红绸给落地上,如今想来,他应该是那个时候突然后悔了,不想拜堂了,所以主动扔了红绸。 一瞬间脸色泛白,姜柔身子轻颤,双手无措地绞着帕子,“夫君,妾身是哪里做错了吗?” 无人回答她。 姜柔咬咬唇,眼泪就快憋不住,“妾身要是哪里做的不好,夫君尽管指出来,我改就是了。” 仍旧无人回答她。 没多会儿,青杏走了进来,“二姑娘,姑爷已经走了。” “什、什么?”姜柔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猛地一收。 “可能是出去陪酒了吧。”青杏说着,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饿不饿?” 姜柔摇摇头。 原本先前是有些饿,但在听了秦显那番没头没尾的话之后,心中忽然觉得十分不安,哪还有心情吃东西,手上帕子都快被她给撕烂了。 青杏看了看天色,“离着宾客散席还有好久呢,姑娘有的等了,盖头也还没掀。” “没事儿,我能等。”姜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世子爷先前那番话,一定只是为了考验自己,自己若是早早乱了阵脚,必定会被他认为心浮气躁难堪大任。 对,一定是这样,只是个考验而已,还不至于能难住她。 想着,姜柔便慢慢冷静下来,头上凤冠压得脖子都快断了,盖头还挡着脸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仍旧坐得端正,时刻让自己保持着最好的状态。 然而,一个时辰后,秦显没来掀盖头。 两个时辰后,秦显仍旧没有出现,天色已经全黑,再黑下去就深夜了。 武安伯府的宴席再大,也不至于能从黄昏摆到深夜吧? 姜柔脖子疼,腰也开始泛酸,屁股更是坐到麻木,她忍不住动了动,想活动活动筋骨。 青杏青梅两个就在外头守着。 听到动静,青杏走了进来,低声道,“那凤冠挺重的,要不,奴婢替姑娘摘了吧,单单盖着盖头就行。” “不能摘!”姜柔坚持,“凤冠必须得由新郎官亲自摘下,否则该不吉利了。” “可姑爷他……”青杏抿了抿唇,朝着门外看了眼。 瞧这天色,外院的宴席早该散了,姑爷却一直没来新房。 姜柔很想欺骗自己世子爷在陪酒,可都这么晚了…… 她咬咬唇,准备让青杏出去打探打探。 就在这时,外面西厢房的游廊上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姜柔愣了愣,问青杏,“怎么回事儿?” “奴婢也不知。”她打算出去瞧瞧,青梅就蹦了进来,一脸的惊恐活像见了鬼。 青杏被她吓一跳,“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外面怎么会有婴儿在哭?” 青梅磕磕巴巴道:“我看到金、金妈妈提着个篮筐回来,篮筐里用绸布盖着个小婴儿,刚刚打开西厢的门,送进去了。” 金妈妈是武安伯夫人身边的得脸婆子,先前在喜堂上,就是她在武安伯夫人耳边说的悄悄话。 新婚之夜夫君不给她掀盖头,西厢却无端多了个刚生下来的婴儿。 姜柔脑子里一团乱。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门外就传来说话声,“夫人当心脚下。” 正是金妈妈的声音,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武安伯夫人,姜柔的婆婆。 武安伯夫人进来后,看到姜柔脑袋上凤冠没摘,盖头也没挑,忍不住皱皱眉,吩咐金妈妈,“帮少夫人把凤冠摘了。” 姜柔想等着相公回来摘,但婆婆都发话了,她不敢不从。 金妈妈动作很利索,没多会儿就给她挑了盖头,摘了凤冠。 姜柔的脖子总算是得到了解放,她暗舒口气。 武安伯夫人在她旁边坐下,一把拉过她的手,眉眼间净是慈和,“原本这事儿晦气,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但我相信,你是个善良大度胸襟广阔的好孩子,显哥儿呢有个姨娘,碰上你们大喜这天给他生了个六斤重的大胖小子便撒手人寰了,这孩子没了娘,今后无依无靠的,你又是他嫡母,我便想着,往后把他过继到你膝下养着,将来长大了,他便是你儿子,也只会认你这一个娘。” 姜柔小脸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新婚之夜丈夫连给她摘凤冠掀盖头都不愿意,婆婆却直接塞了个刚出生的婴儿给她,让她过门头一天就当了现成的娘? 武安伯夫人注意到姜柔脸色的变化,她握着儿媳的手不放,语气仍旧十分温和,“显哥儿先前在外院喝多了,我让人安排在榻上小憩,等他醒了酒就马上来陪你。”又说:“我知你刚过门,还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不要紧的,你挂着名头就行,那孩子有奶娘和丫鬟们会伺候,用不着你多操心。” 看着婆婆这样温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又说相公只是喝醉了在外院休息,不是扔下她独守新房,心里顷刻踏实下来,想着这现成的娘当就当吧,没准自己做得好了,相公就一天天对自己改观了呢? …… 安抚好姜柔,武安伯夫人又去西厢房看了眼小婴儿,刚出院门,就见秦显白着脸朝这边跑来。 武安伯夫人马上递了个眼色给自己身后的婆子。 婆子们冲上去,三两下便把秦显给扣住。 “娘,把孩子还给我!”秦显怒不可遏,“那是我和丽娘的孩子!” 武安伯夫人冷笑,“那是我孙子。” 秦显挣扎着,“您若非要把孩子留下,就让我把她纳入府。” 武安伯夫人脸色愈发沉冷,“一个窑子里出来的下贱货,她配么?” 秦显额头上青筋凸起,“那你把孩子还给我!” 一把甩开婆子,秦显发了疯似的要往新房方向冲。 “显哥儿!”武安伯夫人冷喝一声,“你前妻临盆那天,就是因为那个小贱人,你把她活活给气死了,现在又想闹,还想再死一个才肯罢休?为了个窑姐儿,你把这个家都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消停?” 秦显顿住脚步,逐渐冷静下来,转身看着他娘,“我爱丽娘,丽娘也爱我,我们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纵使我给不了她名分,我也不会弃她于不顾。反倒是娘,三番两次地阻挠我,要不是因为您拒绝让丽娘入门,潘秀月就不会死,兴许,那孩子到现在都还活着,我又何至于再娶一个继室?” 听到秦显三句不离那贱人,武安伯夫人态度坚决,“让她过门?做梦!武安伯府是御封的伯爵勋贵,不是那小贱人家开的窑子,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 “窑姐儿怎么了?我喜欢!我乐意!”秦显怒吼。 “你喜欢你就去找她,最好是一脚踏出伯府大门就再也别回来,往后吃穿用度,别想再花伯府一文钱!” 秦显整个人一僵。 武安伯夫人唇角冷勾,“那小贱人刚生完孩子,正是虚弱的时候,我想弄死她,比捏只蚂蚁还简单,不想明儿一早替她收尸,你就乖乖给我回去圆房。” 秦显咬着牙,愤怒却无力。 他娘是这个家的一言堂,拥有绝对话语权,倘若他这会儿不服个软,他娘必定说到做到,明儿就让丽娘变成一具尸体。 想到丽娘刚生完孩子虚虚弱弱地躺在榻上,身边只得个丫鬟伺候,而新房里这位却是穿着凤冠霞帔嫁得欢天喜地,他便觉得说不出的恨! 凭什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小户姑娘都能嫁过来当世子夫人,他只是想纳个妾而已,丽娘就那么不堪,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5、血淋淋的事实(1更) 秦显回到新房,姜柔还坐在喜床上,盖头已经挑开,凤冠也已经摘下。 满室烛光照得她一张小脸玉色莹润,娇气满满。 秦显看到她,便想起被自己养在外面的丽娘。 丽娘今儿刚生产,他趁着陪酒的工夫找借口溜出去看了眼,丽娘为了生下那个孩子,险些没了半条命,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屋里,她九死一生换来的孩子,却被人直接给抱走了,今后会有个堂堂正正的嫡母。 那个孩子的嫡母,这会儿就在眼前。 什么也不用做,她便能得到丽娘这辈子都拥有不了的正妻身份。 什么也不用做,她便多了个儿子。 “相公,怎么了吗?” 秦显的皮相无疑是俊美的,被他这么盯着,才一会儿的工夫,姜柔就顶不住了,心跳砰砰砰,脸颊烫得像被火烧。 小婴儿的哭声在西厢房响起,然而被武安伯夫人安排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着,秦显想去看一眼都不能。 他只能极力地忍着。 听到姜柔的声音,秦显闭上眼深吸口气,片刻后,朝她走来,二话不说开始扒她衣服。 …… 姜柔心里本来还一直膈应那个孩子的存在,但一夜亲密过后,她又觉得,不就是一个孩子,况且还是秦显的骨肉,只要他能每天这么疼宠她,她便帮他养大这个儿子。 秦显醒来时,睁眼就看到姜柔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得见这一幕,秦显只觉得无比扎眼,心底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要不是他娘咄咄逼人,他不可能背叛丽娘碰姜柔一分! 罢了,只是身体上的触碰而已,毕竟自己整颗心都在丽娘那儿,她能谅解的。 想到此,秦显再没了睡意,坐起身来。 姜柔听到动静,回头看他,唇边扬起浅浅的笑,“相公,天色还早呢,你要不,再多睡会儿?” 秦显的目光看过来,却满是嘲弄与讥讽,冷笑道:“你不就想要个儿子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么?我已经给你了,等你怀上,就把我儿子还给我。” 姜柔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西厢房里住的,是我和丽娘的孩子。”秦显下床穿衣,不再看她,“不管我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丽娘刚生产就被人抱了孩子,你们这是趁她最虚弱的时候拿刀子扎她心窝,良心不会不安么?” 姜柔整个人都傻了。 婆婆昨儿不是告诉她,刚生下孩子的那位姨娘死了,孩子没娘,所以才抱来养在她名下的吗? 现在又钻出个丽娘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如果丽娘还活着,秦显又这么在乎她,自己这个正妻到底算什么? 她以为,他昨天晚上对她的疼爱,是因为喜欢。 可现在,他却直接告诉她,他之所以那样,只是为了把他和丽娘的儿子换回去。 眼泪再也绷不住簌簌往下落,姜柔死死捏着手里的象牙梳,“既然你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娶我?” 能问出这种问题,秦显觉得她是在犯蠢,“你以为,京城那么多世家千金,我娘为什么会一眼相中你来做这个世子夫人?”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秦显在外面有女人,女人怀了秦家骨肉,武安伯夫人不能让那女人进门,却急需一个名正言顺的儿媳来接盘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子。 世家千金们哪里愿意做这种事?自然只能挑她这般出身不高的小门小户女。 姜柔在家时,没少看话本子,这点逻辑,她还是能理通顺的。 然而理通顺之后,心便一个劲地往下沉,脸上还火辣辣地疼。 她以为,三兄妹的婚事属自己的最好,自己嫁的是良婿。 因为从议亲开始到过礼,一直到大婚之前都顺顺当当的,从未出过任何岔子,武安伯夫人更是对她慈和有加,让她一度以为,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然而现在,真相撕开,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从头到尾,这桩亲事就是一场骗局,骗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来做接盘人,入府就给人当娘。 姜柔心里膈应又难受,她想起姑妈和娘一遍一遍地在耳边跟自己说,秦世子品行不好,不是良婿。 那时,她觉得她们的心是偏的,偏向了姜妙那边,允许姜妙嫁给宦官,却见不得她好,见不得她飞上枝头当人上人。 此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打脸,什么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秦显已经穿戴好,回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俊脸上讥讽更甚,“你也不必觉得委屈,自己为了什么眼巴巴地嫁过来,心里没点数么?” 姜柔一怔,随即瞪大双眼,泪珠子落得更厉害。 自己是为了荣华富贵没错,可分明是他们家骗婚在先,现在还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他们对她,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心吗? 秦显简单洗了把脸,关上门便出去了,想也知是去找那个刚生完孩子的丽娘。 西厢房的小贱种又醒了,哭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姜柔铁青着脸坐在妆台前的交背椅上,双手恨不能将象牙梳给捏碎。 青杏和青梅推门进来,第一时间去往里间收拾床铺,当得见元帕上那抹鲜红的血迹,二人相视一笑,青杏当即取了元帕收进自己袖中,待会儿要交给金妈妈拿去给夫人看的。 青梅抱着换下来的床褥出去了。 青杏注意到自家姑娘坐在妆台前一动不动,走近才发现,姜柔早已哭得满脸泪痕。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青杏拧着眉。 先前她和青梅就在外头守着,也没听到姑娘和姑爷吵架啊?这怎么就突然哭了? 姜柔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抹了泪,摇头,“我没事儿,梳妆吧,待会儿还要去给公婆敬茶呢。” “哦。”青杏没敢多问,规规矩矩过来给她梳妆。 …… 去给公婆敬茶的时候,武安伯夫人见着她脸色苍白,心里明白秦显怕是什么都招了,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等武安伯离开后便跟她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显哥儿现在正是贪玩的年纪,不过是一时觉得外面的野花新鲜而已,等他玩腻了,自然就会发现最终还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最好,让她宽容大度些,不必跟个窑姐儿计较,那就是个骨子里肮脏发臭的。 姜柔心里呵呵,骨子里肮脏发臭的表子都能让秦显流连忘返自诩真爱,自己这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竟还比不得窑子里出来的烂货! …… 除了新婚那夜,秦显再没碰过她,他晚上甚至都不回来,姜柔明明是新婚,却跟丧夫守寡没什么分别。 她一再地告诉自己,当初图的就是武安伯府门第高家世好。 可一想到秦显愿意去外头当牛做马伺候一个表子,都不肯来看她一眼,问候她一声,她就嫉妒得想要发狂,每次对着西厢房里那个小贱种,都有一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 一转眼到了回门这天。 武安伯夫人让金妈妈帮着准备了一大马车的回门礼。 青杏在给姜柔梳妆,眼神时不时地朝着门口方向瞟。 姑爷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回来了,按说今儿是回门日,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该陪姑娘回去走一趟的。 “他人还没到吗?”姜柔黑着脸问。 青杏小声道:“早上夫人说,已经让金妈妈去那边儿催了的,没准儿,是路上耽搁了吧?” 什么路上耽搁了,分明就是不想来! 姜柔呵呵冷笑着,一把扫落桌上的首饰,站起身,“他不来,我自己也能回门,青杏青梅,咱们走!” 两个小丫鬟齐齐对视一眼。 这没有姑爷跟着,怎么能叫回门呢?多不吉利呀! 姜柔却比谁都清楚,那贱人还在坐月子,正是最虚弱最要人照顾的时候,秦显不可能扔下她来陪自己回门。 去正院跟公婆道了别,姜柔全程没问秦显,带上自己的陪嫁丫鬟坐上马车便朝着娘家方向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6、晦气,保媒(2更) 姚氏不放心姜柔,因此婚礼之后她没急着回溪水村,一直在二条胡同住着,等闺女回门。 姜柔回门,除了新郎官不在之外,其他方面,不管是回门礼,还是乘坐的马车,亦或者她的穿着打扮,都是照着伯府世子夫人的标准来的,在物质上,没人苛待她。 马车驶进胡同,原本要在姜家院门外停的,但此刻那地方已经停了一辆青帷小马车,车夫不在,也不知是谁家的,挡了去路。 巷子紧窄,只能够一辆马车单向行驶,况且伯府这辆明显宽敞了许多,就这么进去都有些费劲,更别说与前面那辆挤。 眼瞅着实在走不了,青杏只得跟姜柔商量,“姑娘,没几步路了,要不咱们就把马车停这儿,走进去吧?” 姜柔一大早就气不顺,回趟娘家,路还让人给堵了,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坐着不动,“进去问问是谁的马车,让人出来挪挪。” 在婆家就已经各种堵,顶着世子夫人的名头回娘家,哪能再让人给欺负了去? 青杏忙应声,挑帘下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院里有人走出来,除了青杏,身后还跟了个容颜清俊秀美的青衫少年。 少年正是邹夫人的侄子邹衡,他被姜云衢邀请来做客,没料到自己的马车会堵了二姑奶奶回门的路。 想到这位二姑奶奶姜柔,少年眼中垂落黯然。 他以前常从这条巷子经过,得见过她几次,那时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朝考中好好表现,拿到成绩再回来请婶婶帮着上门说亲,然而她年龄到了,明显等不到他三年后的朝考,听说她在议亲,他怕她嫁给旁人,便急急找上婶婶,希望能早些把意中人娶回家。 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意中人都还不知他是谁,便已嫁作他人妇。 她成亲那天晚上,一向滴酒不沾的他喝得酩酊大醉。 收起心底繁绪,邹衡歉意地朝着前头华丽的马车拱了拱手,“小生不知秦少夫人回门,马车挡了您的路,实在是抱歉,这就走。” 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天生一副好嗓子。 姜柔心下好奇,挑帘一看,少年已然转过身,准备赶马车走人,她只得见一抹峻拔清瘦的背影。 穿青衫,想来不是大哥的同窗就是同僚。 姜柔撇撇嘴,还不是穷酸一个! 少年赶着马车走后,姜柔的马车才得以停靠在姜家院门外。 到底是身份不同了,全家人都到院门口来迎接她。 姜柔被青杏搀扶着,踩在脚蹬上下来,一身绛红织锦褙子头戴红宝石头面的她看着爹娘爷奶和大哥寒酸的穿着,突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她宁愿坐在伯府宝顶华盖的马车里哭,也不要嫁给穷酸过苦日子。 贫穷哪来的幸福? 贫穷怎么会快乐? 不过是又穷又窝囊的人给自己找的最后一点慰藉罢了! “爹,娘,二爷爷,二奶奶,大哥。” 姜柔上前,一一打过招呼,准备行礼。 姚氏突然问:“姑爷呢?怎么还不见下来?” 姜柔想到那个两天没回家在外头陪表子的男人,小脸僵了僵。 青杏上前来打圆场,“回太太,姑爷这两日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来不了,说让姑娘替他问岳丈岳母安。” “对对。”姜柔反应过来,忙顺着青杏的话往下说,“相公可想来了,我怕他把病气过给娘家人,让他就留在府上养病。” “那太可惜了。”姜明山遗憾道:“我还特地准备了两坛子酒,打算跟他一醉方休来着。” “下次吧!”姜柔勉强笑着,“下次来了,我一定让他先自罚三杯给爹赔罪。” 姜明山点点头,让她别在外头杵着了,快屋里坐。 自打得知姑爷没来,姚氏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有些事,不是非要人亲自开口才能懂。 姜云衢则是呵呵笑了两声,他昨儿从翰林院回来的路上,不偏不倚就撞见秦显在药铺抓药。 堂堂伯府世子,真病了需要自己出来抓药? 这里头,只怕猫腻多着呢! 不过,他懒得管,姜柔自己开心就好,能把自己骗得这么开心,也是一种本事。 老温氏老两口的眼神,全程落在青杏和青梅两个搬下来的回门礼上,嘴都快笑得合不拢了,姜二春还亲自上前去帮忙。 一通忙活之后,一行人进了堂屋落座。 姚氏起身去灶屋给闺女做饭,坐在小杌子上择菜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她是过来人,姜柔又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凭着姜柔下马车时那几个眼神和表情,她就敢断定,闺女在婆家过得并不如意。 可现在木已成舟,她这当娘的又能怎么办?当初不是没有提醒过的,她自己,大姑姐和大女儿妙娘,几人轮番在姜柔耳边说秦显并非良配,姜柔非不听,非要嫁。 现在这情况,往后过成什么样儿,只能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刚架上锅准备炒菜,青杏突然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个精巧的盒子。 姚氏问她有啥事儿。 青杏便如实道:“姑娘在伯府每天吃燕窝,怕回来不习惯,让奴婢拿来炖上,说顺便给老爷太太们尝尝鲜。” 姚氏险些一口啐在那燕窝盒子上。 这儿是娘家,又不是别处,回个门罢了,显摆给谁看呢? 但转念一想,若是显摆能让她得到虚荣心的满足,填平别处的不如意,便随她去吧,自己一个当娘的,还能真跟自个儿亲闺女计较不成? 饭桌上,姜柔想起先前挡她路的少年,顺便问了一嘴,“那人谁啊?” 姜云衢说,“上次给你递帖子那位邹夫人的侄儿,邹衡。” “邹夫人的侄儿,不就是父母双亡的那个?”对于此人,姜柔印象可太深了,当初邹夫人跟她说的时候她就觉得晦气,如今看来是真晦气,沾上他,自己嫁过去各种堵,回来还被他堵,这人是老天爷派来克她的吧? 想到这,姜柔脸色微沉,“什么人啊,晦气死了,大哥以后少跟他往来。” 姜云衢“呃”了一声,“请他来,主要是为了给他妹妹议亲。” 姜柔一懵,随即嗤笑出声,“大哥别是放着高门嫡女不娶,打算扶贫娶个父母双亡的野丫头来给我当大嫂吧?” “不是你大哥。”姜明山道:“是你大表哥,旭哥儿。” 姜柔就更不明白了,“大表哥的亲事,不是有姑妈会操心吗?你们跟这儿着急个什么劲?” 姜明山咳了咳,让青杏给姜柔布菜。 当着姚氏的面,他没好意思说,因为刘家那边请人合八字算出日子来了,二月份的婚期。 然而姜妙的婚期到现在都还没定,也就是说,姜云衢很有可能要在姜妙先成亲。 如此一来,姜妙的聘礼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出了年,他又要给姜云衢准备聘礼,又要操心欠着姜秀兰的那六百两。 思来想去,姜明山决定那六百两不还了,然而房契还在姜秀兰手上,虽然刘家陪嫁来的豪宅完全能让他大大方方地把眼下这个小院撂给姜秀兰,但毕竟那边的宅子影儿都还没见着。 为免发生意外,还是保险一点好,银子他不还,给至今还打着光棍的旭哥儿保个媒,这桩亲事一旦成了,想来大姐也没那脸伸手跟他要那六百两。 姜云衢认识的人里头,只得邹衡一人有适龄婚嫁的妹妹,而且这小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配旭哥儿那样的正合适,便请了邹衡来家里商谈。 谁料,人家堂堂新科进士,模样又是拔尖儿的,竟被姜柔三两句就贬得一文不值。 姜云衢抽了抽嘴角,觉得这天儿没办法继续往下聊。 姜柔如今高嫁了,回娘家摆的都是世子夫人的谱,除非是家世高过武安伯府,否则稍微次一点儿的,在她眼里就是一坨臭狗屎。 …… 饭后,姚氏想单独把闺女叫到一旁教她几句夫妻相处之道,姜柔却知道她娘是个精明的,怎么都不肯跟姚氏独处,怕被套出点儿什么来,只在堂屋里坐着。 姜明山等的就是她回门,现在有机会哪还肯放过,直接跟她说:“柔娘,你大哥的婚期下来了,明年二月,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对方是高门嫡女,咱们聘礼去得太寒碜了不好,你看你既然这么得宠,能不能弄点儿银子帮衬帮衬家里?” 姜柔捏着绣帕的手紧了紧。 武安伯府是她婆婆在掌家,秦显虽然说了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管着她,但实际上他的钱,全都流到小贱人那儿去了,她自己又才刚嫁过去,手边有的,只得几件首饰而已,这个时候要想帮衬娘家,确实不太可能。 但姜柔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很得宠,世子能为了她一掷千金,便点了头一口应下,说没问题,但是得再过些日子,自己刚嫁过去就花钱大手大脚,有些不太像话。 姜明山喜出望外,忙说不打紧,现在才十月,离着下聘尚早,她什么时候方便了,就什么时候再给家里送银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7、又一桩亲事(3更) 闺女的婚事成了,回门也回了,姚氏隔天就收拾东西打算回老家。 但在回去之前,她来了庄子上见姜秀兰和姜妙。 姜秀兰问她,“柔娘那边怎么样了?” “才嫁过去几天,还看不出什么来。”姚氏叹了口气,“昨儿回门瞧着状态是有些不对,但她不跟我亲,我也不好直接问她什么。” 姜秀兰和姜妙对视一眼,姜秀兰道:“既然她不愿说,可见是还能过下去,那就由着她吧,以前跟在莺娘子身边性子养歪定了型,现在想着去掰正已经晚了,咱们管得太多,反倒会招她厌烦。” 姚氏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昨儿姜云衢请了他一个同僚去家里,听起来是想把那小子的妹妹介绍给旭哥儿,我不了解他的为人,但姜明山和姜云衢,明显不会怀什么好意,这事儿大姐得提前有个防备。” 姜秀兰有些懵,“好端端的,那对父子怎么想起来操心我们家旭哥儿的亲事了?” “这还不明显。”姜妙笑了,“不想还钱呗!” “哦对对对。”姜妙一提醒,姜秀兰马上反应过来,“我险些给忘了,他们那边儿还欠着我几百两银子呢,怎么,这是打算给旭哥儿找个媳妇儿就想抵消六百两了?什么媳妇儿这么值钱?” 姚氏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说,是什么邹夫人家的侄儿,叫邹衡的,柔娘出嫁前邹夫人曾经给她递过帖子,不过柔娘当时没去成,邹衡人品如何,我也不清楚,但听起来,父母好像都已经不在了。” 姜秀兰点点头,说行,这事儿她会注意。 …… 姚氏走后,姜秀兰才皱着眉叹了口气,“看来柔娘的事儿,你娘暂时还不知情。” 武安伯府世子夫人过门头一天就接盘给个外室种当了现成的娘。 这件事虽然武安伯府极力瞒着,却架不住府上人多嘴杂,下人们一人传一嘴,便有消息露了出来,姜秀兰还是从冯公公那儿得知的。 “难怪之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姜妙说:“武安伯府再落魄,好歹也是当年太祖皇帝御封的伯爵,有底蕴的勋贵之家,即便娶的是继室,也没有这么不挑家世的,而且婚期定的还这么紧迫,合着纯属是为了找个家世不显的冤大头去接盘外室种呢?这个秦显,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你要说婚期紧迫,刘尚书家那头也挺紧迫的。”姜秀兰想到冯公公跟她说的,“听闻婚期定在二月,距离现在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那岂不是他们家也有问题?” 三四个月,一旦碰不上好日子,过礼都过不完。 姜妙恍然大悟,“难怪我爹着急给表哥保媒抵消那六百两银子,原来是等不到我的聘礼了,这才不得不另想法子,啧,姜云衢竟然在我前头成亲,那他的聘礼,只能从姜柔身上薅了吧?” 姜秀兰就笑,“谁让你牙尖嘴利,出手又狠,你爹若是招惹得起,他说什么也不会忘了从你这儿狠狠薅一把的。” “那恐怕要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姜妙压根就没打算过让厂公的聘礼流一个大子儿到那对渣渣父子手里,成亲之前,她一定会想法子让姚氏跟姜明山和离,到时候聘礼直接送去姚氏那儿,看他们拿什么嘚瑟! …… 关于邹衡的妹妹邹缨,姚氏虽然只提了一嘴,姜秀兰却放在心上了,毕竟姜旭的年纪已经不小,到现在都还没个成亲的意向,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拖下去。 这天,姜明山托人给姜秀兰捎口信,说请她上家里坐坐。 有了姚氏的提点在先,姜秀兰已经明白为的是什么事儿,也没拒绝,换身衣裳坐上马车便去了。 姜柔出嫁,姚氏又回了老家,这会儿家里只得二房老两口和姜明山父子四人。 那仨老爷们儿显然都是吃粮不管事的,所有家务便都压到了老温氏一人头上。 老温氏来京城是跟着孙子享福的,哪里愿意干这些,成天嚷嚷着让姜明山买两个下人回来伺候,姜明山就当没听到,横竖不是他亲生的老娘,他才没管着。 但大姐要来,家里没个人做饭不行,出去吃又太贵。 思来想去,姜明山给了银子,让老温氏多买些菜回来,说大姐厨艺好,让大姐自个儿去做。 于是姜秀兰到了姜家,非但没有立即吃上热乎乎的饭菜,还得现去生火烧饭洗菜炒菜。 她一阵阵无语,但想着才这么一天,就给他们做顿饭也无妨。 一通忙活之后,饭菜上了桌。 姜云衢还在翰林院,要到傍晚才回来,桌上便只坐了二老和姜明山姐弟。 顶厨水平炒出来的菜,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二老早就忍不住了,拿起筷子便开吃,那模样,活像刚从监牢里放出来的囚犯。 姜明山却没忘了正事,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跟姜秀兰提,说自己想给旭哥儿保个媒。 姜秀兰装不知情,假意愣了一下,问他保的谁。 姜明山说是大郎一个同僚的妹妹,家世虽然比不得勋贵千金,但小姑娘生得好,性子也不错,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 姜秀兰挑眉。 其实她早见过邹缨了,就在姚氏跟她提过的第二天,她坐上马车去邹家那片转悠了会儿,正巧看到邹缨出来买菜给哥哥做饭,小姑娘生得乖乖巧巧,一见人就笑,那条街上卖菜的大娘们都认识她,卖给别人的菜价,到小姑娘那儿总会往下降一点。 姜秀兰喜欢乖巧的姑娘,邹缨无疑符合她心目中的儿媳妇标准,但她喜欢是一回事儿,人家小姑娘乐不乐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现在听姜明山亲口说要保媒,她倒想知道,姜明山有什么法子能促成这门亲事。 “这事儿,我亲自跟那姑娘的哥哥聊过了。”姜明山说:“他没有一口答应,说要先见见旭哥儿。” 姜秀兰问:“他没挑家世?” “挑什么家世?”姜明山叱道:“他们家父母早亡,兄妹俩相依为命,邹衡也不过是中了个进士而已,就这条件,只有旭哥儿挑她的份儿。” “那你还介绍给我儿子?”姜秀兰假意怒道:“他不挑,我挑啊!” 姜明山呵呵冷笑,“大姐挑来挑去这么多年,挑出朵什么花儿来了?” 姜秀兰噎了一下。 其实不是她挑,为了傍上东厂,傍上厂公,乐意往旭哥儿身边送千金的人家多了去了,关键在于,旭哥儿他不想娶亲。 姜秀兰自己当年就是在男人手上吃过亏的人,旭哥儿不想,她便不敢逼着他娶,没得过了门,旭哥儿成天冷着一张脸,白白辜负了人家姑娘。 但那时候是因为旭哥儿还年轻,不想娶就不娶,横竖耽搁得起,现在却是不行了。 先是柔娘出嫁,跟着姜云衢开春就要娶亲,再是妙娘和厂公,侄子侄女一个个成了家,唯独自家儿子没个动静,她这当娘的难免着急上火。 这次不想再听儿子找理由不成家了,好不容易碰到个自己中意的儿媳妇,姜秀兰准备拿下来。 …… 趁着姜旭来庄子上,姜秀兰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说人小姑娘的哥哥想见见他。 姜旭瞧着他娘憔悴的脸容,可见这些日子为了他的亲事没少操心,到底是不忍心拒绝,叹了口气,应下来。 姜秀兰便趁着邹衡休沐,安排了俩人见面。 前后见了有三四次,邹衡对姜旭有了大致的了解,才终于松口答应下来。 …… 得知邹衡点了头,姜明山高兴坏了,又请姜秀兰上门坐,直接挑明:“既然我给旭哥儿拉了这么一门好亲事,那欠你的六百两银子……” 儿子答应娶亲,姜秀兰正高兴,一高兴就松口,“用不着你还了,但往后若是还敢那么对弟妹,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再欠我个千八百两的。” 姜明山忙腆着脸笑,说不敢。 姜秀兰把房契也甩给他,然后坐上马车走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8、妙娘生病(1更) 冬月后,天气愈发寒冷,外面飘了鹅毛大雪。 姜妙隐约感觉小宝窸窸窣窣地起来了。 小家伙是个爱玩的,尤其是下雪以后,每天都要出去玩上一阵,你要让他坐在屋里,他那屁股就跟长了虫似的,坐不到片刻就开始扭来扭去。 听声音他要去外面,姜妙下意识开口,“小宝,等着娘亲给你穿衣服。” 嗓子很干涩,隐隐还有些痛,眼皮也很沉重,姜妙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 明明昨儿只是打了几个喷嚏而已。 她实在无力睁眼去看儿子,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原本等着娘亲给穿衣服好出去玩的小宝发觉不对劲,他趴下来,把耳朵凑到姜妙的鼻子处听了听,呼吸很重,而且喷出来的气息很热。 小家伙又把小肉手贴在娘亲的额头处,还是很烫。 自己扯过衣服胡乱套上一骨碌爬下床,他跑到外间推开门,要去找姑姥姥。 正巧这时小安子过来,见他衣服都没穿好,忙弯腰帮了一把,嘴里嘀咕,“怎么衣服都没穿好就出来了,你娘呢?” 小宝忙指了指房间方向,“娘亲,躺床上,病了,阿嚏,阿嚏~” 再有几个月就该满两周岁了,小家伙的口齿越来越清晰。 小安子脸色一变,拉着小宝进了屋,径直去往里间,果然见到姜妙睡得很沉,脸上被烧得起了一层红晕。 庄子上没有专门的大夫,若是有人病了,苗老刚好在会请他看,他不在,就只得去附近的小镇上请大夫。 姜秀兰昨儿去了临县还没回来,后园的婆子们又粗手笨脚的,小安子靠不上任何人,让小宝坐在屋里别乱跑,他匆匆去厨房烧了热水来喂给姜妙喝下,这才准备外出请大夫。 刚到庄子大门外,就见一身绣金蟒袍,肩披玄色披风的肖彻骑着赤风马朝这边来,乌帽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厂公。”小安子忙行礼,“您这是连夜办案去了?” 否则雪光太亮,对双眼伤害太大,厂公正常来这边,该坐马车。 肖彻淡淡“嗯”了声,翻身下马后把缰绳递给他,顺便问了句,“有事外出?” “是妙姐姐病了。”小安子接过缰绳,赶紧道:“烧得挺厉害。” “马给你,去请苗老。” 肖彻撂下一句话,人已经入了大门。 娘亲病了,小宝也没了出去玩的心思,就坐在床榻前的鼓腿圆凳上,眼巴巴地瞅着,生怕在小安子回来之前出了什么意外。 门突然被人推开。 小宝猛地回头,就见一身风雪的肖彻大步跨了进来。 “爹爹~” 小家伙忙不迭跑过去,肉手揪着他的袍摆,随后指了指里间方向,告诉他娘亲病了。 肖彻步履稍显急促,拉着儿子走到里间。 天色阴沉,屋里光线暗,姜妙侧躺着,半边小脸被帐幔挡住。 肖彻抬手将帐幔挂在帐钩上,坐下来,手背在她额头贴了贴。 小宝着急不已,看着肖彻,“娘亲,吃药药。” 肖彻说:“一会儿大夫会来给她看。” 说话间,再度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刚好盖住她削瘦的肩背。 姜妙睡得其实很不安生。 她乱七八糟地做着梦,但无论梦到什么,都觉得很热,她把脚伸出去,伸出去又觉得冷,缩回来没一会儿,又感觉全身都被火烧着,鼻孔里还堵着,出不了气,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整个人难受极了。 这个时候,额头上突然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背碰了碰。 姜妙下意识地就想追随那抹清凉而去,闭着眼睛,弓着身子往前挪了挪,又挪了挪。 “生病了还不安分。” 耳边有男人的轻笑声响起。 姜妙尚未来得及分辨那是谁,便已经被又一轮的倦意带睡过去。 …… 不到半个时辰,小安子带着苗老出现在庄子上,先给姜妙探脉查了舌苔,这才去往东院配药。 一帖药下去,姜妙发了不少汗,中饭时辰醒过来。 睁眼得见肖彻坐在自己床榻边,她愣了愣,以为没睡醒,闭上眼又重新睁了一次,人还在。 “你怎么过来了?”姜妙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听姑妈说,最近有几件大案都是需要厂公亲自出马的,他特别忙。 所以这些日子,她没敢再让小宝去肖府,怕叨扰到他。 肖彻没回答,反问:“好些没?” 姜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应该是好些了。” “应该?”他唇角微勾,眼尾浮现笑意。 姜妙一向觉得,平时不会笑的人突然笑起来最为致命,现在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她心下有些羞赧,同时又有些小得意,能让那么多人闻之色变的活阎王为她展颜一笑,是不是刚好能说明,自己之前为了接近他所做的那些努力没有白费? 肖彻低眉,刚好看到姜妙抿嘴偷乐的那一幕,双眼因为生病,呈现一种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像极了喝醉后会任性撒娇的那个她。 “饿不饿?”肖彻关切的声音再度响起。 姜妙顺势点点头,倒不是因为多饿,而是自己在睡梦中被喂了药,到现在嘴里都还是苦的。 灶上窦大娘煲了粥,但在喝粥之前,肖彻让小安子打来了温水,亲自将巾帕拧到半干给她擦脸。 这生病才能有的待遇…… 姜妙享受地眯着眼,躺太久,脑袋晕乎乎的,本想自己撑坐着,奈何双手无力没能撑住,一个不稳就歪到了他怀里,侧脸枕着他宽阔的胸膛。 肖彻衣襟上风雪的清冽气息还没散去,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和依赖。 姜妙顺势用脸蹭了蹭。 怕她一个坐不稳再往旁边歪,肖彻右手把人给搂住,左手继续给她擦脸。 小安子送粥进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忙背过身去,“那个,粥我放外面了。” 说完把粥搁桌上,带上小宝快速推了门出去。 姜妙一直等肖彻给自己擦完脸才抬头,入目就见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她伸手摸了摸,咕哝着问,“这几日是不是都在外面?很辛苦吧?” 听小安子说,每次能劳驾厂公出马的,必定都是轰动朝野的大案,而且有些案子离得比较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会回来。 肖彻垂眼,深邃的眸子似乎因为她的一句关心染上笑意。 片刻后,他说:“先吃饭。” 说话间,搂她的姿势稍微变了变,自然而然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外间走去。 姜妙耳朵贴着他胸膛,似乎听到了他平稳外表下不平稳的心跳。 到了外间桌边,姜妙没好意思继续黏在他身上,下来后坐在他旁侧,自己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耳边是肖彻沉稳内敛的声音,“我待会儿还有事,你就待在房里休息,别出去受风。” 姜妙深知他这么忙,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陪自己半天已是难得,没有无理取闹,只是当抬头看他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厂公是不是有半年没毒发了?” 肖彻闻言,邃远的目光里添了几分深意。 的确是有半年没毒发了,因为从苗老坦白真相那日开始,他就把当年在客栈用的那个方子重新找出来调了一下每味药材的比重,开始给肖彻换方子调理,那方面的效果虽然还不是很明显,但毒发的间隔相比较上一次,已经延后了几个月。 说明当年那个方子是可行的,只是不能照着原方子来,得调比重,而且他体内的毒积存多年,短时间内难以全部清除,要想彻底恢复,还得花时间慢慢调理。 见他默认,姜妙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苗老的方子越调越好,是不是说明厂公恢复有望?” 肖彻笑问,“你希望在什么时候恢复?” 分明是字面意思很正常的一句话,姜妙却觉得,他在一本正经地调戏自己。 她脸颊再次一热,喝完粥就迅速去了里间拉被子把自己盖住。 她才不管他什么时候恢复呢,说的好像自己希望他恢复是为了那什么一样。 肖彻进来跟她道了别,继续出去办案。 姜妙在屋里躺了三天才彻底好转。 这天傍晚肖彻又来看她,身上仍旧是出案时穿的那身蟒袍,可见来的匆忙,但下巴上的胡茬明显被仔细清理过,大概是上次被她注意到,他放心上了。 听肖彻说,案子已经办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不会太忙,末了看向她,“关于婚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法?若是没有,我便挑日子开始过礼了。” “这么快吗?”姜妙有些猝不及防。 肖彻说:“三书六礼过下来,差不多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娶你进门。” 姜妙想到娘家那一团乌烟瘴气,皱了皱眉,“再等等。” 等她让爹娘成功和离,她再自请除族才能过礼,否则什么都得跟姜家那对渣父子扯上关系。 她不愿意。 肖彻没有问原因,只应了声好,“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9、肖彻:敢多嘴,便送你去见大师(2更) 连着下了几场雪,地上堆得厚厚一层,哪怕到了天黑时辰,外头仍然不见暗。 晚饭后,肖彻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姜妙坐得有些尴尬,又不好直接开口撵人,好歹自己生病期间他还来回跑了几趟,现在痊愈就把人一脚给踹开,好像是有那么点儿不厚道。 偏偏她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困意全无,连想睡觉的借口都拿不出来。 小宝扭头看看爹爹,又扭头看看娘亲,忽然软软地开了口,说自己想出去看雪。 姜妙不准,“白天才跟着小安子玩了那么久,大晚上的还看什么雪?” 小宝哼了声,不理姜妙,转而抱着肖彻的胳膊摇啊摇,嘴里“爹爹”喊个不停,说自己要去看雪。 肖彻摸摸他小脑袋,说娘亲病刚好,不适合出去吹冷风,他陪他去。 小宝又不乐意了,非得娘亲一块儿去。 小家伙虽然小,但是他看得出来,爹爹正在想方设法弥补娘亲,然而娘亲对爹爹,不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感情,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爹爹能保护她,所以才跟的爹爹。 换句话说,假如当初这个能保护娘亲的人并非爹爹,而是旁人,那么娘亲现在跟的就是那个“旁人”。 这么下去,将来得知了真相,还不得翻脸无情说走就走啊? 肖彻不急,小宝都替他急上了,小小的眉头纠在一起。 媳妇儿近在眼前,不敢坦白真相又不主动一点先把心给拴住,这笨蛋爹,想等娘亲得知真相一怒之下收拾东西离开才肯后悔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真不知他这二十三年的脑壳是怎么长的。 望着儿子气鼓鼓的模样,姜妙轻嗤,“小宝,乖乖去睡觉,别烦厂公。” 小宝对着肖彻翻了翻眼皮。 听到了吧?看到了吧?娘亲成天“厂公厂公”地喊,从来就没承认过你是她相公! 姜妙从未对小宝起过疑心,只当儿子是在撒泼耍性子。 肖彻却是若有所思,等小家伙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朝里屋走,他忽然开口,“晚上要不要去肖府?” 姜妙忙道:“天冷,小宝晚上起夜又频繁,还是就让他留在庄子上吧,不麻烦厂公了。” 肖彻没说话,眼神只看向小宝。 小家伙哼了哼,鸟也不鸟肖彻,继续往里屋走。 肖彻放下茶盏站起身,长腿迈出,三两步就追上儿子,弯腰一捞,直接把小宝捞入他宽大的披风里。 小宝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半晌后,发现挣扎无果,他小嘴一张要去咬肖彻的胳膊。 肖彻已经跟姜妙道了别走出西院,感觉到胳臂上被咬了一下,有些不痛不痒,他低眉,深邃的眼神中攀上一抹浅笑,“属小狗的?” 小宝顺势“嗷嗷”两声,还是气不过,小脸鼓鼓的。 “刚才想说什么?”肖彻一边问,一边抱着他一个漂亮的轻跃上了马背。 那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可把小宝吓得不轻,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肖彻没等到回答,目光再度落回小家伙白嫩嫩的脸蛋儿上。 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小肉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脑袋尽量往披风里钻,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肖彻没有要走的意思,右手抱得有些酸,又把小家伙换到左手。 小宝便小懒猪似的蜷缩在他怀里,抿着小嘴不肯说话。 都这样了还不肯招,肖彻轻笑过后,直接问:“你是从哪来的?” 小宝脊背一僵,小脑瓜有些乱。 他是从哪来的?当然是娘亲的肚子里,他只是,脑子里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已。 见小家伙分明慌了神,却还要佯装镇定的样子,肖彻不觉好笑,继续威胁,“法源寺那位住持大师,你娘上次带你去的时候得见过,他捉妖很厉害,你不说,我就带你去找他。” 小家伙急得都快哭了。 他才不是什么妖,他还是个小宝宝! 肖彻假意驾了驾马,小宝这回真被吓哭了,他不要去看大师,便眼泪汪汪地看着肖彻,“爹爹~” 肖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你爹?” 小宝吸着鼻子,一个劲地点头。 “从你见到我第一次开始?”肖彻又问。 小宝还是点头。 这么邪乎的事儿,肖彻办案多年,从未得见过,心下不可谓不震撼。 “那你是从哪来的?”肖彻再次问回先前的第一个问题。 小宝仔细想了想,他分明就是从娘胎里来的啊,还能怎么来? 但一瞅他爹那副他敢说假话就马上把他当成小妖怪交给大师的架势,他又怂了,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最终弱弱地说了一句,“池塘,嘭——” 他就记得在梦里,自己被人推入了池塘,再睁眼便成了娘亲刚生下来的宝宝了。 东厂大牢里犯人形形色色,有疯子,有傻子,也有聋哑人,要审这些人并不容易,但肖彻多年来早已练就了一手老道的经验,因此理解能力超出常人许多。 听到小宝这么说,他眯了眯眼,“你跌入了池塘?” 小宝大惊,他爹这脑子,虽然在追他娘方面不咋地,但别的地儿是真好使啊! 愣神过后,小家伙点点头。 “然后呢?” 肖彻一问,小宝就想到了娘亲刚生下自己那天,满心满眼都是厌恶和不喜,要不是姥姥在一旁劝着,娘亲没准就直接把自己给扔了。 见他不答,肖彻换了个问题,“你是在哪跌落的池塘?” 是皇宫,但小宝不敢说,他委委屈屈地看着肖彻,“小宝是人。” 肖彻但笑不语。 妙娘亲生的,自然是人,但不足两岁就聪明成这样,不可能是一般人。 他正在考虑这小家伙投胎没喝孟婆汤的可能性,耳边就传来儿子软乎乎的声音,“爹爹骗娘亲,小宝,没说。” “你还知道什么?”肖彻看着他。 “娘亲,恨爹爹。” 肖彻清朗成熟的五官,逐渐覆上一层凝重。 自打得知真相,每次面对姜妙的时候,他都会去考虑,到底是想办法封了所有人的口瞒住她一辈子,还是找机会跟她坦白。 倘若坦白,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她,她恨之入骨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再惊天的大案都能办得漂漂亮亮的督主大人,头一次在私人感情方面因为犯难而皱了眉头。 小宝躺得很不舒服,在他怀里扭了扭。 肖彻沉默过后,把他放下来,先前只是假意威胁罢了,没真想带着这么小的儿子去骑马,天气太冷,想也知小家伙会受不住。 小宝最终没去成肖府,肖彻又把他送回西院,进屋前,肖彻说:“敢多嘴,便送你去见大师。” 小宝嘟着嘴,臭爹爹! …… 武安伯府,海棠院。 姜柔阴沉着脸坐在小厅里,手上恨不能将茶盏给捏成粉末。 只因,多日不归家的秦显先前来了一趟,却连海棠院都没到,只去账上支了银子就走了。 不仅如此,还顺走了她一盒血燕窝,连招呼都没打! 现在外面流言传得到处都是,他就算再疼爱那个小表子,总该对她这个正妻说两句愧疚话吧? 堂堂伯府世子在外头养表子为外室,生下来的种让刚过门的新娘子接盘。 他不要脸,她还要脸,武安伯府还要脸呢! 青杏和青梅两个得见姑娘脸色不好,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这时,西厢方向传来说话声,是金妈妈。 不多会儿,人就到了姜柔的小厅外,伸手打了帘子进来,“少夫人,夫人那边儿有请。” 想到这助纣为虐的婆婆,姜柔心绞痛都要犯了,想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去不了,就听金妈妈道:“夫人说了,知道少夫人娘家兄长马上要跟刘尚书府结亲,关于下聘的事儿,她想跟您谈谈。” 姜柔抿了抿唇,耳边响起自己回门那天她爹说的那番话,又想到自己大话都放出去了,倘若到时拿不出银子帮衬娘家,那便是在自打脸面。 婆婆在这个时候谈及此事,分明就是拿捏准了她的心思。 叹了口气,姜柔站起身,不得不跟着金妈妈去往武安伯夫人的院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0、好心提醒,借刀杀人(3更) 天气寒冷,武安伯夫人的屋里烧了地龙,暖榻前还放置了炭盆。 甫一挑开帘子进去,就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姜柔绕过屏风,走到堂中,对着坐在上首的贵妇人行了个礼,“给母亲请安。” 武安伯夫人抬手让她坐。 姜柔走到一旁的圈椅上缓缓落座,之后便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武安伯夫人问:“宣哥儿怎么样了?” 秦宣,是那个小贱种的名字。 姜柔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此刻却只得面上带笑,恭恭敬敬地回:“挺好的,奶娘们照顾得很仔细。” 作为武安伯府目前唯一的孙子,那小贱种一个人就有两个奶娘,婆婆甚至还想着再给他添一个。 一个外头来的、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秦显亲生的孽种就拥有这般等同于嫡子的待遇,这是一早就料准了她不能生,还是笃定她生不出儿子? 姜柔扯着帕子,全然没发觉自己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武安伯夫人瞧了她一眼,笑问:“显哥儿媳妇,身子不舒服?” “没,没有。”姜柔马上回过神来。 “我听说显哥儿先前回来了,你怎么不拦着他出去?”武安伯夫人又问。 “我……”姜柔咬着唇,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她倒是想拦,然而消息才传到海棠院,秦显早就支了银子溜之大吉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况且,他一颗心都扑在那个表子身上,自己就算把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武安伯夫人便说:“我见过丽娘,她没有你生得好看,男人贪花,左不过‘好色’二字,你年轻水灵,姿色又好,只要肯花心思,他没理由会丢开你一个刚过门的不宠,去宠一个流过产,生过娃还姿色平平的女人。” 又道:“留住男人的身,靠的是颜色,而留住心,靠的是手段,新婚那夜他能留下来,便足以证明他认同了你的姿色,只不过你人年轻,没有丽娘那样的手段,所以没能把他一直留下来罢了。” 姜柔心神一震,这么说,秦显其实还是喜欢她的?因为她长得比丽娘漂亮。 对,婆婆说的没错,自己一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身上嫩得能掐出水来,秦显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之所以成天往外跑,不过是那贱人在窑子里伺候过的男人多,狐媚子手段多罢了。 一旁站着的青杏见自家姑娘认同了夫人的说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件事很明显,从头到尾都是武安伯府的错,是姑爷的错,他自己在外面玩女人,玩的还是窑姐儿,把肚子搞大了,有孩子了,夫人怕后面再难有子嗣,不得不把那孩子接回来,然而想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嫡母。 于是自家姑娘就成了那个被选中的冤大头,过门头一天给外室子当了娘。 然而现在,夫人话里话外无一不在表明,姑爷之所以会成天往外跑,是因为自家姑娘手段不够高杆,留不住男人的心。 他们家的烂摊子姑娘来背锅反而成了姑娘的错? 而且夫人什么意思,明着告诉姑娘,她手段比不得丽娘,这不是故意激怒姑娘去对付丽娘,借刀杀人吗? 想到这儿,青杏后脖子忽然凉飕飕的,浑身都起了一层冷汗。 太可怕了,简直太恐怖了! 难怪以前常听人说,世家大族的内宅妇人,没一个是脑子简单的,她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界。 夫人能坐稳这个一言堂的位置,让伯爷都对她服服帖帖,足以见得手段不一般。 可,自家姑娘偏就没有那个脑子去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只怕现在已经在心里把丽娘给碎尸万段了。 屋里寂静了会儿,武安伯夫人才笑说,“听闻舅爷马上就要下聘了,你娘家的情况,我多少有些了解,既然你做了我们秦家的儿媳妇,我这个当婆婆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我库房里有一株红珊瑚,什么时候你得了空回娘家,便顺手带回去,算是咱们家给这桩亲事添个好彩头。” 姜柔再没见识,也知道红珊瑚多值钱,而且婆婆出手的,代表了武安伯府的脸面,肯定小不了。 她先前心头的那点儿膈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面露感激道:“谢谢母亲。” …… 姜柔带着青杏青梅回到海棠院没多会儿,金妈妈便带了两个婆子抬着那株红珊瑚过来,足足有半人高。 往屋里一放,姜柔自己都看呆了,这哪是值钱,简直是难得的稀世珍品啊,要不是一早答应了会帮衬娘家,她都想自个儿留着了。 青梅一个劲地“哇塞”,惊叹道:“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未得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红珊瑚呢,这应该特别值钱吧?夫人对姑娘可真好。” 红珊瑚放稳妥后,金妈妈道:“夫人说了,少夫人哪天回娘家的话,代她向亲家公亲家母问声安。” 姜柔微笑,“有劳金妈妈跑一趟了。” 金妈妈没有多留,带着另外两个婆子很快离开海棠院。 之后,姜柔便和青梅一块儿,俩人围着红珊瑚仔细欣赏起来。 青梅还在说,说以前总觉得婆媳关系难相处,尤其是姜家跟秦家家世不对等,出嫁前,她还担心姑娘会因为家世被婆婆磋磨,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夫人对姑娘,那简直是当成了亲闺女的待。 姜柔也觉得自己挺幸运,虽然丈夫暂时跟自己不亲,但婆婆好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有了婆婆的支持,她还何愁斗不败一个窑姐儿? 青杏原本还想着提醒姑娘两句,但看这情形,姑娘已经被夫人的那番话给洗脑,被眼前这株红珊瑚给收买了,哪还有多余的理智去想别的? 可若是不说,她良心上又过不去,自己一个当奴婢的,总得事事为主子着想吧? 为防磕着碰着,姜柔唤上青杏青梅,三人合力把红珊瑚搬到内室,她打算过几天就抽空带回去,让娘家人都开开眼界。 …… 晚饭又是姜柔一个人吃,但桌上习惯性地放着两副碗筷,就是防着秦显会突然回来。 然而直到姜柔用完饭,旁边的凳子都还是空着的,秦显一如既往地留在丽娘那儿。 姜柔深吸口气,不断提醒自己,她长得美,长得比那小表子好看,只要好好经营,早晚有一日,秦显会弃那小表子如敝履,回到自己身边。 青杏弯腰收拾着桌子,见姜柔盯着原本属于姑爷的座位走神,她忍不住道:“姑娘,其实有些时候,您可以不必在乎那么多,就像大姑娘那样,看淡些,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听到青杏拿自己跟姜妙比,姜柔顿时就炸了。 她在娘家时,天天被姜妙那张狐媚子脸压着,现在好不容易嫁出来眼不见为净了,贴身婢女竟然还念着她? 姜柔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吃里扒外的贱蹄子,姜妙给了你多少好处?” 青杏不防会被打,手上的盘子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碎成几瓣,白净的小脸马上出现清晰的红掌印。 她忙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一时口误,还请姑娘恕罪。” 姜柔脸色黑沉难看,“往后再敢在我跟前提起姜妙,看我不把你发卖到窑子里去伺候老男人!” 青杏脸色苍白,身子轻轻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姜柔皱着眉,心烦气躁,“滚!” 青杏捂着脸起来,又弯腰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才退下去。 “姑娘别生气。”青梅拿来美人捶,轻轻给姜柔捶着腿,“可能是您出嫁那日,青杏被陈太太刁难,大姑娘替她说了几句话,所以刚刚她才会……” “我说呢!”姜柔冷笑,“原来是早就被那贱人给收买了,你帮我盯着她,但凡这小蹄子敢私底下去见姜妙,你便第一时间回禀我,我马上给她找个好窑子,让她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1、不会放过你(1更) 趁着雪停,姜柔特地挑了个天光放晴姜云衢还休沐的好日子,带上那株红珊瑚,回了娘家。 红珊瑚放在特制的箱笼里,绸布盖着,专门装了一辆小马车,由小厮护送。 这回巷子里再没人堵她路,姜柔的心情不知畅快了多少。 想着大郎马上娶亲,家里没几个下人不行,姜明山买了两个丫鬟回来,一个蔷薇,一个月季。 这会儿蔷薇在灶屋里做饭,月季拿着笤帚扫院子。 听到院门外有动静,月季探出脑袋一瞧,正好瞧见武安伯府朱轮宝顶的宽大马车,愣了一愣。 青梅一看便知这是新来的,搀扶着姜柔下车后,看向月季,“去通报老爷少爷,就说二姑奶奶来了。” 月季虽然没得见过这位二姑奶奶,但刚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是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当下不敢怠慢,匆匆跑向堂屋禀报。 姜明山正在和姜云衢商量下聘的事儿,听说姜柔回来,眼神儿一亮,忙吩咐月季,“快把人请进来。” 想了想不对,又说:“我自个儿出去请。” 说罢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大门边,姜云衢也跟了出来。 得见只姜明山父子二人出来,姜柔撇撇嘴,“二爷爷二奶奶呢?” 姜明山刚准备开口,姜云衢就道:“有什么事儿你直说,摆那谱做什么?家里也没别人。” 姜柔往身后递了个眼色,马上有两个小厮抬着个又高又大的箱笼过来。 青梅招呼着,“当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青杏在一旁站着,一声不吭,自从上次挨了一巴掌,她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姜明山见那箱笼足有半人高,不由得好奇,“里头是什么玩意儿?” 姜柔挑眉,到了堂屋让小厮把箱笼打开。 顿时一株半人高又大又漂亮的红珊瑚呈现在众人面前。 老温氏吓得险些从圈椅上栽下去。 姜明山目瞪口呆,就连姜云衢都有些惊愕。 “柔娘,这……”姜明山伸手指了指,说不出话。 “上次爹不是说大哥要下聘了,让我想法子帮衬吗?”姜柔得意笑着,半点没提她婆婆,“银子太俗,这红珊瑚多好,华贵又大气,送去刘尚书府不知多有面子。” 姜明山当然知道下聘送这玩意倍儿有面子,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这么给送回娘家来了?” 姜柔眼眸一闪,“嗐,上次回门,世子不是因病没来成么?他一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送了我一株红珊瑚,说让我带回娘家,算是给爹赔个罪。” “好!”姜明山捋了把山羊须,“这女婿好,我闺女眼光更好。” 姜柔闻言,面上笑容更深了几分。 姜云衢虽然也被这半人高的红珊瑚震撼到,但听得他爹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是您闺女眼光好么?要不是武安伯夫人选中,姜柔现在还不知嫁的是哪位她原本看不上的穷酸呢! 况且,这红珊瑚到底是不是秦世子的心意,都只凭着姜柔一张嘴在那儿说,谁知道? 姜云衢想起自己近日来听到的一个传言。 虽然传的人不是很多,但老话都说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秦显要真是个品行高洁的,外头人也撬不动他的名声。 暗自摇摇头,姜云衢没有在姜明山跟前提起那个传言,只笑着附和了几句,说红珊瑚挺漂亮。 姜柔便道:“大哥既然娶的是高门嫡女,往后得了什么好处,可别忘了妹妹我。” “那是自然。”姜云衢莞尔。 这么好的东西要拿去下聘,老温氏心疼的在滴血,说要不留家里算了,多买些珠宝首饰去下,不也一样么? 姜明山最是瞧不上二房老两口爱贪便宜还目光短浅这一点,当即冷下脸来叱道:“懂什么,咱们要是下聘的诚意不足,那头没准就照着聘礼,把嫁妆给减了,到时别说大宅子,能不能回本都还不一定!” 比起红珊瑚,老温氏自然更想要大宅子,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 姜柔没在娘家留饭,嘚瑟显摆完就提着裙摆上了马车,带上自己的人准备回府。 不想,来的时候顺顺畅畅,回去又让人给堵了。 这回堵她的马车灰扑扑的,比上次那辆还破旧,瞧着更为寒酸。 姜柔忍不住皱了眉头,使唤青梅,“去瞧瞧,什么人?” 青梅小跑过去,刚准备开口叱骂车夫不懂事儿,就听破旧的马车里传来一把声音,“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她现在很需要人帮助,而我,是那个唯一能帮助她的人。” 青梅当即拉下脸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车厢里的人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青梅脸色难看,回到自家马车边,把那妇人的话转告了姜柔。 姜柔小脸一黑,为什么每次回门都没好事儿? 上次遭人堵,这次遭人威胁,她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正想让青梅把那人撵走,那妇人已经主动下车走了过来,微微笑着屈膝行礼,“秦少夫人,别来无恙。” 听到声音,姜柔整个儿呆住。 这竟然是上次来添妆被她拒之门外的二娘陈氏! 出嫁那日,她因着姜妙的几句挑拨,觉得二娘刚从大牢里出来,一身晦气,便没让进去,粗粗使唤人打发走。 如今突然碰上,姜柔有些猝不及防,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想到二娘从前对自己的好,又暗暗叹了口气,让她上来说话。 青杏、青梅和车夫三人很知趣地站得远远的。 陈氏一上马车,姜柔便问:“二娘,您怎么来了?” “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言,很为你担心,得知你今儿回门,就在这儿等着了。”陈氏说。 姜柔面上僵了僵。 陈氏知她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痛处,便拉过她的手,温声道:“你这傻孩子,碰到事儿了,怎么也不知道回来找二娘,好歹咱们母女一场,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不管么?” 听到这番话,姜柔就知从前那个二娘回来了,她突然红了眼眶,再没有当着姜明山他们时的自信和得意,一头扎进陈氏怀里,哭道:“二娘,那个小表子好过分,凭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就没日没夜地缠着世子,让世子当牛做马地伺候她,全然没把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世子他现在,压根就不回家,呜呜,我该怎么办?” 陈氏轻轻拍着姜柔的背,温声道:“好姑娘,别哭,我已经打听到了那个丽娘的住处,她现在不是正在坐月子么,想整治她还不容易?” 姜柔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看向陈氏,“二娘,真有办法?” 陈氏点点头,又叹气,“原本我先前想去姜家院门外等你的,可惜,我跟你爹已经不是夫妻,我无端过去,没得惹他生气。” 姜柔立时明白过来,目光坚定道:“二娘您放心,只要您帮我整治了那个小表子,我肯定帮您重新得到爹的宠爱。”又说:“这一年多,我爹谁也没找,就足以证明他心里有二娘,只是时隔一年,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跟二娘相处罢了,有我这个高嫁女儿在中间一撮合,就没有不成的。” 陈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 马车从西角门入,顺着夹道行驶到垂花门前,姜柔被青梅搀扶下来,刚回到自己的海棠院,就见秦显黑着一张脸坐在小厅里。 “相公?”姜柔难以掩饰面上的震惊,提着裙摆走过去,笑问,“你回来了?” 秦显见到她,二话不说站起身,一个巴掌就甩过来。 姜柔不防,整个人往后一栽,摔倒在地上,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显,“你,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秦显冷笑着,“我不就是没打招呼拿了你一盒燕窝,你不给便不给,背后动手脚是什么意思?” “什么动手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脸上的疼痛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姜柔满肚子的火,原本以为秦显是野花玩腻了知道回家了,不想竟然为了一个表子,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她一巴掌。 “丽娘吃了那盒燕窝便开始上吐下泻,她如今正在坐月子,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秦显目光森冷,恨不能化为实质将她碎成几瓣。 姜柔被青梅扶着站起来坐到桌边,满脸嘲讽,“上吐下泻,怎么不直接吃死她!” “你!”秦显额际青筋暴起,“果然是你这个毒妇做的,丽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2、往后可能怀不上了(2更) 秦显发了一通火之后便愤愤摔门离去。 青梅找来药膏,要给姜柔抹上。 姜柔满心怒火,一把打落她手中的瓷盒,怒道:“你现在就出去打听,那个表子到底住在哪儿!” “是,奴婢这就去。”青梅马上转身小跑出去。 青杏见状,走过来弯腰把地上的瓷盒拾起,听出姜柔想亲自上门找丽娘搞事,她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提醒,“姑娘……” “你给我闭嘴!”姜柔直接冷喝一声,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青杏垂眸,不敢再吱声。 青梅出去老半天才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地哈出白雾,“姑,姑娘,打听到了,就在隔着咱们府上不远的西堂子胡同,姑爷给她买了个小院儿,身边有个伺候的丫鬟叫春秀,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下人了。” 姜柔听着,眼神里嫉恨与阴冷交织,反复地扯着帕子,过了会儿,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去西堂子胡同!”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贱骨头,耍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能让秦显不惜为了她痛打自己刚过门的正妻,更不惜与家里人反目。 青梅看了眼她有些红肿的左脸,小声说:“姑娘,咱们还是先抹药吧,既然要去,输了啥也不能输了气势。” 姜柔想想也对,便坐下来乖乖抹药,等脸上的巴掌印消散得差不多了才带上青梅一块儿出的门,连中饭都没吃。 来到西堂子胡同青梅打听到的那间小院外,姜柔挑开帘子瞧了眼,院子不大,只一进,跟姜家的格局差不多。 果然是见不得光的贱人,也只配住这种房子! 姜柔冷哼一声,让青梅下去敲门。 秦显刚好出去抓药,来开门的是春秀,当见得门外站着个身穿湖绿绸袄的丫鬟,丫鬟身后停着辆华丽的大马车时,春秀愣了愣,“请问,你们找谁?” “丽娘在吗?”青梅道:“我们少夫人路过此处,听闻她身子不适,特地带了礼物来探望。” 春秀皱眉,“你们少夫人是谁?” 不等她说完,马车上的姜柔已经提着裙摆下来,直接推开她就朝着正屋方向走去。 春秀大惊,“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报官?”姜柔仿佛听到了笑话,回头讥讽地看着她,“你报啊,我倒想看看,一个见不得光被养在外头的窑姐儿,她有什么脸面闹上公堂。” 春秀顿时明白过来,这位着装华艳却咄咄逼人的小妇人,正是前不久世子爷刚娶过门的继室姜氏。 完全没料到她会主动上门来闹,春秀一时傻了眼。 怔愣间,姜柔已经打开帘子径直去往里屋,便见挂着豆绿色帐幔的架子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虚弱的小妇人,她似乎听到了方才院儿里的争吵,正朝着这边看来。 当看到一身锦绣红妆的姜柔,小妇人挣扎着坐起来,微微垂下眼睫,“不知少夫人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您海涵。” 姜柔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小妇人脸上。 这位便是让秦显心心念念爱到不能自拔的窑姐儿丽娘? 确实如婆婆所言,没她好看,尤其现在这般病歪歪的状态,哪里及得上她的如花娇颜半分? 但偏偏秦显就是爱了。 任何女人都容忍不了自己男人在外面找女人,尤其外面这位还不如自己,这无疑是种挑衅。 姜柔到现在还觉得左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秦显就为了这么个货色打她? 想着,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是狠狠一巴掌掴在丽娘脸上,双眼怒得要喷火,“不要脸皮的淫蹄子,霸着世子不放也便罢了,吃了我的燕窝还诬陷我下毒?呵呵,我倒恨不得那毒是我下的,一碗燕窝下去直接药死你,看你往后还怎么勾搭别人的男人!” 丽娘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红着眼没说话。 春秀赶紧跑过来护在丽娘跟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姜柔,“少夫人,我家主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 姜柔掏出帕子擦了擦打过丽娘的那只手,冷笑,“不过就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烂货而已,我想打便打,还需要找理由?” “你!”春秀险些被气哭。 “她是烂货,那你是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声音。 姜柔猛地回头,就见秦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俊朗的脸庞上一片阴翳。 “相公,我……”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 秦显走过来坐在床沿边,伸手轻轻抚上丽娘红肿的脸,满眼心疼,“丽娘跟了我多年,为我流过产生过儿,她却从未要求我给她个名分,我想给她换个大一点的宅子,她都心疼,让我别乱花钱,说这儿就挺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我能陪着她,就比什么都重要。丽娘是出身不好,但她内心善良,不贪名不图利,可是你呢?” 说到这儿,秦显回头看向姜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阴寒,“你不顾一切地嫁过来,不就是为了贪图伯府的荣华富贵,当上人人艳羡的世子夫人么?如今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你凭什么还得要求我对你一心一意?现在竟然拿着我给你的身份来嘲笑我的女人,姜柔,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恶心? 他竟然说她恶心? 姜柔身子一晃,往后退了半步,脸色白得不像话。 秦显看着她这样,心里满满的嫌恶,“什么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不过是丽娘不屑跟你争而已,她若开口,我马上就能一纸休书让你变成下堂妇滚出武安伯府。所以,你一个凭着丽娘的大度上位的乡下村姑,有什么资格嘲笑她的出身?” 听到“休书”二字,姜柔再也绷不住,眼泪簌簌往下落,指着秦显,语气恨恨,“分明是你们家骗婚在先,你现在跟我说什么我能当上世子夫人全是因为这贱人宽宏大度不跟我争,有本事,你现在就让她搬去武安伯府给你娘敬茶喊母亲啊!” 说着冲上前去,一把揪着丽娘的头发要把人给拽下床,嘴里不停地骂着,“都是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害得我们夫妻不睦,你去死吧!” “姜柔,你疯了!”秦显大惊,怕她真伤到丽娘,不由分说抬脚踹在姜柔的小腹上才把人给分开。 丽娘头发被她薅下一撮,头皮上隐隐有血迹,她仍旧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 这副模样,愈发让秦显觉得心疼,气不过,趁着姜柔倒在地上还没起来,又往她身上狠狠踹了两脚。 …… 姜妙最近闲来无事,除了描花样绣东西,便是跟着姑妈学茶艺。 以前在家里都没机会学,现在静下心来捣鼓,觉得挺有意思。 窦大娘又把她小孙子抱来庄子上,姜妙在地上放了软垫,这会儿小宝和那个小家伙坐在垫子上玩。 这份冬日的惬意,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破。 来的是小安子,他身后跟着个身穿丁香小袄的丫头。 这丫头姜妙认得,是姜明山特地买来给姜柔陪嫁的丫鬟之一,青杏。 按理说,这会儿她应该在武安伯府才对,怎么会突然跑庄子上来? “妙姐姐,这位姑娘自称是你妹妹的贴身丫鬟,说武安伯府那边出了点事儿,十万火急,要见你。”小安子如是说。 姜妙的目光略过小安子,落到青杏身上,问她,“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大姑娘。”青杏一说话就落泪,“您去看看二姑娘吧,她今儿出去找姑爷的那位外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就一直出血,人也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奴婢吓坏了。” 姜妙问:“哪里出血?” 青杏瞧了小安子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小安子便找借口退了下去。 青杏这才肯说:“是下身,当时是青梅哭着送回来的,奴婢想着,二姑娘多半是跟那边闹起来,最后吃闷亏伤着了,可奴婢的话,二姑娘她也听不进去,太太又不在京城,总不能让老爷和少爷去看她吧,思来想去,奴婢只能来请大姑娘了,请您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去瞧瞧她吧!” 姜妙微微皱眉,“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请大夫吗?” “请了。”青杏哭着道:“大夫说,说……” “说什么了?”姜秀兰险些让她给急死。 “说二姑娘这样,往后可能都怀不上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3、高手过招(3更) 一刻钟后,姜妙随着姑妈坐上了前往武安伯府的马车。 青杏也跟了上来坐在姜妙旁侧。 姜秀兰铁青着脸,“听你说起来,那位叫‘丽娘’的还在坐月子,她应该没这么大力气动得了柔娘,那么,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她虽是不喜欢姜柔这个小作精,但好歹是自家亲亲的侄女,现在出了事儿,她这个当姑妈的没道理袖手旁观,更没道理落井下石,势必要让武安伯府给个交代! 青杏抿了抿唇,青梅去查丽娘住处回来时说的那些话她有听到,丽娘身边只得个名叫春秀的丫鬟伺候,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下人,而当时二姑娘又是明晃晃打着世子夫人的正妻旗号去的西堂子胡同,能对二姑娘下手的,就只可能是姑爷。 可这话,青杏不敢乱说,便只摇摇头,说自己不知。 姜妙狐疑道:“好端端的,姜柔怎么会主动闹到外室那儿去?” 青杏搁在膝上的手指紧了紧,前后纠结了有半盏茶的工夫才小声道:“奴婢觉得,是夫人撺掇的。” “什么?”姜秀兰直接皱起眉头,“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青杏便把那天夫人请姑娘去坐时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难怪。”姜妙了然,“看来这位武安伯夫人城府不浅呢,自己不出手,拿捏准了柔娘性子冲动会主动去找丽娘,便来个坐山观虎斗,好等那二人斗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到时倘若柔娘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她自找的,跟武安伯府无关。况且,他们家也不是头一次死人了,秦显的那个原配,不正是临盆那天让他给活活气死的么?” 青杏垂眼道:“当时奴婢听出来夫人另有意图,回房的时候提醒了二姑娘几句,她非是不听,还动手打了奴婢,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 姜妙眯了眯眼,“我倒十分好奇,武安伯夫人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解决了那个外室,反而任由她一天天猖獗,现在还得假借柔娘的手去对付。” …… 姜柔的事,已经悉数传入武安伯夫人耳朵里。 正院东次间。 武安伯夫人坐在垫了软垫的罗汉床上,伸手撑着额头,眉心紧蹙,脸色并不好。 “我只当她是平日里冲动,遇事儿总还会有几分脑子,没成想,竟然能蠢到送上门去让人踹到绝育的地步。” 一旁金妈妈叹了口气,“只能说,当初咱们看走眼了,原想着她姐姐一个带着娃的寡妇都能攀上肖督主那样的大人物,当妹妹的也会有几分手段,谁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话完,老脸愈发凝重起来,“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斗过西堂子胡同那位。” 提起那个女人,武安伯夫人撑着额头的手慢慢攥成拳,眼底恨意翻涌。 她纵横后宅几十年,伯爷那一大堆姨娘,谁没被她死死拿捏住,可她对付那些女人的招数,到丽娘身上就全都失效了。 那女人从来不会哭不会闹,更不会争不会抢,你若打她骂她,她绝不会还手还嘴,只会默默受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哪怕显哥儿在场,她也绝不哭哭啼啼地卖惨,更不会背后告状撺掇显哥儿帮她对付谁,在物质上,她更是从不要求显哥儿给她买什么给她送什么。 谁都看得出来,这女人不会单单只是为了跟显哥儿过苦日子,她有野心,当世子夫人的野心,可她实现野心的手段,便是不用任何手段。 她不跟你玩阴的,不跟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当白莲扮柔弱博同情。 然而就是这样没有手段的手段,多年来把显哥儿的心勾得死死的,为了她,不惜活活气死原配,更不惜与爹娘反目。 武安伯夫人曾经试过去找丽娘,原想着不过就是个窑姐儿,后宅这么一大帮子女人都斗过来了,还能怕了她? 等见到真人,瞧着对方那超乎寻常的冷静反应,她到底是没能忍住怒上心头,一个巴掌就甩了下去。 也正是那一巴掌,让她跟儿子秦显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宽。 这么些年,她不对付丽娘,不是对付不了,手底下那么多人,随便让人弄死丽娘,比掐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可显哥儿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倘若丽娘有个三长两短,显哥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还会殉情随她而去。 秦家几代单传,到了显哥儿这一辈也只得他一根独苗,他若没了,他们夫妻将来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正因为自己这当娘的不好出手,才想着刺激一下儿媳妇,让儿媳妇这个正妻名正言顺地去修理外室。 哪里料到,儿媳妇是个脑子有坑的,什么办法都不想,直接就送上门去让人虐,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全是她自找的! “夫人,少夫人娘家那头来人了。”门外忽然进来个婆子禀道。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武安伯夫人头疼得厉害,但此时不得不出去见客。 “把人请进来。”武安伯夫人吩咐。 说着站起身,去往隔壁的小厅落座。 原本以为来的是亲家公亲家母,不想,竟是姜柔那位即将嫁给肖督主的姐姐姜妙以及为东厂做事的姑妈姜秀兰。 算上安国侯府赏花宴,武安伯夫人这是第二次见到姜妙,但还是被对方的容貌狠狠惊艳了一把,心里是有些遗憾的,倘若这位没有婚约在身,利用她去对付丽娘,只怕胜算会更大。 收回思绪,看着姜秀兰姑侄依次在圈椅上落座,武安伯夫人才笑问:“今儿是什么风,把亲家姑太太给吹来了?” 姜秀兰道:“得知婆家几代单传,柔娘在大婚前请我绣了幅百子图,说是寓意好,昨儿个晚上才收的线,今儿得空,我便给她送过来了,伯夫人方不方便让她出来验验货?” 姜秀兰确实带了百子图来,原本是很早之前就给未来儿媳妇绣的,出门前妙娘让带上,说一会儿有用,果然是起到作用了。 一句“几代单传”,一句“百子图”,顷刻让武安伯夫人面上笑意淡下去几分,嘴角略显僵硬。 一旁的金妈妈更是倒抽口气。 什么叫高手过招?这就是了! 这位亲家姑太太,分明是知道了少夫人的情况才来的,但她就是绝口不提少夫人的伤情,一开口就拿伯府几代单传说事儿,还搬出百子图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少夫人知道婆家子嗣不兴旺,特地让娘家人绣了百子图,倘若一会儿夫人告诉她,少夫人不能生育了,那么百子图便没了意义,百子图没意义,那就是在变相承认秦家断子绝孙,不想秦家断子绝孙,伯府就得倾全力医治好少夫人。 想到这儿,金妈妈暗暗抹了把冷汗。 活了一大把年纪,到今儿才见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句听似无关痛痒的话,不仅堵得你哑口无言,还帮你把后面该说的该做的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东厂的人,果然没一个简单。 “是这样。”武安伯夫人缓了口气,“柔娘今儿外出的时候,不慎伤着了,这会儿正在屋里休息,不过亲家姑太太请放心,我就这么个儿媳妇,不管花多少人力财力,一定会请到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还你们一个全乎人。” 姜秀兰弯起唇角,“有伯夫人这句话,我们姑侄俩就彻底放心了。” 姜柔才刚刚被大夫断定有可能再也怀不上,这种时候娘家人不适合去见,姜秀兰把百子图搁在武安伯夫人的小厅便带着姜妙出了门。 “得亏妙娘你提前想到百子图。”重新坐回马车上,姜秀兰语气里满是庆幸,“否则咱们这一趟,跑了也是白跑,秦家多半要推卸责任。” 姜妙莞尔,“对付这种人,不能直来直去,本身咱们主动上门问罪就处于劣势,再让她给拿捏住的话,还不如别来。” 姜秀兰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外头都在传,厂公是被你的美色所惑,我倒觉得,他看中的,是你的聪慧。” 这种气氛下突然提起肖彻,姜妙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现几分赧然。 其实她以前也是个傻的,大概是跟他相处久了,被他的手腕所折服,耳濡目染,日子一久,面对突发状况自然而然就会学着他去想能一招致命的最佳办法。 …… 姜秀兰姑侄走后,武安伯夫人往嘴里灌了口茶,吩咐金妈妈,“让伯爷想办法去请宫里最好的太医,再让人去西堂子胡同把那孽障绑回来跪祠堂,另外,海棠院那边所有的药材都用最好的,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让她复原。” “是。”金妈妈领了命,马上照办。 人家今儿来的目的很明显了,不是为了看人,也不是直接问罪,就要武安伯府表个态。 秦家几代单传是事实,这种时候,夫人总不能真的诅咒自家儿子断子绝孙吧?况且姜妙又是肖督主的未婚妻,这边儿要是一句话没说对,万一惹恼了她借着东厂来对付武安伯府,到时候遭殃的,可是阖府上下所有人! 所以少夫人这情况,即便再有千难万难,也得想法子给她医治好了。 ------题外话------ 好怕有人骂我女主是圣母【瑟瑟发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4、倒打一耙(1更) 武安伯夫人让多派人手,天黑时分果然将秦显五花大绑了回来,直接送去祠堂。 秦显不服,在祠堂里大吵大闹,嚷着要见他娘。 负责看守他的婆子们不得已,匆匆去了正院禀报夫人。 武安伯夫人这会儿正在头疼请太医的事。 他们家虽有爵位在身,可毕竟已经那么多年没出过功绩,上一次被天子传唤都不知是哪一代的事儿了,眼下姜柔的伤十万火急,全南齐顶尖的大夫又都汇聚在太医院,想要请到太医,而且要多请几位会诊,必须通过关系。 武安伯性子佛,寻常没事儿不爱跟人走动打交道,因此这一时半会儿地想去跟权贵攀交情,并不容易。 眼瞅着武安伯那边不成,武安伯夫人只得叹口气,写了封帖子给金妈妈,让她明儿一早送去安国侯府。 金妈妈刚走,祠堂那边的婆子就过来了,说世子爷吵着要见夫人。 “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他还不知道消停?”武安伯夫人狠狠皱了下眉。 然而骂归骂,最终还是跟着婆子去了祠堂。 怕人跑了,婆子们没把秦显身上的绳索解开。 见到当娘的过来,秦显脸色阴沉,“娘这是什么意思?” 武安伯夫人抬手就给他一巴掌,声色俱厉,“你知不知道你今儿惹了什么大祸?” 提起白天的事,秦显就恨得牙痒,“分明是姜氏那贱妇自己找上门去欺负丽娘,还把丽娘的头发都给薅下来,我这当丈夫的,还不能教训她两下了?” “你教训她两下,你爹你娘却要因此跑断腿,太医院的人到现在一个都还没联系上!” 秦显皱起眉头,“这才过门多久,她就娇气到破了点儿皮都得请太医的地步了?” 武安伯夫人捏着眉心,“听下人说,她回来时一直流血不止,请了府医来看,府医断定她往后很难再怀上子嗣。” 秦显一怔,继而嘲讽地冷笑起来,“娘把丽娘的孩子抱回府上,防的不就是姜氏生不了?现在全都如您所愿了。” 武安伯夫人看着他,语气变得很平静,“她才刚被送回来没多久,她那位即将嫁给肖督主的姐姐,就陪着她姑妈来给我送百子图,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秦显俊脸僵住,忽然闭了嘴,不再说话。 “她们是在逼我表态,倘若收下百子图,就默认了姜柔往后必须得是个能生育的全乎人,可一旦拒绝,不仅是在诅咒你断子绝孙,还很有可能惊动东厂,你想过后果吗?” “不至于吧?”秦显道:“我当时都没怎么用力,就只是随便踹了两下而已,哪里就严重到不能生育还惊动厂公的地步了?” 武安伯夫人不想再跟他理论,只严肃道:“既然她姐姐要个态度,你就给我好好跪满三天的祠堂,完了再去海棠院给你媳妇儿赔罪做给他们看,否则要敢中途溜出去,下次她姐找的可能就不是你娘我,而是西堂子胡同那位了。” 提到丽娘,便是掐住了秦显的软肋,他当即脸色一变。 跪是答应跪了,但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这算什么? 那贱妇自己上门挑衅最后受了伤,自己还有理了,往娘家搬救兵以权压人? …… 给安国侯府递帖子去见罗老太君,又请老太君帮忙各种托关系,几经辗转才终于请到三位太医来会诊。 在给儿子收拾烂摊子这事儿上,武安伯夫人算是操碎了心,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对西堂子胡同那位,愈发地恨之入骨,她倒宁愿姜妙下次直接去找那小贱人。 可那小贱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便是要了显哥儿的命,要了显哥儿的命,跟要了她的命还有什么分别? 三位太医会诊过后,给出了一套保守治疗的法子,说还有一线希望,但花的时间可能有些长,毕竟患者损到了胞宫,要想短时间内恢复,几乎不可能。 听得还有一线希望,武安伯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令人设席招待之后又给了丰厚的谢礼,这才千恩万谢亲自把人给送出去。 等人一走,她原先还满是笑容的面上顷刻冷沉下来,问金妈妈,“显哥儿这几日如何?” 金妈妈道:“想来是夫人的威胁起了作用,世子一直在那儿跪着,除了上茅厕,其他时候没出去过。” 武安伯夫人点点头,“去库房里多拿些上好的补品,让他一会儿去海棠院的时候捎上。” …… 海棠院。 有三位太医会诊并且开了药,姜柔的气色总算是好转了几分。 但,往后可能再也怀不上这个噩耗,让她满心焦灼而又惶惶不安。 “姑娘,喝药啦!”青梅端着小碗进来,在她旁侧坐下,打算一勺一勺喂她。 见姜柔抿着唇角在失神,她道:“姑爷被夫人罚跪了三天的祠堂,他应该是知道自己错了,否则不可能一点儿不反抗的。” 姜柔听得这话,感觉有些恍惚,“他……他真的自愿在祠堂跪了三天?” “奴婢每天都溜过去看的呢。”青梅说,“姑爷不仅跪,还抄了经文,好像是为姑娘祈福的经文。” 姜柔想到那日在西堂子胡同,他毫不留情地几脚踹下来,她小腹那钻心的疼,不禁红了眼眶。 过了会儿,她又问,“我娘家那头,有人来过没?” 这么大的事儿,总不会连个来看她的人都没有吧? 青梅“呃”了一声,“姑娘毕竟是这种情况,太太不在,老爷和少爷不好出面,倒是出事那天,姑太太和大姑娘来过,但只到夫人的院儿里坐了坐就走了,没来海棠院。大姑娘那么有钱,背后还靠着东厂这样庞大的背景,别说给姑娘请大夫了,就连补品都没带一件过来,也不知她们在夫人跟前说了什么。” 青杏瞪大了眼,“青梅,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姑娘?” “我难道说错了吗?”青梅回瞪着她,“出事那天姑太太和大姑娘就是来了!就是只到夫人院里坐了会儿就走了!就是什么都没带!这都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你激动什么?哦,我险些给忘了,当时是你去通风报的信,她们才会第一时间赶来的。呵!我说什么来着?你拿着二姑娘的银子,成天念叨着大姑娘,给她当眼线,只怕没少把这边的情况透露给她吧?她们来做什么,又说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青杏据理力争,“那天要没有大姑娘和姑太太,咱们姑娘还不知……” “够了!”姜柔怒喝一声,眼神冷冷地刺过来,“左一个大姑娘,又一个大姑娘,青杏,我那日只当你是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便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没有重罚你,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嘴上念叨也便罢了,还亲自跑去找,让那贱人过来看我笑话?” “不,不是这样的!”青杏忙跪下来,解释道:“二姑娘,您相信奴婢吧,大姑娘和姑太太过来,是为了在夫人跟前……” 姜柔看向青梅,“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吗?” “奴婢当然记得。”青梅得意地朝着青杏冷笑了下,“二姑娘当时让奴婢盯着青杏,倘若她敢私底下去见大姑娘,便给她找个窑子当归宿,一辈子也别想再出来。” 青杏脸色一白,眼泪簌簌往下落,“二姑娘……” “鞭刑伺候!”姜柔满腔怒火,要不是身子还虚着,她少不得要自己动手。 …… 半个时辰后,庄子大门被扣响。 刚巧姜妙要陪着姑妈出去采买年货,绕过影壁就听到有人在扣大门上的铜环,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听起来十分吃力。 姑侄俩对视一眼,加快步子上前打开门,就见个浑身血淋淋的姑娘从门后直挺挺地栽下来。 姜妙看都不用看,已经猜到是谁,半点不意外。 姜秀兰瞧清楚小姑娘的面貌后,叹了口气,对姜妙道:“是青杏,还真让你给猜着了。” 姜柔出事那天,她们去武安伯府时故意没有带补品,故意没有去海棠院看姜柔,就是因为姜妙料准,姜柔醒来后会倒打一耙。 本来她跟姜柔就一直不对付,当时又处在那种情况,倘若她带了补品,还亲自去海棠院探望,姜柔必定要说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专程跑去看笑话落井下石的,但如果她什么都不带,也没去海棠院,只到秦夫人的院子,姜柔又会说,她心怀不轨,趁她病跑到她婆婆跟前上眼药。 而且青杏第一次来庄子上的时候便说过,但凡她在二姑娘跟前提到“大姑娘”这几个字,必定会挨打。 那天姜妙和姜秀兰会出现在武安伯府又是青杏报的信,姜柔能放过她才怪。 所以当时在马车上,姜妙就提前给青杏支了招,让她趁着姜柔昏迷不醒,把自己的卖身契偷出来,一旦姜柔秋后算账,说她勾结大姑娘,那么不用犹豫,直接拿着卖身契来庄子上找大姑娘就对了。 姜妙喜欢青杏这丫头,觉得她聪明,对主子还忠心,但就是跟错了主。 眼下,望着青杏身上纵横交错的鞭伤,姜妙有些无语,“都已经偷到卖身契了还让人打成这样,真是傻的可以。” 姜秀兰帮着把小姑娘扶起来,嘴里应着姜妙的话,“傻,说明她不滑头,否则一拿到卖身契就溜之大吉来庄子上找你,那样的人你还真得小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5、阴魂不散(2更) 有姜秀兰帮忙,姜妙很快把青杏弄回自己院里,开了西厢房将她挪到小榻上趴着,自己身上也沾染了血迹。 姜妙来不及收拾,打来清水脱了衣服开始给她清理。 这种情况,请大夫也没用,大夫只能把脉,不能为她清洗上药。 青杏已经陷入昏迷,但每次被触碰到伤口,还是会疼得皱起眉头。 姜秀兰回自己房里拿了两瓶金疮药回来,当瞧清楚青杏背上触目惊心的鞭伤,有几处还在不停往外冒血,她顿时脸色不好看,“亏我还赔上自己熬了多少个晚上才绣成的百子图救那小蹄子一命,她却反过来咬人,要早知她如此狼心狗肺,咱们还费那事儿做什么?” 姜妙自始至终神情都很平静,毕竟早就是意料中的结果,闻言,淡淡道:“上次救她,是出于最后一点姐妹情分,也算是替我那远在乡下的娘全了对闺女的关心。往后,她是她,我是我,她的事我不会再管,我的事,也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 青杏是傍晚醒过来的,睁眼得见坐在小榻前打络子的人是姜妙,她愣了愣,反应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昏迷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来了庄子上。 “大姑娘。”知道是姜妙救了自己,她满心感激,眼圈有些红红的。 姜妙抬头看她一眼,“醒了?” 青杏掀开被子要下来谢恩,才动了一下就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忍不住蜷缩起来。 “伤口尚未结痂,暂时别乱动。”姜妙说,“你那身衣裳全是血,晦气,我拿去扔了,卖身契给你搁桌上呢!” “奴婢谢过大姑娘的救命之恩。” 姜妙问她,“卖身契都拿到手了,怎么不想着第一时间逃出去,留下来让人打成这样,不是自讨苦吃么?” 青杏低下头,小声道:“奴婢是二姑娘的陪嫁丫鬟,若非到了迫不得已,怎可轻易离开主子?” “你倒是忠心。”姜妙冷笑。 青杏抿了抿嘴没说话。 当时大姑娘才去了一趟武安伯府,夫人马上就对二姑娘受伤的事儿上了心,不仅四处托关系请太医来会诊,还让人把世子爷绑去祠堂跪着,分明就是大姑娘在为二姑娘出气! 她原以为通过这次的事儿,二姑娘就算以前再怎么不待见大姑娘,也总该明白过来自家姐姐的好,总该一家人同气连枝了吧?哪里想得到二姑娘刚有了好转便一口反咬回来,不仅污蔑大姑娘没安好心,还说她们俩勾结,要把她发卖到窑子里去,看她往后还怎么给大姑娘通风报信。 她本无心背叛二姑娘,奈何二姑娘是非不分,鞭子落在背上时皮开肉绽的疼,到底还是让她生出了贪生怕死之心,拼了命地朝着庄子上跑。 现在听着大姑娘讽刺她忠心,她接不上话。 若是忠心,又怎会听了大姑娘的话去偷卖身契? 若是忠心,又怎会跑到大姑娘这儿来? 姜妙见她眉眼间纠结不已,再次出言道:“作为下人,对主子忠诚是必不可少的品质,但有的时候,愚昧的忠诚只会成为害死自己的一把利刃。我救你,只是单纯觉得你这人还值得救,卖身契在手,你现在属于自由身,随时可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你。” 青杏心神一震,这回不再犹豫,伸手从桌上拿过卖身契,递给姜妙,“从今往后,奴婢任由大姑娘差遣。” …… 秦显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等出来沐浴洗漱穿戴好,天色已经晚了,正好是晚膳时辰,他带着金妈妈挑的那几样补品来到海棠院。 姜柔这会儿正坐在小厅里,青梅给她摆了饭,习惯性地多放了一副碗筷。 秦显进屋撩开珠帘便得见这一幕,不由得扬起唇角,却是讥诮的弧度,这是料准他今儿出了祠堂一定会过来赔罪? 丽娘在外面住得好好的,又没得罪谁,分明是她善妒见不得旁人好,非要闹上门,结果吃了亏,又靠着娘家来威胁武安伯府各种妥协。 请太医来会诊,药材专挑名贵的用也便罢了,现在还要他亲自赔礼道歉,这女人,想的未免太过美好了。 青梅注意到珠帘后的秦显,愣了愣,随后忙行礼,“姑爷。” 秦显把手上的礼盒递给她,什么也没说。 青梅却看出来,那是姑爷专门给姑娘带的,想来这三天祠堂没白跪,这都亲自来赔礼了。 她喜滋滋的,小跑过来接住礼盒,又说姑爷的碗筷都摆好了,请他入座。 大婚这么久,这还是秦显头一次来海棠院用饭。 姜柔有些不习惯,小脸上因为局促而泛出红晕。 秦显见她气色红润的样子,完全没有他娘口中的弱不禁风,便猜到这女人是在故意装可怜博同情,越发觉得倒胃口,但还是忍着嫌恶,在姜柔旁侧坐了下来,只因她娘千叮咛万嘱咐,武安伯府惹不起东厂。 沉默了好一会儿,秦显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问,“你好些没?” 姜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偏头见秦显正看着自己,她忽然想起青梅白天说的,姑爷跪了三天祠堂,还抄了为她祈福的经文,想来是真的知道错了,心下不由得一软,有些想哭的冲动。 青梅把礼盒放到一旁的案几上,闻言眼眸微闪,替姜柔回答,“太医说了,姑娘伤到胞宫,除了每天按时服药之外,还得时刻保持心情畅快,否则身子很难复原。” 很难复原,那就是再没可能怀上他的子嗣。 秦显心里不知有多高兴,面上还是绷得紧紧的,“这么严重吗?” 怎么会不严重,那天她感觉自己疼得都快死了。 姜柔越想越委屈,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 秦显他爹武安伯有好几位姨娘,最擅长的就是用眼泪来博取武安伯的宠爱。 秦显打小看惯了这些伎俩,厌烦不已,当下得见姜柔也这样,脑海里便浮现丽娘那张倔强的小脸。 丽娘跟内宅这些勾心斗角的庸脂俗粉不一样,她有什么话会好好说,不会说着说着就落泪,更不会柔柔弱弱地在他面前诉苦。 正因为她什么都藏在心里自己默默承受,秦显才更想要去疼爱她,呵护她不被任何人欺负。 再看看眼前这位,呵呵,自己造的孽,反过来却要所有人都宠着她,惯着她,没有公主命偏偏得了公主病,还病得不轻,简直令人作呕! 姜柔哭了半天没听到秦显的安慰,甚至连帕子都没递一块给她,只得自己慢慢止了眼泪,“听说相公在祠堂跪了三天,还被罚抄经文,很辛苦吧?” “是挺辛苦。”秦显装不下去了,怕把自己呕死,干脆直接摊牌,“你要能让你娘家人消停些,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姜柔一惊,“相公你在说什么?” 秦显眼神讥讽,“难道不是你让你的婢女请了娘家人来向我娘示威的?姜氏,麻烦你搞清楚,你已经是秦家儿媳妇,夫妻之间闹点矛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还往娘家告状,你是没断奶生活不能自理十六岁还连自个的事儿都处理不了吗?” 姜柔原本还以为他是来为自己那天的所作所为赔礼道歉的,谁成想,好话不过三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而且还说什么她让婢女回娘家请人来示威? 这说的不就是姜妙和姑妈姜秀兰吗? 难怪,早上青梅说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这俩人突然来伯府绝对没安好心,原来是等在这儿坑她呢? 等秦显离开,姜柔一把掀翻桌子,脸色大怒,“谁让她们来的?” 青梅小声道:“姑娘,是青杏去请的人,青杏早上拿着卖身契逃了,这会儿多半在大姑娘的庄子上。” “姜妙!又是姜妙!”姜柔恨得咬牙切齿,“我出嫁前她就处处与我作对,我都嫁这么远了她还来掺和我婆家的事儿,阴魂不散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6、凭我长得好看(3更) 秦显那天来海棠院吵了一架之后,便又继续回了西堂子胡同丽娘那儿。 姜柔越想越气,可她出不了门,婆婆说了,为了她自己的身子,也为了秦家子嗣,她必须留在府上静养。 又静养了几日终于能下地,姜柔实在憋不住了,跑去正院找武安伯夫人,说自己出了事,爹和大哥不好来探望,还不知着急成了什么样子,她想回去报个平安。 自从出了上次的闹剧,武安伯夫人已经了解到这是个蠢的,才不信她会那么孝顺竟然主动提出回去看父兄,只怕又想去西堂子胡同挑事儿了,但又不好直接拒绝不让她回娘家,便让金妈妈跟着,说是能更好地保护她。 西堂子胡同那位虽然让姜柔恨得做梦都想掐死,可上次被踹那么狠,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至少目前,她是不敢去的,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小肚子疼。 马车直接朝着二条胡同姜家方向走。 姜云衢还在翰林院,家里只二房老两口、姜明山和月季蔷薇几人。 月季进去禀报后,姜明山马上出来迎接,虽然心里嫌弃这个闺女又作又爱摆谱,但谁让她是棵摇钱树来着。 姜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都等不到进堂屋,便一脸气闷地看向姜明山,“爹,您到底管不管姜妙?” 姜明山一阵头大,“又怎么了?” 一个在婆家,一个在城外庄子上,明明隔得老鼻子远,偏偏三不五时就给他来一出“惊喜”,这姐俩是要一个赛一个地作上天吗? 姜柔恼道:“我都出嫁了,她还伙同姑妈去掺和我婆家的事儿,有她这么背后捅刀子的吗?” 金妈妈目瞪口呆:“……” 那天晚上姜秀兰姑侄是如何拿着百子图到武安伯府不动声色威胁的夫人,她可全都看在眼睛里,那么高明的招数,使得夫人不得不到处打点拉关系去请太医忙得脚不沾地寝食难安,还把世子爷绑回来跪了三天祠堂抄了三天佛经。 结果,就救回来这么个蠢东西? 虽然自己站的是夫人那一边,但还是忍不住替那对姑侄气到胸口疼。 “可不止如此呢!”青梅跟着嘀咕道:“大姑娘不仅掺和二姑娘婆家的事儿,还勾结了老爷给二姑娘买的陪嫁丫鬟青杏,让青杏给她通风报信,随时掌握二姑娘的情况,她这是监视!心怀不轨!” 提起那个青杏,姜柔小脸愈发难看,嚷道:“爹,您必须给我做主,她凭什么?” “凭我长得好看呗!” 巷子另一头,慢悠悠驶过来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小安子,马车上的人是姜妙。 自从上次安国侯府老太君给她递帖子邀请她赴宴造了名声之后,她经常会接到世家夫人们的帖子,今儿一早又接了个,她本想着来约那位即将过门的表嫂一块去,岂料,邹缨几日前就跟着她婶婶回了祖籍。 姜妙没见着人,回来经过这条巷子,刚巧就碰上姜柔回门,这小蠢货还在大门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告她状。 姜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金妈妈,果然得见对方因着姜柔那一番话险些石化。 姜妙忽然有些想笑。 蠢而不自知,蠢到乐在其中。 这是她从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上抠出来的唯一“优点”。 见到本尊,姜柔小脸更黑,那眼睛瞪得跟要喷火似的。 马车还在慢悠悠地朝前走,越来越靠近前头那群人。 姜妙半个脑袋探出车窗外,挑眉看向姜柔,“我长得好看,插手你婆家的事儿怎么了?我长得好看,看上你那个陪嫁丫鬟,让她跟了我怎么了?” “你!”姜柔气得想吐血。 青梅更是直跺脚,“大姑娘,你也太过厚颜无耻了吧?” 姜妙笑道,“过奖过奖,那都是我爹教得好。” 被突然点名的姜明山老脸一僵,但一想到姜妙马上出嫁了,以往随口就来的那些骂她的话,再也不敢轻易出口,便只得递了个眼色给月季。 月季当即反应过来,忙招呼着众人,“大姑奶奶,二姑奶奶,您二位里边儿请,茶水已经备好了。” “请什么请!”姜柔瞪了月季一眼。 本想着回来找爹诉苦让爹做主的,不曾料到姜妙会突然出现,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多待,愤愤喊上青梅,“咱们走!” 巷子窄,武安伯府的马车又大,没办法直接调头,姜妙便让小安子驾着马车后退给他们让道。 等姜柔一行人走远,小安子才问:“妙姐姐,现在咱们去哪?” 姜妙的目光看向前方姜家小院的位置,眼神幽暗了几分,“去姜家。” 她娘和姜明山和离的事儿不能再拖了,否则一旦陈氏先一步做点什么,到那时姜明山没准真会一纸休书让她娘下堂。 没有错的人,凭什么被休?凭什么下堂?要分开就直接和离! 但要想成功和离,日子像目前这么平静可不行,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7、谈条件,和离(1更) 刚走个作的,又来个令人头疼的。 姜明山坐在圈椅上,一双眼盯着挑帘入堂屋的大女儿姜妙,问她,“你还有什么事儿?” 二房老两口知道这位是个不好招惹的,低着头喝茶谁都没吭声。 姜妙自己找位置坐下来,等月季来奉了茶才看向姜明山,“爹把莺娘子安置在哪儿了?” 姜明山一阵心虚,但随即又觉得恼火,“你想干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她也被判坐过一年牢赎罪了,你还想揪着不放?” 姜妙语气散漫,“我只是想到上次柔娘出嫁她来添妆时想见爹和大哥,结果大哥让青杏出去传话,说不认识什么姓陈的太太,认错人了。怎么,大哥是准备跟莺娘子断绝母子关系吗?” “你少在那儿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姜明山怒道:“柔娘出嫁那日家里有客人,大郎在堂屋招待,让下人去说一声不得空罢了,是那小蹄子没安好心故意曲解大郎的意思,哦对了,刚柔娘还说,那个叫青杏的丫鬟早就被你给收买了,谁知道那天那些话,到底是不是你教她的?” 姜明山睁着眼睛颠倒黑白的本事,姜妙已经见怪不怪,淡淡“哦”了一声,“那这么说来,大哥跟莺娘子还是母子,莺娘子这个生母的身份跑不了,等大哥迎娶大嫂那日,她是一定要坐高堂的,爹,是这么个理儿,对吧?” 姜明山老脸当即一僵,陈氏贩卖过良家姑娘,并且因此被判入狱坐过一年牢,此案的卷宗不仅在涿县衙门备了份,还送到大理寺存了档。 除非,当时是个冤假错案后面有人为她翻案,否则陈氏这辈子都别想洗脱“人贩子”的污名。 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大郎坐高堂? 万一到时宾客们问起,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回答?说陈氏虽然犯过罪坐过牢,但她已经改过自新,让大家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不扯淡吗? 姜明山已经能想象到刘家一旦得知,将会如何地愤怒不满,那位刘三姑娘,没准连堂都不拜直接扯下盖头就让花轿原路返回。 到那时,大郎的亲事泡了汤不说,他姜家的颜面又该往哪搁?今后他怕是连这条胡同都没脸走出去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柔娘出嫁那日是姚氏陪他坐的高堂,倘若大郎成亲那日换为陈氏,将来姜妙出嫁,又得姚氏亲自来,外人肯定会问。 所谓的“兼祧”,说白了就是没子嗣的那一房,花钱娶个儿媳妇回来向有子嗣的那一房借种。 陈氏便是二房用来向长房借种的工具。 这种行为在南齐,通常只会发生在乡下,城里大户人家宗族根系错综复杂,哪一房没子嗣,完全可以从旁支过继一个。 姜明山是读书人,比谁都明白“兼祧”意味着一个男人能在家族允许的前提下同时娶两位正妻。 这对于当年考场失意又被姚家看不起的他而言,无疑是种天大的诱惑。 毕竟,齐人之福哪个男人不想? 姜家当时那样的条件,纳妾是不可能的,既然有法子多娶一个,他为什么不乐意? 然而他当年同意兼祧的时候,从未想过将来的某一天会面临此刻的窘境。 虽然骨子里不待见姜妙,但现在不得不承认,姜妙说的是事实。 姜云衢又没死娘,成亲那日高堂上必须有父有母,然而这个“母”,绝对不能是陈氏,否则要出事儿。 可如果不是陈氏,难不成让姚氏来给大郎坐高堂么? 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这时,老温氏突然“呸”了一声,“陈氏那贱妇坐过牢一身黑,她有什么资格来给我孙子坐高堂?” “就、就是。”姜二春也一脸愤愤,“丢丢、丢人!” 现在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姜云衢身上,眼巴巴盼着他早日把刘家三姑娘娶进门好搬进那陪嫁来的大宅子里,岂能因为一个陈氏就搅了局? 老温氏越想越不放心,瞅着姜明山,“明山,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 姜明山头疼不已,能当上刘尚书的亲家住上豪宅,他自然比谁都希望,可不让陈氏坐堂,难不成真要把那位置让给姚氏? 姜妙瞧着这三人的反应,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我只是路过,进来讨杯茶喝,就不继续叨扰了,告辞。” 说着打了帘子要走。 “等等!”姜明山叫住她。 “爹还有事儿?”姜妙没回头。 姜明山嗫嚅好久,声音低下去,仿佛大声说出来会丢了他的脸,“你得空回去跟你娘说一声,明年二月大郎成亲的时候,让她来坐高堂。” “爹这话可真有意思。”姜妙冷嘲,“是大哥成亲,又不是我成亲,要我娘给他坐高堂,他这个新郎官都不亲自去请,凭什么让旁人去?” “你!”姜明山最恨姜妙抠字眼钻牛角尖,因为每次都会驳得他哑口无言。 深吸口气,他好不容易把怒火压下去,“刘家定的婚期紧迫,你大哥又要去翰林院又得准备婚礼,我这不是怕他抽不开身,所以让你回去知会一声么,你这当妹妹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贴兄长?” 姜妙唇边嘲弄更甚,“您这当爹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贴儿子,当初柔娘出嫁,您可是亲自跑了一趟溪水村把我娘给请来的,现在轮到儿子,您就不乐意了,是儿子没有闺女值钱,还是爹认为帮您儿子跑这一趟下来不值当?” 一番话让二房老两口黑了脸色,齐刷刷瞪着姜明山。 姜明山脑袋一阵眩晕,他就知道,不该放这逆女进门的,自打跟在姜秀兰身边,便学得牙尖嘴利不饶人,哪怕眼前站的是亲爹,她也分毫不给面子! “大哥要准备婚礼,我也要准备,请我娘坐高堂的事儿,就劳烦爹亲自跑一趟了。”姜妙说完,再没逗留,抬步出了小院坐上马车,径直回到庄子上。 姜秀兰在姜妙房里对账,恢复了大半的青杏在一旁陪着小宝玩翻花绳。 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青杏起身去推门。 姜妙满身寒气,暖手炉里的炭早就不烫了,进屋便搓了搓手。 青杏替她取下斗篷,姜秀兰抬头,问她见着邹缨没。 姜妙叹气,“不凑巧,她们老家有事儿,陪着邹夫人回祖籍了。” “那就下回吧,横竖有的是机会。”姜旭都还没正式过礼,俩人的婚期尚未定下。 姜妙坐到姜秀兰对面,炭盆里的热气总算让她回暖了几分。 青杏又给她泡了热腾腾的茶,姜妙喝了有大半杯才跟姑妈说起姜家那边的事,“我爹不敢让陈氏给姜云衢坐高堂,还得亲自回乡下请我娘,陈氏一旦得知,八成气得要吐血,这下有好戏看了。” 姜秀兰轻嗤,“她再气不过能怎么着?跑到喜堂上去大闹,说自己才是姜云衢的生母?她不嫌丢人,我还嫌她脏了姜家的地儿呢!” “她只管闹,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姜妙莞尔一笑。 姜秀兰没听懂,“什么目的?” 姜妙卖了个关子,“我先抽个空去见我娘,回来再告诉姑妈。” …… 隔天一早,姜妙便带上小安子,驾着马车去了溪水村。 现如今大雪天,地里全被厚厚的雪覆盖住,村人们懒得出门,家家户户窝在屋里避寒,村道上还算安静。 车轱辘吱呀吱呀转着,最后在姜家院门外停下。 姜妙听到姚氏在院里喂鸡的声音,上前去敲门。 姚氏搁下笸箩推开老榆木门,就见闺女和小安子站在外头,她面上一喜,忙招呼着,“快快,屋里坐。” “奶奶呢?”姜妙一进堂屋便问,毕竟自己待会儿要说的事不方便老人家在场。 姚氏说:“村长家杀猪,非要我们婆媳去坐坐,刚把你奶奶给请走,我留在后头喂鸡,正要出门呢,你们就来了。” 没料到会这么凑巧,姜妙抽了抽嘴角,村里人请吃杀猪饭她是知道的,基本上全村都会被请,家里有亲戚的,有一个算一个全带上,就为了热闹。 她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没得一会儿被人问东问西,便长话短说,跟姚氏道:“娘,姜云衢的婚期下来了,明年二月,到时候我爹会亲自回来请您去给他坐高堂。” 姚氏一听就黑脸,“要我去给陈氏那贱……”考虑到小安子在场,她到底没骂出来,但还是气不过,“我凭什么去给他坐高堂?” “去啊,怎么不去?”姜妙说:“这可是跟我爹谈条件的绝佳机会,娘真不想要?” 姚氏一愣,“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姜妙笑了笑,缓缓吐出两个字,“和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8、一脚踩进大坑(2更) “这事儿之前不就提过了吗?”姚氏蹙眉,“当时还是在公堂上,他都没能同意,况且就算他同意了,老太太能同意吗?” “当初我爹不同意,在三亲六戚跟前丢不起那个人,他要面子。”姜妙道:“现在他同样是为了面子,但他这次想要大哥在不丢人的前提下顺顺当当把那位刘家三姑娘给娶进门,就必须来请娘去坐高堂,娘提出来的条件,他怎么可能不答应?至于奶奶那儿,让他自己去说服。” “对啊姚姨。”小安子附和道:“妙姐姐为了这事儿,已经头疼好久了,如今既然有机会,您就依了她的话吧!” 以前小安子只是负责帮着姜秀兰给老太太送东西,从未真正了解过姜家,后来跟姜妙熟了,常陪着她回来,慢慢才发现,姜家这档子人没几个是好的,什么二娘悄悄卖了家里的姑娘,什么丈夫大晚上找人抢砸了妻子店铺,三观一个比一个歪,心思一个比一个恶毒。 现在,那个卖了妙姐姐的人贩子,竟然被平平顺顺地放出来还被安置得妥妥当当,然而妙姐姐被人玷污了身子这事儿,却是怎么都倒不回去的! 姜妙怕她娘顾虑太多,沉默了会儿,忽然正色道:“娘可能不知道,其实当初是我主动接近的厂公,我需要找个有权有势的靠山保护我,原因是,我跟着姑妈去了庄子上不久,我爹和姜云衢便计划着把我送给权贵做妾换取前程,我不愿意,我爹就用休了您来威胁我。” 姚氏脸色一沉,“竟然还有这种事!” “所以,我想让娘跟他和离,一来不想看到娘再待在这个家受委屈,二来,我明年就要出嫁了,如果你们是夫妻,到时聘礼就会名正言顺地落入那对父子手里,这跟他们卖了我换银钱有什么分别?我不想让他们得逞。” 姚氏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即便我跟你爹和离,你仍旧是姜家闺女,男方来下聘,照样得去你爹那儿。” “所以,爹娘一旦和离,我很快就会想法子自请除族。”姜妙小脸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小安子被她惊了一下,“妙姐姐?” 和离常见,除族也常见,但自请除族,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因为一旦除了族,她就再也不是姜家人,往后姜氏一族的荣辱皆与她无关,也意味着将来碰到事儿的时候,家族再没有责任和义务庇护她。 不过,妙姐姐之前遭人玷污怀着身子的时候,家里都没想过怎么帮她渡过难关,而是一脚把她踹出门,往后想来也不见得会有多人性,除族也好,一刀断干净,省得将来又撕得一地鸡毛。 姚氏显然被闺女这个大胆的想法给惊到,她皱皱眉,“一旦除族,就意味着你跟姜家再无半分关系,也意味着你一无所有,将来的娘家,就真的只剩一个娘,你这么做,是为了把自己这边的糟心事断干净不给他拖后腿,还是相信他会护你一辈子?” “他”指的是谁,姜妙一听就懂。 肖彻目前对她是挺好,没得挑,但她曾经就是因为太过信任陈氏,才会在陈氏手上栽了个大跟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现在的她,绝不会把自己全部的信任押在另一个人身上,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我除族,只是为了能更好的弥补娘。”姜妙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姜家对我而言,除了算计和利用,也剩不下什么,没了他们,我不止会活得好,还会活得更好。” 姚氏看着闺女,脑海里突然想起那天在庄子上,肖彻见她时说的那番话,心里暗暗叹息过后,点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劝什么了,等你爹回来,我再跟他谈和离的事儿。” …… 离开溪水村,小安子怕姜妙的心情受到影响,一边赶马车一边跟她说:“妙姐姐别担心,除族就除族,以后厂公会保护好你的。” 姜妙笑了笑没说话。 “我没有开玩笑。”小安子认真道:“厂公只是办案的时候凶,其实他人挺好的,既然说了会八抬大轿风光把妙姐姐娶回家,就一定会对妙姐姐负责任,你要相信他。” 见这小子自己都快把自己给说急了,姜妙只得应道:“嗯,你说的都对。” 姜妙回到庄子上,才把自己劝她娘跟姜明山和离以及准备自请除族的事儿说了出来。 “除族?”姜秀兰脸色一变,“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也不算突然吧。”姜妙说:“其实刚生下小宝那会儿我爹成天嚷嚷着要赶我出门,后来真把我赶出来了,直到现在,我跟被除了族有什么分别?” “可是……”姜秀兰还是皱着眉头,不是不赞同,就是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毕竟她从未见过有谁自请除族的,哪怕她当年混得那么艰难,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没什么可是的。”姜妙态度坚决,“总不能我落魄的时候,我爹嫌丢脸,一脚把我踢出家门,等我混的好了,他又想借着我从中捞好处吧?” “那你娘同意了吗?”姜秀兰问。 “我已经说服她了。”姜妙颔首,“等他们一和离,我就马上赶在大婚前除族,今后跟姜家再无半分关系。” 说着,看向姜秀兰,马上变成一副小心讨好的嘴脸,“我除了族,姑妈不会不要我了吧?” 姜秀兰睨她一眼,“我倒是想不要你来着,谁让你过不了多久就是肖府女主人了,我还得在你手底下做事,敢对你不敬么?” 姜妙很不厚道地笑出声,“反正掌家做账什么的,我也不擅长,嫁了人就负责吃好喝好睡好,再把我儿子养好就成了。” “那可不一定。”姜秀兰挑眉,“厂公都半年多没毒发了,听说苗老又给他换了方子,万一人家真的复原,你们俩这夫妻就得成真,到那时,他少不得要你给生个一儿半女的,你还有的忙。” 突然扯到这种话题上,姜妙臊得脸红,又问姜秀兰,“厂公若是真的恢复了,皇上不会怪罪他吗?” 毕竟东厂都是宦官掌权,肖彻一旦痊愈,那就是个正常男人,崇明帝还会放心把东厂交给他? 姜秀兰心说崇明帝能不能活到厂公恢复那天都还不一定呢。 但这些话,她没告诉姜妙,毕竟侄女不知道厂公的事,自己跟她说多了也不好。 …… 姜刘两家婚期紧,姜家这头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年前去刘尚书府下了聘。 当时那株红珊瑚一出来,瞬间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虽然刘家库房里奇珍异宝多的是,并不在乎姜家下什么聘,但这种面上有光的事儿,谁都不会拒绝,因此刘尚书在看到那株红珊瑚之后,对姜云衢的态度愈发显得和颜悦色,让人把他请到前厅喝茶,跟他说婚期虽然紧张了点儿,但好日子难遇,况且这亲早成晚成都是成,早早成了两边都省心。 刚开始姜云衢还觉得他准岳父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但在回来的路上细细琢磨了一番,总感觉自己似乎一脚踩进了一个大大的无底深坑。 难不成,那刘三姑娘是个丑到见不得人的?还是有什么恶疾在身,所以刘尚书才会把婚期定的那么紧,是为了赶紧给她找个人家好尽早转手出去? 越想,姜云衢越觉得浑身恶寒。 可现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就算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况且,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只要今后能平步青云,就算刘三姑娘真的身染恶疾还容颜丑陋,他都得娶,顶多等自己爬上去有权有势时再多纳几房姨娘洗洗眼睛就是了。 …… 聘礼一下,万事俱备只差迎亲,想到再来最后一关,自己就能跟刘尚书成为真正的亲家,身价不知要高涨多少倍,姜明山便喜滋滋地坐上马车回溪水村,准备找姚氏商量去给姜云衢坐高堂的事儿。 ------题外话------ 亲妈:搬小板凳坐等大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9、和离就和离(3更) 挨近年关,姜明山顺便带了年货,想着这些可都是京城来的东西,姚氏那一辈子上不得台面的村妇见了,还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谁料马车到家门口,姚氏得见他,神情却冷冷清清的,比以往都要淡漠,见他往家搬东西也不说上前来帮个忙。 姜明山请着马夫一块儿,俩人搬了几趟才搬完,他走到堂屋坐下,想倒杯茶喝,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别说热茶,连一滴冷水也没有。 偏过头,却见姚氏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嗑瓜子,那神情散漫的,简直把他当成了空气。 自己大老远从京城眼巴巴地跑来请她去京城给儿子坐堂,她倒好,一进门就摆张臭脸? 他当年真是眼瞎,娶了这么个糟心婆娘!姜明山越想,气就越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开口就呛上一下子把关系弄僵,没得影响了大郎开年的亲事,便压着性子喊她,“哎,还坐着干嘛,没见茶壶都空了吗?烧水去呀!” 姚氏冷笑着看过来,“灶屋里有火,井里有水,你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烧?” “你!”姜明山被噎得老脸青黑,他哪里干过自己打水烧水这种粗活儿?哪怕是在京城没买丫鬟的那段时间他都没亲自动过手,回趟老家还得什么都自个儿来? 这贱妇未免欺人太甚了! 狠狠吸了口气,又吸了一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狐疑地瞅着姚氏,“我这刚回来,也没哪句话得罪你,你一开口就满嘴火药味儿,好歹咱们还是夫妻,这合适吗?” “不合适也没人请你回来。”姚氏仍旧没给他好脸。 自从那日听得妙娘说自己险些被这对渣父子当成玩物卖给权贵,她就一直没睡好觉,做梦都想弄死这人渣。 今儿自己送上门来,不反省还想要人伺候? 姜明山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我说,前一段儿柔娘成亲都还好好的人,这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姚氏每听他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烦,“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回你的京城去,少来碍眼!” 姜明山被她弄得来了脾气,冷哼一声,“大郎明年二月的婚期,聘礼已经下了,如今就等开年,到时候,你去给他坐个堂。” 姚氏眼底略过一抹嘲讽,“他娘又没死,怎么就轮到我去坐高堂了?” 闻言,姜明山只觉呕得慌,“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夹枪带棒的,大郎娶的是礼部尚书府嫡女,请你坐高堂,那是给你造势抬身价呢,别人就是想到下辈子都没那机会,我这亲自上门来请了你还不乐意?” 姚氏嗤笑:“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留给莺娘子,竟然让给我?” 姜明山再一次被噎得脸色青白难看,过了会儿,问她:“你去是不去?给个准话。” “庙里拜菩萨还得烧三炷香呢,你这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态度,我怎么去?”姚氏冷冷瞅他一眼。 姜明山极其讨厌被人威胁,但这会儿却是不得不低声下气,“有什么条件你直说。” 姚氏便也不绕弯子,“要我去坐堂可以,但在他娶亲后,咱们就和离。” “什么!”姜明山一下子蹦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他还以为陈氏的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况且已经坐了一年牢赎清罪孽,姚氏再有多少怨气也该消散完了,不想,竟是还没死心,处心积虑地想着和离。 和离?凭什么?她倒是卷卷铺盖走得轻松,家里老娘谁来伺候?圈里的牛羊牲口,谁来管?还有那几亩不能变卖的田地,老娘年纪大了劳作不动,总得有人去操心吧? 姚氏一旦离开姜家,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儿就会落到他头上。 况且,姜妙马上就要嫁给肖督主了,他可还眼巴巴等着那边来的聘礼呢,这节骨眼儿上倘若姚氏跟他和离,姜妙那个不孝女指定又得闹出点儿别的事来。 所以,绝对不能和离! 姚氏早就料到这狗男人在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利用她待在老家伺候老太太,京城那头又美滋滋地收着肖督主来的聘礼么? 做梦! “我就是随口一提而已,你要不乐意,那就算了。”姚氏说,神情很淡,没有表现出急着和离的模样。 姜明山当然不乐意,可他如果不乐意,姚氏就不肯去京城给大郎坐高堂。 新郎官生母健在,却没人去坐高堂,到时刘家那头指定以为姜家是看不起尚书府,敷衍尚书府,一怒之下问罪上门,他要怎么应付? 光这么想着,姜明山后背就渗出一层冷汗。 他思来想去,又好声好气地跟姚氏商量,“刘家陪嫁了一座大宅子,新房会布置在那儿,我们跟着就要搬进去了,你要觉得乡下不好住,到时我再把你和娘都接过去住大宅子,让你做掌家太太,这还不成吗?” 掌家太太? 姚氏觉得恶心。 此前自愿留在溪水村伺候老太太,是顾虑到了妙娘和小宝,现在闺女都主动提出来让她和离了,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真为了住上那什么大宅子跟着去京城,到时想都不用想,指定又是跟陈氏那个贱人共侍一夫。 姜家这畸形的关系,从陈氏进门那日就让她觉得恶心,难不成后半辈子还得跟这对狗男女绑在一块儿继续恶心? 想到这儿,姚氏的神色愈发冷沉,“除了和离,我没别的要求。” 瞧这样子是铁了心了。 姜明山深深皱眉,“都一把年纪了还和什么离,脸上不臊得慌吗?” 姚氏直接冷笑出声,“当初嚷嚷着要妙娘滚出姜家的不是我,现在想借着妙娘得到肖督主聘礼的也不是我,去涿县大牢把那个人贩子接去京城花钱安置的更不是我,我脸上怎么会臊得慌?” 要论噎人的本事,姚氏跟姜妙母女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扒出来的! 姜明山被揭老底,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又低下去几分,“你要不喜欢莺娘,我往后不理她就是了。”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和离。 姚氏不想再搭理他,起身打算去喊老太太回来吃饭。 姜明山见她要走,急眼了,一咬牙,“行,和离就和离,但大郎成亲那天,你必须到场。” 不就是和离么?横竖他也看这女人不顺眼,离就离,离了她,姜妙仍旧是姜家女,到时聘礼照样得进姜家门! …… 腊月二十八,刘家陪嫁的宅子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姜家这头提前搬了进去,姜明山为表孝心,要把老太太接来京城过年,姜妙便也把姚氏接到庄子上。 当娘的在,今年的除夕夜便没去肖府,跟着姜秀兰去了他们家过。 次日大年初一,姜旭去邹家拜年,冯公公要去伺候老爷子,姜妙便带上儿子,准备陪着姑妈和她娘去外头看舞狮。 不想才刚出门,就见肖彻策马而来。 每一年的这一天宫中都有大朝会,百官在金殿觐见皇帝,命妇去坤宁宫拜谒皇后,肖彻显然是刚参加完大朝会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了,俊脸上一片清寒,肩上描金披风被冷风吹得不停翻飞,胯下赤风马呼哧呼哧,鼻腔里喷出白雾。 得见姜妙几人,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上前来一一打招呼,“岳母,兰姨。” 管姚氏叫岳母,又管姜秀兰叫兰姨,姜妙本想开口纠正他的称呼,但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除族,便又把话咽了回去,问他怎么这么早回来。 肖彻道:“今日本该去你娘家拜年的,岳母在你这儿,我便直接过来了,怎么,你们有事要出去?” “正准备出去看舞狮来着。”姜秀兰接过话,笑看向姚氏,“既然女婿来拜年,得,咱也别想着出去了,好好招待贵婿才是正经。” 一听要回去,小宝马上抗议,气鼓鼓地瞪着肖彻,“臭爹爹,小宝要看舞狮!” 姚氏闻言,脸色大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0、别耽误人家(1更) 小家伙后半段长句,说的不是很好,但前半句那声“爹爹”,让姚氏顷刻间绷紧了脸,下意识去看姜妙。 姜妙忙小声跟她娘解释,“之前小宝隔三差五就去肖府,也不知是怎么喊起来的,上次娘来不也听到了,给他换个尿布就能管人叫爹。” 对对,上次也听到了,妙娘那时都没大惊小怪的。 姚氏稍稍松了口气,面上重新露出笑容,对小家伙说:“舞狮要看的,一会儿就看,但现在还没开始呢,咱们得先回去坐坐。” 小宝抿着小嘴,什么还没开始,又欺负他人小听不懂! 肖彻朝这边看来,幽邃的目光落在小家伙身上。 小家伙马上想到下雪那日被他爹拎出去威胁的情景,小小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他不要看大师! 于是最后,耷拉着脑袋被他娘拉着回了屋。 肖彻来拜年,自然不是空着手,他才到没多久,修慎院伺候他的那两个小公公便捧着拜年礼过来。 上次肖彻见岳母时,特地换了身气质翩然的月白直裰,今儿却是因为刚从大朝会退下来,怕晚一步错过她们,来不及换下绣金蟒袍,尽管他一再收敛,言辞之间也尽量地平和缓稳,却还是难掩骨子里的气势。 秦显那样的女婿,姚氏还勉强搭得上几句话,可眼前这位,气场实在太过骇人,因此场面话一说完,厅屋里便陷入了寂静。 姜妙有些尴尬。 姜秀兰忙出言救场,“既然庚帖已经交换,厂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走三书六礼?” 肖彻莞尔,“我都可以,看她。” 姜秀兰当即反应过来,笑着瞧了旁边的姜妙一眼。 姜妙越发尴尬,她只是想等着姜云衢成亲爹娘和离,自请除族跟姜家剥离关系之后再嫁人而已,现在弄得好像是自己故意吊着他胃口一般。 “二、二月以后吧。”姜妙说,“老人不都说开年没什么好日子么,再往后挪挪就是了。” 姚氏明白闺女为什么要让过礼的日子延迟,便附和地点点头,“去年柔娘十月出嫁,今年二月你大哥又要成亲,三台喜事总不能撞一块儿,还是错开的好。” 岳母都发话了,肖彻自然是没有异议。 家里毕竟没个男丁,这会儿只姜妙、姚氏和姜秀兰三个女眷,肖彻不好坐太久,礼送到,话说完便起身告辞。 姜妙想到什么,亲自把人送出门,到了门口,小声提醒了他一句,“厂公见过我娘便罢,南阳街那边不必去了。” 刘家陪嫁的宅子在南阳街,外城,隔着肖府所在的内城有些距离。 照理,肖彻拜年该去那儿,但姜妙明显不希望他去。 关于姜家的大致情况,肖彻已经了解清楚,明白姜妙的顾虑,否则也不至于刚从宫里回来就直奔姜秀兰家,而不是去南阳街给岳父拜年。 “还有……”姜妙怕他多想,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拖着婚期的,只是,有些事还没处理完,等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才能静下心来同你成亲。” 肖彻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姜妙摇头,姜家的事儿很复杂,并不适合暴力解决,更不适合以权压人。 况且,自己的仇要自己报,否则体会不到把敌人踩在脚下的那份舒爽快感。 尤其是陈氏,原本按照姜妙的实情,她该被判个死刑的,但因为姜妙想瞒着小宝的存在,便让她捡了个便宜,只得五十大板外加牢一年,现在一年期满出来了还不安分。 既然监牢里的苦折磨不了她,姜妙势必要让她尝尝人间疾苦! 而这个过程,越慢越好,倘若利用厂公的势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给杀了或者弄残了,并不能让姜妙泄愤。 肖彻颔首,“什么时候需要了,说一声。” 莫名觉得他的言外之意是只要她需要,转身他就在,姜妙脸颊微热,“厂公慢走。” 目送着肖彻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口,姜妙才伸手抚了抚胸口,心跳仍旧很快。 平复好情绪,姜妙回到堂屋,帮着姜秀兰把肖府来的拜年礼拾掇好,没多会儿几人便又再次出门去街上看舞狮子。 …… 南阳街姜府,姜明山却是在眼巴巴等着肖彻来拜年。 然而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下晌都没见着人影。 “怎么回事儿?”前厅里,姜明山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直皱眉,“不是庚帖都已经换了,亲事板上钉钉吗?照理今儿该来拜年的,大郎你让人出去打听打听,是没来,还是路上耽搁了。” 下首圈椅上的姜云衢嘴角微抽,他爹这是住上大宅子摆上老爷谱就飘了吗? 打听谁?肖彻?那是能随便打听的? “今儿宫里有大朝会,可能来不了。”他只得如是说。 “哦。”姜明山又没当过官,哪里懂年初一宫里有大朝会,“那可能是明儿来,明儿也挺好,柔娘他们要来回门的,人多热闹。” 其实主要就是想显摆显摆这座大宅子。 打从住进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人显摆,然而南阳街周边的人他们都不认识,亲戚们又隔得太远,柔娘更是难得回趟娘家,所以即便守着占地广阔的大宅子,即便里头庭院重重,楼阁精致,假山盆景多到眼花缭乱,也只能自玩自赏,听不到旁人的艳羡和吹捧。 姜明山郁闷不已,又喝了半盏茶才去内院见老曹氏。 老太太让他给接到京城来过年,还安排了单独的院子,却是各种不适应,吃了饭就在屋里呆着,哪也不去,月季和蔷薇两个留下来想陪她说话,又不知该挑什么话题,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姜明山过来得见此状,挥手让月季蔷薇退下去,在圈椅上落座,过了会儿轻咳一声,看向老曹氏,“娘,咱家这条件,您还满意吧?” 住着儿媳妇家陪嫁来的宅子,也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说这话。 正在打盹儿的老曹氏悠悠睁开眼,说:“明儿一早你就送我回去,家里的鸡鸭饿一天了。” 姜明山:“……” 他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您要觉得住着舒坦,往后就长住这儿,不回去了。” 姚氏不是想跟他和离么?他就把老太太接来过城里大富大贵的日子,气死那个一辈子飞不出村的蠢妇! 老曹氏却没给他面子,“我在乡下待惯了,住不来你这大宅子,吃不惯你们家的山珍海味。” “多住些日子就习惯了。”姜明山陪着笑脸,“二叔二婶刚来京城那会儿不也什么都不习惯,现在哪天不听人喊声老太爷老太太,他们反倒不自在了。更何况,乡下有什么好,将来姚氏一走,谁来伺候您,我这隔着大老远的,想给您请个安都不行,把您一个人扔乡下,旁人又得戳着我脊梁骨骂我不孝,儿子实在是太难了。” 老曹氏闻言,脸色微沉,“你又想休妻?” “不是休妻,是她要跟我和离。”姜明山说起来就恨恨的,明明该是他一纸休书让她下堂,那贱妇却三番两次提和离,她配么! 陈氏被姜明山接出来好生安顿这事儿,老太太已经知晓,当下便叹了口气,“离了也好,别耽误人家。” 姜明山:“???” 他以为,自己故意提起来,老娘说什么也会像上次那样拦着的,可这会儿不仅不拦,还反过来埋汰自家儿子,脑子让姚氏那贱妇给灌了迷魂汤吗? …… 姜云衢也备了礼,要去刘尚书府拜年,坐上马车才行驶出南阳街三间四柱的牌坊,就听到有人远远喊他。 “大郎!” 姜云衢听出来人是谁,当即俊脸一沉。 马车是他们家刚添置的,赶车的小厮也是新来的,闻言低声问车厢里的人,“少爷,那边儿好像有人找你,要不要把车赶过去?” “听错了,继续走。”姜云衢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就不明白,自己那个已经坐了一年牢满身污点的娘,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爹给她安排的小院儿里,非要三天两头出来丢他的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1、回门(2更) 牌坊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停靠着一辆破旧不起眼的小马车。 车厢里,陈氏目送着姜云衢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不舍地放下帘子,眼圈隐隐泛着红。 坐在旁侧的巧儿轻声道:“少爷应该是有事儿出去,要不咱们晚些时候再来这儿等他吧?” 陈氏攥紧帕子,心中说不出的恨。 她原以为自己时隔一年出来,丈夫和儿子顶多是暂时不适应,日子久了便会回到从前那样。 可现在看来,他们何止是不适应,只怕已经把她当成了洗不掉的耻辱和污点,时时刻刻恨不能甩脱她! 然而这一切的痛苦,都是姜妙那小贱人给她带来的! 见主子脸色越来越阴沉难看,巧儿暗暗心惊,但还是继续说:“先前太太还说要去武安伯府探望二姑奶奶来着,要不,咱们紧着过去?” “不去了,回家。”陈氏冷声道。 提起姜柔那个蠢货,她更是气得心梗都要犯了。 明明那天见面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她已经打听到丽娘的住处,很快就能想到法子去修理那个不要脸的外室,谁想,姜柔竟是个蠢的,都不等这边的消息,自己就上门去闹,听说最后被她那人渣丈夫踹到下身流血。 陈氏实在难以想象,这得是多蠢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蠢事儿。 看来姜柔这条路行不通,还得靠自个儿想法子重新获得明郎的信任和宠爱。 思及此,陈氏叹了口气。 …… 次日,年初二。 老曹氏今儿要走,姜妙送姚氏去姜府跟老太太汇合,顺便在他们家花厅坐了坐。 不得不说,这宅子是真大真气派,虽然比不得肖府,但以姜云衢目前那点儿成绩,再奋斗三十年他都未必能自己买得起。 若非有刘家这条捷径可走,他少不得要在二条胡同那个抬头天只巴掌大的四方小院儿里蹉跎上大半辈子。 姜明山昨儿等了一天,今儿满心期待,结果等来的却是姚氏母女,肖彻并未出现,他当即拉下脸,瞪着姜妙,“你未婚夫呢?” 姜妙佯装不知姜明山的目的,“哦”了一声,“在府上会客呢,怎么,爹有案子要找他办?” 姜明山老脸更黑,咬牙提醒她:“今儿可是大年初二!” “我知道啊!”姜妙笑道:“奶奶今儿回家,我这不是把我娘送过来跟她一道了吗?” 不孝女竟然还跟他装傻! 姜明山怒不可遏,不愿再跟她兜圈子,直接问:“你那个未婚夫,怎么不来府上拜年?” 姜妙一愣,反问他,“年初二不是出嫁女儿带着姑爷回门的日子吗?要拜年也是柔娘他们来拜,爹都说了那是我未婚夫,未婚来拜什么年?诶,怎么不见秦世子他们小两口,难不成都没等我娘过来,就已经拜完年先走了吗?” 说着四下扫了眼。 姚氏就坐在姜明山旁边,听着闺女怼人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心中又觉得大爽。 姜妙这一问,姜明山更想吐血。 因为秦显和姜柔还没来。 这都快到中饭时辰了,那对夫妻连个影儿都没出现。 这一个个的不遵礼数,是要上天吗? “你,赶紧的出去瞧瞧,二姑奶奶的马车是不是半道上出故障了。”姜明山沉着脸,把门外候着的小厮叫进来,冷声吩咐。 肖彻没来,他就已经够窝火的了,倘若那对夫妻再不来,他今儿估计得炸。 姜妙喝着茶,欣赏着她爹憋了火要炸毛的样子,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愉悦。 不多会儿,先前被使唤出去的小厮跑着回来禀道:“来了来了,老爷,二姑奶奶带着二姑爷回门来了。” 闻言,姜明山紧绷着的老脸上才总算是浮现笑意,“快快,把人请到花厅。” 姜妙挑眉,端着茶盏和姚氏对视一眼,母女俩一句话也没说。 不多会儿,就听到厅屋槅扇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头上梳了元宝髻,簪着点翠嵌红宝石金簪,一身樱桃红暗花祥云纹袄裙的姜柔跨进门槛,她旁侧的缎袍男子便是武安伯世子秦显,虽是满身贵气,但瞧着来得有些不情不愿,打从进门起,那原本隽秀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走到堂中,他拱了拱手,对着上首的姜明山行礼,“小婿给岳父岳母大人拜年了。” 三天回门的时候没见着人,后来好几次姜柔回来这个女婿都没陪同,姜明山心里是有些怨气的,可谁让自家闺女高嫁,即便对女婿再有不满,也只得暂时忍着。 今儿终于跟着回来,姜明山总算是感到满意了,点头过后让小两口坐。 姜柔便挑了姜妙对面的位置,夫妻俩隔着一张小方桌,一左一右落座。 瞅了眼姜妙身旁的空位,姜柔讥讽地“呦”了一声,“大姑奶奶,你们家那位是太忙了吗?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回来拜年?” 姜妙回视着她,轻轻掀起唇角,“二姑奶奶,我未婚。” 这姐俩一对上就满屋子的火药味儿,秦显也懒得去管,他心头说不出的烦闷。 原本是不愿来的,但他娘说了,肖督主今儿没准会来姜家拜年,人家准女婿都来了,他这个正女婿不出现,倒显得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武安伯府到底只是个名头不显的勋爵门庭,跟肖府那位对上讨不了什么好,该注意的礼节细节,万万不可忽视。 却不想,来了竟然没见着人。 秦显当即生出马上走人的想法,可又考虑到岳父岳母还在上首坐着,而且之前自己踢伤了姜氏,身子到现在都还没调理好,本就理亏在先,若是再提前走人让岳父岳母不悦,定然扯着那事儿不放。 按捺住满心的不耐,秦显只得继续低头喝茶。 他们家回门来的礼每次都很丰厚,今儿也不例外,毕竟姜柔是个要面子的人。 才一会儿的工夫,回门礼就被小厮们搬到花厅外,整整装了三个大箱笼。 姜明山满意极了,马上让人去厨房催着早些备饭。 姚氏却是一双眼只盯在闺女身上,她对回门礼什么的,半点兴趣都没有。 “柔娘,我瞧着你下巴都削尖了,是没休息好,还是病了?”姚氏关切地问。 姜柔闻言,小脸微微有些僵硬,不着痕迹地瞥了秦显一眼。 秦显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柔娘年前染了风寒,才刚恢复没几日。” 姚氏点点头,“天儿冷,柔娘又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你年长她,要多多包容照拂着些。” 秦显颔首,“小婿明白。” 话完,又假装宠溺地看向姜柔,“听到岳母的话没,你年纪小,有些话,我这个年长的相公说了,你要学会听,不可再耍小性子。” 姜柔笑容甜甜地回望着他,“我知道了,往后相公说什么便是什么。” 姜妙:“……”她刚喝到嘴里的茶险些直接吐出来。 终于明白那天在二条胡同小院外,姜柔为什么会直接跟姜明山告状说她伙同姑妈去掺和武安伯府的事儿了。 因为,姜柔这小蠢货被她这位人渣相公给洗脑了。 但凡有点责任担当,但凡再成熟稳重一点,秦显那日在西堂子胡同都不可能对三媒六聘娶过门的正妻下如此狠手。 姜妙实在难以想象,姜柔是怎么在吃了这么个大闷亏之后还能被这种人渣给哄乖的。 而且秦显刚刚说的那些,明显不是什么负责任的话,仔细一琢磨就能听出来,他是在暗振夫纲,甚至有警告姜柔的意思。 偏偏,小蠢货脑子不够用,转不过弯,非觉得那是她相公爱她的表现,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不可自拔。 没救了。 姜妙暗暗摇头,但没有要挑破他们的意思。 姜明山却觉得,这女婿挺不错,男人就该这样,不能被女人踩在头顶,倘若天下的妻子都像姚氏那样,成天对丈夫横挑鼻子竖挑眼,回家连口热乎饭都不给做热茶也不给泡一杯,那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 几人在花厅坐了没多会儿,厨房那边的饭就好了,刚巧外出给权贵们拜年的姜云衢回来,一家人便挪到饭厅开始用饭。 这宅子是全新的,而且很大,从进门开始,一路上不知穿了多少道门,什么前厅,花厅,现在又是饭厅,全都隔开来,跟从前什么都往堂屋里挤完全不一样。 姜柔在饭厅落座后,四下瞧了眼里头的装饰摆件,啧啧两声,“刘家还真是阔绰,这样的陪嫁,只怕全京城都找不出几位来吧?” “那当然。”姜明山得意地挑挑眉,“都怪你大哥过分优秀,让人刘尚书一眼挑中,甚至不惜大手笔陪嫁豪宅,你瞧瞧那个邹衡,就没这么好运娶到高门嫡女。” 这不就是典型的“捧高踩低”么,还踩的这么明显。 姜妙看向一旁的姜云衢,笑问,“大哥,你前前后后往刘家跑了那么多趟,见到大嫂没?” 那位刘家三姑娘,她没得见过,但是隐约听说了一些刘家不外传的小道传闻,好像还挺有意思。 姜云衢俊脸僵了僵。 从交换庚帖到下聘,他别说见那位刘三姑娘,便是连声音都没听过。 按理说,他去过礼的时候,刘家合该安排一下俩人见面的,但就是没有。 从始至终,刘尚书似乎都没有让他在婚前见到刘三姑娘的意思。 这让姜云衢好奇的同时,不得不怀疑自己真的踩了个大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2、姜云衢大婚(3更) 姜妙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姜云衢身上。 姜明山见儿子脸色不对,忙问,“这是没见上,还是见上了,跟想象中差太多?” 姜柔撇撇嘴,“该不会真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吧?我说呢,他们家出手怎么这么阔绰,原来是新娘子脸不行,怕委屈了大哥,想在别的地方弥补一下。” 说完,憋着笑满脸同情地看向姜云衢,“大哥,没事儿,大嫂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她出身高有背景啊,高门嫡女呢,多少人排着队想娶都娶不到,你既然是为了前程,就不能要求人家既要有背景又要长得美,差不多能入眼就行了,顶多,以后你多纳几个长得好看的小妾便是。” 话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用帕子掩着嘴嗤笑出声。 坐在她旁边的秦显呵呵冷笑两声。 有脸说别人,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分明就是为了嫁去伯府当世子夫人过富贵日子的,结果贪心不足,既想要富贵,又想他对她忠贞不二,呵,白日梦做多了吧? 老温氏瞪了姜柔一眼,“长得好看能咋地,当饭吃啊?能传宗接代不就行了,她要能一胎生俩儿子,我倒还省心,起码送了一个回去,咱们家还能剩一个,怕就怕,她啥也生不出来,到时万一刘家一气之下把宅子收回去,我可再也住不惯那胡同小院了,又窄又破,人一多,还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挪不开。” 听得老温氏提起子嗣,姜柔果然很快闭了嘴,低着头,筷子在小碗里戳来戳去,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 姜云衢紧紧抿着唇。 奶奶说的没错,只要她能生育,长得丑又如何,富贵和前程才是他所追求的东西,有了权有了势,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但现在,光有美貌没背景的女人对他而言,就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况且入京这么久,他还没得见过长得比姜妙好看的姑娘。 虽然当初险些轻薄了姜妙是一时被美色所惑失了心智,但姜云衢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妹妹,他有一种“别人都不过如此”的感觉。 不怪他龌龊,只怪她生了张让男人忘不掉的脸。 他这当大哥的都如此,也难怪肖督主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会动心。 …… 姚氏和老曹氏婆媳俩全程没说话,吃完饭便坐上姜明山安排的马车径直回了溪水村。 岳母一走,秦显马上提出告辞,说府上还有事儿。 姜柔不得不提着裙摆小跑跟上去,走出饭厅的时候得见守在外头的青杏,她眼神冷冷地盯了对方一眼。 青杏微微屈膝,“二姑娘。” 姜柔怒咬着牙,“背叛我,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她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你会在她前头后悔。” 姜妙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柔回过头,啧啧两声,“嫁给宦官等同于守活寡,要说后悔,也该是姐姐你先吧?” “起码我会生啊!”姜妙微笑着挑眉,“我有儿子,不会生的才会成天想着那种事。” “你!”姜柔气急败坏,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知道自己嘴上赢不了姜妙,她恨恨咬了咬牙,喊上青梅,“还愣着做什么,姑爷都走远了没看见吗?” 说罢,带着丫鬟拂袖离开姜府。 …… 正月十七,小宝两周岁生辰。 肖彻提出给他大办,姜妙直接一口回绝,连是谁的种都不知道,肖彻这个接盘的“后爹”给他大办,到时又不知要惹来多少难听的言论。 于是,小家伙在亲爹亲娘的陪伴下,过了个平平无奇的两岁生辰。 瞅着他爹明明知道所有真相却不敢向他娘透露半个字的憋屈样,小家伙趁着晚上留在肖府跟他爹睡的时候朝他爹伸出手,奶声奶气地说:“爹爹给钱,小宝,帮你。” 肖彻怕他冷,又从衣橱里翻找了一床厚实的鹅绒锦被出来,刚回头就见儿子坐在床榻上,问他要钱要得理所应当。 把锦被铺好盖在小家伙腿上,肖彻问他,“那么喜欢钱?” 小宝低头去抠锦被上的团花,他才不喜欢钱呢,但是没有钱,娘亲就买不了漂亮衣服和首饰,而且,爹爹欠了娘亲,爹爹的钱就该全部上交给娘亲,娘亲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都二十四岁的爹了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一看就是娶不上媳妇儿的! 肖彻又问:“你能帮我什么?” “套路娘亲。” 小家伙仍旧低着头,声音又奶又糯,听得人心都酥了。 “小小年纪还懂套路,看来改天真要送你去见见大师。”肖彻坐在床沿边,顺手拿了本书翻着,压根没把小家伙的话放在心里。 小宝哼哼两声,一骨碌钻进被子里,连小脑袋也蒙住。 过了会儿,感觉到被子被掀开,小家伙眨巴着睁开大眼儿,就见他爹递过来一把钥匙。 小宝翻个身坐起来,小肉手指了指那钥匙,“这是什么?” 肖彻说:“金库钥匙,守好秘密,今后便是你的。” 金金金、金库?!发财了发财了! 小家伙“嗷呜”一声,扑过去把钥匙抢到手里抱着不肯撒手,兴奋得一宿没睡着,隔天顶着黑眼圈回庄子上找他娘。 姜妙得见儿子手里攥着把钥匙,问他那是什么,小宝如实相告,说是爹爹的金库钥匙。 姜妙一脸惊愕,“你拿他金库钥匙做什么?” 小宝低声道:“给爹爹尽孝,为爹爹分忧。” 姜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那是孝顺吗?你分明是馋他的银子!” 小宝才不管,他就是拿他爹的钱财给他爹办事儿的。 说守住秘密就守住秘密,说套路娘亲就套路娘亲。 …… 二月初六,姜云衢大婚。 姚氏同上次一样,也是提前到的京城,见到姜明山,第一时间就让他把和离书给签了,否则不帮着姜云衢坐高堂。 成亲那么多年,姚氏一直看他不顺眼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现如今要和离了,还得受这婆娘威胁,握着毛笔签字的时候,姜明山恨得险些把笔杆捏碎。 和离书一式三份,姚氏和姜明山各一份,还有一份得拿回老家让族里人都摁了手印再上交当地官府。 和离书到手,姚氏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说到做到大婚这天随着姜明山去喜堂坐着准备迎接新人。 不同于上次姜柔出嫁时的冷清,姜云衢的婚礼上来了不少客人,有部分是他的同僚,还有部分是看在刘尚书面子上来的,因着女方家那边不设席,因此全都涌到姜府来,这会儿整个宅子里红绸飘飘,一片喜庆和热闹。 姜妙随着姑妈来时,姜柔也才刚到,挑帘下来得见姜妙站在不远处同几个贵妇人说话,她冷哼一声,带上青梅径直往里走。 跟姜妙搭腔的这几位,都是年前给姜妙递过帖子邀请她赴宴的世家夫人。 “听说刘家三姑娘是个娇娇美人,令兄也仪表堂堂,俩人可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其中一个贵妇人说。 “刘家三姑娘很少出席宴会,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你们怎么知道她是个娇娇美人?”另一个问。 “听说的呗!”先前那人回答:“咱们没见过,总有人见过,一传十十传百,到底长什么样,不就传开来了。” 姜妙笑道:“传言到底真不真,咱们一会儿跟着去新房里瞧瞧就知道了,诸位夫人,里面儿请。” 以前去安国侯府赴宴还挺拘束,赴的宴多了,姜妙也慢慢学会了各种客套应付,不管是思想还是言谈上,都开朗不少。 一行人刚入姜府没多久,外面儿就传来一声兴奋的高喊,“新娘子的花轿到了!” 闻言,堵在路上的客人们纷纷往旁边挪,把中间铺了红毯的青石板路让出来给新人。 随着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礼乐声逐渐弱下去,姜云衢照着礼数轻踢轿门请新娘子下轿。 不想,喜媒掀开帘子的时候,却见新娘子坐着不动。 喜媒以为她睡着了,轻声喊,“新娘子该下轿了。” “我走不动。”盖头下新娘子不满地撇着小嘴,“能不能让花轿直接进去?” 闻言,周围的宾客无不倒抽口冷气,喜媒脸上的笑意更是僵了僵,“那个,新娘子要下来跨马鞍过火盆才吉祥的。” “谁定的破规矩啊?我不要!”新娘子仍旧坐着不下来,轻哼,“坐这么久,腿都麻了还怎么走路,你让新郎官来背我,否则我不下去了,况且那么多人把地上给踩得脏兮兮的,把我嫁衣和绣鞋弄脏了怎么办?” 宾客们面面相觑,到底对方是高门嫡女,没敢高声议论。 喜媒更是为难地看向新郎官。 姜云衢去接亲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新娘子爱折腾人的劲儿,当下只得依着她,“好好好,你乖乖的,我背你进去就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3、娇美人(1更) 姜云衢说完,走到花轿前转身半蹲着,哄道:“下来吧!” 新娘子这才肯动一动,掀帘出来往他背上一趴。 这是要新郎官背着新娘子跨马鞍过火盆的节奏?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宾客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有人带头道:“刚下花轿就如此恩爱,这对小夫妻是要永结同心呀!” 其他人反应过来,忙附和,什么百年好合并蒂常开之类的祝词,潮水一般涌来。 姜云衢背着新娘子刘婉姝踩在红毯上,过了大门绕影壁,再过外仪门,径直朝着喜堂方向走。 姜柔就站在喜堂外,当得见姜云衢背着新娘子过来,惊得瞪大双眼,“这,这怎么还给背上了,大嫂她……腿脚不方便吗?” 旁边有人小声告诉她,说是新娘子嫌地上脏,不愿自己走,非要新郎官背的。 “什么!”姜柔一听,要炸,“她也太过分了吧?” 早上才刚铺的红毯,为了保证什么都是新的,谁都没敢往上踩,她竟然嫌脏?谁给惯的臭毛病? 喜堂内老温氏见状,气得脸都要绿了,哪家新娘子不是规规矩矩由喜媒牵着进来跟新郎官拜堂的?偏刘家这位特殊,从花轿停下就不肯让脚沾地,仿佛多走一步路都能把她给累死。 高堂上,姜明山眼睁睁瞧着自家儿子背了新娘子进来又小心翼翼放在垫了干净垫子的地板上,老脸僵黑难看,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虽然被姚氏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么多年,好歹成亲的时候还风光了一把,如今轮到他儿子,竟然卑微到要亲自把新娘子背进来的地步。 这些女人一个个的,是要反了天吗? 姚氏也是头一回得见这等架势,先是愣了一愣,等搞清楚状况,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哎,大嫂有点儿可爱啊!”姜妙陪着姑妈站在宾客群里,挑眉看着堂中那一抹纤细的大红身影。 姜秀兰有些无语,“刘家三姑娘,怎么是个这样的?” 姜妙却笑:“我喜欢这个大嫂。” 啥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啥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是了! 姜云衢这哪是娶媳妇儿,分明是把祖宗迎回家来供着了,往后的日子,想想都令人期待呢! “得亏你奶奶不乐意待在京城。”姜秀兰有些庆幸,“今后她要折腾,也只能折腾二房那两位。” 之前跟姜妙说话的那几位贵妇人凑过来,“先前咱们说什么来着,是个娇娇美人,果然娇气得很呐!” 姜妙说:“人家那不是娇气,是娇贵,正二品尚书、内阁大学士的嫡亲闺女,那尊贵程度,隔着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更何况,真正的公主还成天被囚禁鞭打,哪里比得上这位? 说话间,司礼扯着嗓子高喊新人拜堂。 夫妻对拜之后,新娘子又站着不动了。 这次姜云衢没再等她发话,自行就走到她跟前背身蹲下,声音轻柔,“上来,我背你。” 新娘子闻言,稍微一俯身便趴到他背上,然后在一众宾客们呆若木鸡的注视下被送到新房。 “姑妈,咱们去瞧瞧新娘子长什么样?”姜妙八卦心大起。 其实她对新娘子的长相没兴趣,就想看看这位能“娇贵”到什么程度。 姜秀兰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姜妙拽着前往新房。 这会儿,新房内已经站了好些人,有喜媒,有刘三姑娘的四个陪嫁丫鬟,还有好几位跟刘家有来往的世家夫人,姜柔也在。 姜云衢走到喜床前,转过身把新娘子放坐在床榻边上。 才刚把人放下去,就听到一声娇气的“啊——” 陪嫁丫鬟半夏忙白着小脸跑过来,“姑娘,怎么了?” “床上有东西,硌死了!”盖头下,新娘子皱着眉,小脸上写着不满。 半夏掀开褥子一看,笑着回,“姑娘,是桂圆和枣子,撒在喜床上寓意着早生贵子。” “什么呀?不要不要,快拿走!” 姜柔暗啐一口,“呸,矫情,丑人多作怪!” 姜云衢捏了捏眉心,吩咐半夏,“把喜床上的东西都弄走。” 另外三名陪嫁丫鬟白芷、紫苑和佩兰纷纷过来帮忙,没多会儿就把撒了一床的桂圆和大枣清理干净。 新娘子总算是坐下去了,嫌盖头碍事儿,她小手一伸,就要去扯。 喜媒大惊,“哎等等!” 一面说,一面忙不迭地递了金秤杆给新郎官。 姜云衢生怕她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把盖头给掀了,接过秤杆便毫不犹豫地往她额前一挑。 盖头一开,世家夫人们马上凑了过来。 姜柔隔得不远,偏头就清楚看到新娘子的面貌,顿时惊愣在当场。 因为,跟她想象中的“丑八怪”完全不同,人家一双眼睛乌黑灵动,琼鼻之下,樱桃小嘴微微抿着,粉嫩嫩的惹人怜爱。 什么都小小的,却又巧而精致。 是个不折不扣的娇美人。 姜云衢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正妻长这副模样,跟他想象中丑到不能见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挑开盖头看清新娘子的那一瞬间,他受到了很大的视觉冲击力。 刘婉姝扫了眼新房内挤挤挨挨的人,粉唇轻撇,“你们都站这儿干嘛呀?我要睡觉了。” 又指了指姜柔,“你挡到我光线了。” 姜柔当即黑脸,“我……”她想骂人。 姜云衢叹口气,不得不跟几位世家夫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让她休息会儿。” 喜媒讷讷道:“新郎官,咱们新娘子可还没吃生饺喝合卺酒呢!” “不必了。”姜云衢不用想也知,一旦吃到生饺子,这位小祖宗肯定又要委屈得大喊大叫,更别说那苦哈哈的合卺酒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姜柔气闷不已,正要随着世家夫人们出去,刘婉姝突然唤住她,“哎,你给我倒杯玫瑰露来,多放一点儿蜂蜜。” 姜柔彻底怒了,瞪着她,“我又不是你们家下人,你凭什么使唤我?” 刘婉姝便红着眼偏头看向姜云衢,“我嫁到你们家,是来受委屈的吗?” 姜云衢有些头疼,却也只得吩咐姜柔,“柔娘,你去厨房帮大嫂取一碗玫瑰露来。” “什么!我,我……” 姜柔想直接问候刘婉姝她全家。 但最终,被姜秀兰一把拽了出去。 姜柔站稳后,怒不可遏,“姑妈你拉我做什么?她就是矫情,就是欠骂!哪个新娘子大婚嚷着要喝玫瑰露的,况且房里那么多下人,她自己的陪嫁丫鬟还在呢就使唤我,我好歹也是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她凭什么呀!” 姜妙闻言,轻声笑了笑。 姜柔脸色更难看,“你笑什么,我还说错了不成?” “难道你还没看清楚么?”姜妙挑眉,“刘三姑娘是家中老来女,身份尊贵不说,还生得貌美如花,刘尚书为什么要让她低嫁到姜家,还陪嫁了这么一座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宅?” 姜柔一懵,讷讷问:“为什么?” “自己想。”姜妙偏不告诉她,随着几个贵妇人便走远了。 先前在屋里被刚过门的大嫂当下人使唤,现在又被姜妙戏耍,姜柔整个儿都快气炸了,但又觉得不服气,问姜秀兰,“姑妈,姜妙那话什么意思?” 姜秀兰叹口气,缓缓道:“刘家选择低嫁,正是因为三姑娘娇气,倘若选择门当户对的,难免让婆婆给立规矩,可如果低嫁,姜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全家上下都得捧着她,而这座宅子,是刘尚书不想让女儿受委屈才会专门为她置办的。” 姜柔直接傻了,她一直以为,刘家三姑娘是嫁不出去,没人要,刘家才会趁机甩到大哥手上的,“合着她这是嫁到姜家享福来了?” “那不然呢?”姜秀兰说:“人家堂堂正二品尚书嫡女出嫁,不仅没问姜家要天价彩礼,还不惜陪嫁豪宅,难不成你以为,她是倒贴来受委屈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4、我不!你让她赔我!(2更) 姜柔黑着脸去往后厨,早有人备好了玫瑰露,用琉璃盏盛着,放在红漆描金托盘里,瞧上去精精巧巧。 仔细一看,后厨里多了几个眼生的厨娘,姜柔一问之下才得知,是随着刘三姑娘陪嫁来的。 合着人家这嫁闺女,怕闺女住不惯,陪嫁豪宅,怕闺女吃不惯,陪嫁厨子,怕闺女出去走不动道,陪嫁了一辆又高又大的华丽马车,就在大门外停放着,之前跟在花轿后头来的。 哦对了,还有四个陪嫁丫鬟并一个孔嬷嬷。 端起托盘往外走,姜柔越想脸色越难看。 她嫁到武安伯府这么久都没喝过什么玫瑰露,而且,她出嫁时娘家冷冷清清,她爹为了多省些银子给大哥下聘,把她的嫁妆一减再减,最后只剩些光有寓意实际上不值钱的玩意儿,哪来什么陪嫁厨子,哪来的豪宅大马车,就连陪嫁丫鬟都是现买的,其中一个还被姜妙那小贱人给拐跑了! 现在,好不容易嫁入伯府成为人上人,回来喝大哥的喜酒竟然还被当成下人使唤,凭什么? 姜柔想到自己先前在喜房内被刘婉姝那么折辱,便气得头脑发晕,索性也不去给大嫂送什么玫瑰露了,直接往旁侧的青石小道上拐入一处盔顶亭子里,把托盘放在石桌上,端起琉璃盏,拿着汤匙便一勺一勺往自己嘴里送。 这就是上层圈子娇娇女们的日常饮品,玫瑰露吗?还加了蜂蜜的。 嗯,真香! 姜柔吃完后,连带托盘和琉璃盏直接扔进湖里,擦擦手准备去找自己的婢女走人。 刚跨过月拱门,就见姜云衢急匆匆朝这边来。 姜柔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大哥。” “让你给婉儿带的玫瑰露呢?”姜云衢问。 “这,我……”姜柔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姜云衢皱紧眉头,“没带,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厨娘先前说了,玫瑰露一日只有一盏,做多了会不新鲜,她们家姑娘吃不惯。 她吃不惯,姜柔还看不惯呢!到底谁给惯出来的臭毛病,才嫁到婆家头一天就各种作妖? 冷哼一声,姜柔道:“大哥你跟我来。” 今儿她非要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姜云衢见她气势汹汹朝新房去,怕一会儿闹起来,也不管什么玫瑰露不玫瑰露的了,抬步跟上姜柔。 刘婉姝的院子是后宅正院,梧桐院。 姜柔进去后,直奔新房。 半夏几人都还来不及拦着,她就已经冲到里屋站在喜床前瞪着刘婉姝。 刘婉姝问她,“我的玫瑰露呢?” 姜柔呵呵冷笑,“大嫂那么娇贵,喝口玫瑰露还得用嘴,怕你累着,我替你喝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刘婉姝说着就红了眼圈,嘤嘤嘤哭起来。 外头的孔嬷嬷和半夏四人听到动静,忙跑进来,就见姜柔把她们家姑娘气哭了,顿时一个个沉下脸来。 孔嬷嬷瞪着姜柔,“你谁啊,谁让你闯进来的?” “我,我是……”姜柔想正一正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 “她是我二妹妹。”姜云衢一脚跨进门槛便听到自己的新婚小娇妻在哭,陪嫁来的孔嬷嬷正横眉冷眼地瞪着姜柔,忙出声救场,“应该是场误会,要不,就算了吧?” 听得这位是姜家已经出嫁的二姑奶奶,孔嬷嬷脸色更冷,“什么算了?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一点儿教养也没有,进门就把我们姑娘给惹哭,这事儿要不给个交代,今儿没完!姑爷你说怎么办吧?” 姜云衢无奈地看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刘婉姝一眼,忙坐过去哄她,“玫瑰露明儿也能吃,厨房里还有别的甜品,我让人重新给你做。” “我不!我就要玫瑰露,现在被她吃了,你让她赔给我!”小娇妻越说越伤心,眼泪落个不停。 姜柔抱着手站在一旁,冷嗤,“赔给你?吐给你要不要?”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孔嬷嬷气得大怒,扬起手就给了姜柔一个响亮的巴掌。 姜柔顿时被打懵,短暂的耳鸣过后,她捂着红肿的脸颊看向姜云衢,满脸惊怒,“大哥!你们家下人是要上天吗?不过就是个陪嫁婆子罢了,她怎么敢……” “行了!”姜云衢听着她的叫嚷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是你偷吃大嫂的玫瑰露在先,就当给她赔罪了,没什么事儿的话,先出去。” “不是,你们家下人打了我?”姜柔死死盯了孔嬷嬷一眼,“我可是武安伯府世子夫人,她一个低贱的婆子对我动手,大哥你得还我个公道!” 孔嬷嬷听得这话,满脸鄙夷,“还世子夫人呢,不照样被个窑姐儿压得死死的。” “你再说一遍!”姜柔最恨有人在她跟前提起丽娘那个贱人,小脸黑沉扭曲,撸撸袖子准备自己打回去。 “姜柔!”姜云衢厉喝一声,“这儿是你娘家,不是你家!要吵要闹,滚回你婆家去!” 姜柔傻了。 以前姜云衢虽然也会偶尔斥责她两句,但从未说过这般重话,然而今儿竟然为了一个刚过门就满身公主病的小贱人这么骂她,让她想起那日在西堂子胡同秦显为了那个烂货毫不留情地踢在她小腹上。 眼泪忍不住唰唰往下落,姜柔不停地撕扯着帕子,“大哥,你是不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妹妹?” 当初要不是她高嫁换来武安伯府的高额彩礼,要不是她从婆婆手里得了一株价值连城的红珊瑚,他拿什么去刘家下聘? 现在小娇妻娶到手了,这才头一天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把她当成什么了? 姜云衢彻底无语,随即又沉下脸来,“姜柔你脑子有病吧?都让你出去你还跟我委屈上了?妹妹是妹妹,妻子是妻子,那能一样吗?” 姜柔吸了吸鼻子,眼圈愈发地红,“怎么不一样?你就是为了她,把我这个当妹妹的一脚踢开,亏我还一次一次地接济你,想着咱们家暂时没那条件,我多帮衬帮衬你就能起来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如此狼心狗肺,她带来的下人打了我,你宁可去哄她也不念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帮我讨回公道,姜云衢你良心不会痛吗?” 若非小娇妻还在怀里哭,姜云衢恨不能亲手把姜柔给扔出去,但最终怕惹麻烦,只得咽下那口气,吩咐半夏,“送二姑奶奶出去。” 姜柔被几个丫鬟推搡至门外,她不甘心,回头对着里头嚷道:“宅子是人家的,厨子是人家的,马车是人家的,就连你身上穿的喜袍,也是刘家订制的,吃穿住行,你还有一样是自己的吗?将来生了儿子,还是刘家的,嘴上说的好听是娶妻,实际上,你就是自甘堕落入赘给人当了上门女婿,靠着女人吃软饭,有什么好嘚瑟的!” “吃软饭”三个字,直接触到姜云衢的底线,他俊脸阴鸷,眼底怒意翻腾。 自从跟刘家的亲事定下后,从前的同僚开始有意无意疏远他,甚至还在背后议论他就是话本子里吃软饭的小白脸。 这些,他都可以忍,毕竟自己目前无权无势,需要蛰伏。 他以为,家人都是理解并支持自己的。 却不料,这种话竟然从姜柔嘴里说出来。 他本不想在大婚之日跟个蠢妇计较,但她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听着她喋喋不休,姜云衢沉怒道:“滚!” 姜柔听出大哥是真生气了,心里到底有些发憷,但又不想失了面子,便一脚踢翻旁边的花盆,“什么破宅子,本夫人还不稀得待呢!” 话完冷哼一声便出了梧桐院。 青梅等在外头,得见姜柔出来,忙迎上去,“姑娘。” 先前院里闹的动静,她隐约听到了几分,看了姜柔一眼,小声问,“您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姜柔刚说完,就感觉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想到一个贱奴都欺到自己头上来,她小脸再次铁青,“咱们走,找世子讨回公道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5、准儿媳(3更) 姜柔走后,姜云衢又哄了好久才把刘婉姝给哄乖。 确切地说,小娇妻是哭累自个儿睡着的。 姜云衢轻手轻脚把她抱到床榻上盖好被子,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出了梧桐院去外院陪客。 梧桐院这一通闹的工夫,姜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陪着姜秀兰和姚氏坐在西跨院一个卷棚顶的亭子里喝茶聊天。 姜妙先提起的刘婉姝,说这位大嫂挺有意思。 姚氏想起先前在喜堂上得见的那一幕,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一开始以为新娘子腿脚不利索来着,后来还是听旁边宾客们小声议论的,说新娘子嫌地上脏,非要新郎官给背着进来,我就明白了,这位小祖宗一进门,姜家往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那能怨得了谁?”姜秀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初是他们自个儿非要上赶着攀上去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白掉馅饼的好事儿,其实用脑子想一想都能明白,若非情况特殊,刘尚书怎么可能放着那么多世家子弟不选,偏偏挑个寒门出身一无所有还成绩不显的新科进士做女婿,吃饱了撑的吗?” 姜妙慢悠悠喝着茶,“我爹成天拿规矩压人,这回要遇到对手了。” 想想就觉得心情舒畅。 这时,青杏沿着鹅卵石小径来到亭子,屈膝禀道:“姑娘,二姑娘她回去了。” 姜妙先前让青杏去请姜柔来着。 “饭都没吃就回去了?”姚氏问。 青杏点点头,“听说是少奶奶想喝玫瑰露让二姑奶奶去取,结果二姑奶奶半道上把玫瑰露给喝了,少奶奶得知以后,气哭了,后来少爷赶到,几人就闹开来,少奶奶手底下那个孔嬷嬷动手打了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一气之下才走人的。” “什么!”姚氏皱起眉头,“这怎么还动手打人了?” 姜妙接腔,“没听人青杏说么,是姜柔自个儿擅做主张喝了大嫂的玫瑰露把大嫂气哭,孔嬷嬷才动的手。 这事儿也怨不了旁人,刚过门的这位大嫂本来就身份尊贵,又是个娇滴滴的,但凡哪儿不顺心,底下人为了维护主子,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一巴掌姜柔应得的,看她往后能不能学会做人。” 姚氏叹气,“你说这柔娘也真是的,不就是一盏玫瑰露,取就取呗,她是嫁出去的人,往后又不用成天待在姜家让人使唤,怎么还较上真儿了?” 姜妙心说,姜柔要有那脑子懂得隐忍退让,当初何至于让秦显那个人渣给踹到流血的地步。 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听说还没彻底复原。 姜妙正沉思着,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玲珑的身影从亭子西面那丛细竹林边经过。 姜妙忙吩咐青杏,“快快,把邹姑娘请过来。” 年前就说要带她去赴宴的,结果后来事儿一忙就给忘了,到现在都没好好跟她坐下聊过天。 青杏小跑过去,没多会儿就带回一个长相清丽干净的小姑娘,年约十五六岁,穿着杏红滚边袄,身段娇小玲珑。 得见几人,小姑娘也不露怯,大大方方走过来,屈膝行了个礼。 姜妙此前就见过邹缨,俩人认识,只不过接触不多。 这会儿,她用眼神指了指姜秀兰,问邹缨,“知道这位是谁不?“ 邹缨仔细看了眼,摇摇头。 姜秀兰怕姜妙一下子说出来,便先一步开了口,道:“不认识也不打紧,都是来赴宴吃喜酒的,一块儿坐坐。” 邹缨便听话地坐下来,挨着姜妙旁边。 姜妙和姚氏对看一眼,母女俩抿唇笑笑。 姜秀兰不主动暴露身份,有些话题就不好聊,姜妙便主动代劳,问邹缨,“年初一的时候我大表哥去你们家拜年,说没说什么时候开始过礼?” 邹缨小脸有些红,却没有羞怯,神情坦荡,“他说等姜家这位少爷大婚后。” 姜妙了然,点点头,“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亲事都赶上去年和今年了,时间上总要错开些才行,你能谅解就好。” “我不着急的。”邹缨道:“家里没下人,哥哥每天早起就去翰林院,傍晚才回来,晚上又得熬夜看书,须得有人给他洗衣烧饭,婚期晚一天,我就能多给他做一天的饭,不让他饿肚子。” 这话说得实在,却也令人心酸。 从小就父母双亡的兄妹俩,能一路相互扶持到今日确实不易。 听闻最艰难的时候,邹缨白天做绣活,晚上织布,只为换银子给哥哥念书。 后来被婶婶邹夫人接入京,情况才稍稍有所好转。 邹夫人本想让邹衡兄妹直接住到他们府上,但兄妹俩独立惯了,而且不想麻烦婶婶,便在隔着邹府不远处赁了个小院,虽然至今日子仍旧清贫,却是每天都过得充实满足,从不怨天尤人。 邹衡本是个满腹经纶的人才,乡试和会试排名都挺靠前,奈何殿试那天病了,带病上的考场,没发挥好失了水准,最后只得个二甲进士,排名还在姜云衢之后。 这事儿,姜妙还是从肖彻口中得知的。 姜妙起初还为那少年感到惋惜,后来又觉得,与一甲失之交臂也好,接下来备考的三年能更好地磨砺他,毕竟太年轻了,即便心性早熟,比起肖彻这样的来,十八岁的邹衡还是缺少独当一面的成熟稳重。 邹缨没坐多会儿,她婶婶那边差了人来找便随着回去了。 姜妙挑眉看向姜秀兰,“姑妈觉得,您这准儿媳怎么样?” 姜秀兰睨她一眼,“若是不怎么样,还能成我儿媳妇儿?不过说句实在话,小姑娘身世挺可怜的,打小就没了爹没了娘,但也没什么要紧,等她嫁过来,那就是我亲闺女,亏了儿子也不能亏了她。” “她那位哥哥可不一般。”姜妙说:“只要两年后的朝考不出意外,邹衡必定能拔得头筹,您要对他妹妹不好,到时候人家飞黄腾达了,肯定上门来找您要人。” 姑侄俩聊了会儿,把话题扯到姚氏身上。 姜妙说:“娘已经拿到和离书,等明儿大嫂来敬了茶,您就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先去庄子上住几天,我还在找院子,等买下来您再搬过去。” “不用你找。”姚氏道:“我自个儿已经看好,都已经付现银拿到钥匙了。” “这么快?”姜妙有些惊愕,她怎么从来没听姚氏提起过? 又问:“娘买在哪儿?” “石磨胡同。” “石磨胡同?”姜妙眯了眯眼,“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莺娘子不就住在那儿吗?”姜秀兰脸色微微变,看着姚氏,“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娘?”姜妙心下大惊,“京城难么多空院子,您怎么专程挑到那地方去呀?” “那小娼妇毁了你一辈子还活得安然无恙,我咽不下这口气。”姚氏眼底泛着恨意,“院子我就买在她对面,是个二进院,比她的大,到时候你出嫁就往那儿走,既然牢狱里折磨不死她,我总能膈应死她,只有亲眼得见她过得不舒坦,我这心里才能畅快。” 话虽如此,姜妙仍是不放心,“莺娘子那头,我早晚会对付的,娘您隔她这么近,我担心有危险。” “怕什么?”姚氏见闺女太过紧张,反而笑起来,“要论撒泼耍横,她还不是我对手,我倒盼着她上门来闹,那样才好捏住把柄狠狠修理她一顿。” 姜秀兰觉得不妥,“要不,咱再看看别的地儿吧,你要对付她,也没必要住得这么近。” “今儿谁都甭劝我。”姚氏铁了心,“大姐你也为人母,换在我的立场,不亲眼看着她遭报应,你肯定也是不会罢休的。” 谁说不是呢? 姜秀兰叹口气,妙娘还只是她的一个侄女,她都想手撕了陈氏,更何况是姚氏这个亲生的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6、新妇敬茶(1更) 姜柔挨了孔嬷嬷一巴掌,心里怒得跟火烧似的,回到伯府海棠院,第一时间便让青梅去打听世子的消息,世子倒是在府上,但被伯爷带着在前厅会见几个重要的客人。 “先上药。”姜柔气呼呼地在罗汉床上坐下。 青梅马上取来小药瓶给她抹药。 不多会儿,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这种时候会上门的,指定是婆婆那边的人。 姜柔脸色一变,忙让青梅把药瓶收起来,然后自己顺势一歪,歪在罗汉床的软枕上,刚好遮住被打肿的那半边脸。 果然片刻后,就见金妈妈挑了帘栊进来,得见姜柔主仆一站一卧,愣了一下。 “金妈妈有什么事儿吗?”姜柔声音懒懒的,听起来像有些困了。 金妈妈道:“少夫人今儿回娘家喝喜酒,夫人不得空没去成,想让你到她跟前说说当时的盛况。” “哦,明儿吧!”姜柔尽量地挡着脸不让金妈妈看出端倪,“我今儿有些不舒服。” “那少夫人早些歇着,我这就去回话了。” 金妈妈走后,姜柔才翻个身趴在软枕上,想到白天自己在娘家所受的折辱,心底说不出的恨。 …… 正院东次间,金妈妈把姜柔的话回了武安伯夫人。 武安伯夫人正靠在美人靠上小憩,闻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最主要的,想知道她和儿子都没去姜家喜宴,那边有什么反应,尤其是姜妙。 既然儿媳妇回来没大吵大闹,说明那边没揪着这事儿不放,她稍稍松了口气。 金妈妈看了看武安伯夫人,欲言又止。 武安伯夫人示意她,“有什么话你直说。” 金妈妈嗫嚅道:“夫人,有句话本不当讲,可眼瞅着咱们宣哥儿一天天长大,世子老这么往西堂子胡同跑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就让她入府吧?” 闻言,武安伯夫人眼神一厉,“我秦家乃开国元勋之后,门庭清贵,岂是容得那等污秽女人染指的地方?进伯府门,她想都别想!” 金妈妈道:“老奴的意思是,她在外头住着,世子的心思就老是往外边儿飘,日子一久,反倒让她活得滋润目中无人了,让她入府,随随便便给个姨娘的名头,少夫人是正妻,您又是当家夫人,到时便可名正言顺地给她立规矩,想怎么磋磨她,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不可!”这种想法,武安伯夫人前些年不是没有,但为了家族名声,她必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姜氏不会生,丽娘的儿子又在伯府,倘若她人也跟来,姜氏不是她的对手,等姜氏斗败,她很快就能母凭子贵,将来更会把我这个伯夫人都给挤下去,横竖现在外面已经有了不好的传言,那就让他们传,传到姜氏屁股坐不住再去闹,到时她娘家姐姐一出手,直接弄死西堂子胡同那位才叫痛快呢!咱们急什么?” 金妈妈恍然大悟,忙道了声,“夫人英明。” …… 深夜,石磨胡同。 白天热热闹闹的街坊四邻陆续入睡,巷子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胡同正口进去的第三间宅子,房檐下还挂着一盏风灯,昭示着主人未睡。 屋里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曳曳,照得陈氏一张苍白的脸扭曲可怖。 她手里拿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小人背上背着姚氏的生辰八字,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把手里的绣花针往上戳。 巧儿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跟在陈氏身边这么久,有些事她也大致有了了解。 姜家那位少爷,是自己跟着的这位陈太太所出。 陈氏原本也是姜家媳妇,与姜太太姚氏共侍一夫的兼祧媳妇,但因着陈氏犯了事儿被判入狱,姜家前年就把她给休了。 大抵是老爷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所以去年陈氏出狱,又亲自跑一趟把她给接到京城安置在这小院里,虽然嘴上说着得了空会常来看她,但从出狱到现在,老爷总的也没来过几回。 今儿本是少爷成亲的大日子,娶的还是有头有脸的礼部尚书府嫡女。 太太起了个大早仔细梳洗,换上自己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想着那边就算不能请她坐高堂,也总该让人来知会一声,让她去露个面儿。 哪里料到,一直等到傍晚都没人过来,那边仿佛直接把太太给遗忘了。 无奈之下,太太带上她,坐了马车直奔姜府,到了大门外才知,新人早就拜了堂,拜的正是老爷和长房那位正妻姚氏。 太太当时才听得这一句,眼睛一闭险些晕过去,等被送回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巧儿一直觉得,陈氏只是性子古怪了些,总体来说,为人还算温和的。 但现在,她竟然自己扎了个诅咒姚氏的小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捏着银针戳戳戳。 她隔着油灯近,有点什么动作,全被拉成黑黢黢的影子投在地上,简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巧儿第三次壮着胆子上前来劝,“太太,夜深了,咱们该休息了。” “我不困。”陈氏看也没看她,嘴里又阴冷地低喃道:“那贱人都还没睡,我怎么能睡,我得先扎她个万箭穿心,让她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呵呵,贱人!让你坐我位置!让你抢我儿子!让你犯贱!” 每说一句,银针就狠狠往小人上戳一下,戳得到处是孔。 巧儿强压下心头的惊恐,“那奴婢打温水来给太太泡足。” …… 姜云衢白天在梧桐院耽搁太久,出去就被同僚们轮流罚酒,散席时,已经喝得醉醺醺,被小厮搀扶着来到新房。 小娇妻早就睡着了,小小的一团拱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姜云衢瞧着她精致小巧的脸庞,想到白天的事儿,不由得有些头疼,伸手捏了捏眉心。 “姑爷,先去沐浴吧!”半夏进来提醒他,“姑娘怕是受不住您满身的酒味儿。” “嗯。”姜云衢应了声,转身去净房沐浴。 再回来时,小娇妻已经翻了个身,仍旧睡得很沉。 在桌边坐了会儿,姜云衢便走到床榻边,脱了外袍躺上去。 大概是动静太大,把睡在里侧的小娇妻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当看清自己床榻上多了个男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是谁,当即惊叫了一声。 半夏几人匆匆跑进来,白着脸问:“姑娘,怎么了怎么了?” “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小娇妻缩到墙角,一手提着锦被挡身子,一手指着姜云衢,眼圈又红又湿,小脸上满是警惕。 姜云衢满心无奈,“婉儿,我是你相公。” 这一句,让小娇妻睡意散去几分,总算是认出来了,她又撇着粉唇,“相公也不准,你出去!” 姜云衢:“……” 半夏几人对视一眼。 孔嬷嬷上前哄道:“姑娘,新婚之夜要和姑爷圆房的,出嫁前夫人还特地让家里的嬷嬷教过您呢!” “脏死了,我不要我不要!”小娇妻吸吸鼻子,眼睛水润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着姜云衢,“你出不出去?” “这……”孔嬷嬷也知,新婚之夜不圆房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有多不好,但姑娘自小就是娇养长大的,受不得丁点苦,她不乐意的事儿,别人强迫不得,否则姑娘只会闹得更厉害。 “姑爷,要不,您今儿个晚上先去书房委屈委屈,我劝劝姑娘,得她同意了你们再……” 姜云衢只得站起身,道了声“有劳嬷嬷”便抬步走出梧桐院径直去往书房。 …… 次日,姜二春、老温氏、姜明山和姚氏四人起了个大早,早早就梳洗穿戴好到前厅坐着,等新妇来奉茶。 昨天的婚礼让姜明山狠狠风光了一把,心头对儿媳妇的那几分不满早就消散干净,想着新娘子过门头一天,娇气些就娇气些,往后懂得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就好。 然而几人坐了快一个时辰,梧桐院那边始终没人过来,姜明山不由得黑了脸,叫来月季,“你去瞧瞧,发生什么事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7、你到底管不管?(2更) 月季来到梧桐院时,进院门就瞧见半夏几个守在门外,房门紧闭。 看样子,里头的人尚未起身。 月季皱了下眉,走过去轻声问半夏,“少爷和少奶奶还没起吗?” 半夏没想到老爷身边的下人会过来问,小脸上有些为难,眼神闪躲。 毕竟,姑爷和姑娘昨夜没圆房。 但月季既然问起少爷,可见睡在书房的少爷还没去前厅。 半夏暗暗松了口气,回道:“对啊,还没起呢,怎么了?” 月季被她这番明知故问给噎住。 什么怎么了? 哪家新娘子不是成亲次日早早就起床梳妆去给公婆敬茶,刘家这位可倒好,懒起不说,就连身边的下人也是个个敷衍傲慢。 但毕竟,对方是高门嫡女,姜家这边,就算是主子们再有不满都得斟酌斟酌,更何况她只是个下人。 抿了抿小嘴,月季道:“老爷太太这会儿在前厅,没见着少奶奶,让我过来看看。” 半夏当然清楚月季是来催着新妇去奉茶的,可她能怎么说,告诉月季,自家姑娘在娘家时就这样,从不早起,一觉睡到自然醒? 倘若姑爷在里头,她没准还真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坏就坏在,姑爷昨夜宿在书房。 蹙紧眉头,半夏正纠结怎么把月季给打发走。 这时,孔嬷嬷的声音从月门外传来。 “月季姑娘来这么早,是太太催着给我们家姑娘立规矩了?” 话音落下,一身棕红暗菊纹比甲的孔嬷嬷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在月季身上扫了扫。 月季浑身一凛,这老虔婆好生牙尖嘴利,一来就给她扣个“大不敬”的帽子。 谁不知少奶奶出身高贵,就算新婚次日给公婆敬茶是理所应当,谁又敢明晃晃地说出来要给她立规矩? 到底只是个刚被买来没多久,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月季从未在世家大族伺候过主子,比不得孔嬷嬷能说会道,怕自己一张口就惹祸,只得低下头去,小脸上青白交织。 “你先下去。”姜云衢突然进来,看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月季,轻声道。 “少爷。”月季忙行了一礼,看到救星似的缓了口气,这才挪步退出梧桐院。 “姑爷。”半夏几人也齐齐屈膝。 姜云衢“嗯”了一声,点头致意,抬眸看向至今还尚未打开的房门,薄唇微抿。 孔嬷嬷对他的态度倒是略为和善些,跟他说:“姑娘这会儿还没起。” “我进去看看。”姜云衢说着,抬步走到屋外,伸手将房门打开,尔后径直去往里间。 小娇妻确实还没醒,一头乌黑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她侧躺着,精致娇俏的小脸正对着姜云衢。 “婉儿。”姜云衢坐在床沿边,伸手拨了拨她的发丝,轻声唤。 刘婉姝睡觉听不得一丝杂音,很容易醒。 因此姜云衢才刚喊完,她便皱着眉睁开眼,看清楚刚才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她马上委屈着小脸,声音带了哭腔,“谁让你进来的?” “时辰不早,该去给爹娘敬茶了。”姜云衢声线放软。 自打昨儿把小娇妻娶回来,他以往的暴脾气不知收敛了多少,说句话都得斟酌着音量会不会太大把小娇妻给吓哭。 “我不去。”刘婉姝拖过一只枕头抱着,小脸上写着不情愿,“我还没睡够呢!” 昨天多早就哭睡着的人,到这会儿竟然还说没睡够。 姜云衢也不了解她在娘家时的日常睡眠时间是怎样的,当下便只得温声哄道:“乖,按礼数,新婚第二日是要给公婆敬茶的。” 刘婉姝撇着小嘴,问,“谁定的礼数?” 姜云衢道:“自古如此。” “那我不要听这个‘自古’的话,我要继续睡觉。”她翻个身,背对着姜云衢。 姜云衢又说:“不需要多久,去敬了茶回来你再继续睡,好不好?” “不好。”小娇妻说什么也不肯起,“睡不够,我皮肤会变差的。” 姜云衢:“你已经够美了。” 小娇妻哼哼,“那我要变得更美。” 姜云衢:“……” 做了半天无用功,他最终只得无奈站起身走出房门。 孔嬷嬷忙上前来问:“姑爷,怎么样?” 姜云衢摇摇头,吩咐几人,“照顾好她。” 话完便出了梧桐院去往前厅。 此刻的前厅内。 老温氏等这盏新妇茶等得嘴巴都干了还不见人来,便开始不满地嘀咕,“昨儿下花轿要人背,入新房也不肯喝合卺酒,啥礼数都不走,今儿敬茶还得让长辈干巴巴等着,现在的新媳妇,好大的架子。想当年我们那会儿,头天过门,第二天照样天不亮就得起,生火做饭把公婆伺候舒坦了还得扛着锄头下地,你别说是刚过门,就是怀着身子,也得田里屋里两手抓,生怕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哪有这么娇气的?” 姜明山听着,老脸越发的黑沉难看。 别说是老温氏了,就是当年性子要强的姚氏,刚过门那会儿也是每天一大早就起,伺候婆婆伺候相公,刘家这位身份是高贵了些,可再高贵也得有个度吧,难道就因为她是下嫁,就敢藐视长辈不遵礼数? 姚氏听着老温氏的话,只觉得一阵接一阵地无语。 张口闭口就“想当年”,想当年老一辈吃过的苦,非得让小辈也来一遍心里才能平衡舒坦? 这不叫讲礼数,这是心理扭曲,变态! “哎明山,一会儿人来了,你们可得好好给她立立规矩。”老温氏还在说,并且越说越气,“没得过门头一天就给她惯出德行来,往后都不把我们这当长辈的放在眼里了!” 姚氏瞥了眼一旁的姜明山,见他老脸绷着,便知这狗男人心里怒得不轻。 收回视线,姚氏什么都没说,只暗暗冷笑,老话还说吃人嘴软呢,现在姜家吃住全是人家陪嫁来的,一大早就嚷嚷着要给人立规矩。 人家若是想走规矩,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姜家?一个个的心里没点儿数。 几人又坐了会儿,姜二春都快打瞌睡了才见得月季小跑着回来。 姜明山往她身后一瞥,没见着人,老脸又黑了一层,“少爷少奶奶呢?” 月季低着头立在一旁,小声道:“奴婢过去的时候,少奶奶还没起。” “哎哟哟,我先前说啥来着?”老温氏讥笑着,“昨儿就是太惯着她了,这才头一天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这要日子久了,她还不得翻天?” 月季抿了抿唇,有些纠结要不要把孔嬷嬷那句话说出来。 姜明山问她,“你没让她的丫鬟们进去催?” 月季为难道:“老爷,奴婢只一人,她们四五个呢,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孔嬷嬷直接问奴婢去那么早,是不是太太催着让少奶奶来立规矩。” 除了姜明山,这个家还没人知晓他们二人已经和离,姚氏也不恼,微微笑着,“我无所谓,主要是你们老爷和老太爷老太太等茶喝。” “今儿的茶,我来敬吧!”姜云衢从外头进来,拱手对着几人行了个礼。 “什么!”老温氏险些以为自己耳背听错,眼睛瞪得老大,“大郎,你昨儿酒喝多了还没醒吧?你媳妇儿呢,怎么不见她来?” “婉儿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在房里休息。”姜云衢说着,低声吩咐月季去把茶盘端来,准备代替新娘子给几位长辈敬茶。 “就算她再不舒服,也轮不着你来敬这个茶!”老温氏沉着脸,一巴掌拍在方几上,“想当年你娘过门,她都不敢摆这么大的谱,刘家这位,凭什么?就凭他们家陪嫁了宅子?咱们下聘还去了一株红珊瑚呢,换她一座宅子怎么了?月季,你带我去梧桐院,我今儿倒要好好瞧瞧,她下个花轿还得新郎官亲自背,冷不得热不得,这会儿又是哪不舒服了。” 又来了,又想当年了! 姚氏伸手捂着半边脸,这一大家子奇葩,弄得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没脸见人。 “奶奶!”姜云衢当即皱眉,“婉儿不舒服就让她歇着,您都一把年纪了还闹什么?” 这是头一次,姜云衢直接跟老温氏杠上,语气还十分强硬,说的话也不好听。 老温氏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仰天哀嚎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花钱买个儿媳妇回来,只盼着她能给二房传宗接代,结果给我生出这么个不孝的玩意儿来!明山,儿媳妇不来敬茶这事儿,你到底管不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8、狐假虎威(3更) 听着他们吵,姜明山一个头两个大,又将目光落到姜云衢身上,“大郎,你媳妇儿真不舒服?” “婉儿身子娇弱。”姜云衢说着顿了一下,“况且昨夜……她难免疲累。” 未说完的话,在座的过来人一听就懂。 姜明山更是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啊呸!”老温氏冷着脸啐了一口,死死盯着姜云衢,“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个晚上你们小两口压根就没圆房,蔷薇都告诉我了,大郎你睡的书房!” 听得此言,姜明山脸色一变,“大郎,当真有此事?” 府上下人这么多,姜云衢睡书房这事儿,想瞒也瞒不了,他缓了口气,道:“我说了,婉儿不舒服,所以……” “张口闭口就不舒服,她这是得了富贵病还是公主病?”老温氏越想越气,当年陈氏都没让她这么气过。 “新婚之夜怎么能不圆房呢?”姜明山道:“就算不圆房,你也该睡在梧桐院,跑书房去做什么?” 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个妇人骑在头上? 平时小两口吵架大郎气怒之下去睡书房也便罢了,可昨儿是新婚,花烛夜哪有新娘子撵新郎官去睡书房的?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姜二春也激动,但磕巴太严重,只得挑重点说:“重孙孙孙、孙——子。” “对对!”老温氏霎时反应过来,“刘家还想把第一个儿子给抱回去呢,现在不让圆房是咋回事儿?非逼着我们大郎刚新婚就纳妾吗?” 听得“纳妾”二字,姜云衢眼角狠狠跳了跳。 姜明山跟二老的想法不同,他不在乎什么子嗣不子嗣的,他膈应的是,自家儿子被个女人给欺负了! 男尊女卑!老祖宗传下来的男尊女卑啊! 昨儿下花轿让新娘子当成下人使唤背着她进喜堂也便罢了,花烛夜还让她给轰出去睡书房。 再发展下去,那刚过门的小妇人都能踩在他这个公公头上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了! “这回谁都别拦我!”老温氏尖声嚷着,“我非得亲自去问问,她是不是真不愿圆房不愿生,咱们大郎这么优秀,有的是女人想给他生孩子,刘氏不乐意,咱们也好趁早安排妾室进门传宗接代!” 她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纳妾是你们的自由,我们刘家不拦着。” 外头突然有人接了腔,声音泛着冷意。 老温氏一怔。 片刻后就见刘婉姝的陪房嬷嬷孔嬷嬷缓步走了进来,眼神锐利,嘴角噙着冷笑。 老温氏看出对方是个厉害的,但好歹自己是这个家的老太太,人人都得敬着奉着的长辈,她又重新坐下来,理直气壮地瞪着孔嬷嬷,“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 孔嬷嬷在堂中站定,也不给几位姜家的主子见礼,只拿眼神冷冷扫过几人,便讽笑道:“我们姑娘是身子娇贵,毕竟她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新婚之夜难免不适应,不想急着圆房让姑爷去睡书房也是有的。既然你们家这么着急抱孙子,那就马上纳妾也行。” 老温氏得意地哼了声。 老虔婆,还以为多厉害,如今看来也不过就是个花架子。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孔嬷嬷话锋一转,脸色也变得冷森森的,“这宅子是刘家的,你们要纳妾,去别的地儿纳,别脏了我们姑娘的嫁妆。” “你!”老温氏气得险些两眼一闭,指着孔嬷嬷,“你这……” 她想骂声仗势欺人的老虔婆。 “你什么你?” 哪怕对方是这个家的老太太,孔嬷嬷也丝毫不惧,她可是夫人专程安排到姑娘身边护着她免受婆家人欺负的。 想到这儿,孔嬷嬷脸色更冷,“笑话!堂堂正二品尚书府嫡女,下嫁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门小户,没管你们家要天价聘礼就已经很给面子了,现在住着刘家的,吃着刘家的,竟然还想得寸进尺对我们姑娘要求这要求那立规矩?谁给你们的脸?” 被个下人指着鼻子这么骂,老温氏脸色铁青难看,心中不甘,直接怼上去,“什么叫没管我们家要天价聘礼,当初那株价值连城的红珊瑚,难道不是你们家收的?” 提起那株红珊瑚孔嬷嬷就更想笑,“还价值连城呢,你拿出去跟人换豪宅,人乐意换吗?不过就是个没什么鸟用的摆件而已,刘家即便是收了,这会儿也是扔在库房落灰的,也就你们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才会把那玩意儿捧成宝。” 一句“乡下人”,瞬间划分出平民与权贵之间难以攀越的天差地别。 这下不止是老温氏和爱面子的姜明山险些气晕,就连姜云衢都黑了脸。 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沉声喝道:“都少说两句不行吗?” 声音带着怒意,听得众人怔了一怔。 老温氏不服,“大郎,你是少爷,是刘三姑娘的相公,是这老虔婆的主子,你给评评理,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自古嫁妆到了婆家,那就是婆家的,哪有下人把主子往外撵的,她是要上天吗?” 真是笑死人了!什么叫嫁妆到了婆家就是婆家的?刘家来的嫁妆,可全都在官府留了底的,就算是给姜家,没过文书他们家敢要吗?没文化真可怕! 孔嬷嬷正欲开口怼回去,就被姜云衢抢了先,“我暂时没想过纳妾,爷爷奶奶往后别再提这事儿了。” 这还差不多! 孔嬷嬷准备讽刺老温氏的话咽了回去。 姜云衢又看向孔嬷嬷,“这个时辰,婉儿应该醒了,嬷嬷先行回去吧,剩下的事儿,我会处理。” 总算姑爷还是个会做人的。 孔嬷嬷冷哼一声,拂袖准备走人。 老温氏偏看不惯老虔婆这嚣张样,继续怒怼,“乡下人怎么了,我那大孙女可是肖督主的未婚妻,过不了多久她一嫁成了督主夫人,你再来我跟前嚷一个试试?” “就是!”原先被个下人压得死死的,姜明山已经窝了一肚子火,这会儿想到大闺女姜妙,他瞬间来了底气,“等妙娘出嫁,家里不讲规矩的下人,都让她带过去调教调教。” 孔嬷嬷闻言,脸色狠狠一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9、险些气死(1更) 姜家堂上坐着的这几位,孔嬷嬷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毕竟相比较刘家,他们什么也不是。 但那位肖督主的未婚妻不同。 “东厂督主”这四个字在南齐,妇孺皆知,它意味着连东宫太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权倾朝野,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地位,甚至于,阉党一系的朝臣们偷偷称之为“九千岁”。 “宦妻”的名头本身不好听,可如果这个宦官是最拔尖儿的那位,那么一切都得重新估量。 她家老爷刘尚书是正二品大员没错,还入了内阁资历深厚,但在东厂面前,正二品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毕竟,东厂是所有文官心中的梦魇。 此前就有过好几例,高官们还在睡梦中便被屠了满门,很多时候东厂执法,压根就不走程序,直接先斩后奏,皇帝即便再有不满,也只能呵呵笑着说句“干得漂亮”。 由此可见,“督主夫人”这四个字又意味着什么。 孔嬷嬷不是蠢人,知道老温氏是想搬出那位姑奶奶来故意压自己,她如果再怼回去,对自己,对姑娘甚至是对刘家都没任何好处。 冷哼一声,孔嬷嬷直接走人。 厅屋里总算是安静下来。 片刻后只听得老温氏一声得意的笑,“果然这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哈,才搬出个名头来,那老虔婆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又看向姜云衢,“大郎,往后你媳妇儿再不听话,就拿妙娘去压她,看她还敢不敢娇气,还敢不敢三天两头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咱们是堂堂正正三媒六聘娶的媳妇儿,不是入赘给人当上门女婿,啥时候轮到她一个小妇人当家做主说了算了?” “奶奶,您少说两句吧!”姜云衢皱着眉。 没娶亲的时候个个眼放绿光想抱着礼部尚书府的大腿不放,这会儿抱上了,把媳妇儿娶回来了,又一个个端着长辈的架子要给人立规矩,还要借着妙娘督主夫人的名头打压她。 想端架子想摆谱,当初就别娶这高门嫡女,直接娶个比姜家门户更低的寒门女岂不更好拿捏? 想到这儿,姜云衢心烦气躁。 家人尚未见过婉儿,他们对她的脾性有所不知,可他这个当相公的却是再清楚不过,婉儿绝不是能被威胁住的人,你越威胁她,越恐吓她,她只会越娇气,越跟你闹。 惹哭了她,逼着她来立规矩,对姜家有什么好处? 到底他今后要仰仗的是老岳父,而不是姜妙。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人懂的吗?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的?”老温氏听不得有人忤逆她,当即拉下脸,瞪着姜云衢,“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不想你成天被个小妇人骑在头上,你倒还反过来怪我老婆子多嘴多舌了?” “大郎,你奶奶说的对。”在这事儿上,姜明山站的二老,“规矩不可废,你媳妇儿即便再出身显赫,敬上怜下这么点儿道理她也该懂,否则往后你高升了,家族壮大起来了,府上下人多了,个个比照着少奶奶藐视规矩目无尊长,这个家岂不是彻底要乱套?” 又说:“今儿个就算了,权当她是身子骨不舒服,但明儿起,该敬茶她还得敬茶,该请安她还得请安,咱们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讲究规矩,轮不到她一个小妇人来当家做主!” 姜云衢觉得他爹跟他爷奶简直是疯了! 一大早就揪着“立规矩”这事儿不放,还自诩什么书香门第讲规矩,殊不知在外人看来,就是穷人乍富,就是穷嘚瑟! 以前住在溪水村乡下,住在二条胡同那小宅子的时候,怎么没听谁成天拿着规矩说事儿? 偏偏婉儿一过门,就非得要她准时来奉茶请安立规矩,好像这么做,把高门贵女踩在脚下,他们活在底层被人打压太久的心理就能得到满足似的。 但姜云衢不能直接反驳回去,老温氏是个特别能闹腾的,倘若他哪里说得不中听,马上就会被扣上一顶“大不孝”的帽子。 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二甲进士,一朝娶了高门嫡女即将凭着岳家飞黄腾达本就遭到不少同僚嫉妒,现如今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他身上,眼下最要紧的,是保护好羽毛。 否则“大不孝”的名声一传出去,不止他要遭到同僚攻讦,只怕岳父都会受他连累被御史弹劾。 想到此,姜云衢看向一直没发言的姚氏。 虽然他打小因着陈氏的关系不喜欢姚氏,但不得不承认,姚氏此人活得比大多人都通透。 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她能救场。 回拢思绪,姜云衢道:“昨儿大娘坐的高堂,如今算是婉儿的正经婆婆了,您又是后宅主母,婉儿立不立规矩,您说了算。” 大户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宅归了主母管,他们既然想比照着大户人家的规矩来,那么新妇立规矩的事儿,自然该交由主母决定。 果然姜云衢说完,就见他爹反驳不回来,只黑沉着脸。 姚氏微微一笑,“照理,我既然帮你坐了高堂,往后就是这个家的内宅主母,有权过问你媳妇儿的一应规矩礼数,但很可惜,我跟你爹已经和离了。” “什么!”姜云衢俊脸一僵。 别说是他,就连一旁圈椅上的二房老两口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以前老听姜明山说要休了姚氏,但一直都只是嘴上说说,从来不敢来真的,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麻木了。 如今突然动真格,就好似他们正打瞌睡,突然被人一棒子给敲醒。 有多震撼可想而知。 姚氏的声音却不疾不徐,面上还挂着浅浅笑意,“和离书你爹手上有一份,我手上有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带回去给族人确认,将来会交到县衙留底。所以,我现在就只是个外人,掺和不了你们家的事儿。” “怎么会突然和离?”姜云衢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 以前还没入京,他娘还没被揭发贩卖姜妙的罪行被关入大牢前,他成天盼着爹能休了大娘,或者他们二人和离。 因为这样一来,他娘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女主人,他这个独子的地位会更高。 可后来,他生母成了有案底的人贩子,但凡提起都会让他颜面扫地矮人半截,原本想着成亲这日请了大娘来坐堂,今后就让婉儿唤她一声婆婆,为了前程,自己便顺着称呼姚氏一声“母亲”也无所谓。 现在却告诉他,他们和离了,和离了! 婉儿才刚成亲,公婆莫名其妙就和离了,她自己可能不会在乎,但刘家呢? 刘家一旦深究,把他生母陈氏的老底给扒出来,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他还怎么在翰林院混?他这个刘家女婿还能否继续当下去? 最最重要的是,刘尚书是阉党,站的肖督主! 一旦爹跟大娘和离,妙娘肯定会偏向大娘那边,今后肖督主的态度便不言而喻。 而他的老岳父刘尚书,肯定多多少少会受到肖督主态度的影响。 到那时,人家觉得他这个女婿没什么用,想把闺女接回去换个能自愿上门为他们家传宗接代的赘婿也不是没可能。 和离的后果有多严重,难道他爹都不考虑的吗?光凭着一时之气,死要面子,对姚氏前些年的态度耿耿于怀,非要把人踩在脚底才甘心? 如此心胸狭隘,今后怎能成大事? 可见年轻时总也考不中不是没有原因的。 姜云衢眼前一黑,快被姜明山给气死了。 姚氏站起身,“你们要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出了前厅,径直前往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东西。 老温氏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呵地冷笑一声,“离就离,那姚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要有机会,也给你爹娶个出身高贵的继室来掌家,让那蠢妇一边儿后悔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0、撞上(2更) 姜云衢听得这一句,更是气得只想呕血。 这一个个的,脑子都是被门板给夹了吗?不怪先前孔嬷嬷会骂她是没见识的乡下人,就这智商,这格局,如何撑得起一府老太太的门面儿? 他来不及解释更多,担心姚氏真的拿着和离书一走了之,便蹙眉看向姜明山,“爹,您要再不去把人给追回来,将来后悔的绝不会是大娘,而是我们!” 姜明山其实在姚氏离开时便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和离已成定局,况且,他堂堂一家之主,怎能为了挽留一个妇人跑去姚氏跟前低三下四? 这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爹!”姜云衢急得冒汗,“您到底怎么想的,这种时候,如何能同意跟大娘和离,您可曾考虑过,她一旦走了,会给我们带来多少损失?” “我原本就想休了她,是她死乞白赖求上门,求我别写休书,给我跪下我才答应和离的。”姜明山绝不承认自己是受了姚氏威胁,冷哼一声,“不就是个乡下妇人,姜家没了她日子照样过,你要觉得没个当家主母不方便,就让你媳妇自个儿来掌家。” 还跪下呢,咋不说还给您磕响头烧高香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死要面子! 摊上这么一堆没脑子的猪队友,姜云衢真是服了。 劝不动他爹,更劝不动二老,索性一转身,匆匆跑出前厅去往垂花门等着姚氏出来。 姚氏这次入京只为帮着姜云衢坐高堂,没带多少东西,只一会儿的工夫便收拾好。 出垂花门时,得见姜云衢等在外头,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姜云衢抿了抿唇,“大娘,您真要跟我爹和离?” 姚氏讥诮地望着他,“这不是你们娘俩一直盼着的吗?我走了,你娘便可名正言顺成为姜家主母,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大娘就别拿我开涮了。”姜云衢晦暗地垂下眸子,“我娘都已经那样,她怎么可能回得来?” 察觉到姚氏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姜云衢忙又补充,“更何况,是我娘先对不起的妙娘,她即便想回来,我也不会允许的。” 姚氏道:“你娘要得知你这么不孝,她准得气死。” “我孝顺她,不代表她就能有恃无恐地去犯法,不是么?”姜云衢言辞恳切,“大娘若能留下,从今往后,您便是姜家唯一的主母,是婉儿的婆婆,更是我姜云衢的母亲。” 若非前些年已经看透姜云衢虚伪的本质,姚氏此刻只怕真会被他的大义灭亲给感动到。 笑了笑,姚氏道:“和离的事儿板上钉钉,不会再有变动了,不过,你认我当母亲这事儿我倒是可以考虑,等我安顿好,你大可以来找我谈。” 她说着,错开身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笑看向姜云衢,“哦对了,险些忘了告诉你,我住的地方,就在你娘那间宅子的正对面。” 闻言,姜云衢整个人一僵。 …… 目送着姚氏走远,他心情烦闷地回了梧桐院。 刘婉姝正在花圃里采花,绣鞋用巾帕包着,头上戴了斗笠,轻纱垂下,被风撩起时隐约可见娇娇美人小巧的下颌。 半夏几人提了竹篮在一旁陪着。 姜云衢走过去,问她,“你在干嘛?” “采花呀!”小娇妻半弯着身子,白嫩细长的手指在沾了露珠的花儿上摸来摸去,挑选最好看的。 “采花为什么要带斗笠?”姜云衢不解。 “唔……”小娇妻扁了扁嘴,“不戴斗笠,我会被太阳给晒黑的。” 姜云衢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刘家三姑娘分明是个美人,分明很得爹娘宠爱,外头却有那么多人没见过她。 就因为娇气,太娇气。 她不喜欢人多污浊的地方,所以从不参加任何宴会极少在人前露面儿。 姜云衢走到一旁的石桌上坐下,问白芷,“少奶奶用过早饭了吗?” “喝了燕窝粥。”白芷道:“刚喝完就要出来采花做香囊了。” 姜云衢再次瞄了眼花圃里那抹娇小的身影,很快收回视线。 这时,孔嬷嬷走过来,想到先前的事儿,面上还有些愤愤的,“姑爷留在后头处理得如何了,我们家姑娘是否要依着老太太所言,每日都得早起去给她请安奉茶?” 姜云衢笑了笑,并未与嬷嬷置气,“少奶奶在娘家那会儿何时起,在这儿就何时起吧!” 孔嬷嬷心中郁气总算是散了,瞪着一旁的白芷,“没见姑爷坐半天了么,茶呢?” 白芷佩兰两个对视一眼,忙进屋去沏茶。 姜云衢在庭院里坐了一盏茶的工夫,看着小娇妻采完花从花圃里出来,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半夏蹲身把她包着绣鞋的巾帕取了,她弯腰仔细看了看,确定鞋底还是干净的,这才满意地挎着自己的小竹篮回了房。 孔嬷嬷解释说:“姑娘在家时便如此,不爱跟人交际,就喜欢花儿草儿的。” 姜云衢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没有多待,喝完茶便起身走了。 …… 和离的事儿顶顶重要,姚氏怕横生枝节,便没有耽搁,第一时间雇了马车离京回到溪水村。 老曹氏大概是知道她今儿回来,便哪也没去,就在堂屋坐着。 姚氏进门时,老太太正在打盹儿。 “娘,我回来了。”姚氏一面说,一面打了帘子进去,把包袱搁在桌上。 老曹氏睁眼看她,问:“那边儿婚事办妥了?” “妥了。”姚氏只回答了两个字,没有多嘴跟她提那位少奶奶的事儿。 老曹氏深深叹了口气,“是姜家没那福分能留住你这么个儿媳妇。”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姚氏自己倒了碗水喝着,“我自个儿什么性子我清楚,跟他会走到今天,也不全是他一人的责任,既然磨合不了,那就干脆分开各过各的。但人分开,情分还在,往后得了空,我还是会回来看看老太太的。” “难为你还能有这份心。” …… 把屋里该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姚氏才洗干净手去厨房,给婆婆做了最后一顿晚饭。 晚饭后,老曹氏便挨家挨户去通知姜氏族人,说明山两口子和离了,得挑个日子开祠堂,当着祖宗牌位把姚氏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和离的事儿,当初姜妙打官司时姚氏就已经提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因着老曹氏没同意,姚氏的名字便还待在姜家族谱上,这事儿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族人们还以为,姚氏应该是打算将就着过下去的,不想,如今又重新搬到明面儿上来。 “大春家的,就没法子把人给留下来吗?”有个年迈的婶子看着老曹氏,一脸惋惜,“姚氏可是个好媳妇儿啊,虽说性子泼,可人家做事从来一板一眼,旁人是挑不出错儿的,就这么离了,可惜呀!” 老曹氏勉强笑笑,“若不是真都过不下去,谁一把年纪还会提出和离,他们两口子都心平气和地商量好了,那就由着他们吧!” …… 次日一早,族长便带着族人开了祠堂,当着祖宗牌位和所有族人的面宣告姜明山与姚氏和离,最后把姚氏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姚氏离开溪水村时,心里空落落的。 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已经有感情了,如今说走就走,她心里堵得慌。 之后,姚氏回了趟娘家,把自己跟姜明山和离的事儿告知了爹娘,毫不意外地被她娘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就是作,成天闲着没事儿爱折腾,姜云衢都熬出头高中进士搬去京城了,她还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离,不把自己作死不罢休。 姚氏全程没回嘴,安静听着她娘骂完便拿上自己的东西走人。 入京后,直奔石磨胡同。 陈氏住的是正口进去左边第三间,她住的是正口进去右边第三间,刚好对门。 马车到达院门外,姚氏下来拿东西,正巧对门有人出来,她抬眼一瞧,正是陈氏。 陈氏没料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姚氏,只当对方是特地来看自己笑话的,想到儿子成亲那日便是这贱人替她坐的高堂,顿时一阵气血翻涌,双眼瞪圆,“你来干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1、命中犯小人(3更) 姚氏看向对面的陈氏。 坐了一年牢,陈氏脸上那几分能看的姿色早磨没了,这会儿瞧着双眼乌青,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像是没睡好。 “回家。”姚氏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把自己东西搬下来后,顺道摸摸钱袋,付了银子。 车夫走后,她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开始往里搬东西。 对面是个空置了很久的二进院,陈氏住了这么久,早都摸清楚了,价钱是她这边的双倍,前些日子听说被人买下,但一直不见有人搬来,她还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跟她做了对门邻居。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姚氏这贱人! 放着姜府那样的豪宅不住,不偏不倚搬到她对门,不是专门针对她是什么? 想到这儿,陈氏脸色阴冷下来,双脚一动就想扑上去。 显然是把姚氏当成了她屋里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小人。 巧儿大惊,急忙拉住她,“太太,咱们还得出去买菜呢,天色不早,就别耽搁了吧!” 姚氏正弯腰拿地上的东西,闻言抬起头,正对上陈氏一双怨毒到发红的眼。 “怎么了,你们还有事儿吗?”姚氏佯装没瞧见陈氏满脸的恨意,瞥了眼巧儿身后的院门,又“哦”了一声,“莫非你们也住这儿?那可真是巧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家妙娘出嫁,你们主仆隔得近,还能过来送送她。” 提起姜妙,陈氏更是怒得想杀人的心都有。 一个跟野男人苟合生下孽种的银妇,凭什么能得老天厚待让她再嫁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哦不,不对,那银妇嫁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男人,而是个太监,不能人道的太监! 想到这儿,陈氏咯咯笑了起来,“要说妙娘这命也真够惨的,未婚就生下孽种,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要她,却是嫁过去就得守活寡,姐姐怎么也不找人给她算算命?” “算过了。”姚氏并未因着陈氏的一番话着恼,挑眉道:“大师说她命里犯小人,但遭难过后很快便会时来运转,那起子坑害过她的小人,必定落个男人不要,儿子嫌恶,晚景凄凉,死不瞑目的悲惨下场。” 这贱人! 陈氏脸色瞬间僵硬到难看。 姚氏又笑,“那天我受邀去大郎的婚礼上坐了高堂,他托我给你带几句话,说原本高堂上坐的人该是你,无奈刘家讲规矩,只认族谱上的主母,便只得让我去受了那几拜,虽然嘴上喊我一声母亲,但他心里到底是念着你的,让你多多理解他。” “你胡说八道!”陈氏彻底被激怒,咬着牙,“大郎怎么可能喊你这贱人一声母亲!” “哦。”姚氏抱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往里走,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飘了回来,“你说不会,那就不会吧。” 话完,狠狠甩上门,把陈氏和丫鬟巧儿隔在外头巷子里。 陈氏死死盯着那道房门,嘴角肌肉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抖动。 “太太,太太咱们该走了。”巧儿伸手拉扯她。 自从少爷成亲那日从姜府下人口中得知坐高堂的人是姚氏,太太回来就整个人都不对了,成天不是发脾气就是扎小人。 难得今儿说服太太出来走走,哪曾想,出门就碰到死对头。 姚氏竟然直接搬到她们对面来,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思及此,巧儿一脸愁苦,但还是没忘了劝陈氏,“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太太歇着,奴婢自个儿出去买菜就行了,一会儿给太太煲个您爱喝的汤。” 陈氏却不肯,双眼仍旧盯着对面紧闭的院门不放,问巧儿,“你说,那贱人搬来做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巧儿低下头,其实心里也挺纳闷,姚氏这会儿不是应该待在南阳街姜府吗?怎么突然就搬到石磨胡同,突然就成她们邻居了? 不行,这事儿得好好弄清楚,否则日后这俩人掐起来,自己一个下人帮谁都不是。 陈氏看到姚氏就已经窝了一肚子火,哪里还有出去买菜的心思,最终只得打回转,回了小院里,进屋便坐在小榻上,阴着脸一言不发。 巧儿给她倒了杯茶,“太太您先喝着茶,奴婢出去买菜,很快就回来。” 陈氏理都没理她。 巧儿怕她一会儿控制不住情绪冲到对面掐架,出去后顺手把院门锁起来。 之后,她没有急着买菜,而是雇了一辆小马车直奔姜家。 她是姜明山安排到陈氏身边伺候的人,之前来过几次姜府汇报情况,门房小厮认得她,便直接放行让她进去。 巧儿直奔姜明山的院子,着人通报后进了院门。 姜明山正坐在小厅里喝茶,听到小厮说巧儿过来,眉头便蹙了蹙。 每次那边有什么情况,都不会是好情况。 不过姜明山也知,大郎成亲那日没让人去通知陈氏,自己做的确实不厚道,陈氏这个生母心里有怨气是应当的。 巧儿此番前来,无非就是汇报陈氏如何如何的生气,如何如何的不满。 这些,姜明山早就想好了应付的说辞,因此半点不慌。 巧儿行了礼之后,他一双老眼便睨过去,“那边儿又怎么了?” “这次不是陈太太,而是姜府的这位太太。”巧儿嗫嚅许久,问姜明山,“她不在府上吗?” 姜明山老脸一绷,“打听她做什么?” 虽然他跟姚氏和离的事儿府中上下已经人尽皆知,但还是不想亲口说出来,就算要说,也得是他要休妻,姚氏哭着求他手下留情才勉强改为和离的。 “她好像,搬到我们对面去了。”巧儿说着便垂下脑袋。 “什么?”姜明山整个人都懵了,“你再说一遍!” 巧儿只得又重复,“府上这位太太,也就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的母亲,她今儿搬到我们对面的二进院里面去了。” “不可能!”姜明山一口否定,“你是不是看错了,她这会儿还在乡下呢!” 就算不在乡下,来了京城也必定是去找姜妙那个不孝女,怎么可能会搬到莺娘对面去? “老爷,奴婢没有看错,况且,两位太太还打了照面说了话的。”还险些就掐起来了。 “这也太玄乎了!”姜明山仍是不信,站起身来,“你马上带我去瞧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2、偷鸡不成(1更) 姜明山随着巧儿来到石磨胡同时,姚氏的房门仍旧紧闭,她自先前搬进去就没再出来。 姜明山盯着门板仔细看了眼,问巧儿:“是这儿吗?” “是。”巧儿点头,“奴婢亲眼看着她搬进去的,太太也得见了。” 一面说,一面掏出钥匙打开小院门。 “你个贱蹄子,怎么把院门给锁……明郎?” 陈氏原本正在屋里发脾气,突然得见姜明山进来,满脸的愤怒顿时化为惊喜。 她之前在院门外险些和姚氏掐起来,巧儿为了劝住,对她几番拉扯,头发松松散散,进屋后也没想着捯饬一下,光坐着生闷气了。 本来这几日就没睡好脸还苍白,再配上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让姜明山只到门口便止了步,皱着眉,心里敲着鼓,想着这婆娘是不是前些日子没去成大郎的婚宴,得了失心疯了。 陈氏却十分热情,起身倒了茶,又把圆桌旁的凳子拉开,“过来坐呀,怎么杵在那儿?” “我,咳……”姜明山原只是来确认姚氏是不是真的搬到了陈氏对面,怕这俩疯婆娘对掐起来连累到姜家,不想姚氏没见着,反倒被巧儿带到这边。 本来嘛,也好久没来看莺娘了,是时候说几句软话安抚安抚她防止她闹。 可她怎么看起来一副阴森森的样子? 这让姜明山不由得想起京中最近出的一桩惨案,是一对卖猪肉的夫妻,妻子每天除了摆摊带孩子,还得照顾重病卧床的婆婆,丈夫却总找借口出去喝花酒,后来被妻子知道了。 妻子不哭也不闹,那天没出摊,坐在小院儿里把菜刀磨得铮亮,晚上丈夫回来,妻子照例给他煲了爱喝的汤,汤里下了迷药。 等丈夫晕倒后,妻子便拎来菜刀,剁猪肉似的将他剁成块儿,扔到废巷子里喂野狗,之后又往汤里投毒,带上两个儿子和婆婆一块喝,一家五口就这么没了。 案子挺轰动,同时也让姜明山意识到,女人狠起来,堪比毒蛇猛兽。 “明郎,你不是爱喝排骨汤吗?一会儿我亲自给你煲,快过来坐。”陈氏还在热情地喊着。 姜明山却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不,不了,我还有事儿,改天再来看你。” 话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打开帘子就不要命地往外跑。 对面姚氏仍旧没有开门的动静,姜明山却觉得眼前一黑。 一个是被他在公堂上当着三亲六戚的面休弃的前妻,一个是因着闺女被卖他纵容凶手而恨他入骨的前妻,这俩人一旦联手,估计会把他虐得渣都不剩。 没敢再多待,姜明山抹着冷汗,急急忙忙出了石磨胡同,回到姜家坐了半个时辰才勉强把情绪给缓过来。 之后他叫来了月季,“你去武安伯府跑一趟,就说家里有事,让二姑奶奶回来一趟。” 月季瞧着老爷脸色不大好,没敢多问,出角门让门房帮着套了马车便坐上很快去了武安伯府。 姜柔这会儿刚喝完药,嘴巴里苦兮兮的,正皱着眉抱怨自己这泡在药罐子里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就听门上的婆子进来禀道:“少夫人,姜府那边的月季姑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姜柔垮下小脸。 上次挨了孔嬷嬷的那一巴掌,她可到现在都还记着呢,早就暗暗立过誓,今后再也不傻乎乎地贴补娘家那群白眼儿狼。 这才多少时日,那边就差人上门来了,别是手上银钱又紧张了吧? 想到这儿,姜柔冷冷一笑,“不见,轰走!” …… 月季灰溜溜地回到姜府,说自己只到她们家垂花门外,没见着二姑奶奶就让人给轰了出来。 姜明山听得老脸一黑,“亲爹差人上门她都不见,她是想学着姜妙做个不孝女吗?” 月季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问,“老爷非得这个时候见二姑奶奶,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要紧,当然要紧了! 他的两位前妻凑到一块去了,照这情形,要么掐得两败俱伤,要么联起手来对付他,他可不想变成那位被剁成块儿的蠢男人。 然而姜妙那边,他不用想都知请不动,便只得从姜柔这儿下功夫,打算让她去劝劝。 却不想,这不孝女直接把他的人给轰了出来。 真是要气死他了! 想来想去,姜明山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去庄子上。 东厂的这处庄子,以前极少有人能找到,但后来去的人多了,位置便慢慢暴露出来。 不过,即便是暴露出来,知道那是厂公的地盘,外头人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往里闯。 …… 姜妙刚给小宝洗完澡换了衣裳,开门就见小安子从院外进来。 “妙姐姐,有你的信。”小安子扬了扬手,“好像是姜府那边来的。” 姜府? 姜妙微一挑眉,伸手接过信封打开一瞧。 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然而全是骂她的话,说她不孝敬爹也就算了,如今连亲娘都不管,任由姚氏一个人住在石磨胡同,还说将来要出了什么事儿,休想让姜府那头帮她一分。 姜妙当即反应过来,姜明山这是发现姚氏搬到陈氏对面去了。 他会急匆匆给她写信,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怕姚氏在那边跟陈氏如何掐起来。 他担心的,应该是他自己。 毕竟两位前妻凑到一块儿了呢,凭着以往的恩怨,这二人要么斗个你死我活,要么联手把他斗死。 啧啧,当年为享齐人之福答应兼祧娶两位正妻的时候,他大概从来没想到将来的某一天,自己还得防着被这两个女人给搞死吧? 姜妙笑了笑,转身进门把信纸给烧了。 姜明山不就是利用她对姚氏的孝敬,想借她的口劝姚氏离开石磨胡同么? 她偏不! 倒是姜明山那句“你娘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石磨胡同”提醒了她。 信纸全部烧完化成灰,姜妙把青杏叫进来,问她,“你们当初是从哪位牙婆手上来的?” 青杏说是张牙婆,牙行隔着二条胡同不远。 “带我去。”姜妙说完,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小宝交给小安子,便带上青杏坐着马车前往牙行。 她买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和一个婆子,一辆马车不够坐,又雇了一辆,直接把人送去石磨胡同。 姚氏自打搬进来就一直关着大门打扫院子和房间,这会儿突然听到敲门声,只当是对门的陈氏想来作妖,便没多理会。 不多会儿,外面又传来敲门声,伴随着说话声,“娘,是我。” 听得是闺女的声音,姚氏一喜,忙扔下手里的抹布就去开门。 她打扫了大半天,弄得灰头土脸。 姜妙见状,难免心疼,“娘,您怎么来了京城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姚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拉着她往里走,笑道:“我还不是想着等安顿下来了再清清爽爽地去见你。” “什么呀!”姜妙嗔道:“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我哪放心得下?”说着指了指身后,“呐,他们都是我刚买来的,往后洒扫和搬东西这类体力活儿,只管吩咐下人来就是了。” 几个下人都是有眼色的,忙对着姚氏行了个礼,嘴里喊着给太太请安。 姚氏常年待在乡下,什么都是亲力亲为,一时之间哪适应得了身边多出这么几个下人来,看向姜妙,“这么多,得花不少银子吧?要不,还是退了算了,这么点儿家务活还累不到我,我自己在家时就做惯了的。” 姜妙就笑,“对面那一进院不是买的而是赁的,娘花这么多银子全款买下这个二进院,不就是为了气她?院子这么大,不配几个下人,哪来的派头?更何况,我出嫁要从这儿走的话,到时少不得要使唤下人做事,横竖早晚都得买,那就提前买也一样,您还能跟他们先熟悉熟悉。” “唉,还是我闺女想的周到。”姚氏叹了口气,示意那几人,“那你们都先进来,住处在倒座房,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打扫,得你们自个儿动手了。” 几人忙道应该的,便拎着自己的衣物去了倒座房。 姜妙陪着姚氏去往小厅里坐着聊了有大半天才回的庄子上。 之前对面一阵热闹,陈氏便站到院门后,从门缝里偷看,看到姜妙给她娘买了四五个下人,气得饭都吃不下去了,又坐到圆桌边,把那个小人拿出来戳戳戳。 …… 姜府这头,姜明山听得姜妙并没有把姚氏劝离石磨胡同,反而买了好几个下人去伺候,还给配了一辆马车,气得头脑发晕,两眼上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3、耻辱(2更) 一连几日,姜云衢都是睡的书房,刘婉姝也没去给姜明山和老温氏他们请过安敬过茶。 老温氏每次一见着姜云衢,都要借着此事嘚啵一番,姜云衢无语过后,便用“婉儿还小”四个字来搪塞,惹得老温氏不知又在背后吐了多少唾沫星子说了多少难听的话。 回门这天,姜云衢怕岳父岳母久等,特地起了个大早,然而等他梳洗穿戴好来到梧桐院,却只见得白芷和佩兰在洒扫院子,半夏紫苑坐在石凳上打络子,石桌上的红漆描牡丹托盘里,是给刘婉姝准备好回门穿的衣服头面以及一应洗漱用具,只要她一醒,这边马上就能送进去。 见到姜云衢,白芷和佩兰先行了礼,“姑爷。” 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里头睡觉的娇人儿。 姜云衢“嗯”了一声,缓步走向半夏和紫苑。 她们二人也齐齐行了个礼。 姜云衢问:“少奶奶今儿也会照常醒吗?” 半夏点头,“姑爷放心吧,我们老爷和夫人知晓姑娘会去得晚,不会一大早就等着的,您要不先回去吃个早饭,等姑娘醒了,奴婢再来知会一声。” 姜云衢早料到会如此,但他不能因为知道她晚起就什么都不问,走完过场后,他便径直去了姜明山的祥恒院。 之前在二条胡同时买的两个丫鬟月季和蔷薇,月季留在祥恒院伺候姜明山,蔷薇去了老太太院里。 这会儿,月季刚把早饭端来给姜明山吃上,她退了出来,挑帘得见少爷朝院里来,忙行了个礼。 姜云衢问:“老爷起了吗?” “起了,在里头呢!” 姜云衢进了屋,姜明山见他,愣了一下,“都这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去刘家?” “晚些时候去也无妨。”姜云衢在他对面坐下,月季很快进来添了碗筷。 “又是因为你那懒媳妇儿还没起?”姜明山说着,食欲都没了,沉下脸来。 姜云衢无奈,“爹,她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你们非得跟她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姜明山怎能不计较,“你娘过门那会儿也才十五岁!” 规矩就是规矩,要人人都像梧桐院那位这般不讲规矩,这个家今后得成啥样? “您可别再提我娘了。”姜云衢捏着眉心,“爹同大娘和离的事儿,刘家那头肯定已经知情,待会儿见到岳父岳母他们要问起,我都不知该如何说。” 姜明山一怔。 和离的事儿,他其实也有些心虚,更何况现在姚氏还明目张胆地搬到莺娘对面住着,那个毒妇肯定没安好心,害得他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做了一宿的噩梦。 “还,还能怎么说?”姜明山底气不足,“你大娘犯了七出之罪,不仅无子,还顶撞丈夫不敬公婆,为了让家里得安宁,我本想一纸休书让她下堂,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才跟她和的离。” 姜云衢听着姜明山这番脸不红气不喘的话,嘴角狠狠抽了抽,“大娘要是因为无子离开的姜家,那我算什么?” “不是……”姜明山懵了,“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想认那贱妇当娘不成?” “那也总比我生母是个人贩子来的强。” …… 刘婉姝巳时三刻才起,半夏和紫苑进去伺候她梳洗,又给她换了一身浅粉色的齐胸襦裙,因着还未圆房成为妇人,头发便还没绾上去,她本就骨架娇小,这么一打扮更是少女感十足。 姜云衢等在门外。 见她出来,轻声问:“今儿还要不要人背?” 刘婉姝本想自己走的,但听到姜云衢这么说,她顿时懒了,点点头,说要。 姜云衢便半蹲下身。 刘婉姝趴在他背上,半夏递了个纸风车过来,她接在手里,鼓着小脸吹了吹,纸风车开始转,姜云衢便也背着她往角门外走。 一路上,下人们瞧得目瞪口呆,但因着事先被姜云衢这个少爷狠狠警告过,谁也不敢多逗留,匆匆一眼就赶紧走开。 回门礼早备好了,由小厮大勇赶车,姜云衢和刘婉姝坐他们家陪嫁来的那辆华丽马车。 半夏、紫苑、白芷、佩兰和孔嬷嬷五人另外坐了姜家的小马车。 一行人到达礼部尚书府,刚好赶上午饭时辰。 听得下人禀报说三姑奶奶回门,刘尚书和刘夫人便到了前厅候着。 席面也设在这儿。 姜云衢进去后,恭恭敬敬给岳父岳母行了礼。 刘夫人注意到自家闺女还未绾上去的头发,和刘尚书对视一眼。 刘尚书略蹙了蹙眉,但老脸上很快就恢复如常,摆手让姜云衢入席。 刘夫人对着闺女招手,“囡囡,到娘这边来。” 刘婉姝想都没想,便走到刘夫人身边坐下,亲昵地蹭了蹭刘夫人的肩膀。 刘夫人问她,“这么远的路,你累不累呀?” “好累的!”刘婉姝扁了扁小嘴,“外面风还好大,吹得人脸疼,好烦好烦。” “来来,让娘好好瞧瞧,吹疼我们囡囡哪了。”刘夫人伸手摸摸她精致娇嫩的小脸,声音温柔:“今儿回门,日子特殊,以后风大,咱就不出来了,好不好?” 刘婉姝嗯嗯点着头,顺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花瓣状的点心咬了一口。 入席没多会儿,刘婉姝就吃不下了,整个人懒懒的。 刘夫人让半夏带她回从前的闺房歇息,又把孔嬷嬷留了下来。 趁着刘尚书和姜云衢翁婿俩谈正事儿,她们二人出了前厅来到水榭。 刘夫人坐下后,先前对着闺女的那份慈和温柔马上散去,变得一脸严肃,问孔嬷嬷,“说吧,怎么回事儿?囡囡已经嫁过去三天了,怎么还没圆房?” 孔嬷嬷道:“三姑娘的脾性,夫人是知道的,她不乐意,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强迫。” 刘夫人眉心蹙起,当初老爷想招婿上门,为的便是让闺女留在家传承香火,虽然后来情况有变改成了嫁女,但子嗣同样重要。 “她不乐意,你们就不会哄着些?”刘夫人恼道,“否则再这么下去,别说三天,便是三年她都怀不上!” 孔嬷嬷只得暗暗叹口气,“老奴回去会尽量劝的。” …… 刘夫人回到席上,刘尚书和姜云衢还在谈话。 姜云衢满面喜色,因为他岳父刚刚说了,不管接下来的朝考他成绩如何,最终都会留在京城分配官职,不会被调到地方上做个芝麻小官,但还是希望他能多多努力。 有了这么一层保障,姜云衢完全没了朝考的负担,忙陪笑着说一定一定。 刘夫人适时插了一句,“我近来听说了一些传闻,说亲家公和亲家母和离了,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虽然他们家盼着子嗣,却不愿委屈闺女去个家风不正长辈不睦的人家。 姜云衢俊脸微僵,片刻后,他笑道:“岳母多虑了,都是有心人刻意造的谣,绝对没有和离这种事儿。” “那我怎么听孔嬷嬷说,姜太太已经搬出去了,没和离她干嘛要走?” “母亲她……上了年纪,喜静,嫌府上太过热闹,便在外头购置了一处别院修身养性呢。”姜云衢脸色平静,回答得行云流水。 早上去见姜明山的时候,他料到岳父岳母会问起,便想了个对策,到时只管说姚氏是嫌府上太热闹才会搬出去住的,跟和离无关,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亲家母,是你生母吗?”刘夫人一直没搞懂姜家这一大家子人的关系,府上的老太爷老太太好像并非亲家公的生父生母,因为过年的时候,他们家来了位老太太,听说那位才是正主儿。 至于为什么不住在京城,刘家也没详细让人去打探过。 姜云衢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蜷紧,过了会儿,继续脸色平静地说道:“母亲不是我生母,我生母很早之前因为一些不好的原因被除族了,我被过继到母亲名下。” 刘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姜云衢勉强扯了扯嘴角,心底却漫开说不出的恨意和屈辱。 以前他觉得有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娘很幸福,毕竟自己拿不准的事儿,她都能帮着出出主意。 可现在,他只恨不能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娘,恨不能自己真是从姚氏肚子里爬出来的。 甚至于,他希望她马上就从这世上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那样一来,所有那些生母带给他的耻辱就能被黄土长埋于地下,日子一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姚氏,没有陈氏,没有兼祧的二房媳妇,更没有人贩子,他是干干净净的新科进士,是刘尚书挑中的乘龙快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4、一辈子的水火不容(3更) 刘尚书喜爱作画。 中饭过后,姜云衢陪着岳父在书房作了一幅松鹤图,傍晚时分才回的家。 把小娇妻送回府上,他再度坐上马车,朝着石磨胡同而去。 因着姚氏搬到对面,陈氏昨儿心态大崩,夜里没休息好,直接病倒了。 巧儿烧了小火炉在院里煎药。 姜云衢来时,隔着院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 他皱皱眉头,上前去扣响门上的铜环。 巧儿惊了一惊,姜府那边老爷和少爷不爱往这边来,太太平日里又不常跟街坊四邻打交道,这一带她们基本没什么认识的人,这种时候会来敲门的,多半是对面儿那位。 想着,巧儿便越发不敢去开门。 然而她不去,那敲门声却越来越大,大到躺在里屋的陈氏都听到了,哑着嗓子问:“谁啊?” “哦,太太,奴婢这就去瞧瞧。” 巧儿壮着胆子来到门后,凑到门缝边瞄了眼,虽然没瞧清楚外头人的长相,但衣服的颜色一看就不是妇人。 应该不是对门那位太太。 巧儿暗暗松口气,动手拿了门栓把院门打开,就对上姜云衢一张满是不悦的俊脸。 “怎么半天不见来开门?” “少,少爷?”巧儿没料到会是他,急忙解释道:“奴婢在给太太煎药呢!” “她病了?”姜云衢一面说,一面往里走,径直去往堂屋坐着。 巧儿忙进来倒茶,嘴里说着,“可能是这几日天气转冷,夜里被子没盖好,冻着了。” 压根没敢提姚氏住在对门的事儿。 俩人正说着话,旁边陈氏的卧房里突然传来几声咳嗽。 “少爷先坐,奴婢去给太太送药。” “你把药盛好,我去送。”姜云衢面上一派儒雅沉静,眸子里却已经暗潮汹涌。 巧儿“嗳”了一声,心里还感慨,太太真是生了个孝顺儿子,即便她犯了事儿坐过牢满身污点,少爷还一点都不忌讳,得了空就过来探望,太太一会儿见了少爷,心里指定高兴,没准儿一高兴,病很快就能好了。 药盛好后,巧儿直接端进堂屋。 姜云衢喝着茶,等汤药不那么烫了才送去隔壁陈氏的卧房。 陈氏有气无力地躺在架子床上。 外头天色阴冷,屋里光线有些暗,但姜云衢进来的时候,陈氏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大郎?”陈氏心里激动,想到他大婚自己没能去坐高堂反而便宜了姚氏那个贱人,又觉得一阵阵的委屈,两手撑着坐起身来。 姜云衢把小碗放在圆桌上,往陈氏身后垫了个软枕,等她躺舒坦了才又折回来端药碗。 儿子亲自送的药,陈氏自然爱喝,眉头都不皱一下,也没用勺子,一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再次把小碗放回圆桌,姜云衢才仔细打量起陈氏来,她憔悴了许多,脸色惨白,眼窝陷下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记得上一次自己来看她,还是跟刘三姑娘定亲之前。 那时刘家联姻的条件是男方必须入赘上门,但家里不同意,尤其是奶奶老温氏闹得厉害,他实在没法子,才会来找陈氏。 最后陈氏给他出了个主意,不上门不入赘,直接娶妻,但生了第一个儿子会送回刘家。 那会儿他还觉得,虽然他娘犯过事儿,但已经坐过牢赎过罪了,如今出狱从头开始,只要爹不嫌弃她,给不了名分也没什么,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 因为一个人只要犯过罪留过案底,她就一辈子都洗不白,一辈子都会背上罪恶的名声,被休弃,被除族,什么人都不敢接触,生怕被人问及过往,生怕被人揭开老底,完完全全活成了只敢在黑夜里活动的怕光老鼠。 更可恨的是,她的父母兄长,子女儿孙都会被连累。 这种被连累的滋味儿,姜云衢刚刚在刘家就深刻体会到了。 当岳母问及他生母时,他心里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与骄傲,有的,只是满腹屈辱与恐惧。 屈辱于生母曾经是个罪犯不能见光。 恐惧于担心这种屈辱被曝出来。 不不,他努力读书的目的,就是科举高中,娶上高门千金,从今往后过上平步青云锦上添花的富贵日子。 现在,他高中了,娶上高门女了,眼瞅着在岳父的帮衬提携下,好日子就要来了,怎能因为生母曾经犯过罪就要把这一切美好都给毁了? 他不甘心,也不准! “大郎,你怎么不说话?”母子连心,陈氏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儿子身上不同于以往的阴暗气息,她吓了一跳。 姜云衢回过神,所有情绪瞬间一收,面上浮现几分担忧,“娘感觉怎么样?” “要不是姚氏那贱人住到对门来膈应我,我也不至于病成这样。”陈氏抱怨道。 大娘竟然住到了隔壁?显然是冲着他娘来的。 姜云衢眯着眼。 果然,这俩人注定了一辈子的水火不容。 也是,一山怎能容二虎,一个家,怎能同时出现两位女主人,这本来就是有悖常理的。 想到这儿,姜云衢愈发坚定了要做一些事讨好对门那位的决心,“娘,京城太喧闹了,不利于您休养,要不,儿子让人送您出城吧,去个更为安静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5、全都是为了你好(1更) “为什么突然要送我出城?”陈氏心里浮动着不安。 “您不也说了,大娘已经住到对面,她的存在,只会影响到您养病。” 姜云衢声音很轻,很平静。 “那我也不走!”陈氏尖声道。 分明是姜妙那个小贱人害她被休弃,被除族,害她一无所有,她凭什么走?凭什么避让?这么做,只会越发让姚氏觉得她软弱可欺。 笑话!一年多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都挺过来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这么定了。”姜云衢的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然而仔细听来却藏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强硬与狠辣,“我在城外购置了一处田庄,明儿一早,会有人来接娘去那边。” “大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当娘的给你丢人了?”陈氏看着他,神情凄楚。 姜云衢沉默不语。 陈氏便急道:“当初卖了妙娘,确实是我一时冲动没考虑后果,可我全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少年秀才,前程似锦,只要再努把力,就能金榜题名入京当官老爷娶世家千金,你明知道那个时候名声对自己有多重要,怎么能对她……大郎,她是你妹妹! 我一开始以为你闹着玩儿的,后来见你每次看她的眼神都不对,我便开始慌了。 这种事一旦让你爹,让老太太,让外人得知,你这一辈子就得玩儿完! 可你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怪你?” 话到这儿,陈氏满眼含恨,咬牙切齿,“要怪,就怪那小贱人生了张狐媚子脸,是她成天在你跟前晃勾引的你,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让她永远消失,永远不再出现,你才能收了心思好好念书。 于是我骗她去县城逛街买东西,趁机弄晕她以贱奴的名义卖到牙婆手里。只恨我当年头一次做这种事慌了手脚没考虑周全,否则直接把她卖到窑子里,她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陈氏说着仰起头,看向床榻前的儿子,他背光而坐,儒雅的俊颜陷在昏暗中。 “大郎,我为什么会卖了姜妙,为什么会因此摊上官司被判入狱,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一点儿都没反思过吗?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啊!可我现在换来的是什么?”她抱着头,失声痛哭,“你爹把我安置在隔他最远的地方,口头上说着得了空便来看我,可自打我出狱到现在,他来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不满,昨儿好不容易过来,却是刚看到我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就吓得一转身跑了。 大郎,我现在只有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陈氏眼泪流得更汹涌。 她以为自己倾诉了这么多,儿子就算没法子把她接去姜府,也一定会心软,不再提出把她送去庄子上。 岂料,姜云衢只稍稍沉默了片刻便开口道:“娘既然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何不干脆帮人帮到底?” 陈氏闻言,身子一僵,整个儿傻了。 …… 姜云衢坐上马车走后,对面二进院躲在大门后偷看的小厮吉平才匆匆跑进垂花门,进了姚氏的厅屋,禀道:“太太,刚才对门来了个人,小的听那丫鬟管他叫少爷,但没待多久就又走了。” 姚氏坐在小榻上,手里拿着绣架,想着闺女要出嫁了,给她绣点儿东西,闻言,掀了掀眼皮,“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没听到。”吉平摇头,“不过那位少爷走后,小的听到对门那位在哭,哭得还很大声。” “哭?”姚氏放下绣架。 陈氏现在这种境况,儿子来看她,她应该高兴才对,但居然哭了。 除非,姜云衢刚才在她院里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对陈氏而言,什么样的话不中听?无非是觉得她坐过牢害他丢了颜面。 这么一想,姚氏冷笑了下,“果然……” 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儿,陈氏本身就是个歪的,她怎么可能养出个正派儿子来? 在利益和现实面前,什么血脉至亲,那都只是个笑话,甚至于,还会成为累赘,成为枷锁。 陈氏现在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把姜云衢炸得一无所有,他能睡安稳才怪。 所以,这是上门来威胁陈氏最好别轻举妄动,还是别的什么? “咱们今儿个晚上不能好好睡觉了。”姚氏把两个丫鬟秋容杜鹃和两个小厮吉平吉力叫进来,吩咐,“天黑以后,你们四个人两两轮班守着大门,对面儿一有什么动静,就马上来通知我。” “是。”几人应声。 姚氏又对婆子林妈妈道:“晚上多备些浓茶,醒醒瞌睡。” 这几人都是昨儿才被姜妙买来的,连新主子都还没熟悉,自然认不准姜家那些人谁是谁,更不清楚太太跟对门那位有什么恩怨,但他们只认着一件事,主子吩咐怎么做,他们只管照办就是。 …… 晚饭过后,姚氏也没心思继续做绣活儿,坐在软榻上,一盏又一盏地喝着浓茶。 陈氏白天才被姜云衢刺激过。 按照这个人坐了一年牢的阴暗扭曲心理,她绝对不会怪儿子什么,反而会把这一切的屈辱都归咎到妙娘头上,认为当初要不是妙娘击鼓鸣冤去县衙告状,她就不会东窗事发被判入狱。 可妙娘隔得远,陈氏要想出了这口恶气,就必定会从隔她最近的人开始下手。 姚氏不是吃素的人,早在决定住到陈氏对面那天开始,她就做好了会被这小娼妇暗算的准备。 她等的可不就是小娼妇亲自送上门来吗? 陈氏一天不死,妙娘那事儿就别想完! 天色彻底沉下来,外头冷风阵阵。 小厮吉平跑进来,“太太,都准备好了。” 姚氏问他,“你们都准备什么了?” 吉平嘿嘿笑道:“为防着她往墙里扔火把,我和吉力在东西两面墙各放了一口大水缸,为防着她们翻墙,墙上我们还放了刺藤,她敢翻的话,还没下来就得被扎得嗷嗷叫。” 姚氏好笑,“你哪来的这么多鬼点子?” 吉平挠头说自己和吉力以前在大户人家待过,见识了不少阴私手段。 姚氏也没问他们以前是谁家的下人,只让他们看守好大门。 这一夜,主仆几人都没睡,却是早早就熄了院里的风灯,只在姚氏屋里留了一盏罩纱灯,从大门外看不到。 吉平吉力二人搬了张条凳,一直在大门后坐着,时不时往门缝外瞄上一眼。 夜深人静时,果然见对门有了动静。 先是吱呀一声老旧的院门被推开,紧跟着探出个脑袋,正是提着油灯的丫鬟巧儿。 她左右看了眼,确定整个胡同巷子里已经没人,才对身后的人道:“太太,可以出来了。” 陈氏嗯了声,跟在巧儿身后慢吞吞走出来,手里同样提着一盏油灯,她穿了件颜色黑沉的斗篷,兜帽遮了上半边脸,剩下的半边被油灯照得惨白瘆人,肩上扛着包袱,俨然一副要趁夜溜走的架势。 吉平和吉力从门缝里偷看到这一幕,二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继续观察。 “太太,咱们真的要走吗?”夜风灌入袖子里,冷的刺骨,巧儿不停地搓着手臂,声音有些颤。 陈氏却没理会她,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油灯,又抬头看看对门的院墙,似乎在目测自己要用多大的力道才能一次成功把油灯给甩进去。 “太太……” “闭嘴!”陈氏烦躁地皱着眉,厉喝一声。 巧儿只好安静退往一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忐忑着。 白天少爷来过之后,太太就一直伏在枕头上哭,又是哭又是骂,骂的居然是大姑奶奶姜妙,她不知道少爷都说了些什么,更不敢开口问,便只得憋着,想着太太哭出来也好,大哭一场发泄完了,心情就能舒坦了。 哪里料到,晚饭上桌的时候太太突然来了句要带着她离开。 巧儿一直到现在都是懵的,这大晚上,到处黑灯瞎火的,城门还关了,她们两个弱女子能上哪去?况且太太还病着……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间眼前一晃,巧儿就见陈氏扯开油灯灯罩用力一甩,直接扔进对门高墙里。 “啊!太太……” “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6、算个什么东西?(2更) 那油灯不偏不倚落到吉平和吉力提前放好的水缸里,在寂静的庭院里发出一声清脆地“嘭”。 陈氏才刚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声音,脸色猛地一沉,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巧儿手里那盏。 巧儿已经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吓得浑身都在哆嗦,赶紧把油灯往身后一藏,“太太,咱们一会儿还得赶夜路呢,这黑灯瞎火的,没盏灯可怎么行呀?” 陈氏早就恨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这番委婉的规劝,伸手就要去抢那盏油灯。 她可以离开,但不能就这么白白离开,总得让姚氏那贱人付出点儿代价! 然而就在这时,二进院大门突然传来响动。 巧儿大惊,“有人出来了。” 陈氏这才不得不打消一把火烧死姚氏的念头,带着巧儿,俩人一路跑出胡同,这个时辰,外头所有客栈都打烊了,主仆二人只得先找个破庙将就一晚等着天亮。 把油灯挂好,又给陈氏铺了干草堆休息,巧儿这才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太太,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陈氏望着自己被油灯投在地上的影子,黑暗,压抑,就如同她现在的日子。 不过短短一年,坐过牢这件事儿便让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从前一直疼她宠她的相公,如今连个正眼都不屑给她,甚至于见到她的样子还会被吓跑。 从前那么听她话的儿子,现在为了颜面,为了名声,一再地逼她。 她不敢往深了想,大郎让她去庄子上是否只是个借口,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个由头让她死在半路,好成全他的一片锦绣前途。 她宁愿相信,儿子是孝顺她,不愿看她被姚氏欺压,才会好心送她去城外静养。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去,就算儿子对自己起了杀心,那也是被逼无奈。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姜妙那个小贱人。 所以,她要报仇! 姜妙不是马上就要大婚了么?呵呵,等着吧,她成亲那日,她会亲手送上一份大礼,保证让她下半辈子活在所有人的嘲讽和唾骂中,活成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活得比她现在还不如。 她受过的所有屈辱和痛苦,都要那小贱人一点一点偿还回来! …… 先前开门的人是吉平,眼瞅着那二人跑出巷子,他没追,走到水缸边捞出油灯,提着去见姚氏,“太太,对门那位果然起了坏心,若非您提前让我们做好准备,这把火一旦烧起来,咱们又都在睡梦中,只怕是……” 姚氏心下一沉,“人呢?” “跑了。”吉平道:“若是白天,倒还能追一追,但现在深更半夜的,外面天黑不说,还宵禁了,小的们一旦出去乱跑,让巡夜的官兵发现,是要吃罪的。” “那她这大晚上的去外头做什么?”姚氏嘀咕。 吉平又道:“小的瞧见她肩上扛着包袱,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畏罪潜逃吧?” 姚氏一时也拿不准陈氏的目的,见夜确实深了,便摆摆手,“留两个人守夜,剩下的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 次日天刚亮,姜云衢便让小厮大勇来石磨胡同接人,然而正当他穿戴好准备去翰林院的时候,大勇突然白着脸跑进来,喘着气道:“少,少爷不好了,太太带着巧儿走了。” “什么!”姜云衢脸色大变,又看向大勇,“人不是就在石磨胡同吗?昨儿你才去了第一次,会不会是弄错了巷子?” “不会的。”大勇道:“我认字,看到上面写了石磨胡同才进去的,数的左手第三间,但院门被锁了,我扣了半天,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后来对门二进院出来个拿着笤帚的小厮,他告诉我,这对主仆昨儿个半夜就收拾东西走了。” 看来,娘是嗅出自己身上的杀意了。 姜云衢白着脸,一屁股坐回圈椅上。 陈氏绝对是现在对他最大的潜在威胁,她若是识趣些跑远了,离开京城,倒还没什么,就怕她存了心思想做点什么时不时出来蹦跶一下,哪天蹦跶到顺天府去,让人把所有老底都揭开来,那他这个新科进士,刘家乘龙快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大勇问。 “想法子出去找。”姜云衢俊脸上一片霜寒,绝对不允许自己所有的努力因为她而毁于一旦。 大勇为难道:“找倒是可以找,但小的没见过人长什么样,这么大的事儿,要不,咱告诉老爷去报官吧,让官府贴画像帮着找,这样能更快些。” 一听到“官府”二字,姜云衢就有阴影,忙打住大勇的话,“罢了,暂时不用找了,就这么着吧!” 否则劳师动众惹来旁人的目光,到时更会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娘就这么在外头,终归是个隐患。 这一大早的还没去翰林院,就碰到一档子糟心事儿,姜云衢烦闷地捏着眉心。 大勇退下去后,又有另外一个门房小厮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帖子,姜云衢瞥了眼,顿时怔住,那居然是杏黄描金的。 东宫的帖子! “少爷,这是先前东宫那边差人送来的,说是给少奶奶。”小厮道。 姜云衢接过瞧了瞧,原来是太子妃生辰将近,邀请京中贵女前去参加,刘婉姝恰在受邀之列。 摆手让门房小厮退下,姜云衢拿着帖子来到梧桐院,然后就意外地见到他家小娇妻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正踮着脚去够枝头上昨夜刚开的白玉兰。 姜云衢高出她一个头,走过去顺手帮她摘了下来,问,“今天不睡懒觉了?” 刘婉姝道:“睡的,摘了花再睡。” 姜云衢见她小心翼翼把白玉兰放进竹篮的样子,似乎除了这个,也没别的爱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帖子,再抬眸时,声音变得更为温和,“既然你这么喜欢花,那过些天,让孔嬷嬷带你去个花儿更美更多的地方,如何?” “什么地方?”刘婉姝转头看他。 “这儿。”姜云衢把帖子递给她。 刘婉姝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皱着眉,显然是不高兴了,“我不想去。” “这可是太子妃生辰宴,多少人挤破脑袋都得不到的机会。”姜云衢哄道:“而且他们家花园那么大,一定有更漂亮你更喜欢的花,到时候向太子妃讨了来,你又能继续做美美的唇脂和香喷喷的香囊挂在腰间了。” 刘婉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撇着小嘴表示拒绝,“你是我相公,就不能替我推了吗?” 姜云衢失笑,“你家相公也不是万能的。” “你这也不成,那也不能,连个帖子都推不了,当初干嘛还要娶我?”刘婉姝拎着竹篮,气呼呼地在一旁石凳上坐下。 姜云衢道:“推了帖子不是不可以,但我怕往后岳父会有麻烦。” 刘婉姝怔了一下,随即又冷哼,“你少威胁我,我才不上当呢,什么生辰宴,我不爱去,反正我不管,你得想法子推了帖子,还得让我爹没有麻烦。” 陈氏跑出去到处找不到人,小娇妻又哄不乖,姜云衢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他一再地压制着情绪,不能在她跟前泄露一丝一毫,一如先前那般温声软语,“那这样好不好,你若是去赴了这个宴,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 “真的?”她似乎有些动容。 “真的。”姜云衢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刘婉姝左右瞧了瞧,半夏几人隔得远,孔嬷嬷又不在,她凑近姜云衢,低声道:“孔嬷嬷说,我晚上必须跟你睡,等这里怀上宝宝才行。”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又不满地扁了扁嘴,“可是我害怕,我不想,不喜欢,我能不能不要宝宝?” 这个问题,回门那天岳父也跟他提到了,意思很简单,那边希望一年之内刘婉姝能怀上。 然而直到现在,他仍旧睡在书房,俩人都还没圆房,哪有那么快怀上孩子? 他不敢违背岳父的意愿,但现在,他最不敢的是推了太子妃的帖子。 想了想,姜云衢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 同样的帖子,姜妙和姜柔各收到了一封。 姜妙并不知,她们三姑嫂里,太子妃最主要邀请的人只她一个,刘婉姝和姜柔那都是沾了光,顺带的。 但她很清楚,这是一张分量极重的帖子,自己不敢轻易做主,便请小安子跑了一趟肖府请示肖彻。 肖彻回说只是生辰宴而已,让她以往如何出席世家夫人们的宴会,这次就怎么出席,不必太过紧张。 姜妙这才松了口气,开始选料子准备做衣裳。 姜柔那边则是气黑了脸,“姜妙是准督主夫人,太子妃请她还算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但那刘婉姝是个什么东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下嫁到什么都不是的姜家,那她就什么也不是,凭什么沾着我世子夫人的光受邀去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外头还有不少传言,说她娇嫩得风一吹都会疼哭,平日里谁的宴会都不参加,怎么一换成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就屁颠屁颠地乐意去了呢?啊呸,贱人就是矫情,满身公主病作给谁看呢?” ------题外话------ 小作精:贱人就是矫情! 公主病:╭(╯^╰)╮我是女主二号闺蜜,不服来战。 小宝:【蹲地上画圈圈】又是没宝宝戏份的一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7、踩到我裙子了(3更) 陈氏连夜带着巧儿走人这事儿,姚氏觉得有必要跟闺女说一声,便挑了个天光放晴的日子来了庄子上。 姜妙的衣服,锦簇坊那边已经在赶制,以前不知她身份,都是排着队来,现在才一听说是给准督主夫人做赴宴穿的衣裳,掌柜马上就把其他单子延后,第一时间给姜妙安排上。 衣服有人做,头面也挑好了,姜妙闲的发慌,便弄了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姚氏来时,她正歪在芭蕉树下的躺椅上看书,小宝一早就被小安子带去了后园玩儿。 “妙娘。”姚氏笑着喊她。 “娘怎么来了?”姜妙马上坐直身子,将线装书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扔。 “想你了呗。”姚氏说着,走到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扫了眼桌上的书,“你还会看话本呢?” “这可不是市面上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姜妙说:“这是专门写破案的书。” “破案?”姚氏不懂,“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看这做什么?” 姜妙但笑不语。 还不是为着以后嫁了人能跟那位有共同话题,总不能每次聊点儿什么,重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吧?互相尊重是应当的,互相关心,也是有必要的。 但想要关心他,就得先了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让青杏去泡了茶来,姜妙又问:“娘这些日子住得习惯吗?那几个下人要有用着不趁手的,您直接归还卖身契让他们走人就是了,横竖才买来没多久,不需要顾虑太多。” 姚氏说下人们都挺听话,手脚也勤快,没哪里不好,今儿过来主要是有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见姚氏脸色微沉,姜妙也跟着紧张。 “是陈氏。”姚氏道:“前两天姜云衢来看过她一回,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走后,陈氏就一直哭,晚上便收拾东西带着巧儿走了。” 怕闺女担心,姚氏没把陈氏险些一把火烧了她院子的事儿说出来。 姜妙问:“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没回来。” “那应该是姜云衢威胁她了。”姜妙笃定道:“这母子俩的自私自利是一脉相承的。” 又说:“如此看来,姜云衢比咱们还想对付她让她消失以保全自己的名声,至少目前,陈氏只能到处躲藏,还没空来算计咱们,娘且安心住着,等我成了亲有话语权了,到时让厂公安排几个人去那边保护您。” “我哪用得着那么些人保护?”姚氏嗔道:“我是担心你,陈氏去了哪,咱们也不清楚,总而言之,你往后出门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 …… 太子妃生辰宴,原本该邀请那几位妯娌的,奈何那些个王妃全都随着王爷在封地,一年只得入一回京,因此请帖都去了京城的皇亲国戚和权门世族家。 考虑到入宫不便,太子妃便把设宴地点选在淮阳长公主府上,隔着肖府并不远。 没有姜秀兰陪同,姜妙今儿只带了青杏出门,小安子给她赶马车。 去淮阳长公主府上之前,她得先去接一下邹缨。 那日接到帖子后,她已经确认过,能带人进去,既然姑妈不去,姜妙自然就把这个名额给了即将过门的表嫂邹缨。 马车停在河东巷邹衡兄妹的小院外,小安子下去敲门。 不多会儿,一身海棠红绣白梅袄裙头戴流苏簪的邹缨从里头走出来,得见姜妙坐在马车里,便笑着喊,“妙娘。” 姜妙上下打量她一眼,夸道:“小嫂嫂今儿可真好看。” 邹缨当即红了脸,不知是因为被喊“小嫂嫂”还是因为被夸,但随即,她便紧张起来,“我头一次去这种宴会,你快帮我瞧瞧,穿戴可还有什么地方不得体,没得一会儿到了地方给你丢人。” “怎么会?”姜妙招手让她上来,给她正了正头上的簪子,说:“衣裳颜色挑的刚刚好,料子又是拿得出手的,既不过分寒碜,又不显得过分华丽喧宾夺主,真挺不错,诶对了,这流苏簪你在哪买的,样式挺新鲜。” 邹缨低下头,声音满是不好意思,“我哪有那闲钱买这么昂贵的首饰呀,都是年初一那天姜公子来拜年送的礼,还有这衣裳料子也是。” 未婚夫给买的,就大大方方地穿,大大方方地戴,不显摆,也不忸怩,姜妙喜欢这姑娘的性格,总算姜明山当初还干了件人事儿给姜旭保媒保到个好的。 邹衡去了翰林院,家里就邹缨一人,她之前已经跟婶婶邹夫人打过招呼,姜妙就没再下去坐,直接吩咐小安子走人。 马车抵达淮阳长公主府大门前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妇人,到处只见宝马香车,衣香鬓影,笑语阵阵。 青杏先下去摆好脚凳,再挑帘等二位主子下来。 姜妙刚落地,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呼:“喂!你踩到我裙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8、彼此彼此(1更) 姜妙循声望去,就见刘婉姝和姜柔站在隔他们不远处的马车旁。 看样子,刘婉姝才刚被婢女搀扶着下来,姜柔就恰巧带着青梅从她们旁边经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绣鞋踩了刘婉姝曳地的裙摆一脚。 这会儿,刘婉姝正气恼地瞪向姜柔,要讨个说法。 姜柔看了眼因为动怒而小脸涨红的刘婉姝,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半夏和孔嬷嬷,想到那日挨了这老虔婆一巴掌,至今都还觉得脸疼,便语带讥讽地“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没注意,就踩上去了。” “你!”刘婉姝气得眼圈发红。 孔嬷嬷沉着脸上前来。 姜柔怕这老虔婆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嘴上却是不肯服输,“怎么,就这么点儿小事,况且我都已经道过歉了,嬷嬷是想揪着不放,还是想再打我一巴掌好告诉所有人,我们家刚过门的嫂嫂,堂堂礼部尚书府嫡女,就这么点儿肚量?” 因着这一处动静,很快围过来不少贵妇人和年轻姑娘,都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儿。 到底是太子妃的生辰宴,皇家排面,孔嬷嬷不想因着这么一件糟心事儿让自家姑娘给外头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二姑奶奶,做人最好是懂得给自己留一线,免得日后难堪。” 姜柔冷嗤,“嘚瑟什么?这次要不是因着我的关系,太子妃怎么可能往姜家递帖子,这种宴会,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姜家少奶奶是有诰命在身呢,还是有什么过人的特殊本事能得太子妃如此青睐? 哦,我险些忘了,我们家这位少奶奶确实特殊,下花轿要新郎官背,进了新房不肯喝合卺酒,嚷着要喝玫瑰露,婚后也不跟相公圆房,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娇里娇气的满身公主病,可能太子妃也好奇,没有公主命却处处犯公主病的人到底什么样吧!” 姜柔这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隔得近的贵妇人们全都听到了。 “啧啧,这位就是传说中成亲当天下了花轿非要新郎官亲自来背,不背不肯下轿的那位刘家三姑娘呀?这哪是什么公主,分明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嘛!” “就是,成了亲也不圆房,莫非是觉得凡间男子配不上?” “配不上当初怎么还选择低嫁?” “不一早就有传言了么,说刘家三姑娘娇气,走步路都怕鞋底儿沾上灰,这样的媳妇儿去了你们家,你能受着她啊?可不得找个家世低的,全家上下都得当祖宗敬着捧着。” “哎哟,我说呢,堂堂正二品尚书府嫡女下嫁给什么家世背景都没有的二甲进士,原来刘家还有这么一层算计,啧……这算盘打得精啊,否则要来了我们家,我这暴脾气,还不得一巴掌给呼上去。” 一番议论下来,谁还在意姜柔故意踩了自家嫂嫂裙子的事儿,关注点全都往刘婉姝一人身上去了。 一个个拐着弯地嘲讽她小小年纪一身病,公主病!仿佛当初背着新娘子下花轿的人是她们。 姜柔得意地扬起眉梢,看吧,绝大多数人都会站在正义的一方,刘婉姝这贱人,以为自己是谁,全天下的人都得捧着她? 听着周围人一句比一句更露骨的讽刺,姜柔那日在姜家所受的屈辱总算是得到了平衡,心情一阵阵舒爽。 刘婉姝谁的话都没听,只一个劲地去揪扯身后被踩脏的裙摆,这是她今天刚上身的新裙子,还没进去就被人踩了一脚。 “嬷嬷,我裙子脏了,你让她赔我!”刘婉姝眼圈仍旧泛着红,对于旁人的白眼和嘲讽,完全没往心上去,只揪着姜柔一个不放。 孔嬷嬷铁青着脸。 她来前是听说了姜家这位二姑奶奶也接到帖子,但没料到会这么巧刚下马车就碰头,姜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揭自家姑娘的短惹来那么多非议。 但到底姜柔说的都是事实,姑娘下花轿那天确实是当着宾客们的面要求必须新郎官亲自来背,进了新房也没喝合卺酒,甚至于婚后直到现在都没与姑爷圆房。 本来就理亏在先,倘若这种时候她再站出来反驳,难免背上个仗着尚书府的势欺负姜家人的名声。 可,自家姑娘又不能白白受了这委屈。 掐着掌心,孔嬷嬷正骑虎难下。 这时,人群开外突然传来一把婉转动听的嗓音,“下花轿要新郎官背也好,还是新房内不肯喝合卺酒也罢,那都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儿,新郎官都未曾说什么,秦少夫人却专程跑到淮阳长公主府门前来痛踩自家嫂嫂的脸,您自诩世家贵族,说的话却好像没一句是跟世家贵族教养所沾边的。” 这话明着是在斥责姜柔,实则连带着先前发过言的那些人一并给骂进去了,堂堂世家出身,一张口就论人是非,没教养! 众人脸僵了僵,纷纷回过头,就见一抹风华明艳的身影朝着这边来。 有几位当即认出她,忙讪讪地打着招呼,“夫人可好久都没跟我们一处聚了,没想到今儿能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碰面。” 姜妙看了说话的妇人一眼,好像是个三品侍郎夫人,她曾经去她家府上赴过宴。 但那是在她初次步入这个圈子的时候,因为想着多跟她们打交道能学到东西,便来帖不拒,后来邀请她的多了,她便开始挑人,但凡两面三刀人品不端,或者作风有问题的,她一律不去。 刚刚说话的这位,便是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的。 姜妙打心眼里不喜欢她,但大面儿上的功夫得做足,因此听到人问候,她礼貌地笑了笑,说自己最近不得空。 “夫人在筹备婚事,忙是应当的。”侍郎夫人再次笑开,说那下次,下次让姜妙一定到。 其他人也围着姜妙客套起来。 姜柔在一旁看得脸都青了。 这小贱人,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嫁的不过就是个太监阉奴,还以为入宫当皇后呢,让那么多人捧着敬着,她也不怕折寿! “青梅,咱们走!”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姜柔带上婢女匆匆入府。 青梅道:“姑娘怕什么,咱们又没说错话,少奶奶本来就娇里娇气该着人收拾,您看到没,先前那些夫人太太的眼神,一个个嫌恶得跟什么似的,姑娘可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姜柔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真怕了姜妙那张毒嘴才会拉着青梅跑路,冷哼道:“我能怕了她?不过是觉得她嫁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不配跟我站一块儿罢了。” “就是!”青梅撇撇嘴,“那些夫人太太,也不过是表面上捧着她而已,事实上私底下不知吐了多少唾沫星子骂她呢,寡妇与宦官,啧啧,真是好一出别扭的郎情妾意,还扬言要广发喜帖大宴宾客,可要笑死人了,到时来的该不会都是些太监吧,能赶得上咱们姑娘婚礼的一半吗?” …… 大门外。 被姜妙一番指桑骂槐的话打了脸,贵妇人们很快三三两两地走开。 耳边顿时清静了不少。 刘婉姝还在闹脾气,非要孔嬷嬷让姜柔回来赔她裙子,否则不进去了。 孔嬷嬷低声安抚着她,又顺带给姜妙行了个礼,“刚才的事儿,多谢大姑奶奶为我们家姑娘解围。” 姜妙淡笑,“你还是尽快想法子怎么把人给哄乖带进去吧!” 刘婉姝这才抬眼看向姜妙,冷哼,“你谁呀?” 孔嬷嬷低声提醒,“姑娘,那是姜家大姑奶奶,肖督主的未婚妻。” 刘婉姝才不管谁的未婚妻,指使着姜妙,“既然你跟刚才那位是亲姐妹,那你替她赔我裙子!” “姑娘!”孔嬷嬷被她吓个半死。 姜妙挑眉,“好啊,不过现做肯定来不及,你要真着急,那就脱下来,我马上亲自动手给小嫂嫂洗干净。” 听到姜妙让当众脱衣服,刘婉姝小脸一僵,“你,你欺人太甚!” 姜妙莞尔,“彼此彼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9、赔礼道歉(2更) 姜妙说完,转身便走。 刘婉姝气恼地瞪着她的背影,想到自己刚下马车就被人踩裙子,现在又来个浑身是刺儿说话难听的,她越发觉得恼恨,再没了赴宴的心思,转身就往马车上走,“管它什么宴,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孔嬷嬷一脸为难,“姑娘,咱这来都来了……” 刘婉姝气不过,“那你让刚才那两人走,否则我不去,我不要看到她们!” 半夏急得冒汗,“姑娘,刚刚这位可是……” 刘婉姝听她们说了,即将过门的督主夫人,她知道这位“督主”是谁,但还是皱眉,“不是还没嫁吗?你们那么怕她做什么?” 半夏嘴角抽了抽,在这京城,哦不,整个南齐,但凡跟东厂沾边儿的,谁不怕啊?况且,凭着那位姜大姑奶奶原本的寡妇身份,她别说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便是一般的五六品官夫人设宴都别想混进去,然而称呼上一旦冠了“督主”二字,连太子妃都亲自给她下帖,这意味着什么,还不够明显么? 她家姑娘真是常年关在后宅,脑子给关傻了。 孔嬷嬷最是明白自家姑娘的脾性,她说不去了,那就肯定不会再去,谁劝她跟谁闹,想了想,便只得道:“姑娘要把她们俩赶走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老奴得回趟尚书府请老爷亲自到场,看他有没有法子能让那位准督主夫人消失在太子妃的寿宴上。” 听得这话,刘婉姝小嘴抿了抿。 哪怕在家时再娇气,她骨子里仍是有几分惧怕她爹刘尚书,毕竟威严起来是真威严。 要真为了这么件小事惊动娘家,到时她爹少不得要动怒。 想到这,刘婉姝泄了气,却又气不过刚才的事儿,问孔嬷嬷,“非去不可吗?” “姑娘若不乐意,老奴也不敢强求。”孔嬷嬷正色道:“无非是多死几个人罢了。” 刘婉姝哼了声,不肯受这威胁。 这时,不远处传来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声音。 孔嬷嬷回头一瞧,正好认出赶车的是刘家马夫。 不用想,来的定是夫人了。 总算是看到救星,孔嬷嬷喜出望外,忙笑着迎上去,就见马车停下,不多会儿,一个穿着元青褙子的小妇人搀着刘夫人踩在脚凳上下来。 小妇人正是刘婉姝那病秧子二哥刘子珩的正妻梁氏,因着刘子珩身子骨弱,梁氏过门几年都未曾怀上子嗣,刘尚书这才会寄希望于小女儿刘婉姝身上,盼着她能早日怀上为刘家开枝散叶。 “夫人。”孔嬷嬷对着刘夫人屈膝行了一礼。 刘夫人早知道了女儿也收到太子妃的帖子,还想着待会儿进去再找,不料在大门外就碰到孔嬷嬷,她问:“囡囡呢?” 孔嬷嬷用眼神指了指停放在那边的马车,“姑娘先前来时跟人闹了点小矛盾,这会儿生气了不肯进去,恐怕还得夫人亲自出马才行。” 刘夫人眉头一紧,“跟谁闹的矛盾?” “姜家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 闻言,刘夫人脸色一变,“那位大姑奶奶,说什么没有?” “没有。”孔嬷嬷垂下眼,“倒是姑娘说了,若是不把那二人撵走,她便不去赴宴。” “唉,瞎胡闹。”刘夫人无奈地叹口气,偏头对梁氏道:“你赶紧先进去找姜家大姑奶奶赔个不是,我去劝劝囡囡。” 梁氏僵着脸应了声是,心里却恨得直咬牙,每次那浑身公主病的小姑子惹了事儿,自己这当嫂嫂的都得负责为她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还把准督主夫人撵走呢,咋不上天啊?整天活在公主梦里出不来,真当所有人都会让着她宠着她了? 心里不忿,梁氏却也没敢说什么,谁让她家世低来着。 当初刘家便是因着刘子珩身子骨弱,门当户对的千金不愿嫁才会退而求其次娶了她这个正五品光禄寺少卿的女儿。 身份上的不对等,让她在刘家只能任劳任怨,又得伺候病弱的相公,又得孝敬公婆,还得帮着小姑子擦屁股,无法怀上子嗣没地位,她整个儿就是一块砖,哪用得着往哪搬。 …… 生辰宴席面设在水榭里。 如今春暖花开,湖水青碧,那由一座座攒尖顶亭子连起来的水榭外,罗列着假山奇石,为了增色,还在显眼的地方摆了不少以“寿”字为主题的翡翠玛瑙盆景,衬着满园姹紫嫣红,瞧得人眼花缭乱。 姜妙由公主府的管事婆子领着进去。 一旁的邹缨还在抚着胸口后怕,“刚才我都吓死了,就怕你们真掐起来。” 她虽然不了解刘三姑娘的性子,但因着出身低微,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对高门女敬而远之,惹不起,便躲得远远儿的。 所以之前姜妙过去说话的时候,她没有跟上去,因为深知自己能力不足,解不了那样的僵局,反而会给姜妙拖后腿。 姜妙说,“今儿能被邀请的,绝大多数是在京中排得上号的世家夫人,都要脸,要脸就好办。”一句话便能让她们因为心虚而各自散开。 青杏却道:“就算姑娘解了僵局,少奶奶也不见得会领情呢,咱们又何必凑那个热闹?” 姜妙淡笑,“你不懂。” 刘婉姝“所有人都必须让着我宠着我”的性子,恰恰是姜家那几位的克星,用得好了,都不需要她亲自出手,姜家那一窝就能因着这位小祖宗而鸡飞狗跳。 即将跨上通往水榭的架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唤,“夫人,请等一等。” 姜妙回头,就见个身穿元青褙子的小妇人急匆匆朝着自己跑来,头上发髻都有些松散了。 姜妙在脑海里扒拉了一遍,确定从未见过此人,便疑惑地看着她:“你找我?” 小妇人点点头,缓了口气才自我介绍,“我是刘三姑娘的二嫂,刚跟人打听了夫人在这儿,便追上来了。” 刘三姑娘的二嫂,算起来跟姜家是亲戚。 姜妙问:“有事吗?” 梁氏抿了抿唇,才鼓足勇气开口,“先前我们家婉儿多有冒犯,还望夫人海涵,别往心上去,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姜妙轻笑出声,“你们家是不是有嫂子替小姑子顶罪的规矩?” 梁氏面色微僵,“夫人……” 姜妙道:“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主动跑来向我赔罪,但既然你们家都觉得我那位嫂嫂说了不该说的话,要赔不是,也该是她自己来,旁人怎么代替得了?” 梁氏垂首不语,心中却一阵大爽。 让那小蹄子目中无人,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行了个告退礼便匆匆往回跑,正巧在垂花门处碰到婆婆和小姑子。 刘夫人问:“如何?” 梁氏叹息着摇摇头,“夫人说了,咱们若诚心赔不是,也不会找个人过去代替。” 刘夫人面色顿时难看下来,“那岂不是得让囡囡亲自去?” 梁氏心中“呸”了一声,你倒是再继续包庇继续宠啊,也不看看对方是谁,找个人就想顶罪敷衍了事,玩儿呢? 刘夫人只得看向自家闺女。 刘婉姝扯着帕子,小脸上写着不情愿,“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嫂嫂,她怎么能跟我这般计较?” 梁氏暗嗤一声,语气却恭敬,“既然小姑不愿意,那只能母亲亲自去赔礼道歉了。” 刘夫人脸色更难看。 囡囡是姜妙的嫂嫂,自己还是长辈呢,倘若在众人面前给姜妙赔了礼道了歉,今后还不知要被人如何耻笑。 想了又想,刘夫人只得哄自家闺女,“囡囡,这位准督主夫人,便是你爹见了都得礼让三分,她虽然是你姑子,身份却非同一般,咱们不跟她置这个气,乖乖听娘的话,到她跟前去赔个不是,顶多,以后不跟她接触就是了。” 刘婉姝还是觉得憋屈,“可刚刚明明是她先欺负的我。” 梁氏彻底无语了。 人家身份摆在那,便是欺负了你你又能如何?再说了,你自己没脑子说错话,人家又不是你爹更不是你娘,凭什么让着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0、怎么可能不喜欢?(3更) 在刘夫人的软磨硬泡下,刘婉姝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前往水榭找姜妙。 姜妙已经被安排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但这会儿还不到开宴时辰,长公主和太子妃尚未出现,贵妇人们三两成群,站在雕栏边和岸上,或赏花,或闲聊,还有一大部分人,在小声议论姜妙的容貌。 她今儿一身湘妃短袄配着西湖色绣芙蓉马面裙,单螺髻,头上仅一支工艺精湛的玉燕钗,整体偏向清致素雅,然而刚入园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仍旧是因为那张明艳姝丽的脸。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她打扮得多素净低调端庄规矩,但凡在人多的场合露面,她的脸总能引来旁人的目光甚至是议论。 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她凭着这张脸魅惑了肖督主而上的位。 这些话听得多了,姜妙也懒得理会,甚至有些想笑。 她这张脸若是管用,只怕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成了肖彻名正言顺的妻子,一个个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把那位督主当成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了?还凭着脸上位,有谁知道她当初费了多少心思又被拒绝了多少次才换得今日的未婚妻身份。 邹缨隐约听到了那些人的议论声,怕姜妙介意,又不好无中生有地直接开口劝她别多想,便拎起茶壶给她倒茶,说这儿的茶不错,让她多喝两杯。 姜妙刚端起茶盏,余光就瞥到刘婉姝带着半夏和孔嬷嬷朝着这边来。 她眉梢一挑,装作没看见,低下头继续喝茶。 “哎,妙娘,刚刚那位来了。”邹缨小声提醒她。 “我知道。”姜妙低声回,“别抬头,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邹缨嗯嗯两声,之后便假意和姜妙讨论起茶壶里的碧螺春来。 这会儿水榭里没几个人,刘婉姝自认为来得挺晃眼,然而姜妙就是不抬头看她。 她刚皱眉,便听得身后孔嬷嬷小声提醒,“姑娘,谨言慎行。” 刘婉姝便只得咬咬唇,“哎”了一声,“那个,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我没说,我不要你赔我裙子了。” 这道歉的方式…… 青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果然是个公主病。 见姜妙没搭理,仍旧小声和邹缨讨论茶,她气得涨红了脸,跺跺脚,“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在跟你说话呢!” 姜妙这才慢悠悠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脸上,“你找我?” 刘婉姝快气死了,一甩袖就想离开。 孔嬷嬷忙上前一步,顺势以掺着刘婉姝的姿势扣着她手臂防止她走人,看向姜妙时,满脸歉意的笑,“大姑奶奶,我们姑娘是来跟您赔不是的,您看……” 姜妙笑问:“小嫂嫂又没有哪里做错,为什么要跟我赔不是?” “这……”孔嬷嬷脸上笑意顿时淡了,完全摸不准姜妙是大度到真觉得自家姑娘没错,还是笑里藏刀在反讽。 如果是第二种,那就真摊上大事儿了! 想着,孔嬷嬷便再次扯出一抹笑,“原先在大门外,也不过是我们姑娘跟二姑奶奶俩人闹着玩儿,不当真的。” 言外之意,后来要姜妙赔裙子也是在开玩笑。 姜妙点点头,“不管是不是玩笑,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裙子被人踩脏了开口让人赔,小嫂嫂这做法没毛病。” 孔嬷嬷这下是彻底慌了,因为不懂姜妙到底是什么套路。 “这还差不多!”刘婉姝轻哼一声,很快带上半夏离开水榭。 孔嬷嬷愣了一会儿神,便也拔腿跟了上去。 终于把大小姐给盼走了。 邹缨暗暗松口气,不解地看向姜妙,“你刚才在门外故意激怒她,不就是等她来道歉给她吃个教训么?怎么还把人给放跑了?” “谁说我要给她吃教训?”姜妙晃了晃杯子里清亮的茶汤,“这样的人,你给她教训,她只会记恨你跟你结仇,她喜欢当小公主,那我便顺着她好了,顺久了,她就会喜欢我。” “啊?”邹缨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还想跟她交朋友呢?” 姜妙点头,“从大婚那天开始,我就很喜欢这个小嫂嫂,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跟她说话罢了,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我得好好利用,不能浪费。” 邹缨喝了口茶,心里仍是想不通,她认识姜妙的时间也不短了,从未觉得妙娘会喜欢跟这种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千金小姐交朋友。 姜妙回想着刘婉姝先前的反应,暗暗失笑。 这么个能作能炸的小祖宗搁在姜家,三不五时就把那几位气个半死,杀伤力如此大,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俩人正低头说着话,水榭外突然传来太监扯着嗓子的高喊,“太子妃娘娘驾到——” 妇人们闻言,纷纷聚过来分列两旁,福身给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一身紫色锦绣宫装,身后跟了十来个宫人,浩浩荡荡入了水榭,旁边陪着来的,是淮阳长公主。 落座后,太子妃的目光似有若无扫过姜妙身上,摆手让众人免礼入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1、百子图,天赋惊人(1更) 之前太子妃和淮阳长公主一直站在离着水榭不远的一处观景台上,把姜妙入园后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眼底。 这次生辰宴之所以会邀请姜妙,是太子李承鸣给她的提示。 太子说,肖督主那样的人,绝非贪恋美色的庸俗之辈,能得他亲自允诺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女子,定有过人之处,让太子妃循序渐进地与之交好。 太子妃出身靖国公府,生得端庄貌美而又天资聪颖,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多少看出太子有意拉拢东厂,当即明白过来,跟着便让人去庄子上下了帖。 但只邀请姜妙一个,会显得太过突兀而引人质疑,便顺道把她嫂嫂刘婉姝、妹妹姜柔以及刘夫人给请了来。 人虽然到了,却是不能直接接触,否则这事儿一旦传到崇明帝耳朵里,太子少不得要吃顿挂落。 于是太子妃请上淮阳长公主陪同,俩人一块去了观景台,想着横竖今儿只能碰面,也说不了几句话,不如先暗暗观察一下这位准督主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为将来的深交做准备。 然后就看到刘家二嫂莫名其妙跑来要跟姜妙道歉被姜妙三两句打发走又换了刘家那位娇娇来道歉也被她三两句打发走的画面。 太子妃立即发现,这小妇人不仅美得芳华夺目,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脑子更是转得飞快。 那刘家二嫂和刘家娇娇,或许都是慑于肖督主的权势才会不得不到她跟前低头,但这小妇人的一言一行,并未有借着肖督主欺压谁的意思,说的话更是有板有眼滴水不漏,让人驳都驳不回来。 可见小妇人不是个傻的,但凡出来赴宴,就真的只是她来赴宴,而不会把肖督主的名头带出来,直接杜绝了旁人想借着她攀上东厂的心思。 下观景台时,淮阳长公主说:“她要真像外头传言的那样,空有美貌而旁的一无是处,那倒好办了,可惜……” 太子妃就笑:“若只是空有美貌,那这天底下能入得肖督主眼的女子可多了去了。” …… 生辰宴自然免不了送礼环节。 在这方面,世家夫人们个个绞尽了脑汁,挑的选的不是价值连城就是绝版孤版。 姜妙这边,原本姜秀兰要帮着她挑,但被她拒绝了,因为让姑妈插手,一不小心就会送成投其所好的礼物,她出来赴宴虽然不想带上督主夫人的名头,旁人却不这么想,她若是投太子妃所好,有心人就会看在眼睛里,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再把这事儿稍稍添油加醋上升到朝堂,那么不消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肖彻在讨好太子,崇明帝也会知道。 听说这位帝王生性多疑,而且他本来就讨厌东厂,恨不能除之后快,若是借此机会给肖彻安个勾结太子意图谋反的罪名,那她这一趟不仅白来,还会闯下大祸。 于是姜妙没有刻意去打探太子妃的喜好,只依着寻常客人的立场,挑了一座金玉满堂的琉璃插屏,下车时请公主府的小厮帮忙搬到专门暂放客人礼物的小抱厦里,有人看管,这会儿刚好呈上来。 姜柔的席位在姜妙对面,瞧着别人都送顶级的金石玉器,姜妙就给太子妃送个普普通通的插屏,不由得嗤笑出声,“果然,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即便当上督主夫人又如何,照样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说着,吩咐青梅,“把咱们的礼物拿出来。” 青梅当即去小抱厦里取回自家姑娘的贺礼。 姜柔拿着走到前头去呈礼时,姜妙忽然觉得她手上抱着的红木带锁石榴纹长匣有些眼熟。 “臣妇武安伯府世子夫人姜氏,送上绣品百子迎福,祝太子妃娘娘芳龄永继,隽华不离,吉庆有余,多子多福。”姜柔微笑着福了福身。 太子妃身边的嬷嬷马上走下来接过,将绣品取出缓缓打开,顿时一幅绣工精湛而又细致复杂的百子图呈现在所有人眼前,那每一个孩童,甚至是一旁的富贵牡丹花,以及孩童们在里头嬉戏玩闹的八角亭,都用细细的丝线一点一点勾勒出来,栩栩如生。 姜妙嘴角微抽,那居然是去年她陪着姑妈去武安伯府送的百子图。 当即有人惊呼,“我的天,这么复杂的图,什么人绣出来的?” “太震撼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百子图绣在绣布上,这可不是什么轻省活儿,光描样儿就得花不少功夫,绣起来更是,既费时又伤眼,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都是有的,啧啧……哎,送礼这位是谁来着,这送的也太有诚意了吧?” “好像是武安伯世子夫人。” “武安伯世子夫人?那不就是准督主夫人的妹妹?” “哦对对,是督主夫人的妹妹来着。” 姜柔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小脸僵了僵,她送了这么件碾压全场的贺礼,还认真自我介绍了一番,那些人竟然记不住她是谁,张口闭口就准督主夫人的妹妹! 什么狗屁的督主夫人,她才不要活在姜妙的阴影里! 正愤愤地想着,便听得上首太子妃轻柔的声音传来,“秦少夫人有心了,这图是你自己绣的吗?” “我……”姜柔有片刻心虚,因为婆婆把绣品给她时已经说明白,是姑妈姜秀兰亲自绣的。 但姜秀兰当时也说了,是她在出嫁前想着夫家子息单薄,为求个好寓意而请姑妈绣的。 既然都扯到她身上了,那姑妈绣的跟她绣的还有什么分别? 思及此,姜柔瞬间来了底气,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看向太子妃,小脸上再不复先前因着被人遗忘时的愤恨僵冷,而是满满的自信,“对,是臣妇出嫁前绣的。” 青杏顿时瞪大眼睛,铁青着小脸对姜妙道,“姑娘,那不是咱们姑太太亲手绣给儿媳妇的吗?怎么变成她的了?” 姜秀兰的这幅绣品从未对外展示过,原本是给儿媳妇准备的惊喜,后来因着姜柔被秦渣渣踹到流血,不得已才会拿出去威胁武安伯夫人。 秦家事后也并未对外说过这幅绣品的存在和由来。 现在姜柔借花献佛拿来献给太子妃,那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青杏气愤不已,“二姑娘脸皮也太厚了,姑娘就不打算拆穿她吗?” 姜妙低笑一声,“胡说什么,那幅图,本来就是姜柔绣的。” 青杏一下子被噎住。 二姑娘那点儿绣功,就别拿出来辣眼睛了好吧,还绣百子图呢,能好好绣朵花儿就算不错了。 “没想到秦少夫人还有这等好手艺。”太子妃由衷地赞赏了一句,这幅百子图确实深得她心,如此精湛的绣功,只怕内廷司里最好的绣娘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姜柔满心欢喜,“娘娘喜欢就好。” 太子妃点点头,“先坐吧,改天得了空,再邀你入东宫讨教讨教。” 一听说太子妃要亲自向她讨教女红,姜柔脑子里突然空白,面上笑意也逐渐凝固,顷刻间有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感。 姜妙把姜柔的整个面部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不紧不慢喝了口果酒,挑眉对青杏道:“看吧,我就说她是个有本事的,这不,太子妃娘娘都亲自开口要邀她入东宫讨教了,今儿来了这么多世家夫人和姑娘,送了那么多礼,只她一个的贺礼让太子妃心生欢喜反复观看,她能得此殊荣,实在是……实在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青杏抽着嘴角,大姑娘这话怎么听着阴森森的? 不过,她喜欢,因为,爽,痛快! 二姑娘随意窃取别人的成果借花献佛,早晚要因此付出代价。 一旁邹缨得见这主仆二人在窃窃私语,也歪过身子来,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姜妙回头看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邹缨轻叹,“这图绣的可真好,我恐怕再练个十年都赶不上。” 姜妙宽慰她,“其实女红这种东西,还是要看天赋,你瞧,我就是个没天赋的,只能绣绣一般的小玩意儿,像这种大工程的活儿,我可不行。” “那你妹妹天赋惊人啊!”邹缨红着脸道:“等以后成了一家人,我也要去找她讨教。” 姜妙“呃”了一声,心说等你过门,你那全能婆婆能让你惊喜到感觉自己像捡了宝,瞬间成为人生赢家。 青杏听到邹缨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邹缨被她笑得心生窘迫,忙问,“怎么了吗?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姜妙拿起筷子往她小碗里夹菜,“趁着她们不注意,快多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否则一会儿还得赏花游玩什么的,肯定会饿。” ------题外话------ 下章被亲妈雪藏了好几天的某对不良父子终于要露面套路我闺女了^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2、小宝:爹爹,你怎么还不瞎呀?(2更) 午膳后,并没有姜妙想象中的赏花吟诗环节。 她总感觉,太子妃是为了顾及今日有几位客人不通文墨才故意取消的。 而她,便是不通文墨那“几位客人”中的一位。 姜妙识字,那是因着姜明山和姜云衢都是读书人,小时候耳濡目染,跟着就学会了,在溪水村,认字的姑娘家大概也就她跟姜柔,不知得了多少同村姑娘的羡慕嫉妒恨。 但除了认字,姜明山不会给她们买任何书,更别说教她们吟诗作对。 姜明山一直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认几个字出去能看懂地名儿不至于把自己弄丢就够了,女儿家念那么多书,将来总要嫁人,没得白白浪费了银子,有那闲钱,还不如全都烧到姜云衢身上。 姜柔也是暗暗庆幸了一把,刚接到帖子的时候,婆婆怕出差错,把她叫过去仔细叮嘱了一番,又说这种大宴,出席的女儿家多,才艺展示少不了,琴棋书画她一样不通,现学肯定来不及,不如按时喝药好好休养,到时真被要求展示了也不必勉强,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儿,若没那金刚钻还非要揽那瓷器活儿,一旦在所有人跟前丢丑,会比直接承认自己不会更没脸。 直接承认不会,那不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姜柔哪里肯,武安伯夫人越不让她做,她就偏要做。 离着太子妃生辰宴就那么几日的工夫,她愣是从外头请了师傅来教,琴棋书画一块儿学。 然而学到现在,连个入门的门槛都还没摸到。 刚刚还紧张,万一真有才艺展示环节,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姜妙给比下去。 不想,刚散了席,太子妃就吩咐接下来大家可自行游玩,可算是不用尴尬了。 姜柔唤上青梅,打算去园子里透透气,就有个穿着缂丝褙子的贵妇人带着丫鬟走过来,笑着道:“秦少夫人是否得空,我想跟你讨教一下关于刚才那幅百子图,毕竟实在是太令人惊艳了。” “对啊对啊,我们也想讨教。”又有几个贵妇人涌了过来,满脸的热情。 先前没被人记住的时候,姜柔气得半死,现在被人记住了,一个个往她跟前凑,她又被吓个半死,什么百子图,她都是借花献佛,哪里懂什么刺绣工艺? 眼瞅着自家姑娘被人团团围住脸色难堪,青梅忙出声道:“诸位夫人,想必你们先前也听到了,是太子妃娘娘先开的口说改天得了空请我们家少夫人入东宫讨教百子图,现在,就先散了吧!” 众人齐齐一怔。 虽然十分好奇姜柔是怎么绣到这么完美的,但也都想起来,确实是太子妃先开了口说要向秦少夫人讨教,谁若抢先,便是不敬太子妃,不敬皇室,几位贵妇人对视一眼,不得不作出让步,一个个讪笑着说那往后得了机会再聚,便各自带着丫鬟婆子散去了。 姜柔暗暗松口气,不敢在人多的水榭里多待,带上青梅打算出水榭往人少的地方走,路过姜妙身旁,她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满是傲气与自得。 青杏怒咬着牙,“分明是二姑娘顶了姑太太的名,拿姑太太的绣品来送礼,她还有理了?” 姜妙揉着额头,她酒量不好,刚才又觉着果酒口感不错多喝了两杯,眼下便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只想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儿。 听到青杏的抱怨,她毫不在意道:“跟她较什么真,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打脸这种事儿,她做得还少么?” 青杏这才注意到姜妙双颊绯红,忙问:“姑娘是不是醉了?” “有点儿。”姜妙说完就往青杏肩膀上一靠,懒得再动弹。 邹缨又是摇头又是轻嗤,“分明酒量不好还非要贪杯找罪受,不过,喝几杯果酒都能醉,你也是个人才了。” 一面数落,一面帮着青杏把姜妙搀扶去另一处没人的亭子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 …… 散席的时候,太子妃就陪着淮阳长公主回了花厅。 淮阳长公主问她,“怎么不多坐会儿,没准能搭上话。” “我看她醉的不轻,被丫鬟扶下去了。”太子妃失笑。 “不能吧?”淮阳长公主质疑道:“不过几杯果酒而已,她是不是看穿了咱们的目的,故意装醉?” “皇姑母应该看到她送的礼了。”太子妃道,“中规中矩,毫无特色,可见完全规避了我的喜好,她要不是太蠢,那就是心思太玲珑,故意而为之,您觉得,她是哪一种?” 还能是哪一种?肖彻再眼瞎也不可能娶个蠢女人。 那小妇人刻意规避了太子妃的喜好,送个毫不起眼的插屏,可见是不想因着这次宴会与东宫扯上任何关系。 淮阳长公主忧心道:“看来这小妇人不好搞定啊!” 太子妃早有预料,倒是不慌,“搞不定她,搞定她那个妹妹还不容易么?” 淮阳长公主顿时恍然,“原来你先前说要邀请她入东宫,是藏了心思的。” 太子妃“唉”了一声,“不这么做,殿下交给我的任务完不成啊!” 之前在水榭里,看到姜妙送插屏时,太子妃就明白了,自己今儿就算跟姜妙说上话也是白搭,因为人家明显在想方设法躲着自己。 她当时还一阵失落,不想,姜妙那个妹妹马上就给她递了个枕头。 那幅百子图绣的确实不错,但她觉得更不错的,是姜柔送礼的时机,恰恰在她生辰宴上,而且百子图的惊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时她主动提出来日后会邀请姜柔入东宫,等哪天姜柔真的去了东宫,大家也只会觉得她是单纯为了讨教女红刺绣,没别的意思。 …… 刘婉姝之前到水榭来找了姜妙之后,原本想直接走人,被刘夫人拦了回来,不得不在席上坐了大半天,等散了席,她一刻也不想多待,连院子里的花儿都不想看,随意找个借口就带着半夏和孔嬷嬷回去了。 而另一头,姜柔坐在假山后的一处池子边,望着池水里自己的倒影,小脸有些发白。 刚才送礼的时候,她只是为了碾压姜妙出风头才会一时应下那幅百子图出自自己之手,完全没想过太子妃会突然提出来日后请她入东宫请教。 能得入东宫跟太子妃结识的机会,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她真的不懂刺绣,要说平日里绣朵花绣株草倒还行,可要往深了谈,从苏、粤、陇、湘、蜀五大名绣细化到绣技、选料和挑线,她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万一到时太子妃问起来,她要怎么说啊? 青梅在一旁给她出主意,说:“姑娘,咱们不还有时间么?回去就先把琴棋书画的课给停了,先紧着刺绣学。” “要学也是从头开始学。”姜柔想着便觉得脑袋发晕,“万一没过几天,太子妃突然让人来送帖子让我入宫,那我怎么应付得了?” 青梅想了想,又说:“那也没事儿啊,太子妃找姑娘,无非就是想知道关于百子图的更多细节,百子图不是姑太太绣的吗?咱们就直接去找姑太太,她好歹是长辈,总不至于欺负姑娘一个小辈,捂着什么也不说吧?” “对!”姜柔豁然开朗,一下子站起身来,“咱们就去找姑妈,她不说我就软磨硬泡,总能把百子图的细节磨出来,到时候完美应付了太子妃,我今后便是东宫的常客,看谁还记不住我,成天只会喊督主夫人的妹妹,去她娘的督主夫人!” …… 肖府。 娘亲去赴宴,小宝又被冯公公带来这边,他蔫吧着脑袋,无精打采地骑在修慎院庭院里的小木马上,骑两下瞅一眼石凳上坐着的肖彻,骑两下又瞅一眼捧着竹简一言不发的肖彻。 肖彻察觉到,偏头看他,“想嘘嘘了?” 小宝摇摇头,又扁了扁小嘴,问:“爹爹,你怎么还不瞎呀?” 肖彻:“……” …… 从淮阳长公主府出来,姜妙被搀上马车,青杏指挥着小安子先把邹缨送回河东巷,这才回的庄子。 姜妙并未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但下车时仍旧需要青杏半拖半扶着,刚走上台矶,她忽然觉得哪不对劲,眯着醉眼往后一看,刚好看到肖府的马车朝这边来,小宝挑了帘子趴在车窗边。 姜妙刚好能看到坐在一旁双眼覆了白绫子的肖彻。 她顿时一个激灵:厂公毒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3、太疼,忘了(3更) 青杏闻言,小脸上有些懵,“姑娘在说什么?” 她才跟在姜妙身边几个月,而这几个月内,肖彻都没有毒发过,姜妙也未曾跟她提起。 因此乍一听到姜妙的话,青杏完全反应不过来。 姜妙努力站稳身子,吩咐她,“别问了,你赶快去厨房帮我煮碗醒酒汤来。” 青杏很快去了厨房,姜妙摇摇晃晃地走向马车。 “娘亲~”小宝还趴在车窗边,冲她挥了挥爪子。 姜妙瞪他,声音绵软无力,“厂公都毒发了你还坐在上面碍事儿,下来!” 小宝哼唧,“要抱抱~” 姜妙只得摆好脚蹬,踩上去把儿子抱下来,之后又折回去。 车厢里很安静,肖彻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大概因为今日休沐在家,他换了件藏青色瑞兽纹长袍,一如既往的立领,领口两枚盘扣牙白色,腰间同样以玉带紧束,坐姿笔挺而端正。 谨严,禁欲,保守。 让姜妙想到刚见他那会儿,他便是这样,不近女色还不近人情,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无情,一句比一句欠揍。 “喝酒了?”肖彻问。 看不到,却不妨碍他听到和闻到。 是果酒,而且基本没什么酒味儿,但凡会喝点酒的都不至于醉成这样。 然而她就是醉了,上个车都险些从车辕上摔下去。 “没喝。”姜妙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我让人去煎、煎药了。” 完全忘了“毒发”的人需要被带去东院静养。 肖彻没揭穿她让人去厨房煮的是醒酒汤而并非药汤。 他抬手,想摘了碍事儿的白绫看她到底醉成什么样。 姜妙忽然翘着鼻子往他身上使劲嗅了嗅,“没喝药酒,你不疼吗?” 肖彻的手收了回来,“疼。” “疼怎么不喝?” “太疼,忘了。” 姜妙隐约记得,东院书房旁边辟了一个小梢间,里头专门存放肖彻的药酒,她说:“那我一会儿去给你拿。” “好。”他点头。 小宝坐在台矶上,青杏端着醒酒汤出来时,他忙站起身,张开小胳膊挡着不让去。 青杏道:“我去给你娘送汤。” 小宝朝她伸手,表示要自己送。 “很烫。”青杏可不敢让小家伙碰到碗。 小宝便嘟着嘴,不高兴了。 青杏怕把他弄哭,想了想,说:“咱们一块儿过去送,好不好?” “不好。”小宝还是不让,娘亲醉就对了,要清醒过来发现爹爹装瞎,那指定得生气。 青杏不敢违背姜妙的意思,非要去。 小宝便挡在她前头,她往哪挪,他就往哪挡,直到醒酒汤连汤带碗摔到地上。 青杏无奈,匆匆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转身回厨房重新煮。 肖彻没有等到药酒,说好要去给他拿药酒的人头一歪就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呼吸很轻,却似乎每一下都透过那两枚盘扣之间的缝隙,喷薄在他被束缚住的脖颈上,喉结不可自控地上下滑了滑。 小宝继续坐在台矶上,等了好久才见到他爹抱着他娘从马车上下来。 分明蒙了双眼,却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 ------题外话------ 这几天写渣写顺手了,感情戏卡,等我捋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4、骑马,挑衅(1更) 得见此状,赶车的小公公忙上前来要扶他,“厂公……” “不用。”肖彻又往前两步,侧过身,乌皮靴准确无误地踩到脚蹬上,一步比一步走得稳。 肖彻看不到任何东西,包括怀里的姜妙。 他能行动自如,靠的是听力与判断。 整个马车的尺寸,他了如指掌,从车厢到车辕需要几步,他也能算出来。 而刚才姜妙放脚凳时发出过轻响,他早在第一时间根据声音判断出脚凳的准确位置。 双目失明的人,听力往往比寻常人更好,因为不会受双眼所见影响,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里。 对于从小就被送去死士堆里磨练的肖彻而言,根据声音判断位置算步数只是入门基本功。 小宝忙跑过来,指挥着他爹往里走。 姜妙就这么被抱到了东院正屋的小榻上。 小家伙虽然也很想黏着娘亲,但一想到自己竟然有个追妻全靠儿子的废物爹,便唉声叹气地背着小手,在小榻边走来走去。 现在一个醉,一个瞎,可如何是好? 肖彻耳朵里全是儿子的声音,榻上姜妙的呼吸早被盖住了。 “你不困?”肖彻问。 小宝:“啊……” 肖彻便不等他回答,把先前赶车的小公公喊进来,让他带小宝回西院睡觉。 小家伙眼睛瞪得老大,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这见妻忘儿的无良爹!他也要陪在娘亲身边! 肖彻说:“今年第一季度的账刚清完,金库马上就会进一大笔银子……” “啊,好困。”小家伙突然伸手打着哈欠。 那小公公嘴角一抽,赶紧带着小宝回了西院。 冯公公今儿没有跟来,肖彻只带了一个负责赶车的小公公,他拉着小宝一走,整个东院便陷入寂静。 肖彻刚想摘了缚眼的白绫子,青杏的第二碗醒酒汤便送了进来。 得见厂公坐在圈椅上,姑娘沉睡着躺在小榻上。 青杏愣了愣。 肖彻闻到醒酒汤的味道,不得不再次打消摘掉白绫的想法,吩咐青杏,“喂她喝。” 完全没搞懂状况的青杏木讷地应了声是,走到小榻边坐下,轻声喊姜妙。 “姑娘,姑娘——” 姜妙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青杏说:“先喝了醒酒汤再睡。” 话完扶着姜妙坐起来靠在床头。 姜妙属于滴酒不能沾的体质,沾即醉,一杯倒。 这会儿脸颊上还泛着酡红,眼睛没睁开便被青杏哄着张嘴喂了一碗汤。 青杏做的是酸辣味,直接把她给辣醒了。 睁眼就见肖彻坐在一旁,双眼上的白绫白得刺眼。 姜妙这才猛地回想起,他毒发了,但是很不凑巧,自己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喝了酒,险些误事儿。 一把推开青杏,她尴尬地对着肖彻道:“我马上去煎药。” 青杏只得收拾了小碗跟上姜妙去帮忙。 半个时辰后,姜妙端着汤药回到东院,青杏留在厨房帮着窦大娘打下手。 姜秀兰出去了,今晚的吃食由窦大娘掌勺。 “厂公,药来了。”姜妙送到肖彻跟前。 肖彻刚要伸手接,那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突然转了个方向,摁在太阳穴上。 姜妙微惊,“很疼?” “嗯。” “那……要不先喝药酒镇镇痛?汤药效果太慢了。” “喝药吧。”肖彻说。 酒凉,药是烫的,要人吹。 “哦,那我先吹冷。”姜妙说着便把小碗凑到唇边,轻轻吹起来,吹了好一会儿,估摸着不会烫嘴才递给他。 肖彻接过小碗时,手突然哆嗦了一下。 眼瞅着再哆嗦下去,这碗药就得全撒到地上,姜妙忙接回来,“瞧着这次挺严重,还是我喂你吧!” 肖彻便安静坐好等投喂。 姜妙捏着汤匙,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 一边伺候,一边嘀咕,“按理说,你这都大半年没发作,该是好转了才对,怎么会突然这样,而且比前头几次都厉害,冯公公也没来,就让小宝跟着,万一半道上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肖彻说:“我以前毒发的时候,太疼就会去骑马。” 姜妙险些没能跟上他话题的转换速度,“啊,那你现在要去吗?” 肖彻犹豫,“冯公公不在,没人看路。” 姜妙放下已经见底的药碗,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可以看路,就是,不会骑马。” 见肖彻又摁着太阳穴,她道:“不会骑,坐总可以的,这么着吧,你骑马,我坐你身后帮你看路,行不行?” …… 一刻钟后,姜妙陪着肖彻到了大门外,马儿已经准备好,是庄子上圈养的一匹青鬃马,马背上放了鞍子,肖彻的坐骑赤风马在肖府没来。 肖彻一手攥着缰绳,摸到马背后顺势一个漂亮的翻跃坐上去,侧弯下腰,朝她伸手。 姜妙把手递给肖彻,准备借着他的力上马。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哎哟”。 姜妙回头,就看见一辆朱轮华盖大马车朝这边驶来,四角有着武安伯府的标识。 她还没说什么,马车里的人就探出脑袋来,嘲讽又讥笑地看着她,“我还以为,大姐真的甘心嫁过去守活寡呢,却不想,啧啧啧……” 一面说,那眼神便意味深长地往肖彻身上瞥,俨然把对方当成了姜妙偷欢的“情夫”。 姜柔回府后,被青梅一顿撺掇,觉得百子图的事儿不能耽搁,便匆匆让人套了马车朝着庄子上来。 她虽然带了不少礼,却也知这位姑妈不是好说话的人,一路上还在琢磨着待会儿见到人要怎么开这个口顺顺当当把百子图的细节问出来。 谁料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刚巧在大门外瞧见这么不要脸的一幕捏了姜妙的把柄。 若非她打断,姜妙只怕早已跟着奸夫出去了,还骑马,准备钻小树林呢? 姜妙还以为,姜柔在太子妃生辰宴上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回去能上点儿心请绣娘来补课,不想人家压根就没有认真学的心思,直接来了庄子上想走捷径。 “大姐挺懂享受啊!”姜柔说话间,已由青梅搀扶着下了马车,眼神再次看向马背上的人。 宽肩窄臀,身姿笔挺,领口、袖口和腰间三处,束得一丝不苟,看双腿的长度,个头应该挺高,但就是蒙了眼,看不到全貌,只能看到线条成熟的颌骨以及一双菲薄的唇。 只这一眼,无需再看全貌便已经能在脑海里勾勒出这男人的绰约风姿,是她从未见过的成熟稳重型。 姜柔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她是嫉妒姜妙的,嫉妒对方顶着一张男人见了就挪不开眼的狐媚子脸,什么样的都能勾搭上。 难怪这贱人甘愿嫁给不能人道的宦官,先嫁过去有人护着,再凭着肖督主不能人道的事实背地里开后宫,算盘打得挺精啊! 青梅冷笑道:“大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还背着肖督主跟旁的男人幽会,这事儿只怕做得有些不厚道吧?” 姜妙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主仆。 姜柔见她不吭声,嘴角嘲弄更甚,“怎么,被抓了现行无话可说?” 姜妙反问:“我跟谁幽会那是我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青梅愤愤道:“同为姜家人,大姑娘这么做,一旦传出去,便是在败我们二姑娘的颜面!” 姜妙就笑,“那你们俩不会守口如瓶啊?横竖这事儿就咱们几个知道,我反正是不怕的,你们俩要是也不怕,就只管往外传好了。” 姜柔听着这话,只觉得说不出的膈应,“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还这么理直气壮,姜妙,你能不能要点脸?” 姜妙挑眉看着她,“跟秦少夫人拿着别人的绣品借花献佛现在又要来偷经验相比,我觉得自己浑身坦荡。” “你!”姜柔小脸青黑,恼羞成怒,“贱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肖府揭发你背着肖督主找情夫?” 正在这时,听到动静的小安子从大门内跑出来,看了马背上的人一眼,喊了声“厂公”,又看向姜妙,“妙姐姐,发生什么事儿了?” 肖彻眉心微蹙,“聒噪,轰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5、别想再开口说话(2更) 厂公? 听到这称呼,姜柔当即一怔,随即死死盯着马背上的男人,尤其听到他开口让人把她们主仆轰出去,她脸上的嘲讽直接僵住,脑袋更是晕得厉害。 “怎,怎么会?”姜柔白着脸,看向一旁的青梅。 青梅一个劲摇头,害怕得直哆嗦,“姑娘,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从未得见过肖督主,哪里看得出来马背上这位就是? 而且,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越想,青梅就越哆嗦,生怕肖督主一个不悦,让自己横着出庄子,都快哭出来了。 姜柔偏不信,肖督主是宦官,宦官不是又丑又老就是歪瓜裂枣,哪有长成这样的?定是姜妙为了掩盖偷情的事实,演了场戏恐吓她。 对,一定是这样! 思及此,姜柔镇定了不少,冲着姜妙冷笑一声,“配合得还挺默契,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姜妙,既然你的丑事儿刚好被我撞见,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去肖府揭发你,要么,你让姑妈把百子图的细节告诉我,否则,这事儿没完!” 姜妙笑了笑。 姜柔一见她这副模样就恨得牙痒痒,“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吗?” “没有啊!”姜妙说:“我觉得你很认真。”很认真地在搞笑。 姜柔脸色青黑,“那你还不……” “呐,姑妈来了。”姜妙指了指后面,“你要请教百子图,直接找她能问出更多细节,至于我背着厂公找情夫的事儿,既然已经被你撞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去肖府揭发吧!” “你!”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姜柔气得想呕血。 姜秀兰刚下马车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忙走了过来,目光当先落在肖彻身上,惊了惊,“厂公这是又毒发了吗?” 姜妙颔首,“已经喝过药了,他想去外头骑马,冯公公不在,只能我陪着。” 姜秀兰催促道:“天色不早了,那你们快去快回,我去准备晚饭。” 说完才注意到姜柔站在旁边,又是一愣,“柔娘怎么来了?” 姜柔整个人都呆了,“姑,姑妈,我……” 喊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眼睛看看姜秀兰,又看看肖彻。 姜秀兰蹙眉,“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来找我还是找妙娘?” 姜柔眼前一阵阵发黑,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哪里回答得了姜秀兰的话,嘴唇嗫嚅着。 姜妙接过话,笑着道:“柔娘今儿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送了一幅自己大婚前绣的百子图,太子妃爱不释手,说了改天请她入宫讨教,她可能是怕自己应付不周到,所以想来找姑妈讨教讨教。” 姜秀兰一听就全明白了。 合着姜柔把她的绣品拿去借花献佛还认到自己名下,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脚,恰恰被太子妃看中,这会儿圆不过来,才不得不舔着脸来庄子上找她。 本来嘛,一幅绣品而已,柔娘又是自己亲亲的侄女,冒认就冒认了,都已经送出手的东西,姜秀兰还不至于跟个小姑娘计较,但她这会儿来找自己,明显不是讨教女红,而单单只为了问到百子图的细节去糊弄太子妃。 这可是欺上之罪!姜秀兰还没脑子犯蠢到那种地步,当即疑惑道,“什么百子图?既然是柔娘自个儿绣的,太子妃让你去,你只管去就是了,都当了那么久的世子夫人,难不成到了现在还会怯场?哦对了,这几日厂公要在庄子上养病,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你要没别的事儿,就先回去吧,等哪天你们家府上开宴了,我一定带着贺礼前来坐坐。” 姜柔被堵得哑口无言,但还是放不下最后的倔强,问姜秀兰,“姑妈,他,他真的是厂公?” 说着,眼神再次往肖彻身上瞄了瞄。 但这次是偷瞄,因为心里忌惮着,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 姜秀兰弯唇一笑,“你要不上前去亲自问问他?” 姜柔哪里敢问,吓得脸上全没了血色,忙一把拽上青梅,主仆二人坐上马车灰溜溜地离开了庄子。 “姑妈,那我们走了,一会儿回来要吃好吃的。”姜妙对着姜秀兰撒了个娇,被肖彻一把拉上马,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等大门外清静下来,姜秀兰才把小安子叫到跟前,问他,“刚才柔娘是不是当着厂公的面说了些大不敬的话?” 小安子挠挠头,“好像是,她没认出厂公,以为是妙姐姐背着厂公找的情夫,骂妙姐姐来着。” 姜秀兰嘴角抽了抽,随即骂道,“九千岁头上动土,这小蹄子今儿别想平安归家了。” …… 青鬃马飞奔出庄子,沿着西郊小道一直往前走。 傍晚风微凉,嗖嗖从姜妙脸上刮过,她要给肖彻指路,脑袋就得往前倾,然后身子便不可避免地贴上他后背,弄得她尴尬不已,刚想着往后挪一挪,就听肖彻开了口,“前面怎么走?” 姜妙回过神,探出脑袋一瞧,竟然到了一处岔口,她觉得很神奇,“厂公怎么会知道我们到了岔口?” 他覆眼的白绫她亲自洗过,是特制的,完全不透光。 肖彻说:“刚才马儿的脚步有所放缓。”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但他没说。 “原来如此。”姜妙指挥着,“往左边吧!” “嗯,坐稳了。” 肖彻挥了挥鞭子,马儿突然加速奔跑起来,迫使姜妙惯性往后仰,险些栽下去,她大惊,情急之下揪着肖彻的衣袍一把抱住他的腰,后怕地喘了口气。 猝不及防的一抱,让肖彻下意识往腰间看,但白绫遮了眼,什么也没看到,那薄削精致的唇却有了往上扬起的弧度。 恍惚间,听得背后轻软的声音传来,“厂公,你,你还疼不疼?” 按理说,药都喝下去这么半天,该起作用了,她也想回去了。 并非姜妙扫兴,而是她本来就发育成熟,玲珑浮凸的身子这么贴着他,她尴尬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心里又在暗暗抱怨,这人穿得也不厚,肯定早感觉到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觉得尴尬或者不适吗? 他不吭声,姜妙也没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得拐着弯问他头还疼不疼。 肖彻回答:“还有点。” “那得多久才能不疼啊?”姜妙苦着小脸,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快把一辈子的尴尬都用上了。 肖彻顿了一顿,说:“你若不喜欢后面,便坐到前面来。” “不不不,我能坚持。”前面更尴尬,她才不要去。 太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散尽,天色开始偏暗,马儿还在漫无目的地跑着。 肖彻似乎还没有打回转的意思。 姜妙想着他看不到,应该是不知道已经黄昏了,便主动开口,“出来太久,咱们回去吧。” 肖彻没有停下,忽然问她,“为何考虑那么久?” “嗯?”姜妙一愣,没反应过来。 肖彻提醒:“婚事。” 姜妙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眼下要做的,是想办法除族,然而即便是除了族,她也还有个致命的把柄落在陈氏手里,那便是关于小宝的身世。 陈氏已经被姜云衢逼上绝路,既然她能先一步洞察到姜云衢的杀机带着巧儿走人,之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姜妙做了最坏的打算,陈氏极有可能躲在暗处养精蓄锐,然后等时机一到便向所有人曝光,小宝是奸生子。 其实小宝的身世不光是陈氏,姜家那几位都知道,这是个很有潜在威胁的把柄,目前姜明山他们不曝光,是因为暂时没到那份上,可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万一真有一日到了必须抉择的地步,姜家选择出卖她,那么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小宝更会受到世俗的批判,为世俗所不容。 她可以被人看不起,但她儿子不能因此而蒙羞,小宝是无辜的,也是干净的! 所以,她拖着不让肖彻过礼,是想在婚前除族,顺带把这个把柄彻底摘掉,再毫无顾虑一身轻地嫁给他。 想到这儿,姜妙用商量的口吻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把自己的事儿处理好。” 怕肖彻再问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话,她又补充,“我自己能行。” 当年被人玷污怀了身孕,这件事是她最后的倔强和尊严,也是底线,她不希望肖彻来插手,他一旦介入,无疑是拿刀在凌迟她。 …… 回到庄子上,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大门内外都挂了灯笼,姜妙把肖彻送回东院,亲自去厨房取晚饭时,听到姜秀兰说,姜柔回去的路上马车翻沟里了,别处都好好的,唯独嘴巴被伤到,豁了个口子,只怕今后一段时间都别想再开口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6、停药,自生自灭(3更) 武安伯府,海棠院。 姜柔趴在小榻上,嘴角敷了药缠了绷带,眼圈湿漉漉的泛着红,明显才刚哭过一场。 青梅把大夫送走再回来,就听姜柔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姑娘。”青梅劝道:“您别太伤心了,大夫都说了,会好的。” 会好,但是会留疤。 留疤,不就等同于毁容吗? 相公本来就不待见她,要是再毁容,那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姜柔暂时说不了话,所有的委屈都只能往肚里咽,唯有哭能发泄一下。 一想到这儿,便哭得更伤心了。 青梅刚要再劝,外头就传来一声冷嗤,“这又是怎么了?” 听到是婆婆的声音,姜柔马上抹了泪,起身给武安伯夫人行礼。 武安伯夫人瞧着她那样,止不住地皱眉。 白天太子妃生辰宴上姜柔冒认百子图的事儿,她听人说了,当时就觉得这儿媳妇何止是蠢,简直就是个猪脑子! 但有些话,她不好骂出口,只得问一句,“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否则好端端的马车怎么会翻到沟里,而且别的地儿不伤,偏偏伤到嘴,可不就是有人觉得她这张嘴说话不中听,想借此给她个警告么? 姜柔哪敢承认自己去庄子上找姑妈不成反被羞辱了一番的事实,正好她也不能说话,就只吸吸鼻子,然后一个劲地摇头。 武安伯夫人看着她这样,越发来气,走到一旁的交背椅上坐下,不好骂主子,便拿婢女开涮,“青梅,你们从太子妃生辰宴上回来又驾着马车去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夫人,我……”青梅左右为难,时不时的拿眼睛去瞧姜柔。 “你看她做什么?”武安伯夫人恼道:“眼珠子瞪出来她也说不了话!” 金妈妈在一旁怒喝,“小贱蹄子,还不老实交代,想吃嘴巴子不成?” 青梅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夫人……” 姜柔怕她真把庄子上的那一幕抖出来,想拦又开不了口,只得陪着她一块儿跪下,趁机用手肘拐了拐青梅,意在让她撒个谎圆过去。 武安伯夫人没有要姜柔起来的意思,满眼厉色,冷喝一声,“继续说!” 青梅哪敢违背夫人的意思,便直接无视姜柔的提醒,哭着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当听到姜柔错把肖督主认成姜妙在外头找的男人,一口一个“情夫”一口一个“贱人”时,武安伯夫人眼前一黑,险些就这么被她给气没了。 “所以,你们是在离开庄子后才出的事儿?”金妈妈僵着脸问。 “是。”青梅唯唯诺诺地应下,又多解释了两句,“夫人,我们姑娘不是故意的,毕竟,谁能料到肖督主会去庄子上啊?” 没料到就能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意骂人? 武安伯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偏偏挑中姜柔这么个猪脑子的蠢货。 过门大半年什么都没干成,祸倒是三天两头闯,斗个外室能把自己斗到险些绝育,现在为了拼个贺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还把肖督主给得罪了。 公然跑到东厂的地盘错把肖督主认成奸夫随意辱骂,这是什么绝世猪脑子才干得出来的蠢事儿啊? 瞧着夫人气得脸都青了,金妈妈低声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武安伯夫人瞅着这不中用的儿媳妇就来气,缓了缓,站起身,出了海棠院。 走出好远,金妈妈才狠狠啐了一口,“亏得夫人之前还这里递帖子那里送礼物到处打点请了几位太医来给她会诊,为的就是怕东厂那位动了真格对付伯府,她可倒好,完全不过脑子的,嘴皮子一碰就把人给得罪光了,简直是把夫人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当成了驴肝肺!” 武安伯夫人听罢,心中堵着郁气,眼神锋利如刀,“既然都已经把人给得罪上结了仇,往后也不必再虚与委蛇了,即日起,把她药给停掉。” 金妈妈想到什么,提醒道:“补身子的药能停,但她嘴伤的药恐怕不行,没准儿过几天太子妃娘娘还得召她入东宫呢。” “入东宫做什么?去给伯府丢人?”武安伯夫人脸色沉冷,“早在赴宴之前我就提醒了她多少次,她偏是不听,连个针法都不懂,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认下那幅绣品,这下如何?惹了太子妃的注意,一旦她去了,让人发现她压根就不会绣百子图,那幅图也并非出自她的手,那她就得背上个欺瞒之罪。她给太子妃送礼,代表的是伯府颜面,她犯了欺瞒之罪,伯府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金妈妈浑身一凛,“那这么说,嘴伤的药也停?” “停!停了不会好,才有借口不入东宫。”武安伯夫人斩钉截铁,“今后让她自生自灭!” 心中又有些愤愤,肖督主未免太过手下留情了,要直接把人给弄死,她倒还少了个包袱,往后再找机会给显哥儿挑个好的来传宗接代,可惜啊…… ------题外话------ 亲妈:采访一下,作死的感受如何? 小作精:呵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7、续弦(1更) 青梅安慰了姜柔一番,起身拎着食盒去厨房取晚饭,结果到的时候,发现后厨那边只给她们主仆留了一盘白菜炒肉、干煸豆角和一碗水煮豆腐。 青梅瞧着这堪比下人吃的饭食,愣了愣,问厨娘,“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是海棠院的。” 那往日对她们恭敬有加殷勤讨好的厨娘绷着脸,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冷冷一哼,“夫人刚吩咐下来,少夫人受了伤,见不得油腥,打今儿起改吃素。” 青梅瞪大了眼,“夫人怎么可能让我家姑娘改吃素?” 要知道在这之前,即便是养病期间,二姑娘也是每日一盏必不可少的牛乳燕窝,吃食上就更讲究了,每道菜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食材,全照着姑娘的口味做,生怕哪里不得她喜欢,也正因如此,姑娘这段时日的气色才会越来越好。 但现在,夫人竟然让底下人改了姑娘的吃食,没有牛乳燕窝也便罢了,这白菜炒肉、干煸豆角和水煮豆腐是什么鬼?尤其那水煮豆腐,汤色一点都不清亮,汤面儿上还飘着一层泛黑点的油渍,一看便知是刷锅水煮出来的。 青梅气得脸都青了,“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这是人吃的吗?” 负责烧灶的婆子闻言,狠狠“呸”了一声,“连个蛋都不会下,还成天要吃香喝辣,哪来的脸?” 这一句更是堵得青梅哑口无言。 厨娘冷冷笑着,“想吃好的?自个儿掏银子。” …… 姜柔哭了那么久,肚子早饿了,便歪在小榻上等着。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正是青梅,她进来后便气恼地一把将食盒扔在桌上,食盒是空的,里头什么也没有。 姜柔蹙眉,不解地看着她。 青梅怒道:“厨房那几个老货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以前咱们海棠院风光时,个个恨不得倒贴银钱给姑娘做吃食,现在好了,一个个仗着正院那边拉踩姑娘,说什么夫人吩咐的,姑娘受了伤不宜沾荤腥,打今儿起改吃素,可那饭菜连下人吃的都不如,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还有,她们还说,给姑娘调理身子的那些药,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什么!婆婆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克扣她的吃食和药材? 姜柔说不了话,气得胸口发闷小脸难看。 她一旦调理不好,将来就怀不上,婆婆这是想让秦家断子绝孙吗? 哦不,并没有断子绝孙,西厢房里还住着个小孽种,那是秦显的骨肉,秦家的后嗣。 原来当初婆婆一眼相中她来接盘把孽种接回家,还真是为了防着她不会生! 想到自己原本能嫁入更富贵的人家当豪门夫人,结果却被秦家骗婚过来当成猪狗对待,姜柔就说不出的恨。 恨当初姚氏和姜妙劝她的时候没好好说明白,她们一定早就得知真相了,偏偏不告诉她,只是一个劲地说秦显这不好那不好,明知她是个倔的,别人越不让,她就越要一头扎进去,她们还不好好拦着。 一个个都在害她! 尤其是姜妙,她今儿不过是认错人多说了两句而已,那贱人凭什么就撺掇着肖督主派人暗中动手脚弄翻她的马车毁她容貌! “怎么办啊姑娘?”青梅跟着姜柔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咽得下厨房给安排的清汤寡水,当下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年头,只有银钱才能使得鬼推磨。 姜柔恨恨咬着牙,起身去妆匣里把自己的钱袋取来,从里头摸了几角碎银给青梅,意在让她拿着去厨房添几个菜。 青梅接过银子,一转身跑了出去。 …… 姜家这头,刘婉姝从淮阳长公主府回来后就躺在罗汉榻上,整个人闷闷不乐。 姜云衢从翰林院回来便第一时间来了梧桐院,得见小娇妻饭不吃水不喝,也不知是在跟谁置气,他半蹲下身,替她拨了拨发丝,轻声问,“怎么了?” 刘婉姝听到声音,冷哼道:“你那个妹妹欺人太甚,我刚下马车,她就踩我裙子给我难堪,我讨厌她,讨厌死了!” “哪个妹妹?”姜云衢问。 据他所知,太子妃的生辰宴姜妙和姜柔都去了。 “第二个。”刘婉姝说着就来气,撇着小嘴,“你得为我讨回公道,否则我不吃饭也不喝水了,我就饿着。” 原来是姜柔,想来也是,只有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儿。 姜云衢暗暗压下一口郁气,耐心哄着小娇妻,“你看你长得娇娇小小,不吃饭可怎么行,饿坏了,岳父岳母会心疼,我也会心疼的。” 刘婉姝不依,“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去找她,不出了这口恶气,我吃不下饭!” “乖,饿坏了就不美了。”姜云衢摸她头,“你先吃饭,吃完我再去找她为你出口气。” 听到不吃饭饿坏了会不美,刘婉姝这才坐起身子,哼了哼。 姜云衢把半夏唤进来,“桌上的饭菜都凉了,让后厨重做。” 半夏得见姑爷把姑娘哄乖,自是心中欢喜,忙收拾了桌上的冷饭冷菜匆匆去往厨房。 姜云衢怕刘婉姝又闹脾气,索性陪着她在梧桐院吃。 姜家本就没几个主子,以往吃饭都是等着姜云衢回来到饭厅里凑一桌的。 这会儿,老温氏、姜二春和姜明山全在饭厅里等着,结果蔷薇跑进来就说:“老太太,少爷留在梧桐院陪少奶奶用饭了。” 老温氏当即黑了脸,一巴掌拍在饭桌上,大着嗓门嚷,“打过门的一天起就好吃好喝伺候当祖宗供着,从来不给长辈敬茶问安也就罢了,还得处处搞特殊,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个饭还要人哄,这么懒的媳妇,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回见。明山,你个当爹的该找个空好好说说大郎了,他再这么纵容下去,那小蹄子非得把咱家房顶都给掀翻了不可!” 姜明山是个成天把规矩和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当然无法容忍儿媳妇如此无礼,可他一个当公公的,总不能直接去找儿媳妇吧? 阴着脸,姜明山吩咐蔷薇,“你去梧桐院等着,少爷一吃完饭就让他过来。” 蔷薇走后,他又让月季摆饭。 姜云衢来到饭厅时,姜明山几人刚吃完饭,在旁边的靠背椅上坐着,老温氏在喝茶,姜二春在剔牙,姜明山则是揉着两个核桃,脸色阴沉难看。 姜云衢都不用等几人发话,便已经猜出他们把自己叫来,定然又是为着婉儿的事。 礼都没行,他直接找位置坐下,一言不发。 他憋得住,老温氏憋不住,开口就嚷,“大郎,你媳妇今儿是不是又耍公主脾气了?” 姜云衢道:“奶奶,婉儿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怎么了?我还说不得了?”老温氏怒道:“现在不说她,不掰正她,等日子久了,她更要仗着你的纵容上房揭瓦!咱们家娶的是传宗接代的媳妇儿,不是祖宗,你看看你都把她宠成啥样了,这吃不得,那咽不下去,这要好的,那要好的,不圆房,不敬茶,不生孩子,她到底想干啥?” 姜云衢捏了捏眉心,“孩子的事儿,我会再想办法,至于其他,你们就别苛求她了,婉儿打小在娘家娇生惯养,如今刚过门就逼着她给她立规矩,只会惹恼她,她一不高兴,我那岳父还能对我有几分好脸?我将来的仕途可全指望岳父呢。”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但老温氏就是见不得有人欺压到她头上,尤其那个人还是隔着一辈的孙媳妇,这让她一府老太太的颜面往哪搁? 冷哼一声,她道:“依我看,多半就是因着咱们家少了个掌家婆婆的缘故,那小蹄子才敢可劲儿作。” 姜云衢皱起眉,“奶奶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老温氏瞪眼道:“等你升上去纳了姨娘添了子嗣,姜家早晚要兴旺起来的,到时府上没个掌家主母可怎么行?”她自己大字不识,又不会算账,可管不来那些破事儿,只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人伺候享清福。 姜云衢好似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了姜明山一眼,“听这意思,爹是打算再娶?” 姜明山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 姜云衢越来越感觉,自己的三观跟他们不在一条道上。 他爹这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续弦?打算娶个十六七岁的黄花大闺女,还是死了丈夫的寡妇?简直是太可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8、唯一的救赎(2更) 在饭厅扯了一会儿皮,姜云衢趁着天色还没黑,应了小娇妻的要求去往武安伯府打算见姜柔,却被门房告知,他们家少夫人受了伤,恐怕不宜见客。 “受伤?”姜云衢眯了眯眼,“白天在太子妃生辰宴上都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受伤?” 门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云衢想了想,掏出几两银子递给他,让他去把姜柔的陪嫁丫鬟青梅叫出来。 姜柔给了钱,厨房终于煮了碗像样的粥,青梅这会儿刚喂姜柔喝完准备吃饭,就见门房小厮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姜家那边的少爷来了,点名要见她。 青梅听了,心跳扑通扑通的,小脸顷刻间泛出红晕。 姜柔还没出嫁那会儿,她就心有所动,觉得少爷儒雅俊秀一表人才,可惜她是陪嫁丫鬟,注定要跟着二姑娘到夫家再也回不去。 姜柔出嫁的时候,她又琢磨着等将来姑娘怀了身子不方便伺候姑爷,自己好赖应该能借此混个姨娘身份,但那日在西堂子胡同亲眼看到姑爷下了狠劲一脚一脚踢在姑娘腹部,她当时就吓傻了,心中那点儿念头顷刻间消失不见,又开始怀念儒雅温润的少爷。 现在,少爷竟然来了伯府点名要单独见她,她怎能不激动? 把门房小厮打发走,青梅特地换了身衣裳,又把姜柔赏赐给她的簪子簪上,这才去了角门外。 姜云衢压根没在意她是什么装扮,见到人便直接问:“柔娘出什么事儿了?” “这……”青梅犹豫。 姜云衢也给她塞了几两银子,“老实交代!” 青梅忙屈膝谢了恩,说这事儿全怨二姑娘,在太子妃寿宴上冒认了姑太太的绣品,之后被太子妃看中说得了空请她入宫讨教,她没法子才会亲自去庄子上打算向姑太太打探关于绣品的细节,结果才到大门外就看到大姑娘跟个蒙着眼骑马的男子卿卿我我,二姑娘问都不问就直接说人家是奸夫银妇,还骂得特别难听。 后来才得知,被她骂的那个正是肖督主本人,肖督主那是什么人,肯定不能白白被骂,于是等她们回来的途中,马车就毫无预兆地翻入沟里,二姑娘伤到嘴,现在话不能说,饭不能吃,只能喂些清粥类的流质食物。 姜云衢听完,暗暗骂了声蠢,对青梅道:“我知道了。” 他没打算进去坐,说着便转身要走。 “哎,少爷。”青梅突然唤住他。 “还有事?”姜云衢转头。 “那个,我就想问问,您和少奶奶,还好吧?” 他们俩没圆房的事儿,白天在生辰宴上都传遍了,青梅当然也暗暗窃喜,没圆房,说明少爷只是为了仕途不得不娶那个公主病,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挺好的,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没了。”青梅目送着姜云衢走远,眼睛里那抹亮色才慢慢黯淡下来。 …… 姜云衢回到府上,直接去梧桐院找小娇妻。 小娇妻问她,“你刚才去哪了?” “武安伯府。” “那你替我骂她了吗?”小娇妻又问。 “她已经遭到报应了。”姜云衢说:“从宴上回来得罪了人,让人设计伤了嘴巴,现在连话都不能说。” “真的?”刘婉姝小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快意的笑,“你快告诉我,谁设计的她,我要跟她做朋友!” “呃……”姜云衢有些语塞。 “你倒是说呀!”刘婉姝蹙着眉,又要不高兴了。 “是肖督主。”姜云衢扯着嘴角,“这个做朋友就……算了吧?” 肖督主,那不就是大姑奶奶的未婚夫? 刘婉姝想到白天的事儿,哼了声,“她那个人,还算勉勉强强能入眼吧!” 姜云衢一愣,“谁?” “大姑奶奶,你大妹妹。”刘婉姝说完,直接歪在罗汉榻上,催赶着姜云衢,“你出去,我累了,想休息。” 姜云衢本想跟她说孩子的事儿,可又想到之前哄她去赴宴的时候才答应了不要孩子的,她刚赴宴回来就变卦未免不妥,索性只得把话咽回去,替她盖了薄毯便起身出了梧桐院去往外书房。 …… 相比较武安伯府的戾气重重和姜府的鸡飞狗跳,庄子上显得格外祥和。 姜妙取了晚饭便直接去往东院。 小宝和肖彻坐在圆桌旁等吃饭。 姜妙进门前,隐约听到里头有说话声,等她拎着食盒绕过屏风,父子俩的对话突然就停止了。 姜妙心下好奇,“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小宝扭了扭坐在鼓腿凳上的小屁股,摇头晃脑地装傻。 姜妙不得不把目光投向肖彻,他端坐着,是一贯的笔挺姿势,藏青色立领袍,冷白覆眼绫,配色很绝,颌骨轮廓赏心悦目,容易让人忽略他双目失明的事实。 坐下后,姜妙打开第一层,先把小宝的八宝饭推到小家伙跟前,这才把剩下几层的盘子端出来,拖过一只青瓷碗,先往里盛上两勺白米饭,在往里添肖彻爱吃的菜,最后把碗递到他手上。 肖彻接过时,听到她低声问,“你头还疼不疼?” “好多了。”双眼被蒙住,他不必正视她,神情坦然。 姜妙总算松了口气,“上次毒发是在老爷子寿宴之前,隔着现在半年多快一年的时间,下次应该会更久。” 小宝听到这一句,抬头看了看他爹。 他爹很安静地在吃饭,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赶紧低下头,怕被娘亲看出破绽。 临睡前,姜妙又亲自煎了药送来,想着等肖彻喝完自己就能回去睡觉了。 谁料刚绕过屏风,便见他瘫坐在小榻边的地板上,额头全是冷汗,双手撑地,数次想要站起来,结果又被无力给拽了回去。 屋里很静,他疼痛的微喘声充斥着姜妙的耳膜。 “厂公!” 姜妙被惊吓到,头一次见他喝了药还能复发,而且看样子,比以往那几次发作得更厉害。 “是不是苗老的方子出问题了?”她一面说,一面把药碗搁在桌上,蹲下身要拉他起来。 手才刚伸出去,就被他握住,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间,人已经被紧紧带入他怀里。 力道很大,箍得她喘不过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妙双手穿过他腋下,纤瘦的胳臂圈住他的腰身,掌心却触到他后背一片汗湿,显然是疼得狠了。 “别怕,会好的。”她用极尽温和的语气跟他说:“一定有办法能让你恢复不再遭罪的。” 肖彻并未料到会在今日毒发,与上一次的时间间隔虽长,但很明显,疼痛加倍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双眼看不到她,只能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耳边是她温软轻柔的声音,说的什么,他完全记不住,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再紧。 在这满是黑暗和痛苦的时刻,俨然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赎和依托。 姜妙没有急着推开他,哪怕自己呼吸都有困难。 等他下巴搭在她肩窝昏睡过去,抱着她的双臂有所放松,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小榻,之后把桌上的药碗端来,却是喂了几次都喂不进去。 危急时刻,姜妙再顾不得男女大防,自己喝到嘴里再一口一口喂他。 一碗药见底,已经深夜,外头起了雾,有些凉。 姜妙起身关窗,回头又把房里的灯灭了几盏,只留小榻旁的一盏罩纱灯。 怕一会儿再出变故,姜妙并未离开,搬了个梅花绣墩过来,坐在榻前准备守夜。 肖彻昏睡着,薄唇微抿,脸色很苍白。 姜妙不习惯熬夜,守到丑时过便开始眼皮打架,她想睡,又怕他在自己前头醒来什么都看不到。 想了想,她趴在小榻上,右手穿过他的左手,轻轻扣紧他的手指,之后闭上眼,放心睡去。 肖彻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五岁那年,义父告诉他,他的生父被人杀了,杀了他父亲的那个人,还强占了他母亲,只因他母亲身上有一把玄铁钥匙,那把钥匙,是打开先帝地宫宝库的关键。 而那个人与他同父异母,就住在紫禁城,每日受着百官朝拜,他要想复仇,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 后来,他被义父送去龙脊山,一个堪比人间炼狱的地方,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特殊训练。 梦里画面一转,是他在进行攀爬训练时险些从高崖上摔下去,情急之下,他抓住了旁边的一株枯草。 醒来时,肖彻发现自己左手确实抓着东西,却不是那株最终让他摔成重伤的枯草,而是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手心微暖,扣他很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9、潜在威胁(3更) 姜妙在睡梦中感觉到动静,一下子惊醒,就见肖彻坐了起来,左手却仍旧跟她十指相扣。 休息一夜,疼痛应该散去不少,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宽厚掌心里的温度已经恢复,不再像昨夜那么凉。 原本是为了防止他先醒来而自己睡到一无所知才会扣紧他的手,想着他醒来一动,她便也跟着醒了。 但现在,姜妙忽然有些赧然和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我……” 肖彻缓缓松开她,“昨夜辛苦你了。” 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话题缓解尴尬,姜妙顺其自然地收回手,把鬓边一缕小碎发勾到耳后,面颊微热,“应当的。” 之后,她起身打开窗户透气,顺带看了眼刻漏,接近卯时,厨房的早饭应该快好了,她利落地端着铜盆打来温水,轻轻摘掉肖彻双眼上的白绫为他净面。 肖彻试图睁开眼,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索性又重新闭上。 姜妙把净面的巾帕扔回铜盆里,去镜台前拿了梳子过来给他绾发,束上发冠,簪上卷云纹白玉簪,最后再帮他把白绫子蒙到眼睛上。 做完这一切,姜妙才轻轻舒了口气,端着铜盆出去,把水倒在花圃里,最后才去厨房取早食。 因着厂公过来庄子上,厨房里是姜秀兰在忙活。 得见姜妙,她问:“昨儿个晚上如何?” 姜妙摇头叹气,“复发了,而且好像比以往更为严重,对了姑妈,你待会儿让小安子跑趟肖府,把苗老接来。” 听到复发,姜秀兰便知厂公的毒有了新变化,一下子变得忧心忡忡,“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知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彻底恢复。” 姜妙想到昨夜他疼得整个人都在痉挛,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便说不出的难受,瞅着窦大娘在外头没进来,她压低声音,问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姑妈,您知不知道当年是谁给厂公下的毒?我看苗老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进展,倒不如直接去找下毒之人,没准还能有一线希望。” “要能找,老爷子早找到了。”姜秀兰道:“就是因为完全没有下毒之人的线索,才会特地请苗老出山为厂公配解药。” 姜妙还想说什么,见窦大娘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索性闭嘴,帮着姑妈把灶上砂锅里热腾腾的粥倒入小碗里装进托盘。 早食刚送到东院,小宝就抱着自己的玩具来了。 姜妙问他,“你昨儿个晚上跟谁睡的?” 小家伙爬到圈椅上坐着,奶声奶气地回道:“一个人。” “一个人睡的?那么厉害?”姜妙又问:“尿床没?” 小家伙红着脸不回答,等姜妙把装了盘的鸡蛋饼推到他跟前,他便低头吃了起来。 早饭过后没多会儿,苗老和冯公公就赶了过来,趁着苗老给肖彻号脉之前,姜妙让冯公公帮厂公把那身衣裳换下来。 毕竟昨夜出了那么多汗,早都穿不舒服了。 之后,姜妙端着肖彻和儿子的衣服去了后罩房的水井边洗,小宝留在东院。 姜秀兰听说她在后罩房,便寻了来。 姜妙听到动静,抬头见是姑妈,笑着跟她打招呼。 姜秀兰一眼看到木盆里肖彻的外袍和里衣,眼眸微闪,拖了个圆凳坐她旁边,“妙娘,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儿?” “你说你这衣服都洗上了,婚事还没个影儿,是不是不像话?”姜秀兰道:“我可还一直等着你们俩的婚期定下来呢,这眼瞅着一个季度就快没了,再混混,大半年也没了,你们俩不急,我家旭哥儿还等着下聘娶媳妇儿呢!” 姜妙汗颜,“表哥着急,那就让他先娶呗,我跟厂公还早着呢!” 姜秀兰深深看她一眼,“早着?怎么个意思?” “我到现在都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自己的事儿。”姜妙说着就叹气,“莺娘子躲在暗处音信全无,对我始终是个威胁,我不能带着威胁嫁给厂公,否则将来一旦有麻烦,第一个被连累的人就是他。所以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做到在顺顺当当除族的同时,还能把这个威胁给碎得干干净净,往后别说莺娘子,便是姜家那边,谁也别想以小宝的身世为把柄来威胁我。” “那你有什么想法没?”姜秀兰问。 “想法我有,就是有点儿不太敢。”姜妙犹豫了一下,歪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姜秀兰听罢,面上瞬间被她吓没了血色,赶紧道:“不行不行,我不准你这么做,这么大的事儿,你收不了场。” “那还是的呀!”姜妙再次陷入苦恼,“我想要摆脱所有威胁和麻烦,就必须这么做,可一旦这么做,我只能预测后果,却掌控不了后果,掌控不了后果,我就没办法给自己留后路,无后路可退,到时我就真的完蛋了。” “妙娘,再想想别的法子吧!”姜秀兰劝道:“要不,让厂公帮帮你?” “别!”姜妙小脸微白,“我不想让他插手。” 去年老爷子寿宴那日,她在他面前撕开血淋淋的伤口承认自己是被奸污而怀上的小宝,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 直到现在,乃至往后的几十年,这件事都会是她心里抹不去的一道疤,娘可以触碰,姑妈可以触碰,唯独厂公,那个将来要跟她共度余生的男人不可以。 况且关于小宝的身世,就算肖彻插手也没用,他总不能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小宝亲爹吧? 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那要不这么着。”姜秀兰说:“我去见见你爹,让他派人去找陈氏,再把姜家那几位知情人的嘴给封上。” “得了吧!” 姜妙觉得,“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句话挺有道理的。 姜家那边,一个姜明山,一个姜云衢,一个陈氏,一个姜柔,哪个是好货色? 现在的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 将来一旦冲突了,矛盾了,这几个人,哪个会愿意豁出性命帮她保守秘密? 说白了,这几个知情人都是她的潜在大威胁。 但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把他们都给杀了灭口。 说来说去,还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0、做寿,圈钱(1更) 晾好衣服回到东院,苗老已经给肖彻看完了脉相,坐在外间琢磨方子。 姜妙擦擦手走进去,问:“情况如何?” 苗老道:“你把昨儿的情况仔细跟我说一遍。” 姜妙据实交代,“厂公是昨天下晌来的庄子,刚到我就给他煎了药,一直到晚饭时候都好好的,临睡前我又端了最后一次药来,却不想,他就在那个时候复发了,疼得整个人坐在地上起不来,连话也说不了。” 苗老皱皱眉,“你的意思是,厂公来之前发作过一次,来喝了药之后,晚上又发作了一次?” “嗯。”姜妙有些着急,“他是不是又严重了?” “不应该啊!”苗老低声嘀咕。 自打去年老爷子寿宴厂公知道那个方子的存在以后,每天都有按时调理,按理说,就算偶尔会发作,也不可能在喝了药之后还能一天之内二次复发。 况且刚才摸了脉相,并没有太大的异常,难不成,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绘着浅山淡水的六扇折屏后,小宝坐在圆桌边,大眼睛盯着对面。 对面是他爹,蒙着眼睛摸个杯子喝茶都费劲。 刚刚苗老的话小家伙全听到了。 所以,他爹这是装着装着一不小心就翻车,真瞎了? “爹爹……”小宝喊。 肖彻凝神听着屏风外的对话,没应声。 “爹爹。”小宝又喊。 肖彻还是没应。 “爹爹?”小家伙锲而不舍。 肖彻:“……” “小宝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觉得爹爹不来庄子上,跟娘亲都不亲了,想让爹爹装一下来找娘亲而已,哪里想到会变成乌鸦嘴。 小家伙处在刚学会说长句、音调和吐字都还不是很清晰的阶段,声音又奶又糯,听得人没脾气。 肖彻说:“不怨你。” 得到原谅的小家伙马上精神起来,想着要弥补,“下次,装别的。” 装瞎就挺好。 肖彻抬起左手,他看不到,却清楚记得早上醒来时,掌心里的十指紧扣。 不是梦里悬崖上的致命枯草,而是他能抓住的真实温度。 屏风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姜妙是真的着急,“苗老,您刚才给厂公号脉,看出什么没有?” 苗老让她放心,说厂公是太久没毒发,突然之间发作才会这样。 但实际上,方子是他严格把控过的,一旦喝过,一天之内二次发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除非,在昨夜发作之前,厂公压根就没瞎。 心念电转间,苗老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看看姜妙,又瞄了眼屏风那边,突然轻咳一声,站起来非要拉着一旁的冯公公去药园看他种的药。 姜妙亲自送着二人出去,回来才大松了口气,绕过屏风,见父子俩对坐在圆桌旁,又开口问了几句,问肖彻还有没有哪不舒服,头还疼不疼。 肖彻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他问:“外面晴的好吗?” 姜妙和儿子的目光几乎同步,齐齐挪向窗外。 天阴,微风,没太阳。 小宝觉得,凭他爹那么厉害的听力与判断,不可能不知道外面是阴天。 唯一的解释,这人又在套路娘亲。 好吧,看在他真瞎了的份上,就让娘亲再多陪他一天。 怕姜妙开口说大实话,小宝忙举着小爪子欢呼,“晒太阳,晒太阳~” 姜妙:“……” …… 一刻钟后,小宝自己去找小安子,姜妙搀扶着肖彻出了东院,朝着后园方向走。 因为肖某人说了,多看绿植能有助于他恢复。 虽然姜妙也不太懂,一个瞎到双眼都被蒙上的人跟看绿色植物有什么关系。 但她还是带他来了。 做事的婆子们见状,纷纷过来行礼,一口一个“厂公”一口一个“夫人”。 姜妙听得耳根微微泛了红。 田埂略窄,她还得搀着他,俩人难免贴得有些近。 这让姜妙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天他带她骑马时,她因为害怕摔下来,双手抱紧他的腰,上身贴在他后背的情形。 明知他看不到自己的反应,姜妙还是觉得窘迫,低声问:“厂公以前都不需要人搀扶的,怎么今天……” “今天是个例外。”肖彻说。 “啊?” 肖彻面色平静,一本正经,“田埂很窄,你不搀着我,我会一脚踏空掉下去。” “哦,好吧。”姜妙信了。 …… 到底是今非昔比了,以往肖彻毒发,冯公公必定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东院,这次却是纯属过来凑热闹的,没事儿就去找姜秀兰喝茶聊天帮她做事,照顾肖病患的责任全落在姜妙头上。 为了跟下次毒发作对比,姜妙细心地把肖彻这几日的状况记录下来,顺便做了个小结: 短暂性头疼要人搀扶。 间接性手抖要人喂饭。 持续性眼瞎要人陪夜。 总结:冯公公前些年不容易。 姜妙觉得自己也挺不容易,刚把肖彻陪愈送走,姜家那头马上就来了张帖子。 老温氏要做寿。 “做寿?”姜妙想到姜秀兰说的,肖府也收到了帖子,她嘴角微抽,“这是打算圈钱吧?” 趁着他们俩大婚前圈上一波,等过礼了,又坐着收一波,算盘打得挺精啊! 姜秀兰说:“横竖你现在还没除族,到时肯定要去的,不过肖府那头……” “让冯公公去走个过场就行了。”姜妙道:“厂公肯定不能去,我不想让他在姜家人跟前露面。” “倒也是。”姜秀兰赞同地点点头,“你二奶奶突然来这么一出,图的无非就是钱,人到不到场,不重要。” “他们点名要厂公亲自去,应该不单单是图钱。”姜妙分析,“姜家那位少奶奶,到哪都得奴仆成群地伺候着,冷不得热不得,比皇家公主还娇气,二爷爷二奶奶能受得了才怪。但他们受不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小公主如何,便只得另辟蹊径,想法子找人去压她,厂公不就是那个能压住礼部尚书府的人?” 姜妙说完,冷哼一声,两个老东西,自个儿为老不尊,还成天指望着别人孝敬,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到肖彻头上,想得倒挺美! 别说肖彻跟她还未大婚,就是已婚,人家什么身份,不想去就不去了,两个老东西还敢当面叫板不成? …… 石磨胡同的姚氏也收到了帖子,她本不想去,但想了想,还是来庄子上跟姜妙商量。 “娘也收到了帖子?”姜妙吃惊不小,“都和离了再请您回去赴宴,他们家也不怕让人耻笑?” “去呗,怎么不去?”姜秀兰道:“他们家都不怕名声不好听,咱们怕什么,而且我总觉得,这次二婶做寿只是个幌子,他们还有别的目的,至于究竟有什么目的,到时去看看就知道了。” 姚氏却一个劲地皱眉头,“大姐,你说那个莺娘子,她该不会出现在寿宴上捣乱吧?” 姜妙一直担心小宝的身世被人曝光,姚氏又何曾没想到这一点。 尤其是宴会这种人多的场合,一旦传出点什么不好听的,很快就能席卷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姚氏一问,姜秀兰也有些不确定了,“这么着吧,我还是亲自去姜府跑一趟,好回来给你们吃颗定心丸。” 姜秀兰说去就去,当即让人套了马车便直奔姜府。 屋子里只剩姜妙、小宝和姚氏三人。 姚氏心疼地看向自家闺女,“妙娘,我上次来时就想问你了,关于除族的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之前跟姜秀兰说的那个计划,姜妙没敢告诉姚氏,便只摇摇头,“暂时还不行,还需要点儿时间。” 姚氏沉默了会儿,抬头看她,“要实在不行,你让肖督主帮你处理吧?” “他怎么处理?”姜妙道:“就算能帮我除族,也没办法掩盖小宝奸生子的事实,难不成,他还敢面向世人认下这个儿子?就算他认,外头又有谁会信,一个打小便身中奇毒不能人道的宦官突然多了个儿子,这不是把旁人当成傻子糊弄吗?” “其实……”姚氏攥紧帕子,欲言又止。 ------题外话------ 爆哭,键盘上“S”失灵了,临时换了个,完全不适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1、利用(2更) 姜妙难得看她娘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疑惑,“其实什么?” “我就是心疼你。”姚氏说:“毕竟,背着这么大的压力,不想你太辛苦。” “嗐,我早都习惯了。”姜妙笑了笑,“凡事不能光朝着坏处想,否则越想只会越觉得往后的日子没盼头,但换个角度,有那么多人每天想着怎么算计我,我就得绞尽脑汁地防着,然后还得想法子去反击,这也算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动力。” 小宝坐在榻上,娘亲和姥姥的话他全听到了,别的都没太往心里去,唯独记住了两个词:除族,奸生子。 他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想着等下次见到爹爹,一定要问一问。 …… 姜秀兰来到姜府,门房见是姑太太,忙进去通报。 姜明山正坐在前厅和老温氏商量寿宴的事儿,闻言吩咐那小厮,“把人请进来。” 老温氏坐正身子,冷哼一声,“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姜明山也是脸色不好,但现在比不得从前了。 从前他还只是溪水村一个籍籍无名的落第秀才,家里谁要是做事不顺眼,他想骂就张口骂。 可如今,他已经是姜家老爷,礼部尚书的亲家,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都有人盯着,一个不小心名声就会传出去,大面儿上的功夫,不仅要做,还得做足。 因此即便是不待见姜秀兰,姜明山也只是绷着老脸,没有像之前那样一上来就对她冷嘲热讽。 “大姐突然过来是有急事儿?”端着茶盏,姜明山拿出自以为客气十足的语气。 姜秀兰简单给老温氏问了个安便往旁边一坐,然后看向姜明山,“莺娘子去哪了?” 姜明山皱皱眉,“我跟她早就不是夫妻,她不见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姜秀兰冷笑,“当初是你亲自去涿县大牢把人给接回来好生安顿的,我不找你找谁?” “你也说了,只是安顿而已。”姜明山心里来火,“我又没把人接到家里成天看着。哦对了,姚氏不是住她对面么?她去了哪,没人比姚氏更清楚吧?” 听出弟弟语气里的不善,姜秀兰反倒没那么生气,“我来,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们要想这个寿宴安安稳稳过完不传出什么难听的名声,最好是让人盯紧了,别让她在那天趁机溜进来捣乱。” 姜明山听着这话,只觉得浑身一凛。 之前姜云衢跟他说陈氏走了,他还暗暗庆幸,想着她大概是认清楚自己在姜家已经没位置,又不想活在旁人谴责的目光中,所以知难而退,带着巧儿永远地离开京城。 当时姜明山还感慨,多好的女人啊!体贴入微,善解人意,若非出了姜妙那档子事儿,他们至今还是夫妻,他还能继续享受着她细致周到的伺候。 哪像现在,晚上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儿,姜明山老脸便一下子阴沉下来,若不是姜妙那个不孝女当初去涿县大门外击鼓鸣冤,哪会有后来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莺娘卖了姜妙是不对,可姜妙不还好好的么?家里替她瞒着那个孽种的存在,还好吃好喝地供养了她一年,她怎么就不知感恩? 傅世子都说了,只要她愿意给他做小,他就能保证她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不受旁人欺负。 瞧瞧,这就是后福,要没有莺娘那一出,她哪来这么大造化? 偏偏这对母女不安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闹上公堂,结果害得莺娘入狱,他跟她夫妻分离。 就算抛开往事不提,姜妙现在已经是肖督主的未婚妻了,姚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把莺娘逼入绝境才肯罢休?她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点容人之量? 现在跑来跟他说什么要防着莺娘回来闹。 当初姚氏不搬去石磨胡同吓唬莺娘,莺娘能这样吗? 说来说去,都是姚氏那毒妇的错! 老温氏活了一把年纪头一次办寿宴,当然想风风光光顺顺利利的,眼下听得姜秀兰这么说,吓了一跳,忙催促姜明山,“明山,你到时可得让护院们好好盯着,别让那贱妇来坏了咱家的好事儿。” 姜明山只得应声,让老太太放心,说宾客都是严格筛选过的,这几日又添了五六个护院,一准儿把寿宴办得漂漂亮亮的。 一番警告下来,姜秀兰已经能确定姜家这头也不希望陈氏在寿宴那日出现,总算是放了心,提出告辞后站起身要走。 姜明山忽然唤住她。 姜秀兰问:“还有什么事儿?” 姜明山绷着脸,“春年时肖府就没人来拜年了,这次老太太寿宴给他们递了帖子,总该有人来了吧?” 他其实想说的是,肖督主总该露个面了吧? 但直接提起肖督主,倒显得他好像迫不及待要贴上去似的。 虽然事实本来如此,他就是想借着肖彻风光一把,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承认? 怎么也得是肖彻亲自来他这个准岳父跟前恭恭敬敬行礼问安,把他抬得高高的,高到刘尚书都得抬头看他的地步,到那时,还怕拿捏不住梧桐院那个没规没矩的小妇人? 听到姜明山的问话,姜秀兰就笑了,果然还是侄女儿了解她爹,提前洞察了这边的目的,不让厂公来。 “既然收了帖子,肖府肯定会来人的。”姜秀兰回他,“厂公喜欢严谨,你们若是没把好关放任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搅了局,到时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这一听,肖督主是来定了。 姜明山心中大喜,老脸却仍旧绷得紧紧的,“这还用得着你说?” …… 武安伯府,海棠院。 被婆婆下令断了药,姜柔嘴角的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因为用药不及时而开始发炎,她这几日别说讲话,就是喝水都费劲。 吃不了饭,整个人饿瘦下去,下巴削尖,脸色蜡黄。 早上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不得不把姑妈当初给她陪嫁的红宝石头面让青梅拿出去当了请个大夫来看,又开了药,敷的,喝的双管齐下,到这会儿才勉强觉得不那么疼了。 如此严重的伤口,虽然暂时危及不到性命,可一旦没有珍稀药材养着,将来一定会留疤。 一想到自己要变成丑八怪,姜柔就满心绝望。 她打算再养几日,等能开口说话了就去婆婆跟前跪地认个错,今后她再也不管丽娘和世子的事儿了,一定好好抚养宣哥儿。 只要婆婆肯恢复她的份例,给她用上好的药治伤,让她恢复到从前的美貌,让她做什么都行。 青梅突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捏着张帖子,小脸上满是兴奋。 姜柔不解地抬头看着她。 青梅道:“姑娘,姜家那边让人送来帖子,是老太太的寿辰快到了。” 姜柔心下冷嗤,关她屁事! 二房那个老不死的,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过过生辰,突然之间来场寿宴,为的不就是钱么? 别说她现在伤着,就算没伤,她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拿着银子去倒贴他们冷屁股了。 青梅一想到能再见少爷,心都飞到姜家去了,不过她也清楚眼下的形势,姑娘伤重,又跟夫人闹僵,姑娘连陪嫁的头面都拿出去典当了,哪里还去得起寿宴? 但她就是不甘心,不想错过见少爷的机会。 眼珠子转了转,青梅道:“夫人不是不给姑娘用药么?那咱们就这么去,故意让所有人看到姑娘的伤。姜家可是姑娘的娘家,那边若是得知您在婆家如此遭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夫人为了面子,没准儿就恢复姑娘的份例,不再苛待咱们海棠院了。” 姜柔听得眼前一亮。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利用娘家来威胁婆婆呢? 好歹那边娶了个高门嫡女,又是肖督主岳家,走出去那是有头有面儿的,现在有意跟姜家交好的人家不知凡几,哪像伯府这般无人问津。 一对比,姜府自然是比武安伯府更有排面儿。 可算是要翻身了。 姜柔想着,心里便一阵激动,对着青梅点点头,表示就按照她说的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2、天下第一好婆婆(3更) 姜妙和肖彻的亲事迟迟不能定下,姜秀兰担心邹家那头等太久淡了关系,便挑日子让姜旭开始走三书六礼。 姜秀兰为东厂做事二十年,老爷子送了她几处盈利不错的铺子,再加上冯公公所有的银子都交给她,这么些年下来,攒了不少积蓄,为的就是等着姜旭娶媳妇儿。 今年终于落到实处,她心头高兴,去邹家的礼一次比一次重,除此之外还另外拿出银子来为小两口置办了一座三进院。 姜妙不解,“你们家不是有房子么?” 她还去过不止一次,那宅子就在肖府后巷,也是三进,可大了。 姜秀兰说:“我都打听过了,邹缨原本是跟她哥哥住在乡下的,后来她婶婶邹夫人于心不忍,便把兄妹二人接了来,想着让他们住到府上一家人也好互相照顾,但小姑娘跟她哥哥没同意,单独在邹家旁边赁了个小院。 我一猜这姑娘就不喜欢热闹,既然她不喜欢,那我就再买个宅子让他们小两口单独出去住,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我也没老到非要儿媳妇端茶送水来跟前伺候的地步。 婆媳之间吧,隔开点儿距离也好,省得成天脸对脸地住着,早晚擦出矛盾来,到时旭哥儿又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再说了,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府后边儿那宅子是我和冯公公在住,小姑娘未必肯接受这样的公婆,我也不强求她接受,那就让她眼不见为净好了。” 姜妙由衷佩服,冲她竖起大拇指,“您可真是天下第一好婆婆。” 姜秀兰就笑,“什么好不好的,我只是年轻时候走错路,在婆家受了不少苦吃了不少亏,能体会给人做儿媳的不容易罢了,我自个儿吃过的苦,肯定不能让我儿媳妇再来一遍,更何况我每天那么忙,哪有空去磋磨她呀?” 这话听得姜妙酸死了,“我要能有你这么个婆婆,做梦都能笑醒。” “你那婆婆……”姜秀兰说出口才意识到什么,忙笑道:“要婆婆做什么,有姑妈还不够么?” 这么一想,姑妈是娘家人,总比婆婆更亲厚些。 姜妙瞬间又平衡了。 …… 武安伯府正院。 金妈妈正在禀话:“夫人,听说海棠院那边在为亲家老太太的寿宴做准备。” 武安伯夫人眉头一皱,“她伤成那样,还去做什么?” 金妈妈猜测,“可别是回去告状吧?” 闻言,武安伯夫人脸色顿时难看,“分明是她自个儿不知死活得罪肖督主惹祸上身,还有脸回去告状?” 金妈妈劝道:“夫人,姜家结了刘尚书和肖督主这两门姻亲后,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咱们须得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您气消了也便罢了,没必要跟海棠院那位脑子不好使的计较。 依老奴看,往后还是恢复她的份例吧,让大夫好好给她用点儿药,争取在亲家老太太寿宴之前结痂脱落,没得到时让那头的以为咱们仗着家世磋磨儿媳妇呢,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名声? 武安伯夫人眼底泛着冷意。 早在姜柔自己跑到西堂子胡同大闹那日,伯府名声就让她给丢尽了,好在武安伯府家世不算太高,平时也没受多少人关注,显哥儿和那个外室的传闻才能尽快平息下去,否则要真闹大,她非手撕了那个小蹄子不可! 但丽娘一直是她的心头刺,一日不拔除便一日睡不安稳。 本来还想着,那小作精会坐不住再去西堂子胡同大闹,到时再闹出点事儿惹得姜妙出手直接去对付丽娘那个贱妇。 岂料,姜柔这猪脑子真绝了,冲到庄子上就对着自己的大后台一通乱骂,骂了个豁嘴毁容的下场。 每每想到这儿,武安伯夫人就气得胸闷,直恼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看错人。 摆摆手,她吩咐金妈妈,“恢复海棠院的份例,让府医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让她结痂。哦对了,一会儿见着世子,跟他说一声再过几日就是亲家老太太寿辰,他得出面。” 金妈妈问:“世子爷也要去?” “不止是他,我也得去。”武安伯夫人捏着眉心,“上次姜云衢大婚我们这边就只去了个姜柔,人家虽然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有想法了,这回再不去送送礼拉近关系,将来还不定僵成什么样呢!” 武安伯府日薄西山,是该想法子拉点人情往来稳固一下了,否则光靠着没什么用的伯爷和成天只会同女人歪缠的显哥儿,气数早晚要毁在他们父子手上。 …… 姜柔都快把自己嫁妆给典当完了才换得婆婆回心转意给她恢复份例,她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又养了几日能开口说话了,这才特地去正院谢恩,就见秦显也在。 他一身天青色袍子,风流俊秀的模样看得她心潮涌动,不争气地红了脸。 等她说完谢恩的话,武安伯夫人便趁机给秦显递了个眼色。 秦显望向姜柔,“既然你感念母亲的好,就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再过两日你娘家老太太寿宴,我会陪着你去,到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个儿掂量。” 才一听说秦显会陪着去,姜柔哪还有之前被克扣份例时的恼恨,胸口一阵火热,忙嗯嗯点头,说自己有分寸,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青梅在一旁听着,都想对她翻白眼了,但她跟青杏那样的不同,不会傻乎乎地直接提醒,本来之前撺掇二姑娘去赴宴就只是为了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少爷,能见到少爷不就行了? 至于二姑娘?只要她高兴,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她只是个下人,完全管不着。 ------题外话------ 渣渣们终于要齐聚一窝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3、两亲家见面(1更) 三月初五,老温氏寿辰。 姜妙起的时候,小宝还没醒,她蹑手蹑脚地穿衣下床,等洗漱好再回来,就见小家伙坐了起来,小肉手揉着眼睛,嘟着嘴看她。 姜妙记得,每次自己要出门赴宴,他都是这个表情。 有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她也想带出去让所有人都瞧瞧,但又怕被人问及小宝的生父。 “奸生子”这个身份,是她对儿子最大的亏欠。 每每想起,她心里都堵得慌。 在儿子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亲,姜妙哄他,“你乖乖听小安子的话,等娘亲回来就给你买个大大的布老虎,好不好?” 小宝说:“要爹爹~” 姜妙算了算,今日没休沐,厂公应该不在府上,把小宝送过去也没什么意思。 但见小家伙坚持,她只得叹口气,把儿子抱下来洗脸换衣裳吃早饭,最后叫来小安子,交代他一会儿自己走了就把小宝送去肖府。 小安子笑说没问题。 姜妙又说:“厂公今儿不在府上,到了那边要带不乖,就让他回来吧!” “厂公肯定在。”小安子一脸的自信。 姜妙疑惑,“他告假了?” “不是。”小安子嘿嘿笑着,“每次小宝一去肖府,就算厂公在衙门,让人去通知一声,他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以前自己有事儿,小宝都会被送到肖府,姜妙只当儿子是喜欢那边的大宅子和一屋子的玩具,从未想过,肖彻会花时间来替自己陪小宝。 这让她十分过意不去,“那这么一来,会影响厂公办正事儿吧?” “不会。”小安子说着便一脸的自豪,“我们家厂公什么人,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运什么,握什么的……” “运筹帷幄。”姜妙提醒他。 “哦对对,我们厂公就是运筹帷幄的人,哪怕是毒发看不见的时候,旁人都别想趁虚而入,他在公事上,那可是一丝不苟的,妙姐姐知道,外头人管他叫什么吗?” “叫什么?” “百姓称他‘活阎王’,党羽叫他‘九千岁’。”小安子压低声音,白净小脸上,自豪更甚。 “活阎王”姜妙知道,但这“九千岁”是个什么意思? 皇帝被拜为万岁,他九千岁,那岂不是暗指离着皇位只一步之遥? 姜妙暗暗心惊。 南齐储君可还在东宫住着呢,这些人还真敢喊。 “反正在我心里,就没有厂公办不成的事儿。”小安子还在吹捧。 姜妙都忍不住要给他翻个白眼了,“你之前不还开口傅二公子,闭口傅二公子,怎么,移情别恋了?” “傅二公子是傅二公子,厂公是厂公,那不一样。” 见他窘迫得小脸都泛着红,姜妙没再继续打趣,“那你一会儿记得把小宝送过去,我去找姑妈准备走了。” “哎,妙姐姐。”小安子突然唤住她。 “怎么了?” “傅二公子跟九公主的婚事近了,那天你会不会去?” 姜妙想了下,摇头,“不确定。” “那你若是去的话,让我帮你们赶马车呗!”小安子道:“到底傅二公子是我崇敬那么久的人,他要大婚了,我也想去看看。” 姜妙说没问题,又问他,“婚期什么时候?” “钦天监算的日子,好像是下月初。” 下月初? 姜妙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让她下次去记得带鸡腿的小姑娘,“九公主她,被接回来了吗?” “好像还在宫外。”小安子也不清楚那位公主被送去了哪儿,“看样子,应该要等大婚的时候才会接回来。” 四月份的婚期,如今都三月了还不让回来,可见是没打算让她学点规矩礼仪之类的东西,只等日子一到把人接回来换上嫁衣直接塞到承恩公府。 虎毒还不食子呢,孙贵妃对亲生闺女,还真下得去手。 …… 陪着姜秀兰坐上通往姜家的马车后,姜妙又再一次提起九公主,说自己先前听小安子说的,傅二和九公主下个月的婚期,然而九公主到现在都还待在静水庵没被接回来。 姜秀兰沉默了会儿,跟她说:“那是皇家和承恩公府该操心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姜妙没想管,毕竟肖彻都管不了,她自然是无能为力。 只是偶尔会感慨同人不同命,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刘家那位被宠成了娇娇公主,而这位真正的公主,成日里不是被打就是被骂,浑身上下青青紫紫没一块完整肌肤,过得比下人还不如。 …… 姜府,梧桐院。 刘婉姝知道今儿家里有宴,但跟她没关系,她并未早起,打算像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 奈何外头的喧闹声实在厉害,一会儿是丫鬟们路过时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一会儿又是管事妈妈斥责丫鬟办事不利的嚷嚷声。 刘婉姝睡觉时听不得一丝动静,才一会儿的工夫就被吵醒,坐起来靠在床头,秀眉紧紧蹙着,把半夏叫进来,问她,“外头怎么回事儿?” 半夏低头回道:“姑娘,今儿是老太太寿宴,老爷前些日子又添了不少下人,这会儿大家都在忙活呢,是不是吵到姑娘睡觉了?” 刘婉姝气恼不已,“老太太的寿宴又不摆在我院里,她们跑来这边做什么?你赶紧去把梧桐院周围的人都轰走,烦死了!” 半夏应了声,刚要出去,就见一身雪青色直裰儒雅温润的姜云衢打开绣帘走了进来。 “姑爷。”半夏忙屈膝行礼。 姜云衢看向床榻上的小娇妻,“谁又惹婉儿不高兴了?” 刘婉姝哼了声,“明知我睡觉听不得吵闹声,还故意安排人来我院外吱吱喳喳,老太太是不是见不得我,想借着下人膈应我?” “怎么会?”姜云衢走到榻前坐下,伸手拢了拢她身上宽松的绸衣,语气极尽温和,“下人们也是没法子,毕竟今儿请了好多身份尊贵的客人,院子总得打理干净,否则让人看了笑话。”又说:“岳母待会儿也会来,婉儿要不要现在起床好好打扮一番,美美的去见岳母?” 刘婉姝“唔”了一声,纠结道:“可我还是好困呀,想睡觉。” 姜云衢说:“睡着了,一会儿就见不到你娘。” “那你去把外面的下人都赶走,我就起。” “好。”让半夏进来伺候,姜云衢站起身走出梧桐院,就见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人们来来往往,近处的花树旁,几个粗使丫头在洒扫,一面扫一面说笑。 为了摆排面儿,姜明山可谓是下足了血本,一口气买来二三十个下人,有管事儿的,有看家护院的,有粗使打杂的,更有手脚麻利在主子跟前伺候的。 再加上府上原有的那几个,快将近五十个下人。 相比较之前的冷清,如今瞧着才勉强有了大户人家的派头。 姜云衢收回视线,走下石阶,对那几个粗使丫头吩咐了几句,让她们尽快打扫完这一处去往别处打扫。 小丫头们得见少爷,小脸红扑扑的,忙应了声,拿上笤帚和盛水的木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梧桐院外总算是清静下来,刘婉姝这才肯起身,半夏和紫苑忙过去帮着穿衣梳洗。 …… 姜妙的马车并未直接到姜府,中途又转道去石磨胡同接了姚氏。 三人抵达姜家时,客人来的还不算多。 姜妙一下车就看到武安伯府的马车从对面驶来。 不多会儿,帘子挑开,脸上蒙了轻纱的姜柔搀扶着婆婆武安伯夫人下来,身后跟着世子秦显。 姜妙眉头微挑,上次姜云衢大婚都没见来,这次倒是来得齐整。 姚氏顺着闺女的视线望过去,刚巧就看到秦显,顺带猜出了秦显身旁的蒙面小妇人是柔娘,而柔娘搀扶着的,必定就是亲家母武安伯夫人了。 “柔娘的脸怎么了?”姚氏蹙起眉,谁没事儿会蒙面来参加寿宴? 姜妙和姜秀兰齐齐对视一眼,姜秀兰说:“两亲家难得碰面,咱们过去会会,一会儿顺带问问柔娘不就知道了。” “那行,走吧!”姚氏从未跟这位亲家母打过交道,但怎么说也是自家闺女嫁到人家里,往后全指着丈夫和婆婆过活,关系是该好好拉近一下。 三人走到武安伯府马车旁,姜秀兰笑着打招呼,“伯夫人,好久不见。” 武安伯夫人转头就看到姜秀兰和姜妙,顿时想起姜柔被秦显踢伤那天傍晚,这对姑侄俩拿着一幅百子图到她府上,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威胁,害得她接连几日吃不好睡不稳,耗光人脉费尽心思给姜柔请太医。 想想都让她后怕。 武安伯夫人正愣神,忽听得这对姑侄旁边的妇人开口道:“可总算是见到亲家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4、都是小人害的她(2更) 听到姚氏的话,武安伯夫人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穿着黛蓝长身褙子的人便是姜柔的生母姚氏。 前些日子外头隐隐有传闻,说亲家公亲家母和离了,亲家母已经搬出去住。 武安伯夫人问了几次,姜柔都含糊应付过去,她便没了追问的心思,也没让人去打探,想着姜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即便姜柔的爹娘真和离了,对武安伯府也造不成什么损失。 但听说是一回事儿,如今亲眼得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瞧着姚氏热情地打招呼,武安伯夫人眼眸微闪,故作不知,“这位是……?” 说着便看向姜柔。 爹娘一大把年纪还和离,关键是和离后竟然不避嫌,还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 姜柔觉得自己脸都快丢光了,明知婆婆在问自己,她却没脸回答,故意将脑袋歪往一边,假装和秦显说着话。 姜秀兰见状,面上笑意淡下去几分。 姜妙则是红唇微挑,上前来,双手圈住姚氏的胳膊,“这位是我娘。” 武安伯夫人一脸惊讶,“哎,原来是……亲家母没住在府上吗?怎么从外头来?” 姚氏一听便知对方是个嘴巴厉害的,若是以她的寻常脾气,定要怼两句回敬过去,但现在这种立场,她不能逞口舌之快,否则武安伯夫人当面肯定不说什么,等回去就明里暗里磋磨柔娘。 本来柔娘嫁的夫婿就不怎么样,又是高攀,平日里只怕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自己再跟她婆婆僵上,柔娘今后的日子还不知得多艰难。 想到这儿,姚氏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姜妙哪里肯让自家娘吃了口头上的亏,姚氏不方便说,那就她来说,“上次我大哥大婚就没见亲家夫人和妹婿出面,刚刚我和姑妈还在跟我娘打赌呢,赌老太太寿宴这天,亲家夫人一准儿会来,我娘偏不信,她不信,我就带她过来看了。”话完,又笑看向姚氏,“这下见着人,娘总该愿赌服输了吧?” 一番临场发挥的话,既替姚氏回答了武安伯夫人的问题化解了尴尬,又把武安伯夫人母子逼入无比尴尬的立场。 本来两家是姻亲关系,姜家有宴,他们母子出席是应当的,但现在竟然到了会不会来都要人打赌的地步,这不就是暗指武安伯府仗着家世高瞧不起姜家故意不出席么? 武安伯夫人脸上僵了僵,忙递个眼色给秦显。 秦显这才上前,没什么表情地行了个礼,“小婿见过岳母。” 姚氏淡淡“嗯”了声,让他不必多礼,心中却极为不舒坦。 武安伯夫人没见过她,秦显却是见过的,柔娘出嫁的时候他还在二条胡同那个小院的堂屋里当着她面儿信誓旦旦地说今后会把媳妇儿照顾好。 可刚刚两亲家打照面的时候,秦显作为这几人里唯一一个大男人,不但没有主动为他娘做介绍,还站在一旁看笑话,等他娘被妙娘噎得说不出话才装模作样地过来行礼。 不成熟,没礼数,没担当,就连男人最基本的风度都没有。 说句难听的,姜云衢都比他强,姜云衢至少还会做做大面儿上的功夫,至少看起来没那么讨厌。 这位二姑爷,姚氏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了。 也就当初柔娘哭着喊着要嫁,否则要她自个儿来挑,这样的女婿哪怕家世再高,她也是看不上眼的。 一看秦显,姚氏便不由自主地拿他去跟准女婿肖彻作对比。 果然人比人能气死人,不论哪方面,那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面见了,招呼也打了,姜秀兰笑着道:“都进去找地儿坐吧,再站下去,脚都要麻了。” 说着便领了先,在前头带路。 姚氏和武安伯夫人跟上去,秦显紧随其后。 姜柔带着青梅和姜妙并排走在最后面。 姜柔想到刚才姜妙话里藏刀的模样就来气,冷冷瞥了姜妙一眼,“你是不是觉得爹娘和离了还挺风光?” “爹娘和离怎么会风光?”姜妙笑看着她,“你大老远跑去庄子上骂肖督主才风光呢!” 姜柔闻言,顷刻间黑了脸,一双眼怨毒地盯在姜妙身上,“就算我当时认错了人,你是我姐,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吗?还有,哪家姐姐不是想方设法包容着妹妹?你竟然还教唆他在我马车上动手脚伤了我,姜妙,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 姜妙听笑了,“那天在庄子上,你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喊出口的时候,似乎没把我当成你姐姐啊?堂堂武安伯世子夫人,怎么会有个贱人姐姐?” 姜柔噎得面色铁青。 “还有呢!”她越生气,姜妙就越显得漫不经心,“得知你被秦显踹到流血,我和姑妈第一时间拿着百子图去武安伯府威胁你婆婆,为的就是让她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把你养好。 可惜啊,是你自己不认我们这个姑妈和姐姐,不仅跑回娘家告状说我和姑妈掺和你们家的事儿,还把姑妈送给你的护身符拿去献给太子妃趁机邀功。 最最讽刺的是,你婆婆之前对你好,那是因为忌惮着东厂,她怕苛待了你会惹恼厂公连累武安伯府,你可倒好,跑到庄子上就不过脑子一通乱骂。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的伤还没好,该不会是因为你婆婆没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吧? 她为什么不给你请,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么?” 闻言,姜柔脑子里“轰隆”一声,呆呆傻傻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一直以为,婆婆去年是因为愧疚才会到处托关系请太医来给自己开方子调理,那段日子,她在府上要什么有什么,婆婆都会依着她,她还一度感到庆幸,想着虽然相公那样对她,但至少婆婆跟她是一条心,只要丽娘不进门,她早晚还有翻盘的机会。 现在姜妙一语道破真相,原来婆婆所有的“好”,都是基于对东厂的忌惮。 不,不是这样的,婆婆分明是真心对她好! 姜柔抱着脑袋,越不愿去相信,脑海里的某些画面就越清晰。 她从庄子上回来伤了嘴那日,婆婆带着金妈妈去海棠院,逼迫青梅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得知她认错人得罪了肖督主。 之后,海棠院就被克扣了份例,不仅吃食堪比下人,就连以往给她调理身子的珍贵药材也没了,她不得不把自己陪嫁的那几件值钱首饰翻出来让青梅拿出去典当。 在这期间,婆婆始终不闻不问,仿佛压根不知她过得有多凄惨。 直到老太太寿宴的帖子送过去,婆婆才又重新恢复了她的份例,但也仅仅是吃食上恢复,调理身子的名贵药材仍旧没有。 刚才来的一路上,三个人坐在马车里,婆婆始终对她冷冷淡淡,相公更是一句话都不愿跟她多说。 姜柔心里难受极了,但她从未想过这一切会跟肖督主有关。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没想到?她早就想到了,只不过一直有小人在耳边挑唆而已。 对,都是小人害的她! 想到这儿,姜柔恨红了眼,一个响亮的巴掌就甩在青梅脸上。 青梅被打懵,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柔。 “姑娘……”说着眼泪簌簌往下落。 姜柔骂道,“去年姑妈和姐姐分明是去伯府帮我,你却偏偏在我耳边挑拨离间,说她们俩什么礼都不带,也不去看我,只到夫人院里坐坐就走了,还不知在夫人跟前如何埋汰我。” 越说,姜柔就越恨,又是两个巴掌啪啪甩过去,“还有,那天在庄子上要不是你站出来嚷嚷,我能认错人吗?都是你这小贱蹄子害得我和姐姐生分了关系!” “不是,姑娘,我……”青梅半边脸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想为自己辩解。 “你给我滚回去抄家法,我回来前要抄不够五百遍,就卖了你去窑子里给老男人陪睡!” 青梅流着泪,满心屈辱。 她换上平日舍不得穿的衣裳,戴上最好看的头面,就是为了能见到心慕已久的少爷,结果大门都还没得进就被打成这样! 凭什么啊?她爹曾经也是个秀才,比姜家老爷不差到哪儿去,她只是时运不济,还没遇到自己的贵人罢了。 既然大家出身都差不多,她凭什么就得受着姜柔的磋磨? 眼瞅着客人越来越多,姜柔怕招人议论,狠狠瞪了青梅一眼,低声让她滚。 青梅捂着脸,蹒跚着步子朝武安伯府走去。 姜柔回过头,正想着同姜妙说几句好话,却哪里看得到人影,姜妙早进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5、听墙角(3更) 姜秀兰、姚氏和武安伯夫人三个去了福瑞堂见老温氏。 姜妙没带青杏来,一个人无聊,想着上次姜云衢大婚来了也没在园子里逛个尽兴,便顺着游廊去往花园,寻了处临水的翘角亭子准备进去坐会儿。 这时,旁边的垂柳小道上有人唤她,“妙娘——” 姜妙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邹缨,对方穿着藕色小袄,绣鞋踩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朝她奔来。 到了近前,姜妙见邹缨清秀端丽的小脸上满是笑意,便开口问:“碰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事儿。”邹缨道:“我平时都没朋友,待在家除了到时辰给哥哥做饭,就是绣花做鞋,挺无聊的,难得见到你,就高兴了。” 姜妙想着,她现在成了肖彻的未婚妻,庄子上的粗活儿一样都不用做,日常跟邹缨没什么分别,唯一的不同是自己有姑妈和小宝,还有个丫鬟青杏可以解闷,邹缨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要不,改天你来庄子上找我玩吧。”姜妙说。 她要带小宝,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太容易抽身。 姜妙没有住在姜家,而是跟姑妈住在庄子上,这件事邹缨知道,而且姜妙那位姑妈,便是她未来的婆婆。 邹缨想到这个,有些脸热,“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姜妙看穿她的顾虑,笑道:“庄子上只我跟姑妈,你那位未婚夫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他住在城里的。” 又说:“你去找我,便能看到未来的婆婆,婚前跟婆婆培养一下感情也不错呀!” 这话说的邹缨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没有因此而退却,毕竟自己确实宅在家太久了,再不出去跟人交际交际,将来嫁了人到了大场面都不知该如何说话。 姜妙先前在大门外怼武安伯夫人的那番话,她听到了,跟上次在淮阳长公主府大门前一样,都是一针见血的处理办法,说完就能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她也想要这样的伶牙俐齿,想要能快速随机应变的聪明头脑。 几乎没怎么想,邹缨便应下来,“那好,改天我来找你。” 姜妙嗯嗯点头,俩人并排走着,准备去亭子里坐坐等开席。 路过假山旁,忽然听得那头有人在说话。 “囡囡还是没跟姑爷圆房?” “没呢,姑娘都不让姑爷近她的身。而且……” “而且什么?” “姑娘上次能去赴太子妃的生辰宴,还是姑爷哄着去的,姑爷答应了她不要孩子。” “胡闹!” …… 这居然是刘夫人和刘婉姝的陪房孔嬷嬷在此处说悄悄话。 姜妙和邹缨对视一眼,俩人谁都没出声。 姜妙本无意听人墙角,但事关姜云衢和刘婉姝,知道的越多,对她应付姜家就越有好处,于是站着不动。 假山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刘夫人明显是生气了,“这都一个月了还没近身没得碰,从未见过如此怂包的男人,你说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孔嬷嬷嘴角抽了抽,“不能吧,姑爷只是遵着姑娘的意思而已。” “那我囡囡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段儿有身段儿,他成日里朝夕相处的,就没点想法?”刘夫人冷冷一哼。 孔嬷嬷极力地在解释,“老奴已经劝了姑娘好多次,但姑娘很抗拒,要不,老爷夫人再等等吧?姑娘毕竟才刚及笄就出嫁,年龄小,又还什么都不懂,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我能等,老爷等得了么?”刘夫人满脸愁容,说着又捏起帕子压了压湿润的眼角,“老大年纪轻轻没了,老二又是个不争气的,身子骨一日比不得一日,老爷如今唯一的盼头都在囡囡身上了,可你现在却告诉我,他们俩至今尚未圆房,这叫什么事儿啊!” 孔嬷嬷说:“老奴能理解老爷夫人想抱孙子的心情,但就算现在姑娘怀上了,万一要是个女儿……” “所以老爷才会给你们姑爷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要在一年之内让囡囡怀上。”刘夫人严肃道:“正是因为担心着头胎不是儿子,那就得尽快准备二胎。” 那万一二胎也不是儿子呢?是不是刚落地就得马上准备三胎四胎? 姜妙无语了,他们家这哪是嫁闺女,分明嫁了个生育工具啊! 难怪当初那么着急定下婚事,原来是催着要孩子呢。 刘夫人大概也想到自家闺女那娇滴滴的性子,她不乐意的事儿,旁人强迫不来,揉了揉额头,她道:“实在不行,你就去外头弄点儿药,想要孩子,总得先把这第一关给过了。” 那主仆俩似乎是商量妥当了,说话声越来越远,只留下姜妙和邹缨俩人风中凌乱。 邹缨满脸尴尬地看向姜妙,“妙娘,她们刚刚说的,该不会是你哥哥嫂嫂吧?” 小两口大婚一个月不圆房,丈母娘为促成好事儿暗中指使下人用药。 这还真是,还真是…… 邹缨一时词穷,竟不知该如何形容。 “咱们走吧!”姜妙拉过她的手。 邹缨任由她拉着往亭子里走,又忍不住开口,“要不要告诉你那位小嫂嫂?” 虽然这世道重男轻女,生了儿子才有底气,才能立足,但同为女儿家,她其实挺不赞同把女子当成牲畜似的不停生生生。 姜妙也不赞同,她甚至恨极了“重男轻女”这个观念。 以前姚氏就是因为没能给姜家长房添丁,矮人一头,才越发给了陈氏自傲的资本,姜明山更是为了姜云衢这个儿子而格外亲近和优待陈氏,反而再三冷落姚氏,最终导致夫妻关系僵硬决裂。 也正因为她不是儿子,所以她被卖被奸污,在她爹眼里都是活该,是自找的。 收回思绪,姜妙说:“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找到机会便说,找不到机会就算了。” 俩人才在亭子里坐了没多会儿,就见个穿着粉袄的丫鬟气喘吁吁朝这边跑来,冲着姜妙就喊:“大姑奶奶,老爷有请。” 这丫鬟正是祥恒院儿里姜明山身边伺候的月季。 本来老爷今儿该陪着少爷招待男宾才对,但不知怎么的,刚才到后院来扫了一圈,没见着大姑奶奶,当即就阴下脸来,让她四处去找,她找了一圈才见姜妙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姜妙坐着不动,抬头朝月季看来,“老爷找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月季一个劲摇头。 姜妙只得站起身。 邹缨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姜妙摇摇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知道祥恒院的位置,便没让月季带路,而是吩咐她把邹缨带去找邹夫人。 姜妙顺着抄手游廊出了垂花门,过穿堂后来到祥恒院。 姜明山果然在里头等着,见到她就是冷冷一哼。 姜妙虚虚行了个礼,往旁边一坐,“爹找我有事儿?” 下人们都在外头忙,院儿里没旁人,姜明山就没兜圈子,直接问她,“你未婚夫怎么还没来?” 姜妙暗暗翻个白眼,说:“我又没跟他住在一处,如何会知道他来没来,何时来?” 姜明山噎了一下,随即又黑着脸,“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我这当爹的问你句话你都能呛回来,姜妙,别忘了你虽嫁得高,但到底还是姜家女儿,就算你偏向你娘,你身上流淌的也是姜家的血,将来你出嫁,照样得从姜家大门里走出去,这是你一辈子都抹不掉的事实。” 是么? 总有一日,她会摆脱身上所有关于姜家的束缚和枷锁,只做她自己。 姜妙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姜明山被她这反应气得不轻,但却不得不忍着,跟她说:“你大哥大嫂成婚这么久一直没圆房的事儿,想必你听说了,莺娘走了,你娘又搬出去,你大嫂没个正经婆婆,我这当公公的又不好说,你跟她姑嫂一场,好歹过去劝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6、肖督主被黑得最惨的一次(1更) 劝人圆房?劝人生娃? 姜妙自认为还没有这么大本事,“我跟她虽是姑嫂一场,可毕竟我没住在府上,同她又不亲,怎么劝?” “你多走动走动不就亲了?”姜明山拧着眉,对这个大女儿一张口就跟他对着干的做法十分不满。 姜妙坐着没动,忽然问他,“爹,假如有一日,莺娘子到处跟人散播谣言,说我儿子是奸生子,姜家名声因此一落千丈,您会不会为了我而站出来跟所有人解释,说我是无辜的,小宝也是无辜的,有罪的,是莺娘子?” 姜明山闻言,脸色狠狠一变,“你,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莺娘她……” “她躲起来故意不让我们找到,为的,就是寻个机会弄死我。”姜妙弯着唇角,眼底却漫上冷意,“我想知道,倘若真有那么一日,爹是甘愿顶着所有人的谩骂站出来把我护在身后,还是会为了名声一脚把我踢出姜家?” 姜明山死要面子,这在姜家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但从未有人摆在明面上来说。 姜妙这番话,无疑是直接扯掉遮羞布,把姜明山最在意也最不愿正视的弱点拉出来踩。 姜明山果然大怒,“你少在那血口喷人,谁没事儿吃饱了撑的散播你谣言,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那未婚夫是吃素的吗?还用得着我出来维护你?” 姜妙听笑了。 姜明山得见她这副模样,更是火冒三丈,“姜妙,你别以为……” “爹说得对。”姜妙打断他的话,“大哥大嫂成亲一个月还没圆房,大哥是吃素的吗?还用得着我一个当妹妹的出面劝?” 这话噎得姜明山老脸铁青,浑身发抖。 “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姜妙站起身,出门却见一身雪青袍子的姜云衢站在外头,看向她的目光格外复杂。 姜妙没同他打招呼,径直出了祥恒院。 一直目送着姜妙走远,姜云衢才抬步进屋。 姜明山被气得狠了,一连摔碎三个茶杯。 得见姜云衢进来,更是破口大骂,“那个不孝女!孽障!她是要翻天了!” 姜云衢蹲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来,“妙娘摆明了就是在故意惹爹生气,您又何必真同她计较?” “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姜明山瞪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都过门一个月了,你连个小妇人都收拾不了,往后还能干成什么事儿?” 姜云衢敛下长睫,“宾客们陆陆续续来了,爹该出去招待一下。” 姜明山这才站起身,重重冷哼一声之后摔门而出。 大女儿就已经呕得他快吐血了,现在儿子竟然也吃里扒外,成天维护着梧桐院那个没礼数的小妇人,一个二个的不听话,非要把他气死才肯罢休吗? 走出祥恒院,姜明山立即招来负责接待客人的管事,问:“现在来多少人了?” 管事如实道:“武安伯府、刘尚书府、邹员外府、林侍郎府,还有好几个……” 姜明山皱着眉打断他,“肖府呢?” 京城肖姓不多,有头有脸的更是只那一家,管事听出老爷在问什么,忙抖了抖身子,低头回:“暂时还没到。” 姜明山绷紧老脸。 大年初一那天,他等着肖彻来给他磕头拜年等得眼睛都绿了,结果那边连个人影儿都没出现。 姜云衢大婚时,他又想着这次肖彻总该有所表示了吧?然而结果还是一样,那边不闻不问,仿佛准岳父家的事儿跟他毫无关系。 今儿是老太太寿辰,早几日帖子就已经差人送去肖府了,肖彻不可能不知情,可到现在都还没人过来,这是又准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越想越气,姜明山怒不可遏,正准备发作,就见不远处的廊下一个小厮匆匆跑来,脸上满是兴奋,“老爷,老爷,肖府来人了!” 姜明山一怔,随即扬了扬下巴,背着手,脊背挺得直直的,训斥那小厮,“那是我准女婿,本就该来的,如此大惊小怪做什么?” 小厮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就被姜明山一个冷眼瞪了回去,“还不前头带路!” 小厮“哦”了一声,赶紧跟上去。 姜明山老脸绷着,心中却得意,他等肖彻来跟前孝敬可等得太久了,前一段儿姜云衢大婚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说,刘尚书堂堂一个正二品大员、门生遍布的内阁大学士,嫡女却嫁到什么都不是的姜家,是低嫁,姜家高攀。 现在,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肖督主都得到他跟前来磕头拜见喊岳父,刘家算什么? 到底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 等身价抬高,名声炒上去,他儿子哪还用得着忌惮刘家,哪还用得着对那小妇人千依百顺?到时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女人天生就是该伺候男人孝敬公婆的,瞧瞧梧桐院那位都被惯成了什么样子,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老脸都快没地儿搁了! 姜明山一路想一路爽,不知不觉就到了前厅。 前厅这会儿正热闹,男宾们都聚集在此处,见到他,纷纷过来打招呼。 姜明山粗粗扫了眼,大多是姜云衢的同僚,分量稍微重一点儿的也才到正三品侍郎,而且只一位,再往上就基本没有了。 可见姜家位置还是不够高,没高到能让那些个高官权臣自发前来拉拢讨好的地步。 不过没关系,等肖彻来给他磕过头,等姜妙一出嫁,姜家便是多少人都攀不上的高门大户了,到那时,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姜明山正美滋滋地想着,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神,就见领头之人一张四方脸,眼角能见细纹,身穿青素金虎服,头上一顶乌色巧士冠,行走时双手交叠于腰前,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太监排成两列,人人手中捧着托盘,上面盖着绸布。 不用想,托盘里必定都是给老太太的寿礼。 肖督主不愧是肖督主,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众男宾感叹完,纷纷让开一条道。 姜明山瞧着领头那位,顿时瞪大眼,这这这,这就是他准女婿肖彻?不说只二十四吗?怎么瞧着比他还老? 难怪姜妙总也不带回来,原来是拿不出手,这宦官,果然是跟正常男人不一样啊! 姜明山咳了一下,虽然老了点儿,不过谁让人家有权有势来着,姜妙自个儿都乐意嫁了,他能有什么不乐意的? 想着,姜明山都被自己这广阔的胸襟给感动到了,瞧着那领头的就道:“年初二那日,二姑爷家来磕头拜年,肖督主没动静,我们家大郎成亲那日,肖督主还是没动静,这回老太太寿宴,你要再不来,我还以为你都忘了这儿是自己岳家。” 他说完便绷着脸挺直脊背,坐等女婿给自己赔礼道歉,却见一旁的宾客们个个露出古怪的表情,有人甚至在憋笑,但似乎考虑到场合不对,又给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脸红脖子粗。 领头的冯公公更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这副模样还能让人给认成女婿。 谁二十四岁长这样?厂公这位准岳父,眼神不好使啊!不仅眼神,脑子也不好使。 没见过,不会先开口问么? 顷刻间,全场一片尴尬。 唯独姜明山不知他们在尴尬什么,便皱着眉问先前带路那小厮,“怎么回事儿?” 小厮早在去通知老爷的时候就想说了,奈何被老爷给堵了回来,这会儿眼睁睁看着老爷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认错女婿,简直尴尬得想去钻地缝,赶紧提醒他,“老爷,这位不是肖督主,他是肖督主跟前伺候的冯公公。” “什么!”姜明山当即黑了脸,老脸上跟被墨水染了似的。 “噗哈哈哈——”终于有宾客忍不住捧腹大笑,“自家女婿都能认错,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肖督主名声从来都不好,隔三差五就被黑,但今天绝对是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有一个笑,其他的也憋不住,一个接一个地笑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7、小作精vs公主病(2更) 听着满屋子的哄堂大笑,姜明山老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没人给他台阶下,便只得狠狠踹了那小厮一脚,“混账!你怎么能把人给认错了!” 小厮一脸茫然,等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满腹委屈。 可他也明白,老爷现在需要个台阶,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都是小的没提前问清楚,还请老爷恕罪。” “办事不利的东西,滚!”姜明山趁机发了通火,等那小厮退下后,才又坐正身子,严肃着老脸。 冯公公嘴角抽了抽,难怪妙娘不让厂公来,这位准岳父,可太会演戏了,就是演技不怎么地。 轻咳一声,冯公公开口道:“我们厂公公务繁忙,不得空,特地差了我来给老太太贺寿,区区薄礼,还望姜老爷代为笑纳。” 姜明山虽然垂涎冯公公身后那七八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好东西,但肖彻没能亲自前来这事儿,还是让他觉得膈应,浑身不舒坦,便冷着脸问冯公公,“拜年的时候他不得空,我们家大郎成亲的时候他也不得空,现在老太太寿宴,他还是不得空,是不是过几个月大婚了,他也没空来接新娘子啊?” “姜老爷说笑了。”冯公公道:“我们厂公直接听从皇命办事,衙门里若有大案,其他事儿都得靠边站。” 言外之意,东厂直接服务于崇明帝,厂公不得空,那是在为皇帝办事儿,谁有不满,那就是跟皇帝过不去。 姜明山没料到肖彻跟前的一个太监也敢这般肆无忌惮驳他的话,老脸阴沉沉的,却又不敢杠,怒火在胸口烧得他从头到脚都难受。 其他宾客则是马上安静下来,笑归笑,闹归闹,可千万别不把这些阉人当回事儿,冯公公场面话说得漂亮厂公听从皇命办事,但厂公握着军政大权,能批红,能调兵,很多时候谁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否则,今上又怎会恨东厂入骨,做梦都想一锅端平了它? “九千岁”这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送完礼,冯公公便借口还有正事儿,带着那七八个小太监走了。 姜明山气得胸口一伏一伏的,但等小厮掀开托盘上的绸布,瞧清楚那通体无暇的白玉璧、黑漆描金的寿碗、青花寿纹瓶等七八件价值不菲的贺礼时,心中怒火突然就散了。 …… 姜妙从祥恒院出来,准备去福瑞堂找她娘和姜秀兰,半道上却被人给拦了。 拦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大门外被她训了一顿的姜柔。 大概是脑子清醒了,姜柔这会儿对她的态度简直来了个大转弯,“姐,你是不是要去找娘,我陪你吧,正好我也要去找我婆婆。” 姜妙瞅了眼她身后,青梅并不在,她微微挑眉,“你丫鬟呢?” “那就是个贱婢!”姜柔想起青梅数次在自己耳边挑拨,便恨得牙痒,“让我给打发回去抄家法了。” 姜妙没再说话,自己如今跟姜柔也没什么可说的,她要去福瑞堂,那就一道去好了,这么点小事儿,自己还不至于因为不乐意而惹出口舌之争来,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想着,她便抬步朝前走。 姜柔赶紧提着裙摆跟上来。 之前在大门外被姜妙一棒子打醒,她总算有了几分自知之明,明白只有跟姜妙缓和关系,今后自己在婆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因此不管姜妙搭不搭理,她都吱吱喳喳地找着话题,一路上说个不停。 跨过一处月拱门,姜妙突然停了下来。 姜柔险些撞上去,她猛地刹住步子,抬头就见一身银红齐胸襦裙的刘婉姝带着半夏等几个丫鬟站在对面。 看到这个公主病,姜柔就想到姜云衢大婚那日自己在梧桐院所受的屈辱,小脸顿时沉了下来。 “姐……”她想让姜妙为自己出口恶气。 “哎,你站在那边做什么?”刘婉姝突然出声,双眼盯着姜妙,一副极其不高兴的样子。 姜妙有些跟不上小公主的思路,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刘婉姝秀眉微蹙,冲她招手,“你过来!” “做什么?”姜妙笑问。 “让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小公主很不高兴。 姜妙有些无语,但无意跟她闹没脸,便只得挪步走了过去。 刘婉姝的目光从她美艳的脸容上扫过,哼了哼,取下自己腰间刚做的香囊塞她手里,“呐,收了我的东西,往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听到没?” 姜妙低头瞅了眼手中香囊,小小的一个,上面绣着团花金线银莲纹,底部缀着牙白色络子,十分精致。 香囊是好香囊,但小公主的话就有点儿过了。 什么叫她让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姜妙正如是想着,就听得刘婉姝用极其霸道的语气命令她,“往后我不许你再跟她亲近了!” “谁?”姜妙愕然抬头,顺着刘婉姝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被指的人竟然是姜柔。 姜妙“呃”一声,瞬间陷入无语境地。 姜柔则是直接黑了脸,瞪着刘婉姝,“那是我姐,你凭什么要求她疏远我?” “就凭我乐意!”刘婉姝扬着下巴,丝毫不惧,“你还有哪里不服吗?” “幼稚!”姜柔冷嗤一声,“三岁小孩才会玩你这种把戏,怪不得大哥这么久都不愿跟你圆房,娶个脑子只有三岁的傻子,他下得去手才见鬼了。” 刘婉姝一听,顿时恼了,“你说谁幼稚?” “我就说你了怎么着吧?不服来咬我啊!”姜柔一个劲地翻着白眼,果然贱人就是矫情,这都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跟没断奶似的要人捧着宠着,啊呸!恶心! 刘婉姝当场就被气哭,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半夏几人吓坏了,一个个黑脸瞪着姜柔,“二姑奶奶,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是她先招惹的我!”姜柔瞪回去,“咬了人还先告状,看把她给惯的!” 刘婉姝越哭越伤心。 姜妙眼瞅着这几个丫头是哄不乖了,对半夏道:“去把你们姑爷请来。” 半夏没法子,只得让紫苑看好姑娘,她一转身朝着外院跑,不多会儿就把姜云衢给带了来。 姜柔站着没动,反正她又没做错,犯不着心虚。 姜云衢一来,刘婉姝就扑进他怀里,一边落泪一边告状,说姜柔骂她幼稚,还骂她是傻子,她讨厌这个二姑奶奶,让姜云衢把二姑奶奶给轰出去。 姜云衢看向姜柔,俊脸微沉,“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每次一来这边,不把婉儿弄哭你就过不去?” “分明是她拉着我姐让我姐今后都别搭理我,她先惹的我,怎么还成我的错了?”姜柔越说越来气,“刚刚那么多人瞧着呢,我姐也能作证,姜云衢,你才脑子有毛病,一来就不问是非黑白乱咬人,你们家公主病是能传染吗?” “把人弄哭你还有理了?”姜云衢眉头皱紧。 先前听说姜柔也来,他还特地吩咐半夏几人,一定要看好少奶奶,千万别让这俩人撞上,谁料,还是撞上了,跟大婚那天一模一样,姜柔简直就是婉儿的克星,每次都能把婉儿给弄哭。 想到岳母就在老太太的福瑞堂,一会儿出来必定会经过此处,姜云衢脸色更冷,命令她,“给婉儿道歉。” “我偏不!” 姜柔大着嗓门嚷了一声,然后走到姜妙跟前,拉过她的手就要走。 刘婉姝突然从姜云衢怀里挣脱出来,扑上去就拽着姜妙的另一只胳膊,眼泪都还沾在睫毛上,便气呼呼地吼道:“我不准你跟她走!” 一人往一边拽,力道还挺大。 姜妙觉得再这么拽下去,自己的两只胳膊能被她俩给卸下来。 她只得看向姜云衢,“还愣着做什么,看戏不要钱啊?” 姜云衢抿了抿唇,走过去拉刘婉姝,“婉儿别闹,今儿请了戏班子,咱们现在就过去瞧瞧,顺带把你喜欢的戏给点了,好不好?” 刘婉姝偏不走,拽着姜妙的胳膊不放,用力过度,小脸都开始涨红了。 姜妙简直要崩溃。 她深知这小公主是个倔的,劝不住,只得瞪向姜柔,低嗤一声,“自己骂人幼稚,你怎么也跟着幼稚了?松开!” “姐!”姜柔气不过,满心委屈,“你是不是也要帮着她?” 姜妙冷笑,“我以前帮着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多领情。” “可我现在知道错了!”姜柔哭丧着脸。 姜妙瞅了眼她用力拽着自己的那双手,“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姜柔跺跺脚,最终不得不松开她。 刘婉姝这边不防姜柔会突然松手,一下子拉着姜妙摔在地上。 “呜呜,好疼……” 她坐在地上红着眼圈。 姜云衢弯腰要去抱她。 刘婉姝没让,却是朝着姜妙伸手,“你拉我我才起来。” 姜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8、挖了个大坑(3更) 姜妙自己也摔得不轻,但好在没伤到哪,她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灰便弯腰去拉刘婉姝。 刘婉姝顺着她的力道起来,又娇气地哼唧了两下,表示自己很痛。 姜妙说:“痛就让你相公带你回去上药,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着便转过身。 “哎!”刘婉姝唤住她,“你刚才还没答应我呢!” 姜妙笑了笑,“我答应你又如何?你成天把自己关在后宅,又不知我在外头跟谁走得近,跟谁玩得好。” 刘婉姝一听,愣住了,见姜妙往前走了几步,她又喊道:“那我不管,你先答应了我!” 姜妙没回头,把刘婉姝塞来的香囊举起来朝后面摇了摇。 刘婉姝撇着小嘴,“她什么意思?” 半夏忙道:“大姑奶奶收下姑娘的香囊,就表示已经答应姑娘了。” “是这样吗?”刘婉姝懵懵懂懂的。 “那当然。”半夏说:“咱们姑娘这么招人喜欢,大姑奶奶也会喜欢你的。” 刘婉姝“哦”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肘,刚才摔那一下,擦破了皮。 见她疼得皱着小脸,姜云衢拦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回梧桐院上药。 …… 见姜妙收下那公主病的香囊,姜柔气得不行,追上她就嘀咕,“刘婉姝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偏向她?” “她是哪哪都不好。”姜妙莞尔一笑,“但她从不害人,而且还有钱。” 说着摊开掌心里能值不少钱的香囊,又是一笑,“我就喜欢跟有钱人交朋友。” 姜柔听着这话心里十分不爽,“姜妙你疯了吧?” 姜妙懒得搭理她,又往前走了一段,便见姚氏、姜秀兰、刘夫人和武安伯夫人几个从福瑞堂方向过来。 姜妙忙上前一一见礼。 刘夫人想到上次自家闺女不懂事儿出言顶撞了姜妙,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单独拉了她往一旁说话,“你那小嫂嫂刚及笄,不通人情世故,说话难免得罪人,但她绝对是有口无心,上次太子妃生辰宴上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姜妙没有正面给刘夫人一句答复,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香囊,“小嫂嫂手艺不错,这香囊我挺喜欢。” 刘夫人清楚记得,这香囊原本是挂在囡囡腰间的,这会儿却到了姜妙手里。 顷刻间会过意来,她紧绷的面上终于浮现笑意,“你喜欢就好,你嫂嫂啊,她自小就喜欢捣鼓香囊啊口脂啊之类的,往后你想要什么样的,让她给你做。” 姜妙淡笑了笑,并未与刘夫人深谈,便过来与姚氏和姜秀兰汇合。 姜柔早被她婆婆武安伯夫人叫到一旁去了,也不知婆媳俩在说什么,姜柔蒙着面纱的小脸看不清表情,只一个劲地皱眉。 姜妙看向姚氏和姜秀兰,问她们,“二奶奶院里人很多吗?你们怎么待这么久?” “当然多,多得都快挤不下了。”姜秀兰嘲讽道:“才听说肖府差人送来了重礼,那些个夫人太太就可劲往福瑞堂钻,漂亮话不要钱,什么好听说什么,吹得天花乱坠,瞧把老太太给嘚瑟的。要换了我们家那位,她才巴不得谁都别来扰她清静呢!”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姜妙倒是不以为然。 姚氏注意到姜妙手里攥着个香囊,先前来的时候都没有,心下疑惑,便问她,“哪来的香囊?” “小嫂嫂送的。”姜妙没瞒着,如实道。 “你跟她还能处得来?”姚氏满脸讶异,好歹当初姜云衢大婚,她还是来坐了高堂的,刘婉姝大概是个什么性子,她心中早有了数,那种打小娇生惯养的姑娘,一般都不合群,很难跟人相处。 “大概是她觉得我长得好看吧!”姜妙笑着打趣了一句。 “好看,我亲生的,能不好看么?”姚氏接过姜妙手里的香囊,亲自帮她挂到腰间。 姜妙弯了弯唇,眼尾瞥到武安伯夫人婆媳还在那边说话,她低声问:“你们是在福瑞堂说了什么吗?我怎么瞧着,武安伯夫人自打出来脸色就不对劲。” “她大概是被你二奶奶给刺激到了。”姜秀兰道。 “二奶奶怎么刺激她了?”姜妙满心好奇。 “还不是你爹娘和离的事儿。”姜秀兰叹了口气,“我之前还纳闷,都已经和离了,姜家这边办寿宴怎么还想得起来给你娘送个帖子,今儿到了福瑞堂,我才总算是看明白,合着你爹跟老太太挖了这么大一坑等着呢!”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姜妙快被姜秀兰这半遮半掩的话给急死。 “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跟你爹早就和离了。”姚氏接过话,“但是为了几个子女着想,便一直瞒着没告诉你们,等柔娘出嫁,姜云衢娶妻之后才对外公布的,不过之前的消息零零散散,外头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得往后再让人议论,她今儿索性直接说了实话。” “这叫实话?”姜妙皱起眉,那老太婆真是绝了,“爹娘分明是在姜云衢成亲前一天才签字画押走的和离,什么时候早就离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她现在突然搞个寿宴把那么多世家夫人聚到一块儿,还把娘也请来,合着就为了宣布你跟我爹早就和离了,但是为了几个子女,才一直假装还是两口子?他们想干什么?都走到和离的地步了还要利用一下娘挂个贤夫贤父的名声好找下家吗?” 这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姜秀兰,“我说呢,老太太为什么非得强调你爹娘是为了子女才会一直瞒着这事儿,如今看来,还真有可能是为了造名声找下家。” 姜妙觉得恶心,“他要真是贤夫贤父,我娘何至于跟他和离?还找下家,除非是瞎了眼,否则谁能看得上他?” “算了。”姚氏摆摆手,“反正我跟他早没关系了,他爱如何折腾,就如何折腾,只要不伤害到你,我都无所谓。” “娘。”姜妙看着姚氏,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为了她和小宝,她娘真是改变了不少。 “马上开宴了,咱们过去找位置坐。”姜秀兰一手拉着姜妙,偏头喊了姚氏一声。 而另一边,武安伯夫人和姜柔的对话还没结束。 武安伯夫人不是蠢的,先前在福瑞堂,老温氏一个劲鼓吹姜明山如何如何的为了子女,虽然没明着说,但那话里话外,就是在踩姚氏看不上姜明山读了那么多年书只得个秀才功名,所以俩人早早就和离了,但是约定好等子女婚嫁后再公开。 怎么听,都是在给姜明山造名声,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爹准备续弦的是哪家?”武安伯夫人问姜柔。 姜柔直接懵了,她都还没从爹娘一把年纪和离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这怎么又要续弦了? “母亲,您开玩笑的吧?”姜柔满脸不敢置信,随即又皱着眉,“什么续弦?我听都没听说过。” 武安伯夫人揉了揉眉心。 虽然她瞧不上姜家,但并不代表任何人都配跟她成为亲家,和离续弦在南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姜明山这样的年纪,子女都谈婚论嫁了,总不能娶个小娘进门吧?最大可能,就是续个死了丈夫的寡妇。 一想到这个,武安伯夫人就觉得没脸,这姜家是跟寡妇结缘了吗? 大姑奶奶姜妙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现在当爹的放着原配不要,要娶个寡妇进门,这对父女简直没谁了! 但这边的事儿,她一个做亲家母的又不好掺和,只得警告姜柔,“不管续没续弦,往后你当好你的世子夫人,没事儿别老往娘家跑。” …… 肖府。 小宝被送来没多久,就有人去东厂那边通报,肖彻很快便骑马回来了。 才听到脚步声,原本坐在地上玩玩具的小家伙就马上爬起来朝着门口扑去,直接扑进肖彻怀里。 黏糊了一会儿,小家伙突然扬起脑袋问肖彻,“爹爹,什么是,除族,奸生子?” 闻言,肖彻脸色微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9、再让她嘚瑟一阵(1更) 抱着儿子到榻上坐下,肖彻问他,“你哪听来的?” 小宝也不懂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便如实道:“娘亲。” 肖彻沉默了会儿,“你娘亲说要除族?” 小宝仔细想了想,那天娘亲跟姥姥好像就是这么说的,他点了点小脑袋。 见肖彻不再说话,小宝伸手挠了挠他的手背,“爹爹,你是不是生气了?” 肖彻问他:“你来前用过早饭没,现在饿不饿?” 小宝摇头说不饿。 肖彻“嗯”一声,“那晚些时候我亲自送你回去。” 小宝没多想,低下头抓着鲁班锁开始玩。 冯公公从姜府回来,直奔修慎院,进去见到坐在窗边看着小宝玩玩具的肖彻,那成熟俊美的容颜,让他想到先前在姜府发生的乌龙,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肖彻问他,“如何?” 冯公公如实道:“送礼倒是挺顺利,就是、就是厂公那位准岳父似乎眼神不太好,竟然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把老奴认成了厂公。”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谁人不知,现任厂公年仅二十四,是东厂创立以来最为年轻的提督,姜老爷就算没见过本人,也不能眼花到把个几十岁的人认成二十来岁吧? 肖彻似乎也没料到还会有这种乌龙,略微意外过后,又问冯公公,“除此之外,姜府还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这个,老奴倒是没注意。” 冯公公暗暗想着,厂公平时从不爱凑热闹,怎么突然关心起姜家宴会来了? 肖彻没再多问,让他退了下去。 小宝玩了一会儿,就被小安子进来抱走,说老爷子想小家伙了,要见他,便径直去了德荣堂。 德荣堂西次间是老爷子的起居间,他前两日感染了风寒,这会儿正坐在圆桌旁,苗老刚给探完脉。 “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苗老一面说,一面写着方子,“再坚持喝两贴药便能药到病除。” “到底还是老了。”老爷子喟叹一声。 “只是风寒而已。”苗老说:“您这身子骨可还健朗着呢,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老爷子淡笑了笑,问他,“彻儿那边如何?我听说你给他换了方子,算来他上次毒发还是在去年我大寿之前,中间隔了这么久,莫非已经配出了解药?” “只是能暂时延缓厂公发作的时间。”苗老如实道:“距离清毒尚早。” “抓点儿紧。”老爷子催促他,“配方上要有稀缺的药材,只管让冯恩去想办法,这方子,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会儿帘子被打起,就见小安子抱着小宝走进来。 小宝一见老爷子,便咧着小嘴甜甜地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心都快让他给喊化了,把人接到怀里后,手掌在小家伙脑袋上揉了揉。 小宝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仰起脑袋,肉肉的小手掌摸了摸老爷子光溜溜的下巴,满眼好奇,“爷爷的胡子怎么不见了?” 苗老闻言,嘴角狠狠抽了抽。 小安子更是被这小祖宗吓得脸色发白,立在一旁不敢插话,只得稍稍抬起眼角去看,生怕老爷子一个不高兴把小家伙给踹地上。 谁料,老爷子并未着恼,哈哈大笑了两声,告诉他,“爷爷的胡子被小偷给偷了,你要快快长大,帮爷爷把胡子给抢回来。” 小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啃了啃小拳头,又跟老爷子说:“爷爷,小宝想吃糕糕。” 老爷子马上吩咐小安子,“去拿些刚出锅的点心来。” 小安子立刻去往后厨。 老爷子低头,拉过小宝肉乎乎的爪子,想到当年彻儿也是这样,小爪子在他下巴上摸来摸去,问他为什么没有胡子。 肖彻小时候的模样,老爷子记不太清了,但这孩子在某些方面,跟他是真的像。 后厨做了不少点心,小安子却只端了两块来。 怕老爷子生气,他进门就解释,“妙姐姐走前吩咐过,少给小宝吃零嘴,否则一会儿他不肯吃午饭,下晌又喊饿。” 老爷子便没再说什么,捏起点心亲自喂小家伙。 中饭小宝又回到修慎院陪着肖彻一块儿吃,之后犯困,一觉睡到下晌,醒来便被肖彻亲自送回庄子上。 …… 姜家开宴后,老温氏被众人簇拥着来到设宴的厅堂。 她今儿一身暗红寿纹长褙子,头发梳得挺精神,戴了个绣佛手嵌着福字银饰的抹额,被蔷薇搀扶着往主位上一坐,瞧着是有那么点儿大户人家老太太的派头。 姜妙看到她,便想起先前自己陪着姚氏和姜秀兰进来时,那些个贵妇人看她娘的眼神,或多或少带着鄙夷和嘲讽,走远了还在低低地骂着。 姜妙听出了大概意思,那些人是在骂她娘嫌贫爱富贪慕虚荣,前些年嫌弃姜明山考不上功名便瞒着一双儿女跟他和离。 但后来姜云衢中了进士,她便不愿走了,一直赖在姜家。 姜云衢大婚更是,姚氏非要端着婆婆的架子去坐高堂让新妇给她敬茶,好似那样她就真是掌家太太一般。 姜云衢大婚后好不容易搬出去,这次老太太寿宴,她又舔着脸贴上来,为的还不就是大闺女马上要嫁给肖督主,姜家要一飞冲天了,想借此回归姜府做掌家太太。 …… 当初姜府让人给姚氏递帖子,姜妙原本以为姜明山是考虑到她会不来,特地用姚氏绑定她出席。 却万万没想到,他们挖了这么大个坑等着,不仅不感恩姚氏帮着姜云衢坐了高堂,还回头就是一口反咬。 这波回踩不管是谁的主意,姜家都未免做得太绝,触到了她的底线。 姜秀兰被老温氏给恶心到,哪还有食欲,坐在那儿没动筷。 姚氏也没动筷,哪怕现在还有不少嘲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仍旧坐得直直的,没让脊背塌下来半分。 姜妙见状,轻声道:“娘,姑妈,先吃饭。” “妙娘,要不咱们走吧?”姜秀兰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简直如坐针毡。 “咱们又没错,为什么要走?”姜妙挑眉,“有些人,你别看她现在嘚瑟,一不小心就要被打脸,咱们先吃饭,再让她嘚瑟一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0、撕破脸(2更) 反咬姚氏的那些话,确实都是老温氏在福瑞堂说的,而且还是在姚氏、姜秀兰、刘夫人和武安伯夫人四个离开后才添的油加的醋,目的就是踩着姚氏为姜明山造个名声出来。 毕竟,姚氏跟姜明山和离是事实。 他们俩瞒着所有人和离,等姜云衢成亲后第二天才告诉家里人也是事实。 只要有这两点,就能给人营造出一种“这对夫妻很早之前就和离但一直瞒着家里人没说”的似是而非感。 到底是哪天和的离,没人会去深究,吃瓜群众在乎的,是和离的原因。 不得不说,老温氏入京这么久,旁的没学会,造谣倒是有一手。 分明是姜云衢大婚没有生母坐高堂怕刘家不高兴,姜明山不得不回老家求姚氏,以和离为条件请姚氏来坐高堂。 现在倒好,被老温氏一挑拨,事实的真相马上就变成姚氏嫌贫爱富,瞧不上姜明山考了多年没中,几年前便主动提出和离,然后姜明山为了几个孩子的婚事不受影响,求着她暂时别走,至少等子女婚嫁以后再分开。 接下来的事儿,便跟大众看到的无缝衔接了。 姚氏确实在姜云衢大婚的第二天就从姜府搬了出去,之后便有流言传他们夫妻已经和离。 但姜府和姚氏本人始终没有正面表态,所以那些传言都不太站得住脚,并未坚持多久,就零零散散地碎开来。 然而刚才在福瑞堂,老温氏亲口承认,这对夫妻早就已经和离,她当时并未直接指责姚氏,只是唉声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都怨我们家明山不争气,年轻时候没能给她考个进士回来。” 只这一句,老温氏无需再多说,就足以让那些成天闲着没事儿爱扒人长短的妇人脑补一出“商户女为攀高枝一脚踹掉秀才相公”的精彩大戏。 “原来是商户出身呀,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旁边有俩妇人小声嘀咕着,眼睛时不时朝这边瞟来。 “当初和离一时爽,现在该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谁说不是呢,儿子娶了高门嫡女,小女儿高嫁入伯府,大女儿马上就是督主夫人了,啧啧,这身份,一个赛一个的高,换谁能甘心就这么走了啊?还不得趁着老太太寿宴过来走动走动,没准儿,还有机会重回姜家呢?” 武安伯府的席面隔着姜妙她们这边不远,姜柔听到了那两个妇人的议论声,脸色顿时黑沉下来。 和离这种事儿,不用想都知,肯定是她娘主动提出来的。 当年姜妙把陈氏告上公堂时闹了一回和离,她就已经够没脸的了,原本以为有奶奶出面拦着,她娘能消停下来。 却不想,这俩人竟然瞒着所有人,偷偷和离了! 而且什么时候不宣布,偏偏在姜云衢大婚第二日传出和离的消息。 更让她觉得没脸的是,既然都已经和离不是姜家人了,她娘为什么还不知羞耻,跑到二奶奶的寿宴上来凑什么热闹?成心让她难堪,让她颜面尽失吗? 越想,姜柔心里就越堵,看向姚氏的眼神恨恨的。 武安伯夫人被他们家这档子糟心事儿弄得心烦意乱。 原本伯府就败落到需要四处拉拢人脉打点关系的地步,结果娶了个儿媳妇,半点助力都没有,先是跟她大嫂结下梁子,绝了与刘家往来的机会,后又拆自己后台彻底得罪肖督主。 两大靠山,她是一个没靠上。 现在更厉害,竟然让人爆出她生母私德有问题。 过了今天,姚氏的名声必定要被踩得稀巴烂,姜柔作为姚氏的亲生女儿,不可能不受影响,她一旦受影响,伯府就得跟着遭殃。 攥紧筷子,武安伯夫人都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怕还没离席就先把自己给气死。 另一头的刘夫人反应倒是没那么大。 因为她看出来了,姜妙跟她娘姚氏最亲。 姚氏的名声一旦被踩,姜妙不可能坐视不理。 堂堂准督主夫人,要修理这些个乱嚼舌根子的妇人还不简单么? 虽然刘尚书从来不让刘夫人过问朝事,但她多少还是懂点儿的,自家老爷是阉党。 换句话说,只要东厂一日不倒,肖督主一日不下台,他们家默默追随就是了,帮不上忙也不能跟着踩。 主位上的寿星老温氏扫了眼妇人们看向姚氏的嘲讽目光,满意地勾起唇角。 大郎新婚第二日就爆出和离,姚氏这贱妇不是想拆台么?现在就让你拆个够!往后背着个“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骂名,看你还怎么蹦跶! 饭吃完,戏台子也搭好了,所有人都要挪往戏园,早有下人摆了一排排的圈椅和方桌,桌上放着瓜子点心。 老温氏刚被蔷薇搀扶着过去,立即涌过来一群妇人,吱吱喳喳地说着话。 “新妇刚进门,又是个年纪小不管事儿的,我看今儿那位也来了,可见是抱了求和之心,老太太就没想过让他们复合么?” 说话之人语气嘲讽,明显不是在劝和,纯属只是为了看笑话。 让姚氏回来?回来干什么?成天跟她对着干吗? 老温氏绷着脸,在溪水村那会儿她就知道,姚氏是个厉害的,也就老曹氏那样的才能压得住,否则换了旁人,早被活活气死了。 况且,她之所以办寿宴,就是要借着这些妇人的嘴把姜明山孤家寡人的消息传出去,好为姜明山续弦做铺垫,她心目中的掌家太太,不仅出身要高,还得体贴孝顺,让往东不敢往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姚氏,她配么? 掏出帕子摁了摁眼角,老温氏摇头叹气,“是我们家高攀不起她。” “二奶奶确实高攀不起。” 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回头,就见身着立领云肩长衫的姜妙缓步朝这边走来,枫红色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流曳出明媚的弧度,一如她那张光艳逼人的脸,让人见之难忘。 似乎没想到是她,众人齐齐一怔。 老温氏更是蹙紧眉头,“你想干什么?” 姜妙嘴角噙着笑,扫了众人一圈,“刚刚一路走来,我也听了几句不好听的传言,心下觉得十分奇怪,我娘又不是老太太的儿媳妇,我爹也不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她怎么会跟你们说这些?” “啊?不是亲的,怎么回事儿啊?”当即有人惊道。 老温氏脸上一僵。 老实说,因为老曹氏不肯来,入京这一年她早把姜明山当成了自己亲儿子,所以才会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理所应当。 同样的,姜明山孝敬她更是理所应当。 这份“理所应当”,让她险些都忘了自己一辈子没生育过的事实。 现在姜妙的话,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她脸上。 瞧着老温氏僵冷难看的脸色,姜妙面上嘲弄更甚,“没错,我爹娘是和离了,但即便如此,对外宣布这件事的,也该是我奶奶姜曹氏,而不是二奶奶你,有那闲工夫编排我爹娘的故事,你不妨趁着现在大伙儿都在,好好说说你那犯过罪坐过牢的儿媳妇,她在离开姜家之前都做过些什么给你们二房长脸的事儿。” 姜妙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阵倒抽气声。 “我的天,姜家老太太竟然不是姜老爷的生母,那是什么,继母吗?” “听着好像不是诶,乱糟糟的,老太太似乎还有个儿媳。” “关键在于,这个儿媳她犯过罪坐过牢!啧啧,好一出大戏,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犯罪,坐牢,离开姜家。 这几个词,一下子就把姚氏的“嫌贫爱富抛夫弃女”给狠狠压下去。 所有人都在好奇,姜府这一大家子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个犯过罪坐过牢的儿媳妇到底是谁,她究竟做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姜家? 贵妇人们坐下来剥着瓜子,一个个竖直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全等着真相揭开,戏班子的班主来问何时开戏都被呵斥下去了。 有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在眼前,谁还想听那无聊透顶的曲儿? 老温氏没想到姜妙会率先撕破脸,把他们二房的死穴陈氏给扒出来,当下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之前还因为姚氏“抛夫弃子”而各种宽慰她的那些个妇人,现在全都坐在一旁把她当成猴儿看。 老温氏大怒,一掌拍在方桌上,冲着姜妙怒喝,“你爹打小教你识字学规矩,就是让你这么在长辈跟前大呼小叫的?” 姜妙眼底泛着冷意,面上皮笑肉不笑,她本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的,是他们先往姚氏身上泼脏水,触到了她的底线。 “二奶奶别转移话题呀,你之前在福瑞堂说我娘的时候,不有大堆的话等着么,可惜我娘是别人家的儿媳妇,现在说完别人家的,也该轮到你们家的了。” 开口一个“陈氏”闭口一个“陈氏”,这是非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老温氏怒咬着牙,眼神早把姜妙给千刀万剐了。 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么多人,她不能扯出一丁点关于陈氏的事儿,便扶着额头“哎哟”一声,两眼一闭往后栽。 蔷薇忙一把扶住她,急急喊了几声,“老太太,老太太——” ------题外话------ 要开始除族了,然后,肖某人准备坦白,猜猜妙娘得知以后反应是啥样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1、肖彻:其实,我就是小宝的生父(3更) 老温氏本来就是装晕,蔷薇哪里喊得醒,她忙唤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过来,几人七手八脚地把老温氏送回福瑞堂卧房的榻上躺着,又让其中一个出去请大夫,另一个去外院通知老爷。 戏园这边的曲儿都还没开唱就生了变故,贵妇人们围在一块猜测。 “姜家这位老太太是不是还有个儿子?” “肯定有啊,没听准督主夫人说吗?姜老爷并非她亲生。” “那就奇了怪了,她儿子去哪了?” “谁知道?刚刚好像只说到儿媳妇,没提儿子。” “要不,咱们问问准督主夫人?诶?人怎么不见了,刚刚还在这儿的。” 姜妙早在老温氏被送回福瑞堂时趁着现场大乱就出了戏园。 姚氏和姜秀兰闻讯赶来,二人面色惨白。 “妙娘。”姚氏拉过她的手,“你没事儿吧?”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抹温暖包裹,姜妙回过神,抬头冲姚氏笑笑,“娘,我没事儿。” “哎,你这傻孩子。”姚氏睨着她,明显对她刚才的举动不赞同,“你二奶奶那就是小人得志,往后得了机会,我自然会想法子收拾她,你瞎出什么头?” 姜妙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想让娘受委屈。” 姜秀兰蹙眉道:“你是出了口恶气了,万一惹恼了那老东西,她再反过来曝光你跟小宝,那你怎么办?” 姜妙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只是想挽回我娘的名声,这次没算到他们会挖坑等着,是我的失误,但我不能明知这是个能让我娘身败名裂的陷阱还要在一旁默默看着,她让我娘不痛快,她也休想痛快!” “好了好了。”姚氏把她搂入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你二奶奶一晕,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咱们先回去,有什么事儿到庄子上再说。” “你们是一走了之了,那我呢?” 旁边鹅卵石小道上,突然传来姜柔尖利的声音。 姜妙从姚氏怀里抬起头,就见蒙着面纱的姜柔满腔怒火地朝着这边走来,那眼神,恨不能化为实质将姚氏烧成灰眼不见为净。 姜妙蹙起眉头,“姜柔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姜柔一说话眼圈就泛红,伸手指着姚氏,“要不是她和离了还不知廉耻非要来姜家,能被那老虔婆造谣算计吗?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我有个私德败坏的娘,你们可有为我想过,我今后在武安伯府还怎么立足?” 被女儿这么指着鼻子骂不知廉耻,姚氏痛心疾首,“柔娘,我……” “你为什么要和离?”姜柔压根就不听姚氏说什么,眼神里全是恨,“既然都和离搬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姜家宴会上?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婆婆刚才对我横眉冷眼,旁人全都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犯了什么天大得事儿。就因为你,我脸都丢尽了!”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伴随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啪——”她才刚吼完,姜妙便是一个巴掌甩过去,把她面纱扇下来,露出她尚未痊愈的嘴角。 这一巴掌很重,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因为受力,一下子破裂开来,很快有鲜血往外冒。 “啊,啊啊啊——”姜柔疼得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哭不已。 姜妙半点没带同情的,居高临下冷眼瞅着她,“今日之事,任何人都可以指着鼻子骂娘的不是,唯独你姜柔没资格!” “呜……呜呜呜……”姜柔疼得只剩下哭声。 姚氏得见小女儿这副模样,到底是心下不忍,弯腰去扶她,“柔娘,我刚才一直没机会问,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别碰我!” 姚氏刚要碰到姜柔,就听得她忍着伤口的痛大吼道:“看到你我恶心!” 姜妙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阴冷难看,双眼充满红血丝,扑过去就要送上第二巴掌,却被姜秀兰拦腰抱住,“妙娘,妙娘你听姑妈说,这儿是姜家,那边还有不少宾客呢,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姜妙冷笑,“事到如今,我还怕谁笑话?” 姜秀兰一怔,感受到姜妙周身那阴森森的气场,便知她是因为护母心切,被姜柔那番话刺激得走火入魔了。 这个状态,就跟当年姜秀兰在涿县碰到刚被人玷污完的姜妙时一模一样,她受刺激太过,精神会得不到控制。 担心姜妙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姜秀兰忙又道:“姑妈是怕你打她,反把自己的手给打疼了,乖,不生气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一面说,一面给姚氏递眼色,意在让她把姜柔带走。 姚氏也发现了姜妙的不对劲,这会儿的状态,倘若给她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这下再管不得姜柔乐不乐意,姚氏捡起面纱后一把拽住她,很快顺着鹅卵石小道走进一座无人的凉亭。 目送着那母女二人走远,姜秀兰才暗暗舒了口气,却是不敢松开姜妙。 姜妙直挺挺站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双眼里的红血丝还未退去。 “欺负我可以,谁都不能欺负我娘。”她喃喃自语。 “没人欺负她。”姜秀兰温声细语地安抚着,“你娘好着呢,一会儿就回来跟我们汇合了,妙娘,姑妈带你先走,好不好?” “走什么走?”姜明山突然带着姜云衢出现,一张老脸阴沉沉的格外难看。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姜妙就问:“你也是来欺负我娘的?” 她此时双眼血红,又冷又凶又煞,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姜明山从未得见过这个样子的姜妙,心中大骇,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半步,紧跟着又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你……” 出口才想起来自己是姜妙的爹,教训她天经地义! 于是马上站直身子,怒瞪着她,“你这是什么态度?” 姜妙完全没别的反应,只重复着一句话,“你也是来欺负我娘的?” 姜明山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看了旁边的姜云衢一眼。 姜云衢反应快,马上接过话,“妙娘之前不是还问爹,倘若有人曝光你和小宝,爹会不会站出来维护你么?先前我们在外院听说戏园那边出了事儿,担心老太太会一时嘴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急急忙忙赶来了,就是为了保护你。” “对对!” 姜妙这样子,像是要发疯,姜明山可不敢跟疯子杠上,只得顺坡下驴,接着姜云衢的话说:“为父是担心那老太太不知分寸害了你,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妙娘,你没事儿吧?”姜云衢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姜秀兰。 姜秀兰无声摇头,示意这对父子少说话。 姜明山是真被姜妙这副模样给吓到,想着外院还有那么多宾客,可千万别再出事儿了,便皱皱眉头,呵斥姜云衢,“没见你妹妹都累了吗?还不赶紧把人送出去。” “妙娘,跟我来。”姜云衢在前头带路。 姜秀兰握紧姜妙的手,带她一路穿堂过院,径直来到姜府大门外。 这情形,也没办法再等姚氏了,把侄女儿送回去要紧。 姜秀兰扶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庄子。” 马车调个头驶出姜家所在的南阳街,很快便朝着庄子方向行去。 经过一处巷口,姜妙从帘缝里得见下面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她抿了下唇,从袖中掏出丝帕蒙了面,让车夫停下,然后踩着小杌子下去,走到那小乞丐旁边,蹲身往他的破碗里扔了一锭银子,之后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再回来时,姜秀兰问她,“妙娘,你好点儿没?” 姜妙自己能感觉到,刚才在姜府,听到有人骂姚氏的时候,她确实控制不住自己,但坐在马车上颠簸了会儿,差不多已经清醒了。 听到姜秀兰这么问,她点点头,又有些过意不去,“刚才,让姑妈受惊了。” “你没事儿就好。”姜秀兰欣慰地拉过她的手,很凉,放在自己手心搓了搓,捂了捂,才又问她,“怎么想起来给小乞丐扔银子了?” 姜妙垂下眼睫,“因为觉得他可怜。” 姜秀兰眼眸微闪,听出侄女在撒谎,但她没再追问。 到庄子上时,姜妙下来便见一旁停着辆黑漆宝顶的华丽马车,正是肖府的。 “厂公来了么?”姜妙暗暗想着,他上次毒发回去才没几天,该不会又发作了吧? “兴许是有别的事儿。”姜秀兰说。 刚才在姜府撕扯过一番,早狼狈了,姜妙准备先回西院整理一下仪容再去见肖彻,到西院时却意外发现,肖彻就在她院里。 “厂、厂公?” 他并未毒发失明,这会儿坐在廊凳上陪小宝玩着幼稚的翻花绳。 大概是考虑到她还未归,他没有私自开她的房门进去坐。 那种无声的细节,让她从骨子里感到踏实和温暖。 听到声音,肖彻回过头来,目光与姜妙的对上。 俩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小宝在一旁哼唧,姜妙才回的神。 “我有话想跟你说。”肖彻先开口。 姜妙道:“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肖彻“嗯”一声,“你先说。” 姜妙忽然有些不敢正视他,垂下眼帘,“倘若有一日,我声名狼藉,被所有人唾弃和谩骂,成了世人眼中容不下的那一个,你还会不会娶我?” “会。” 完全没有犹豫的回答。 “我不想给人留把柄,所以自爆了当年被卖被玷污的真相。”她说,“很快,我就会满身污点,变成所有人都容不下的存在,你还娶吗?” 之前姑妈问她关于除族有没有想法的时候,她说有,但是不太敢。 想法就是,自爆真相。 只有她先自黑,把自己所有的把柄都提前抖出来,往后才没人能以此来威胁她,她也能趁机自请除族,姜家为了保全名声,必定会同意。 但那个时候,她没胆儿。 今天不知为何,突然有了。 “娶。”肖彻还是只回了一个字。 姜妙愕然抬头看他,心中像有什么情绪在不停地起伏翻涌。 她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到,先前在姜府所受的指摘,甚至是今日之前所受过的屈辱,所走过的坎坷,所经历过的心酸,似乎在这一刻都被他没有犹豫的“会”和“娶”两个字给填平了。 在姜府都没哭的她,此刻眼泪绷不住,一下子模糊了双眼。 她小跑上前,一头扎进他怀里,像他说要给她个家的那天晚上一样,哭得不能自已。 自爆真相,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呀? 小宝坐在一旁,看着娘亲哭,他也难过,一个劲地跟着落泪。 不知哭了多久,姜妙才抹了眼泪从肖彻怀里抬起头,问他,“对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肖彻深邃的眼底似乎在挣扎和纠结,片刻后,看着她,“其实,我就是小宝的生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2、我们成亲吧!(1更) 闻言,刚才跟着姜妙一起哭的小宝“嘎”一下止了哭声,瞪大眼睛看着他爹,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煞白色。 他一把扔了手里的花绳走上前,扯着肖彻的袖子晃了晃。 娘亲自爆过往,心里就已经够难受够脆弱的了,爹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突然说出来,这不是往娘亲心里捅刀子吗? 肖彻站着没动,搂着姜妙的手臂有所收紧。 他不是不明白真相一旦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她会受伤,会愤怒,会失望,会难过,会因此而离开他。 但在她自爆不堪过往这一刻,倘若他还不能言明真相陪她一起面对,那么他将来所有的弥补,都只是在粉饰今日的胆怯。 她走了他可以去追,但有些谎,撒久了,深信不疑的人越深信不疑,让她深信不疑的那个人,就越会万劫不复。 姜妙听到这话,怔了一下,尔后抬起头看他。 她眼圈还是红的,妆哭得有些花,能看到明显的泪痕,就那么一眨不眨。 小宝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喊“娘亲”,生怕娘亲因为生气,跟梦里一样扔下他不管了。 谁料,姜妙只是愣了会儿神,突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小宝惊呆了,转头看了看他爹,发现他爹面色很平静,但那双眼睛,比以往更复杂,也更深邃了。 姜妙从肖彻怀里出来,顺着一旁的廊凳坐下,掏出帕子拭了拭泪,过了会儿才开口,“你平时就不怎么爱说话,安慰人嘴巴还这么笨。好吧,我知道你是不想看我一个人承担所有才会这么说,我也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哭鼻子让你看笑话了。” 她说着,仰起脑袋,目光与他的撞上,双眼在这一刻格外明亮,像被重新点燃了某种希望,“你是第一个愿意给我个家愿意站出来帮我承担一切给我当避风港的人,谢谢你。” 这话,让肖彻二十四年来坚不可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哦对了,你刚刚原本想跟我说的话是什么?”姜妙已经从悲痛中缓过来,此时满脸好奇。 “我们……”肖彻顿了一下,“成亲吧!” 惜字如金的人,他或许不懂得甜言蜜语,却往往会在不经意的一瞬间触到你心脏上最柔软的那一块。 “好。”这次换姜妙毫不犹豫,她承认自己被治愈被感动到了。 爹爹娘亲这算是彻底解开心结在一起了吗? 不管怎么说,娘亲没有生气扔下他,没有扔下爹爹一走了之就好。 小宝转过去,小手不停地抚着胸口,吓死宝宝了。 想到肖彻来了这么久,自己光顾着哭,也没给人倒杯茶,姜妙站起来打开房门,请他进去坐。 肖彻在外间的圈椅上落座。 姜妙端起茶壶才想到什么,“我这儿没有厂公喜欢的顾渚紫笋,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去后山取了泉水回来再给你泡。” “无妨。”肖彻从她手中接过茶壶,直接就往杯子里倒。 姜妙刚回来,茶水是凉的,他也没在意,端起来便啜了一口。 姜妙在他对面坐下,犹豫了会儿,缓缓开口,“厂公,我突然想骑马了,你能带我去吗?” 肖彻问她,“还难受?” “有点儿吧!你说你毒发头疼的时候会去骑马,我现在也疼,我也想骑马。” 姜妙没有故作坚强,自爆被卖被玷污的真相,她已经能想象到今日过后自己要承受多少的恶意和攻击,这种时候,说一点事儿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但如果此刻眼前坐的是另一个人,她肯定会把自己伪装得满不在乎。 可偏偏,对面的人是肖彻,是那个给过她太多安全感的人。 所以,她选择了展示自己的软弱。 也是这一刻姜妙才明白,她以前把自己逼得那么坚强,是因为没有后路可退,没有旁人可依。 但现在,她有了软弱的资本,她的资本,来源于眼前这个男人的细心呵护。 挑帘入里间,坐到镜台前补了妆,姜妙又换了身便于骑马的窄袖衣裙,这才把小宝送去找姜秀兰。 姜秀兰刚才送姜妙回屋,到她院门口看到厂公在廊下坐着便没再进去,回房后一直等着姜妙那边的消息,这会儿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拉着小宝来找自己,姜秀兰便隐隐猜到,应该是厂公跟她说了什么。 “妙娘,你好点儿没?”姜秀兰从她手中接过小宝,关切地问。 姜妙点点头,“好多了。” 没想瞒着姑妈,她又道:“我突然想骑马,所以,还得劳烦姑妈帮我带一下小宝。” “没事儿你尽管去吧。”姜秀兰摆摆手,突然想到什么,“哦对了,你娘那边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小安子去姜府接她了,晚些时候她应该会过来。” “谢谢姑妈。”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啥?”姜秀兰无奈笑着,催促她,“不是要骑马么,我看你衣裳都换好了,快去吧,刚才那宴席上你们应该没怎么吃饱,我去蒸两盘点心,等你回来就差不多了。” 姜妙陪着肖彻来到大门外,仍旧是上次那匹青鬃马,不过这回再没人来捣乱,她把手递给肖彻,很快便被他拉到他身后坐着。 姜妙一坐稳便往前倾,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想到他上次毒发要她搀扶时曾说田埂很窄,她若是不搀着他,他会一脚踏空摔下去。 她便也学着他的语气,“我今天不给你当眼睛了,我好困,想睡觉,你速度放慢些,否则我抱不紧你,会一个跟头栽下去。” 肖彻垂眸,看到她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紧紧交握着,似乎真做好了要睡觉的准备。 想到她先前在西院说的那些话,他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走了。” …… 姜府,戏园外的一处凉亭里。 姜柔裂开的伤口不停冒血,止都止不住,她早就疼得两眼泪汪汪,呜呜呜哭个没完。 姚氏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抓了个姜府的下人过来,让他马上去请大夫,说有人受伤了。 那下人离开后,姚氏才转身,却见姜柔出了凉亭,一手捂着脸,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 姚氏大惊,赶紧上前去拉她,“柔娘,你伤得不轻,快别走动了,先到亭子里歇息,一会儿大夫会来给你看。” 看什么看?姜家今儿这么多宾客,她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毁了容吗? 要早知今日等着自己的是如此奇耻大辱,她说什么都不会来的。 姜柔越想越恨,瞪向姚氏的眼神阴冷而锐利。 疼到说不出话,她一把甩开姚氏,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姚氏站在原地,一面忧心姜柔的伤,一面又想着姜妙,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儿使。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去看姜妙。 刚出大门,就见小安子不知何时驾了马车来,正坐在车辕上等着。 见到她,小安子热情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姚氏微微愣了一下,“妙娘不是说,你送小宝去肖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小安子说:“厂公刚刚把小宝送回庄子上了,我给他们驾的马车,干娘回去以后见到我在,就让我来接姚姨,您快上车吧!” “嗳,好。”姚氏走下石阶,踩着小安子放好的脚凳坐了上去。 小安子没耽搁,挥着鞭子便很快离开南阳街。 姚氏本来还在想着两个女儿的事,忽听得外头一阵热闹,百姓们似乎在说着什么事儿,各种鄙夷唾骂混杂在一块,让她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微微蹙眉,姚氏让小安子靠边停,又吩咐他,“你去打听打听,他们都在议论什么?” 马车停在一处茶馆外,小安子跳下去,花了几个铜板跟人打听,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后,他白着脸回来,整个人都不对了。 姚氏意外地看着他,“怎么了?” 小安子颤着唇,神情木讷道:“姚姨,妙姐姐出事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3、背锅(2更) “出什么事儿了?”姚氏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他们说,他们说……” 小安子嗫嚅了好几下,然而还是没能说出口。 姚氏被他给急死,“到底说什么了?” “说妙姐姐曾经被人卖到牙婆手里,还被人给玷污了,小宝就是这么来的,他的身世不光彩,姚姨,您看……” “陈氏这小娼妇!”姚氏怒咬着牙,脸色黑沉得可怕,低喝一声之后,吩咐小安子,“先回庄子上,哦对了,这事儿瞒着妙娘,别让她知道了。” 小安子点头应声,心中却明白,妙姐姐是准督主夫人,她身上但凡有点儿什么,都会很快让人掰开揉碎再放大来议论的,恐怕今日过后,整个京城都会被这股可怕的流言给席卷。 一炷香的工夫后俩人到庄子上。 姚氏直奔西院去找姜妙,却见院里空荡荡的,房门紧闭,明显没人,她又去了姜秀兰的院子,就见姜秀兰不知从哪弄了个蹴球回来,这会儿和小宝各站一边,踢过来踢过去,小家伙一兴奋就直跺脚,咯咯咯笑得十分开心。 姚氏想到先前小安子说的那些,深吸口气缓了缓神。 姜秀兰注意到她,把蹴球轻轻踢给小宝让他自己玩儿,她走向姚氏,简单地打着招呼,“回来了?柔娘没事儿吧?” “我本来想给她请个大夫,可她不让我碰,自己回去了。”姚氏轻轻叹着气。 “这小蹄子是越来越不懂事儿了。”姜秀兰骂了一句,“先前她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没得给自己添堵。” “我知道。”姚氏说:“没有哪个当娘的会真跟自己亲生的闺女计较,我就是担心她因为姜家的事儿受到影响,在婆家过得不如意。对了,妙娘呢,怎么不见她人?” “跟厂公出去了。”姜秀兰回道:“她状态不对,出去散散心也好。” 说着,招呼了姚氏屋里坐,又给她倒了杯茶。 姚氏没什么心情喝,偏头看向一旁的姜秀兰,“大姐,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儿?” 姚氏看了眼窗外玩蹴球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宝,心里揪得难受,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刚才小安子接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什么传言?”姜秀兰脸色绷紧。 “是关于妙娘的。”姚氏哽咽了一下,“她当年所遭遇的事儿,让人给爆出来了,现在满大街都在传。” “怎么会这样?”姜秀兰整个人都懵了,“是不是莺娘子?” “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姚氏说着眼神恨恨的,“妙娘还未除族,姜家今儿又在办寿宴,那么多人在场,除非是姜明山不想要脸面了才会主动曝光。 但刚才我们与那对父子碰了面,瞧那样子又不像是跟妙娘僵到非要曝光她才能解气的地步,姜明山这次给老太太张罗寿宴,为的就是趁机拉人脉抬高身价,他现在可爱惜羽毛了,没可能干这种鸡飞蛋打的事儿,所以,只能是陈氏那个小娼妇。” 姜秀兰总觉得哪不对。 如果是陈氏,她非要挑在今天曝光妙娘的话,怎么也得是先混入姜家,趁机在贵妇人们跟前炸开水花来当场让妙娘难堪,然后再让消息从那些人的嘴里散播出去彻底毁了妙娘。 可听姚氏的意思,谣言是从街坊巷陌间传出来的。 这让姜秀兰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们回来时,姜妙曾在中途下过马车,给个小乞丐扔过银子。 莫非…… 姜秀兰又想起姜妙曾经跟她说过自己有个除族的办法,那就是自爆真相自毁名声,这是唯一一个能同时做到除族和摘掉自身威胁两不误的法子。 但她当时也说了,她只能预料到后果,却没办法把控后果,真相一旦爆出来,会造成很大的轰动,她若没有后路可退,必定会因此而受到外界的摧残。 那傻丫头,回来的路上应该是借着在姜府的那股狠劲儿,下定决心才会把自己给曝光的。 “大姐,这几天你多留意着妙娘,尽量别让她出门。”姚氏忧心忡忡道:“别让她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我会尽可能保护好她的。”姜秀兰点头应下。 …… 姜妙回来时,直奔姜秀兰的院子找小宝,就见姚氏也在,她坐下后第一时间就问:“娘,姜柔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伤成那样还怎么为难我?”姚氏道:“你们离开没多会儿,她都没等大夫来就回家了,我挂念着你,便直接来了庄子上,你姑妈说你跟着厂公出去了,他人呢?” “东厂那边有事儿,他先回去了。”姜妙说着,往姚氏身边靠了靠,“娘,厂公应该很快就要开始过礼了,您可得好好接待人家呀!” 姚氏一愣,“过礼?” “去年不都说了么,婚期定在今年。”姜妙弯起唇角,“现在已经三月,傅二公子和九公主下个月就大婚了,他再不抓点儿紧,三书六礼哪走得完啊?” “妙娘。”姚氏委婉道:“要不你们俩的婚事先放一放?你大表哥这不还没娶亲么,等他们办完你们再过礼也来得及。” 姜妙敏锐地察觉到姚氏眼神有些闪躲,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娘在来庄子的路上,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传闻?” 姚氏惊讶地张了张嘴,“怎么,你知道?” “那些传言,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姜妙说。 “什、什么!”姚氏简直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闺女,“妙娘你……” “一个人爬得越高,她受到的关注就越多,暗中更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姜妙靠在姚氏肩上,诉说着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我要嫁的人,他不是普通人,跟他在一块,我的那些过往不可能瞒得住好事者的眼睛,早晚有一天会有人爆出来的,即便不是莺娘子,也会是姜家,与其让人捏住喉咙威胁,不如,我自己爆出来,左不过是被人当成谈资到处嘲笑到处传,那些难听的唾骂和厌弃的眼神,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挺过去就好了,更何况……” 想到那个人,她眼角眉梢都攀上了一抹泛着甜蜜的赧然,“更何况有人在身后护着我,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面对。” 听这意思,就是肖彻已经知道她自爆真相了,而且并未在意。 姚氏满脸欣慰,轻轻搂着她,“如果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让你彻底解脱,那我这当娘的,就只能支持你了,不过最近这段日子,你还是少出门的好。” 姜妙嗯嗯点着头。 姜秀兰暗暗感慨,都这样了厂公还坚持要娶妙娘,可见是动真情了,但愿在这件事上,他仍旧能处理得如同平时办案那样漂亮。 …… 姜府,祥恒院。 宴席已经散了,姜明山阴沉着脸坐在上首的靠背椅上,刚换上的一套新茶杯,又被他给摔了一地,月季并几个小厮候在门外,大气不敢喘,人人自危。 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的姜云衢走了进来,他一张俊逸的脸上,颜色也并不好看。 才跨过门槛,就感受到姜明山落在他身上冷森森的目光。 姜云衢喊了声,“爹。” “混账!”茶杯已经被扔没了,姜明山抄起茶壶就朝他甩来,但因为力道不够,还没碰到姜云衢就落在地上,然后“哐当”一声碎成几瓣。 “福瑞堂那边什么情况?” 姜云衢垂眼道:“二奶奶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关于姜妙未婚先孕的事,在老家那会儿老温氏两口子确实不知情,只当她是病了,后来到了京城才得知姜妙原来已经有了个儿子,她那大嘴巴,早恨不得传回溪水村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但因为姜明山和姜云衢再三警告,她才一直憋在心里没敢往外传。 但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温氏也不太清楚,她就只单纯地知道姜妙未婚便有了儿子成了寡妇。 “那就是你娘说的!”姜明山肺都快气炸了,他卖了二条胡同那个宅子才换得今日这一场体体面面的寿宴,原本是想借着寿宴给姜家拉人脉,给自己抬身价的。 却不想,老温氏急功近利,在戏园就正面和姜妙刚上,姜妙一怒之下说了些关于陈氏的事儿,惹得宾客们猜疑纷纷,他好不容易出面把场子镇住,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突然来了个晴天霹雳。 姜妙的事被曝光了! 现在外头都在传,姜妙并未嫁过人,她在十六岁那年就被卖到人牙子手里,之后跟野男人有染怀了身孕才生下的小宝。 对于家里的知情人,姜明山都是再三明令禁止过的,谁人敢往外面透露半个字,休怪他翻脸无情。 所以那天姜秀兰来提醒他当心陈氏会在今日来宴会上捣乱,他便把这个任务交给姜云衢,让他着人找到陈氏并控制住陈氏,务必要让寿宴正常进行下去。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千防万防,没防住老温氏这个没脑子的! 要不是她急着踩姚氏惹怒姜妙,姜妙就不会在戏园曝光陈氏,不曝光陈氏,陈氏就不会狗急跳墙把姜妙的事儿爆出来。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不仅是姜妙要完,姜家也彻底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4、肖督主有意退婚(3更) 一想到接下来的种种后果,姜明山便气得胸口起伏,“我那天让你安排人去找陈氏那贱妇,你是不是没把人给找到?” 姜云衢也未曾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娘……陈氏她藏得太深了,我前后派出去十来个小厮,把南阳街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压根就寻不到她的踪迹。今儿一早,我还特地把护院分成两拨,一拨守住府上,另一拨堵住通往姜府的几个重要路口,就怕她会混在下人堆里进来,不想,还是……” “一群没用的饭桶!”东西摔完了,姜明山没有发火的地方,只得一脚踹在旁边的矮几上,矮几“嘭”一声倒在地上。 姜云衢皱着眉,“爹,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为姜家洗白保全名声,否则任由流言这么传下去,咱们家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 “事情都传开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姜明山怒喝一声,心中悔恨不已,他当初就不该去涿县大牢把陈氏那贱妇接来,他应该在她坐牢期间就把她给弄死,否则哪来现在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最有效的法子,便是断尾求生。”姜云衢说。 断尾求生,不就是当初姜妙打赢官司陈氏被判刑时他在公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休了陈氏的那种做法吗? “不行!我不同意!”姜明山当即反对。 姜妙背后是肖督主,是东厂,是多少人难以企及的权势,一旦把姜妙踢出姜家,就意味着她今后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将与姜家无关,这不叫断尾求生,这叫自断前程! 况且,外头传言姜妙是被人卖了被人玷污的,倘若这个时候突然让她除族,百姓肯定会痛骂他这个当爹的丧良心,闺女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把人贩子揪出来为她报仇,而是想着把人给踢出家门。 这年头,到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光凭一张嘴发善心的活佛,姜家又处在跟刘家和肖家联姻的立场上,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把整个家族给赔进去。 姜云衢当然知道一旦让姜妙除族,必定会引起一部分人对姜家的指责,但,“如果肖督主因为这件事要退婚,不娶姜妙了呢?” 姜明山听得双眼一亮,“哦对,太对了!如果肖督主因此而退婚,那姜妙就是未嫁先休的弃妇,夫家都不要她,娘家自然容不得她,踢了她便名正言顺。”说着想到什么,又皱起眉,“可这么一来,咱们等同于失去了一个大后台。” “爹,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自保。”姜云衢提醒他,“您先别管什么后台不后台的了,没了肖督主,咱们还有刘尚书府,还有承恩公府,总而言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道理姜明山都懂,但他就是不甘心。 早上肖府来送的那些礼,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顶姜府半个宅子,这才是老太太寿宴,就能得这么多好处,等下聘,甚至是等往后成了一家人,还不知要沾多少光呢。 可惜,可惜啊! 想到这儿,姜明山又忍不住破口大骂福瑞堂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要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相比较姜明山的暴怒,姜云衢则显得更为冷静和理智,分析道:“现在比较棘手的是,咱们不知肖督主怎么想的,不确定他会不会退婚。” “那怎么办?”姜明山一听又绕回来,再次阴了脸。 “咱们帮他退。”姜云衢眸光泛冷,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人而被打回原形,甚至是比以前更凄惨。 姜明山一下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咱们找人造谣,说肖府有意退婚?” 姜云衢颔首,“姜妙的名声已经臭了,肖督主应该在犹豫,这种时候倘若外面传言他有意退婚,他很大可能会顺水推舟让婚事就此作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有顺着谣言退婚,娶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他同意,老爷子和皇上能同意么?” 老爷子是肖彻的义父,半个爹,怎么可能任由儿子娶个这样的女人? 至于崇明帝,那就更不用说了。 东厂直接听命于他,东厂督主的脸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皇家脸面,崇明帝绝无可能眼睁睁看着肖彻娶姜妙。 所以这件事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肖彻退婚。 肖彻一退婚,姜家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姜妙除族,往后关于姜妙的一切,都跟姜家再无关系。 理顺之后,姜明山舒坦了,紧绷的老脸总算松缓下来,想到自己刚才对儿子的态度有些过激,他又拉不下脸道歉,便只得轻咳一声,说:“还是我儿头脑精明。” 姜云衢笑了笑。 他好歹是在翰林院锤炼过一年的人,这么点儿小计谋还不在话下。 要知道,官场的水可比内宅里的事儿深多了。 这厢父子俩正商议着如何名正言顺地把姜妙从姜家族谱上踢出去,福瑞堂那边老温氏却是“哎哟哎哟”哼个不停。 早前她在戏园里跟姜妙起冲突,最后怕姜妙再往下说扯出陈氏来丢了她的老脸,便装晕被蔷薇并几个婆子给送回来,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是一时怒火攻心,没什么大碍,吃两颗药丸多休息会儿就好了。 老温氏又没病,哪里肯吃药,不等下人喂,她就悠悠地“醒了”过来,开口便问外头的情形。 蔷薇说宾客们虽有猜疑,但好在老爷和少爷及时出面给镇住了,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 老温氏后怕地拍着胸口,又忍不住大骂,“姜妙那个小贱蹄子,翅膀长硬了她,竟敢跑到娘家来撒野!” “要不是你这老不死的侮辱她娘,她能当众撒野吗?”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老温氏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抹红影穿过珠帘到了近前。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姜家少奶奶,刘婉姝。 那一声毫不客气的“老不死”,瞬间让歪在榻上的老温氏炸毛,颤手指着她,“你,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刘婉姝冷哼,“别以为我平时不管事儿,你就能在我的宅子里为所欲为,腾地儿给你办寿宴,让你请些乱七八糟的客人进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你竟然还敢伙同那些个长舌妇侮辱我朋友的娘,是谁给你的脸?” 屋里蔷薇等几个丫鬟被少奶奶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可是老太太,姜府辈分最高的长辈啊,少奶奶这是疯了吗? 老温氏更是气得老脸铁青,指着刘婉姝,“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要气死就赶紧的吧!”刘婉姝最烦这种老妇,“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还成天端架子要我来跟前立规矩,麻烦你搞清楚,这儿是我的宅子,我的家,你让我给你立规矩?做梦呢吧?” 活了几十年,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老温氏还是头一次得见这么嚣张的小妇人,在长辈跟前,一丁点的礼数都没有。 而且,刚刚还让她要死快点死! “哎哟,哎哟哟,孙媳妇不孝敬祖母还有理了,这都是什么世道啊!”老温氏这下真被气到两眼发黑,捶着胸口仰天长嚎,又瞪向蔷薇几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老爷少爷!” 他们姜家祖上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娶个不敬不孝的东西回来! 听到老温氏让人去请老爷少爷,刘婉姝也没想着走,直接到一旁坐下,今天是真被气到了,她倒要看看,公公和相公来了说什么。 要敢吼她骂她,她就把他们统统从自己的地盘上轰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5、狗咬狗(1更) 祥恒院。 父子俩商量好了要找人造谣肖督主有意退婚的事儿,姜云衢正准备走,刚打开帘子就见福瑞堂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蔷薇急急忙忙从院门跑进来。 “怎么了?”姜云衢问。 “少爷,您快去看看少奶奶吧?”蔷薇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少奶奶”三个字,姜云衢眼角跳了跳,皱起眉,“婉儿怎么了?” “少奶奶她……”蔷薇刚想说,又见姜明山出来,她眼眸微闪,“奴婢也说不清楚,还是老爷和少爷都过去看看吧,少奶奶这会儿正在福瑞堂。” 刘婉姝自打过门到现在,从未正正经经去福瑞堂给老太太请过一天安,这还是头一回,她主动去福瑞堂。 姜明山一听就觉得不妙,忙大步走下石阶,眯着眼问蔷薇,“出事儿了?” “是少奶奶她,在福瑞堂大骂老太太。”蔷薇结结巴巴道。 “什么!那个小……她疯了吧!”姜明山怒得双眼喷火。 虽然他也恼恨老温氏之前没过脑子惹怒姜妙造成了现在一系列不可逆转的后果,但好歹那是一府老太太,是长辈。 刘婉姝不过就是个孙媳妇,她怎么敢! “前头带路!”姜明山呵斥了蔷薇一声,又瞪向一旁的姜云衢,“看看你调教的好媳妇儿!” 姜云衢抿着唇,一言不发,跟着姜明山来到福瑞堂。 刚跨过院门,隔着花开富贵的帘栊,就听到屋里传出老温氏半死不活的哀嚎声。 蔷薇先挑帘进去通报,说老爷少爷都来了,就在外头。 老温氏命都快被那坐在圈椅上优哉悠哉喝着蜂蜜茶的小妇人给气没了半条,一听姜明山来了,忙吩咐,“快快,把人请进来。”好好治治这小贱人! 蔷薇再出去,片刻的功夫便把姜明山和姜云衢带了进来。 老温氏躺在榻上,额头敷了湿毛巾,嘴巴里“哎唷”个不停,“孙媳妇都欺负到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头上来了,明山,咱们家这没规没矩的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姜明山阴沉着脸,看一眼老太太,又看一眼旁边圈椅上坐着见他来了都不肯起身行个礼打个招呼的刘婉姝,眉头皱得死死的,问小榻边守着的婆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怯怯地看了刘婉姝一眼,没敢吱声。 “哎哟,哎哟哟哟——”老温氏又扶着脑袋开始哼唧。 蔷薇没得法子,扑通一声跪下来,铿锵有力道:“回老爷少爷,先前我们请了大夫来给老太太看诊,好不容易等人醒过来,少奶奶就进来了,见着老太太不行礼不说,还开口就骂老太太是老不死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 姜明山险些被气晕,面目狰狞地瞪向刘婉姝,“那些话真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怎么了?”刘婉姝瞪回去,“她要不得罪我朋友,你以为我乐意花时间来对着她这张恶心的老脸?” “婉儿!”姜云衢喝止她,“别说了。” “怎么,连你也要吼我?”刘婉姝撇着小嘴,“那你吼一个试试?” “你身子娇贵,我是担心你把自己气坏了。”姜云衢走过来,牵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准备带着她离开。 刘婉姝一把甩开他,“你少在这儿和稀泥,我就问你,今儿的事,你是站我这边,还是站老东西那边?” 一面说,她一面伸手指着老温氏,小脸因为愤怒,早已涨得通红。 姜云衢问她,“她得罪了你哪位朋友?” “姜妙。”刘婉姝冷哼一声,“我都听到了,这老不死的在福瑞堂跟那些长舌妇嚼人家娘的不是,后来事儿闹大了,姜妙才会去戏园跟她吵的,结果老不死的吵不赢就装晕,回来还骂人,她凭什么呀!” 姜云衢安抚着她,“妙娘的事儿,自有爹会处理,你是小公主,犯不着来这边生气,没得把自己气出毛病来,乖,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回去!”刘婉姝说什么也不依,秀眉蹙着,“我就要看你们怎么给我个交代。” 姜明山听得脑袋里嗡嗡嗡的一阵眩晕。 他原本以为这小妇人只是平日里懒惫,不爱早起去给长辈请安罢了,不想竟是个离经叛道的,当着他这公公的面都敢左一个“老不死”右一个“老不死”骂老太太。 纵使老太太有错,也轮不着一个孙辈媳妇以下犯上,这是规矩! 胸中怒火越烧越旺,姜明山一个伸手,用力掀翻小圆桌。 茶杯茶壶桌子轰然倒地的声音让刘婉姝突然安静下来。 姜明山怒不可遏,满眼厉色瞪着她,“什么时候老太太院里也轮得着你一个小妇人来指手画脚了,你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体统规矩和礼义廉耻!” 刘婉姝先是一懵,随后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啊啊啊啊啊啊”尖声叫着,叫得老温氏脑袋都疼了。 姜明山捂着耳朵,觉得自己寿命最少得减十年。 刘婉姝叫完便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看向姜云衢,“他吼我,你管不管的?” 姜云衢一个头两个大,“婉儿……” “你要是不管,就从我的宅子里滚出去!”刘婉姝说着便踩了他一脚。 “反了反了!”姜明山一指头挖过来,“你是要上天吗?” 刘婉姝没搭理他,就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姜云衢。 “爹,您少说两句吧。”考虑到前程,姜云衢不得不做出妥协,“本来之前的事儿,就是奶奶不对在先。” “听你这意思,你媳妇儿跑到福瑞堂来骂我还是对的了?”老温氏不依不饶,气得都躺不下去了,直挺挺坐起身来,瞧那架势,仿佛只要姜云衢再说一句偏向刘婉姝的话,她就能扑过去把那小妇人给生撕了。 “骂你怎么了?”刘婉姝气恼不已,“只许你倚老卖老在背后议论人家的娘,还不许旁人说你几句不是?你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大宝贝吗?这儿是我的地盘,我看谁不顺眼就骂了怎么着吧?”大概是想起之前姜柔气她的那句话,直接搬了出来,“你不服来咬我啊!” 老温氏眼前一黑,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姜明山完全被气到说不出话,他比谁都想掐死这小妇人,却又碍于公公的身份没法儿直接对她动手,便只得狠狠踹了姜云衢一脚,怒骂道:“还不赶紧的把人给带回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姜云衢暗暗叹了口气,再顾不得刘婉姝的意愿,直接拦腰把人抱起来紧紧箍在怀里便朝着梧桐院走去。 刘婉姝在他怀里又捶又打,他都不肯撒手,她怒极了,便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姜云衢疼得闷哼一声,语气低沉不少,“婉儿,别闹。” “是他们在闹,我讨厌他们!”刘婉姝说着,粉拳捶在他胸口。 姜云衢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你是怎么跟妙娘成为朋友的?” “你管我怎么成的朋友。”刘婉姝哼哼,双手攀在他脖子上,奶凶奶凶的,“反正你往后不许欺负她,否则我就连你一块儿赶出去!” …… 福瑞堂。 姜云衢抱着刘婉姝走后,老温氏又开始捶床哀嚎起来,一边哀嚎一边让蔷薇收拾东西,说这家里小辈做主,她这老太婆是没法儿待了,还不如上街要饭。 姜明山听着就一阵火大,“闹够了没有!” 这一嗓子,吼得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蔷薇手里刚给老太太收拾好的包裹吓得落在地上。 姜明山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都滚出去!” 众人不敢忤逆老爷,忙低着脑袋往外跑。 等屋里只剩姜明山和老温氏两个人,姜明山才气势全开,那眼神,恨不能把老温氏给绞成肉泥,“就因为你那么一闹,姜妙的事儿全曝光了,姜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现在外头所有人都在议论姜妙未婚先孕,一旦闹大,很快就会扯出陈氏,扯上二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撒泼打诨,再闹下去,别说上街要饭,你就连留在京城的资格都没了!” 听罢,老温氏整个人都懵了,“怎、怎么会这样?” 又想到之前姜云衢来问她在戏园时说没说过什么,她当即反应过来,这对父子是在怀疑她走漏了关于姜妙的消息,忙大着嗓子道:“这事儿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那都是姜妙自个儿作死!” “要不是你,姜妙能跑到戏园去闹?”瞧着老太婆完全不知反省的样子,姜明山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根痒痒。 “哎哟哟,你还怨上我了?”老温氏瞪大眼,脸色铁青,“要不是为了帮你造名声续个好婆娘,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老太太准备踩着姚氏帮他造名声这事儿,其实姜明山一直都知道,而且还默许了的,但现在事情闹大,那就是老太婆的不是!他这么高风亮节的人,怎么可能在和离后痛踩前妻的脸? 愤愤站起身,姜明山吩咐下人,“往后给我寸步不离地看好老太太,没我的允许,禁止她踏出房门半步,还有,即日起福瑞堂的一应用度全部减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6、脑子被门夹了(2更) 姜妙未婚先孕的事一经传出,便犹如平地起惊雷,迅速蹿遍京城的大街小巷,走到哪都能听到百姓围在一块儿议论。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那位即将过门的准督主夫人竟然在这节骨眼儿上被人爆出未婚先孕。” “之前不是一直有人传么,说姜氏生得一张狐媚子脸,厂公都没能挺过美人关,更何况是普通男人,长成那样,被人糟蹋那是早晚的事儿,唉,就是不知便宜了哪个王八龟孙子。” “难怪一直住在庄子上不住姜府,原来是没脸见人啊!” “老底儿都让人给翻出来了,现在成了千夫所指的荡妇,厂公应该不会要她了吧?” “嘿嘿嘿,厂公不要,我就去把她弄过来暖床,好歹是个美人,瞧着多养眼呐,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我。” 修慎院里伺候肖彻的其中一个小公公元竺听着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皱皱眉上前去,“不都说姜氏是让人给卖了才被奸污的么,谁卖的,谁奸污的,姜家对这事儿不能坐视不理吧?就没想着把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一句话引导舆论风向。 马上就有人附和,“说得对!姜家好歹出了个进士,又跟刘尚书府联了姻,算得上清贵人家了,那姜老爷年轻时候也是个秀才,自己亲闺女被害,他怎么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不是给读书人丢脸吗?” “没准儿姜氏就是让姜老爷给撵出去的!觉得丢脸又不肯为闺女讨回公道,一直藏着掖着怕外头人知道,怎么会有如此铁石心肠的爹?文人的傲骨都让他给丢尽了,这样的败类,不配与我们为伍!” 这会儿说话的都是国子监刚下学的学子,他们一带节奏,旁边的人为了彰显自己有文化有素养,也纷纷反思光盯着姜氏骂是不是不太对。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舆论风向就开始逆转,盯着姜妙的占了少数,绝大多数人在声讨姜家,认为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姜明山这当爹的竟然从未想过为闺女讨回公道,实在侮辱“读书人”这三个字,他不配! 刘夫人的马车经过这一处,听到学子们义愤填膺的声音,想到之前自己在姜家赴宴,老温氏亲口承认姜明山与姚氏和离的事儿,她眼神冷了冷,低声吩咐了随行的婆子几句。 那婆子便挤进人群高声嚷道:“难怪姜太太姚氏要跟姜老爷和离,原来是自家闺女被人卖了,男人无动于衷啊!这换了哪个当娘的能不心寒?噫……连闺女受辱都没法子帮她讨回公道的男人,哪个女人敢跟他过下去哟!” 这话又带动了一波妇人的情绪。 霎时间,一个个口吐芬芳,什么“怂包男”、“软蛋男”之类的脏话满天飞。 妇人们仍旧觉得不解气,成群结队直接去姜家大门前骂。 隔着南阳街不远的某茶楼雅间内,矜贵成熟的男人临窗而坐。 元竺推门进来,给他续了杯茶,语气恭敬,“厂公,都办妥了,貌似刘夫人路过,还帮了一把,挺顺利。” 肖彻“嗯”一声,“继续盯着,务必要让舆论忽略她而直指姜家。” 元竺点头,“奴才明白。” 肖彻之前原本带了姜妙出去骑马,送她回来时借口说东厂有事儿就直接离开了,之后便派了人出去引导舆论风向,尽量把外界对她的攻击和伤害降到最低。 …… 姜府。 姜明山刚训了老温氏一顿从福瑞堂出来回到祥恒院,门房小厮就白着脸慌慌张张跑进来禀道:“老、老爷不好了,咱们家大门外围了不少人,全都在骂您。” “什么!” 姜明山腾地一下站起来。 先是姜妙和老温氏在戏园大吵险些暴露陈氏,跟着姜妙被人曝光,接着又是刘婉姝跑到福瑞堂大骂老温氏,现在又有人到姜家大门外来闹事。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明山恨不能就此晕死过去。 但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随着小厮来到外院。 顶不住压力,厚重的两扇正大门早就被小厮关上了,姜明山刚靠近,就听得外门上“啪”地一声响,随后有什么东西顺着门板滑了下去,他透过门缝往外一瞧,竟然有人脱了臭鞋子往大门上扔,嘴里还不停地骂着,“闺女被人卖了都没本事为她讨回公道,还把人给撵出去住在庄子上,前妻跟他和离分明就是因着这事儿寒了心,他还趁着寿宴踩前妻的脸各种自我吹捧,说得自己多无辜,多委屈一样。啊呸!无耻!恶心!人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禽兽不如的父亲?” 那领头的妇人一边脱鞋还一边吐着唾沫星子大骂,“我闺女要有这么个爹,我非跟他拼命不可,哪能自己搬出去,让他安安逸逸地当着大老爷,住着大宅子!人渣就该去死!” 这妇人是被元竺收买过的,煽动人心的本事可见一斑,一番话说下来,惹得那些个当了娘的妇人一个比一个愤怒。 又怂又窝囊的男人,哪个女人见了不生气? 于是一个个跟风,捡到东西就往姜家大门上扔,有两个拎着菜篮子的妇人还挺舍得,捏着俩鸡蛋就甩过来。 力道很大,蛋清顺着门缝,飞了一坨黏在偷听的姜明山脸上。 姜明山瞬间跳脚,呵斥一旁的小厮,“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外头这么多抹黑姜家的刁民,你们就干看着?” 负责守大门的三四个小厮齐齐垂下脑袋,先前进去通报那位小声道:“老爷,不是我们不肯驱赶,您也看到了,人那么多,赶了一波又来一波,小的们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无知恶妇!刁民!”姜明山阴着脸,心中气得要吐血。 姜妙的丑事儿曝光了,为什么没人骂她,反而全都来指责他这个当爹的? 他们脑子进水了吗! 这跟他想象中姜家只是受到姜妙的牵连不一样啊! 但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开门出去刚,又是一声冷哼之后,甩袖走人。 等回了祥恒院清理了脸上的污渍,才让月季去梧桐院把姜云衢给请来。 姜云衢一进门就见他爹一张脸又阴沉沉的,便问:“爹这又是怎么了?” 姜明山冷声道:“百姓们脑子被门板夹了,竟然不管姜妙,全都围到大门外来骂人,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退婚的谣言不能再耽搁,你现在就找人去办,尽快把他们的注意力分散开来,否则再这么闹下去,过了今儿,姜家就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哦对了,让他们从后门走,正大门外全是人,出去就得遭殃。” 正大门外都是一群母老虎,他好歹是个读书人!是秀才!才不屑与小人和女人计较! 但,他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人脉,就这么被福瑞堂那个老东西和姜妙那个不孝女给搅得稀碎了! 一想到这儿,姜明山就觉得气血上涌脑袋晕。 姜云衢也未曾料到京城百姓这么“理智”,碰到这种事竟然不先扒姜妙。 这么一闹,明儿一早他哪还有脸去翰林院? 一个搞不好,没准还会被御史小题大做弹劾到御前,到那时他的前程就真的玩完了。 皱紧眉头,姜云衢抬步出了祥恒院,把自己的贴身小厮叫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厮听罢,转身便朝着后门方向小跑过去。 姜云衢回过头,就见刘婉姝站在不远处的一丛花旁边,看向他的眼神阴恻恻的。 “你刚刚跟那小厮说了什么?”她问。 姜云衢笑着上前,“婉儿怎么出来了?” 刘婉姝仍旧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妙娘出了事儿。”姜云衢说:“现在外头好多人骂她,我让小厮出去打听一下消息。” 说着便自然而然拉过刘婉姝的手。 刘婉姝是到了梧桐院听孔嬷嬷说外面在传姜妙未婚先孕的事儿才跑出来的,一来就见到姜云衢跟小厮说悄悄话,她当然生疑。 这会儿见姜云衢神色平静不像在撒谎,她才又问:“那你告诉我,外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7、人渣(3更) 姜云衢噎了一下。 要说不真,刘婉姝肯定会刨根问底,问他姜妙的前夫是谁,还会让他出去平息流言。 要说是真的,以刘婉姝的性子,必定又要同大门外的百姓一样,质问他之前为什么不把人贩子揪出来为姜妙讨回公道。 他难道能说那个人贩子就是他生母,而且早就被告上公堂判了刑坐过牢还被休弃被除族了么? 这件事一旦曝光,先不说刘婉姝和他老岳父怎么想,光凭翰林院那些个同僚的嘴,就能把他的丑闻捅到御史跟前,到时又是死路一条。 “你怎么不说话了?”刘婉姝蹙起眉,明显对他的反应感到不满。 “我只是在想,这些糟心事儿你不必操心的。”姜云衢温声道,“交给我就好了,你安安心心当你的小公主,要想吃什么,我马上让后厨去做。” “我什么都不想吃。”刘婉姝伸手推开他,“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姜妙的事儿?” 姜云衢笑了笑,“你跟她都不熟,怎么就处处维护了?” “你说了我不就熟了?”刘婉姝盯着不放,“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跟你二妹妹不和,你二妹妹又跟你大妹妹不和,那我就跟你大妹妹做朋友,这个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姜云衢面上笑意不减,正想说什么,就被刘婉姝打断,“别扯开话题,你快说,那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他犹豫,她又仰起下巴,“你想好了再说,要敢骗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姜云衢犹豫了会儿,只得如实道:“是真的。” 刘婉姝当即恼了,“玷污了她的人渣是谁?你告诉我,我让我爹抓他进大牢,所有酷刑都给他来一遍,定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们也在找。”姜云衢说。 “那卖了她的人又是谁?你们总不能找了三年都没找到吧?” 面对小娇妻的咄咄逼人,姜云衢顿感无力。 他不能实话实说,又不能对她撒谎。 “少爷……”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却是姜云衢原先派出去传谣那小厮回来了。 怕他说漏嘴,姜云衢咳了一声,“你先到外书房等我。” 小厮当即明白少爷是不想在少奶奶跟前说大姑奶奶的事儿,应声之后又改道去了外书房。 姜云衢看着他跑远,才又看向刘婉姝,“婉儿,我还有正事,你先回房,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你不是让他出去打听姜妙的消息吗?”刘婉姝说:“这事儿有什么我听不得的,我现在就陪你去书房。” 说着都不等姜云衢拒绝,她就迈着小步子朝着外书房走。 姜云衢脸色变了变,只得跟上来。 到了书房,那小厮果然候在门外,得见少奶奶,他惊了惊,看向跟进来的姜云衢。 姜云衢不着痕迹地给小厮递了个眼色,也不打算进书房了,直接问:“打听到大姑奶奶的消息没?” “打,打听到了。”小厮眼珠子一转,“消息不知是谁爆出去的,现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而且,小的还听说,肖府那边似乎有意退婚。” “因为这个就想退婚?”刘婉姝破口大骂:“他不早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吗?怎么来的有那么重要?呵,人渣!” 小厮嘴角狠狠抽了抽,少奶奶您知不知道您骂的是哪位? 姜云衢也觉得太过了,低声劝着刘婉姝,“不如咱们先回去想想对策吧!” 刘婉姝这才肯冷哼着离开书房。 姜云衢跟在她身后,暗暗捏了把冷汗。 从前只觉得小娇妻刁蛮任性,现在才发现,她是真敢啊,什么都敢,肖督主她都敢不放在眼里。 而且,她刚刚那句话,怎么有股子“孩子不是你的媳妇儿是你的不就行了”的味道? …… 同一时刻,城西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里。 陈氏主仆已经在这儿住了快一个月,身上的银子差不多耗光了,顿顿馒头就咸菜,巧儿瘦得脱了形,却又不敢抱怨,每天都得小心伺候着性子变得阴戾可怕的陈氏。 这会儿,陈氏刚吃完馒头,喝了大半碗水,摸着肚皮满意地靠在墙上,嘴边噙着一抹狰狞的笑。 她一直在等着姜妙大婚,等的就是把姜妙被人奸污未婚先孕的消息散出去。 她不好过,姜妙也别想好过。 却不料,有人竟然先她一步曝光了姜妙。 下晌得知这个消息,她还愣了一下,觉得十分不甘心,因为那些真相没有出自她的口,让别人先说了,她便少了一份报复的快感,可刚刚她又出去溜达了一圈,竟然听到肖府准备退婚了! “哈哈哈,那贱人终于要遭报应了。”陈氏一阵狂笑,“等她被人未嫁先休,姜家马上就会让她除族,到那时,她就什么也不是,等她什么也不是,我再把她卖到窑子里,让她一辈子被千人骑万人跨,做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哈哈哈,小贱人,总算要落到我手里了。” 巧儿抱来干柴准备生火,听得陈氏的话,后背一阵毛骨悚然,但她不敢劝。 刚来那几天,她就因为多嘴劝了几句,被陈氏打得险些没了半条命,她也曾试图逃跑,结果被抓了回来又是一顿毒打,到现在身上的那些伤才勉强痊愈了。 陈氏警觉性很高,但凡她生出想逃跑的心思,一定会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想着,巧儿便暗暗垂泪,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死丫头,你愣着做什么,又想逃跑了?”陈氏见她蹲着半晌没动静,阴森森的眼神马上刺过来。 巧儿浑身一凛,“不是的太太,奴婢只是想到外头的传言,不知对少爷会不会有影响。” 陈氏一怔。 这些日子她光想着复仇,竟是忽略了儿子。 但一想到当初姜云衢大婚时没让人来通知她,认了姚氏那贱人做母亲,之后还跑到石磨胡同威胁她,甚至对她起了杀心,她那双眼睛又变得阴戾起来。 不管如何,先弄死姜妙再说。 儿子那边可以再想法子缓和。 …… 庄子这边。 姚氏不放心姜妙,打算最近几日都不走了,就在这儿陪着她。 姜妙心中自然高兴,母女俩在姜秀兰的院子里坐了大半天用了些茶点,姜妙便带着儿子和姚氏回了自己的小院。 才刚打开门,小安子就跑进来,脸色有些白,“妙姐姐,我刚刚出去了一趟,外头好像在传厂公准备退婚。” 闻言,姚氏当先变了脸色,“此事当真?” 小安子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听着有模有样的,该不会……” 姜妙冷笑一声,“厂公刚刚还陪我去骑马,他退什么婚?这事儿还不明显么?有人想浑水摸鱼把事情闹大,让我在京城待不下去,所以趁着流言四起,传出肖府准备退婚的消息来,一则,能把我踩到沟底去,二则,能借着舆论逼迫厂公不得不退婚。” “什么人造的谣,心肠未免也太歹毒了!”姚氏大怒。 “要不,我再出去探探情况吧!”小安子也觉得姜妙分析的有理。 厂公当初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当众许诺会八抬大轿娶妙姐姐过门,又怎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儿就提出退婚,想也知不是厂公的行事风格,定然有人在趁机作乱。 姚氏见他要走,提醒了两句,“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你一路上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谢谢姚姨。” 小安子走后,姚氏才看向闺女,“妙娘,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做的?” “我的第一想法自然是姜家。”姜妙皱着眉,“可姜家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8、东厂做事,凭的是实力(1更) 小安子很快打听了消息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姜妙,“妙姐姐的事儿刚爆出来的时候,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百姓们说话很难听,但没多会儿口风就变了,据说是有一群国子监学生带的头声讨姜老爷,跟着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把矛头指向姜家,姜家大门外围了不少人在那儿骂。前后骂了快一个时辰,厂公有意退亲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姜妙心生疑惑,“他们为什么会把矛头指向姜家?” 按照预想,这个时候百姓们的重点应该都在她身上,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才对,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至少一个月内不会再出门。 但出乎意料的,被骂的最惨的竟然是她爹姜明山。 京城百姓都这么理智的吗? 幻想着姜府被百姓围骂的场景,姜妙笑了下,“难怪会有厂公准备退婚的消息传出来,必定是那对父子顶不住压力,这才会临时想了个损招转移百姓的注意力。” 因为她被揭了老底,所有人都会觉得肖彻不要她了。 她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哪个男人在听到未婚妻被爆出这么不堪的丑闻后还会坚持要娶? 横竖早晚都要退婚,那对父子干脆顺水推舟,先肖彻一步把消息散出来。 一则可以快速转移百姓们的注意力。 二则,为把她踢出姜家做铺垫。 一个未嫁就被先休的女人,夫家都容不得,娘家自然也容不得。 她早上还在祥恒院问姜明山,假如有一日陈氏曝光了她的秘密,姜明山是会站出来维护她,还是会为了名声一脚把她踢出姜家,这才半天的工夫,答案就来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安子有些着急。 虽然厂公并没有退婚的意思,但任由流言这么传下去,终归是对妙姐姐和厂公俩人都不好。 “目前什么都不用做。”姜妙眉眼沉静下来,“咱们只有一个字,等。” 又对姚氏说:“最近这段日子,娘就留在庄子上别回去了,没的受了牵连,这处庄子是厂公的地盘,一般人不敢轻易闹上门。” 姚氏还是很担心她,“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到底不是个办法,要不,我出面……” “娘!”姜妙打断她的话,“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但现在时机未到,您就踏实住着,等过些日子时机成熟了,我会自己解决的。” 小安子本想说,这种事不如交给厂公吧。 但转念一想,厂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妙姐姐身陷囹圄而置之不理,背后肯定会有所动作,便把话咽了回去。 …… 东宫,重华殿。 太子李承鸣坐在嵌着大理石的楠木书案后,听太监罗忠说了姜妙的事儿,眉头微微皱起。 罗忠顿了一下,继续禀道:“听说姜府大门外围了不少百姓,把那姜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后来传出肖府准备退亲的消息,百姓们便逐渐散开来,现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 “肖督主呢?”李承鸣问:“他早上去了东厂,没多会儿就离开了,之后去了哪?” “之后待在府上。”罗忠回道:“貌似是姜家寿宴,姜氏不得不出席,那孩子便被送来了肖府。” “这么说,肖督主之所以早早离开东厂,是为了陪那个孩子?” 罗忠犹豫着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如此看来,退婚的消息便是假的。”李承鸣眸光微凝,“有人不希望肖督主娶那小妇人,在借机挑事。” 罗忠压低声音,“殿下是在怀疑皇上吗?” 李承鸣冷笑了下,没再接腔。 这时,外头有个小太监跑来,“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见。” 书房是重地,任何人未经允许均不得擅自入内,包括太子妃。 她这会儿正候在外面,着人进去通报。 李承鸣摆手让罗忠退下去,“顺便让太子妃进来。” 不多会儿,一身华丽蜀锦暗彩宫装的太子妃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殿下。”她屈膝,行了个礼。 “坐。”李承鸣淡淡颔首。 太子妃走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李承鸣问她,“有事?” “外头关于肖督主那位未婚妻的传言,殿下应该听说了。”太子妃直言道:“轰动很大,殿下是否需要臣妾做些什么?” 这件事轰动确实很大,才半天的工夫,宫里都传遍了。 太子妃未曾料到,那个风华绝艳的小妇人,竟然有过如此不堪的经历,她在来书房的路上,碰到两位太子侧妃并几个庶妃和侍妾在花园里吱吱喳喳地议论着,无一不是明嘲暗讽姜氏被人污了身子生下孽种竟然还妄想攀上肖督主成为人上人,现在被人退婚了吧,活该! 她心下骇然,碰到这种事,女人对女人的敌意竟然比男人还重。 怒斥了几句遣散那几人,太子妃来书房的一路上却是心事重重。 她并不关心姜妙的过往,她关心的,是太子的名声。 因为之前她生辰宴就特地邀请了姜妙参加,如今姜妙被爆出丑闻,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又说要退婚,她担心有人顺藤摸瓜摸到她的生辰宴,拿她宴请姜妙来说事儿,趁机败太子名声。 太子明白她的顾虑,他那些个远在封地的兄弟,一个个都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恨不能一找到机会就弄死他自己上位。 当时太子妃宴请姜妙,因为俩人没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触,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所以眼线们抓不到把柄,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但现在,姜妙被千夫所指,曾经被她赴过宴的那些人家,多少都会被她的名声所累,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 李承鸣自然是爱惜羽毛的,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不能慌,否则突然搞出点什么动作来,更会惹人怀疑他是做贼心虚,之前有意笼络东厂的时候还特地给姜妙递帖子,变相拉关系,现在人家名声臭了就急着划分界限。 想到这儿,李承鸣看向太子妃,“你什么都不必做,但要管控好那几个侧妃庶妃的嘴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让她们说。” 这是准备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毕竟刚出事儿,最后到底怎么处理还未可知,倘若东宫在这个时候踩上一脚,后面要有个转折什么的,再想去拉拢肖督主,那就是在自打脸面。 太子妃回到自己的寝殿,大宫女百灵已经替她写好了准备递给武安伯府的帖子,上面的烫金和描花都还新鲜着。 原本,她是准备等姜家宴会一结束就让人去给姜柔送帖子,假借讨教绣技之名,慢慢拉拢关系的。 却不想,宴会才到一半就出了这种事儿。 微微一叹,太子妃摆摆手,“把帖子收起来吧,暂时用不上了。” …… 傍晚时分,肖彻被传入宫。 重重明黄帷幔深处,崇明帝一身威严的龙袍,坐在紫金九龙宝座上。 他已经年过半百,几十年的政务操劳,透支了他本该健安的身体。 那双眼睛变得浑浊,再不复年轻时候的清明振奋。 即便他龙袍加身,努力地挺直脊背,想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精神,却仍旧掩盖不住满身的垂垂老矣之态。 肖彻阔步进来,站在殿中行了个礼。 崇明帝看着肖彻修长挺拔的身躯,那风华正茂的体态,是他所向往,所羡慕的。 但他所有的精力都耗在国事上了,从早年的野心勃勃,到现在的心力交瘁,中间是一个又一个掌灯议事的不眠夜,一下北方干旱,一下南方洪涝,灾难过后是瘟疫,是饥荒。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儿,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懈怠,就这么一夜一夜地熬下来,熬到现在,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千方百计不惜弑父杀君坐上这个位置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从恍惚中回过神,崇明帝微喘地咳了一声,再次看向肖彻的目光,添了几分冷笑,“你娶个妻,倒是把坊间弄得挺热闹。” 肖彻神色淡淡,“让皇上见笑了。” “见笑?”崇明帝的语气陡然变厉,“不过是个寡妇罢了,你还想为了她把东厂弄得颜面尽失吗?” “皇上。”肖彻抬起头,眼神直视着龙椅上的崇明帝,“东厂做事,凭的是实力,而非颜面。” “好,好得很。”崇明帝抚着胸口大喘了几下,“你既然那么有本事,就替朕去找个人,找不到,往后便不配在朕跟前提‘实力’二字。” 肖彻拱手,“还望皇上示下。” “二十四年前,朕以静养之名送了身怀六甲的孙贵妃去行宫,数月后,她曾诞下一个死婴,这是稳婆和宫人们的话。朕现在怀疑,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压根没死,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你去给朕查,那个孽种现如今到底在何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9、卖惨(2更) 从皇宫回来,肖彻去了德荣堂见老爷子。 已经入夜,德荣堂庭院里的石座灯被点亮,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候在正屋门外,得见厂公来,忙为他打开帘子。 老爷子这会儿正坐在圆桌旁,拿起筷子准备吃晚饭,见到肖彻,示意他坐。 又让人进来添了副碗筷。 肖彻并未打扰老爷子吃饭的兴致,端起小碗默默陪着。 等下人进来收拾了碗筷,老爷子才挪往一旁的小榻上坐着,掀了掀眼皮,问他,“皇上传你入宫,是为了那小妇人的事儿?” “不全是。”肖彻道:“他让我去找一个人。” “谁?” “二十四年前,贵妃娘娘诞下的死婴,他怀疑那孩子没死。” “呵——”老爷子冷笑一声,“二十四年了,他也该怀疑了。” 说着淡定地喝了口茶,又看向肖彻,“他让你查,你就做做样子去查一查,等时机一到,让他怀疑到你头上来,他不怀疑你,你的身份就不会曝光,得不到曝光,将来还怎么名正言顺地举兵讨伐逆贼?” 肖彻颔首,“孩儿明白。” “关于姜氏。”老爷子顿了一顿,“现在闹得这么大,你最好是想法子尽快平息下去,你母亲没找你谈,她不是默认了那个小妇人,只是想着在大业未成之前,由着你任性一次罢了,等将来大业成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所以,你是趁此机会退婚也好,还是替她摆平所有的事儿继续完婚也罢,目前,还没人会干涉你的自由。” …… 姚氏不回去,姜妙让小安子去石磨胡同通知了吉平几人一声,让他们务必看护好院子。 这段时日,她就窝在庄子上哪也没去。 小宝身高窜得快,去年的衣服这会儿已经穿不下,姜妙便选了软料来,自己裁剪给他做,跟着姜秀兰学了一段时间的刺绣和裁衣,做小孩子的衣服姜妙还不在话下。 姚氏帮着做鞋子和袜子。 这天姜秀兰闲着没事儿,挪到这边来陪着母女俩一块做绣活,小安子在一旁给她们汇报外头的最新消息。 “退婚的事儿虽然引起了轰动,但百姓们骂姜老爷的那股热劲儿竟然不减反增,围在姜家大门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姜少爷已经告病好几日没去翰林院了,姜家别说大门,角门都没敢开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个买菜的婆子,还被人给骂得缩了回去。” 姜妙呵呵笑着,“结了这么个亲家,刘尚书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 提起刘尚书,姜妙眼眸微闪,“小安子,最近这几天辛苦你好好帮我盯着姜家,一旦发现刘家那头有人过来,就马上告诉我。” 小安子纳闷地抓抓脑袋,“妙姐姐是想做什么吗?” 姜妙点头,“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的,倘若刘家有人过来,那便是我最好的契机,要来的是刘尚书本人,那就更好了。” …… 下晌,庄子上来了辆小小的青帷马车。 马车里的人正是姜妙即将过门的表嫂邹缨,她听说了外头的事儿,十分担心姜妙,去跟婶婶邹夫人打听之后才得知了庄子的准确位置,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姜妙院里有个蔷薇藤架,如今这时节花开得正好,层层叠叠攒满花藤。 藤架下设了吊椅,姜妙抱了小宝一块儿坐在上面摇啊摇。 小安子出去帮着姜妙盯梢了,姚氏陪着姜秀兰出去办事儿。 邹缨是被门房一个小太监给带进来的。 自从外面出了事儿,肖彻便加强了庄子上的守卫,以前没人看管的门房,现在是四个太监在负责。 除了明面上的,暗处还有人在守卫。 当初姜柔的马车会在半道上翻入沟里,下手的便是那些藏在暗处的护卫,姜妙也是后来才琢磨清楚的,肖彻那句“聒噪,轰出去”应该是句暗语。 得见姜妙安然无恙,邹缨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提着裙摆跨过小院门槛,喊了她一声,“妙娘。” 姜妙回头,看清楚来人,面上有些惊喜,“小嫂嫂怎么来了?” 一面说,一面把小宝抱坐到自己腿上,示意邹缨在她旁边坐。 吊椅设的是双人位,两个大人坐下去仍旧不显拥挤。 邹缨落座后,着急道:“外面闹得那么凶,我好担心你啊,就来了。” “我没事儿。”姜妙面上笑着,心里却一阵阵欣慰。 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刻还乐意亲近她对她不离不弃的那些人了吧? 譬如肖彻,譬如她娘姚氏和姑妈姜秀兰,又譬如,刚到的小嫂嫂邹缨。 最绝望的时候,就连陌生人的一句安慰都能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刀枪不入。 更何况,她身后站的不是陌生人,她脑袋上顶的,是他们为她撑起的一片天。 姜妙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坚强。 邹缨看了眼她腿上坐着的小家伙,小脸小手都肉嘟嘟的,是那种看一眼就能把人给萌化的小奶娃,但一想到他的由来,邹缨的目光又有些复杂。 姜妙坦然给她介绍,“这是我儿子,小宝。” 又拉着小家伙的手跟邹缨打招呼,“叫表舅妈。” 表舅妈?那不就是表舅舅的媳妇儿吗? 小家伙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邹缨。 梦里面表舅舅可是一直没娶亲的,现在竟然有媳妇儿了! “愣着干嘛?”姜妙揪他小耳朵,“喊表舅妈呀。” 小宝回过神,搓着手手软乎乎地喊了声,“表舅妈好~” 邹缨一听便知,姜妙是不排斥这个孩子的,她当即露出笑容,又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我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个你先拿着,改天我一定认真给你准备个小礼物,好不好?” 一面说,她一面解下腰间的流苏荷包递到小家伙手里。 小宝没接,抬头看了看娘亲。 姜妙说:“表舅妈给的见面礼,你拿着就是了,但要记得说谢谢,明白没?” 小宝“嗷呜”一声,接过之后又软乎乎地道了声谢谢,这才把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抓着流苏玩儿。 “真可爱。”邹缨揉揉他的小脑袋,越看越想自己生一个。 “对了小嫂嫂。”姜妙问她,“我的事儿没给你带来困扰吧?” 毕竟姜旭是她表哥,就怕有些百姓不分青红皂白,依着这层关系顺藤摸到邹家,找上邹衡兄妹的麻烦。 “没有的,你别担心旁人了。”邹缨道,“管好自己个儿就行。” 又宽慰她,“京城隔三差五就能出件新鲜事儿,估摸着再过两日就能有别的把你这事儿给压下去,你别太担心了。” 姜妙笑着点头,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想靠着时间淡下去是不行的,治标不治本,将来只要有人一提,马上就能再掀热潮,从而成为她这一生中永远都抹不去的污点。 她不想往后有人提起东厂那位督主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不怀好意的“奸污”二字。 被人奸污的事实她改变不了,但或许,能稍微做点儿什么扩大自己是受害者的事实,从而赚一波同情扭转局势,把罪恶留给该付出代价的人。 邹缨在庄子上留了饭,傍晚才离开,临走前再三叮嘱姜妙,最近一段时间,没事儿千万别出去。 姜妙嗯嗯点着头,亲自送她出大门。 …… 数日后的一个早晨,负责帮姜妙盯梢的小安子驾着马车从姜家飞驰回来,进门就直奔姜妙的小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妙,妙姐姐,刘尚书果然亲自登门了,你现在要不要过去?” “他刚到的姜家?”姜妙问。 “是,才看到人进门,我就马上来通知你了。” 姜妙点点头,“行,那你等我会儿,我回房收拾一下。” 小安子还以为,姜妙是回去补妆,不想再出来时,她竟然换上了以前干粗活儿穿的细棉布衣裳,头上首饰全部拆卸下来,只随便绾了个单螺髻,簪着一支乌木簪,脸上和嘴唇上都扑了粉,眼窝处也做了修饰,瞧着像是好几天没睡好的样子,眼圈乌青,脸色和唇色格外苍白。 小安子嘴角抽了抽,合着这是去卖惨的? 姚氏这会儿抱着小宝在姜秀兰的院子里。 姜妙去辞行时,把三人吓了一跳。 “妙娘,你这是怎么弄的?”姚氏大惊,早起都还精神焕发的人,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这样了? 姜妙怕刘尚书走了,没空解释,便只简单交代了姚氏几句,请她帮着带小宝,便随着小安子出了大门坐上马车,直接朝着姜家而去。 有肖彻的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那些骂姜明山的百姓们今儿也是一大早就来了。 正准备开骂,就见牌楼方向“哒哒哒”行驶过来一辆小马车。 马车停在姜家正大门外。 众人好奇,伸长了脖子往那处瞧。 就见马车上下来个穿着细棉布裙衫的小妇人,小妇人形容憔悴,脸色惨白,从头到脚一身素,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看任何人一眼,落地便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抬头看了眼姜府门楹上的牌匾,片刻后,满脸绝望地垂下眸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0、自请除族(3更) 这一举动,直接惊呆了大门外的众人。 有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就问她,“这位小娘子,你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姜妙虽是此次丑闻的主角,但毕竟见过她真容的在少数,而且她来前特地作了装扮,这会儿看着憔悴荏弱又可怜,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美貌都被遮住了,任谁也不会直接往“即将被退婚”的准督主夫人姜妙身上想。 姜妙并未回答那人的问题,再抬眸时,双眼里蓄满泪花,目光直视着紧闭的大门。 大门上早被百姓们扔东西砸得脏兮兮的满是污渍。 她深吸口气,大声道:“女儿不孝,被二娘卖到人贩子手里出了这种丑事儿,让父亲蒙羞了,特此前来,自请除族。” 说着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最后四个字,声儿都是颤的。 那单薄的背影,那弱不胜怜的模样,那将落不落的泪珠儿。 即便小安子提前就得知姜妙是来做戏的,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发堵。 隔得近的百姓们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哎呀,这位就是准督主夫人啊!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连日来被人辱骂攻击,能不憔悴吗?” “唉,小小年纪遭遇了这种事儿,如今被人爆出真相,当爹的竟然紧闭大门袖手旁观,未婚夫家又传出有意退亲的消息,这搁谁谁扛得住啊,现在竟然为了不牵连家族,跪在大门外自请除族,简直太可怜了,呜呜呜……” “不是,你们都没仔细听吗?夫人刚才可说了,她是被她二娘给卖到人贩子手里的,这个‘二娘’是谁?” 一句话掀起巨浪。 霎时间,人群纷纷往姜妙身边涌,一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夫人,你真是被你二娘给卖了的?她人现在在哪?该不会就在这姜府里头吧?” 姜妙“难受”得说不出话,那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这副分明已经被人逼到绝境还得继续坚强的模样,看得众人心疼不已。 小安子适时道:“妙姐姐的二娘,就是姜老爷的兼祧二房媳妇,她卖了妙姐姐的事儿是真的,前年还在老家涿县打了官司来着,只可惜……唉……” 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人群更是一阵阵轰动。 “这么说来,还真是自家人干的?哎哟我的娘诶,这不是丧尽天良吗?难怪姜老爷一直当缩头乌龟躲在宅子里不肯露面,原来是怕自家的丑事儿曝光了。” “为了维护一个女人,就任由亲生闺女被人糟蹋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还是当爹的吗?这还配当爹吗?他连个禽兽都不如!” “对!就是一大家子禽兽不如的东西,都这么些天了也没见人出来给句痛快话交代交代,完全就不管闺女的死活!” 百姓越说越激动,又开始朝着大门扔石头扔稀泥。 有个人直接点了一串鞭炮,用力一甩,甩进高高的院墙里。 院墙那头突然“哎哟”一声,显然是有人被炸到了。 被炸到的正是姜府的门房小厮。 总的四个人,其他三个见状,纷纷慌了神,留下两个继续守门,最后一个不要命地朝着祥恒院跑。 祥恒院里,刘尚书正铁青着脸坐在圈椅上,上首是小心赔着笑讨好的姜明山。 姜云衢亲自给岳父倒了茶,退往一旁坐下。 刘尚书哪有心情喝茶,这会儿满脸怒容,“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明山忙道:“亲家消消气,那都是误会。” 之前寿宴上拉的人脉全都功亏一篑,现在刘尚书府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必须得牢牢攥紧了。 刘尚书冷眼瞅着他,“你们家大姑奶奶被人贩子卖了也是误会?” 姜明山噎了一下。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么你们家大姑奶奶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三年整,这三年,姜老爷难道从未想法子去把那人贩子给揪出来?” 又是一句灵魂拷问,姜明山被堵得有口难言。 姜云衢眉心微蹙,“岳父……” “没话说,那就是没想着抓人贩子,也没报官,如此看来,姜老爷能为了名声而忽略家人的安危,我们家囡囡可不敢交付给这样的人家,正好小两口也还没圆房,不如趁早和离了吧,你们抓紧收拾收拾东西,从这宅子里搬出去。” 刘尚书说着便冷冷一哼。 虽然这次来姜家是厂公的暗示,但他说的这些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倘若姜明山真是个能为了名声把丑事儿往死里捂而不顾家人死活的,他绝对不能让闺女留在这样的人家。 子嗣固然重要,但若是闺女都没了,谁来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一听说要和离,姜明山父子脸色齐齐一变。 姜明山心中恨极了这种被人拿捏在手心里的滋味儿。 当初全家人都盼着住上大宅子,可现在,他只觉得这宅子是对他的侮辱,人家说收就收,还让他们收拾东西搬出去,弄得他像个丧家之犬一般。 文人圈里流传着一句话,不为五斗米折腰,然而老话还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现在就是站在屋檐下的那一个,不折腰就得收拾东西滚蛋,折腰了,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天大的侮辱。 黑沉着脸,姜明山完全不知所措。 姜云衢眼眸微闪,出言道:“岳父,其实这个案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上了公堂的,涿县县衙有案底,大理寺有留档的卷宗,我们家并非置之不理。 只是您也知道,厂公那样的人,位高权重,妙娘马上要嫁给她,早就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红嫉妒,所以费尽心思去挖她的过往,其目的昭然若揭,正是为了搅黄这桩亲事。 如今正是敏感时期,肖府又有退婚的消息传出,没准暗处的人等的就是姜家与肖家联姻不成,又跟刘家闹僵,好坐收渔利呢,咱们既然是一家人,这种时候就该同气连枝一致对外,若是内讧,岂不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姜明山忙附和,总算是松了口气,“肖府那边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咱们两家要再不联合起来,到时真和离了,我们家搬出去不要紧,关键是你闺女名声不好听。” 刘尚书皱皱眉,虽然他不喜欢姜明山这副小人阳奉阴违的做派,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对父子说的在理。 他正准备改口,就见个穿着蓝色短打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老爷,少爷,不好了,大姑奶奶在大门外跪着,说是来自请除族的,这会儿百姓们骂得更厉害了,还有人往院墙里扔鞭炮。” “什么!”姜明山眼前一晕,顷刻间气得肝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1、颠倒黑白(1更) 姜云衢好不容易才把岳父给劝得松了口不再提和离的事儿,不想人都还没送走,姜妙竟然刚巧就在这个时候来搅局。 自请除族? 现在姜家大门外全是声讨姜明山的百姓,她这一跪,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为了不牵连家人,才会主动提出的除族。 先是被人贩子卖了被人奸污,后来被人爆出真相被流言围攻,紧跟着未婚夫退婚,她已经卑微到谷底,掐准这时候跪在姜家大门外提除族,便是心肠再硬的人都不可能指摘她半句不是。 而且,刘尚书就在姜府,他既为朝廷命官,就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一旦理了,势必要追根究底刨出那位“人贩子”来。 攥紧拳头,姜云衢俊脸阴沉,他不得不怀疑姜妙是故意挑在今日来踩姜家脸面的。 姜明山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掐死那个小贱人。 哪天来不好,偏偏选在今天! 刘尚书见这对父子一人站在一边,而且脸色都不好,他不由得皱起眉,“不说你们家大姑奶奶跪在外头么,亲家就不打算出去瞧瞧?” “去,当然得去。”姜明山忙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随后又是一阵轻叹,老眼微湿,“我闺女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受委屈你这当爹的还成日里关紧大门充耳不闻一点动作都没有? 刘尚书听着这话,胃里阵阵犯恶心。 他们家虽然为了子嗣不得不让闺女低嫁,但好歹在陪嫁上半点没亏了闺女,还隔三差五让孔嬷嬷回去汇报情况,就怕囡囡在婆家受了委屈。 这位亲家可倒好,自家嫡亲的闺女,他竟然都能狠心到这种地步。 就算以前没声张出来是为了姜妙的名声,为了家族的名声,但现在都被人爆出来了,他这当爹的,怎能一点担当都没有只一味地当缩头乌龟? 掩耳盗铃就能让外头的流言消失吗? 连亲闺女都刻薄刁难的人,刘尚书很难想象他能善待自家闺女。 “岳父先坐着喝茶吧,我和我爹出去看看。”姜云衢说。 “坐什么坐?要去一块儿去!”刘尚书低喝,站起身来。 他刚才来姜家的时候,外头很多人都看到了,姜妙的事儿又关乎良家姑娘的贩卖,他身为朝廷命官,即便管的不是这一块,这种时候又怎能不出面? 姜明山一听刘尚书要出去,顿时有些慌,“亲家,这都是我们家的事儿,自个儿处理就好了。” 刘尚书冷笑一声,“你要真有那能耐处理,又何至于拖了三年还让人把闺女的老底儿都给揭出来?” 姜明山老脸一僵。 刘尚书又看着他,“再说了,这事儿涉及到犯罪,已经触犯律法了,怎么能是简简单单的家事儿,亲家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出去,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岳父想去便去吧。”见当爹的被一而再再而三堵得哑口无言,姜云衢忙接过话茬,“您是礼部尚书,二品大员,没准到时还能帮帮忙。” 说着又趁刘尚书不注意给姜明山递了个眼色。 姜明山十分不乐意刘尚书掺和进来,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找借口拦着人,便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暗暗骂了姜妙一句,他只得深吸口气,对着刘尚书道了声请。 三人来到外院,绕过纹路精美的砖雕影壁,就见正大门紧紧闭着,门上时不时传来百姓扔东西的撞响声,先前被鞭炮炸到手的那小厮已经敷了药简单包扎过,同其他三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得见姜云衢三人出来,这才忙起身行礼。 刘尚书的目光落在那个被炸到的小厮身上,片刻后收回视线,皱皱眉头,吩咐道:“打开大门。” “不行啊亲家老爷。”其中一个小厮道:“外面的百姓可凶残了,不仅骂人,还扔东西,现在打开,咱们招架不住的。” 刘尚书冷哼,“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就能招架得住了?” 小厮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姜明山更是因为那一句“缩头乌龟”,脸色变得铁青。 他只是暂时没想到法子应付那些刁民,让人关了大门跟儿子商量对策而已,怎么就变成缩头乌龟了? “开吧。”姜云衢吩咐小厮。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走到大门后,一人负责踩在条凳上把两道门闩拿下来,另外俩人,一人负责一边,把两扇黑漆大门朝两面缓缓拉开,受伤那的小厮则是负责把几位主子拉到一旁,防着大门一开有东西飞进来。 果然,大门才开了一条手臂粗的缝,就有泥巴和石头灌进来,一下子就被扔到刘尚书的脚边。 姜明山被吓一跳。 这些个粗鄙无知的刁民! 大门全部打开,外头突然有人高呼,“哎,出来了出来了,快扔快扔,不对,先等等,领头那位好像是才进去不久的刘尚书,我的老天,扔不得了。” 得见刘尚书出来,百姓们收敛了不少,东西不扔了,骂声也淡了下去。 刘尚书负手站在台矶上,没去管周遭的百姓,目光直直看向跪在正中的小妇人。 今儿天气阴冷,小妇人穿得又素又薄,脸色还憔悴,跪在那儿就好似一朵即将被风吹落的小白花。 刘尚书蹙着眉头,问她,“你就是姜妙?” 姜妙都还没开口,就有热心百姓替她回答了,“尚书大人,这位正是姜家大姑奶奶,之前被她二娘给卖了才出事儿的,您可一定要为她做主啊!” “二娘”俩字,震得姜明山脑子里“轰隆”一声,他忙黑着脸怒斥,“什么二娘,我们家压根儿就没有这号人!” “现在当然没有!”小安子冷声道:“当初那位莺娘子因为贩卖良家姑娘被告上公堂的时候,姜老爷为了保全名声,不早就把人给休了吗?” 一下是二娘贩卖自家姑娘,一下闹上公堂,一下又是休妻。 百姓们懵了,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刘尚书也是听得一头雾水,问小安子,“你又是谁?” 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小安子丝毫不惧,还特地拔高了声音,“妙姐姐这几日被流言折腾得心力交瘁,这会儿只怕也无心应付各位,小人便斗胆替她伸冤了。” 刘尚书看了姜妙一眼,瞧着的确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又看向小安子,“那你知道什么,速速说来,要敢有一句假话,本官定不饶你!” 小安子冷嗖嗖盯了姜家父子一眼,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姜老爷的父辈有俩兄弟,各自成家后分成长房和二房,然而多年过去,只长房得了个儿子,便是现在的姜老爷,二房不能生,但又不能断了香火,便找长房老太太商议,让姜老爷兼祧,再娶一房媳妇。 后进门的陈氏,便是姜老爷的兼祧媳妇,妙姐姐的二娘。 因着姜老爷偏宠陈氏冷落正妻姚氏,便纵得那陈氏胆大包天,三年前一时起了歹念把妙姐姐骗到县城,转手就把人给敲晕卖到牙婆手里,再之后的事儿,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能想象到了。 妙姐姐好不容易逃回家,却是遭到生父的百般辱骂和刁难,并把她赶出家门。” 话到这儿,围观群众无不倒抽口冷气,随即一阵阵哗然和唾骂。 虽然这事儿搁他们身上他们也容不得家里有个被人毁了名节的闺女,但现在,事儿出在别人身上,他们作为旁观者,那就是活佛,是道德沦丧的讨伐者,是正义的化身,自然更同情弱者。 这种事儿,竟然还是家里人做的? 尽管被骂的是姜明山,但刘尚书站在那儿,已经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姜明山怒得跳脚,指着小安子,“胡说八道!我当时让妙娘走人,只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毕竟她才十来岁。而且,我哪有赶她出门?分明亲自给我那位帮东厂做事的大姐写了信,请她来把人给接走的,你少在那儿歪曲事实颠倒黑白!” 姜云衢也说:“我们全村人都可以作证,当时妙娘的确是被我姑妈接走的,但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我们没有实话实说,村人问起,就只对外宣称她病了,跟着姑妈去京城养病。” 分明是干娘念着妙姐姐小小年纪遭了难心中怜惜,这才亲自回娘家把人给接来的,到了姜明山嘴里,竟然就变成他的功劳了。 好人都是他,旁人都是在污蔑他! 瞧着这对父子努力维持好形象的丑恶嘴脸,小安子眼神更冷,难怪妙姐姐千方百计想要除族,摊上这样的爹和兄长,谁能不寒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2、扭转局势(2更) 姜妙今日是以“弱者”“受害者”身份来自请除族的,不能太过强势,因此在马车上早把自己想说的那些话交代给了小安子,她就只负责跪,负责装可怜博同情。 当下,小安子看着那对父子狡辩完便是一声讽笑,“既然你们这么为了妙姐姐的名声着想,为什么把人送走之后就从未想过把人贩子揪出来?” “胡扯!”姜明山恼怒地瞪着他,“谁告诉你我们没有私底下去找的?” “哦。”小安子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前年涿县那桩贩卖良家姑娘的官司,是妙姐姐亲自去敲的鸣冤鼓,自己当的原告,这中间隔了两年,姜老爷找了两年都没能发现自家闺女被枕边人给卖了吗?还是说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因为偏宠那位,所以干脆替她瞒着?” “休要血口喷人!”姜云衢眉眼沉沉,“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们家包庇?” 看到姜云衢发言,小安子忽然笑了下,“姜翰林不说话,我都险些忘了,妙姐姐的二娘,那位丧尽天良的人贩子,不就是您的生母吗?” “啊!姜少爷的生母竟然是个人贩子!”有人惊得高呼一声。 “我的老天,有个留了案底的生母,他是怎么进的翰林院?” “这货走后门了吧?” 一番吱吱喳喳的议论下来,众人虽然没明说,但那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暗指刘尚书这个上一届科举的主考官给姜云衢放了水。 这也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刘尚书放着门当户对的世家不选,偏偏让闺女低嫁到姜家来,还嫁给一个毫不起眼的二甲进士,原来是早就有勾联了啊! 刘尚书原本是来为姜妙主持公道的,现在却被平白泼了一身的脏水,简直怒不可遏,他老脸铁青难看,脊背却挺得直直的,“没错,本官是上一届的会试主考官,但我行的端坐的正,自问从未行过科考舞弊之事,诸位若有疑虑,大可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本官不惧任何明察暗访!” 这番话,刘尚书说得是字正腔圆浑厚有力。 然而他不慌,一旁的姜明山父子却慌了。 姜云衢的会试和殿试都是靠自己实力考上的,但在乡试时,傅经纬插了手让他得过头名解元,当时风头很盛,溪水村那一带,乃至整个涿县百姓差不多都知道。 他一直觉得,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早该蒙尘被人遗忘了才对,往后怎么都不可能再被翻出来。 然而万万没想到,会因为一个原本很寻常的寿宴,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连环轰炸,先炸到姜妙,紧跟着是姜明山,现在又轮到他。 紧紧抿着唇,姜云衢一双修长的眸子里写着不甘。 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到现在才好不容易熬出点名堂来,怎么能就此毁于一旦? 而且,当初帮他走后门的人是傅经纬。 傅经纬是谁?那可是承恩公府世子,是崇明帝的亲外甥,是皇亲国戚! 自己一旦被扒出科考舞弊,他更脱不了干系。 但傅经纬那样的身份,就算犯了事儿,想也知崇明帝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 那么只要傅经纬不出事,他就会没事。 想到这儿,姜云衢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下来,直视着小安子,语气分外平静,“没错,你口中的人贩子正是我的生母陈氏。但两年前我爹得知她竟然就是卖了妙娘的真凶,已经当机立断将她休弃除族了,现在的陈氏,跟姜家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即便是这样,陈氏仍旧是姜少爷你的生母啊!”有人揪着重点不放,“你到底是怎么通过的报名,又是如何进的翰林院?” 姜明山突然重重咳了一声,“诸位,扯远了啊,我闺女还在地上跪着呢!” 众人这才想起,姜家这位大姑奶奶,确实已经跪了挺久,消瘦憔悴成那样,估计撑不了多会儿了。 便有人劝她,“夫人还是起来吧,有罪的是这家人,你才是受害者,凭什么给他们跪?” 姜妙摇摇头,声音很“虚弱”,但还是让台矶上那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女儿不孝,未婚先孕让家族蒙羞了,还望父亲准允我自请除族,今后不再拖累任何人。” “夫人又没错,凭什么要被除族?”有人不忿,冲着姜明山所在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就是,这世道是怎么了,受害者竟然成了罪人?” “唉,你们还是别劝了吧。”小安子适时开口,心痛地唉声叹气,“妙姐姐这三年一直都是躲躲藏藏的,家里又没她的位置,孩子也不能见光,上个街都生怕有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她活成那样,跟被除了族有什么分别?” 家里没她的位置,那不还是姜明山为了名声,把她给踢出去了吗? 原本黄花大闺女被人污了清白的事儿并不少见,一般碰上这种,家里人为了名声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么尽快想法子把姑娘嫁出去,要么就是送去庄子上,反正就是不能让外头人知道,甚至有狠心的,会找借口把姑娘除族踢出去。 但姜家这桩,很特殊。 因为姜妙是被人给卖了,卖她的又不是一般的人贩子,而是她亲爹的另一个女人。 这么一来,整件事就充满着矛盾性和伦理性。 亲爹为了包庇二娘,竟对闺女的受辱无动于衷,甚至嫌她丢人,把她赶出家门。 这仇恨值,马上就能被拉得满满的。 听着百姓们一句比一句过分的辱骂,姜明山胸中恨意排山倒海而来。 什么叫他包庇? 他分明是在公堂上才得知的真凶是陈氏,而且当即就写下休书把人从姜家族谱上挪了出去。 他哪里包庇了? 姜妙这孽障,分明是想抹黑他拉他下水! 而且,这除族的方式,跟他计划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该是姜妙被肖督主退婚之后,他们再顺理成章除了她的,现在竟然变成她自请除族。 眼下这种情况,他一旦同意了,那就坐实了“人渣”之名,为了名声不惜把受害的闺女撵出家族。 可若是不同意,退婚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等过些日子肖府真的浩浩荡荡来退婚,他这张老脸又该往哪搁? 刘尚书的面色越来越黑,他怒喝一声,“都安静!”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桩拐卖良家姑娘的案子给弄清楚。 到底是朝中元老,气势一开,下头的百姓们没一个敢造次的,都纷纷闭了嘴朝他看去。 刘尚书仍旧望向姜妙,“照你们的意思,这桩案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涿县县衙所受理了,是吗?” 姜妙点点头。 刘尚书眯了眯眼,“按照本朝律例,你这样的情况,人贩子是要被判死刑的,你那位……陈氏她,是不是已经被处决了?” “没有没有。”小安子忙摇头,“陈氏当时只被判了五十大板,外加牢一年。” “嗯?”刘尚书脸色越加的严肃,“是涿县父母官徇私枉法?” “倒不是。”小安子说着又叹气,“是因为当时妙姐姐没敢当众暴露自己未婚先孕的事实,便瞒了青天大老爷,说自己只是被卖,之后一点事儿都没有。” 怕刘尚书问责,小安子又补充,“这几日的流言,尚书大人也看到了,妙姐姐被人曝光,她自己受了多大的影响,心态大崩,精神恍惚,跟她说句话她都半晌没反应。 倘若当时她为了扳倒陈氏把自己的实情和盘托出,只怕早就被乡下人的吐沫星子给淹死了,那些人都是没文化没见识的,可不像咱们京城的百姓这么理智,懂得追根溯源只骂该骂的人,在他们眼里,但凡女儿家被玷污了,那就是耻辱,那就是有罪,就合该被骂。” 这番变相吹捧,让他身后那群百姓很是受用,优越感马上就出来了。 “就是,哪有受害者遭了难还得背上污名一辈子被人指摘的,照这么说,那拐卖良家姑娘犯了罪的,还成大功臣了?乡下人就是无知,就是愚蠢!” 最后一句,变相把姜明山给骂了进去,他老脸沉沉,憋了一肚子火,气到说不出话。 姜云衢盯着跪在地上的姜妙,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当初跟姜柔一样成天围着他娘陈氏转而冷落姚氏的傻妹妹,如今竟然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姜妙见状,唇角微微往上勾了勾。 她之前一直在苦恼,怎么能在自爆之后给自己留条洗白的退路。 如今看来,洗白自己,不如去洗百姓的三观。 “受害者有罪”的这种观念,十分可怕,就因为失了名节会被贴上耻辱标签,所以有一部分心性不坚韧的姑娘会在事发后直接自杀。 而导致她们走上绝路的,正是世俗对女子的苛刻。 她这次也算是铤而走险,想靠着扭转百姓的观念来为自己搏一个能继续在京城待下去的机会,原以为会很难,没想到京城百姓还真的挺理智,随便有人带一带节奏,风向就彻底扭转了。 但其实,姜妙所以为的“随便”,不过是有人在背后为她铺垫好了一切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3、不和离的条件(3更) 刘尚书也很震撼,他是头一次得见女儿家被玷污后,百姓们言论一致向着受害者而讨伐罪犯的情况。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厂公的暗中动作,但毕竟厂公只起到了引导和推波助澜的作用,剩下的,还得靠百姓的主观意识。 可不管怎么说,现在整件事情已经很清晰明朗了。 三年前,陈氏起歹念卖了姜妙。 两年前,姜妙一纸状书把陈氏告上公堂,但因着姜妙当时隐瞒了实情,所以案子的最后,陈氏便只得了个五十大板外加牢一年的判决。 按照时间,陈氏早已经被放了出来。 想到这儿,刘尚书偏头望向姜明山,“陈氏本人现在在哪?” 姜明山心虚得眼神直闪烁,“我,我跟她早就不是夫妻了,又怎会知道她在哪?” “姜老爷还真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小安子冷笑一声,“刘尚书现在可不是以亲家的身份在同你说话,而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在询问你关于罪犯的消息,您若是觉得这儿不好回答,咱们就去顺天府衙走一趟,到了那儿,有的是机会让您畅所欲言。” 这小太监说话的语气,跟姜妙简直如出一辙,没准就是姜妙教他的。 姜明山怒瞪着他,“你个……” “嗯?”刘尚书眯着眼。 姜明山便只得泄了气,但心中恨意还是没法子一下子散开。 “您不说,我替您说。”小安子仰着下巴,“陈氏被放出来那日,是姜老爷亲自去接的人,接来以后就给安置在石磨胡同,妙姐姐的生母姚氏得知此事,寒透了心才会提出的和离。 和离后,姚氏在石磨胡同购置了一间二进院,就在陈氏那间小院的正对面,为的,就是防着陈氏会来找妙姐姐寻仇。 不想,某天晚上陈氏还是带着丫鬟巧儿跑路了,之后就一直躲在暗处。 她准备做什么,想必大家都能猜出来。没错,她就是想借机找妙姐姐报仇,这次曝光妙姐姐的人,正是陈氏。” 闻言,现场又是一片唏嘘声和倒抽气声。 “原来之前传的和离是这么回事儿啊,我说呢,那天在姜家寿宴上听老太太吹什么这两口子早就和离了,但是为了儿女一直瞒着,当时总觉得哪不对劲。现在这么看来,就全解释得通了,哪来的为儿为女,不过是人渣为了掩盖自己的偏心眼和自私自利,强行对外洗白想留个好名声罢了。” “这爹,真是渣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哎哟我这暴脾气,听着都想上去打人了。” 姜明山听着百姓们的声讨,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刘尚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都被判刑坐了牢你还把人给接回来安置,看来姜老爷是用情不浅。” “不是,亲家……尚,尚书大人。”姜明山辩解道:“我当时接她回来,跟姚氏是一个目的,毕竟那人坐了那么久的牢,早就被折磨得性情大变了,她若是流落在外,还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阴了妙娘,与其成天这么提心吊胆的,倒不如把她接来眼前看着,我也能随时得知她的动向。 我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妙娘好啊!” “谎话连篇!”小安子恨恨地咬着牙,“既然姜老爷到现在都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妙姐姐再留在这个家,估摸着也只有继续受虐的份儿,倒不如,请尚书大人做个见证,让她早早除了族脱离苦海。” “除族怎么就成脱离苦海了?”姜明山绷着脸。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姜妙除族才是最好的处理结果,顶多是他再被百姓骂上一阵子的事儿,等风头过去了,大家也就遗忘了。 姜妙若是继续留在姜家,往后还不知要给他添多少麻烦。 而且,姜妙一旦除了族,等肖彻退婚时就不用来姜家,他便也不用再被人踩一次脸。 “你闭嘴!”刘尚书呵斥姜明山一句,尔后问姜妙,“你想好了要除族?” 姜妙只点点头,没说话。 “那本官今儿就为你做一回主,准了你的除族请求。”刘尚书面色严肃,“至于案子重审的一事,我稍后会着人去通知顺天府,你回去后耐心等着,相信赵府尹很快就能给你个满意的结果。” “多谢尚书大人。” 竟然这么顺利就办成了,姜妙心里意外的同时,又有些高兴。 “妙姐姐,快起来吧!” 小安子过来扶她。 姜妙顺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但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了,膝盖也疼,身子晃了一晃。 等站稳,她低声吩咐小安子,“咱们先回庄子。” 已经达到目的,她再留下去,还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姜妙坐上马车一走,刘尚书冷哼着转身进了大门,姜明山父子忙跟上。 百姓们又骂了一阵,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 祥恒院正屋里,气氛一片凝滞。 刘尚书脸色黑沉难看,“案子有官府会办,现在来说说我们两家的事儿吧!” 姜云衢听着便是眼角一跳。 姜明山也慌,“亲家,除了和离,咱们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再说,大郎媳妇儿在这儿过得好好的……” “好好的?”刘尚书皮笑肉不笑,若非忌惮着尚书府,囡囡只怕早就被磋磨得脱了层皮。 但和离这种事儿,真不是能随便提的,他之前那样说,是被姜明山给恶心到,一时在气头上。 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旦和离,囡囡的名节必定会受损。 而且,囡囡性子娇气,门当户对的人家容忍不了这样的儿媳妇,门户低的也会因为她和离过而有所顾忌,就算当时娶了她,往后也不一定会真心待她。 反倒是眼前这位女婿姜云衢,孔嬷嬷每次去那边汇报情况,都说虽然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爱作妖,但姑爷对姑娘,那是千依百顺地好,还在老太太跟前一个劲地维护姑娘,没得挑。 能得这么个女婿,刘尚书自然高兴,可现在的情况是,姜云衢很快就会摊上事儿,他一旦没法子全身而退,囡囡就会受到牵连。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刘尚书便拿定了主意,看向姜云衢,“之前有百姓质疑你科考舞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姜云衢胸口一跳,随即垂下眼眸,“岳父放心,小婿绝不会让您蒙羞。” “那就好。”刘尚书又看向姜明山,“囡囡我会先接回去住一段时日,倘若你儿子能从舞弊风波中全身而退,我再把人送回来,若是他不能,那么咱们两家的缘分,就到此为止。” 姜明山忙保证,“亲家只管放心,我们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别高兴太早,我话还没说完。”刘尚书继续道:“我们家囡囡和令郎这桩姻缘能继续的前提,不仅仅是他要全身而退,还有一条,你和你们家老太爷老太太,必须回祖籍,往后不准再出现在京城,否则这事儿没得商量,咱们今天就办和离。” 姜明山脸色一僵。 他辛苦养儿子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儿子出人头地沾儿子的光享儿子的清福,现在竟然要把他撵回老家? 那他这一大圈绕下来,图个啥? 刘尚书站起身,“你不必着急给我答案,毕竟,姜云衢能否逃过舞弊风波,还没个准儿呢!人我就先带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着,拂袖出了屋子,让人去叫来孔嬷嬷,吩咐她回去收拾东西,把姑娘带上,回娘家。 早前大门外发生的事,孔嬷嬷这会儿差不多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知道姜府再待不得了,便马上回了梧桐院,让半夏几人收拾东西。 刘婉姝这会儿才起,坐在床榻上揉着惺忪的睡眼,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丫鬟们按在妆台前开始梳妆,孔嬷嬷在一旁解释说今天要回娘家。 刘婉姝想着,的确是有日子没回娘家了,就“哦”地一声点了头,懒懒地坐在靠背椅上任由丫鬟给她捣鼓妆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4、陈氏的下场(1更) 有刘尚书帮着做主顺利除了族,姜妙这一路上心情都格外愉悦。 小安子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冲车厢里头的人道:“等再过些日子妙姐姐回趟老家把该走的流程走完,就算是完完全全脱离姜家了。” 姜妙撇撇嘴,“我才不回去呢。” 除族虽然要她本人到场,可毕竟她的事儿现在已经传遍了,那些个村妇还不知要如何嚼她,现在回去,就是给人看笑话的。 她再坚强,也受不住那么多人指责和嘲讽的目光。 “啊,为什么不回去?”小安子问。 “反正除族已经板上钉钉了,姜家自己会想办法的。”姜妙说:“而且你想想,姜明山那么要脸面的人,他会希望我回去给他丢人吗?再说了,现在厂公准备退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我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还弄得满身丑闻,他该是恨不得尽快把我踢出来才对。” 小安子恍然大悟,“还是妙姐姐厉害,把他们家的每一步都提前算好了,今日的结果,早在你意料之中了吧?” 是意料之中,但,也是意料之外。 她料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简直像做梦一样。 回到庄子上,姜妙跟姜秀兰和姚氏说了自己已经成功除族的事儿,那二人简直惊呆了。 姜秀兰满脸的难以置信,“合着你出去这大半个早上,就是为了除族?” 姜妙点点头。 姚氏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妙娘你快跟我说说,你去那边,都做了些什么,凭我对那人渣的了解,他怎么可能轻易让你除族?” 姜妙笑着,事无巨细地把姜府大门前发生的那一幕告诉了她娘和姑妈。 姚氏听得阵阵唏嘘,心里却直为女儿感到高兴。 但一想到她在那跪了大半天,又觉得心疼,马上让青杏找来药膏,撩起姜妙的裤腿亲自给她红肿的膝盖上药。 又在庄子上陪了姜妙两天,姚氏想着家里,便提出告辞,小安子亲自送了她回去。 …… 而这段时日,陈氏的心情简直是经历了毕生难忘的大起大落。 原本她带着巧儿从石磨胡同逃出来,就是为了躲在暗处伺机报复姜妙。 这眼瞅着机会一天天近了,却突然有人先一步把姜妙的老底儿给揭了开来。 陈氏心中虽有不甘,但看着姜妙的丑闻传得到处是,百姓们一片骂声,她又觉得痛快了,睡个觉,做梦都是狂甩姜妙巴掌的舒适画面。 为此她还放纵了一回,当掉最后一件首饰得了十来两银子,主仆两个脑袋上包了头巾,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双眼睛,离开破庙去往茶馆,花一两银子点上一壶茶一碟卤花生,听说书人把姜妙的丑事儿编成故事讲得满堂喝彩,她听得满意极了,又让小二上了一盘酱鸭掌。 一来是高兴。 二来,等姜妙被赶出姜家,她再去明郎跟前卖卖惨怀缅怀缅旧情,用不了多少日子,自己就能再回石磨胡同,哦不,回姜家了! 姜府掌家太太的位置,是她的! 所以现在花这些钱,一点都不心疼。 陈氏已经准备万全,等的就是姜妙被除族,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还不等姜家有所动作,姜妙就跪到姜家大门前自请除族,还让所有百姓都偏向了她,口风一致地指责姜家,唾骂姜明山。 更过分的是,姜妙这贱人竟然对刘尚书说,曝光她的人是陈氏。 刘尚书跟着就联系了顺天府重新立案,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海捕文书,那满大街的通缉画像,竟是她儿子姜云衢亲自画的! 为了从整件事里头撇干净,她儿子在紧要关头选择了大义灭亲,亲手画下画像,要再一次把她这个亲生母亲送入大牢。 荒草丛生的破败小庙里,陈氏靠坐在墙角的阴暗处,手里抓着个揉皱的纸团。 那纸团上画的,正是她本人。 “贱人!姜妙那个小贱人!她为什么还不死!”陈氏嘶吼着,一双眼睛怨毒而阴戾。 巧儿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却是一句话不敢说。 陈氏侧过身,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怒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姜妙的事儿,是不是你揭发的,就为了陷害我?” 巧儿呼吸困难说不出话,只得拼命摇头。 陈氏那双眼越发的阴冷,手上力道加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些日子你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还三天两头就挨打,你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恨毒了我,所以你想报仇,就趁着我不注意,跑出去揭露姜妙的丑闻,好让官府顺藤摸瓜摸到我头上。 呵,你跟姜妙一样,都是合该被男人骑的贱骨头,荡妇!敢出卖我,你去死吧!” 咽喉被锁死,巧儿有出气没进气,意识渐渐模糊,她不想死,可她已经没得选择,眼角滑下两行热泪,没坚持多会儿,她便彻底没了气息。 她最后的一丝神智,是感觉到喉咙一松,陈氏松了手,紧跟着狠狠往她身上啐了一口,骂了句“没用的废物”。 陈氏是头一次杀人,而且现在尸体就在她旁边,她心中难免发憷,没敢再在破庙多待,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命地往外跑。 尽管作了乔装打扮,还是在城门口让守卫给揪了出来。 故意杀人罪外加拐卖良家姑娘罪,直接让她重判了个秋后处决。 …… “秋后,离着现在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 庄子上,姜妙坐在藤架下的吊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南齐地志》,听完小安子从外头得来的消息,她合上书本,叹了口气,“好无聊啊,不如,去刑部大牢玩儿一趟吧!” 小安子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很快套了马车带姜妙去往刑部大牢。 姚氏经过几道审讯,结案后已经从顺天府大牢转到了刑部大牢。 姜妙给狱卒们塞了银子,顺利来到陈氏的牢房外。 “二进宫”的事实对陈氏打击不小,她心态早崩了,成天没事儿就自言自语,嘴里不停地骂姜妙,活像个老疯子。 这会儿亲眼见着人,她更是猛地扑过去,从圆木间伸出手,要去抓姜妙,不把姜妙拉下水与她同归于尽,她不甘心! 为了庆祝今日,姜妙还特地换了一身明艳的火红色襦裙,就连头面,都是一整套红珊瑚的。 瞧着陈氏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姜妙弯起红唇,“我来,是为了替你那无辜枉死的丫鬟巧儿喊声冤枉。” 陈氏一怔。 “那些丑闻,跟她无关。”姜妙说:“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是你,竟然是你,你这贱人!”陈氏瞪大双眼。 “你不贱,又怎会在借了种之后赖在姜明山身边不肯回二房?”姜妙冷笑着,“就是因为你贱,所以你儿子才会受你影响,对同父异母的妹妹起了不该有的念想。 你不就因为这个才会把我骗去县城给卖了么,但那又如何?你儿子他到现在都还没歇了那份心思,只不过是不敢而已。 更可笑的是,最后是他亲手画的画像让官府逮捕你,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多讽刺啊,你这么些年到底养了个多人面兽心的儿子,恐怕连你自个儿都不清楚吧?” 陈氏惨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又恼羞成怒,“闭嘴!你给我闭嘴!你个贱人,休要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姜妙听笑了,满眼讥讽,“你儿子如今摊上了大事儿,刘家已经开出条件,倘若他能全身而退,那么不会再提和离,但前提是,姜明山和那两个老东西必须回祖籍永远不得出现在京城,到时只剩他一个留下来,你猜我会不会放过他?” “姜妙!”陈氏咆哮着,再一次扑过来,双眼赤红,“你狐媚子投生,连自己兄长都魅惑,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姜妙秀眉微挑,“听说,绞刑是把犯人五花大绑在架子上,然后两个刽子手一人拿一根木棍,木棍上拴着绳子,往你脖子里一绕,让绳索刚好卡在喉咙处,再一人往一边不停地绞,直到你停止呼吸为止,唔……这种死法,算不算不得好死呢?” “贱、人!”陈氏直接气晕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5、纳采,嫁多久?(2更) 肖彻定了三月二十来纳采,姜妙便在三月十九这天收拾了所有东西,带上青杏,抱着儿子挥别姑妈后坐上马车彻底离开了庄子。 待嫁娘是应该待在娘家的。 她已经不是姜家人了,姚氏那儿便是她唯一的娘家。 姚氏的宅子里倒是有几个下人,不过姜秀兰担心姜妙刚回去不习惯,就让小安子跟着她一块儿走。 回去的路上,顺道把前两天订制的匾额取了。 姚氏那宅子总得有个名儿,但因着没个男主人,不好直接弄成大户人家的府邸牌匾,姜妙便请人题了个“延寿居”。 马车刚到石磨胡同,便让吉平吉力两个配合着小安子把牌匾挂上,上面缠了朵大红团花,瞧着十分喜庆。 知道闺女今儿回来,姚氏一早就让丫鬟露水和露珠把院子和各个房间仔细打扫了一遍,还买了不少食材,就等着姜妙一到便上灶亲手给她做桌好吃的。 听到动静,姚氏急忙从垂花门出来,到外院就见姜妙拉着儿子小宝,母子俩正仰着脑袋往大门上看,青杏扛着包袱站在一旁。 “妙娘。”姚氏喊她,脸上堆着笑,“这么早就过来了?” 姜妙看向姚氏,笑说:“怕来晚了赶不上娘做的饭。” 说着,捏了捏儿子的小手掌,“喊姥姥。” 早在庄子上的那几天,小宝就和姥姥处熟了,当下一点都不拘束,开口就喊姥姥。 “来,姥姥抱抱,看看我这外孙子是不是又胖了。”姚氏弯腰把他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 小宝搂着她的脖子,又回头看姜妙。 姜妙挑眉,“看什么看,我就是特地把你扔给姥姥的,马上就走了,不要你了。” 姚氏嗔道:“你别吓唬他,一会儿惹哭了,又得哄半天。” “他才不会哭。”姜妙说:“这臭小子,机灵着呢!” 小宝哼了哼,他是听得懂大人们说的很多话,也知道娘亲回来是因为爹爹明天要开始纳采了。但是,这怎么能是娘亲欺负小奶娃的理由? 越想越气,小宝觉得自己应该反击一下,便“哇呜”一声扯开嗓子嚎了出来。 “你看你看。”姚氏叱道:“让你别惹你偏惹,现在惹哭了吧?” 姜妙见他干嚎,眼泪都没落一颗,暗暗翻了个白眼,“行了,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快跟姥姥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姚氏抱着小外孙进了正屋小厅,又让露珠把自己刚蒸好出锅没多久的粉果端了来哄他。 姜妙的房间安排在西厢,外间有专门的广榻,青杏负责给姜妙守夜,晚上就睡那儿。 延寿居里原本的下人有吉平吉力、露水露珠和林妈妈五个。 吉平吉力住在倒座房,林妈妈住姚氏所居正房左边的耳房,露水露珠两个住右边的耳房。 现在小安子来了,也跟着吉平和吉力住在倒座房。 安顿好姜妙,姚氏亲自去了厨房,林妈妈帮着打下手,俩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中饭便上了桌。 饭后小安子和吉平几个把小宝拉去院子里玩,姜妙留在姚氏房间,问她关于过礼的事儿。 姜妙虽然已经生了娃,但从未婚嫁过,关于这方面的细节,她没有过太多的了解。 姚氏说:“纳采就是那边会请人来取你的庚帖去合八字,也用不着你做什么,就是不知,他自个儿来不来,要来了,你想见就见见,不好意思见,就待在屋里也没影响。” 姜妙“哦”了一声,心里却暗暗想着怎么可能不好意思,上次肖彻毒发的时候,她情急之下用嘴给他喂药的事儿都干了。 哎,他当时昏迷不醒,应该不记得什么吧? 但万一,他记得怎么办? 想着,姜妙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姚氏瞅着她突然脸红的样子,笑问:“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姜妙眼眸微闪,“对了娘,我能问您个事儿吗?” “什么事儿?” 姜妙满心好奇,“您当初原本是不同意我嫁给厂公的,不想我卷入那个圈子,后来见了他一面,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那还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姚氏道:“你不常说自己长得好看吗?我瞅着他也不赖,你们俩正好登对儿了。” “肤浅。”姜妙轻哼。 姚氏“哎哟”一声,“你不肤浅,你怎么不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还非得挑个有权有势又长得好看的?” 姜妙闻言,嘴角狠狠抽了抽,她竟然觉得她娘说的很有道理。 …… 次日,肖府请的人一大早就来了。 姜妙听到说话声,推门就见庭院里站着个身穿鸦青鹤纹大袖衣的老太太,头上箍着水獭皮镶珠抹额,身后跟着一个嬷嬷俩丫鬟,手中捧着纳采礼。 那老太太,竟然是安国侯府罗老太君。 关于老爷子与罗老太君之间的渊源,姜妙去年前往安国侯府赴宴时便已经了解清楚。 肖彻会请她来帮忙取庚帖,并不奇怪。 只愣了片刻,姜妙便赶紧过来行礼。 罗老太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这丫头,总算是熬出头了。” 姚氏眼眸微闪,忙笑着请老太君屋里坐,又让人来奉茶。 姜妙跟了进去,坐在姚氏旁边的绣墩上,听着她们说话。 姚氏与罗老太君此前并不熟识,初次见面,难免聊不到一块儿,姜妙便在中间调和,缓解气氛。 一盏茶过后,老太君把肖彻的庚帖递给了姚氏,姚氏也起身去把姜妙的庚帖取了来交给老太君,她没坐多大会儿便带着人走了。 姚氏送完人回来,跟姜妙说:“这老太太,光看她的言行便知是个有威望能镇得住场子的。” “人家在贵妇圈里可有名望了。”姜妙说:“厂公刚说要娶我那会儿,我不知被人暗地里吐了多少唾沫星子,就是罗老太君给我做的脸请我去赴宴,从那之后我才勉强挤入了这个圈子。” 肖彻能请个这么有名望的老太太来取庚帖,足以证明他的心意有多诚,姚氏满意地点点头。 母女俩正说着话,小安子突然从外头进来,“姚姨,妙姐姐,厂公来了。” 姚氏一听就笑了,她说什么来着,虽然纳采不必新郎官亲自到场,但肖彻今儿一定会来。 小宝已经在庭院里跟肖彻腻歪上了,姜妙听到说话声,赧然低下头。 不多会儿,那一步一步踩得沉稳的脚步声就到了正门外。 青杏为他打开帘子,肖彻便直接来了小厅。 仍旧是姜妙所熟悉的藏青色立领袍,头上束着白玉冠,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姜妙总觉得今儿的肖彻,格外俊。 肖彻站定后,拱手朝着姚氏行了一礼,“小婿见过岳母。” 姚氏道:“照规矩,亲事定下新郎新娘就不兴再见面了,哪有你这么迫不及待赶过来的?” 肖彻不疾不徐地回:“我们家规矩,妙娘说了算,她若觉得我不该来,我便马上离开。” 姚氏听得眉梢微挑。 姜妙满脸窘迫,正琢磨着该说点儿什么好,小宝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拉着姚氏的手,“姥姥,姥姥,小宝想吃饼饼。” 姚氏“啊”一声,“想吃饼饼啊,那姥姥马上去给你做。” 小宝摇头,“要吃外面的饼饼。” 姚氏说:“那我让人去给你买?” 小家伙还是摇头,“小宝要自己去。” 姚氏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伸手在他小小的额头上点了点,“你娘说你是个小机灵鬼,还真是。”说着站起身来,拉着小宝的手,“行,姥姥带你外头买去。” 话完又简单交代了姜妙几句,便叫上露水露珠,带小外孙上街买烧饼。 太太都找借口走了,青杏几人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没多大会儿的工夫,小厅里便只剩下姜妙和肖彻两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突然成了他的待嫁新娘,身份变了,以往都能跟肖彻自在相处的姜妙,这会儿觉得又尴尬又不自在。 肖彻面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反应,淡定喝着茶,似乎瞧出她的拘谨,他淡笑了下,“以前都不怕我,如今怕了?” “不是怕。”姜妙忙说,“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觉得厂公今天好俊呀!”姜妙咳了一声,红着脸正视他,“除族的事儿,我一开始觉得是自己走运,后来想明白了,是厂公在暗中襄助,没有你,我不可能这么顺利。” 肖彻说:“那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姜妙小声问:“嫁给你还不算谢吗?” 肖彻沉默了会儿,深邃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嫁多久?” 嫁人不就是一辈子吗?哪有这么问的啊?姜妙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回了一句,“你说多久就多久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6、顶替认罪(3更) 肖府向延寿居纳采交换庚帖的事儿,才一天的工夫就宣扬开来,之前各种传肖彻有意退亲的那部分人,只感觉脸上被人啪啪啪打了几个巴掌。 脸被打得最肿的,莫过于姜明山父子。 虽然之前主动散出肖府退婚谣言的初衷是为了顺利把姜妙给踢出姜家,但那个时候,他们父子是真的掐准了肖彻不会再要姜妙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不想现在风波一过,肖彻竟然没事儿人一样,直接就请了安国侯府老太君去延寿居取姜妙的庚帖。 这简直就是把他们父子俩的脸扒下来摁在地上踩! 祥恒院里,姜明山气得老脸铁青,“那个小贱人,她一定是故意跟肖彻联合起来,为的就是彻底脱离姜家,让咱们往后什么也靠不上!” 姜云衢也意识到了,当初退婚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以为肖彻是默认了才没有站出来正面表态。 如今看来,还是他太年轻,草率了。 肖彻哪是默认,分明憋着一口气等今天来打所有人的脸为姜妙正名呢! 那个女人,即便声名狼藉,还是有人愿意为了她不顾一切。 烦躁地揉揉眉心,姜云衢沉默着没说话。 姜明山没听到儿子回应自己,有些恼,朝他看来,“这场舞弊风波,咱们是指望不上肖督主了,你打算怎么办?” 毕竟舞弊是事实,一旦被查出来,轻则逐出翰林院永不得入仕,重则砍头掉脑袋。 但不论哪一种结果,都是姜明山不愿看到的。 “要不,你去找傅世子吧!”他建议道:“好歹这事儿跟他有关,查出来他也受牵连,他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闻言,姜云衢冷笑一声,“正因为跟他有关,我才不能主动去找他。” 姜明山不解,“这话怎么说?” “以往都是我主动卑躬屈膝去找他,求着他,现在看似是我遭殃了,但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过段时间都察院来把我带走,我若是经不住严刑审讯,一松口全招了,爹觉得,谁损失最大?”姜云衢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泛着冷光。 “妙啊!”姜明山老眼一亮,“这么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咱们手中了。” 姜云衢垂眸望着方几上的茶盏,眼底冷意更甚。 姜妙除了族,肖督主那条路彻底堵死;小娇妻被岳家带走,自己这个女婿的地位岌岌可危;姜柔又是个没脑子靠不住的,武安伯府一点儿用都没有。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等都察院的人一来,他就全招了。 要么,赌一把,赌傅经纬也害怕这事儿被曝光。 …… 傅经纬确实害怕。 当时坊间刚流出姜云衢科考走后门的传言,他就慌了,但又想着,多半只是百姓们的猜测而已,又没有真凭实据,自己若是自乱阵脚,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更何况,要真被人捏住了把柄,姜云衢怎么可能到现在都还不来找他。 然而先前他爹承恩公下朝后来找过他,说姜云衢那事儿,惊动了皇上,皇上已经让都察院接手,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因着听下人说之前姜云衢曾来过府上几回,承恩公就警告他,往后禁止再和那样的人来往,没得惹身腥。 承恩公后面说的什么,傅经纬都没太听进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都察院”三个字上,脸色有些发白。 承恩公见他状态不对,不由得心生疑惑,“你不舒服?” “不是……”傅经纬道:“我只是觉着,姜云衢那样一个寒门书生,走后门?不至于吧?怎么就惊动都察院了?皇帝舅舅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承恩公睨他一眼,“你以为皇上吃饱了撑的专挑糟心事儿管?还不是姜家那场寿宴彻底闹大了,姜云衢的生母被人扒出来曾经因为犯了拐卖良家姑娘罪而被判过刑留过案底。 照理,他是不能再继续参加科考的,更别说入翰林院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入了翰林院,这背后必定有人一路给他开后门。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皇上必须把此事调查清楚,否则如何给百官和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承恩公走后,傅经纬就瘫在榻上,深深皱着眉。 他什么也没做,想着以姜云衢那窝囊的性子,定然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然而他在府上等了两天,门房都没有姜云衢登门拜访的消息传来。 傅经纬终于感觉到了危机。 姜云衢不来找他,他就让小厮暗地里去姜府捎口信,说要见姜云衢。 二人约在一家茶楼。 傅经纬订了个雅间,因着都察院已经介入调查,他连着两宿没睡好,心急如焚,才进来没多会儿就快喝了一壶茶。 姜云衢来时,绕过大大的鲤鱼戏水插屏,就见傅经纬沉着脸坐在那,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走上前,拱手,“见过世子爷。” 傅经纬听到声音,偏头看他,冷冷呵了一声,“姜云衢,你好大的派头,还让本世子等你?” 姜云衢解释道:“我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贸然出来与世子爷碰面,少不得要做些遮掩,没的让人给盯上带累了您。” “少在那儿给我说些没用的!”傅经纬烦躁地打断他,“原本咱们说好的,我帮你过了乡试,你把你妹妹送给我,现在可倒好,你是圆了你的进士梦了,你妹妹一翻脸就去嫁给肖彻那个死阉奴,还得让我背个徇私舞弊的锅,合着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姜云衢淡笑,“世子爷,这笔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当初您是帮我过了乡试没错,但我也履行承诺,把我妹妹送给世子爷了,是您自个儿说要亲自去接人的,后来她为何没能成为世子爷的女人,这事儿,我也无能为力。” 姜妙为什么没能成为他的女人? 还不是因为肖彻在狩猎时对他的马动了手脚致使他不举了将近一年,前些日子才刚刚被治愈! 提起这事儿傅经纬就想骂娘。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舞弊一事。 脊背往后一靠,他问:“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任何打算。”姜云衢道:“都察院都是些什么人,世子爷比我更清楚,既是领了皇命办事,人家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出身低微,家世又不显,想也知藏不住,便只能当他们的板上肉了。” 傅经纬听着,太阳穴便是突突一阵跳,脸色铁青下来,“你疯了吧?” 姜云衢反问他,“那世子爷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傅经纬眼神冷冷地警告他,“倘若都察院的人找上你,不管他们问什么,你都不能往外透露一个字,这事儿本世子会尽量想法子平息下去,否则要敢出卖我,你知道后果!” …… 出来一趟,听着百姓到处在议论姜云衢科考走后门的事儿,热度甚至高过姜妙未婚先孕,傅经纬才深深意识到,事情闹大发了。 凭他一个人,自然是兜不住的,回到府上,他不得不去找承恩公,承认了为姜云衢开后门的人正是自己。 承恩公得知后,气得险些就当场去了。 他老脸铁青,指着傅经纬,“你到底知不知道,科考舞弊一旦被查出来,是什么下场?” “爹。”傅经纬撇撇嘴,“现在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您再骂我也抹不掉已经发生的事实,咱们还是尽快想想法子吧,否则都察院的人真要查上门了,到时不止是我,您都得跟着遭殃。” 承恩公眼前一黑。 一炷香的工夫后,承恩公出现在傅经纶的桑落院。 四月初傅经纶就要迎娶九公主,现如今府里都在准备,他自己也不例外,正在指挥着下人修葺院子。 得见承恩公进来,他恭敬地喊了声:“父亲。” “你跟我来。”承恩公把他叫到荷塘边一处无人的六角亭,坐下后脸色严肃地看着他,“你大哥在上一届科举的时候犯了些糊涂事儿,现在惊动了都察院,但你知道的,他是世子,绝对不能出事,所以,我想让你顶替他,去皇上跟前认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7、伪造证据(1更) 傅经纶闻言,顷刻间反应过来最近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科考舞弊案跟他大哥傅经纬有关。 “父亲。”他垂眸,清隽俊美的面上微微黯然,“我下月初就要迎娶九公主了。” “我知道。”承恩公说:“正因为你是皇上亲自挑中的驸马,即将迎娶九公主,我才让你去顶罪。 婚期将近,你已经是他半个女婿,他怎么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让你出事让皇室蒙羞?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真的怪罪下来,那正好,你也不用再被逼着娶九公主了,看在你顶替你大哥有功的份儿上,我会保你一命。” 话完,承恩公站起身,大掌在他肩上拍了拍,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眸微缩,“你的项圈呢?” “哦。”傅经纶道:“大师只让戴满二十四周岁,我今年已经满了,况且马上就要娶亲,便取了下来。” 承恩公皱着眉,怒斥,“谁说只戴满二十四周岁就能取的?那把长命锁能让你平安活到现在,说明是你娘在天有灵护佑着你,给我戴回去,往后没我的允许,不得轻易摘下来!” …… 傅经纶回到桑落院,小厮瑞儿早就急得团团转,得见人,马上迎了过来,“二公子,公爷该不是又为难你了吧?” 傅经纶没搭理他,径直回了自己卧房,从床头红木透雕匣子里取出那个在他脖子里挂了二十四年的金项圈,项圈上垂着一把小金锁,正面刻着“长命百岁”,反面刻着“岁岁平安”,底部缀着三个小金珠。 瑞儿进来时,就见傅经纶又把项圈给戴了回去。 “哎,二公子?”瑞儿不解,“大师不是说,二十四岁这年您就可以摘了长命锁像正常人一样娶亲了吗?” 傅经纶对着铜镜看了眼脖子里的长命锁,“还是戴着吧,都已经习惯了。” 瑞儿挠挠头,“那好吧,哦对了,张阁老的母亲过几日做寿,他们家想求公子一幅墨宝。” 傅经纶道:“我有事出去,回来再说。” 瑞儿还未反应过来,傅经纶早已经走远。 他忙追出去,“哎,哎,二公子,您去哪儿呀,不需要小人陪同吗?” 傅经纶头也没回,径直去往东角门,让看管马厩的下人牵了他的坐骑乌云驹出来,翻身骑上去后,马儿嘶鸣一声,随即扬起蹄子朝着紫禁城方向飞驰而去。 …… 崇明帝这两日被科考舞弊的案子给烦透了,好不容易把担子撂给都察院,他终于得以松口气,这会儿正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坐着赏景,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在一旁陪着。 这时,刘公公进来禀道:“皇上,傅二公子求见。” 崇明帝闻言,摆手让妃嫔退下去,对刘公公道:“宣。” 傅经纶马上就要和九公主大婚,他这个时候入宫求见,想也知必定是为了婚礼的事儿。 崇明帝没做多想,在亭子里等了会儿,远远地就瞧见青石板小道上走来个身着月白茧绸直裰、神貌清湛的俊美男子。 他脖子里的金项圈,一下子让崇明帝想到长姐永宁长公主。 这孩子,是长姐用命换来的。 崇明帝瞧着他与长姐有三分相似的眉眼,心头一阵难受。 傅经纶没有进亭子,直接在亭外的青石板上跪了,俯下身,额头触地,“罪臣傅经纶,参见皇上。” 崇明帝有些懵,眯眼瞅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傅经纶直起身,跪得笔挺,面上毫无情绪,“最近传扬的科考舞弊案,是罪臣当年一时糊涂做下的,还请皇上降罪。” 闻言,崇明帝黑了脸,一旁的刘公公更是面色大变,急忙把周遭的宫人太监都给轰走。 “是你做的?”崇明帝盯着他,一双老眼内怒火翻滚。 “是。”傅经纶颔首,“姜少爷仰慕罪臣的才华,当年为了能顺利入翰林院,他便来求了罪臣帮他躲过报名。” 崇明帝脸色难看至极。 关于姜云衢在上一届科考中的具体详情,他已经让人调了出来,这是个少年秀才,在涿县那样的小地方,算是小有名气,乡试还曾得过头名解元。 崇明帝看了他得解元的那篇文章,还没有后面几位写的出彩,可见是排名掺了水分,会试与殿试的文章同样很一般,但这两次的排名就很正常。 可见当年的乡试是有问题的。 盯着傅经纶看了会儿,崇明帝又问他,“除了躲报名,你还帮他什么了?” “乡试。”傅经纶道:“他得的解元,是罪臣勾结主考官动了手脚的。” 这些事,傅经纶一早就知道,只不过他在府上没什么存在感,而且也不善与兄长勾心斗角,所以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放肆!”崇明帝一掌拍在石桌上,龙颜大怒。 刘公公忙过去给他顺背,“皇上消消气。” 崇明帝厉喝一声,“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弄虚作假,你们傅家这是不把朕,不把皇室给放在眼里了?” 傅经纶抬头,“皇上……” “是你爹让你来给你那混账兄长顶罪的?”崇明帝冷冽的目光,堵住了傅经纶所有的说辞。 见他垂下眼帘,崇明帝冷笑,“好啊,傅成博这个老东西,都敢欺君罔上了!” 原本都察院还在查,崇明帝并不知道姜云衢的后台到底是谁,但现在傅经纶竟然亲自入宫请罪,这孩子打小就是个自律谨严的,连撒谎都不会,更遑论帮着学子在考场上舞弊。 如此胆大包天的事儿,也只有傅经纬那个混账才做得出来。 可即便得知傅成博欺君罔上,他难道还能直接问罪处置了那对父子吗? 要知道,傅经纬和傅经纶两兄弟都是长姐留在这世上的最后血脉。 他母妃早亡,当年在封地时受尽欺凌和算计,若没有长姐的细心照顾与扶持,便没有今日龙袍加身的他。 想到这儿,崇明帝的目光再次看向傅经纶脖子里的纯金长命锁,狠狠拧了下眉,“你回去告诉傅成博那个老混蛋,让他自个儿来见朕!” 傅经纶走后,崇明帝眼底杀意浓厚,吩咐刘公公,“把先前站在外头的那几个宫人太监给处置了。” …… 傅经纶回到府上,直接去外书房见承恩公,把崇明帝的原话说了一遍。 承恩公冷冷瞥他一眼,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轰他出去。 之后,承恩公换上朝服入了紫禁城,在乾清宫觐见崇明帝。 大殿里所有人都被遣了出去,这会儿只崇明帝和承恩公俩人。 崇明帝不满于承恩公的欺君罔上,一上来就对着他发了通火,发完才满眼厉色地瞪着他,“都察院早晚会查到傅经纬头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承恩公拱手道:“要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犬子认罪了。” “认罪?”崇明帝冷笑,“你是想让朕处置了永宁的骨肉?” 承恩公说:“皇上亲自下令彻查,都察院的人一定会尽全力,倘若不找个替罪羊,他们很快就会查出真相。” “我就说你这老东西没安好心。”崇明帝哼了哼,“说说吧,你看中了哪只替罪羊?” “礼部尚书,刘骞。” “刘骞?”崇明帝眯了眯眼。 承恩公解释道,“他是姜云衢的岳父,又是上一届科举的主考官,最重要的,他还是阉党,皇上何不趁此机会将他一举拔除?” 崇明帝深思了会儿,直接下令,“伪造证据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要敢办砸,朕唯你是问!” “老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崇明帝又骂了句老东西,让他滚。 …… 姜妙这几日闲着没事儿,无聊得紧,便让青杏去递帖子,请了邹缨过来玩。 邹缨上次回去后就自己画了样图去银楼给小宝打了个银镯子,今儿正好带来,刚到就把小家伙抱过去,亲自给他套上镯子,又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姚氏坐在上首,姜妙坐在一旁,几人正说着笑,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姜妙你什么意思,请别人都不请我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8、什么时候会再来找我?(2更) 随着声音落下,一抹娇小的火红身影便出现在厅屋门口。 吉平满脸歉意地跟在后头,“太太,她硬要往里闯,小的也拦不住……” 姚氏摆手,让他退下。 姜妙笑着看向来人,“这不是咱们的小公主吗?快快,看座奉茶,哦对了,今儿喝的金骏眉,加蜂蜜口感更好,去沏上。” 青杏忙往圈椅上垫了个锦绣软垫,露水去茶房沏茶。 不多会儿就给刘婉姝端来。 刘婉姝哼了哼,这才肯坐下,端起茶盏又没喝,仔细打量了邹缨一眼。 虽然这俩人早就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打过照面,但姜妙还是明着介绍了一番,“这位是我即将过门的表嫂,邹缨。” 又笑了笑对邹缨道,“这位是谁,想必我无需多说了吧?” 邹缨点点头,冲着刘婉姝打招呼,“少奶奶怎么得空过来了?” 刘婉姝直接轻哼一声,没搭理邹缨,只朝姜妙翻了个白眼,“你也说了还没过门,怎能比得上……”话到嘴边,似乎才意识到姜妙已经被除族,她抿了抿小嘴,又是一声娇哼,“反正你收了我的香囊,不请我来做客就是你的错。” “好好好,我的错。”姜妙说:“那为了赔罪,小公主今儿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这样总行了吧?” 这娇滴滴的小性子,邹缨也是服气的。 刘婉姝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为长这么大,她基本上都不出门,也从来不去赴宴,每天除了弄花弄草就是捉蝴蝶捕蜻蜓,很少接触外头的人和事。 回娘家的这段日子,她从孔嬷嬷嘴里得知婆家出了事儿,所以未来一段日子都得待在娘家。 于是她就无聊地趴在窗边一直想,拼命想,姜妙所说的外面,真有那么好玩儿吗?她们在外面,到底是怎么玩儿的? 一时好奇,她就偷跑出来了。 姜妙一看刘婉姝娇俏的小脸上露出迷茫,便知这小公主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跑出来要做什么。 “要不这么着吧。”姜妙说:“一会儿咱们先去逛街,逛累了再去吃好吃的。” 刘婉姝嘀咕了句,“逛街有什么好玩的”,但最终还是跟着姜妙和邹缨两个出了门。 孔嬷嬷几人没跟来,姜妙看出这小公主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出岔子,便让吉平吉力不远不近地跟着。 刘婉姝一开始还不屑地撇着粉唇,等到了街上,瞧见摊贩们卖的小玩意儿,就挪不动脚了。 姜妙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吹糖人那一处,笑问,“喜欢?” “我才不稀罕呢!”刘婉姝轻哼,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瞟。 姜妙给邹缨递了个眼色,邹缨忙过去让老板吹了一个拿回来递给她。 刘婉姝不肯接,看向姜妙,“你为什么不给我买?” 这小祖宗是真难伺候。 姜妙失笑,“行吧,我去给你买。” 让邹缨看好人,她过去掏钱让老板吹了个兔子形状的拿回来,刘婉姝这才肯接过,嘴里嘟囔着,“丑死了。” 姜妙瞄了眼她一边嫌弃一边微微往上扬的嘴角,没揭穿,“反正我心意送到了,你要嫌丑,就扔了吧。” 说着挽了邹缨的手臂往前走。 刘婉姝忙小跑着跟上来。 路过卖香囊的摊子,邹缨看上了其中一个,想买,就听刘婉姝在一旁嘀咕,“还没有我做的好看,而且里面都是劣质香料,又刺鼻又伤身。” 邹缨无语了,刚伸出去准备拿香囊的手缩了回来。 姜妙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跟刘婉姝计较。 邹缨没想跟她计较,就是觉得,这位还真真是个公主脾气,又刁蛮又娇气,吃不得苦受不得累,也亏得生在尚书府那样的人家,陪嫁时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否则姜家还真养不起她。 邹缨正愣神,就感觉自己左手被人塞了个东西,她垂眼一看,正是个做工精巧的香囊。 塞她香囊的人早就歪过头去不看她,“你别误会,我才不想跟你交朋友,只是不想你跟我站在一块儿太寒碜了,丢我的脸。” 邹缨:“……” 这傲娇的小性子,简直没谁了。 邹缨也没拘谨,大大方方地把香囊挂到自己腰间。 一条街逛下来,刘婉姝收割了不少以前没接触过的小玩意儿,虽然她嘴上一个劲地嫌弃这不好那不好,但还是用个精巧的小竹篮自己提着,谁都不让碰,姜妙和邹缨二人彼此心照不宣,这小公主只是嘴硬而已,心里不知多稀罕。 姜妙提议道:“前头不远处有一家馄饨特别好吃,咱们去那儿吧。” 馄饨摊确实不远,没多会儿就到了。 刘婉姝一看竟然不是酒楼,而是摆在外面的露天摊子,顿时皱眉,“这种地方怎么吃东西啊?” 姜妙挑眉道:“是你自己要跟着我们出来的,那自然是我们玩儿什么,你就得跟着玩儿什么,我们吃什么……算了,咱们去酒楼。” 毕竟对方是从小娇养长大的,没吃过路边摊,万一真跟着她们吃坏了身子,到时她还有嘴说不清了。 见姜妙拉着邹缨要走,刘婉姝“哎”了一声,“不是要吃这个吗?怎么又走了?” 她指了指老板刚捞出锅倒入客人碗里的馄饨。 “怕你吃不了。”姜妙说。 “吃就吃。”刘婉姝选了个没人的位置,把竹篮放在桌子上,坐下来揉了揉小腿。 她还没走过这么多路呢,整个人都累趴了,但又怕被姜妙看不起,说她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逛了一圈都没敢喊累。 姜妙见状,弯下腰来,“我给你捏捏。” “才不要,我又不累。”她红着耳根,马上收回自己的手坐正身子。 姜妙失笑,“行,你不累,我累,咱们在这儿好好歇歇,吃完馄饨我再送你回去。” 听到要回家,刘婉姝精致的小脸一下子就黯然下来,嘟囔道:“明明天还亮着……” “天是还亮,但你出来太久了,你爹你娘会担心的。”姜妙说,“况且,你今儿收获也不少了,那么多小玩意儿呢,改天我们俩亲自去尚书府找你。” 刘婉姝扁着嘴“哦”一声。 姜妙叫了三碗馄饨,老板很快端了来,一碗十二个,个个皮儿薄肉多,浇上小火慢炖出来的大骨汤,再撒上几颗葱花。 才刚上桌,邹缨就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然后享受地眯着眼,“味道果然不错。” 刘婉姝瞅着她,又看姜妙也动了筷,她才肯低头吃自己的。 姜妙余光瞥见她刚开始是不情愿吃的,但咬了一口之后,似乎品出味儿来了,第二口吃得又急又快。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姜妙问。 “马马虎虎。”刘婉姝夹起第二个,嘴里仍是嫌弃。 姜妙和邹缨对看一眼,二人笑笑没说话。 吃完馄饨,三人上了马车,吉平赶车,吉力陪他坐在车辕上。 姜妙吩咐直接去刘尚书府。 到的时候,刘婉姝一手拎着自己的小篮子,一手提着裙摆踩着脚凳下来,然后冲着车厢里“哎”了一声,“你之前说会来找我,什么时候来?” 姜妙挑帘,正对上刘婉姝水灵清澈的一双眼,她莞尔道:“不确定,但我要来的话,肯定会提前让人给你送拜帖。” “明天能不能来?”刘婉姝问她。 “明天肯定不行。”姜妙摇头。 今天刚逛完,明天得在家陪儿子,不然那小家伙又要闹了。 “后天呢?”刘婉姝又问。 见姜妙半晌答不上话,她轻哼,“连后天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真笨!” 姜妙满心无奈,“行,那就后天。” “不来是小狗。”刘婉姝走过来,要跟她拉钩。 在姜妙的印象中,她已经很多年没玩过这么幼稚的小孩子把戏了,但为了让小公主开心,还是从车窗口探出手,跟她拉钩。 外出找刘婉姝的孔嬷嬷等人大汗小水地跑回来,就见自家姑娘站在角门外,当得见马车里的人是姜妙,孔嬷嬷总算松了口气,忙双手合十道了声“菩萨保佑”,又细问姜妙她们先前去哪了,姑娘有没有乱吃外头的东西。 姜妙揉着额头,好不容易应付了孔嬷嬷,马车才得以调头准备回延寿居。 路上,邹缨失笑道:“刘家这位娇娇,跟个小孩子似的。” 姜妙说:“穷人家的孩子才会早当家,富人家的,都是娇花,要咱有那条件,咱也娇气不是?” 邹缨兄妹住河东巷离着石磨胡同不远,姜妙留她吃晚饭,把人送走后,姜妙跟姚氏说了白天她们上街带着刘婉姝的趣事儿。 姚氏就笑,“这小姑娘除了娇气,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她乐意跟你玩,你就好好待她呗!” 姜妙也是这么想的,还让姚氏帮着挑后天去找刘婉姝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头面。 …… 入夜时,一则消息让大半个京城炸了锅。 都察院的人在尚书府搜出刘尚书与姜云衢的往来书信,坐实两年前的科考舞弊一案为真,今上大怒,当即着人把刘尚书捉拿下了狱。 ------题外话------ 珍惜小公主这美好的一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9、小公主被掳(3更) 姜妙刚把儿子哄睡着回到姚氏屋里,打算陪她娘再说会儿话,就听吉平跑进来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大惊失色,“舞弊案分明是傅……怎么会查到刘尚书头上的?” 吉平道:“小人也不知啊,现在外头到处都在传,说刘尚书已经被捉拿下狱了,刘家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变故来得太快。 姜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刘婉姝,白天还那么憧憬跟人到处玩的小公主,突然之间父亲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下了狱,她一定很难受吧? “吉平,你去套马车。”姜妙吩咐。 姚氏惊道:“妙娘,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再说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帮得上忙?” “我帮不上,厂公能,我现在就去找他。”姜妙神情焦急,已经顾不上旁的,只交代了姚氏几句,请她帮忙看一下西厢房里已经睡熟的小宝防着小家伙突然醒来要喝水尿尿,便匆匆出了门。 吉平套上马车,载着姜妙快速前往肖府。 夜市才刚开始,然而一路走来,到处只听得百姓在说刘家的事儿。 原本刘尚书是清白无辜的,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可坏就坏在,他是上一届科举的主考官,现在又成了姜云衢的岳父,姜云衢如今摊上舞弊案,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怀疑是他。 想到这儿,姜妙不禁黑了脸。 这对母子,都是害人精,一个害得她未婚先孕毁了整个人生,一个害得刘尚书无辜背锅,整个刘家人心惶惶,现在还不知结果如何,要有个三长两短,姜云衢可算是造孽了。 …… 肖彻早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刘尚书被捉拿下狱的消息,这会儿正在德荣堂和老爷子商量对策,就听冯公公进来禀道:“厂公,夫人过来了。” 因着已经开始走三书六礼,冯公公对姜妙的称呼便也换了。 肖彻大概猜到了姜妙的来意,微微颔首,“把人接去修慎院。” 他又与老爷子聊了几句,到修慎院东次间时,就见姜妙惨白着脸坐在靠背椅上。 “夜间凉,怎么不多穿些?”肖彻一面说,一面从黑檀木挂衣架上取过自己的披风走过来给她披上。 “厂公。”姜妙抬头看他,“刘家的事儿,你听说了,对不对?” 肖彻点头。 “当初暗中帮助姜云衢舞弊的人是傅经纬,不是刘尚书。”姜妙急切道:“这事儿我可以作证。” 肖彻在她旁边落座,拉过她微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捂着,声音缓稳,“别太担心了,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可是,都察院为什么会查到刘尚书头上去呢?那个时候,姜云衢都还没入京,他怎么会认识刘尚书,又哪来的书信往来?”对朝政一无所知的姜妙满心纳闷。 这其中水很深,关乎朝臣们的站队问题,也关乎崇明帝对阉党不除不快的决心。 肖彻不好直接跟她解释,见她急得不得了,便轻声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姜妙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显然还没从刘家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肖彻又道:“我陪你。” “好。”姜妙点头,她确实是很关心刘婉姝到底怎么样了。 …… 同一时刻,礼部尚书府。 刘尚书被捉拿下狱,整个刘家上下乱成一锅粥,刘夫人哭晕了过去,这会儿是二少奶奶梁氏在主持大局。 然而过门多年头一回得见这么大阵仗,她也是有些慌了手脚,嘴上呵斥着吓得瑟瑟发抖的下人们,自己却不知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儿。 刘婉姝被孔嬷嬷几人锁在闺房里不让出来,她一个劲地拍门,一边拍一边哭。 孔嬷嬷哪听得自小看大的姑娘这么哭,可她也是没法子,老爷生死未卜,夫人又晕厥了过去,府医正在探脉,眼下她们能做的,唯有看好姑娘不让她出来乱跑。 “嬷嬷,你让我出去!”刘婉姝哭得声嘶力竭,“我要见爹爹!” “姑娘。”孔嬷嬷红着眼圈道:“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你别哭,哭花了小脸就不美了。” 这时,门房有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孔嬷嬷,姑爷来了,就在角门外,说要见咱们三姑娘。” 孔嬷嬷一怔。 姜云衢是科考舞弊的主角儿,老爷都被抓了,他怎么还能出现在刘家,难不成是逃出来的? 想到这儿,孔嬷嬷老脸一绷,“不见,让他滚蛋!” 刘家会遭难,全都因为那个丧门星,他现在居然还有脸来? “是相公。”刘婉姝忙一把抹了泪,“他一定是来救爹爹的,嬷嬷你让我出去见他。” “姑娘。”孔嬷嬷尽量地软着声音,“姑爷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又是敏感时期,你不宜见他。” “他不是好人,可他对我好。”刘婉姝道:“我平时说什么他都会听的,我让他救爹爹,他肯定会救,嬷嬷,你就让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孔嬷嬷铁了心,“今儿姑娘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出去。” 刘婉姝一咬牙,“你不让我出去,我就一头撞死在屋里!” 说着,抱起一个绣墩“哐哐”往地上砸了两下。 孔嬷嬷大惊失色,忙掏出钥匙打开门,得见姑娘安然无恙,她才猛地松了口气。 刘婉姝却趁机推开她微胖的身躯,一溜烟朝着角门方向跑。 “哎,姑娘!”孔嬷嬷忙叫上几个丫鬟一块儿追。 刘婉姝来到东角门外,就见姜云衢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角门两旁明亮的风灯照得他乌发凌乱,显然来得很急。 刘婉姝仰头看他,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相公,你是来救我爹的吗?” 哭得太狠,说话时鼻音很重。 姜云衢眯眼看了看她,随即唇角微勾,“对,快上马,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哦。”刘婉姝吸吸鼻子走近马儿,被姜云衢一弯腰就给搂了上去,斜坐在他前面。 之前为了攀上权贵,姜云衢还特地学了骑马。 害怕掉下去,刘婉姝只能用力贴着他的胸膛,然后伸手圈住他的腰身。 被抱紧的瞬间,姜云衢微僵了僵,随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扬起蹄子就飞奔着离开了刘家。 孔嬷嬷几人追出来时,那二人早消失在了夜色中。 眼前一黑,孔嬷嬷忙惊叫着,“快快,再多叫几个人出去找姑娘!” 姜妙是陪肖彻骑着他的赤风马过来的,一到便得见孔嬷嬷站在角门外,一张老脸煞白煞白地四处张望,时不时有丫鬟和小厮回来向她汇报着什么。 被肖彻抱下马后,姜妙急忙奔向孔嬷嬷,“情况怎么样了?” “哎哟,夫人您来得正好。”孔嬷嬷仿佛见到救星,险些就给她跪了。 姜妙忙一把将人托住。 孔嬷嬷老泪纵横,“夫人,我们姑娘被姑爷给掳走了。” “掳走了?”姜妙皱起眉。 “就在你们来前的一刻钟左右。”孔嬷嬷道:“老爷被抓走后,夫人哭晕过去,到现在都还不省人事,二少奶奶又得在内宅主持大局,都管不到姑娘头上来,我已经尽量让人出去找了,但还是没有结果。” 肖彻走过来,问她,“一刻钟前走的?” 孔嬷嬷忙不迭点头。 肖彻又问:“怎么走的?” “骑马。”孔嬷嬷道:“姑爷是骑马把我们姑娘给掳走的。” “去了哪个方向?”肖彻再问。 孔嬷嬷伸手指了指姜云衢带着刘婉姝离开的方向,满心焦急道:“厂公,求求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姜妙转头看向肖彻。 肖彻说:“先离开此处。” 他毕竟是东厂的人,这种时候出现在刘尚书府不合适。 姜妙明白他的顾虑,安抚了孔嬷嬷几句,让她不必忧心,便又上马随着肖彻走了。 路上,姜妙问他,“刘尚书都被抓了,姜云衢为什么还能出现在刘家?” “很明显。”肖彻道:“皇上的重点是刘尚书,所以先派人捉拿的他,姜家那头去得晚,让得到风声的姜云衢逃出来了。” “那他逃便逃,为什么要掳走刘婉姝?”姜妙心中懊恼。 白天还跟她们一块儿逛街,临别时变着法子让她来找她的小公主,突然就出了这样的变故,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了,她完全没有准备。 俩人回到肖府时,冯公公正焦急地等在修慎院外。 得见肖彻,他忙上前来,青着脸道:“厂公,先前刘公公来传了圣上口谕,说此次科考舞弊案,全权交由三法司承办,东厂不得参与。” 南齐三法司: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 看来崇明帝是铁了心要拿刘尚书开刀杀鸡儆猴震慑东厂。 肖彻嗯了声,又对姜妙说:“夜深了,我先送你回去。” 姜妙本想问,就这么走了,那刘婉姝怎么办,可她刚才也听到了,崇明帝禁止东厂参与这个案子,而姜云衢正是舞弊案的主角,肖彻一旦安排人去追,便等同于忤逆了圣意,正好就能被崇明帝捏住把柄。 所以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不想开口让他为难。 肖彻却直接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姜云衢冒死去刘家带走刘三姑娘,肯定不会是为了害她,暂且不用太担心她的安危。” 姜妙仰头望着他那双冷静深邃望不见底的眼睛,浮躁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送姜妙回延寿居再回来,肖彻叫来了自己的几个护卫,这些人都是肖府的,跟东厂无关。 他把他们分成两拨,让其中一拨盯紧刑部大牢,另一拨去追查姜云衢的下落。 …… 这厢姜云衢一路策马带着刘婉姝来到西城门,却发现城门早就关了,他只得在靠近城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订了一间房住下,打算明儿一早城门开了再走。 刘婉姝看着条件简陋的房间,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姜云衢把窗户关上,回头望着她,“夫妻本是同林鸟,现在大难临头,婉儿不愿跟我走吗?” “走?”刘婉姝瞪大眼睛,“你不说去救我爹吗?” 姜云衢冷笑了下。 他现在都自身难保,能救得了谁? “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去救我爹!”刘婉姝突然站起来,撒丫子就要往外跑。 姜云衢先她一步跨过去把脊背靠在门板上堵住她的去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透着一股狰狞扭曲的温柔,“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 刘婉姝头一次得见这个样子的姜云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很快重整旗鼓,横眉竖目地对上他,“现在明明是你不听我的话!” 那奶凶奶凶的样子,看得姜云衢唇角冷勾了勾。 刘婉姝怒道:“你不救我爹,我也不给你当媳妇儿了,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二字,像是刺到了姜云衢的某根神经,俊脸慢慢冷了下来,一双眼阴鸷可怕。 “他们都说你是坏人,亏我还相信你,但是你现在太让我失望了,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和离,我要回家!” 刘婉姝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姜云衢眸色一暗,拦腰将她抱起,直接扔到里间床榻上,扯下帐幔就把她双手给捆住,然后扒她衣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0、相公,我饿(1更) 延寿居。 肖彻把姜妙送回来,只简单跟姚氏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姚氏瞧着闺女脸色不对劲,忙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轻声问,“妙娘,刘家那边儿的情况,怎么样了?” 青杏端来一盅热汤,姜妙喝了才感觉全身回过温来,叹气道:“刘尚书已经下狱,刘夫人大受刺激,昏了过去,那二少奶奶梁氏又是个挑不起大梁的,没顾到刘婉姝这边,她被姜云衢给掳走了。” “什么?”姚氏脸色一变,“当初舞弊的是他,现在刘尚书都下了狱,他怎么能没事儿呢?” “厂公说,他是逃出来的。”姜妙想起那娇滴滴的小公主,又忍不住皱眉,“我本来想请他派人帮着找,可偏偏皇上在这个时候下了死命令,禁止东厂参与舞弊案,我不想他为难,就没敢提。” “你不提是对的。”姚氏道:“毕竟关乎朝政,他总要顾全大局,倘若今儿个晚上为了你无视皇命派人出去找,后面只会牵连出更多的麻烦来。” 姜妙点点头,在青杏的伺候下洗漱完便回了西厢房躺下,然而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着,鸡叫三声时才勉强合了眼。 …… 肖府修慎院内却是一整夜灯火通明。 刑部大牢那边,肖彻虽然已经让人暗中盯着,却还是无能为力。 因为,崇明帝夜探了刑部大牢。 帝王驾临,守卫比平时森严了数倍,即便肖彻的眼线再广,这种时候也无法窥伺到大牢里的情况。 只知崇明帝离开后,刘尚书就死在了牢房内,刑部对外宣称,刘骞畏罪自杀。 崇明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动阉党,连一丁点的准备时间都不给肖彻留。 得到消息后,肖彻在窗边坐了一夜。 …… 却说城西客栈内,刘婉姝昏睡过去后,姜云衢才肯放开她,下楼去打温水,顺便给客栈外头蹲着的小乞丐塞了点儿碎银,又递给他一封漆封过的信,让他两天后送去石磨胡同延寿居。 端着热水上楼给刘婉姝清理过后,姜云衢再次下到柜台,花了几十文钱向掌柜的要了两套粗布衣裳和一顶斗笠一块灰褐色头巾。 回房后,他仔细给刘婉姝穿上,自己也把身上的软缎直裰脱下来,换上粗布短打,头上的玉冠和青簪取下来塞进包袱里,一头乌发只用方巾包着,俨然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 之后就坐在床沿边看着刘婉姝瓷白的小脸发呆。 姜妙跪在姜府大门前那天,扯出了陈氏,最后牵连到他身上,当听到有百姓质疑他能入翰林院是走了后门,他确实有些心慌。 可转念一想,他的后台是傅经纬,倘若他被查,傅经纬乃至整个承恩公府都会被牵连进来,所以,傅经纬肯定不会任由事态恶化下去。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就坐在家里等着。 果然,傅经纬主动找上了他,威胁他不准对外吐露一个字。 那时,他觉得有傅经纬出面,舞弊案多半就这么被摁下去了。 可他哪里料到,傅经纬只单单保了他自己和承恩公府,回头就是一招祸水东引,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刘尚书头上。 入夜时分听说都察院的人在刘尚书府搜出他们翁婿俩的书信,姜家同样乱得鸡飞狗跳。 姜云衢意识到大事不妙,冷静思考之后,他去书房提笔写了封信,之后匆匆去了角门牵了匹马,骑上后直奔刘家,准备把刘婉姝带走。 原本没打算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要她的,可她实在是太闹腾,倘若真让她跑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会前功尽弃。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抓捕他的衙差,除了衙差,承恩公府肯定还派了人要杀他灭口。 城门口尤为关键,倘若他不作伪装,是不可能出得去的。 五更天,城门开。 姜云衢抱起还在沉睡的刘婉姝,用头巾裹住她的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之后戴上斗笠,出了客栈骑上自己的马,准备出城。 果然在城门口就被拦住了。 “干什么的?”守城护卫一个个魁梧高大,手持长枪,板肃着脸问。 姜云衢尽量低着头,小声说:“我家娘子得了急症,昨儿刚送入城医治,大夫诊断来得太晚,没希望了,现在只剩最后一口气,好心人借了匹马给小人,尽快回去准备娘子的后事。” 刚巧这时,被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婉姝因为透不过气憋醒了,闻到头巾上的汗臭味,她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又想呕。 那几个守城卫听到动静,怕被传染,忙齐齐退开,赶苍蝇似的赶他,“晦气,快走快走!” “多谢官爷通融。”姜云衢抱紧刘婉姝,一夹马腹快速出了城。 刘婉姝被颠得难受,“咳……咳咳……呕……呜呜呜……” 姜云衢低下头看她,眸光微冷,“不想摔死就抱紧我。” 刘婉姝昨夜才初为人妇,浑身都还酸疼着,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颠簸,可又怕真摔下去,便只得紧紧抱着他,然后嘴里“呜呜呜”地哭。 “闭嘴!”姜云衢皱眉,厉喝一声。 “呜……”刘婉姝还是止不住地委屈,“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姜云衢道,“带你去做亡命鸳鸯。” “呜呜,我不要……”刘婉姝低声呜咽着。 “不要我就把你扔下去。” 姜云衢说着,作势去揪她后衣领。 刘婉姝果然被吓到,纤瘦的胳膊紧紧抱着他不放。 姜云衢冷勾了勾唇,加快胯下马儿的速度。 清晨露重,风呼呼地刮,颠簸感和眩晕感让刘婉姝害怕极了,抱着他的同时,脑袋直往他怀里钻,完全不敢看下面。 过了会儿,她弱弱地问:“我能不能把头上的东西拿掉?” 都不知是什么人戴过的,一股汗臭味儿,恶心死她了。 “不能!”姜云衢冷言拒绝。 刘婉姝瘪瘪小嘴,又呜呜两声,“相公,我饿。” “忍着!”姜云衢目光专注着前面的路。 刘婉姝想哭不敢哭,只得继续贴在他怀里。 不知颠了多久,天光彻底大亮时,马儿在一处供行人歇脚的十里亭外停了下来。 有人在那儿摆摊,老远就能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儿,馋得刘婉姝直吞口水。 姜云衢把她抱坐在马背上,自己下去买吃食。 刘婉姝趁机扫了眼四周,然后发现,不管是土路两旁的树林,还是树林后面的高山,全都是陌生的,她没见过的。 她忽然想家了,想娘,想爹爹,可是她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她也不会骑马,走回去的话,会累死的吧? 想着,刘婉姝就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姜云衢买了好大一袋包子和馒头,回来时见她眼泪都把头巾给沾湿了,他索性直接把布袋打了结挂在马背上,踩着脚蹬上去,冷冷道:“从今儿开始,你哭一次,我就扣你一天的吃食,让你饿上一整天。” 刘婉姝一听,慌了,忙伸手抹泪,“我不哭,我不哭了,你给我一个肉包子好不好?” 姜云衢垂眸,对上她水汽蒙蒙的大眼睛,挑眉,“不给。” “求求你了。”刘婉姝回过头抱着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我肯定乖乖听话的,但是,我现在好饿啊,饿了就没力气听话了。” 姜云衢被她弄得呼吸一紧,“松开!” “我饿,好饿,呜呜呜。”她不松。 “还想不想要肉包子了?” “要,要的。”刘婉姝心下一喜,忙松开他。 姜云衢弯腰取下布袋打开,拿了一个肉包子和一个馒头给她。 刘婉姝实在太饿,“嗷”地一口咬下去,狼吞虎咽的,结果给噎得脖子都伸长了,她憋屈着小脸看向姜云衢。 姜云衢取下水囊递给她,还没等她喝完就驾着马朝着深山老林里跑。 刘婉姝又被呛得一阵咳,空寂幽禁的山林里,只听得她“咳咳咳”的声音,时不时又“呜呜”两声。 …… 因着崇明帝的各种限制,肖彻能派出去搜寻姜云衢的人有限,没办法大肆调查,因此并未在第一时间追踪到姜云衢的去处。 刘骞“畏罪自杀”,生前礼部尚书以及内阁大学士的职位被革除,遗体送还了回去。 才短短两天的时间,刘家就挂起了白绸白灯笼,阖府上下一片缟素。 姜妙刚准备陪着姚氏去吊唁,却在这个时候收到小乞丐送来的一封信。 是姜云衢的笔迹,上面写着,刘婉姝在他手里,要想救人,就想办法帮他洗脱罪名让他重返京城,否则就等着收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1、喜帖(2更) 姚氏已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挑开珠帘来到外间,就见姜妙坐在圈椅上愣神。 “怎么了?”姚氏问。 “没什么。”不想让姚氏跟着担忧,她没把姜云衢的那封信说出来。 姚氏道:“刚才我在里头换衣裳的时候,怎么听着像是有人给你送信?” 姜妙顺嘴答,“皇上虽然禁止了东厂参与,但厂公还是派了自己的几个护卫出去追踪姜云衢,那信是他们来的。” “那找到人没有?”虽然接触不多,姚氏还是挺心疼刘婉姝。 被姜云衢那个人渣就这么掳走了,估摸着这会儿都还不知她爹没了,家里正在办丧。 “没呢。”姜妙怕说得多了露馅,伸手挽住姚氏的胳膊,“娘,咱们走吧。” 小宝留在家,几个丫鬟看着,母女俩出了垂花门,吉平早套好了马车。 坐上后径直朝着内城驶去。 刘家府邸坐落在广明街,先帝御赐的宅子,占了整条街的三分之一,高墙环护,轩峻壮丽。 但现在,朱漆大门上的御赐牌匾被摘了下来,门楹上挂了白。 因着刘骞在生前被崇明帝亲自定了罪,又是在狱中“畏罪自杀”,所以平时交好的同僚和有头有脸的亲戚们,大多退避三舍,门前一片冷清,放眼望去只姜妙这一辆马车过来。 门房小厮眼尖,看到姜妙掺着姚氏下马车便赶紧过来打招呼,“夫人,姚太太。” 姜妙看着那几个小厮,一个个脸上都灰蒙蒙的。 她心中揪得难受,问:“三姑娘找到了吗?” “没呢!”小厮叹息一声,“您二位是来给我们老爷吊唁的吗?” 姜妙“嗯”一声。 小厮道:“我们夫人说了,心意到就行,不必进去,老爷他泉下有知,会感到欣慰的。” 姜妙说:“我是作为刘三姑娘的朋友而来。” “可毕竟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咱们自个儿是知道仅代表你个人,有心人就不这么想了。”小厮一脸为难。 姜妙愣了愣,“之前也有客人被拒了吗?” 小厮点点头,垂着眼道:“来过几个与老爷私交甚好的同僚,夫人都没让进门。” 姜妙顷刻间明白了,刘夫人这是不想牵连其他人,所以谁来都不让进。 “那行。”姜妙颔首,“劳烦你替我向刘夫人道声节哀。” “多谢夫人体谅。”小厮拱手。 姜妙又深深看了一眼刘家光彩不复的宅邸,这才和姚氏重新坐上马车,离开了广明街。 “唉……”姚氏一坐上去就叹气,“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好端端的人,才刚被抓进去,连审都没审,就这么走了……这顶梁柱一倒,往后刘夫人还不知要如何撑起这个家。” “刘老爷一死,就死无对证,变相坐实罪名了。”姜妙说:“棺椁要回祖籍,刘夫人他们自然也是要搬回祖籍的,过不了多久,这宅子就该空了。” 就是可怜小公主,被掳出去,到现在都还不知自己生父已经不在了。 姜妙想到姜云衢的那封威胁信,面色不由沉了下来。 “转道,去南阳街姜府。”姜妙突然吩咐。 “哎?”姚氏不解,“去那儿干嘛?” 姜妙冷笑,“之前我未婚先孕消息爆出来时,他们一边看我笑话,一边想法子要把我踢出来,如今风水轮流转,我怎能不回敬一下?” 姚氏想想也对。 姜明山父子害得刘家家破人亡,这种时候,总不能刘家在挂白办丧,姜家还舒舒服服住着人家宅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吧? 想到这儿,姚氏越发觉得自己离开姜明山那人渣是对的,否则这次真要被他们父子带累得脸面都没了。 马车穿过四柱三间的牌坊,停靠在姜府西角门外。 姜妙挑帘往外一瞧,就见不远处的正大门和近处的角门外都有身穿红布马甲、腰佩雁翎刀的衙差守着。 显然是没抓到姜云衢,守株待兔守到家门口来了。 吉平见状,犹豫着问:“大姑奶奶,咱还下去不?” “你先去问问让不让进人。”姜妙说。 吉平便小跑过去问了几句,不多会儿再回来,说能进。 他们只是奉命来守逃犯姜云衢的,南齐对于科考舞弊的处理虽然严苛,但还不至于牵连到家人。 姜妙和姚氏便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上前扣响角门。 角门后的小厮听到动静,以为是官差,齐齐吓了一跳,没敢第一时间开门,从门缝里瞥见姜妙的衣服以及手上的绣帕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得见姜妙,两个小厮齐齐对视一眼,赶紧叫了声“大姑奶奶”。 “叫我夫人就行了。”姜妙一面往里走,一面说,“现在的我,跟姜家没半点关系,这一趟,是替你们家少奶奶来的。” “那小的先进去通报。” 其中一个小厮撒腿就往祥恒院跑。 亲家被抓,畏罪自杀,儿子又畏罪潜逃,大门外被衙门的人守着,跟坐牢似的,姜明山这两天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现在听得门房小厮说姜妙母女来了,他先是皱眉,随即眼神儿一亮,“快快有请。” 不多会儿,姜妙和姚氏便到了祥恒院。 姜明山亲自迎出来,老脸上一阵感动,“妙娘,珍娘,我就知道,危急关头咱们还是一家人,毕竟……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哪能说抹掉就抹掉的。” “还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姚氏冷呸一声,“遭了难才想到珍娘,你宠了那么多年的香饽饽莺娘子这会儿正在刑部大牢里呢,你怎么不去跟她谈夫妻情分了?” 姜明山老脸一僵,随即又讪讪道:“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挂在嘴边不忘了,再说,大郎成亲的时候我让你坐的高堂,就代表我心里只有你没她。” 这话恶心得姚氏险些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姜妙嘴角抽了抽,直接问姜明山,“姜云衢呢?” “跑了啊!”姜明山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抓捕他,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睡安稳了。” “刘尚书死得那么冤,全都是你们父子害的,你当然不能睡得太安稳。”姜妙说着,径直走进厅屋找位置坐下。 姜明山听着,老脸又是一黑,“参加科考的不是我,在他们家搜出证据的人也不是我,那怎么能是我害的?” 姜妙冷冷一笑,“不是你害的,刘家现在正在办丧,别人可以为了避嫌不去,你这当亲家的竟然也不露面?” 他当然也是为了避嫌! 现在亲家和儿子都出了事儿,得亏不用连坐,眼下唯有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但这话,他不能明说,便只沉着脸道:“我要能出去,我早去了,你们来的时候又不是没见着,外头那么多人守着呢!” 姜妙挑眉,“你连个职位都没有,在京城啥也不是,他们连你去给亲家上柱香也要管?” 姜明山被噎得老脸越发难看。 想到来姜家的目的,姜妙不再跟他废话,“姜云衢逃了,现在外面不单单是要抓他回来坐牢的衙差,还有承恩公府的人要杀了他灭口,那些人找不到姜云衢,一定会先杀了你威胁他现身,你要是个识趣的,就马上告诉我,姜云衢到底在哪?” 姜明山一听说承恩公府找不到姜云衢会拿他开刀,吓得浑身一哆嗦,“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姜妙眼神一厉,“他临走前,难道一句话都没留下吗?” “他他他,他只是说要出去躲上一阵子,具体去哪,我也没来得及问。” 看来白跑一趟了,姜云衢的下落,还得自己找。 姜妙烦躁地皱皱眉,唤上姚氏,母女两个出了祥恒院。 刚要出垂花门,就听得背后有人喊她们。 姜妙回头一看,就见是老温氏老两口,肩扛手提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包袱。 见着姜妙,老温氏先是尴尬地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即直入主题,“那个,妙娘,我们老两口能不能去你们那儿住上一阵子,好歹也是你二爷爷二奶奶,你合该孝敬我们的。” 姜妙直接听笑了,“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宅子小,又破,比不上你们家这陪嫁来的大豪宅,让您二位住进去,那是屈尊了,我要折寿的。 哦对了,前一段儿老太太不是准备为姜老爷张罗填房的事儿吗?您再等等呗,没准儿,那位填房的陪嫁更殷实,宅子更大呢?宽敞华丽的大宅子,它住着不舒服吗?干啥那么想不开非得去我们那小窝里挤?那宅子呀,它配不上您二位这样尊贵的身份。” 老温氏听得老脸僵黑,“哎你这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姚氏在一旁冷笑,“没骂你一声不要脸的老东西就不错了,你还拿辈分来绑架她,都落魄成什么样儿了还到处端架子,也不回去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德行,让妙娘孝敬你,你也配?” “你!”老温氏伸手指着姚氏,骂又骂不过,索性扔了包袱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想玩撒泼耍赖那一套。 姜妙才不鸟她,直接拉着姚氏走人。 …… 母女俩回到延寿居,姜妙刚回房在榻上落座,小宝就跑进来黏在她怀里要抱抱。 姜妙只得把儿子抱到腿上,顺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圆滚滚的。 姜妙问:“又背着我吃什么了?” 小宝心虚地低着头,抬起小手背往嘴上一抹,抹完才抬头看姜妙,说:“没吃。” 姜妙瞅了眼他嘴角的油渍,捏捏他小脸,“再这么吃下去,你就要变成小胖子了。” 小宝嘟着嘴。 之前没长牙的时候不能吃,现在能吃了,他当然要补回来。 而且,梦里面他就是因为被爹爹控制了饮食才会那么瘦,因为太瘦,才会被人一推就掉进荷塘里,他现在要把自己吃成小胖墩儿,以后就没人推得动了。 “娘亲~”小宝晃悠着两条小短腿,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妙。 “嗯?”姜妙问:“怎么了?” “爹爹怎么不来了?” 他想问的是,怎么纳采之后就没动静了,但是又不知后面都是些什么流程,只能干着急。 在庄子上那会儿听姥姥私底下跟姑姥姥嘀咕过,说爹爹属龙,本命年不该成亲的。 他就一直犯愁,每天都掰着小手数,娘亲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嫁给爹爹呀,这中间,可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但姜妙明显没领略儿子的意思,便顺着字面意思答道:“他最近忙。” 再忙也不能把终身大事给忙忘了呀! 小宝不满地继续嘟着嘴。 这时,丫鬟露珠从外头进来,手里捏了张大红描金鸳鸯的喜帖。 “大姑奶奶,是承恩公府来的。”露珠说着,递了过来。 姜妙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承恩公府的帖子。 她顿时皱眉。 众所周知,厂公与承恩公府是死对头,她又是肖彻即将过门的未婚妻。 傅经纶与九公主大婚,那边怎么想得起来给她递帖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2、调皮(3更) 隔天姜秀兰得了空来延寿居串门,姜妙才从她口中得知,肖府也接到了承恩公府的喜帖。 姜秀兰说:“他们家喜帖早在年初下聘那会儿就已经送出去了,你和厂公现在才收到,可见是临时加的。” 临时加的,而且请的还是死对头,又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到底什么用意,姜妙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来。 承恩公府这是在无声向他们宣告胜利呢! 果然够无耻! “哎对了,我听说你们去了刘家吊唁,那边情况如何?”姜秀兰突然问了句。 “不如何。”姚氏说:“刘夫人为了不牵连旁人,谁都不让进,我和妙娘也只在角门外站了站就回来了。” “造孽啊!”姜秀兰黑着脸,“姜云衢那挨千刀的,自个儿逃就逃,还把刘家娇娇给掳走,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皇宫里的眼线,厂公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安排人去找,我倒是认识几个到处走动的行脚商人,但一一问过来也都没什么结果,你们说,他会不会早就离开京城了?” “就算要离开,应该也不会很远。” 姜妙是根据那封威胁信作出来的判断。 姜云衢没有在信上提出时间限制,也没有告诉她,回信送去哪,说明,他并不需要她回信,那么,他后面就一定还会再写信来。 这也是姜妙收到信后没有着急上火的原因。 因为明白了姜云衢掳走刘婉姝的目的,是用刘婉姝来威胁她助他重回京城。 既然有所求,那么在达到目的之前,姜云衢还不敢对刘婉姝怎么样。 然而京城那么大,城外就更大了,倘若姜云衢带着刘婉姝躲进无人的深山老林里,别说只她一个,就算肖彻派出再多的护卫,也不一定能把人给找到。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待姜云衢下一封信的到来,再顺藤摸瓜,看能不能一次性锁定位置顺利把刘婉姝给救出来。 “妙娘?”见姜妙走神,姜秀兰喊了她一声。 “姑妈,怎么了?” 姜秀兰道:“承恩公府这桌席面,看来你是免不得了,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傅经纬那个世子夫人田氏,是个掐尖要强不好相与的,你到时要小心应付,没得在她手上吃了亏。” “好,我知道了。”姜妙点点头。 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九公主,马上就要出嫁,应该接回来了吧? …… 离着大婚只差几日,李敏薇确实被接回来了,刚入紫禁城就去咸福宫拜见孙贵妃。 天气渐渐暑热,孙贵妃手里拿着一柄绣兰花的宫纱团扇轻轻扇着,歪在紫檀雕荷花纹长榻上,一手撑着额头,抬眼看向跪在门口的李敏薇,“在静水庵待了这么久,规矩都学会没?” 李敏薇活了十四年,从未得过孙贵妃允许入殿,每次来都只能到门口便止步。 眼下听到孙贵妃问话,她怯怯地点点头。 孙贵妃红唇微勾,眼神却冷,“本宫怎么听说,你有些不安分呢?” 李敏薇脊背微僵,小脸一白,忙拼命摇着小脑袋,未敢抬头看里面的人一眼。 “秋葵。”孙贵妃唤了一声。 “娘娘有何吩咐?”穿着艾青袄裙的大宫女秋葵马上走过来。 “本宫之前让你准备的汤药,准备好没?” 听着贵妃娘娘语气冰冷地一问,秋葵浑身都打了个寒颤。 那药一旦喝下去,九公主往后可就真的不能再开口说话了,她才十四岁,娇花一般的年纪啊! “嗯?”孙贵妃见她半晌没动静,不由得眼神一厉。 “娘娘……” “皇上驾到——” 秋葵正想说什么,就听得外头传来御前总管刘公公的高声唱名。 “让她挪开些,别挡着路了。”孙贵妃姿势都没换一下,手中团扇仍旧轻轻扇着,半点没有要下去迎接圣驾的意思。 咸福宫的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把李敏薇扶起来又跪到一旁,她们才纷纷盈盈下拜。 崇明帝过来时,眼神在李敏薇身上定了定便挪开,让众人平身,然后哈哈哈大笑着抬步跨入门槛,“朕今儿在御花园跟她们下棋,爱妃不去,朕没对手,都没意思了。哦对了,朕听说你身子不爽利,是哪不舒服?” 孙贵妃看着他,“看到皇上,我哪哪都不舒服。” “呵呵,朕就喜欢爱妃这股辣劲儿,够味儿。”崇明帝坐下来,要把她往怀里揽。 孙贵妃往后退了退,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咸猪手,最终阴着脸贴在他胸膛上。 秋葵等几位宫女纷纷垂下头。 刘公公更是冷汗直流。 整个后宫,就数咸福宫这位架子最大,胆儿最肥,见了皇上不仅不行礼,还语不惊人死不休。 “爱妃啊!”崇明帝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朕宠了你这么些年,现在小九都要出嫁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朕那把钥匙在哪,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孙贵妃忍着恶心,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柳眉一挑,红唇微勾,“就在咸福宫里咯,皇上加把劲,没准儿哪天就找到了呢?” “调皮!”崇明帝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满脸宠溺,眼底却划过一丝阴冷。 当年那个孽种一定没死,那么钥匙就一定在他身上。 他已经让肖彻去找了,等找到,他就再也不必成天跟她虚与委蛇。 虽然孙贵妃华丽美艳的长相确实勾人,但他向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最大的兴趣,是先帝地宫里的宝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3、善有善报恶有恶报(1更) 见孙贵妃冷着自己,崇明帝又重新将她纳入怀里,眼神却看向门外低着头站在宫人群里存在感低到毫不起眼的李敏薇,“朕知你不喜她的存在,但不论怎么说,那都是你的亲生骨肉,更是皇室的正统公主,如今都要出嫁了,你好歹意思意思,对她好点儿,就当,给朕一个面子,好不好?” 说着捧了她的脸,要往她红唇上凑。 孙贵妃适时用团扇一挡,脑袋往后歪了歪,“皇上不好好在御花园下棋,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最主要的,当然是为了陪爱妃。”崇明帝挑眉,“听说你不舒服,朕这心里也不好受,不信你摸摸。” 一面说,一面拉过她的手往他胸膛上贴。 孙贵妃想挣脱,左手却被崇明帝牢牢攥住,把所有人都屏退下去后,满眼深情地望着她,“朕当年出宫前往封地时,你刚入宫参加父皇的选秀,我恰巧路过,那么多秀女,朕一眼就看到了你,此后在封地的那么些年,朕日思夜念,梦里都是你的倩影。 好在皇天不负,朕最终还是抱得了美人归,瑶儿,你别怨朕不顾伦常,朕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已,你跟着他,只能做三千分之一,但在朕这儿,你的专宠是独一份的。” 孙贵妃拿开挡在琼鼻上的团扇,对上崇明帝的双眼,“皇上爱的,是我身上那把钥匙吧?” 崇明帝丝毫不慌,“呵呵,你、小九和钥匙朕都爱,但你永远排在第一位,小九第二。钥匙的下落,你不说也行,但小九,你真不能再这么虐待她了,毕竟马上就要嫁到承恩公府,傅成博那老东西他知道你的身份,朕要是送个浑身是伤的儿媳妇给他,万一他觉得朕是在仗势欺人敷衍他,借机拿你的身份来说事儿,到时让更多人得知你是先帝妃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孙贵妃轻轻垂下眸子,没说话。 崇明帝莞尔,“爱妃不说话,朕就当你是默认了。” 说着趁机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然后大笑着离开咸福宫。 孙贵妃脸色一僵,随即深深皱起眉,用帕子狠狠擦了擦嘴唇,这还不够,马上让秋葵打来温水,嘴上沾了脏东西似的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搓得都有些肿了感觉到疼才肯罢休。 秋葵端起铜盆,倒了水再回来给她补妆,补完才站往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娘娘,给九公主准备的汤药,什么时候让她喝?” “扔了吧。”孙贵妃坐在微黄的青鸾铜镜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到御药房取些祛疤生肌的药膏送过去。” 秋葵闻言,大松了口气,暗暗道声菩萨保佑。 她跟这咸福宫里的其他几位宫女一样,都是几年前才被安排到贵妃娘娘身边来伺候的,对于贵妃娘娘的过往一无所知,倒是把贵妃娘娘的脾气摸了个一清二楚,娘娘气性儿大,谱儿摆得也大,皇上的面子都敢不给,在皇上跟前从不自称“臣妾”,说话从来都是“我我我”的,皇上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 然而越是这样,皇上就越宠她。 这样的恩宠,不知羡煞了多少枯等圣驾的宫妃。 毕竟是宠冠六宫的女人,性子骄纵些也能理解,但有一点,秋葵始终想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老是想着虐待九公主?那可是皇上亲生的骨肉啊!皇上很多时候竟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唉,真搞不懂这些贵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 吊唁没去成,灵柩出殡回乡这天,姜妙让吉平赶了马车,她坐在上面,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路。 刘家祖籍在庐州,中间有一段水路,因此他们家准备了几条灵船,负责给父亲扶灵的孝子孝女刘子珩、梁氏以及刘婉姝头上的两个庶女姐姐和姐夫陪着棺椁上了最前面那艘船。 刘夫人和刘老爷的妾室们带着小厮丫鬟上后面这艘,姜妙趁着她换船,赶紧下了马车,却没有着急过去,四下扫了眼,想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但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至于暗处有没有,姜妙已经顾不上了,眼瞅着刘夫人就要上船,她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让她这么走了。 深吸口气,姜妙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嘴里喊着,“刘夫人!” 一身缟素头簪白花的刘夫人刚被孔嬷嬷搀扶着踏上甲板,就听得背后有人喊自己,她忙回头,就见姜妙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刘夫人神情微动。 “是督主夫人。”孔嬷嬷激动道。 刘夫人瞧着她,闭了闭眼,最终还是一狠心,吩咐,“开船!” 姜妙见状,脸色微微一变,“刘夫人,我手上有刘三姑娘的消息,您不妨听了再走。” 孔嬷嬷一听有姑娘的消息,眼圈都红了,“夫人,咱们还是见见她吧?” 刘夫人一双憔悴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闻言,怒喝一声,“见什么见!” “可,督主夫人知道姑娘的消息啊!”孔嬷嬷垂泪道。 刘夫人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把眼泪逼回去。 她何尝不想知道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囡囡在哪,可老爷自为官以来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如今竟落得个满身污名晚节不保的下场,他曾说过,官场如战场,不定哪天自己就能让有心人给栽赃拉下马,要真有那么一天,他死便死了,绝不牵连任何人。 这是老爷生前最大的遗愿。 夫妻几十年,她没能在紧要关头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帮他完成遗愿。 刚入狱那夜老爷就“畏罪自杀”,想也知是紫禁城里那位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杀鸡儆猴敲打东厂。 姜妙身为准督主夫人,身份本就敏感,自己若是这个时候见她,万一被有心人看了去,后面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来。 “夫人。”姜妙道:“就几句话的工夫,我不谈别的,只跟您说说刘三姑娘的事儿。” 刘夫人攥紧手指,眉眼间满是纠结。 “您不下来也行。”姜妙说:“只要不开船,我就站在这儿说,刘三姑娘她跟你们姑爷在一块,目前没什么大碍,您别太担心她,我会尽全力把人找到,交还给您。” 刘夫人听到闺女的消息,心都揪疼了,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放声痛哭。 原本和和美美的一个家,突然之间遭逢变故,天塌了,顶梁柱倒了,丈夫的后事等着料理,女儿还被人掳走生死未卜。 刘夫人那无助彷徨而又肝肠寸断的哭声,听得姜妙心里一阵阵地绞着痛。 她别开眼,不忍再说道别的话,直接上了马车。 毕竟这一走,谁也料不准还能不能后会有期。 …… 回到延寿居,姜妙一整天都心情郁郁的,靠在黄花梨三屏罗汉床上无精打采。 小宝来她跟前蹦跶了两下,她懒得搭理,喊了青杏进来抱出去。 青杏见她状态不对,就去正屋那边跟姚氏说了一声。 姚氏没多会儿就过来了,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是刚沏好的蜂蜜茶。 知道闺女刚送完刘家的灵心里不舒坦,姚氏便没主动去提,怕她听了又难受。 把托盘放在炕桌上,顺势在罗汉床的另一头坐下,端出里头的青花茶盏递给她,“来,喝点儿甜的,嘴里甜了,什么事儿都能过去。” 姜妙接过,凑到唇边抿了一口,果然甜丝丝的,郁结的心情总算得到了缓解,但还是垂着眼不想说话。 等她喝完,姚氏才让露珠来把托盘撤下去,又把炕桌拿到一旁,她挪到姜妙身边,伸手将闺女揽入怀里,语重心长地说:“这世上每天都有人生,自然也就每天都有人死,刘老爷生前是直臣,死后也会是直鬼,只要他问心无愧,任何人都玷污不了他的名声。” 姜妙问她,“娘,您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吗?” 姚氏说:“信,怎么不信?你看看姜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那对父子的报应,竟然需要牺牲整个礼部尚书府,代价何其大?” 而且,真正作恶的承恩公府,现在仍旧四处蹦跶,甚至还敢明目张胆地给她和肖彻送喜帖,他们家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背后有崇明帝那样的靠山。 姜妙甚至怀疑,刘老爷刚入狱就没了,是崇明帝暗中授的意,只为了保住承恩公府,保住他的亲外甥。 如果真是这样,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只是底层百姓在皇权倾轧下自我麻痹的一句笑话。 在这律法只对平民百姓生效的世道,有权有势的恶人只会更恶,哪来的报应? …… 四月初六,承恩公府二公子傅经纶与九公主李敏薇大婚。 姜妙一想到帖子是承恩公府来的,心里别提多膈应,但又想着自己去了就能见到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便舒了口气,坐到镜台前任由青杏给她捯饬妆容。 姜妙长这么大,参加过的婚礼并不多,一个姜柔的,一个姜云衢的。 姜柔那次,刚嫁过去就当了现成的娘踩了大坑,不过那是她自个儿选择的,日子再不好过,跪着也得过完。 姜云衢那次,也是踩了大坑娶了个祖宗回来,婚后更是鸡飞狗跳。 虽然是姜妙想看到的结果,但对于刘婉姝而言,嫁入这样的人家,她的婚姻是不幸福的。 这次参加的,是贵族婚礼,一直听小安子各种吹捧傅二,说那是京城第一公子,多优秀,多完美云云。 姜妙便想着,九公主已经惨到不能再惨了,婚后应该能幸福一点儿了吧? 傅二要真与傅经纬不同,是个品行端正的,他应该会对九公主好。 正想着,外头就传来吉平兴奋的声音,“厂公来了。” 姜妙心神一荡,马上敛了思绪。 青杏笑道:“厂公肯定是来接姑娘去承恩公府的。” “嗯。”姜妙点点头,心底止不住的喜悦。 她还想着哪天他不忙了,自己再去找他,跟他说说姜云衢那封信的事儿,没想到他就来了,感觉好似心有灵犀一般。 青杏从铜镜里看到姜妙还未上胭脂的面颊有些红,暗笑了笑,也没戳破她。 梳好妆从西厢房出来,肖彻已经在姚氏的厅屋坐下。 姜妙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打开帘子,明知他来接自己,但还是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肖彻道:“接你去赴宴。” 姚氏说:“他来接你也好,省得我不放心。” 现在外头那么乱,姜妙一个人,就带个丫鬟小厮去,那多危险啊! 姜妙看着时辰不早,也没想着坐,便催促他,“那快走吧,一会儿去迟了。” 肖彻“嗯”一声,起身向姚氏告退,俩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正屋,跨过庭院出垂花门,就见小安子驾了马车等在外面。 他前段时间病了,怕把病气过给小宝,就主动回庄子上养了几天,今儿才刚过来。 姜妙见到他,笑问:“病都好了?” 小安子嗯嗯点头,“早说过我要陪着妙姐姐去承恩公府看二公子大婚的,就算病着,我也得去。” 姜妙嘴角微抽,“你家厂公还在这儿站着呢,你就傅二公子念叨个不停了,仔细他一生气,直接把你卖给承恩公府。” 小安子顿时委屈巴巴地看向肖彻。 肖彻道:“时辰不早了,准备启程。” 小安子面儿上的委屈一收,马上下来给姜妙放好脚凳,姜妙便带着青杏一块儿坐上去。 肖彻骑着他的赤风马,一行人出发前往承恩公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4、斗!(2更) 马车穿过长长的主街道,过宣武门入内城,最后在福隆街承恩公府大门外停下。 原本这种时候,在外头接待客人的都是府上的得力管事带着几个小厮。 但姜妙一挑帘就得见一身紫色圆领袍的傅经纬站在台矶上,对着每一个前来的客人笑脸盈盈。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偏头朝这边瞥来,正巧对上姜妙的目光,也看到了姜妙马车外还骑在赤风马上肩背挺直气质沉稳的肖彻,他呵地一笑,冲着姜妙挑了挑眉。 姜妙面色一沉,直接甩下帘子,看到这人渣她就想到刘家,直倒胃口,都不想去了。 这时,肖彻的声音隔着帘子透了进来,“今日他不是主角,犯不着跟他置气。” 姜妙静下心来想了想,也是,自己是来见九公主的,没必要因为这种人给自己添堵。 青杏已经下去了,踮着脚为她打开帘子。 姜妙弯着腰,提着裙摆下了来。 毕竟娶的是天家公主,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废物,来捧场的客人还是很多,大门前熙熙攘攘,都是些走交情过场面的达官显贵。 两座石狮子脖子里绑了大红团花,一片热闹喜庆。 不过姜妙去年就已经在老爷子六十大寿上得见过比这更大的阵仗,因此没觉得多稀奇,她只低头跟着肖彻往里走,小安子和青杏在后面捧随礼。 “哟,您二位来了?”傅经纬特地站到外面,等的就是姜妙,因为一会儿姜妙去了内院,他就再也见不着了。 一面说,一面伸手要去拿姜妙手里的帖子,然而连个角角都还没碰到,就被肖彻抢先一步,把姜妙的帖子拿到手里,和自己的一并递给傅经纬。 傅经纬抓了个空,当即黑着脸撇撇嘴,“这都还没过门,肖彻你至于吗?” “没过门也不是你能肖想的。”肖彻递了个眼色给青杏,意在让她随着姜妙先进去。 傅经纬却不依不饶,呵呵一声讽笑,“你不也没肖想上,让人给抢了先吗?哎,话说,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她那位……是谁?” 姜妙冷着脸,越瞅傅经纬越不顺眼。 肖彻却是神色从容,语气波澜不惊,“是谁也不可能是个从马背上摔下来就能摔成废人的废物。” 一句话让傅经纬僵了脸,他四下扫了眼,见几个小厮一脸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 等回过神,肖彻早就进去了。 傅经纬不服气地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小厮身上,却是对着肖彻进去的方向一通嚷,“滚滚滚!死阉奴!早晚有一天缝了你那张破嘴!” …… 姜妙是女眷,进门后被管事婆子领着,顺着抄手游廊进了内仪门,又穿过一片繁花似锦芭蕉凝翠的宽阔庭院,最后来到内宅正堂。 永宁长公主去得早,他们家老太太前些年也不在了,现如今内宅女主人便只得世子夫人田氏一个,姜妙来赴宴,理应来见她。 管事婆子没进去,只跟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那俩丫鬟听说来的是前段时间丑闻缠身闹得沸沸扬扬还险些被退婚的准督主夫人姜氏,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往里通报了一声,“准督主夫人来了。” 闻言,厅屋里先前还热闹哄哄的贵妇人们说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的目光齐刷刷朝着门口看来,心照不宣地在等着看笑话。 姜妙没有犹豫,让青杏留在外头,自己打了帘子走进去,就见居中的罗汉榻上坐着个身穿天蚕锦暗红长褙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小妇人。 想必,这位就是姑妈口中掐尖要强不好相与的世子夫人田氏了。 原本好好的瓜子小脸柳叶眉,却偏要梳个增龄的牡丹头,光看发型不看脸,还以为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 姜妙想着,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太年轻,在世家夫人们跟前镇不住场子,想弄个沉稳一点儿的发型,殊不知她压根驾驭不住这样的发型,效果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两旁圈椅上排排坐的都是聪明人,说的都是大面儿上的客套话,谁也不会蠢到直接点破她。 反倒是田氏,自打姜妙一进来,那眼神就变得格外复杂。 她以前没得见过姜妙,但她知道,世子曾经被个不要脸的小寡妇迷得神魂颠倒,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身边信得过的陪房嬷嬷调查清楚,原来那小寡妇不是旁人,正是被肖督主养在庄子上,而且准备娶过门的那位。 她早就在心里恨透了这贱人,但无奈对方背靠着肖彻,她不敢轻举妄动,便只得默默等待机会。 前些日子不知什么人突然爆出姜妙未婚先孕的丑闻,闹得人尽皆知,又说肖府有意退婚。 那几天,田氏心里别提多畅快,对待下人的脸色都和善多了。 被人奸污未婚先孕,都生了娃还来勾引世子,这不就是典型的狐媚子么? 狐媚子就该得个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下场! 田氏还想着,真是天助我也,无需她做什么,老天就替她把贱人给收了。 然而没过多久,肖督主竟然就请了安国侯府老太君亲自上门去取庚帖走三书六礼中的第一书第一礼。 田氏得知后,胸中又结了一口郁气。 陪房嬷嬷还劝她,说这样的狐媚子让肖督主收了也好,省得以后再出去四下祸害男人。 田氏虽恨,却不得不按捺住心思,也盼着她早些嫁过去,好让世子彻底收了心。 但现在,终于得见恨了那么久的人,对方一身绣飞燕的湘妃色对襟襦裙,纤腰楚楚,配上那张倾城绝艳的脸,竟把她花了一个多时辰的装扮压得黯然失色,好似仗着得宠上门挑衅正室的美艳贱妾。 田氏攥着帕子,脸色僵硬难看。 姜妙无视她的眼神,福身行了个礼,“世子夫人大安。” 田氏越看她就越恨,就是这张脸,把世子的魂儿都给勾没了,难怪世子坚持要给她送帖子,合着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见美人呢? 呵,美人?狐媚子投生的贱人罢了! 陪房嬷嬷见田氏愣神,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田氏忙拉回思绪,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妙,“原来准督主夫人,久仰大名,连我们府上的丫头小子都听说过你,我早就盼着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了,今儿难得碰上,这一瞧,还真真是个天仙似的美人儿。”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却处处暗讽姜妙是因为未婚先孕才会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的她。 而且,对于一个被人奸污过的女人而言,“美人”绝对不是什么褒奖。 有几个贵妇人甚至已经用帕子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 姜妙早在来前就做好了准备,哦不,应该说,早在她决定活下来,把孩子生下的那天,她就做好了面对世俗眼光的准备,对于明嘲暗讽,她早已刀枪不入。 当下闻言,便只轻轻莞尔,看着田氏,“世子夫人倒是跟外头传言的……嗯,有所不同。” 她眼神明净,看不出半分恶意,可这半遮半掩的话,却叫田氏直接黑了脸。 什么叫“有所不同”?这贱人是什么意思?嘲讽她吗? 田氏本就因为容貌被姜妙狠狠压下去心里憋了一团火,听得这话,更是怒得想骂人。 但陪房嬷嬷及时出口,挽救了她险些脱口而出的冲动。 “公主出降流程繁琐,诸位夫人还有的等,不如先移步花园,亭阁水榭里给大家准备了茶点,咱们边吃茶边赏花,花轿来了再去礼堂里热闹。”那陪房嬷嬷一脸的褶子,说话却是个稳妥的,滴水不漏。 田氏这才立时反应过来,面上挤出一抹端庄的笑,“对,大家都先去花园儿里坐坐,等小叔的花轿回来拜了堂,咱们再去新房里凑热闹。” 贵妇人们闻言,纷纷站起身,前前后后地出了正厅。 田氏忙让丫鬟婆子们招呼着。 见姜妙转过身,田氏出言道:“夫人留步,我头一次见你,觉得亲切得紧,咱们坐下说会儿话吧!” 知道躲不过,姜妙索性不躲,直接走到一旁的圈椅上落座,眉眼含笑,“世子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田氏捧着茶盏轻叹了一声,“前些日子外头那些传言,想来对你伤害挺大的,毕竟这种事儿……嗯,你别太往心上去,大家议论一阵,过了也就忘了。” 姜妙说:“我没往心上去,世子夫人若是不提,我都差不多要忘了。” 这是变相骂她刻薄恶毒专挑别人痛处踩? 田氏瞧着姜妙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陪房嬷嬷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是个段位高的,凭田氏的道行,光是嘴上就斗不过,她蹙蹙眉头,递了个眼色给田氏。 可田氏偏是个掐尖要强的,不肯服输,明知斗不过还要斗,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脸青了一会儿,面上逐渐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其实这孩子啊,还是应该跟亲生的爹娘在一块儿才好,这么些年,你就没想过去找那个人吗?不管怎么说,也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姜妙轻笑一声,“我没找,倒是有个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主动找上我,说愿意给我儿子当后爹。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看上我的美色,后来才知,他之所以说那些话,是因为自己家里那个不会生儿子。 本来嘛,这种事儿也不能全怨咱们女人,可偏偏,他家里那位是个嘴上不留德的,旁人的事儿,她是也说,不是也说,可不就把子孙福给说没了么? 而且,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的心,还偏要去找那些无辜女人的茬,天底下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她找得过来么?真蠢! 虽然我最后没答应,但我觉得那男人挺可怜的,竟然被逼到想认别人的种当儿子的地步,那他家里那位,得是让他恶心到了什么地步呀?世子夫人你说对吧?” 听出来姜妙在影射自己生不出儿子,影射自己没本事,拴不住世子的心,田氏气得脸色青黑,浑身发抖。 陪房嬷嬷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同时心里暗恼。 早就递眼色了,偏偏自家姑娘不听,现在让人这么指桑骂槐,都骂到断子绝孙上去了,还一个字都反驳不回去,痛快了吧? 满意地欣赏了一下田氏难看至极的脸色,姜妙微勾起唇,问她,“世子夫人还想聊什么吗?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能聊,你随便起个话题,我没准儿都能接上两句。” 还聊? 田氏恨不能冲上去撕烂她那张脸! “没事儿了,你先出去吧。”田氏抓着胸口的衣襟,不知做了多少个深呼吸才没让自己就这么气晕过去。 “哦。”姜妙站起身,临走前关切了一句,“世子夫人脸色不大好,还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今儿是大喜的日子,病了可不好。” 田氏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僵硬难看的笑。 姜妙挑开绣帘出来,青杏还等在外头。 得见她,青杏笑着竖起大拇指。 先前屋里的话,她都听说了,简直对姜妙的一番反击佩服得五体投地。 姜妙冷笑了笑,她是被人污了身子名声不好,但这不代表她就合该被人当成软柿子捏来捏去。 旁人越戳她痛处,只会让她越来越有勇气去面对自己不堪的过往和痛苦。 主仆俩出了田氏的院子,径直前往花园,找个无人的亭子坐下用了些茶点。 不知过了多久,青石小道那头才有管事婆子们的通报声传来,“花轿临门了!花轿临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5、拜堂,媳妇儿自己养(3更) 听到花轿来了,姜妙一下子站起来,拉着青杏就往喜堂方向走。 其他零零散散在园子里的贵妇人和贵女们也都成群结队地去往喜堂。 姜妙刚到没多会儿,远远地就瞧见一身大红嫁衣盖着龙凤呈祥盖头的新娘子被喜媒牵着跨过院门走进来,一旁走着的,正是新郎官傅经纶。 这是姜妙第二次看到傅经纶,第一次是当初在肖府后厨,她被傅经纬调戏。 那时候她光顾着应付傅经纬了,没注意他旁边的人,今儿却是看得真真切切。 那一袭大红喜袍的男子,眉目清隽好似丹青圣手笔下晕开的江南水墨画,气质谦雅仿若能润泽人心的涓涓细水,衬着清瘦修长的身躯,愣是把新郎官的喜袍给穿出仙人入凡尘的惊艳脱俗感来。 京城第一公子,这张脸果然名副其实。 然而人家不仅文武双全,身份还高,简直堪称完美。 满足了女儿家对于未来夫君的所有美好幻想。 原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不仅长得好看,气质和修养还拿捏得死死的,让女儿家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芳心暗许。 周围全是观礼客人们的倒抽气声,无一不是在惊艳傅经纶的天人之姿。 难怪小安子说什么也要来看傅二大婚,这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盛宴啊! 姜妙正感慨着,衣袖突然被人扯了扯。 她回头,就见青杏小脸红扑扑的,低声道:“姑娘,您已经是准督主夫人了,可别……” 她是想说,可别看到傅家这位公子就花了心,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姜妙直接让她给逗笑。 傅二长得确实好看,但是她家厂公也很俊美好不好?沉敛稳重有担当的才足够迷人。 而且,傅二这样的,给不了她安全感,每天还得想法子跟那么多想得到他的人斗智斗勇,不累得慌么?白送都不要! “倒是你。”姜妙戳了戳青杏的额头,“脸红什么?” 青杏捂着脸别过头,“我……我才没有。” 但傅二公子实在是太完美了,哪个姑娘看了都不可能冷静的,她这是正常反应而已。 新郎官和新娘子已经步入喜堂。 高堂上只坐着承恩公一人,另一边属于永宁长公主的位置是空着的。 姜妙带着青杏往前走了走,就听到有客人在小声嘀咕,“唉,可惜了,这么完美的二公子,竟然娶了个……” 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但旁边的人都懂,一个个摇头叹息。 上首坐着的承恩公更是绷着一张老脸,时不时往新娘子身上瞟一眼。 那眼神,仿佛自家养了二十四年的白菜被猪给拱了。 姜妙嘴角微抽,傅二这么完美,配个单纯的公主不好么? 一来省得他将来三妻四妾脏了身子降低百姓对他的好感。 二来,姜妙是真觉得,傅二这种谪仙,不适合娶个已经长大定型的姑娘,那样的姑娘心思太多。 九公主从小就被监禁着长大,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俩人之间又隔着十岁的年龄差。 傅二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完全可以自己养啊!这不挺好的吗? 李敏薇过去的十四年一片灰暗和空白,甚至被人骂成一无是处的草包废物,不就是等着傅二亲自给她定型吗? 她现在十四岁,十年后也才到傅二现在的年龄。 然而那时,她必定早已脱胎换骨。 这么一想,姜妙顿时觉得,这俩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时,一身朱红朝袍的赞礼官高喊着新郎新娘拜天地。 姜妙又趁机多看了傅经纶两眼,然后发现大喜的日子,他面上竟不喜不怒的,似乎从刚才接了新娘子进门就没得见他笑过。 这货该不会觉得九公主配不上他,还碎了他三妻四妾的梦,所以闷闷不乐的吧? 姜妙想得后背一阵恶寒,等回过神来,新娘子早就被送入了新房。 姜妙忙唤上青杏,“快快,咱们也跟上去瞧瞧。” 不仅她们主仆,另外还有不少贵妇人也想去新房。 虽然心里不认同这俩成一对儿,但新郎官揭盖头这么有仪式感的过程还是要有的。 然而众人到新房时,就见外头站着个脸绷得跟棺材板似的婆子。 姜妙一眼认出,这位正是当初在静水庵随时监视着李敏薇的廖嬷嬷。 贵妇人们止了步,面面相觑。 老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宫里出来的嬷嬷,地位可比她们还威风呢,自然不能轻易得罪。 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廖嬷嬷冷言道:“诸位夫人请回,我们公主累了,不想外人打扰。” 贵妇人们满脸尴尬,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互相打着哈哈,然后一转身回去了。 不多会儿,新房外就只剩下姜妙主仆二人。 廖嬷嬷深深看了姜妙一眼,正想出口撵人。 姜妙先一步道:“我是奉了厂公之命来的,他让我务必看到新娘子才能回去,嬷嬷若是不让我进去,我交不了差呀!” 廖嬷嬷皱皱眉头,但还是给姜妙让开了位置,仍旧绷着脸,语气冰冷,“一盏茶的工夫,夫人若是不抓点儿紧,就休怪老奴不客气进去撵人了。” 没想到搬出肖彻来真的管用,姜妙一个劲点头,“一定一定。” 说着推了门进去。 里头除了坐在桌边的傅经纶和坐在喜床上的李敏薇,连官媒都不得进去,整个新房里一片寂静。 傅经纶听得推门声,回头得见进来个长相艳绝的小妇人,微微一愣。 姜妙“咦”一声,问他,“傅二公子怎么不给新娘子揭盖头?” 说着指了指托盘里放着的金秤杆,“用那个揭。” 傅经纶这才“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去拿金秤杆。 他不是不揭,而是喜媒没得进来,他又是头一次娶亲,哪里懂那些,就有些不知所措,又怕直接出去不对,便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想再等等看,会不会有人进来。 这下进来了,他总算是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金秤杆在手,他走到喜床前,弯腰对着新娘子的盖头轻轻一挑,很快便露出盖头下顶着沉重凤冠的一颗小脑袋以及那带着婴儿肥的稚嫩小脸。 李敏薇已经在盖头里闷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是得以透口气,她没看新郎官,第一时间先看向姜妙,唇角弯了弯,露出一对小梨涡。 刚刚听到姜妙的声音,她就一阵激动,原来嫁了人,真的就能直接见到妙娘了。 姜妙瞧着傅经纶又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木讷样子,嘴角微抽,她这一趟进来,想说的都还没说上,合该媒人做的倒是全让她给做了。 问题是,她自己也还没嫁人啊! 暗暗叹口气,姜妙只得继续指挥,“快把公主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否则太重了,她撑不住多久的。” 傅经纶便又听话地取下李敏薇头上的凤冠放在一旁的方几上,“然后呢?” 这还使唤顺手了? 姜妙好笑,看了眼桌上的酒壶酒杯,指挥着俩人过去喝合卺酒。 李敏薇从未喝过酒,才一小口就呛得皱着小脸直咳,直接惊动了外头候着的廖嬷嬷。 廖嬷嬷推门进来,得见傅经纶和李敏薇坐在圆桌旁,二人手里各端着一个绑了红绳的银酒杯,当下明白过来他们在做什么,但仍旧板着脸,“还请驸马爷抓点儿紧,公主要休息了。” 天都还亮着就要休息? 姜妙尚未来得及多想,就听得廖嬷嬷继续道:“贵妃娘娘吩咐了,公主年方十四,尚未及笄,不适合圆房。” 李敏薇不懂“圆房”是什么意思,出嫁前也没人教过她,便歪着脑袋看傅经纶,一双眼睛怯懦中带着好奇。 傅经纶深深看了自己这位小娇妻一眼,似乎从进门到现在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他收回视线,淡淡“嗯”一声,算是应了廖嬷嬷的话。 廖嬷嬷说完,看向姜妙,“夫人,您该回去了。” 姜妙:“……” 她都还没来得及跟李敏薇说上话呢! 而且瞧着这架势,李敏薇貌似也没比在静水庵的时候好多少啊,只不过是从普通的木笼子转到了金笼子而已。 难道嫁了人,她还是得继续被监禁吗? 想到这儿,姜妙看着廖嬷嬷,“我再说一句话就走。” 说着,她走到傅经纶旁边,俯下身低声嘱咐:“一会儿你若是出去陪酒,让人送些鸡腿来给九公主。” 见傅经纶神情有些错愕,姜妙补充道:“她喜欢吃那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6、嗯,我醋了(1更) 姜妙本想再多说两句,奈何廖嬷嬷就那么冷冰冰地在一旁盯着,盯得她浑身不自在,便只得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青杏见她出来,忙问:“怎么样?见着人没?” “不仅见着,我还给他俩当了一回媒人呢!”姜妙撇撇嘴,心里还在因为没能跟李敏薇说上话而懊恼。 “哎对了。”她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我没记错的话,傅二今年二十四岁了吧?他脖子里怎么戴个小孩子戴的长命锁?” 之前隔得远,她还以为就只是个做装饰的金项圈,后来到了新房,隔得近了她才瞧清楚,金项圈上缀着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青杏也不太懂,摇摇头说不知道。 “算了,咱们去吃饭。”姜妙带着青杏要走,迎面就见小安子小跑着朝这边来。 姜妙挑眉,“你现在才来?新人都快入洞房了。” “拜堂那段儿我看了。”小安子说,“后面的,也不适合我看呀,我是来找妙姐姐的。” 他凑近姜妙,声音压得很低,“厂公担心你被他们家内宅的人欺负了,特地让我来的。” 姜妙想着,田氏确实是个不好相与的,但就那点儿段位,她还没放在眼里。 “哦对了,先前拜堂的时候,厂公在哪?”姜妙问。 “在外院。”小安子说,“太子殿下也来了,俩人在外院喝茶呢!” 姜妙点点头,尔后又看向小安子,“你是不是很了解傅二?” “我是厂公的人,怎么可能……”小安子被她这一问吓得脸都白了。 姜妙笑道,“我的意思是,你那么仰慕傅二,那你一定了解过,他脖子里为什么会戴个小孩子才戴的长命锁。” 小安子后怕地拍拍胸口,解释道:“他生母永宁长公主生他的时候难产,他自来就身子骨弱,家里怕养不活,便给他打了一把长命锁,又请大师开过光,说是一直要戴到二十四岁这年才能摘下来像正常人一样娶亲,不过我看他今天也戴着,大概是习惯了,怕摘下来会不吉利吧!” 又看着她,“妙姐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姜妙摇头,“咱们去吃饭。” …… 新房这边,姜妙一走,屋里便只剩傅经纶、李敏薇和廖嬷嬷三人。 已经喝完合卺酒,傅经纶也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便又继续坐着。 李敏薇比他还不懂,也呆呆坐着,眼巴巴瞅着桌上瓷碟里的花生瓜子,又不敢拿。 廖嬷嬷看了这呆头呆脑的二人一眼,出声道:“外院已经开席,驸马爷该出去陪酒了。” 傅经纶刚要起身,就感觉自己宽大的袍袖被人扯了扯,他垂眸,就见李敏薇轻轻捏着他的衣袖,像是怕他生气,她只捏了指尖大小那么点儿位置,娇粉的唇瓣轻轻抿着,明澈的双眼里却隐隐在期盼着什么。 被圆桌一挡,廖嬷嬷并未看到这个小动作。 傅经纶却反应过来什么,说:“我会让人给你送鸡腿的。” 李敏薇这才松开他的袖子,又看着桌上的喜果吞了吞口水。 她真的好饿,以前在静水庵饿了还能有粥喝,但是今天,三更天鸡都还没叫就得起床梳妆,然后去拜见母妃,再去奉天殿听封,还得去太庙拜别祖宗。 父皇好像给了她一个公主封号,她晕乎乎的没记住,只记得刘公公一提醒,她就得跪,不停地跪跪跪,每一道程序都好繁琐,也没人想起来给她一口吃的,饿到现在,她感觉浑身都提不起劲来,全靠一口气撑着。 傅经纶出去没多会儿,陪嫁宫女慧文就拎着食盒进来,食盒里除了卤鸡腿,还有一碗珍珠翡翠汤圆、一碟虾饺、一碟糖蒸粉糕并一盅。 李敏薇一看,小脸便微微僵住,她以前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看的吃食,但她知道,这些都是母妃不允许吃的。 搁在膝上的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李敏薇都没敢去看桌上,等慧文把剩下的摆完,她才伸手拖过那盘鸡腿,然后抬头看向廖嬷嬷。 别的都不要,就只要一只鸡腿,可不可以? 廖嬷嬷看她一眼,她又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 等慧文退出去,廖嬷嬷才道:“贵妃娘娘吩咐了,只要公主不开口说话,今后不会再限制你的饮食,但要敢说一句,后果你知道的。” 李敏薇忙不迭点头。 她知道,她都知道的。 一旦开口,她除了被打,除了被克扣饭食,还会再次被送到静水庵。 那地方偏远,见不到外人,狗洞被封了,她白天只能蹲在院子里数蚂蚁,晚上躺在硬板床上又冷又饿,没人会管她的死活。 甩甩脑袋拿起筷子,她第一个向准了鸡腿,有廖嬷嬷在一旁看着,也不敢狼吞虎咽,就小口小口地吃,每一口都感觉吃到了这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但她从小就被饿习惯了,没那么大的胃,啃完两只鸡腿,又喝了半碗汤,其他的便咽不下去了。 廖嬷嬷见状,喊了慧文进来收拾碗筷。 想到那么多好吃的要被倒进泔水桶,李敏薇心里一阵难受,明明可以放着,明天吃的。 但她最终只得眼睁睁看着。 等慧文出去,屋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廖嬷嬷才又道:“公主不能言语,便免了明儿一早去前厅敬茶的礼数,桑落院外那俩婆子是娘娘的人,你在静水庵就已经很熟悉了,你若要出院门,须得跟老奴知会一声,否则一律视为逃跑。” 李敏薇听得浑身一抖。 她身上所有的伤,都是那两个婆子打掐出来的,她们可厉害可厉害了,力气还大,一打她踢她,她躲都躲不掉。 但以前犯错,是因为还不适应不能说话的日子,她总会在不经意间就开口说句什么,然后被听到,被打。 现在不会了,她已经牢牢记住自己是个哑巴,而且,有那么多好吃的,不会再饿肚子,那张床看着也好大好软,躺上去应该很舒服吧?她觉得没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便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 …… 傅家散席时,姜妙带着小安子和青杏出去,就见肖彻已经等在外面。 他牵着赤风马立在夕阳下,昏黄的余晖,打斜了他修长挺拔的身影,跟傅经纶的气清骨雅不同,他是从烈火中千锤百炼脱颖而出的绝世宝剑,上天赐予他骨相完美的五官,阅历为他添一笔沉稳的魅力。 同样的二十四岁,傅经纶是万千少女的心头朱砂,得不到又抹不掉的白月光。 而肖彻,已经是多少人心目中望而生畏的上位者,是离着万岁只差一步,手腕铁血杀伐果断的九千岁。 也是,能在她最无助彷徨时说给她个家的最暖避风港。 加快步子走到近前,姜妙问他,“现在就要回去吗?” 小安子在一旁打趣她,“妙姐姐该不会是还没看够某人的盛世美颜吧?” 姜妙瞪他一眼,“你少在那胡咧咧,我找厂公有正事儿。” 再说了,盛世美颜就在跟前,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话完又看向肖彻,“要不,咱们先找个茶楼吧?” 姜云衢的事儿,不好当众说,回去说也不方便,不能让姚氏知道。 “前面不远处就有。”青杏伸手指了指,先前来的时候我有留意。 姜妙点头,“行,那就去前面那家。” 一行人上了茶馆二楼雅间,肖彻推开门带着姜妙走进去,小安子和青杏在外头守着。 姜妙坐下后,跟他说:“姜云衢临走前给我留了封信,两天后才让人送来给我,信上写着,刘婉姝在他手里,要想把人救出来,就必须想法子帮他洗脱罪名重回京城。” 肖彻临窗而立,闻言,回过身来,却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你看到傅二了?” 姜妙:“……” 他为什么会把小安子那种幼稚的话放在心上,是……在吃醋么? 姜妙“呃”了一声,“嗯,看到了。” “不过……”怕他生气,她话锋一转,“也就那样吧,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是皮好看,但骨相没有厂公美。” 地地道道的大实话,童叟无欺。 “也见到九公主了?”肖彻又问。 “原来你拐弯抹角地是想问她呀?”姜妙哼了哼,低声嘀咕,“我还以为你吃醋呢!” 害她白高兴一场,还以为万年铁树要开花了。 “没见到。”姜妙歪往一边,有些气不过,平白无故地扯什么九公主?就不能好好说正事儿吗? 肖彻见她皱着眉生闷气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不说是我派你去看的人么,怎么还翻脸不认了?” 姜妙噎了一下,“算了,我建议我们还是回归到姜云衢的话题上……” “嗯,我醋了。” 她话没说完,就听得他突然来了一句。 “啊?”姜妙完全没反应过来。 肖彻抬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面上看不到半点别的痕迹,“姜云衢既然敢留信威胁你,他有目的,那就证明刘三姑娘暂且无碍,你再等等,他应该还会再继续给你写信,到那时你再告诉我。” “我不要听这个。”姜妙盯着他,眉梢眼角染上止不住的笑意,“你把前面那句再说一遍。” “哪句?”肖彻问。 “就是你说你醋了的那句。” 肖彻神色淡淡,“你听错了。” “才没有!你肯定说了!”姜妙一面说,一面要去摸摸他的耳朵,看烫不烫。 听说撒谎的人耳朵都会比平时烫很多。 姜妙倾身过去,才刚碰了一下,就看到他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变红。 我的天,厂公竟然会脸红! 姜妙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看完耳垂想去看脸,然而刚抬头,就对上他湛黑的眸子,里头清晰映着她的倒影。 姜妙呼吸滞了滞,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上一紧,唇也很快被封住。 …… 离开茶楼时,青杏一见姜妙眉眼间藏不住的春色就明白了什么,抿嘴笑了笑。 小安子挠挠头,满脸纳闷,“妙姐姐,你嘴怎么肿了?刚才送来的吃食也不辣呀!” 先前雅间里又没镜子,姜妙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明显,窘得险些去钻地缝,赶紧戴上丝巾钻进马车。 青杏拍了拍小安子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这辈子没媳妇儿是有道理的。” 小安子说:“我是太监,本来就不会有媳妇儿。” 青杏暗暗翻个白眼,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肖彻一直站在雅间里,目送着姜妙的马车离开,他才下了楼。 …… 马车驶进石磨胡同,姜妙还没下去就听得延寿居方向传来一片吵嚷声,似乎围了不少人。 仔细一听,貌似还有老温氏的声音掺杂其中。 姜妙顿时皱眉,让青杏先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 青杏挑帘下去,不多会儿再回来,白着小脸道:“刘老爷犯了事儿,朝廷要把他们家在京城的房产和田产收回去充公,姜府那座宅子,当初说是陪嫁,但在陪嫁之前,是去官府登记造过册的,名义上仍旧归刘家所有,现在,官府要收房子了,姜家那头的人没去处,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7、让他滚蛋!(2更) 没地儿去,所以就想到了她们母女? 姜妙冷笑一声,问青杏,“老温氏是不是坐在路中间撒泼?” “好像是。”青杏说:“街坊邻居都让她给嚷嚷出来了,扎堆在那儿凑热闹呢,姑娘,要不,咱们下车走着过去吧?” “上来坐着。”姜妙吩咐她。 “啊?” “让你上来就上来。”姜妙态度强硬。 等青杏重新坐上车,她才吩咐小安子,“吆喝两声,然后加速冲过去。” 小安子当即明白姜妙的用意,马上扯开嗓子吆喝起来,“马车来了,都让让,让让啊!” 一面说,一面挥舞着鞭子打在马背上,马儿扬起蹄子就朝前冲了起来。 堵在胡同巷子里凑热闹的街坊们一听,纷纷让往两旁,老温氏还坐在地上,眼瞅着马车朝自己冲了过来,再不避让就要从她身上碾过去,吓得大惊失色,忙拖着肥硕的身躯连滚带爬挪往一边。 小安子车技一绝,刚好在延寿居大门外刹住。 姜妙挑帘,就见自家大门紧闭,连个下人都不见,只老温氏一个人在这儿闹。 她挑眉,看向被吓得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老温氏,“呵,这不姜家老太太么,怎么跑我们家门口来了?讨水喝呐?” 老温氏回过味儿来,一手抱紧刚才滚得灰扑扑的包袱,一手指着姜妙,“竟敢让人驾着马车撞自己的长辈,姜妙!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就是,老太太瞧着已经够可怜的了,哪能这么欺负人?这也太不像话了!” “对不住啊!”姜妙从窗口探出脑袋,唇边挽起笑,“我们刚刚回来的着急,没瞧仔细竟然有人坐在路中间挡着马车的道。哦对了,方才是谁说老太太可怜来着?” “是我,怎么了?”一个穿着宝蓝褙子的圆脸妇人站出来,满脸凶相地瞪着姜妙,“人老太太没地儿去了,上门来投靠孙女,你这当孙女的不想收留,不敬不孝也就罢了,还赶马车来撞人,你说说你像话吗?” 姜妙听笑了,“对,我不敬不孝,我不像话,既然您那么孝顺,您给接家里去呀,还在这儿吵什么?” 那妇人一噎,随即怒道:“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把她接家去!” “哦。”姜妙说:“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全是活菩萨呢,见到可怜人都想往家里收,你要不说你跟她没关系,我都险些忘了告诉你,他们家族谱上也没我这号人。见她可怜给她碗水喝,那是我作为路人的情分,我不高兴了,不想让她在我们家门前撒泼大闹把她撵走,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圆脸妇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青黑难看。 “但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是一家人……”又有人嘀咕,为老温氏抱不平。 这次是个男的。 姜妙看了那人一眼,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老温氏,“听到没,谁为您鸣不平,您就跟着谁走,他们都是菩萨心肠,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孤苦伶仃没地儿去。 哦,我忘了说,您那大孙子因为科考舞弊畏罪潜逃,现在官府还到处抓人呢,不过那是您孙子了,跟您无关,他们应该也不会介意,毕竟,谁让您这么的可怜兮兮孤苦无依呢?” 众人一听,面上齐齐一僵。 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舞弊案,所有人都听说了,刘尚书已经在刑部大牢畏罪自杀,而那个考生,正是姜家少爷姜云衢,现在还逍遥法外,顺天府每天都派出好几波人去外头找。 街坊邻居认识姜妙,之前老温氏来闹了一通被姚太太关在门外,他们便知道了老太太的身份。 但即便知道她就是逃犯姜云衢的奶奶,他们还是觉得姚氏母女不该这么对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毕竟老人也没犯啥错,理应请进去好好奉养着。 可现在姜妙把锅往他们身上推,又一个个的不乐意了。 凭什么啊?他们跟这老太婆又不熟! 老温氏见众人闭了嘴不再帮她,有些慌神,怒瞪着姜妙,“你不奉养我也就罢了,连你爹都敢不孝敬吗?” 姜妙莞尔,“当初刘尚书亲自做的见证人,我已经从你们家除族剥离出来了,哪来的爹?” “还刘尚书?都被罢官下狱畏罪自杀了,他算个什么东西?”老温氏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那老东西作死,她怎么可能沦落到这般田地? 姜妙觉得老温氏的脑子里一定有坑,“舞弊案,重点参与的是姜云衢,你骂人刘老爷算个什么东西,那姜云衢算个什么东西,你身为姜云衢的奶奶,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老温氏气得一个倒仰。 按照姜明山的说法,他们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回老家,可她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当初孙子考上进士,她在村里狠狠风光了一把,临走前还吹牛说她孙子如何如何的优秀,如何如何的被今上器重,过不了多久就能给她挣个诰命,到时人人都得喊她一声“老夫人”。 当时瞧着村里人一个个酸不溜秋的羡慕嫉妒眼神,她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现在竟然告诉她,孙子完蛋了,官当不成了,大宅子也没了,要她卷铺盖灰溜溜地滚回乡下? 不!绝对不可以! 她不要回去让人扒着脸踩,不要听村里人嚼她舌根子,她就是死在京城,也绝不回乡下! 于是她想到了姜妙,想着好歹曾经是一家人,现在他们落难了,姜妙没道理见死不救。 可万万没想到,姚氏直接紧闭大门,完全不愿搭理她,姜妙这小贱人更狠,险些驾着马车把她给撞了。 越想越气人,老温氏绷着脸,“就算你不收留我们,银钱总该给的吧?你爹养你一场,现在你说除族就除族,完全把人撂在一边不管,这像什么话?” 姜妙托着腮,“嗯,有道理,既然是他养的我,那你让他亲自来跟我谈。” “这……”老温氏说不过姜妙,最后只得狠狠一咬牙,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一走,人群也慢慢散开来。 姜妙这才撩帘下马车,带着青杏上前敲门。 吉平吉力两个从门缝后得见是大姑奶奶,忙把门打开。 姜妙径直前往姚氏的正屋,就见露珠露水两个正陪着姚氏坐那儿描花样做绣活,丝毫没受到老温氏的影响,她便狠狠松了口气,笑着喊,“娘。” 姚氏抬头得见她轻纱覆面的样子,脸色就变了,“妙娘,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事儿。”姜妙面颊微烫,低下头道:“之前在承恩公府吃了辣,嘴巴有些肿。” “哦,那一会儿的晚饭我让林妈妈别放辣。”姚氏说着,撂下手里的针线拉她过去坐。 姜妙问:“娘,之前那老太太来闹,是不是让您给搁外头了?” 提起那个老虔婆姚氏就气愤,“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还想赖上门来,吉平他们不让进,她还撒上泼了,我干脆让他们关紧大门,随她去,她闹够了,自个儿会走。” 说着又是一脸庆幸,“得亏咱娘俩提前除了族,否则这次姜云衢的事儿,还不知要把我们害得有多惨。” …… 姜府的宅子被朝廷收了,姜明山他们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碎银,其他什么都没能带出来,他当时相当气愤。 什么收回去充公,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抄家么? 科考舞弊案,哪有严重到抄家的? 但抄家的官差说了,是上头下的命令。 姜明山一个无官无职的光杆秀才,他哪里敢跟那些人杠,便只得遣散下人,又匆匆收拾了东西搬出来,之前二条胡同的宅子被他卖掉给老温氏办寿宴了,眼下无处可去,只能找个条件简陋相对便宜的客栈住着。 整个姜家,就数他最要面子,他当然千百个不乐意回去让人耻笑,于是就说了些话,刺激老温氏去找姜妙,想看看能不能在这节骨眼儿靠上那对母女。 姜二春也着急得不得了,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利索,说上几次,姜明山嫌烦,索性让他闭嘴。 俩人就这么焦急地等着,茶壶都让姜明山给喝空了才得见老温氏回来。 “怎么样?”姜明山忙迎上去,满目期待。 老温氏口干舌燥,想倒杯茶喝,结果发现茶壶是空的,便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桌边的圆凳上,“你那宝贝女儿说了,要钱可以,但必须得你自个儿去跟她谈。” “那你就一文钱都没要到?”姜明山拧着眉,心中直骂这老东西没用。 “你能耐,你咋不去?”老温氏瞪他。 姜明山是知道姜妙性子的,以前还是一家人的时候就刁钻刻薄,现在除了族,而且马上就要嫁入肖府,还不知有多嚣张狂妄,他若是这个时候求上门,只会是自取其辱。 已经被那小蹄子一次又一次地踩了脸,他可不愿再送上门去。 想到这儿,姜明山叹了口气,推开房门下了楼,雇辆马车去了武安伯府,直接告诉门房小厮,他要见他们家世子夫人。 门房小厮得见是亲家老爷,面面相觑过后,直接去了海棠院通报。 姜柔自那天在姜家寿宴上被姜妙一个大嘴巴子扇裂伤口后,回府就再也没出来露过面,青梅也让她给卖窑子里去了,现在伺候她的丫鬟叫彩芹,是从伯府二等丫鬟里提上来的。 这些日子,姜柔哪也没去,成天待在屋里,耳朵却没闲着,有事儿没事儿就让彩芹出去打听姜家那头和姜妙的消息。 当得知姜妙丑闻被曝光,姜家也出了事儿,两败俱伤。姜柔那心里,爽得好似大仇得报一般。 虽然最后肖督主没退婚,但毕竟姜妙的名声已经出去了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小孽种是怎么来的。 肖督主不退婚,无非就是一时贪图姜妙的美色,瞧着新鲜罢了,等姜妙嫁过去,他成天对着那个小孽种,不把自己膈应死才怪! 反正不管如何,姜家对她不善,姜妙又是她死对头,看到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她是彻底爽了。 这几日心情愉悦,瞧着西厢房那个贱种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眼下,彩芹刚从后厨取了晚饭回来给姜柔摆上,就听见门房小厮在外头喊,“少夫人,亲家老爷来了,说要见您。” 姜柔闻言,眉头狠狠皱起,“不见!” 她的伤已经彻底结痂脱落了,但因为二次裂开,又没及时用上好的药膏作为辅助,因此疤痕祛不掉,往后外出都只能戴面纱。 没事儿的时候个个嫌她碍眼,现在有事儿了,又主动贴上来? 还不就是因为宅子被朝廷收了,来要钱救济么? 真把她这儿当成钱庄了,随要随取? 想到这些,姜柔一张小脸越发难看。 她有时候挺羡慕姜妙,能在姜家出事前就除了族,无事一身轻,哪像她现在的处境,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脸上毁了容,秦显如今连个正眼都不屑给她,更别说宠幸她,婆婆那边更是,三不五时地就让人来把她给拎过去训话,还说顶多再给她半年,若还是没能想法子怀上秦家骨肉,就要张罗着给秦显纳妾。 纳妾?是要把丽娘那贱人给接到府上来吗? 姜柔越想越恨,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直接伸手掀翻桌子,双眼喷火,对着门外那小厮吼道:“你出去转告他,让他顺便把我的名字也从姜家族谱上划了得了,我姜柔有不起这么丢人现眼的娘家!” 门房小厮一转身跑出去,把姜柔的原话转告了姜明山。 “这个不孝女!”姜明山气得眼前一黑,望向那小厮,“她当真这么说?” 小厮道:“都是少夫人的原话,一字不漏的。” 姜明山捂着胸口大喘了两下,又让小厮去传话,说姜柔以前自己说的,会让世子给娘家买座大宅子,他今儿就是要宅子来了。 “还想要宅子?做梦呢吧?”姜柔听罢,怒得摔碎了手上的茶杯。 她现在处境多艰难,谁人看到了?陪嫁的时候抠抠搜搜,现在又想着从她身上剐油,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但姜柔深知,姜明山是个难缠的,便吩咐彩芹,“去我妆奁里取二十两银子给他,让他拿着滚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8、喜欢啃馒头(3更) 角门外,姜明山盯着手里的两个小银锭,气得直抖,“就这么点儿银子,她打发叫花子呢?” 彩芹给了银子,早已转身进去了。 “哎哎哎!” 眼瞅着姜明山要往里冲,门房小厮忙把人给拦住,“我说亲家老爷,您差不多得了,少夫人过门至今没个子嗣傍身,脚后跟都没站稳,你们家又出了这么大事儿,伯爷夫人没迁怒就已经给你们脸面了,您还得寸进尺,亲自跑上门来闹? 实话告诉您,少夫人没掌家,又不得世子喜欢,现在毁了容更是自身难保,就这二十两,还是她两个月的份例,您就知足吧,再闹下去惊动我们伯爷夫人,那可就没什么好事儿了。” 姜明山也知,自家那事儿不光彩,所以才没敢直接找亲家公亲家母,而是来找闺女。 当下听得秦家连个下人都这么说,他冷哼一声,却是攥紧那二十两,灰溜溜地离开了武安伯府。 回到客栈,老温氏听得他只要到二十两,就开始不满地嘀咕,“二十两够做啥用?还不够我吃几盏燕窝的,而且,客栈房间这么破,褥子潮,床板还硬,晚上怎么睡人啊?” 嘀咕起来就没完,一下嫌这,一下嫌那,总之就是瞅哪都不顺眼,都得跟那大宅子比一比。 姜明山听得满心烦躁,怒喝一声,“行了!” 这一嗓子,瞬间把老温氏给镇住。 不等她反应过来,姜明山就沉着脸道:“以前在乡下成天下田刨食的苦日子都过过来了,现在不过是暂时落难而已,你就这住不得,那也睡着不舒服,不舒服外头睡大街去,还省了我一间房钱。” “哎你……”老温氏正想反驳。 姜明山一记冷眼递过去,“再吵吵,就给我滚出去!” 老温氏简直快气疯了,之前能住上刘家那豪宅过上富贵日子,全都托了她大孙子姜云衢的福,那时姜明山都还住得舒舒服服的,现在一翻脸就吼她?凭什么吼她? 她越想越气,却又不敢吼回去,毕竟自己两口子没钱,眼下三个人,只姜明山手上有那二十两,要真把他惹毛了一怒之下撂下他们不管,那他们可真得上街要饭去了。 不忿地嘀咕两声,老温氏拽着姜二春出了门回到两口子的房间。 那两口子一走,姜明山的耳根子终于得了清静,他躺在床榻上想了半宿,觉得还是不能就这么回乡下,忒丢人。 他决定去赁个小院先住下再做打算。 …… 晚饭后,姜妙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往嘴唇上抹了些药膏。 小宝在她旁边一通捣乱后歪着小脑袋盯着她的嘴唇看。 姜妙被儿子盯得心虚,伸手拍拍他屁股,“一边儿玩去!” 小宝偏不,吭哧吭哧就爬到姜妙腿上坐着,伸出小肉手去扒拉姜妙微肿的嘴唇,哼了哼,“爹爹咬的。” 姜妙:“……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小子是成精了吗?! 小家伙突然憨笑两声,又说:“小宝咬的。” 姜妙送他个白眼,“娘亲现在不想理你,你能不能消失一会儿?” “好叭。”小家伙从她腿上下去,然后摇摇晃晃地跑到里间,从衣架上抓了姜妙的披帛蒙着头脸,又从珠帘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喊她,“娘亲,小宝消失啦!” 小屁孩的精力是真旺盛。 姜妙无奈回头,得见儿子那稀奇古怪的造型,忍不住笑出声。 小宝一把扯了披帛扔地上,又跑出来吭哧吭哧爬到姜妙腿上坐着,“小宝又回来啦!” 姜妙伸手刮刮他小鼻尖,“然后呢?” 小家伙说:“小宝这么可爱,娘亲,嫁给爹爹,好不好?” “呵!”姜妙秀眉轻挑,“谁教你说的?” “反正不是爹爹。”小宝张开胳膊黏着她。 “那你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吗?”姜妙搂住儿子防止他掉下去。 小家伙伸出左手,用右手食指指着从大拇指开始数,“爹爹,娘亲,小宝,小小宝,小小小宝……” 姜妙哭笑不得,“还小小宝,小小小宝呢,有你一个就让我头都大了。” 小家伙才不管,“那娘亲也要嫁给爹爹~” “傻儿子。”姜妙用额头顶了顶他的小额头,“有你这么迫不及待把亲娘送出去的吗?” 才不是呢!明明是一家三口团聚! 但这话,小家伙不敢说,他歪在姜妙怀里,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姜妙抱着儿子轻手轻脚地回了里间床榻上躺下,母子俩一夜好眠。 再醒来,就发现对门多了新邻居。 对门那间一进院,之前是陈氏在住,后来陈氏出了事儿,她的住处被人扒出来,这小院就再也卖不出去,也没人肯租,就这么一直空着。 现在竟然有人搬进来了? 姜妙正好奇,小安子就从外头进来,一脸晦气,“妙姐姐,姜家那几位搬到对门去了。” “动作还挺快。”姜妙没觉得多意外。 老温氏昨儿能来堵门撒泼,就说明他们家没脸回乡下,要么赖上她,要么想从她这儿薅些银子去置办住处。 但她这儿扑了个空,估摸着又去了姜柔那儿,应该是捞了些银子了,不然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住到对面来。 小安子讨厌死了这家人,看见就倒胃口,“妙姐姐,咱们要怎么做?” 姜妙说:“人家花了银子租的小院,咱总不能跑过去把人撵了,不过倒是有件事能让你去办。” 话完,姜妙附在小安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安子听完,眼神儿一亮,又冲姜妙竖起大拇指,“果然还是妙姐姐棋高一着。” “哪有什么棋高一着?”姜妙说:“对付无耻之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比他更无耻,行了你快去吧!” “好嘞!” 小安子应了一声,匆匆往外跑。 …… 姜明山之所以会选陈氏住过的小院,一则是实在找不到别的地儿租便宜院子了,二则,对门就是姜妙母女,他三不五时地过去串个门儿,就不信她们好意思拦着不让进。 老温氏显然想的比他还美,想把对门的丫头调两个过来伺候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往这边搬,若是能直接住对面去,那就更美了。 几人正美滋滋地做着梦,下晌就来了几个官差,“哐哐”一阵砸门过后,说外头好些人在传姜云衢回来找过他们,现在要把他们带去衙门审讯。 姜明山老脸当即便黑了,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已经被几个官差押解着出了小院。 出门便对上对面门口坐在垫了大红锦垫靠背椅上的姜妙。 姜妙眉眼弯弯,笑得无害,“慢走不送啊新邻居。” 姜明山直接给气晕了过去。 …… 却说姜云衢带着刘婉姝逃出来的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山洞里,此处离着京城五十里,虽是有些远,但出了树林到外面的十里亭,就能偶尔向行人打听到京城的消息。 姜云衢笃定姜妙不会放任刘婉姝不管,心里虽急,行动上却也没急到哪儿去。 眼下,他正蹲在小溪边洗衣裳。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他才发现自己那个小娇妻,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干啥啥不会,除了吃饭睡觉,别的一学就废,洗个衣裳都得他亲自来。 要不是她先前为了让他洗衣服满足了他一回,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才不会给女人洗衣服! “相公,我好饿,呜呜,我想吃烤鱼。”山洞里传来刘婉姝的声音。 这溪水里有鱼,但不大,不过对于逃亡在外的他们而言,有鱼吃,总比成天啃馒头来得强。 姜云衢洗完衣服晾晒好,冷着脸回到山洞,就见刘婉姝蜷缩在草堆上抱着双膝,身上穿的,是她离家那天穿的齐胸襦裙。 他们有两套衣服,一套自己的,一套是在客栈那天晚上向掌柜买来的粗布衣裳。 在她对面坐下来,姜云衢道:“烤鱼没有,馒头要不要,不要就饿着!” 刘婉姝一听就觉得憋屈,“你先前还对我那样,我得吃条鱼补补。” 姜云衢冷笑,“对你哪样?不是给你洗衣服了吗?还是你想再换一次?” 刘婉姝小脸一僵,“不不不,我不吃鱼了,我吃素,我喜欢啃馒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9、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1更) 姜明山几人被带去顺天府审讯了一天,天黑才回来,这还不是被主动放出来的,而是他塞了十两银子给负责审讯的衙差,把自个儿给保出来的。 头一次被人这样带去衙门像犯人一样审问,那腰佩雁翎刀的官差们,一个比一个严肃,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回到石磨胡同都还觉得后怕。 老温氏腿脚都给吓软了,一进屋就歪在炕上捶着胸口嚎啕大哭起来,说这日子不安生,没法儿过了。 姜二春看了姜明山一眼,“要、要不,回、回回回——乡下?” 他算是看透了,京城一点儿都不好玩,之前虽然有大宅子住,有好衣裳穿,还有丫头小厮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那些下人,私底下都在笑他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 先前在衙门里更是,盘问他的官差以为他在装蒜,几鞭子下来让他麻溜地回话。 但他天生就这样,哪里说得快,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后来官差们好像是发现了他没装,顿时就哄堂大笑,笑得他脸都没了。 想到这儿,姜二春哼了哼,见鬼的京城,他才不要继续待着,他要回家种田! “回去干啥?”老温氏一听就火冒三丈,“你还嫌不够丢人?” 留在京城难道就不丢人了? 姜二春绷着脸。 这个小院是一年起租,姜明山当时还付了押金,结果这才住上头一天,就被弄到衙门里去审问,最后啥也没问出来,还倒贴了十两银子。 等同于现在三个人都成了穷光蛋,还一个个都是不劳动光想着从别人身上捞好处的懒货。 三个和尚哪还有水喝? 而且今后还得成天担心着那些官差会再找上门来。 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还是乡下舒坦,没人管着,想干活就干活,想歇着就歇着,村里人都习惯了他是个结巴,也没人会嘲笑他。 想着,姜二春就越发坚定了决心,要去收拾东西。 老温氏被他吓一跳,“你个老东西,真要回去啊?” “不回去,你留在京城去给人做工赚钱养家?”姜明山突然冷声开口。 老温氏一愣。 “横竖我手上是没钱了。” 姜明山深深皱着眉,“刚从武安伯府那边抠来的二十两,加上我原先剩下的散碎银子,付了院子租金和押金,再给官差塞上十两,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你们俩要是有赚钱的法子,那就大家一块儿留下,若是没有,也别在京城待着了,我可养不起两个大活人,还不如趁早的回乡下好。” “你这叫什么话?”老温氏不满,“当初刚搬来京城,说好了我孙子只管当他的官,你负责孝敬我们的,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 “那你孙子现在是个什么官?”姜明山一脸讽刺。 老温氏一噎。 “再说了,我自个儿的老娘我都给扔乡下了,你让我孝敬你?”说着朝老温氏伸出手,“行啊,钱给到位了,想我怎么孝敬你们都成。” 张口闭口就是钱? 老温氏给他气得不轻。 “没钱就给我滚蛋!”姜明山这下是真怒了,落难还拖上这么两个老东西,屁用没有,成天只会叨叨。 老温氏又是一怔,却也知没钱没底气,不敢真跟姜明山叫板,只得灰溜溜地回了房,隔天跟着姜二春回了溪水村。 姜妙的事,姜明山回来除族那会儿就已经传遍了,如今整个溪水村都知道,姜妙当初一直被关在老宅,压根不是养病,而是养胎,生了娃怕被人发现端倪,就假借养病之名,跟着姜秀兰去了京城,但最终还是让陈氏给揭了老底儿。 卖姜妙的是陈氏,最终曝光姜妙的还是陈氏。 这一曝光,又顺带扯出了姜云衢科考舞弊的真相,听说老丈人被他给害死,还被抄了家,现在姜云衢畏罪潜逃,官府每天都派人出去追捕。 啧啧啧,真是好一出跌宕起伏精彩绝伦的悬疑大戏,妙啊! 老温氏刚进村,就听得几个妇人坐在村口的石墩子上,边嗑瓜子边聊,聊得可起劲儿了。 有人眼尖看见她,“哎哟喂,这不咱们村儿第一个被封诰命的老夫人吗?怎么不好好待在京城享福,跑咱这泥腿子住的乡下来了,还穿件布衣,怎么着,老夫人富贵日子过腻了,来体验生活呐?” 其他几个闻言,一阵哄然大笑。 老温氏铁青着脸,狠狠啐了一口,“这儿是我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关你屁事!是也嚼,不是也嚼,你当心烂嘴巴啊!” 那人也不恼,呵呵两声,“老话说啥来着,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可我怎么瞅着,你这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还挺凶?” 竟敢骂她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 老温氏气得险些吐血,撸撸袖子就要冲上去干架,却被姜二春一把拽住,直接拖回家。 …… 却说老温氏两口子走后,姜明山特地烧锅热水沐浴更衣,把自己从上到下捯饬了一通,之后就搬个凳子坐在院门后,透过门缝随时瞅着对面。 等了大半个早上,才见得对面开了门。 却是姚氏准备陪着闺女上街挑绣线,想着隔得不远,就没让人套马车,打算直接走着过去,只带了露珠一个丫鬟,露水和青杏留在家里带小宝。 姜明山一阵激动,忙推门出去,一脸深情地看着姚氏,“珍娘……” 他特地换回以前常穿的秀才青衿,已经浆洗得发白,但因为仔细梳理过,胡须也剃干净了,乍一眼瞧上去还清清爽爽的。 然而姚氏听到这肉麻的称呼,胃里一阵翻腾,直犯恶心。 懒得搭理他,姚氏挽着姜妙的胳膊,“咱们走。” “哎!”姜明山冲上前拦着他们,满脸的愧悔自责,“珍娘,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为着陈氏那个贱妇冷落了你们母女,都是我的错,我也知你恨我,但你至少给我个弥补你们的机会吧?我是真的知错了。” “行,那就给你个机会。”姚氏挑眉。 姜明山心下一喜,双眼越发深情,“珍娘,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 姚氏说:“我娘家以前资助你念书的那些钱,咱们抽空找个算盘一五一十地算清楚,你把钱还给我,就算是弥补我前些年瞎了眼白白浪费在你身上的青春了。” 姜明山闻言,老脸一僵。 姚氏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怎么着,先前还左一个‘珍娘’,右一个‘珍娘’,口口声声说要弥补我,现在又不乐意了?” 姜明山噎了好久才僵着脸道:“咱们是一家人,开口就谈钱,未免也太伤感情了,而且,银钱能弥补什么,我要弥补的,是我对你的感情。” “哎哟我的天。”姚氏忙搓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咱要点儿脸成不?你以为谁都跟陈氏那小娼妇一样呢,被你三言两语就给哄得团团转。不好意思啊,在我这儿,钱才是万能的,你要么还钱,没钱就滚,少在那儿说些有的没的,让人听着恶心!” 露珠用帕子掩了掩唇,想笑不敢笑。 姜妙则是挑眉看着他,“哪怕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都还是一如既往地虚伪,但凡你认认真真做个人,也不至于混到今日这般狼狈。” 说着冷哼一声,牵着姚氏,带上露珠直接走了。 姜明山盯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老脸很快覆上一层阴郁。 是你们非要逼我的! 甩袖回了自己的小院,他简单收拾一番,便扛着包袱出了门,径直朝着胡同口而去。 吉平见状,忙出了大门抬步跟上。 早上得知老温氏老两口走了,对门只剩姜明山一个,姜妙就想着,这人渣八成又要留下来作妖,便吩咐了吉平随时盯着对面,一旦姜明山出门,就悄悄跟上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0、两颗老鼠屎(2更) 姜妙几人没走多会儿就到了街面上,找到一家口碑不错的绸缎庄,进去挑选了好几个颜色的绣线,再出来就碰上邹缨和邹夫人从对面的银楼出来。 “是邹姑娘。”露珠眼尖,第一时间看到邹缨。 姜妙闻言,忙冲着对面的人挥了挥自己手上的绣帕。 邹缨刚巧看到,跟她婶婶说了句什么,不多会儿,婶侄两个就跨过马路来了这边。 “姚太太,妙娘。”邹缨笑着打了个招呼。 姜妙问她,“你们也出来逛街?” 邹夫人道:“这不马上就要成亲了么,我带她出来打几件首饰。” “对哦。”姜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日子忙着应付姜家,都险些忘了姜旭和邹缨的婚期已经近了,又拉过邹缨的手,“等过些日子过了门,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喊你一声小嫂嫂了。” 邹缨小脸微红,想着你不早就喊顺口了么? 姚氏提议道:“前头有家戏楼,难得咱们碰上,去坐坐吧,边喝茶边聊,站外面太晒了。” 邹夫人没意见,看向邹缨。 邹缨忙道:“我都可以的,婶婶决定就好。” 于是几人便前前后后地进了戏楼,里头建成了回字形,中间搭个戏台子,一楼大堂有不少客人,但二楼的观戏位置最佳。 姜妙选了个二楼有屏风遮挡的半开式包厢,顺便点了两碟点心和两碟卤味小吃。 姚氏和邹夫人说着话,姜妙的注意力却被吸引到了戏台上。 这出戏叫《糟糠之妻》,类似于陈世美那样的套路。 虽是老戏,但因为角儿出名,还是来了不少人捧场。 姜妙正愣神,就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她回头,正对上邹缨疑惑的眼神,“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姜妙摇摇头,她只是看到这出戏,突然想到当年中了举人就一纸休书让姑妈下堂另娶县太爷之女的人渣周长贵了。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姑妈有没有关注过那个人渣的现状。 几人没坐多大会儿,邹夫人还得置办邹缨出嫁要用的物件儿,便带着侄女跟姜妙她们道了别。 回去的路上,姜妙问姚氏,“娘,您知不知道那个周长贵,现在怎么样了?” “谁?”姚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姑妈的前夫。”姜妙提醒。 “嗐,原来你说他呀?”姚氏道:“这都隔着二十好几年了,谁还会关心他?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姜妙笑说:“刚刚在戏楼瞧见那出戏,有感而发。” “横竖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想了,想多伤神。”姚氏拉着她进门,又说:“我们娘俩虽然是邹缨婆家这边的人,但我瞧着小姑娘孤苦无依的,在京城除了婶娘,就没什么亲戚了,到她出嫁那天,咱们去添妆吧,一会儿好好合计合计,去什么好。” 姜妙没再多想,进了姚氏的厅屋后,坐在小榻上跟她商量给邹缨添妆的事儿,露珠在一旁的绣墩上分线,露水青杏两个把小宝哄睡着,也过来帮忙。 一直到傍晚时分,跟踪姜明山出去的吉平才回来,热得满头大汗。 姜妙让青杏给他倒了杯茶,等他喝完才问,“人呢?去哪了?” “去了长源府。”吉平道:“小的跟了一路,最后发现他进了一间破败的农家小院,小院的主人好像姓周。” “长源府,姓周?”姜妙眉头一皱,不会这么巧吧? 姚氏道:“长源府,那不就是咱们老家?” 溪水村隶属于涿县,涿县又隶属于长源府。 “怎么了吗?”吉平满脸纳闷。 “没事儿,你让小安子进来。”姜妙摆手。 吉平退了出去,不多会儿,小安子就走了进来,“妙姐姐,你找我?” 姜妙说:“长源府你比较熟,我现在需要你帮忙去打听个人。” “谁?” “周长贵。” “周长贵,那不就是干娘……”小安子一脸愤慨。 “嘘——”姜妙示意他别往下说,不想丫头们都知道,“反正你别惊动肖府的人,免得让你干爹干娘知晓,自己悄悄去打听就好了。” 小安子捏紧拳头,“我肯定会把那人的底细全翻出来的。” 小安子走后,姚氏屏退几个丫鬟,看向姜妙,“你是怀疑,姜明山去找周长贵了?” “只是怀疑,还不确定。”姜妙说:“但不排除他会借机捣乱。” 姚氏闻言,深深皱起眉。 旭哥儿的婚期快到了,以姜明山那不作妖会死的尿性,的确很有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添乱。 …… 怕让更多人知道,小安子依着姜妙的吩咐,一个人驾着马车去了长源府,花了些银子,才一天不到的工夫就把周长贵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 回到延寿居,他如实向姜妙汇报:“那个周长贵,二十多年前中了举娶了王县令的千金后,会试就落了榜,可他岳父王县令没几年就升上去,任了长源府知府,还给他捐了个官,当了桐县县令。 但好景不长,王知府被人告发搜刮民脂民膏惊动吏部,翁婿俩一块儿被罢了官。 老岳丈受不住打击,一场大病就去了,周长贵没脸回乡下,只得带着妻女安顿在府城外一里地的小镇上,买了几亩田。 他那妻子王氏只给他生了个女儿,已经嫁了出去,王氏跟着他吃苦多年积劳成疾,三年前没的,他又续了个寡妇,但那寡妇年纪大了不会生养,现在家里只得他们两口子,没儿子。” “没儿子?”姜妙眯了眯眼。 “对。”小安子说:“我还发现,姜明山去找他了。” “呵!”姜妙冷笑,“我说呢,还以为是巧合,不想却是那人渣的阴谋。” “什么阴谋?”小安子不解。 眼下厅屋里没别的下人,姜妙便挑眉看向他,“你觉得周长贵他现在,想不想要个儿子?” “那当然。”都说养儿防老,周长贵一大把年纪了膝下还只得个闺女,还嫁了出去,将来两眼一闭,谁来给他摔盆送终啊? “可实际上,他是有儿子的。”姜妙说。 小安子立时反应过来,“妙姐姐的意思是,姜明山那人渣去找周长贵,就是想撺掇他来认回旭哥儿?” 姜妙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他会主动去找周长贵的理由。” 姚氏听黑了脸,“两颗老鼠屎搅和在一块儿,想想就没好事儿?” “那怎么办,旭哥儿马上就要成亲了呀!”小安子焦急地走来走去:“要不,我把这事儿告诉干爹干娘吧?大家一块儿想想办法。” “不能说。”姜妙不赞同,“姑妈为了布置表哥的婚礼,都已经告假好几天了,她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咱们说了,只会给她添乱。况且……” 姜妙顿了一下,“姑妈应该没怎么跟表哥说过周长贵的事儿,本来临近大婚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咱们突然提起他生父,不是触人霉头么?不吉利。” 小安子皱着眉头,“这不行,那也不行,要不,等旭哥儿快大婚的时候,我找人绑了他们?不管怎么说,也该让旭哥儿顺顺当当把新娘子给娶回家才行啊。” “这法子是治标不治本。”姚氏道:“现在周长贵已经被姜明山说动了,他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认回儿子,就算不在成亲当天来闹,也会是别个时候,反正只要他一天不死,就有一天的可能会找上门来,咱们总不能去犯法把人给杀了吧?” “不用杀人。”姜妙忽然翘了翘唇,“我刚刚想到能一劳永逸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小安子和姚氏齐齐问。 姜妙说:“过两天再告诉你们,现在,小安子你去帮我找两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妇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身份越普通越好,但必须得互相不认识。” 虽然不懂姜妙想要做什么,但小安子还是麻利地点了头,“好,我明儿就去。” …… 四月二十二,姜旭大婚。 因着要去给邹缨添妆,姜妙起了个大早。 梳妆穿戴好以后,把小宝交代给青杏和小安子看着,姜妙带了露珠随着姚氏出门,吉平给她们驾马车。 早上出行的人多,马车速度有些慢,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到河东巷邹府。 之前邹缨一直和哥哥邹衡住在对街他们租赁的小院里,但临近婚期,邹夫人给邹缨收拾了闺房,让她搬过来待嫁。 当下姜妙母女刚到,就被站在门口迎宾的管事领了进去,直接去往后院。 邹缨的爹娘虽然不在了,但邹氏一族还算有些根系,旁支的姑娘今儿来了好几个,全是给邹缨送嫁的。 姜妙走在游廊上就听到她们吱吱喳喳的说笑声。 见到姜妙和姚氏,笑声戛然而止,忙福身给二人行了一礼。 姜妙不认识她们谁是谁,就只点了点头致意,便随着管事入邹缨的闺房。 入目一片大红喜色,窗棂上,北面墙上,全是方方正正的“囍”字贴花,邹缨坐在镜台前,正在梳妆。 听到门口有动静,她外头看来,得见是姜妙,她满面讶异,“你们是婆家人,怎么会过来的?” 姜妙笑问:“不欢迎我来?” 说着,把手上的锦盒递给邹缨的陪嫁丫鬟小月。 小月打开一看,顿时惊呼,“好美的花冠!” 门外的姑娘们闻言,纷纷涌进来看,就见锦盒里绸布上放着一顶赤金嵌红宝石的流苏花冠,华贵耀眼,璀璨夺目,一下子成为全场焦点。 邹缨也看见了,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也太贵重了,你又是婆家人,这么送,弄得我不知所措的。” 姜妙就笑,“反正我大婚也不远了,你夫家有的是钱,到时你再挑个更贵重的给我不就两清了?” 邹夫人笑道:“合着是等在这儿呢!” 姑娘们掩唇轻笑。 邹缨被她逗弄得面颊通红,又忍不住瞪她,“你这张嘴啊,真真是个不饶人的。” 邹夫人看看更漏,催促道:“快上妆吧,可别一会儿花轿来了还三催四请的。” 姜妙轻哼,“怕什么,只要不误了吉时,就让他好好在外头等着,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他得到手,往后都不知道珍惜了。” 邹夫人一愣,随即笑看着邹缨,“得,往后有你这位姑子罩着,我也甭担心你在婆家受欺负了。” 邹缨羞赧地垂下头。 “哦对了。”邹夫人突然想起来一事,“我听说,亲家母为了这次的亲事,特地购置了一座三进院的新宅子做新房,有没有这回事儿?” “是真的。”姜妙点头,“姑妈怕小嫂嫂往后跟长辈一块儿住不习惯,就单独买了个三进院,不过你们放心,离他们那边近着呢!” 邹夫人当即明白过来,姜秀兰这是怕邹缨会介怀冯公公的身份,所以想让她眼不见为净,当下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 邹缨也是满心为难,早在哥哥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得知了姜旭没有生父,只有个义父,义父是在厂公身边做事的冯公公。 她从未介意过,却万万没想到,未来婆婆会考虑这么多,甚至不惜单独给他们买宅子。 “妙娘。”邹缨抿了抿唇,“其实我不在乎那些的,现在时辰还早,你能不能回去跟他们商量,拜堂就在老宅子里拜,我听说老宅也是三进院来着,这么大的院子,住我们夫妻俩不是问题,为了我单独买,我觉得太浪费了。” 她觉得过意不去,旁边那几位年轻姑娘们却一个个心生羡慕。 怕儿媳妇跟他们住不惯就单独买宅子,这样的婆婆,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吧? 姜妙挑眉,“这种事儿,不是该等你嫁过去以后亲自跟他们协商吗?” “也对。”邹缨点点头,“既然喜堂都布置好了,那我就先去拜堂,至于往后住哪,再跟他们商量商量。” 说了一阵子的话,邹缨又坐正身子继续上妆。 邹夫人拉了姚氏和姜妙去一旁的小榻上坐着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阵欢呼声,“新郎官的花轿来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1、撺掇(3更) 时间往回倒几天。 姜明山离开石磨胡同后,雇辆马车便直接去了长源府。 关于周长贵的消息,姜秀兰从来不关注,姜明山却是从头到尾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之所以关注这个前姐夫,并非是伺机想为姜秀兰出口恶气,而是因为,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当年他们俩是十里八乡唯二的读书人,还是同窗。 俩人一块儿考上的秀才,姜明山觉得这是缘分,合该做一家人,这才会故意把周长贵领家里来让姜秀兰跟他认识。 后来姜秀兰真的对周长贵生了情愫,姜明山更高兴了,一个劲地在中间撮合,最终把这桩亲事给撮成了。 姜秀兰刚嫁过去那会儿,姜明山和周长贵好得穿一条裤子,每次都是一块儿去县学,碰到休沐又一块儿回来,有好书一起分享,简直无话不谈,乡试之前还一块猜题,猜主考官们的喜好。 但乡试榜单出来后,这份友情就彻底崩了。 因为,周长贵中了举人,姜明山没中。 当时俩人一块站在榜单前仰着脑袋看,周长贵的名字就那么明晃晃地写着,都不用怎么找,随便瞟一眼就能瞧见,然而姜明山找了一圈,正榜副榜都看遍了,就是没有自己的。 他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落榜了! 那种分明之前什么都是两个人一起,但最后只有周长贵中了,他没中的巨大落差,让姜明山心态大崩。 他不明白周长贵都能中,为什么自己不能,为什么榜上就是不能再多他一个名字,哪怕是挂在尾巴上也好啊,那至少证明他中了,他也是个举人。 可是没有,偏偏就什么都没有! 当听到别的同窗在为周长贵欢呼雀跃恭贺道喜,他只觉得那是对自己莫大的羞辱,所有的尊严,好似在那一刻都被扒下来摁在地上踩。 后来周长贵说请吃饭他都没去,直接赤红着眼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没出来。 再后来,周长贵得了王县令的赏识,有意把闺女许配给他,周长贵就毫不犹豫地一纸休书把姜秀兰踢出门。 那个时候,姜明山眼里看到的不是长姐被人渣给欺辱了,而是高中举人之后所得到的好处。 荣华富贵美娇娘,这是多少男人毕生的梦想?他嫉妒,发了疯的嫉妒,总幻想着高中的人是自己,被王县令赏识的人也是自己,娶了美娇娘的人更是自己。 而且在他看来,姜秀兰会被下堂,完全是她自己没本事,男人都想着往高处爬,高中了,身份抬上去了,当然要配个够格的,姜秀兰那样的乡下村姑,就活该被休! 入赘王家当了上门女婿,次年开春周长贵就入京赶考,结果会试落榜了,灰溜溜地回到涿县。 天知道得了消息那日,姜明山有多高兴,险些去他们家门前放鞭炮庆祝。 然而高兴过那一阵子,他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嫉恨。 因为,周长贵哪怕是落了榜,他身后也还有个能给他助力的老岳父,枕边还有个美娇娘,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落榜了就是落榜了,再没翻盘的可能,毕竟家里没那么多银钱让他折腾。 想到这些,姜明山就动了念头,他也要找个能给自己助力的岳家! 然而找来找去,最终只得姚氏一家看着还勉勉强强,虽是商户,但有钱啊,有钱就能助他重回考场,重新翻盘。 于是,在姚家图他前程他图姚家银钱的你情我愿下,他娶了姚氏。 刚成亲那会儿,他确实是发愤图强,每天鸡鸣就起,掌灯读书,只想着下一届乡试一定要高中,一定要赶超周长贵,一定要把自己丢在榜单前的尊严和面子给找回来。 然而下一届的乡试榜单,再一次把他的尊严摁在地上踩,还踩得稀碎。 更让他大受打击的是,自己落榜,周长贵他老岳父却因为破了个案子立了功已经升任知府,正在张罗着给周长贵捐官。 四千六百两银子捐一个县令啊! 这样的岳父,上哪找? 一边是落榜的挫败,另一边又是来自别人家岳父的打击,直接让姜明山的心理扭曲了,从此看姚氏哪哪都不顺眼,三天两头就跟她吵。 后来二房提出兼祧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点了头同意,但有个前提,兼祧媳妇儿必须得是个乖巧听话的。 于是,陈氏过门了。 体贴,温顺,从不忤逆他,隔三差五就夸他,鼓励他。 姜明山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找到了真爱。 娇娘在怀,心里对于周长贵的嫉妒才勉强散去几分。 而且,就在姜云衢出生那年,王知府因着搜刮民脂民膏被吏部罢了官,身为上门女婿,周长贵大受牵连,桐县县令的职位也丢了,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十八层地狱。 姜明山心中大爽,越发觉得陈氏和姜云衢是自己的福星。 周长贵倒了大霉,就该换他转运了。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考场上折腾,就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希望儿子能替自己完成进士梦。 姜云衢果然不负他所望,一路通关直达殿试,最终入了翰林院。 姜明山以为这是好日子即将到来的征兆,却万万没想到,这只是厄运的开端。 他有个福星儿子,同时却又有个克星女儿。 儿子每往上走一步,就被那扫把星往回拖两步。 从姜云衢高中进士到现在,短短两年时间,好好的一个家就被姜妙给克得分崩离析,致使他现在走投无路。 站在周家破败的小院外,姜明山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他本来该嘲笑一下周长贵的,毕竟一朝天堂,二十几年的地狱,周长贵这样的下场,是他乐意看到的,他应该觉得爽,觉得痛快。 可是仔细想想,周长贵至少还有个安身之所,他却要家没家,要妻没妻,要儿没儿,拿什么底气去嘲笑对方? 正巧这时屋里有人出来,正是一身粗布衣裳面容苍老的周长贵。 他一眼认出姜明山,惊讶过后赶紧把人请进去坐。 毕竟姜明山是姜秀兰的亲弟弟,当年那件事哪怕已经隔了二十多年,周长贵还是有些不敢面对,便低着头,客套地问姜明山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不常出门,也没人会给他传消息,他便完全不知京城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儿。 姜明山一听周长贵不知情,哪里愿意把自己的落魄道出来,便含含糊糊地应了句,说还行。 周长贵见他几次欲言又止,就问:“姜老弟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姜明山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大姐姜秀兰?” 提起姜秀兰,周长贵老脸微微一僵。 他当然记得,那个怀着身子被他一纸休书踢出门的可怜女人。 因着他跟姜明山曾经是同窗,是好兄弟,他当年还自责了好一阵,但日子久了,也就理所当然了。 现在姜明山突然找上门来,难不成是想报当年之仇? 想着,周长贵单薄多病的身躯便是一抖。 姜明山看出他紧张,笑了笑,“我若是想找你寻仇,早些年就来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周长贵暗暗松口气,又警惕地看着他,“那你来找我干嘛?” 姜明山似笑非笑道:“我听说你没儿子才来的。” 周长贵眉头皱了一下。 没儿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 姜明山这老东西,竟然跑来戳他伤口! “我大姐离开周家后,生了个儿子。”姜明山说:“现在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马上就要大婚了。” “啊!”周长贵一阵激动,那是他的儿子!“他们母子这么些年,过得还好吗?” “人家找了靠山,顿顿吃的是山珍海味,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那小日子过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哦,原来她改嫁了啊?”周长贵面上一阵失落,低下头去。 姜明山说:“她那个也不算嫁吧,就只是找了个太监当靠山,儿子跟的她姓,名叫姜旭。” 闻言,周长贵枯败下去的希望又重新被点燃,瞪大眼睛,“居然姓姜?” 这都二十多年了,她竟然还没忘了他吗?所以才不肯让他们的儿子跟了别的男人姓。 心里顿时止不住地感动。 姜明山见他动容,趁机道:“所以啊,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合该去认回来的,他们母子俩有的是钱,往后到你跟前孝敬,还不得把顶好的都给你?” 周长贵听着就是一阵心花怒放,可想想又有些犹豫,“我,我就这么去,他能认我吗?” “你平时去,那肯定不行,他们为了遮丑,会直接把你撵出来的。”姜明山道:“要认亲,就得趁着人多,把事儿彻底闹大,到时所有人都会知道,知道的人多了,就会有人去深挖,横竖你是旭哥儿货真价实的爹,他们越往深了挖,对你证明自己的身份就越有利。” “那我……” “你听我的,等到旭哥儿大婚那天再去,那天客人多,咱也不进去,就往大门前那么一站,随便吆喝两嗓子,事儿就能被客人们传开来。” 光是听着姜明山说,周长贵就已经心痒痒了,但他自打被罢官以后就开始畏首畏尾,已经很多年没干过这种事儿,还是心存顾虑,“那万一,旭哥儿不肯认我这个爹,怎么办?” “你傻啊?”姜明山说,“咱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事儿传开来,他能认你那最好,他不认,却又不想传言愈演愈烈,就得花钱封口,到时你再狠狠敲他们母子一笔,得了钱,自个儿再纳两房美娇娘,想生多少个儿子还不是你说了算。只不过……” 话到这儿,姜明山语气顿了顿。 周长贵也不是蠢人,当即明白过来,乐呵呵道:“我懂我懂,到时真得了钱,我不会忘了姜老弟的。” 姜明山这才面露笑容,“周老兄果然是个明白人。” “哎,旭哥儿是哪天大婚来着?”周长贵问。 “四月二十二的婚期。” “哦,那这些天,姜老弟就住我们家吧!”周长贵毫不犹豫地留客。 姜明山没去处,还没钱,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先前进来的时候扫了眼,他们家这院子小的可怜,卧房好像只一间,“我留下来只怕不妥吧?你不是还有个媳妇儿……” “哼,那个又老又丑的黄脸婆,让她去睡柴房!”周长贵愤愤。 等得了钱,一脚把她踢了,再娶个年轻漂亮的过门给他传宗接代。 姜明山闻言,彻底放了心,就这么在周家住了一段时日,周长贵为了招待他,让他续弦来的寡妇媳妇儿吴氏把下蛋鸡都给杀了。 四月二十二这天,姜明山和周长贵赶早来了京城,打听清楚姜旭大婚的喜堂在新宅子里,俩人就去了临近街道的茶摊上吃了早点,又点了壶茶在那坐着耗时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2、那孩子,长得好像厂公!(1更) 邹家这头,花轿临门后,邹夫人特地让人去拦门,结果新娘子才刚换上嫁衣盖上盖头,姜旭就已经来到内堂。 邹夫人轻嗤那几个拦门的小子,“怎么那么没出息?” 那几个又是兴奋又是无奈,“没办法啊。谁让姐夫(妹夫)的红包大来着,我们几个就是想拦,红包也不允许啊!” 邹夫人听得一阵无语。 姜妙和喜媒一左一右扶着新娘子走出来。 邹衡早已等在外头,少年一身应景的暗红锦袍,一张脸儒雅秀美,他清瘦,但不清弱,骨子里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朝气和不妥协的顽强生命力。 姜妙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不可限量的未来。 这样的人,将来绝无可能是平庸之辈,听说当初喜欢姜柔,还特地请了邹夫人去说项,但姜柔果断选择了武安伯府。 想到这儿,姜妙默默叹口气,希望那小作精将来别后悔,否则又得惹出一堆事儿来。 得见姜妙,邹衡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背过身去,蹲下把妹妹背起来,去正堂与新郎官一块儿拜别叔叔婶婶。 姜妙站在堂外,瞧着一身大红喜袍的姜旭,他在五城兵马司当差,武人出身,一双剑眉尽显英气,俊朗的面容上,退去了当年初见她时的青涩腼腆,添了几分即将为人夫的稳重。 听说肖彻最近正在想办法把他调去三千营。 肖彻手里握着先帝遗留下来的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三千营便是其中一个。 姜秀兰也说过,旭哥儿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上阵杀敌。 “这小子,生得像你姑妈。”姚氏在一旁感慨,“得亏她当年没有傻乎乎地一碗药灌下去,否则现在哪来这么个有出息还孝顺的儿子?” 姜妙笑了笑,她也庆幸,自己当年把小宝留下了。 现在每天不管多累,只要回去能看到玉雪可爱的儿子,她就感觉什么都充满了希望,再大的难关也能咬咬牙挺过去。 晃神间,新人已经拜别完长辈朝着大门外走去。 姜妙陪着姚氏坐上马车,准备赶往姜旭的新宅子。 花轿慢,而且还得游街,早就被他们的马车远远甩在身后。 姜旭的新宅子就在麒麟街上,跟肖府同属一条街。 马车到时,姜妙刚挑帘下去,就见大门外围了一圈客人,一个个又是惊叹又是唏嘘,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姜妙心下好奇,往前走了一段拨开人群,便见得不远处有人朝这边缓步走来,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腰间缀白玉,轻袍缓带,一头乌发半垂半束,软缎般顺在肩背上,身形削瘦修挺,般般入画,竟有种姜妙从未见过的光风霁月和雍容雅致。 这,这竟然是肖彻? 简直惊呆了! 她不是没见过他穿浅色系衣袍,但刚刚那猝不及防撞入眼帘的一幕太过惊艳绝伦,实在让她缓不过神来。 有什么能比人人惧怕的杀神活阎王褪下气势全开的蟒袍换一身风华如玉视觉冲击力来的强?姜妙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飞快,只怕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平复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非一个人来,手上还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包。 小奶包头一次出来见到这么多人,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在人群里看到了娘亲,便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他一笑,就有人惊叹,“哎呀,这娃娃长得好可爱啊!谁家的?” “应该是姜氏生的吧?”有人接话,“不说她有个儿子么?” “前一段儿还传得沸沸扬扬说这孩子是奸生子,可你们瞅瞅他那小鼻子小脸儿,亲爹要不是个长得俊的,能生得出这么好看的孩子来吗?” “也对哦。”旁边一群人恍然大悟,“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孩子长得好像厂公啊!” “哎你这一说,瞧着还真像。” “这就是老话说的父子缘分吧?不然厂公怎么可能……” 后面的话,大家都懂,肖彻身中奇毒不能生育,到现在都没配出解药,他是不可能有子嗣的。 姜妙:“???” 这些人是怎么看出来小宝跟肖彻长得像的? 像吗? 姜妙远远瞅着,还别说,眉眼间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像。 “娘,我眼花了吧?”姜妙看向一旁的姚氏,“我竟然也觉得,小宝有些像厂公。” 姚氏从那对父子身上拉回视线,眼眸微闪过后,轻嗤,“哪里像了,你就是隔得远,只瞧了个大概而已,你要说像,可能是因为一大一小都长得好看吧!” “哦。”姜妙点点头。 也是,小宝有亲爹,怎么可能长得像肖彻? 不过先前宾客们的话,却让她留了心。 老话都说孩子的长相是父母给的,小宝明显不像她,那他指定随了他爹。 小宝他亲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眼瞅着肖彻越走越近,姜妙甩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然后笑看着他,“怎么把小宝带来了?” 肖彻说:“又不是不能见光,为何不能带?” 音色醇厚的一句话,听似在反问姜妙,实则,是在警告在场的诸位,今后谁再让他听到“奸生子”“见不得光”这类说辞,东厂有请。 众人齐齐一颤。 果然厂公就是厂公,哪怕穿得斯文儒雅,仍旧掩不住骨子里的霸道气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厂公是在以权压人,但对上那小娃娃奶萌奶萌的包子脸,谁舍得把那些不堪的脏话往他身上扔啊? 以前没见着人,总觉得不就是个奸生子,不就那么回事儿? 现在见着了,却赫然发现这位传说中的“奸生子”,他不脏,他只是选择不了出身。 而且不仅不脏,还看一眼就萌得人心都化了。 天,这样奶萌可爱到让人想偷回去自己养的娃,但凡爹娘其中有一个长得不好,都不可能生得出来的好吧? 姜妙以前不敢带小宝出来,一则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他给弄丢了。 二则,不想让儿子听到外面那些不堪的声音,她想让他在干干净净的环境下长大。 可肖彻今天把他带到婚宴上来亮相,摆明了是在对所有人宣告,今后会把小宝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是在变相保护他们母子今后不再受人诟病。 姜妙心下微暖,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最终只得一句,“谢谢。” “这么客气?”肖彻眼梢含笑。 客人们看过小宝之后,又恭恭敬敬给肖彻行了个礼,便都进了大门,姚氏隔得远,站在台矶上,眼下这处没旁人,姜妙便轻咳一声,说:“反正我一无所有,除了‘谢谢’俩字儿,别的也拿不出手了。” 小宝说:“亲亲。” 姜妙:“……” 见肖彻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姜妙不自在地别开头,面颊微红,“那个,我,我们先进去了。” 肖彻嗯一声,又提醒她,“不能喝酒便一滴都别沾。” 姜妙点着头,正准备走,忽然想起一事,“哦对了,待会儿有件事想请厂公帮帮忙。” “何事?” 姜妙凑过去,踮着脚尖在他耳边说了一番悄悄话。 她身上泛着幽香的气息,以及喷薄在他耳廓上的温热,瞬间让肖彻的身子紧绷起来,呼吸有所变急。 姜妙因为靠他太近,心神不稳,没发现这些小细节,说完就红着脸一转身跑了。 肖彻目送着她纤瘦的背影跑远才暗暗深吸口气。 姚氏站在台矶上,看了肖彻一眼,又看了看自家闺女面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羞赧,心中微微一叹。 姜妙进去后,小宝抬头看向肖彻,“爹爹,小宝也要听悄悄话。” 肖彻点点头,神色平静地望着他,“你娘说,你若是不听话,待会儿到了席上就让你干看着,什么也不准吃。” “呜呜呜……爹爹骗人!”小宝哼了哼,他才不信娘亲会说这个呢。 “她最后还说了。”肖彻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你若是敢反驳我,今后就自己一个人睡。” “!!!”小宝气鼓鼓。 明明就是混蛋爹想把他的位置挤下去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要不是他,混蛋爹现在还是万年老光棍儿呢,就知道欺负宝宝! 姜旭成亲,有不少阉党一系的朝臣看在肖彻的面子上来参加,得见他露面,便一窝蜂地涌过来见礼客套,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厂公旁边奶萌奶萌的小娃娃给吸引了过去。 “哎,这孩子真可爱!” “先前听人说长得像厂公,我还不信,这会儿瞧着,确实有些像。” 小宝摸摸自己的小胖脸,又看了眼他爹,心中直犯嘀咕。 这些人都什么眼神?没见他长得比他爹好看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3、喜堂认亲(2更) 姚氏母女进去时,喜堂外已经站了不少等着观礼的客人。 姜秀兰和冯公公一左一右坐在高堂上。 原本,冯公公提出让姜秀兰一个人坐,但姜旭坚持要冯公公也坐上去,说这些年没有义父就没有他们母子,义父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往后,他和媳妇儿会把义父当成生父一般孝敬。 冯公公听得感动不已。 当下,他偏头问姜秀兰,“我今儿的穿着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姜秀兰笑道:“都妥都妥,我亲自给你选的衣服,能不妥吗?踏实坐着就行了,瞅这时辰,花轿就快到了。” 冯公公下意识地摸了摸两边衣领,又去检查腰间玉带。 跟在老爷子和厂公身边这么多年,再大的场面他都见识过,但今儿还是有些小紧张,就是怕自己做得不到位给旭哥儿丢了脸。 这时,小安子兴奋地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喊着,“干爹,干娘,花轿到了!” 闻言,逗留在廊下的宾客们纷纷往喜堂挤,姜妙和姚氏挑了个靠近高堂的位置站着,四下扫了眼,没见着肖彻,应该是在应付那些朝官。 晃神间,只听得大门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着外院客人们的阵阵起哄,新郎官新娘子很快就到了喜堂。 姜秀兰见着儿子顺利把儿媳妇接回来,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着司礼点了点头,“拜堂吧!” 姜妙眼神微闪,看了对面的小安子一眼,小安子给她比了个“一切准备就绪”的手势。 司礼扯着嗓子高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冯公公,太太,不好了,外头来了个小妇人,非嚷嚷着说自己是咱们公子的亲姐姐。” 这座新买的宅子里,姜秀兰为儿媳妇添置了不少下人,光是门房小厮就有四个。 那小厮话音一落,整个喜堂瞬间陷入寂静,宾客们面面相觑。 谁不知姜旭是独子,除了他,姜秀兰再无多余的子女,可现在竟然冒出个“旭哥儿的亲姐姐”来? 不止宾客们惊讶,就连新郎官姜旭都狠狠皱了眉,姜秀兰的脸色更是不好看。 她这辈子就只得姜旭一个儿子,哪来的闺女? 去年老爷子寿宴上就来了一出拙劣的认亲大戏,今年旭哥儿大婚,又来?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乱? 考虑到大喜的日子不宜动怒,姜秀兰想吩咐那小厮,给个红封把人打发走,就听得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带进来。” 众人听到声音,便知是厂公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 姜妙朝着喜堂门口一看,就见得那人牵着小宝,闲庭信步而来,再不是之前禁欲谨严的立领袍,此刻敛去周身气势,像雄狮收了利爪,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广袖深衣温雅尊贵。 姜妙之前在大门外就听宾客们小声嘀咕,说厂公这容貌,半点不输傅家那位二公子,但就是气场太强了,而且凶名在外,总叫人敬而远之,压根不敢靠近。 尤其那双眼,平静深邃底下暗藏锋芒,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危险,教人不敢与之对视。 但,肖彻是因为旁人的眼光,所以特地换了今天的装扮吗? 不,姜妙的直觉告诉她,他是故意穿给她看的。 这个人,嘴上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变成现实。 他说会给她个家,就敢不顾世俗眼光扬言要八抬大轿把她娶回来。 他说会娶她,就不管她是否丑闻缠身,是否为世俗所不容,最后仍旧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娶。 他说他醋了,就真的是醋了,所以特地换身装扮,是想证明一下傅经纶有的,他都有? 原来性子沉闷的男人是这样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吗?嘴上不说,偏要你自己体会。 这人真是……姜妙忽然捂着脸没眼看。 得亏她心思细腻看得懂,万一摊上个看不懂他的,他又不肯说,那还不得急出内伤来呀? 姚氏见她在那傻笑,疑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姜妙忙收了表情,眼下,正事要紧。 客人们还在议论纷纷,说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姜旭的亲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多时,就见小厮带了个穿着细棉布长身褙子的二十来岁小妇人走了进来。 小妇人生得一张圆圆脸,肤色不算白皙,头上没什么妆饰,只得一支银簪子,进来后先是四下扫了眼,最后才对着高堂上的姜秀兰跪了下去,高呼一声,“娘,我可算是找到您了。” 一面说,一面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眼圈微红,声情并茂。 姜秀兰一脸茫然,就问她,“你谁啊?” 小妇人哭着道:“二十多年前,我还不记事儿,娘就怀着弟弟走了,爷爷奶奶去得早,家里只剩我和爹两个,爹从此一蹶不振,成日里酗酒,一言不合就骂人,好不容易熬到我嫁人,他却走了,临终前让我一定要找到弟弟旭哥儿。” 话完,她一把抹了泪,再次看向姜秀兰,“娘,我今儿来不为别的,只是打听到旭哥儿要成亲了,想来看看,您别赶我走,等拜完堂,我自个儿会走。” 姜旭一张英俊的脸冷沉下来,看向姜秀兰,“娘,我真有个姐姐?” 姜秀兰无语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到底是哪冒出来的人啊,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曾经还生过女儿? 这时,肖彻道:“既然是一家人,总不能怠慢了,赐座!” 马上有丫鬟端来一张垫了软垫的圈椅,又扶着那小妇人往上一坐。 姜秀兰郁闷不已,这都叫什么事儿? 冯公公吩咐司礼,“继续拜堂。” 新人刚要齐齐往下拜,先前那小厮又跑了进来,“不好了太太,外头又来了个自称是公子他奶奶的。” 小安子瞪着眼,“你怎么骂人呢?” “不是。”那小厮涨红了脸,“外头真有个老太太,说是咱们公子的奶奶,听闻公子大婚,观礼来了。” 众人:“……” 姜秀兰:“……” 姜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圈椅上那小妇人,吩咐小厮,“把人请进来。” 半盏茶的工夫,小厮就带了个头戴黑布抹额满头银发的布衣老太太进来。 姜秀兰黑着脸,问她,“你也是来寻亲的?” 那老妇对着她就喊,“秀兰,我知道前些年都是我那混账儿子对不住你,让你怀身大肚地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可他现在没了,我一个老人家孤苦无依的,总不能没个人养老送终吧,你可不能赶我走啊!” 众人懵了。 这咋回事儿啊? 先前那小妇人不还说爷爷奶奶去得早吗?咋又突然钻出个老太太自称是旭哥儿的奶奶了? 姜旭冷脸看向那老太太,又指着圈椅上的小妇人,问,“您认不认识她?” 老太太仔细瞅了小妇人一眼,摇头说不认识。 “呵!”姜旭直接被气笑,吩咐丫鬟,“给老太太端座儿。” 丫鬟同样搬了张放着软垫的圈椅来给老太太坐下。 冯公公皱皱眉头,但见厂公他们一个比一个淡定从容,便又吩咐司礼,“别误了吉时,拜堂吧!” 司礼刚想再喊,先前那小厮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了,“太太,太太,门外又来了一个,说是公子他亲爹。” 众人再次:“……” “太过分了!”有人骂道:“人家大婚等着拜堂呢,有这么闹着玩儿的吗?” 姜旭早被前头这两位给弄得没了脾气,冷笑着吩咐,“下次不用通报了,有多少都直接给我带进来奉座奉茶。” 毕竟是大喜之日,来者皆是客,没有往外撵人的道理。 宾客们纷纷夸赞姜旭是个会来事儿的。 等那小厮退出去带人,姜旭才又道:“吉时就快过了,抓紧拜堂!” …… 大门外,姜明山和周长贵是掐着点过来的,就想趁着所有人都聚在喜堂的时候把事儿给闹开来,但没想到才吆喝了两嗓子,大门口的小厮就撒腿跑进去通报了。 不多会儿再出来,神色恭敬地对二人道:“两位老爷,我们家主子有请。” 周长贵一听,满脸激动,“竟然这么顺利!” 姜明山冷哼道:“那是他们家要脸面,怕咱们搞砸了婚宴,忌惮着呢,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捧着咱们。” 一面说,一面随着小厮入了大门。 周长贵以前当过一阵子的县令,住在县衙后宅,宅子进深虽然与眼下的这座宅子差不多,但里头的摆设与装饰,却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只见正门进去便是一道大大的三阳开泰浮雕影壁,影壁左右两旁栽种着不知名的树,修剪得格外整齐别致。 左转跨过两道月门,就到了红灯笼高挂的垂花门,门口一左一右蹲着俩小石狮子,脖子上都绑着红绸团花,跨过垂花门,两旁有抄手游廊,眼前是个宽阔而精致的庭院,庭院花圃里栽种着他叫不上名儿但开得极为鲜妍富贵的花,正中是一棵高高大大的雪花梨,花期刚过,下方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竟是纯白玉的! 东西厢房各六间,丫鬟小厮来回穿梭,正堂处客人成群,一个个衣着华丽,穿花纳锦。 自打进来,不论看哪一处,都是精致奢华的,是他几十年来没得享受过的, 周长贵不由得深吸口气。 只要过了今天认回儿子,往后这些就都是他的了! 想着就有些激动。 姜明山瞧着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轻哼一声,乡巴佬! 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三进小院而已,哪比得上他们家之前那座多进四合院组合而成的大宅子,有花园有内湖,院落一重叠一重,刚来的下人们一不小心还会迷了路,书房还分内书房和外书房,马车都能直接驾到垂花门前,那样的才叫豪宅! 可惜啊,被朝廷收回去了。 想到这儿,姜明山心底的怨恨又开始疯狂滋生,都是她们害的他沦落到这一步,这次借着周长贵来敲诈姜秀兰,他肯定不会手软的! “两位老爷,这边儿请。” 门房小厮还在前头带路。 姜明山收了心思,两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地走向喜堂。 新人已经拜完天地,但没有急着送入洞房,这会儿姜旭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外头走来的两人。 左边的他认识,舅舅姜明山,至于右边那个,从未得见过。 但人家既然自称是他爹,前头还有个姐姐和奶奶,自然要“好生招待”着。 高座上的姜秀兰却在看到周长贵时瞬间变了脸色。 姜妙忙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她放大宽心,其他的交给她。 姜秀兰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神不由得挪往一旁,深深看了那小妇人和老太太一眼。 宾客们早就被这狼来了的故事一而再再而三弄得没了兴致。 有人认出姜明山,“这不姜老爷吗?您今儿是上门给大外甥随礼来了?这礼可真够随便的。” 姜明山有些懵,完全不懂他们为何会这么说。 而且,刚才周长贵已经在外头吼了几嗓子,说自己是姜旭他亲爹。 但现在进来一看,所有人的脸色竟然都很平静,完全没有吃惊的迹象。 姜秀兰更是,看到周长贵都半点没反应的。 是没认出来,还是心里已经吓傻了,只不过不敢表现在脸上? 想着,姜明山就冷笑一声,“大姐,你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姜妙接过话头,指着周长贵,“他是来认亲的?” 姜明山一怔,随即挺直脊背,“没错!” 话完,伸手拐了拐身旁的人。 周长贵刚刚被喜堂内繁复华丽的布置给迷花了眼,当下反应过来,马上站直身子,当看清坐在上首穿着绯红团花褙子的美妇人时,心止不住地一颤。 她竟然保养得这么好,看上去这么年轻这么美。 当年…… 一想到当年,他就说不出的悔恨,眼圈微湿,“秀兰,我可算是找到你们娘俩了。” 姜明山眯着眼,想等着众人惊叹,震撼,然后炸开锅把事情闹大。 然而,所有人都呆呆站着不动,只是眼神一个劲地在他们俩和圈椅上那一老一小两个妇人身上来回逡巡。 姜妙嗤笑一声,“巧了,今儿在你们前头,也来了两个认亲的,现在,你们一家三口互相认识一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4、妙娘告白:最喜欢你了(3更) 什么一家三口? 姜明山懵了,周长贵也是一脸茫然。 姜妙的眼神落在周长贵身上,“说说吧,你为什么来这儿?” 周长贵循声望去,就见站在对面的小妇人生得明艳姝丽,一双眼睛却好似冷冰碴子似的,刺得人浑身一颤。 没敢再看她,他心虚地抖了抖,但一想到自己本身就是姜旭的亲爹,怕什么?便又胆大起来,高声道:“我来认回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了?” 姜妙弯起唇角,“你家里几口人。” 周长贵皱皱眉头,“你问这做什么?” 姜妙笑道:“想知道你老娘好不好,闺女这会儿在何处?” 周长贵一噎,他是上门女婿,王家败落以后,没脸回家,一直安顿在府城外一里地的小镇上,已经很多年没关注过爹娘的消息。 说句大不孝的,他连爹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至于已经嫁出去的闺女,日子过得更是艰难,逢年过节难得回来一趟都带不起肉,只能带些自己捡来的山货。 他不明白,自己上门来认亲,这小妇人扯他老娘和闺女做什么,但还是回了一句,“都在老家。” 众人闻言,顿时就是一阵哄笑声和唏嘘声。 姜明山黑了脸,这些人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行吧!”姜妙点点头,看向圈椅上的小妇人,“你说你爷奶已经不在人世,爹酗酒,才死了没几年,临终前让你务必要找到自己亲弟弟,是这么回事儿吧?” 那小妇人绞着帕子点点头。 姜妙又看向老太太,“你说你儿子对不住儿媳妇,早些年把怀着身子的儿媳妇踢出门,现在儿子死了,要来投靠儿媳妇,想让她给你养老,我没说错吧?” 老太太也点点头,说没错,她就是来投靠儿媳妇的。 “嗯。”姜妙详细分析着,“你们俩,一个死了儿子,一个没了爹,这一点勉强对得上,但,老太太您没说自己还有个孙女儿啊!还有这位小娘子,你不说你爷奶早都不在人世了吗,那她又是谁?” 老太太和小妇人闻言,互相瞪了一眼,齐声道:“她是假的!” 姜妙没作理会,将目光转向周长贵,“听到没,她们俩一个死了儿子,一个死了爹,那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是……”周长贵彻底蒙圈了,完全没料到自己跟姜明山计划得天衣无缝,结果竟然又钻出两个认亲的来。 什么死了儿子死了爹,他才是正牌货好不好! “她们俩分明就是来骗钱的!” “哦。”姜妙看着他,“那你又是来干嘛的?” “我是来找儿子……”说着,声音渐渐弱下去。 “谁能替你证明,这喜堂之上有你的儿子?”姜妙声音泛着冷意。 “我!”姜明山站出来,一脸的大义凛然,“我能证明,旭哥儿就是周老兄的亲生骨肉。” 姜妙笑了,“那您问问在场所有人,谁信?” 宾客们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外甥大婚,姜老爷一个当舅舅的不来随礼也就罢了,还带这么些个人来捣乱,这算怎么回事儿?” “就是!舞弊案弄得人心惶惶的,姜云衢到现在都还没被抓到,姜老爷该不会是因为宅子被收没了去处,所以想出这么个损招儿来坑自家亲姐姐的钱吧?” 姜明山听得老脸一阵青一阵白,瞪向说话那几人,怒道:“胡说八道!旭哥儿大婚了,他亲爹亲娘都应该在场的,我只是带着他亲爹来参加婚礼而已。” 先前说话那人不服,质问他,“既然你说是亲爹,那这二十多年,怎么没跟他们母子在一块儿?答不上来了吧?要我说,你们俩才是来搅局坑钱的!” “你!”姜明山被堵得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便只得使劲给周长贵递眼色。 周长贵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咄咄逼人的场面,双膝一软就对着姜秀兰跪了下去,一双老眼泪花纵横,“秀兰,我知道是我前些年对不住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尽量弥补你们母子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哦,姜明山前些日子就说过。 姜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连渣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姜秀兰直接问他,“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宾客们听着,又是一阵阵哄笑声。 周长贵就那么尴尬地跪在那儿,也没人叫他起来,只觉得尊严都没了,心下又是恼怒又是屈辱,他以为,自己一个大男人都主动下跪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至少会念点儿旧情,谁料一开口就问他是谁。 呵呵,儿子都这么大了,他是谁,她能不知道吗? 新人已经在喜堂内站得够久,姜妙担心邹缨顶不住凤冠的重量,便对姜旭道:“表哥,你先送小嫂嫂去新房,剩下的事儿,交给我们就好了。” 姜旭感激地看她一眼,考虑到邹缨顶着凤冠站了那么久该累了,他索性直接拦腰打横将新娘子抱起,出喜堂后去了新房。 喜媒和几个陪嫁丫鬟忙跟上。 邹缨之前一直被盖头拦着什么也看不到,不清楚情况,也不敢随便吭声,等到了新房才问姜旭要不要紧,姜旭道:“有厂公他们在,没问题的。” 那对新人一走,客人们的焦点就全聚到了姜明山、周长贵和那一老一小两个妇人身上。 姜妙早饿了,不想跟他们僵持下去,打算速战速决,“小安子,去年受人指使来老爷子寿宴上认亲的那位,下场是什么?” 小安子忙配合道:“在送往顺天府的途中被灭了口。” “灭口”二字,让姜明山和周长贵齐齐一哆嗦。 “我不管你们几个是出于什么目的统一在今天来搅局,但我姑妈说了,她不认识你们,尤其是你!” 她看着周长贵,“你若非要坚持自己是旭哥儿的亲爹,那行啊,你身为亲爹,二十多年来对妻子和儿子不闻不问,这中间我姑妈含辛茹苦地把旭哥儿养大,总得要花钱的吧?你把这些年的银钱填平了,咱们再来谈亲情。” “什么!”周长贵傻了,不是说好来认儿子得好处的吗,这怎么还跟他算起钱来了? 姜妙冷笑,“怎么着,没钱?还是不愿出钱?没钱你跟我谈什么弥补?拿什么弥补,就凭一张嘴?还是想我姑妈和表哥倒贴你供着你啊?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只想认回儿子不为钱财么?” 周长贵哪里想到这长相艳丽的小妇人竟然生得一张毒嘴,每一句都戳在他无法反驳的点儿上,堵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明山更是气得脑袋发晕。 姜妙同样冷眸一扫那一老一小两个妇人,“你们俩是妇人,我不为难你们,识趣的就马上离开,否则一会儿我真跟你们算起来,你们只会更没脸!” 那俩人本就是姜妙让小安子花钱雇来的,现在任务完成了,自然是一听到指示就麻溜地起身跑了。 周长贵还是没动作,仍旧跪在那儿,仿佛只要他不起来,他就是有理的,他的尊严就还在。 肖彻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适时道:“来人,把这二人绑了,送去顺天府。” 姜明山当即跳脚,“凭什么绑我!” 肖彻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他,深沉中带着微微凉意,“舞弊案尚未结束,你是犯人的生父,本座抓你去审问还需要理由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抓去审问姜云衢的下落了! 姜明山眼前一黑,整个儿往后栽。 …… 两个人渣被带走之后,宾客们才三三两两地出了喜堂,准备入席。 因着姜妙提前雇人来演了一出“狼来了”,故而对于周长贵的身份,大家一致没有怀疑,都认为是来坑钱的骗子,边聊边骂。 等客人们都出去吃饭,姜妙才看向上首的姜秀兰,“姑妈,有了今天的事儿,往后管他正牌冒牌,谁再来认亲都不管用了,没人会信,也溅不起水花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 姜秀兰一阵感动,下来拉过她的手,“没想到你都暗地里为我做了这么多,要不是你,这事儿只怕还就没完了。” 姜妙莞尔,忽然伸手摸摸肚子,说饿了。 “快快,咱们去吃饭。”姜秀兰忙招呼着。 临出门前,姜妙特地走在后面,挨着肖彻,等她们都上前了,她才低声道:“厂公,我问你个事儿。” “嗯?”肖彻侧头看她,眸子里漫上一抹轻柔。 “那个,我喝醉的时候,会不会乱说话?”姜妙壮着胆子问。 “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告诉我呗,到底会不会?”姜妙一跟他对视就脸红,索性别开眼。 “会。”肖彻说。 他以为她接下来会问,她以前喝醉都说过些什么,却不想,她只是来了句,“会就好”,然后迅速转过身,“那你一会儿吃了饭记得来接我。” 男宾和女宾的席位是分开的,男宾在喜堂外的庭院里,女宾在喜堂后面,跟后罩房围出来的第三进院子里。 小宝看着娘亲远去的背影,哼了声,“胆小鬼。” 肖彻问他,“你又知道了?” 小家伙仰头望天,这还不明显吗?娘亲有话想跟爹爹说,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所以想借着酒劲儿来壮胆。 …… 姜妙果然两杯酒就把自己给灌醉了,露珠劝都劝不住。 趁着还有点意识,她借口要更衣去了后门处,没多会儿就见着肖彻牵了小宝过来。 姜妙已经站不稳,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看着他,他那双眼睛很漂亮,眼线自然,眼皮褶皱深邃,弯出双弧,典型的瑞凤眼。 走到近前,肖彻嗅到她身上的酒味儿,有些无奈,目光却格外暖,“喝了多少?” 一面问,一面伸手去扶她。 姜妙醉醺醺的,开始“发酒疯”,“不想走路,你背我。” 肖彻从袖中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这才转过身半蹲下,“上来。” 姜妙便顺势往他背上一趴,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露珠忙带了小宝跟上,但没敢靠太近。 姜妙想睡觉,但潜意识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完,就一直撑着,脑袋里晕乎乎的。 过了会儿,她将下巴搭在他肩窝上,然后歪着脑袋看他,“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穿成这样给我看的?” 肖彻问:“都醉成这样了还知道关心我的穿着?” “你就说是不是?”姜妙问完,打了个酒嗝。 肖彻尚未开口,她又道:“你肯定是吃醋了,对不对?因为,因为那天我看了傅呃、傅经纶。” 肖彻说:“知道我醋你还看?” “哈!”姜妙没什么意识地傻笑着,“你果然是个闷葫芦,心里有事儿也不说,还得让我猜,猜完是不是还得哄你呀?” 肖彻闻言,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侧头就对上她醉得红扑扑的小脸,“那你打算怎么哄?” 姜妙像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嘟了嘟嘴之后开始嘀咕,“傅经纶啥也不是,我最喜欢你了,在庄子上那会儿就喜欢,可是每次我一靠近你,你都不搭理我,还要赶我走,我就好难过好难过,呜呜呜……”说着还哭了。 哭两声又吸吸鼻子,继续说:“所以我就想去找别的男人,让你再也得不到我,气死你。” “然后呢?”肖彻放慢脚步,尽量不颠簸到她,继续朝着肖府方向走。 “然后,我找上了傅经纬,我心里不乐意跟他,可我当时的处境好难好难,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实,梦里不是被人玷污就是被人算计。” 说到这儿,她伸手无力地捶了他一下,“都怨你。” 听着三年前那一夜的错误,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他心里针刺一般,微微抿着唇,“嗯,都怨我。” 姜妙又忘了自己说到哪,把脑袋挪到他另一侧肩膀上,眼皮已经很重了,但还是说:“我那么喜欢你,你不可以不要我,听到没?” …… 小宝看着那俩人越走越远,都没人回头看他一眼的,顿时翘着鼻子哼了哼,他是捡来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5、厂公下聘,万里追妻(1更) 回到肖府,姜妙已经睡着了,肖彻将她放在外间罗汉榻上躺平,这才想起儿子还在后面。 他起身出去,找了好久才在垂花门外的夹道上见着人。 小家伙蹲在那儿,任凭露珠怎么劝都不肯再走。 肖彻走近,垂眸望着他,“蹲在这儿做什么?” 小宝抬起头,小脸上气哼哼的,“走不动,没人背。” 露珠面色一白,“厂公……” 她先前说过背他的,但小家伙就是不肯让她碰。 “无妨。”肖彻并未生她的气,弯腰把小宝抱起来。 小宝哼道:“不要抱的!” 话音才落下,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完全没看懂他爹是怎么做的,已经让他稳稳趴在他背上。 露珠瞧着小家伙乖巧下来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跟着肖彻去往修慎院。 姜妙睡着了,小宝下来后进去看了一眼就又重新出来,在院儿里跟露珠玩。 肖彻坐在罗汉榻前看着她安静下来的睡颜,面上还晕着醉酒的潮红,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触感细腻光滑。 天气微热,肖彻没有给她盖被子,只是把她因为乱动而落下半幅的裙摆拉上去。 之后,他挑开珠帘来到外间,把元竺唤进来。 “厂公。”元竺在一旁恭敬站着。 肖彻问:“聘礼准备得如何?” 元竺说:“都已经差不多了,厂公若要下聘,随时都可以。” 肖彻“嗯”一声,“挑最近的日子。” …… 姜妙睡到姜旭的婚宴散席,就被姚氏带着小安子来接走了。 一直到回家躺床上,她都没醒。 姚氏把她安顿好后从里间出来,就见小宝扒着落地罩探进半个脑袋往里瞅。 一副做贼心虚又好奇的小模样。 姚氏让他给逗乐了,但面上还是故作严肃,问他,“小宝,你在那瞅啥呢?” 小家伙马上把脑袋缩了回去,躲在外面一动不动。 姚氏大步跨出来就弯腰把他抱起,坐到一旁的圈椅上,问,“之前你娘喝醉了,你怎么不来找姥姥?” 小宝绞着手指,说自己跟爹爹在一块儿。 姚氏沉默了会儿,又问,“那你为什么管他叫爹?” 姥姥好像知道些什么呀! 小宝开始装傻,嘟着小嘴巴说想睡觉。 姚氏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之前让他喊姜旭,“舅舅”都能喊成“丢丢”的,他知道个屁,那样喊肖彻,多半是因为自打出生就没爹,好不容易出现个对他好的,就自然而然地喊上了。 怕他吵到姜妙,姚氏把小外孙抱回自己房间,小家伙入睡很快,没多会儿就只剩呼呼声了。 姚氏坐下来,望着小宝那张越长越肖似他爹的脸,想到她头一次见肖彻时,他就把所有事情都跟她坦白了,说孩子是他的,当年奉命出差回来经过涿县,因为毒发,阴差阳错之下跟姜妙有了染。 他因为神志不清,再加上醒来时姜妙已经不在,所以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么回事儿,但后来得知了真相,便想着尽量去弥补,还望岳母能暂时为他保守秘密。 姚氏当时的心情就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恨他毁了妙娘的一生,但见得他对妙娘母子那样体贴细致,又不忍心真的出言去责怪,整个人矛盾又纠结。 姚氏当时还问他,打算瞒着妙娘多久。 肖彻的回答是,不会瞒一辈子,但现在时机未到。 自家闺女什么性子,姚氏是再清楚不过的。 一直以来,妙娘都对那个玷污了她的男人恨之入骨,一旦让她得知那人就是肖彻,她肯定无法接受。 所以每次看到姜妙面上流露出对肖彻的信任和依赖,姚氏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有时甚至想着,要不,就瞒一辈子吧,让她永远都不知道,就不会有痛苦。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若不选个合适的时机让她知道,等将来自己发现了这个真相,后果只会更严重。 …… 姜妙一觉睡到大天亮,青杏进来给她梳妆。 坐在镜台前,姜妙摁着有些胀痛的脑袋,努力回想昨儿喝醉以后的事,她好像哭过,然后,他还背了她? 那到底是她先哭还是他先背? 简直太丢人了! 姜妙揉揉眉心,之前才说过以后不会在他面前掉一颗眼泪的,结果一喝醉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把露珠叫了进来,姜妙本想问问她自己昨天喝醉以后都说什么了。 但看着露珠,姜妙忽然又问不出口,到底是丢不起那个人,便又摆摆手让她出去。 她站起身,准备去陪姚氏和儿子吃个早饭,推开西厢房的门,就见小安子和吉平他们几个笑着从外面进来。 姜妙挑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肖府来下聘了,当然高兴。”小安子一脸兴奋。 “下聘?”姜妙呆住。 不说三书六礼要走很久吗?怎么今天就突然下聘了,而且,他昨天什么都没说。 “妙姐姐快去厅屋里坐着吧。”小安子说:“全福太太们要进来了。” 亲事定下后,照礼男女双方是不宜再见面的,但这“礼数”搁在肖彻身上压根不管用,俩人都不知见多少次了,还腻歪。 姜妙想着,之前的管不了,下聘就这么一天,还是该走礼数,便去了姚氏的西次间坐在屏风后,与厅堂之间隔着珠帘,青杏陪着她。 小宝非要凑热闹,就被姚氏抱坐在腿上。 不多会儿,就有四个穿着富贵的妇人打头,领着肖府下人们抬了一排排的箱笼进来,一旁还有官媒跟着。 姚家经商,姚氏以前虽然见过些世面,但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头回见。 当初武安伯府下聘都没这么隆重。 那四个打头的,便是肖府特请的全福太太,与官媒一道进了厅屋,给姚氏行了个礼,然后把礼书递给她。 姚氏手上抱着小宝不方便,示意林妈妈去接。 林妈妈打开,第一排就写着聘金,一万零七两。 其中一个全福太太便呈上帖盒,聘金都在帖盒里,林妈妈核对了数目之后,让露珠提笔记下。 屏风后姜妙听得她们的对话,有些纳闷,“不都说聘金数目是有寓意的吗?一万零七是个什么意思?” 青杏说:“万里挑妻的意思吧?” 姚氏也在说:“万里挑妻,这小子……” 小宝直接翻了个大白眼,什么万里挑妻,他还敢挑?那是万里追妻! 聘礼来得很足,从三牲海味四京果到香炮喜烛金镯子,全都成双成对,皮毛绸缎论箱,珍珠宝石论盘,头面首饰,每一套都是请了人设计图纸特别订制的,市面上再无第二套。 最后一个箱笼密封得最严实,打开后,里头是给姜妙的凤冠霞帔。 嫁衣由寸锦寸金的天云锦绣制而成。 凤冠还未戴上,挂面的珠宝流苏以及固定头发的金簪和作装饰的凤簪整齐摆在一旁。 “是不是弄错了?”看到凤簪,姚氏微蹙着眉。 当初姜柔和刘婉姝的凤冠上都没有凤,只有珠翟和花钗。 全福太太们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儿,一个个面面相觑。 小安子说:“我知道这个,是厂公特地去御前求来的。” 说是求,其实是把三千营的兵权给了崇明帝才换来的这顶凤冠。 所以厂公想着把旭哥儿调去三千营,就是为了让那边有自己的心腹。 小宝看着那顶凤冠陷入沉思。 按照梦里面的发展,爹爹最后成了皇帝,那他是怎么取代的崇明帝? 而且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除了爹爹和表舅舅,现实中的这些人,什么小安子啊,冯公公啊,爹爹的义父老爷子啊,还有姥姥姑姥姥,他一个都没见过,梦里面,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叫小全子。 梦里面的那座宫城,也叫紫禁城,但后宫主子只他一个,空寂得可怕,有一次小全子喝多了酒告诉他,爹爹在登基之前杀了很多人,那场面,说是尸山血海一点都不为过。 他们说,爹爹是暴君,可是,现实中的爹爹明明一点都不可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6、婚期定下(2更) 下聘过后没多久,婚期就下来了,六月初十。 原本肖彻去年还想着只要在今年之内大婚,婚期便往后延一延,想尽可能地准备万全,但那天姜妙喝醉以后趴在他背上说的那些话,让他突然觉得把她娶回家这件事,刻不容缓。 他本命年,能挑出来的好日子不多,最近的一个在六月。 听到婚期这么近,小宝和姚氏各自暗暗松了口气。 姜妙对婚期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想着横竖都是嫁,早嫁晚嫁都一样。 …… 这天,邹缨坐着马车来延寿居找姜妙。 已为人妇的她头发挽了上去,穿一件端庄又不显老气的藕色褙子。 去正房给姚氏行了礼之后,邹缨就被姜妙拉回了自己的西厢房坐在小榻上说话。 “怎么样,成亲以后的日子适不适应?”姜妙问她。 邹缨有些羞赧,但还是点点头,说只是刚开始有些不适应,日子久了,慢慢就习惯了。 姜妙就笑,“终于见到婆婆了,感觉如何?” 提起婆婆,邹缨便想起姜云衢大婚那次,姜妙、姚氏和姜秀兰三人坐在凉亭里,然后让青杏喊了她过去,结果姜妙没给她介绍姜秀兰,后来她去庄子上找姜妙也没见着,成亲第二日去敬茶才发现,婆婆就是自己当初在姜家宅子里得见的贵妇人,她当时愣得险些都忘了把茶递过去,还是相公提醒她才回的神。 想到这儿,邹缨用团扇敲了敲姜妙的脑袋,“小妮子,当初姜少爷大婚,你还故意作弄我。” 姜妙赶紧往旁边躲,“那个时候告诉你多没意思呀,你又没过门,说了不是让你尴尬?” 这一点邹缨不置可否,坐正身子叹息一声,“我原本还想着,等嫁过去成了一家人再去找秦少夫人讨教绣技,可回门后我跟着婆婆去庄子上住了两日,这才发现,她竟然什么都会,不仅厨艺好,刺绣更是一绝。尤其是那一摞一摞的账册,我自个儿看着都头疼,但到了她手里,就跟吃饭喝水那样简单,那拨算盘的速度,我眼睛都跟不上看。” 姜妙挑眉:“有个这样的婆婆,不是好事儿吗?” “我知道是好事儿,所以最近跟她学来着。”邹缨并未流露出自卑,“就是不知要多久才能学会。” “慢慢来吧。”姜妙忽然想起一事,“险些忘了告诉你,当初姜柔在太子妃生辰宴上献的那幅绣品百子迎春,其实出自你婆婆之手。” “啊?真的吗?”邹缨满脸惊讶。 “那是我姑妈给未来儿媳妇绣的,但是去年武安伯府那边出了点儿状况,就给送出去了。” “原来如此。”那幅百子图,邹缨印象可太深了,到这会儿都还忘不掉,满脑子的惊艳。 当时还狠狠羡慕了姜柔一把,想着她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高超的绣技,也不知什么师傅教的。 然而现在,姜妙竟然告诉她,那幅图跟姜柔无关,是婆婆亲自给未来儿媳妇绣的…… 想到这儿,邹缨再一次红了脸。 姜妙忍不住轻笑,“那图挺难绣,你不用学,多生几个,把图变成现实,你婆婆会更高兴。” 邹缨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忙伸手要掐她。 俩人在房中嬉闹了好一会儿,青杏便进来传饭。 邹缨本来就是专门来陪姜妙的,也没急着走,在延寿居用了中饭。 饭后,姜妙提出去承恩公府看九公主。 邹缨虽然不大出门,但也听了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好像说,九公主不见客。” 不是不见客,是孙贵妃监管得太严了。 好端端的人,非不让她说话,弄得姜妙都有些怀疑,九公主是不是知道了孙贵妃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孙贵妃又顾忌着亲生母女的关系,不忍真的灭口,就找人盯着她,不准她开口说话。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九公主已经嫁人了,总不能在夫家还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吧? 姜妙道:“咱们去送拜帖碰碰运气。” 俩人说走就走,小宝留家里姚氏和丫鬟们看着,姜妙带上青杏,邹缨带上小月,小安子驾马车,几人很快就启程,最后在内城福隆街,承恩公府东角门外停下。 姜妙坐着不动,让小安子去送拜帖。 门房小厮接了拜帖,没有直接送去桑落院给李敏薇,而是送到了世子夫人田氏的手里。 田氏盯着帖子上姜妙的名字,恨不能用双目在上面戳个洞,想到上次小叔大婚,那贱人对她的羞辱,当即黑下脸,“她还敢来?” 陪房嬷嬷提醒道:“姑娘,她们是来见昭阳公主的。” 昭阳,是李敏薇的封号,大婚那天一早崇明帝在奉天殿给她封的。 提起桑落院那个废物,田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新婚第二日不去敬茶也就算了,成亲到现在竟然都不来给她这当嫂嫂的行个礼问个安,不过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废物而已,谱儿还摆得挺大!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姜妙本身就是个贱人,桑落院那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攥紧拜帖,田氏问:“世子在不在府上?” 陪房嬷嬷一惊,“姑娘……” 田氏赤红着眼,“想个法子委婉地让他知道,姜妙来了。” 陪房嬷嬷吓出一身冷汗,“这么做会不会太……” “世子不是喜欢她么?那我就大度一回,成全他们!”田氏冷笑。 六月份的婚期,那贱人马上就要高嫁成为督主夫人了,到时还不知要仗着身份如何的以权压人。 但如果现在传出她跟世子暧昧不清的消息坐实“荡妇”之名,肖督主就是再瞎也不可能再要她。 虽然这么做对世子的声誉有影响,可谁让世子是今上的亲外甥来着?这么大的后台,再加上世子本来的名声就不好,他玩女人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儿,百姓们顶多议论一阵也就淡下去了,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姜妙那贱人却会因为这件事彻底成为千夫所指的荡妇,之前淡下去的那些丑闻,也会被人再一次翻出来嚼。 满身污名,看她往后还有什么脸在京城待下去! 越想,田氏越觉得爽,让陪房嬷嬷想法子把世子引去后园,又叫了个丫鬟进来,“一会儿出去回话,就说昭阳公主在观景阁里等着准督主夫人,然后把人带过去那边。” 贱人,看你这次怎么死! …… 东角门外的马车里,邹缨等得有些着急,“他们家很大吗?怎么传个话这么久?” “再等等吧。”姜妙是了解李敏薇的,以前在静水庵还能通过爬狗洞见她,现在要想见着人,只会更难。 “有人出来了!”小安子忽然说了一声。 姜妙挑开帘子,就见个丫鬟随着先前传话的门房小厮走了出来,站在马车外对着她行了一礼,“夫人,昭阳公主这会儿在观景阁,奴婢带您进去。” “呵呵,不用了。”姜妙微笑着,“我突然想起来有件急事儿,不得不马上回去,叨扰了贵府,还望海涵。” 说着,吩咐小安子调头。 那丫鬟一惊,“夫人……” 才喊出两个字,姜妙的马车已经出了福隆街牌楼。 邹缨一脸纳闷,“你不是去见九公主的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你不了解九公主。”姜妙说:“寻常人想见她,比见皇帝还难,刚刚他们家若是来个人拒绝我说公主不见客,那才是正常的,可那丫鬟出来就说九公主在观景阁,这其中一定有诈,为了不踩坑上当,咱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这要傻乎乎地进去了,还不知要被人给算计成什么样。” 九公主一个被剥夺了所有自由连话都不能说饭都不能好好吃的人,廖嬷嬷能允许她去观景阁陶冶情操? 刚刚那丫鬟,要么是傅经纬的人,要么是田氏的人。 反正这对夫妻,一个赛一个的蠢,真把她当成懵懂无知的绝世小白花了! 邹缨从姜妙的话语间听出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但也没有多问,只点点头,“也好,你和厂公婚期将近,不宜在这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 …… 陪房嬷嬷没有直接通知傅经纬,而是假意跟几个下人说着准督主夫人来了,就在后园观景阁的消息,故意让世子听到。 傅经纬心思一动,出了院子就假装到处晃悠,不多时晃到了后园,然而在观景阁等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沉下脸来,大步流星地去往田氏的荷香院。 田氏这会儿正在发火。 因为姜妙并没有照着她的计划走,人家连大门都没进就走了,害她白高兴一场。 “废物!”她一个茶杯飞过去,原本是想打那个负责传话的丫鬟,但没想到,那茶杯被人稳稳当当接住了。 “世……世子?”不知多少日子没得宠幸的田氏突然见到傅经纬,喜得笑盈满腮,一下子站了起来。 傅经纬一看她这故作端庄的老气打扮就觉得倒胃口,黑沉着脸,“咱们家先前来客人了?” “没,没有。”姜妙已经走了,计划被迫取消,田氏只得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故意让人去我那边散消息?” “嗐,我当什么事儿呢!”见他脸色不好,田氏忙改口,“这不先前准督主夫人送了拜帖上门么,我就想着把人请去后园观景阁招待,又怕人手不够,这才让嬷嬷去把世子那边的丫鬟挪两个过来,可谁知,她临时有事,走了。” 傅经纬的目光落在田氏旁边的炕桌上,上面放着姜妙的拜帖,帖子上她的名字格外清晰。 没见着美人,傅经纬心中一阵烦躁,面上紧绷,冷哼一声,要走。 “爷……”田氏唤住他,眼神里全是祈盼,“听说您最近睡的不大好,妾身让人备了些助眠的食材,您一会儿就留下来吃饭吧?” “吃食做好,让人送到乔姨娘院里就行了,我晚上去她那儿。”傅经纬说完,看都没看田氏一眼,直接出了荷香院。 田氏一屁股坐回榻上撕扯着帕子,脸色难看至极。 想着自己一番准备为人做了嫁衣,她拿起姜妙的拜帖,直接撕了个粉碎。 陪房嬷嬷担忧道,“姑爷老这么去妾室那儿也不是个办法。” “你以为我就不想他留下吗?”田氏气得要死,“可他哪次来不是匆匆应付两句就走了,连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我有时候怀疑他眼光是不是有问题,那乔姨娘,比我还大上一岁,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还隔三差五就过去,再去上几回,庶子都要怀上了,嫡子还没个影儿!” 陪房嬷嬷想了想,“要不,咱们把装扮换一换,姑娘为了在下人们面前显得端庄,平时打扮得沉肃了些,可能世子不喜欢这样,您要不,再添几身颜色鲜嫩的衣裳和首饰,若是能照着姜氏那样的装扮,没准儿……” “什么!你让我模仿那贱人?”田氏大怒。怒过之后又是一阵悲哀和心酸。 府上没婆婆掌家,后宅大事小事全都得她经手,年纪轻轻就熬成了黄脸婆,她何尝不想像那些贱妾一样打扮得青春靓丽花枝招展,可那样一来,会给底下人留个“轻浮不端庄”的印象,往后她还如何管理那么多下人? 想着,田氏就歪在榻上落泪,哭了好一阵才直起身来,“去问问先前那丫头,姜妙今天穿的什么?梳的什么发髻?戴的又是什么首饰?” …… 邹缨已经说服了婆婆,一家人住一块儿,但姜秀兰不让他们小两口搬回去,而是她跟冯公公搬到新宅来陪着小两口。 姜妙把邹缨送到麒麟街,透过车窗看了眼肖府方向,吩咐小安子走人。 小安子嘿嘿笑着问她,“妙姐姐来都来了,不进去坐坐?” 姜妙想到姜旭大婚那天自己喝醉了,完全不记得说过些什么,反正她现在不敢见肖彻。 青杏看出姜妙不想下去,便叱道:“赶你的马车,那么多话做什么?” 小安子吐吐舌头,调头出了内城朝着延寿居方向去。 还没进石磨胡同,就被个小乞丐拦了马车,递给她一封信。 ------题外话------ 掐指一算,你们等的某个重头戏,貌似不远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7、相公(3更)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火漆,姜妙心下一紧,缓缓打开来,就见上面是熟悉的笔迹,姜云衢的笔迹,信上写着,顶多再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再想不出法子,就直接杀了刘婉姝。 姜妙看完深深皱了眉,问小乞丐,“谁给你的信?” 小乞丐说是城西的另一个乞丐。 姜妙问:“你认识他吗?” 怕小乞丐不肯说,姜妙让青杏给他塞了些碎银。 小乞丐收下银子,说认识,以前在一块儿要过饭,后来闹了矛盾,分开了,那个在城西,他在城南。 猜到姜妙接下来想问什么,小乞丐又说:“您要想顺着我们找到这封信的主人,恐怕有点儿难。” “为什么?”姜妙看着他。 小乞丐说:“这是我们收了银子给人送信的一种方式,有规矩的,客人把银子交给第一个人,让他转多少人的手,中间就会经过无数个毫不相干的人,客人信息到我们这儿,早都没了,除非您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一个一个去追踪,但如果中间漏了一个人,最后还是什么也查不到。” 姜云衢的反侦察能力竟然这么强! 姜妙烦躁地揉着眉心,又给了些碎银把小乞丐打发走。 下车前,她交代青杏,“这件事,不准和我娘提起。” 青杏忙不迭点头。 姜妙把信塞袖子里,重整情绪之后才进的大门,晚饭照常陪着姚氏和小宝吃。 夜间躺在榻上想了半宿,隔天找个借口出门,让小安子驾着马车直接去了肖府。 肖彻不在府上,冯公公问要不要让人去东厂跑一趟。 姜妙说不用,横竖就快到中饭时辰了,她就坐在修慎院庭院里的石桌上等着。 元竺给她送了些茶点过来。 姜妙有些心不在焉,自小就没吃过苦受过累的小公主跟着那人渣出去这么久,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 中饭时分肖彻从东厂回来,刚到就听说姜妙在修慎院,便径直来了这边。 姜妙正坐在石凳上托着腮反复观摩那封信,心思太过专注,没听到肖彻的脚步声。 “等很久了?” 肖彻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一跳,等回头对上男人温情的眼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那天自己喝醉趴在他背上的情景,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伸手拨了拨鬓边发丝,“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肖彻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闪躲的小眼神,语气带了几分不常有的揶揄,“喝醉了就天不怕地不怕,不喝酒又胆小如鼠?” “我,我哪胆小了?”姜妙说着,强迫自己抬头看他,顺便把姜云衢的信递过去,“呐,你上次说,等姜云衢的第二封信到了,让我交给你,昨天刚到的,但那个时候天色晚了,我不好再过来,就搁了一晚上。” 肖彻接过信,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目光仍旧专注在她明艳白净的小脸上。 身上是尊贵威严的御赐绣金蟒袍,双眸却漫上只对她一人流露的轻柔。 猛虎嗅蔷薇的反差,姜妙完全顶不住,让他看得心跳砰砰,忙伸手推他,“你别看了,再看我也不记得那天自己说过些什么,反正我不记得的,统统不作数。” 肖彻顺势道:“你说你最不喜欢我,这也不作数?” 姜妙懵了,她竟然说过这种混账话吗? 见他含笑望着自己,姜妙忽然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你套路我,我才不上当,赶紧看信,看完去找人。” 肖彻坐下来,打开那封信仔细看了看。 过了会儿,姜妙问他,“怎么样,能不能通过这封信找到线索?” “纸和墨都很普通。”肖彻说:“应该是他从京城带出去的。” 这么一来,不就是彻底没线索吗? 姜妙听得一阵泄气。 “不过。”肖彻话锋一转,“笺纸上染了一种很特殊的野花香味,这种花,只在西城门外五十里地的林子里才有。” 姜妙瞪大眼睛,从他手里拿过笺纸来仔细嗅了嗅,然后皱眉,“没有啊,你是怎么闻出来的?” 肖彻说:“我自小对声音和气味比较敏感。” 姜妙瞬间明白了,肖彻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而且因着双目失明,他要想在失明期间生存下来,就必须靠着声音和气味来判断从而作出反应。 如此一来,他对声音和气味的敏感程度,自然会高出常人许多。 “西城门外五十里,那我们现在去找?”姜妙心下着急。 “先吃饭。”肖彻说:“我让元竺去探路,吃完饭我们再出去找。” 姜妙点点头,不多会儿,近身伺候肖彻的另一个小公公元奎拎着食盒进来,在桌上摆了饭菜。 姜妙心里想着刘婉姝,没吃多少就搁下了。 肖彻去往里间,换了件便于骑马的窄袖交领袍,带着她从东角门出去,让人牵来赤风马,仍旧同前几次一样,搂着她的腰很轻易就上了马。 姜妙稳稳坐在他背后,双手紧紧搂着他紧实精瘦的腰身。 虽然刘骞已经死了,但崇明帝不准东厂参加舞弊案的禁令仍旧生效,肖彻还是不能派出大量的人手去搜捕姜云衢。 但如果是他单独带上姜妙出去,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俩是未婚夫妻,小两口出去骑马培养培养感情,这种借口能让崇明帝哑口无言。 …… 天才刚亮,正在熟睡中的刘婉姝就被姜云衢唤醒。 山里亮的早,但早上是真冷,刘婉姝蜷缩在火堆旁的干草上,身上盖着那套粗布衣裳。 她有起床气,尤其这几天浑身犯懒,哪哪都不想动,睁开眼对上姜云衢冷冰冰的一张脸,她大吼,“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这不是起了吗?” 最嚣张的语气吼着最怂的话。 吼完就一骨碌爬起来,靠坐在山洞墙上,脑袋一磕一磕的,明显没睡够。 姜云衢瞅她一眼:“跟我走!” “去哪儿?”刘婉姝迷迷糊糊的。 “去个晚上不会被老虎吃了的地方。” 第二封信已经送出去,以肖彻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侦破他的位置,必须要尽快转移地方才行。 这山里是有老虎的,尤其到了晚上,那叫声十分吓人,刘婉姝每晚都得缩在他怀里才睡得着。 当下听到“老虎”两个字,她吓得一个激灵,瞌睡全没了,但还是觉得浑身无力,“相公,你能不能背我一下,我好累呀!” “不能。”姜云衢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你要不想走,就留在这儿自生自灭。” 说着直接拂袖出了山洞。 “呜呜……”刘婉姝怕他真的扔下自己一走了之,呜咽着扶墙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干草堆上追出去。 姜云衢牵着他的马在溪边饮水。 刘婉姝好不容易追上他,脚下一个没踩稳就往前扑,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 姜云衢眼疾手快拦腰接住她,眉眼间冷意更甚,这蠢妇!废物!离开刘家,她什么也不是! 刘婉姝顺势抱着他,呜呜两声,“相公,我们回去好不好?这里蚊子好大,我身上被咬了好多包包。” “好啊。”姜云衢松开她,“你要回去就自己走,别跟着我了。” 刘婉姝小脸一白。 不跟着他,她怎么找得到回去的路啊? 姜云衢已经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牵着马儿走出去好远。 刘婉姝再一次提着裙摆追上来,“相公,你等等我。” “闭嘴!”姜云衢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那笨拙的样子,再一次忍不住皱起眉头,“再叫,我就把你嘴巴给缝了。” 刘婉姝忙伸手捂住小嘴,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另一只手指了指马儿,意思是她好累,能不能让她骑马。 姜云衢满脸不耐烦,但最终还是把她给抱了上去,树林里不好骑马,他便走在下面牵着。 刘婉姝坐了会儿,忽然悄悄地喊:“相公,相公——” “刘婉姝你是不是有毛病?”姜云衢回头,眼神冷刺似的往她身上扎。 “我饿。”她摸着肚子。 姜云衢觉得自己掳了头猪出来,尤其是最近几天,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让她做什么都说不会,走个路还喊累,要人背。 从包袱里摸了个馒头扔给她,姜云衢道:“水囊就在马背上挂着,弯腰自己拿,再喊我,就真把你嘴巴给缝了。” “不喊就不喊,凶什么凶!”刘婉姝小声嘀咕完,“嗷”地一口咬下去,又是馒头,天天吃馒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出来这么久,她都饿瘦了,刚才在溪边照了一下,面黄肌瘦的,一点都不美。 她好想回家,不知道爹爹有没有被放出来了。 想到爹娘,她就委屈难受鼻尖发酸。 姜云衢听到啜泣声,回头盯了她一眼,“落一滴眼泪,扣一天吃食,你试试?” 刘婉姝忙低下头去。 俩人就这么在林子里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刘婉姝看到前头不远处的一丛矮树旁有两只兔子,她眼神儿一亮,“相公你看,兔子,是小兔子,好可爱哦!” …… 半个时辰后,那两只兔子已经被姜云衢串成串油滋滋地在火上烤着。 刘婉姝红着眼眶坐在一旁靠着松树,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姜云衢递了一只兔腿过来。 她轻哼一声偏开头。 姜云衢眼眸微暗,“三,二,……” “你为什么要杀它们?我想养着的。”刘婉姝看着溪边一地的兔毛和血,脑袋就发晕。 “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兔子?”姜云衢毫不留情地刺她。 刘婉姝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就像这两只兔子,但凡姜云衢哪天不高兴了,就能随时“烤”了她。 她明明就可以每天不用饿肚子,睡觉睡到自然醒的,现在却落得这般地步,早知道,当初就不要嫁,不要他当相公的。 “最后一只兔腿,不吃,今天就什么都没了。”姜云衢又递了刚烤好的过来。 刘婉姝不忍心吃,可是自己不吃,就得饿上一整天。 她伸手接过,含泪咬了一口,“唔,好香。” 姜云衢:“……” “相公你以前是不是什么都会?”啃完最后一口兔肉,刘婉姝歪着小脑袋问他。 出来这些日子,她发现他好厉害,会生火,会拣柴,会烤鱼,会洗衣服,现在竟然还会抓兔子烤兔子。 姜云衢懒得搭理她,他在观察四周的地形。 刘婉姝也不气,锲而不舍地喊着,“相公,我好困呀,能不能在树下睡一会儿?” 刚吃完东西就喊困,就想睡觉,姜云衢也是服了,冷着脸回:“不能,得马上走了。” “可是我真的好困呀!”刘婉姝坐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晃啊晃,一个劲地央求,“要不,你骑马,我坐你后面抱着你睡,好不好?” …… 一刻钟后,姜云衢处理完杀兔现场坐上马背,刘婉姝张开双臂用力抱着他,侧脸往他背上一贴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8、相公,拉我一把(1更) 午后日头毒辣,马儿出了麒麟街路过街市,肖彻给姜妙买了个斗笠遮阳。 姜妙戴着斗笠就不好抱他,索性把它弄到背上背着。 肖彻说:“太阳很晒。” 姜妙无所谓,“又不是没被晒过。” 她从小就在乡下长大,可不是城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姑娘。 盛夏暑热,马儿一路行来路过不少田野,地里的庄稼被蒸晒得蔫头耷脑。 姜妙怕自己睡着,就不停地找着话题,“对了厂公,你为什么会知道西城门外五十里的林子里有什么花?” 肖彻抓着缰绳,目光直视前方,回道:“看的地志。” “我也看地志。”姜妙说:“我还专门跑了好几家书局,对比了最完整的版本买的,但是我看的那上面怎么没说哪里栽种了什么花?” 肖彻笑了笑,“不是书局里买的,而是东厂内部有专门负责做这的人,根据实际情况记录下来的。” “哇,还有这种好东西?”姜妙惊呆了,东厂这么全能的吗? 又问:“那能不能给我也看看?” “能。”肖彻顿了下,“不过我怕你没兴趣。” “这么好玩儿的东西,我怎么会没兴趣?”姜妙觉得他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而且,她之前看刑侦破案的书,看地志,都是为了往脑子里多塞些东西将来能帮到他。 肖彻提醒她,“你想想,能详细到多少里地之外的林子里有什么花都记录,这样的书得有多厚?” 对哦,这么详细的记录,应该高高摞起了吧? 姜妙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但一想到自己以后不能什么都帮不上他,便咬咬牙,“不管多厚,能看多少看多少呗,改天得了空,你给我带两本。” “好。” …… 不知过了多久,俩人到达城外五十里处的凉亭,元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得见两位主子,忙去茶摊上买了两碗凉茶送进亭子。 没扇子,姜妙直接摘下背上的斗笠扇着,一边扇一边喝茶。 这动作,直接把元竺给逗乐了。 姜妙原本觉得没什么,他一笑,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把斗笠递过去,“你要吗?” “奴才给夫人扇吧。”怕她尴尬,元竺忙止住笑,接过斗笠站在姜妙和肖彻中间,给二人扇风。 肖彻喝完凉茶,问:“情况如何?” 元竺道:“这林子很大,奴才先前进去看过了,有人待过的迹象,但准确位置还没找到。” 姜妙说:“他们出来这么久,要想在野外生存下去,食物和水必不可少,咱们先找到水源,就能大概锁定位置了。” “夫人英明。”元竺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姜妙再一次被他弄得不好意思,毕竟这么简单的推理,换了谁都会,实在不当夸。 喝完凉茶又歇了会儿,几人才骑上马继续往林子里走。 这林子是真的大,树木长得遮阴避日,树干上苔藓遍布,藤蔓垂挂下来,越往里,越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姜妙还是一点都不怀疑姜云衢能带着刘婉姝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 姜云衢虽是个读书人,可他打小在乡下长大,野外生存的基本手段,他还是会的。 不知又往前走了多久,肖彻忽然勒住缰绳,凝神静听了一会儿,说:“前面有条小溪。” 姜妙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听了听,结果什么都没听到。 元竺在前头开路,照着肖彻指挥的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那条小溪。 姜妙惊讶地张了张嘴。 说好的前面有条小溪,这也太前面了吧? 肖彻那双耳朵真是绝了! 元竺问:“厂公,要不要兵分两路,我去下游,你们去上游?” “不用,直接往上游走。”肖彻说,“姜云衢那样的人,他不可能躲在下游。” 姜妙一开始没把这句话放心上,等真的找到了姜云衢和刘婉姝住过的山洞,她才暗暗咂舌。 原来厂公是根据姜云衢本性而判断的方向! 姜云衢是个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人,一个人的本性,往往决定着他的行为习惯。 官场上都不甘心被压在底层的人,别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往下走。 山洞不算大,但因着位置好,猛兽轻易上不来,外面不远处就是小溪,溪边有不少七零八落的鱼鳞,有些被水泡着,有些已经晒干了,山洞里铺着干草,洞口有馒头碎屑,中间是早已熄灭的火堆。 元竺扫了一眼,得出结论,“人已经走了。” 肖彻并未觉得多意外,“能避开官差的搜捕在外面躲这么久,他不是个蠢人。” “那接下来,咱们该往哪找?”元竺问。 “先出去看看。” 几人出了山洞,分三个方向寻找他们离开的踪迹。 姜云衢是牵着马离开的,地上有马蹄印,很快就被发现了。 顺着马蹄印朝前走,又得见另一条小溪,溪边有烧过火堆烤东西的痕迹。 元竺用树枝刨开被土埋住的地方,“是兔毛。” “还有闲情逸致烤兔子,说明没打算离开。”肖彻说完,吩咐元竺,“无需再找了。” 姜妙不解,“为什么?” 肖彻道:“他在跟我打心理战,我们看到的马蹄印,以及故意用土埋了的兔毛,都是他故意放出来的线索,为的就是让我们的注意力跟着他的线索走,等我们真的顺着线索走远了,他再杀个回马枪,重回先前的山洞。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那几年圣贤书还没算白念。” 肖彻说完,回头就见姜妙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问:“怎么了?不舒服?” 姜妙摇摇头,“我就是突然发现,厂公好厉害呀!” 不愧是她一眼看中的男人! 肖彻笑了笑,牵着她往回走,打算明天再来收网。 元竺忙别开头,他什么都没看到。 …… 肖彻的推测没错,姜云衢带着刘婉姝绕了一圈之后,晚上又回到了那个山洞,他敏锐地发现,这地方已经有人来过。 也就是说,被搜过了,那么暂时是安全的。 刘婉姝实在是太累,困到没认出来他们又回到了原点,倒头就睡,半夜听到老虎咆哮,又循着体温往姜云衢怀里拱。 姜云衢黑着脸把她推开。 刘婉姝又挨过来,“相公,我害怕。” 说着“呜呜”两声,一头扎进他怀里。 …… 姜云衢是被一阵阵干呕的声音给吵醒的。 他睁开眼,就见刘婉姝蹲在山洞口,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呕,那声音,应该是黄疸水都给吐出来了。 皱皱眉,姜云衢坐往一旁。 刘婉姝吐了好久才勉强止住那股莫名其妙的恶心,她去小溪边漱了口再回来,想凑近他说自己饿了,要吃的,就见他满脸嫌弃,“别过来。” “可是我好饿。”刘婉姝摸着肚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老是想吃东西。” “相公,你再给我烤兔子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回了这里,但刘婉姝是真的想念昨天的兔肉,出来那么久,终于吃上肉了,就算没有盐也好香好香。 “这儿没有兔子。”姜云衢懒得搭理她,逃命呢!她当他们是在做什么?郊游吗? “没有就去抓呀!”刘婉姝双目亮晶晶地看着他,“我知道相公最棒了,什么都会,好厉害的。” 姜云衢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走出洞口时捧土把她吐出来的脏污给埋了,然后顺着林子深处走去。 刘婉姝看了眼外面,艳阳高照,又是个大晴天。 她准备再睡会儿等着相公回来烤兔肉。 刚躺下,就听得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以为是林子里的猛兽上来了,吓得缩在墙角,直到听得有人喊,“小公主?” 这个声音…… 刘婉姝先是一怔,随即狂喜,是姜妙,他们来找她了! 姜妙走进山洞,就见刘婉姝缩成一团在那儿,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瘦得脱了形,下巴削尖了,皮肤也因为营养不良变黄了好多,一双大眼睛里水雾蒙蒙。 得见这样的小公主,姜妙心疼坏了,忙过去把自己身上的大红羽缎披风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刘婉姝呜咽着说不出话,鼻子一抽一抽的。 “别怕,我来带你回家。”姜妙把她搂入怀里。 “呜呜呜,妙娘,我好想你们。”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我也想你。”姜妙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儿的,一切都过去了。” 从未与家人分开过这么久,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漫上心头,她什么劝都听不进去,眼泪开了闸,就是哭。 哭了好一阵,她才从姜妙怀里抬起头来,说:“你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 姜妙以为她要去方便。 刘婉姝出了山洞便朝着姜云衢所在的方向小跑过去,跑了半晌没见着人,她就开始喊,“相公,相公——” 一路找一路喊。 终于,姜云衢愤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再大呼小叫,扔了你去喂狼!” “相公,有人来救我们了。”刘婉姝才不管他如何骂,小脸上满是兴奋,提着裙摆就朝着他跑,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他。 姜云衢听得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我说,啊——”刘婉姝脚下没踩稳,摔了一跤,等她再爬起来,又再次踩上青苔,整个人往下一滑,身后是个趋近于垂直的坡,虽然不算太高,但就这么摔下去,也够疼个好几天的。 “相公,你拉我一把,我肚子疼。”刘婉姝痛苦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姜云衢瞧着情况不对,忙跑过来拉她。 刘婉姝一手被他拽住,另外一手去捂肚子,哼哼唧唧地喊疼,最后还疼哭了。 “闭嘴!”姜云衢呵斥,“把另外那只手也给我。” “我没力气,好疼……”刘婉姝带着哭腔,声音已经没什么力道。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姜妙的呼喊声,“小公主?” 隐约夹杂着肖彻的声音,“再往前十丈左右,声音大概就是从那个位置发出来的。” 姜云衢整个脸色都变了。 是肖彻,竟然是肖彻! 他们昨天不是已经搜过这地方都顺着故意留下的线索走了吗?为什么还会回来? “相公,你拉我一把。”刘婉姝疼得满头大汗,声音痛苦。 “小公主?” “相公。” “小公主……” “相公……” 一边是姜妙带着肖彻往这边赶,一边是刘婉姝在求救。 姜云衢的脑子里被这两个声音来回交织着,搅得嗡嗡作响。 他用力拉了一下她。 然而刘婉姝因为脱力,整个人越发往下沉,他是个文人,没那么大的臂力,感觉整条胳膊都要被她给卸下去。 姜妙的声音越来越近,姜云衢抬头就能看到树林间她飘动的湘妃色裙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姜云衢选择了放手,他没去管刘婉姝摔下去那重重的一声“嘭——”,撒开腿就朝着林子里一直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9、香消玉殒(2更) 姜妙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跟着有低低的痛呼声传来,她心下一沉,急忙跑过去,就见刘婉姝躺在坡下,整个人疼得蜷成一团,身下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血。 “怎么了这是?”姜妙蹲下身,要去抱她。 “疼……” 刚被碰到,刘婉姝就气若游丝地呜咽了一声。 肖彻追着姜云衢的方向而去,只剩元竺一个陪着姜妙,元竺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情况,急得脸色发白。 姜妙仔细检查了一下刘婉姝,猜测她应该是流产了。 姜云衢毕竟是个男人,他们俩又是夫妻,会同房在情理之中,但姜妙没料到,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小公主竟然怀上了! 而现在,刚怀上的孩子眼瞅着就要没了。 得知今天要收网,姜妙为了接刘婉姝,还特地让小安子驾了马车来,但此刻,马车还在外面的官道上,离着林子里不知多远,元竺倒是牵了马,可小公主明显受不得颠簸。 该怎么办才好? 姜妙咬咬牙,还是弯腰去抱她,嘴里温声安抚着,“乖,再忍耐一下,我这就抱你出去,咱们去看大夫,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元竺过来帮了下忙,姜妙很顺利就把刘婉姝打横抱起,得亏她生得娇小轻盈,否则姜妙还真没把握能抱得动。 “夫人,这边。”元竺牵着马在前头开路。 姜妙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娇人儿,她因为失血过多,小脸上一片惨白,脑袋虚弱地贴在她怀里,眼睛几乎睁不开。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姜妙双臂又酸又疼,但她不敢松懈,脚下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几乎是发了疯一般,脑子里只得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小公主平安送回去,她亲口承诺了刘夫人的。 元竺见姜妙累得额头上全是汗,他顿住脚步,抿唇之后开口道:“夫人,还是把她给我吧。” “这……”姜妙犹豫,即便元竺是个太监,但毕竟刘婉姝不是普通的受伤,而是流产,好像是有忌讳的。 “生死攸关,您就别犹豫了。”元竺道。 深吸口气,姜妙把人递给他,又嘱咐道:“仔细脚下的路,别踩滑了,也别让树枝划到她的脸。” “奴才明白。” 元竺抱上刘婉姝,眨眼间就走出去好远。 姜妙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愕然了好一会儿,随即又感叹,难怪能近身伺候厂公,这一个个的,都不是普通人啊! 早知道,一开始就让他抱了,生死关头,还计较什么男女大防。 回拢思绪,姜妙忙牵了马儿跟上去。 马车停在官道旁,小安子正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鞭子,眼睛时不时往厂公他们进林子的方向瞟。 瞟了不知多少下,才终于看到人出来。 却是元竺怀里抱着个血淋淋的人儿,身后的姜妙也是满身血污。 小安子脸色一变,忙跳下车辕上前去,“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厂公呢?” “厂公没事儿。”姜妙着急道:“你赶紧把马车调个头,咱们得尽快回京请大夫,她的情况,耽误不得了。” “那妙姐姐你……”小安子瞧着她袖子上的血迹,脸都吓白了。 “我没受伤,是刘三姑娘的血,快走!” 小安子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转身跑回去,把马车调了个头。 元竺很快抱着刘婉姝走到马车边。 姜妙从他手中把人接过,直接抱上去。 这一路走来,不知流了多少血,眼下一到马车上,车厢地板上就红了一片。 姜妙把她搂在怀里坐下,刘婉姝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姜妙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小脸,“小公主,快醒醒。” 马车缓缓启程,小安子尽量地加快速度。 他车技好,几乎没有颠簸感。 刘婉姝被姜妙拍得睁开眼睛,她已经痛到全身麻木,听到姜妙一遍遍地喊着自己,她“唔”一声,不满地嘟着嘴,“你别拍我脸,不美了。” “好,我不拍你,那你要答应我,一直睁着眼睛,不能睡,听到没?” “可是我好困呀!”刘婉姝眼皮耷拉着,“我想睡觉。” “不能睡!”姜妙哄道:“我陪你说话,给你讲故事,唱歌给你听,你就不困了。” “你唱歌肯定不好听,我不要听。”刘婉姝轻轻哼了哼,“我要睡觉,睡不够,我皮肤会变差的。” “别睡,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见到大夫了。”姜妙轻轻抚着她的小脸,“你娘还在家等你呢。” “嗯,去见娘。”刘婉姝点着头,还是要闭眼睛。 姜妙实在没法子,只得用手去扒她的眼皮,希望她能再多撑一撑。 刘婉姝却被她弄得直皱眉,努力抬手要扯开她,嘴里咕哝,“我就眯一会儿,相公明天会叫醒我的,他不让我睡懒觉。” 话完,双眼彻底闭上。 “刘婉姝!” 望着她小手无力地垂下去,姜妙在一瞬间心如刀割,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她脸上,“你个小傻子!” 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为什么到最后一刻,你还在信着那个人渣! 小安子听着车厢里不对劲,“妙姐姐?” “再快点儿!”姜妙不相信小公主会就这么走了,“苗老是神医,他一定有办法的。” 小安子不敢再多言,专注着前方的路况。 外面骑马跟着他们的元竺心里也不好受,但一句话没说。 马车抵达肖府时,怀里的娇人儿几乎没了体温。 姜妙抱着她走下去,双腿发软,脚步都是虚晃的。 元竺怕她坚持不住,忙一把将人抱过来就朝着苗老客院跑,一边跑,一边吩咐旁的下人去请苗老。 小安子扶着姜妙,节哀的话说不出口,眼圈跟着泛红,“咱们先进去看看。” 苗老很快来了客院。 为了节省时间,不等他问,姜妙就抓紧道:“她是流产,但因着路途遥远失血过多,现在……昏死过去了,您能不能让她再醒过来?” 苗老上前,隔着帐幔给刘婉姝探了探脉,已经完全没了脉息。 他叹口气,“晚了一步,我给她扎针试试,倘若醒不过来,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给女病人扎针,忌讳颇多,刘婉姝情况又特殊,身上其他穴位都不能碰,苗老只得尽量从能碰的头上和手臂上想办法。 然而三根针扎下去,直到收针,刘婉姝都再没反应。 “尽快给她清理身子吧,否则放久了不好。”苗老临走前嘱咐了一句。 姜妙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偏开头去。 元竺犹豫道:“府上没丫鬟,要不……” “去准备温水,我亲自给她清理。”姜妙一再地克制着不让自己落泪,但一开口,声音还是很沙哑。 她怎么都不愿相信,前一刻还扑在她怀里说想她的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如果当时,她没有错以为刘婉姝是出去方便,跟上去,是不是后来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跟上去呢? “妙姐姐,你去歇息吧,我回延寿居让青杏她们来收拾。”小安子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姜妙,像被人抽空了魂魄,瘫坐在床榻边,握着刘婉姝早已没温度的小手,不哭也不说话。 “她那么爱干净的人,不会允许别人碰的。”姜妙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手掌心。 一大桶温水送进来后,屋里只留姜妙一人,元竺和小安子退了出去。 …… 肖彻回来时,听得下人说姜妙在客院,便直接朝这边来。 小安子和元竺还守在外头。 “情况如何?”肖彻问。 他一贯冷静,但此刻身上却散发着少有的冷冽与阴沉,剑眉下压,气势全开,幽暗瘆人。 俩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小安子道:“回厂公,苗老来看过了,但,晚了一步……” 没等他说完,肖彻已经推门进去。 听着里间屏风后传来的哗哗水声,肖彻没有再往前一步。 姜妙猜到进来的人是肖彻,问:“抓到姜云衢了吗?” “人已经送回了东厂。” 能被关在东厂的犯人,都是犯了大案的,现在直接把姜云衢送去那儿,可见厂公是真动怒了,姜妙点点头,“嗯。” 肖彻听着她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微微蹙了下眉,“妙娘?” “我没事。”姜妙把刘婉姝从浴桶里抱出来放在榻上,擦干身子后,捋直双手双脚躺平,跟肖彻说:“得让人去锦簇坊做一套银红色的襦裙来,小公主最喜欢穿了,就算要走,也得打扮得美美的再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0、魂归故里(3更) 衣裳是姜秀兰那边得了消息,去锦簇坊让人连夜赶制出来的。 刘夫人已经带着家仆回了庐州,姜家也败落了,没地儿安放刘婉姝的遗体,肖彻便让人收拾了一间小抱厦出来布置成灵堂,由元竺元奎和小安子三个负责。 天明时分姜秀兰把那套齐胸襦裙带过来,姜妙亲自给刘婉姝穿上。 是小公主最爱的银红色,胸前系了个大大的双耳结,垂下粉色缎带。 以往她穿这一身,漂亮得像后园里无忧无虑的花蝴蝶,但现在,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时,小安子进来通知,说入殓师到了。 姜妙让他把人请进来。 入殓师是个身量高挑的中年妇人,见着姜妙,恭敬行了个礼,“夫人。” 姜妙点头,“尽量把她化得漂亮些。” 中年妇人微微颔首,“夫人放心,这是我的职责。” 说着,走到榻前坐下,拿出自己带来的工具,准备给刘婉姝化妆。 姜秀兰扶着姜妙去往外间。 刘婉姝才十五岁,棺木有讲究,得现做,到现在还没运来,因此这会儿还在客院,没挪到灵堂。 姜秀兰看着侄女儿一宿没睡熬得通红的眼,心疼地拉过她的手,却是什么劝慰的话都没说。 妙娘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刘婉姝,如今人说没就没,她怎么可能不难过?这节骨眼上劝了,不仅没效果,反而会更惹她伤心。 姜旭得了消息,特地告假没去衙门,陪着邹缨一道过来。 进来后,姜旭去了前院找肖彻,邹缨来客院见姜妙。 得见婆婆也在,邹缨行了个礼,这才看向姜妙,见她低头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这儿有我们婆媳俩看着呢!” “我睡不着。”姜妙没抬头,双眼空洞地盯着脚下地板,“你们无需劝,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我不劝了。”邹缨起身出去,不多会儿端了盆温水进来,“熬了一宿,洗把脸精神精神。” 一面说,一面拧了巾帕往她脸上擦。 姜妙什么反应也没有,就那么任由表嫂在自己脸上捯饬。 延寿居那边,姚氏不放心把小宝交给下人,又不好带着小外孙过来,便使唤了青杏过来知会一声,说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让姜妙别想太多,务必要保重好身子。 下晌棺木送来,姜妙亲自抱着刘婉姝的遗体入了殓。 最后看了眼她穿着银红齐胸襦裙,面上化着精致妆容的模样,姜妙背过身去,重重将棺盖合上。 灵堂很安静。 肖府不是刘婉姝夫家,也不是娘家,无法按照正常的白事流程来,就只是简单给她寻个安置之所,没人哭,没人喧闹,所有人都只是默默看了一眼便走开。 姜妙走出灵堂时,肖彻站在外头。 “送灵队伍已经请好。”肖彻说:“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没有的话,我就让他们起灵了。” 姜妙张了张嘴,她本想让小公主过完头七再走,可天气这么热,明显放不了那么久,况且,这儿是肖府,没道理让棺木一直停放着,送去义庄也不合适。 姜妙低下头,“我去写封信。” 她有儿子要带,并且马上就要大婚,脱不了身亲自去庐州当着刘夫人的面请罪了,只能通过书信聊表歉意。 领头去庐州刘家的是元竺。 姜妙写完信便交给他,让他务必在刘夫人跟前替自己说声对不住。 坐上马车跟着送灵队伍到了城门口,姜妙才折返回来,刚踏入肖府西角门,眼前便是一阵黑晕,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一栽,幸得肖彻及时抱住她才没脑袋着地。 她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双眼都是肿的,嗓子还在痛。 肖彻一直在房里守着,见她醒来,轻声问:“饿不饿?” 一面说,一面先倒了杯温水给她润喉。 姜妙喝了水,嗓子才勉强舒服了一点,但开口仍旧嘶哑。 “不想吃。”她摇头,“我想见见姜云衢。” “先吃饭。”肖彻望着她短短两日就消瘦憔悴下去的小脸,心里不好受,“吃了饭我带你去。” 怕她咽不下别的,肖彻特地让后厨煮了粥,端来时姜妙喝了半碗便搁下。 她没胃口,心里一直堵着,很难受。 ……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姜妙跟着肖彻去了东安门。 东厂就在东安门往里靠北的位置,听说了这么久,姜妙是头回来。 一路走来,经过的厂役们无不停下脚步给厂公和夫人见礼。 都是肖彻在应付,姜妙全程低着头,不想看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 看守东厂大牢的几人得见厂公亲自过来,吓得一个激灵,刚要行礼,肖彻一摆手,“姜云衢关在哪,前头带路。” 那身着青白制服的厂役恭敬笑着,“姜云衢算不得要犯,审问这种事儿,哪能亲自劳烦厂公……” 肖彻看了他一眼。 厂役连忙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姜妙跟着他们,来到关押姜云衢的牢房外,就见里头的人已经被动过重刑,一身囚衣血迹斑斑,双手双脚被镣铐铐着,一头乌发狼狈而凌乱。 听得动静,姜云衢抬眸,看清来人是肖彻和姜妙,他嘴角冷冷勾了勾,“不过是个舞弊案而已,厂公竟然直接把我押来东厂,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太宽了?” “东厂向来只办大案。”肖彻说:“很不凑巧,你为求自保的一个松手,在舞弊案上又累了一重杀妻弑子的罪名,而你的妻,是本座未婚妻的友,这桩案子,本座管定了。” 闻言,姜云衢脸色陡然僵住,“你刚刚说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1、流放,真相(1更) “看来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姜妙接过话,声音虽然还有些嘶哑,语气却冰冷无绪,一字一句如利刃,直往姜云衢身上刺,“你曾经有个当爹的机会,却被你亲手断送了。” 听得这一句,姜云衢脊背僵住,昏暗的火把光下,俊脸上一片阴翳。 他想起来了,刘婉姝最近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懒,吃完饭就犯困,还容易饿,成天不是喊着“相公,我饿”,就是嘟着小嘴说“相公,我好困呀”。 他以为她公主病又犯了,从未往“怀孕”上想过,更没料到,在那样的条件下,她竟然还能怀上。 “孩子,没保住么?”姜云衢攥紧拳头。 两家盼了这么久才得来的孩子,绝不可以就这么没了! “呵呵。”姜妙只看着他冷笑,“你们姜家男人果然渣得一脉相承,到了现在你竟然只想着子嗣,怎么不问问,她怎么样了?” 姜云衢蹙眉,“就算我当时松了手,那坡也不高,她摔下去顶多是擦破皮,还能有什么问题?” “她被你那一松手,摔到流产。”姜妙眼底冷光瘆人,“你的儿子还未成型,就已经化成血水,一点一点流出她体外,失血过多,抢救不及时,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姜云衢脸色大变,随即怒瞪着牢门外的人,呵呵笑着,“姜妙,我知道你嘴巴厉害,不过是想编个理由让我多些负罪感罢了。我说过,那个坡不高,她就算摔下去,顶多疼上一阵就没事儿了,怎么可能死?这些话,你拿去哄骗别人可以,但想骗我?呵,你看我像傻子吗?” “姜云衢你真可怜。”姜妙没有跟他争论刘婉姝到底死没死的问题,“从你决定走歪路的那天开始到现在,仕途、名望、权利、财富、美人、亲情,你一无所有。痛快吗?爽吗?如今落得个深陷大牢前程尽毁的结果,你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吗?” 姜云衢忽然闭上眼,没接腔。 “云衢,高步云衢,科举登第。”姜妙冷笑着,“姜明山恐怕死都没想到,自己打小就寄予厚望的儿子,终有一日会害得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娘被判秋后处决,你爹因为你几次被抓去顺天府审问,扛不住,狼狈逃回了乡下,你刚过门几个月的妻子,因着你的自私自利在关键时刻松了手,流产到失血过多而亡。 看啊,这就是你为他们挣来的前程,众叛亲离,断子绝孙,多讽刺,多可笑!” 姜妙走后,姜云衢仍旧坐在石床上,束缚着手脚的镣铐坚硬而冰冷,他心里却空落落的,像突然之间被谁挖走了一块。 “吃饭了!”厂役没好气地从外面塞了碗饭进来。 姜云衢睁开眼,视线落在小碗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人的声音。 “相公,我好饿呀,饿了就没力气听话了,你给我一个肉包子好不好?” “相公,你能不能背我一下,我好累呀!” “相公你看,是小兔子,好可爱哦。” “相公,呜呜呜,我害怕。” “相公最棒最厉害了,你给我烤兔子好不好?” “相公,你拉我一把,我好疼……” “相公……” “刘婉姝,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姜云衢尽量仰着头,还是控制不住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心里像有根刺,不停地往里扎,扎得越深,那疼就越清晰刻骨,“你想吃的白米饭,想喝的玫瑰露,外面都有,他们来救你,你跟着他们走就是了,往林子里钻什么?蠢妇!到死你都改不了犯蠢的毛病!” …… 从东厂大牢回到肖府,肖彻就被崇明帝传入宫,姜妙本想回延寿居,又担心他出事儿,便一直在修慎院等着。 紫禁城,乾清宫,宫墙殿宇,明黄深深。 崇明帝坐在九龙椅上,一双老眼裹上震怒和阴寒,“肖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圣意!” 肖彻立在殿中,神情未有丝毫松动,“微臣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崇明帝一掌拍在御案上,怒火喷涌,“朕此前早已让刘公公去肖府传了口谕,禁止东厂参与舞弊案,你竟然还敢私底下去抓捕姜云衢,然后扔到东厂大牢里动酷刑,谁给你的权利?” 肖彻语气淡淡,“微臣抓的,并非是舞弊案主犯,而是杀妻弑子的杀人犯。” 这事儿崇明帝听说了,刘家那位娇娇死在姜云衢手上,可现在姜刘两家都败落,连个停放棺木的地儿都没有,后事是在肖府办的。 但即便如此,“普通命案自有顺天府会去办,你瞎掺和什么?朕让你找的人找到了?” 肖彻眼底掠过一抹嘲讽,“当年的稳婆和宫人,早就不在了,时隔多年突然要查,有些难度。不过……” “不过什么?”崇明帝老眼一缩。 “东宫已经有了储君,皇室不缺继承人,微臣猜测,皇上想找的可能不是那个人,而是他身上的某件东西,若真如此,皇上不妨再多提供些线索。” 崇明帝一噎。 没错,他想找的并非那个孽种,而是地宫宝库的钥匙。 当年他就是为了那把钥匙才会不顾伦常强行把先帝妃子变成自己宠冠六宫的贵妃。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暗中让眼线把咸福宫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钥匙的下落。 那把钥匙是先帝御驾出征前亲自交给她的,她没道理会弄丢。 既然没丢,又找不到,那就只能是已经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崇明帝琢磨了很久,觉得能让她这般信任的人,除非是她亲生的。 那么,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就一定还活着! 但他安排眼线盯了这么久,孙贵妃却从未让人往外送过信件亦或者是银子。 她那个孽种儿子,到底藏于何处? 一天不把人找出来,崇明帝就一天睡不安稳。 但这些话,他怎么跟肖彻说? 告诉肖彻,孙贵妃其实是先帝妃子,他要找的那个孽种,是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可如果不说,东厂查到最后还是会把真相给查出来。 想到这儿,崇明帝一阵烦躁,“那孽种身上有一把很特殊的钥匙,朕要找的,就是那把钥匙。” 与其让肖彻查出皇室乱仑的丑事儿,不如他先点明自己的目的。 那把钥匙肖彻知道,能打开地宫宝库,据说地宫里不仅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藏着能预知南齐国运的推背图。 崇明帝是谋朝篡位,表面瞧着威风凛凛一脸帝王相,实际上他色厉内荏,心里发虚,也怕远在封地的那些儿子效仿他当年弑君杀父谋了他的朝,篡了他的位。 所以他要找到推背图,倘若南齐将来能在太子李承鸣这儿顺延下去,那就相安无事,倘若真有变故,崇明帝恐怕还得逆天改命。 不过…… 肖彻收了思绪,那把钥匙在孙贵妃手上,他连见都没见过,不知崇明帝是从哪得来的消息,非要往他身上搜。 “朕给你一年的时间。”崇明帝沉着脸,“一年后你找不到,朕便新账旧账跟你一块儿算!” 肖彻走后,刘公公过来奉茶,小声说,“皇上之前才下了口谕禁止东厂参与舞弊案,如今姜云衢被抓回东厂……皇上不打算问罪肖督主了?” 崇明帝揉着眉骨,“朕虽容不得东厂,可很多时候,他们又是朕的利爪和眼线,倘若一下子斩草除根,损失最大的还是朕。” …… 肖彻回来时,姜妙还在修慎院里等着,当得知崇明帝没有为难他,姜妙才大松了口气。 看着她因为刘婉姝而憔悴下去的眉眼,肖彻心中疼惜,让人送她回延寿居好好休息。 姜妙没拒绝,之前全凭一口气撑着,现在把刘婉姝的灵送走了,一下子松懈下来才突然发现,好累,身累,心也累。 …… 崇明帝撒手不管,东厂又是以“杀妻弑子”之名抓的姜云衢,朝堂上一半的大臣虽然颇有微词,但到底是不敢公然反抗,毕竟,这次连承恩公都没吱声。 承恩公当然不敢吱声,真正给姜云衢开后门的是他儿子,然而这盆脏水却泼到了前礼部尚书刘骞头上,还把人给逼死了。 现在死的又是刘骞的闺女,相信肖彻心里早憋了一把火,他若是再站出来添油加醋指责东厂不该抓捕姜云衢,真把肖彻给逼急了大刀阔斧地来修理承恩公府一顿,那就不是简简单单让傅经纶出去顶罪能解决的事儿了。 …… 重刑过后,肖彻没有让人立即把姜云衢给弄死,而是准备把他流放出去。 关进东厂大牢里的犯人,姜云衢还是头一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得知自己要被流放至塞北苦寒之地,姜云衢呵地一声冷笑,提出要见姜妙最后一面。 姜妙刚把精神养好,听说姜云衢要见她,当即皱了眉头,“他都要被流放出去了还见我做什么?” 消息是元奎亲自过来通知的。 元奎道:“厂公说了,夫人想见就见,若不想见,他马上便让人把姜云衢送走。” 姜妙本想说不见,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一下,“算了,去见见吧。” 她想知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对刘婉姝到底有没有点悔过之心,起码,他该向那个单纯的小傻子说声对不起。 肖彻外出办差了,不在东厂,元奎带着姜妙去的大牢。 仍旧是上次那间牢房,姜云衢手脚上的镣铐还未取下,稍微动一动,铁链就哗啦啦直响。 听到脚步声,姜云衢抬起头,双眼透过凌乱的头发看到一身立领云肩长衫的姜妙,他唇角微勾。 姜妙让元奎去外头等自己,这才看向姜云衢,眼神似笑非笑,“怎么,怕了,想求饶?” “既然是最后一面,就别说那些带刺儿的话了吧?”姜云衢道:“你再怎么刺激我,刘婉姝那个蠢妇她也活不过来了。” “你不配提她!”姜妙冷下脸来。 “呵呵。”姜云衢望着她明艳姝丽的那张脸,“我有时候挺佩服你的,仅凭一张脸,就能俘获那么多男人的心,傅经纬为了你,不惜跟我同流合污科考舞弊,肖彻为了你,竟敢把你那个奸夫的线索全部掐断引到他身上,你说你有什么好,手段狠嘴巴毒,我当初怎么也……” “够了!”姜妙怕这变态再往下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姜云衢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厂公做了什么,你如何会知道?” “原来他没告诉你么?”姜云衢呵笑,“去年傅经纬为了能在老爷子大寿那天找到你那位奸夫上门认亲,拨了几个人让我带着去查奸夫的下落。本来都已经查到那家客栈了,可惜啊,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肖彻。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为了你做到这份上,你是不是特别感动?特别有成就感?” 姜妙抿着唇,眉头紧锁。 她很清楚地记得,老爷子寿宴那天,她是散席后才告诉的肖彻,自己并未成过亲,而是被卖之后遭人玷污才怀上的小宝。 如果姜云衢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肖彻就必须在老爷子大寿之前便已经知道小宝的来历,并且暗中帮她掩盖住了所有真相不让傅经纬他们查到。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 一则,肖彻没可能未经她允许暗中去查她的事。 二则,那个时候俩人的关系还处在不清不楚的阶段,肖彻既然已经查到小宝来历不明,为何还要接受她,甚至扬言要娶她?这不是很矛盾吗? 但姜云衢说的,未必是假话,肖彻是真的会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她自爆真相那天回去,他就等在庄子上跟她说,他其实是小宝生父。 生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2、刘婉姝,烤兔子还要么?(2更) 从东厂大牢回来,姜妙整个人蔫蔫的,入了西厢房便趴在小榻上,一句话没说。 青杏端了一碗绿豆汤进来,“天气太热了,姑娘喝碗汤解解暑。” “放那儿吧。”姜妙继续趴着。 青杏察觉出不对,“姑娘,是不是还在想着刘三姑娘的事儿?” 又说:“其实换个角度想,刘家被迫害成这样,姜家也败落了,就算她能被救回来,也没办法再回到以前的优渥生活,往好了想,她不必再去忧心家族,不必小小年纪就承担大人们的痛苦,无忧无虑地上路,挺好的。” “但人活着,总还有一线希望,不是么?”姜妙翻个身,闭了闭眼,“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青杏不敢再戳她伤心事,坐到绣墩上,端了小碗要用勺子喂她。 小宝在这时进来,蹬蹬蹬跑到小榻前,从青杏手中抢过汤匙,表示要自己喂娘亲。 青杏笑了笑,帮他端着小碗。 小宝费力舀了一勺送到姜妙嘴边。 姜妙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小宝再喂。 姜妙再喝。 喂了半碗,小家伙胳膊抬得有些酸了。 姜妙一把将他抱坐在腿上,问:“今天怎么这么乖?” 小宝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片刻,奶声奶气地问:“娘亲不开心吗?” “见到你就开心了。”姜妙笑着,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小宝咯咯往她怀里钻。 母子俩亲昵了一阵,姚氏便进来了。 姜妙让青杏带小宝出去玩,又请姚氏榻上坐。 姚氏问她,“你之前去见姜云衢,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姜妙说:“得知自己要被流放去那么远的地方,有些不甘心罢了。” 她尽量不去想姜云衢最后说的那些话,不愿去猜测肖彻,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有人会八抬大轿娶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这就够了。 但,有些话就像刺,你越逃避,它扎得越深,越会时不时地在脑海里提醒着你。 “唉,果真是世事难料。”姚氏唉声叹息,“今年一半都还没过去,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但愿接下来你们俩的婚事能顺顺当当的,好让我吃颗定心丸。哦对了妙娘,那嫁衣你要不要试试?下聘那天她们就说了,嫁衣虽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但没上过身,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合身,你试试吧,哪里不对还能送去改一下。” “明儿吧。”姜妙反应很淡。 瞧着闺女满是倦意的眉眼,姚氏心疼地拍拍她手背,“别想太多了。” “嗯。” …… 姜云衢被流放这天,由东厂厂役负责押送。 按照姜妙和肖彻的说法,他不配死,不配下去见小公主,他得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出了东安门,一路上有很多围观的百姓,全都在指责他唾骂他。 姜云衢低着头,手脚上镣铐很重,每拖着铁链走一步,脚踝上还未结痂的旧伤就会被磨出血。 几个厂役对他很不客气,见他半晌走不远,便是几鞭子甩下来。 接连几日的重刑,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寸完整的肌肤,全是伤口,囚衣上血迹斑驳。 眼下被打,他也似麻木了一般,没痛呼,更没皱一下眉头。 即将出城门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银红色的身影,穿着齐胸襦裙,胸前打了个可爱的双耳结,生得娇娇小小。 “刘婉姝!”他大声喊,双眼因为湿润而变得模糊。 那姑娘回过头来,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姜云衢怔了怔,然后轻声问:“烤兔子,还要么?” “你神经病吧!”那姑娘骂了他一句,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烤兔子,还要么?” 姜云衢自嘲地笑笑,然后低下头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憋闷在心里多日的酸楚和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眼泪决了堤似的,一个劲往下落。 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只是岳家的权势和依靠,刘婉姝不过是块能让他爬得更高的跳板。 他以为,这天底下除了那个他永远得不到的人,旁人皆不过如此。 他以为,他能在权益跟前大义灭亲出卖生母,是刀砍不断锤凿不开的铁石心肠。 但这一刻,再听不到那一声声令他嫌弃的“相公”,再感受不到她每晚往他怀里拱时那娇软的馨香和体温,再没有人成天烦着他要他背要他烤兔子,更没人夸他什么都会,他最厉害他最棒。 心空了,空了一大块,从缺口流出来的,是他曾以为厌恶和不屑的点点滴滴。 刘婉姝,兔子我捉回来了,你在哪? …… 吉平亲自看着姜云衢被厂役押送出城才回来禀报姜妙,“大姑奶奶,人已经被送走了,塞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往后有他受的。” 姜妙手里拿着绣架,闻言,“哦”了一声。 邹缨一大早就来找她,这会儿坐在她旁边,无奈地摇摇头,“你要实在没心思,就别绣了,都错好几针了。” 姜妙这才发现,自己心里不知想着什么,竟然真的绣错了好几针,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邹缨从她手中接过绣架放在一旁的竹篓子里,问:“怎么了?” “没事儿。”姜妙摇摇头。 “我瞧着你精神不大好,要不,咱们出去听戏吧?你老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再这么下去,可真要闷出病来了,下个月的婚期,你可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病倒。” 邹缨一面说,一面伸手拉姜妙。 姜妙也没拒绝,任由她拉着往外走。 邹缨去姚氏屋里打了声招呼,说要带姜妙出去玩儿。 姚氏自然求之不得,轻声道:“她最近情绪不太对,你多陪陪她。” “我知道的。”邹缨点头。 俩人坐上马车后直奔上次去过的戏楼。 邹缨要了个二楼位置不错的包厢,又点了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和一壶茶,然后亲自给姜妙倒上。 戏台上在唱《琼林宴》,姜妙看了一眼,偏头问邹缨,“你哥哥朝考将近了吧?” “快了。”邹缨说:“今年一过就得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听说他们这一届勤奋的人不少,我哥哥还是有些压力的。” 姜妙点点头,“考试这种事,平常心就好,否则绷得太紧,原本会的,到考场上就什么都给忘了。” “我会转告他的。”邹缨见她终于肯说话,面上流露出笑容来,又说:“我哥哥至今还未娶亲,听他的意思,恐怕得朝考有了点成绩之后再考虑亲事,到时你已经入了肖府,圈子广,可得好好帮我寻摸一个呀!” “你还真把我当媒人了,使唤起来毫不客气。”姜妙嗔道:“我又不知你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怎么找?” 提起邹衡喜欢的,邹缨就忍不住叹气,“原本之前请了我婶婶去说项,但……算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提也罢,人家已经嫁了这么久,我哥哥他应该早收了心思的。” 姜妙说:“你要真着急,就让你婆婆帮忙多留意着,她人脉广,没准儿用不了多久就能给你找个哪哪都称心如意的嫂嫂了。” 邹缨哼了声,“我婆婆人脉广我能不知道?但我偏要让你帮着找,不然你没事儿做,成天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那么美的一张脸不见笑容,多难看呐!” 姜妙一阵无语,她不过就是因着最近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儿一时半会没缓过来而已,有那么夸张吗? “跟你说点儿开心的。”邹缨吱吱喳喳地逗着她,“喜帖已经做好了,厂公亲自填写的名字,大概再过两三日,就得开始派发了,听说到时会来很多人。” “厂公那么大的面子,客人自然多。”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女人一辈子就那么一次,姜妙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 老爷子去年六十大寿才刚大办了一次,今年便格外低调,不请外客,倒是让冯公公来延寿居通知了姜妙母女带上小宝过去吃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3、婚前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3更) 老爷子跟权门世家的大家长不同,他从不讲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所以即便知道姜妙很快就要过门,也没要求小两口不能见面,直接就让人来通知过去吃饭。 姚氏是头回见老爷子,有些小紧张。 小安子道:“我们老爷子可随和了,姚姨别担心,再说了,干爹干娘和旭哥儿他们都在呢,您要不自在,一会儿跟我干娘坐一块儿就行了。” 听得姜秀兰他们也在,姚氏总算松口气。 收拾好之后,姜妙牵着小宝,跟在姚氏身后出了门,丫鬟带露珠和青杏两个,小安子赶车,其他人留下来看家。 抵达肖府时,门房下人直接拿了活动门槛,让马车顺着夹道去往垂花门。 姜秀兰婆媳早到了,这会儿就在垂花门外等着。 得见姜妙下来,姜秀兰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小宝,“你表舅妈说你胖了,来,姑姥姥瞧瞧,哪胖了。” 说着,抱起来掂了掂。 邹缨拉了姜妙在前头走着,跟她说家宴摆在花园里,这会儿老爷子还没过来,开宴还有的等,先去亭子里坐坐。 姜妙“嗯”一声,随着邹缨一道进了亭子。 正巧这时姜旭陪着肖彻路过此处,得见她们在亭子里,便走了过来。 邹缨忙起身行礼,刚要说什么,就被姜旭一把拉了出去。 邹缨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冲姜妙笑笑,“那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姜妙在长栏凳上坐下。 肖彻坐她旁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 姜妙问:“上次发作过之后,头没有再疼了吧?” “没。”肖彻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你呢,心情有没有好些了?” 姜妙听出,他在问自己是不是还因着刘婉姝的事儿伤神。 笑了笑,她问:“我看起来心情不好吗?” 肖彻但笑不语。 姜妙主动往右边挪了挪,然后靠在他肩上,“马上就要大婚了,你紧不紧张?” 肖彻顺势搂住她的削肩,喉结微动,“大概要娶你那天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姜妙仰头,用手指抠了抠他立领上的盘扣,“未婚夫,大婚之前,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肖彻伸手,攥住她在他脖子里乱动的手,眼底染上笑意,“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姜妙目光落在他包裹住自己手背的大掌上。 骨感修长,指节分明。 特别温暖而有力道的一双手。 “厂公,元竺他们回来了。”这时,元奎朝这边跑来,瞧见亭子里亲昵的二人,忙转过身去,硬着头皮禀告。 元竺之前领着送灵队伍送刘婉姝的棺木回庐州。 “让他去前厅候着,我马上来。”肖彻道。 元奎走后,他看向姜妙,“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我跟你一块去。”姜妙站起身来,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元竺他们到了庐州的后续。 肖彻没再说阻拦的话,俩人一前一后出了亭子。 元竺候在前厅里,他刚到,热得满头大汗。 肖彻进门后,让他自己倒茶喝。 俩人在圈椅上落座,姜妙先开口,问元竺,“你们到庐州时,刘家是什么情况?” 元竺叹了口气,“才刚送走丈夫,就迎来女儿的棺木,刘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但她看了夫人的书信,让奴才转告夫人,说您能替她把人找到,就已经很感激了。” 这话,让姜妙愧疚更甚,她倒宁愿刘夫人大骂她一顿。 可那是个怡情理性的世家夫人,即便知道丈夫是被冤枉的,她也没有大吵大闹,而是理智地杜绝一切外人来往,想把牵连和影响降到最低。 从刘尚书、刘夫人到刘婉姝,一大家子人全都内心纯善,从无害人之心,可却偏偏落不得好下场。 想到这些,姜妙心里就堵得慌,“没有办法能治治承恩公府么?” 凭什么刘骞父女死了,他们还活得逍遥自在? 肖彻沉默片刻,说:“再等等。” 姜妙觉得,他是在顾及九公主,便只笑了笑没说话。 肖彻不动手是他的事儿,但她总有一日会想办法让傅经纬付出代价的。 又问了几句关于刘家的情况,得知他们只是没了京城的产业,老家还有祖产,姜妙才松了口气,之后便随着肖彻去花园里给老爷子祝寿吃饭。 饭后,姜妙没有多留,带上儿子和露珠青杏两个,随着姚氏坐上马车准备回延寿居。 半道上经过茶庄,青杏说家里的茶不剩多少了,要下去添一些,马车便靠边停下。 小宝坐不住,扒拉开车窗帘就探出脑袋往外瞧。 “嗯?” 不多会儿,小家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发出来一声疑问。 姜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刚好得见个穿着水红掐腰对襟襦裙的小妇人,双手挽着轻纱披帛,头上梳百合髻,簪一支金累丝蝴蝶步摇。 这竟然是姜妙去承恩公府送拜帖打算求见九公主那天的装扮,分毫不差。 她正纳闷,就得见那小妇人偏头跟身边的丫鬟说着什么。 姜妙一眼认出来,那小妇人正是傅经纬的正妻,承恩公世子夫人田氏。 姜妙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姚氏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姜妙笑着收回视线。 小宝却哼了哼,坏女人,竟然模仿娘亲的装扮! 姚氏说,“刚刚你姑妈让你去他们家坐坐,你怎么走了?” “我有些不舒服。” 姚氏紧张起来,“那一会儿到家我让人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姜妙摇头:“我休息会儿就好了。” 青杏买完茶回来,马车继续启程,回到延寿居,把小宝交给姚氏,她躺在小榻上睡了半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4、急惊风,厂公不在(1更) 田氏上次问得姜妙的装束,便立即让人去绣坊和银楼准备上,今儿才刚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她之所以带着婢女出来,是因为得到消息傅经纬在外头喝花酒。 她精心打扮在家等了他大半天,他竟然在外头喝花酒? 以前田氏从来不管这些,因为知道管不住。 但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当她换上跟姜妙一模一样的衣服和首饰,看着铜镜里貌美如花的自己,顷刻间,心里的那种不平衡就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又在丫鬟采薇的撺掇下,完全不顾陪房嬷嬷的劝阻,直接出了府要去楼里抓人。 青楼是男人进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女人往里闯,多半都是抓奸来了,这种事大家见怪不怪,但今儿来的这位,瞧着还年轻水嫩得很,男人竟然就管不住裤腰带了吗? 不少客人瞧见她,眼睛当即冒了绿光。 “小娘子,还捉什么奸,男人出来找,你也找不就得了,来来来,陪大爷喝两杯。” “就是,他不要你,有的是人要,我这房可是刚开的,没旁人,你要不进来试试?保证让小娘子……” “啊呸!下流东西!”那猥琐的中年男人还没说完,采薇便是狠狠一口啐过去。 田氏黑沉着脸。 她知道傅经纬在这家二楼长期包了个房间,找到后听着里头下作银荡的调笑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抬脚踹开房门。 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经纬左拥右抱,有人给他捶腿,有人给他灌酒,有人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脂粉能刮下半斤来,味道浓得刺鼻。 但此刻,加上傅经纬,一屋子大概六七个人,全都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姑娘们都是见惯了捉奸场面的,当下并没有谁露出惊恐的表情,反而一个个往傅经纬身边挨了挨,眼神里是不屑与得意。 傅经纬喝得有些醉,他没太看清楚门口的人是谁,恍惚中只见一袭水红对襟襦裙掐得她身段婀娜,纤细玲珑,头上步摇轻晃,那脸逆了光,瞧不太清楚,但整体上像极了一个人,像那个他肖想了好久都没得手的小寡妇。 “你们都出去!”傅经纬赶苍蝇似的对着身边的莺莺燕燕摆了摆手。 姑娘们一脸扫兴的表情,起身后扭着腰只,轻哼着离开了房间。 傅经纬又指了指门口的人,“你,进来!” 田氏瞧着他这副醉生梦死的样子,胸中怒气翻涌,把采薇留在门外,她抬步走过去,原本还想发一通火教训教训傅经纬,谁料才刚靠近,就被他一把拽过去搂在怀里。 采薇惊得赶紧从外面帮他们把门关上。 田氏原本是来捉奸的,却没想到傅经纬会这般热情,这还是她嫁到傅家头一次,完全招架不住。 等反应过来这地儿不妥,人已经被他摁在地上。 …… 动静挺大,原本先前那些客人就等着看母老虎发威,结果发威没看到,那啥的声音倒是一波一波。 “啧啧啧……”有客人光着膀子靠在旁边的围栏上,怀里搂个姑娘,“没看出来啊,小娘子还挺会。” “哎,那房不是傅世子专属的吗?刚刚那位是谁,世子夫人?” “不能吧?世子夫人好歹也是尚书之女,大家闺秀,再不要脸,能跑到这地儿来吱哇一通叫?” 采薇脸都快没了,恨不能把脑袋钻地缝里去。 不是说好来捉奸的么,少夫人怎么能…… 声儿还那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 田氏最后是臊着脸离开的红袖楼,心里又是羞又是恼。 然而她得了一时的舒爽,却没料到这事儿带来的后果很严重。 去青楼捉奸的戏码很常见,但捉着捉着进了房的,这还是头一回。 有多新鲜劲爆可想而知。 总而言之,她前脚刚离开,后脚那些流言就传得满天飞。 承恩公下朝归来,坐在轿子里就刚好听得外头有人在议论,说承恩公府那位世子夫人简直比楼里的姑娘还会来事儿,原本是去青楼捉奸,结果身体力行给姑娘们做了个示范。 那些人一边议论,还一边不怀好意地嘿嘿嘿笑着。 承恩公黑了老脸,刚到前厅,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让人去把田氏叫来。 田氏已经得知了外头传得到处都是的流言,心里暗恨都是姜妙那贱人害了她,赶紧换回自己寻常端庄保守的衣服和首饰。 这才刚换好没多会儿,外院就有小厮进来通报,说公爷有请。 田氏直接吓得面无血色,无助地看向陪房嬷嬷。 陪房嬷嬷无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姑娘只能去认错了,否则公爷一旦动怒,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我怕……” 公公的脾性,田氏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只是宠世子,却不会放任儿媳,白天的事儿,他一定听说了,现在还不知怒成了什么样子,自己一旦过去,就是正撞枪口上。 陪房嬷嬷叹口气,“姑娘总不能让老爷夫人一大把年纪还亲自登门给公爷赔罪吧?” 田氏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当年跟承恩公府,算是政治联姻。 想到爹娘,田氏不由得咬着嘴唇。 纠结再三,她还是去了外院。 一路走来,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似讥似讽,等她走远了还在背后议论,说她现在走个路都跟窑姐儿似的。 田氏气得险些吐血。 承恩公正坐在前厅里,老脸上一片冷肃和黑沉。 “父亲。”进去后,田氏福身,恭敬行了一礼。 “混账东西!”承恩公开口就骂,“谁让你去楼里的?” “我……” 田氏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也不知为什么,换上那身装扮,整个人心态都变了,以往听得世子在楼里喝花酒她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但今天……不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向来端庄,都是那身衣裳和头面惹的祸,都是姜妙那个狐媚子害她! “父亲,儿媳知错了。”田氏扑通一声跪下来,哭得满脸泪痕。 承恩公怒不可遏。 长子傅经纬放浪形骸,他从来都知道,但还算规矩,没在这上面犯多大的事儿让他头疼。 却没想到他几十年的老脸竟然毁在儿媳妇身上! 哪个世家夫人会大喇喇地跑去楼里捉奸? 就算去了,把人揪出来便是,怎么能…… 这两个混账,非要把他气死才肯罢休! “世子呢?”承恩公喊了小厮进来问话。 小厮战战兢兢道:“世子刚回来。” “那个混账!”承恩公眼前发黑。 上次舞弊案不知费了多大劲才好不容易帮他摆平,这才过了多久,又惹事儿! “把他绑去祠堂跪了!”承恩公抚着胸口,又瞪向田氏,“你也是,不抄满五百遍《女诫》《女训》,不准出来!” 田氏是真的怕这事儿发酵下去影响会越来越大,忙点头,“儿媳谨遵父亲教诲。” 话完,白着脸回房,让人备了笔墨纸砚,自觉去跪祠堂。 傅经纬没多会儿也被五花大绑关了进去。 俩人白天还在楼里一番云雨,这会儿对上眼,傅经纬直接骂了一声,“贱人!” 要不是她学了姜妙的装扮去楼里勾引他,他不定还在哪逍遥快活呢,能被她连累来跪祠堂? 田氏正跪在案前抄《女诫》,闻言,心中不忿,“白天那事儿,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你骂我之前,能不能先反省反省自己个儿?” “呵——”傅经纬冷笑,“你特地穿成那样去楼里,不就是为了勾引我?” 田氏气得要死,张口就来,“要不是你成天惦记着那个不要脸的小寡妇,我能做到这份上?傅经纬,你扪心自问打从我嫁到你们家,忙前忙后忙了多少事儿,我都是为了谁?你成天除了招猫遛狗喝花酒,你还会做什么? 我每天要管上百号下人,管铺子管田庄,管着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管着你后院那些姨娘不够,现在还得管你外头的,你怎么不体谅体谅我啊?” 傅经纬蹙眉,“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今儿就没完了!”田氏把笔一扔,心中委屈一个劲地往上翻涌。 …… 天色将黑,肖彻刚用完饭,修慎院里渐次亮起了灯笼和烛台。 元奎来报:“厂公,承恩公府那边出事儿了。” “何事?”肖彻眯着眼。 “听说,傅世子和世子夫人在祠堂里打架,打翻了烛台,祠堂烧起来,烧到了离得最近的桑落院,那是昭阳公主和傅二公子的院落……” 肖彻霍然站起身,“备马。” …… 同一时刻,延寿居。 白天还好好的小宝,傍晚突然起了高热,无法进食,一吃就吐,一阵抽搐之后彻底陷入昏迷。 姜妙吓得面无血色,忙让青杏叫了姚氏来看。 姚氏一见小宝那症状,当即白了脸,“遭了,是急惊风!” “那怎么办?”青杏快急哭了,她以前听人说过的,几岁小儿常患急惊风,一般这种情况,大夫拯救不及时,夭折率很高。 而且,也不是随便一个大夫就能治好急惊风的。 “去肖府!”小安子听到声音,跑进来急道:“苗老能治小儿急惊风,但咱们得快些。” 姜妙手脚有些发软,心慌得厉害。 姚氏忙替她翻找来一件厚实的斗篷将小家伙包裹住,然后匆匆送去外头马车上。 青杏扶着姜妙走在后面。 一直到上了马车她都没能缓过来。 “妙姐姐别怕,苗老医术很高的。”小安子怕她着急,一边挥舞着鞭子赶马车,一边劝着她。 姜妙急得眼圈发红,不停地去看姚氏怀里的小宝。 小宝仍旧昏睡不醒,小脸烧得通红。 “快点儿,再快点儿。”姜妙一刻也不想多等。 “好,你们坐稳了。”小安子猛地甩了两下鞭子,马儿速度更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麒麟街肖府。 刚下马车,姜妙便从姚氏手中接过儿子,抱在怀里不要命地往里冲。 小安子第一时间让人去请苗老。 小宝被送去了修慎院,姚氏没见着肖彻,问了句,“你们厂公呢?” 元奎道:“承恩公府走水,情况挺严重,你们来之前,厂公赶过去了,要不,奴才马上过去通知他?” 姚氏摆手,“既然是有急事儿,横竖我们已经赶到了,犯不着再累他跑来跑去的。” 姜妙闻言,垂下眼睫,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儿子通红的小脸上。 没多大会儿,苗老就来了,他才听说是急惊风,已经先把针包攥在手里,又另外吩咐了人去冰窖取冰,还带了些烈酒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姜妙就呆呆守在小榻前,看着苗老给小宝施针,施针过后又是冰敷又是用烈酒擦身。 青杏和小安子去后厨煎药,眼下房里只得苗老、姚氏、姜妙、元竺和小宝几人。 给小宝擦了身子重新穿上衣服,苗老摸摸他的额头,又探了探脉息,终于松口气,“得亏你们送来的及时,否则再晚一步,可就大事不妙了。” 姜妙闻言,紧绷的面上才总算有了点儿反应,“那小宝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吧?” 苗老点点头,“再喂些药下去,睡一宿,明早起来烧热差不多就能全退下去了。” “那一会儿喂了药,我能不能带他回去?”姜妙又问。 姚氏也在,她们母女总不能夜宿肖府。 “最好是别动他。”苗老说:“否则去外头受了风,刚刚的救治就全白费了。” 见姜妙为难,姚氏道:“妙娘你留下来吧,一会儿小安子会送我回去,孩子要紧。” 看着小外孙被喂了药,姚氏才放下心来,嘱咐了姜妙几句便随着小安子出去了,准备回延寿居。 青杏留下来陪着姜妙。 见她满身疲倦,青杏忍不住劝,“姑娘,要不您去睡会儿吧,奴婢看着就行了。” “我不困。”姜妙摇摇头,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 青杏见状,心里默默叹口气,怎么偏就这种时候,厂公不在呢? 姑娘一路上就急得不成样子,这会儿突然平静下来,一句话不说,多少让人觉得不对劲,但她又不敢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5、抱歉,我来晚了(2更) 承恩公府火势很大。 田氏和傅经纬早在第一时间逃出了祠堂,桑落院就没那么幸运了。 因着闲杂人等谁也不能靠近,廖嬷嬷和那两个婆子又都守在外头,便谁也没发现火会从房后烧起来,现在只李敏薇一个人被困在里头。 承恩公闻讯赶来时,就见廖嬷嬷几人急得面色发白。 他顿时沉了脸,问:“昭阳公主呢?” “被困在里头了。”廖嬷嬷道:“还请公爷尽快派人进去救,否则……” 正在这时,傅经纶疾步朝这边来,二话没说掏出帕子往水缸里浸湿,掩住口鼻就要往里冲。 承恩公一把拽住他脖子里的金项圈将他整个人拉回来,暴怒道:“谁让你来的?滚!” “父亲。”傅经纶丰神如玉的面上有些发白,“公主还在里面。” “让你滚你没听到?”承恩公一双老眼瞪得铜铃般大。 又勒令,“来人,把二公子带去外书房看起来,他要敢踏出房门半步,你们几个全都提头来见!” 傅经纶很快被五六个护卫押了下去。 肖彻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承恩公准备自己冲入火海救人的场面。 “我来吧。” 情况紧急,门房小厮们没来得及通报,肖彻是硬闯进来的。 当下听得声音,承恩公回头,就见来人一身藏蓝色的立领宽袍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尚未来得及看清容颜,对方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了火海。 起火时,李敏薇是第一时间发现的,但她不敢叫,不敢往外冲,只得扯下被子,把铜盆里的水倒上去,然后披在身上,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样的情况,她以前在宫里经历过一次,当时母妃就在外头,她清楚地听到母妃说,“救不出来便无需救了。” 最后是厂公把她从火海里抱出来的。 厂公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地照顾她,虽然她现在最想念的人是母妃,但她很清楚,倘若今日母妃在场,母妃的态度也会跟以前一样,让人不必救了。 在母妃心里,她本来就是多余的存在。 所以,廖嬷嬷和外面那两个婆子,是不可能舍身进来救她的。 四周很热,浓烟呛鼻,房梁被烧得哔啵作响,时不时有东西掉下来,李敏薇的后背被重物砸了一下,她只往前挪了挪,便继续裹着湿被子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时,有两个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公主!” “公主?” 一个来自前方,一个来自后方。 她抬头,往火海里看了看,就见前方有个挺拔修长的熟悉身影若隐若现。 是厂公! 李敏薇刚要起身,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被子被人扯了扯。 她回头,便对上傅经纶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原本温雅如玉的无双公子,这会儿浑身脏污,满脸狼狈。 “跟我走!”傅经纶后背有东西砸下来,他闷哼一声,皱了皱眉。 说话的空当,肖彻也赶到了,“公主,把手给我!” 说完才发现傅经纶也在。 傅经纶显然没料到肖彻会大老远赶过来救人,有些愕然。 但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很快又看向李敏薇,“公主,你再挪过来一点,我够不着你。” 李敏薇抬头看看肖彻,又回头看看傅经纶,原本习惯性伸出去递给肖彻的手慢慢缩了回来,身子朝着傅经纶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早上有几个丫鬟在院里洒扫,吱吱喳喳地议论着,她听到她们说,妙娘马上就要嫁给厂公了。 虽然她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她觉得,自己若是被厂公抱着出去,妙娘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 所以她果断选择了傅经纶,傅经纶是她的驸马,驸马救她就没人敢议论了。 李敏薇最后被傅经纶抱着从火海里走出来,她此前已经吸入大量的浓烟,没坚持多久就昏迷了过去。 指挥着下人们救火的承恩公得见原本该被关在外院书房的傅经纶抱着李敏薇出来,一张老脸黑沉难看。 最后,罪魁祸首傅经纬和田氏相安无事,傅经纶却因为不听话,挨了承恩公几鞭子。 太医已经赶到去给李敏薇看诊,肖彻没有多做停留,很快离开了承恩公府。 回到府上,肖彻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小宝患了急惊风,他刚走后没多会儿就被送了来。 来不及换下一身狼狈,他大步流星地去了修慎院。 进屋就见姜妙趴在小榻前,背影纤瘦,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榻上的小宝。 小家伙昏睡着,小脸上的烧热退下去一半,但瞧着还是有些红。 “抱歉,我来晚了。”肖彻拉过绣墩在她旁边坐下,声音带了自责。 姜妙没看他,怕吵到儿子,声音压得很低,“九公主人没事儿吧?” “已经救出来了。” “嗯,那就好,你去洗洗,这边我自己看着就好了。” “你去休息。”肖彻伸手,轻轻将她扶起来坐正,双手捧着她的小脸,“看这么久,辛苦了。” 姜妙看着他被浓烟熏得黑不溜秋的脸,深吸口气,“你坐这儿吧,我去给你打温水。” “不用。”肖彻不让她走,顺势把人搂入怀里,下颌在她脑袋上蹭了蹭,“对不起。” 姜妙“唔”一声,满脸嫌弃,“一股烟熏味儿,难闻死了。” “那我现在就去换。” 肖彻说完,松开她,起身去了净房。 沐浴过后换了身轻绸软袍,再回到房里,姜妙还守在那儿。 “去睡会儿吧,我来看着。”肖彻再次坐回先前的绣墩。 姜妙摇摇头,“小宝不醒,我睡不着。” 又问:“是不是他在这儿会影响你睡觉,那我把他转到厢房里去。” 肖彻敏锐地察觉出她语气里淡淡的疏离,再一次将她拉入怀里,“是不是怨我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姜妙说:“我很喜欢九公主,今天晚上若是换了我,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人。” 明显的答非所问。 肖彻正想说什么,冯公公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厂公,老爷子有请。” 肖彻没有松开怀里的人。 姜妙却推开他,“去吧,这儿有我呢。” 肖彻缓缓起身,临走前交代她,“困了就让青杏进来换你一下,别撑着,熬夜伤身。” 姜妙浅浅笑了笑,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 老爷子把肖彻叫过去,是询问承恩公府的火势。 肖彻说:“只是祠堂和一个院子被烧毁,人无碍,九公主已经被平安救出。” 老爷子哼了哼,“承恩公府那么多人又不是吃干饭的,你又何必大老远地跑过去凑热闹?” “义父知道的,母亲不喜欢敏薇。”肖彻在靠背椅上落座,“我若不去救,母亲很可能直接下令让她死在火海里。” “傅成博那个老东西还没胆子敢见死不救。”老爷子侧了侧身,白日里瞧着慈和的眉目在烛光下添了几分凌肃,“倒是你,为了一顶凤冠,三千营都给交出去了,任性也该有个度,过了头,那就不是宠她,而是害她了。” “孩儿自有分寸。” …… 肖彻再回来时,青杏陪姜妙坐在小榻前,主仆俩正低声说着什么。 他走进去,顺势从挂衣架上把自己的披风拿下来给姜妙披上。 青杏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识趣地退出去。 见她面上挂着浅浅笑意,肖彻问,“刚刚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女儿家的小秘密。”姜妙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还说不困。” 肖彻这次没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拦腰把人抱起,径直放到里间的雕花拔步床上,然后伸手给她盖好被子,又温声嘱咐,“踏实睡着,一切有我。” 姜妙躺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肖彻一直在外间小榻上守到天明时分小宝醒来。 小家伙张嘴就喊“娘亲”。 姜妙还没醒。 肖彻问他,“是饿了还是想喝水?” 小宝摇头,嘟着嘴,“要娘亲~” 生病本来就脆弱,一醒来见不到娘亲,小家伙更难过了。 “她在睡觉。”肖彻说。 小宝不信,挣扎着起来,要下去自己找。 肖彻只得一把将他抱起,去往里间。 当得见姜妙真的躺在床榻上熟睡,小家伙才暗暗松了口气,他从肖彻怀里挣脱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榻。 要跟娘亲一块儿睡,否则没有安全感。 自打刘婉姝死后,姜妙就没好好睡过一天安稳觉,这一觉下去有些沉,小宝爬床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醒。 肖彻动作轻巧地给小家伙盖好被子,嘱咐他就算睡不着也不准乱动,之后出门让元竺去延寿居接个丫鬟过来接替青杏看着屋里的母子俩,他换上绣金蟒袍后坐上轿子去了东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6、3更 姜妙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外面放晴,是个艳阳天。 偏头得见儿子就躺在一旁,姜妙下意识伸手去摸他额头。 已经不烫,看来烧退下去了。 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姜妙才刚掀开锦被要下床,就感觉衣袖被人揪住,她垂眸,就见儿子在睡梦中也拉紧了她的衣角,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瞧着他终于恢复正常的白嫩小脸,姜妙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来接替青杏的是露珠,她听得动静,轻声推门进来,问姜妙要不要现在送水进来洗漱。 “再等等吧。”小奶娃生病,本来就是需要爹娘陪伴的时候,爹不在,她这个当娘的若再走开,他一会儿醒来还不知会有多难过。 露珠闻言,顺势坐下来,瞧见旁边临窗长案上放着一张印了金色“囍”字的请帖,“咦”了一声,拿过来看了看,见里头还没填写宾客名字,就笑道:“原来是多出来的。” 又说:“大姑奶奶还有没有要请的人,一并写上早些送出去的好,免得到时宾客来不及准备,离着大婚只一个月不到了。” 姜妙扫了那大红喜帖一眼,淡笑了笑,“我们家就我跟我娘两个,亲戚都在东厂给厂公做事了,无需请。” 小宝没多会儿就醒了过来,一病果然娇气了许多,不肯自己吃饭,得姜妙亲自喂,还得哄着才行,喝药也一样。 终于把儿子伺候好,姜妙抱着他去了外间。 邹缨在这时候过来,他们家离着肖府很近,走路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到。 进门就问姜妙,“小宝情况如何?” “已经退烧了。”姜妙说:“得亏昨儿送来的及时。” 邹缨揉揉小宝的小脑袋,问他,“小家伙,还难受不难受?” 小宝摇摇头,“娘亲在,不难受。” “我听说你娘亲昨儿个晚上都快急疯了,一路上让小安子把马车赶得横冲直撞的,但……” 后面的话,邹缨没敢开口。 她都听说了,姜妙急成那样,结果到了肖府,厂公却不在,他去了承恩公府救火,救九公主。 坊间对于厂公和九公主,以前就有些传言,而且不好听。 同为女人,邹缨虽然还未生育,但她特别能理解姜妙当时有多需要那个人在身边。 “不管怎么说,小宝没事儿就好。”邹缨拍拍她的手背。 午饭后,姜妙带着小宝和露珠离开了肖府,小安子在延寿居,元竺给她赶的马车。 路过街市,隔着车窗帘就听到外头有人啧啧议论着,“昨儿承恩公府的大戏可是一出接一出啊,白天傅世子和世子夫人在红袖楼胡来弄得人尽皆知,回到家被罚跪祠堂,听说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不小心弄翻了烛台,一把火烧得傅家列祖列宗牌位都没了,还烧到昭阳公主院里去。” “说起昭阳公主就更有意思了,你们猜猜,最后救她出来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那自然是驸马爷了。” “非也非也,是肖督主从熊熊火海中给抱出来的。” “啧啧啧,真是好一出英雄救美,我以前就说这俩人有事儿来着,瞧见没,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关键时刻,谁重要,这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唉,之前那位绯闻缠身他坚持下聘,还以为真是非她不可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嘿嘿嘿,男人嘛,心里多装几个女人不是挺正常?” 元竺皱着眉头,怕姜妙误会,“夫人……” “继续走。”姜妙面无表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7、大婚(1更) 马车抵达延寿居,姜妙抱着小宝下来,露珠拎着药包跟在后面。 姜妙没有请元竺进去坐,只简单嘱咐了一句,让他路上慢些。 元竺瞧着姜妙,好几次欲言又止。 姜妙问他,“还有事儿?” “没,没了。”元竺道:“小公子大病初愈,随时都有反复的可能,若有什么状况,还望夫人第一时间送过去请苗老救治。” “嗯。”姜妙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露珠站她旁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开口,“大姑奶奶,方才那些流言……” “流言你也信?”姜妙看她一眼,径直抱着小宝回了西厢房。 露珠暗松口气,想着大姑奶奶不生气就好。 那什么九公主的,都已经嫁到了傅家,怎么可能和厂公再有瓜葛,不过是外头人乱嚼舌根子罢了。 姚氏听得闺女回来,马上来了西厢房。 进门就见小外孙坐在榻上,神情蔫蔫的,顿时心疼坏了,上前坐下,摸摸他额头,“还好,烧退了。” 又问他,“小宝吃饭了没呀?” 小宝没吭声,抬头看娘亲。 刚才坐在马车里,他也听到那些流言了,很难听。 娘亲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里肯定不好受。 九公主到底是谁?梦里面竟然没得见过! 姜妙失笑,揉他脑袋,“姥姥问你话呢,看我做什么?” 小家伙才又看向姥姥,软软地说了声,“嘁了~” 他吐不清字,“吃”会说成“嘁”。 “嘁了啊?那还难受不?”姚氏特别稀罕这个时候的小外孙,吐字不准,奶呼呼,软萌萌的。 小宝摇摇脑袋,一头扎进姜妙怀里。 他大病初愈,加上才喝了药,没那么多精力,坐不上半个时辰就又睡了过去。 …… 午后肖彻来了延寿居,先去正厅给姚氏见了礼,便来西厢房找姜妙。 小宝在里间睡着,丫鬟们全都自觉退了出去。 姜妙坐在罗汉床上做绣活,抬眼见他手里拎着个红漆描牡丹的精巧食盒,她放下绣架,请他坐。 肖彻在罗汉床另一头坐下,把食盒放在炕桌上亲自打开,“和丰楼出的新品,专程给你买的。” 姜妙看了眼,是从未得见过的点心。 她伸手捏起一个,听得他问:“小宝如何了?” 姜妙把点心递给他,“你吃吗?” 肖彻摇头:“我刚用过饭。” 姜妙便缩回手,低下头,把点心塞进嘴里。 嘴里的都还没嚼碎咽下去,她又拿起第二个,继续塞,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 “你慢些,别噎着了。”肖彻忙倒了水过来。 姜妙没接,又想塞第三个点心,但由于吞咽太急,一下子被呛住,猛咳两下,全吐了出来。 肖彻让人进来收拾,又给她拍背喂水,等她缓过来才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儿,可能是太担心小宝了。”姜妙捂着胸口,又咳了两下,眼圈都晕上了一抹酸涩的红。 “我来前问过苗老,说烧已经退了,只要按时喝药,基本就没什么大碍,放心,会好的。”他说完,掏出帕子要给她擦嘴角。 姜妙适时站起身,“我去看看小宝。” 肖彻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收回帕子,还未多做他想,就见小安子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厂公,元竺来报,说东厂有急事儿,请您马上回去一趟。” 肖彻站起身,却不是出门,而是朝着里间方向走,他没进去,挺拔的身影只伫立在珠帘外。 “既然有急事儿,那厂公就先回去吧,我自己会照顾好小宝。”姜妙先前听到了小安子的声音。 肖彻“嗯”一声,“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他。” …… 肖彻的赤风马拴在大门外的歪脖子树上,元竺也是骑马来的,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巷子,元竺忽然问:“厂公都解释清楚了吧?” 肖彻侧眸看他,“解释什么?” 元竺张了张嘴,厂公显然并不知道那些流言,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肖彻深邃的凤眸严肃下来,“说清楚。” 元竺支支吾吾道:“就,您和九公主的那些流言……外头传得不好听……早上奴才送夫人回来,她全听到了。” 肖彻皱皱眉,当即调转马头要回去。 元竺本想说,东厂的事儿也很着急,但见厂公周身嗖嗖冒着冷气,他不敢再多言,只得打马跟上。 肖彻再来到延寿居,却见大门已经紧闭,他下马去敲门,吉平从门缝里得见是厂公,叹了口气之后照着姜妙的吩咐道:“我们大姑奶奶说了,离着婚期一月不到,未婚夫妻不宜再见面,厂公有什么事儿,成亲后再说。” 肖彻看了眼旁边的高墙,就见高墙上探出个脑袋来,是吉力,他嘿嘿笑着,“厂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太太说再见面会不吉利,您还是回去吧,莫坏了规矩,否则要真硬闯,这亲事只怕就不成了。” 肖彻看向吉力,“转告她,婚后我一定给她个交代。” 话完,重新翻身上马,带着元竺很快离开了石磨胡同。 …… 六月初十,肖彻大婚。 喜帖早就派发出去了,在不逾制的前提下,排场尽量做到了最大,听说待会儿连太子殿下都会亲自来。 姜妙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沐浴焚香,这会儿坐在镜台前,听着青杏满脸兴奋地说着,她只笑了笑,没接腔。 这时,姚氏给她买的另一个陪嫁丫鬟青莲进来,“姑娘,姑太太和表少奶奶来了。” 姑太太,表少奶奶,分别指的是姜秀兰和邹缨。 姜妙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刘婉姝又死了,今儿能来给她添妆的人,屈指可数。 姜秀兰一见姜妙乖巧坐着等上妆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上次小宝急惊风那天晚上,肖彻去了承恩公府救火,之后坊间就传出了不少难听的流言,她还以为,凭着侄女的性子,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事儿,但之后也没听说妙娘和厂公闹别扭,现在又安安静静坐在铜镜前,应该是和好了。 想着,姜秀兰唇角就漫上一抹笑意,走过去坐在姜妙旁边,“总算是盼到你出嫁这一天了。” “可不是么!”邹缨掩唇笑道:“去年到今年,这中间经了多少事儿才终于修成正果,不容易啊!” 姚氏说:“我养大一个闺女也不容易,如今就要交到别人手里了,一会儿你们可得好好给我拦着,不能让那小子轻而易举就进了来。” 屋子里逐渐热络起来,说笑声不绝于耳。 几人正热闹,吉平的声音突然在外头想起,“太太,武安伯夫人和少夫人到了。” 竟然是姜柔和她的婆婆? 姜妙微挑了挑眉。 姚氏道:“快请进来。” 虽然上次姜家寿宴之后,姚氏再没得见过小女儿姜柔,但亲生的母女哪有隔夜仇,哪怕姜柔当时的话很伤人,她也没往心上去,过了就过了。 说话的工夫,武安伯夫人婆媳便挑帘进来了,身后跟着丫鬟,手里抱了给姜妙的添箱礼。 姜妙从铜镜中得见姜柔戴着面纱,便知这小作精嘴角的疤永远祛不了了。 “亲家母快请坐。”姚氏招呼着人,又让露水露珠来跟前奉茶。 武安伯夫人的目光在姜妙纤巧倩丽的背影上扫了眼,姜妙还未上妆换嫁衣。 姜柔想到早几日听来的传言,心里酸溜溜的,“听说姐姐的凤冠上有凤,真的假的?快些上妆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呗!” 在南齐,只有皇后和皇太子妃才能戴金凤冠。 亲王妃、后宫妃嫔、以及公主们头上戴的,称为翟冠。 跟凤冠的区别在于,凤冠能直接在冠座上嵌金龙和飞凤,而亲王妃、后宫妃嫔和公主们翟冠,只能装饰凤簪。 姜妙的凤冠便是配了两只金凤簪的,等同于公主规制。 简单来说,女儿家出嫁时头上戴的,统称凤冠,却不一定有凤,要真一一细化下来,其中讲究颇多。 姚氏那天就问了,小安子说凤冠是厂公去皇上跟前求来的。 虽然肖彻能这般爱重自家闺女,她心中感到高兴,但也不知这么做,对妙娘好是不好。 姜妙之前试嫁衣的时候就戴过一回,那凤冠很漂亮,但,也很重。 “先上妆吧!”武安伯夫人说,“一会儿穿上出来不就能看到了。” “对对,先上妆,时辰也不早了。”姜秀兰赞同道。 梳头的全福婆婆是肖彻请的,一大早就过来了,这会儿听着众人寒暄完,她才拿起银角梳开始梳头。 因着姜妙已经生育过,中间便免了“开脸”这一道流程。 之后又来了几家添妆的,其中一家是安国侯府上,老太君身子不爽利,差使了儿媳妇来的。 另外那几家,是姜妙以前走动过的,之前因着姜妙的丑闻,避过她一段时间,如今雨过天晴,又贴了上来,礼来得还挺重。 一群人围在闺房里吱吱喳喳地说着客套话,好不热闹。 下人们也是满脸喜色,手脚都比平时麻利了许多。 梳了头,青杏青莲一左一右扶着姜妙进里间换嫁衣。 再出来时,只见得珠帘外立着一抹纤细玲珑的大红身影,天云锦嫁衣繁复华丽,暗香袭人,衬得她柔桡轻曼玉骨冰肌。青丝拢于凤冠中,额前垂挂下淡金色珠结,容颜在珠结后若隐若现,艳美绝俗。 一瞬间只觉得外头天光都暗了暗。 “好美啊!”邹缨忍不住感慨。 都说人靠衣装,可有些人,天生就一副好容颜,穿什么都能让旁人一眼看到她,华艳的装饰和穿着,不过是把她原有的美貌放大到极致而已。 这场婚礼,肖彻准备了很久,不管是嫁衣还是凤冠,都是精心定制的,与九公主那一身相比,不遑多让。 姜柔看到姜妙头上的凤簪,又看到这么多人来给她添妆,嫁妆全都摆在庭院里,箱笼开着,里头全是好东西,不由得想到自己出嫁时,姜明山为了多省点儿钱给姜云衢下聘,不仅没返还武安伯府的聘金,还把嫁妆一扣再扣,致使她嫁过去后一无所有,唯一值钱的只得姑妈送的那一套红宝石头面,而且早不知多久前就被她给当掉了,到现在都还没钱赎回来。 想到这儿,姜柔心里的酸和恨就越发的明显,眼底略过一抹嘲讽,“听说双凤冠是公主规制,也不知我那未来姐夫怎么想的,好端端的非要把我姐变成公主。” “公主”二字,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已经嫁到承恩公府的昭阳公主李敏薇。 众人安静下来,心思各异。 很久之前,肖彻和那位公主就出了些传言,不过因着没有切实的证据,再加上李敏薇是皇室公主,再不堪出身也摆在那儿,便没人敢非议。 然而前些日子承恩公府大火,听说肖督主第一时间赶过去救火,还把昭阳公主从火海中给抱了出来。 这要换成以前,肖彻身为天子近臣,为皇帝保护公主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怕百姓们也不会说什么。 可承恩公府大火的时候,离着肖彻大婚仅仅只剩下一个月,而且据说,那天晚上姜氏的孩子还患了急惊风,他却撂下姜氏去了承恩公府。 有些东西,终究是经不住对比。 姜秀兰瞪了姜柔一眼,“你懂什么?厂公这是把我们妙娘当成公主般对待,是爱重!” “对啊!”姜柔笑了,“姐夫可不就是把我姐当成公主对待的么?” 这话,明晃晃地告诉众人,肖彻娶不到那位公主,娶了个替身,把公主规制都给安在了替身身上。 姚氏沉下脸来,可又不好当场发作,便笑着对众人道:“诸位都先去外间小厅里坐会儿吧,我有些体己话,想在闺女出嫁前跟她说。” 姜柔得意地看了没什么表情的姜妙一眼,挑唇跟着婆婆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纷纷往外走。 里间很快便只剩下姜妙、姚氏姜秀兰和邹缨几人。 得知爹娘大婚,小宝昨晚兴奋了半夜,一觉睡到现在还没醒。 姚氏扶着姜妙坐下来,轻声说:“妙娘,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半道,没有的事儿。” “对啊。”姜秀兰附和道:“那位公主你也得见过,情况跟一般人不同,厂公只是奉命保护她而已,没别的意思。” 邹缨也劝,让她别多想。 姜妙看向几人,淡淡莞尔,“我若在意那些流言,今儿就不可能穿上这身嫁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8、做不了你的新娘(2更) 花轿来的时候,姚氏让姜旭带着小安子吉平等人在大门处拦着,邹缨带了几个丫鬟去拦垂花门。 姚氏替姜妙盖上龙凤呈祥的盖头,然后去了正厅坐着。 姜旭深知表妹走到今天有多不易,为了厂公日后能珍惜爱重她,特地在数日前请教了有经验的同僚,弄了不少花样等着肖彻,又是作诗又是猜谜,一番折腾下来才到了垂花门。 这对夫妻之前就商量好的,邹缨也准备了不少花样为难肖彻,最后还让他给句承诺。 肖彻几乎没怎么想,张口就来,“我肖彻终此一生,只此一妻,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邹缨愣住了。 虽说肖督主身为宦官,三妻四妾的可能性不大,但就这么直接给出重诺,未免也太过令人震撼了。 “能通过了么?”肖彻笑问。 说着吩咐左右给姑娘们散红包。 邹缨忙带着几个丫头让往一边。 肖彻先进正厅拜见过岳母,这才去往喜房,准备把姜妙接来拜别姚氏。 青杏和青莲两个陪嫁丫鬟守在门外,姜妙端庄坐在榻上,盖头已经盖好,喜媒和全福婆婆站在一旁,眼瞅着新郎官进来,喜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肖彻对着姜妙作了一揖,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妙便出声道:“厂公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这……”喜媒一愣,流程不是这么走的呀,现在不是该新郎官牵着新娘子去正堂拜别岳母吗?新娘子怎么突然说话了? 喜媒正不知所措,肖彻已经站直身子,“出去吧。” “是。”喜媒不得已,拉着全福婆婆出了门,又把守在门口的两个陪嫁丫鬟叫走。 喜房里很快便只剩姜妙和肖彻二人。 盖头下,姜妙红唇微翘,“既然他们拦不住你,那我来拦你最后一道。” 肖彻失笑,再次冲着她作了一揖,“夫人有何指教?” 姜妙沉默了会儿,问他,“肖彻,你为何要娶我?” 没等他反应,她又问:“你喜欢我么?还是说,你娶我只是为了你的儿子?” 肖彻看着她,深邃的眼底骤然掀起波澜。 他没料到,她早已得知了真相。 姜妙算好了他会说的每一句话,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我去见姜云衢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些话,虽然无关痛痒,但我这些日子却慢慢琢磨明白了,他说去年你为了帮我掩盖真相,特地把我那位奸夫的线索引到你身上去,致使他们最后查到你这儿就没了后续,所以才会不得已,临时花钱请了个农夫来扮演我的奸夫上门认亲。” 深吸口气,安静的喜房内只剩她的声音,“时间线不对,不是么?他以为是你在背后操纵,其实,他和傅经纬查到的,已经是真相。所以,我自爆丑闻那天,你等在庄子上告诉我你其实就是小宝的生父,也是真的,你没骗我。” “刚开始,我只是怀疑,但我没问,也不想让人去查,就是不想亲眼见证那个我不愿看到的事实,我想,我或许能为了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后来我发现,真不真相都无所谓,因为,即便你不是小宝的生父,我们也做不了夫妻。” 姜妙自嘲地笑笑,继续说:“你曾经说我小小年纪,野心挺大,我现在想想,自己确实野心挺大,还大到过了头。” “我生下小宝那天,我爹就放言,让我满月带着孩子滚,满月后,姑妈成了我唯一的救赎和依靠,我跟着她去了庄子上,原本是打算踏实做事儿,赚钱养儿子,过好自己小日子的。可后来老爷子寿辰,我和小安子去肖府送菜,被傅经纬盯上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当美貌与身份不对等,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我又是那样一个有野心的人,怎会甘心给人做妾,怎会甘心沦为权贵的玩物?所以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那天晚上去给你送参汤,我特地簪上刚买的白玉兰花簪,特地离你那么近,就是为了乱你心神。 傅经纬去庄子上找我的时候,我特地去东院说了些暧昧不清的话,让他误会我跟你之间有关系,就是为了逼迫你不得不出言帮我。” “我那时候想着,只要你能保护我,做我的后盾和避风港,但凡我有的,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哪怕是身子。 可你一次又一次明里暗里地拒绝我,让我觉得很挫败,而且那时候,姜明山和姜云衢父子在商量着把我卖给傅经纬换前程,我心里很焦躁,又无路可退。所以我想了又想,与其让他们把我给卖了,不如我主动去找傅经纬,起码短时间内,傅经纬不会让我受人欺负,这期间我还能想想旁的办法。” “但我没料到,你会在那个时候出手伤了他,又暗中谋划把我带去江南。 江南的元宵节那天晚上,你是故意找借口出去带我看烟火的吧?很漂亮,我也承认,那个时候我又开始动摇了,觉得傅经纬再是个世子,他也得依靠家族,府上的事儿,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而你不同,你是货真价实的权倾朝野,能让今上都忌惮三分的顶级权臣,权利都握在自己手中,不用受家族约束。 于是,我又重新把希望投到你身上,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松了口。 从那以后,我成天研究你的喜好,逼迫自己看原本不喜欢但将来有可能帮上你的书。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或许是你说想给我个家的时候,或许是你把我带到老爷子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我们俩的关系,宣布从今往后肖府是我家的时候,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可女人就是这样,尤其是像我这样有野心的女人,一旦喜欢了,在意了,就会想要的更多,永远不知满足。 第一次见九公主,是在法源寺,当时你也在,我心里酸溜溜的,因为觉得你跟她关系非同一般。 后来我认识了九公主,得知她是个小可怜虫,便想着抽空去看她,可巧,清明那天就在去往静水庵的路上碰到了你,你说你刚去看完她回来,我那时候觉得,你可能就喜欢那样的,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取代她。 一直到后来,到上个月,你不顾一切冲到承恩公府去救人,我坐在榻前守着因为急惊风昏睡过去的小宝,突然间就想明白了。 你从来不曾变过,而是我奢求的太多。 猜到你可能不喜欢我打扮得太过花哨,颜色艳丽一些的衣服我都没敢穿,得知你在吃傅经纶的醋,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又不好直言,便借着酒劲儿发疯,虽然我不记得说了些什么,但我想,该听到的,你应该都已经听到了。 我原以为,你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后来才发现,你想给我个家,不过是因为那个家里有你的亲生儿子罢了。” “肖彻,我累了,咱们分开吧。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缠着你,迎合你,自以为是地赖在你身边。 我甚至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摊开来摆在你面前,我所有的秘密在你这儿成了透明,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我不喜欢这样猜来猜去的,外面所有的流言,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的一个态度而已。” “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个解释,就算有些事关乎朝堂,关乎格局,你没办法告诉我一个内宅妇人,但最起码,你该亲口给我吃颗定心丸的,不是么?” 姜妙说完,屋里便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才听得肖彻低缓的嗓音响起,“都说完了?” 姜妙伸手去掀盖头,想把凤冠取下来,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别摘,你想知道的,等拜了堂我全都告诉你。” 听得这一句,姜妙黯然垂下眼睫,还是强行将喜帕扯了下来,最后把凤冠轻轻放在旁边的方几上,抬头直视着他,“三年前被卖被奸污的人是我,后来被赶出家门的人是我,把儿子拉扯长大的是我,曝出真相承受了所有外来攻击的还是我。 得知真相以后,我竟然还想着,只因那个人是你,所以为了你,我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上花轿欢欢喜喜地嫁过去做你的夫人。 可是,现在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我是受害者,我还得反过来花尽心思讨好伤害过我并且不喜欢我的人,你没想过吗?这份婚姻对我而言是不公平的。 我卑微的时候,是因为喜欢你,但你没在乎过,现在换我不在乎了。 这个亲,不成了吧,等不到想嫁的人,我做不了你的新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9、没有不喜欢你(3更) 姜妙才说完,手腕再一次被他握住。 “我知道你从前受了很多委屈,我也知道,是我一直以来忽略了你的感受,但你至少给我个表现诚意的机会。” 姜妙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肖彻,你喜欢我吗?” “喜欢。” 姜妙垂眸,望向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或许他们说的很对,男人心里多装几个女人是很正常的,你嘴上说喜欢我,心里却还能住着旁的女人,然而我是个小心眼,怎么办呢?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夫君,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所以,算了吧,就当这段日子以来的纠缠,是对我们那段露水姻缘的一个交代,我不会再干涉你任何事儿,也请你放开我。” 说完,抽回自己的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见姜妙要走,肖彻强行去拉她,姜妙往后一退,脊背刚好抵在红漆彩绘槅扇上。 肖彻右手还握紧她的手腕,左手撑着槅扇,身体逼近过来,强烈的男性气息压迫得她心跳加速,偏开头去。 “敏薇,她是我……” 听得他犹豫,姜妙闭了闭眼,手指微微蜷起。 “我也不懂她跟我算什么关系。”肖彻的声音就在她耳畔,低醇中带点迷茫,“孙贵妃是先帝的妃子,我是她和先帝的儿子,而敏薇,是孙贵妃和崇明帝的亲生女儿。” “……”姜妙惊愣住,显然一时半会儿没能从他的话里绕出来。 “我保护她,是因为母亲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她,甚至几度想杀了她,承恩公府走水那天晚上,我若是再晚些赶过去,母亲就会下令让她死在火海里。” 孙贵妃是先帝妃子,那就是崇明帝的庶母……肖彻又跟崇明帝同父异母,是兄弟,那九公主…… 姜妙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一时之间心情复杂难言。 “求你,别退婚。”肖彻忽然抱紧她,脑袋埋在她颈窝里,“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从未喜欢过别人,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要说出来的。人都需要成长,我不会我可以改,可以学,但是妙娘,你能否对我公平些?” 姜妙听到他的声音带着颤意,透着她从未得见过的紧张。 这时,小宝揉着眼睛从里间出来,“娘亲~爹爹~” 肖彻忙松开姜妙,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给他拉了拉衣领。 小宝嘟着嘴巴,“为什么没人叫我起床?” 他昨天还说要亲眼看着爹娘大婚的,但是半夜兴奋过了头,结果一觉睡到现在,竟然没人叫他,简直太过分了! “爹爹是来接娘亲的吗?”小宝又问。 肖彻看了姜妙安静立在那儿的背影一眼,对他笑笑,“嗯。” “那我去洗脸。”小宝说完,才意识到什么,他噔噔噔跑到姜妙旁边,揪了揪她的袖子,“娘亲,你怎么不说话呀?” 姜妙侧过头,本想看儿子,却无意中瞥见左肩上有些湿意。 “我……”她嗫嚅着开口。 “娘亲今天美美哒。”小宝突然兴奋地蹦了蹦,围着姜妙绕了一圈之后要去找人给他换上最好看的小衣裳参加爹娘的婚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0、拜堂,条件(1更) 姚氏在正堂里坐了半天不见新人来拜别,忙请了姜秀兰过去看。 姜秀兰去往西厢,就见喜媒、全福婆婆和两个陪嫁丫鬟全都站在游廊上,离着喜房远远的。 “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姜秀兰蹙眉,“新郎官新娘子呢?” 喜媒支吾道:“新娘子好像单独有话要跟新郎官说,新郎官让我们出来的。” “这都大婚了还有什么悄悄话不能拜堂后再说?”姜秀兰怕误了吉时,便直接朝着喜房去。 绕过屏风,就见姜妙站在槅扇前,凤冠和盖头搁在方几上,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肖彻在给小宝换衣裳。 “这……”意识到气氛不对,姜秀兰脸色大变,忙走到姜妙身旁,“妙娘,马上就要上花轿了,凤冠怎么还给摘下来了?” 里间肖彻听到声音,给小宝换衣裳的动作顿了顿。 “来,快戴上,否则该不吉利了。”姜秀兰一面说,一面走到方几旁,把凤冠和盖头一并拿起来,要亲自给姜妙戴上。 “姑妈。”姜妙从她手中接过凤冠和盖头,没有戴,只是抱在怀里,“您先出去会儿,我还有几句话想跟厂公说。” 姜秀兰隐约感觉到,这俩人是吵架了,但她又不好说什么,便只得低声提醒,“妙娘,大喜的日子,悠着点儿,那边的客人可全都到了,排场不小呢。” 姜妙轻轻“嗯”一声。 等姜秀兰合上门出去,她才抬眼看向里间。 肖彻已经给小宝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小宝穿着特地为爹娘大婚做的新衣裳,可得意了,噔噔噔又跑到姜妙旁侧,伸手拽着娘亲的袖子,要拉着她出去上花轿。 姜妙垂眸,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温声道:“乖,小宝先出去,娘亲跟你爹爹说几句话,很快就来找你,好不好?” “小宝也要听。”小家伙赖着不走。 姜妙无奈,只得吓唬他,“你不听话,误了吉时,这堂就拜不了了。” “好叭。”小家伙嘟了嘟嘴,临出门前又歪头看了眼肖彻,意在提醒爹爹要努力把娘亲娶回家。 肖彻对上儿子乌黑澄澈的大眼,眼底漫上轻柔。 等屋子里再次沉寂下来,姜妙才侧眸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今日一身大红吉服,与她的嫁衣配套,金绣繁丽,腰间束着蛛纹玉带,矜贵华艳,一双瑞凤眸细长而精致,睫羽微垂,在眼睑处落下一片扇形暗影,微抿的薄唇带了点迷茫的脆弱。 当杀神卸下御敌的盔甲。 当雄狮收了尖锐的利爪。 当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他放下所有身段,伏在她肩头颤声求着她别走。 姜妙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脏遭了狠狠一击,然后乱了节奏。 无疑,她是喜欢他的,哪怕嘴上说得那么决绝,终究还是扛不住他突如其来的伏低示弱。 但,一想到因为他,自己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辛酸和苦楚,她心里便是一阵揪疼。 她也迷茫。 她曾经恨过那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入了骨髓,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可现在,她喜欢上,哦不,她爱上了那个男人。 就在她情浓不可自控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便是那个带给自己一切痛苦的人。 她要怎么做,才能抚平心里那个爱与恨不断交织出来的疙瘩? 她要怎么选择,才能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前提下,也不伤到他? 肖彻上前拉她的手。 姜妙下意识后退一步,抬起头,呼吸有些紊乱地看着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妥协,“为了儿子,我可以跟你去拜堂,但,我有个条件。” 肖彻颔首,“只要你肯上花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姜妙收回视线,“回门以后,我想去我娘给我陪嫁的庄子上住一段时日,一时半会儿,我无法接受当年……的那个人是你,你总得给我时间平复。” “好。”肖彻温声应下,往前一步,从她手中接过凤冠和盖头,仔细为她戴上。 一切妥当后,肖彻才把喜媒叫进来。 喜媒手里拿着红绸,递了一头给新娘子,又递了另一头给新郎官,然后搀扶着新娘子去往正堂拜别长辈。 姚氏早与姜明山和离,眼下高座上便只姚氏一人。 得见闺女与肖彻牵着红绸进来,她总算舒了口气。 母女连心,其实姚氏多少看出来,妙娘这些日子在跟肖彻闹别扭,具体原因她没问,但隐约猜到可能是因着小宝的身世。 先前喜媒扯着嗓子喊新郎官去喜房接新娘子来拜别岳母,她坐了好半天没见着人,心里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暗里求了多少个菩萨保佑。 现在看这样子,小两口应该是说通了。 姚氏面上才又露出喜色。 姜妙和肖彻在堂中站定后,露水露珠一人拿了一个蒲团各自放在二人面前。 之后,姜妙由喜媒牵着,与肖彻一道往下跪,给姚氏磕了头。 姚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地看了看闺女,最后看向肖彻,“我这闺女一路走来不容易,往后去了你们家,我便再照顾她不得了,还望你多多爱重,有什么事儿别藏着掖着,小两口过日子,就合该说出来有商有量的,没得一方瞒着另一方,早晚瞒出事儿来。” 肖彻端着露珠递来的茶,端上前递给姚氏后,郑重道:“小婿谨遵岳母教诲。” 姚氏喝了茶,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摆摆手,“去吧!” 姜妙才又被喜媒搀扶着站起身,出正堂后由姜旭背到了大门外。 花轿早已等候多时,得见新娘子出来,礼乐声马上响起,敲敲打打地响彻整条街巷,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小宝追出来,也要往花轿里钻。 “哎……”喜媒吓了一大跳,哪有小孩子坐花轿的? 小宝回头,冲着众人扮了个鬼脸,然后小泥鳅似的一下就滑了进去。 喜媒一脸为难。 客人和礼乐班子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尴尬间,只听得肖彻低缓的嗓音传来,“让他坐。” 喜媒后怕地拍拍胸口。 行吧,厂公说什么便是什么。 “时辰不早了,准备起轿吧!”喜媒甩着帕子,招呼着八个轿夫。 礼乐声换了个调,在一片喜庆的鞭炮声中,花轿被抬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内城肖府方向而去。 姜柔看着跟在花轿后那一抬抬绑着大红团花的聘礼,撇撇嘴,问一旁的姜秀兰,“姑妈,他们俩刚才在喜房里做什么?半晌不出来,害得大家等了这么久。” 姜秀兰一听就皱眉,“你管人做什么,那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做什么还得向你报备一声?” 姜柔再一次不屑地撇撇嘴,“本命年成亲啊,还是属龙的,往后如何,现在可说不准。” 邹缨暗暗翻个白眼,“你这是在诅咒昭阳公主和傅二公子?” 姜柔听得脸色一白,“你,你胡说什么!我哪里诅咒他们了?”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早已认同了本命年成亲本来就是不祥的,不然上个月承恩公府为什么会突然着火,还险些把昭阳公主给烧死。 这不就是不祥么? 公主和驸马都那么坎坷,姜妙和肖彻这对也好不到哪儿去,等着瞧吧! …… 从外城石磨胡同到内城麒麟街,花轿走了好久,一路上全是围观百姓。 宦官娶亲在本朝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还能把太子都给请来做客的,这是头一例。 而且,娶的还是个名声不怎么好听的寡妇。 可见肖督主对她,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百姓们议论到此处,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昭阳公主李敏薇。 “哎你们说,厂公他到底是喜欢公主,还是喜欢小寡妇?” “要是我,我肯定喜欢寡妇,虽说名声不好,可那身段儿,那脸蛋儿,啧啧啧,滋味不知多好。傅家那位,听说是个哑巴,连话都不会说,看着都没兴趣。” “可她年轻啊!没准儿,厂公就喜欢那样的呢?” “嗤~人家是喜欢年轻水灵的,不是又酸又涩的嫩果子。” …… 花轿里。 姜妙原本一手拿着如意,一手拿着苹果,然而花轿都还没到肖府,苹果已经没了。 那贪吃的小家伙把果核扔出窗外,又坐回来揉着小肚子打了个饱嗝。 姜妙被他弄得很是无语,“你就不能再等等?” 小宝才不管,“我饿~” 他一觉睡到娘亲出嫁,什么都来不及吃就跟来了,又不知花轿多久到,就瞧着娘亲手里的苹果又大又红…… “一会儿到了肖府,不许捣乱,听到没?”姜妙低声警告他。 小宝“嗷呜”一声,然后亲昵地抱着姜妙的胳膊,黏在她身上。 花轿到肖府时,喜媒高喊着让新郎官来踢轿子。 谁料话音还没落下,就见花轿里钻出颗小脑袋。 还没习惯孩子坐花轿的喜媒又让他给吓了个半死。 小宝不等喜媒再喊,直接对着轿子踢了几下。 他自己踢得很吃力,但到底是个两岁多的奶娃娃,在大人看来便是一点力道都没有。 宾客们笑着撺掇他,“再用点儿力,不然你娘可不会下来。” 小宝噘着嘴哼哼两声,不踢了。 肖彻走过来,笑着将他拉在手里,然后对着大红绣凤的轿帘道:“请夫人下轿。” 姜妙这才挑开帘子,又接过喜媒递来的大红喜绸。 肖彻左手牵着喜绸带她跨火盆,右手牵着小宝往里走。 得见此状的宾客们少不免又是一番小声议论。 “厂公对这孩子是真好,若不是……我都快以为是亲生的了。” “主要是长得像,上次姜旭大婚瞧着就像,今儿瞧着,更像了。” “哎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真是……” “呸!胡说八道!” …… 一路走来,除了宾客们不绝耳语的恭贺声,姜妙也听了不少嘀咕声,不用掀开盖头她都能感受到,肖府今日来的客人是真多,排场不是一般的大。 布置富丽喜庆的厅堂内,老爷子一身驼色藤纹对襟长袍端正而坐。 冯公公站在一旁跟他小声说着什么,只见他慈和的眉目间偶尔划过一丝笑意。 很淡,是那种转瞬就能雷霆万钧的淡。 众所周知,老爷子是佛面修罗心。 “新郎新娘入喜堂——”喜媒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老爷子坐正,目光像是不经意地瞟过盖着盖头的姜妙身上。 赞礼官高声喊着,“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姜妙牵着红绸,与肖彻齐齐转身,对着天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 俩人又转过身,对着高座上的老爷子拜了拜。 “夫妻对拜——” 南齐坊间有个习俗,夫妻对拜时,谁先抬头谁当家做主。 姜妙等了好久,估摸着肖彻已经站直身子才抬起头。 但她因着盖头挡了脸没看到,肖彻一直等她抬了头才站直的。 宾客们见状,无不倒抽口冷气。 有人低嗤一声,“死阉奴就是死阉奴,竟然甘愿让个女人骑在头上。” 说话之人,正是傅经纬。 傅家今儿也来人了。 傅经纶和傅经纬兄弟俩。 原本承恩公只让傅经纶一人来的,毕竟傅经纬夫妻前些日子闹出来的丑闻还没淡下去。 但傅经纬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寡妇就要嫁给他的死对头,浑身就抓心抓肺的难受,说什么也要跟着傅经纶一道来。 当下听得傅经纬在那胡言乱语引起了阉党一系官员们的皱眉,傅经纶赶紧一把将他拖走,去偏厅里见太子。 喜堂这边已经礼成,姜妙被送入了新房。 院子叫妙言轩,是肖府后宅正院,当家夫人的住所。 刚在喜床上坐下,便涌进来不少人,多是些与姜妙认识的世家夫人,全都在等着凑热闹。 肖彻从喜媒手中接过金秤杆,缓缓揭开大红盖头。 当得见盖头下的艳美新娘,众人齐齐惊呼,“好美!” 小宝坐在圆桌旁,拖过一只盘子,悄悄捏了只饺子往嘴里塞,嚼了两口才发现是夹生的。 “噗噗噗——”他皱着眉,一个劲往外吐。 这声儿,直接把众人投在新娘子身上的注意力拉过来。 喜媒忍不住,当先笑出声,其他人也跟着掩唇笑了起来。 喜媒问他,“小公子,你怎么不吃下去呀?” 小宝摇头,“生的,不好嘁……” 喜媒“哦”一声,又问他,“那你数数,有几只生的?” 小宝看了看盘子里,嘟囔道:“六只。” 喜媒哈哈大笑,看向姜妙,“新娘子听到没,生的,六只。” “……”姜妙微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1、觉得脏(2更) 后面的流程,姜妙都是按部就班来的,合卺酒,结发同心。 当肖彻亲手为她摘下凤冠时,那顶双凤金冠又惹得世家夫人们一阵艳羡和议论。 “听说是厂公主动交出三千营才换来的,可贵重了。” “真的假的?三千营里头可全是拔尖儿的精锐骑兵,而且是先帝留下来的三大营之一,就这么交了一个出去,也太……” 后面的话,姜妙没太听清,她只快速扫了凤冠上的双凤簪一眼,便看向肖彻。 四目相对,肖彻似乎没有要为这顶凤冠解释一下的意思,姜妙很快拉回视线,眉眼间染上一抹疲惫。 昨儿个晚上她就没怎么睡,因着小宝一直兴奋地在那蹦,她便也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脑子里却在酝酿今日的说辞。 她没别的意思,只想问清楚,他娶她到底是因为自己给他生了个儿子,还是只单单因为她这个人。 但凡他说一句喜欢她,都是因为她,她可能就真的会不管不顾一头钻进花轿嫁给他。 可他向来是个内敛的性子,有事儿从不挂在嘴边,完全忽略了她再坚强,也需要有人呵护有人哄。 所以当她说了那么多,最后只得一句“你想知道的,拜堂后我全都告诉你”,她当即就恼了,那一刻不想嫁想退婚的心思是认真的,委屈也是认真的。 她甚至怀疑自己有病,为什么明知对方曾经害得自己身败名裂无家可归,却还要贴着热脸往上凑。 她对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又何曾心慈手软过? 可是,当他褪下冷硬外壳,无害又柔弱地伏在她肩头,用嘶哑的声线求着她别退婚,姜妙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不可否认,她在最后一刻心软了。 但,心软不代表原谅。 每当想起自己被噩梦折腾的那无数个夜,再把梦中恨了那么久的人与肖彻的脸重叠,她就矛盾得整个人像要爆炸似的。 世家夫人们看完流程,就陆陆续续出去了,屋内只剩姜妙、肖彻、小宝、喜媒和全福太太几人。 肖彻说:“我一会儿让人来给你送吃的,客人多,宴席可能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你若困了,就先休息。” 姜妙“嗯”一声,算是应答。 等肖彻出去,喜媒和全福太太们便也跟着散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宝还坐在圆桌边剥花生。 青杏和青莲没多会儿就拎了食盒进来,片刻后摆了一桌子。 姜妙早起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腹中很空,但却没什么食欲。 想着那么多吃食浪费了,就让青杏青莲也坐下来一块儿吃。 吃了几口,青莲就满脸自豪道:“姑娘今儿的婚礼,又是双凤冠,又是太子殿下亲自出席,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先前花轿来的一路上,围观百姓好多。” “是么?”姜妙喝了口汤,笑容很淡。 “反正奴婢相信姑爷是真心爱重姑娘的,外头那些传言,做不得真。” 青莲才说完,青杏就伸手从桌子底下掐了她一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莲吃痛,小脸上讪讪的,闭了嘴不敢再多言,转而用筷子夹起一个芝麻卷给小宝。 小家伙接过,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明显白天饿坏了,只吃一个苹果又不管饱。 姜妙一直等他吃得小肚子圆滚滚再撑不下别的,才让青杏二人收拾了碗筷。 姜妙是新娘子,照理今天晚上不能踏出房门,便只得让青杏青莲两个拉着小宝出去走走好消食儿,她则是重新坐回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床上,靠着床柱半阖着眼浅眠。 …… 前院宴席未散,红漆雕花槅扇大敞。 身为新郎官,一身大红吉服的肖彻坐在主位上,下首分别是太子李承鸣、承恩公世子傅经纬、二公子傅经纶,另外还有好几个年轻的世家子弟。 稍微上了点儿年纪的,都凑到老爷子所在的花厅去了。 自己惦记了那么久的小寡妇被个不能人道的宦官娶到手,傅经纬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当下更是毫不客气,倒满酒后直接站起来冲着主位上的肖彻一敬,“既然是大喜之日,咱们得讲规矩,不醉不休,来来来,新郎官,三杯起敬啊!” 一旁傅经纶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兄长差不多就行了,厂公身中奇毒,不宜过多饮酒。” 傅经纬闻言,嗤笑出声,“反正就算不饮酒,他那毒也照样解不了,不是么?” 李承鸣看过来,修长剑眉下,一双笑眸带点微微的凉,“喜酒可不是红袖楼的花酒,不是那么喝的。” 这是在暗讽前些日子傅经纬两口子在红袖楼闹出来的丑闻。 傅经纬脸上僵了僵,随即皱起眉。 他越来越发现,李承鸣脑子有毛病,皇帝舅舅很明显在打压东厂,削阉党的羽毛,承恩公府是皇亲国戚,不论如何都会站在太子一系,可偏偏这个太子半点没有亲近承恩公府的意思,反而处处维护肖彻。 李承鸣这是要跟皇帝舅舅对着干吗?他将来还想不想继承大位荣登九五了? 傅经纶见气氛僵硬,伸手倒了杯酒,站起来对着肖彻道:“恭贺厂公新婚大喜。” 肖彻点头致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承鸣冷冷看了傅经纬一眼,很快拉回视线,攥着酒杯的手却紧了紧。 他是太子没错,他有野心,想夺得皇位成为天下之主也没错。 但,他一直以来以自己有那样一个生父为耻。 崇明帝的皇位怎么来的,朝臣不敢议论,他这个当儿子的,一清二楚。 咸福宫的孙贵妃是谁,崇明帝又为了什么把她拴在后宫里,他也一清二楚。 他母亲魏皇后跟他说,生在皇家,要习惯污浊是一种常态。 他从来都知道,皇权这条道不好走,若想坐上那个位置,便少不得要耍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但他就是忍受不了,受不了自己有个弑父杀君还霸占了庶母的生父,他怕崇明帝骨子里的无耻会遗传到自己身上。 所以,即便知道崇明帝目前最属意的继承人仍旧是他,即便知道承恩公府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他仍旧能躲多远躲多远。 因为,觉得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2、是相公(3更) 散席后,肖彻亲自送了太子出府后来到张灯结彩的妙言轩,便得见姜妙母子已经睡了,宽敞而精致的雕花拔步床上,大红鸳鸯锦衾被拱起一大一小两团鼓鼓的。 长案上红烛垂泪,灯火幽幽。 姜妙侧躺着,褪下了白日里繁复华丽的嫁衣,仅着米色绸衣,侧脸贴在花开并蒂方枕上,露出细嫩的后颈,莹白可人。 望着她安静的睡颜,肖彻坐下来,唇角往上弯了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眼睫。 见她在睡梦中微微蹙了眉,他又缩回手,动作轻巧地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起身出去了。 青杏和青莲守在外间。 知道厂公大婚与寻常夫妻不同,无需圆房,当下得见肖彻出来,二人并未觉得多意外,只屈膝行了个礼恭送。 …… 次日,姜妙是掐着点儿起的,要去德荣堂给老爷子敬茶。 她一起,小宝也跟着醒了。 姜妙便让青杏和青莲进来。 青莲给她梳妆,青杏跟小宝熟一些,由她伺候小家伙洗脸穿衣。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母子俩就已经捯饬好。 走出妙言轩,便见肖彻等在外头。 得见她,他莞尔一笑,问:“昨夜睡得好么?” “还好。”姜妙没看他,偏开头去,牵着儿子往前走了几步。 肖彻跟上来,直接牵住她的手。 姜妙一怔,随即蹙眉,“你……” 那么多下人来来往往的,他在做什么? 心中生恼,姜妙甩了两下,却没能甩脱他。 青杏和青莲两个跟在后头,掩唇轻笑。 一直到了德荣堂院外,肖彻才肯松开她。 手背上还留有他大掌内的余温,姜妙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老爷子早起来了,已经在厅屋里坐着。 小宝一见他,便马上扑了过去,嘴里“爷爷”喊个不停,又伸手去摸他下巴,还是光溜溜的没胡子。 老爷子被他逗乐,一把将小家伙抱坐在自己腿上,面上溢出慈和的笑容。 青杏递来个软绸包着的蒲团,姜妙跪了下去,接过青莲递来的茶,递给上首的老爷子,“义父请喝茶。” 嘴上喊义父,但姜妙心里很清楚,这杯茶,老爷子是替宫里无法亲自到场的孙贵妃受的。 姜妙一直都觉得肖彻有野心,绝不会止步于东厂督主这个位置,但她从未想到过,他竟然是前朝皇子,与今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生母被禁锢在兄长的后宫,肖彻心里应该是恨的吧? 因为恨,所以想着要复仇。 难怪他之前一直不肯主动向她透露跟李敏薇的关系,毕竟这兄妹不算兄妹,叔侄不算叔侄的关系,确实尴尬。 老爷子接过茶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肖府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但你身为彻儿的夫人,分寸还是要懂,有些事儿,不过的时候,我会睁只眼闭只眼,一旦过了,是要承担后果的。” 这些话,也是替孙贵妃转告的吧? 想到那个能对亲生女儿下死手、素未谋面的婆婆,姜妙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还是点头,“儿媳明白。” …… 小宝留在了德荣堂陪老爷子。 姜妙离开时,肖彻仍旧与她一道,低声道:“先前义父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姜妙摇头,“他说得没错,小门小户都得讲究个体统规矩,更何况是肖府这样的人家,该有的规矩和分寸,我还是要有的。” “妙娘,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生分。”肖彻上前,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回来撞进自己怀里。 姜妙摸了摸撞疼的鼻子,抬头对上他,“厂公……” “是相公。”他纠正。 “……”姜妙沉默了会儿,没能喊出口,她道:“听说当家夫人要管很多事儿,府上有什么是要交给我的吗?虽然我现在不会,但需要我做的,我尽全力去学就是了。” “不着急。”肖彻道:“等你回来再说。” 姜妙想起来,自己昨天跟他谈过条件,拜堂可以,但她想去姚氏给自己陪嫁的庄子上住一段日子。 她很清楚,这是鸵鸟行为。 但一时半会儿,她是真的没办法面对他,每次只要一想到肖彻就是那个人,而自己又曾经那样喜欢过他,她就觉得心态要炸。 “好吧。”姜妙没再做强求。 …… 三朝回门,肖彻备了整整一马车的回门礼。 姚氏得见一家三口归来,满面喜色,让林妈妈做了一大桌子姜妙和小宝爱吃的。 饭后肖彻陪着小宝在庭院里玩,姚氏把闺女拉到里间说体己话。 姚氏问她,“你去了那边,没再闹别扭了吧?” 姜妙沉默片刻,看着她,“娘,您是不是一早就得知厂公是小宝生父了?” 闻言,姚氏眼神有些闪躲,“我……” “原本您一开始是不答应我跟着他的,但自从得见了厂公之后,一下子就松了口,我当时还纳闷,如今想来,他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就把一切都向您坦白了,对吧?”姜妙淡笑着。 他肯向岳母坦白,却唯独瞒着她,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妙娘。”姚氏叹了口气,“他当时告诉我,他是在老爷子六十大寿那天散席之后才得知的自己是小宝生父,但他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怕你误以为他是因着小宝才放言娶的你,所以请我把闺女交给他,也请我暂时帮着保守秘密,说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会亲自向你坦白,向你请罪……” 姜妙霍然抬头,“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3、追妻(1更) 姚氏语重心长地说:“其实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更了解他,本身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可能有些话,他只是不知如何表达而已,但他对你好,那是实打实的,我都看在眼里呢。 你因为那件事儿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生他气是应该的,但,你不能一直在这上面钻牛角尖,毕竟,日子还得往下过。” 姜妙轻哼,“他不爱说话我就得迁就他惯着他吗?那谁来迁就我惯着我啊?” 又嘟囔,“以前就什么都是我主动,成天只见我贴上去,他连个好脸都不给,还要撵我走,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让他吃点儿苦头了。” 姚氏听笑,“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才没有!”姜妙气道:“我这次铁石心肠。” 姚氏无奈摇头,“行,那我就看你能铁到什么时候。” …… 回门第二天姜妙就让青杏青莲收拾了东西要搬去庄子上。 这座庄子是姚氏给姜妙的陪嫁,离着肖彻养病的庄子有些远。 姜妙特地挑的,暂时不想看见那个人。 小宝才听说是去庄子,以为是之前那座庄子,以为肖彻也一块儿去,便上蹿下跳的格外兴奋。 等到了启程时发现肖彻没跟来,他才疑惑地嘟着小嘴,问姜妙:“爹爹呢?” “你爹有事儿。”姜妙面无表情地放下锦帘。 肖彻一早去了东厂,在角门外送她的是元奎和元竺两个,小安子给她驾马车。 小宝哼唧两声,又问姜妙什么时候回来。 姜妙挑眉,“看你表现。” 小宝一听,总感觉爹娘吵架了,他身上那股兴奋劲儿顿时散去,蔫嗒嗒地坐在姜妙腿上,看什么都没兴致。 青杏青莲二人坐在一旁,一句话没敢说。 尤其青杏,作为伺候了姜妙那么久的贴身丫鬟,她多多少少能看出来,姑娘跟姑爷大婚后,俩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要说不和吧,姑娘跟姑爷说话倒还客客气气的,可也因着这份客气,让人觉得他们俩之间显得过分疏离,没有寻常新婚夫妻该有的亲密感。 青杏想着,可能是因为姑爷没办法和姑娘圆房的原因吧? 大婚都三天了,姑爷每晚睡在修慎院,姑娘带着小公子睡妙言轩,没办法同床,哪能培养出感情来? 现在姑娘又要去庄子上住,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培养感情的事儿,就更遥遥无期了。 青杏默默叹口气。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姜妙一行人刚到庄子上,便是一场暴雨来袭。 好在提前跟庄头和庄头娘子打过招呼,房间早收拾好了,马车抵达就能直接入住。 小宝最怕电闪雷鸣的天气,挂在姜妙身上不肯下来,小小的身子直抖。 姜妙很早就发现了,儿子特别怕打雷,她以为这是小孩子的寻常反应,便从未往深了想。 好不容易等雷声停下,姜妙把儿子哄睡着,挑帘出里间,仰头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青杏虽然及时熬了姜汤,姜妙还是病倒了,一场高热来得猝不及防。 她烧得迷迷糊糊,睡梦中碰到哪都是烫的,呼吸也不顺畅。 恍惚中有人往她头上敷了冷毛巾,之后给她喂药,动作小心翼翼,她嫌苦,皱着眉不肯张口,那人顿了顿,随后大掌捏住她的侧颊,直接对嘴喂。 姜妙“唔唔”两声,要去推他,但手上无力,一番乱抓之下,抓散了他脖颈里的盘扣。 好不容易透口气,姜妙仍旧睁不开眼,只得有气无力地骂道:“混蛋!” 话音刚落,他又来,口中再次被草药的苦涩所填满。 不知喂了多少次,一碗药才终于见底。 姜妙整个人脱了力,昏昏沉沉的,眼皮很重。 耳边隐约听得一把低沉的嗓音传来,“再跟我置气,也得先把身子骨养好。” 姜妙彻底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 她睁眼就见青杏守在床榻前,青莲在外间打扫,似乎和庄头娘子说着什么,大概是怕吵到她,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时辰了?”姜妙撑坐起来,张口发现声音嘶哑,喉咙痛。 青杏见她转醒,满脸欣喜,忙往她背后垫了个软枕,说已经辰时三刻,又问她饿不饿,灶上温着粥,马上就能送过来。 姜妙回想起昨天的事儿,刚到庄子上就来了场挟着冷风的暴雨,她没撑住,起了高烧,再之后…… “昨天谁给我喂的药?”姜妙皱起眉。 青杏说:“是奴婢喂的。” “不可能!”姜妙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赶忙低下头去。 “姑娘,怎么了吗?”青杏问。 姜妙抿着唇,她明明记得是那个混蛋强行喂的,到现在都还能感觉到颊骨被捏得生痛。 可是,丫鬟似乎也没道理骗她。 是做梦吧? 姜妙甩甩脑袋,果然病得不轻。 青杏对着外间喊了一声,“青莲,去把姑娘的粥端来。” “嗳。”青莲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儿,匆匆去了厨房。 不多会儿一碗鸡丝粥端来。 姜妙接过,喝两口之后四下扫了眼,问:“小宝呢?” 青杏道:“姑娘昨儿起了烧,奴婢怕传染给小公子,就让他去偏房睡了,这会儿还没起。” 姜妙“哦”一声,低下头继续喝粥。 喝完粥后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青莲又端了药来。 姜妙想到梦里的情形,一阵烦躁,这次没怎么抗拒,直接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见底。 小宝醒来后,第一时间来看她。 姜妙怕过了病气给儿子,不肯让他靠近,让他有事儿就坐在桌边说。 小宝声音软乎乎的,“娘亲蓝不蓝瘦?” 姜妙学着他,娇气道:“可蓝瘦了。” 小宝“嗷呜”一声,要来抱抱她。 “站住!”姜妙瞪他,“再敢过来,就送你回肖府!” 小宝哼哼唧唧地把脚收回去。 …… 下晌肖彻来了庄子上,肩上披着玄色描金披风,矜贵尊华。 进门就直奔姜妙屋里。 姜妙得见他,当即往后一躺,拉锦被裹住自己,背过身去。 肖彻似乎轻笑了下,往床榻前一坐,声音极尽温柔,“喝药了。” 姜妙脊背一僵,脑海里再次浮现昨天晚上的画面,她躺着没动,“你怎么来了?” “我是你夫君。” 肖彻说话间,青杏端了药进来,他接过,把人遣出去。 “不喝。”姜妙往里挪了挪。 肖彻捏着汤匙,在白瓷碗里搅了搅,“你不喝药就不会好,是在跟我置气,还是在跟你自己置气?” 姜妙觉得自己大概是气糊涂了,噎了下,“你放那儿,出去,我自己会喝。” 肖彻坐着不动。 姜妙回头,瞪他,“耍无赖是吧?” 她气得坐起来,“我说了我要来庄子上住一段日子,本来就是不想见你,你来做什么?” “你又没说我不能跟来。”肖彻长臂一伸,直接把人紧紧箍入怀里,汤匙送到她嘴边。 姜妙气恼,不肯张口。 肖彻问:“不喜欢勺子喂,喜欢我亲自喂?” 姜妙脑子一轰。 昨天晚上果然是他! 一把夺过药碗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不要谁喂了,直接仰头喝,但因为喝得太猛,吞咽不及,呛得直咳。 肖彻伸手过来给她拍,拍完又递了一方雪白洁净的帕子过来。 姜妙去推他,柔弱无骨的小手反而被他宽厚的大掌握住。 她实在气不过,“我不想看见你。” “那你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 “……” …… 晚饭很快被送来,姜妙在病中,不能吃得太油腻,主要只喝粥。 肖彻便也陪着她喝粥。 饭后小宝都来跑了几圈,还不见他要离开,姜妙直接下逐客令,“我要睡了。” 肖彻:“嗯。” 她恼,“那你怎么还不走?” “哦,我也住庄子上。” 姜妙气得脑袋发晕。 “肖彻!”她瞪着他,一脸严肃,“我说了,你得给我时间平复,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肖彻回望着她,烛光下,眉眼添了柔情,语气却极其霸道:“你住你的庄子,我追我的妻,有何相干?更何况,你确定你躲着我避而不见,将来回去就能接受我?” 姜妙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很清楚,至少目前自己是不想见他的,偏这个无赖又不肯走…… “困吗?”肖彻突然问。 没等姜妙反应,他直接灭了所有烛火,屋里一下子陷入黑暗。 他外袍一脱,直接掀被上来。 姜妙眼角直跳,“混蛋!这是我的地盘,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肖彻强行把人拉入怀里,“成亲三天什么都没做,还不够尊重你?” 听得这一句,姜妙直接气笑了,“你能做什么?我……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4、口是心非(2更) 姜妙再醒来时,肖彻已经离开了庄子。 他应该挺忙,一大早走的。 青杏端了温水进来给姜妙净面,又问她,“姑娘今儿感觉如何?” 姜妙自己摸了摸额头,已经不烫,鼻塞减轻许多,喉咙也没有很痛。 点点头,她道:“好多了。” 青杏便喜道:“退烧药是姑爷让苗老配好带过来的,果然比寻常大夫的方子见效快。” 姜妙哼了声。 青杏见她虽然绷着脸,但气色和心情明显比前两日要好上许多,就壮着胆子问:“姑娘来前,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 姜妙不想跟下人八卦自己和肖彻之间的那点儿破事,便只翻着眼皮道:“夫妻吵架不是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新婚就吵到分居这么远的,未免也太严重了。 青杏心中担忧,但见姜妙不想再多说的样子,便没再多问,等给她净面梳头之后,才又端了早饭来。 庄子上条件比不得肖府,但早饭已经尽可能地丰盛。 姜妙昨儿就只喝了粥,眼下腹中空空,想吃点儿荤腥的,扫了眼桌上,便拖过那一盘虾仁蒸蛋。 小宝坐在一旁,见她终于能吃下去,就问:“娘亲还蓝瘦不?” 姜妙笑着摸摸他小脑袋,“不蓝瘦了。” 小宝暗暗想着,他爹总算是开窍了,之前娘亲赌气说成亲前不宜见面,他爹就真的一个月没去找娘亲,他当时急得险些都上了火。 这次娘亲肯定是生气才出来住的,爹爹要是再听话地在府上等着,到时别说媳妇儿,儿子都不要他了! 唉,两岁多的他真是操碎了心。 …… 午后姜妙在庭院里乘凉,院里栽种了一棵毛桃,挂了不少果,红彤彤的,格外诱人。 小宝一直站在桃树下蹦,够又够不着。 青杏怕有虫子落下来,把他拉到一旁,让青莲去找竹竿。 竹竿找来,用细竹圈绑了个网兜上去。 小宝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偏那俩丫头笨,怎么都摘不下来。 姜妙站起身,从青莲手中接过竹竿,摘桃这种事,对于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而言,小菜一碟。 青杏青莲便陪着小宝站在一旁,全都眼巴巴等着她摘桃解暑。 正在这时,青杏眼尖,忽然看向门口,屈膝行了个礼,“姑爷。” 小宝也喊:“爹爹~” 姜妙手一抖,好好的一个桃子抖到了地上,摔得不轻。 她暗恼了一下,没打算看来人一眼,准备继续摘。 手突然被一只大掌握住。 肖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看样子是准备手把手教她如何摘桃。 他身形高大,肩头又挂着披风,双臂一张就把骨架娇小的她整个儿拢在怀里。 姿势极其暧昧。 姜妙不觉红了脸,狠狠踩他一脚,“下人们在呢,你干嘛?” “哪有人?”肖彻笑问。 姜妙偏头扫了眼,先前还眼巴巴等着的吃桃三人组早就不知何时进了屋,院子里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来,我教你。”肖彻继续握住她的手,将竹竿上的网兜对准枝丫上另一个又大又红的毛桃。 姜妙挣扎着,“我不摘了,突然不想吃。” 肖彻说:“摘下来我吃。” 姜妙稍稍仰起头,就对上他线条流畅的颌骨,下巴上一点点青色的胡茬。 肖彻是个骨相和皮相都完美的人,要说一眼惊艳,傅经纶会略胜一筹,那位胜在皮相。 然而骨相美的人,往往会在气质和韵味上更为出众。 听说这样的人不显老,年纪越大,五官越精致,气质也更为迷人。 姜妙正发呆,忽然见他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摘到了。” 姜妙回过头,网兜里果然多了个桃子。 他的大掌还包裹着她的手。 姜妙忽然觉得手背烫得厉害,不止是手背,耳朵根也开始隐隐发烫。 “不,不摘了。”她一个劲摇头。 “一个就够了?”他垂下眼,下巴刚好抵在她发顶。 “你自己摘,我不舒服,我要进去休息。”姜妙说完,双手用力推开他,提着裙摆匆匆跑进屋。 吃桃三人组就在桌边坐着,听到动静,三双大眼睛齐刷刷朝她看来。 姜妙越发觉得无地自容,闷着头跑到里间,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肖彻一连摘了好几个毛桃,让青杏去洗了。 他抬步,挑开珠帘去往里间。 姜妙侧躺着,被子盖到脖颈,装睡。 肖彻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来,问她,“好些没?” 姜妙闭着眼不答。 肖彻说,“看来我今晚又得留下了。” 这话终于刺激到姜妙,她叱道:“成天往庄子上跑,你是闲的没事儿做吗?” 天气闷热,肖彻怕她不舒服,伸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笑问,“不希望我来?” “不希望,我压根就不想看见你!” 肖彻看着她气呼呼背对着自己的样子,暗暗失笑。 他很小就被送去了龙脊山,一去十五年,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陪他训练的死士,从未接触过姑娘,完全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他以为,她说什么他照办就一定不会惹她生气。 所以成亲之前她说不见面,他才会信了她的鬼话。 结果到接新娘那天,她直接给他来份大礼要退婚,险些让他接了个空。 后来他才想明白,女儿家说的话,嘴上表达的,不一定是心里所想的,若是一个揣摩不到位,就只能等着吃闭门羹。 毛桃洗干净,青杏切成块送了一碟进来。 肖彻接过,用竹签戳了一块喂过去。 姜妙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我病着呢,不吃这个。” “那你想吃什么?”肖彻问。 姜妙哼了声,不理他。 肖彻又道:“江南织造局出了些问题,我得亲自跑一趟,来回大概半个多月,到时给你带荔枝。” 荔枝在京城是稀罕物,即便是宫里的娘娘,想吃也得等南方省份进贡,而且一次只能分到几颗。 一直到肖彻走人,姜妙才重新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来,往外瞅了眼,屋里已经没旁人,只剩桌上一碟切好的毛桃,其中一块还戳着竹签。 昨天晚上姑爷在庄子上留宿,青杏还想着,小两口总算是有机会缓和关系培养感情了,不想,今儿才来没多久,又走。 她叹口气,走进里间,就见姜妙趴在软枕上,神情蔫蔫的。 “姑娘不喜欢吃桃吗?”瞧着碟子里都没被动过,青杏开口问了句。 “不想吃。”姜妙翻个身,仍旧没什么精神。 青杏坐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喜道:“烧已经退下去,看来再吃两三帖药就能好全了。” “有没有话本子?”姜妙忽然问。 青杏“咦”一声,“姑娘不是说话本子里写的太假,不爱看吗?” “现实残酷啊!”姜妙幽幽地叹了一声,“所以才要从字里行间找满足感,去买吧,买唯美一点儿的,别弄些惨兮兮的来,看不了。” “哦,那奴婢一会儿就去,附近有个小镇,镇子上应该有书肆的。” 让青莲看着小宝,青杏很快跟着庄头娘子去了小镇上,给姜妙挑了几个故事不一样的话本子。 姜妙闲着无聊,坐那儿翻了一下午,晚饭时分就看得差不多了。 青杏问她好不好看。 姜妙不满意,“为什么总是写到主人公大婚就结局了,婚后难道不值得写吗?” 青莲正在桌边摆饭,闻言笑道:“成了亲,不是女人柴米油盐就是男人三妻四妾,过不拢的,还有可能一拍两散闹和离,那有什么好看的?” 青杏瞪她一眼。 青莲马上反应过来太太就是和离的,当即白着脸闭了嘴。 青杏转头看向姜妙,“要不,我明儿再去问问,看有没有姑娘说的那种。” “算了吧。”姜妙摇摇头,“写话本的多是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书生,他们写出来的东西,不是抒发内心苦闷,就是给自己造梦,里头的姑娘们,要不就是完美过了头,要不就是被糟践得一文不值,他们又不懂女人,无法引起我的共鸣,也没什么好看的。” 青杏认的字不多,她可能挑选的时候没留意,其中有一本,女主人翁就是被人玷污之后人生尽毁走投无路最后跳河自尽的。 姜妙看不了这样的,糟心得很,还不如去看地志。 青杏点点头,“那等明儿姑娘好些了,咱们就拎着篮子去摘花回来晾干,以后留着泡茶喝,早前我看到那边山坡坡上有好多茉莉花,开得正好,若不趁早摘,再来一场暴雨就没了。” …… 姜妙顺利嫁给肖彻,而且她出嫁当天,武安伯府去走动了。 太子妃请示过太子的意思后,让百灵把上次收起来的那张帖子翻出来,着人送去了武安伯府,准备请姜柔去东宫做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5、3更 武安伯府,海棠院。 收到东宫来的帖子,姜柔又是惊又是喜。 自从毁了容,她在婆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婆婆限她半年之内怀上,否则就要开始给秦显纳妾,然而秦显压根就不来她这儿,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反胃。 这让姜柔气闷不已。 姜妙大婚那天,她本来是依着婆婆的话,过去拉拢关系的,可一看到姜妙那张脸,想到一个被玷污生下孽种闹得人尽皆知的寡妇竟然还能得肖督主初心不改地对待,去御前为她求了公主规制的双凤冠,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嫉恨。 结果那天不仅没拉拢关系,反而弄得愈发僵硬,回来又被婆婆数落了一顿。 姜柔这些日子过得灰暗又痛苦,郁闷得都快得病了。 不想竟然在这种时候,东宫来了张帖子,简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啊! 秦显有个自小体弱养在外头庄子上的妹妹秦曼,很快就要到议亲年纪了,凭着秦家如今在圈子里不声不响的地位,要想挑个好夫婿,只怕也难,除非,靠关系。 然而武安伯府子息薄弱,已经几代单传,祖上延伸出去的旁支七零八落,就没个出息的。 武安伯夫人娘家那头早几年也败落了,基本就没有能靠得上的。 现在秦曼的婚事迫在眉睫,若不想嫁到小门小户吃苦受累,唯一能靠的,只有嫂嫂。 姜柔正想着,武安伯夫人院里的金妈妈就来了,手里捧着个托盘,脸上净是客气。 姜柔捏着帖子一角,有意无意地让金妈妈看到,“哟,这不是母亲院儿里的金妈妈么?您可好久没来我们海棠院了,今儿突然上门,是母亲又要找我过去训话了?” 金妈妈心中暗呸了一声,小人得志! 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夫人前儿整理库房,翻出两匹天云锦来,想着马上又要做换季衣裳,便让老奴送了一匹过来给少夫人,剩下的让姑娘们分了,又说上季的租子到了,给少夫人和姑娘们一人打一套头面,少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可以提前让人描好花样。” 姜柔嗤的一声冷笑。 她先前还想着自己得了东宫的帖子,婆婆为了秦曼的婚事,一定会求上来,这不,马上就应验了。 寸锦寸金的天云锦啊,伯府总的也就那么两匹吧?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那就有劳金妈妈代我谢过母亲了。”姜柔递眼色给彩芹把托盘里的料子收下。 她要去东宫,自然得打扮体面些,衣裳和头面,都要全新的。 …… 秦曼下晌就被接了回来,姑娘体弱,不宜见风,一下来就被丫鬟们簇拥着回了房。 姜柔只在过年时得见过这个小姑子一次,生得娇娇弱弱,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身为嫂嫂,哪怕再不喜,如今人家回来了,怎么着也该过去问候两句走走过场。 姜柔正让彩芹帮着挑选衣裳,秦显就大步走了进来。 印象中,秦显上一次来海棠院,是她鲜血淋漓地从姜家寿宴上回来,他怕她就这么死在秦家,碍于情面来看了眼,得知她只能治好伤口,疤痕再祛除不得,他一张俊脸上满是嫌恶。 从那之后,秦显再没来过海棠院。 时隔这么久头一次登门,而且面上还挂着浅浅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姜柔心中对他的那些怨念,似乎一下子就全都消散了,面纱下双颊微烫,软软地屈膝喊了声,“相公。” 秦显忙上前一把托住她,“柔娘。” 那声音低柔的,姜柔心都快化了。 秦显摆手让彩芹退下,这才拉着姜柔在嵌螺钿小榻上坐下。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姜柔受宠若惊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相公今儿怎么突然来海棠院了?” 秦显嘴角噙着笑,反问,“我是你相公,我还来不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柔一双手被他拉着,心也跟着暖烘烘的,“我只是……” “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秦显说:“我专程过来陪你的。” 姜柔点点头,俩人在小榻上腻歪了一阵,晚饭后,早早就熄灯去了里间歇息。 这是去年大婚以来,俩人第二次同房。 久旱逢甘露,姜柔自然是小脸滋润,眉目含春。 事后,秦显搂她入怀,刻意不去看她嘴角那道狰狞丑陋到让他恶心的疤痕,附在她耳边小声说,“给我生个孩子吧。” 姜柔小脸微微地僵了一下。 她去年被他踢伤小腹,后来因着得罪肖督主,被婆婆停了药,断断续续的,到现在也不知恢复没有。 然而秦显难得来一趟,她不想他失望,便羞红着脸点点头,“嗯。” 秦显又说:“以前的过错,我会尽量弥补你,以后曼姐儿的婚事,你这当嫂子的也多上上心。” 闻言,姜柔面上笑意淡去几分。 耳边听得他又道:“先前我进来时瞧见长案上放着一张帖子,是东宫来的吧?我就知道你厉害,竟能得太子妃盛情相邀,到时,让曼姐儿跟你一块去,如何?” “我……”姜柔一脸为难,她心中虽然欢喜能得太子妃这般看重,但同时也很清楚,太子妃之所以邀请她,是因着那幅百子图。 然而,百子图并非是她绣出来的,她对刺绣知之甚少,先前还苦恼要怎么蒙混过这一关,不想,秦显就主动提出了让秦曼跟着去。 “对了,曼姐儿懂不懂刺绣?”姜柔突然问。 秦显道:“她身子骨娇弱,刺绣伤眼,应该只是偶尔做做香囊和帕子。” 那就只是个半吊子了,跟她没两样,果然是个没用的病秧子! 姜柔暗暗骂了两句,回头见秦显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又软了下来,“好好好,我带她去就是了。” 秦显满意地点点头。 …… 去东宫的事儿迫在眉睫,姜柔深知这是自己翻盘的唯一机会。 秦显既然能为了秦曼的婚事不惜献身,往后自己跟太子妃深交上,秦显还不知要为了多少利益来她跟前低头。 一想到西堂子胡同那个贱人很快就要失宠,姜柔心里便是一阵痛快。 她准备再去庄子上找姜秀兰,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胡言乱语,乖乖巧巧地等在大门外,彩芹站在她身后,手上抱着姜秀兰爱吃的糖炒栗子。 姜秀兰出来时,就见那对主仆站在马车旁,一个劲朝这边张望。 前些日子姜妙大婚,姜柔又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导致姜秀兰对她的印象更差,当下更是没给好脸色,“你来找我做什么?” “姑妈。”姜柔也不管她态度如何,张口就笑着喊。 喊完从彩芹手中接过油纸包递给她,“这是您爱吃的糖炒栗子,我特地跑了您常去的那家铺子排队买来的。” 姜秀兰没接,“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姑妈,我这次来,真的是诚心求教。”姜柔说完,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太子妃给我下了张帖子,正是为了那幅百子图,我知道当初不该打肿脸充胖子拿着姑妈的心血去借花献佛,可事已至此,我没别的路可走了,姑妈,您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 姜秀兰瞪她一眼,“说你蠢你还真蠢!” 姜柔垮下小脸,“都这时候了,您就别光顾着骂我了吧,咱们先进去,您仔细跟我说说那幅百子图的要领,没得我到时在太子妃娘娘跟前露了馅儿。” “你真以为,太子妃她是为了那幅图才会请你去东宫做客的?”姜秀兰一针见血。 “难道,不是吗?”姜柔皱眉。 “呵!”姜秀兰冷笑一声,“你连她请你去做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了东宫,如何应付她?” 姜柔直接听懵了,“姑妈,您能不能说明白点儿?” 有些话,姜秀兰也怕隔墙有耳,便没直接点破,“内廷司那么多御用绣娘,个个是行家,太子妃娘娘要请教刺绣,她犯不着下帖子请你,你好好想想,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她需要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6、当初求娶的少年(1更) 太子妃生辰宴的事儿已经过去这么久,姜秀兰又是长辈,没想着跟姜柔一个小姑娘计较,便把百子图的一些细节告诉了她。 至于太子妃请姜柔入东宫的真正用意,姜秀兰没点破,只让她自己想。 姜柔带着彩芹回到武安伯府,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太子妃到底图自己什么。 彩芹小声道:“会不会是图少夫人与督主夫人的关系?” 姜柔闻言,心神一震,随即小脸黑沉下来。 太子妃邀她入宫,竟然是为了拐着弯地跟姜妙攀交情吗? 姜妙那贱人…… 姜柔心里一阵阵膈应。 彩芹见她面色不对,忙问,“是不是奴婢说错什么了?” 姜柔皱着眉,回想起这段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 太子妃生辰宴都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若真想请教百子图细节,早就该让人来下帖子的,但那个时候,她因为莽莽撞撞跑到庄子上认错了肖督主遭到报复毁了容貌,跟那边关系僵了一段日子。 这期间,东宫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请她去做客的消息。 再后来,姜家寿宴后,姜妙的丑闻被曝光,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传肖督主准备退婚,东宫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但现在,肖彻不顾非议坚持娶了姜妙,还为她求得双凤冠,让她风风光光地成了督主夫人,东宫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帖子。 即便姜柔不想承认,东宫的目的也是为了拐着弯地跟肖督主,跟东厂搭上线。 换句话说,一旦她跟姜妙的关系再闹僵,这张帖子就只能作废,而且今后都不会再有。 这可是她唯一一个能在婆家翻盘的机会! 姜柔很纠结,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姜妙差在哪儿,更何况,姜妙还遭人奸污生下孽种,名声早臭了…… 一想到这儿,姜柔心里更是堵得慌。 当初丑闻曝光,闹得人尽皆知,到现在,竟然没人说了,因为说来说去也就那样,再怎么翻来覆去地嚼,人家也如愿嫁给了肖督主。 本该遭受千夫所指的人,竟然被人骂着骂着,懒得骂了,到了现在,谁还理会姜妙那桩丑事儿,提起她来,无不开口闭口督主夫人,真是见了鬼! “少夫人,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彩芹问。 “换身衣裳,去肖府。” 姜柔心里不情愿,却不得不去,总得让太子妃看到,她跟姜妙关系亲厚,否则日后还如何维持跟东宫的关系? 简单用过午饭,姜柔重新戴上面纱,手里握着一柄兰花轻罗扇,带上彩芹坐上马车前往肖府。 到了才知,姜妙并不在府上。 姜柔站在角门外,即便有彩芹撑伞,还是晒得头脑发晕,望着门房下人,“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太监道:“夫人没说。” 姜柔又不死心地问了句,“那你们肖督主呢?” “去江南办差了。” 得,夫妻俩双双不在。 姜妙那贱人,一定是在避着她! 姜柔不甘心,重新坐上马车,却没回武安伯府,而是去的石磨胡同见姚氏。 天气炎热,姚氏正跟几个丫头坐在屋里吃西瓜,这边的瓜果都是肖府送来的,考虑到天气热,冯公公还让人捎带了两大桶冰。 听说二姑奶奶来了,姚氏坐正身子,不多会儿就见姜柔沉着小脸打帘走进来。 “怎么了这是?”姚氏一面问,一面递了一盘丫头刚切好去了籽的西瓜给她。 姜柔哪有那心情吃,直接问姚氏,“娘给我姐陪嫁的庄子在哪?” 姚氏一愣,“你问这干嘛?” “还能干嘛,天气暑热,闲着无聊,去找她玩儿呗!” 小姐妹俩能和和气气地相处,姚氏这当娘的自然乐意见到,但她太了解小女儿了,这就是个不肯消停的主儿。 大婚那天说话都不好听,如今妙娘成了督主夫人,她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想到这儿,姚氏直接转移话题,问她这段日子在婆家过得如何,还隐晦地问了句关于子嗣的问题。 去年姜柔才嫁过去没多久就被秦显施暴损了胞宫,这事儿姜妙有心让人瞒着,便没人在姚氏耳边嚼舌根子,因此她到现在都不知情,只是觉得闺女嫁过去都快一年了,肚子里也没个动静,再这么下去要不得。 被姚氏一问,姜柔下意识地摸摸小腹,那天晚上秦显为了亲妹妹的婚事,可没少卖力,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就此怀上。 没从姚氏嘴里套出话来,姜柔只得带上彩芹打回转,刚出巷子驶入正街,就听见外头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像是有许多人聚在一块儿说着什么。 姜柔心里一阵烦躁,让彩芹下去打听。 不多会儿,彩芹就回来了,说没别的,是朝廷贴了告示,原本该在一年后才举行的朝考,提前了一年,放到今年十月。 朝考? 不就是之前姜云衢成天念叨着的那个考试么? 他们是排名靠后的二甲进士,没办法马上入职,还得再经历一次朝考,上头才能根据成绩给每个人安排职务,成绩优异的,兴许能拔尖儿越过状元榜眼,直接被拎到皇帝跟前侍读也不一定,毕竟以前就有过这样的先例。 若是成绩不好,就会被外放到地方上任个芝麻小官,还不知得多少年才能熬上来。 当初姜云衢就是因着害怕会被外放,才会削尖了脑袋想娶个高门贵女给自己当后盾。 结果,落得个终生流放的悲惨下场。 姜柔想到他为了刘婉姝那个小贱人数次对她冷言冷语,甚至不惜放任下人羞辱她,心里就觉得一阵大爽。 呵呵,活该! 马车离开这一处,慢悠悠朝前走着。 姜柔嫌闷,搁下轻罗扇掀开帘子透气,就见前头走着几个穿青衫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背影清瘦,有些眼熟。 待马车走近,姜柔才看清,那是个容颜隽秀的少年,气质灵韵,瞧着二十岁不到的样子。 彩芹也看到了,她“咦”了一声,“刚刚那位,好像是表少奶奶的哥哥,邹家公子。” 邹家?难不成是邹衡? 姜柔狠狠拧了下眉,之前邹夫人来说项的时候,没介绍邹衡长什么样,只说喜欢她,想娶她。 后来,她回娘家在二条胡同里被他的马车挡了路,那次也是只看到了背影,没瞧清楚长什么样。 原来,当初求娶她的少年郎长得这么俊吗? 可惜啊,长得俊有什么用,还不是穷酸一个! 而且,还是她不要的。 她成亲的时候,那可怜的少年郎还不知伤心成了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儿,姜柔心里就浮现一股被人众星捧月的优越感和自得感。 “听说他读书可用功了。”彩芹道。 “光用功,不用心,有什么用?”姜柔轻嗤,“他殿试成绩还不是照样挂了尾巴,现在用功,不过是为了抓住留在京城的机会而已,否则被派到地方上,没人帮衬着,他这辈子都别想熬上来了。” 彩芹抿了抿嘴,总觉得少夫人对那位邹公子敌意很大。 姜柔却觉得,自己并非刻意针对邹衡,只是用事实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嫁给邹衡,她现在的日子还不知寒酸成了什么样子,还想得东宫的帖子?还想穿天云锦做的衣裳?做梦呢吧? …… 数日后,到了应邀去东宫的日子。 下人们一早就在垂花门外备好了马车。 姜柔换上刚从锦簇坊取回来的立领云肩纱衫和绣折枝梅下裙。 这身装扮,她从姜妙那儿学来的,立领加上云肩,长衫又是轻纱制,整个儿仙气飘飘,让人瞧着就挪不开眼。 簪上新打的粉晶牡丹流苏步摇,她带上彩芹出了门,刚到垂花门,就见秦曼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来,一身水蓝渐变色对襟襦裙,清爽雅致,手里握一柄菱花团扇。 走到近前,秦曼福了福身,“见过嫂嫂。” 她常年病弱,小脸上透着一股子与寻常人不一样的苍白,但又没有白到瘆人,反而是恰到好处的孱弱,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尤其是男人。 过年时见她,她穿一身喜庆的桃红色袄裙,那时还看不出什么,但今儿这身,配上她本身的孱弱,那股子“我见犹怜”的味道,愈发明显了。 姜柔总觉得,秦曼是故意这么穿的。 可她们今儿去见的人是太子妃,又没有男人在场…… 暗暗撇撇嘴,姜柔道:“时辰不早,咱们该出发了。” 说着一转身带着彩芹上了马车。 秦曼便也带着自己的丫鬟跟了上去。 ------题外话------ 小作精:我宁愿坐在宝马香车里哭,也不要嫁给穷酸! 亲妈:小衡衡,有人说你是穷酸,好好考,好好表现,争取打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7、婊里婊气(2更) 马车在东华门外停下,早有掌事的大宫女百灵在那儿等着。 一并等着的,还有两架步辇。 姜柔和秦曼下马车后,由丫鬟搀扶着各自坐上步辇,然后朝着太子妃所居的芷萝殿而去。 二人被带到起居间,百灵道:“娘娘才去了殿下那儿,可能还有一会才能过来,二位请先用茶。” 姑嫂俩便隔着一张方几在檀木圈椅上落座,姜柔本想四下看看太子妃住的宫殿什么样,但见一旁的秦曼安安静静坐着,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的样子,她忙收回视线,没得让人觉得自己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外头才传来太监的高喊,“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娘娘到——” 姜柔和秦曼忙放下茶盏,起身准备行礼。 眨眼的工夫,门口进来俩人。 走在前头的男子一袭尊贵的杏黄蟒袍,紫金冠束发,绣着蛟龙的锦靴踩在云纹地毯上,步伐稳健,双手负在身后,鼻梁高挺,一双细长的眸目不斜视,通身尊华而优雅,如晓月清风一般令人痴迷。 身后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头乌压压的发绾成云鬓,两边簪赤金步摇,垂下攒珠流苏,中间篦着金凤华胜,一身绛紫繁复大袖衫衬得她高贵华美,与前头的男子自成一对,夺目而养眼。 正是太子李承鸣与太子妃高氏。 姑嫂俩屈膝请安。 太子携着太子妃落座之后,目光这才打量着下首的二人,唇边莞尔一笑,“太子妃生辰宴上得来的百子图,孤也得见了,简直堪称上品,不知出自你们哪位的手?” 姜柔心下紧了紧,稍稍往前挪一步,“启禀殿下,是臣妇所作。” 太子点点头,“你便是武安伯府世子夫人小姜氏?” 姜柔颔首。 “小小年纪能有此绣技,不错不错。”太子喝了口茶,目光流转向秦曼,“这位又是?” 姜柔道:“是臣妇的小姑,夫家妹妹曼姐儿。” 秦曼再次屈膝,“臣女给殿下娘娘请安。” 太子妃的视线在秦曼身上定了定,若有所思。 太子喝完半盏茶,站起身,“孤还有事儿,就不叨扰你们的雅兴了,先走一步。” “恭送殿下。” 姜柔侧头,就见秦曼瞧着已经远去的太子,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的痴缠。 姜柔整个人一呆。 她原本以为婆婆让自己带秦曼来东宫,是为了镀层金将来寻个好夫家,不想,人家直接冲着太子来的。 啧啧啧,野心真大! 假装不知秦曼的心思,姜柔在太子妃的示意下,施施然落了座。 太子妃笑问:“秦姑娘是不常出门吗?以前的宴会上从未得见过。” 秦曼低声道,“回娘娘,臣女自小体弱,多数时候都在庄子上养病,只年节会回来与家人团聚,如今身子骨大好,前些日子被接回府,听闻嫂嫂要来东宫赴娘娘的约,母亲怕她一个人孤单,便差了臣女一道,给嫂嫂做个伴。” 呵呵,说得好听是作伴,怎么太子一来,眼神儿就黏在人家身上了? 姜柔暗暗翻个白眼,心里一阵不屑,不懂秦曼到底哪来的自信。 太子妃出身靖国公府,两个侧妃家世也不凡,便是几位庶妃,随便单拎一个出来,背景都能强过武安伯府。 而且,太子妃、侧妃和庶妃位置都是满的,秦曼图什么?来给太子当侍妾? 呸! 太子妃莞尔,瞧着秦曼,“模样生得好,但气色还是略差些,本宫这儿有些养荣丸,你若不嫌弃,便带回去试试。” 话完,给百灵递了个眼色。 百灵很快去往里间,不多会儿就抱了个红木匣子出来。 秦曼接过,跪地谢恩。 太子妃摆手让她起,这才又看向姜柔,“那幅百子图,本宫与殿下都很喜欢,当时本该赏秦少夫人的,无奈太多人围着你了,本宫便想着,何时得了空再单独邀你来坐坐。” 说着,吩咐百灵把自己准备好的凤凰锦取来。 又道:“好手艺要配好料子,但愿将来,秦少夫人能再出佳品。” 姜柔接过百灵手上她从未得见过的料子,质地细腻,触感轻盈柔滑,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可比什么养荣丸高贵了不知多少。 姜柔满心欢喜,忙行礼谢恩。 太子妃留了二人用饭,之后又去水榭里赏了会儿荷花,这才差人送她们姑嫂俩出宫。 关于百子图的细节,却是没怎么问。 姜柔暗暗松口气,看来太子妃真不是奔着百子图来的,今天这一聚,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只要后面她和姜妙的关系别再出问题,东宫的帖子就能再有。 不过…… 想到秦曼刚刚看太子的眼神,姜柔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从未料到,婆婆竟然还存了这般野心,想踩在她肩膀上把秦曼送入东宫。 呵,死老太婆,算盘打得还挺精,她都轮不上的好事儿,能让秦曼给占了去?做梦! …… 那对姑嫂离开后,百灵才露出无语的表情,“娘娘方才可曾留意秦姑娘看殿下的眼神?” 太子妃还坐在上首的琉璃屏榻上,闻言,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神色从容,“殿下容貌俊美,气质尊华,会惹闺秀芳心无可厚非。” “可娘娘分明只请秦少夫人一个,那位秦姑娘却跟了来,若只是来镀层金倒还好,偏她一双眼睛不安分,黏在殿下身上就挪不开了,奴婢瞧着,分明是动了心思……” 太子妃淡淡笑着,没接话。 百灵又道:“其实娘娘很清楚,那幅百子图不可能是秦少夫人绣的,为什么还请了她来?而且,奴婢听说她跟督主夫人的关系一直很僵,从她这儿入手,只怕得不到什么好处。” 太子妃搁下茶盏,“那你可知,百子图是怎么到小姜氏手里的?” “这……”百灵摇头,“奴婢不知。” 太子妃道:“去年小姜氏刚嫁去武安伯府不久,与秦世子闹矛盾伤着了,督主夫人与她那位姑妈第一时间就带着百子图赶过去,名义上送礼,实际上是在借机威胁武安伯府,务必要想尽一切办法医治好小姜氏。武安伯夫人为了这事儿,可没少四处求人。 由此可见,督主夫人不是个拎不清的,姐妹之间,因为一点儿矛盾小吵小闹再正常不过,可一旦上升到大是大非,终究还是会拧成一股绳。到底是一母同胞,母亲又还健在,小姐妹俩哪有就这么结仇的道理?” 百灵恍然大悟,“原来娘娘早就看穿了一切,而且还考虑的那么远。” 太子妃想到什么,微勾了勾唇角,“所以,你先前数落的那位秦姑娘,她若真对殿下动了心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 姜柔姑嫂俩刚回府上,就被金妈妈带到武安伯夫人院里。 武安伯夫人正坐在榻上喝茶,得见女儿进来,面上一喜,“曼姐儿,外出这么久,可有觉得哪儿不适?” 完全被忽略的姜柔心下冷嗤,出门就坐马车,帘子还拉得紧紧的,不过只走了几步路而已,就问哪不适,要真这么虚弱,还巴结什么东宫,在家养病等死不好么? 秦曼走过去,依在武安伯夫人身旁,温温柔柔地笑着,说自己不要紧。 姜柔上前,给婆婆行了个礼。 毕竟往后秦曼入东宫还得靠姜柔,武安伯夫人不好对她太过冷淡,便笑着让她坐,又问去了一趟东宫,太子妃说什么没。 姜柔直接道:“娘娘怜惜二妹妹身子骨娇弱,特地赐了养荣丸,可见是希望你往后能好好待在家里养病,你可别辜负了娘娘的一番苦心啊!” 言外之意,既然这么虚弱,就好好待在家里,下次别跟着去东宫凑趣了。 秦曼小脸微僵。 武安伯夫人蹙起眉,“养什么病,曼姐儿的病早大好了。” 姜柔一脸嘲讽,“哦,那可能是太子妃娘娘眼拙,看错了,她当时瞧着大妹妹气色不好才赐的,既然母亲这么说,那我下次见着娘娘,便跟她提一嘴解释下。” 武安伯夫人脸色更难看。 这小蹄子,不知何时竟学得伶牙俐齿了! 秦曼眼神微闪,抱着武安伯夫人的胳膊,“娘,太子妃赐了嫂嫂一匹凤凰锦,可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料子,嫂嫂可真有福气,不像我,都插不上话,只能得一盒养荣丸。” 这婊里婊气的话是几个意思?拐着弯地想要那匹凤凰锦? 姜柔本来都准备告辞走人了,闻言,看向秦曼,呵呵一笑,“娘娘说了,好手艺配好料子,二妹妹既然知道自己连话都插不上,那往后就好好待在家练练如何说话,没得将来在贵人跟前失了分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8、贱兮兮(3更) 姜妙在庄子上一住就是大半月,晴时与丫鬟们采花晒花做香囊,雨天窝在屋里做绣活儿。 小日子平淡又无聊。 青杏问她,“都出来这么久了,姑娘还不打算回去么?” “回哪?”姜妙问。 青杏笑了,“回家呀,还能回哪,姑娘莫不是糊涂了,您如今可是督主夫人,不知多少世家夫人等着攀交情呢,想来咱们出来这些日子,拜帖都堆成堆了。” “那才不是我家。”姜妙哼了哼,“我就觉得庄子上住着舒服,才不要回去。” “你不回去,那我便搬过来。” 外头突然有人接了腔,声音沉缓悦耳。 青杏面上一喜,“是姑爷回来了!” 姜妙下意识朝着珠帘外瞥了一眼,当得见那抹风尘仆仆的修挺身影绕过屏风而来,她马上偏开头望向别处。 青杏马上知趣地退了出去。 肖彻解下披风挂在衣架上,走到小榻边落座,手一伸就把姜妙圈入怀里。 姜妙手中还拿着没打完的络子,挣扎两下,没挣脱,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肖彻在她耳边厮磨片刻,低声问:“有没有想我?” “鬼才想你。”姜妙伸手捂了捂耳朵,低嗤,“松开!” 肖彻说:“我给你带了荔枝,妃子笑。” 妃子笑? “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那个“妃子笑”? 姜妙偏头,往他身上扫了一圈,问,“荔枝呢?” “外面。” 姜妙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玩意儿,心下好奇得不得了,直接推开他就提着裙摆往外走。 庭院里,青杏青莲、小安子和小宝几人早就围在那,又是惊叹又是流口水。 姜妙走出去,就见好大一棵荔枝树装在桶里,树上挂了数不清的荔枝熟果,一个赛一个地大。 姜妙愣住。 荔枝在广东一带盛产,广东离着京师可不止千里,而且,他去的是江南,是怎么让荔枝在这么短时间内从广东抵达京城的? 似乎看穿了姜妙面上的疑惑,肖彻道:“大婚之前就已经让人开始运送了,只不过前些日子暴雨,行程有所耽误,所以现在才到。” 大婚之前…… 姜妙偏头瞅着他,“合着我不见你的那一个月,你就忙着捣鼓这个?” 肖彻但笑不语,走下石阶摘了一个最红的下来,剥了皮儿,喂到她嘴边,“尝尝,看喜不喜欢。” 姜妙瞧着那晶莹剔透的果肉就眼馋,也顾不上下人还在那儿看着了,直接就着他的手咬进嘴里,顿时一股清甜的汁水溢开来,回味悠香,果然一番好滋味儿。 小宝被勾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踮着脚要去摘,无奈小短胳膊小短腿儿地够不着,小安子忙给他摘了一个下来。 小宝接过,没指甲,剥不开,情急之下直接用嘴啃,啃破皮尝到满嘴苦涩,顿时皱着小小的眉头,“噗噗噗”往外吐,惹得两个丫鬟掩唇轻笑。 小宝只得把沾满口水的荔枝递给肖彻,要他爹给他剥。 “果肉里有核,不能直接给他吃。”姜妙吐出果核,提醒了一句。 肖彻剥开后,用竹签挑了核才给小宝入口。 小家伙吃得眉开眼笑,吃完还要。 姜妙便让青杏拎了小竹篮来一个个摘下,自己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分一部分给庄头一家,再剩下的,几个下人平分了。 大家都是头回吃荔枝,一个个心满意足。 青莲道:“姑爷对姑娘可真好,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让人连树带果地运来,只怕宫里娘娘都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小安子哼了声,“你们不懂,这不叫好,叫‘宠’,宠知道吗?” “对对,是宠。”青莲一边剥着荔枝一边点头,“姑爷可太宠咱们姑娘了。” 里间姜妙听得一阵无语。 一个个闲的没事儿干专聊人八卦的,懂个屁,他那是宠吗?本来就是欠她的,还债而已。 想着,姜妙便轻轻哼了一声。 肖彻把剥好去了核的果肉推给儿子,然后牵过她的手,“气生了,荔枝也吃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区区几个荔枝就想收买我?差得远呢!”姜妙半点不心软。 她算是发现了,就不能惯他。 以前她小心翼翼贴上去的时候,他多高冷啊,鸟都不带鸟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她还得揣摩半天,就怕一个不慎惹他不高兴了。 现在风水轮流转,换她高冷一回,不鸟他,他反而贱兮兮地想尽办法讨她欢心。 男人果然是…… “那行。”肖彻道:“你不回去,我就真搬过来了。” 小宝看着他爹这样,险些被一口果肉给呛住。 竟然跟梦里面高冷尊贵的梁武帝画风不一样了! 果然还是娘亲厉害。 不过话说回来,梦里面他爹就是因为成天冷着个脸才会没媳妇儿的吧? 活该! 吐槽了当爹的一番,小宝又继续吃荔枝,但没吃几个就被姜妙给没收了,怕他吃坏肚子。 小宝只得哭丧着脸出去找小安子求安慰。 肖彻果然说到做到,隔天就让人在姜妙房里置了一张长案,他下衙后不回府,直接骑马奔庄子上而来,在她房里办公。 他办正事儿的时候,神情认真而专注,透着上位者的威严与冷肃。 姜妙撑着下巴看了许久,趁着下人们带着小宝出去玩,她忽然开口问:“你既然是那样的身份,娶了我,他们能同意么?” “他们”自然指的是孙贵妃和老爷子。 肖彻抬眸,目光染笑,“你同意就行。” “那将来……”姜妙顿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作他,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也是仗着他肯放低身段来哄自己。但将来,他若真报了仇问鼎皇权当上紫禁城的主人,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了。到那时,她会是个什么下场,完全不敢往下想。 肖彻搁下笔走过来,在她旁边落座,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你将来会纳多少妃子了。”屋里没旁人,姜妙说话便没忌讳。 肖彻沉默了会儿,“你那天还问我能做什么,那你觉得,我要那么多女人,又能做什么?” 这话,可把姜妙给逗乐了,忍不住将罗扇抵在鼻尖上轻笑,“说你能,你是真不能,可要说你不能,你又偏偏有个儿子,你怎么那么讨人厌?” 唯一的一次能,竟然就让她给碰上了,这是什么倒霉运气! 肖彻看着她那么久以来难得的一次笑,稍稍低下头,吻在她娇软的唇上。 …… 武安伯府。 自打上次去了一回东宫回来,就再没了消息。 姜柔已经揣摩清楚了太子妃的目的,便慢悠悠地不着急。 她不着急,武安伯夫人急上了,毕竟上次才匆匆见了一面,太子都还没怎么留下印象,若是不再次碰面,曼姐儿只怕很快就会被遗忘了。 但她又不好拉下脸直接去问姜柔有没有东宫的消息,便见天儿地往海棠院送东西,又是料子又是摆件儿。 不过短短一个月,原本紧巴得靠着典当嫁妆过活的姜柔,小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着人把那套红宝石头面赎回来,给院儿里下人们的赏钱,也渐渐多了起来。 彩芹喜不自胜,“夫人果然还是想着少夫人的。” “呵呵!”姜柔冷笑。 那老太婆想着的,是太子侧妃的位置,反正现在有求于人的不是她,她只管安心坐着收好处就行了。 啧,东宫一张帖子是真好使,这不,在婆家的地位马上就抬高了。 简直就是风水轮流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中饭时分秦显过来,笑得一脸温柔,说要陪她用午膳。 姜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你来陪我,那丽娘怎么办?” 秦显面上僵了一下,随即又笑,“我来陪你你还不高兴么?” 高兴什么?反正都是虚情假意,要不是为了秦曼那个婊里婊气的小贱人,秦显何至于对她这样? 当初秦家求娶时,武安伯夫人还说什么会把她当成亲生闺女待。 现在姜柔觉得,这句话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 她对姚氏,不管怎么作,不管话说多重,过后姚氏都不会跟她计较,但在婆婆这儿,她要敢说一句不中听的,婆婆能记上一辈子,而且还会找各种理由磋磨她。 还当成亲生闺女待,秦曼不过是出去一趟风都没怎么吹,回来就心肝肉地问着哪不舒服,而她去年被秦显踹到流血,婆婆还是受了姑妈她们威胁才肯给她请的太医。 反正这些日子她是想明白了,儿媳就是儿媳,人家永远不可能把你当成闺女待,你也别想着去当人家闺女,爱谁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9、太子侧妃候选(1更) 这天,姜柔正窝在小榻上看话本,就见彩芹兴高采烈地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大红描梅花的帖子。 东宫帖子是杏黄色的。 姜柔只瞥了眼就没兴趣地偏开头,淡淡问:“哪家的?” 彩芹道:“是淮阳长公主府的。” 姜柔闻言,秀眉一挑。 上次太子妃生辰宴,就是在淮阳长公主府举行的,难不成,太子妃不好频繁邀她入东宫,便借着淮阳长公主之名下帖子,约她在公主府见面? 对,一定是这样! 姜柔接过帖子,勾了勾唇。 她又躺下继续看话本,还没看多少,金妈妈就来了,说夫人让少夫人过去陪她用饭。 呵! 竟然找人随时监视着海棠院的动静。 姜柔不用想,她那心机婆婆也是为了这张帖子才会对她这般热情。 施施然地站起身,姜柔也没多说什么,带上彩芹便跟着金妈妈去了武安伯夫人院儿里。 武安伯夫人正坐在居中的罗汉榻上,秦曼坐在一旁,整个儿柔弱无骨地倚在她娘怀里。 得见姜柔主仆进来,她才肯坐直身子,笑着道:“嫂嫂今日气色真好。” 姜柔呵笑,“对啊,我不像你,还得成天服用养荣丸,二妹妹,如今天气要开始转凉了,你可得多多注意身子啊!” 姜柔一番话,直接堵得秦曼哑口无言。 武安伯夫人不悦地皱起眉,“曼姐儿不过是夸了你一句好,你个当嫂嫂的,怎么就这般咄咄逼人了?” “没有啊!”姜柔自己找位置坐下,“曼姐儿说话一向不都这样吗?先夸了旁人,再说她如何如何的不好,如何如何的不行,我不过是替她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而已,姑嫂俩处得默契,开个玩笑罢了,母亲一个当长辈的,又何必跟我一般见识?” 武安伯夫人狠狠一噎。 好,好得很!一段日子没接触,这小蹄子是越发牙尖嘴利了,听说前些日子回了趟娘家,想来是从姚氏那儿学到了精髓。 毕竟那位亲家母本身就是个嘴巴厉害的,得她几句点拨,姜柔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以前姜家接二连三出事儿,只有自己这当婆婆的数落她的份,现在风水轮流转,她反倒仗着能得太子妃的帖子趾高气昂起来了。 武安伯夫人心里不快,但到底是顾及着秦曼的婚事,面上便很快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前些日子显哥儿跟我提,让丽娘入府来照顾宣哥儿,我没答应,毕竟你这个正妻过门才一年不到,他就纳些莺莺燕燕入府,多说不过去。况且,丽娘出身比不得你,跟曼姐儿也不熟,没你会疼人,上次从东宫回来,曼姐儿还在我跟前夸嫂嫂多会细心照顾人,我就知道,不让丽娘过门是再正确不过的,省得显哥儿的后宅弄得一团乌烟瘴气。” 闻言,姜柔端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 果然,老太婆还是一如既往地精明,懂得捏她软肋,知道她最恨丽娘,所以说了一番听似无关痛痒实则是在威胁她的话——往后她若是不多疼疼曼姐儿,那么离着丽娘入府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段时日,姜柔的确是想通了一些事,当初青杏说的没错,嫁入武安伯府这样的人家,很多时候她只要不去在乎,就不会觉得日子太糟心。 所以她现在懒得去管秦显和西堂子胡同那个贱人如何恩爱了,她只想安安逸逸地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不管不代表同意丽娘进门。 不让那贱人入府,是她最后的底线。 否则丽娘一旦来了伯府,还得秦显百般疼爱,那就是在明晃晃地打她脸。 想到这儿,姜柔深吸口气,最终不得不妥协,“刚刚淮阳长公主府来了张帖子,二妹妹若是得空,便准备好跟我一块儿去吧。” “谢谢嫂嫂。”秦曼说完,心满意足地看向武安伯夫人,“娘,您看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嫂嫂懂得疼人。” “那是当然。”武安伯夫人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你嫂嫂是督主夫人的妹妹,教养摆在那儿呢,哪是丽娘那样低贱卑微的窑姐儿比得了的。” 姜柔听着母女俩的对话,心里一阵阵膈应,站起身找了个借口便很快离开,回到自己的海棠院。 …… 到了去淮阳长公主府赴约这天,姜柔也是起了个大早精心捯饬妆容。 出垂花门时,秦曼已经由丫鬟撑伞等在那儿。 “嫂嫂。” 得见姜柔,她甜甜地唤道。 姜柔面无表情“嗯”了一声,“走吧!” 说着就带了彩芹上马车,秦曼这才跟上去。 二人到公主府后,由管事妈妈直接带着去往后宅长公主的院子。 才刚到院内,就听得屋里传来说笑声。 管事妈妈为二人打了帘子,彩芹和秦曼的丫鬟春梅等在外头,姜柔姑嫂俩一前一后走进去。 绕过屏风,果然得见太子妃和淮阳长公主坐在榻上。 姑嫂俩忙屈膝,“见过太子妃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 淮阳长公主笑着一摆手,“秦少夫人,咱们可好久没见了,快不必多礼。” 跟着赐了座,又让人来奉茶。 之后,淮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秦曼身上,“这位想必就是秦家那位养在庄子上的姑娘了吧?” 秦曼有些意外,“殿下认得臣女?” 淮阳长公主道:“有所耳闻,只是从未得见过,今儿倒是有眼福。” 秦曼忙道:“殿下过誉了。” “模样确实标致,可曾许了人家?”淮阳长公主忽然问。 秦曼红着脸摇摇头,“未曾。” “瞧着年纪还小,不着急。”淮阳长公主眼神闪了闪,就笑道:“在家多学学规矩再出嫁总是好的,先前我和太子妃还说呢,太子有位侧妃,因着不识规矩,常在背后论人是非,那日正巧皇上摆驾去东宫,抓了个正着,让太子给废了。 唉,侧妃就那么两个位置,他们家当初为了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可是费了好一番心血的,就这么让她自个儿给作死了,真真是祸从口出。” 闻言,姑嫂俩齐齐一怔。 姜柔满心震撼。 淮阳长公主的目的,显然不是借此来告诫她们要遵守规矩,毕竟她们又不是一家人,规不规矩的,那都是在自家府上,谁看得见? 长公主真正的用意,分明是在告诉她们,太子侧妃空出了一个位置来! 是太子瞎了,还是太子妃疯了?还真想给秦曼留位置啊? 秦曼显然没想到自己才见了太子一回就入了他的眼,连侧妃位置都给腾挪出来了,心下欢喜,面上却越发的小心翼翼,“殿下教诲的是。” 姜柔攥着帕子,这算什么? 分明是太子妃想借着她和姜妙的关系去拉拢肖督主,现在反而把注意力转移到秦曼身上,准备把秦曼拉到太子身边。 合着她跑两趟,就是为给秦曼做嫁衣来了? 一个说话婊里婊气的小贱人,就这么招到太子身边,太子妃也不怕把自己给膈应死么? 凭什么就这么让秦曼得了便宜?姜柔觉得自己想吐血。 淮阳长公主很是热情,留了姑嫂俩用饭,又命下人上了些新鲜的时令水果招待,这才让身边的大丫鬟送着她们出府。 …… 那二人走后,淮阳长公主看向太子妃,“你真想好了要把秦家姑娘送给太子?” “不是送。”太子妃淡淡道:“我跟殿下商量过的,殿下也觉得不能明着拉拢肖督主,就只能拐着弯地联姻,横竖只要姚太太一日健在,姜氏和小姜氏的关系就一日不会断,虽然联的是小姜氏夫家妹妹,关系又拐了个弯,但这么做才最保险不是么?反正,将来总能派上用场的。” 淮阳长公主无奈摇头,“你们夫妻俩,我真是不明白了,太子一直以来都走得很稳……那个位置,早晚是他的,又何必冒险去拉拢皇上的心头刺?” 太子妃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殿下的心太干净了吧。” 关于孙贵妃的事儿,淮阳长公主有所耳闻,但这是皇室秘闻,不外传的,当下听得太子妃这么说,她便明白了几分。 太子一直不满他父皇当年弑父杀君的做法,更不满他父皇强占了先帝妃子,因此很多事,他不屑,也不愿去做。 但这份“清高”,早晚会被崇明帝所察觉,到那时,崇明帝会不会废了他另立储君还很难说,所以他要早早想法子为自己拉个后盾。 说白了,崇明帝看东厂不顺眼,一则是因着东厂权势过大,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东厂乃先帝一手创立,东厂的存在,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崇明帝,他能有今日,全是因为当年弑父杀君行了大逆不道之事而得来的,所以他才会做梦都想除了东厂。 而太子想拉拢东厂,一方面是给自己添助力,另一方面,也是在暗暗跟他父皇较劲。 明明生在皇家,却不肯融入这个人心复杂的大染缸,太子这性子,也不知对他将来是好是坏。 淮阳长公主暗暗叹了口气。 …… 太子侧妃空出了一个位置,接下来要补上去就得有流程,不是随便拉个人都能填的,毕竟侧妃要上皇家玉牒,甄选得慎重,首先会有多个候选人。 毫不意外的,秦曼进入了候选之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0、鹊桥会(2更) 原本败落到都快被挤出圈子的武安伯府,因着秦曼成了太子侧妃候选人,一下子热闹起来,三天两头就有帖子上门。 眼瞅着家族复兴有望,武安伯夫人心下自然是高兴万分,时不时就带着秦曼出去赴宴,完全把姜柔这个“大功臣”晾在一边。 彩芹瞧着都快急死了,“当初若没有少夫人,二姑娘哪能那么顺利当上候选,如今跟世家们的来往频繁了,夫人也不想着带少夫人出去,竟把咱们海棠院给忘了,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姜柔趴在小榻上,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毁容之后,她就不爱去人多的场合凑热闹了,那些人嘴上客套好听,私底下还不知如何聚在一块议论她,也就太子妃和淮阳长公主那样出身尊贵素养高的人才不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听着彩芹还在那抱怨,姜柔才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哎,好像过两日就是七夕,到时咱们出去玩儿吧!” 彩芹抿唇,“少夫人,奴婢先前说了那么多……” “什么宴会不宴会的,我不爱去。”姜柔哼了声,又指了指自己再没可能彻底复原的嘴角,“我都这样了,还往那些人跟前凑什么凑?倒不如自己出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彩芹暗暗叹了一声,少夫人最近真是变了太多,连听到世子去西堂子胡同找丽娘这样的消息都没反应了。 “别杵着了。”姜柔催促她,“还不快去搭配搭配,看七夕那天怎么穿戴。” “嗳,奴婢这就去。” …… 庄子上,肖彻也在跟姜妙说七夕的事儿,说到时城里会很热闹,她已经来了外头这么久,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姜妙歪在小榻上,挑眉看他,“你以前过过七夕?” “没。”肖彻摇头。 若非小安子私底下提醒,他都不知道原来七夕这天是要两个人一块儿过的。 具体做什么不清楚,反正带她出去就对了。 “那你怎么知道如何过?”姜妙又问。 “试试。” 姜妙眼神微闪,“带上你儿子?” 肖彻纠正她,“是我们的儿子。”又说:“不带。” 姜妙笑看向一旁的小宝,“听到没,你爹不爱你。” 小宝哭唧唧。 肖彻马上给他个眼神——大师警告。 见大师什么的,小家伙最怕了,马上背过身去,哼了哼,“不稀罕!” …… 七夕这日,天刚入夜,肖彻就带着姜妙离开了庄子,骑上赤风马直接入城,把马儿送回肖府才上的街。 在南齐,七夕这天多是未婚姑娘的节日,她们会摆香案拜织女求姻缘,已婚的一般不参加。 姜妙这样的,就只能来街上逛逛。 一路走来,到处张灯结彩架香桥,用好看的鲜花点缀着,少年男女来来往往,河里映着两岸绚烂的千灯万火,入眼繁华,香风阵阵。 经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姜妙觉得有趣,就买了个狐狸的,肖彻上前付了银子。 姜妙把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仰头看向他,“你平时办案找人是不是很厉害?” 肖彻说:“看情况。” 姜妙瞧着前头有很多男男女女已经戴上面具,忽然起了玩心,“我若是戴上面具钻进人群里,你能不能找到我?” 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姜妙又道:“反正一会儿面具和衣服我肯定会想法子换了的,你若是找不到我,我就自己回去了。” 肖彻“嗯”了声,“你走吧。” 姜妙:“???” 他站着不动了,“一炷香的工夫后,我来找你。” 姜妙正准备走,忽然想到什么,又朝他伸手,“银子。” 肖彻直接把钱袋都给她。 姜妙接过,往前走了一段,很快湮没在人群里。 她先去成衣铺子,买了身宽松的男式圆领袍换上,又把头上的簪子步摇全拆了,换得一顶白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来,最后换了面具。 出来时,俨然已经成了年轻俊美的翩翩少年郎。 手上折扇一摇,姜妙唇角微弯,径直朝着人多的地儿去。 刚走了一段,就见到个熟悉的身影,姜妙歪着头瞅了眼,竟然是秦显,他正陪着个脸生的女人蹲在香桥边许愿,没多会儿就牵着女人的手走了。 姜妙猜测,那个女人可能就是传闻中为秦显生了个儿子的外室丽娘。 七夕佳节竟然不在家陪正妻,带着外室出来许愿。 啧…… 姜妙正感慨,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夫人,您跑慢点儿,等等奴婢!” 这是姜柔身边大丫鬟彩芹的声音。 姜妙回头,就见蒙着面纱的姜柔蹙着眉心,脚下带风似的往前冲。 不用想,捉奸来了。 趁她经过,姜妙一把拽住她。 姜柔没想到会有人绊住自己,回头一看,是个带着面具的少年,她一把甩开对方,声音带着恼意,“你做什么拦着我?” 姜妙这副装扮,不好发出声音暴露身份,便只摇了摇头。 姜柔狐疑地瞅着她,“你是哑巴?” 姜妙顿了片刻,点头。 “哑巴还出来过什么七夕,让开!”姜柔愤懑不已。 本来说好了带着彩芹出来玩儿的,偏就看到了那对狗男女蹲在香桥边许愿,她心头怒火顿时噌噌噌往头顶冒,不管不顾就要冲上去,谁料被个哑巴给拦了,真是晦气! 姜妙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忍”字。 姜柔见状,却是一下子红了眼眶,“所有人都劝我忍着,劝我大度,现在连个哑巴都这么说,分明就是你们男人的错,家里有的不知珍惜,外面的屎都是香的,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似乎料准对方是个哑巴答不了话,直接一股脑地倾诉出来,一边倾诉一边落泪,“我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的,可我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一声不吭地扔下我去找个窑姐儿,连这么点薄面儿都不肯给我,你让我怎么忍?” 不看见还好说,反正都麻木了,但亲眼得见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还成双成对地牵着手在香桥边许愿,许的什么?比翼双飞永结同心? 呸!恶心! 彩芹扯了扯姜柔的袖子,“少夫人,咱们出来太久了,回去吧。” 这少年毕竟是个外男,而且还是个哑巴,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姜柔还在小声抽泣。 姜妙又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写下“家人”二字。 姜柔一怔,“你让我求助娘家人?” 姜妙颔首。 “我才不……”姜柔话说一半,想到什么,冷哼道:“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姚氏是个和离妇人,她怎么插手得了武安伯府的事儿? 姜妙倒是能凭着督主夫人的身份来武安伯府说上话,可她们俩之前闹得那么僵,姜妙该是恨不能时刻等着看她笑话,又怎会出手帮她? 况且,她自己也拉不下脸上门去求。 抹了泪,姜柔深深吸口气,带上彩芹直接走人。 姜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 倘若当初自己跟她一样,一直被陈氏的假象所迷惑没有及时清醒过来,今日会是个什么下场? 不远处的河边已经有人开始燃放焰火,姜妙这个角度看得不太真切,她准备往前走一段,便上了一座石栏拱桥。 正在这时,焰火升到最高,幻化出五颜六色的漫天星辰,照亮了微微幽暗的墨蓝天际。 姜妙抬眸,刚巧得见桥那头迎着自己走来的男人,一袭雨过天青色广袖深衣,腰间系着麒麟玉佩,垂下青色丝绦,黑缎皂靴踩在被焰火染了色的石阶上,一阶一阶,沉稳而优雅。 他戴了面具,是她最开初买的狐狸样式。 姜妙觉得,自己装扮成这副样子,他不可能认得出来,八成是巧合,便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朝前走。 俩人刚要擦肩的刹那,他忽然拉过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问:“七夕牛郎在鹊桥上会织女,是不是就像我们这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1、有喜了(3更) 姜妙现在是男装打扮,肖彻如此不忌讳地牵着她,马上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她心下窘然,忙甩开他的手,问:“你是不是跟踪我?” “没有。”肖彻说:“我在你离开的地方站了一炷香的时辰。” “那我穿成这样,你是怎么找到的?”姜妙还是很不服气,若只单单是男装打扮也就算了,她还戴了面具,街上戴面具的人那么多,挤挤挨挨的全是人头,他是有火眼金睛吗? 肖彻完全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再次牵过她的手握在温厚的掌心里,“想找,便能找到。” 姜妙忽然踮起脚尖,伸手要去摘他的面具,“你既然如此不害臊,那就让所有人都看看肖督主是个断袖吧!” 肖彻没拦着,任由她摘。 姜妙摘到一半,忽然停了手,“算了,面具挡着看不见你我还舒坦些。” 肖彻说:“我准备了画舫,去游湖。” 姜妙朝着不远处的湖面上看去,果然见到一艘挂着彩灯的朱漆画舫缓缓朝着这边来。 她微挑了挑眉,“谁教你的?” 肖彻没说话。 姜妙说:“我知道你不会这些,肯定请教了旁人,谁教的?” 若非有人提点,这个木头只怕连七夕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肖彻不答,却是牵着她下了石阶朝着画舫而去。 果然呆头呆脑的。 姜妙暗暗翻个白眼,回答他先前的问题,“牛郎和织女每年只得在鹊桥上相会一次,你说你像不像?” 肖彻闻言,顿了一下,“哦,那不像了。” …… 七夕过后,秋老虎余威不减,闷热得姜柔越发没什么食欲,成天打不起精神,整个人蔫蔫的。 彩芹发现,少夫人自打七夕那天晚上回来,就不怎么爱说话了,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喊了也没什么反应。 “少夫人。”刚从后厨取了午饭回来,彩芹挑帘进门就得见姜柔又坐在窗前,不知看着什么呆呆的,她道:“今儿有您喜欢的鲫鱼汤,煲得可好了,快来尝尝。” 一面说,一面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取出来。 姜柔没反应。 彩芹摆好碗筷后亲自去临窗的竹榻上搀扶她,“吃饭啦!” 姜柔这才慢悠悠地走到桌边落座。 彩芹先给她盛了半碗汤,姜柔端起来,都还没喝,只闻到鱼腥味儿,当即就是一阵反胃。 彩芹脸色微变,“少夫人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姜柔一阵烦躁,吩咐她,“把汤撤下去。” 彩芹赶紧撤了鲫鱼汤,给她倒了杯清水。 姜柔喝下水,恶心感有所缓和,但中饭却没什么食欲,简单吃了几口就让彩芹收拾了。 之后,她躺在小榻上一觉睡到傍晚。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姜柔老是吃什么都想吐,吐得下巴都削尖了。 彩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少夫人,要不咱们请个大夫来瞧瞧吧,再这么下去,身子骨熬坏了可如何是好?” 姜柔昏昏沉沉地歪在小榻上,没什么精气神儿回答她。 彩芹便自作主张,把府医请了来。 府医在姜柔腕上盖了丝巾,仔细探了探,不多会儿收了手,站起身拱手道:“恭喜少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有、有喜了?”彩芹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这,是真的吗?可千万别误诊了啊!” 府医道:“姑娘若是信不过老夫,再从外头多请几位大夫来看便是。” 张大夫在武安伯府待了那么多年,医术自然过硬,简单的号脉还不至于出错,彩芹只是太过震惊,毕竟少夫人去年可是被诊断了“恐难再育”的,现在竟然怀上了! 姜柔也是满心震撼,“我,我……有喜了?” 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抑郁伤神到了什么程度,每次坐在窗边看着簌簌往下落的秋叶,都感觉像看到了自己,容颜尽毁,丈夫疏远,困在这深宅大院里孤立无援。 看个落叶都能看到她想哭。 但现在,府医的话就好像给她开了一剂救命的方子,让她一下子在灰暗无际中看到了希望。 她有了!有喜了!怀上了!有秦家的种了! 府医如实道:“才一个多月,胎心尚未稳定,少夫人须得处处小心。” 说着,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姜柔忙让彩芹去取了两个小银锭来打赏,府医谢恩之后要走。 “张大夫。”姜柔突然唤住他。 “少夫人还有何吩咐?” “这件事儿,能不能暂时先替我保密?”姜柔道:“我想寻个时机亲自告诉世子和夫人。” 张大夫笑道:“少夫人尽管放心,老夫一定守口如瓶。” 送走府医,彩芹再回来时得见姜柔满面喜色,赶紧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少夫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姜柔到现在还如同做梦一般,伸手轻轻抚着小腹,“你说,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怀上了呢?” 明明去年几个太医会诊时都说了就算治愈,能怀上的可能性也不算太大的,况且她中间还停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药。 “这是少夫人的造化。”彩芹喜滋滋的,搬个绣墩来坐在她旁侧,问她有没有啥想吃的,有没有哪不舒服。 虽然孕吐厉害导致头脑有些昏沉,但姜柔觉得,此刻自己精神百倍。 彩芹又问:“少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夫人和世子?” 姜柔想了想,“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到那时趁着全家团圆再说吧,算是在喜庆的日子里再添个喜讯。” “中秋好!”彩芹不住点头,“中秋世子肯定在的,他若得知少夫人怀上,指定扔下西堂子胡同那位,成天来陪你。” 姜柔垂眸,看了眼自己尚且还平坦的小腹。 七夕那晚得见的一幕,确实让她伤透了心,但现在,她怀上了,很快就能成为孩子娘,她总不能再跟孩子爹闹别扭僵了关系,没得让肚子里的宝宝感受到爹娘不睦,都不肯好好成长了。 想到这儿,姜柔的心情又舒朗了不少。 …… 姜妙搬去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心中对肖彻的郁气总算消散了大半,也知道自己既然已经成了他的妻,不能任性过头,否则就该触到老爷子和孙贵妃的底线了,便趁着中秋之前搬了回来。 元竺元奎两个等在门口,一见着人便齐声喊:“恭迎夫人回府。” 姜妙问:“我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没有没有。”元竺道:“只是夫人刚走那几天,武安伯世子夫人来找过您,被门房给打发走了。” 姜妙眼神微闪。 姜柔竟然来找过她?而且听起来,还是在七夕之前。 “哦。”姜妙点点头,“过两日中秋,差人去那边儿送份节礼吧!” 姜柔的事儿,她本不想管,可老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闹,终究还是抹不掉这层血脉关系。 最重要的是,姜妙不想看到姚氏成天为了姜柔夫家那点子破事儿伤神。 秦显这种人渣,一看就不可能真的爱上某个女人,他不过就是被武安伯夫人管控得太紧,生了叛逆之心,刚好在这时候碰上一个不受家族限制,而且又不会对他指手画脚的女人而已。 真爱?这就真爱了? 呵呵,这天底下自诩真爱的多了去了,有几个经得住考验的? 当初姜明山和陈氏,好得都把姚氏的位置给挤没了,后来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陈氏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马上就要处决了,她的真爱却躲在乡下瑟瑟发抖,啧啧啧…… 听说秦显那位外室丽娘有些段位,姜妙倒想去会会,看她是何方妖孽炼化而来的精怪,连武安伯夫人都拿她没法子。 …… 中秋这天一大早,姜柔带着彩芹出来,打算买些适合小孩子穿的料子回去开始准备缝制衣裳。 才刚进绸缎庄,就得见柜台边站着个身量窈窕的女子,她也在买料子。 姜柔总觉得眼熟,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得见过,等女子回过头,姜柔看清那张脸,顿时狠狠蹙了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2、死了(1更) 铺子里的不是旁人,正是七夕那日陪着秦显在香桥边许愿的丽娘。 姜柔瞧着她,虽然穿着上仍旧低调素净,但那张脸,却比去年看起来要滋润得多。 不用想,都是秦显的功劳。 都那么多年了,秦显对这贱人一如既往的好,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少夫人。”丽娘得见她,面上却没怎么意外,规规矩矩屈膝行了个礼。 姜柔沉着脸,理智告诉她现在自己有了孩子要大度,可脑海里仍旧会浮现七夕那天晚上的一幕幕,致使她胸口一阵阵地堵,恨不能冲上前给这贱人几个大耳刮子。 彩芹见势不对,忙暗暗扯了扯姜柔的袖子,低声提醒,“少夫人,孩子。” 对,孩子,为了孩子,她现在不能动怒,府医说了,胎心不稳,毕竟婆家那头还不知情,若是因着自己一时冲动给冲动没了,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姜柔不得不按捺住心头不快,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原来是丽娘啊,大中秋的你怎么出来买布?” 丽娘道:“春秀病了,我出来给她买药,顺道裁几尺布回去做衣裳。” 姜柔扫了眼丽娘清清爽爽的朴素穿着,以及她买到手中的普通料子,简直跟自己身上的华绸锦缎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到底,她才是秦显的正妻,现在怀上了孩子,等不久生下来,这个位置便根深蒂固,到时别说一个丽娘,便是再多来几个,也没谁动摇得了她在武安伯府的地位。 想着,姜柔心里便又觉得大度了些,让彩芹过来,把先前路过和丰楼买的月饼分了几个给她,“以前的事儿,过了就过了,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今儿是中秋,既然你入不了府吃不了团圆饭,那就多带几个月饼回去。不过我可事先说好了,这些月饼没下毒,你要是再吃出个上吐下泻来,可跟我没关系。” 丽娘接过装着月饼的油纸包,道了声谢,忽然问,“少夫人,宣哥儿最近好吗?” 姜柔虽然不待见丽娘,可丽娘跟秦曼那个婊里婊气的小贱人又有些不同,起码她说话不阴阳怪气,也不刻意显摆秦显如何如何地对她好,她刚刚买那些料子,姜柔看一眼就知道是给秦显做行头的,但丽娘却把重心放在丫鬟春秀生病,她出来抓药上,只说买布是顺便,也没说给谁买,买去做什么。 反正在说话和表情上,姜柔暂时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倘若这种时候再无故生事,岂不显得她善妒成性心胸狭窄? 清清嗓子,姜柔道:“三个奶娘轮班照顾着的,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丽娘说完,再次矮身行了个礼,告退走出绸缎庄。 彩芹瞧着人走远才暗暗捏了把冷汗。 少夫人性子冲动,说话又不过脑子,她刚刚还在担心,万一俩人当街掐起来怎么办。 但好在,少夫人总算懂得收敛了,那丽娘霸着世子是不对,但人家说话中规中矩,哪哪都挑不出刺儿,这要真掐起来,到时世子得知了,吃亏的又还是少夫人。 买了料子出绸缎庄,姜柔心里有些烦躁,蹙着眉,“你说这个丽娘,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到底图什么?” 兴许,是真的不为名不为利只单纯喜欢世子吧。 彩芹想着。 但这些话,她不敢当着姜柔的面说。 “反正不管如何,短时间内我不会再跟她发生矛盾,现在有了孩子,一切稳妥为重。”姜柔说话间,手掌又不觉抚上小腹,心里是即将为人母的期待。 彩芹听得她有这等觉悟,一阵欢喜,“对对,少夫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养胎,府医都说了,养胎最关键的便是要时刻保持心情舒畅,胎儿才能平平安安地成长,既然丽娘没给少夫人使绊子,咱就大度些,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主仆俩说着话,又重新折返和丰楼。 先前的月饼给了丽娘一半,剩下的拿回去不够分了。 和丰楼是京城出了名的酒楼,他们家的点心一绝,平时都得排队买,逢年过节更是一饼难求,须得等上好久。 彩芹担心姜柔等不了,便提出让少夫人先回去,自己留下来。 “没事儿。”姜柔道:“反正现在回去也是窝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相公喜欢茶蓉月饼,咱们多等等,把月饼连同怀孕的喜讯一并给他带回家。” 主仆俩领了号牌在和丰楼大堂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秦显爱吃的茶蓉月饼。 回到海棠院,彩芹把买来的东西送去屋里,姜柔直接去了西厢房。 自从去年大婚秦宣被送到这儿来,她因着心里膈应,很少来看,上一次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当时还只会“哇呜哇呜”哭鼻子的奶娃娃,现在已经会到处爬了,爬得还挺利索。 屋里垫了垫子,得见有人进来,小家伙呼哧呼哧地朝着姜柔爬来,然后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她。 姜柔也垂眸看他。 虽然不待见,但她不得不承认,宣哥儿因着有充足的奶水喂养,白白肉肉的十分可爱,胖乎乎的小手腕上,用红线拴着个小铃铛。 姜柔俯下身,想摸摸他。 宣哥儿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口水鼻涕一下子喷出来,弄脏了姜柔今儿刚上身的新衣裳。 姜柔皱了皱眉。 奶娘赶紧过来把秦宣抱开,又不住地给姜柔赔不是。 刚上身的衣裳,原本是准备穿去跟公婆和相公吃团圆饭的,现在被这小崽子给弄脏了,姜柔心里膈应,但孩子养在她院里,她又不好发作,没得一会儿吼哭了婆婆过来又怨到她头上。 一口郁气憋了回去,姜柔沉着脸走出西厢房,想着等自己也生下儿子,就能光明正大地把这小贱种撵出海棠院了。 回房后,彩芹见她脸色不好,就问:“少夫人,怎么了?” 姜柔一脸嫌弃地走到里间,“快些给我翻套衣裳来。” 彩芹不解,“不是先前出门才上身的新衣裳么,少夫人怎么又想着换?” 姜柔冷哼道:“刚刚去了一趟西厢房,被宣哥儿一个喷嚏弄脏了。” 彩芹反应过来,“那奴婢马上去翻一套簇新的。” 说话间,只听得西厢房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呜哇呜哇”嚎个不停。 小贱种! 姜柔听得心头烦躁,弄脏了她竟然还有脸哭! 彩芹不多会儿就抱着一套保暖的桃红镶边袄裙进来,替姜柔换上的同时,眼神朝着西厢房方向瞥了瞥,“这又是怎么了?” “自打住进来,不就成天这样么?”姜柔心情抑郁那几天,每次听到这个哭声就想抓狂,恨不能冲过去一把掐死他。 但现在,怀上了,一切都不同了,她须得学着忍让和稳重,总得先让自己肚子里的平平安安生下来才行。 “别管他,有奶娘在呢!”皱着眉低嗤一句,姜柔坐到铜镜前,衣裳换了,首饰自然也要选能配套的。 刚选了支百合簪簪上,就听得门外传来门房小厮喜滋滋的声音,“少夫人,肖府那头督主夫人差人来送节礼了。” 姜柔闻言,怔了一下,问:“是……肖府吗?” “正是。”小厮语气愈发恭敬,“来了两位小公公。” 真没想到,姜妙竟然能如此不计前嫌。 姜柔忙吩咐那小厮,“快把小公公请到前厅喝茶。” 又低声对彩芹道,“准备些赏银,随我出去。” 以前她不屑去巴结姜妙,但现在为了儿子,她必须主动去维系跟娘家姐姐的关系。 毕竟她再恨,姜妙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督主夫人,不管是太子妃那头,还是武安伯府这头,都希望她能跟姜妙姐妹情深,而她也能从这层关系中得到更多好处,从而保障自己跟儿子,何乐而不为? 只是,当她打开帘子出正屋,就听到奶娘哭天抢地的声音,不多会儿,白着脸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庭院里,“少夫人,宣哥儿……” 没听到孩子哭声,彩芹也着急,怒斥,“少在那吞吞吐吐地卖关子,宣哥儿到底怎么了?” “宣哥儿他,没,没了。”奶娘浑身都在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3、顶罪(2更) 没了…… 闻言,姜柔脸色一白,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刹那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彩芹直接给她吓得惊叫一声,“什么没了没了的,你个作死的货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宣哥儿有三个奶娘,全天十二个时辰换着看,现在这时辰负责看守的是郑奶娘,她这会儿正跪在庭院里,面色惨白,浑身哆嗦。 听得彩芹的叱问,郑奶娘哭道:“原本先前都还好好的,可少夫人来了一趟之后,宣哥儿就不停地打喷嚏,身上和手上很快起了红疹子,他一个劲地哭,怎么哄都不乖,哭着哭着又咳嗽,最后一口气没上来,就……” 听得这话,姜柔小脸一下子黑沉下来。 彩芹更是破口大骂,“下作东西,你什么意思?污蔑少夫人害了宣哥儿?” 郑奶娘不敢再说话了,低着头,一边哭一边瑟瑟发抖。 宣哥儿才一岁不到,还那么小,又是伯府金孙,她们三个平时不管轮到谁,都得眼不错地盯着,就怕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担待不起,却不想,之前都欢快地在垫子上爬来爬去的奶娃娃,一下子因着少夫人的到来又是打喷嚏又是起疹子的,最后还…… 想到这儿,郑奶娘眼泪落得更厉害。 姜柔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先前的确是去了一趟西厢房,但却什么都没做,才想着摸摸那小贱种,就被他一口喷嚏喷脏了刚上身的衣裳,之后她就回了房。 可是,人怎么就没了呢? 她不信! “带我去看!”姜柔面上已然没了血色,踉跄着朝前两步。 彩芹忙拉住她,“少夫人您不能去!” 姜柔偏头看她。 彩芹哭道:“倘若宣哥儿真没了,那屋里便是一团晦气,您现在这个样子,去了要不得。” 被彩芹一说,姜柔这才回过几分神来。 对,她怀了身子,有忌讳,不能去刚死过人的房间。 可不亲眼看到宣哥儿,她不信他已经没了。 咬了咬唇,姜柔吩咐彩芹,“你去看看,出来告诉我情况。” 毕竟是死人,即便生前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彩芹这会儿也觉得害怕,她不敢一个人去,就去院外叫了个洒扫丫鬟来陪着。 俩人才进去没多会儿,就双双惊叫着跑出来,一个个小脸煞白。 得见此情此景,姜柔心下一沉再沉,她脑子又开始混乱,“不会的,我来时都还好好的人,怎么会死,怎么会……一定是你没尽心照顾!” 她忽然指着郑奶娘,眼神又冷又厉,“宣哥儿一向都是由奶娘照顾着的,今儿轮到你,偏就出了问题,现在还想赖到我头上,你个黑了心肝的东西!” 姜柔怒红着眼大声吼道。 彩芹怕她情绪失控,赶紧过来抱住她,“少夫人,事已至此,咱们只能先去通报夫人,赶紧让人来处理了,不然……” 一屋子的晦气,克到肚子里的怎么办? 姜柔闻言,慢慢站直身子,指挥着先前陪彩芹进去的丫鬟,“你去夫人那边儿通报一声。” 又厉喝道,“来人,把郑奶娘绑起来!” 马上进来三四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郑奶娘五花大绑踹跪到一旁的花台边。 郑奶娘大声哭求着,“少夫人明察,我没有做出过伤害宣哥儿的事,我是冤枉的!” 彩芹进屋搬了张垫着软垫的靠背椅出来,姜柔双腿已经发虚,顺势坐了下去,之后眼神冷冷地扫向郑奶娘。 郑奶娘被她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吱声了,却是低下头去呜呜呜地哭着。 …… 东次间里,武安伯夫人在跟秦曼说着候选一事。 太子准备在这一届朝考之后设宴,到时会亲自到场钦点侧妃人选。 “曼姐儿别担心,这个位置你十拿九稳的。”武安伯夫人拉着秦曼的手,“这次能当上候选,少不了你自身的优秀,但也还有一部分原因,太子只怕是想拐着弯地和肖督主攀亲戚。 只要姚氏一天不死,海棠院那位跟督主夫人的关系就不可能真的僵下来。 这不,姜氏才遣了人来送节礼,可见咱们两家的关系算是稳了,关系一稳,你的侧妃之位便也稳了,你稍安勿躁,耐心等着就是。” 秦曼有些不解,“娘,我听说今上在打压东厂,太子怎么还……”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武安伯夫人捂住了嘴,警告道:“往后这种话不可再说。” 秦曼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小脸白了白。 武安伯夫人这才肯松开她,低声道:“那些朝堂纷争你不用管,学好你的礼仪规矩,到时风风光光嫁过去做你的侧妃,争取把伯府名望给挣回来,你爹是个没本事的,你大哥也不成气候,再这么下去,伯府还不知要败落成什么样子。” 秦曼点点头,说知道了。 武安伯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正想说有些乏了,让秦曼回房,就见金妈妈急赤白脸地走进来,“夫人,海棠院那边出事儿了。” 武安伯夫人眼角一跳,“是小姜氏又作妖了?” 这个儿媳,自打过门的一天起,就没让她省心过。 “不是少夫人,是宣哥儿。”金妈妈声音都是颤的。 武安伯夫人脸色更是难看,“宣哥儿怎么了?” “听海棠院那边的丫鬟过来说,宣哥儿,没了。” “什么!”武安伯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气晕过去。 秦曼忙扶住她,小脸上也是被吓得一片煞白,“金妈妈,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具体的,老奴也不清楚,恐怕还得夫人亲自过去瞧瞧。” 金妈妈说完,忙走过来和秦曼一左一右搀扶着武安伯夫人。 “我的宣哥儿!”武安伯夫人哀嚎一声,浑身发软,眼眶发红,如遭雷击一般。 当年潘秀月一尸两命带走了显哥儿的骨肉,后来显哥儿一心痴缠在丽娘身上不肯续弦,她好不容易才盼得丽娘生下儿子,虽说是外室子,但好歹沾了他们秦家的血脉。 现在小姜氏又不会生,这个孙子对几代单传的秦家来说有多重要可想而知,本想着让他留在海棠院,小姜氏时不时地过去瞧瞧,日子一久,宣哥儿长大了自然会跟小姜氏亲近,往后就让小姜氏当成嫡子养着,哪里想到…… 金妈妈看出夫人迫切,但这样子,估计走路都不利索了,便命人备了滑竿,由几个粗使婆子扛着过去。 这会儿的海棠院里,气氛一片凝滞。 姜柔还坐在廊下的靠背椅上,神情却有些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彩芹随时关注着她的动静,就怕她精神上受不住一下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外头传来说话声,“夫人来了!” 紧跟着,就见几个婆子抬着滑竿,滑竿上坐着武安伯夫人,金妈妈和秦曼跟在后头,几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姜柔站起身,抓着绣帕的手指紧了紧,对着武安伯夫人屈膝,“母亲。” “宣哥儿呢?”武安伯夫人一双眼睛刀子似的剜过她身上。 姜柔不明白为什么一来就质问她,心下委屈,便咬着唇不说话。 彩芹忙道:“宣哥儿还在房里。” 武安伯夫人一把甩开金妈妈,跌跌撞撞地去了西厢房。 片刻后,厢房里传来她悲痛的嚎哭声,“宣哥儿,我的宣哥儿——” 秦曼站在外头没进去,看了姜柔一眼,又见郑奶娘被五花大绑跪在花台边,不由得蹙起眉头,“嫂嫂,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关我的事。”姜柔下意识辩解道:“我才刚从街上回来,也不知他怎么突然就……” “那她呢?”秦曼指着郑奶娘,“她又是怎么回事儿?” “郑奶娘照顾不周才会导致宣哥儿小小年纪就夭折。”彩芹大声道:“都是她的错!” “不是的。”郑奶娘刚风干的眼泪又再次落下来,“宣哥儿一开始都好好的,后来少夫人来过之后,他就开始不舒服,一个劲地打喷嚏,之后就浑身起疹子,又哭又闹……” “贱胚子,你还想抵赖!”彩芹气得直抖。 “我没有抵赖,我说的是实话……”郑奶娘满心委屈。 武安伯夫人前后哭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扶着门框走出来。 “娘。”秦曼走过去扶住她。 武安伯夫人的目光在姜柔惨白的小脸上定了定,随即又转向郑奶娘,闭了闭眼,沉声道:“郑奶娘谋害世孙,来人,把这杀人凶手送去顺天府依法处置!” 奶娘没有卖身契,主家不能随意发卖或是用刑。 “夫人,夫人饶命啊!我什么都没做过……呜呜……夫人……”郑奶娘哭得满脸泪痕,但很快就被婆子们给拖了出去。 武安伯夫人狠狠攥了攥拳头。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姜柔,然而事已至此,必须要有人出来顶罪。 曼姐儿要想顺利入东宫,今后还得靠着小姜氏和姜氏的关系,倘若深挖下去真挖出来是小姜氏所为闹得大家没脸,那曼姐儿入选一事就只能泡汤了。 到底,只是个庶孙啊,难过只是一时的,为了大局,忍吧,大不了,今后给显哥儿纳妾再生就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4、 3更 武安伯夫人没有在海棠院多留,很快就带着金妈妈和秦曼等人离开,之后又让人来把宣哥儿裹了出去。 海棠院一下子安静下来。 姜柔额头上都是冷汗,她捏着帕子擦了擦。 刚才婆婆那个眼神,她看懂了。 婆婆怀疑她,但最后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推出郑奶娘去顶罪。 然而,这事儿她是真不知情,为什么宣哥儿早不起疹子晚不起疹子,偏偏是在见了她之后。 姜柔不由得想起自己回府之前,丽娘问了她一句宣哥儿最近好不好。 然后原本好好的人,她一回来就不好了,甚至都没多会儿就死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丽娘?”姜柔在小榻上坐下,脸色仍旧苍白,显然还没从秦宣的死这事儿上缓过来。 彩芹闻言,怔了怔,“怎么可能呢,丽娘是宣哥儿的生母……” “如果不是她,那就只能是我。”姜柔看着彩芹,“你也觉得是我?” “不不不!”彩芹忙摇头,“少夫人怎么可能谋害宣哥儿呢,而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身上起疹子,没准,是吃坏了东西过敏,可见夫人让把郑奶娘送去顺天府不是没道理的。” “可我还是觉得哪不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儿天阴的缘故,姜柔总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 …… 中秋佳节,各衙门轮班休沐,街市上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临街的一家酒楼,秦显正陪着几个朋友好一番畅饮,忽然听得楼下有人在议论。 “哎你们听说没,武安伯府养在世子夫人院儿里的那个外室子死了。” “死了?真的假的?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不知道,只知最后是个姓郑的奶娘被送去了顺天府。” “嗐,这不一听就是去顶罪的么?” “那可不,这世家后宅啊,阴私多,牵扯也多,就算真抓到凶手,总会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忍下来,最后找个替罪羊顶了罪完事儿。更何况,那位还只是个外室子,又不是嫡子,比起利益,小命随时能舍。” 秦显听到这儿,脸色顿时大变,匆匆忙忙跟几个朋友打声招呼就朝着楼下跑。 回到府上时,下人们来来往往地顺着游廊和夹道穿梭着,忙碌着,全都在为了晚上的中秋赏月宴做准备。 没瞧见谁的脸上有异样。 秦显暗暗松口气,想着大概是外头百姓们胡编乱造恶意中伤伯府,宣哥儿才一岁不到,每天都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奶娘们吃的喝的,全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食材,哪里会出问题。 然而,等他一脚踏入海棠院,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庭院里没人,连个洒扫丫鬟也不见,西厢房门窗紧闭,再听不到往日里令人心软的咿咿呀呀声,唯独正屋的门开着,但隔了夹板帘栊,瞧不清楚里头的情形。 秦显心神一凛,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抬步前往西厢房,站在房门外敲了敲,里头没人应。 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正屋这边彩芹听得敲门声,忙打了帘子出来,就见秦显站在西厢房的廊下。 “世子爷……”彩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宣哥儿呢?”秦显冷着脸问。 “宣哥儿他……”彩芹不知如何说,双手无措地绞着。 “我问你宣哥儿呢!”秦显语气加重,怒气也加重,一双眼睛像要喷火似的,大步流星走过来,直接揪住彩芹的衣领,“我儿子去哪儿了?” “世,世子爷……”彩芹红着眼眶,说不出话。 “宣哥儿死了。”里头传来姜柔的声音。 秦宣闻言,一把松开彩芹,直接撞开帘子走进去,冷眼盯着坐在小榻上的姜柔,“怎么死的?” 姜柔道:“母亲已经让人把谋害宣哥儿的凶手送去了顺天府,怎么死的,你去问她不就知道了?” 就知道秦显不会善罢甘休,她尽量地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露怯。 “姜柔,你敢说宣哥儿的死跟你没半点关系?”秦显怒咬着牙,冷冰冰的视线恨不能化为实质将她刺穿。 “我为什么要害他?我……”姜柔本想说,自己已经怀上了,她犯不着跟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一般计较。 可若是这么说了,似乎更会越描越黑。 因为她怀上嫡子了,所以见不得外室子,怕他受宠太过抢了原本属于嫡子的东西。 这个动机,足以让她变成杀人凶手。 可是,她真的没有! 她承认自己曾经的确有无数次地想要冲到西厢房掐死那个小贱种,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要真让她杀人……在乡下那会儿,她看到人家杀鸡都会吓得直抖的人,怎么可能杀人! “心虚了?”秦显靠近,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双目赤红,“等我找到证据,我定让你血债血偿!” 说完松开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秦显力道很大,姜柔被掐得险些喘不过气,捂着胸口就是一阵咳。 …… 因着差了人去武安伯府送节礼,所以肖府这边差不多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的消息说宣哥儿死了。 “死了?” 妙言轩内,姜妙让人接了姚氏来过中秋,先前母女俩正说着话,陡然听得这么一则消息,姚氏脸色就变了,“怎么死的?” 回话的正是送节礼去武安伯府的元奎,他道:“听闻是奶娘照顾不周,那奶娘已经被送到顺天府去了。” 姚氏急道:“那柔娘没事儿吧?” “暂时没听说有什么情况。”元奎还是摇头。 “这大过节的,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呢?”姚氏满心担忧,虽说跟自家闺女无关,可那孩子到底是养在海棠院的,奶娘失职,不就是变相说柔娘这个当嫡母的失职? “娘稍安勿躁。”姜妙安抚着姚氏,“这事儿应该只是个意外,柔娘没那个胆子加害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武安伯夫人顶多算她个失职罪。 但即便是失职,他们家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曼姐儿还得靠着柔娘跟我的关系入东宫呢! 我先前让人去送节礼,已经表明了肖府的态度,武安伯夫人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一定不会怨怪柔娘的。” 姚氏听得直叹气,“你说她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谁劝都不听,非要往那边嫁,现在三天两头就出状况,我这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就没落下来过,往后还不知要为她操多少心。” 姜妙淡笑,“嫁都嫁了,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只看她能不能把握机会让自己在婆家站稳脚跟过上舒坦日子了。” …… 西堂子胡同。 得知宣哥儿的死讯后,丽娘便坐在榻上默默垂泪,一句话不说。 “丽娘。”秦显坐过来,轻轻将她搂入怀里,“我知道这事儿对你打击很大,你怨我吧,都怪我当初没能拦着母亲把宣哥儿抱到府上去,否则如今也不至于……” 说着,想到那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他一阵难受,便也跟着红了眼眶。 丽娘捏着帕子拭泪,声音说不出的哽咽,“第三个了,还是没能留住。” 秦显一怔。 丽娘为他怀过三个孩子,第一个因着他娘找上门,一巴掌给扇没了,第二个刚开始探出喜脉,后来慢慢地,胎心停了。 宣哥儿是第三个,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养得格外小心,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竟然就这么没了! 秦显越想越痛心。 “我会找到证据抓出真凶为宣哥儿报仇的!”他咬着牙恨恨道。 丽娘倚在他怀里,想到武安伯夫人为了顾全大局竟然连问都没问姜柔一句,直接就推出奶娘去顶罪,她冷冷勾起唇角。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 秦宣的死,虽然有人顶了罪,但百姓们哪里肯信,到处都是猜疑议论声,被怀疑最多的,便是嫡母姜柔。 不少人觉得,她就是善妒,连个不足一岁的小孩子都容不下,狠心害死之后又凭着娘家姐姐的身份威胁了婆家不敢对她如何,所以让奶娘成了替罪羊。 姜柔听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委屈得直想哭。 “少夫人少夫人!”彩芹从外头跑进来,“现在传言全变了。” “变了?”姜柔一脸纳闷。 “对啊!”彩芹高兴道:“我刚刚出去一趟,听到好多人在传,说丽娘为了入府,竟然不惜买通咱们院里的人毒杀亲生儿子,只为嫁祸给少夫人。哎呀,我就说呢,怎么都想不通宣哥儿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原来是丽娘在背后作怪,这回少夫人的名声可算是保全了。” 她还在那喜滋滋地说着,姜柔的脸色却是全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5、流产(1更) 彩芹说完,回头就见姜柔脸色惨白,她惊了一下,“少夫人,怎么了?” 姜柔颤着唇,“彩芹,你刚刚……说什么?” 彩芹道:“奴婢在说外头的传言呢,口风已经全变了,不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说丽娘为了能入伯府,下毒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只为嫁祸给少夫人。” “啊!那个贱人!”姜柔突然抱着脑袋嘶吼一声。 彩芹这才意识到不对,“少夫人,怎么……” 没等她反应过来,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眨眼的工夫,一身冷气双眼森寒的秦显走了进来。 彩芹忙屈膝,“世子爷……” “滚出去!”秦显怒喝。 彩芹不敢忤逆,只得担忧地看了姜柔一眼,然后挑帘退到外头候着。 姜柔坐在小榻上,瞧着秦显满脸狰狞地朝自己走来,她害怕地蜷起手脚,瞪得大大的双眼里,写满了恐惧。 “贱人!”秦显一个巴掌甩过来,在她被打蒙的瞬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拽下小榻。 “我已经请仵作去验过了,宣哥儿身上的疹子,就是你身上的脂粉香引起的,他对脂粉过敏,你还敢说不是你害了他?”秦显松开她头发,狠狠一脚踹过来,“你杀了我儿子,还让人出去散播流言,说什么丽娘为了入府,毒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嫁祸给你,你听听现在外头都在说什么,武安伯世子夫人蛇蝎心肠,毒杀继子让奶娘顶罪,还往一个外室身上泼脏水,姜柔,我这些日子是不是对你太好了,给你脸了?” 姜柔趴在地上,感觉头皮都被揪下了一层,疼得她全身痉挛,但更疼的,是小腹。 他又踹她,又踹在去年那个位置上,那里,才刚刚怀上了他的骨肉啊! 泪水不住往下落,姜柔拼命摇头,“我没有,相公你相信我,不是我害的宣哥儿,更不是我让人散的流言,我什么都没做过。” “对,你什么都没做过,都是丽娘做的。”秦显蹲下身,将她翻个面儿,五指死死掐住她喉咙,“丽娘为我怀过三个孩子,前头两个都没保住,这是唯一一个顺利生下来的,刚生下来就因为你被抱到了伯府,丽娘想见他一面千难万难,还得每次我来看了再去说给她听。 被抱走儿子,被迫骨肉分离的是她,从始至终,丽娘没哭没闹,更没在我跟前诉过一句委屈,而你这贱人一入府就占了她的位置得了她的儿子,她已经够容忍了,你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去年若是我不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还想杀了她?” “我没有……”姜柔痛得浑身脱了力,“相公你信我,不是我做的……” 去年她的的确确因为一时头脑发热上门去找过丽娘,也因为嫉恨动手打了丽娘。 但她没有害过宣哥儿,他为什么就是不信? 姜柔艰难地伸手去捂小腹,那里很疼,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秦显嗅到血腥味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松开她时,就见她身下不知何时洇了一滩血,红得刺目。 眉头狠狠一皱,秦显随即冷笑,“又流血了,你娘家什么姑妈姐姐,又要因为你来我们家以权压人了是吧?贱人,我受够你了!” 他再次揪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啪啪又是两个耳光。 姜柔脸颊红肿,嘴角溢出血丝,她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眼前的男人浑身杀气,为了那个女人,他不问青红皂白,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甚至,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一瞬间痛如刀绞,从心到身,蔓延至四肢百骸。 好疼,可是她连哭喊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 彩芹听得动静,匆匆忙忙掀了帘子进来,就见姜柔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身下全是血,头发还被秦显揪着,像是要活活揪下她一层皮。 “啊啊啊——少夫人!”彩芹惊叫着扑过去,“孩子,孩子……” 姜柔一只手还捂在小腹上,疼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世子爷,您怎么能这么对少夫人,她才刚刚怀上您的骨肉。”彩芹跪坐在地上,一面去拉姜柔,一面大哭,“少夫人原本想趁着中秋告诉您和夫人的,之前我们出去,她还特地在和丰楼排队买世子爱吃的茶蓉月饼,她心里是有世子的,知道宣哥儿是您的心头肉,她怎么可能加害……” 秦显原本正因为姜柔怀孕的事儿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突然听得彩芹一番哭哭啼啼,他马上又冷下脸来,“呵呵,就因为她怀上了嫡子,所以才会担心宣哥儿抢了嫡子的位置!这个恶毒的贱妇,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娶她进门!” “世子爷,您快别说了。”彩芹痛苦不已,“赶紧让人请府医来给少夫人看看吧!” 秦显冷冷盯了姜柔一眼,死了更好,正好给丽娘腾位置,他们秦家欠丽娘的已经够多了! 武安伯夫人闻讯赶来,当得见姜柔发髻散乱,脸颊又红又肿,下身全是血的半死不活样,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一栽。 金妈妈上前来把人扶到圈椅上,又是好一番叫唤和掐人中,她才重新醒过来。 “啊啊啊——显哥儿,你糊涂啊!”武安伯夫人扑上去,捏着拳头捶打在秦显身上,“你怎么能这么打她!” “娘!”秦显红着眼,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指向小榻上一动不动的姜柔,“这贱妇杀了宣哥儿,被外头人议论,她怕败坏名声,就找人出去散播谣言,说丽娘为了入府毒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嫁祸给她。死的是我儿子,杀人凶手是她,你们为什么要偏袒她?” 彩芹抽泣两声,红着眼转过身来,瞪着秦显,“宣哥儿的命是命,我们少夫人肚子里的就不是命了吗?这可是你的嫡子啊!” 嫡子! 小姜氏竟然怀上了! 但是,又被她儿子给踢没了! 武安伯夫人整个儿软倒在地上瘫坐着。 金妈妈更是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老天,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大夫,大夫呢?”武安伯夫人抹着泪,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金妈妈,张大夫来了没有?” 金妈妈忙弯腰把她扶起来,“夫人稍安勿躁,应该就快到了。” 武安伯夫人站稳后,狠狠一巴掌甩在秦显脸上,“逆子!你是要反了天吗?” “娘!”秦显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宣哥儿才一岁不到就夭折了,他有什么错,丽娘又有什么错?这毒妇杀了我儿子还要往丽娘身上泼脏水,她就该以命抵命!” “显哥儿,你快别说了。”金妈妈劝着,怕夫人再一个巴掌招呼过来,又把他拉到一旁。 张大夫很快赶来,给姜柔吃了两粒止疼丸,这才坐下来把脉,片刻后,叹息着摇摇头,“孩子保不住了,你们先给她清洗清洗,我去开个方子。” 瞧着屋里只得一个彩芹在伺候,完全使唤不开,武安伯夫人赶紧让金妈妈去把她院里的丫鬟叫了几个过来,一番折腾下来,姜柔才总算被弄干净送到了里间床榻上。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昏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仰天看着。 秦显先前说的那些话,她全听到了。 原来即便她怀上子嗣,秦显在乎的,也永远只会是丽娘和那个小贱种。 婆婆满心都是已经化成血水流掉的孩子,没人关心她疼不疼,冤枉不冤枉,难受不难受,绝望不绝望。 “少夫人,喝药了。”彩芹端着药进来,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下,用汤匙舀了一勺喂过来。 姜柔抿着唇,偏开头不肯喝。 “少夫人,您现在身子虚,多少该喝点儿下去。”彩芹着急道。 武安伯夫人听到动静,缓步走进里间。 看到榻上的姜柔她就想到自己那白白流掉的小金孙,又是一番痛心疾首。 “柔娘,怀孕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瞒着呢?也不早早跟我们通个气儿,弄得现在……” 说着,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姜柔听她张口闭口提的都是已经没了的孩子,顿时心下一片寒凉。 “少夫人……”彩芹再次把汤匙送过来。 “我不喝。”姜柔虚弱道:“不想喝。” 大夫都说了,少夫人今后得靠这些药养着,不喝怎么行? 彩芹劝不动,只得看向武安伯夫人。 武安伯夫人心里那叫一个恨,她之前还纳闷,小姜氏无缘无故害宣哥儿做什么,但现在外面流言漫天,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合着小姜氏是自己怀了身子,嫌宣哥儿碍眼,又不想送去给丽娘,便一劳永逸直接把人弄死。 横竖曼姐儿要仗着她入东宫,就算自己这个当婆婆的得知了真相也不敢责怪于她。 结果弄到现在,两个都没了。 什么叫自作孽?这就是! 可小姜氏对伯府还有大用,正如她算计中的那样,自己这个当婆婆的暂时还不能拿她如何。 走到榻前坐下,武安伯夫人温声道:“不管怎么说,眼下身子骨要紧,你好好休养,旁的事儿往后再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6、鸿门宴(2更) 肖府。 后厨忙碌了一天,总算把团圆饭准备好了,姜妙张罗着把席面设在花园里,方便一会儿赏月。 小宝跟在她屁股后头转来转去,姜妙把他拉往一旁,让他去请爷爷来吃饭。 小家伙便被青杏拉着去往德荣堂请老爷子。 姜妙回头,就见姚氏站在不远处的石座灯旁,面色不怎么好,整个人忧心忡忡的。 自打早上元奎回来说了武安伯府的情况,她就一直心绪不宁。 “娘。”姜妙走过去,“您还在想柔娘的事儿呢?” 姚氏抚着胸口,“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眼皮老是跳。” “想太多啦!”姜妙笑着拉过她的手,“马上就要吃饭了,厂公和老爷子很快就到,您别这样,让他们瞧着不好。” 姚氏点点头。 母女俩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青莲的声音,“姑娘,太太……” 姜妙回头,诧异地看着她,“不是让你去请姑太太他们吗?人呢?” 青莲见姚氏在,欲言又止。 姜妙眼神微闪,跟姚氏说,“娘您先去席上,我跟着就来。” 姚氏嗯了声,抬步离开。 姜妙走到青莲身边,问她,“怎么了?” 青莲这才白着脸道:“姑娘,是二姑娘那边,出事儿了。” “是不是宣哥儿被害一事?” 青莲点点头,又摇摇头。 姜妙险些让她给急死,“到底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呀!” 青莲道:“奴婢本来是去请姑太太的,但刚走出去,就听到外头百姓在传,好像是在说,早上武安伯府的宣哥儿死了,后来武安伯夫人以照顾不周为由让人把奶娘送去了顺天府,但是百姓们不信啊,都说那郑奶娘是替主子去顶罪的。 宣哥儿是外室子,又刚好养在二姑娘院儿里,于是二姑娘成了百姓们口中的‘罪魁祸首’,好多人在骂她。中饭过后,突然有消息传出,说那个外室子的生母丽娘为了能入伯府,买通了二姑娘院里的人毒杀宣哥儿,最后还嫁祸给了二姑娘。 这种话,谁会信?丽娘可是宣哥儿的生母,虎毒还不食子呢,百姓们一口笃定,这是二姑娘狗急跳墙杀了丽娘的儿子还反咬丽娘一口,为的就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却不想,适得其反了,流言一出,反而越发坐实了她心虚气短。” “然后呢?”姜妙皱着眉。 “秦世子得知以后,怒气冲冲地找上二姑娘,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反正现在都在说,二姑娘流产了,又说原来她是因为怀了身子,再容不得外室子所以才会起了歹念害死宣哥儿好给自己肚子里那个正名……反正,百姓们说得可难听了,还骂她流产是活该,是报应,一命抵一命……大家都在同情丽娘,觉得她又是死儿子又是被二姑娘泼脏水污蔑,秦家不让她入府简直说不过去。” 青莲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姜妙。 姜妙冷笑一声,“这个丽娘,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青莲没怎么接触过姜柔,但她觉得,大姑娘的亲妹妹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会动手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这里头,只怕是有什么误会。 “姑娘,现在该怎么办?”青莲问。 “先吃饭。”姜妙面色冷静。 如果当时武安伯夫人在场,她绝对不会允许秦显虐待姜柔,可见,秦显是私底下动的手,现在嫡孙没了,秦显又重伤姜柔酿下大祸。 该慌该乱的人是他们武安伯府,姜妙现在冲过去与吃了饭再过去,没什么分别。 但如果现在过去,撂下那么多人,会坏了老爷子过中秋的兴致。 主仆俩正说着话,姜秀兰便带着儿子姜旭和儿媳邹缨赶了过来。 外头的传言,他们一路走来也都得知了。 见到姜妙,姜秀兰脸色有些发沉,“妙娘……” “嘘——”姜妙冲几人做了个噤声手势,又道:“老爷子就快过来了,咱们先吃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有什么事儿,也得吃了饭再做。” 瞧着姜妙沉静的眉眼,姜秀兰点点头,“那一会儿我陪你走一趟。” “我也去。”邹缨站出来,显然也是被武安伯府的事儿给气到了,小脸难看。 姜妙不赞同,“嫂嫂有孕在身,就别来回折腾了,更何况,我今儿也没打算过去。” “啊?”邹缨不解,“事儿都这样了,不过去看一眼吗?” “没那个必要。”姜妙道:“过去了,看到的无非是她虚虚弱弱地躺在榻上。然后呢?几个人抱头痛哭,最后痛骂武安伯夫人一顿?还是把秦显拖回来打一顿?我若主动去了,辈分上武安伯夫人压我一头,咱们家又没有被封诰命的长辈能压过她,我怎么跟她谈?” 姜秀兰皱皱眉,“那就只能去张帖子把人请过来了。” “姑妈说的没错,我正有此打算。”姜妙颔首,“只要咱们不去武安伯府露面,不让人上门质问,这件事,咱们就是不知情的。今儿是中秋佳节,青莲,你去跟元奎说一声,让他去武安伯府递张帖子,就说厂公想请他们家伯爷来陪老爷子一块儿赏月。” 青莲应了声,马上跑出去找元奎。 …… 与此同时,武安伯府。 姜柔一直不肯喝药,武安伯夫人也没辙,她在海棠院坐了大半天,等姜柔睡过去才回的房。 进门就见武安伯背着手走来走去,眉头紧紧皱着。 “老爷。”武安伯夫人唤了一声。 武安伯听得声音,脊背一僵,回头看着她,“我只出门半天而已,怎么家里就成这样了?” 又是宣哥儿没了,又是小姜氏流产,还闹得外头沸沸扬扬。 武安伯夫人急道:“事儿已经成这样,现在怨谁都没用了,老爷快想想法子吧!” “想什么法子?”武安伯头疼不已,他这个人没什么追求,就只盼着平平淡淡地过小日子,奈何妻子是个要强的,非不甘心家族就这么没落下去,想方设法地要把曼姐儿塞到太子身边,然后逼着显哥儿去小姜氏跟前低头讨好。 哦对,家里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不安生的。 “还能什么法子?”武安伯夫人一见他这置身事外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小姜氏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又不肯喝药,肖府那头一旦问罪,咱们怎么交代?” 武安伯头大如斗,他最恨成天想方设法地去讨好权贵换好处了,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他们过活的,为什么非得往高处爬,曼姐儿当上侧妃又能怎么样?将来太子的储君位置一旦有动荡,还得连累家里跟着承担风险,一辈子就那么短短几十年,平平安安地不好吗?又不是短吃短喝,活得那么累做什么? “爹——”秦曼的哭声从外头传来,不多会儿就打了帘子进来,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您快想想法子吧,嫂嫂那情况,指定是瞒不住的,一旦让肖府那头动了怒,我候选的事儿只怕就……” “哎呀行了行了!”武安伯府一脸烦躁,“显哥儿呢?” “只怕又去西堂子胡同了。”秦曼恨声道:“丽娘的儿子才刚死,他还不得过去安慰安慰。” “倒也是。”武安伯叹气道:“毕竟是亲生骨肉,就这么没了,换谁都难过的,而且还是在这种合该团圆的日子里。” 武安伯夫人眼一瞪,险些让他这话给气出内伤来。 还没等她说点儿什么,门房小厮就到了门外,“老爷,夫人,肖府来人递帖子了。” “什么?”武安伯夫人眼角一跳。 那小厮继续道:“元奎公公说了,厂公想请咱们老爷去肖府陪老爷子赏月。” 闻言,武安伯夫人惊得面色全变,脑袋发晕。 她本以为,姜妙会亲自上门的,毕竟对方是小辈,到时就算自家再理亏,只要捏准了姜柔害死宣哥儿这一点,再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姜妙也不敢太过斥责。 然而现在,姜妙不来不说,竟然让人来递帖子,请伯爷去陪老爷子赏月。 老爷子…… 武安伯夫人脸色发白,这哪是赏月,这是赴的鸿门宴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7、没当回事儿(3更) 武安伯闻言,当即吓得一身冷汗。 “他们肯定是知道了。”秦曼一下子急哭,“现在让爹去见老爷子,不是等同于送羊入虎口吗?” 武安伯夫人没料到姜妙会来这么一招,她皱着眉头走来走去,片刻后,沉声道:“老爷不能去!” “可是,帖子上点明了要爹亲自去的。”秦曼想到她爹这一去,她侧妃的事儿就得彻底泡汤,心下焦灼不已,可是不去又不行。 “反正,不能去。”武安伯夫人抹了把冷汗,她自己的男人她了解,笨嘴拙舌的,那老爷子是什么人,伯爷若去了,三句话不用就能让人把老底儿都给套出来,万一要再说错什么惹得老爷子动了怒,到时伯爷还能否平平安安地回来都还两说。 深吸口气,武安伯夫人把后在外头的金妈妈叫进来,“让人去把世子找来,随着我一道去肖府。” 金妈妈一惊。 武安伯夫人道:“什么赏月不赏月的,摆明了是等着我们这头亲自上门去赔罪道歉呢!今儿个晚上显哥儿若是不露面,只怕后半夜谁都别想安生了。” 说完,瞅了眼愣在原地的金妈妈,“还不快去!” 金妈妈走后,武安伯便一个劲地叹气,他早说了全家人安安分分地过,别去追名逐利的,奈何妻子瞧着娘家婆家都落败了,不甘心,打小就严格要求显哥儿,非逼着他学这学那,刚开始想让他习武,将来好上阵杀敌立下军功光耀门楣,但显哥儿软趴趴的,明显不是当将军的那块料,她又想着让他走科考,将来混个官职为朝廷做事。 然而不管是习文还是习武,都不是显哥儿想要的,日子一久被她逼急了,显哥儿自然就开始叛逆不听话,这才会出去鬼混,后来不知怎么就结识了丽娘,然后一直好到现在。 想到这儿,武安伯再次叹了口气,原本想法子让丽娘换个身份入府就能万事大吉的,偏偏死活不让,结果中间闹出了多少事儿,前有个潘秀月,现在又有个小姜氏,她们二人的孩子没保住,都跟那个丽娘有关。 唉,秦家已经几代单传了,难道真要绝在显哥儿手上吗? …… 秦显被金妈妈带回来时,脸上还有些不情不愿。 武安伯夫人瞅他一眼,“换身衣裳,随我去肖府。” “我不去!”秦显怒道:“分明是姜柔那贱妇杀了我儿子,还污蔑丽娘,凭什么要我亲自上门给他们道歉?” 这种点头哈腰的事儿,武安伯也是最恨做的,便看向武安伯夫人,“要不,找借口推了吧,既然他们没明着问,咱们也别主动往上凑,请大夫来好好给小姜氏调养调养,总能养好的,孩子还能再有。” “呵呵!”武安伯夫人直接冷笑,“去年你儿子把她踢伤的时候,我让你去四处打点请太医会诊,你请了吗?你就只会成天提笼架鸟在街边溜达。那三位太医,是我托了多少关系求爷爷告奶奶才求来的,现在你告诉我总能养好,孩子还能再有,光是嘴上说说,没人来医她自己能好?” 武安伯一噎。 每每想到自己竟然眼瞎嫁得这么个不上进的男人,武安伯夫人就呼吸不畅,心里堵得慌,“要么,你去托关系请太医,要么,你就给我闭嘴!” 托关系什么的,最麻烦了,武安伯只得选择了闭嘴。 见状,武安伯夫人捂了捂胸口,待平息了情绪,这才看向秦显,“肖府来的帖子,说邀请你爹去跟老爷子一块儿赏月。” 秦显一怔,耳边听得他娘又道:“小姜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踢没的,你既然觉得自己没错,自己有理,那你甭跟我说,你去肖府,当着小姜氏姐姐的面儿说。” “我……”秦显抿了抿唇。 武安伯夫人登时冷下脸,“怎么,让你给西堂子胡同那贱人表忠心的时候你信誓旦旦,一副为了她敢上天入地的架势,现在让你去肖府跟督主夫人理论,你又怂了?你们秦家的男人,什么时候能有个男人样?” 武安伯听着自己也被骂进去,便不停地给秦显递眼色,“一人做事一人当,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该去那头表个态的。” “大哥。”秦曼抹了泪,揪着秦显的袖子,“你可一定要好好认错,别跟他们闹僵啊,否则我当选侧妃的事儿就玩完了。” 秦显偏头瞧了眼这个妹妹,之前为了她他就忍着恶心在姜柔面前各种卖乖讨好,现在死的是他儿子,被泼脏水的是他爱的女人,她们却要逼着他去给杀人凶手的姐姐低头。 “大哥……算我求你了。”秦曼说着又开始落泪,“我长这么大,一直养在外头,从未求过你什么,只这一回,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儿上,去认个错吧!” 秦显见不得她哭,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我去就是了。” 武安伯夫人总算松口气。 换了身衣裳之后,秦显跟着他娘坐上马车,直奔肖府。 到西角门时,早有人在那守着,正是元奎。 得见武安伯夫人母子下来,他笑道:“伯夫人,世子爷,我们夫人在前厅等候已久。” 闻言,武安伯夫人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果然,姜妙把什么都算准了,什么邀请伯爷赏月,那都是假的,她算准他们家不敢让伯爷前来,算准他们家会因为心虚气短而不得不上门认错,所以提前就在前厅等着。 “显哥儿,一会儿见着人,你别乱说话,听到没?”跟着元奎进了角门往里走,武安伯夫人小声提醒。 秦显抿着唇角,只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此刻的前厅内,只姜妙一个主子和青杏青莲两个丫鬟。 姜柔的事儿,她还没告诉姚氏,这会儿让姜秀兰婆媳陪着姚氏在花园赏月。 武安伯夫人母子进门时,就见坐在主位上的小妇人一袭神秘华贵的黛紫色对襟襦裙,灯火下,那张明媚姝丽的脸上噙着不达眼底的浅笑,很淡,瞧得人不寒而栗。 走到堂中,武安伯夫人拐了拐一旁呆站着的秦显。 秦显这才拱手,“见过督主夫人。” 姜妙眼神扫过二人,“原来是亲家夫人和妹夫,我不是让人去请秦伯爷么,怎么没见着他人?” 武安伯夫人忙道:“不凑巧,伯爷今儿出去一趟,回来就染了风寒,这大过节的,带病上门做客意头不好,我就没让他来了。” 姜妙莞尔,没急着让二人坐,目光落在秦显身上,“妹夫怎么一个人来了,我们家柔娘呢?” “她……”秦显才出口,就收到来自武安伯夫人的警告眼神。 他蜷了蜷手指,压下心头那团火,“她也病了,来不了。” “什么病?”姜妙问。 被个妇人这么咄咄逼问,秦显满心屈辱,却又不得不答,“就……” “也是风寒么?”姜妙打断他,唇边笑意加深,可那眼神,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冷。 “不是风寒。”眼瞅着再这么下去要把上首那位给惹怒了,武安伯夫人叹息道:“是……小产了。” “开玩笑的吧?”姜妙道:“都没听说她怀孕,怎么就小产了?” “我们原先也不知情的。”武安伯夫人道:“孩子没了请大夫来看才知是流产。” “我若没记错,这应该是你们家第二个嫡子吧?”姜妙看向武安伯夫人,笑容讥讽,“看来,亲家夫人是没把我去年送的那幅百子图当回事儿啊!” 闻言,武安伯夫人脸色一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8、断子绝孙(1更) 239、不回去(2更) 240、到底是什么人?(3更) 241、他离不开我,那是他的事(1更) 242、平娘记(2更) 243、悬梁(3更) 244、图你什么?(1更) 245、休夫书(2更) 姜妙一番毫不留情的打击,让秦显感觉尊严受到了践踏和侮辱,却是怒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上青白交织。 被骂的虽然是秦显,但武安伯夫人深深觉得丢脸,怒喝着让人把秦显拖下去。 知道姜妙是个说一不二的,撬不动,便只得看向姚氏,“亲家太太,关于柔娘葬哪的问题,您看能否再商量商量,毕竟已经是伯府儿媳妇了,而且还怀过身子,现在人都没了,自然是入土为安要紧,什么休夫不休夫的,有些过了。” 姚氏闻言,捏着帕子抹了泪,站直身子,脸色微冷,“葬进你们家祖坟也成,停灵这七日内,你想法子证明她的清白,让她干干净净地走,那我这个当娘的就没什么可说的。” “这……”这不是成心难为人么? 武安伯夫人纠着眉。 小姜氏间接害死宣哥儿是事实,而且现在小姜氏都死了,死无对证,还怎么证明清白? “证明不了,还是不想证明?”姜妙瞧着她摇摆不定的模样,唇角嘲弄更甚,“伯夫人纵横后宅这么多年,却治不住区区一个窑姐儿,连答应好给我的交代,都只是把人赶走准备半道上暗杀这么无脑。也难怪,一个连自己儿子都教不好的人,还能指望她在旁的事儿上有什么作为?” 武安伯夫人被骂得脸色青黑。 “督主夫人。”秦曼看不下去,皱着眉出声道:“小嫂嫂的死是她自个儿想不开,跟旁人无关,您自己也看到了,又何必这般出口伤人,怎么说,我娘也是长辈。” “长辈?”姜妙笑了下,看向姚氏,“娘,既然有人仗着辈分压我一头,那您自个儿来吧!” 姚氏冷冷盯了秦曼一眼,“我闺女怎么死的,昨儿个晚上是你守的夜,你最清楚。” “我……”秦曼咬着唇,委屈地攥着帕子。 姚氏不再搭理她,目光挪向武安伯夫人,冷气森森,“咱们有一说一,当初你们家求娶,嘴上说的好听是看中柔娘这好那好,但她一过门,你这当婆婆的就把外室子抱到她院儿里来让她当了现成的娘,这是成心膈应人! 我闺女没跟你闹,没跟你计较,那是她大度,但这份大度,却成了你的理所当然,以至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儿子得寸进尺,在外头跟个窑姐儿胡来也便罢了,回家还对明媒正娶的妻子大打出手。 老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但凡是个有教养有担当的男人,都做不出这么畜生不如的事儿,而他之所以没教养没担当,全都是你这个当娘的没教好。 出嫁前,我教我女儿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你呢?你教你儿子不要对女人动手了吗?你有没有告诉过他,这天下不是你们家的,王法还在,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姚氏并未咄咄逼人,然而每一句话都戳在武安伯夫人的脊梁骨上,以至于她被堵得一个字都反驳不回来,只攥着帕子青着脸,眼底神色复杂。 姚氏闭了闭眼,“和离吧,人我们会带走,打今儿起,姜家和你们秦家,再无任何瓜葛。” 武安伯夫人脸色又是一变。 然而尚未等她开口,姜妙就冷冷道,“不和离,直接休夫。” 秦曼大惊,本来姜柔一死,她的侧妃就彻底没戏了,若是兄长再让女方家给休了,那她这个当妹妹的名声也会被波及到,今后还有谁家敢上门求娶? “亲家太太都说了和离,督主夫人又何必非要执着于什么‘休夫’,自古只有男人休了女人的,哪有女人休男人,这也太……” “大逆不道是么?”姜妙望着她,“假如有一天秦姑娘在夫家被打到流产,最终想不开上吊身亡了,你觉得你娘是愿意让你待在夫家入土为安,还是想就此息事宁人替你做主跟夫家和离,又或者,想为你讨个公道?” 秦曼小脸一白。 她从小就娇弱,又是伯府贵女,不管嫁到哪都是注定要当主母的,一直憧憬的都是相夫教子,亦或者入东宫做人上人,怎么可能会……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也被打到流产,最后绝望上吊…… 脸色越来越白,秦曼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 武安伯夫人更是死死咬着唇,片刻后,表情麻木道:“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休夫便休夫吧!” “娘……”秦曼大惊。 一旦休夫,不止她要完,整个秦家都完了! 武安伯夫人摆摆手,指挥着下人,“帮着把棺木送出去。” “无需你们动手。”姜妙嫌脏,“待会儿肖府自会有人过来。” 说完,又吩咐青杏,“笔墨伺候!” 青杏马上去往书案边铺纸研墨。 姜妙坐过去,没多会儿就写好了一封“休夫书”,待墨迹干后,亲手交到武安伯夫人手里。 武安伯夫人粗粗看了眼,心下沉凉,没再多说什么。 姜妙让小安子去肖府叫人,没多大会儿的工夫,那边就来了好几个下人,动作利索地把棺木运出去。 海棠院还挂着白,秦曼瞧着浩浩荡荡离去的那群人,心有不甘,“娘,您怎么能同意他们家休了大哥?” 武安伯夫人一把将休夫书捏成团扔在地上,眼神阴冷,“不过是小姜氏吊死,他们家怕外头传言更难听,想给死人找回几分体面罢了,等着吧,事儿还没完呢!” 秦曼红着眼眶,低声骂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殿下要设宴的当口死,她是成心不让我好过的吧?” 太子曾说过,会在朝考之后设宴,并亲自到场钦点侧妃人选。 然而现在距离设宴,也不过只差几天而已。 但姜柔偏偏在这时候死了! 越想,秦曼越觉得憋屈。 果然是个丧门星! 武安伯夫人拉过她的手,“我们曼姐儿那么优秀,就算嫁不成太子当不了侧妃,将来也会是世家主母,别难过,在亲事上,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秦曼这才得了几分宽慰,抹了抹泪。 武安伯夫人叫来金妈妈,让她带着人把府上的白绸全撤了。 金妈妈过来后,眼神完全不敢直视武安伯夫人。 因为,她想起了一个多月前送走丽娘的时候,那贱人曾让个婆子来传话,说倘若夫人不在半路设伏安排人对付她,那她走了就走了,往后都不会再回来,倘若夫人有心置她于死地,那不出两个月,秦家一定大乱,夫人一定会后悔。 当时那婆子说得慌慌张张,她却并未当回事儿,只当是丽娘走投无路想借机恐吓夫人,得夫人放她一条生路往后好继续作妖。 所以,她不仅没把丽娘的话转告给夫人,日子一久,她还把那些话给忘了。 一直到昨天夜里,曼姐儿被小姜氏上吊吓到,在海棠院大喊大叫惊动了所有人,她跟着夫人过来一瞧,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坏事儿了。 但一个多月前她就瞒着没说,现在事情闹大,她更不敢说了,便只按部就班地听命办事儿,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武安伯夫人总觉得金妈妈今儿沉默得有些反常,蹙眉看着她,“怎么了?” 金妈妈身子一抖,随即稳住心神,道:“老奴,老奴是被吓坏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武安伯夫人冷哼,“跟了我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还怕这个?” 金妈妈讪讪笑了笑,早些年夫人为了对付伯爷后宅那些女人使的多少阴招,都是她去执行的,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当然不怕一个小姜氏, “可能是年纪大了,禁不住这么冷不丁的一吓。”金妈妈解释说。 武安伯夫人并未与她计较,摆摆手,“赶紧的让人把院儿里收拾了,再去请个大师来做做法,这屋子里停过棺材,晦气!” “老奴这就去。” …… 外书房里,秦显得知姜妙临走前竟然写了休夫书,气得直接摔了一方名贵的砚台,脸色铁青,“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现在形势对我们有利,我儿又何必动此大怒?”武安伯夫人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秦显愣了愣,随即看向门口,“娘此话怎讲?” 武安伯夫人抬步跨进门槛,嘴角噙着冷笑,“表面上看,你被个女人休弃成了笑柄,可你知道现在外头都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秦显没出去,完全不知外面的情况。 “外头都在传,小姜氏害死宣哥儿,嫁祸外室,奸计败露颜面尽失,畏罪自杀,娘家仗着东厂权势逼迫上门,竟然写下史上第一封‘休夫书’,活脱脱的以权压人,‘休夫书’引起的轰动可不小,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到宫里……” 秦显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心中大爽,“对对对,陛下本来就不喜东厂,咱们家可给陛下造了一个打压东厂的绝佳机会,是大功臣!” 武安伯夫人冷笑,若非姜妙那贱人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她又何至于利用流言把事情闹大? 本来能相安无事做一家人的,现在既然做不了了,那就做仇人,拼个你死我活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46、弹劾(3更) 男权为尊的世道,女人依附男人而活,向来只有男人休妻,但这女人休夫,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史以来头一遭。 姜妙“代妹休夫”的消息一传出来,坊间直接炸了锅。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不论走到哪都能听到百姓在津津乐道。 某茶馆内,几个汉子满脸讥讽。 “休夫啊,啧啧啧,督主夫人好威风哟!” “那可不,分明是小姜氏容不得外室子把人毒死,起初嫁祸给外室,后来又把外室逼走,被人骂得顶不住了,这才会畏罪自杀的。现在反而成了督主夫人威胁伯府的理由,说什么秦世子家暴,打女人,害得小姜氏流产。我呸!一个心狠手辣连一岁小儿都能毒害的蛇蝎女人,被打不是活该?她的孩子没了,那是以命抵命,天经地义!” “就是,早听说那小姜氏作天作地,刚过门那会儿就嚣张跋扈地主动去找外室,不仅打人,还把人头发给揪下一撮来,最后还是秦世子及时赶到救了场,否则那天没准儿就出人命了。” “哎呀,才过门就这么善妒呢?那后来被打不是很正常?” “而且听说,秦世子那位外室跟他很多年了,一直没入府,没求名分,就住在外头,安安分分的,但小姜氏不容人啊,刚过门就端着世子夫人的架子找上门去。” “啧啧啧,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家里的,外边儿的,总得换着来不是?别的女人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偏那小姜氏气量小,人家先她几年跟秦世子好上的外室都没吵没闹,她非得闹出点儿动静来,对付外室不够,前不久还把人儿子给害死了。” “关键是,害死以后她还让人到处散播流言污蔑给外室,说人家为了入府毒杀亲生儿子。小姜氏是脑子有坑吗?那外室要想入府,早几年就入了,能等到现在?还毒杀亲儿子,这种谣言,也就她那猪脑子才能想得出来。” “所以没人信她呀!这不外头一片骂声么?把人都给骂得无地自容,只能上吊为敬了。” “真真是天道好轮回!上苍有眼!” “对对,死得好!大快人心!” “就是可怜了那秦世子,听说被督主夫人着人教训了一顿打成了废人,现在还被休,男人的尊严和脸面,全都让督主夫人给糟践没了。” “造孽哟,可谁让他摊上这么个大姨子,人家背靠着东厂,有厂公撑腰,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咱不敢多问,咱也不敢多说。” …… 紫禁城,太和殿。 崇明帝端坐在龙椅上,御前总管刘公公拿着拂尘躬身立在一旁。 下面站着文武百官,太子位于文官队列最前面,他身后是承恩公。 今儿是三日一次的早朝,刘公公刚扯着嗓子喊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就有都察院的御史站出来,满脸愤懑,“启禀皇上,老臣有事起奏。” 崇明帝抬手,“爱卿有何事?” 那御史道:“坊间最近出了件新鲜事儿,不知皇上是否有所耳闻?” 不就是肖彻的夫人姜氏大闹武安伯府“代妹休夫”的事儿么?崇明帝眼线那么多,早得知了,他只是在等着大臣们上奏而已。 当下闻言,崇明帝掀了掀眼皮,“林御史有话便直言,不必吞吞吐吐。” 林御史组织了一下言辞,继续禀道:“原是武安伯府内宅出了些纷争,毒杀庶子的凶手世子夫人小姜氏投缳自尽了,本来这种事儿,犯不着搬上朝堂,但那小姜氏的姐姐,正是东厂督主夫人。 督主夫人得知妹妹死讯,带着厂公逼上武安伯府,不仅不问青红皂白,还逼着伯府把妹妹的棺木交出来,最后更是当场写下史无前例的‘休夫书’,伯府慑于肖督主权势,不得不作出退让,忍气吞声。现在坊间议论纷纷,都在说督主夫人仗着东厂以权压人。 东厂行事向来嚣张狂妄,荼毒官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然而这次关乎伯府勋爵之家的命案,倘若就此置之不理,百姓们往后听到‘东厂’二字,恐怕会更加惶惶不可终日,长此以往,民心必然大乱,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还望皇上能出面裁夺,起码,该给百姓们吃颗定心丸。” 不就是想借着这次事件,让崇明帝大刀阔斧地整顿一下东厂么? 太子李承鸣冷冷看了林御史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崇明帝眼神扫下来,“承恩公有何见解?” 被点到名,承恩公出列道:“皇上,这次的事儿,只怕太子殿下比老臣更有发言权。” 崇明帝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承恩公道:“老臣听闻,太子妃娘娘曾经召过小姜氏入东宫,小姜氏的夫家妹妹秦姑娘也曾陪同,后来公布侧妃候选名单时,秦姑娘便成了其中一位,想来是殿下亲眼见着了,中意了,才会给了落败多年的武安伯府这么个机会。 既然险些成为一家人,如今武安伯府被东厂这么欺压,殿下的感受应该更深刻,如何应对,还望殿下能给百官,给百姓一个交代。” 李承鸣闻言,俊美风雅的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冷笑。 这是逼着他亲手操刀去对付东厂呢! 果然,父皇对他是有些疑心的,倘若他能在这次事件中明确表态,甚至是想法子把东厂的气焰压下去,往后储君的位置便能更稳,否则……崇明帝不仅会怀疑他的能力,还很可能会质疑他让秦家姑娘成为候选的目的是不是在拐着弯地拉拢东厂。 一旦被发觉……崇明帝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倘若真对他失望了,中途换储君也不是不可能。 崇明帝看向李承鸣,“太子,你有何良策?” 李承鸣当然不想就这么明晃晃地去得罪肖督主,毕竟那是自己未来君王之路上的左膀右臂。 他深吸口气,反问先前说话的御史,“林御史这般言之凿凿,是对武安伯府的案子有了确凿证据了?” 林御史大概没料到太子会当众打自己脸,老脸黑沉了一下,“殿下,事发当日秦世子曾请了仵作去验过尸,那位庶子之死,确实与小姜氏有关,她是畏罪自杀,但现在,督主夫人却仗着权势上门欺压,这是不争的事实,还有那封‘休夫书’,想必您也有所耳闻了,这些都是百姓们有目共睹的,老臣如何作得假?” 李承鸣道:“既如此,那就传肖督主来对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47、等你回家吃(1更) 今年冬天格外冷,才十月,第一场雪便撒盐似的飘了大半个南齐。 肖府妙言轩内。 屋子里烧了地龙和火墙,一片暖意融融。 姜妙坐在绣墩上,面前摆放着一个炭火盆,烧红的兽金炭上,烤着两个冒着甜香气儿的红薯。 小宝流着口水坐在一旁等吃。 外头冷,小家伙穿得圆滚滚,头上戴了个风帽。 姜妙拿着火钳,时不时地翻两下,然后看向一旁的男人,“你以前吃没吃过烤红薯?” 姜柔已经安葬,就葬在姜妙自己买的坟地里,肖彻见她这几日心情不大好,便没去东厂,特地在家陪她。 闻言,肖彻说:“你烤的没吃过。” 他隔她近,低沉醇厚的嗓音扫过她耳边。 姜妙想到小宝还在,耳根不由得泛了红,轻咳一声,“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到柔娘的事儿,带累了厂公的名声,实在无以为报,所以给你烤个红薯。” 肖彻问:“既然是报恩,一个烤红薯就够了?” 姜妙稍稍侧头,就见他湛黑的瑞凤眸里,染了几分兴味,搁在这样的谈话背景下,多少有些暧昧。 大概是被她无措的表情逗乐,肖彻笑了笑,“两个吧。” 姜妙:“……” 小宝嘴角微抽,自从大婚之后,他爹在套路媳妇儿这一块,拿捏的是越来越熟练了,张口就来。 但是,能不能优先考虑一下亲生的儿子!炭盆上就只烤了两个红薯!他已经坐大半天,屁股都快坐酸了! 这时,元竺挑了猩红毡帘进来,禀道:“厂公,刘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请。” 姜妙听说过,刘公公是崇明帝跟前伺候的大太监,能得他亲自来请,可见肖彻的分量有多重,同时也说明,这一去,事情并不简单。 她大概猜到了,崇明帝让肖彻入宫,为的正是最近坊间热度不减的“东厂仗势欺人”一事。 明艳的小脸微微沉了沉,姜妙没说话,只伸手用火钳把红薯夹出来,然后顾不上烫,一边吹一边剥,手指被烫了好几下,不等肖彻劝阻,她已经快速剥了一半,然后递给他,“这个你拿着路上吃,剩下的那一个,我等你回家吃。” 印象中,这是她头一次把肖府称作“家”,而且明明很担心,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肖彻心里涌上些微的暖意,一手接过红薯,另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嘱咐,“天冷,就待在家里,别出去乱跑。” 姜妙“嗯”一声,低下头不再看他。 肖彻咬了一口红薯,然后跟着元竺走了出去。 姜妙把剩下那个红薯剥给儿子,之后便歪到小榻上,捧着肖彻从东厂带回来的地志,心绪却有些烦乱,没怎么看进去。 …… 肖彻抵达太和殿时,身上还残留着一股烤红薯的甜香味儿。 崇明帝等候已久,都快等睡着了。 听得动静,他掀掀眼皮。 承恩公看了肖彻一眼,讥讽道:“肖督主最近是越来越懒了,都还没到过年放假,就连东厂都懒得去,老爷子好歹是年过半百才让的位,您这才二十来岁,莫非就已经淡泊名利打算提前回家颐养天年了?” 有几位大臣听得承恩公这般肆无忌惮地明嘲暗讽,忍不住笑了下。 肖彻没作理会,在殿中站定后,给崇明帝行了个礼。 崇明帝问他,“你可知今儿传你来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 户部尚书田忠成冷哼一声,“最近坊间关于那封‘休夫书’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肖督主身为东厂厂督,手底下那么多眼线,如何会不知?” 肖彻淡笑,“刚刚承恩公才说了,我这几日懒在家,自然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户部尚书被噎得老脸难看。 林御史道:“纵使肖督主再如何抵赖,你陪同夫人姜氏前往武安伯府扭曲是非颠倒黑白威逼秦家交出小姜氏棺木,还仗着东厂权势写下休夫书一事是铁铮铮的事实。” 肖彻略微沉默了会儿,颔首道:“休夫书我认,但这‘仗势欺人’作何解?还望林御史能详细说明白。” 林御史老脸冷沉,“小姜氏手段残忍毒杀一岁不到的庶子在先,后又放流言污蔑给外室,甚至是逼走外室,事情败露后无地自容才选择的投缳自尽。她自尽与旁人无关,但在毒杀庶子一事上,她是罪人,然而肖督主和夫人姜氏去了一趟之后,秦家上下再没人敢说半句小姜氏的不是,甚至于,不得不被迫接下那封大逆不道的‘休夫书’。 敢问肖督主,若非以权压人,你们夫妻是如何做到半天时间内把小姜氏洗得清白无辜,让秦世子变成罪人的?” 肖彻深邃俊美的面容上神情平静,“本座也想问一问林御史,你是如何在未经过衙门正规调查的情况下,敢在朝议的大殿上直言小姜氏毒杀庶子还放出流言污蔑外室的?” 林御史皱眉,“那庶子身死当天,秦世子曾请了仵作去验尸,庶子死于过敏,正是小姜氏身上的脂粉所致,仵作是大理寺的,怎可能作假?” 大理寺卿怕惹祸上身,赶紧出列,“那日确实有个仵作去了武安伯府验尸,但那只是因着秦世子与程仵作的小儿子关系好,出于人情帮个忙,并非大理寺正规办案。” 肖彻闻言,淡笑了笑,问林御史,“仵作是做什么的?” 林御史一懵,随即恼道:“仵作自然是负责验尸辅助衙门查案的,肖督主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肖彻道:“你也说了,仵作只负责验尸,辅助查案,倘若光凭验尸就能验出谁是凶手,还要那么多查案的官员做什么?” 林御史狠狠一噎。 肖彻继续道:“林御史说那庶子对脂粉过敏,也就表明,但凡是脂粉,不管谁身上的,他都能过敏,那为何偏偏是小姜氏?你就没想过,这中间还有栽赃嫁祸借刀杀人的可能?” 林御史被堵得说不出话,老脸铁青难看。 崇明帝瞥了眼林御史,有些恨铁不成钢,他适时开口,“那‘休夫书’又是怎么回事儿?” 肖彻回过身,看向龙椅上的崇明帝,如实道:“去年十月,小姜氏嫁入武安伯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和外室丽娘发生矛盾,秦世子赶到后,并未对正妻与外室之间的关系进行调理,反而直接怒踹小姜氏,致使她损了身子险些绝育,关于这一点,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可以作证,因为事后,他们曾被请去给小姜氏调养。 今年中秋,养在小姜氏院里的外室子突然暴毙,秦世子仅仅是请了仵作去验尸,便主观判定凶手为小姜氏,再一次对她进行家暴,踢的仍旧是腹部,致使小姜氏调养将近一年才怀上的孩子直接没了。 小姜氏因着此事,精神出了问题,伯府安排了人不分昼夜地看着,甚至连她生母都搬过去了,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投缳自尽。 内子一怒之下扬言休夫,要说是仗势欺人,微臣还真不敢当,不过是出自一个亲姐姐对妹妹被两次家暴的愤怒与不满而已。 一个连自家内宅都处理不好,一言不合只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不休了他,莫非诸位是认同他的做法?” 众大臣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太子蜷紧的手指松了松,他就知道,仅凭林御史一张嘴想要扳倒肖督主是痴人说梦。 “哦对了,诸位大概有所不知,小姜氏并非是秦世子的原配,他的原配潘氏在临盆当日被他活活气死了,原配被气死,继室被家暴,这样的人不休了他示众警醒尚未出嫁的闺秀,倘若将来他再续弦,续到诸位府上的姑娘,不知你们谁乐意把女儿交给他?” 肖彻说得漫不经心,朝臣们却是小声议论起来。 “如此说来,秦世子还真是个人渣,被休也是活该啊!” “男儿理应胸怀天下报效朝廷,他却窝在后宅数次对女人动手,成何体统!” “难怪以前风头无两的武安伯府会落败成这样,就是因为有秦显这样的不肖子孙,身为家中独子,不想着如何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成天混在脂粉堆里,家门不幸啊!” “嘿嘿,反正我是不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渣的。” 能入太和殿议事的这些朝臣,都是在朝中有些分量的,个个要脸面,所以即便后宅再乌烟瘴气一团腌臜,也会被捂得严严实实,在同僚跟前,在皇上跟前,人人都是“君子”。 “君子”自然会对秦显那样一事无成还专打女人的败类嗤之以鼻。 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形势一片倒戈,先前还义愤填膺的林御史、户部尚书等人青着脸不再说话。 崇明帝揉了揉眉心,一群没用的废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48、儿子都生了,还分得清你我?(2更) 这时,承恩公突然笑了笑,“厂公的口才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武安伯府的事儿,是不是误会老臣不知,但老臣这儿倒是有一桩,想让厂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解释解释。” 肖彻神情如常,“公爷有话不妨直说。” 承恩公道:“昭阳公主过傅家门之前,坊间就有些不好听的传言,真假暂且不论,毕竟老臣也未曾得见过,但上次我们家后院着火,厂公却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不顾一切冲进火海去救人,不知是否得了皇上的授意前去保护公主,还是只是出自厂公本人的意愿?” 这话一出,才安静下来的朝臣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肖彻与昭阳公主的事儿,在他大婚前的那段日子,简直可以说传得人尽皆知。 有人说他暗恋昭阳公主,也有人说他们俩之间早就有猫腻。 甚至还有人拿昭阳公主不能说话这一点做文章,认为正是因着她和肖彻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肖彻才会强行把人给变成哑巴。 当时坊间众说纷纭,但肖彻本人始终未曾站出来表态,跟着又八抬大轿娶了姜氏过门,然后日子一久,流言就慢慢淡下去了。 如今被承恩公搬到朝堂上来说,朝臣们惊愕过后,又猜疑纷纷。 崇明帝很早就听说过关于肖彻和小九的传言,但他是最清楚小九的,被孙贵妃磋磨成那样,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怎么可能跟肖彻闹绯闻?不过是坊间无知百姓们恶意揣测罢了。 但先前承恩公一席话倒是提醒了他,如果以前那些流言是恶意揣测,那么大火当晚肖彻冲进火海,又算怎么回事儿? 眯着老眼,崇明帝道:“朕从未下过命令让东厂去保护昭阳公主。” 承恩公面露讥讽,“厂公给我们解解惑吧,承恩公府在福隆街,而肖府在麒麟街,两府之间相隔甚远,你那天晚上是顺路过去的吗?” 听承恩公提起李敏薇,李承鸣眉头微蹙了蹙。 那位他不知该称作妹妹还是姑姑的公主,他基本没得见过,但这个名字却深刻得险些刻入他的骨髓。 因为“李敏薇”这三个字,时时刻刻都会提醒着他,她是个不伦之物,他的父亲是个弑父杀君霸占庶母的无耻禽兽。 承恩公接着道:“以前的事儿我不管,但现在,昭阳公主既然是老臣的儿媳,那么关乎她的名誉,我就得好好过问过问,那天晚上把公主救出来的人虽然是犬子傅经纶,但百姓们未曾得见,借此歪曲事实传出了不少难听的流言。 然而据我所知,厂公至今未曾正面表过态,那你是默认了坊间传言的爱慕昭阳公主,还是说,你跟她之间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关系?” 承恩公可以说是问得毫不留情面,不仅不给肖彻留,也没给崇明帝留。 文武百官听着这满是硝烟味儿的言辞,无不倒抽口冷气。 而龙椅上的崇明帝,一张老脸更是阴沉下来。 有一部分是在恼怒承恩公的口无遮拦,但更多的,是因为承恩公一席话让他联想到了某种可能。 肖彻要不是爱慕小九,那他为什么每次都会在关键时刻出面保护小九? 另外的那层关系,是什么?兄妹? 兄妹! 如果真是兄妹,那肖彻的身份…… 大殿上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承鸣数次去看肖彻,都没从他面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崇明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冷沉沉的目光扫下来,“肖督主,你欠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肖彻淡淡道:“微臣没什么好解释的。” 好好好,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崇明帝死死盯着他,想从这张脸上去找与孙贵妃或是先帝相似的地方。 他既希望肖彻便是自己搜寻已久的那个孽种,却又不想事实真是这样。 因为前者能让他很快拿到打开地宫宝库的钥匙,但后者,会变相证明他无能,竟任由个孽种潜伏在身边多年而无所察觉。 然而,他仔仔细细把肖彻那张脸打量了个遍,都未曾发现半点与孙贵妃或是先帝相似。 肖彻确实长得好,但跟孙贵妃的冷艳清傲和先帝的隽爽风姿完全不同。 外貌不同,气质也不同。 崇明帝不由暗暗松口气,同时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但心中对于肖彻的怀疑,还是没能全部消散。 “混账!”崇明帝厉喝一声,“你连自己为什么跑去救九公主都说不清楚?” 肖彻莞尔,“承恩公已经把微臣的后话堵死了,倘若微臣说是顺路,大概也没人信,那还不如不说。” 李承鸣一直在观察他父皇的脸色,对于肖彻的反应,他满心纳闷与不解。 按理说,跟李敏薇的纠葛,比先前武安伯府那桩乱子好解释多了,凭着厂公随机应变的本事,要想轻松对付过去,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那他为何不愿解释? 父皇疑心病那么重,他这含含糊糊的说辞,很容易让父皇生出别的想法来啊! 崇明帝很不满肖彻今日的态度。 二十四岁是吧?打小养在肖宏那个老东西身边是吧?让朕证实你就是那个孽种,朕一锅端了你! “退朝!”崇明帝冷怒一喝,起身带着刘演离开。 文武百官虽然还是一头雾水,却也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纷纷退出太和殿。 肖彻抬眸,望着上首辉煌华灿的髹金雕龙木椅,很快又收回视线,准备走人。 太子留在后面,跟他一道出的门。 “厂公喜欢我九妹么?”李承鸣问。 肖彻但笑不语。 “那你刚才为何不解释?”李承鸣说:“承认喜欢公主,总比让我父皇猜疑来得强。” 肖彻说:“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君若要猜疑臣,那么臣作再多解释也是枉然。” 李承鸣却笑:“我相信你。” 肖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李承鸣莞尔:“与其说信你,倒不如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话完,拍了拍他的肩,“肖彻,皇家不一定都是坏人,至少,我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肖彻垂眸,“殿下抬爱了。” 李承鸣笑着走远。 …… 肖彻回府后,直接去了妙言轩。 姜妙躺在花梨木半璧小榻上已经睡着,脸上倒扣了本线装书,正是肖彻之前从东厂带回来的地志。 炭盆里还烤着红薯,小宝坐在那翻,但人小力气弱,口水流得老长却拿不动火钳,青杏便只得耐心地手把手带着他一块儿翻。 青莲端了一筐兽金炭入院,就见肖彻刚到,她忙行了个礼,然后放下炭筐,给肖彻打开猩红毡帘,又说:“姑娘好像睡着了。” 肖彻“嗯”一声,进去后解下肩头的玄色貂绒披风挂在衣架上,径直去往里间。 小宝听到脚步声,回头得见他爹来了,忙欢快地喊了一声,“爹爹~” “嘘——”青杏忙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又拿眼神指了指小榻上。 小宝反应过来娘亲还睡着,嘟了嘟小嘴没再说话,起身就往肖彻怀里扑。 肖彻刚顶着风雪回来,一身寒气,抱着小家伙如同抱了个烫呼呼的小火球。 几人的动静虽然已经放得很轻,姜妙还是被惊醒了。 拿开盖在脸上的线装书,偏头就见肖彻坐在火盆旁边的绣墩上,眉目间还未退去从外头带来的风雪寒气,清湛凛然。 “什么时候回来的?”姜妙坐直身子,想到自己说好的烤红薯等他,结果却睡着了,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刚到。”肖彻含笑看她,“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姜妙将书放到案几上,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玉簪,挪过来坐在他旁侧,低声问:“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习惯了。”肖彻说:“不是什么大事。” 姜妙从青杏手中接过火钳,让她退下,自己仔细地翻烤着红薯,又叹气,“往后这些内宅纷争,你不要插手了,我自己能搞定。”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带着肖彻在武安伯府露个面而已,竟然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什么督主夫人仗着东厂权势颠倒黑白欺压伯府,还闹到朝堂上去。 这些人,简直是想黑肖彻想疯了! 肖彻听得这话,轻笑一声,“儿子都生了,还分得清你我?” 姜妙一噎,看了眼他怀里眼巴巴瞅着烤红薯的小宝,有些无语,“你先前才啃了一个,还没饱呢?” 小宝马上摸摸自己空瘪瘪的小肚子,表示又饿了。 姜妙把烤好的红薯夹出来,放在笸箩里凉了会儿,这才拿起来,给爷俩一人剥了一个。 …… 午后雪更大,小家伙终于睡了,姜妙待在屋子里闷得慌,站到廊下赏了会儿初雪。 肖彻出来,往她肩上罩了件羽缎斗篷,顺势从后面将她圈入怀里。 感受到他怀抱里的温暖,姜妙心中因着姜柔之死带来的郁气散去不少,又忍不住道:“你已经好几天没去东厂了,再不去,我就得变成致使‘君王不早朝’的‘祸国妖姬’了。” 肖彻道:“那正好,我成全你的野心。” 姜妙一阵无语。 这时,元竺匆匆从外头进来,得见廊下那一幕,忙背过身去,要往外跑。 姜妙忙红着脸从肖彻怀里挣脱出来,唤住他,“哎,你跑什么,回来!” 元竺轻咳一声,转过身走上前,低着头不敢看二人,“厂公,夫人,这是负责调查丽娘的厂役们传回来的情报。” 姜妙接过,打开看了眼,紧跟着,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怎么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49、回敬(3更) “怎么了?”肖彻接过她手中的情报看了一眼,片刻后,沉默下来。 “看来我得出去一趟。”姜妙说着,拢了拢肩头的斗篷。 怕肖彻再提出陪她去,姜妙先一步道:“往后咱们家,女主内男主外,关于内宅纷争,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我可不想成天被人骂仗着你撑腰到处欺负人。” 肖彻听笑,伸手拨了拨她鬓边发丝,“有主意了?” “嗯。”姜妙点点头。 瞧着她明艳生辉的眉眼,肖彻目光温和,“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好的,肖督主。” 肖彻说:“叫相公。” 姜妙点点头,“好的,等你哪天把毒解了我就叫。” 肖彻:“……” …… 肖彻下晌应该是要去东厂的,姜妙怕小宝突然醒来,留了青莲在家守着他,带上青杏,又让小安子驾马车。 青杏带了伞,还给姜妙准备了一个绒布包着的暖手炉。 上车后,小安子问:“妙姐姐去哪?” 姜妙想了想,“去茶楼。” 青杏问:“要去喝茶听书吗?” 姜妙摇头,“不是。” 马车驶出麒麟街,小安子选了就近一个比较出名的茶楼。 外面还在簌簌下着雪。 青杏先下去撑伞,姜妙抱着暖手炉,刚踩着脚凳下来,就见对面酒馆外围了一群人,一个个冻得双手拢在袖子里,嘴上却挺热闹,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 姜妙递个眼色给小安子,让他过去看。 小安子跑到对面看了会儿,又匆匆回来跟姜妙说,“是秦世子,他在酒馆买醉,醉了之后就坐在门外撒酒疯,边喝边哭,见着谁都拜托人家帮他寻妻。” “寻妻?” “对,就是丽娘。”小安子解释道:“现在咱们跟他们家再无瓜葛,大概在他心里已经把那个外室扶正了吧?” “是么?”姜妙讥讽一笑,“走,咱们过去瞧瞧。” “姑娘。”青杏急道:“现在针对咱们的流言愈演愈烈,就这么过去,会不会不太妥当?” “无妨。”姜妙道:“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痴情种对丽娘究竟用情多深。” 青杏和小安子对看一眼,二人不再说话,跟着姜妙去了对面。 “让让,让一下。”小安子拨开人群,护着姜妙走到最里面。 有人眼尖认出她来,“哎,这不是督主夫人吗?” “好像还真是她。” “把武安伯府害得家破人亡,她竟然还有脸来?” “秦世子现在这么可怜,她八成是来看笑话的吧?” “啧,果然这野鸡一飞上枝头,就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以前唯唯诺诺的小寡妇,现在凭着厂公的权势到处欺压人,亏我以前还觉得她被人奸污了挺可怜,现在看来,我呸!简直活该!” 秦显抬起一双醉眼,当得见姜妙,他怔了一下,随即哀求道:“督主夫人,算我求你了,把我的丽娘还给我。” 这几日的流言,大家都在说,其实丽娘不是小姜氏逼走的,而是督主夫人。 又说督主夫人明面上让她走,实际上半道安排了杀手等着,丽娘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 现在的姜妙,再不是当初那个令人同情惋惜的小寡妇。 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蛇蝎心肠! 这是百姓们重新给她贴的标签。 “丽娘她只是个弱女子,你就这么赶她走,她去了别处会生存不下去的。”秦显眼里噙着泪花,落魄又可怜的模样,瞬间博取所有人的同情。 “就是,丽娘虽是个外室,可人家跟了秦世子这么些年,啥名分也没要,又威胁不到小姜氏的地位,督主夫人未免做得也太绝了!” “听闻厂公接亲当日曾说过,这一生只娶她一妻,可能人家是习惯了厂公只得一妻,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有罪,所以才会连个不声不响的外室都容不下吧?” “姐姐容不下外室把人撵走,妹妹容不下外室子把人毒死,啧啧,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算是长见识了!” 青杏听着这些人越来越过分的言论,小脸黑沉难看。 小安子更是皱着眉,撸撸袖子想动手。 姜妙一把拉住他,“没那必要。” 小安子咽不下那口气,心中不忿,“这些人脑子有毛病吧?谁弱谁有理了还?” 姜妙完全没把百姓们的言论放在心上,只看向坐在地上的秦显,“你很爱丽娘?” “是!”秦显直言不讳。 “那你当初为何要娶我妹妹?”姜妙又问。 秦显攥紧酒坛,垂下的眼眸里,狠狠闪过一丝厌恶。 潘氏死后,正妻位置他原本是给丽娘留着的,却不想,他娘不同意,半路还杀出个小姜氏。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小姜氏死了,秦显便想着,自己已经死了两位正妻,而且成了废人,再想续弦是不可能的,不如趁此机会把丽娘扶正,然而他娘却告诉他,丽娘被姜妙这贱人给逼走了! 他恨啊,咬牙切齿地恨,恨不能把小姜氏的坟刨了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可他现在必须得忍,因为丽娘很可能还在姜妙手里。 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丽娘一个,他没办法再失去她。 见他答不上来,姜妙没再强求,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茶楼,“我请你听段说书,听完,你的丽娘没准自己就回来了。” “你想做什么?”秦显深深皱着眉。 他已经在姜妙手上吃过亏,不敢大意,当下面上满是警惕。 姜妙抱着暖手炉转过身,“机会只一个,你若来,还有几分希望,你若不来,她便再也不会出现。” “秦世子,你可不能犯糊涂啊,那女人是天生的美艳蛇蝎,你若跟着去了,只怕没得小命活着回来!” 旁边有人劝他。 秦显现在顾不上旁的,他满心满眼都是丽娘,一把扔了酒坛,推开人群就跟上姜妙进了茶楼。 小安子订了雅座。 趁着说书先生开讲之前,姜妙把他叫到一旁,塞了个二十两的银锭子,让他帮自己讲个故事。 那说书先生每天在这茶楼说得口干舌燥也只得百十来文甚至是几十文赏钱,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子,当下一听,忙不迭点头,“敢问这位娘子要讲个什么故事?” …… 姜妙再回来时,秦显已经落座,小安子和青杏站在一旁。 在他对面坐下,姜妙说:“前些日子有人为了加重我妹妹的病情,让戏楼排了一出没什么价值的低俗戏,我今儿便回敬她一个即将闹得满城风雨的真实故事,故事很长,说书先生会慢慢讲,你须得慢慢听。” 秦显皱皱眉,偏开头,去看台子上的说书先生。 ------题外话------ 丽娘的身份……算了,下章揭晓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0、真实身份(1更) 武安伯府。 肖彻被崇明帝传入宫的消息,武安伯夫人是第一时间得知的,当即冷笑一声,她就知道,外头动静闹得这么大,今上不可能还无动于衷。 “娘,咱们这么闹,能管用吗?”秦曼满脸担忧。 武安伯夫人坐在暖榻上,手中捧着茶盏悠悠拂着沫儿,眼底泛出冷光,“朝中想扳倒肖彻的人那么多,皇上又一直在抓东厂的把柄,如今有个送上门的,他自然不会错过。放心吧,这事儿一旦闹上朝堂,有的是人揪着他不放,到时把皇上的情绪闹起来,有他好果子吃的。” “只是可惜,我与那侧妃的位置无缘了。”秦曼说着,面上写满了遗憾。 武安伯夫人宽慰她,“事已至此,太子侧妃咱们不当也罢,现在所有流言都指向肖府,形势对咱们有利,我最近已经在给你物色好人家了,到时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 秦曼小脸微红,心底却说不出的失落。 外头这些凡夫俗子,哪里及得上太子殿下的俊美风姿啊? 都怪小姜氏那个不知好歹的贱人,宣哥儿没了,家里都没怨她,还没日没夜地让人守着她,偏她作天作地,饭不吃,药不喝,最后还上吊彻底毁了这桩亲事。 每每想起,秦曼就恨得牙根痒痒,她本来能入东宫的,等将来殿下荣登大宝,自己便是皇妃,秦家也能因此繁荣昌盛起来,可现在…… 母女俩又坐了半个时辰左右,金妈妈才匆匆打了帘子进来,吐着白雾道:“夫人,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了,说原本林御史和户部尚书等人一致咬定东厂以权压人欺负咱们家,但最后让肖督主给驳回去了,而且林御史他们也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宣哥儿就是死于小姜氏之手,所以这事儿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期待已久的武安伯夫人面上一僵,“圣上什么都没说?” 金妈妈摇头,“据说是肖督主顺道在御前告了咱们世子一状,说他不仅活活气死原配,还把继室肚子里的孩子给踹没了,无才无德只会家暴,合该被休,也好给京中尚未出嫁的闺秀示警,这样的人不能嫁……” 秦曼整个儿愣在当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 武安伯夫人铁青着脸,将手中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小姜氏害死了宣哥儿,现在娘家还想着倒打一耙? 想到圣上都拿他没法子,武安伯夫人气得胸口起伏。 金妈妈抿了抿唇,“夫人,要不就算了吧,肖督主权势太大,咱们跟他斗,讨不了好。” “算什么算!”武安伯夫人怒喝一声,“我显哥儿的名声是白丢了吗?” “可……”眼下这形势,伯府完全没有胜算,何况暗中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丽娘。 那才是真正的毒妇,伯府能有今日,全是她造成的! 但金妈妈不敢说,只得眼睁睁看着武安伯夫人在那儿一个劲地生闷气。 “娘。”秦曼眼泪汪汪,“怎么会这样?” 大哥被肖督主在御前反咬了一口,这事儿很快就能传开来,有个只会虐待妻子的大哥,到时她还怎么找婆家? “曼姐儿别着急,先让我想想。”武安伯夫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她才刚缓了口气,秦显的贴身小厮就匆匆跑了进来,脸上一片煞白,“夫人不好了,世子,世子他……” 武安伯夫人心头一突,随即沉着脸厉喝,“莽莽撞撞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那小厮哭丧着脸道:“世子被督主夫人带到茶楼里去了,小的也不知为什么,只得先回来禀报给夫人。” “什么!”武安伯夫人眼前一黑,姜妙那贱人,竟敢明目张胆到青天白日地对显哥儿动手了吗? “人在哪?”事关唯一的儿子,武安伯夫人再顾不上旁的,站起身就要随着小厮去找人。 秦曼忙跟上,“娘,我也去。” 小厮忙奔出去给她们套马车。 一炷香的工夫后,武安伯夫人带着秦曼和金妈妈出现在姜妙所在的鼎铭楼。 一下车,武安伯夫人就急匆匆往里走,当找到香樟木盘花屏风隔断的雅座,得见儿子与姜妙坐在里头时,狠狠松了口气,同时又皱紧眉头,冷笑,“督主夫人这是做什么?休了我显哥儿不够,现在还想想直接对他动手了?” 刚好说书人还没开始,姜妙听得动静,抬眸就见武安伯夫人黑着脸站在屏风外,一副她敢动秦显一分,她就敢跟她拼命,活活撕了她的架势。 青杏和小安子要出去拦人,被姜妙一个手势制止了,笑看向武安伯夫人,“我若是想动他,手底下有的是人,犯不着亲自来。” “你!”武安伯夫人死死捏着拳头,抬步走进包厢,拽着秦显的胳膊要把他带走,“显哥儿,回家了。” 秦显挣脱她,身上醉意还没散去,脸上一片痛苦,“娘,督主夫人说,只要我陪她听完一段说书,丽娘就会回来了,我要在这儿等着她。” 武安伯夫人一怔,这贱人,到底对显哥儿使了什么妖术! “丽娘早在出京那会儿就被人害了,她怎么可能会回来,我看你是魔怔了。”武安伯夫人满心的恨铁不成钢,自己拽不动,又使唤了金妈妈进来。 姜妙瞧着几人在那拉扯,唇角翘了翘,“伯夫人来都来了,不如一块儿坐下喝杯茶吧,您不是想知道我准备对您儿子如何么,顶多半个时辰,听完这段说书,您想要的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娘,我不相信丽娘死了,她还活着的。”秦显醉意熏然,揪着武安伯夫人的袖子,眼眶发红,“我要等她,她会回来的。” 武安伯夫人狠狠一拧眉。 姜妙淡笑,吩咐青杏,“给伯夫人和秦姑娘看座。” 武安伯夫人便只得走到秦显旁边坐下,秦曼也白着小脸进来,坐在姜妙旁侧。 姜妙又叫了一壶碧螺春,让小二上了些点心吃食。 外边儿台子上,说书先生才刚把姜妙托付的故事给理通顺,往方桌前一坐,扇子一敲,开始进入状态。 说的是京中有一大户人家,老爷性子软,却娶了个掐尖要强的太太,太太过门三年肚子没动静,家里给老爷张罗了两房姨娘,其中一个姨娘才过门不到三个月就怀上了,太太担心这姨娘会在自己前头诞下长子,便暗中使招儿让姨娘的孩子流了。 却不想,那姨娘很得老爷宠爱,肚皮也争气,头胎流了没多久,二胎又怀上了。 这下真惹怒了太太,太太让人去外头找了个野男人来,借机污蔑姨娘与人通奸,怀的是孽种。 老爷心里不信,可他性子太软,又不敢跟太太对着来,便只得委屈了那姨娘,任由太太把姨娘给发卖出去。 那姨娘怀着身子就被卖到了窑子里,卖身契在老鸨手上,她走不了,又没法子接客,便只得没日没夜地干活,直到生下个女儿,没多久就积劳成疾,病死了,死前把她的身世说了出来。 亲娘死了,姑娘小小年纪没地儿去,便一直在窑子里长大,来了月信之后就被逼着接客。 后来有一天,她接了个很特殊的客人。 客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儒雅俊秀一表人才,对她很是温柔。 来了几次之后,那少年便扬言喜欢她,要为她赎身。 姑娘心里高兴啊,从小在这鱼龙混杂的腌臜之地长大,所有人都觉得她们是脏的,唯独那眼神清澈的少年,愿意一掷千金把她带走。 她本以为自己觅得了良人,却不想出去后才知,那少年正是太太所生,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姑娘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了毁掉自己一生的仇人。 于是从那天开始,她便存了心思要复仇,要让这户人家断子绝孙。 于是,弟弟前后娶的两位妻子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都死了,她自己怀的三个,也一个没留下。 终于有一天,这户人家声名尽毁,弟弟也成了废人,姑娘大仇得报,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小丫鬟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讲到最后时,说书先生吊了个胃口,说这或许并不是最后的结局,具体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客人们头回听到这么禁忌刺激的说书,一个个唏嘘不已,大堂里一片热闹的议论声。 包厢里,武安伯夫人脸色全变,手上茶盏没端稳,“啪”一声落到地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1、有点耳熟(2更) 刹那间,整个包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止是武安伯夫人变了脸色,就连金妈妈也吓了一大跳,秦显更是怒得拍桌而起,瞪向姜妙,“你怎么个意思!” 秦曼捂着嘴巴,小脸上满是震撼和难以置信。 姜妙伸手拎茶壶,缓缓给自己续满,再抬眸时,神情依旧从容,“不过是段说书而已,你们紧张什么?” 她话音才落,外头散座上的客人们已经热闹起来。 “今儿这段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能不耳熟么,这一听就是在暗指最近沸沸扬扬的武安伯府。” “哎呀,你一说,还真他娘的像!”跟着倒抽口冷气,“我的天,不会吧?那外室跟秦世子,同父异母,是……姐弟?” “胡说八道!”武安伯夫人早已面无血色,腾地一下站起来,一张脸僵硬难看,“姜妙,你这是明目张胆地造谣污蔑!” 姜妙淡笑:“伯夫人好生奇怪,这段评书确实是我请先生说的没错,但我故事里从未有一个字代入过武安伯府,更没有指谁的名道谁的姓,就算有人议论,那也只是百姓们的随意揣测而已,无凭无据,你说我造谁的谣?” 武安伯夫人被噎了个结结实实。 姜妙慢悠悠喝了口茶,“秦世子那日在棺木前,大骂我妹妹善妒不容人,既然今儿难得碰上,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两位,秦伯爷后院那几位姨娘,为什么没能生下子嗣,为什么你们家只得一个嫡子,还是独子?是她们刚巧都不会生儿子,还是你们家有比我妹妹更善妒的人,容不得她们生下儿子?” “你胡扯什么!”武安伯夫人怒道:“那几位姨娘都是老夫人生前给他张罗的,伯爷性子佛,不好渔色,极少去后院罢了。” 姜妙望着她分明已经慌神却还是极力控制住不让自己流露情绪的样子,“哦”了一声,“伯夫人是后宅主母,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横竖也不关我的事。评书听完了,告辞。” 她说着,站起身来要走。 却被秦显一把抓住袖子,“你别走,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姜妙挣脱他,挑眉,“问你娘啊!” 秦显惨白着脸,缓缓将视线挪向武安伯夫人。 武安伯夫人呵呵冷笑,“这毒妇说的话,你也信?显哥儿,你莫不是喝多了,快跟娘回家去。” 一面说,一面要去拽秦显。 秦显明显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不肯就这么算了,赤红着眼,“丽娘,她到底是不是我姐姐?” 面对儿子的质问,武安伯夫人只恨不能马上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没错,白姨娘是她设局陷害发卖出去的,但在离开那天,白姨娘见了红,她以为孩子早就没了,却不想,孩子不仅没流掉,还让那贱在窑子里生了下来,二十年后竟然来祸害她的亲生儿子。 简直是作孽啊! “娘,你说话!”秦显低声咆哮,一副随时能发疯的样子。 武安伯夫人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又哄,“显哥儿,为了一个外室,你怎么能这么吼我这当娘的?”说着,用帕子摁了摁眼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金妈妈也劝,“显哥儿,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这大庭广众的,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秦显吼完,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他不敢相信,不敢面对,不敢去回想。 他需要有人告诉他,这段评书是假的,只是姜妙为了报复武安伯府而造的谣,并不真实。 然而他娘的眼神一直在闪躲,这样底气不足的否认,更让他觉得故事是真的,他爱上了自己的……甚至,他们还有过孩子,三个! “啊——啊啊啊——”再也无法接受这样毁天灭地的事实,秦显叫喊着不管不顾地冲出茶楼,他脑袋里一片混乱,漫无目的地在飘着雪花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青砖地上又湿又滑,他跑得太急,撞到了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对方骂骂咧咧地踹了他一脚,又往他身上吐了口痰。 秦显趴在那儿,满身疼痛与狼狈,但他无知无觉一般,没打算起来,他宁愿自己就这么死了。 “显哥儿,显哥儿——” “大哥——” 武安伯夫人带着金妈妈和秦曼追出来,当得见秦显趴在路边一动不动,全都吓了一大跳。 “显哥儿,你怎么了?”武安伯夫人惊叫一声,马上扑过来。 秦曼除了哭,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原本兄长只得个“虐妻”的名声,只要后面好好表现,就一定能挽回来的,但现在,那个叫做“丽娘”的女人,很有可能是她爹后院一位姨娘的亲生女儿,这种事一旦传扬开来,她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她在这边捂着帕子哭,那头武安伯夫人和金妈妈已经把秦显拖起来扶上马车。 秦曼这才抹着泪跟了上去。 几人全程没说话,一路安静到回府。 今儿是初雪,天冷,武安伯想着去酒窖把自己去年窖藏的那两坛好酒取出来,晚上好好喝一顿,回来就在游廊上撞见武安伯夫人和金妈妈一左一右搀扶着秦显从垂花门进来。 武安伯一怔,“这,这是怎么了?” 武安伯夫人得见他一手抱着一个酒坛子的模样,心下怒火一股一股往上冒,等走到他旁边,不管不顾地一脚踹过去。 武安伯不防她会来这么一下,身子一晃,两个酒坛摔在地上碎成瓣,酒水撒了一地。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武安伯痛心不已。 武安伯夫人难受到说不出话。 武安伯多少瞧出气氛不对,便也不敢再纠结于那两坛酒了,理理衣袍跟进门,这才问:“显哥儿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武安伯夫人黑沉着脸,“要不是你这当爹的不好好教,他能十七八岁就跑出去逛窑子吗?还偏偏……” 一想到丽娘那个贱人,武安伯夫人更是脸都没了。 “这怎么又成我的错了?”武安伯一阵无辜和委屈,偏武安伯夫人话只说一半,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悄悄问秦曼,“曼姐儿,你快跟爹说说,你们到底出去干啥了?” 秦曼擦了擦朦胧泪眼,低声道:“大哥今儿被督主夫人带去了茶楼,我跟娘追上去,刚好坐那儿听了一段评书,那说书人各种暗指咱们家,说,说……” “说什么了?”武安伯急得团团转。 “说丽娘是当年咱们府上白姨娘的亲生女儿。” “什么!”武安伯直接跳脚,“谁造的谣?” 秦曼直接哭出了声。 金妈妈没敢接腔。 武安伯夫人攥了攥拳头,问他,“那天肖府来运棺木,肖督主把你叫出去,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武安伯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也没说什么啊,他只问我,后宅有几位姨娘,有没有发卖出去的,有没有子女流落在外。” 武安伯夫人呼吸一紧,“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我就如实说了,有发卖过一个,白姨娘。”话完,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陡然间变了脸色,“当时白姨娘离开,分明已经见了红,莫非那个孩子……” 再联想到秦曼刚才的话,武安伯更绝望了,“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秦曼眼泪还在落,“这么说,咱们府上真有过一位白姨娘,而且还在怀着身孕的时候被你们发卖出去了?” 武安伯夫人抿着唇不答。 武安伯为难道:“当年是你娘揭发的,说她私德败坏,与人勾搭成奸,所以……” 秦曼听罢,一把推开武安伯就哭着朝自己的院子跑。 她恨,满心的恨。 为什么天底下最羞耻最不能见光的事儿,全都发生在他们家? 为什么她会摊上这样一对父母,摊上这样的兄长! 要早知回来得承受这么多的非议与屈辱,她当初就该好好待在庄子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2、我是你姐姐(3更) 茶楼这边,武安伯夫人他们离开没多会儿,姜妙也带着青杏和小安子下了楼。 一直到上车,青杏面上都是呆愣的,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姜妙看她一眼,“傻了?” 青杏这才回神,却仍旧掩饰不住震惊,“姑娘让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是真的吗?” 姜妙笑问,“你觉得呢?” 外头小安子冷哼一声,“看武安伯夫人那做贼心虚的模样就知道了,十有八九是真的。” “啊!那秦世子和丽娘岂不是……”有生之年,青杏是头回碰到这种事,整个人都傻了,“居然……还有这样的。” 姜妙说:“儿子去逛窑子,刚好就找上庶女,武安伯夫人二十多年前作下的孽,儿子来还债,真够讽刺的。” 青杏想到什么,“先前在茶楼,姑娘说听完这个故事,丽娘自己就会出现,是真的吗?” “当然。”姜妙点头,“她的目的就是毁了武安伯府,现在我让武安伯府的丑事闹得满城皆知,出于一个复仇人的心理,她必定会出现来验收成果,她能在得知真相的前提下还为秦显怀上三个孩子,就表示把什么都豁出去了,毫无牵挂和负担,唯有看到武安伯府众人自责,悔恨,羞耻和无地自容,才是她最大的乐趣。” 其实姜妙知道丽娘在哪,因为之前有让元竺跟踪过,丽娘预料到武安伯夫人不肯放过她,还没出城就带着春秀逃了。 只不过,姜妙不能直接抓她,否则往后丽娘出了什么事儿,就成她这个督主夫人仗着权势欺负手无寸铁的小妇人了。 丽娘不是擅长玩心计么?她也会。 …… 茶楼一向是人流最为聚集的地方,各个阶层的人都有。 有人把武安伯府代入那段说书,果然很快就引起轩然大波。 这两天百姓们都没空骂姜妙了,全是讨论秦显和丽娘的,甚至还有人顺藤摸瓜,摸去丽娘以前待过的窑子里打听情况。 但因着丽娘辗转过好几个窑子,因此没什么结果。 不过,武安伯府二十多年前发卖过一个身怀有孕的姨娘这件事儿,不知为何传了出来。 这下,百姓们更加笃定那个故事是真的。 故事是真的,那么之前的很多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潘秀月一尸两命,宣哥儿的死,小姜氏的死。 秦显的两位正妻,五个孩子,全都没能留下,因为,都成了丽娘复仇的牺牲品。 “这么说来,小姜氏没有毒杀外室子,还真是丽娘自己杀的,最后嫁祸给了小姜氏,再后来,把小姜氏也给害死了,只为闹得武安伯府鸡犬不宁?” “这女人太可怕了,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要我说,可怕的是那位伯夫人,咱们之前还可怜她来着,觉得他们家委屈,被督主夫人处处掣肘欺压,如今看来,那都是她自找的!呸!活该!” “所谓一报还一报,她作下的孽,全都报应到儿子身上了,家里死了那么多人,阴气得多重啊!” “听说死的还不止秦世子的正妻和孩子,伯夫人那会儿,可阴了不少姨娘呢,不然秦伯爷那么多姨娘,为什么生不出儿子来?只得秦世子一个?” “啧啧啧,这才是真正的蛇蝎妇人啊,难怪督主夫人之前那么生气了,换我我也气,妹妹都被害死了,人家只是把秦世子拖去打了一顿,他们家就各种装无辜装可怜,害我们险些错怪了好人。” …… 流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完全没有熄灭下去的意思。 而这时,东宫那头也传来消息,秦曼的侧妃候选资格被取消了。 之前因着秦曼有望成为侧妃而与他们家交好的那些世家,现如今恨不能躲得远远儿的。 武安伯夫人这几日只避在家里,哪也不敢去。 武安伯出去一趟,被人骂成狗,灰溜溜地回来后,在伯夫人的院儿里生闷气。 武安伯夫人烦透了,让他滚出去。 武安伯一听就恼了,“这事儿明明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现在冲我发什么脾气!” 伯夫人一愣,显然没料到这男人竟然敢直接怼她了。 金妈妈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她跟在夫人身边几十年,最是了解伯爷,从来不敢在夫人跟前大声说话,今儿是头一回发飙,而且瞧着脸色十分难看。 “伯爷……”金妈妈开口,小声劝。 武安伯完全没搭理她,只瞪着伯夫人,“当年那孩子分明是我的,你为什么要找个野男人来栽赃给白姨娘?” “我……”伯夫人答不上来。 武安伯见她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当年不敢做的事儿,今儿终于鼓起勇气,他抬手就给了伯夫人两个大耳刮子。 金妈妈吓得老脸煞白,“伯爷!” 一面喊,一面扑过来要劝住武安伯。 武安伯直接一脚把她踹开,双目冷冷地盯着伯夫人,“说话啊!哑巴了?” 伯夫人被打得瘫坐在地上,红肿着脸说不出话。 武安伯悲愤交加,“祖上几代单传,是因为他们除了正妻,后院基本没什么妾室,所以老太太考虑到秦家子嗣单薄,才会给我多安排了几房姨娘。 你倒好,仗着‘秦家几代单传’的说法,背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事,谋杀了我多少子嗣,伯府能有今日,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成天嘴上骂这个善妒骂那个没气量,你自己呢?你就是个毒妇,比蛇蝎还可怕!” 武安伯吼完,甩袖准备走人。 伯夫人一把抱住他的腿,“伯爷,我知道我当年做的不对,可我都是为了这个家。您也看到了,别的世家大族子嗣昌盛,然而为了继承人的位置,谁不是斗得头破血流?我不想我们家也这样,不想显哥儿将来跟兄弟手足相残,所以率先当了恶人,为他扫平一切障碍。我……我真的只是想这个家能好好的。” 武安伯冷笑,“那你觉得现在好吗?” 伯夫人身子僵了僵,随即低下头呜呜地哭。 金妈妈道:“伯爷,眼下形势不利,咱们更不能内讧啊,罪魁祸首是丽娘,她手上沾染了那么多条人命,不论如何都不能原谅,显哥儿变成这样,夫人也痛心疾首的,现在正是需要人宽慰的时候,若是连伯爷都责怪夫人,那她往后还能有什么盼头?” “给我闭嘴你个老贱婢!”武安伯怒指着她,“这个家里最没资格说话的人就是你,当年那些脏事儿,你敢说你没在中间撺掇?” 金妈妈怔了怔,很快住了嘴。 “你们主仆俩,一丘之貉!”武安伯越骂越气,只怪当年他性太懦弱,连白姨娘都留不下来,否则,哪里会发生今日这般骇人听闻的事儿。 现在还让人给传扬出去了,他这张老脸今后该往哪搁? …… 秦显这两日饭不吃觉不睡,整个儿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 伯夫人怕他做什么傻事,让小厮看着他,然而秦显还是摆脱小厮,自己跑了出去。 他没去别的地儿,就去了西堂子胡同。 那个小院还在,只不过,人早就搬空了。 秦显站在庭院里,瞧着多年来令他熟悉的每一个角落,感觉心痛得在滴血,像有人拿着钝刀一刀一刀地割他肉。 回头时,猛然发现门口站着个人,正是失踪已久的丽娘,她撑着伞,穿一套大红色的镶边袄裙,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显得喜庆又艳丽。看向他的目光却不复以往的温情柔暖,而是大仇得报过后的酣畅与快意。 “丽,丽娘?”秦显心下激动,才要上前去拉她,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往后退了两步,面色说不出的惨白,“他们都说你是我姐姐,我不信,你不是,他们在撒谎,在胡扯对不对?” 丽娘瞧着他,轻轻莞尔,“显哥儿,我是你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 “不,你不是,你骗我!”秦显抱头大叫着,“你跟他们一样,都是骗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3、还治其身(1更) 得见秦显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声痛哭的模样,丽娘唇角勾起一抹笑。 “其实当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早就知道怀上了,之所以会挑在潘秀月临盆那天让春秀去通知你,就是不想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伯夫人不是不喜欢侯府子嗣多么?我成全她。 小姜氏刚过门那会儿,你拿了她的燕窝来给我补身子,之后我上吐下泻,其实不是燕窝的问题,我只是想试探一下她是不是个有手段的,能否沉得住气,也顺带,想试探试探你对她的态度。 呵呵,后来事实表明,你是真的喜欢我,才会为了我把她给踢到险些绝育。” 这些话,犹如一把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把秦显的真心剖开,再往里灌毒药,每一句都让他五脏六腑翻搅着疼。 “别说了,别说了……”他顺势翻滚在地上,捂着耳朵满脸痛苦。 雪还在下,眼前身着红色袄裙披着兔毛斗篷的女人面上似乎更快意了,撑伞的那只手瞧着纤细柔弱,出口的话却能致命。 “当年伺候我娘的一个老嬷嬷,她后来在厨房打杂,小姜氏怀孕的消息,是她告诉我的。 中秋那天我上街买东西,无意中见到小姜氏,便顺道跟她来了场‘偶遇’,她果然是个蠢的,死到临头还傻乎乎地分给我和丰楼的月饼,说要跟我不计前嫌。 临走前,我只问了她一句,宣哥儿最近还好不好。是你告诉我的,小姜氏对宣哥儿不上心,从来不关心宣哥儿,所以我笃定,她并不知道宣哥儿对脂粉过敏。 果不其然,她回去后脸没洗,衣裳没换就因为心虚急匆匆去了西厢房见宣哥儿。 我原本想着,宣哥儿顶多是过敏,毕竟这样,也足够你对她动怒了。 但很意外,宣哥儿直接死了。 你娘为了让你妹妹顺利入东宫,竟然把宣哥儿的死推到奶娘头上,让奶娘去顶罪。 我不想让大好的机会白白流失,所以借机找街头的小乞丐们散出谣言,说我为了入伯府,买通海棠院的下人毒杀宣哥儿,然后嫁祸给小姜氏,我知道你不会信,外头的百姓们也不会信,不仅不会信,还会觉得这是小姜氏为了推卸责任而污蔑我的手段。 谣言一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直接把她踹到流产,唔,我想想,这应该是你的第五个孩子了,再一次死于你之手。 后来,小姜氏精神出了问题,也是后厨那老嬷嬷告诉我的,我本来想往她汤药里动手脚,但无奈,姜妙带了肖府的神医过去,一旦汤药有问题,很快就能被查出,所以我另外想了个招儿。 我去细查了小姜氏以前的经历,发现曾经有个年轻俊美的新科进士求娶过她,可她当时一心只想着荣华富贵,所以毅然决然嫁了你,结果却落得个数次被家暴的下场。 你说,倘若这个时候我给她编个梦,让她有再一次选择人生的机会,她会不会后悔当初没答应那个少年?” 秦显满脸惊恐地看着她,眼前的女人除了那张脸,已经陌生到让他完全认不出来,“所以,宜春楼那出戏是你安排的?” “没错。”丽娘笑道:“得知小姜氏的过往后,我就已经着手开始安排了,然而这个时候,你娘为了给肖府一个交代,亲自上门要把我赶出京城,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所以威胁她,如果让我平安离开,那我走了便走了,往后都不会再回来,但她若是半道上找人对付我,那么不出两个月,秦家一定会大乱。 可惜啊,她不懂规矩,真找人在城外等着我。索性,我也不等出城了,先一步逃走,之后就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小姜氏因为那出戏精神恍惚,日渐疯魔,一直到那位少年朝考拿了第一还被赐了婚,她终于受不住梦境与现实截然相反的痛苦折磨,三尺白绫了却残生。 你看,我算的多准,不出两个月,你们家果然大乱了。” 秦显面上落了好多雪花,但却凉不过他此时此刻的心。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预谋,被蒙在鼓里被当成大傻子的人是他。 他所以为的与世无争,不过是因为她不能要他们家的名分。 他所有的心疼与宠爱,成了她复仇的利器,害了原配,逼死继室,也让自己成了终身再不能人道的废物。 “啊啊啊——求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她每个字都在提醒着他的愚蠢和不可挽回。 他明明能与妻子琴瑟和鸣,享天伦之乐,可现在,毁了,一切都毁了! 这个女人何其残忍,花费几年的时间,亲手给他造了个完美无瑕的梦,又亲手将真相一层层剥开,鲜血淋漓地摆到他面前让他看,让他感受。 秦显觉得自己从身到心哪哪都疼,喉咙像被人掐住,呼吸都觉得困难。 丽娘说完,缓缓转过身,踏出门槛之前,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后会无期。” 之后便撑着伞走出巷子,红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秦显哆嗦着站起身,袍子上早被雪水打湿,一脸狼狈。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胡同口,却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瞧着像是刚到不久。 坐在车辕上的人有些眼熟,但因着风雪太大,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定定神,转个方向准备回府,就听得马车里传来清越的声音,“秦世子……” 秦显脊背一僵,尚未来得及反应,马车里的人已经撑伞走了下来,肩头华贵的紫貂斗篷衬得那张明媚姝丽的脸越发韵致精妙。 “督……督主夫人。”想到姜柔的死,秦显不敢面对她,低下头去,声音都是颤的。 姜妙问他,“被人算计了这么多年,滋味儿如何?” 秦显苦笑,“原来你也是来等着看我笑话的。” “我为何不能看你笑话?”姜妙说:“你输得彻底,今后不单单是我,全京城的老百姓,甚至是宫里的主子们,都会看你笑话,把你这桩丑事儿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显攥着拳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瞧着他苍白颓废的脸,姜妙冷笑,“不算她怀的,你另外那两个孩子,全都被她设计死于你手上,大仇未报,你有资格消沉么?” 秦显闻言,虎躯一震,“我……” “别忘了,她的目的是复仇,你越消沉,越颓废,越没用,她只会越高兴。” 姜妙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瞬间劈开秦显混沌的脑袋,他愕然抬头,就见眼前明媚冶丽的女子眉目坚毅,眼神清冽。 “声名尽毁,家破人亡,你已经无路可退了。”姜妙继续说。 秦显心痛如割,他何尝不知到了现在,自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了,余生还有数十载,但他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眼前只如这大雪天一般,一片白茫茫。 姜妙问他,“你想过死吗?” 秦显认真思考了一下,马上摇头,“不不,我不想死。” “那就给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理由。”姜妙莞尔,“她能潜伏在你身边多年甚至不顾伦常委身于你只为复仇,那你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秦显皱着眉,陷入自我怀疑,“我……能吗?” “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想不想。”姜妙换了只手撑伞,声音犹如敲击碎冰,清脆悦耳,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冷冽,“她把你的人生变成一场噩梦,然而你却不知,现在的你,也会成为她的噩梦。 这场游戏还没完,只要你肯花心思,她就不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秦显从未想过,在人生低谷最落魄最灰暗最绝望的时候,会是她前来点拨自己。 心中颓丧和沉郁消散大半,他慢慢挺直脊背,平视着姜妙,“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4、别扔下我(2更) 秦显走后,姜妙回到马车上。 青杏把暖手炉递给她,轻声问,“姑娘打算就这么放过丽娘了?” “我从未说过要放过她。”姜妙说:“只是不想经过自己的手去对付她罢了。” 毕竟她的身份太敏感,暗处太多人盯着,稍微做了点儿什么,又会让有心人扯到肖彻头上去。 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青杏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来姑娘是打算利用秦世子了,可是秦世子那么弱,他怎么斗得过丽娘?” 姜妙笑了笑,反问她,“假如你蓄谋多年,一朝大仇得报,后面最想做的事儿是什么?” 青杏仔细想了想,“我肯定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无忧无虑的生活。” “丽娘也是这么想的。”姜妙说:“她当初给柔娘造梦,我现在就利用秦显去毁她的梦,她想象中大仇得报过后的日子有多美好,我就让她现实有多打脸。虽然我很同情她的遭遇,但是很不幸,她碰了我的家人,触到了我的底线,付出代价是应该的。” 回到肖府时,雪停了。 姜妙进门没见着小宝,青莲也不在,叫来院里洒扫的下人一问,才得知小家伙在花园里玩儿。 “这么冷,他怎么跑出去了?”都没来得及坐下歇一歇,姜妙转头就去了花园。 老远便听到花圃方向传来嬉笑声。 姜妙走近一看,就见穿得小毛球似的小家伙正在跟老爷子在那打雪仗。 小宝手小,雪团也捏不紧,抓到雪就朝着老爷子身上扔。 老爷子故意让着他,也不躲,衣袍上让小家伙扔了不少雪。 小宝脚下没踩稳,摔了个大马趴,但却坚强地没有哭。 老爷子把他抱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小宝看了老爷子片刻,又伸手去摸他光溜溜的下巴,声音奶糯奶糯的,“爷爷的胡子又不见啦!” 姜妙:“……” 她走上前,屈膝行了一礼,“义父。” 老爷子回过头看她,“武安伯府的事儿都处理完了?” 姜妙点头,“算是告一段落了。” 老爷子道:“天越来越冷了,能不出去就别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妙总觉得自己听到的是“要变天了,好好待在府上别出去给肖彻添麻烦”。 她从善如流,“我知道了。” 从老爷子手中接过小宝,姜妙告退之后抱着儿子往回走。 小宝还在问:“娘亲,爷爷为什么没有胡子?” 姜妙笑,“那你为什么没有胡子?” “我还是个小宝宝。”小家伙理所当然。 “嗯。”姜妙说:“爷爷小时候也是个宝宝,所以没有胡子。” 小宝:“……” 总感觉被忽悠了。 回到妙言轩,姜妙进门就见肖彻坐在她的花梨木半璧小榻上,旁边的红木衣架上挂着他刚接下来的玄色貂绒披风,上面还沾着几朵雪花。 猜出他刚到,姜妙抱着儿子坐了过去,把他小手拉出来在熏笼上烘烤着。 “刚刚见老爷子了?”肖彻问。 “嗯。”姜妙神情如常。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肖彻又问。 “说让你对我好点儿。” 肖彻沉默了会儿,把小安子喊进来,让他去修慎院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妙言轩。 姜妙一惊,“你干嘛?” 肖彻说:“住得太远,怕你感受不到我的好。” 姜妙:“……” 小宝:“……” 他都不知是该捂眼睛还是捂耳朵了。 “不不不!”姜妙忙婉拒,“现在就挺好的。” 他要是正常,那同房就同房,可偏偏他身上的毒没解。 这种情况下,最难受的是她好么? 在庄子上那段日子,她就被折磨得险些怀疑人生了。 想到这儿,姜妙又纳闷了,这什么破毒! 她问:“当初在涿县客栈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办到的?” 得知肖彻便是那个人以后,她一直很避讳这个话题,肖彻也从未主动说起过,但现在,姜妙很好奇。 肖彻让小安子把小宝抱走,这才解释道:“我那时候刚接任东厂不久,被皇上派去西北出任务,身边只带了苗老一个,回来时刚巧在路过涿县那天毒发。 苗老在跟着我去西北的途中,一直在钻研新方子,那天晚上,他想给我试试,但没有药人,就想到去牙婆手中买,结果,没有男童,便买到了你。” 姜妙有些无语,这是什么倒霉缘分,她竟然就是那个时候被卖到他手里的? “药人是什么意思?”她继续问。 肖彻耐心解释,“府上养着十来个童男,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是健康的,另外一部分,身上中了跟我类似的毒,苗老每个新方子出来之前,都会让他们先试一段时间才会给我服用。” “那我既不是童男,也不是药人,他买我做什么?”姜妙暗暗翻个白眼,真是个糟老头子!要不是他,她后来能那么惨吗? 肖彻看了她一眼,道:“他大概是想换个方式试药。” 姜妙还是一脸纳闷,“你再说明白点儿。” “去年老爷子六十大寿那天散席后,他主动来找的我,跟我解释说是因为对新方子把握很大,所以打算不经过药人,直接给我服用,但又怕药效过猛,所以,买了个姑娘来……” “太欺负人了!”姜妙拍桌,恨恨瞪着肖彻,“所以,打从我出现在庄子上,你就认出了我?” “没有。”肖彻如实说:“那天晚上,我自己都意识不清醒,倘若我记得这桩事,又怎会任由你和小宝流落在外这么久?” “谅你也不敢。”姜妙哼道,“反正我这辈子是栽在你手里了,你得补偿我。” 肖彻轻笑着看过来,“怎么补偿?” 姜妙说:“你身世这么复杂,往后如何,我也料不准,反正你将来要真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不准任由其他女人来欺负我们母子,这是你欠我的。” 肖彻有些茫然,“什么女人?” “……” 姜妙实在不懂,一个脑子那么好使的人,为什么在这方面会跟个榆木疙瘩一样迟钝。 “当我没说。”她才不要提醒他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没得给自己添堵。 …… 这段日子流言不利,丽娘没敢住客栈,住的是个瞎眼老太太的小院,老太太的儿子出去给人做长工了,要过年才回来,家里只得她跟个手脚勤快的儿媳。 婆媳两个都是不多口舌的,当日只见丽娘主仆两个狼狈可怜,就好心收留了,从来没问过她们的身份。 丽娘从西堂子胡同之后,给那儿媳妇塞了些银两,答谢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细心照顾,打算过了今天,明儿一早就带着春秀出城。 她都想好了,大仇得报,京城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出城后就找个没人认识的偏远小镇,置办个小院,再买几亩田,往后悠闲过日子。 这天夜里又起了风雪,巷子里的狗吠得厉害。 小院年久失修,窗户破败有些漏风,丽娘被冻醒,睁眼就瞥见窗外立着一抹黑影。 她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啊——”地惊叫了一声。 但外头风雪太大,那对婆媳和春秀都睡沉了,谁也没醒来,只能听到犬吠声越来越吵。 黑影缓缓向前,朝她走来。 丽娘吓得浑身直哆嗦,“你,你别过来!” 黑影没听她的,没多会儿,整个人就杵在了窗口。 他顺势扒开窗户,看着丽娘,开口就喊,“姐姐,你怎么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丽娘一僵,这才借着雪光勉强看出,外头的人是秦显。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丽娘狠狠皱了眉,下床点燃油灯,不敢惊动那对婆媳,便只黑脸瞪着他,“谁让你来的?” “我们的儿子呀!”秦显微笑,从背后掏出块牌位来,上面赫然写着秦宣的名字。 他说:“他托梦给我了,说好冷好冷,想娘亲抱,呐,我给你带来了,姐姐,你抱抱他吧。” 那一声声温柔的“姐姐”,以及秦宣的牌位,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们俩曾经有过怎样一段为世俗所不容的关系。 丽娘脸色惨白,她白天跟秦显说了那些话以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告别从前重活一次了,可他现在竟然抱着显哥儿的牌位来找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秦显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弯了弯眉眼,“我一无所有,只剩姐姐了,你别扔下我,从今往后,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哦,还有我们的儿子,他在天有灵看到爹娘这么恩爱,一定会很开心的。” “啊!秦显你疯了!”丽娘攥着被角,“赶快离开这儿,否则我叫人了。” “叫吧,反正姐姐不扔下我和儿子就行。”秦显说着,笑得一脸开心。 “闭嘴,你给我闭嘴!”丽娘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听他管自己叫姐姐,这个称呼,再配上他手里的牌位,简直就像一把尖刀直往她身上刺。 “姐姐,我也好冷。”秦显瑟缩了一下,“你让我进去吧。” 丽娘“嘭”一声把窗户关得死死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连秦显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后半夜丽娘都没睡,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天亮时眼下一片乌青,春秀给她上妆时问起,她只说失眠了,没睡着。 估摸着车马行开张了,丽娘带上春秀辞别那对婆媳,打算去雇辆马车出城,却不想,刚要上车时听到有人在背后温温柔柔地喊,“姐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5、真正的喜欢(3更) 丽娘后背一僵。 春秀闻声看来,当得见站在不远处的人是秦显,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他?” 马夫等了许久不见主仆俩上车,有些不耐烦了,问:“你们到底走不走?” 春秀忙给他赔礼道歉,又让他先把马车赶到路旁去等着,说到了会给他加一百文钱。 马夫这才停止了嘀咕声,赶着马车去了不远处的大树下等着。 丽娘僵着脸转过身,便对上秦显一双带笑的眸子,他缓缓朝她走来,面上笑容像极了当年刚在窑子里碰到她的时候。 “姐姐,带我走。”他开口,极尽温柔的声音,却让人一阵阵毛骨悚然。 春秀大惊失色,一把将主子护在身后,“我们姑娘已经跟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秦世子又何必再纠缠着不放?” “怎么没关系?”秦显一面说一面从包袱里掏出宣哥儿的牌位,在她们二人眼前晃了晃,“他在天上看着呢,有关系的,我们是一家三口。” “你!” 春秀气得小脸铁青。 丽娘稳住心神,上前来,“秦显,我承认之前那么多年是我利用了你,算计了你,但那是因为你娘当年没给我留活路,她让我从小就生活在窑子里,后来的一切报应,都是她应得的,事已至此,我跟你们家账已经两清了,咱们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秦显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愈发温柔,也不反驳她,开口只喊,“姐姐……” 丽娘简直要疯了,“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他低下头,轻轻抚着宣哥儿的牌位,“我不会让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我要让他每天都能见到自己的亲娘。姐姐,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他哭,他一直哭,说好冷好冷。” 丽娘一阵头皮发麻,“你到底想怎么样?” 秦显一脸无辜,“我没想怎么样,但是姐姐,不管你去哪,都别忘了带上我和儿子。” 丽娘皱了眉头,“秦显,我再说一遍……” “我知道。”他说:“你是我姐姐。” 丽娘有些头晕。 春秀慌了神,小声问,“姑娘,怎么办?”说好了今天出城的,谁想竟然会被秦世子给缠上,再这么揪扯下去,要何时才走得了啊! 丽娘深吸口气,眼底闪过一抹杀意,尔后看向秦显,“你不是想跟我走么?走吧!” “啊?”春秀惊呼。 丽娘没搭理,径直走到马车旁,掀帘坐了上去。 春秀只得小跑着跟上。 没多会儿,秦显也坐了上来,他双手抱紧宣哥儿的牌位,宝贝似的。 丽娘撇开眼没去看,也不跟他说话。 秦显自顾自地说:“宣哥儿昨天晚上又给我托梦了,说他想爹娘……” 春秀在一旁听得汗毛直立,瑟瑟发抖。 丽娘后背也发凉,毕竟宣哥儿是她预谋害死的,现在秦显一口一个“姐姐”,一口一个“宣哥儿”,简直就是在往她心窝子上捅。 秦显还在叽叽歪歪地说着什么,丽娘脑子里只剩那一声声的“姐姐”。 那种感觉,就仿佛睡到半夜听到有东西在黑黢黢的夜幕深处,一声声地呼唤着你,让你直想闭紧眼睛往被子里躲。 “能不能闭嘴!” 脑袋嗡嗡嗡一阵响,丽娘终于控制不住,冷呵一声,瞪向秦显,“我让你闭嘴!” “好的,姐姐。” “!!!” …… 肖府,元竺在跟姜妙汇报着丽娘的最新情况,“他们已经出城了,秦世子也在马车上。” 姜妙靠在小榻上,将手中书本翻了一页,闻言,淡淡“嗯”一声。 元竺见状,犹豫道:“奴才担心,丽娘会对秦世子起杀心。” “那正好。”姜妙勾唇,“秦显下去给我妹妹陪葬,丽娘若是杀了人,她自己往后也别想好过。” …… 中饭后,姜妙去了趟姜旭家。 这段日子因着武安伯府的事儿,她都把邹缨给忙忘了,听说小嫂嫂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开始胎动。 姜妙带着小宝去的,却不想,在姜旭家碰到了邹衡,他大概也是来探望妹妹的,正站在庭院里跟姜旭说着话。 少年身姿挺拔,朝考过后,眉眼间退去几分青涩,添了一抹稳重,言谈举止温文尔雅。 听说他现在很受崇明帝器重,三不五时地就传去御前侍读。 这种肥差,通常是会从状元榜眼和探花这三人里面挑。 邹衡这样的二甲进士,很少有机会去御前露面,但他朝考优异,拿了第一,崇明帝手边又是缺人才的时候,自然一眼就看中了他。 为了留住他,都不惜下旨赐婚了。 可惜,赐的是户部尚书府的姑娘。 姜妙没见过小田氏,却见过小田氏的堂姐田氏,傅经纬的世子夫人,反正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 暗暗叹了口气,姜妙拉着小宝上前打招呼。 姜旭闻言,回头看她,笑着喊了声,“妙娘。” “表哥,邹公子。”姜妙一一打招呼,又让小宝喊人。 邹衡见到姜妙,眼睫往下垂了垂。 姜旭适时拉着小外甥走开,姜秀兰在庄子上,冯公公在肖府,下人们又在别处忙碌,眼下庭院里只剩姜妙和邹衡俩人。 “对不起。”邹衡先开的口,“如果当初我能坚持求娶,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少年提及那个已经死去的意中人,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姜妙道:“不关你的事儿,那都是她的造化。” 又说:“其实我妹妹性子挺糟糕的,没想到,竟然能有你这样优秀的人爱慕。” 邹衡微抿着唇。 真正的喜欢,不是因为那个人有多完美,而是他愿意用完美的眼光去包容她所有的不完美。 不想让他一直囿于过往,姜妙劝道:“你已经被赐了婚,今后会有自己的人生,忘了她吧!” 少年仍旧站在那儿,沉默着不说话。 这时,邹缨得了消息挑帘出来,欣喜地唤了一声,“妙娘?” “小嫂嫂。”姜妙说着便抬步走了过去,伸手摸摸她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小家伙最近有没有闹你呀?” 邹缨红着脸道:“偶尔会踢我,踢得可疼了。” “真调皮。”姜妙说,“指定是个小子,闺女可乖了,才不会这样。” 邹缨一脸憧憬地摸着肚子,“反正相公说了,不管是闺女还是小子,他都喜欢。” “啧啧啧……”姜妙酸了,“真羡慕你。” 她怀孕的时候可没这么幸福。 邹缨拉着她往里走。 俩人在暖炕上坐下。 姜妙问:“你哥哥的婚期定下来没有?” 邹缨说,“具体日子没定,但怎么着也得是开春了,到时督主夫人可一定得去给他捧捧场啊!” “那必须的。”姜妙笑说:“听闻皇上赐婚的时候,顺带给他赐了座宅子,我还没去看过呢。” 说起这个邹缨就叹气,“我那位嫂嫂,是承恩公世子夫人的堂妹,品行如何我暂且还不知,但这立场……往后我大哥只怕是有得两头为难了。”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姜妙并不希望邹衡娶户部尚书府的姑娘,可这是圣旨赐婚,就像当初九公主被赐婚给傅二那样,任何人都忤逆不了的。 不过话说回来,竟然敢把自己跟庶母的女儿赐给亲姐姐的儿子,崇明帝这心还真大,得亏九公主一直被监禁,否则要真跟傅二行了夫妻之实,他们家这关系可就乱大发了! “妙娘?”见她走神,邹缨喊了一声,“过两天有个好日子,咱们一块去法源寺进香吧,婆婆让我去还愿,我之前跟她一块去的时候,有求过子嗣,后来怀上了,一直没空去。” 姜妙闲着也是闲着,就点头,“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6、江湖骗子(1更) 自打上次承恩公在太和殿当着百官的面提出质疑之后,崇明帝就起了疑心,总觉得肖彻便是孙贵妃背着他偷偷养在外面的孽种。 毕竟,年龄对得上。 而且当日在面对众人质疑他和李敏薇关系的时候,他直接哑口无言了。 哑口无言,那就是默认。 这么说来,肖彻还真是那个孽种? 崇明帝怒不可遏,但又不好在证据不足的前提下太过莽撞,便传了刘演进来,“你抽空去咸福宫问问那边的眼线,肖彻有没有来找过孙贵妃,上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刘演一惊,看来皇上是真怀疑到肖督主头上去了。 他没敢耽搁,匆匆去了咸福宫,一炷香的工夫又回来,如实禀道:“皇上,咱们的眼线说,肖督主确实有私底下去见过孙贵妃,上一次碰面,是九公主被赐婚那会儿。” 崇明帝闻言,老脸顿时黑沉下来。 小九被赐婚那会儿,肖彻为什么会来见孙贵妃? 因为他是孙贵妃的亲生儿子,因为小九跟他兄妹不算兄妹,叔侄不算叔侄,现在要被赐给长公主的儿子,一旦嫁过去,关系会乱! 那个孽障,还真是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跟他同父异母? 刘公公得见崇明帝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跟着心惊肉跳,“皇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毕竟老奴瞧着肖督主跟贵妃娘娘长得也不像。” 的确是不像。 那日在太和殿,崇明帝就仔细观察过了,肖彻不像孙贵妃,也不像先帝。 但如今种种证据表明,他很有可能就是孙贵妃的亲生儿子。 如果真是,孙贵妃把他养在东厂,肖宏那个老东西又是先帝的狗,他们想做什么?想造反吗!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很可能养了头狼在身边,崇明帝太阳穴就止不住地突突跳。 然而这件事,他还不能随随便便让手底下的人去查,否则很容易就把孙贵妃的真实身份给泄露出去。 推背图还没拿到,暂时不宜太过打草惊蛇,没得让他们提前生了警惕之心,掩藏得更深。 想到这儿,崇明帝情绪平缓下来,吩咐刘演,“去把承恩公叫来。” 刘演马上坐了软轿出宫,半个时辰后把承恩公带到乾清宫。 崇明帝还坐在殿内,松弛的老脸上颜色不太好看。 “老臣参见皇上。”承恩公上前,给崇明帝行了一礼。 崇明帝让他起,又让刘演赐座,之后才问:“你是不是也在怀疑肖彻的身份?” 承恩公微愣,“老臣不明白皇上此话何意。” 崇明帝一声冷哼,“老东西,还在朕跟前装蒜,那日在太和殿,你若没有心生疑窦,怎么会突然问起肖彻和九公主是什么关系?” 承恩公说:“老臣只是做了最基本的判断。” 崇明帝见他一副敢做不敢当的模样,深深皱眉。 俩人沉默了会儿,崇明帝才又问:“孙贵妃当年那个孩子很有可能还活着,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承恩公一脸受惊,“什么孩子?” 崇明帝瞧着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这是还在记恨他把小九嫁去了傅家? “再装蒜,拖出去砍了!”崇明帝老眼一瞪。 承恩公这才严肃下来,“据老臣所知,那孩子出生当晚就死了。” 崇明帝冷笑,“还据你所知,你亲眼得见了?” “那倒没有。”承恩公看向崇明帝,“可当时陪着贵妃娘娘在行宫待产的都是皇上的人,她们总不能全都撒谎吧?” “这宫里背主的事儿还少?”除了他自己,崇明帝从不会把全部的信任交给任何人。 承恩公一噎。 “朕现在怀疑肖彻就是那孽种。”崇明帝越说越激愤,“你回头想法子暗中查一查,一旦证实,朕便留他不得了!” …… 雪后初霁,冬日暖阳懒懒散散地照在庭院里,姜妙披上华贵的紫貂披风,手中捧着暖炉,准备带儿子陪着邹缨一块去法源寺。 然而小家伙把脸埋被子里,屁股撅着,趴着床不肯起来。 姜妙伸手揪了揪他的小耳朵,“今儿怎么赖床了?” 小宝哼哼两声,继续撅着屁股,就是不肯看姜妙,也不肯起。 姜妙吓唬他,“你再不起,我可真要走了。” 小宝哼唧,“我要去找爹爹。” 姜妙说:“你爹去东厂了,不在府上。” “那我去找爷爷,堆雪人。” 姜妙心下疑惑,索性坐下来,伸手给他拉了拉小衣裳,“你一向不是最喜欢出去凑热闹的吗?寺庙里人可多了,还能见到小和尚。” “不去不去!”小宝严词拒绝,“不喜欢小和尚,喜欢爷爷。” 寺庙里有大师,爹爹说那大师可厉害了,之前一直恐吓他,现在他才不要主动送上门去。 姜妙无奈,“行吧,我真走了,你一会儿可不准哭鼻子。” 小宝转过脸,依依不舍地看了姜妙一眼。 他当然很想跟娘亲出去玩儿,也想见小和尚,可是他更怕见到大师。 再三思量,小家伙还是决定留在家里,家里安全。 见他怎么劝都不肯起,姜妙也不再强求,留了青杏在家照顾,带上青莲出去。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后直奔姜旭家。 邹缨已经准备好,来大门外跟他们汇合。 上马车后,一行人朝着法源寺方向驶去。 刚下车,姜妙就碰到个江湖神棍。 那人在法源寺外支了个桌,穿一身道袍,头上戴个逍遥巾,嘴里大声喊着,“批阴阳断五行,测风水勘六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得见姜妙,对方眼神儿一亮,“这位夫人,您来一卦?” 邹缨闻言,扯了扯姜妙的袖子,“一看就是江湖骗子,咱们走吧。” 邹缨的陪嫁丫鬟小月也道:“竟然跑到法源寺外来抢大师们的饭碗,这人真有意思。” 姜妙盯着对方那张粘了假山羊胡的白净小脸看了片刻,笑问:“你会算卦?” “那当然。” 小道士轻咳一声,“祖传的算卦秘方,兴国又安邦,哎,你们到底算不算,不算别拦着我客人。” 小月撇撇嘴,“法源寺里那么多大师,人家要算卦的都进去了,你哪来的客人?” “哎,看不起人呢你们?” 小道士冷哼,瞥了姜妙一眼,“我说你有大富大贵命你信不信?” 青莲“嗤”地一声笑了,“全南齐的人都知道,我们夫人是大富大贵命。” 小道士涨红了脸,“我说的才不是这个,分明是,分明是……”皇后命!一眼看出来的! “分明是什么?”青莲挑眉,见他半晌答不上来的样子,再一次掩唇轻笑,“果然是个江湖神棍,专坑人钱财,佛祖可就在这寺里头看着呢,你也不怕他老人家动怒。” 小道士暗暗翻个白眼,“得得得,反正又没收你们银钱,不看就让开,挡着我财路了。” 青莲撇撇嘴。 邹缨今儿本就是来还愿的,万事图吉利,便掏出几角碎银搁在小道士桌上,态度很是虔诚,“反正不管如何,还是谢谢大师的吉言。” 说着拉上姜妙的手朝前走了几步。 姜妙说,“小嫂嫂看不出来吗?那就是个小骗子,年纪不会超过十六,你还给他银子,亏大发了。” 邹缨笑了笑,“我知道啊,但这是在法源寺外面,佛祖跟前,咱们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跟他大吵一架吧?反正又费不了几个钱,权当是花钱买句吉利话了。” 姜妙拗不过她,“你高兴就好。” 这时,寺庙门口突然传来不高不低的喊声,“微姐儿,微姐儿——这死丫头,又跑哪去了?你们几个,再去那边儿找找。” 姜妙循声望去,就见傅经纬的正妻田氏黑着脸站在台矶上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 微姐儿? 姜妙眼眸微眯。 邹衡那位被赐婚的未婚妻,好像就叫田幼微。 邹缨也听到了田氏的声音,微微蹙了眉头,“怎么上个香也能碰到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7、美人未婚夫(2更) 俩人正说着话,就听得身后传来凳子被绊倒的声音。 姜妙回头一瞧,正好瞧见先前坐那算命的小道士匆匆忙忙地要逃,却不想被凳子绊住脚,身子晃了一下,头上方巾歪了歪,一头青丝毫无预兆地披散开来,她快速地伸手一绾,簪子一插,也顾不上算命摊子了,一溜烟跑得老远。 邹缨简直惊呆了,“她……她竟然是姑娘?” 姜妙笑道,“我就说你上当了你还不信。” 小月跺跺脚,“哎呀真是可惜了先前那些银子。” 邹缨道:“银子倒是小事儿,我只是不明白,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也学着江湖神棍出来骗人了?” 前头不远处,田氏的声音还在叫唤,“微姐儿!田幼微——你给我出来!” 她这动静可不小,很快引来香客们的关注。 田氏大概也意识到有些失态,忙敛了声儿,提着裙摆往前小跑几步,就见姜妙和邹缨带着两个丫鬟站在一棵大大的菩提树下,她当即愣了一愣,又想到红袖楼那件事儿,当下看向姜妙的眼神便恨恨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碰都碰上了,不上前打个招呼又显得自己这个世子夫人没风度,便重整情绪,放慢脚步走到姜妙几人跟前。 姜妙淡笑,“真巧,世子夫人也来进香么?” “原来是督主夫人。”田氏说着一脸同情,“你妹妹那事儿我听说了,真是令人遗憾,唉……你们姐俩都是命苦的,一个未婚先孕,一个又在夫家受尽苛待……法源寺住持大师的卦很灵验的,你要不进去求一卦,没准儿还能请大师帮着改改气运什么的。” 这是在变相骂姜妙姐妹两个天生霉命? 青莲被气到了,神情愤懑。 姜妙怕她一个冲动站出来跟田氏对骂,暗暗递了个眼神制止,这才笑看向田氏,“原来住持大师的卦这么灵验?看来世子夫人没少求,求什么,子嗣么?” 一句话堵得田氏脸色僵硬。 “听说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好生养了,您是该抓点儿紧,把去楼里抓奸的心思花在如何做人上,老天都不至于如此薄待了你。” “姜妙!”田氏彻底被激怒,“你这是打算公然挑衅我?” 姜妙冷笑,“我还以为,我那次送了拜帖去贵府求见昭阳公主,你们夫妻准备设局害我的时候,咱们就已经势不两立了,原来是我误会了么?” 田氏脑子里又是一轰。 那次的事,确实是她出的主意,打算把姜妙引进去跟世子发生点儿什么,再借此机会彻底毁了姜妙的名声和亲事。 但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直接走了,连傅家门槛都没踏进去一步! 可那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姜妙是如何得知的? 姜妙没想跟她过多纠缠,便不等田氏反应,就拉上邹缨直接往里走。 田氏站在菩提树下,瞧着姜妙逐渐远去的纤瘦背影,想到那魅艳绝丽的脸,心中恨意直线往上升。 这时,先前去找人的丫鬟回来禀她,“少夫人,我们几个把附近都寻遍了,就是没有六姑娘的踪迹。” 田氏冷瞪了那丫鬟一眼,“找不到就算了,她自个儿会回去。” 说完,一拂袖上了马车。 姜妙陪着邹缨去了观音殿。 邹缨在小月的搀扶下缓缓跪在蒲团上,然后闭着眼,嘴里小声说着什么,大概是还愿的话。 姜妙没什么要求的,就没跪,只在一旁站着。 这时,余光瞥见外面探进来半个小脑袋,有人扒着门框正往里瞅,她偏头一瞧,正好跟那人的视线对上。 姜妙心思细,一眼认出这位便是先前穿了道袍粘了假须在法源寺大门外坑蒙拐骗的“小道士”,现在已经换了一身妆花缎对襟襦裙。 她眉梢一挑,“田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门外偷看被点到名的姑娘嘴角微抽,不得不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嘟囔道:“我都已经换回女装了,你怎么还认得出来?” 姜妙莞尔,“说明你先前扮演的算命先生并不成功。” “那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她又问。 姜妙说:“因为我也会算命呀,而且算得比你还准。” 田幼微撇撇嘴,她才不信她的邪! “你堂姐先前四处找你,你没听到?”姜妙问她。 “我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出来玩儿,可不能跟她回去。”田幼微开口就抱怨,“她老是在那儿跟我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跟着慧远老头游历那几年,虽然穷了点儿,顿顿得要饭,哦不,化缘,但我起码自由自在,哪像现在……” 姜妙愣了一下,“慧远老头?” “那就是个又穷嘴巴还毒的大忽悠糟老头,你应该不知道他是谁。”田幼微摆摆手,“好像以前给承恩公府那位二公子批过命,结果坑得人家守身如玉到二十四岁才大婚,还好他不在京城,否则我觉得承恩公能把他揍到爹娘不认。” 姜妙想起来了,当时邹衡被赐婚的时候,小安子提了一嘴,说田氏这位堂妹早些年被送了出去。 姜妙还以为,她跟秦曼一样是因为身子骨不好被送出去养病,却不想,是被送到慧远大师身边去了? 所以现在接回来,是因着被赐婚,不得不回来的? 姜妙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邹缨进了香还了愿走过来,得见姜妙跟个不认识的姑娘在说话,她心下好奇,“这位是……?” 姜妙说:“你再仔细看看。” 邹缨盯着眼前姑娘秀美的小脸看了又看,终于反应过来,“啊,你就是先前在大门外算命的小道士?” 田幼微想到自己坑了人家银子,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没办法,这是她老毛病又犯了。 以前跟着慧远老头的时候,经常没钱吃饭,糟老头就会撺掇她去算命坑钱,然后得了银子俩人一块下馆子。 ……她就没见过哪个得道高僧酒肉不忌还会坑人银钱的,那是高僧吗?呸!整个儿一大骗子! 青莲和小月一听眼前秀美俏皮的姑娘便是先前那小道士,二人齐齐抽了抽嘴角。 姜妙瞧着外头来了不少香客,自己几人站在门口挡了路,便拉上邹缨往外走。 “哎……”田幼微突然喊了一声,“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姜妙弯唇,“自己算吧!” 话完,带上丫鬟,径直出了法源寺。 坐上马车后,邹缨才问,“那姑娘是谁呀?” “你未来的大嫂。”姜妙说。 “啊!”邹缨满脸愕然,“她就是户部尚书府那位姑娘?” 姜妙点头。 “这也太猝不及防了。”邹缨哭笑不得,“她怎么顽皮得跟个小子似的?” “听说是很多年前被送到了慧远大师身边,后来一直在外头,被赐了婚才接回来的,性子自然就洒脱了些。” 邹缨了然,“瞧着不像是城府深的,跟她那位堂姐区别还是挺大。” 姜妙幽幽叹口气,“但愿这会是一桩良缘。” …… 田幼微百无聊赖地在法源寺逛了半天,觉得十分无趣,便雇辆马车直接走人,半道上又向人打听了邹衡住处,打算先去探探底。 邹衡住在河东巷邹府对面的小院儿里。 崇明帝赐给他的宅子尚在翻修,他还没搬过去。 田幼微顺着大梨树爬上墙头,探出脑袋就见院里站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他正弯着腰往井里打水,一旁的木盆里,是刚换下来的脏衣裳,灶屋里好像炖着什么汤。 田幼微眯着眼嗅了嗅,真香。 少年并未发现她,打完水就坐下来开始洗衣服。 墙角还堆着未化的薄雪,冬日的阳光并不烈,浅浅一层洒进来,铺在少年清俊儒雅的面容上,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田幼微撑着下巴,乐了,美人未婚夫诶,竟然还会自己洗衣做饭,她可以,她太可以了! 慧远老头果然没骗她,回来这趟不会亏。 就是这婚期,好像有点儿远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8、能上天吗?(3更) 欣赏完美人未婚夫,田幼微心满意足地回了承恩公府。 她跟着慧远大师在外游历多年,不太懂闺秀规矩,她爹娘把她送来了承恩公府,请田氏帮着调教,暂时住在田氏所居梅香院的西厢房。 她出去一趟有些累了,打算先回房歇息,才刚到西厢房外,都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就见正屋方向有人掀帘出来,正是田氏身边的采薇。 采薇得见她,惊呼一声,“六姑娘,您何时回来的?” 她这一喊,屋里田氏也听到了,当即冷下脸,“田幼微,你个死丫头,给我滚进来!” 得,这下躲不掉了。 田幼微暗暗撇撇嘴,挪步走进正屋,瞧着坐在上首黑沉着脸的田氏,忙扯出一抹笑,“堂姐,您有事儿找我?” 田氏瞪着她,“之前在法源寺我让你在外头等着,你跑哪儿去了?” “没有啊,我一直在外头等着的。”田幼微满脸无辜,两根食指对了对。 “还敢狡辩!”田氏之前碰到姜妙本就气不顺,这会儿被田幼微一顶撞,更是怒火噌噌噌直往头顶冒,“给我回房去抄《女训》,不满一百遍,你别想吃饭了!” “啊……”田幼微垮下小脸,“堂姐你干嘛老是让我抄《女诫》《女训》的,你觉得我那位未婚夫,他真的喜欢那样的我吗?” “田幼微你知不知羞?”田氏让她气得不轻,“这都还没出嫁,就一口一个‘未婚夫’,一口一个‘喜欢’,你简直是……” “离经叛道,没规没矩。”田幼微一本正经地替她补充完,尾音还拉得老长,“你们成天待在大宅子里的,不就这么训人么?” 田氏威胁她,“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回去,让你爹娘亲自教你何为规矩!” “别呀!”回家更惨! 田幼微瞬间怂了,“我抄,我抄还不行吗?” 不就是一百遍,为了美人未婚夫……哦不,为了能吃上晚饭,拼了! 田氏吩咐了采薇去监督着。 田幼微回到西厢房,捏着笔杆子完全不想动。 采薇在一旁催促她,“六姑娘,一百遍可不少,您还是赶快抄吧,这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再不抄,真吃不上晚饭了。” 田幼微咬着笔管,抬头看了看采薇,忽然问她,“不说二公子尚了九公主吗?我来了这么些天,怎么不见那位公主出来露个脸?” “这……”采薇犹豫,其实别说六姑娘,便是这府上的其他人,都很少能见到昭阳公主。 哪怕是桑落院大火那几日,昭阳公主也仅仅是被二公子抱出来时露过脸,之后就被安排到了燕归堂,仍旧被廖嬷嬷几人死死看守着,二公子都见不着。 二公子虽是在大师指点的二十四岁这年成了亲,但实际上,跟没成亲没什么分别。 田幼微看出她犹豫,便道:“我只是觉得,我跟她的名儿有些像,虽然字不同,但也算是种缘分吧!” 关于昭阳公主,采薇还真说不出更多的事儿来,便只得继续催促,“六姑娘还是别耽搁了,否则让少夫人晓得,她又得罚你。” 田幼微哀叹一声,闷着头开始抄写,脑子里却在想她那位美人未婚夫。 长得好看,手脚勤快,朝考还能拿第一得皇上器重,这是什么神仙少年?竟然落到她手里,哎呀赚了赚了! …… 外院书房,承恩公坐在太师椅上,老脸黑沉难看。 傅经纶站在一旁,低着头。 屋子里格外安静,许久都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承恩公才看向傅经纶,“皇上让你去御前侍讲?” “是。”傅经纶颔首。 除了不受承恩公待见这点,其他方面,傅经纶未曾辜负过百姓们心目中“第一公子”的赞誉。 他是国子监建成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学子,天赋异禀,四岁入的国子监,五岁一篇见解独到的策论被呈到御前,惊艳帝王,自此成了重点培养对象,他熟读经史,擅音律,精武艺,受尽儒林前辈们的推崇,小小年纪便冠盖南齐,无人能出其右。 然而这样一个天才,却始终得不到真正施展才华的机会,只因被当爹的踩住了尾巴。 之前崇明帝不惜把九公主嫁过来,就是为了拴住傅经纶这个人才,现在终于要开始委以重任了,让他去御前侍讲,说白了就是给皇帝当顾问,跟邹衡一样,即将得到器重。 但,承恩公并不觉得高兴,“不准去!” 他继续踩着傅经纶的尾巴,“你打小身子骨弱,在家休养才是正经,如何能担得起御前顾问这样的重任?” 二十四年来,傅经纶已经习惯了父亲否定他的一切努力,当下便只轻轻“嗯”了一声。 “皇上那儿,我会替你去说一声的,下去吧!” 傅经纶告退,走出外书房时,得见傅经纬站在外头。 “爹同意了没?”傅经纬问他。 傅经纶摇摇头,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傅经纬皱皱眉头,大步走进书房。 承恩公还坐在太师椅上。 “爹,您老糊涂了吧?二弟满腹才华,既然皇上器重,您让他去就是了,拘着他做什么?”傅经纶不受待见,傅经纬一直都知道,但这次,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哼!”承恩公冷哼,“他那么有本事,你让他把你娘复活过来,我就让他去。” “您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傅经纬嘀咕,“这都死多少年的人了还念念不忘,而且这些年,您也没少磋磨二弟,再大的怨气也该散了吧?我瞧着他挺可怜的。” 承恩公不想跟他废话,直接下逐客令,“出去!” “爹,我说认真的。”傅经纬恳求道:“我看得出来,二弟他很想要这个机会,您就让他去呗,反正我这小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学无术,咱家好不容易出个人才,您非拦着,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你懂个屁!”承恩公瞪他一眼,“他不短吃不短喝的,在家弄弄文墨不行?非得跑去御前嘚瑟,就算嘚瑟出个名堂来,又能如何?能上天吗?” 傅经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9、有毒(1更) 得知承恩公不愿让傅经纶到御前来侍讲,崇明帝气得连摔几个茶盏,让刘演去承恩公府把他传到乾清宫。 承恩公跨进殿门,瞧着一脸黑沉的崇明帝,上前几步行礼,“老臣叩见陛下!” 崇明帝没让他起,眉心揪着,“朕此前才着人去传旨,让傅二入宫来给朕当顾问,你为什么非得拦着?”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不用是要放着生锈? 承恩公直起身子,面无表情道:“当年永宁也是个惊才绝艳的妙人儿,还助陛下夺了天下,但她最后死了,如果没有傅经纶,永宁更会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所以,老臣能不短吃喝把杀妻仇人养大就已经不错了,现在还得栽培他?” 崇明帝险些被一口茶水呛住。 这老东西,果然中毒不浅。 “咳……”崇明帝咳了一声,“永宁都已经死了二十四年了……” “但她仍旧是老臣明媒正娶的妻。”承恩公继续面无表情。 崇明帝说:“傅二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 承恩公:“他害死了永宁。” 崇明帝:“正因如此,你才更得把他交给朕,让他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完成永宁的心愿。” 承恩公:“他害死了永宁。” 崇明帝:“……”这老东西有毒吧? 想到那个从小护佑他,后来助他登上帝位的姐姐,崇明帝幽幽叹了口气。 也难怪傅成博这老东西念念不忘,人死了都不肯续弦,毕竟,当年手执银枪,一身红金软甲,策马飞扬指挥着数万大军作战的永宁,是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的绝世女子。 后来,她卸下盔甲入内宅,为傅成博洗手作羹汤,也是因为找到了心之所属。 承恩公态度明确,“老臣只能做到把他养大,倘若皇上非得让他入仕,便是逼着老臣与他断绝关系。” “唉……”崇明是真拿他没法子了,“朕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你还较上真了,什么断绝父子关系,这不是胡闹吗!” “老臣没有胡闹。”承恩公说:“亲手把杀妻仇人养大,皇上是体会不到这种感受的。” 崇明帝狠狠一噎。 要这么算的话,他后宫里因着难产身亡的妃子多了去了,他那些个皇子公主,全都是他仇人?那他还活不活了? 说到底,还是这老东西对永宁用情太深,所以多年来无法释怀。 傅二不能入仕,崇明帝心中虽有遗憾,却不想因着这么件事儿彻底寒了承恩公的心。 “行了行了。”摆手让他起来,崇明帝道:“朕往后不会再提让傅二入仕的话了,只要留他一命,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谢皇上。” “对了,朕让你去查肖彻,有什么进展没有?”崇明帝又问。 承恩公道:“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指定查不出来,更何况,皇上不想外露,能派出去的人手本身就受限制,所以……” 崇明帝皱着眉头,他感觉自己多一刻都等不了。 只要一想到肖彻就是那孽种,随时有可能起兵倾覆他的天下,他就连觉都睡不安稳。 “要不这么着吧!”再三思量过后,崇明帝决定给承恩公加派人手,“朕让锦麟卫指挥使配合你,需要多少人手,只管找他要,这件事儿,最好是能早早查出来,否则朕心头的大石落不下去。” 自从有了东厂,锦麟卫早被先帝遗忘在了犄角旮旯里,崇明帝登基以后倒是想重用,却无奈大权都在东厂那边,削又削不掉。 难得有此机会,倘若他们能好好表现查出肖彻的身世将东厂一锅端了,往后他自然会把锦麟卫重新扶上来。 …… 肖府,妙言轩。 今儿休沐,恰巧外头又飘着雪,肖彻便没出去,来这边陪姜妙用饭。 姜旭很快就要当爹,最近特别喜欢小孩子,一大早就来把小宝给抱了过去。 饭后没多会儿,元竺端来一碗汤药,“厂公,该喝药了。” 肖彻正在给姜妙剥橘子,闻言“嗯”一声,让他搁桌上。 姜妙朝着桌上的小碗望了望,尔后撇撇嘴,“成天喝,都快喝成药罐子了也不见好,我就纳闷了,你到底中的什么毒,竟然连苗老这样的神医都束手无策。” 肖彻已经剥好橘子递了过来,落在她面上的眼神带了几分揶揄的笑,“就这么等不及?” 姜妙被他说得一下子红了脸,“胡说!我只是想到老话说的是药三分毒,担心你再这么喝下去,让我年纪轻轻守了寡而已。” 肖彻挑眉,“都被你骂得坟头草高三尺了,还不算守寡?” 姜妙直接被嘴里的橘子汁水呛到,一阵咳之后才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们好端端的不等回京找药人试药,非要买个年轻姑娘去房里,现在酿成恶果成了罪人,还不许人骂了?” 肖彻给她递来巾帕,“许不许的,横竖你都已经骂了三年,也该消气了。” “看见你我更生气。”姜妙擦了嘴,又把染脏的帕子扔给他,“尤其是想到在庄子上那会儿你对我爱答不理的,还那么高冷,我更来气。” 肖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这个坎过不过得去?” 姜妙一把拍开他的手,皱眉,“我捅你一刀你过不过得去?” 肖彻一副“无所谓你随便捅”的模样,“只要你能泄愤。” 简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的。 姜妙气得直翻白眼。 片刻后,她说:“我突然,想骑马了。” …… 门房给肖彻的赤风马喂了些精饲料,一炷香的工夫后来通知,“厂公,马儿已经吃饱。” 肖彻应声,牵过姜妙的手走到外间。 青杏跟着去了姜旭家,只得青莲一个留在妙言轩,她忙给姜妙拿来斗篷披上,再要给肖彻披时,他自己接了过去,明显不想让旁的女人近身,哪怕只是婢女。 姜妙见状,抿唇笑了笑。 肖彻系好披风,又给她正了正头上的发钗,再把暖手炉塞她手里,这才问:“笑什么?” “没什么,走吧!” 俩人来到角门外,雪刚停,外头铺得白茫茫一片,京城所有的繁华鼎盛都被淹没在下面。 肖彻让人备了弓箭,骑上马后侧弯下腰,长臂一伸直接把姜妙搂上去,侧坐在自己前头。 姜妙猝不及防就被抱了上来,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抱住他的腰身喘了喘。 肖彻垂眸,得见她惊惶无措的小脸埋在自己胸膛,唇角微翘了翘。 上一次带她骑马,他蒙着眼看不见,这次终于瞧真切了。 “抱紧我。”他说。 姜妙“哦”一声,双手紧紧环抱着他。 肖彻一夹马腹,赤风马扬蹄,溅起雪泥无数,很快消失在麒麟街尽头朝着城外飞驰而去。 冷风嗖嗖地刮在脸上,姜妙受不住,把他斗篷拉过来,往里钻。 她碰来碰去的,肖彻一阵紧绷,呼吸滞了滞。 姜妙听到他心跳有些快,仰起脑袋看了眼,果然得见他俊美绝伦的面上有些不正常的红。 “别乱动。”肖彻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扶着她防止摔下去,深邃的眼底,燃着一簇小火苗。 姜妙收回视线,再次抱紧他,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就动了,反正你又不能把我如何。” 肖彻轻笑,“那你觉得,是你难受还是我难受?” 姜妙小脸一僵,果然不敢动了。 马儿顺着官道跑了不知多久,开始进入林子。 被高大的树木遮挡,风总算没那么烈了,姜妙侧头瞅了眼,好像有看到小动物。 “厂公。”姜妙喊。 “叫相公。” “你多射几只动物,晚上我们烤肉吃。” 肖彻说:“喊不对就不给射。” 姜妙:“……”这话怎么怪怪的? 但是为了吃到烤肉,姜妙决定先把面子放一放,仰头看他片刻,喊道:“相公……” 美人在怀,又听到有生以来的第一声“相公”,肖彻没忍住,扶着她的那只手改为扣住她后脑勺,俯下身俊脸凑近,顾不得马儿的颠簸,直接吻在她唇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0、敲山震虎(2更) 肖彻骑射一流,不到两个时辰就收获了一堆猎物。 贵重的有狍子、獾子、鹿和紫貂,普通的野鸡兔子不计其数。 他狩猎的时候,姜妙就负责在下面捡。 大的拖不动,把小的全部堆在一块,最后发现,俩人只骑了一匹马来,带不走。 见她发愁,肖彻道:“不要了,走。” “啊?为什么不要?”这么多猎物,岂不是浪费了,而且她还等着吃烤肉呢! 肖彻弯唇一笑,“逗你的,上马,咱们先回去,我让人来取,晚上给你烤肉。” 姜妙这才把手递给他。 回到肖府,肖彻让元竺元奎两个去取,果然没多会儿就把野味都带了回来。 姜妙瞧着堆成小山的猎物,虽然不是她猎的,但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嘱咐说皮毛别弄坏,就让二人送去了后厨。 青莲还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野味,高兴坏了,“姑娘打算怎么吃?” 姜妙说:“普通的烹煮煎炸都吃腻了,换个吃法,烤肉,晚上在水榭里烤,你现在去延寿居通知我娘,再去庄子上告诉姑太太一声,别忘了,表少奶奶他们那边也得说一下,另外,邹公子那边儿也请一请。” 青莲得了令,很快坐着小马车出去一一通知。 临近傍晚,姜妙请的客人便陆陆续续来了。 先到的是邹衡,见其他人都还没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肖彻留他在前厅喝茶。 紧跟着来的是姚氏,才听说是吃烤肉,她就猜到是野味,见着便问姜妙:“庄子上送来的?” 肖府名下的庄子不计其数,每年庄头们为了讨好,都会送些山货和野味来。 姜妙想到白天的事儿,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摇头,“不是,是厂公自己猎的。” 竟然是女婿自己猎的,姚氏道:“那我一会儿可有口福了。” 姜妙瞧着她。 因着姜柔的死,姚氏伤神了好一段日子,整个儿都瘦下去了,但为了不把负面情绪带到肖府来影响她,还是尽量地笑着。 姜妙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娘。” “怎么了?”姚氏问。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您,有些想了。”姜妙说着,拉了姚氏去暖榻上坐。 母女俩才说了一会儿话,外头就传来姜秀兰的笑声。 青莲打了帘子,很快,姜秀兰婆媳便带着小宝走了进来。 姜旭听说肖彻在外院,直接往那去了。 “姑妈,小嫂嫂。”姜妙一一打招呼,又问邹缨,“小宝在你们那儿乖不乖?” “跟个皮猴子似的。”邹缨笑道:“我身子渐渐重起来了,不敢靠他太近,好在小家伙也不主动闹我,一整天都跟他表舅舅待一块儿。” 难得儿子如此听话,姜妙一阵欣慰,让他过来。 小宝钻进娘亲怀里,亲昵过后仰头看她,“娘亲,肉肉~” 邹缨就笑:“你先前不是让青莲去通知我们说晚上吃烤肉么,小家伙一听,哈喇子流了一地,恨不能插双翅膀马上飞过来。” 姜妙点了点他的小鼻尖。 姜秀兰问:“一会儿老爷子来不来的?” 姜妙道:“先前着人去通知了,老爷子那头来人回话说不吃这个。” 姜秀兰便松口气,“他不来也好,都是些年轻小辈的,有大家长在场,难免拘束。” 说话间,下人们已经在临湖的水榭里置了烤炉。 姜妙让青杏去前厅知会肖彻一声,便牵着小宝,带着姜秀兰几人先一步朝着水榭而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但因着园子里覆了雪,银装素裹的,所以隐隐透着些雪光。 一路走来,青石小道旁的石座灯被点亮,红梅枝头被雪压弯。 由一座座攒尖顶亭子连成的沉香水榭就在肖府内湖岸边,每个角都挂着一盏精致的风灯,为了御寒,三面垂下金丝竹帘,只留入口。 姜妙几人进去后,便见主位上设了一张长案,两旁分别是客人的案几,中间放着个绿釉陶烤炉,旁边有个四层梨木架,上面是一盘盘已经切好的鲜肉,薄厚均匀,还有不少是串成串的。 其实也没多少客人,但肖府下人们周到,弄得像摆宫宴似的。 姜妙拉着小宝在主位上坐下。 姜秀兰和邹缨分别选了左下首和右下首,各坐一边。 不多会儿,肖彻、姜旭和邹衡三人便走了进来。 肖彻直接来了姜妙这儿,姜旭走到邹缨旁边坐下,邹衡单独坐了一席。 冯公公留在老爷子院儿里,没来。 元竺元奎和小安子几人负责烤肉。 邹缨瞧着哥哥孤孤单单的模样,就笑,“等开了年成了亲,往后大哥去赴宴就能带着嫂嫂了。” 邹衡到现在还没得见过未婚妻,而且一想到对方也是被赐婚的,可能跟自己一样并非心甘情愿,还跟肖府对立,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但面上还是尽量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邹缨见状,和姜妙对视一眼。 那天从法源寺回来,俩人就说好的,不跟邹衡提起田幼微的事儿,没得早早让他先入为主有了印象,到时见着人会有心理落差。 姜秀兰偏头问他,“婚期定下没?” 邹衡摇头,“还没开始过礼。” 其实婶婶早几日前就开始催促了,但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便一直拖着。 姜旭笑道:“我还想着舅兄早些大婚,等我出征后嫂夫人能过来陪陪缨缨呢,看来年前是指望不上了。” “出征?”众人齐齐一惊。 邹缨更是小脸发白,紧张地看着他,“相公,你怎么……要出征了?” 姜旭安抚地揉揉她发顶,语气温柔,“放心,不是打仗,是剿匪。” 尔后又跟众人解释,“漕运上一直以来都有水匪作祟,听说最近镇江一带十分猖獗,已经有好几艘官船被劫,皇上昨儿下令,让三千营前去剿匪。” 当初肖彻为了一顶凤冠交出三千营,现如今三千营已经是崇明帝的囊中之物。 这次剿匪,崇明帝只安排三千营去,大概是想试试他们的忠诚度。 姜妙想着,便歪头看肖彻,“这事儿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肖彻轻“嗯”一声。 “可是……”姜妙有些犹豫。 剿匪那么凶险,小嫂嫂又怀着身子,表哥万一有什么不测,小嫂嫂可怎么办呀? 但这些话,姜妙没敢说。 一来,说了会更惹邹缨伤心。 二来,姜旭既然成了三千营的一份子,就理应服从朝廷的安排,三千营里头的士兵们,个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都有妻儿,要每个人都想着亲眷不肯上阵,那还组什么军队护卫百姓,干脆解散回家算了。 姜秀兰事先并不知情,闻言深深地担忧起来,“这……什么时候走?” “大概再过两三日。”姜旭说:“小高将军清点好人就走。” 姜旭口中的小高将军,便是太子妃高氏的弟弟高哲,靖国公府小公爷。 崇明帝得了三千营后,直接交给他管着,彻底绝了肖彻再将三千营收回去的可能。 “相公,那你一定要小心啊!”邹缨揪着他的袖子,眉头微微蹙起,心下担忧。 “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姜旭反握住她的小手,目光看向她小腹,“我还得回来陪你等孩子出生呢!” 邹缨红着眼眶点头,“我等你回来给孩子取名儿。” 姜旭怕她哭出来,又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这才看向上首的肖彻,“我这一去,定不让厂公失望。” 肖彻看他一眼,举杯遥遥一敬,“万事小心。” …… 与此同时,乾清宫。 高哲被崇明帝连夜从三千营传入宫。 小公爷身披鱼鳞锁子护心甲,生得剑眉星目威风凛凛,一入殿就让崇明帝感受到少年将军的热血和活力阳刚,连带着他自己都觉得心热起来。 细数数,竟有几十年未曾上过战场了,当初习武的这副身子骨早松散了。 “末将参见皇上。”高哲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殿内。 “免礼。”崇明帝抬手让他起。 高哲站直身子,这才问,“不知皇上传末将入宫,所为何事?” 崇明帝道:“朕听闻你这次点了一名叫‘姜旭’的新兵跟随?” 高哲想了片刻,点头,“是。” 崇明帝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语气却轻描淡写,“借着剿匪,也剿了他。” 高哲微愣,就听得上首帝王的声音幽幽传来,“三千营以前是肖彻的势力,现在归到你手里,难免有人面服心不服,正好,杀了姜旭敲山震虎。姜旭是肖彻的人,他一死,其他人自然就会明白往后该效忠于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1、提醒(3更) 出了乾清宫,高哲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崇明帝先前的那些话。 靖国公镇守西北凤凰关,那里是南齐与北梁交界的重要关口,是国门。 他十五岁随父上阵,一战成名封了将军,是百姓们心目中驱敌除寇的少年英雄,是帝王眼中的少年将才。 但同时,整个高家也是太子妃的后盾。 原本,太子稳稳当当走了这么些年,只要安分守己等着崇明帝寿终正寝便能顺利继位的,但现在,有个东厂横在中间。 崇明帝说,东厂野心勃勃,肖彻要的,绝不仅仅是批红大权那么简单,他还觊觎着帝位。 崇明帝还说,姜旭是肖彻安插在三千营的眼线,这次南下剿匪,如果姜旭不死,肖彻就很可能借着姜旭的手从中作梗致使剿匪失败,他一旦失手,带累的可不止是远在凤凰关的靖国公,还有东宫。 呵,区区阉人也妄想登上九五? 高哲冷峻的面上浮现一抹深深的讥诮。 乾清宫外有软轿等着送他出紫禁城,高哲正准备坐上去,就见东宫大太监罗忠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小公爷,请等等!” 高哲侧眸看他,“有事?” 罗忠抚着胸口大喘了两下,见一旁有乾清宫的人,眼眸微闪了闪,道:“太子妃娘娘听说小公爷入宫了,想着您难得来一趟,请您过去坐坐。” 高哲“嗯”一声,抬步上软轿。 罗忠吩咐,“去东宫。” 一行人便朝着东宫而去。 东宫重华殿。 李承鸣坐在大案后,手里随意地翻看着书本,面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忽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李承鸣抬头朝门口看去,就见一身戎装的高哲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冲他抱拳拱手,“末将见过殿下。” “自家人,不必多礼。”李承鸣让他坐。 高哲走到一旁的圈椅上落座,罗忠马上来奉茶,之后便退了出去,顺道把书房门给合上。 屋里只剩李承鸣和高哲两个。 李承鸣问他,“父皇传你入宫,是为了镇江水匪的事儿?” “正是。”高哲颔首。 李承鸣眼眸微闪,“是商讨策略么?” 高哲微微顿了一下,如实道:“皇上让末将借着剿匪,把肖督主安插在三千营的眼线姜旭给杀了。” 李承鸣忽然轻笑。 高哲不解地看向他。 李承鸣道:“三千营以前本来就是肖督主的势力,要说眼线,那整个营里数千名士兵都是眼线了,父皇为何单单要你杀一个刚从五城兵马司调过去的新兵?” 高哲沉默了会儿,“可能姜旭是肖督主的亲戚,杀了他更有震慑力吧?” “那你答应了?” “皇命不可违。” 高哲看着李承鸣,见他神情有些不快,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太子让武安伯府的姑娘入了侧妃候选一事。 虽然后来因着变故取消了那姑娘的候选资格,但他心知肚明,太子这是想借机拉拢东厂。 “殿下。”高哲提醒他,“以靖国公府目前的实力,完全能为您扫清一切障碍,助您坐上那个位置,所以,您大可不必再去犯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2、像极了捡来的(1更) 李承鸣听着高哲的话,揉了揉眉心。 科考舞弊案那次,原本是傅经纬犯下的错,最后却栽赃到了前礼部尚书刘骞头上。 这件事儿崇明帝一开始是想让他去办的,但他找借口推脱了,事后崇明帝对他的态度就有些疏冷。 上次在太和殿,由林御史打头,一堆人在那弹劾肖彻纵容妻子以权压人,承恩公更是把他推出来要明着对付东厂,他当时四两拨千斤地给拨过去了,过后他发现,崇明帝看他的眼神果然带了几分失望。 李承鸣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父皇最为属意的皇子,只要他肯安分守己,待父皇百年之后,皇位就一定是他的。 然而所谓的“安分守己”,并不是他什么都不用做,父皇不会要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当储君,可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顺着父皇的意愿往下走。 倘若当初他主动安排人去刘尚书府投放“证据”证明科考舞弊案就是刘骞做下的,甚至是替父皇去刑部大牢摆平刘骞,那日在太和殿上再毫不犹豫地出面弹劾肖彻帮着父皇一起打压东厂,那么现在,父皇对他的态度会比从前好上十分。 可是,他不愿。 刘骞是不是忠臣,他不敢完全保证,但他很清楚,舞弊案是承恩公府傅经纬犯下的事儿,最后刘骞背了锅,只因他是阉党。 肖彻是不是奸臣,他也不敢完全保证,但据他所知,东厂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件案子是能让崇明帝抓出把柄的,否则以东厂那三天一小案五天一大案的频率,肖彻早死八百回了。 所以,何为忠?何为奸?何为是非黑白? 尚书房的先生教他励精图治福泽百姓,龙椅上的父皇,却教他利己至上。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顺着父皇的意愿帮他铲除一切他看不惯的人,将来稳稳当当坐上龙椅。 要么,起兵造反早早结束这一切他看不惯的污浊。 母后总说,生在皇室,污浊是一种常态,要习惯。 李承鸣却觉得,自己大概是投错了胎。 …… 高哲走后,李承鸣去了一趟乾清宫。 崇明帝还没睡,伏在案上看折子。 听得刘演禀报说太子求见,崇明帝愣了愣,紧跟着眯起眼。 他所有的皇子里面,就属太子最为优秀,有帝王之才,但到底是还年轻,不够狠。 那次科考舞弊案,他原本一早就交给了承恩公,但为了磨练太子,他后来又把太子传过来,仔细交代了一番,让他想法子把所有罪过都推到刘骞这个阉党头上。 然而,太子直接找借口拒绝了。 他当时确实很生气,但过后想想,太子毕竟阅历少,心肠一时半会儿硬不下来也是有的,往后再慢慢磨就是了。 但上次在太和殿,那么绝佳的一个打压东厂的机会,太子却闭口不言,事先也不上点儿心找人去调查把证据坐实,结果让肖彻一番诡辩,把文武百官说得面红耳赤。 除了这两次,还有之前的无数次也是这样。 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拔出东厂这颗眼中钉,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知道了还是从来不肯配合。 崇明帝越想越心寒。 他让他坐上那个位置,是来为他分忧的,不是来添堵的! 沉着脸,崇明帝摆手,“把人宣进来。” 不多会儿,李承鸣就进了大殿,便见崇明帝低着头,手上握着朱笔,明显在批阅奏章。 “儿臣参见父皇。”李承鸣拱手行礼。 崇明帝装没听见,继续看折子,半晌没反应。 李承鸣又行了一遍礼,“儿臣参见父皇。” 崇明帝这才黑沉着老脸看他,“来找朕何事?” 李承鸣多少看出来他父皇心情不悦,便也不说废话了,直言道:“儿臣想自请带领三千营南下剿匪。” “什么?”崇明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自请去剿匪?” 李承鸣颔首,“是。” 崇明帝老眼微闪,跟着内心一阵狂喜。 哎,好好好,这才是他的儿子,看来之前是错怪了。 三千营本来就是肖彻的势力,现在归到高哲手里,那些人难免有些不服气,倘若这种时候太子能带着他们南下剿匪一展雄风,凭实力收服他们,那些精兵,往后只会更忠诚。 崇明帝高兴得嘴角都快压不住了,但还是尽量地保持着一脸严肃,“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去剿匪?” 李承鸣道:“儿臣从未上阵杀过敌,想磨练磨练。” 三千营是护卫京城的禁军之一,既然已经不属于肖彻,那他也想彻底收入囊中,将来总会有大用。 “好好好。”崇明帝掩饰不住地赞许,又吩咐刘演,“把朕的宝剑取来,赐给太子。” 崇明帝有一把宝剑,他自己取名“太极剑”。 其实跟兵器库里面的那些绝世宝剑比起来,太极剑很一般,但崇明帝一直收藏着它,只因他当年就是凭着这把剑一路杀到皇城的。 这把剑,一路见证了他从受尽欺凌的藩王变成紫禁城里说一不二的帝王。 刘演不多会儿就把太极剑取了来,用托盘装着,呈到李承鸣跟前。 李承鸣扫了一眼。 因着保存良好,所以剑鞘看上去还很新,是青铜的,上面錾金刻着花纹。 手柄上系着朱红色的剑穗。 儿子脑子开窍了,崇明帝心中高兴,哈哈大笑几声,跟他说:“那是你永宁皇姑母亲手做的剑穗,朕后来一直没换过。” 李承鸣从托盘中取过太极剑握在手里,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这把剑虽然没有直接刺进先帝的骨肉里,但也等同于沾了先帝的血,他父皇竟然还引以为傲。 呵呵! 崇明帝并未发现儿子眼底的异样,起身走到他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表现,别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李承鸣闻言,握着太极剑的手指紧了紧。 …… 肖府沉香水榭的烤肉宴还在继续。 因着邹缨怀了身孕不能多吃烤肉,姜妙吩咐人另外给她做了几道小菜,还炖了老鸭汤。 但邹缨还是望着烤炉上滋滋作响的肉直流口水。 姜旭吃了两块,见她馋得不行,又心疼又好笑,“罢了罢了,我也不吃了,陪你吃这个。” 说着,用筷子夹起一个虾仁喂到她嘴边。 邹缨四下扫了眼,见其他人在说话,没空注意他们小两口,这才红着脸吃进嘴里。 姜旭问她,“好不好吃?” 邹缨点头,说好吃,但眼神儿还是一个劲往烤炉上瞟,那刷上油滋滋作响的烤肉,让她馋得快哭了,但又不能吃,便只得撇撇嘴,“妙娘太坏了,明知我不能吃还吃烤肉,弄个暖锅也行呀!” 姜旭又给她喂了块南瓜,哈哈笑了两声,“你要是想吃暖锅,明儿就让家里准备,大雪天吃暖锅,最合适了。” 邹缨总算是心理平衡了。 难得吃次烤肉,肖彻还把他珍藏的桃花酿都给搬出来了,姜妙觉得不喝两口对不住这么多野味,便就着烤肉喝了两杯。 肖彻只挑唇看着,并未进行劝阻。 姜妙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这么喝肯定是要醉的,但这儿是自己家,无需顾虑太多。 姜秀兰得见她那醉得小脸通红的模样,暗暗失笑,想着厂公明儿一早还得去东厂,邹衡要去翰林院,儿媳妇也不能熬夜,便招呼着众人散了。 余下的烤肉,让下人们匀了去。 姜妙吃了个尽兴,也喝了个尽兴,起身时基本上已经六亲不认,迷迷糊糊中得见肖彻在她跟前蹲下身,她便顺势趴在他背上。 肖彻背上媳妇儿,直接出了亭子。 被遗忘在长案后坐着的小宝:“……” 出生那天他明明给自己做了见证人,是亲生的!但现在被亲爹亲娘撂在屁股后头的样子,像极了捡来的! 元竺元奎几人还在那烤肉,青杏青莲坐在一旁等吃,见小家伙黑着脸嘟着嘴的奶萌奶萌样,一个个捧腹大笑。 青杏问:“小公子困不困啦?奴婢送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小宝哼哼两声,就不回去,急死他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3、黄雀在后(2更) 肖彻直接把姜妙背到修慎院,入了他的房间,然后放到宽阔的雕花拔步床上。 刚要转身去给她倒杯水,就感觉到袖子被人紧紧揪住。 肖彻回头,只见躺在榻上的人魅艳的小脸上晕出浅浅红晕,唇瓣娇粉,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表哥他,会不会有事?” 都醉成这样了还知道关心人。 “不会。”肖彻俯下身,将她轻轻挪正,再一次想去倒水。 却不料,姜妙忽然伸出双手,顺势圈住他的脖子,娇憨地笑了笑,“我就知道……唔……厂公最厉害了。” “叫我什么?”肖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惩罚式地往上抬了抬。 姜妙刚要说话,外头就传来冯公公的声音,“厂公,老爷子让您过去一趟。” 肖彻应了声,不得不把姜妙纤瘦的双臂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又给她盖上被子,温声道:“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冯公公打着灯笼。 肖彻跟着他,出了修慎院直接朝着德荣堂而去。 老爷子还没休息,坐在太师椅上,屋子里有一股笺纸被烧焦的味道。 肖彻猜出,老爷子应该刚看了密信。 摆手让冯公公出去,老爷子看向肖彻,“坐。” 肖彻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下,“不知义父让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老爷子说:“我刚收到宫中密报,太子自请带领三千营南下剿匪。” 肖彻闻言,眉梢微动。 “姜旭这步棋,你下的不错。”老爷子心情愉悦,眉目都舒展开来。 肖彻淡笑,“义父过奖。” 没错,姜旭是肖彻特地安插在三千营的一步棋,而并非什么眼线。 因为三千营以前是肖彻的人,崇明帝接手以后,防范必定很高,姜旭从身份上就明晃晃写着他是肖彻的人,所以即便进了三千营,也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肖彻让他进去,只是为了让崇明帝起杀心,继而引出太子。 三千营是太子的小舅子高哲在管,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太子第一时间就会得知。 而太子一直以来都想拉拢东厂,所以,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姜旭出事。 这次的镇江水匪,是老爷子一手安排。 让姜旭被高哲点中,老爷子在其间花了一番心思。 果然,崇明帝马上就起杀心了,要高哲趁着剿匪,让姜旭“英勇就义”。 然而这件事是瞒不住太子的,太子为了保住姜旭,一定会做点儿什么。 只要他生出想保姜旭的念头,那么就意味着父子离心不远了。 肖彻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身为东厂督主,处在风口浪尖上,时时刻刻都有崇明帝的眼线盯着,直接造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就只能智取。 而这智取的第一步,便是离间崇明帝和太子。 太子本性纯善,他看不上崇明帝的很多作风,更是对崇明帝当年出卖先帝弑父杀君霸占庶母一事耿耿于怀。 他要想顺顺当当坐上皇位,只有两条路能走。 一,听从崇明帝的所有安排,继续助纣为虐。 二,被逼到忍无可忍时,起兵造反。 显然,太子做不到第一条,否则,当初诬陷刘尚书那事儿,他就亲自下手了。 如此一来,第二条的可能性更高。 太子背后是靖国公府,守在凤凰关的靖国公手握三十万兵权,只要计划周详,要想起兵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太子做了捕蝉的螳螂,肖彻便做个坐收渔利的黄雀,他交出三千营,还有个五军营,五军营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大约十五万人,足够了。 老爷子端起茶盏,悠悠喝了一口,“为先帝报仇雪恨的日子,不远了。” 肖彻颔首,他终于能把母亲从那牢笼一般的咸福宫里救出来了。 “回去吧,夜深了。”老爷子说完该说的,也有些乏了,忍不住打个哈欠。 肖彻站起身,告退出了德荣堂。 他没有直接回修慎院,而是去了沉香水榭,先前急着把姜妙背回去,好像都忘了儿子。 肖彻脚步匆匆,到达水榭时,元奎他们还在那儿烤肉,青杏青莲一左一右把小宝围在中间坐着。 小家伙早就吃饱了,眼皮一耷拉一耷拉的,明显在犯困,但就是倔强地坐在那儿不肯走。 肖彻见状,抬步走进去。 元奎青杏几人忙起身行礼,“厂公……” 肖彻摆手,“继续吃你们的。” 说着俯下身,望着就快原地睡过去的小家伙,问他,“还不想回去?” 小家伙突然听得爹爹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随即又哼哼着转过身去背对着肖彻,表示自己生气了。 肖彻却不管他在气什么,直接抱起来就往水榭外走。 小宝挣扎两下,泄了气。 肖彻把他抱回妙言轩。 四下瞅了一圈没见着姜妙,小家伙又嘟着嘴,“娘亲呢?” “你很快就三周岁,该学会自己一个人睡了。”肖彻说着,把他放到小榻上,又亲自去打了温水来给他洗脸洗脚,最后把他抱去里间床榻。 这时,青杏青莲也吃完烤肉回来了,俩人净了手就来到里间。 没见着姜妙,不用问都知是去了修慎院,俩丫鬟心照不宣。 青杏上前道,“姑爷放心,我们会好好守着小公子的。” 肖彻点头,又看向儿子,嘱咐他好好睡觉,之后便离开妙言轩,回了修慎院。 姜妙没有睡熟,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在被子里窝了半天身上都还是僵冷的。 肖彻不同,他常年习武,哪怕是冬天,身上也跟个大暖炉似的,因此他刚一掀开锦被躺下去,寻到热源的姜妙便一点一点挪过来,跟着直往他怀里拱。 …… 隔天姜妙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肖彻怀里。 她记得昨天晚上在水榭自己喝了两杯酒,后来应该是醉了,被他弄到修慎院来。 肖彻还没醒,修长的瑞凤眸微微阖着。 他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两道俊眉墨染一般浓密,睡着的样子敛去了白日里的凌厉锋芒,温和而又迷人。 姜妙没打扰他,只翻个身趴在床榻上,撑下巴看着。 欣赏美男子睡觉,果然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一件事。 肖彻醒来时,就见姜妙撑下巴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醒这么早,不难受了?” 姜妙摇摇头,问他,“昨天晚上有没有把小宝送回去?” “送了。”肖彻坐直身子,“估摸着这会儿还在睡觉。” “那就好。”姜妙放了心,翻个身准备起床。 肖彻摁住她肩头,“天冷,多睡会儿。” “我得回去陪小家伙。”姜妙说:“他起床气可大了,一醒来见不着我,还不定怎么折腾那俩小丫头呢!” 肖彻只得松开她。 姜妙整理了一下衣裳和仪容,没洗漱,直接回了妙言轩正屋,去往里间,小宝果然还没醒,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上去闭上眼睛,又睡了个回笼觉。 …… 太子自请率领三千营南下剿匪一事,果然在朝中呼声很高,上朝时大臣们纷纷赞誉殿下英明神武。 崇明帝感觉腰板都能挺得比往日直了,开怀大笑之后,叮嘱太子,“朕听闻那帮水匪阴险狡诈,太子此去,务必要想个周全的法子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好还镇江周边百姓和漕运上的官船一片安宁。” 太子面色淡淡,拱手,“儿臣遵旨。” …… 高哲清点了一千人,由太子率领。 出发这日,姜妙陪着邹缨去城门口相送。 虽然姜旭一再地保证自己会平安归来,但邹缨一看他身披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准备出发的模样,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缨缨,回去吧!”姜旭隔着大老远冲她挥手,笑道:“别哭啊,好丑的!” 邹缨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再抬头时,人已经随着大部队走远了。 姜妙能理解邹缨此刻的心情,拉过她的手,“我问过厂公了,他说表哥一定没事儿的,你别太伤神,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4、还我儿子(3更) 太子自请南下剿匪立功,崇明帝一高兴,就去了魏皇后的凤栖宫。 魏皇后正坐在起居间里,先前才呼啦啦来了一群妃嫔给她请安,刚走,就听得外头传来刘公公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上竟然会过来。 魏皇后刚开始有些意外,但一想到太子自请南下剿匪的事儿,便明白了,忙起身走到殿门口相迎,“臣妾恭迎皇上。” 崇明帝不好渔色,自他登基到现在,虽然秀女选了一波又一波,但实际上,真正被宠幸过的没多少,后来更是一心专注在朝事跟寻找地宫宝库钥匙上,众嫔妃只见他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咸福宫跑,实际上,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碰过孙贵妃,那位也不让他碰,他往那儿晃悠,纯属是去打探钥匙消息的。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但是没关系,承恩公已经带着锦麟卫在查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有答案。 一旦找到那孽种,就能找到钥匙。 到时得了推背图,他就能提前得知南齐未来的运数与走向。 只要他是寿终正寝,而不是被篡位,那就一切好说,但若是他将来会被篡位,那就休怪他提前逆天改命了。 晃回思绪,崇明帝牵过魏皇后的手,问她,“梓童可曾用过膳了?” “还不曾。”魏皇后摇头。 俩人走到起居间的八宝琉璃榻上坐下。 崇明帝道:“那朕一会儿陪你用。” 魏皇后笑着,“皇上怎会得空过来?” 崇明帝不好说自己刚在孙贵妃那儿吃了闭门羹过来,轻咳一声,道:“太子剿匪去了,朕想着你会挂念他,就过来看看。” 魏皇后当然挂念,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虽然自小优秀,但从未上过战场,更别说剿匪,这一去,虽然带了高哲和几个幕僚,以及三千营的一千精兵,但听说镇江水匪个个彪悍,谁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但她又不能在崇明帝跟前说这些,没得让皇上觉得她舍不得让太子吃苦,目光短浅小家子气,便道:“鸣儿此前一直跟臣妾说想出去磨砺磨砺,然而凤凰关有靖国公,南屏关有安国侯,南北两处国门都被守得死死的,边关没什么太大的战乱,便一直不得机会,此次南下剿匪,他自请出战是对的,也该让三千营那些精兵好好看看他的实力,否则将来如何服他?” “哈哈哈,说的好!” 崇明帝心情不错,午膳摆上来时,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 越接近年关,天气越寒冷,姜妙成天窝在屋子里懒得动弹。 但她知道,这段日子是姑妈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便想着去庄子上走一趟,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留了小宝在家,姜妙带上青莲,坐上马车朝着庄子方向而去,然而马车刚出麒麟街,就被人给拦了。 马车突然停下,姜妙正准备问问怎么回事儿,就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悲愤交加的嘶吼声,“姜妙!你还我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5、吃不了兜着走(1更) 青莲一听就皱眉,“怎么是她?” 姜妙动手打开帘子,就见武安伯夫人赤红着一双眼站在外头。 她穿一件松花色滚边夹袄,以前应该是量身定做的,但这段日子因着秦显的事,整个人瘦削下去一大圈儿,眼下瞧着衣服有些宽松,那张脸更是憔悴得不成样子。 见着姜妙,她猛地一下扑过来,却被赶车的小安子跳下车辕及时制止住。 “伯夫人,这儿可是大街上,您这是想做什么?”小安子冷冷盯了她一眼。 武安伯夫人望向姜妙的眼神,活像要吃人,“我儿子不见了,你还我儿子,姜妙,你还我儿子!” 这一处动静,很快引来百姓们的围观。 面对那么多人的目光,姜妙并未胆怯,眼神淡淡,“你儿子不见了,关我什么事?” 迄今为止,姜妙还未收到任何关于秦显的死讯,可见武安伯府只是没找到人而已。 “怎么不关你事?”武安伯夫人尖叫一声,“要不是你那天在茶楼来那么一出,我显哥儿就不会大受刺激,以至于……后来又被你们抓走,姜妙,你还我儿子!” 其实他们家所有人都知道,秦显是离家出走,走之前还给秦宣做了块牌位,疯疯癫癫的。 但现在找不到人,武安伯夫人心中不忿,便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儿子是被姜妙给抓了。 姜妙唇角微翘,挑眉看着她,“茶楼哪一出?您是指亲姐弟那一出吗?” 武安伯夫人面上一僵。 她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亲姐弟”这三个字。 果然,围观百姓开始指指点点。 “儿子和庶女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儿,竟然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真恶心。” “就是,要是我,都恨不能多扯几尺遮羞布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了,还找儿子,不定哪天又钻出个不知哪位姨娘流落在外的女儿来,哎哟我的天,想想都满身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还真没准儿,伯府这出大戏还没完呢,听说那些年被她害了的姨娘就有好几位。” …… 听着周遭越来越不堪的言论,武安伯夫人怒吼道:“胡扯,你们知道什么!” 有百姓不屑地撇撇嘴,“还能知道什么,你们家嫡子和庶女之间不得不说的那点事儿呗!” 武安伯夫人气得白眼一翻。 姜妙趁机给小安子递眼色。 小安子快速坐上车辕,鞭子一挥很快驾着马车离开这一处。 百姓们看完笑话,也各自散开了。 没人看见,不远处小马车里坐着的人唇角弯了弯,眼底一抹冷光划过。 武安伯夫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就近的巷子走去。 她要去找儿子。 这些天,她徒步出来,把能找的地儿都找了,然而就是不见显哥儿。 但她总觉得,显哥儿就在京城,就在哪个她没找到的地方。 天气冷,青石巷里空无一人,两旁房檐上的雪化了,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武安伯夫人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见是个身着绣梅花袄裙的小妇人,有些眼熟。 武安伯夫人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是承恩公世子夫人田氏。 “伯夫人。”田氏见着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武安伯夫人这会儿没心情跟任何人客套,她满心满眼都是儿子,那是她唯一的命根。 田氏见她不搭理自己,脸色微微僵了僵,又重新笑道:“听说您在找儿子?” 闻言,武安伯夫人一下子精神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田氏,“世子夫人是不是见过他?” “好像见过。” “他在哪儿?”武安伯夫人一激动,抓住田氏的手。 田氏嫌恶地皱皱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应该是跟肖府有关,更多的,您要问我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毕竟那边儿的人背靠着东厂,小姜氏又是那样死的,他们怎可能轻易放过……反正,我劝您也甭找了,还是回家操心操心闺女的亲事吧!” 田氏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武安伯夫人一个人呆呆傻傻地杵在那儿。 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显哥儿落入姜妙手里了,再也回不来了,甚至于很可能已经…… …… 田氏回到马车上,采薇道:“那个伯夫人瞧着已经不清醒了,少夫人跑过去跟她说话,她能听得进去吗?” 田氏冷笑,别的可能听不懂,但关于秦显那部分,她只会印象更深。 姜妙那贱人,不是喜欢仗着肖督主的势作威作福么?先前在大街上她咄咄逼人,那么多人都瞧见了,过后武安伯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姜妙害的! 望向采薇,田氏问:“我前两天让你收买武安伯夫人身边的丫鬟,你收买了没?” “早就收买了。”采薇点头,“少夫人有何吩咐只管说,她一定会照办的。” “呵呵!”田氏冷笑。 这次,定让那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一把放下帘子,田氏吩咐车夫走人。 …… 姜妙到庄子上时,姜秀兰也刚从外面回来。 “姑妈,最近是不是忙坏了?” 一进屋,姜妙就笑得满脸殷勤,走过去给她捏肩捶背。 姜秀兰享受地闭上眼,问她,“怎么想起上我这儿来了?” 姜妙说:“想姑妈了呗!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别别别!”姜秀兰忙道:“我可不敢累着你,要让厂公晓得了,有我好果子吃的。” “您是长辈,我来帮忙,他还敢有怨言?”姜妙撇撇嘴,“您忙得连轴转,我哪好意思继续闲着呀,今儿就是跟您学掌家来了。” 姜秀兰回头,见她不像是说笑的样子,愣了愣,“真要学?” “嗯。”姜妙郑重点头。 “那行,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翻几本简单的账册。” 姜妙便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下。 不多会儿,姜秀兰便捧着几本线装书样式的账册进来。 姜妙接过,她以前没碰过账册之类的东西,扫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的,但如果现在不学,总不能指望姑妈帮她管一辈子的家吧? 耐着性子,姜妙在西院跟姜秀兰学了半天,又用了中饭,下晌才回城。 然而一入城,就听到有人在传,武安伯夫人上吊了。 姜妙脸色沉了沉,让小安子下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安子去了一旁的茶楼里打听,不多会儿便匆匆跑回来,说武安伯夫人当时在大街上跟她闹,闹完回去没多久,就吊死在了房里,死前还留下遗书,说什么姜妙害死她的显哥儿,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她就是死后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姜妙。 大众向来都会偏向弱者同情弱者,何况武安伯夫人宁愿一死也要留下那封遗书。 所以现在,外头的百姓们又开始了对姜妙的声讨和谩骂,说她冷血无情咄咄逼人,秦家都已经因着丽娘姐弟的事儿声名狼藉一片惨淡了,她还不肯放过秦世子,愣是把人亲娘给逼得上吊自尽。 青莲听罢,顿时破口大骂,“这些百姓脑子是被驴给踢了吗?”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完全不分的?光是瞧着谁可怜就往谁那边儿倒? 姜妙沉思了会儿,她总觉得,武安伯夫人不会那么轻易想不开,那是个性子强势的人,要真想为了儿子报仇,她应该跑到肖府大门前来死,而不是死在家里,然后留下一封没什么用的诅咒遗书。 回到肖府,姜妙把元竺喊进来,问他,“秦显那边情况如何?” 元竺道:“得了夫人的指点,秦世子是真能折腾,丽娘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这眼瞅着,精神也快崩溃了。” 姜妙点点头,“丽娘如何,咱们暂且可以不用管,但秦显目前还不能出事儿,盯紧他。” “是。” 元竺退下后,姜妙又让元奎进来,“你去帮我打探打探,武安伯夫人今天白天都做了些什么,尤其是她回府之后,可有什么异常。” 顿了下,又说:“柔娘以前那个丫鬟彩芹还在武安伯府,你可以私底下去找她,但别让人看见了。” “是。”元奎也领了命退出去。 青杏先前一直留在妙言轩看着小宝,肖府下人们消息灵通,武安伯夫人上吊的事儿,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得知的,但无奈姜妙在庄子上,她又得看着小宝走不了,便只得焦急地等着姜妙回来。 眼下听得这些话,青杏和青莲对视一眼,问:“姑娘怀疑,有人故意利用武安伯夫人的死来针对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6、五体投地(2更) 姜妙点头,她确实有这方面的猜测,武安伯夫人的死,有人从中动了手脚,想借此来针对她。 不过,手段还是低劣了一些。 她之前自爆丑闻的时候,不知被百姓骂了多少,多难听的话都听过,后来宣哥儿死,她让人踹了秦显的事儿,也是被人诟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到现在,百姓们不过是因着一时的同情武安伯夫人而把矛头指向她而已。 这在姜妙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早就被骂习惯了的她,刀枪不入。 但,无所谓不代表原谅,谁动的手脚,还是得好好查一查。 …… 元奎去了大半天,回来禀告姜妙,“奴才去见了彩芹姑娘,她说府上出事以后,她就被降了等,现在只是做洒扫的粗使丫鬟,并不清楚夫人院里的事儿。” “一点发现也没有?”姜妙问。 “倒也不是。”元奎如实道:“听说最近伯夫人院里的香料用完了,是大丫鬟雪儿亲自出去采买的,伯夫人常用衙香,调香时有两味必须的鸡舌香和零陵香,最近因着年关太抢手,断货了,她一连出去了两三日,都是出去等货。” “调香?”姜妙眼眸微闪,又问元奎,“伯夫人的死,伯府那边是什么态度,默认自戕还是报了官让官府介入调查?” “并没有。”元奎说:“奴才去的时候,他们家在准备丧事,也没有衙门的人出入,看来是默认了自戕。” 如此看来,那香料肯定有问题。 姜妙又吩咐他,“继续盯着那个叫‘雪儿’的丫鬟,她若真有问题,私底下肯定会跟人交接,到时顺藤摸瓜,把背后之人揪出来。” 元奎领命,退了下去。 青杏唏嘘道:“虽然伯夫人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就这么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害死,下手之人何其心毒!” “就是。”青莲也说,“而且现在外头都在说,是姑娘害死的秦世子和伯夫人,白天伯夫人又在大街上拦着我们的马车闹,弄得好像是我们把她如何了一般,分明是她自己要……” “算了。”姜妙打断她,“百姓们传八卦流言,无非就是人云亦云,从来不追求真相,越新鲜刺激他们越来劲,这要真跟他们计较,你只能把自个儿气出病来。” 青莲张了张嘴,终究没再继续往下说。 …… 承恩公府,梅香院。 田氏刚回来没多会儿,武安伯府就传出了伯夫人的死讯,还有那封带着诅咒的遗书,她半点不觉得意外,面上快速划过一抹阴冷的笑。 采薇道:“没想到那边动作这么迅速,现在遗书的事儿已经闹大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姜氏害死了秦世子又逼死伯夫人,她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田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很早之前得知姜妙的存在以后,她就对她恨之入骨,那次傅二大婚,亲眼得见了姜妙那张魅艳倾绝的脸,她更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把它挠花。 然而姜妙背后是肖督主,自己跟她明着来,讨不得好,所以她一直在等机会。 正好,前些日子秦世子失踪了,秦家上下都在找,她就利用这个突破口,让人去买通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雪儿。 雪儿懂调香,只要随便在配料上动动手脚,就容易让武安伯夫人的精神越来越恍惚。 到时再寻个机会致使武安伯夫人与姜妙起冲突,让所有人都瞧见,过后伯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全是姜妙的罪过。 现在,这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实现了。 只要再来最后一击,姜妙就别想再翻身! 想到这儿,田氏眼底阴冷更甚,吩咐采薇,“过些日子是我的生辰宴,给肖府去张帖子,再给武安伯府去一张,请上那位秦姑娘。” 采薇道:“肖府还好说,但武安伯府……秦姑娘刚死了娘,乃是戴孝之身,她来少夫人的生辰宴,只怕会冲撞了。” “那就想法子别让她入府。”田氏冷哼,“到时托住她,让她‘偶遇’姜妙这个杀母仇人,那场景,一定很精彩。” 田氏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憧憬了起来。 采薇听罢,眼神儿一亮。 “先有一个秦世子,再是伯夫人,倘若再来个秦姑娘,秦家的人因着那位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到时就算厂公想保她,只怕也有心无力了。” 田氏挑挑眉,可不正是么? 世子多喜欢那张脸啊!她偏要让那小贱人从今往后走到哪都恨不得把脸捂起来。 最好,这事儿能惊动皇上,一旦皇上亲自问罪,肖督主便是再能耐,他也不一定能保住那小贱人。 …… 姜妙让元奎盯着雪儿,果然没两天就发现了新状况。 这丫头趁着伯府在办丧,偷偷溜出去会情郎,让元奎抓了个现行,直接把人拎到肖府来。 妙言轩。 青杏搬了张靠背椅出来,垫上软垫,就置在廊下。 姜妙往上一坐,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跪在庭院里的二人。 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灰褐色袍子,模样周正,瞧上去体魄强健,应该有两下子。 女子便是武安伯夫人生前的大丫鬟雪儿,此刻跪在那儿低着头,早已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元奎走上前来,低声跟姜妙说,“先前来的路上,奴才简单盘问过,但他们俩谁都不肯多说半个字。” 姜妙点点头,眼神似笑非笑地望过去,“你们俩谁是承恩公府的人?” 俩人一听,男的脸色僵了僵,但仍旧不肯吱声。 青杏有些不解,便小声问姜妙,“姑娘,怎么跟承恩公府扯上关系了?” 姜妙但笑不语。 这是她从肖彻那儿学来的一套审问方法。 当不确定犯人是否做过某件事时,就直接问出自己的猜测,再去观察犯人的细微表情。 这种办法,只要对方不是死士亦或者心性异常坚韧之人,基本上百试百灵。 但眼下这两个,明显不可能是死士。 所以,男子先前那一瞬间的僵硬反应,让姜妙捕捉到了。 翘了翘唇,她又问男子,“你的主子是谁,承恩公?傅经纬?还是世子夫人?” 姜妙一面说,一面观察男子在听到每个名字时的细微反应。 “田氏。行,我知道了。”姜妙摆摆手,“把人带出去吧!” 青杏青莲二人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这就审完了?这俩人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元奎则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姜妙。 通过细微表情从不肯开口的犯人身上找答案,这是厂公独有的审问方法,夫人竟然学会了! 姜妙望向目瞪口呆的几人,“怎么了?” “没,没什么。”元奎马上回过神,要把那二人带出去。 雪儿忽然开口求饶,“夫人,还请夫人饶我们一命吧,我说,我什么都说。” 她原本以为自己被带到肖府,不是严刑拷打就是各种各种逼供,却不想,姜妙竟然只轻飘飘问了两句就自己猜出了答案,这更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 男子见雪儿突然招了,不免心疼,皱着眉道:“这一切都怨我,跟雪儿无关,夫人要杀要剐,只管冲我来就是了。” 还挺重情义?有种! 但姜妙对他们的故事实在不感兴趣,她要找的,是田氏。 “无非就是你们俩私底下幽会让田氏抓了把柄,逼着你们帮她利用调香在武安伯夫人房里动手脚致使她精神恍惚罢了,这有什么好推来推去的,以为我很想知道?” 那二人齐齐一僵,对姜妙的恐惧更甚。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全暴露出来了?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姜妙再一次吩咐元奎,“带出去。” 那俩人战战兢兢地被带走之后,青杏和青莲简直对姜妙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娘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们俩分明什么都没说,您竟然就已经把全部过程都给推出来了,也太厉害了吧?” 姜妙顺手拿起小榻上的线装书,冲二人扬了扬,“这个看多了。” “啊!”青杏说:“是破案的书。” 姜妙点头,这书上的内容是大理寺一位负责整理卷宗的官员利用空余时间根据真实案件改编出来的,市面上基本见不着,姜妙还是通过肖彻的关系才拿到的。 上面记录的那些案子,都是比较曲折离奇的,破案过程更是精彩绝伦。 姜妙不知多久前就开始看了,时间一长,自然就跟着学到了皮毛。 哎,果然还是破案的书精彩,话本子写的太无趣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7、可爱(3更) 田氏生辰宴的帖子很快被送出来。 一份前往武安伯府,一份前往肖府。 武安伯府,丁香小筑。 伯夫人已经下葬,现在的伯府,七零八落比一盘散沙还不如。 兄长失踪,生母离世,亲爹又不管事儿。 秦曼一想到自己下半辈子无望,便满心的绝望,这几日都没睡好,脸色苍白而憔悴,这会儿正伏在小榻上黯然伤神。 这时,帘子被挑起,是贴身丫鬟春梅进来了,面上喜滋滋的。 “姑娘,看这是什么?” 春梅一面说,一面神神秘秘地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秦曼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张烫金描花的帖子,很精致,一看便是世家大族的。 她微愣,“你哪来的?” “嘻嘻。”春梅笑道:“是承恩公府差人来送的。” 秦曼接过去一看,就见上面写着是世子夫人田氏的生辰宴快到了,特地邀请她去赴宴。 “承恩公府的宴会,怎会邀请到我?”秦曼不解地皱着眉头。 “哎呀管他呢!”春梅道:“最重要的是,姑娘一旦去了,亲事可就有盼头了,伯爷说过,姑娘年龄不小了,总不能真让您守孝三年,干脆趁着热孝给您寻个良婿嫁了,但我觉着,伯府虽然接二连三出事,但到底还是勋爵之家,家世普通的男儿,哪能配得上姑娘?所以,这次去承恩公府赴宴是个机会,姑娘到时可得好好把握。” 秦曼听着,只觉得一阵阵地心热。 春梅说的没错,她已经及笄了,倘若守孝三年,就得拖成老姑娘,到那时亲事只会难上加难,可供选择的人家也少。 而且,她不愿嫁去穷苦人家,她原本该成为侧妃的,但因为姜柔那个小作精,一切都毁了,现在即便做不了侧妃,也该是世家主母。 那就不如趁现在,趁她还年轻貌美,早早为自己做好准备。 横竖亲爹那儿是指望不上了,如今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想到这儿,秦曼又觉得看到了希望,不由得伸手一遍一遍地抚在那精致的描花帖子上。 …… 肖府,收到帖子时,姜妙正坐在书案后,教小宝写字。 青杏说:“是承恩公府来的,五天后世子夫人的生辰宴。” 姜妙闻言,眉梢微挑,随即想到什么,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秦曼有没有收到承恩公府的帖子。” 青杏把帖子搁在案上,退了出去,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后又回来,跟姜妙说:“姑娘料事如神,秦姑娘果然收到了帖子。” 姜妙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承恩公府这位,真是蠢得可爱。” “她主动请姑娘去,肯定没安好心,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青杏提醒道。 “是该做准备。”姜妙把元竺叫来,跟他说:“过几天承恩公府有宴会,我准备带着秦显去,你想法子把他带来肖府,小心点儿,别让旁人看到了。” “奴才明白。”元竺当即下去安排。 青莲道:“世子夫人的生辰宴,来的多是女眷,夫人带他去,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姜妙弯了弯唇角,“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跟我去内宅。” …… 肖彻下衙时,特地绕去和丰楼,给姜妙带了她最爱的点心,回府后直接来到妙言轩。 姜妙一看他拎着食盒便猜到是什么了,但还是笑问,“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肖彻把食盒递给她,“打开看看。” 姜妙接过,缓缓打开盒盖,就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好几只猪……呃,点心。 点心还是姜妙爱吃的那种点心,但就是做成了小猪形状,两只粉色的耳朵,鼻子也是粉色的,中间点了两个黑色的眼睛。 姜妙:“……” 肖彻说:“我觉得很可爱,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了。” 姜妙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然能分辨出可爱的东西?” 她一直觉得他像个榆木疙瘩呆头鹅,尤其是以前惜字如金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一看就是不会有媳妇儿的那种万年打光棍儿类型。 在这种人眼里,看到的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有形容词。 但现在,他竟然跟她说,这个做成小猪的点心很可爱。 这反差…… 姜妙没忍住,笑出声,“我倒觉得,你现在比它还可爱。” 大概是头回听到有人用“可爱”形容男子,肖彻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憋得耳根隐隐泛着红。 姜妙挪到他旁边,伸出食指顶住他的鼻尖往上一翻,再把食盒里的小猪点心拿出来对比给他看,然后笑,“真该把你们俩现在的样子画下来,你是模子,它就是照着你做出来的。” 肖彻听笑,一把将她的手扣进自己温暖的掌心,划过她耳畔的声音低沉磁性而迷人,“那你是喜欢模子,还是喜欢它?” 姜妙说:“我喜欢做这个点心的人吧,感觉他好厉害。” 肖彻:“……” 小宝白天跟着姜妙学写字,后来被小安子带着去外边玩儿,刚回来就见桌上放着个又大又圆的盘子,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只……猪? “啊,小猪猪……”小宝好喜欢这种点心,嗷呜一声扑过去,手都没洗就踮着脚拿了一只在手里捏啊捏,很快捏到变形。 …… 田氏生辰宴这天,秦显如期被带到肖府。 这段日子他跟丽娘之间的事儿,随时有人汇报给姜妙,因此这会儿也懒得问他什么了,直截了当地说要带他去参加承恩公世子夫人的生辰宴。 秦显皱眉,“这种宴会来的都是女眷,我怎么去?” 姜妙微笑,把青杏青莲两个叫进来,“给他洗脸上妆。” 说着掂了掂手里特制的宽松袄裙。 秦显瞪大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8、待客之道(1更) 秦显的妆容,是在他全程黑着脸,青杏青莲两个全程憋着笑的状态下完成的。 好不容易从万恶的铜镜前站起身,回头就见姜妙扬了扬手里的袄裙,用眼神示意他去换。 秦显俊脸上又黑了几个度,表示拒绝。 姜妙说:“害死你娘的凶手就在承恩公府,你若不愿去,那我直接带丫鬟了。” 闻言,秦显一怔。 他娘死的时候,他听说了,但没赶回来,因为,无法面对。 他至今都没办法从那个噩梦里走出来——二十多年前,因着他娘的一时心狠手辣,造成了二十多年后的这段孽缘。 即便他每天管丽娘叫姐姐,但还是没办法麻痹大脑,反而越喊越清醒。 伦理的负罪感,世俗批判的眼光,都足以将他整个人摧毁。 然而撇开恩怨,死的毕竟是他娘,他再怎么不孝,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想到这儿,秦显放弃了挣扎,最终从姜妙手中接过袄裙,去了厢房里换。 不多会儿再进来,便只见得一个生得高高大大,头戴花钗,脸上脂粉略浓,神情僵硬的“丫鬟”。 得亏秦显这段日子暴瘦下去,那身袄裙才不至于被他穿成紧身的。 青杏青莲两个瞧着他,憋不住直想笑。 姜妙也忍不住嘴角微抽,便转头对二人道:“老规矩,你们俩留一个在家看孩子,另一个跟我去。” “我留在家吧!”青莲自告奋勇。 她自知性子冲动,说话容易得罪人,青杏性子稳妥,还是她去的好。 更何况,青杏在她前头先伺候的姑娘,原本应该更得姑娘器重,但姑娘经常留她在家照顾小宝而带自己出去,日子一久,是个人都会有想法的。 姜妙挑眉望向青杏。 青杏道:“我没问题的,姑娘说去就去。” 姜妙点头,“那就青莲留下。” …… 一刻钟后,姜妙带着秦显和青杏两个来到垂花门外。 秦显被化了女妆,小安子一时没认出来,只瞧着妙姐姐身旁的婢女脸生,又高又大,没得见过,不由得惊愣了一下。 姜妙却没跟他过多解释,挑帘上车后,那二人也跟了上来,一左一右坐在侧面。 姜妙看了秦显一眼,叮嘱他,“待会儿到了承恩公府,除了见到你妹妹时想法子让她认出你之外,其他不管谁跟你说话,你都可以不必理会,只当自己是哑巴,倘若你不慎出言让人认出是男子,那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秦显抿了抿唇,本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得垂下眼睫,“哦”一声。 天寒路滑,街上采买年货的人又多,小安子放慢了速度,磨磨蹭蹭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到承恩公府所在的福隆街。 今儿是田氏的生辰宴,府上也不算大办,毕竟正门都没开,请的全是世家夫人,世家贵女,都是女眷。 姜妙她们的马车在西角门外停下。 秦曼的马车早来了,但因为一直有人在那儿跟她说话,便拖到现在都还没进去。 这时,只听得不远处传来管事的笑声,“呀,原来是督主夫人到了!” 秦曼抬头望去,就见正停在西角门外的宝顶华盖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华紫刻丝蝶纹留仙裙的红妆女子,肩上披着斗篷。 不是旁人,正是姜妙。 秦曼有孝在身,来赴宴不敢穿得太艳,但又不能失了分寸,便特地选的素锦,然而现在,杀母仇人就在几丈开外,打扮得如此华魅潋滟。 瞧见这一幕,秦曼顿时气血翻涌。 先前拖住她跟她说话的那位夫人趁机道:“哎呀,听说伯夫人没了当天,曾经见过督主夫人,也不知有没有什么遗言留下,秦姑娘要不上去问问?” 秦曼指头攥得紧紧的。 眼瞅着姜妙就要顺着角门进去,她突然上前,大声唤道:“督主夫人!” 姜妙闻声回头,就见秦曼沉着脸朝自己走来,她微眯了眯眼,田氏果然是特地把她跟秦曼安排到一块儿的,这都还没进门,“矛盾”就要开始了。 敛去思绪,姜妙淡淡笑着,同她打招呼,“秦姑娘。” 趁着大门外人多,秦曼想把事情闹开,横竖还没进去,不算坏了世子夫人的宴。 “听闻,我娘出事儿之前曾见过你,不知,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秦曼的声音没有刻意收敛,很快就把离得近的世家夫人和贵女们吸引过来。 当时那么多百姓瞧着的,姜妙就算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便回道:“她来问我你兄长的下落。” “然后呢?”秦曼红着眼眶,“我娘死的时候,留下遗书说你杀了我大哥,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姜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秦姑娘,你兄长是怎么不见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既然是受了刺激离家出走,你们又何必非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要真想杀他,直接就杀了,绕来绕去地做什么?” 这话说的,何其嚣张霸道! 秦曼闻言,小脸一下子僵住。 是了,兄长是因着丽娘的事儿大受刺激才离家出走的,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可……丽娘的事儿之所以会曝光出来,都是因为姜妙从中作梗,当日在茶楼,她可看得真真儿的! 但现在,姜妙一提醒,世家夫人们好像都想起了那桩丑闻,一个个看向她的眼神含讥带讽,让她只恨不能往地缝里钻。 正巧这时,秦曼看到姜妙旁边的丫鬟低头扯了扯自己腰间,那腰间挂着个香囊,是她亲自绣的,给兄长秦显绣的。 秦曼脸色微变,再看那“丫鬟”,生得比寻常女子高大了些,虽然化着女妆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但那双眼睛,秦曼却认得,是秦显,他没死,他还活着! 但……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没等她多想,秦显又投过来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秦曼便越发笃定那“丫鬟”便是自己的兄长秦显。 那既然没死,她娘为何留下那样一封遗书? 秦曼蹙着眉,一头雾水。 …… 梅香院这边,田氏已经穿戴好在厅屋坐了,田幼微就坐在她旁边的绣墩上。 这时,采薇进来道:“少夫人,督主夫人到了。” 田氏问:“她们俩碰上没?” 采薇笑说:“碰上了,秦家那位果然是个没脑子的,在大门外就当众质问督主夫人,瞧那架势,应该很快就能掐起来。” 田氏呵呵笑着,“让她们掐,一会儿闹大,就找借口把秦曼打发回去。” 秦曼跟姜妙掐过架,之后要出了事儿,那就又是姜妙的罪过。 啧啧,把人一大家子害得分崩离析,姜妙这罪孽啊,是别想洗清了。 田幼微在一旁听着,微微蹙眉,“堂姐,你们在说谁?” 田氏瞅她一眼,“说了你也不知道。” 田幼微撇撇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哦对了,那位督主夫人,她真有那么不好啊?你干嘛算计她?” “小孩子家家的,少管大人的事儿!”田氏轻嗤。 …… 与此同时,大门外,原本故意找茬的秦曼一下子没了声儿,一来是突然得知兄长还活着,察觉到母亲的死不对劲了。 二来,她也考虑到了自己今儿来赴宴的目的,是为了能被世家夫人相中,将来好顺利把自己嫁出去。 没再继续扯着姜妙不放,秦曼给春梅递眼色,让她把请帖拿出来递给管事,然后好进去赴宴。 那管事瞧着她要入府,脸色狠狠一变,这……怎么跟少夫人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她讪讪笑着,望向秦曼,“我见秦姑娘脸色不大好,要不,着人送您回去休息?” 秦曼摇头:“我没事儿的,只是天气太冷了。” 那管事又道:“之前是听闻秦姑娘已经大好,我们这才贸然给您递了帖子,可如今一看,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天气又这么寒冷,秦姑娘理应多多休息,我这就去回禀少夫人,马上安排人护送您回去。” “呵呵!”一旁姜妙闻言,突然冷笑,“都说大喜之日来者皆是客,更何况秦姑娘还是你们家亲自去帖子请来的人,现在却百般阻挠不让进府,是少夫人临时取消了生辰宴,还是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的内幕啊?” 管事妈妈老脸一僵,“这……老奴只是瞧着秦姑娘今儿的脸色很不好,所以……” 姜妙挑唇,“那不正好,你们家府上多的是补气血的天材地宝,带进去好生招呼着,再不行,让你们家府医给她好好看看是哪儿有问题,往后好对症下药一并根治了,这不才是待客之道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9、改嫁?(2更) 姜妙一说,聚在一旁的世家夫人们也觉得这位管事妈妈阻拦秦曼入府的意图太过明显。 眼瞅着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自己,管事妈妈脸色更是僵硬难看,她不得不让开道请秦曼进去,却是给一旁的小厮递了个眼色。 那小厮飞快跑向梅香院。 客人们还没进来,想着应该都在外头看笑话,田氏心情大好,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喝。 这时,一个门房小厮匆匆跑到庭院里,大声道:“少夫人,秦姑娘和督主夫人他们进来了。” “什么!”田氏脸色一变,站起身来。 田幼微还在绣墩上坐着,见状扯了扯她的袖子,“堂姐,今儿不是你生辰么,你干嘛拦着自己的客人不让进,多不吉利呀!” 采薇蹙眉道:“六姑娘有所不知,那位秦姑娘,她有孝在身,少夫人的生辰宴是喜事儿,她若来了……” 田幼微挑眉,“那位秦姑娘,是不请自来的?” “倒也不是……”采薇说着,为难地看了田氏一眼。 田氏气得胸口起伏,骂道:“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田幼微大概明白了,合着田氏让人递了帖子到武安伯府,现在那位秦姑娘来了,她们又想着人家有孝在身,怕晦气,不让进。 “堂姐。”田幼微煞有介事地说:“你若不让她进来,那你才真是要给自己找晦气了。” 田氏一怔。 田幼微挑眉道:“我说认真的。” 田氏脸色更沉了几分,微姐儿这丫头据说是有佛缘,所以早几年就被送去了慧远大师身边,想来跟着大师学了几分本事,她自己又是个信鬼神的,眼下听得这话,不由得心里发怵。 但就这么把人放进来,便等同于她之前的计划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田氏不甘心,却也没法子,只得吩咐采薇,“让她们来。” 采薇便出去回了那门房小厮。 小厮再出去回管事妈妈。 …… 一刻钟后,所有人被带到田氏的梅香院。 这院子以前叫“荷香院”,后来府上大火,桑落院还在修葺,暂时住不得人,昭阳公主李敏薇挪去了燕归堂,田氏觉得晦气,所以改了名儿寓意着新的开始,为了应景,还特地栽种了几株梅花。 姜妙等人一跨入院门,就闻到一阵清幽的梅花香。 这时,田氏挑帘迎了出来,抬眼第一个就看到姜妙,心里便说不出的膈应,恨恨咬了咬牙。 跟在她身后的田幼微则是傻了,一脸惊讶地看着姜妙,“你……” 这位不就是那日在法源寺碰到的贵夫人吗?没想到第二次见面竟然是在承恩公府。 姜妙却是认得田幼微的,在这儿见到她并不意外,笑着跟田氏打招呼,“少夫人,生辰大喜。” 说着,让青杏上前来,把自己备的礼呈上。 采薇忙去接。 田氏只得陪着笑,“督主夫人客气。” 虽然是她亲自请来的人,可一看到这张脸,一想到世子为了她朝思暮念,心里到底还是不得劲啊! 秦曼也让自己的丫鬟春梅把贺礼呈上来。 田氏上前拉过她的手,便是一阵叹气,“你这丫头,怪可怜见的,亲事都还没着落,怎么就……” 说着,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秦曼心里本来就因为母亲的死亲事受阻而堵着,眼下被田氏大喇喇地说出来,她更觉得难受了,不由分说红了眼眶。 秦显却是眼神一冷,垂在身侧的两手握了握。 田氏又道:“听闻当时伯夫人还留了遗书,那上面都说什么了?” 闻言,世家夫人们面面相觑。 那封遗书上写了姜妙害死世子秦显,伯夫人以死立誓,化为厉鬼都不会放过姜妙。 多恶毒的诅咒啊,当时一出来就闹得沸沸扬扬的,田氏怎么可能没听说过,然而眼下却偏偏要当着姜妙的面问,摆明了是故意挑衅,故意给姜妙难堪。 这才刚开场,火药味就这么浓了吗? 众人齐齐一抖,看来今儿的生辰宴,注定不太平。 秦曼咬着唇,看了侧对着自己的姜妙一眼,目光如刀,心里却是忐忑,她今儿来,是为了在世家夫人们跟前露面给自己谋亲事的,不是来挑事的。 母亲的死,她有恨,但活着的人才重要,不是么? 就算知道跟姜妙有关,那又如何? 以秦家现在的实力,怎么斗得起? 可现在被田氏问起,她若是不“计较”一下,又显得自己不敬不孝。 秦曼没想到自己来赴个宴竟然会碰到这种场面,一时进退两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姜妙挑眉望着她,“秦姑娘,世子夫人都不怕在她生辰宴上说什么死人遗书的,你又何必忌讳,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听,你娘生前到底留下了什么话?” 田氏闻言,脸色僵了僵。 陪房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姑娘,摆宴要紧。” 田氏这才不得不转移话题,笑呵呵地请着诸位贵妇和贵女进去坐。 姜妙却被田幼微拉到了一旁,她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原来你就是督主夫人?” 姜妙挑眉,“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算出来?” 田幼微有些无语,她只是会看面相而已,哪有那么大能耐直接算出一个人的准确身份?又不是大罗神仙。 但姜妙的这个身份,着实令她震惊了一把。 姜妙是凤命,她不会看错的,可这位已经是肖督主的夫人,怎么能是凤命呢? 改嫁?还是…… 想着,田幼微便蹙起眉,又仔细盯着她看了看。 姜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你干嘛?” 田幼微道:“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多看两眼。” 姜妙才不信她,哼了哼,“你可别再看了,一会儿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是没钱给的。” 听出她在暗指那日法源寺初遇的事儿,田幼微忍不住笑出声,“今儿免费,不收钱。” 这看美人还让美人倒贴钱的? 青杏嘴角狠狠抽了抽,她不认识田幼微,那日陪着姜妙去法源寺的人是青莲。 田氏上次在红袖楼闹了一出丑事儿,自己要脸,所以生辰宴没请太多人,尤其是平时跟她面和心不和的那些,直接过滤掉,怕来了给自己添堵。 因此宴席就摆在梅香院的厅屋里。 秦曼的位置最不起眼,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去找姜妙带来的那个“丫鬟”。 最后找到跟青杏一块儿,站在梅香院外。 秦曼假装去如厕,给秦显递了个眼神。 秦显瞅着四下无人,便跟了上去。 走到假山处,秦曼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的人,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大哥。” “曼姐儿。”秦显望着她,脸色复杂。 听出真是秦显的声音,秦曼眼圈就红了,“大哥,你既然没事儿,怎么不回家,娘她已经……” “我知道。”秦显垂下眼睫,“娘是被人害死的,但跟督主夫人无关,那个人便是今儿的主角,世子夫人田氏,你要当心她。” “什么?”秦曼闻言,整个儿一懵。 秦显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不能出来太久,得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望着秦显走远,秦曼蹲下身,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些天因着她娘的死,家不像家,她满心的彷徨无措和迷茫,在看到大哥之后仿佛寻到了避风港。 她此时只想哭。 …… 宴会进行到一半,姜妙也溜了出来,跟人打听了燕归堂的位置,便一个人去了。 只是换了个位置而已,燕归堂外跟以前的桑落院一样,仍旧由廖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守着,一个比一个神情严肃。 得见姜妙,廖嬷嬷神情略有松动。 姜妙笑眯眯的,直接问:“我能进去吗?” 廖嬷嬷正想开口,姜妙又说:“是厂公让我来的。” 廖嬷嬷皱皱眉,但最终还是让她进去了。 姜妙终于明白傅二大婚那日,为什么自己说是厂公让来的,廖嬷嬷能让她进去。 这老东西,明显是知道厂公身份的。 而且,厂公以前常来看九公主,所以用他的名头就成了通行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0、物极必反(3更) 傅二和李敏薇至今没圆房,因此这院子只李敏薇一个人在住,如今天冷,她窝在屋里没出来。 姜妙进去时,就见李敏薇坐在一张长案前,案上放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刚折下来的梅花,她拿着花剪在那修。 姜妙听肖彻说过,李敏薇好像不识几个字,孙贵妃连字都不让她认。 所以她一旦不能说话,就连写都写不了。 姜妙一直觉得很奇怪,就算孙贵妃介怀李敏薇的身世,要磋磨她,也不至于狠到任由下人随意打骂,不给堂堂公主吃饱饭的地步吧? 李敏薇听到声音,抬眼就见进来的人是姜妙。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面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两个小梨涡衬得她小脸越发精致可爱。 姜妙笑着走到她旁边坐下,还没等开口说点儿什么,廖嬷嬷就大步走了进来,那张老脸一如既往地冰冷没表情。 姜妙眉心微蹙。 廖嬷嬷道:“贵妃娘娘吩咐了,任何人前来看望公主,老奴都得在旁边守着。” 姜妙瞧着李敏薇看到廖嬷嬷就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疼惜,实在看不下去,便出言讥讽道:“不让说话,也不让她见任何人,娘娘这么做,会不会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廖嬷嬷却不生气,只冷笑着看了姜妙一眼,“督主夫人,老奴希望这是您最后一次说这种话,否则,你会害死公主的。” 姜妙袖中拳头攥了攥,再回头时,便见李敏薇已经白了小脸,一脸惊恐与无助地看着她。 姜妙抿唇。 一股很强烈的直觉冲上头顶,李敏薇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孙贵妃的,很重要,而且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孙贵妃也会被牵连。 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地拘着李敏薇,不让任何人接近李敏薇。 可是,孙贵妃身上最大的秘密,不就是把肖彻这个亲生儿子藏在了东厂么? 难道说,李敏薇知道肖彻的身世? 可是她之前去静水庵看过李敏薇,从李敏薇的反应来看,她其实并不清楚肖彻的真实身份。 那么,到底是什么秘密如此重要? …… 不想因为自己而害了李敏薇,姜妙很快从燕归堂出来,却是一路上心事重重。 半道上见着青杏带着秦显过来。 姜妙问:“怎么了?” 青杏说:“秦姑娘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 姜妙想到什么,眉目严肃地看向秦显,“你妹妹很可能会有危险,不想她出事,你就自个儿想法子保护她。” 秦显自己都是个废人,他怎么保护,本想请姜妙帮忙,但一想到对方很可能会拿小姜氏的死来说事儿,便只得把话咽回去,寻机会出了承恩公府,朝着武安伯府而去。 青杏惊了一惊,“那毒妇,害死了伯夫人还不够,还想从秦姑娘身上下手?” 毒妇,指的田氏。 姜妙嗯一声,觉得田氏真的脑子有坑。 上次刘尚书被冤枉,若换了厂公以往的性子,早就想法子整治承恩公府了,但他因着李敏薇,所以不得不暂时让刘骞蒙冤,一直没下手。 田氏可倒好,几次三番蹬鼻子上脸地主动来挑衅,这是嫌承恩公府站得太高了? 心里装着事儿,姜妙便没在承恩公府多留,找借口先行告辞回了肖府。 肖彻下衙时,来了她这儿。 姜妙把白天自己去承恩公府赴宴顺道去看了李敏薇的事告诉他。 肖彻问:“敏薇最近如何?” “我也说不准。”姜妙摇头,“反正,她看到廖嬷嬷就整个儿脸色都变了,一副又惊恐又害怕的模样。” 说到这儿,姜妙蹙眉望向肖彻,“厂公,昭阳公主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所以贵妃娘娘才会让人监禁她。” 肖彻摇头,“我不知道。” 姜妙更觉得讶异了,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瞧出姜妙眼底的质疑,肖彻说:“我真不知道,母亲没跟我说过。” 不过他一直觉得,崇明帝要找的钥匙,可能就在敏薇身上,母亲不让她说话,是怕她走漏风声坏了大事。 “你以前去看她的时候,她是能说话的,什么都没告诉你?”姜妙又问。 “廖嬷嬷一直在旁边。”肖彻如实道:“廖嬷嬷是母亲的心腹,她会严格执行母亲的任何命令。” 这一点,姜妙看出来了。 打从第一次在静水庵得见,姜妙就瞧出那老嬷嬷不似寻常人,一张脸冷冰冰地像个活死人。 但越是这样,姜妙越觉得蹊跷。 破案书看多了,她本能地从这里头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孙贵妃竟然有秘密瞒着肖彻? 什么样的情况下,亲生母亲会有秘密瞒着儿子? 姜妙想得头疼。 迄今为止,她只知道肖彻是孙贵妃和先帝的儿子,更多的,好像没怎么了解过。 “厂公,你是不是从来没问过娘娘,她为何不让公主说话?”姜妙大胆问出心中疑惑。 肖彻说:“母亲介怀敏薇的身份,一直不喜欢她。” 事实上,他怀疑那把钥匙在李敏薇身上,但因着钥匙贵重,半点风声都不能走漏,所以他通常去见孙贵妃的时候都会默认心照不宣,从未主动提起,就怕隔墙有耳。 不对不对。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姜妙,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李敏薇成天被监禁,孙贵妃又待在深宫里,她就算想查,也无从查起。 而且,肖彻自己都没有怀疑,自己若是私底下去查,到时让他发现了,少不得又是一场矛盾。 想到这儿,姜妙泄了气,又问他,“那你们准备何时起事?” “已经在安排让皇上发现我的身份了。”肖彻说:“过不了多久。” “啊?”姜妙彻底蒙了,“为何要暴露身份?” 肖彻把她抱入怀里,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姜妙不想再当个一无所知的内宅小妇人了,她迫切地需要知道他们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没准,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呢? 肖彻说:“长话短说就是,让皇上知晓我的身世,他一定会让太子杀了我,太子跟皇上不是一路人,皇上总逼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时间一长,太子心里的怨气便会越来越重。物极必反,听说过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1、娶为平妻(1更) 姜妙听得一阵心惊,“所以,你们是要利用太子?” “嗯。” 姜妙抿了抿唇,她不了解太子,但她知道,太子一直都想拉拢肖彻,如果被利用,那他最后的下场可能会很惨烈。 肖彻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缓缓道:“皇上对我严防死守,我自己起兵是不可能的,只能利用有能力的人起兵。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待在龙脊山十五年只为有朝一日能救出母亲,为父亲报仇雪恨,这种时候挡在我前头的,不管是佛是魔,不管是好是坏,我都格杀勿论,绝不心软。” 姜妙点点头,表示能理解他。 毕竟,生母被同父异母的兄长囚禁在后宫那么多年,而且还有了个李敏薇的存在。 这种事搁在任何男人身上,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肖彻只是从来不跟她诉苦而已,实际上,他心里很难受的吧? 否则,也不可能口口声声为了救母,而不是奔着皇位去。 肖彻垂眸,望着她小脸沉思的模样,笑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姜妙摇头,随即想到什么,又说:“你是不是想着公主,才会迟迟不对承恩公府下手?” 肖彻颔首。 “可是,那个田氏三番两次挑衅我,先是武安伯夫人,现在又想着对秦姑娘下手,就是为了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我头上。”姜妙本来今天白天就想利用秦显教训她一顿了,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怕自己出了一时的风头,会给肖彻带来无尽的后患。 因此最后只得打消了整治田氏的念头,找借口提前离开承恩公府。 肖彻说:“这件事交给我。” …… 承恩公府。 田氏没料到姜妙会提前走,散席之后,她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陪房嬷嬷劝她:“姑娘又何必跟姜氏计较,她本来就跟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田氏知道啊,然而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不论对方做什么,都是不顺眼的。 姜妙提前走,明显是没把她这个世子夫人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阉奴的女人,有什么好神气的?”田氏一掌拍在炕桌上。 “可是我瞧着,她今儿什么都没做错呀!”田幼微的声音突然从外头传进来,不多会儿就绕过屏风来到西次间,望向田氏,“堂姐,你气量太小啦!” “你懂什么!”田氏冷着脸呵斥一声。 田幼微摊手,“我是不懂你们大人的事儿,但我知道,心中藏的事儿越多,越难受越苦恼的都是自己,堂姐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田氏闻言,越发蹙着眉,“不是让你抄华严经,你过来做什么?” 田幼微忙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今儿是堂姐生辰,大喜的日子,就赦免我一回呗,我想出去玩儿。” 主要是,好久没见美人未婚夫了。 “滚滚滚!”田氏心烦意乱,三两句把她打发走。 田幼微得了出府的对牌,也没带任何丫鬟,自己就去了,出福隆街后,雇辆马车直奔河东巷。 邹衡刚下衙不久,坐在庭院里,左手拿着一截酸木枝,右手握着刻刀,神情专注地正在雕刻着什么。 田幼微再一次顺着大梨树往上爬,从墙头探出脑袋时,隐约看出他雕刻的是位姑娘。 不动声色地扶着梨枝坐在墙头,她忽然出声:“你在刻什么?” 原本正在专心雕刻的邹衡惊了一下,循着声音望去,就见墙头坐着个灵动秀美的姑娘,像是怕摔下去,她一手拽着大梨树枝,目光却是含笑望着他。 那双眼睛,清明透亮,澄澈得不染一丝杂质与污浊。 “你,你是谁?”邹衡微微蹙起眉头,神情警惕。 田幼微没回答,却是用下巴点了点他手中的木雕,笑问:“意中人?” 邹衡下意识把木雕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冷下来,“跟你无关,姑娘如此擅闯陌生男子的家,实在不成体统,还是快些离开吧!” 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跟她以前见过的一个小和尚似的。 田幼微有些好笑,“好啊,我走,但是,我想要你手里的那个木雕,送给我如何?” “不,不行。”邹衡下意识后退一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田幼微说:“那你照着我雕,否则我就坐这儿不下去了。” “你!”邹衡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姑娘家,哪怕是已故的意中人都没有,他没想到姑娘家还会有这般耍无赖的,一时气恼,清俊的面上都恼出了一层红晕。 田幼微见状,只觉得美人未婚夫说不出的可爱,随便逗弄一下竟然就脸红。 怕再逗弄下去会把人彻底惹怒,田幼微冲他挥挥手,“那我走啦,以后有空会再来的。哦对了,你可不能往墙上放刺藤,否则我下次直接钻你房间了。” “你,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邹衡实在是被她的言行给惊悚到了。 田幼微轻笑着跳下墙头,拍拍手,她才不管什么体统规矩呢。 美人未婚夫明显有意中人,她若是再羞羞答答地守着规矩,他那颗小心脏就得飞到别的女人身上去啦。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早晚有一日要把他收入囊中,然后,吃拆入腹! …… 承恩公府。 田幼微走后,田氏仍是觉得不甘心,让采薇去安排,务必要让秦曼出点事儿。 陪房嬷嬷不赞同,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上次红袖楼的事儿,公爷以及我们老爷和夫人就已经很不满了,这要再闹出点儿别的来,只怕……” 田氏却不听劝,“都已经死了一个了,现在百姓们全都在骂姜妙,我若是半途而废,前头的努力岂不白费?” 陪房嬷嬷听得后背发凉,什么时候起,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竟然把杀人当作吃饭喝水那样简单了? …… 肖府。 肖彻出了妙言轩,便回到自己的修慎院,他叫来元竺,“安排几个人冒充田氏的亲信,假意追杀武安伯府秦姑娘,再让傅经纬撞见。” 元竺立即听懂厂公的意图,领了命下去安排。 于是这天傍晚,傅经纬刚从红袖楼回来,就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被人追得四处逃窜,她清美的小脸上一片仓皇无措。 啧,长得不错。 傅经纬心念一动,趁着那姑娘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时,一把拽住她的手直往巷子里跑。 秦曼原本已经甩脱那帮人了,却没想到会半道被人截住,她惊呼一声,拼命挣扎着。 然而傅经纬力道极大,她手腕都拽疼了他也不松开。 “啊——放开我,放开我!”秦曼哭求着。 七拐八绕一阵之后,确定那帮人再追不上来,傅经纬才慢慢停下,拽着秦曼手腕的手没松,一把将她推向灰扑扑的高墙,整个人逼近她,挑眉问:“没看出我救了你么?” 秦曼跑得太急,这会儿完全说不出话,只得大口大口喘着气。 傅经纬又问,“谁追杀你?” 秦曼没见过傅经纬,但她瞧着眼前的男子锦袍缎带,贵气非常,应当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心中便动了念头,随即垂下眼睫,低声抽泣,“就算我说了,公子又能如何?” “本……”傅经纬顿了顿,“我能帮你。” 果然…… 秦曼心下一阵激荡,她猜得不错,眼前之人非富即贵。 没想到自己去了一趟承恩公府没能让世家夫人相中,反倒在被人追杀的途中来了这么一段缘分。 一定是娘在天有灵保佑她觅得良婿。 秦曼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傅经纬最见不得美人哭,伸手替她拭泪。 秦曼一脸无措的模样,“别,男女授受不亲,我与公子不过初识,公子莫要坏我名节。” 傅经纬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腕肌肤上抚了抚,语气轻佻,“我若是替你摆平外头那些人,那我算你的什么?” “这……”秦曼红了脸,赶紧低下头,小脸上很是倔强。 傅经纬越发满意,“说吧,谁追杀你。” 秦曼低泣道:“是承恩公世子夫人田氏,之前我收到她生辰宴的帖子,今儿带着贺礼去了,但他们家下人一直拦着不让进,后来好不容易进去了,她又很不喜欢我的样子,我实在不知哪儿得罪了她,怕惹她不高兴,就提早走了,没想到,她竟然又安排人来追杀我……” 居然是田氏那个贱妇? 傅经纬沉下脸来。 秦曼见状,眼眸微闪,尔后站起身来,弱柳扶风地朝前走了几步,声音带着视死如归的绝望,“算了,承恩公府权大势大,公子还是别掺和的好,没得最后还带累了你,小女子实在担不起,横竖我也无路可逃,他们要杀便杀吧!” 傅经纬瞧着她单薄孤绝的背影,说不出的心疼,“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秦曼一听,心下狂喜,嘴上却仍旧倔着,“公子,小女子出身寒微,实在不值当你如此厚待。”说着叹了口气,“我走了,后会无期。” 傅经纬哪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大步上前来拦在她前头,“不瞒姑娘,我便是承恩公府世子,关于田氏追杀你的事儿,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其他方面,你若还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 秦曼狠狠惊愣住。 怎么会……眼前之人怎么会是傅世子傅经纬? 那他就是有妻室的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只能是个妾。 而且,他的正妻还是害死她娘的真凶。 真凶?对,她完全可以拿这个做文章。 面色冷下来,秦曼别开脸,“我娘的死,跟你的正妻有关,你也能为我讨回公道吗?还是说,这件事本就是傅世子授意?” “天地良心!”傅经纬指天发誓,“我从来不参与内宅争斗,田氏是田氏,我是我,姑娘可不能混为一谈冤枉了好人。” 秦曼冷哼,“反正你们是夫妻,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若是坏人,刚刚怎么会救你?”傅经纬道:“我到现在都还不清楚你是谁。” 秦曼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是武安伯府的。” 傅经纬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武安伯府么?听说她兄长跟庶姐…… 对于傅经纬这种人而言,看到的只有“刺激”二字。 他越发对眼前的姑娘感兴趣了,“秦姑娘,既然是傅家欠了你的,那我娶你为平妻,如何?” 傅经纬早就看田氏那贱妇不顺眼,寡淡无趣还尖酸刻薄,一脸妒妇相,多看两眼都倒胃口。 秦曼受宠若惊,他,他竟然愿意为了弥补而娶她为平妻? 承恩公府的平妻,那地位可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家正妻能比的。 她正愁自己的婚事,当然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可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情愿让他对自己失了兴趣,便一脸为难,“什么平妻不平妻的,世子可别再跟我说笑了。” 傅经纬说:“我认真的,只要你们家不把田氏那些破事儿捅出去,咱们就私了,我娶你为平妻,弥补你,如何?” 秦曼心里千百个乐意,平妻啊,往后再用点儿手段,直接把田氏那贱妇挤下去,自己就能变成正妻。 咬咬唇,她道:“这种事,哪里是我一个姑娘家做得了主的,我得回去跟父兄商议。” 傅经纬生怕她去了就没回音,笑说:“我陪你去。” 话完,再一次牵过她的手,动作却比先前轻柔了许多。 秦曼装作没站稳,一个趔趄,刚好扑进他怀里。 傅经纬满意一笑,顺势搂住怀中美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2、本来就是个小天才(2更) 秦曼带着傅经纬回家,她不好开口,都是傅经纬在说。 武安伯听完,果然不同意,秦显更是沉了脸,把秦曼拉到一旁,皱眉问她,“傅经纬的妻子田氏是咱们的杀母仇人,你怎能嫁给他?” 秦曼道:“大哥你也说了,害死娘的是田氏,不是傅世子,我为什么不能嫁?” “你!”秦显气结。 见他态度强硬,秦曼只好来软的,哭道:“娘不在了,爹又准备把蔡姨娘扶正,到那时,家里哪还有我的位置,蔡姨娘那些年可恨透了娘,她又能如何好好对我,要真让她来安排我的亲事,还不定得嫁到什么破落户家里去呢,现在有个大富大贵的机会摆在眼前,你自己没本事帮我找到更好的,还非拦着我做什么?” 这话,让秦显一张俊脸上又沉下去几个度,“当初小姜氏也是为了大富大贵嫁的咱们家,结果如何,你自个儿也看到了。” 秦曼一怔,随即恼道:“大哥你什么意思,非要拿我跟那个……跟她比?再说了,你自己不做人,不代表全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样,傅世子是花心,但他还不至于跟自己的庶妹乱来!” 这话,刺得秦显心窝子一阵痛。 他揉了揉眉心,没再说话。 秦显不阻拦,武安伯那边就更容易得多,他一向是不管事儿的,没经住几句话就应允了。 毕竟,武安伯府现在是真落魄,曼姐儿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摆平秦家父子,傅经纬风风火火地回了府上。 以往每年田氏生辰,傅经纬为了维系这桩政治联姻,都会做做样子给她送件贺礼。 田氏以为今年也不会例外,便一直在梅香院里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采薇兴高采烈地进来禀报说世子来了,田氏眉梢眼角都染上喜色地迎出去,却是一抬眼就见傅经纬冷沉着脸,一双眼睛锋利如刀,冷冰冰地刺过来。 田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相公,怎么了?” 傅经纬上前来,抬手就给她一巴掌,“武安伯府的事儿,是你做的?” 田氏直接被打蒙,踉跄着后退几步,怕院儿里的人看了笑话,她赶紧把人都给呵斥出去,包括陪房嬷嬷。 等整个梅香院只剩他们夫妻俩,田氏才捂着红肿的脸颊,另外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却没敢正视傅经纬,嘴里否认,“我不知道相公在说什么。” “装傻是吧?”傅经纬冷笑一声,“那行,本世子今儿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娶个平妻,正是武安伯府的秦姑娘。” 田氏一听,脸色全变,“你说什么?” 傅经纬懒得跟她废话,转身要走。 “傅经纬你怎么可以这样!”田氏反应过来,趁他出院门之前,声嘶力竭地吼道:“平妻是低贱商户之家的做派,承恩公府乃皇亲国戚,你竟然说要娶平妻,你是疯了吗?” “不想我娶平妻也行,你嫁入傅家多年无子,犯了七出,自请下堂,我直接续弦。”傅经纬背对着她,一番话说得决绝而冰冷。 田氏简直不敢相信,他三言两语就想让她从傅家滚出去,理由还是犯了七出之罪的“无子”。 生不出儿子,确实是她的痛,可是,她也不想的。 “相公……”田氏小跑上前,从背后抱住他,“我知错了,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你不喜欢的,我都改,可平妻一事……” 被田氏这么抱着,傅经纬极其不舒服,嫌恶地皱皱眉,用力将她甩开。 田氏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上。 傅经纬居高临下瞅着她,“我再说一遍,要么,你让平妻过门,要么,你自请下堂,随你选。” 嫁入傅家这么多年,也没个婆婆能帮衬帮衬她,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全是她在操劳,换不得丈夫的体谅也就罢了,现在说娶平妻就娶平妻,简直是把她这个户部尚书嫡女的脸摁在地上踩! 田氏难受到说不出话,只掩面而哭。 傅经纬离开梅香院,直接去了外书房找承恩公,说了娶平妻一事。 承恩公勃然大怒,指着他,“你这孽障,一天不给我惹祸你就过不去是不是?” “爹!”傅经纬道:“田氏那贱妇设局害死了武安伯夫人,现在人家已经拿到证据了,您是想这事儿闹上公堂,还是咱们两家私了,我把她娶过门,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承恩公气得脑袋里嗡嗡响。 傅经纬又道:“再说了,您至今没个孙子,二弟那样,想来一时半会儿他也有不起儿子,这不绕来绕去,最后还得靠我么?” 承恩公仍旧不同意,“平妻是商人做派,承恩公府乃公爵之家,纳妾可以,但绝对不允许有平妻。” 傅经纬一脸严肃,“那是为了弥补田氏那贱妇犯下的错。” 承恩公又说:“武安伯府乱糟糟的,风气太差,他们家姑娘,名声不好听。” “所以我只让她当平妻啊!”傅经纬说:“要真那么好,我就直接娶为正妻了。” 承恩公被气得说不出话。 傅经纬却笑嘻嘻的,“您要不让我娶,我就把她塞给二弟,二弟多可怜啊,这都成亲大半年了,能看不能吃……哦不,他连看都看不着,啧啧,想想我都替他难受。” “混账!”承恩公瞪眼,“再给我胡闹,就停了你所有的零钱花用!” “爹,我说认真的。”傅经纬收了嘻嘻哈哈的笑,“田氏害死了武安伯夫人,先前还让人去追杀秦姑娘,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横竖这罪是犯下了,您要不想惹麻烦,就同意了我把人娶进来,否则这事儿后边还有得磨,而且一旦让肖彻捏到把柄,咱们家可就被动了。” …… 肖府。 姜妙坐在书案前,教小宝写字。 原本那天心血来潮,只是想教小家伙如何握笔,但后来姜妙惊奇地发现,儿子竟然一学就上手,只是手小力道不足而已,但那握笔的姿势,竟然十足标准。 姜妙简直被惊到了,她这是生了个天才吗? 听说傅经纶四岁就入学国子监成了有史以来最小的学子,最后也成了最为惊才绝艳的学子。 姜妙越瞅小宝,越觉得自家儿子大有赶超傅经纶的势头。 小宝瞧着娘亲那一脸骄傲的模样,抬了抬小下巴。 他可是在梦里当过太子的人,写个字算什么,他还能作诗呢,虽然幼稚了点儿,但那也是他自己作的。 只不过,小家伙怕吓到娘亲,不敢真的写娘亲觉得他不认识的字罢了,这会儿也只是在纸上写点简单的笔画。 这时,青杏端了一盅热乎乎的炖汤进来,笑道:“承恩公府那边有消息传出,傅世子准备娶秦姑娘为平妻。” 一面说,一面把炖汤搁在书案上推到姜妙跟前。 姜妙有些意外,但随即想到是厂公的手笔,便释然了。 果然,他出手就是不一样,动作快,效果还明显。 田氏是秦曼的杀母仇人,现在她成了傅经纬的平妻,往后田氏的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而且,往后秦曼一旦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他们傅家的后宅争斗,跟她姜妙无关。 不愧是在龙脊山待了十五年的人,这借刀杀人的招儿是真绝。 青杏说:“虽然不是咱们亲自出手整治她,但借着旁人的手,也算是能出口恶气了。” 姜妙点点头。 青杏坐下来,瞧着小宝坐在那一脸专注的模样,夸道:“小公子好厉害哦,才两岁多就开始学写字,以后肯定是个小天才。” 说着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胖脸。 小宝傲娇地哼了哼,他本来就是个小天才。 …… 这天晚上,崇明帝做了个噩梦,梦见孙贵妃留下的那个孽种举兵造反,数十万大军直逼紫禁城,为首的人骑在一身黄金战甲,手上握着一柄乌沉沉的弓,拉成满月后,一支青头箭刺破风雪而来,以锐不可当之势,从他喉咙穿了过去。 惊醒时,崇明帝满身冷汗,他摸了摸完好无损的喉咙,又扫了眼四周,然后庆幸地发现,那只是个梦,这儿是养心殿,没有战场,没有大军,没有迅疾的马蹄声,也没有行军时密密匝匝的擂鼓声。 “皇上……”负责守夜的刘公公小跑进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皇帝的噩梦,那都是有一定寓意的。 崇明帝绝不承认自己在梦里让那孽种一箭给射杀了,只绷着老脸,吩咐:“摆驾咸福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3、朕梦到他没死(3更) 夜色沉沉,雪瓣扑簌簌地落。 刘公公手里的灯笼光线昏黄,一路沿着宫道而来。 咸福宫大门早就落了锁,崇明帝事先没让人过来通传,这会儿只得现让刘公公去叩门。 孙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秋葵听到声响,急急忙忙披了衣服整理好仪容出来,打开门得见崇明帝坐在垂着明黄帘子的华贵御辇上,当即吓了一跳,忙跪下去。 崇明帝绷着脸问:“你们娘娘呢?” 秋葵道:“娘娘已经歇了。” “去通报一声,就说朕今儿个晚上留宿咸福宫。” 以前皇上似乎从来没有大半夜过来的。 秋葵暗暗心惊,却是不敢多问,直接去了孙贵妃的寝殿把人唤醒。 孙贵妃听得是崇明帝来了,皱皱眉,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她“嗯”一声,说知道了,也没想着要穿戴好出去迎接,便又继续躺下去。 崇明帝进来时,隔着半透明的红地彩绣挂帐就见里头的人背对着自己正在睡觉。 他把刘公公和秋葵等人都遣出去,掀开挂帐在床沿边坐下,安静凝视了孙贵妃好久。 孙贵妃是醒着的,但她不想看到崇明帝,便一直闭着眼睛任由他打量。 “朕都来这么久了,爱妃还是打算视而不见么?”崇明帝伸手,要去碰她的脸。 孙贵妃一个灵巧地侧身避开,尔后坐了起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都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崇明帝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猜猜,朕先前梦到了谁?” 孙贵妃忽而挑眉,“总不能,是先帝吧?” 听她开口就是先帝,崇明帝老脸僵了一下,随即眼底泛着冷光,“朕梦到,你当年怀的那个孩子他没死,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密谋着要造反,甚至在梦里一箭把他给刺了个对穿。 崇明帝现在想想都还后怕,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那恭喜皇上,您在梦里多了个弟弟。”孙贵妃面上笑意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慌乱。 这张冷艳的脸,让崇明帝想起了他刚登基那年。 当时先帝还在北梁皇室手中,他已经成了紫禁城的主人,入主乾清宫,让内务府遣散了后宫,独独留下她。 孙贵妃孙珂,她本不姓孙,姓杨,孙是她的母姓。 杨妃是先帝整个后宫里姿容最为出色的妃子,也最得先帝信任。 因此先帝御驾亲征前,才会放心把地宫宝库的钥匙交给她保管。 当时崇明帝本想把她包装一番,直接从先帝妃子过渡为自己的妃子,但却意外地发现,她怀了三个多月身孕,是先帝的骨肉。 崇明帝大怒,让人备了药准备滑掉那个孽种,却遭她威胁,说倘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就跟着去,他这辈子都别想拿到那把钥匙。 崇明帝之所以留她,为的就是钥匙,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只得送她出宫去静养,打算在临盆那天动手脚,不让孩子活下来。 半年后,她在行宫临盆。 当时给她接生的稳婆,乃至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是崇明帝安排的人。 白天发动,折腾到了大半夜才生下来。 崇明帝大晚上的没睡觉等着,焦急地在寝殿里走来走去。 最终收到飞鸽传书,说娘娘诞下死胎。 崇明帝还是没能放心,次日把那几人全都传入宫来一一盘问,尤其是稳婆。 稳婆再三保证,娘娘诞下的一定是死胎。 崇明帝这才松了口气,一回头让人把他们全杀了。等孙珂调养好身子,便亲自把她接入宫来。 当时有不少人见到孙珂的容貌,都惊呆了,因为像极了先帝那位十分得宠的杨妃。 崇明帝却对外解释,说此女姓孙,只是容貌肖似杨妃,而并非先帝的杨妃。 皇帝都亲自解释了,底下人自然是不敢不信,纷纷当了睁眼瞎。 也有很大一部分人真信,因为杨妃性情婉顺,孙妃却是个冷艳的,见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格外难相与。 再后来,孙珂诞下九公主,被晋封为贵妃。 日子一久,不管相不相信,反正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孙贵妃的存在,习惯了她成为宠冠六宫的女人。 说实在的,崇明帝自己都不清楚,他对先帝的这位妃子到底有没有感情,但最起码是不讨厌的,毕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美人光是皮相就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正因如此,他才愿意拿出最大的耐心来跟她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到钥匙的下落。 但现在,种种证据表明,当年她生下来的孩子没死,还活着。 崇明帝心里是压着火的,尤其先前还做了那么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噩梦。 眼下瞅着孙贵妃云淡风轻的表情,他眉头一蹙,忽然伸手掐住她喉咙,将她后脑勺狠狠撞向墙壁发出“咚”地一声脆响,面目狰狞地瞪着她,“说!那个孽种到底在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4、规矩我说了算,谁挡杀谁(1更) 崇明帝力道很大,孙贵妃喉咙被死死掐住,几乎说不出话,但她看向他的眼睛却始终很平静,甚至带了一抹显而易见的讥讽。 这让崇明帝心中怒火更甚,五根手指不断收紧。 只要再用点儿力,她很快就能因为窒息而死。 但最终,崇明帝还是松开了她,在她又喘又咳的时候,趁机把她搂入怀里,将脑袋埋在她颈窝,低低道了声,“对不起,是朕失态了。” 孙贵妃闻言,只无声冷笑,并未搭理他。 崇明帝嗅着她身上幽幽的清香,只觉得烦躁的心绪一下子归于平静。 缓缓松开她,他脱了外袍掀开锦被在她旁边躺下,再一次将她搂入怀,瞧着她蹙眉抗拒的模样,他笑了笑,“朕不碰你,就抱着你睡会儿。” …… 镇江府府衙。 太子率领一千精兵到来,陈知府受宠若惊,呼啦啦带了一群人出来跪地迎接,之后便小心翼翼地亲自招待着。 住处就安排在衙门后院。 李承鸣南下途中已经跟高哲粗略商议过剿匪计划,这会儿一到,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让陈知府把近来这几宗案子的卷宗呈上来。 陈知府马上让师爷去取卷宗,又站在一旁恭敬地解释着,“其实水匪年年都有,不过往年只要衙门一出面,还是能很快遏制住,但今年这批,实在是精悍,他们不仅人数众多,还个个熟悉水性,能打能游的,作案手法格外娴熟,护送官粮的士兵们,压根不是对手,这些人,瞧着不像是普通盗匪,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李承鸣俊眼一抬。 陈知府哆嗦了一下,“只是下官的猜测而已,或许做不得准。” “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高哲摘下脑袋上的头盔,搁在一旁桌上,声音泛冷。 “是。”陈知府连连点头,虽然只是猜测,但那些人必须像军队啊,否则这么久都清缴不完,还不断折损人手,现在还惊动太子亲自领兵前来,岂不是更证明了他这个地方父母官无能? 不多会儿,彭师爷就捧了卷宗来,恭敬递到太子跟前,“殿下请过目。” 李承鸣接过,认真翻了翻。 上面是前些日子遭劫的几艘官船上存活下来那些人的口述,都在说这批水匪十分强悍,人数又多,每次都来势汹汹,让人防不胜防。 李承鸣看完卷宗,递给高哲。 高哲随意扫了一眼,问陈知府,“他们大概多少人?” “这个……”陈知府抹着冷汗,那些人神出鬼没的,每次来的人数都不一样,他哪里会知道啊! 李承鸣道:“官船上那么多粮食和丝绸,他们劫走之后,总要有个去处,是找地方囤起来,还是在市面上流通,你们可曾仔细调查过?” “市面上绝对没有流通。”陈知府忙摇头,“至少,目前镇江府没见着那么多粮食流通,想来,是被囤积起来了,只是这囤积的地儿,暂时还未找到。” 高哲冷笑,“这批人要真是军队,又靠着打劫官船囤积粮食,那可就有意思了。” 陈知府听得这话,再度吓出一身冷汗。 打劫官船,囤积粮食,这样的军队只会让人想到一件事:谋反。 啊啊啊,他的地盘上怎么会出现这样一批人? 一旦事发,他这个镇江知府别说乌纱,脑袋都别想保住了! “殿下!”陈知府扑通一声跪下去,“镇江府原先驻军两千一百人,现如今还剩一千九百人,全凭殿下和小高将军调遣。”只求能早日解决了那些来路不明的水匪,他也好早日睡个安稳觉。 李承鸣眯着眼,这么短的时间,镇江府驻军就折损了两百余人,可见这批水匪的确非同一般。 “这几日有没有官船北上?”李承鸣问。 陈知府直摇头,“前些日子去一艘被劫一艘,闹得人心惶惶,下官实在不敢……” “准备一批官船。”李承鸣说:“粮食装满,孤亲自护送。” “啊?这……”陈知府惊得脸色都变了。 太子可是储君,是东宫之主,未来的帝王,怎能亲自护送官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这个小小知府还活不活哟! 高哲听出太子想引蛇出洞,皱眉道:“殿下不必亲自上阵,有末将即可。” 李承鸣却道:“孤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批水匪如此嚣张狂妄。” “殿下!”高哲却坚持,“别忘了,您是储君。” “储君如何?”李承鸣望着他,眼底是坚毅的冷色,“孤自请带兵南下,是为剿匪而来,而并非纸上谈兵,孤若不出战,如何服众?” 高哲一时语塞。 的确,南下的一路上,那些三千营的精兵只是面上恭敬,事实上并没有多听话,殿下若不趁机拿出点儿实力来,是降不住他们的,到时殿下什么都没做就带着功绩回京领赏,更会被他们瞧不起,从今往后,只怕心更会偏向原先那位雷厉风行的主子肖彻。 想到这儿,高哲放弃了劝阻,摆摆手,让陈知府下去安排。 …… 京城,肖府。 肖彻收到密报,说太子一行人已经抵达镇江府。 肖彻看完,站起身将密信烧毁,跟着提笔回了一行字,让他们按原计划行动。 之后把密信塞进竹筒,绑在海东青的脚上。 海东青嘶叫一声,扇动翅膀,很快朝着南边而去。 肖彻收了笔墨,抬步去往妙言轩。 西次间里,小宝正趴在姜妙腿上恹恹欲睡,姜妙给他讲故事。 肖彻挑开珠帘进来,得见这一幕,冷峻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下来。 “厂公。”姜妙冲他招手,“你该喝药啦!” 说着,指了指小几上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小碗,碗里是苦涩的汤药。 “我亲自煎的。”姜妙不忘邀功,眉眼弯弯。 这么多年,肖彻早习惯了汤药,并不怕苦,端起小碗一饮而尽,喝得见底。 姜妙问他,“苗老的方子都调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肖彻在她旁边坐下,眼梢带笑,“我好没好,你不是最清楚么?” 姜妙:“……” 她赶紧望了望腿上靠着的小家伙,已经睡过去了,马上抱去里间盖好被子,再出来时,狠狠瞪了肖彻一眼,“以后不准当着儿子的面乱说,没得让他小小年纪就学坏了。” 肖彻弯起唇角,凑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分明是你乱想。” 姜妙只觉得耳朵痒痒的,跟着又是一阵烫,她伸手摸了摸,抬眼看他,却见那双原本邃远幽深的瑞凤眸里流转着几分缱绻,又轻又柔。 姜妙顿时就觉得心里毛茸茸地一阵软和。 她果然对他没有任何抵抗力啊! 哪怕心里叫嚣着不能轻易原谅,然而亲眼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改,还是难免被触动到。 望着她发花痴的模样,肖彻嘴角噙笑。 姜妙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态,一阵羞赧,正要说点儿什么缓解尴尬,就被他摁住肩膀,轻轻推到他腿上靠着,像小宝先前靠在她腿上听故事那样。 姜妙干脆也不挣扎了,眨巴着眼睛看他,心跳却是砰砰砰的。 肖彻垂眸,带着薄温的指腹轻轻抚过她额头。 他这样带着宠意的目光注视,姜妙完全顶不住,轻咳一声撇开眼,手指随意地在他胸膛画圈圈,扯话题道:“所以,这次镇江水匪是你们安排的,对吗?” “嗯。”肖彻颔首。 姜妙没想到自己竟然蒙对了,她又不解,“为什么?” “为了把三千营顺利送给太子。”肖彻说:“靖国公远在凤凰关,三十万大军若无调令,不得轻易归京,而皇宫里有羽林卫和锦麟卫守护,那是皇上的人,太子手里只得个五城兵马司,京城外的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全是我的人,他没有任何优势。” “可是,三千营不是没多少人吗?”姜妙之前有了解过,三千营一开初是真的只有三千人,后来慢慢扩充的,但即便是到了现在,人数也不足一万。 “别小看他们。”肖彻道:“三千营里是南齐最为精锐的骑兵,随便拉出一人来都能以一敌十。 姜妙忍不住唏嘘,“好厉害。” 想了想,又夸他,“当然了,我家相公亲自培养出来的兵,肯定不会有差的。” 这话取悦到了肖彻,眼底宠意更明显,他牵过她的手,十指交扣,神情认真,“之前的大婚,委屈你了,等将来……我会再还你一个盛世婚礼。” 姜妙故意问他:“我不过就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小寡妇,你要真坐上了那个位置,还敢让我当正妻?” “如何不敢?”肖彻说:“规矩我说了算,谁挡杀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5、意外发现(2更) 漕运上的官船,归漕运总督管,要装粮就得开仓,然而粮仓都在淮安府。 陈知府之前只是负责水匪案,听得太子让准备官船北上,还得装满粮食,他不得不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往淮安府,请漕运总督唐进过来一块儿商讨。 唐进早就在收到太子落脚镇江府的第一时间动身,是在半道上收到的信,看完后加快进程,四百里地,次日一早到。 南方冬天湿冷,寒风刺骨。 李承鸣以往南下都是选在气候温暖的季节,像这样大冬天的来办案,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不适应。 这儿没有暖炕和火墙,屋里只得一个火盆。 李承鸣坐在火盆边,肩上是御寒的厚实斗篷,手里拿着镇江这一带的舆图反复看,高哲就坐在他对面。 “殿下,漕运总督唐大人来了。”这时,陈知府亲自进来禀报。 李承鸣放下舆图,“嗯”一声,“让他进来。” 陈知府退出去,不多会儿就进来个身着锦鸡补子官袍的中年男人,一张国字脸,身材发福,蓄着山羊须。 见到李承鸣,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下官漕运总督唐进,参见殿下。” 李承鸣摆手让他起,之后又赐座,然后商议起重新备船北上的事儿。 听得李承鸣准备亲自护送官船,唐进表示担心,“粮食被劫事小,但若是殿下因此有个什么闪失,我等承担不起啊!” 李承鸣态度坚决,“孤已经决定好的事儿,无可更改。” 唐进最终只得含泪接受了这一事实,到了陈知府给他安排的房间后,写了个纸条让信鸽传出去,上面表示,太子会亲自护送官船北上,让那些人悠着点儿。 不过写密信用的都是暗号,就算信鸽被劫,上面的内容也不会轻易泄露。 传完信,唐进立在窗前,瞧着院里结了冰霜的梅花,深深吸了口冷气。 这个天,看来是真要变了。 但愿,京城那位一切顺利。 …… 两天后,官船准备完毕,李承鸣这一千精兵外加镇江府的一千九百驻军也部署完毕。 李承鸣于傍晚时分带着高哲登上漕船,高高的桅杆扬起帆,朝着北方京津港而去。 因着之前的官船数次被劫都是在夜间,因此一入夜,所有漕船上的士兵们都开始高度警惕。 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李承鸣站到甲板上,望着两岸不断倒退的万家灯火。 高哲跟了出来。 李承鸣问他,“离京之前,父皇让你杀谁?” 高哲面无表情地回:“姜旭。” 李承鸣又问:“杀了他有什么好处?” 高哲道:“当时殿下还未请缨带兵南下,皇上的意思是让末将敲山震虎,好让三千营的士兵们收收心,看清楚新主子是谁。” 李承鸣笑了,唇边一抹讥讽,“肖彻带出来的人,跟他一样有野性,更有血性,光靠威胁,是不可能彻底降服他们的,得靠实力。” 高哲其实也不想杀姜旭,因为姜旭明显就是肖彻的人,杀了他,只会加深东厂和太子的矛盾,得不偿失。 “那么接下来,就看殿下的了。”高哲道:“您若能一举把这些水匪歼灭,必能让三千营刮目相看,也能让皇上刮目相看。” 李承鸣沉默了。 他自请南下,收服三千营是真,却不是为了讨好崇明帝。 “你有没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李承鸣目光凝在岸上,问高哲。 高哲一愣。 李承鸣回过头,望着他,“你可曾反抗过靖国公?” 高哲摇头,“父亲是长辈,更是守住南齐国门的大将,他的话,是教导,也是军令。” 李承鸣又是一笑。 高哲觉得他今天晚上十分奇怪,“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孤只是在想,假如有一天,你发现靖国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而且他还下死命令,要求你跟着他一错到底,你是选择听令,还是反抗。” “殿下说笑了。”高哲道:“父亲忠心耿耿,戍守凤凰关多年只为保护百姓,他怎会错?” 是,靖国公没错,但他效忠的君王错了。 李承鸣抬头,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到半点星子。 就在这时,巨大的漕船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船身摇晃了一下,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水下有钩子,船被勾住了!”三千营副统领在下面大声喊,“大家注意防护四周!” “殿下快进舱!”高哲一把拽住李承鸣,要把他往下面带。 “来不及了。”李承鸣俊脸冷沉,眉峰凌厉,“唰”地一声抽出崇明帝赐给他的太极剑,迎面就刺伤一个刚顺着绳梯爬上来的黑衣盗匪。 人在水下! 竟然能憋气这么久,果然不是一般的水匪。 高哲还未想完,便只听得漕船四周“哗啦啦”一阵阵破水而出的声音,岸上竟然还有弓箭手,不断地往漕船上放火箭。 岸上有百姓见状,吓得惊声尖叫。 漕船上的打斗声还在继续,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李承鸣和高哲各站在甲板一方,与水匪们缠斗。 “殿下,殿下!” 这时,一个声音急匆匆从后方传来。 李承鸣趁着得空之际,回头看了眼,竟然是姜旭。 他眉峰一凛,“你来做什么?” 姜旭道:“外头危险,卑职请殿下回舱。” 李承鸣一把推开他,“管好你自己。” 说着,又是一剑挥出去,刺中黑衣水匪的左臂。 高哲看到姜旭,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原本已经答应崇明帝,等剿完匪就以办事不利的罪名,当着三千营的士兵们处置了姜旭,但刚刚殿下的言辞之间,分明是不想姜旭死。 他若不杀姜旭,便是忤逆圣意,可他一旦杀了姜旭,殿下又会不高兴。 所以这会儿,高哲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姜旭。 “滚!”高哲应付完最近的一个水匪,对着姜旭大吼一声。 姜旭没滚,淡定道:“厂公让我保护好殿下,卑职今儿便是死,也绝不能离开殿下半步。” 李承鸣闻言,愣了一下,“肖彻让你保护我?” 若是没记错,他可明里暗里不知拉拢多少次了,然而肖彻的反应始终淡淡的,像是压根就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这次,肖彻竟然明着吩咐姜旭保护他…… 李承鸣一时心中复杂,太极剑却不忘劈砍着岸上飞来的火箭与下面的水手。 “抓活口!”李承鸣下命令:“务必要审问出,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当时听陈知府说这些水匪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还没什么感触,但此刻真正交上手,李承鸣才暗暗心惊,不论是身手还是阵型,他们都有自己的精密布置,有条不紊,完全不乱,简直堪比朝廷正规军,哦不,他们或许比朝廷正规军还要精悍。 李承鸣在脑子里不断地搜索着,究竟是哪位藩王能培养出这么强悍的私兵。 可他对各地藩王的情况了如指掌,从未听说过谁暗地里养私兵的。 而且这种事,藩王们一般不敢做,否则一旦让朝廷发现,便会直接视为谋反。 崇明帝自己就是谋朝篡位,所以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大大削弱各地藩王的权利,对藩王们的关注度,比对他这个太子还高。 若真有人养了私兵,崇明帝必然会第一时间知晓,那么现在这些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打斗一直持续到半夜,水匪们按照上面的吩咐,降低实力,最终被生擒了。 整个过程做得毫无破绽。 双方都有死伤,风灯映照下的江面上,一片血红,就连刺骨的冷风中,都充斥着铁锈般的腥味儿。 李承鸣华贵的衣袍上溅了血花,他掏出帕子拭了拭剑,收入鞘之后抬步往船舱里走。 三千营副统领进来禀报,说生擒了三十余人,死伤人数正在统计。 李承鸣吩咐,“先带回镇江府衙。” 副统领犹豫了一下,呈上一枚缀着指环的剑穗,“这是卑职在水匪头领身上发现的。” 李承鸣接过一看,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 ------题外话------ 系统:叮~殿下你有一个小叔叔等待签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6、鱼骨指环(3更) 李承鸣之所以惊愣,是因为剑穗上面那枚指环,非金非玉,乃是由深海鱼骨打磨而成,对工艺要求相当高。 他一眼认出,这是内务府的工艺。 听闻先帝在世时,曾命人用深海鱼骨打了三枚不一样的指环,一枚给了先皇后,一枚给了当时的贵妃,最后一枚,给了杨妃。 先皇后和那位贵妃早就不在人世,指环下落不得而知,现如今唯一知道指环细节的,只有孙贵妃,也就是当年的杨妃。 “殿下,怎么了?”高哲大步走进船舱,见李承鸣盯着那枚指环发呆,有些好奇。 李承鸣把副统领和其他多余的人遣出去,只留高哲一人,然后举着那枚指环问他,“你认不认得这个?” 高哲摇头,“没见过。” 也是,高哲才十九岁,先帝时期后妃们的东西,他如何会认得? 李承鸣也不气馁,将指环从剑穗上取下,然后掏出帕子包起来。 清理现场之后,漕船原路返回镇江府,水匪们被关进大牢。 前半夜的打斗消耗了太多体力,李承鸣泡了个热水澡就歇下了,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便去了府衙监牢。 水匪们被关在好几间牢房里,李承鸣一一看过去,发现这些人哪怕是坐牢,那坐姿都跟别的犯人不一样,一看就是经过高强度训练的精卫,没有人出声求饶,全都在闭目养神。 找到水匪头领所在的牢房,李承鸣停下来,凝视他半晌。 头领盘腿坐着,双手搁在膝上,阖了双眼,对外头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李承鸣掏出帕子缓缓打开,俯下身,问他,“这个是你的?” 头领睁开眼,瞧了瞧那枚指环,没吭声。 李承鸣说:“这是皇宫里的东西,你是如何得到的?” 头领还是没说话。 李承鸣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认识先帝的杨妃?” 头领仍旧一声不吭,眉心却不经意地皱了皱。 李承鸣得到想要的答案,将指环收起来,阔步出了监牢。 高哲等在外头,见他出来,低声问:“如何?” “有些麻烦。”李承鸣俊脸上一片凝肃,“我得先去查明一件事。” 高哲又问:“那这些水匪,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先关着吧!”李承鸣道,至少,等他查明这枚指环的来历。 回房后,李承鸣叫来陈知府,给他看了指环,让他贴出告示去找,看有没有人认得鱼骨指环,但凡知道细节的,重重有赏。 陈知府很快让人贴出告示,百姓们虽然对着高额赏金垂涎欲滴,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鱼骨指环,于是一个个只得望钱兴叹。 李承鸣等了两日,都没办法得到关于鱼骨指环的任何消息,他不想再浪费时间,让高哲率领三千营的精兵们在后面押送那三十余个水匪,他则是带着亲卫先行一步。 抵达京城时,已经腊月中旬,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年味儿。 太子擒获镇江水匪有功,崇明帝龙颜大悦,特地为他设了宴,还专程让刘公公来请肖彻。 肖彻心知崇明帝是想显摆一下三千营已经尽数归于太子麾下,便如了他的意。 太子一直想着鱼骨指环的事儿,开宴过程中没说几句话。 散席后,太子去了凤栖宫,把指环拿出来给魏皇后看,问她,“母后认不认识这个?” 魏皇后一看就变了脸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7、顺他的意,我心难安(1更) “这东西,你哪来的?”魏皇后愕然看向李承鸣。 李承鸣道:“剿匪时在水匪头领身上发现的。” “这不可能啊!”魏皇后接过指环,仔细翻看着,的确是内务府的工艺,他们做的东西,都会在不易看到的地方刻上标识。 这枚指环上,明显就有内务府的标识。 “母后认识?”见魏皇后神情异样,李承鸣忍不住问。 魏皇后皱着眉道:“先帝时期,有一年我曾陪你父皇入京过年,当时先帝在宫宴上赐了好多东西,其中就有三枚十分特殊的鱼骨指环,一枚给了先皇后,一枚给了当时的谢贵妃,最后一枚,给了杨妃。因着材质特殊,内务府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打磨出这么三枚来,一亮相就让嫔妃们羡煞不已。” “后来呢?”李承鸣追问,“那两枚去了哪?” “先皇后和谢贵妃那两枚,随着葬入皇陵了。”魏皇后说:“剩下的这枚,只可能是杨妃的。” 越想越心惊,魏皇后感觉后背凉飕飕的,“鸣儿你先前说,这枚指环是在水匪身上发现的?” “是。”李承鸣道:“但事后儿臣去问了,他们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魏皇后道:“指环肯定是杨妃的,但她现在成了你父皇的贵妃,你父皇安插了很多眼线在她身边,她不可能有机会去勾结什么水匪,除非……” “除非什么?”李承鸣满心着急。 “除非是她在宫外养胎那个时候给流出去的。”魏皇后极其不愿提起这桩皇室丑闻,因此面上带了几分嫌恶。 养胎的事儿李承鸣知道,据说杨妃当时怀的,是先帝的最后一个子嗣,然而刚生下来就死了。 怎么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种事在后宫里,太常见了。 更何况崇明帝一心想把杨妃变成自己的女人,他绝对不可能再留下先帝的种。 魏皇后轻叹一声,“反正当时的知情人全都被杀了,咱们现在也只是母子两个私底下说说嘴,出了这道门,鸣儿你可要慎言。” “儿臣知道。”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李公公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魏皇后神情紧绷,忙给李承鸣递了个眼色,李承鸣快速将鱼骨指环用锦帕包起来塞进袍袖里,然后随着魏皇后出去恭迎崇明帝。 崇明帝意味不明地眼神在李承鸣身上扫了一圈儿,“太子先前在宴上心不在焉的,散了宴倒是兴致颇高,都不去找朕汇报汇报剿匪情况就直奔凤栖宫来了。” 李承鸣不疾不徐道:“儿臣只是一段时日未见母后,有些想念她。” 崇明帝冷哼一声,一改先前在宫宴上的和颜悦色,目光嗖嗖戳过来,“朕要杀的人,你为何拦着?” 李承鸣早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倘若父皇真觉得杀了姜旭便能让三千营的精兵们心甘情愿归顺于我,那儿臣现在便可快马出城去杀了他立威。” 崇明帝一阵气怒,“很好,你现在是越来越敢顶撞朕了。” 魏皇后一惊,忙出声给儿子打掩护,“皇上,鸣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这么做,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够了!”崇明帝不想听任何解释,“念在你此次剿匪有功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倘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魏皇后终于得以松口气。 李承鸣谢了恩,站起身。 崇明帝发完火,直接拂袖离开。 魏皇后亲自送着出去,再回来时,见李承鸣站在廊下发呆,她耐心劝道:“鸣儿,你是太子,是储君,皇上那么多皇子里,就属你最得他看中,明明隔着那个位置只一步之遥,只要你安分守己,乖乖听话,将来就一定能继承大统的,可你怎么老是跟他过不去?” “母后。”李承鸣抿了抿唇,“顺他的意,我心难安。” “你又忘了母后常跟你说的。”魏皇后沉下脸来,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生在皇家,污浊是常态,清白有罪么?”李承鸣嘴角嘲弄,“他若真觉得自己没错,为何不计一切后果把那位留在后宫也要找到推背图?” 还不就是因为心虚,想通过推背图预知后事,好提前逆天改命么? 魏皇后忙捂住他的嘴,眉目严厉下来,“鸣儿,这些话往后不可再说!” …… 离开凤栖宫,李承鸣发现肖彻还未出紫禁城,他坐在软辇上,看了看宫道上那抹修长挺拔的背影,出声,“肖督主,怎么还没出宫?” “在等殿下。”肖彻停住脚步,回身冲他行了个礼。 李承鸣有些意外,“等我?” 肖彻颔首,“姜旭能活着回来,微臣得谢过殿下。” 李承鸣喊了声停,之后下了御辇,走到肖彻旁侧,莞尔道:“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刀剑相向,你的人也一样。” 话完,想到什么,他屏退左右不让他们跟上来,从袖袋里掏出锦帕打开,呈到肖彻面前,“对了,你认不认识这个?” 肖彻看了一眼,反应很淡。 李承鸣说:“我知道这天底下的事儿,但凡你想查,就没有查不到的,所以……” “殿下。”肖彻打断他,“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李承鸣从未与肖彻这般谈过话,心情有些亢奋。 “那此地不宜说真话。” “肖督主不妨移步东宫。”李承鸣盛情邀请。 肖彻瞥了眼不远处的黑影,不动声色地跟着李承鸣去往东宫。 那黑影正是崇明帝的眼线,他没听到先前太子跟肖督主说了什么,却看到肖督主去了东宫,于是赶紧跑回乾清宫汇报。 崇明帝正在练字,闻言,怒得生生把笔管给折成两截。 那个孽障!先前才警告过他,他一回头竟然就给忘了! …… 东宫,重华殿。 李承鸣带着肖彻入了书房,亲自给他倒茶,之后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问他,“先前肖督主所说的实话是什么?” “皇上前些日子曾让微臣去查过孙贵妃的一些旧事。”肖彻道。 李承鸣面露讶异,“竟然有这种事?”他竟然丝毫不知情! “那后来呢?”李承鸣问:“你查得怎么样了?” “刚查到一半,就被皇上给制止了。”肖彻半真半假地说:“或许是不想让我这个当臣子的知道太多事。” 李承鸣迟疑片刻,“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孙贵妃当初在栖霞山行宫养病时,曾经把一枚很特殊的指环送给了当地一个农妇,具体是什么指环,微臣没见过,不过先前殿下给微臣看的那枚,倒是颇有些符合。” 如此,就更能说明指环是杨妃的了。 那杨妃为何把指环送人? 李承鸣满心疑惑,“然后呢?” 肖彻摇头,“只查到这儿,皇上就没再让继续查下去。” 李承鸣有些遗憾,但总归是有了线索。 栖霞山行宫离着镇江府并不远。 杨妃当年把它送给当地的农妇,二十四年后,指环又在镇江府出现。 李承鸣揉揉眉心,总有种什么惊天真相要浮出水面的预感。 肖彻走后,他叫来自己的亲信,“即刻前往栖霞山行宫附近打探鱼骨指环的消息。” …… 肖彻回到府上,姜妙还没睡,灯火幽幽。 见他回来,她起身替他解下披风,又给他塞了个暖手炉,这才问:“怎么宫宴去了这么久?” 肖彻如实道:“后来碰上太子,去东宫坐了会儿。” 姜妙微愣,“你就这么去东宫,不怕皇上起疑心?” “现在要的就是他起疑。” 肖彻被她拉着去暖榻上坐下,满身的雪寒冷气很快消散,暖呼呼的。 “那太子找你干嘛?”姜妙又问,顺手用巾布包着,把炭盆上煨着的姜汤倒进小碗里,递到他跟前。 肖彻接过吹了吹,喝下大半。 “这次剿匪,太子只得了个鱼骨指环,他要想借此查出二十四年前的事,太难了,我得提前给他一些线索。” “这事儿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姜妙忍不住哀嚎,“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很快了。”肖彻喝完姜汤,将小碗放回桌上,“承恩公最近奉命,带着锦麟卫在查我的身份,只要我们线索给的及时,他们就花不了多长时间。” 这种时候,姜妙再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给他一句,“不管如何,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可不想真的守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8、竟然是他小叔叔!(2更) 离着镇江府一百多里的江宁府,有座栖霞山。 栖霞山下有个石桥镇,镇上最近来了一批人,整齐划一的锦衣佩刀,飞马掠过之处,扬起阴风阵阵,领头之人是个华袍中年男子。 茶楼里,百姓在津津乐道。 “啊,先前过去那些人,瞧着像是京城来的。” “那可不,锦麟卫呢!” “锦麟卫怎么会来咱们这儿?” 提起早就不被先帝所重用的锦麟卫,百姓们并没有像听到“东厂”名头那般闻之色变。 “应该是办案吧!” “办案不是有东厂么?” “听说厂公娶了妻,成日里窝在温柔乡,都不大管事儿了,想来,皇上是准备扶持锦麟卫了。” “啊!皇上英明神武,东厂嚣张跋扈作恶多端,早就该连根拔起的!” …… 镇西头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被包了场,掌柜刚退了房钱把多余的客人赶出去,回头对着大堂内坐得整整齐齐的那批人点头哈腰,“几位爷还有何吩咐?” 领头的正是承恩公,他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语气极冷,“打听一人。” “谁?”掌柜的瞧着那锭银子,眼神儿直冒光。 “姓何,二十多年前曾住石桥镇。” “这……”掌柜的犹豫道:“镇上姓何的可不止一家,爷不妨再说具体点儿?” 承恩公冷眸一扫,那掌柜直打哆嗦。 “是个妇人。”承恩公指尖在水曲柳桌上轻轻敲着,“手上得过一枚鱼骨指环。” “鱼骨指环?”这么一说,掌柜的好像有点儿印象了,“原来爷说的是何二姑啊,她早就疯了!” “疯了?”隔着承恩公不远处,锦麟卫指挥使周岩蹙起眉头,“何时疯的?” “二十多年前就疯了。”掌柜的说:“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他男人上山打柴被毒蛇咬死,她儿子刚生下来就夭折,后来她成天拿着一枚稀奇古怪的指环,见人就说那是宫里来的宝贝。 谁人不知他们家祖上几代贫农,八成是想钱想疯了,不知从哪弄来个破玩意儿就喜得跟捡了钱似的,还到处跟人炫耀,大家都骂她疯子。日子一久,她疯得更厉害,后来她婆婆突然死了,好多人都说是她杀的,但没证据,她也不报官,事儿就这么过去。 我原本还以为,她熬不了多久的,但没想到啊,后来竟然有人花大价钱从她手里把那玩意儿给买走了,她不缺吃喝,连田也荒废了,成天窝在家里,神叨叨的。” “谁买的?”周岩问。 “不清楚。”掌柜的摇头。 周岩看了承恩公一眼。 承恩公道:“既然人还在,那就先休息一晚,明早再登门。” …… 这天傍晚,镇上又来了另一批人,身着黑袍,兜帽笼住戴了面具的脸,骑马速度飞快,像是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凶兽白天出来觅食。 这批人正是太子李承鸣培养多年的亲信。 先前才来了一批杀气腾腾的锦麟卫,现在又来一批黑袍卫,小镇上百姓人心惶惶,全都不敢在街上逗留,纷纷往家赶。 雪后湿滑的青石街上,只剩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 为首的黑袍卫突然勒住缰绳,骏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他跳下来,“唰”一声抽出长剑,直接抵在小贩的脖子上,问了句什么,小贩战战兢兢地指了路,他收了剑,又扔下一锭银子,之后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人踏雪而去。 …… 这天晚上,何二姑家里不太平。 十来个黑袍卫将她家的土墙小院团团围住。 为首的推开木门进来,往那一站,冷气森森,好似来索命的无常。 何二姑的眼睛在儿子夭折那年哭瞎了,光线太强或太暗她都看不了路。 听得动静,她点了油灯摸索着门框出来,“谁?” 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外头的不对劲,她声儿有些颤。 “你就是何二姑?”为首的黑袍卫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她。 “找错人了。”她“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黑袍卫撞开门进去,就见何二姑跪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虎蛋虎蛋快显灵。” 黑袍卫:“……” 这些天,他们挨个儿盘查了栖霞山下大大小小的镇子,才终于查到线索,当年那个得了鱼骨指环的农妇住在石桥镇。 眼前的何二姑是最后的希望了,倘若这次再落空,殿下一定会怪罪。 想到这儿,黑袍卫蹲下身,面具下的声音难得的有耐性,“虎蛋是你儿子?” 听到“儿子”两个字,何二姑直直打了个哆嗦,之后,一个劲摇头,“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黑袍卫却不管她说什么,只问:“二十四年前,你得了个鱼骨指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别问我……”何二姑还在哆嗦,她双手往地上摸索,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这时,耳边只听得“唰”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很快,她就感觉脖子里凉飕飕的,那泛着寒光和冷气的利剑正抵在她喉咙口。 何二姑牙关哆嗦得更厉害。 “老实交代,饶你不死!”黑袍卫发出最后警告。 “指环不是我拿的,是我婆婆。”何二姑咬牙切齿好一阵,便呜咽起来,“我儿子没死,生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他哭了,可是,我婆婆抱了他去栖霞山上换银子,还带回来一枚指环,银子她私藏了,我就抢了她的指环。可是他们都说,那指环是破玩意儿,不值钱。 我一气之下,跑回来找我婆婆要儿子,她就打我,我不是故意杀她的,我只是被打得好疼好疼,所以就推了她一下,结果她自己撞到桌子角,所以死了。” 说到这儿,何二姑停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死了,死了好啊!她该死,她该死……” 黑袍卫蹙眉,“所以,那枚鱼骨指环,是你们用孩子换来的?” “死了好啊……哈哈哈……”何二姑还在疯癫大笑,“她杀人偿命,她该给我儿子抵命……” 黑袍卫手上力道加重,何二姑的脖颈里很快出现一丝血痕,她吓得惊叫一声。 “好好说话!”黑袍卫语气冰冷,“那些人为什么要抱走你儿子?” “婆婆说,他们需要一个死婴。”何二姑一想到那个“死婴”就是自己的儿子,忍不住涕流泪下。 所以,当年杨妃诞下的死婴,其实并非她亲生,而是从山下抱去顶替那个孩子的。 “活的呢?去哪了?” “我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刚临盆,生下不久就睡过去了,哪里会晓得外头的事。 “太子殿下的人消息果然灵敏。” 小院里突然传来承恩公的声音。 黑袍卫愣了下,快速收了剑站起身,望向来人,就见承恩公带着周岩等一众锦麟卫,已经把何二姑的院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我还打算明儿一早来,却不想让你们抢了先,问得如何?”承恩公挑眉,眼底却是冷笑。 黑袍卫沉默着没说话。 “不会问就滚出去!”承恩公直接下逐客令。 黑袍卫不想跟他发生争执,抬步走了出去。 承恩公居高临下地望了何二姑一眼,缓缓蹲下身。 …… 前后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承恩公才推门出来。 屋里何二姑早就哭成一团。 黑袍卫上前来,“人是我们先找到的,公爷问得消息,总不能一人独吞吧?” 承恩公看他一眼,那眼神,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冷。 “二十四年前,孙贵妃诞下先帝子嗣,与前东厂督主肖宏勾结,以死婴换走活婴,养在东厂二十余年,这个消息,够么?” 当年被换走的活婴,竟然养在东厂! 承恩公似笑非笑,“二十四岁,肖宏亲手养大的,还用我告诉你是谁?” 除了肖督主,再无第二人选。 黑袍卫面具下的脸狠狠惊住。 …… 得了消息,黑袍卫日夜兼程,总算是赶在承恩公他们之前回到京城。 东宫。 李承鸣得了消息之后,坐在书案后半晌没反应。 肖彻竟然……是他的小叔叔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9、似乎做错了件事(3更) 整整一天,太子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传唤任何人,也没传饭。 太子妃担忧不已,来了书房外,就见房门紧闭,罗忠守在外头。 “娘娘。”得见太子妃,罗忠走过来打招呼。 太子妃面色焦急,“殿下这是怎么了?” 罗忠也不大清楚,只摇头。 太子妃上前几步,一手拎着食盒,另外一只手轻轻敲门,“殿下……” 李承鸣正痛苦地伏在案上,听到声音,他下意识地问:“谁?” “殿下,是臣妾。”太子妃温声道:“听闻你一天水米未进了,臣妾来送晚膳。” “孤没胃口,拿走吧!”李承鸣没打算让太子妃进来。 太子行事一向稳妥,就算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一定会跟她商议。 像这样不声不响地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大婚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太子妃的心情更沉重了,“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能否同臣妾说说?” 李承鸣坐直身子,道了声,“进来。” 太子妃这才伸手推开门,缓步走到他的书案前,动手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吃食取出来。 “殿下饿了一天,不吃饭可怎么行?” 一面说,一面把小碗推过去,又给他递筷子。 李承鸣是真没胃口,但还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随便吃了几口。 太子妃瞧着他精神萎顿的模样,难免心疼,“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承鸣摇摇头,他不想说,不敢说,更不知该如何说。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信任肖彻,想拉拢肖彻,是因为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能分得清忠奸。 但现在,肖彻成了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他的小叔叔。 通过那枚鱼骨指环,他不难猜出,之前那些镇江水匪,便是肖彻的人。 也就是说,肖彻在准备谋反。 那他身为太子,领兵南下剿匪,剿了小叔叔的精兵,现在全都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算是惩恶扬善,还是助纣为虐? 上天好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宁儿,我似乎做了件错事。”他看向她,眼神里褪去东宫太子的孤寒傲气,只剩迷茫与纠结。 太子妃年长他两岁,见状,像以往那样让他靠在自己颈窝,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没关系的,圣贤都会犯错,更何况,殿下只是个凡人,不管你做错了什么,我都陪你面对,陪你承担。” 李承鸣闭上眼睛,每次碰上烦心事,似乎只有她在旁边,他才能感到少许的安宁与平静。 …… 乾清宫里,崇明帝刚得到承恩公带回来的消息,说已经证实了肖彻就是当年孙贵妃生下来的孩子。 虽然早就有猜疑,但此刻亲耳听到被证实,崇明帝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 他这些年,果真养了头狼在身边。 若非他警惕,一直想除了东厂,只怕现在,皇位都不知落在谁手上去了。 但,崇明帝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因为这么一来,就证明他被孙贵妃和肖宏联手耍了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啊!奇耻大辱! “会不会有误?”崇明帝面色纠结,“朕怎么瞧着,肖彻跟孙贵妃长得不像。” 承恩公道:“皇上要这么说的话,昭阳公主跟贵妃娘娘长得也不像,莫非她不是亲生的?” 崇明帝一听,恼了,“胡说八道什么!” 承恩公回归正题,“太子殿下那边已经得知了肖彻的真实身份,皇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呵!”崇明帝冷笑,“之前没动他,是朕觉得他还有用,现在既然已经证明了身份,朕如何还能留得他?” 说着,把刘公公喊进来,“去东厂知会一声,传肖督主觐见。哦对了,把太子也传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0、杀人诛心(1更) 一炷香的时辰后,肖彻和太子一前一后到达乾清宫,俩人在乾清门外碰了头。 上一次见肖彻,还是庆功宴那晚,他请肖彻去东宫坐。 没想到再次相见,肖彻已然成了他的小叔叔。 一直到现在,李承鸣都还没办法接受全部的事实。 “殿下。”肖彻没有着急进去,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 “小……”李承鸣走过来,虚扶住他,“肖督主客气了。” 肖彻站直身子。 李承鸣又问他,“你知不知道,父皇传你来做什么?” “不知。”肖彻面色很平静。 果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难怪东厂只查出鱼骨指环的下落,父皇就把这桩案子交给了承恩公,想来,就是怕肖彻提前得知自己的身世吧? 所以,那些镇江水匪,其实是老爷子的安排,肖彻并不知情? 想到这儿,李承鸣内心更为复杂。 “走吧!”他道了声请。 俩人并肩入了乾清门,罗忠等下人远远跟在身后。 李承鸣似乎颇有兴致,跟他聊起过往,“听说肖督主很小就跟着老爷子了,你也跟东厂绝大多数人一样,是孤儿吗?” “应该是。”肖彻颔首。 “那你能从这么多孤儿里头脱颖而出得了老爷子青眼收为义子,可见本事不一般呐!” 肖彻淡笑,“殿下过誉了。” 李承鸣又问,“你可曾想过,去找自己的家人?” “想过。”肖彻说:“但没找到。” 俩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大殿。 承恩公还站在里头,见着肖彻,一双老眼似笑非笑,冰冷而漠然。 肖彻上前,给崇明帝行礼。 崇明帝皱着眉,目光如炬地盯在肖彻身上。 以前他做过猜测,做过假设,假设肖彻是孙贵妃的亲生儿子。 但又一次次地被他给否定了,因为肖彻长得不像。 然而现在,所有的猜测和假设都成了真。 那个在行宫被生下来被掉包养在东厂二十余年的孽种,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 崇明帝心里翻腾起滔天怒浪。 可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必须得忍着。 “父皇。”李承鸣也见了礼,“不知您让肖督主和儿臣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崇明帝抚了抚玉扳指,视线在肖彻平静无澜的面上停顿片刻,“上次的案子已经审出来了,孙贵妃勾结水匪意图谋反,朕现在命你们二人即刻前往咸福宫,把孙贵妃抓起来。听说东厂审案的本事一流,那就关在东厂大牢,太子陪审。” 李承鸣俊脸微僵,“父皇……” 崇明帝冷眼望他,“你有异议?” “儿臣不敢。”李承鸣双手蜷了蜷,余光看向一旁的肖彻。 肖彻并没有有太大的反应,只安静站着,等崇明帝说完,应了声“微臣领旨”就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李承鸣想着,他应该很难受吧? 亲生母亲被同父异母的兄长囚禁二十余年,现在明明已经得知他的身份,却不肯挑破,非要让他亲手把自己的母亲抓捕起来再严刑拷问。 这跟杀人诛心有什么分别? 皇家这潭水,真脏。 有那么一刻,李承鸣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他选择不了出身,似乎从落地那天开始就注定了要为这桩皇室丑闻添柴加火。 …… 一刻钟后,咸福宫。 秋葵白着脸跑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下旨,要让肖督主和太子殿下一同把您给抓捕起来关入东厂大牢。” 孙贵妃正在焚香,闻言,手中镊子拨了拨瑞兽香炉里的沉水香,淡淡“嗯”了一声。 秋葵直接急哭,“娘娘,都这时候了,您怎么还无动于衷的,咱们去乾清宫,求皇上赦免,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孙贵妃拿过线香,把香炉里的沉水香点燃,待镂空香炉盖里升起袅袅青烟,她才往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了,摆摆手,“你退下吧!” “娘娘?”秋葵满脸惊愕。 咸福宫这位,可一向是宠冠六宫的主儿,虽然平时性子骄纵任性了些,但毕竟有皇上宠着,哪里就能犯下勾结水匪的大罪了? 这不摆明了有人蓄意陷害么? 孙贵妃歪了歪身子,撑着脑袋,缓缓闭上眼,没再同秋葵说话。 秋葵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不多会儿,便听得外头传来重甲士兵们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秋葵脊背一僵,忙起了身匆匆跑出殿门,就见太子连同肖督主领着一队羽林卫进来。 秋葵扑通一声就在那二人跟前跪了,嘴里哭求着,“殿下,肖督主,我们娘娘是清白的,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妇人,怎么可能勾结水匪,这中间一定有误会,还请殿下明察,请肖督主明察!” 秋葵高声喊完,咸福宫其他下人也都纷纷跑来跪下,异口同声地求着饶,一个个战战兢兢。 李承鸣垂眸望着他们,他也不想的,然而镇江水匪是他亲手抓获,头领身上的鱼骨指环又出自孙贵妃之手,她勾结肖宏私养精兵是铁铮铮的事实,现在父皇下了令,他于情于理都该把孙贵妃抓起来。 想到这儿,李承鸣心一横,对身后的羽林卫道:“进去抓人!” 秋葵哭得更厉害,“殿下,殿下饶命啊,娘娘她是无辜的!” 李承鸣内心沉重,迈着步子走进孙贵妃的起居间,就见她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身后靠着个大迎枕,华美繁丽的宫装铺陈在罗汉床边沿,朱唇雪肤,曼妙妖娆得好似吸人眼球的曼陀罗花,却浑身是剧毒。 李承鸣望着眼前既是他庶母又是庶祖母的女人,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回头看了肖彻一眼,却见他站在门外没进来。 考虑到肖彻下不了手,李承鸣只得蹙眉当了恶人,指挥着羽林卫,“带走!” 又拱手道:“娘娘,得罪了。” 孙贵妃缓缓睁眼,瞧着他,只笑了笑没说话。 李承鸣不敢直视她,尤其是羽林卫给她上镣铐的时候。 那哗啦啦的铁链声,听得他心里烦闷。 孙贵妃到底还是被铐了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李承鸣一眼,“没想到,李硕恶贯满盈坏事做尽,竟然能养出你这样一个不同流俗的儿子来,我很意外。” 李硕,便是崇明帝的名字。 李承鸣狠狠一震,抬头时,却只见孙贵妃铐在枷锁下的孤美背影越走越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1、多事之秋(2更) 得见娘娘被铐走,秋葵嚎哭起来,膝行来到肖彻脚边,伸手拽住他的袍摆,“肖督主,娘娘一向最信任您了,求求您,救救娘娘吧!” 李承鸣呵斥一声,“胡说什么!” 又吩咐剩下的羽林卫,“即日起,看守好咸福宫,若无孤的命令,禁止任何人出入。” 话完,叫上肖彻,“肖督主,咱们该走了。” 以他父皇的手段,既然抓了孙贵妃,接下来肯定要严审,而且,还会让肖彻亲自去审。 儿子审问生母,这无异于杀人诛心。 肖彻暂且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不管如何,现在都不是对他坦白的时候,否则容易误事儿。 俩人刚走出咸福宫,朱漆大门就被羽林卫重重关上,只听得里头传来秋葵等人的痛哭哀嚎声。 肖彻充耳不闻,黑缎皂靴踩在未化完的积雪上,肩头翎羽金纹披风渗了风雪,与他此时的神色一般,冷漠而疏离。 “殿下,殿下……” 这时,东宫大太监甩着拂尘小跑过来,低头禀道:“皇后娘娘有请。” 一向宠冠六宫的孙贵妃被崇明帝以“勾结谋反”之罪给抓了,这样的事自然会轰动后宫,不止后宫,很快,就会轰动全京城,乃至全南齐。 李承鸣跟肖彻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凤栖宫。 凤栖宫里,魏皇后已经得了孙贵妃被抓的消息,急得脸色发白。 李承鸣进来时,她才肯坐下来,问:“鸣儿,到底怎么回事?孙贵妃她……怎么就……” “说来话长。”李承鸣言简意赅,“此事牵连甚广,一时半会儿肯定处理不好,不过母后放心,儿臣会保护好自己,现在还赶着去东厂,就不多留了,母后保重。” 说完,都没等坐下喝杯茶,便匆匆出了凤栖宫去找肖彻。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孙贵妃被抓的消息很快就水波一般漾开来,让原本就因着年关将近喜庆热闹的大街小巷更沸腾了。 肖府,妙言轩。 姜妙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出事儿,她不停地让元奎几人出去打探消息,就怕厂公有什么不测。 果然没多会儿就传来了孙贵妃被抓入东厂大牢的噩耗。 竟然抓入东厂,崇明帝摆明了就是想让肖彻亲自去审孙贵妃。 怎么厂公之前没跟她说过还有这种计划? 姜妙皱皱眉头,随即拉上小宝,去了老爷子的德荣堂。 冯公公守在外头。 见到她,有些意外,“夫人怎么过来了?” 姜妙问:“老爷子在吗?” “这……” “我有急事儿找他。”姜妙一面说,一面往里瞅。 刚好就瞧见苗老从老爷子屋里出来,肩上并没有扛药箱。 老爷子病了? 姜妙暗忖,要真不舒服,苗老过来诊脉要开方子什么的,药箱不能少啊,怎么什么都不带? 正想着,苗老已经朝院门口方向走来。 姜妙唤住他,“老爷子是哪儿不舒服吗?” 苗老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过来,愣了一下,笑道:“天寒,老爷子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我来给他按摩疏通疏通筋骨。” “原来如此。”姜妙点点头,没再多问,拉着儿子径直往里走。 老爷子坐在罗汉榻上喝茶。 姜妙进去时,仔细看了看他,面色跟往常一样,瞧着挺精神。 “义父。”姜妙屈膝行了个礼。 小宝也喊:“爷爷~”喊完就跑过去要爷爷抱。 老爷子便笑着把他抱坐在膝上,尔后看向姜妙,“怎么过来了?” 姜妙小声说:“贵妃娘娘被抓入东厂大牢了,这事儿您听说了没?” “刚得的消息。”老爷子点点头。 肖彻大婚那天晚上,就把他对姜妙坦白身世的事儿告诉了老爷子。 在老爷子面前,他从未有过隐瞒,更没有任何秘密。 “不知义父有没有应对之策?我很担心。”担心崇明帝会真的让厂公去严审孙贵妃。 “外面的事,无需你管。”老爷子语气淡漠,显然没想过要告诉她任何关于他们的计划,“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最好是留在府上别出去。” 姜妙一直都能感觉到,老爷子把她当外人,这大概也是孙贵妃本人的意思吧? 点点头,姜妙应声,说自己知道了。 小宝又在老爷子下巴上一阵摸,等跟着姜妙出去,他才蹙起小眉头。 姜妙心里藏着事儿,就没注意到他。 小家伙满心纳闷,他在梦里面没见过老爷子,但隐约记得好像在谁的下巴上摸到过胡须,他最喜欢扯那人的胡须了,扯得那人胡子一翘一翘的。 竟然不是爷爷。 难道他记错了? 抬头时,小宝见姜妙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娘亲,怎么啦?” 姜妙抬手摸摸他脑袋,“没事儿。” 其实姜妙不说小宝也知道,爹爹要造反当皇帝了,终于要跟梦里面重合了。 只不过,梦里面没有娘亲,现实中有。 想到这儿,小家伙就觉得说不出的幸福。 姜妙回到妙言轩,就听青杏说姑太太来了。 得了老爷子警告不能出去,姜妙也怕自己拖后腿,正愁闲得无聊,不想姑妈就来了。 “快快有请。”她喜道。 不多会儿,姜秀兰就带着儿媳邹缨挑帘走了进来。 邹缨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尽管衣裳穿得很宽松,还是能看出小肚子圆鼓鼓的。 “我还以为就姑妈一个人呢!没想到,小嫂嫂还挺着肚子跟过来。”姜妙一面说,一面吩咐青莲去给邹缨温牛乳。 “我闲得都快发霉了。”邹缨嘟囔着,“婆婆不让我去庄子上,相公又在军营里,妙娘你也不去找我,那我不就得自个儿来找你了吗?” 姜妙不好说自己不能出去,只道:“最近天气太冷,整个人都懒了,等过年吧,咱们再聚在一块儿吃个团圆饭。” 这时,青莲端了温牛乳进来,送到邹缨旁边的小几上,邹缨端起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胃里暖暖的。 姜妙见她喜欢,便道:“家里多着呢,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送些新鲜的过去,反正我也不爱喝,放着浪费了。” 又问她,“表哥回京以后,有没有回家看你?” “来的。”邹缨小脸微红,“回京当天托人来给我报平安,隔天又请了半天假回来看我,说自己安然无恙,让我放心。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厂公,他才能平安回来,还是得谢谢厂公。”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姜妙笑道。 姜秀兰瞧着姑嫂俩聊得起劲,突然站起身来,说有事儿要找冯公公,就挑帘出去了。 她直接来到德荣堂,没进去打扰老爷子,直接把冯公公叫出来,拉到没人的地方,这才小声问,“我来的路上听说孙贵妃被抓入东厂大牢了,怎么回事儿?” 冯公公道:“应该是厂公的身世暴露了。” 姜秀兰吓得面色一白,“一直都瞒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暴露了,是不是有人走漏消息?” 走漏消息的人,正是厂公自己。 冯公公却不好跟她说实话,毕竟这些可都是老爷子和贵妃娘娘的计划。 “天塌了还有老爷子顶着呢,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冯公公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该问的,你别问,否则老爷子该不高兴了。先前夫人才来过德荣堂,想打探消息来着,老爷子都没搭理她,更别说你了。” 姜秀兰没想到姜妙亲自来都不好使,愣了愣,“行吧,我不问了,既然你这么忙,把府上的账册交给我,我帮你核对了,省得你又要操心外头,又要操心内账。” 冯公公瞧着她,忽然笑了笑,“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姜秀兰斜他一眼,“都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拎不清的,既然你说不能问,那我就不问呗,反正我现在满心都是孙子,才懒得管你们。” 冯公公拉过她的手,“等大事成了,庄子上的活儿有的是人会操心,到那时,你就什么都别管了,回家享清福,我们俩攒了这么些年的银子,足够养活儿孙还安度晚年的。” 姜秀兰等这一天等好久了,哽咽点头,“行,那我等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2、人中龙凤(3更) 承恩公府,燕归堂。 院儿里铺了不少雪,负责洒扫的两个丫鬟在低声说着孙贵妃勾结水匪意图谋反被抓入东厂大牢的事儿。 李敏薇靠坐在雕花门板后,一字不漏全听到了,然后抱着双膝,肩膀微微抖动,小脸上没了血色。 这时,只听得外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往后谁再敢乱嚼,就拔了她的舌根子去喂狗!” 正是廖嬷嬷。 李敏薇往旁边挪了挪,不多会儿,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廖嬷嬷推门进来,四下扫了一圈才发现李敏薇竟然坐在门板后,脑袋埋在膝盖上。 她嫁到承恩公府后,吃食上有所改善,肌肤养得白白嫩嫩,以前瘦竹竿儿似的小身板也见肉了,但因着年龄小,骨架小,乍一瞧上去,还是小小的一个,尤其这会儿蹲坐在那,更是小小的一团。 廖嬷嬷也没跟她说话,只是进来确认一下李敏薇的状态,转身就要出去。 这时,院门外有婆子的阻拦声传进来,“驸马爷,您不能进去。” 廖嬷嬷眉头一皱,抬步往外走,就见傅经纶站在外头,手里拎着个食盒。 京城第一公子天姿玉容,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道风景。 然而在廖嬷嬷眼里,不管是谁,来了就得止步。 从傅经纶手里接过食盒,她面无表情道:“驸马爷请回吧!”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傅经纶每次来,都会被那两个婆子和廖嬷嬷拦在外头。 他墨眉微蹙,问廖嬷嬷,“你刚刚喊我什么?” 廖嬷嬷一愣,随即答道:“驸马爷。” “呵!”傅经纶冷笑,“你还知道我是驸马?” “让开!”傅经纶彻底沉下脸来。 若是往日,拦了就拦了,他把食盒交给她们便会原路返回,但现在,孙贵妃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进去看看自己的妻子,谁敢拦? 廖嬷嬷还想说什么,就见傅经纶一记冷眼斜过来,“再多嘴,拔了你舌头!” 廖嬷嬷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往里走,等回过神来,赶紧拎着食盒小跑跟上去,然而刚到正屋外,就被傅经纶“嘭”地一声关在外头。 “嬷嬷,怎么办?”其中一个婆子焦急道:“娘娘可吩咐了,不让驸马爷碰公主的。” 廖嬷嬷也没料到傅经纶今儿脾气这么大,只绷着脸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做不了别的,娘娘那边,先瞒着吧!” 另一个婆子道:“可我先前听说,娘娘被抓了……” “混说什么!”廖嬷嬷冷嗤,“娘娘的事儿,也是你个老货能随便议论的?” 那婆子马上闭了嘴不敢再说。 把二人呵斥出去,廖嬷嬷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眉头深深皱起。 房里。 李敏薇还靠坐在门板后,再次听到推门声,她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的茧绸袍角,明显不是廖嬷嬷。 李敏薇惊愕抬头,就见来人是傅经纶,她成亲半年多也没见过几次的驸马,跟成亲那天一样,脖子里戴个小孩子才会戴的长命金锁。 “怎么坐地上?”傅经纶蹙眉,问完朝她伸出手。 像桑落院烧起来那天晚上一般,李敏薇下意识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却又想到什么,想收回来,却被傅经纶一把握住,顺势将她拉起来,指了指一旁的小榻,“坐那去。” 李敏薇比他小十岁,个头只到他肩膀,一站他旁边就显得又瘦又小,像个木偶似的一步一挪窝,去往小榻上坐好,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规矩地搁在膝上。 这副模样,让傅经纶想到年幼时的自己,一样的不受父亲待见,做什么都是错,多说一个字都会觉得不知所措。 晃回思绪,他出声问:“廖嬷嬷有没有跟你说起什么?” 李敏薇摇头。 如此,那她便是不知道孙贵妃的事儿了。 傅经纶在她旁边坐下,又问,“你不会说话,那会不会写?” 李敏薇还是摇头,她并不认识几个字,母妃从不让她学。 “是不会写,还是不敢写?” 李敏薇低垂着头。 “不会写?” 她蔫蔫地点了点脑袋。 “那你想不想学?”傅经纶说:“我教你。” 李敏薇又开始摇头,并且摇得很用力,表示自己不学。 她不学,只要不认字,不说话,母妃就能让她继续待在京城,否则,又得被送去静水庵了。 那个吃不饱睡不暖的地方,她再也不要去。 …… 傅经纶离开燕归堂时,在游廊上碰到了刚从宫里回府的承恩公。 “父亲。”傅经纶恭敬行礼。 承恩公见他往燕归堂方向来,脸色不好看,“往后不准再去看她!” 没等傅经纶说话,他又冷嘲,“当初让你想法子推了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没本事,现如今娶了个看不能看,碰不能碰的祖宗回来,自个儿好好受着吧!” 傅经纶无话可说。 这一幕,刚巧被偷溜出梅香院来堆雪人的田幼微看到,她手里捏着一团雪,呆呆立在墙垣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傅经纶。 被她拽出来的“同伙”采薇抿嘴笑,“六姑娘傻眼了吧,那可是我们府上的二公子,天资绝艳的京城第一公子。” 像是怕提起李敏薇会玷污了二公子的名声,采薇都不屑说他是昭阳公主的驸马。 “这位二公子,还真是……”田幼微收回视线,顿了顿,“人中龙凤啊!” “那当然。”采薇提起二公子就一脸骄傲,然后吧啦吧啦地跟田幼微细数二公子的优秀事迹。 田幼微听了一耳朵,堆雪人的心情很快散去,将雪团一扔,“走了!” “哎,六姑娘,你等等我。”采薇追上来,还在滔滔不绝地说。 田幼微皱眉,“闭嘴!” 采薇被她突然变冷的神情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田幼微威胁她,“再叭叭,信不信我开坛做法到月老那儿给你牵根红线,让你嫁个眼歪嘴斜的糙汉子?” “啊,不要啊!”采薇一听,顿时垮下小脸来。 “那就别烦我!”田幼微一路踢踢踏踏地回了梅香院,都没去正屋见见田氏,直接进了西厢房就把自己扔在雕花拔步床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3、赐死昭阳公主(1) 天还没黑,田幼微想看看星盘都不能,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帐顶,许久之后,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下了榻,推开房门探出脑袋,往正屋方向瞅了眼,打算溜出去。 岂料,刚蹑手蹑脚到了院门口,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田、幼、微!” 得,被抓了个现行。 田幼微无奈转身,就对上台矶上田氏一张黑沉的脸。 傅经纬的平妻要过门了,田氏这两日脾气火爆。 田幼微讪笑道:“堂姐,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田氏瞪着她,“你要上哪儿去?” “我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田幼微小心翼翼的,又说:“前两天堂姐不是让我学刺绣来着,没绣线了,我能不能自己出去买?” “你是会挑线的那块料吗?”田氏道:“我让人出去买。” “啊,别!”田幼微苦着小脸,“堂姐总说我这不会那不会,我早晚要学着挑的吧,就让我自个儿出去吧?回来一定给你带礼物。” …… 终于摆脱田氏,田幼微坐上马车,特地让马夫去麒麟街附近的绸缎庄,让他等在外头,她进去溜达了一会儿,从后门出来,直接去了肖府。 姜妙刚把姜秀兰婆媳送走,就听门房下人进来说田姑娘求见。 “哪位田姑娘?”对方没有拜帖,姜妙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下人说:“好像是户部尚书府的。” 该不会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田幼微吧? 姜妙想着横竖自己也出不去,有客人来挺好的,就点点头,让把田姑娘带到妙言轩来。 不多会儿,田幼微就随着下人进了妙言轩院门。 青杏为她打开帘子,田幼微绕过屏风,就见姜妙坐在火盆边的小榻上,跟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包在翻花绳。 关于姜妙的事儿,田幼微有所耳闻,想来,这小奶包就是姜妙的儿子了。 她笑着走过去,“屋里挺暖和。” 姜妙坐正身子,望着她,“田姑娘怎么会突然来我们府上?” “你跟我那位美……未婚夫不是亲戚么?”田幼微顺势搬个绣墩坐她旁边,“我就是想通过你,多了解了解他。” 这借口,完全找不出破绽。 姜妙也不吝啬,“说吧,你想问什么?” 田幼微“呃”一声,“想知道他以前有没有过通房侍妾什么的。”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被榻上坐着的小奶包给吸引了过去。 姜妙不玩了,小宝低着头,一个人在那捣鼓花绳,对田幼微的打量恍然未觉。 姜妙想着,她是不是发现了邹衡喜欢过姜柔,便道:“那可是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前些年心思都花书本上了,而且他家境不好,哪有闲钱买通房侍妾?就算是到了现在,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的。” 田幼微点点头,突然伸手,捏了捏小宝的小胖脸,“小家伙,你在玩什么?” 小宝抬头,就见旁边坐着个年轻漂亮的姐姐,但是不知为何,他有些怕她那双眼睛。 嘟了嘟嘴,小宝一把扔下花绳,直往姜妙怀里钻。 姜妙笑着解释,“小孩子怕生,以后熟了,一见面他就能跟你打招呼。” 田幼微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问姜妙,“肖督主呢?” “在东厂,还没回来。” 姜妙有些好笑,打听邹衡的人,怎么就绕到肖彻头上去了。 过了会儿,她又说:“听闻田姑娘跟着慧远大师学了些本事,能不能给我儿子也批一个?” “不不不,我批不了他。”田幼微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我的意思是,死老头就是个专门坑蒙拐骗的老神棍,当年给傅二批过一回,坑了人二十四年,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当时纯属是为了赚承恩公府的银子,我跟着他,能学到什么本事?” 姜妙不再勉强,转而又跟她说起邹衡来。 离开肖府时,田幼微深深皱起眉。 姜妙的凤命没有错,可是怎么会…… 又想到先前那个孩子,田幼微只得仰天长叹,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跟着那老头子坑蒙拐骗它不自由么,一回来就这么多破事儿,乱七八糟的! …… 东厂大牢一向以“惨绝人寰”著称。 酷刑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大牢一共三层,地上一层,地下两层。 孙贵妃被关在最底层。 那是专门关押重犯的死牢,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进去,可一旦进去,必定会横着出来,无一例外。 底层也通风,但空气质量不好,比起上面两层,显得更为幽暗潮湿,阴气森森。 这会儿,底层只孙贵妃一个犯人,她若不出声,周遭便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到令人浑身发毛。 她随意拍了拍石床上的灰,便坐了上去。 哪怕隔绝了外面的光亮,她也能靠着默数来估算时辰。 午时二刻,通道尽头的石阶上传来脚步声。 不多会儿,就到了她的牢房门外。 孙贵妃抬眼一瞧。 崇明帝,太子,承恩公和肖彻。 阵势挺大。 崇明帝望着牢房里眉眼冷艳的女子,面上再没了昔日里装模作样的宠溺,只剩滔天怒意。 纵使名不正言不顺,孙珂也是他的女人,然而这女人却跟肖宏那个老阉贼勾结,二十四年来把他耍得团团转! 这让他如何能忍!索性不装了,直接挑明来意。 “说吧,钥匙在哪?” 孙贵妃置若罔闻,继续安静坐着。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崇明帝压着怒火,“说了,朕兴许还能念在昔日情分上饶你不死,你若不说,朕就只能酷刑伺候了。” 孙贵妃突然冷笑一声,“罔顾伦常同先帝的女人讲情分,的确是你李硕一贯以来的龌龊风格,严刑逼供是么?你看我招不招。” 一直以来极力掩饰的遮羞布就这么被扯开,还撕得稀碎,崇明帝老脸阴寒下来,“如此,那就休怪朕不客气!” 话完,回头看向肖彻,眼神嘲弄,“孙珂乃重犯,一般人没资格审她,肖督主,不如你亲自来,如何?” 肖彻袖中手指微微蜷起。 崇明帝又说:“这女人嘴巴硬得很,一般的审问不管用,还是得加酷刑,那就,从鞭刑开始吧!” “父皇。”李承鸣出声道:“儿臣听闻,肖督主不用酷刑也能从犯人口中套出消息来,既然能省事儿,又何必费那工夫?承恩公以为如何?” 承恩公幽幽看了孙贵妃一眼,“回殿下,老臣赞同动刑。” “你!”李承鸣被他气到。 “行了!”崇明帝冷呵一声,“肖彻,准备动刑。” 肖彻紧抿着唇,先前刚来的时候,孙贵妃就借着抚衣服的动作给他传了个暗号,意在让他顺着崇明帝的意思行事。 但现在,崇明帝点了名要他亲自给母亲上刑。 这个环节,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计划,而且事先没跟他商量过。 可他不能忤逆母亲的意思,便只得去找厂役把钥匙拿来,打开牢房将孙贵妃带到刑房。 厂役搬来几只圈椅。 崇明帝、李承鸣和承恩公依次坐下。 孙贵妃被绑在刑架上,肖彻手里握着用盐水浸泡过的藤鞭,藤鞭上的木刺尖锐而扎眼。 崇明帝捧着茶碗,好整以暇地看着,“肖督主,动手吧!打到她招为止。” 肖彻握着藤鞭的手一再握紧。 他蛰伏了二十四年,只为把母亲从地狱里救出去,现在却要他亲自动刑,这算什么? 承恩公挑眉,“肖督主好像有些下不了手啊!” 崇明帝轻哼,下不了手,那他就得招,逼的就是他! “不如,老臣来吧!”承恩公主动请缨。 说着就站起来,准备去给孙贵妃上刑。 “不必!”肖彻没看承恩公,语气却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知道鞭打的技巧,更懂得如何打下去能把母亲所受的疼痛降到最低。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得受苦。 这时,孙贵妃突然冷嗤一声,“优柔寡断,废物!” 肖彻深吸口气,扬手就朝着孙贵妃打下去。 藤鞭上的木刺勾破她身上的锦绣华裳,肖彻用了技巧,并不算疼,但她还是配合地闷哼一声。 “继续打。”崇明帝喝了口茶,瞧着孙贵妃面色煞白的模样,心中一阵大爽。 肖彻又是几鞭子下去,孙贵妃额头上渗出冷汗。 “再来二十鞭。” “接着打。” “力道不够。” …… 崇明帝不停地指挥着。 肖彻已经尽量在控制力道,然而这么多鞭下来,孙贵妃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华裳,她气息微弱,却仍旧倔强地不肯说出钥匙下落。 崇明帝瞅了眼肖彻,见他明明已经在愤怒和崩溃的边缘却还要忍着,冷笑一声,“似乎,没什么效果啊!” “啊!”承恩公忙接话,“老臣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何事?” 承恩公道:“贵妃娘娘犯了勾结水匪意图谋反的大罪,然而她的女儿昭阳公主却是老臣府上的儿媳,皇上该不会以此判老臣个连坐之罪吧?” “什么连坐!”崇明帝老脸一黑,李敏薇是承恩公府儿媳,那还是他亲生的呢,要真连坐,那岂不是得把他这个当爹的一块儿算进去? 不过,承恩公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肖彻不是一向喜欢护着李敏薇么? “太子,你亲自去承恩公府传朕的旨意,孙贵妃勾结水匪意图谋反,李敏薇连坐,即刻赐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4、宫变(2更) 崇明帝话音一落,整个刑房内的气氛都僵滞住了。 太子一张俊脸冷沉下来。 虽然他一直介怀李敏薇的身份,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小姑娘始终是无辜的。 现在说赐死就赐死,如此行径,与截胫剖心的暴君有什么分别? “父皇,儿臣不赞同赐死小九。”李承鸣蹙着眉。 “她会不会死,那就得看贵妃娘娘和肖督主的诚意够不够了。”承恩公冷冷一笑,“都已经到了这份上,咱们也不必再藏着掖着,那把钥匙究竟在哪,是娘娘来说,还是肖督主来说?你们母子俩,总要有一个人把实话交待出来,否则,李敏薇必死无疑。” 听到这话,李承鸣下意识地去看肖彻,就见他眉峰凌厉,一双眼在灯火的照耀下,黑浓好似暴风雨前翻滚的乌云。 就在李承鸣和承恩公都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肖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崇明帝的圈椅后,将手中带着尖刺的藤条当成了利剑,卡在崇明帝喉咙口,那上面,还沾着孙贵妃的血。 因着地宫钥匙关乎前朝,关乎先帝,关乎孙贵妃的身份,故而地牢里除了他们几个,连厂役都没放进来,负责护卫帝王的羽林卫更是只守在外头。 变故来得太突然,承恩公吓了一跳,怒指着肖彻,“肖彻!你吃熊心豹子胆了,这可是皇上!” “欺世盗名的鼠辈罢了,他也配称帝?”肖彻神情漠然而森冷,手上力道加重,尖刺戳破崇明帝的肌肤,疼得他哆嗦了一下。 “肖彻,你是想造反吗!”崇明帝暴怒,额际青筋凸显。 李承鸣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原来你一早就知道?” 肖彻没有话多的习惯,他并不想跟李承鸣解释什么。 之前一直在筹谋,本想借着李承鸣的叛逆之心起兵,他好坐收渔利,但没想到事发突然,崇明帝竟然要以李敏薇来威胁他,现在他只能背水一战了。 就在这时,羽林卫统领霍长辉急赤白脸地跑进来,“皇上,皇上不好了,城外五军营有异动!” 他刚喊完,就看到孙贵妃被绑在刑架上,肖彻挟持了崇明帝,而承恩公和太子李承鸣各自白着脸站在一旁的情形。 霍长辉一惊,“皇上……” “别过来!”肖彻手中的藤鞭往崇明帝脖颈上压了压,马上又一颗尖刺戳入肌肤。 崇明帝感觉喉咙像被人死死掐住一般,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但老脸上仍是又惊又怒,“好好好,朕只顾着收拾你,险些都忘了肖宏那个老阉贼。”又瞪向霍长辉,“五军营有异动你不会让人去查看?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霍长辉惊恐道:“末将以及先前带来的羽林卫,全都被东厂厂役困在里头,到处是机关,出不去了。” 五军营十五万人,护卫紫禁城的羽林卫和锦麟卫加一块也不足五万,这就是崇明帝一直忌惮着肖彻的原因。 假如京城是一个圈,那么圈外就全是肖彻的兵马。 作为皇帝,他身处圈中心,保护他的人却只得五万不到,假如有一日,圈外的生了异心想攻进来,圈内的就只能等死。 他一直防范着这一天,却没料到这么快就来了。 崇明帝老眼一缩,难道天要亡他? 不,不会的,推背图上一定不是这么写的! “肖督主,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能不能先把藤条放下?”李承鸣望向肖彻,目光复杂。 一边是亲生父亲,另一边是亲生父亲所亏欠的人。 他无从去抉择,只能尽量地保持着理智。 “太子。”肖彻一双深邃冰冷的瑞凤眸幽幽看着他,“我只问你一句,假如被囚禁二十四年,被迫生下孩子的是魏皇后,今日你是放下屠刀,还是屠城救母?” “我……”太子眉心狠狠一蹙。 关于孙贵妃的事儿,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忍受得了,甚至是平静得了。 可他……到底还是太子啊! “三千营现在是你的人,也可以不是你的人,就看你怎么用。”肖彻眸色沉沉。 闻言,李承鸣的神情更为复杂。 之前他收服三千营,是为了让自己手中的势力再增强一点,也是为了防着崇明帝有朝一日会对他下手。 可肖彻的话让他深深意识到,其实三千营不管由谁来带领,那数千精兵的心,向着的都是先帝,以及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肖彻。 也就是说,三千营只有在帮着肖彻谋反的时候才会展现真正的实力,否则很难被除了肖彻和老爷子之外的任何人收为己用。 毕竟,那是先帝时期就传承下来守卫京城的精卫啊! 承恩公怒道:“殿下,您是正统太子,是南齐储君,怎能被一个心怀不轨的谋臣贼子给乱了心神?” “是啊殿下,还请为了大局考虑,莫要上了乱臣贼子的当。”霍长辉还单膝跪在地上,他只是一介武将,七八年前刚提拔上来的,并不清楚二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很明白,眼下皇上被肖彻挟持,唯一能救皇上的,只有太子。 “呵呵!”刑架上孙贵妃突然虚弱地冷笑出声,“出卖先帝,弑父杀君,谋朝篡位,霸占庶母,这算什么,正统皇帝吗?” 承恩公噎得老脸铁青。 李承鸣更是哑口无言。 孙贵妃每一个控诉他父皇的词,都狠狠将他这个太子钉在耻辱柱上用力鞭笞。 耻辱,羞愧,愤怒。 一时之间,他心里头五味杂陈。 “殿下!”霍长辉见势头不对,赶紧道,“五军营有异动,大军一旦入城,后果不堪设想,您快拿个主意吧!救驾要紧,救下皇城和百姓更要紧!” “殿下,别忘了,你是太子。”承恩公也提醒道。 李承鸣回过头,却见孙贵妃苍白凌乱的面上,笑容讽刺,好似一根针不偏不倚地戳在他脊梁骨上。 再看崇明帝,遮羞布被人扯开,罪名一桩接一桩来,他那张老脸上又羞又怒,眼睛瞪得大大的。 李承鸣攥着拳头,最后将目光投向肖彻,喉结上下滑了滑,开口,“小叔叔,这个江山,我替我父皇还给您。” 说着让霍长辉起身,沉肃道:“走!” “李承鸣!”崇明帝惊怒地咆哮出声。 他没想到自己信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叛变。 他以为,他不过是涉世未深,性子清高了些,不愿意沾染太多的污浊,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皇权这条道,从来都是由尸山血海堆成的,没有清高可言。 他以为,他只是平时不怎么听话而已,归根结底,还是懂得“孝”之一字的。 他以为,就算是看在魏皇后的份上,他此时此刻首要做的也该是想法子把他这个父皇救出去。 然而,一切竟然都是他以为。 李承鸣脚步微顿,却没回头,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羞愧与无地自容,“从我得知孙贵妃身份的那天起,腰板就再也没挺直过,总有个声音不断提醒着我,父皇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而我这个太子的位置,更像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 这个认知,就像个噩梦一样,每天晚上都缠着我,可就在今天,就在一刻钟之前,我突然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因为不必再为您当年的无耻行径而备受良心谴责。 父皇,二十四年了,抢来的江山,该还了。” 望着李承鸣越走越远的背影,崇明帝怒火更甚,“孽障!李承鸣你个孽障!” 吼完之后,刑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多会儿,东厂一名千户跑进来,完全对皇帝被挟持的场面视而不见,拱手问肖彻,“厂公,是否要让太子出去?” 肖彻颔首,“你亲自送他去三千营,带兵打先锋,为本座开道,倘若他使诈,格杀勿论!” “是。” 那千户出去后,刑房里便只剩崇明帝、孙贵妃、承恩公和肖彻四人。 肖彻冷冷看了承恩公一眼,“去把我母亲身上的绳索解开。” 承恩公站着不动,“肖彻,你别太狂妄了,紫禁城里还有数万羽林卫和锦麟卫,你敢动皇上一分,今儿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是么?”肖彻眼眸微冷,“我能否活着走出去,还是个未知数,但你若是再不解开我母亲身上的绳子,他就快死了。” 话完,毫不留情地握着藤条往崇明帝脖子里一拉。 那浸过盐水的尖刺很快在崇明帝脖子上拉出几道长长的口子,血珠子一个劲往外蹦。 “啊——啊啊——”崇明帝痛呼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松、松绑,快松绑!” 他疼得声儿都变了调。 承恩公阴沉着脸,不得不上前去给孙贵妃松绑,原本是想借机挟持住孙贵妃来威胁肖彻的,却不想,她先一步洞察了他的意图,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及时躲开了。 肖彻道:“母亲先上去,会有人来给您上药。” 孙贵妃点点头,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便扶着墙,踩着石阶往上走。 她上去没多会儿,就有几个厂役匆匆跑下来,一个个把崇明帝和承恩公当成空气,只对着肖彻恭敬行礼,“厂公。” 肖彻嗯一声,“把他们二人绑起来。” 很快,崇明帝和承恩公就被五花大绑扔进死牢,为防互助逃脱,一人一间。 牢门一关,厂役再按动机括把铁栅栏放下来阻住过道。 崇明帝脖子上还在流血,然而现在没人管他死活,他疼得龇牙咧嘴。 但想到那十五万兵马就要攻入紫禁城占领皇宫,他又恨得牙痒,老眼赤红。 …… 肖彻出了地牢,第一时间去看孙贵妃。 她在肖彻办公署旁边的偏厅里,刚上来那会儿,厂役就第一时间去咸福宫把秋葵接了来,眼下正在给她清洗敷药。 肖彻在门前止步,等秋葵端着洗得血红的水出来,才问:“娘娘如何?” 秋葵哭得眼睛都红了,哽咽道:“大夫之前来看过,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就是伤得有点儿重,可能要养好久。” 肖彻嗯一声,抬步走进去。 孙贵妃浑身是伤,没办法躺着,趴着又不像样,便只得撑坐在靠背椅上,见肖彻进来,她眼皮抬了抬。 “孩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他敛着眉眼。 “大军就要入城了,你去吧!”孙贵妃原本冷艳的面上一片苍白,声音有些中气不足,“等拿下紫禁城,我今日受的所有苦,便都是值得的。” 肖彻颔首,“母亲保重。” 话完,转身出了偏厅,吩咐秋葵照顾好娘娘,之后就出了东安门离开东厂,骑上赤风马直奔西城门。 …… 先前崇明帝带来的数百羽林卫还被困在东厂,太子只带走了羽林卫统领霍长辉,徐千户带了几个厂役全程跟着,防止太子耍诈。 三人刚出东安门不久,就被快马赶来的高哲拦了去路。 “殿下,你们这是准备做什么?” 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眉头皱得死死的。 “去城外调兵。”李承鸣道。 高哲脸色更难看,“调兵做什么?” 霍长辉到现在都还战战兢兢的,惶恐道:“小高将军,我们也不想的,实在是,皇上被生擒了……” “什么!”高哲惊了一下,随即看向太子和霍长辉身后的东厂厂役,眼眸微眯。 徐千户挑眉,“城外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都是我们厂公的,如今要变天了,小高将军是聪明人,识趣儿的,就让开当没见着,否则,休怪我们几个手上的刀剑不长眼。” 高哲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他冷笑一声,“你们当高家军是吃素的?” “高哲!”李承鸣喝止住他,摇头道:“没用的,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筹备,宫里到处是眼线,眼下父皇被困东厂,紫禁城内群龙无首,只要城外大军一入城,羽林卫和锦麟卫压根就撑不住多久,高家军也不过才三千人,拿什么跟那十多万大军相抗衡?” “可是……殿下。”高哲急道:“肖彻不过就是个阉人而已,他逼宫是想做什么?自己当皇帝吗?您觉得这有可能?” “他是先帝的儿子,我的小叔叔。”李承鸣打断他,提及肖彻的身世,从头到脚都觉得羞耻与无地自容。 “……”高哲懵了。 “此事说来话长。”李承鸣没空跟他闲扯,一句话概括,“总而言之,这个皇位是我父皇欠他的,现在,该还了。” …… 京中的气氛好似一下子凝固住了。 姜妙光是待在府上都能感觉到。 天气很阴沉,乌云浓重,又开始飘起了雪。 青杏收了伞从外头打帘进来,一面搓着冻僵的手,一面道:“姑娘,咱们府外被围住了。” 姜妙一惊,“怎么回事儿?” 青杏说:“我才想着出去打听点儿消息,就见外头被好多身披铠甲的士兵把守着,说老爷子交代的,为了姑娘的安全,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老爷子不在府上吗?”姜妙问。 “应该是出去了。” “那元竺元奎呢?”提起这二人,姜妙才意识到中饭后好像就没见到他们,小安子也没在。 “应该也是跟着老爷子出去的。”青杏面色担忧,“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要出什么事儿了。” 青杏青莲两个虽然是姜妙的贴身大丫鬟,然而对于肖彻他们所密谋的大事却是一无所知。 姜妙也没打算跟她们解释,只是越想,心越慌。 她总觉得,厂公应该是在今日起兵了。 但他之前不是一直说准备利用太子么,现在太子那边都还没打通,怎么会突然之间仓促起兵的,宫里的情况到底如何,她也没办法得知,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 宫中生变的事儿,朝官们刚刚得知,内阁首辅严隋当即召集百官前往乾清宫要面圣。 却被告知皇上去了东厂,还没回来。 一群人调个头准备去东厂,就被锦麟卫指挥使周岩拦住。 “诸位大人既然来了,就别四处溜达了。”周岩脸色凝重,“皇上已经被东厂扣押,很快,城外的大军就会攻进来,本使正在调集兵力,你们与其去东厂送人头,不如聚在一块儿好好想想,有什么妙计能让咱们以少胜多赢了这一仗。” “什么!”严隋一听,直接跳脚,“肖彻一个阉人,他怎么敢扣押皇上,他是要造反吗?” 阉党一系的官员则是好整以暇地等着,几万禁卫军对上城外十来万大军,谁胜谁负一目了然,只要是东厂那头赢了,谁当皇帝都无所谓,横竖他们是站对了队伍,从龙之功没跑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5、夺位,反转(1更,重要必看!) 西城。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李承鸣带领的三千营率先入城,总的点了五千铁骑,黑压压好似暴风过境。 守城将士见打头的是羽林卫统领霍长辉和太子,一时犹豫,放行也不是,不放行也不是。 霍长辉偏头看向一旁的太子,一颗心还悬在嗓子眼,“殿下,要不咱们把人带进去以后就跟羽林卫和锦麟卫汇合,末将想法子拖住大军,殿下秘密带着高家军去东厂把皇上救出来,如何?” “救出来又如何?”李承鸣问他,“你觉得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是我能当皇帝,还是他能继续当皇帝?” “这……”霍长辉一时语塞,随即又低声嘀咕,“不管怎么说,末将还是愿意追随殿下与皇上。” 李承鸣不再接话,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士兵,高声道:“开城门!” 守城士兵磨磨蹭蹭的。 徐千户见状,利落地从箭筒里捞出一支雁翎箭,弓弦拉满,对准那士兵的头颅。 片刻后,只听得羽箭“嗖”地一声划破风雪而去,那士兵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脑门上就被射了个血窟窿,惨叫过后,直直摔倒在地。 徐千户瞧着剩下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守城卫,“再不开城门,你们的下场也一样。” 那几人面面相觑过后,赶紧轰隆隆开了城门。 霍长辉暗骂:东厂这些阉贼,平日里瞧着一个个跟弱鸡似的,一干起正事儿来,比谁都狠! 李承鸣俊脸沉了沉,双腿一夹马腹,率着五千铁骑直逼紫禁城。 那“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沉重而响烈,驱散了隆冬的深寒。 早上才传出孙贵妃勾结水匪意图谋反被抓,现在就有大军入城,百姓们也察觉到了要变天,纷纷吓得往家躲。 李承鸣一入城,肖彻的八万步兵就紧随其后,走在前头的,是十来辆出自神机营的火炮车。 肖彻没想过要今日起兵,兵都是老爷子提前几天点好的,他刚才一到,直接就能领着入城。 他这边大军都还没全部入城,李承鸣那头已经跟锦麟卫指挥使集结的羽林卫和锦麟卫打起来了。 七八丈高的皇城下,两军战况激烈。 三千营都是精卫,擅骑射,只瞧着雁翎箭密密麻麻地在空中扫过,最前头的羽林卫便如同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倒。 锦麟卫指挥使周岩瞅着最前头那两个人,尤其是羽林卫统领,他皱着眉大喊:“霍长辉,你是疯了吗?怎能反过来对付自己人?” 霍长辉骑在骏马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带领的羽林卫一波接一波被精卫们射倒,他心疼得像在滴血,纠结了一会儿,突然纵马跑到李承鸣身旁,手中长剑直接架在李承鸣脖子上,威胁身后的徐千户和一众三千营精卫,“都退后!” 徐千户冷笑一声,只一个眼神过去,精卫们的弓箭就齐刷刷对准李承鸣。 “霍统领,您若是下不了手,我就让兄弟们帮把手,如何?”徐千户满脸嘲讽,语气何其的嚣张。 “蠢!”李承鸣黑着脸骂了一声。 “殿下,真的不能让他们攻入城啊!”霍长辉痛心疾首,“明明只要把皇上救出来,咱们就还有希望的。” 李承鸣问他,“你到底是舍不得父皇,还是舍不得你羽林卫统领的位置?” 霍长辉一噎,面色难看至极。 李承鸣道:“未来的皇帝就在后面,你身为护卫皇城的羽林卫统领,应当比谁都明白,在这种胜负分明的战局下,要么从,要么死。” 霍长辉低下头,最终,他还是收回了长剑,继续参与战斗,对付皇城墙上的羽林卫和锦麟卫。 很快,肖彻的大军就乌云过境一般补了上来,。 火炮车一到位,羽林卫和锦麟卫死伤更为惨烈。 士兵们攻城的呐喊声震天响,传入了宫墙里。 太和殿内站着的百官,一个个面色发白。 东厂行事一向高调,他们是知道的,但从未想过,肖彻有朝一日竟然敢挟持皇上发动宫变。 “严首辅,快想想法子吧!”户部尚书田忠成等人一脸愤懑,“肖彻不过就是个阉奴,如何能让他攻破皇城称帝,难不成,将来我等还得匍匐在一个太监脚下俯首称臣?” 严隋也着急,“可惜了,靖国公和安国侯远在边关,远水救不了近火。” “靖国公不在,有小高将军啊!他人呢?” 说这话的人四下逡巡了一圈,没在他们中间找到高哲,便是眼神儿一亮,“他应该在城外,只要带着高家军前来增援,总还有一线希望的。” 然而没等他说完,就见个羽林卫急忙跑过来,“报——” 严隋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了?” 那羽林卫道:“宫变突然,城外大军是提早就有准备的,来势汹汹,皇城禁卫军压根就撑不了几时。” 闻言,一众老臣再度白了脸。 “小高将军呢?”先前那人不死心,“你们有没有让人去通知他?” 羽林卫摇头道:“现在皇城已经被大军包围了,肖督主马上就能攻进来,而且……” “而且什么?” “给肖督主打头阵的是太子殿下,我们又不敢伤到他,所以……” “太子?”严隋惊呼一声,“不说起兵的是肖彻那个狗贼吗?怎么又变成了太子?” 早上孙贵妃才被抓,下晌大军就入城逼宫,肖彻的身世压根都来不及传出去,所以这会儿听到太子领兵造反,未免让百官觉得匪夷所思。 几人正说着话,又有一个羽林卫跑进来,“报——” 这种时候的消息,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严隋老脸沉沉,“又怎么了?” “皇城……破了。”那传消息的羽林卫低下头。 众大臣齐齐一震。 皇城破了,就意味着江山要易主,这个天,彻底变了。 先前还指望着高哲来救场的那几位,这会儿面上一片灰败。 …… 天色渐暗,风雪停。 皇城内外浓烟滚滚,入目皆是大战过后的狼藉。 周岩被杀,羽林卫和锦麟卫已经缴械投降。 寒风寂寂,吹扫着肖彻沉重头盔上的红璎,他一身黄金战甲,端坐在赤风马上,手中握着一柄乌金弓,巍峨辉煌的紫禁城,就在眼前。 二十四年了,他终于带兵踏足这个地方,终于能把母亲从李硕的锦绣地狱里救出去。 “厂公,百官已经在太和殿了。”徐千户上前来,恭敬禀道,“是否现在入殿?” “再等等。”肖彻坐着不动,他还得等义父,等母亲。 这是他们谋划了二十四年才夺下来的江山,理应等着他们,一块儿进去。 没人说话,数万大军整肃而立,先前还硝烟漫天的宫城,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还有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声音。 肖彻回头一看,就见老爷子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身后跟着辆马车。 马车旁是元竺元奎和小安子几人。 不用想,马车内的人定是孙贵妃。 肖彻翻身下马,上前行礼,“义父,母亲。” 孙贵妃挑开帘子,面上仍旧很苍白。 只休息了一个下午,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但此时她必须来。 一眼看到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李承鸣,孙贵妃便蹙起眉头,“怎么不杀了他?” 还没等肖彻说什么,孙贵妃又冷声道:“彻儿,给自己留后患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老爷子也道:“斩草不除根,将来必留大患,让城墙上的弓箭手准备。” 肖彻看了眼老爷子坚毅的眉眼,又看了眼孙贵妃不悦的神情,沉默片刻,“孩儿上前跟他说几句话。” 话完,再度骑上马背,策马走到李承鸣旁边,语气低沉,“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留下?” 李承鸣早就料到自己难逃一死,听得肖彻如此问,他忽然笑笑,“这么多年,我总算能把心理负担彻底卸下来了,小叔叔,江山给你,请还南齐百姓一个清明盛世。” 顿了顿,他低下头,“若是有可能,还请善待我母亲和妻儿,她们是无辜的。” “如你所愿。”肖彻说完,策马退回老爷子和孙贵妃身旁。 李承鸣原本想自刎的,无奈城墙上的弓箭手早在老爷子的指挥下将弓箭对准了他。 肖彻刚走开,成百上千的羽箭便如同飞蝗一般落下来,一箭一箭从李承鸣的胸腔里穿过去。 “殿下!”霍长辉被这一幕惊呆了。 李承鸣和他的战马一块轰然倒地,咽气之前,他看向肖彻这边,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肖彻懂唇语,借着幽幽的火光,他看到他说:小叔叔,我不欠你什么了。 “殿下,殿下——” 这时,宫城外传来太子妃高氏的哭喊声,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多会儿,就见裙裾飞扬的太子妃策马而来。 她今日原本出宫回了娘家靖国公府,后来才听说宫变了,她急得团团转,高哲却严防死守,不准她出府,好不容易才寻了机会出来,却不想…… 一眼看到被万箭穿心而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承鸣,太子妃直接哭到失声,她翻下马背,却因为大受刺激而体力不支,一下子摔趴在地上。 顾不得疼痛,她一点一点爬向已经死透的李承鸣,攥住他满是鲜血的手,眼泪汹涌而出。 “殿下,你为什么这么傻?” 明明只要等着皇上百年过后就能顺利继位的,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你是太子,你是太子啊!手段龌龊阴暗一点,没人敢怪你的,可是…… 太子妃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那里面是他的孩子,原本,是想等除夕那天给他个惊喜的,但现在,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她想陪着他去,可是,他们还有孩子啊! 想到这些,太子妃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 孙贵妃探出车窗得见这一幕,给肖宏递了个眼色。 肖宏拉弓上弦,尖锐的雁翎箭直指太子妃后心方向。 肖彻大惊,“义父!” 只是还不等他阻拦,那支箭已经射了出去,前一刻还在暗暗发誓要好好活着把殿下的孩儿养大的太子妃,被一箭毙命。 肖彻俊美绝伦的面容沉了下来,“我答应过太子,会善待她们的。” “呵!”肖宏冷笑,“你善待他的妻儿,谁善待过娘娘?今日在东厂死牢里,亲手给娘娘上刑那一幕,你可记清楚了?” 肖彻闻言,抿着唇,攥紧缰绳不再说话。 孙贵妃冷哼一声,放下帘子,吩咐肖宏,“入城,去见百官。” 大军都在外头守着,肖宏领着孙贵妃和肖彻以及元竺元奎等人,直奔太和殿。 …… 此时的太和殿内,朝官们还在因为皇城被攻破的事儿吵嚷不休。 这时,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贵妃娘娘到——” 众人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齐齐朝着大殿外望去,就见孙贵妃被几个东厂太监搀扶着,一左一右跟着肖彻和老爷子。 肖彻一身黄金战甲,冷峻的眉目间,有着睥睨天下的横霸之气,凛冽而傲然,让人忍不住想跪地臣服。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大殿内灯火通明。 肖彻几人便在朝官们的注视下缓缓走到殿中。 元竺搬了靠背椅来,孙贵妃坐下后,这才望向百官,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诸位,久等了。” 严隋深深皱眉,他一直都知道孙贵妃便是前朝的杨妃,但他却不赞同她今日的做法,扶持一个阉人上位,把文武百官当猴耍么? “娘娘。” 严隋出列,刚要说点儿什么,就被孙贵妃出声打断,“你们中有一部分人知道我的身份,没错,我便是前朝的杨妃,先帝的女人。” 这话一出,知情的那部分大臣纷纷低下头不语。 刚知情的那部分则是倒抽了口冷气。 孙贵妃继续道:“先帝当年御驾亲征出师不利,全是因为李硕这个逆子提前出卖了军情给北梁,后来先帝被俘,李硕便领兵趁虚而入,直逼京师,当时紫禁城里群龙无首,诸位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对他俯首称臣,想来先帝在天有灵,必不会怨责诸位。” 跟随过先帝的那批大臣想起当年之事,一个个老泪纵横。 严首辅更是把想说的那些话全部咽了回去,当年李硕逼宫,他也在场的。 孙贵妃扫了眼众人神色,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一直都觉得我是为了活下去,才会以色侍人诱惑李硕,可事实上,他把我霸占在后宫,只是为了一把钥匙而已。” “钥匙?”严首辅当先皱眉,“莫非,是地宫宝库的钥匙?” 听闻先帝御驾亲征前,曾把钥匙交给了当时的杨妃。 “没错。”孙贵妃点点头,“他就是为了钥匙才会囚禁我这么多年。” “果然是个逆子!”有人忍不住骂出声,“逼宫夺位也就罢了,还霸占庶母,简直天理难容!” “而且听闻,娘娘当时还身怀有孕啊!” “什么!我的天,李硕这是在造孽啊!” 严隋拧着眉,“娘娘,那个孩子……” “他还活着。”孙贵妃道:“得亏肖宏暗中助了我一把,我才能在栖霞山行宫顺利产子,最后以死婴顶替活婴,将那个孩子送了出来。” “哎呀太好了,既然是先帝的儿子,那就是正统太子啊!” 众大臣一阵兴奋,不用说,肖彻就是那个孩子了,否则娘娘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帮他夺位。 之前还一直觉得东厂该诛,肖彻这个督主天怒人憎的,现在怎么瞅怎么顺眼,瞧瞧那尊贵绝伦的长相,那一身威风凛凛的黄金战甲披在身上,从里到外都透着与生俱来的横霸之气,这才是他们该效忠的帝王啊! “诸位……”孙贵妃受了风,轻咳一声,“地宫宝库的钥匙就在我儿子身上。” 严隋等人一听,赶紧跪了下去。 地宫宝库里头,据说藏着推背图,历代皇帝都会派兵严加看管。 先帝既然肯把钥匙交给杨妃,可见是对她极其信任。 那可是跟传位昭书分量等同的地宫宝库钥匙啊! 严隋激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朝官们赶紧跟风。 一时之间,新王朝的峥嵘氛围在大殿内弥漫开来。 等高喊声停下,肖宏才面无表情道:“诸位,拜错了,太子尚未入宫。” “啥?”一众老臣瞪直了眼。 竟然不是肖彻!那是谁? 肖宏把元竺元奎和小安子三人叫进来,吩咐,“去接太子入宫。” 肖彻闻言,面色狠狠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孙贵妃。 ------题外话------ ^_^真正的剧情,现在才开始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6、天上仙,人间恶(2更) 不止是肖彻,整个太和殿内的朝官,全都傻眼了。 片刻后,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竟然不是肖彻,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可能是肖彻?他从小就养在老爷子身边,要真是他,容貌肯定会与先帝相似,这不明摆着告诉李硕,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唉,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可能这些年,一直秘密养在坊间的,我们不知情而已。” “咱们耐心等着吧,娘娘已经让人去接了,待会儿来了就清楚到底是谁了。” 听着百官们的窃窃私语,肖彻仿佛置身于梦中。 他不敢相信,他二十四年来的信仰,他在龙脊山上残酷训练十五年学本事要救出的人,他一直敬重有加的“母亲”,竟然不是他生母! “母亲……”思绪万千,肖彻嚅动了下嘴唇。 孙贵妃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先让我休息会儿。” 说着就歪在靠背椅上闭目养神。 肖彻又转眸看向肖宏,这个他孝敬了二十四年的义父,却见肖宏冷漠着脸,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朝官们慢慢停止了议论,大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僵到冰点,所有人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 承恩公府。 宫变的时候,承恩公和崇明帝还被关在东厂大牢里。 傅经纶急得团团转,可他手上又没有一兵一卒,没办法前去支援,只得骑上飞马去往靖国公府,打算请小公爷高哲出战,不论如何,不能让叛军攻破皇城。 却被高哲拒之门外,说胜负已定,这事儿他管不了。 傅经纶没法子,又前往安国侯府,安国侯府那头竟然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最后,傅经纶又去找了几位在京的将军,然而他们手上也都没有多少兵力,而且那个时候,紫禁城已经被叛军包围,傅经纶再想攻进去已经不可能,他皱皱眉,调转马头准备去东厂救驾,却被府上的几个家丁给绑了回去,将他关在外书房里。 这会儿,傅经纬还在书房外骂骂咧咧。 “我说你们几个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绑了二公子做什么?活腻了?” 负责看守的其中一个家丁道:“世子爷,这是公爷入宫之前交代下来的,要小的们看守好二公子,不准让他出去。” “我爹?”傅经纬直皱眉。 “是啊世子爷,公爷吩咐的。”另一个家丁附和道:“所以,还请您别难为小的们。” 傅经纬脸色更不好看了。 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二弟堂堂一个名扬南齐的文武双全品貌兼备第一公子,愣是让他爹给养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 什么毛病! “赶紧让开!”傅经纬想到正事儿,又开始嚷嚷,“现在是特殊时期,我爹还在东厂大牢里关着呢,我们兄弟俩得去救他,再晚就得出事儿了!” “世子爷……”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一脸为难。 “再不让开,我可要动手了啊!”傅经纬瞪着眼恐吓。 其实他文不成武不就,身上那点儿三脚猫的工夫连眼前这几个家丁都不如,要真能打,他早动手了。 家丁们还是不肯让开。 傅经纬气得冒烟。 正在这时,门房小厮匆匆来报,“世子爷,宫里来人了,说要接二公子入宫。” “啥?”傅经纬愣了一下,不是在打仗吗?接傅经纶入宫做什么? “会不会有诈?”他一脸狐疑。 “不知道啊!”门房小厮说:“那几个太监,瞧着脸生得很,不像是皇上身边的人。” 这一听,傅经纬更觉得有问题,“前头带路,本世子去瞅瞅究竟什么人竟然敢跑到承恩公府大门前来撒野。” 天色已经暗了,承恩公府门前红绸灯笼高挂,傅经纬随着门房小厮出来时,一眼就看到小安子和元竺元奎几个。 这不是肖彻的人吗?! 傅经纬绷着脸,问:“你们来做什么?” 元奎恭敬道:“接二公子入宫。” “是肖彻让你们来的?”傅经纬眯着眼。 “呃……”元奎几人对视一眼,摇头,“不是。” “还说不是!”傅经纬大怒,“肖彻那个死阉奴夺位成功,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清算承恩公府?” “世子爷误会了。”小安子道:“我们只是来接二公子入宫,并没有清算承恩公府的意思,而且,肖督主也不是新帝。” “什么?” 傅经纬有点儿懵,“肖彻败了?” “成功了。”小安子耐心解释,“但,即将登基的新帝不是他,而是,二公子。” “???”傅经纬满脸问号。 见他不信,小安子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我是公爷安排到那边的人,这是公爷的信物。” 傅经纬瞧了眼那块有着承恩公府特殊标记的玉佩,的确是他爹的东西。 可是怎么会…… 他爹安排个太监去肖彻身边做什么? “世子爷,事不宜迟,赶紧让我们接二公子入宫吧,否则娘娘该等不及了。”元奎催促道。 傅经纬脑子里还是嗡嗡嗡的一团乱,完全理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尤其是小安子那句即将登基的人不是肖彻而是傅经纶。 我的天,开什么玩笑?! “不行!”傅经纬一口拒绝,“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使诈?” 小安子道:“世子爷若不信,您大可以跟着去,公爷很快就能出来了。” 这怎么还越听越玄乎了? 肖彻向来跟傅家势不两立,若非有昭阳公主这么个挡箭牌,他只怕早就把承恩公府虐得渣都不剩了,现在夺位成功,还能轻易放了他爹? “世子爷……”元奎还在催促。 傅经纬听得烦,皱皱眉,“你们几个跟我进来。” 小安子几人面上一喜,跟着傅经纬去了外书房。 守在书房外的那几个家丁得见几人过来,对视了一眼。 傅经纬撇嘴道:“呐,现在有人来接二弟入宫了,你们到底放不放人?” 几个家丁闻言,忙闪身挪往一旁,其中一个掏出钥匙,快速将房门打开。 傅经纬再一次:“???” 这也是他爹吩咐的?他爹是诸葛在世吗?人在东厂大牢里,还能指挥着下人做事? 傅经纬还站在书房外郁闷,小安子几个已经进去给傅经纶松了绑,再把他嘴里的布团扯了。 傅经纶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准备去救他爹。 “哎,二公子!”小安子喊住他,“公爷没事儿,您先跟着我们入宫,到了自然就能见到他。” 傅经纶疑惑地看了傅经纬一眼。 傅经纬摊手,“你别瞅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几个,不是肖府下人吗?”傅经纶去过那边几次,得见过他们,有印象。 闻言,傅经纬把先前小安子给他的信物玉佩拿出来晃了晃,“据说是咱爹安排到肖府的人,我也不清楚,他们说要接你入宫,我不放心,跟着你走一趟吧,反正你功夫那么好,肯定能保护我的。” 当个拖油瓶还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傅经纶:“……” 小安子和元竺元奎几人:“……” …… 一刻钟后,傅经纶和傅经纬各自骑上马,准备随着小安子几人入紫禁城。 这时,田氏白着脸追出来,“傅经纬!你爹还在东厂大牢里关着,你竟然还有闲情出去寻花问柳?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傅经纬冷嗤一声,“关你屁事!” 田氏怒得一把将暖手炉扔过来要砸他,却被傅经纶轻易接住,他没理会田氏,只看向小安子几人,“走吧!” 半道上,傅经纬瞅了眼傅经纶脖子里的小金锁,“你怎么还戴着这破玩意儿?” 傅经纶道:“父亲说了,不宜取下。” “他说什么你都听?”傅经纬道:“你就该跟我一样,隔三差五地上房揭瓦,他管不了你,自然就不管了。” 傅经纶垂下眼睫,“我与兄长不同。” 他自小就因着母亲之死不受父亲待见,不做错事都已经需要小心翼翼了,若是再学着傅经纬那般,还不定会被冷落成什么样子。 身后小安子几人听着他们俩的谈话,只默默对视一眼,并未多言。 …… 太和殿这边,朝官们已经等了许久,脖子都抻酸了也没见他们即将登基的正版太子爷进来,不由得又将目光挪向殿中。 孙贵妃仍旧坐在靠背椅上,她之前在东厂死牢里伤得不轻,这会儿精神的确有些不济。 肖宏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不仅没说过一句话,还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再看肖彻…… 一向波澜不惊的肖督主此刻清俊的面上格外冷沉,薄唇紧紧抿着,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外头才传来零碎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肯定是太子殿下来了。”几个老臣满心激动,眼睛直往外面瞟。 肖彻闭上眼,深吸口气,就见傅经纶在小安子几人的带领下,缓缓跨入大殿门。 坊间一直有传言,拿他们两个在一块比较。 说一个是天上仙,一个是人间恶。 第一公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受尽追捧,果然不负“天上仙”的美誉。 看到他,肖彻心里一阵刺痛,随即便什么都明白了。 ------题外话------ 好早之前,书城有位小可爱竟然就猜到钥匙在傅二的金锁里,好厉害的,然后在今天一更之前,本站和书城也有小可爱猜出傅二才是真正的先帝遗孤,都棒棒哒。 这文前面铺垫了很多东西,很多细节,不要着急哈,之后衣衣会一点一点慢慢剥开的。 再然后就是,之前有小可爱说我老在傅二身上浪费笔墨,其实不是哈,双男主,他是必须写的,否则铺垫不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7、天衣无缝的局(1更) 朝官们得见小安子他们带回来的人竟然是傅经纶,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了去带太子入宫的吗? 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这……”严隋老眼微眯,望着小安子,“太、太子呢?” 小安子微微一笑,“严老,二公子便是太子。” 闻言,整个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傅经纶刚进来,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神情有些迷茫。 傅经纬更是照着小安子屁股上就来了一脚,“蠢奴才,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安子痛得捂着屁股直委屈,但娘娘没开口之前又不敢说别的,只得站往一旁。 傅经纶上前,拱手给孙贵妃行礼,“微臣给娘娘请安。” 傅经纬则是直接瞥向肖彻,“喂!你搞什么鬼?” 一直闭目养神的孙贵妃缓缓睁开眼,看到傅经纶,唇边漾开一抹笑意,冲他招手,“经纶,过来。” 傅经纶有些犹豫。 傅经纬揪着他的袖子,“你可别轻易上当啊,现在是特殊时期,爹还在东厂大牢里关着呢,这老妖婆找你,准没好事儿。” 傅经纶低声回:“兄长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便缓步上前。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是他的岳母,他总不能当着百官的面明目张胆地忤逆她。 傅经纶在离着孙贵妃三尺的地方停下。 孙贵妃又笑,“怕我做什么?再过来些。” 声音是对肖彻时从未有过的温柔。 傅经纶虽然疑惑,却还是听话地上前走了几步,直到刚好停在孙贵妃跟前。 孙贵妃目光在他温雅如玉的面上顿了顿,随即又往下挪,刚好落在那把小金锁上。 “你可知,你脖子里的这把金锁是如何来的?” 傅经纶道:“二十四年前,母亲生我时难产,我出生后,身子骨弱,难养活,父亲便请人打了这把金锁日日佩戴。” “对啊,听说他们家还请了大师开光的。”有朝官接话,“要二公子佩戴到二十四岁这年方可取下,而且在这期间,不得娶妻生子。”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以前还好奇二公子成日里戴个长命锁做什么,后来问了问旁人才知,原来是有说法的。” “要戴到二十四岁的话,那过了年就能取下了。” 孙贵妃听着众人的议论声,笑道:“连你们都相信,这把金锁是用来给他续命的,可见本宫这二十四年来没白布局。”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金锁,难道不是开了光给二公子续命的吗?”户部尚书田忠成满脸疑惑。 “当然不是。”孙贵妃道:“本宫只是给那把钥匙寻了个最安全的隐藏之地而已。” “啊!”有人反应快,“这么说,地宫宝库的钥匙就在金锁里?” “可娘娘之前还说了,钥匙在她儿子身上,莫非……” 说话间,朝官们的目光难以置信地落在傅经纶身上。 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傅经纶,竟然是杨妃的儿子,先帝遗孤?! 天!这怎么可能! 傅经纶不是永宁长公主的儿子吗? 而且,如果傅经纶是杨妃亲生,那昭阳公主跟他岂不是…… “哎呀呀,这乱套了呀!”严隋老脸凝重。 孙贵妃一看便知这些人想到李敏薇身上去了,她干脆吩咐小安子几人,“你们再跑一趟,把昭阳公主接来。” “是。”小安子几个得了令,马上出宫再次前往承恩公府。 …… 东厂大牢。 自从肖彻他们离开后,就再也没人下来过。 崇明帝抑制不住心中愤怒,一直在那骂,一会儿骂孙贵妃,一会儿骂肖彻,一会儿又骂逆子李承鸣,骂得嗓子都开始嘶哑了。 承恩公就在他隔壁一间的牢房,听得有些烦了,便开口冷嗤,“你骂肖彻有什么用,他也不过是杨妃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什么!”崇明帝整个儿一怔,“你是如何得知的?” 承恩公冷笑,“你知道永宁是怎么死的吗?” 提到姐姐,崇明帝拧着眉,“不是难产而死吗?” “是被杨妃和肖宏安排的稳婆活生生给弄死的。”承恩公提及那段往事,语气里透着刻骨的恨意,“永宁没有难产,她原本可以平安生下孩子,可就是因为我一时疏忽大意,竟然让他们有机可乘安排人进来,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在那天晚上双双没了。” 闻言,崇明帝如遭雷劈,面上露出惊骇的表情来,“你的意思是,永宁当年怀的不是儿子?” “什么儿子?”承恩公满脸嘲讽,“傅经纶,不过是他们强塞给我的前朝遗孤罢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崇明帝被刺激得眼睛都快瞪到脱眶了,大声嘶吼着,“傅成博你个老东西,是不是瞧着朕落魄了,成心编纂这么一段话来恶心我?” “我曾经提醒过你,永宁是傅经纶害死的,你偏不信,还觉得我荒唐。当初傅经纬犯事儿的时候,我让傅经纶去顶罪,他人都站到你跟前了,你愣是没能察觉出他脖子里的金锁有问题,蠢到这地步,怨得了谁?” 崇明帝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把金锁,那把金锁……” “没错,你找了二十四年的地宫宝库钥匙,就在那把金锁里。” 承恩公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下,崇明帝双眼瞪得大大的,感觉自己快疯了。 钥匙,钥匙!怎么会在傅经纶身上,那是永宁的儿子,是永宁的儿子啊! 承恩公不用看都能想象到崇明帝此时此刻的表情有多精彩,“杨妃这二十四年可没闲着,她不动声色地跟你下了好大一盘棋呢,肖彻是她用来迷惑你,转移你视线的棋子,我也是她的棋子,他们饶了这么一大圈,为的就是保护傅经纶。 呵呵,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长得像先帝,自然也就长得像永宁,你再怎么怀疑,也绝不可能怀疑到自己亲姐姐头上。这局,天衣无缝,布得妙啊!” 崇明帝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所以那次在太和殿,你故意问肖彻和李敏薇是什么关系,就是为了引起朕的怀疑?” 承恩公冷笑了笑,直接默认。 “还有,你撺掇朕亲自来审孙贵妃,又撺掇朕赐死昭阳,又是为了什么?” “刺激肖彻而已。”承恩公淡淡道:“肖宏培养他二十四年,就是让他来给傅经纶打江山的,可是他太慢了,竟然妄想利用太子谋反,自己来坐收渔利,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他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的黄雀,殊不知,二十多年前被抱到东厂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入局了。杨妃没空陪他玩儿,非要让傅经纶在二十四岁这年登基,所以不得不走了一出苦肉计,刺激他起兵。” 一波接一波的真相接踵而来,压得崇明帝喘不过气。 “混账!”他咆哮着,“杨妃那贱人害死了永宁,你竟然还帮着他们!” “看来你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他们手上究竟有多少势力。”承恩公讽笑:“二十四年前,三大营就已经是肖宏的了,我的确是被强行拉上的贼船,可如果我不帮他们,东厂第一个踏平的,就是承恩公府。二十四年后的今天,不止是皇宫,整个南齐,到哪都有他们的暗桩和眼线,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连肖彻这么精明的人都没能识破这个局,你以为,我能做什么?弄死傅经纶吗?其实我比你更恨他,更想亲手杀了他,可是他一死,整个傅家就完了。” “所以,这就是你多年来处处踩着傅经纶,这不让他做,那不让他做的原因?” “可惜了,傅经纶随了先帝的天资,我越打压他,他越上进,在府上不受待见,可在外头,人家还是混了个第一公子的名头。不过……”承恩公话锋一转,“若非你当年大逆不道,所有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所以,归根结底,你能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 “混账!”崇明帝绝不承认自己做错,“先帝占着皇位太久了,而且迟迟不立太子,他就是想玩制衡术,朕不过是给他点儿教训罢了,是他自己无能,不懂随机应变,才会轻易落入北梁手中,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朕只是比其他兄弟更懂得抓住时机而已!朕有什么错!” “你没错,你要推背图做什么?”承恩公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崇明帝一下子噎住,老脸铁青难看。 随后,他又开始纠结先前的问题,“既然傅经纶才是杨妃的儿子,那肖彻是谁?” “不知道。” “混账!”似乎除了这俩字儿,崇明帝再找不到其他骂的,“当初朕给李敏薇赐婚的时候,你竟然也不拦着!” 李敏薇是他的女儿,现在嫁给了先帝的儿子,这简直是…… 越想,崇明帝越愤怒,脑袋都快被炸得裂开了。 听到这儿,承恩公再度冷笑一声,“你以为,杨妃是蠢货么?她能花二十四年布下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局,能在傅经纶的婚事上栽了跟头?李敏薇?呵呵……另一枚棋子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8、所有人的背叛(2更) 太和殿内。 傅经纶来了以后,孙贵妃没有着急解释,而是让小安子几人去接昭阳公主。 于是,百官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 大概都意识到了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大殿内再没人说话。 冷风从窗棂子里钻进来,冻得众人遍体生寒。 傅经纶蹙着眉,不解地看向孙贵妃,“娘娘先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布局,什么钥匙?微臣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孙贵妃笑道:“经纶,你不是承恩公府的孩子,你是先帝遗孤,永宁长公主也不是你的母亲,我才是。” “这不可能!”傅经纶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惊骇着脸,“我母亲她已经死了。” “不管你接不接受,但这就是事实。”孙贵妃缓缓道:“你脖子里的这把金锁,是我亲自命人打的,顺道把先帝地宫宝库的钥匙给放里头了,只要把金锁拿去熔了,那把玄铁打造的钥匙就会掉出来。” “不……”傅经纶扯了扯项圈上的小金锁,仍旧没办法接受,“不是这样的,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对啊,一定是弄错了!”傅经纬怒道:“经纶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他跟我同父同母,怎么能是先帝的孩子呢?” 见傅经纶一脸难以接受的模样,孙贵妃也不急,耐心道:“没关系,毕竟你已经在傅家生活了二十四年,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适应新身份也是有的,往后慢慢就习惯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 傅经纶还真是先帝遗孤啊? 那昭阳公主跟他不是乱来吗? 原本找到先帝遗孤,大臣们都挺激动,但一考虑到傅经纶跟李敏薇的关系,又个个犯了犹豫。 虽然当初李敏薇是李硕下旨赐给傅经纶的,但杨妃这个知情人完全可以想法子阻拦住,现在成了这般局面,往后百姓议论不说,将来史书上写的也不会有多好看。 孙贵妃瞧着众人面色各异,莞尔道:“当初同意让李敏薇嫁去傅家,自然是有原因的,众卿家的顾虑,本宫都明白。” “既然明白,娘娘当时就该拦住啊!”几个老御史唉声叹气。 傅经纶脑子里有些乱。 他原本是跟着傅经纬来救承恩公的,但却被直接带到太和殿,现在又告诉他,他不是傅家的孩子,而是先帝遗孤,先帝是他生父,孙贵妃是她生母,孙贵妃不是皇帝舅舅的女人吗?怎么能是他生母? 他要真是孙贵妃的儿子,那他跟李敏薇又算什么? 一波接一波的疑问涌上心头,他抿着唇,看向孙贵妃身旁的肖彻,却见肖彻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小安子的一声高呼,“昭阳公主到了!” 僵站了许久的朝官们才又开始活络起来,一个个面色古怪地望向门口。 就见披着斗篷的李敏薇小小一个,一步一步跨进殿门,每走一步,那身子好像都是颤的,等到了殿中,扑通一声就对着孙贵妃跪了下去,从进来到现在,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好像不会说话?”有大臣小声议论。 “对对,我听说了,从四月份嫁入承恩公府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 “昭阳公主是个哑巴吗?” “不知道啊!” “据说以前是会说话的,后来不知为何,就变哑巴了。” 李敏薇是李家皇室里出了名的废物点心,干啥啥不会的那种。 当初被赐婚给傅经纶,不知多少人扼腕叹息了好一阵,时至今日,坊间都还有人私底下议论,说昭阳公主配不上傅二,这桩婚事虽是皇上赐婚,但摆明了就是膈应人的,傅二被玷污了。 但也有传言,说昭阳公主年方十四,小了傅二整整十岁,尚未及笄,贵妃娘娘吩咐过,在她正式及笄前,俩人都不宜圆房。 是以,这二人至今尚未同过房。 这话是从承恩公府传出来的,总算让坊间百姓们的不忿消停了些。 但即便没同过房,李敏薇也是圣旨赐婚,傅二明媒正娶的妻子,名分抹不掉的。 现在傅二已经确定是先帝遗孤了,李敏薇的名分可如何是好? “抬起头来。” 孙贵妃看着李敏薇,轻嗤一声。 李敏薇不敢忤逆她,缓缓抬起头,一双大眼里水濛濛的,全是惊恐和害怕。 “告诉大家,你为什么变成哑巴了?”孙贵妃声音泛着冷,再没了先前对着傅经纶时的耐性与温柔。 李敏薇闻言,害怕得瑟缩了一下,小脑袋摇成拨浪鼓,整个人都在抖。 孙贵妃道:“这是本宫给你的最后机会,不想说,往后就无需再说了。” 李敏薇吓得小脸发白,低低呜咽了一下,本想出声的,但因着太久没说话,声音很是嘶哑,张了好几次口才勉强说出来,“我……我曾经偷听到了母妃和廖嬷嬷的谈话,得知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所以……” 她当时才九岁,听到这样的话,就不知所措的,直接吓坏了,惊叫出声,然后被母妃拎出来,啪啪就给了她两巴掌。 自那以后,母妃就不许她再说话了,刚开始是让她练闭口禅,每天还能有几次说话的机会,到后来,连闭口禅也不让她练了,直接闭嘴,她敢说一句,母妃就让廖嬷嬷手底下的两个婆子虐待她。 可她正是小孩子贪玩的年纪,哪里憋得住,很多时候,不经意地就蹦出一句话来。 所以那些年,她身上一直青青紫紫的没好过。 一直到嫁入了承恩公府,伙食改善了,她也长记性不跟任何人说话了,情况才有所好转,但也仅限于不会再饿肚子睡硬板床了,外面是什么样,还是不能出去看看。 “啊!九公主竟然不是娘娘亲生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大臣们直接懵了。 孙贵妃冷笑,“本宫乃先帝的女人,被李硕那逆子逼迫承欢已属无奈,怎能再诞下他的孽种?” “那,九公主她……” “是本宫让廖嬷嬷从宫外一户农家抱来的。” 大臣们越发不解,“既然李硕的种已经没了,为何还要再抱个公主来?” “因为……”话到这儿,孙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肖彻一眼。 “因为,我跟承恩公府不对付。”肖彻接过话,“娘娘需要安排个筹码去那边牵制着我,防止我对承恩公府下手,伤到真正的太子。” 二十四年的不懈努力,满心满眼都是为了救母,功成之日,却迎来所有人的背叛,肖彻五脏六腑都翻绞着疼。 有生之年,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哎呀,原来如此,娘娘果然布的一手好局,实在是精妙啊!”严隋等人松了口气,他们并不清楚,孙贵妃给肖彻设了个死局,只是听得九公主不是亲生的,误会彻底解开,便又高兴地议论起来,一堆人围着礼部尚书商讨新帝登基的相关事宜。 趁着大臣们的注意力不在这边,孙贵妃偏头,望着面色痛苦的肖彻,“彻儿,本宫知道此事瞒了你不对,可经纶是太子,他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身上不能有污点。” 傅经纶身上不能有污点,所以成了名满京城人人赞誉的第一公子,骨清气正。 而他是“人间恶”,所有脏的丑的,不好的,会遭人唾骂的事儿,全都是他上。 “等经纶登基,你会是新王朝最大的功臣。”孙贵妃许诺着,“本宫保证,不会亏待了你和你的妻子姜氏。” 提起姜妙,肖彻内心更为复杂,当初娶她的时候,她对外的名声并不好听,然而老爷子和孙贵妃竟然没阻拦。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在纵容他,现在方才醒悟过来,不是纵容,而是压根就不在乎他娶谁,因为他只是他们手上的一枚棋子,是帮傅经纶夺取江山的一柄利剑。 傅经纶才是他们真正在乎的人,因为在乎,所以设下瞒天过海的局把他送到承恩公府,再用一把金锁,管制住他的人生,他的婚姻。 肖彻捂着胸口,看向元竺元奎。 那二人往老爷子身边一站,“对不起,厂公,我们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 他又看向小安子,小安子抿了抿唇,“对不起,厂公,我一直都是公爷安排过去的人。” 呵!果然是所有人的背叛呢! 本以为龙脊山十五年,早已练就了一颗顽石般的心,却直到此刻心如刀绞,肖彻才明白,原来他也是会疼的。 …… 肖府。 夜已经很深了,却迟迟不见肖彻回来,姜妙心慌得厉害,眼皮也跳个不停,她一刻也坐不住,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着。 青杏道:“姑娘,您休息会儿吧,厂公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我静不下来。”姜妙深吸口气,朝着窗外望了望,“外头那些士兵还没撤退吗?” “没呢!”青莲打帘进来,又往炭盆里添了些兽金炭,嘴里嘀咕,“老爷子怎么想的,出门之前也不让人来知会一声,若非我去角门问了一嘴,得知他们是保护姑娘的,乍一瞧,还以为是把咱们给围困在里头了呢!” 这话,听得姜妙脸色一变,“不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9、欠你的,下辈子还(3更) 青莲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姑娘,怎么了?” 姜妙蹙眉道:“如果老爷子是为了保护我,就不可能把元竺元奎他们调走,但从午后到现在,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府上下人是不是少了很多?” “姑娘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青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按理,元竺元奎都是厂公身边的人,他们俩应该留下来保护姑娘才对,怎么会出去的?而且,小安子也不见了。” 姜妙想起早上去见老爷子,苗老在他院里,说是天气冷了,老爷子腿脚不利索,他来给老爷子按摩按摩疏通筋骨。 腿脚不利索的人还出去造反? 越想越不对,姜妙急匆匆出了妙言轩,前往苗老的院子,然后就发现,院里空无一人,苗老早就不知去哪了。 “糟了!” 姜妙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这些日子,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苗老的方子明明已经调回来,肖彻却老是不见好,是不是他在方子里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因着苗老是跟了肖彻多年的人,自己又没有切实证据,这些疑惑,她只得闷在心里。 但现在,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方子有问题! 而且,按照厂公的计划,他是准备等着太子造反再坐收渔利的,可今日,早上孙贵妃才因着“意图谋反”的罪名被抓,下晌皇城方向就传来攻城的打斗声,也就是说,下晌就起兵了。 那可是十来万大军啊,需要花费一定时间来集结的,然而,肖彻这几日一下衙就回家,并没有去城外五军营。 那他是怎么点的兵?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老爷子点的,而且是提前就点好的。 老爷子把起兵的日子严格控制在了今日。 所以,孙贵妃被抓也在计划之内。 那么,肖彻就是在仓促之下被迫起兵! 所以……他们是在利用肖彻么? 想到有这种可能,姜妙急出一身冷汗,她再度回到妙言轩,换了身简便的衣裳,跟青杏青莲两个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姑娘,都这么晚了,您一个人怎么出去?”青杏不同意。 青莲也皱着眉,“是啊姑娘,而且现在外头那么多士兵把守,没得老爷子松口,咱们出不去的。” 正在低头玩九连环的小宝忽然抬起头来,伸手指了指北墙方向,软糯糯地道了声,“狗洞~” 姜妙:“……” 她院子里啥时候多了个狗洞的?她怎么不知道?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望向青莲青杏,“你们俩……” 青杏当即明白她的意思,苦着小脸,“天地良心,姑娘,奴婢是怎么来您跟前儿的,您最清楚了,就算是死,奴婢也会看好小公子的。只是,这么晚了,您一个人怎么出去?也没个马车什么的。” 姜妙抿了抿唇,“我骑马。” 肖府西院有演武场,她之前闲着无聊,去学过几天,还不是很会,但眼下这个情况,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了。 “娘亲,小宝也要去。”小家伙听出不对劲来了,爹爹不是谋反吗?这个时候应该登基称帝了的,娘亲怎么还着急忙慌地要出去找? “小宝乖。”姜妙系好斗篷,上前在他额头上的亲了亲,“你就乖乖留在家里等娘亲回来,到时候买好多好多的烟花和爆竹,马上要除夕了,美美的放给你看,好不好?” 小宝嘟着小嘴。 “娘亲没时间了,你乖乖的啊!”姜妙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一转身出了正屋,去耳房后的墙边扒拉开被雪覆盖住的草丛,找到小家伙说的那个狗洞。 还好,她够瘦,能勉强挪出去。 费劲爬出狗洞,姜妙偷偷摸去了马厩,趁着包围肖府的士兵们不注意,牵走了一匹马,等走出去好远才敢骑。 然而她骑术不好,马儿才扬起蹄子,就把她给甩了下来。 姜妙胳膊擦伤,她顾不上,再一次骑上去,没多久又摔下来,不知摔到了哪,喉咙口一阵腥甜。 不过,两次摔马,她大概掌握了些技巧,第三次艰难地翻上去,就再也没摔下来。 忍着疼痛,握紧缰绳,顶着凛冽的寒风,姜妙纵马驰骋在大战过后空寂无人的街道上,直奔紫禁城方向。 刚到东华门外,就见个孤孤单单的身影走出来,他褪下了黄金战甲,身上衣袍单薄。 夫妻这么久,总会心有灵犀,得见这一幕,很多事已经不言而喻,姜妙直接泪崩,她翻身下马,飞奔向他。 肖彻没料到她会来,面上一改先前的颓丧与痛苦,尽量地扯出一抹笑容来,“怎么来了?” 说着,双臂将她搂入怀里,紧紧箍着。 “别怕……你还有我,就算所有人都……不要你了,我还要你的,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了。”姜妙一面说,一面用手心去捂住他心脏的位置,像是想把自己身上的所有温度都传到那个地方去,眼泪一个劲往下落,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好久才说全。 肖彻一听,便知她猜到了真相。 她那么聪明,会这么早猜到不足为奇。 垂下眼眸,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声叹息,“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姜妙直摇头,“你不会一无所有的,你有我,有小宝,我们将来还会有小小宝。” 说着,拉过他的手,“我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东华门内就传来铁骑踏破风雪的声音。 果然,他没料错,孙贵妃所说的厚待,便是让他们一家三口死在一块儿吧? 眼神一厉,肖彻来不及解释,抱着姜妙飞身上马。 姜妙坐稳后,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她心思灵敏,一眼就看出不对,“他们是不是来追杀你?” 肖彻怕她担心,没直接回答,轻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别!来不及了!”姜妙喘着气,“而且,我不想离开你。” “听话,儿子还在家,你先回去,我……” 话说到一半,肖彻突然眼前一黑,随即躬下身,头疼欲裂,攥着缰绳的手力道大到恨不能把绳子碎成粉末。 竟然在这种时候毒发了! 姜妙脸色大变,“果然,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控毒,难怪你治了那么多年,哪怕是方子改善,仍旧一点儿成效都没有。” 身后是追兵,这种时候没办法停了,姜妙知道他双眼已经看不见,她心里也慌,但这种时候必须保持着理智,她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朝着北城门方向而去。 “妙娘……”肖彻摩挲着握住她攥着缰绳的手,“你听我说,待会儿你骑马回府,修慎院有一条密道,机括就在我床下,你带着小宝躲进去,里面有充足的食物,足够撑好几天的,你们先躲上几天,等风头过去,再顺着密道出城。” “那你呢?”姜妙死死咬着牙,喉咙像塞了石块,疼到险些说不出话。 “他们的目标是我,咱们分开走。”肖彻说顿了下,“顺利出城后,不必再等我了,欠你的,下辈子还。” “今生欠下的债,凭什么下辈子还?”姜妙不听,反而越发加快马儿速度,“我就要你这辈子还完!” “你……”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甩脱我的!”姜妙道:“北城门外二十里有一处藏身之地,我带你去那儿。” 顿了下,她又补充,“你带回来的地志,我都有认真看的,那么聪明又听话的媳妇儿,肖彻,你好意思不要么?” 肖彻突然轻笑,“娶了你,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啊,你得这么想,你不是不幸,你只是为我花光了所有的运气而已,上天是公平的,他堵了你所有的路,必定会送你一个长得美还聪明的媳妇儿。” 冷风灌入口中,姜妙说话都有些艰难了,耳边隐约听得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今儿是个特殊的日子,城门到现在都还没关。 姜妙一手搂着被毒发疼痛折磨得满身冷汗的肖彻,另外一只手攥着缰绳,径直出了城。 然而,她骑术不精,追兵们就快就跟上来。 肖彻听到了拉弓上弦的声音,他一咬牙,拔下头上的白玉簪,狠狠刺在马背上,之后一个翻身滚下去。 马儿驮着姜妙一下子飞奔出去好远。 风中似乎飘着他虚弱无力的一句话,“妙娘,今生欠你的,我下辈子一定记得加倍补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0、完败(1更) 马儿速度很快,肖彻又正值毒发头疼欲裂双目失明,这么摔下去,当即就喷出一大口血。 他单手撑地,费劲站起来,却因为看不到而无法认路,只得随意选了个方向,一直往前跑。 追兵很快就跟上来,领头的正是肖宏本人。 他身后随着元竺元奎和一队三千营铁骑。 “都这种时候了,你以为自己逃得掉么?”肖宏望着钻进林子里每跑一段路就撞上树干的肖彻,声音冷硬。 听得是义父的声音,肖彻脊背僵了一下。 他以为,他们会安排别人来,却不想,竟然是老爷子亲自出手。 二十四年的精心栽培,就为了今日卸磨杀驴,果然好算计,每一颗棋子,以及所走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环环相扣,精妙完美到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最后竟然都成了他的致命点。 这一局,他完败,输得毫无悬念。 前面三尺之外,是悬崖。 肖彻根据风声判断出来,不得不止步,回过头。 肖宏漠然地望着他,随后幽幽叹了口气,“原本,你会是新帝最有力的左膀右臂,可惜了,新帝身边容不得野心之人存在,所以,你必须死。” 肖彻不怕死,但他心有牵挂。 头疼到像要爆炸,冷汗大颗大颗从额头上滑下来,他无力地撑在松树上,“我可以死,但能不能,放了我的妻儿?” 他知道他们放过姜妙母子的希望很渺茫,但还是想在最后一刻争取一下。 肖宏冷笑,“忘了么?斩草除根,这是我当年给你上的第一课。” 说着,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弦上,一点一点拉满,对准肖彻的心脏方向。 …… 姜妙先前被大受刺激的马儿带出去好远,因为没有控制惊马的经验,她只得学着肖彻的样子一咬牙往下跳,结果摔折了腿,脚踝和胳膊上多处擦伤,已经没办法站起来,她不得不拼着一口气往回爬,所过之处,原本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好不容易听到前头林子里有动静,她趴在灌木丛后,借着隐隐的雪光,就见肖彻被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领头来追杀他的,正是老爷子肖宏。 老爷子这会儿已经拉满弓箭,箭心正对着肖彻。 肖彻刚好毒发,看不见,是最虚弱的时候,这一箭下去,不仅会重伤,还必定会落下悬崖。 “不要……唔……”姜妙刚出声,就有人从后面死死捂住她的嘴,力道很大,她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双眸瞪得大大的,最终眼睁睁看着肖宏那一箭破空而出刺中肖彻的心脏,他松开松树,身子往后一栽,整个人落下悬崖。 “唔……呜呜……呜呜呜……”姜妙出不了声,心口疼得像被千万根刺一块儿往上扎,马上就能死掉一样。 身后的人一个手刀劈下,她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是谁,便直接晕了过去。 …… 肖府。 姜妙走后,小宝就把自己的九连环收了起来,然后拉着青杏往外走。 青杏大惊,“小公子,太晚了,咱们不能出去。” 小宝哼道:“我才不出去呢!” “那你是要嘘嘘吗?”青莲问。 小宝摇头,“不嘘嘘,躲起来。” “躲起来?”青杏青莲两个对视一眼,青莲笑道,“小公子是不是想玩儿躲猫猫啦?” 小宝还是摇头,“不躲猫猫,就躲起来。” 青杏实在听不懂他说什么。 小宝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仍旧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却是朝着修慎院方向而去。 白天兵变的时候,修慎院的元竺元奎早就被老爷子调了出去,其他下人又没资格靠近修慎院,因此这会儿黑灯瞎火的,空无一人。 青杏想着,小公子应该是想来这边玩儿,就没多说什么,让青莲把灯点亮。 小宝忙又摇头,说不点灯,小胖手指了指青莲手里的灯笼,“用这个。” “哦……”青莲似懂非懂的,但还是照做了,没点灯,只打着灯笼照亮前头的路。 进院后,小宝直奔肖彻的正屋,然后去往里间拔步床边,松开青杏的手,就往床榻前一蹲,然后歪着脑袋往里瞅。 “小公子在找什么?”青杏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 青莲把灯笼凑近,小宝的视线明亮起来,他吭哧吭哧爬了进去,费力抬手往床板上的某个凸起位置一按,就听得“轰隆隆”地一阵响之后,西墙边的多宝阁往旁边挪开,后面竟然有道门! 青杏大惊,“这……” 小宝又吭哧吭哧爬出来,拉着青杏的手要进去。 青莲犹豫道:“这是厂公的房间,会不会不太合适?” 青杏皱皱眉,“姑娘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看样子外头一定出事儿了,咱们帮不上忙,也绝不能拖后腿,就依着小公子的意思吧,先进去躲躲,否则咱俩手无缚鸡之力的,到时真有人冲进来,要带走小公子怎么办?” 这一说,青莲也慌了,“那就进去吧。” 三人进了密道门,身后沉重的石门马上又轰隆隆合上。 密道里是有光的,还很明亮,不止如此,通风貌似还不错,有房间有床,更重要的是,有油盐米面和不少干货,还有水和小宝喜欢的零嘴。 “我的天,这是厂公一早就准备好的吧?”青莲简直惊呆了,又望向小宝,“小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小宝说:“躲猫猫发现的。” 他有一次跟爹爹玩躲猫猫,就躲在床底下,然后小脑袋不小心碰到机括,把密道门打开了,他好奇,非要爹爹带他下来看,结果只看到房间和床,没有他爱的零嘴,他嘟着嘴不高兴,隔天爹爹就准备了好多吃的进来。 “哎呀,小公子真聪明。”青莲把灯笼挂在墙上,笑着揉揉小宝的脑袋,又问他,“你饿不饿,我去做吃的。” 青杏蹙眉道:“天色太晚,小公子该睡觉了,别再给他吃东西。” 小宝听得甩脑袋,“我不睡,我不困的。” 他要等着爹爹和娘亲回来。 青杏温声道:“小公子不用担心,厂公那么厉害,肯定会平安把你娘带回来的。” “那当然,爹爹可厉害了,将来是英明神武的梁武帝呢!”小宝哼哼两声。 “什么梁武帝,小家伙又在说胡话。”青杏把他抱坐在腿上,给他哼摇篮曲,打算哄他睡觉。 小宝很想等,可是他三岁的小身板儿不允许,又被青杏一通摇篮曲哼的,眼皮子直打架,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瞧着他安静奶萌的睡颜,青杏总算松口气,把他抱到床榻上去,之后便坐下来,小声和青莲说着话。 …… 今夜还很漫长。 肖宏留了元竺带着一部分铁骑下崖搜寻肖彻的尸身,他则是带着元奎和剩下的那部分铁骑先行回了城。 紫禁城里注定是个不眠夜,孙贵妃给众人解释了一通当年狸猫换太子的经过,当然,隐瞒了自己买通稳婆弄死永宁长公主母女那部分,只说永宁难产,让她给赶上了。 大臣们也不是傻的,细细思量一番,都能想到永宁的死有问题,可现在大局已定,马上要改朝换代了,就算心中猜到永宁的死跟杨妃脱不了关系,他们也不能公开提出来。 谁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死人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因此,大臣们唏嘘万分,无一不是在夸赞娘娘目光长远,布局精妙。 李敏薇已经被带了出去,傅经纬和傅经纶还站在殿内。 傅经纶眉头拧得死死的,显然就算是孙贵妃已经解释得很透彻,他仍旧不愿意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新身份。 傅经纬则是完全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傅经纶,“合着你管我叫哥,我还得管你叫声舅是吧?” “兄长……”傅经纶看他一眼。 “经纶。”孙贵妃出声提醒,“你现在已经不是傅世子的二弟了,你是新帝,是他的小舅舅。” “我不信。”傅经纶俊脸沉沉,“除非,父亲当着我的面亲自告诉我。” 孙贵妃无奈,摆摆手吩咐小安子,“你速去东厂大牢把公爷接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1、战神之星(2更) 小安子来到东厂大牢时,承恩公和崇明帝还被关在底层。 崇明帝被绑了一天,脖子里的伤口倒是勉强止血凝固住了,但一天水米未进,整个人饿得饥肠辘辘,再加上骂了大半日,精神头早用光了,这会儿蔫头耷脑地靠坐在墙边,就盼着李承鸣能良心发现回过头来救驾。 这时,原本安静至极的通道尽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下来了! 崇明帝瞬间来了精神,嘶声喊:“鸣儿,鸣儿是你吗?” 小安子上前,在崇明帝的牢房门外停下,微微一笑,“前太子这会儿估摸着正在奈何桥上喝汤呢,您是想去赶个趟儿吗?” 崇明帝抬眼,就见来的压根不是什么李承鸣,而是肖彻身边的太监,他顿时黑了脸,“怎么是你?肖彻那逆贼呢?” 小安子懒得再搭理他,掏出钥匙打开隔壁承恩公的牢房,恭敬道:“公爷,娘娘请您去太和殿。” 承恩公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朝他看来,“事儿成了?” “成了。”小安子说:“二公子人已经在大殿里,如今就等公爷了。” 说着,走进去给承恩公松了绑。 承恩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小安子走出牢房。 崇明帝见小安子只带承恩公一人走,顿时急了,“傅成博你个老混蛋,回来放了朕!” 承恩公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嘲讽,“地牢如今对你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若真想出去,现在也行。” 崇明帝浑身一凛,他听出来了,太子被杀,他们夺位成功,傅经纶已经到了太和殿,正在准备接受百官的朝拜,这个江山,易主了。 杨妃那贱人还不知把他的名声抹得有多黑多难听,他现在就是个废帝,一旦出去,便只有等死的份。 心中怕得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崇明帝嘴上却不肯认输,怒吼道:“滚!” 小安子懒得搭理他,弓着身子对承恩公道了声,“公爷,请。” 走出东厂,坐上软轿,承恩公很快抵达太和殿。 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然而大殿内仍旧灯火通明,百官整齐分列在两旁,他简单扫了眼,就见孙贵妃坐在正中的靠背椅上,傅经纬和傅经纶隔着她不远,没见肖宏和肖彻。 承恩公上前,虚虚行了个礼,“老臣参见娘娘。” 孙贵妃抬手,莞尔道:“公爷不必多礼。” 又说:“二十多年前的事儿,还望你能跟经纶好好解释解释。” 承恩公抬头,正对上傅经纶纠结的眉眼。 神情淡淡,承恩公道:“没错,你不是傅家的孩子,当年永宁怀上的,是女儿,只不过因着难产,一尸两命死了,娘娘便趁机把你送到傅家,是为了防止你长大后因为长得肖似先帝而被崇明帝所怀疑。” 说着,又望了望他脖子里的金锁,“这把锁,不是什么给你续命的长命锁,里头装着的,是一把钥匙,一把能令整个南齐王朝动荡的钥匙。” 连承恩公都这么说,可见当年栖霞山行宫“狸猫换太子”一事是真的了。 所以,他一直以为的生父,其实该是他的姐夫,而他一直以为的岳母,才是他真正的生母。 傅经纶心神一震,如玉的俊脸上微微泛着白。 承恩公并不想在太和殿多待,只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孙贵妃一眼,“娘娘是否还有别的事儿?” 孙贵妃当即反应过来,招手唤来几个小太监,“带公爷去偏殿洗漱更衣用饭。” “不必了。”承恩公直接拒绝,“老臣回府用。” 孙贵妃很清楚,承恩公一直都在介怀永宁的死,不过,谁让他养了傅经纶一场,这么点儿小事,她还愿意给他几分薄面,“那就送公爷回府。” 承恩公一把拽住傅经纬,大步出了太和殿。 “哎,爹!”傅经纬胳膊都被抓疼了,一把甩开承恩公,深深皱着眉,“二弟怎么就成先帝遗孤了?他要真是,您当初还那么苛待他?” 承恩公冷哼,“我又不是他爹,凭什么对他好?” 永宁被害的事儿,孙贵妃没挑明,承恩公也不想让儿子知道。 “那我以后,是不是得管他叫声小舅舅?啧啧,绝了,之前的皇帝是舅舅,现在的皇帝还是舅舅,但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啊,还是比较习惯他管我叫哥的日子,要不这么着吧,以后我让他私底下管我叫哥,大面儿上,我管他叫舅,爹您觉得怎么样?” 承恩公一脚踹他屁股上,“混账!” 傅经纬捂着屁股,“不同意就不同意呗,您踹我做什么,再踹坏了,生不了孙子怎么办?” 这混账儿子说点儿话还真是荤素不忌。 承恩公老脸一黑。 但却不得不承认,傅经纬说的是事实。 他前些年因着傅经纶的存在,连纳妾都不敢,最后只得傅经纬一个儿子,现在傅经纬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膝下却连个子嗣都没有,实在让人着急。 胡子翘了翘,承恩公问:“你那个平妻,打算什么时候娶过门?” “开春就娶。”傅经纬撇嘴道:“田氏那个贱妇,我忍她很久了。” 承恩公怒得又想给他一脚,但考虑到傅经纬之前伤过要命的地方,这一脚便没舍得下去,转而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以后好好在家学本事,不许再出去胡闹。” 傅经纬哀嚎一声,“文不想学,武没兴趣,学什么呀?哦对了,爹,您先前没在,都没瞧见肖彻看到二弟……哦不,小舅舅上太和殿时的表情,啧啧啧,那叫一个精彩,他该不会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孙贵妃的儿子,想着逼宫后继位的是他吧?” 承恩公没搭理他。 傅经纬还在叨叨个不停,“后来我见他一个人落寞地走了,别说一兵一卒,他连个下人连匹马都带不走,哎哟哟,那小可怜的样儿,看得我都心疼了,估摸着走出紫禁城,他也活不成了,唉,可惜啊!” 早知那小寡妇跟着他会再次守寡,当初就该想个狠点儿的法子将她收入自己房中的。 …… 后半夜,乌云散去,天空隐隐现出几点星子。 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田氏睡不着,田幼微也没睡,裹着毯子拖个椅子在院儿里坐着,一直仰头朝天上望。 田氏几次出来见她都坐那儿一动不动,不由得冷嗤,“几颗破星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当饭吃!” “破军!”田幼微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惊呼一声。 西北方向,破军星亮,这可是主杀伐的战神之星啊!现在突然亮起,难道天下格局还未定? 田氏愣住,“你说什么?” “没,我胡诌呢!”田幼微冻得打了个喷嚏。 田氏皱着眉,“还不赶紧的进屋,非得把自己病倒才好受是吧?” “知道啦知道啦!”田幼微吸吸鼻子,跟着她进了屋取暖。 田氏几次跟她说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不多会儿,就听得外头传来采薇的惊喜声,“是公爷和世子爷回府了。” 田氏之前一直以为傅经纬又出去鬼混,后来才从门房小厮口中得知,他们兄弟俩是被接入宫去了,没多久,那些人又来燕归堂把李敏薇也给接了去,她便一直担心着,现在人终于平安回来,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田氏心下一喜,忙起身拢了拢衣裙便随着采薇朝外面走。 才刚到外院,就听得大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公爷被关在大牢里,下人们放爆竹给他去去身上的晦气。 “父亲。”田氏上前,屈膝行了个礼。 承恩公淡淡“嗯”一声就走开了,吩咐人备水沐浴。 田氏看向身后的傅经纬,“相公,怎么只见你,二弟呢?” 傅经纬冲她翻个白眼,“二弟也是你喊的,人家现在可是皇帝,本世子都得喊声小舅舅。” “……”田氏懵了。 “哎呀行了行了,我跟你说不着,这天寒地冻的,给我准备温水,我得洗洗。”傅经纬看到她就烦。 “嗳,好。”田氏马上去安排了。 …… 太和殿。 百官确定了傅经纶的身份,弄清楚了李敏薇并非皇室亲生,便都纷纷放了心,终于在天将亮时出了宫。 孙贵妃也乏了,让人给傅经纶安排了临时住处便回到咸福宫。 她满身是伤,没办法沐浴,只得再敷了些药,便疲累地趴在小榻上。 这时,秋葵白着脸进来道:“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2、爹爹呢?(3更) 孙贵妃将下巴枕在手背上,身上的疼痛加上疲累,已经不想睁开眼,她懒懒道:“不见。” 秋葵便只得出去回话,说贵妃娘娘乏了,正在休息。 一向好脾气的魏皇后此时满腔怒火,见她不愿出来,便直接在殿外大声喊,“杨珂,我知道你没睡,手上沾染了这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你睡得着么?” “我有什么睡不着的?”孙贵妃冷笑,“当年你男人害死先帝,他都能在乾清宫的龙床上安枕二十四年,我如今不过是为先帝报仇雪恨,替天行道而已,仇报完了一身轻,正好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魏皇后呵呵两声,“害人者终害己,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算计了所有人,还杀我儿子全家,本宫以命立誓,终有一日,你杨珂将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疾病缠身,死无葬身之地,你引以为傲的儿子,不得善终!” 秋葵惊得脸色一变,“皇后娘娘……” “滚!”魏皇后一脚将她踹开。 秋葵马上爬起来跑进殿内,就见孙贵妃气得脸色铁青。 “娘娘,皇后娘娘那些话,您不必放在心上,她可能就是一时气急,头脑发热。” 孙贵妃沉着脸,魏滢这个贱人,都到这份上了还专程跑来膈应人。 深吸口气,她怒道:“传本宫懿旨,赐死魏滢。” “这……”秋葵有些犹豫。 孙贵妃冷笑一声,“等太子登基,本宫便是太后,魏滢不过就是个前朝废后而已,还赐死不得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秋葵抹了把冷汗,正准备去凤栖宫传懿旨,就听得凤栖宫那头的太监过来报丧,说魏皇后自戕了。 …… 一夜寒风紧。 姜妙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头顶是自己所熟悉的蓝底喜上眉梢挂帐。 竟然是肖府! 所以,那些令她惶恐、彷徨、无力和撕心裂肺的画面都只是在做梦,对吗? 她动了动,想掀开锦被起来,却发现两只胳膊都被缠上了绷带,左腿更是被夹板固定住,完全动弹不得。 这些伤,都在昭示着她昨天晚上的确是出去了,而且,还把肖彻给弄丢了。 “妙娘,不必再等我了,欠你的,下辈子还。” 他那句话,就好似窗外刺骨的寒风一般,深深刺进她脑海里。 姜妙紧紧闭上眼,仿佛只要不睁开,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只是一场梦,他还活着,每天都会准时从东厂回来,她会提前给他准备好驱寒的姜汤,再给他烤个甜滋滋的红薯。 可是,她忘不掉。 忘不掉他领着千军万马攻入紫禁城,最终形单影只地走出来,连匹战马都不是他的。 忘不掉他宁愿自己从马背上滚下去摔成重伤也要给她留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 忘不掉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坠崖时的无能为力。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每呼出一口气都是疼的。 这时,有人挑开珠帘进来。 姜妙睁眼,就见来的是青杏,她小脸上一片苍白。 “姑娘,您终于醒了。”青杏后怕地拍着胸脯。 “厂公呢?”姜妙开口,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出来。 青杏却从口型看出了她在问什么,面色晦暗地摇摇头。 “谁送我回来的?”她又问,这次勉强出了些声儿。 青杏还是摇头,跟她说:“昨天晚上姑娘走后没多久,我和青莲就被小公子带到了厂公房间的密道里躲着,今天一早天亮,青莲出来探情况,然后就发现姑娘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胳膊和腿都受了伤,但是已经被包扎过了。” 青杏本想问问她,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考虑到姜妙重伤,精神不济,便只得打消念头,轻声问,“姑娘,有没有哪不舒服?” 姜妙从身到心,无一处不疼。 但有些事,她迫不及待地想问清楚,“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谁送我回来的?” 青杏道:“不知。而且,外面那些兵竟然撤退了。” 昨天晚上把她打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姜妙想得脑袋疼。 见她痛苦,青杏忙倒了杯温水来喂给她喝下。 姜妙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问,“宫变之后,称帝的人是谁?” “今儿一早外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青杏说:“是傅二公子。” 竟然是傅经纶! 所以,孙贵妃是给世人来了一出瞒天过海吗? 姜妙没心情去纠结其中的细节,她望向青杏,“现在能不能联系到人帮我去蝴蝶崖下……找厂公?” 青杏听得脸色微变,“厂公是不是出事儿了?” 姜妙眼眶一热,却是忍着没哭。 这时,门外传来小宝兴奋的声音,“娘亲~” 姜妙忙收了情绪,跟青杏说:“待会儿不得再提起厂公。” 青杏点了点头。 不多会儿,就见小宝像个小团子似的“咻”一下窜到姜妙床边,然后脱了鞋要往上爬。 青杏大惊,怕他碰到姜妙的腿,忙一把拉住他,“小公子……” 姜妙道:“让他上来吧。” 青杏只得松手。 小宝爬上去以后,掀开被子就见姜妙的左腿上绑了东西,他知道这个,是给胳膊和腿折了的病人用的。 小家伙没想到娘亲出去一趟竟然重伤了,他顿时心疼地俯下身,“娘亲,小宝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话完,噘着小嘴往她腿伤处呼呼呼地吹着。 吹了好一会儿,小家伙仰起脑袋,问她,“娘亲,爹爹呢?” 姜妙望着儿子,想到那个坠下山崖生死未卜的人,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3、早产(1更) “爹爹外出办事儿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姜妙面上尽量扯出一抹笑,温声安抚着儿子。 小宝要真是个正常的三岁孩子,没准儿就信了,但他不是。 “娘亲。”他在姜妙身旁躺下,一双眼睛干净而明澈,里头是对肖彻这个生父满满的信任与希冀。 “爹爹很厉害,他不会有事的。”小家伙说。 “嗯。”姜妙喉口艰涩,想抬手摸摸他,无奈两只胳膊都受了伤,实在太疼,索性放弃了挣扎。 青杏偷偷抹了泪,回过头来时,眼眶红红的,“姑娘,灶上温着粥呢,奴婢这就去端来。” “已经来啦!”青莲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不多会儿就到了里间,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一碗姜妙的,一碗小宝的。 姜妙摇摇头,没食欲,“有没有糖?” “有的。”青莲放好托盘,“知道姑娘喜欢吃松子糖,府上一直有备着,奴婢这就去拿。” “我有我有!”小家伙突然坐起来,小手在衣兜里摸了一阵,摸出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面还雕了花纹,是很早之前姜妙在庄子上给肖彻打扫房间时看到的那个,当时里面就有好几块松子糖,事后她问肖彻,肖彻直接否认,说可能是冯公公去打扫时落下的。 可后来大婚了,她才发现,他其实也喜欢甜的,但庄子上的那盒松子糖,是因为她曾经喂过他一块,他记住了那个特殊的味道,所以才会私底下给自己备了一盒。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吧? 可他实在是太不善言辞了,龙脊山待了十五年,性格早就与那些陪他训练的死士一般无二,沉闷,古板,什么事儿都往心里藏,哪怕是喜欢她,也非要她逼着才能说出口。 “我在爹爹房间里找到的。”小家伙把盒盖打开,捏了一块松子糖喂过来。 姜妙张口含住,嘴巴里顿时甜了,可她并不解压,心里头反而越发的堵。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青莲一惊,怎么会有人没通传就进来的? 但一想,现在府上一团乱,那些门房下人都不知被调到什么地方去了,还哪来的那么多规矩,便匆匆去往外间,打开猩红毡帘往外一瞧,就见姚氏带着露水露珠两个丫鬟朝这边走来。 青莲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太太……” “妙娘怎么样了?”姚氏一脸紧张与心疼。 她是一大早得到的消息,说肖府这边出事儿了,这才赶紧让吉平吉力两个备了马车,带上丫鬟赶过来。 “姑娘刚醒。”青莲道。 姚氏等不及,进屋后直奔里间,就见姜妙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双手缠了绷带,被子下隐隐露出上了夹板的腿。 “妙娘,我的儿……”姚氏一下子扑过来,眼泪簌簌往下落,“疼坏了吧?” 姜妙摇头,“娘,您别哭,我不疼,就是点儿小伤而已。” “都上夹板了还小伤。”姚氏抹着泪,“这才一段日子不见,怎么会这样的?” 又转头望着青杏青莲两个,“姑爷呢?” “姑爷他……”青杏支支吾吾,瞧了姜妙一眼。 “有事儿,出去办差了。”姜妙接过话。 姚氏心知闺女是在宽慰自己,她都听说了,昨儿个是肖彻亲自带兵造的反,造反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八成,是出事儿了。 但现在小外孙就在床榻上,这些话,她不能当着小外孙的面说,便顺着姜妙的话点点头,又问她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 姜妙仍是摇头,说不饿,“娘,姑妈他们还好吗?” 昨天晌午过后,姜妙就再也没得见过元竺元奎、小安子和冯公公几人。 假如冯公公也背叛了厂公,她难以想象姑妈他们会遭遇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去他们家看看呢。”姚氏道。 昨天被吉平吉力拦着不让出来,说外头大乱了,今儿一早好不容易能出来,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闺女,哪有空去想别的? 姜妙望向青杏,“你带上露珠她们去表哥家跑一趟,看小嫂嫂是否平安。” 青杏应了声,带上露水露珠便出去了。 姜妙闭了闭眼,她难受,心痛得都快没法呼吸了,可她更明白,自己还有亲人,儿子,母亲,姑妈,嫂嫂。 一个个的手无寸铁,若有人要伤害她们,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所以,她这个顶梁柱不能倒下,不能让她们看到自己崩溃的一面,再怎么难,也得咬牙撑着。 那副明明已经崩溃,却还得硬撑着,坚强着的模样,看得姚氏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的女儿,这一生何其命苦,小小年纪被玷污,之后带着儿子颠沛流离了几年,原以为嫁了人,好日子便来了,哪里想到,会突然生出这种变故。 以后没人庇护,妙娘母子如何在这人吃人的京城里生存下去? 想着,姚氏便握紧她的手,“妙娘,等你能下地,娘就带你们母子俩回家,回老家去,再不来这京城了。” 太苦了。 “不。”姜妙不肯,“我得等着厂公回来。” 她坚信他没死,一定还活着的。 被那么多人背叛,他身后只有一个她了,她不想他有朝一日回到京城,一无所有。 她要守着肖府,夜夜明灯,让他能看清回家的路。 姚氏劝她不动,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青杏她们去了一炷香左右,再回来时,一个个小脸被冻得发紫。 姜妙问:“如何?” 青杏叹气,“表少奶奶昨儿个晚上早产了。” “早产?”姚氏吓了一跳,“她才将近七个月的身子啊!” “正是呢!”青杏道:“而且胎位不正来着,险些都难产了,我们过去的时候,姑太太正在那儿守着,表少奶奶昏睡过去的,瞧着小脸苍白,实在可怜,我们也不敢跟她说这边的情况,便只随便坐了坐,宽慰姑太太几句,就回来了。” “孩子平安吗?”姜妙问。 “平安的,是个小闺女。”青杏点头,“只是因着早产,太小了,听着哭都没什么力气。” 姜妙心里着急,可她又没办法过去,便只得看向姚氏,“娘,您替我走一趟吧。” 见姚氏面露担心,她又道:“我没事儿的,有青杏她们在呢,而且我现在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姚氏站起身,又在小宝脑袋上摸了摸,嘱咐他,“小家伙,你乖乖的啊,别闹你娘,她病了,得休息呢!” 小宝嗯嗯点着头,乖巧地躺在姜妙旁边。 姚氏带上露水露珠二人出了妙言轩,便坐上马车直奔姜旭家。 一进垂花门,正屋方向就传来小婴儿有气无力的哭声。 姚氏听着心里都揪得慌。 才短短一天,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邹缨的陪嫁丫鬟小月给她们打了帘子,姚氏走进去,就见姜秀兰坐在外间小榻上,怀里抱着五福锦绣襁褓,襁褓里是折腾了一宿才产下来的孩子,她跟前放着暖炉,为防止烟尘,外头罩了个竹笼,上面烘烤着小婴儿的尿布。 “大姐。”姚氏揪心地喊了一声。 姜秀兰这才抬头,看了姚氏一眼,眼眶都还是红的。 姚氏走过去坐下,轻声问她,“缨缨怎么样了?” “昏睡过去,还没醒。”姜秀兰说着一脸自责,“昨天早上去肖府那边都还好好的,年关事儿多,我忙,送她回家就出去了,哪里想到,晌午后听得外头传来宫变的消息,她一时着急,动了胎气,羊水当时就破了。 丫鬟们没料到会早产,只得现去请稳婆,来了发现胎位不正,又要正胎又要催产,可我当时不在,旭哥儿又随着大军入城了,冯公公也没见人影,家里没个能主事儿的人,好在下人们够冷静,那稳婆也是个有本事的,愣是在这种情况下让孩子顺利生了下来。 我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孩子已经包好了,缨缨昏睡着,这孩子,不知遭了多少罪,只怕心里恨死我这当婆婆的了。” 姚氏劝道:“情况太突然了,我们谁都没料到,缨缨善解人意,她能理解你的。” 姜秀兰想到昨儿还在跟冯公公说的,等厂公事成了,她就辞了大管事的活儿,回家帮着儿媳带孩子,可这话才说了不到一天,外头竟然就大乱了。 而且,大乱过后,本该登基为帝的厂公不知所踪,新帝竟然成了承恩公府二公子,旭哥儿又在紫禁城里出不来,她想找个人去打探消息都不能,只能待在家里干着急。 “对了,妙娘怎么样?”姜秀兰紧张地问。 姚氏犹豫了一下,说还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4、晋封定王妃(2更) 时间倒回肖府大门外士兵们撤退之前。 咸福宫。 肖宏正在向孙贵妃禀报着昨夜的追杀情况。 听得肖彻中箭坠崖,孙贵妃眯了眯眼,“找到尸首没有。” 不管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她放心不下。 “元竺还带着人在后面找。”肖宏道。 孙贵妃揉了揉额头,没怎么睡好,“作为本宫手里最得用的一柄利剑,他这些年来确实尽职尽责,既为我扫清了障碍,又笼络了一大批党羽,还把东厂的威望做到极致,就这么死了,倒是有些可惜。不过,为了新王朝的安定,他这点儿牺牲是值得的。” 肖宏道:“这事儿,只怕不能让皇上晓得。” “那当然。”孙贵妃弯起唇角,“肖彻是新王朝的第一功臣,理应赏,怎能杀?” 话完,低声对肖宏嘱咐了几句。 …… 紫禁城。 文武百官一大早就在太和殿里等着了,改朝换代,很多后续事宜有待商议。 卯时正,刚被提拔起来的太监总管冯公公照规矩在殿外甩了几鞭子,大臣们马上规矩站好,不多会儿,新帝傅经纶便缓步走了进来。 因着还未正式登基,他没穿龙袍,身上仍旧是那件月白色的茧绸直裰,整个人显得儒雅而清贵。 入殿后,往龙椅上一坐。 大臣们呼啦啦跪了下去,“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情激昂,呼声响彻金碧辉煌的大殿,旧王朝彻底翻篇。 傅经纶抬手,“众卿平身。” “谢皇上——”又是一阵齐呼,大臣们站了起来。 傅经纶往下扫了一眼,刚好看到绷着脸面无表情站在文官之列的承恩公。 他收回视线,声音清越中添了几分威仪,“朕初登大宝,对朝务不甚熟悉,往后若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望众卿家能指点一二,南齐的将来,还得靠你们这些股肱之臣。” “皇上过谦了。” 户部尚书田忠成站出来,恭维道:“您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相信有您这样的君王当政,南齐的将来必会河清海晏盛世永传。” 一番马屁拍的,几个老臣暗暗翻了个白眼。 但,田忠成说的是事实。 新帝在作为承恩公府二公子时,就已经享誉天下,是妇孺皆知的第一公子,现在又是正统先帝遗孤,他当皇帝,除了极个别人,大臣们都是服气的,基本上不会有意见。 田忠成扫了眼众人神色,心里乐颠颠的。 好家伙,他跟承恩公可是亲家,现在承恩公一手养大的孩子成了皇帝,往后户部尚书府还不知得沾多少光,当然得趁势抱紧大腿。 他正做着美梦,岂料承恩公马上就往他脑袋上浇了盆冷水。 “老臣近些年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实在难以担起吏部的职责,特此自请提前致仕,还望皇上恩准。” 承恩公此前领着吏部尚书一职。 傅经纶一听,沉默了。 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到头来却不是父子,而是郎舅关系,他自己到这会儿都还有些恍惚。 田忠成急了,“老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年纪轻轻的致什么仕,皇上初登大宝,手边正是用人之际,你又是他……总而言之,你不能走。” 承恩公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哎,老傅!”田忠成蹙着眉,“你认真的?” 承恩公绷着脸,仍旧没搭理那老东西。 前头二十四年,每天看着傅经纶,他就已经够闹心的了,现在傅经纶恢复先帝遗孤身份登上帝位,还要他日日来朝拜杀妻仇人?他办不到! “准了。”髹金雕龙木椅上,傅经纶应了一句。 “谢主隆恩。”承恩公行了一礼,又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论功行赏。” 任何一场胜仗过后,都得对有功将士们进行封赏,这是规矩。 虽然傅经纶全程没有参与这场宫变,但早在上朝前就从冯公公口中了解过几位关键人物,他记性好,已经在脑子里划分好了封赏的品阶。 然而就在这时,肖宏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悲愤的模样,“皇上,皇上……” 傅经纶蹙眉看他,“怎么了?” 肖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老臣刚从娘娘的咸福宫出来,娘娘前脚才交代老臣传话给皇上,肖彻作为新王朝的最大功臣,理应封为异姓王,老臣后脚就收到消息,说昨天晚上小高将军追杀肖彻,又正值肖彻毒发双目失明,把人给逼得坠崖了,尸骨……无存。” “什么!”大臣们齐齐一惊。 肖彻可是肖宏一手养大的义子啊,东厂这些年在他的带领下,能力越来越强,三千营的铁骑,五军营的步兵,原先也并没有那么精锐,全是肖彻一手带出来的,足以见得此人本事过硬,能堪大用,称得上国之栋梁,他若能辅佐新帝,南齐江山必定能安定无忧的。 但,昨天攻城都还精神头十足的人,怎会…… 那个毒,竟然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个时候发作了! 啊,真是天妒英才啊! 承恩公眼底闪过一抹冷嘲,沉默着没说话。 肖彻、肖宏以及孙贵妃之间的牵扯,大臣们并不知情,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们也一直以为,肖彻跟在肖宏身边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给新帝打江山的,现在新王朝初定,理应封赏。 傅经纶闻言,狠狠震了一下。 一般人杀不了肖彻,除非……是他毫无防备之人。 而且,就算肖彻还没死,今日过后,他在南齐百姓心目中也已经是个死人,回不来了! 想到这儿,傅经纬拧着眉,将目光挪到肖宏身上,却听得肖宏痛心疾首地说:“昨儿是废太子带着三千营先谋的反,彻儿得知后,马上去了城外五军营,匆匆点兵入城,后来紫禁城一番混战,彻儿大胜,成王败寇,杀了太子本就是理所应当,岂料靖国公府那位小公爷竟然怀恨在心,昨晚彻儿出城后,他便一路追杀,又正巧彻儿毒发,最终没能敌过他,竟从蝴蝶崖上坠了下去。 肖彻乃老臣一手栽培,这些年来为南齐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说没就没了,还请皇上为他做主,为老臣做主!” 昨天大战过后,太子和太子妃双双死在了宫墙下,这事儿朝臣们有所耳闻,但,老爷子这番话漏洞很大。 可是没办法,那句话说得很对,成王败寇,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肖宏现在就是胜利者,他说是废太子先带头谋反,那就是废太子先带头谋的反,他说是高哲追杀的肖彻,那就是高哲追杀的肖彻。 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凡想在新王朝混口饭吃的,都不可能为了死人站出来得罪活人。 有几个大臣当即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纷纷出列站队抱大腿,“肖督主是新王朝的功臣,小高将军却为了个反贼追杀他,现在还把人给弄死了,简直令人发指,老臣提议,收了靖国公手上三十万兵权!” 有一人带头,其他大臣也一个接一个出列,“老臣附议,小高将军这般肆意妄为,分明没把新帝,没把新王朝放在眼里。况且,靖国公府又是废太子岳家,将来想必也不会太过忠诚于新帝,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收了凤凰关那三十万兵权,让此次为皇上夺江山有功之人前往凤凰关镇守。” 傅经纶不是傻的,早就听出这里头有猫腻,可即便知道这是他母亲和肖宏设下的局,他也不得不顺着他们的意思走。 一来,只有承认肖彻是有功之臣,而且给他封赏,才能彻底保住肖彻的家人,二来,靖国公府的确是废太子岳家,手握重兵,很难保证将来能一心一意效忠他这个新帝,所以,借机收了兵权很有必要。 前后考虑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傅经纶便颔首应允,“那就这么着吧,追封肖督主为异姓王,封号定王,督主夫人姜氏晋封为定王妃。再传朕旨意去凤凰关,老将军白发丹心,这些年劳苦功高,关外风沙大,听闻他近来多病,朕便允了他卸甲归京,赏金万两,往后靖国公府的俸银和禄米翻倍。” 之后,还陆陆续续封赏了几位侯爷和将军,姜旭身为三千营精卫,攻城时表现优异,从龙有功,被封了正三品威远将军。 封赏过后,又赐死废帝李硕。 最后,有大臣提了一嘴关于立后的事儿,傅经纶显然有些乏了,理都没理,直接让散朝。 走出太和殿,就见自己站在龙尾道最顶端,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万顷宫墙都在他脚下。 傅经纶揉揉眉心,扫了身后跟着的冯公公一眼,“摆驾御书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5、人有千面(3更) 追封肖彻为定王的旨意一下,肖宏便让守在肖府外的士兵们撤了。 一宿没合眼的姜旭被封为威远将军,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心情沉重,因为听说了厂公被追封为定王的消息。 为死了的人追加封号才叫追封。 所以,昨天还领着他们布阵杀敌攻下皇城的厂公,出事儿了吗? 越想越心慌,姜旭告了半天假匆匆骑上马回家,一脚刚踏进垂花门就听到正屋里传来小婴儿有气无力地啼哭声。 姜旭整个儿愣在那,半晌没动静。 正好小月打了帘子出来,得见她,马上面露喜色,“是姑爷回来了!” 姜旭阔步上前,到了门口又有些犹豫,像是不敢进去一般,蹙眉问小月,“屋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啼哭声,是我听错了吗?” 大概是昨儿打了一天的仗,晚上又没得休息,太过劳累出现幻听了吧? 小月说:“没听错,姑爷,是我们姑娘生了。” 姜旭闻言,心神一震,“不是才七个月的身子,怎么会生的?” 小月抿了抿唇,低声道:“昨儿听闻外头起兵打仗了,姑娘太过担心您,所以动了胎气。” “缨缨……”姜旭已经顾不得小月后面说了什么,直接打开帘子大步跨进去,到了里间就见姜秀兰坐在那喂邹缨喝粥,邹缨旁边放着个五福锦绣襁褓,襁褓里裹着个肌肤红扑扑的小婴儿,她真的太小了,姜旭怀疑她只有自己半个巴掌那么大。 奶娘刚喂完奶,在一旁坐着。 七个月早产,瞧着还那么小,她本应该在娘胎里多待几个月的。 现在就这么出来,不止孩子遭罪,大人也遭了不少罪吧? 瞧着邹缨惨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姜旭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揪扯着疼,他忙奔过去,也不管姜秀兰还在一旁,直接就把邹缨搂入怀里,“缨缨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没能陪在你身边,生孩子是不是很疼?” 他身上还穿着昨日攻城的铠甲,铠甲上除了风雪寒气,还沾染了敌人的血。 姜秀兰见状,一把拉开他,“你媳妇儿正虚弱着呢,哪能这么大力抱,一边儿去,洗个热水澡再来。” 姜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穿的是铠甲,顿时又心疼坏了,忙轻声问邹缨,“我刚刚有没有弄疼你?” 邹缨摇头,“看到相公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都怨我。”姜旭自责道:“是我害得你早产,肯定很疼。” “折腾了一宿,能不疼吗?”姜秀兰笑骂,“你往后可得多疼疼媳妇儿,别让她白遭罪还寒了心。” “我肯定会的。”姜旭一脸正气。 邹缨满眼甜蜜地望着他。 姜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爹了,看了看她旁边的襁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孩儿。”姜秀兰说:“你一会儿泡了热水澡回来,想着给她取个名儿。” “行。”姜旭笑笑,随即便走出正屋,让人备了热水去净房沐浴。 坐在浴桶里,姜旭一脸惆怅。 看样子,娘和缨缨还不知肖府那头出了什么事儿,现在缨缨又早产还在月子里头,更受不得刺激,他不能说,但就算他不说,厂公被追封的事儿,早晚还得传开来。 沐浴完绞干头发,姜旭再度去了正屋。 邹缨已经喝完粥躺下了,精神还是很虚弱,但看向女儿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爱与宠溺。 瞧着这一幕,姜旭突然觉得心里好软好软。 “旭哥儿,你出来,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姜秀兰站起身,带着他去了东次间。 母子俩坐下后,姜秀兰的面色便沉了下来,问他,“你可有见到厂公?” 姜旭摇头。 姜秀兰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难道,真的出事儿了?” 姜旭怕里间的邹缨听到,压低声音道:“娘,我刚从宫里回来,新皇今日上朝了。” 听到姜旭说“新皇”,姜秀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想到正是傅经纶,她心里便膈应了一下,皱着眉,“他说什么了?” “我没资格去太和殿,具体说了什么,不知情,但新皇封赏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我和厂公。” 顿了下,他又道:“我被封为正三品威远将军,而厂公……” “厂公是怎么封的?”姜秀兰心里急得要死。 “是追封。”姜旭都不忍说出这两个字了,“封为定王,妙娘被封为定王妃。” “追……追封?”这两个字,让姜秀兰脑子里轰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你是不是弄错了,就算要封,也是正正经经地加封,怎么能是追封呢?”姜秀兰心里一阵难受。 姜旭道:“圣旨应该很快就到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义父亲自去宣,他现在是新皇跟前的人了。” 姜旭并不知道肖彻以前还有过“先帝遗孤”这么一层身份,但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厂公有野心有抱负,是想自己夺江山的,但万万没料到,昨天攻下皇城之后,最后登基的竟然是傅二,厂公成了为他冲锋陷阵的手下,不论从哪个角度想,姜旭都觉得那些人背叛了厂公。 那个皇位,该是厂公的,傅二什么都没做,就凭空钻出一个先帝遗孤的身份来,然后直接取走厂公用命拼来的果实。 现在厂公是死是活尚未可知,就被强行“死亡”,强行追封。 这算什么?卸磨杀驴? 姜旭不知道肖彻有过“先帝遗孤”的身份,姜秀兰却是一直知情的,当初还是冯公公亲口告诉的她。 然而现在起事成功了,坐上龙椅的却成了傅二,厂公的死讯都没传回来,就被追封。 最最重要的是,冯公公成了傅二的御前总管! 被人欺骗和背叛的滋味儿涌上心头,姜秀兰沉默着不想说话。 姜旭心知她难受,也不知该如何劝,毕竟他娘和义父除了不能行夫妻之实外,二十多年来还是有些感情的,现在事情变成这样,要他娘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只怕很难。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娘一定不能告诉缨缨,还得警告下人们,不得在缨缨跟前乱嚼。” 姜旭说完便站起身来,“我还得去趟肖府看看妙娘,缨缨这边就有劳娘多多照顾了。” 姜秀兰难受地“嗯”了一声,“你去吧,我会照顾好你媳妇儿的。” …… 姜旭来到肖府的时候,冯公公的马车刚到大门外。 一下车,俩人便来了个眼对眼。 姜旭瞧着对面手捧圣旨的人,心里堵得慌。 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义父,也是养父。 养父曾经对他们母子那么好,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总会想着留给他,教他念书识字,教他做人的道理,给他讲外面的趣事儿。 他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义父。”姜旭上前两步。 冯公公漠然撇开眼,没看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什么好问的,你看到什么便是什么。” 顿了下,他又道:“我的东西还在你们家,你待会儿让人收拾了,我一并带回宫里。” “义父,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姜旭不甘心,“您以前明明对我和我娘都很好的。” 冯公公冷笑,“旭哥儿,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多时候你看到的,未必就是你所理解的,人有千面,心有千变,一个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你未必能看出他是个怎样的,可就算他说了做了,你以为,你又能真正的看懂他?你年纪也不小了,往后可长点儿心吧!我就不过去了,替我向你娘说声抱歉。” ------题外话------ 书城有小可爱申请运营官建了个群,时不时的会有活动,群号1055284583喜欢文文的亲,嫌评论区太麻烦的话,有什么想要交流的意见都可以到群里来哟,风里雨里,衣衣在群里等你,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6、再也回不来了(1更) 听着冯公公的话,姜旭心如刀绞,他不明白,不过才短短一天的时间,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义父。”他仍旧不死心,紧紧盯着他,“就算您对我和我娘是做戏,那……厂公呢?您曾经那么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他每次毒发去庄子上,连元竺元奎都不带,只带义父一个,东院书房那么重要的地方,他也只让您一个人进去,他那么信任您,您对他,总不能也是做戏吧?” 冯公公没应声,指挥着另外两个小太监从轿子里取出一方金丝楠木牌匾,牌匾上赫然写着“定王府”三个大字。 因着从龙之功被封了异姓王,何等的尊荣华贵。 姜旭却只看到满眼的讽刺。 被追封的人不在了,妙娘只得一个人守着王妃身份,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和煎熬。 眼瞅着他们抬着牌匾捧着圣旨要往里走,姜旭又追上去,“义父,我不相信您这些年对厂公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您和老爷子对他而言,可一直都是父亲般的存在啊!” “旭哥儿。”冯公公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你别忘了,伺候他之前,我曾伺候了老爷子几十年。” 言外之意,他一直以来都是老爷子的人。 姜旭如遭重创,僵站在原地不动了。 是啊,他知道的,他明白的,义父一直以来都是老爷子的人。 可是,他们花费二十多年的时间来欺骗利用一个孩子,不觉得残忍吗? 哦,他险些忘了,老爷子是前厂督,东厂的人,原本就一个个冷血无情,又怎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有感情? 大门外还有两个太监守着,一见是冯公公捧着圣旨来了,忙上前行礼。 冯公公道:“去请夫人出来接旨。” 那二人对看一眼,其中一个为难道:“公公,夫人重伤,折了腿,没办法下地,只怕,出不来了。” 冯公公皱皱眉,随即又道:“就算不能出来接旨,也该进去通报一声。” 其中一个太监马上推开门往里走,径直去往妙言轩。 姚氏已经从姜旭家回来,姜妙睡着了,她便和青杏青莲露水露珠几人在西次间说话。 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随即就有个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宫里来了圣旨。” 姚氏等人闻言,脸色一下子变了。 青杏急道:“这都还未正式登基,怎么就直接下旨了?” “而且,姑娘现在的情况,她也是不能下地去接旨的。”青莲皱着眉。 “姑爷不在,这府上连个主事儿的人都没有,总不能让太太出去接旨吧?”露水道。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其他几人。 于是,几个丫鬟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姚氏。 姚氏心里也着急,“我去接旨不是不可以,我就是怕,那圣旨上的内容不是什么好的,到时我接了,岂不是害了妙娘。” “可都已经到门口了,总没有把圣旨拒之门外的道理吧?”露珠她们虽然是头回碰上宣旨场面,但还是有些常识的,圣旨,那便是圣意,皇帝的意思,违抗正是,那是要获罪砍头的! 几人正纠结着,就见西次间和里间卧房的珠帘被人挑开,随后钻出个小脑袋来。 正是小宝。 他一直没睡着,听到她们谈话,便悄咪咪地翻下床走了出来。 “小宝?”姚氏一惊,“你怎么起来了?” 一面说,一面忙起身走过去,帮小家伙理了理衣裳。 小家伙仰起脑袋看姥姥,语气像个小大人似的,“姥姥,小宝去接旨。” “胡闹。”姚氏点他鼻尖,“你那么小,怎么能去接旨呢?” 小宝说:“爹爹不在,我就是家里唯一的小男子汉,我能接的。” 这话,把青杏几人噗嗤一声逗乐了。 可乐着乐着,又一个个红了眼眶。 姚氏更是心里一阵堵。 爹不知所踪,娘重伤卧床,现在逼得三岁孩子来挑大梁,怎能不让人心酸? 把眼泪逼回去,姚氏牵着他的小肉手,“好,姥姥带你出去接旨。” 不多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大门外。 一见来宣旨的是冯公公,姚氏直接愣住了。 冯公公却面无表情的,“既然督主夫人重伤不能下地,那姚太太便替她接了吧!” “冯公公,怎么会是你来传旨?”姚氏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有些懵。 姜旭赶紧走过来,低声道:“别问了,咱们先接旨,一会儿进去,我跟您解释。” 姚氏满心疑惑,却只得缓缓跪了下去。 现在府上没下人,也没人往地上铺锦垫什么的,青石地板上是还未化完的积雪,被踩得紧实了,又冷又硬。 小宝看了冯公公一眼,跟着姥姥和表舅舅跪了下去。 冯公公这才缓缓打开明黄圣旨,“上谕!督主肖彻从龙有功,然则惨遭前朝余孽迫害,以身殉国,朕心甚痛,为尽褒嘉之意,特此追封王爵,封号定王,其妻姜氏,晋封定王妃,钦此!” “迫害”、“以身殉国”、“追封”这几个词,让姚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冯公公。 “什么以身殉国,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女婿昨儿都还好好的。” “姚太太,我们也很遗憾。”冯公公道:“但肖督主确实已于昨夜坠崖身亡,朝廷已经派人去蝴蝶崖下寻找尸身了,相信很快就能送回来的,你们领了旨之后,便尽快准备后事吧!” “不会的!”姚氏红着眼,“我女婿那么有本事的人,怎会轻易遭人迫害?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冯公公将圣旨递给她,又回头对那两个抬着牌匾的小太监道:“帮忙挂上去。” 那二人齐齐应了声是,便抬着牌匾走上台矶,跟守在大门外的太监打了声招呼,那二人马上去里头搬来竹梯。 姚氏站起身,回过头,就见肖府牌匾很快被撤下,换上了“定王府”的牌匾。 她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嗓子眼儿堵得说不出话。 青杏露水几人垂着脑袋没说话。 姜旭瞧着这一幕,暗暗攥紧拳头。 小宝撇撇嘴,他相信爹爹不会死的。 姜旭怕小外甥难过,一把将他抱起,朝里面走去。 冯公公已经坐上马车走了。 姚氏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对青杏几人道:“待会儿进去,别跟妙娘提起这事儿。” “太太放心,奴婢们有分寸的。” 姚氏这才深吸口气,带着几人往里走。 原本接了旨以后要供去祠堂。 但肖彻本身就是个孤儿,连自己的姓氏都没有,哪来的祖宗祠堂。 姚氏想到这,又是一阵难受,最终只得把圣旨送去了修慎院肖彻房间的匣子里锁着,这才回到妙言轩。 其实姜妙早在她们出去时就已经醒了,但她下不了床,只能躺在榻上,盯着帐顶发呆。 不多会儿,就见姚氏几人进来。 小宝被姜旭抱着,见她醒,兴奋地喊了声娘亲,声音软软糯糯的。 姜妙偏头看了几人一眼,“不说宫里来圣旨了吗?说什么了?” 青杏几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姚氏为难地看了姜旭一眼。 姜旭则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妙,他并不知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姜妙一直待在府上的。 “妙娘,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姜旭俊脸微沉,“是不是昨天晚上有人来了肖府对你们母子下手?” 姜妙倔强地看着他:“你先告诉我,圣旨上都说什么了。” “妙娘,你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养伤。”姚氏道:“其他的事儿,娘替你去操心。” “他们是不是在圣旨上宣告厂公已经死了?”姜妙直接问。 姚氏几人顿时愣住。 姜妙一看便明白了,冷笑一声,眼眶里泪花闪烁。 姜旭低声道:“据说,当时拿下皇城,厂公射杀了废太子和太子妃,小高将军怀恨在心,所以趁夜追杀厂公,正巧厂公那个时候毒发双目失明,所以最后被逼得坠崖身亡了,朝廷已经派了人去蝴蝶崖下找,皇上为了抚恤,下旨追封他为定王。妙娘,事已至此,你要节哀。” 姜妙死死咬着牙关,恨得双眼都泛着红。 分明就是肖宏亲自带人追杀的肖彻,现在竟然诬陷到高哲头上,是想借着死人来拿捏活人,吃人血馒头? 肖彻怎么死的不重要,死没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道圣旨一下,他在天下人心目中就成了真真正正的死人,再也回不来了! 好歹毒的心思!好狠绝的招! 她怎么就没能早些发现那些人的真面目,早些提醒肖彻呢? 小宝见状,挣扎着从姜旭怀里下来,然后凑到姜妙身边,跟她说:“娘亲,爹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唔……他将来可厉害可厉害了。” 说着,吧唧在姜妙苍白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听着儿子的话,姜妙唇边扯出一抹笑,“嗯,他一定会没事儿的。” “可是……”青莲欲言又止,随后低声道:“冯公公让咱们发丧准备后事。” 姜妙一愣,“来传旨的是冯公公?” 姜旭低下头,满脸歉疚,“妙娘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竟然……” 看来,当初的那些人全都背叛了厂公。 姜妙眼底泛着冷光,声音严厉,“只要我不承认,肖彻就还没死,不准发丧,不准办后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7、那个人不是爹爹(2更) 同一时间,靖国公府也去了一道圣旨。 但跟肖家那头的追封晋封不同,他们家这道圣旨,是为了收回靖国公手中的三十万兵权,褫夺高哲的将军封号,原因简单粗暴:高哲害死了新王朝的第一功臣肖彻。 得到消息的高家人,直接懵了。 高哲更是一脸暴怒。 怕他冲动,太子妃的生母高夫人忙一把拉住他,低声呵道:“别惹事儿。” 高哲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 他的确是痛恨肖彻起兵害死了他姐姐姐夫,但昨天晚上,他压根儿就没出过府,怎么害死的肖彻? 高夫人则是忍辱含泪。 新帝上位,必定会清算废太子党羽,她想过靖国公府会被清算,但没料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也罢,只要不抄家灭族,不就是背个锅,他们高家背下就是了! 传旨太监走后,高哲望向高夫人,“娘,您先前拦着我做什么?” 高夫人叱道:“你还没看清楚形势?新帝不能让废太子党羽掌权,所以要找个借口把兵权给收回去架空靖国公府,连肖彻那样智计无双的人都被他们给算计没了,现在即便知道是污蔑,你又能做什么?反抗?一旦反抗,那便是违逆圣意,到时反而给了他们把高家连根拔起的机会,你是想让整个高家都栽进去吗?” 高哲一怔,冷峻的面上随即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原本娘家这头不知情的,但昨天太子妃来时一时没忍住孕吐了,高夫人想着她不舒服,打算请太医来看,结果太子妃拒绝了,又不好装病,只得自己坦白了出来。 当时,太子妃还在憧憬,说每年除夕都有宫宴,她想等到那天,孩子也差不多三个月,能告知所有人了,到时再给殿下给父皇母后一个惊喜。 可谁想,这话说了才不到一天,他们一家三口就都没了。 “谁不无辜?”高夫人冷着脸道:“你姐姐姐夫无辜,他们的孩子无辜,你被褫夺将军封号无辜,你那远在边关的父亲,更无辜,可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废帝败了,你姐夫没办法扭转局势,对他们两口子而言,痛快死了比活着受人折磨的好。” 说着,幽幽叹了口气,“怪只怪,你那心性清正的姐夫投错了胎生在帝王家。” …… 定王府这头,冯公公走了没多会儿,宫里又来了一批人,手里捧着托盘,托盘里除了新帝赏下来的金银珠宝,还有一套命妇大装,听说姜妙重伤,还安排了太医来。 怕影响姜妙的心情,那些赏赐姚氏都没让丫鬟们端进去,直接清点入库了。 来的是陆太医。 姚氏挑帘进来时,就见他坐在姜妙的榻前直发愁。 姚氏愣了一下,“陆太医,怎么了吗?” 陆太医回过头来,问她,“太太可知,王妃娘娘这伤,原先是谁治的?” 先前他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来,姜妙只得一句“不知道”来打发他。 “这个……”姚氏犯了难,“我也不知道啊!” 陆太医急了,“王妃伤得这么重,谁给她清洗包扎上夹板的,你们当时没在场?” 姚氏是今儿一早才过来的,过来时姜妙就已经这样了,她是真的不知情,便只得看向青莲青杏二人。 那二人齐齐摇头,青杏不好说她和青莲昨晚带着小宝躲在密道里,只道:“昨天夜里太晚了,我们都睡沉了,等醒来时,就见姑娘这副样子躺在榻上。” 陆太医皱起眉,又问:“王妃是怎么受的伤?” 这个青杏青莲就更不能说了,总不能告诉他,姑娘是偷偷爬出狗洞去找姑爷,然后中途受的伤吧? 见屋里这些人全都一问三不知,包括当事人姜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陆太医一张老脸紧紧绷着。 这时,姜妙忽然道:“有劳太医了,往后不必再来给我看诊。” 陆太医一惊,“王妃,老夫可是皇上钦点来的……” “你一个男太医,如何给我治腿伤?”姜妙直接用一句话将他堵死。 陆太医顿时语塞。 其实他无意探听定王妃的隐私,只是照例询问,想弄清楚前头那位大夫都用了些什么药,免得自己开的方子冲了。 再则,他觉得她这伤口处理得太完美了,已经把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胳膊上缠的,也不是他们常用的白布,网格状的,瞧着透气性挺好,但就是有些眼生,叫不上名儿。 但他很肯定,即便是太医院院首来了,也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做出这么漂亮的应急处理。 难不成,是原先他们家府上的那位神医? 可那位神医也是个老爷们儿,定王妃腿上的伤是需要近身处理的,应该不可能是他吧? 正这么想着,耳边就听得姚氏道:“有劳陆太医白跑一趟了。” “宫里有医婆的。”陆太医道:“既然老夫不方便,我回去禀报了皇上,请他另外安排医婆来给王妃看诊。” “不必了。”姜妙不想跟新皇以及他身边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这……”陆太医瞧着姜妙脸色不大好,想着她应该是沉浸在肖督主的死里面还没缓过来,便只默默叹了口气,之后就随着青杏出去了。 陆太医走后,姚氏才道:“石磨胡同出来不远处有个医馆,那个胡大夫他女儿就懂医,我一会儿让青杏她们去请了来给你看。” 姜妙嗯了声,却见小宝弯着腰,盯着她胳膊上的绷带看。 “怎么了?”姜妙问。 小宝也说不上来,就觉得这包扎手法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一时半会儿的没印象,他只得摇着小脑袋。 姜妙问他,“困不困了?让青杏姐姐带你去洗个热水澡,回来睡觉。” 小宝“嗷呜”一声,就被青杏拉着去了净房。 姜妙又看向姚氏,“娘,这些日子您就在这边住下吧,一来陪陪我,二来,京城现在很乱,我也不放心您一个人在那边。” 姚氏点点头,“我正有此意的,离得近了,也好多照顾照顾你。” 姚氏被安排住在妙言轩的西厢房。 小宝洗完澡回来,就吭哧吭哧爬上了姜妙的床榻,小心翼翼绕过她的腿,睡到里边儿,青杏青莲和露水露珠两两轮流守房间,吉平吉力两个轮换着守院子。 次日一早,姜妙是被一声惊呼给吵醒的,她睁开眼,就见青杏青莲两个白着脸,盯着圆桌上看。 姜妙偏头,只见圆桌上放着几个药包和两个小瓷瓶,旁边还放着一张笺纸。 青杏白着脸道:“有人进来过,但昨天晚上我们是四个人轮流守夜,前半夜我和青杏,后半夜露水露珠,前半夜肯定没事儿,那此人就应该是后半夜进来的。” 姜妙说:“把那张笺纸拿过来我瞧瞧。” 青杏马上把笺纸递到姜妙跟前。 姜妙胳膊不好动弹,便就着她的手清楚看到笺纸上写了方子以及这几种药外敷洗和内服的明细,笔迹很陌生,不是苗老的。而且,写字用的好像也不是墨汁,瞧上去像是炭的颜色。 姜妙隐约觉得,昨天晚上进房的人便是那天晚上打晕她的人。 可是,到底是谁救了她呢?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她房间,本事肯定不小。 见她蹙眉,青杏马上去耳房把换了班正在睡觉的露水露珠叫醒,问她们,“昨天晚上你们俩守的后半夜,没瞧见有什么人进来?” 露水露珠两个对视一眼,不敢隐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奶奶饶命,昨天晚上后半夜,奴婢两个确实被人迷晕过,前后大约半个时辰,但醒来时,除了圆桌上的药包和笺纸,再没见到别的异常,也没见到什么人。” 姚氏洗漱完进来时,听说了情况,也吓了一大跳,她赶紧让吉平驾着马车去请胡大夫和他的女儿。 那对父女过来后,先检查了方子,又拆开药包把里头的所有药材都检查了一遍。 胡大夫这才惊叹,“这方子妙啊!用药虽然大胆,但却能让王妃娘娘的伤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老朽斗胆,想请问一句,是哪位高人开的?” “呃……”姜妙正是不知那人身份,不敢确定方子对不对才会请他们来的。 胡大夫马上反应过来,“娘娘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小女懂些医理,清洗换药不在话下,您要用得着,老朽就让她留下,好供您随时传唤。” 胡大夫的女儿瞧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大概是跟着当爹的见了太多病人,也不露怯,走上前,对着姜妙行了个礼,脆生生地喊“王妃娘娘”。 姜妙想着家里没人懂医,换药什么的确实不方便,便让她留下了,也住在西厢房。 …… 即便姜妙千百个不乐意,肖宏还是让元竺等人来府上挂了白绸白灯笼,开始准备肖彻的后事,据说,尸身已经找到了。 姜妙躺在榻上动不得,听得青杏她们说是老爷子亲自带着人回来布置的,她便恨得双眼赤红,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抓着被子,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下晌,棺木进了门,停放在外院灵堂里。 姚氏都没敢去看,心里一直堵着,难受。 姜妙却让她去,“娘,您好好帮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她不相信肖彻会死,可他当时毒发,又双目失明,再中箭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姜妙不敢去细想。 姚氏叹口气,去了外院,没多会儿回来,跟她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面目全非的,早就看不清了。” “看不清,那就不是他。”姜妙坚持着。 小宝突然道:“我要去看。” “小孩子哪能看那个?”姚氏不同意,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小宝却哼哼唧唧地要下去看。 姜妙也知,让这么小的孩子看死人不好,可小宝的话让她想到了当年在庄子上时,小家伙才第一眼见到肖彻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亲爹。 她还一直以为,小宝只是喊着玩儿的,但后来仔细想想,小宝能认出他,靠的就是那份天生的亲缘关系。 想了想,姜妙还是狠下心让小宝去看,她觉得小宝能认出来那到底是不是肖彻。 姚氏原本不同意的,可小宝吵着要去,姜妙也坚持,她不得已,便牵着小外孙去了灵堂。 小宝个头小,踮着脚尖都看不到,姚氏便把他抱起来,小家伙仔细看了看,回来就直冲姜妙摇头,“不是爹爹,那个人不是爹爹。” 姚氏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家伙也说不上来,但他就是能分辨出谁是他爹谁不是他爹。 姜妙闻言,彻底松了口气,只要小宝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这么说来,肖彻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 肖彻醒来时,双眼被白绫子遮住,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处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里,他明明记得自己坠崖之前胸口中了一箭,然而现在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醒了?”旁边有人说话,是个陌生的女子。 他眉心一蹙,“你是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8、黄雀背后,是撒网的猎人(3更) 女子不答反问:“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肖彻仔细感受了一下,似乎他只除了双眼看不到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任何异样。 “我记得坠崖之前,我曾中了一箭。” 女子说:“那只是个视觉错位,其实你在中箭前一秒已经往后倒了,那支箭只刺中了你部分皮肉,并未给你造成致命伤。” “前一秒?”肖彻不太懂她的用词。 “呃……”女子顿了下,“不重要,反正结果就是你没怎么伤到,昏迷这几日,伤口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 “那我坠崖呢?” 肖彻知道蝴蝶崖,那地方很高,凭他当时的状态,一旦落下去,基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他现在,身上其他地方竟然一点伤都没有。 女子莞尔,“有人在半崖上接住了你,你没落到崖底,只不过刚摔下来就昏迷了。” “你的人?”肖彻心中越发好奇她到底是谁,“为何救我?” 而且听起来,她好像是一早就知道他会从蝴蝶崖坠下去,所以提前安排了人在半崖等着,只为接住他。 那么陡峭的高崖,除非是受过高强度训练的精卫,否则普通护卫不可能接得住上面落下来的人,这考验的不仅仅是反应能力,还得有足够的实力才行。 女子轻笑,“很好奇我是谁?” 肖彻没说话,默认。 女子道:“等你双眼复明的那天,我会让你知道的,现在,吃点儿东西吧,还得继续赶路呢!” 她说完,递了个饼子给他,又递了个水囊过来。 肖彻接过,却没急着往嘴里塞。 女子看他一眼,“没毒。” 肖彻当然不是担心有毒没毒的问题,她要是想下毒,就不可能花这么些心思救他了。 “你要带我去哪?” “北梁。” “我是南齐人。”肖彻蹙起眉。 “南齐的肖彻已经死了。”女子呵笑一声,“新帝追封你为定王,你的妻子姜氏,晋封为定王妃,不出意外的话,定王爷的棺椁会在腊月二十九出殡,只停灵六日,因为三十那天,是新皇正式登基的大日子。” “妙娘……”想到姜妙,肖彻面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紧张,“她怎么样了?” “折了腿。” 肖彻呼吸一紧。 “南齐京城现在很乱,折了腿躺在榻上不能动,这是她最好的保命符。”女子说。 肖彻有些痛恨自己此时此刻的无能为力,却也清楚地意识到,追封圣旨一下来,他就再也没办法以“肖彻”的身份回南齐了。 “你是北梁人,为何对南齐的情况了如指掌?”尤其是对他。 东厂大牢里关押过北梁的细作,但这女子的声音很陌生,肖彻并不记得自己跟她打过交道。 女子说:“有在意的人在南齐,所以关注得多。” 话音一落,车厢内顷刻陷入沉寂。 肖彻脊背往后靠了靠,俊美的脸容上一片沉肃。 女子看出他的刻意疏远,笑了笑:“我知道你有妻儿,但这并不妨碍我关心你。” “让马车调头!”肖彻冷着脸命令她。 “你想好了?”女子挑眉,“你现在的双目失明,可跟之前的不一样,得失明至少一个月才能恢复,现在回去,你不仅见不到姜氏母子,还会把自己害死,顺带把她们也害死。” 肖彻捏紧手中的饼,“你给我下毒?” “不。”女子说:“给你下毒的,是你无条件信任了二十四年的义父,我是医者,只救人。” 想起宫变那天晚上的情形,肖彻陷入了沉默。 女子没再戳他伤口,听到外头传来扑棱的声音,她动手打开帘子,一只毛色灰白的海东青马上飞到窗沿边站着,她取下海东青脚上绑着的竹筒,拿出密信看了一眼,随即笑了笑,从一旁的侧架上拿出炭笔和一张纸条,回了几个符号,之后再绑在海东青脚上把它放飞。 肖彻耳朵灵敏,“你回信用的,是什么笔?” “炭笔。”女子笑说:“你若感兴趣,等你能看到了,我送你一支。” 肖彻又说:“北梁的字没这么简单,你这个暗号,倒是颇有些意思。” “那当然。”女子说:“这个暗号除了我的人,天底下再无旁人能破解,包括你,也包括肖宏和杨珂。” “看来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肖彻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她到底是谁。 能对南齐情况了如指掌,按理说,就算他没察觉到,肖宏和杨珂也早该察觉到了。 但他们为什么会忽略了这么一号人? 女子看着他,“你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吗?” 肖彻当然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当了一回被黄雀啄食的螳螂,输得一无所有。 “那你可知,黄雀的背后,是什么?”女子问。 肖彻怔了下,面色微微变。 “是撒网的猎人。”女子说:“你以为,这个局就这么结束了?呵呵,只不过刚开始而已,他们布了多久的局,我就撒了多久的网,跟我回北梁,我会让你成为这局游戏里的最终赢家。” “我还是不懂。”肖彻对她充满戒备,“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在意。”女子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们北梁人说话都这么直白?”肖彻抬起水囊,咕咚喝了口水。 “可能是我比较直白。”女子语气轻快,“不过,早晚有一日你会习惯的。” 肖彻又再一次陷入沉默。 “从今往后,天底下再无‘肖彻’这个人了。”女子说:“等到了北梁,你会有全新的名和姓,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9、爷爷有胡子(1更) 经过一段日子的流言发酵,坊间百姓已经适应了当年的傅二公子便是新王朝的帝皇。 即将到来的新年和登基大典,让整个京城上空都弥漫着喜庆的氛围。 至于定王府灵堂里躺着的那位,虽然官方解释为以身殉国,听起来光荣又伟大,但恨他的人依旧恨,毕竟东厂向来作恶多端,肖彻更是惹得天怒人怨的,不知让多少百姓咬牙切齿。 现在终于死了,简直是普天同庆! …… 这几日陆陆续续有人上门吊唁。 那些大臣们,不管之前跟肖彻有多少过节,现在人家顶着“以身殉国”的名头死了,他们于情于理都应该来走走过场。 妙言轩也聚了一群妇人。 皇室宗亲、严首辅的夫人,林御史的夫人,安国侯府罗老太君,田氏的生母户部尚书夫人,田氏以及田幼微,还有新晋封的几位侯爷将军的夫人等。 知道姜妙受了伤,全都带了补品药膏。 这会儿,一大群人围在姜妙的屋子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要么劝她节哀,要么劝她好好养伤。 田氏是专程来看姜妙笑话的,不过这种大场面,她也知不能随便乱说,但亲眼看到姜妙不好过,她心里就说不出的痛快。 这贱人,以前不是仗着有肖彻当靠山各种嚣张吗?现在靠山死了,看你往后还如何蹦哒! 姜妙床榻前围了太多人,田幼微便只得站在一旁,一句话没说。 这时,一个身穿丁香褙子的妇人上前来,望着姜妙,眼眶有些红,声音却很恳切,“犬子犯下的错不可挽回,他也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不管怎么说,王妃一定要养好身子,您若还不解气,等好转了,去打他骂他,我都没怨言。” 所有客人里面,就数靖国公府来的礼最重,因为是来“赎罪”的。 “人都没了,现在才来说后话,有什么用?” 御史夫人说话有些冲,她以前跟高夫人有过节,现在靖国公府落败,她瞧着高夫人那一脸狼狈的样儿,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高夫人听着,眼眶更红了,但为了家族,即便再屈辱,今儿这一趟她也必须来。 姜妙内心沉痛。 因为在场没人比她更清楚,肖彻是被谁人追杀,又是怎么坠的崖,现在却被嫁祸到靖国公府头上。 靖国公府为了保全家族,不得不背下这口锅上交兵权,如今高夫人来她跟前说这些话,多半也是被舆论所逼迫的。 然而,即便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姜妙也不能戳破。 因为,圣旨已经下了,上面说的就是肖彻被前朝余孽害死,她若站出来反驳,那便是违抗圣意,质疑新皇,她背后还有那么多亲人啊,她赌不起,也输不起! 这时,姚氏进来道:“我备了些点心,诸位夫人都出来用茶点吧!” 看出女儿不自在,姚氏特地进来解围的。 世家夫人们对看一眼,纷纷挑开珠帘去了小厅。 田幼微本打算留下来跟姜妙说会儿话的,却被田氏一把拽了出去。 里间一下子清静下来。 姜妙看了姚氏一眼,问:“小宝呢?” “被老爷子带去当孝子了。”姚氏叹气道:“你姑妈陪着的,没事儿。” “呵!”姜妙冷笑,还真是会做戏啊! 骑马带着肖彻逃出城那天晚上,她不相信老爷子没看到她。 所以老爷子心里其实很清楚,她是知道肖彻“死因”的,但他现在拿捏准了她不敢乱说,所以肆无忌惮地为义子操办着后事,既全了这份“父子情”,又为新帝树立了一个体恤臣下的“贤明君王”好形象。 恶人是他,好人也是他。 姚氏瞧着她这样子,格外心疼。 “妙娘,不管怎么说,这个坎儿你一定得挺过去。” 姜妙一听就知,她娘是想到了姜柔。 叹口气,姜妙说:“娘放心吧,我当年未婚先孕遭了那么多罪都能挺过来,现在也能,只不过,我这腿好得太慢了,我想马上站起来,去做想做的事。” “现在可不行。”姚氏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瞧着你这情况,怎么着也得两个月才能下床,踏实养着吧,现在能有什么事儿让你忙活的,要真有,我和你姑妈顶着呢,怕什么?” 姜妙被安慰到了,笑道:“果然还是娘最靠谱。” 姚氏嗔道:“我是你娘,我都不靠谱,那你往后可怎么办哟?” 母女俩聊了一阵,姚氏怕怠慢客人,便让青杏进来陪着姜妙,她出去招呼着了。 用完茶点,世家夫人们便陆陆续续散了。 临走前,田幼微来看了眼姜妙。 姜妙说:“我今儿可没心情跟你讨论你那位未婚夫。” “不讨论他。”田幼微顺势坐下来,问:“伤口还疼不疼?” “有点儿。”姜妙点头。 “我能为你做什么?”田幼微小心翼翼的。 “我想坐会儿。”姜妙这两天躺太久了,浑身都没了知觉似的。 田幼微看了眼她仍旧被夹板固定住的腿,“你这个样子,能坐吗?” “能。” 姜妙自己挣扎着动了一下,疼得倒抽口冷气。 青杏见状,吓坏了,“姑娘,您还是好好躺着吧!” “我躺着难受。”姜妙突然好怀念能下地走路的日子。 “那奴婢给您垫高点儿?” 青杏说着,往衣橱里翻了床叠好的锦被出来,田幼微帮着扶起姜妙,她再把锦被往后一放。 姜妙靠下去,总算觉得呼吸顺畅了。 “你这样子,真该好好休息。”田幼微说。 “我都快躺成废人了,还不算好好休息吗?”姜妙暗暗翻个白眼。 “我指的,是这儿。”田幼微指了指她胸口,“不要忧思过甚,你是个有福之人,总有一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田幼微说的轻描淡写,姜妙听到的却是:肖彻没死,还活着,只是暂时回不来,你该吃吃该喝喝,踏实等他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先前那些世家夫人劝了她好多,但唯有田幼微这番话,能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 腊月二十九,定王肖彻的灵柩出殡,只停灵六天,因为明天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不能冲撞。 姜妙躺在妙言轩都能听到外院那些下人哭丧的声音,一个哭的比一个大声,简直像死了爹没了娘。 难怪都是老爷子一手带出来的人,论虚伪,他们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姜妙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折了腿不能下地,没得她还得去外院跟着跪灵哭丧,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她跟前做戏,想想都恶心。 灵柩走后,小宝一把摘了头上的孝帽就噔噔噔朝妙言轩跑来。 姜妙问他,“爷爷都让你做什么了?” 小宝揉着跪疼的小膝盖,甩脑袋,“不是爷爷。” 那个是坏人,他才不要叫他爷爷,以前叫他,是怕他不喜欢娘亲,所以特地去卖萌的。 但现在,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好像还有一个爷爷,就是被他揪胡子的那个。 姜妙好笑,“不是爷爷,那是什么?” 小宝说:“爷爷在好远好远的地方。” 青杏听笑了,“小公子说得对,小公子饿不饿啦?奴婢给你弄吃的。” 小宝却不搭理她,上前跟姜妙说:“娘亲,小宝有爷爷。” 姜妙艰难地抬手点了点他额头,“那你说,爷爷在哪儿?” “唔……就在……”他胖嘟嘟的食指绕了一圈,还是不知道指哪,最后只得理直气壮地道:“爷爷有胡子。” “真棒!”姜妙说:“先跟着青杏姐姐去洗手吃饭,一会儿再回来讲爷爷的故事,好不好?” 小宝听出来了,娘亲不信,可他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爷爷到底是谁,于是郁闷地拍拍自己的小脑瓜。 “小家伙又说胡话了。”青杏笑道:“那天晚上我们带他躲进密室,他竟然还说什么,厂公将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梁武帝,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娃娃。” 梁武帝? 姜妙眯着眼,这不是北梁才会有的帝号吗?小宝上哪儿看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0、登基大典,封后大典(2更) 次日,腊月三十。 今儿是傅经纶正式登基的大日子,是封后大典,也是一年一度的除夕。 一大早,外面的街巷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 开祠堂祭祖,剪窗花贴对联换门神,孩童们穿着厚厚的小袄在雪地里追逐嬉戏。 那一处一处的热闹,把定王府衬得冷清寥落。 去年的今天,姜妙是在姜秀兰家过的除夕,当时姚氏也在,隔天肖彻还来给准岳母拜年了。 姜妙那时还以为,日子会一直像她所预期的那样平稳安逸——肖彻庇护她们母子,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这么厮守一辈子。 但没想到,后来会是这样的。 现在,整个府里除了小宝精神十足,其他人好像都蔫蔫的。 姜妙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弄得好像肖彻真死了似的。 瞧着青杏青莲两个心不在焉地在那打扫屋子,姜妙问:“府上的挂白撤了没?” “还没呢!”青杏道:“毕竟昨儿才出殡,怎么说也得再过两天……” “谁家大过年的挂白?”姜妙皱起眉,“你去通知吉平一声,让他们俩把白绸白灯笼全撤了,换红的。” “姑娘,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青杏吓了一跳。 毕竟这次定王爷的葬礼,新皇还吩咐了礼部参与操办的,是厚葬,昨儿出殡的时候,送灵队伍可壮观了,前头诵经超度引路的和尚们都出了西城门,尾巴上的人还没出内城,不少百姓出来围观。 可见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新皇对这次葬礼都是极为重视的,现在才出殡就撤掉那些东西,到时外头的人还不知会如何编排姑娘呢! “我说好就好,去撤了。”姜妙绷着脸,态度强硬。 “万一老爷子回来见到了不高兴,可怎么办?”青杏还是犹豫。 肖宏一大早入宫参加新帝登基大典去了,这会儿并不在府上。 姜妙听她提起老爷子,脸色更冷了几分。 肖彻被追封定王,肖宏作为义父,顺理成章成了老王爷。 太监封王,这在南齐史上还是头一例,也不知是新帝的意思,还是那位深藏不露的杨太后的意思。 反正老爷子仍旧在这府上住着。 在外人看来,之前给肖彻办丧的时候,她这个正妻受了伤没办法出面,都是老爷子在那儿操心,明明不是亲父子,却能做到这份上,简直是恩重如山。 现在肖彻不在了,姜妙名义上还是老爷子的儿媳,往后更该替肖彻去他跟前尽孝。 可谁又知道,除了她自己的丫鬟和姚氏带来的那几个下人,这府上其他人都是老爷子的眼线,全都在监视她,但凡妙言轩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老爷子第一时间就能得知。 姜妙现在很被动,可她这副样子,什么都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撤了府上的挂白,换上喜庆灯笼像寻常人家那样过年,却还得考虑那个杀人真凶的感受?他能有什么感受?所谓的“父子情深”,不过就是做戏给外人看罢了,心里怕是巴不得肖彻早些死,最好死得透透的,免得阻了傅经纶的帝王路。 想到这儿,姜妙越发的咬牙切齿,“去撤!” 突然冷下来的语气,把青杏青莲两个吓了一跳,赶紧去外头通知吉平和吉力。 那二人没多会儿就搬来竹梯,把整个府邸上上下下的挂白都给撤了,之后逐一换上红灯笼。 青杏青莲打扫完房间,便也开始着手贴窗花和对联。 半个早上的工夫就让妙言轩焕然一新。 小宝换上了新衣裳,坐在外间陪着姥姥和露水露珠包饺子。 事发之后,姜妙不放心府上厨子做的饭菜,怕老爷子像给肖彻下毒那样也给自己下毒,所以在妙言轩辟了个小厨房,吃食都在这边做,平时青杏青莲两个轮流来,现在姚氏来这边住,就每顿都是她下厨。 …… 傅经纶以前养在承恩公府,没封过王,因此没有潜邸,登基这天便只得从他的临时住所玉泉宫去往乾清宫。 此时的玉泉宫正殿内,傅经纶已经换上洒线绣团龙盘领袍,冯公公递了个眼色,一旁端着托盘的宫女当即上前两步。 托盘里,是前后各十二旒的冠冕,傅经纶取过,对着铜镜戴到头上。 冯公公弯着腰给他系好脖子里的朱缨。 宫女们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 新帝入宫前养在傅家时,就已经是名动南齐的第一公子,天姿玉容,矜贵雅正,如今穿了龙袍,更添几分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尊贵。 这份姿容,简直令人心驰荡漾。 偷瞥到天颜的几个宫女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红着脸低下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 冯公公注意到,警示性地咳了一声。 宫女们马上规规矩矩立在一旁,不敢再有小动作。 “皇上,百官们已经到了。”冯公公小声提醒,“是否现在启程前往太庙?” 傅经纶朝着铜镜里看了一眼。 身穿龙袍头戴冕冠的人,是他,又不像他。 顿了下,他问:“待会儿是不是还有封后大典?” “是。” “皇后是谁来着?” “……”冯公公恭敬道:“回皇上,是定国侯府嫡姑娘谢韵。” 傅经纶想起来了,定国侯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原先是五军营的左军都督,因着起兵那日表现优异,被冯公公记下了,他确认过才进行的封赏。 靖国公府被削权,顶替的人正是定国侯,已经在赶往西北的路上了,他母亲觉得这么重要的兵权,不能落入旁人手里,因此干脆聘了定国侯的嫡女谢韵为后,说有个皇后在宫中,往后定国侯府才肯全心全意为皇室卖命。 傅经纶回过神,“嗯”了声,“那她呢?”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入宫便被杨太后扔在角落里的李敏薇。 冯公公没料到皇上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下,犹豫道:“想来,太后娘娘会另有安排。” “让内阁拟旨。”傅经纶直接道:“封了后就跟着封她为妃,赐封号‘敏’。” 冯公公有些惊愣住了,“皇上,那位……身份特殊。” “身份再特殊,她也是母后亲自赐给朕的。”傅经纶看着他,“怎么,母后连朕的后宫也要管,她是准备垂帘听政吗?” 这话吓得一旁的宫女们齐齐跪了下去。 冯公公还是犹豫,“此事太过仓促,只怕还得先禀过太后娘娘。” “你去吧。”傅经纶说:“去了便一直留在慈宁宫,不必回来了。” 废帝的妃嫔们被清理之后,杨珂便从咸福宫搬去了慈宁宫。 冯公公闻言,便只得叹口气,没再多言。 出了玉泉宫,傅经纶坐上御辇,一番祭祀礼仪之后,前往太和殿。 此时的太和殿内外,百官早就分列两旁而跪,傅经纶下了御辇,过龙首渠,踩着龙尾道上的丹陛石,一步一步往上走,步伐威仪而稳健。 待到了殿内的髹金雕龙木椅上坐下,百官们便开始给他行三跪九叩大礼,嘴里高呼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经纶淡淡扫了一眼,抬手,“众卿平身。” “谢皇上。”又一声整齐地高呼过后,百官纷纷站起来。 傅经纶准备了一段开场白,一来是感恩底下这些大臣们的拥戴。二来,说了自己对南齐未来在与别国的经济贸易与邦交方面的规划。 再有,便是他对旧王朝一些旧制的废除与改进建议。 最后,谦逊表示自己初登大宝,朝务方面尚有不足,还望百官们多多提点与辅佐。 一番登基陈词,毫无夸大,说的是实实在在,字字珠玑,听得大臣们热血澎湃,热泪盈眶。 果然不愧是先帝的种,百年难遇的明君啊! 这一茬翻过,便是封后大典。 傅经纶在龙椅上坐着,就见身着正红大袖衫凤尾宫装的少女顶着凤冠缓步而来。 望着那张陌生的脸,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另一张脸,巴掌大小,上面嵌着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却时时充满着惶恐与害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1、高处不胜寒(3更) 莫名的,傅经纶心里有些烦躁。 冯公公见他走神,低声提醒,“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傅经纶神色淡淡,“宣旨。” 冯公公便把一早准备好的封后圣旨当着百官的面宣读了一遍,又赐了金印宝册。 得了百官的朝拜,谢韵便正式成为齐安帝的皇后。 礼成之后,冯公公本想让百官前往设宴的甘露殿,却突然听得傅经纶出声,“册封朕的原配夫人郭氏为敏妃,迁往延禧宫。” 李敏薇是从外头抱来的,那户人家本姓郭,登基大典之前,傅经纶已经让人去确认过。 百官闻言,齐齐一惊。 哪有在封后大典之日册封妃子的? 这就等同于娶妻当天同时纳妾。 但,那位是皇上的原配啊,本就该得位份的。 然而,她曾经的身份太特殊了,哪怕已经对外澄清并非太后亲生,可到底,曾经占过“昭阳公主”的名号。 不论怎么想,让她留在后宫还封妃,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谢韵更是小脸微微一变。 她知道自己是因着家族才会被选中成为的皇后,而且听说,皇上在登基之前虽然娶过亲,却始终没和那位圆过房,所以,只要过了今晚,她便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 先前踩着龙尾道上来的时候,谢韵心里满是激动与欢喜。 能嫁给天底下最尊贵最雅正的男子,是多少女儿家梦寐以求的事儿,早就听闻当年的傅二公子惊艳绝伦,先前第一眼看到,她的目光险些就挪不开了。 果然够惊艳,果然够绝伦! 她本想着,往后好好伺候,必能博得他好感培养出感情。 哪想到,封后大典才刚圆满完成,他就当着她的面直接封了那个女人。 以前是公主的时候她不敢妄议,但现在,那位不过就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草包废物,就算要封,大可以过了今天下旨另封,凭什么把那么个玩意儿拿来跟她的封后大典相提并论? 谢韵想到这儿,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屈辱和憋闷。 “皇上……”她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封妃的事儿,是不是先放一放?” 傅经纶置若罔闻,只冷眼望着下首,“白尚书,朕说的话,你可记清楚了?” 刘骞之后新上任的那位礼部尚书,姓白。 白尚书颤着身子,忙应声,“老臣明白。” 谢韵面上笑容僵了僵,袖子里手指微微蜷紧。 冯公公适时道:“还请诸位大人前往白鹭殿用席。” 恭送完皇帝,大臣们陆陆续续出了太和殿。 谢韵由宫女牵着回凤仪宫,她今儿算是新娘子,只能在凤仪宫里等着皇上过来。 傅经纶离开太和殿后,径直摆驾前往白鹭殿。 半道上,冯公公跟他说:“其实老奴明白皇上的意思,您无非就是想护着那位,但您让她在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上出风头,后宫水深,对她未必是件好事儿。” 傅经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冯公公,问他,“以前她不出风头的时候,下场如何?” 冯公公顿时无话可说。 以前李敏薇不论是在宫里还是被送出去,亦或者嫁去了傅家,基本上就没得一天好日子过,杨太后担心她会把自己的身世暴露出来,所以成天找人监禁她,不让她说话,堂堂一个“公主”,竟然连吃饱穿暖都成奢望,过得何其悲惨! 傅经纶不再说话,抬步继续往前走。 杨太后刚梳了妆准备去白鹭殿,就听底下人说起皇帝在封后大典上册封了李敏薇为敏妃,她当即大怒,一掌拍在梳妆台上,“放肆!” 秋葵秋景几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跪下去,“娘娘息怒。” 铜镜中,杨太后冷艳的脸因为暴怒而显得有些狰狞。 若不是皇帝在封后大典上来了这么一出,她都险些把那个小废物给忘了,不过就是一颗用完随时扔的棋子而已,他竟然大张旗鼓地封为妃,还赐封号,这是准备打她这个生母的脸? “娘娘,宫宴就快开始了,咱们先过去吧!” 秋葵壮着胆子道。 杨太后收了情绪,理了理头上的珠翠,站起身后坐上銮轿前往白鹭殿。 大臣们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傅经纶坐在上首的金椅上。 得见太后进来,大臣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傅经纶不得不站起身冲她行礼。 杨太后道了声免礼,便缓步走向傅经纶,面上笑容很深,却莫名瘆人。 傅经纶目不斜视地看着她。 杨太后走到他跟前时,却是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拨了拨他头上的冠冕,声音温柔,“是不是很重?” “儿臣担得起这份重量。”傅经纶语气里毫无感情。 “担得起就好。”杨太后没再说别的,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她明白的,这个儿子心里窝着火。 毕竟,谁也不愿意一生下来就被安排了人生,从此活在谎言里,却又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血淋淋地撕开真相,告诉你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人生,早就被人铺排好了。 既然他想封那位,那就由着他封,后宫可不是什么净土,那位今儿在封后大典上出尽风头,只怕早已惹怒谢皇后,往后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那可说不准。 反正借刀杀人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宫宴很热闹,傅经纶心中却没能感到丝毫的欢喜。 以前在傅家时,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优秀到能得“父亲”一句夸,陪“父亲”一块儿吃顿饭,若是“父亲”给他个笑容,他都能高兴上一整天。 但现在,“父亲”不再是父亲,他也不再是傅家二公子,满朝文武都在夸赞他,对着他真诚地笑。 然而,他心里却空寂得厉害。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同样被安排了人生的小姑娘。 抬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本该烧喉,滑到脾胃里却是冷的,凉的。 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儿,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搁下酒杯,傅经纶站起身,再无心宫宴,抬步朝着殿外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2、你好,儿子(1更) 冯公公见皇上走了,马上小跑着跟上去。 李敏薇住的地方,是一处冷宫,跟她以前在宫里时差不多。 廖嬷嬷和那两位婆子已经撤了,没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只是每天到了时辰会有人来送吃食,大概也是得了上头的指示,送饭婆子的态度很不好,凶神恶煞的,还克扣她的吃食,专门给她吃剩饭剩菜。 李敏薇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自己那天在大殿上亲口把身世说了出来,接下来等着她的,要么是现在这样无休止的冷宫生活,要么,死。 她不想死,只要一想到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再也见不到妙娘,见不到地上陪着她的小蚂蚁,她就难受。 傅经纶过来时,把冯公公留在了外面,没人通传,他轻轻推开冷宫门,就见一抹瘦小的身影坐在廊下的脱漆板凳上,弯着腰在洗衣裳。 这一处冷宫里没水,只有一口枯井,她洗衣服的水是昨天晚上把木盆搁在房檐下接的化雪水,放了一晚上,更冰更凉,她小手被冻得又红又肿。 之前在傅家养了半年多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人儿,这才几日的工夫,又给糟践回去了。 傅经纶皱着眉,玉颜冷沉。 李敏薇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得见是他,条件反射似的一惊,随后扔下木盆里的衣裳,整个人愣在那儿手足无措的。 她已经习惯了不说话的日子,而且,她不懂宫中礼仪,即便知道来的这位是新一任的皇帝,也不知该如何请安。 傅经纶走到她跟前,毫不意外地见到她满脸惊惧与惶恐。 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冰凉凉的小手。 李敏薇下意识地想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已经不是皇室公主了。”他道,声音轻柔,像是怕大声说话会把她给震碎,“如今是朕的敏妃。” 小手上的冻冷似乎在他掌心化开了,手背被大掌包裹着,暖暖的。 李敏薇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干净,匀称,修长,白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双手。 “皇……皇上……”她开口,声音沙哑中带着忐忑。 “叫我经纶哥哥。”他不喜欢听到“皇上”这个称呼,跟后宫那些女人没什么分别,他想像个大哥哥一样的守护她。 对他而言,她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因为跟他一样,从出生之日起就被安排了人生,他救赎她,便等同于在救赎自己。 李敏薇咬着唇,不敢喊。 他也不强迫她,轻笑一声,收回手一撩袍摆陪她坐下来,问她,“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李敏薇闻言,怔了一下,随即一个劲摇头。 她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方,最好什么都不懂。 因为,懂得越多,死得越快。 傅经纶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是这个反应,“为什么?” “我喜欢这里。”李敏薇低下头,手指轻轻揪着衣角。 傅经纶说:“你喜欢这儿,是因为有人觉得,你只属于这儿,你待久了,麻木了,有没有想过,将来摆脱这样的日子?” 李敏薇还是摇头。 没想过,不敢想。 “我带你出去。”他再一次牵过她生了冻疮又红又肿的小手,“从今往后,经纶哥哥保护你。” 李敏薇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另一只手拨了拨她鬓边的碎发,轻笑,“不信我?” “没,没有。”她慌忙收回视线。 她信他的。 桑落院大火那天晚上,他冲进火海救她,她就信他了。 冯公公在外面等了许久,忽然听得有人出来,他回头一看,就见傅经纶抱着李敏薇出来。 冯公公惊了一下,“皇上……” “摆驾延禧宫。”傅经纶说。 冯公公提醒他,“敏妃娘娘还未正式册封。” “所以就该住在冷宫里?”傅经纶反问。 冯公公一噎,只得去安排御辇来接。 早前清理废帝宫妃的时候,延禧宫就已经被打理过了,这会儿哪哪都是干净的,只是因着没人住,宫人太监也没有,显得格外空寂冷清。 傅经纶抱着李敏薇,直接入了殿,到了长榻前才把她放下来。 李敏薇规矩在他旁边坐好,就听一旁冯公公道:“老奴待会儿就让尚宫局挑几个机灵的宫女和嬷嬷过来。” “不必太多。”傅经纶说:“一个嬷嬷,两个宫女就好。” “娘娘是妃位,下人这么少,不符合规制了。”冯公公说。 “她不需要遵循宫中规制。”傅经纶语气微冷,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天子之威,“也不必给她安排教养嬷嬷。” 最基本的念书识字,他会亲自教。 至于其他的,他不想让她变成这后宫里的三千分之一,被同化,被玷染,利欲熏心,最后变成第二个杨太后。 他想让她无拘无束地长大,让延禧宫成为她的净土。 冯公公多少察觉出来,这位新帝是准备跟杨太后对着干。 作为御前总管,他只能顺着当下的主子,点点头,应了声是。 …… 凤仪宫里。 谢韵一直等到天黑,皇上都没过来,她让自己的大宫女翡翠出去打探了一下,结果却得知,皇上早就离开了白鹭殿,而且亲自前往冷宫把那个废物接去了延禧宫。 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难看,一抬手,繁美细绣的宽袖扫落桌上茶具,茶壶茶杯落了一地,摔得啪啪作响。 她才是他全国下达诏书亲聘的妻子,是当着文武百官赐金印宝册的皇后。 原本在封后大典上封妃,就已经够让她难堪了,现在竟然还把她脸面扒下来踩。 那个李敏薇,一个废物而已,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放着国色天香的美人不要,去找个什么都不是的草包,他就连一夜都等不了? 翡翠被谢韵吓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娘娘息怒啊,皇上肯定会过来的,延禧宫那位才十四岁,都还没及笄,她承不了欢。” 闻言,谢韵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 对对对,她险些给忘了,延禧宫那个废物小了皇上整整十岁,得过完年才算及笄,皇上应该还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碰她。 想到这儿,谢韵胸中怒火散去大半。 …… 傅经纶亲自给李敏薇挑了个嬷嬷和两个宫女,又陪着她用了膳,这才离开延禧宫。 他本想直接回乾清宫,冯公公却在一旁提醒,“今儿是帝后大婚的日子,皇上理应去凤仪宫。” 傅经纶以前没碰过女人,什么通房侍妾的,通通没有。 闻言,他剑眉微蹙,“非去不可?” 冯公公说:“您要不去,会让娘娘难堪的,她作为六宫之主,今后只怕很难在后宫立足。” 傅经纶揉揉眉心。 冯公公赶紧吩咐抬御辇的小太监们,“摆驾凤仪宫。” 天色暗了下来,杨太后正领着百官在白鹭殿看焰火。 傅经纶一脚踏入凤仪宫,便见满目的大红喜色,翡翠和琉璃两个陪嫁宫女守在外头。 得见皇上,二人面上齐齐露出惊喜之色,随即跪了下去。 里头谢韵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傅经纶看了眼谢韵身上的大红后服,以前,那个小姑娘也穿过大红色,但她太瘦太小了,即便嫁衣是量身定制,瞧着还是弱不胜衣的,尤其是脑袋上沉重的凤冠,仿佛随时都能把她细细的脖子给折断。 “免礼。”傅经纶收回思绪,抬步走了进去。 翡翠满心欢喜,低声道:“娘娘,奴婢先前说什么来着,皇上一定会过来的。” 谢韵面上羞出一抹红晕,赶紧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为了登基大典,傅经纶三更天就起,到了这会儿已经乏了,没同谢韵多说什么,沐浴完,帝后便歇下了。 …… 肖彻这个年,是在去往北梁的路上过的。 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爆竹声,鼻腔里都能闻到过年的味道。 这让他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妙娘。 离南齐京城越远,那种蚀骨钻心的思念就越明显。 他承认,他想她了,发了疯的想。 这一晚住在客栈,女子端了照例像前几日一样端了汤药来。 肖彻喝下后,问她,“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北梁?” “我们还没出南齐地界。”女子说:“按照目前的速度,还得至少一个月才能抵达北梁上京城。” 见他沉默,女子忽然挑眉,“我给你喝的药,不仅能让你双眼复明不再发作,还能让你其他地方也彻底恢复,北梁很多美人的,到时,我给你安排几个,如何?” 肖彻沉着脸,蹙着眉,“不必!” 拒绝得很干脆。 女子咯咯轻笑,“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美人的诱惑,等你能看到了,未必还会再说拒绝的话。” 肖彻问她,“你成亲了吗?” 女子不答。 他继续道:“这天底下经不住美人诱惑的男人很多,但那些美人,却没一个是愿意跟旁人分享自己丈夫的,即便嘴上说得再大度,也多半是口是心非。我的夫人,她便是那样一个人,不论嘴上说的,还是心里想的,都是不愿意跟旁人分享我。巧了,我有洁癖,除了她,不愿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 女子“唔”一声,“既然她那么喜欢吃醋,你就不怕让她知道你被个女人带走,还孤男寡女地相处了一个多月?” 肖彻说:“我对年纪比我大的没兴趣。” 女子:“!!!” …… 在客栈简单过了个年,女子便又带着他继续往北而去。 这一路上,肖彻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听出来,也能感受得到。 女子并未刻意躲躲藏藏怕他暴露,到了客栈该吃吃该睡睡,应该是有人在前方开道,暗中还有人跟着,她每天都会接到很多的密信。 回信用的一直是她口中的“炭笔”,以及那些听上去简单,但他却从未见过的符号。 此人绝对是个权势和头脑都凌驾于杨珂之上的厉害人物。 但,他以前为何没注意过? …… 一个月后,马车抵达北梁上京城。 女子用炭笔回完最后一封密信,跟他说,待会儿到了地方,你眼睛上的东西就能彻底摘下来了。” 肖彻知道的,昨天晚上他就感觉到自己应该能看见了,而且,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身子真的恢复了。 这要搁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个毒很特殊,也很罕见,不过对我而言,没什么难度。”女子轻描淡写地笑笑。 “多谢。”肖彻发自内心地道了一句。 女子捏了捏他的脸,“毒都解了,怎么脸上也不见笑笑。” 肖彻不喜欢被触碰,皱着眉挪往一旁。 女子被他逗乐了,捧着肚子轻笑起来。 肖彻脸更黑,那副被调戏了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像三岁的小宝。 已经开春,上京城却还是很冷,外头街市上倒是很热闹。 马车穿街而过,最后不知在哪停下。 肖彻随着女子下了马车,他能听出,不远处好像有很多人来迎接。 肖彻心中有些疑惑,却听到女子说:“站好,我帮你把这东西摘了。” 肖彻便站着不动。 女子动作灵巧,轻轻拿开他覆眼的白绫。 肖彻缓缓睁开眼,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他清楚看到了眼前站着个容颜绝丽倾城的女子,眉眼间,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女子冲他弯唇一笑,“你好,儿子,初次见面,欢迎你回家。” “……”肖彻有些懵,他抬起头,就见自己身处北梁皇城门外,而那边站着的一群人,为首那位,一身玄色绣金龙袍,俊美而尊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3、恭迎大殿下回国(2更) 肖彻皱皱眉,转而望向女子,“你刚刚,说什么?” 女子唇边笑意不减,“小胤胤,欢迎你回家。” 肖彻眉心拧得更深,过了会儿,问她,“我是谁?” 女子道:“北梁大皇子楚胤。” “你又是谁?” “我是你娘,我叫苏荞,北梁皇后。”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群人,“为首的,是你父皇楚元修,他旁边那两位,一位是你弟弟楚澜,另一位是你妹妹楚绾。” 苏荞话音刚落,惠帝楚元修身后的文武百官便马上跪了下去,齐齐高呼,“恭迎大殿下回国,恭迎大殿下回国——” 声音激昂,响彻皇城。 肖彻听罢,整个人陷入沉默。 苏荞笑道:“你一定在想,若我们真是你爹娘,那么作为一国帝后,为何会任由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二十四年,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入宫,一路行来车马劳顿,想来你也累了,你父皇为你设了接风宴,待会儿沐浴完吃了饭,娘慢慢跟你说。” 肖彻站着不动。 这时,楚元修带着一双儿女走过来。 “皇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楚澜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啧啧两声,“瞅瞅这气度,这长相,简直跟父皇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楚绾一把将他拽开,挤到肖彻跟前来,“皇兄皇兄,我做了好大一个蛋糕,专门为你接风洗尘用的,待会儿你可得赏脸,多吃两口啊!” 楚澜一听楚绾又跟人推销她那翻了不知多少回车的黑暗蛋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提醒肖彻别吃那坑人的玩意儿,就遭了楚绾一记白眼,“你闭嘴!一边儿去!” 楚绾再次看向肖彻,“皇兄,除了蛋糕,我还做了别的,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呢,你一定得赏脸多吃啊!” 肖彻望着眼前长相甜美,眉目与自己几分相似的小姑娘,又看了眼一旁的惠帝楚元修,内心说不出的复杂。 “儿子,一路辛苦了。”楚元修拍拍他的肩,“有什么话,先进去用了膳再说。” 肖彻抿着唇,许久,问他:“你们真是我爹娘?” “如假包换。”楚元修点头:“全北梁百姓都知道,我有个大儿子流落在外,胤儿,我和你娘等了你二十多年,今日终于能一家团聚了。” “还有我还有我。”十三岁的少女楚绾不忘邀功,精致的小脸红扑扑,“皇兄,我也知道你的,但是娘说,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我就等啊等,等着你来尝尝我新做的蛋糕。” “楚、绾、儿!”楚澜忍无可忍,“你还有完没完?”说着一把拉过肖彻,“哎,大哥,我带你去看我的最新发明,飞天鸟,可厉害了。” 一面说一面殷勤指路,“大哥这边儿请,大哥您仔细脚下。” 楚绾气呼呼瞅着那二人的背影,向苏荞告状,“母后,您看他……” “那臭小子。”苏荞无奈笑笑,“平时没个正行,难得今儿他高兴,就由着他吧,走,咱们也进去。” 内侍们备了几顶软辇,肖彻刚入皇城门,便被请上了软辇,楚澜的就在肖彻旁边,都还没进去,就滔滔不绝地跟肖彻讲自己的新发明多厉害多厉害。 另一头,惠帝在跟文武百官交代着什么。 楚绾陪着苏荞在一旁等着。 楚绾问,“娘,不说我有个嫂嫂,还有个可爱的小侄儿吗?他们怎么没来?” “暂时来不了,得你皇兄亲自去接。”苏荞说。 楚绾满脸好奇,“嫂嫂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那当然。”苏荞说起这个就一脸骄傲,“你皇兄那么优秀,眼光怎可能差?不过,那姑娘最吸引我的不是美貌,而是,魄力。” “魄力?”楚绾更好奇了,“嫂嫂是做了什么让您刮目相看的事儿吗?” 苏荞想起自己得来的情报,那姑娘敢釜底抽薪,自爆未婚先孕的真相,再利用舆论为自己烂透的名声来个触底反弹式洗白,更敢在这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给男人写休书。 土生土长的姑娘家能有这般魄力,让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特种部队女军医都惊呆了。 回拢思绪,苏荞笑了笑,“总而言之,那是个非同一般的姑娘,你将来会喜欢她的。” 楚元修已经结束了和百官的对话,朝这边走来,整个人精神奕奕的,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楚绾道:“说我那位远在南齐的嫂嫂呢,娘说她很厉害,很有魄力。” “哦?”楚元修望向苏荞,“怎么不把她接来?” 苏荞不答反问,“皇帝陛下,那位姑娘平民出身,我要就这么带来,万一您一个不高兴,嫌弃她出身寒微,要给您大儿子另赐正妃,人家姑娘可怎么办?” “胡说!”楚元修道:“胤儿既然已经成过亲有了正妻,怎可抛弃糟糠另娶?” 她爹这求生欲…… 楚绾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还像句人话。”苏荞哼了声,随即正色道:“不是我不肯接她来,而是她意外受了伤,而且,她在那边有亲人,我都还没跟儿子相认,贸然带上她不合适,等胤儿缓过劲来,咱们再找机会出使南齐,到时跟她说明情况,她应该能谅解的。” 宴席设在惠帝的建章宫。 肖彻被楚澜带去浴池沐浴更衣。 白玉石铺就的华丽浴池内,肖彻脱了衣裳泡进去。 想到自己胸前曾经中过箭,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却发现伤口早就痊愈了,而且,疤痕几乎看不到。 苗老素有神医之称,都没办法把疤痕处理得这么好,但对她而言,好像只是件顺手的事儿。 这位北梁皇后,果然不简单。 歪在小榻上等着他的楚澜见他发呆,忙蹲了过来,双手托着腮,问他,“皇兄,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不适应?” 肖彻看他一眼。 楚澜急道:“我真是你弟弟,同父同母,不过,咱俩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不跟我亲也是正常的,往后日子一久就习惯啦!” 肖彻想到刚才宫门外的情形,问他,“惠帝有多少儿女?” 因着南齐北梁没有任何往来,所以那边很少会深入打探北梁的消息,肖彻只是有所耳闻,说惠帝登基后,为了皇后空置六宫。 楚澜道:“就我们仨,没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4、前因(3更) 见肖彻沉默,楚澜又跟他说:“咱爹可是出了名的痴情种,当年登基后力排众议为了娘空置后宫,到现在除了娘,还没有过别的女人。” 肖彻“嗯”一声,没再多话。 沐浴更衣之后,他又随着楚澜去了建章宫。 考虑到儿子刚回来还没适应,苏荞没让惠帝设宫宴,只是普通的家宴,没有文武百官们参与。 肖彻进去时,就见苏皇后陪惠帝坐在上首,楚绾坐在左下首,右边设了两席,是他和楚澜的。 “胤儿来了,快入座。”惠帝笑呵呵地冲他打招呼。 肖彻点头致意,随即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就见跟前的食案上放着个漂亮的盘子,盘子里是一块三角状松糕点心,上面铺了切好的水果和一层白白的东西,像是牛乳,盘子边上搭着一把叉子状的餐具。 他以前从未得见过。 楚绾笑得一脸殷勤,“皇兄,那是我特地为你做的。” 楚澜小声跟他说:“那丫头就不是下厨的料,她做的东西,皇兄随便尝两口得了,别难为自己。” 肖彻问:“这是什么?” “娘教她做的。”楚澜说,“叫蛋糕。” 一面说,一面拿起叉子,叉了一块递给他,“用这个吃。” 肖彻接过,尝了一口。 楚绾紧张地盯着他,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再难吃了,否则她以后真要对自己做甜点的手艺产生自我怀疑了。 “怎么样怎么样?”楚澜笑问:“是不是很难吃?” 肖彻看了眼对面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姑娘,缓缓说:“味道不错。” “真的吗?”楚绾欣喜若狂,随即对着楚澜哼哼两声,“二哥,我就说是你不懂吃你还跟我倔,现在听到了吧,大哥都说味道不错的。” 楚澜不信,自己尝了一口,随即俊脸皱成一团,“噗噗噗”直往旁边吐,“绾儿,你这糖不要钱的啊?齁成这样儿,还让人怎么吃?” “怎么可能齁甜?”楚绾皱皱眉头,“糖量我明明控制得很好。” 楚澜见肖彻还在吃,他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大哥,你不觉得太甜了吗?” “还好。”肖彻说。 这块蛋糕,让他想起妙娘。 那小妇人每次心里难受就会吃松子糖,她说嘴里甜了,旁的苦就能少一些。 现在他在南齐成了“死人”,她还不知难受成了什么样子。 想到这儿,肖彻抬头望向苏荞,“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苏荞说:“你在南齐已经没身份了,往后只能以北梁大皇子的身份出使,不过,崇明帝执政期间是杜绝了跟北梁来往的,所以皇帝寿辰什么的,北梁也没安排使臣过去。现在换了齐安帝,他应该会有跟北梁邦交的意向,到时我安排使臣去南齐,你跟着去就是了。” 饭后,苏荞把楚澜兄妹打发出去,只留了肖彻和他们夫妻在殿内。 苏荞望着他,语气带着十足诚意,“当年的事儿,爹娘欠你一个解释,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为何会流落在外。” “二十多年前,南齐有位皇帝御驾亲征,被北梁俘虏了,这事儿你应该不陌生。” 肖彻点点头,确实不陌生,因为他被骗的那二十四年里,曾一度以为自己就是那位先帝的亲生儿子。 “当年俘虏了那位皇帝的人,便是你父皇。”苏荞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5、不速之客(1更) 肖彻有些意外,望向苏荞旁边的楚元修。 楚元修道:“你娘没撒谎,当年南齐那位洪泰帝,的确是被我俘虏的,只不过,我当时还不是皇帝。” “这事儿,还得从北梁当年的政权说起。”苏荞接过话,跟着便细细同肖彻讲解。 当时的北梁皇帝才八岁,霍太后垂帘听政。 楚元修是小皇帝同父异母的兄长,妃子所出。 霍太后一介女流,不太懂朝政,却又一心想为儿子铲除异己,听了几个奸臣的谗言,觉得燕王楚元修手握重兵,恐将来有谋反之心,先是插手了楚元修的亲事,给他赐个平民出身的苏家女防止他勾结权臣,即苏荞穿越之前的原主。 这二人盲婚哑嫁的,新婚之夜刚圆了房,次日楚元修就匆匆点兵走了。 后来,楚元修在与南齐的那场大战中俘虏了洪泰帝,此事传回上京城,轰动朝野。 霍太后越发觉得楚元修功高震主,便与几个心腹大臣商议着,让楚元修死在回京的半道上,到时直接嫁祸给洪泰帝部下。 偏巧燕王妃苏荞误打误撞偷听到了这事儿,心下惊惧万分,那又是个胆小懦弱不够冷静还没脑子的主儿,反应太过明显,让霍太后生了疑心。 霍太后准备杀人灭口。 苏荞回去后收拾东西就想逃,她想去边境找王爷。 楚元修留下来保护她的护卫们不同意,苏荞便把霍太后准备害死王爷还准备杀她灭口的事儿说了出来。 她当时身怀有孕,又一心想离开上京,护卫们商议过后,决定先护送她出去避避。 之后就一路被追杀,护卫们不得已,带着她躲入南齐。 原主最后在南齐生下了孩子,可因着追兵太多,他们没办法久留,带个婴儿更不方便,原主便只得咬牙把儿子托付给了一个猎户,自己带着护卫引开追兵。 她月子没坐满,就这么奔波劳累,落下一身病,还没见到燕王,人便死在了半道上。 特种部队女军医苏荞便是那个时候穿过来的。 原主身体太虚弱,她需要时间调养,但同时还得想办法对付那些追兵。 好不容易智计让那群人跳了火坑,苏荞再让人回去找那个孩子时,却发现人早就被卖出去了。 他们在南齐人生地不熟,完全无从找起。 苏荞没办法一直待在南齐,身子调养好以后,留了一部分人继续找,另外一部分,跟着她前往边境找燕王。 之后,她便一面辅佐燕王反了霍太后,一面找儿子,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三年后,她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会被南齐人人闻之色变的东厂督主肖宏所收养,彻底卷入了权利中心,而且还陷入了一个惊天之局。 那个时候她想带走他已经不可能,只得让人暗中保护。 但因着南齐是肖宏和杨珂的地盘,这二人势力遍布,她想安插自己的人,须得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而且不能太多,所以这些年,她花了不少心思。 关于怀着身孕还蠢到往外跑,把儿子生在外面,又没办法护住,最后还让人把儿子给卖了这事儿,苏荞没办法跟肖彻解释不是她干的,只能认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苏荞愧疚道:“当年是我弄丢了你。” 肖彻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本以为,在南齐真相大白以后,自己的身世应该跟李敏薇差不多,什么也不是。 却万万没想到,摇身一变,他竟然成了北梁皇子。 所以,他现在算是回家了吗? 楚澜和楚绾其实并未走远,一直躲在外头偷听。 当得知皇兄当年流落在外的真相,楚澜叹口气,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曲折。 楚绾也抿着小嘴,显然不能想象皇兄这些年在外面竟然吃了那么多苦。 兄妹俩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 殿内,肖彻还在沉默。 苏荞看他一眼,她是了解这个儿子的,性子沉闷,跟他爹当年一样,什么事儿都不喜欢说出口。 “胤儿,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苏荞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你有家,现在回家了,家里什么都有。你想复仇,娘已经帮你撒好了网,你想起兵,等把你媳妇儿那边的事处理好,咱们好好筹谋一番,时机一到,直接杀过去也行。 但是目前,你需要好好休息,至于跟我们的相处,你不习惯也不必勉强,无需纠结于亲情关系,放松些,就像来时的路上那样,把我们当成朋友,一步一步来,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肖彻的确是有些不适应。 大概是前二十四年习惯了有个“义父”,习惯了有个“生母”,而且习惯了他们对自己的漠然,每次说话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很少有掺杂感情的时候,所以让他一度以为亲情就是那样的。 现在突然回了家,这家人的热情,让他猝不及防。 “你娘性子比较直。”楚元修开口道:“但她说的也是大实话,那么多年,是我们亏欠了你,如今强行让你认亲,对你不公平,你别顾虑太多,怎么自在就怎么跟我们相处,旁的事儿,往后再说。 住处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好了,你先回去休息,正好我还有些折子要处理。” 肖彻颔首,站起身走出殿外。 楚澜兄妹忙躲在柱子后,怕被发现偷听。 苏荞亲自送肖彻前往安和宫,楚澜也住这里。 站在宫门外没进去,苏荞从袖中掏出一方折叠过的帕子缓缓打开,递到他跟前,“这个给你。” 肖彻垂眸一看,是一支做工不算精细的白玉兰簪子。 这支簪子他记得,是当年在庄子上第一次见姜妙时,她特意簪在头上的,只是小镇上买的,不值几个钱,但对于当时的她而言,已经是贵重之物。 肖彻看到它,心里那股思念便排山倒海而来。 喉结上下滑了滑,他伸手接过,“多谢。” 苏荞笑道:“妙娘不会有事儿的,所以,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好,等你缓过这一阵,咱们再商议如何出使南齐,她不相信你出事儿了,一直在等你回去。” 肖彻握着玉簪,便仿佛那个人就在眼前,会偶尔耍小脾气,偶尔黏在他怀里撒娇,更会在生死关头不顾一切单枪匹马地来救他。 想到她,心里难受,但也软得一塌糊涂。 “我会尽快调整好情绪。”肖彻道。 …… 卧床两月,姜妙胳膊上的伤已经好全,胡姑娘换药及时,再加上用了神秘人的药膏,竟然没留疤。 双腿也勉强能下地了,这几日每天都会由青杏她们搀扶着在院里走上一阵。 很疼,但她觉得自己能坚持,也必须坚持,否则就恢复不了,她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等着去做。 姚氏一早去了将军府,临近午时才回来。 姜妙问她,“娘,沅沅怎么样了?” 姜旭和邹缨的闺女,取名姜沅。 姚氏唉声叹气,“毕竟是早产,哪有那么好养的,稍微不注意就病,我先前去看了,有些咳,你嫂嫂急得都快哭了,已经请了大夫来看,你姑妈在那儿守着,你大表哥也告了假回来,一家人着急得不行,我又是个帮不上忙的,想着你该饿了,就先回来给你烧饭。” 姜妙抿了抿唇,“那个……冯公公是不是入宫后就再也没回来看过他们?” “人家现在已经是新帝跟前的大红人了,哪有那闲工夫回来?”姚氏提起这个就来火。 姜秀兰的前夫已经是个渣,原以为后来碰到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谁成想到头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氏说得咬牙切齿。 姜妙却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肖彻虽然是肖宏亲手杀了的,但在名义上,他是“以身殉国”,也就是说,肖彻和肖宏的“父子”关系对外还存在。 那么对于冯公公而言,他完全没必要跟姑妈断绝往来,但他现在就是这么做了。 而且,肖彻起兵那天,谁也没见到冯公公去了哪,她之前有问过姜旭,姜旭说攻下皇城之后,随着肖宏他们出现的是元竺元奎和小安子几人,唯独没见冯公公。 还有那个苗老,简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走了就再也没见回来。 去了哪,同样无人得知。 姜妙又尝试着在院里走了一阵,实在疼得受不住,便回去躺着。 姚氏去了小厨房,小宝跟着她,说要给姥姥打下手。 姚氏被他逗乐,找了个小凳子给他坐下,又把装了两条活鱼的木盆推到他跟前,让他坐那儿玩鱼。 中饭后,定王府来了个让姜妙万万想不到的“客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6、肖彻没死(2更) 姜妙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消息是吉平进来通报的,说外头来了个客人。 姜妙见他神情古怪,心下有些好奇,“什么客人?” 吉平支支吾吾道:“是……丽娘。” 姚氏正掺着姜妙,闻言,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她来做什么?” “怎么会是她?”姜妙打死都想不到,这个险些被她忘了的人,会亲自找上门来。 虽然瞧出姚氏不高兴,但她还是觉得,丽娘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便摆摆手,吩咐吉平,“带她进来。” “妙娘。”姚氏皱着眉,“你别忘了柔娘的死。” “我不会忘。”姜妙说:“娘,您若不想见到她,就先回房去,我一会儿再来找您。” 说着,给廊下候着的露水露珠递了个眼色。 姚氏很快被那二人带回西厢房。 姜妙又让青杏带着小宝去花园玩,之后被青莲搀扶着回了西次间坐好。 不多会儿,丽娘就被吉平带来了妙言轩。 相比较去年大仇得报时的风光得意,她如今像是受尽了百般折磨,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下巴尖尖,以前合身的袄裙,现在穿出了蓬松感,没了上等补品滋养着,眼角竟然有了细纹。 姜妙仔细打量她一眼,暗暗啧啧两声,若非她自称“丽娘”,这要走在大街上,谁认得出来? 丽娘被她这么上下打量,浑身都感到不自在,嘴唇紧紧抿着,屈辱感扑面而来。 原本去年大仇得报,她是准备带着春秀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家落户过宁静日子的,可她怎么都没料到,秦显会豁出去扔下家里人一直跟着她,而且随身携带着宣哥儿的灵位,时不时地就掏出来刺激她一下,还笑眯眯地对着她喊“姐姐”。 那段日子,丽娘简直如同被厉鬼缠身,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还为此大病了一场,精神几近崩溃。 后来,京中传出武安伯夫人上吊自杀的消息。 那个老贱人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丽娘欣喜若狂,想着秦显作为儿子,怎么着也该回去守灵尽孝了吧? 但她没料到,即便是得知亲娘死了,秦显竟然都还无动于衷的,不走就不走,成天像个鬼魂似的缠着她。 她当时被逼急了,就想一刀结束了他。 但后来不知为何,秦显竟然自己走了,而且还是在他娘出殡以后。 丽娘终于得以松口气,带着春秀就马不停蹄地往北逃。 她原本以为,自己走得越远,就能彻底摆脱秦显,却不想没多少日子,秦显又跟了上来,似乎不把她活活折腾死不肯罢休。 丽娘是真的怕了,每次想到那个人,她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这会儿站在姜妙的西次间里,小腿都是打颤的。 姜妙问她,“你来找我做什么?” 丽娘攥紧手指,眼神恨恨的,“我知道是你指使秦显去纠缠的我,咱们谈个条件,你让他离开,我给你个有用的消息,关于肖督主的。” 肖彻? 从旁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姜妙心里像被虫子蛰了一下,隐隐泛着疼。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也有些意外。 秦显竟然到了现在还在纠缠丽娘,这得是多恨啊? 她还以为,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儿,秦曼又被肖彻算计很快就要嫁入承恩公府,秦显能消停些的,却不想…… “我凭什么信你?”姜妙神色微冷。 丽娘挑起唇瓣,“所有人都说,肖督主已经死了,新皇甚至还下旨追封他为定王,可是,你一直都不信,不是么?” “那又如何?”姜妙仍旧面无表情的。 “我知道他往哪去了。”丽娘轻笑,“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 姜妙眼皮跳了两下。 怎么可能不好奇? 她发了疯地想要找到他,可是,她现在就跟被监禁的李敏薇没什么分别,身边没一个可用之人,以前负责给她打探消息的元竺元奎,早就被肖宏调走了。 据说现在的东厂交给了肖宏的另一位义子,元竺元奎跟在那位新督主身边辅佐伺候。 “你让秦显离开我,往后别再来纠缠我,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丽娘瞧着姜妙苍白的脸色,猜到她伤得不轻,得意地笑笑。 青莲在一旁小声提醒姜妙,“姑娘,当心有诈。” 若换了平时,姜妙少不得会万般谨慎,但现在,一听到关于肖彻的消息,她整个人就方寸大乱,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哪怕只得零零星星的那么一点儿。 “你先说,他人在哪?”姜妙盯着她。 丽娘不肯说,“你刚刚问我,你凭什么信我,现在我也反问一句,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儿是我的地盘。”姜妙冷冷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我不高兴了,一声令下,你就别想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丽娘听得脸色青白交织。 她确实是被秦显纠缠得没法子了才会来找姜妙,但她却忽略了一件事,姜妙现在是御封的王妃,即便肖彻不在,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要真想把她如何,也不过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现在这个情况,她唯有赌一把,赌姜妙还有点儿人性和良知。 张了张嘴,丽娘正准备说。 “等一下。”姜妙忽然叫停。 丽娘愕然看着她。 姜妙对一旁的青莲道:“你先出去。” 姜妙不是怀疑身边的丫鬟,只是因着有了元竺元奎他们的背叛在前,现在的她除了姚氏,不敢再对任何人报以十足的信任,所以还是谨慎点儿好。 青莲立即反应过来,行礼退了出去。 姜妙端起茶碗悠悠喝了一口,这才重新看向丽娘,“你可以说了。” 丽娘咬咬牙,道:“我看到,他被个女人带走了。” 她故意没挑破那是个妇人。 姜妙却冷笑,“你费尽心思来找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没头没尾的,这叫什么消息? 丽娘没料到她不信,蹙眉道:“当时我为了摆脱秦显,带着春秀一直往北边逃,然后在一家客栈碰到的,他看不见,双眼蒙了东西,那女人扶着他上的楼。” 姜妙面上什么反应也没有,心里却早已没办法平静。 肖彻坠崖那天晚上,的确是毒发了,而且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他一毒发,双眼就看不见。 一看不见,眼睛上就得被遮住,否则被强光一刺,容易有全瞎的风险。 姜妙不信丽娘,因为这个消息一点儿根据都没有,肖彻就算是活下来,也绝不会任由陌生女子近他的身。 但她潜意识里却选择麻痹自己,选择尝试着去相信丽娘。 因为只有这样,肖彻才能“活过来”,哪怕他是摔下去重伤失忆,或是旁的原因导致他身边有了其他人,她都不在乎了,她只要他活着! 他活着,她的信念才不会崩塌,才有继续面对一切的勇气。 丽娘看她一眼,开口道:“我的话说完了,你打算设么时候让秦显离开我?” 姜妙敛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丽娘,其实你很明白不是么?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没有秦显的纠缠,他给你造成的阴影也已经存在,你今后不管走到哪,都不可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安宁日子。” 丽娘抿着唇,不置可否。 “跟我合作吧!”姜妙说:“你以前能算计了武安伯府,靠的不可能是你自己一个人,多多少少沾了你那些姐妹们的光,她们每天接待不同的客人,能得不少情报,我现在就需要那些情报,你帮我,我保证从今往后,秦显不会再纠缠于你。” 丽娘皱着眉,一脸不乐意。 她之前留在京城的目的就是复仇,现在那个老贱人死了,秦家也支离破碎的,她没什么遗憾的了,一心只想着逃离京城,但现在,姜妙却要强留她。 见她不乐意,姜妙冷笑,“不知你以前有没有见识过我的手段,我妹妹死于你手,这个仇,我不可能不报,让秦显纠缠你,不过只是第一步而已。当时我没有直接出面跟你对上,是怕连累了厂公的名声,现在他不在了,你猜我豁不豁得出去?” 丽娘浑身一凛。 姜妙的那些“光荣事迹”,她以前有所耳闻。 这是个能把亲爹都算计得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狠人! 但就这么为姜妙卖命,她心里不舒坦。 “我知道你这个人还是有几分头脑的。”姜妙说:“与其担心受怕亡命天涯,不如归顺于我,你帮我做事,银钱方面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丽娘纠结好半天,才拧着眉道:“我在红袖楼有个姐妹,她接的客人非富即贵,手里情报不少,若我出面,应该能弄到,但,我要怎么给你?” 普通的传信肯定是不行的,很容易被肖宏的人截住给看了去。 姜妙觉得自己应该另设暗号。 而且,还得是肖宏的人即便截住也基本看不懂的暗号。 想了片刻,她忽然灵机一动,“有了,往后咱们以针法、绣线颜色以及绣图做成帕子或是香囊来传信,具体暗号等我弄好再通知你。” 丽娘一脸愕然地看着她,竟然能想到在群狼环伺的逆境下以这种隐秘的办法传信。 针法,绣线,绣图,那些臭男人即便截获了,谁又能看得出来那是什么?不过是女人用的帕子和香囊而已。 果然是个头脑聪明的女子, 丽娘暗暗惊叹,以前,是她低估她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07、睚眦必报(3更) 丽娘走后,姚氏才从西厢房出来,进了正屋,就见姜妙还坐在西次间的小榻上。 “妙娘,她都跟你说什么了?”姚氏满脸担忧。 姜妙先前还在想着肖彻的事儿,闻言,忙回过神,笑道:“她走投无路了,还投靠我呢!” “什么?”姚氏一惊,“那,你答应了?” “嗯。”姜妙点头。 姚氏当即皱了眉,“她可是害死柔娘的凶手,你怎能答应呢?” “对啊,她是害死了柔娘。”姜妙说:“所以我才要留下她,让她为我做事,给我卖命,让她赎罪,总比直接把她弄死来得实在,娘觉得呢?” 姚氏当然是一眼都不想多看见那个小妇人,但她也明白,妙娘不是个拎不清的人,她这么做,定有自己的考量,便只得叹了口气,“反正,那是个心机深的,你跟她打交道,要处处小心,没得再让她给算计了去。” “我明白的。”姜妙顺从点点头。 姚氏坐到她旁边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腿,“最近这几天,有没有感觉比以前好点儿?” 好肯定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但因着她每天都坚持站起来走动,所以格外的疼。 不过为了不让姚氏跟着担心,姜妙只点头说好了很多。 姚氏心疼闺女,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之前她还想着带他们母子回老家,现在妙娘被个“定王妃”的身份束缚住,哪里还能轻易离开京城。 晚饭姚氏给姜妙煲了大骨汤,说以形补形,让她多喝,姜妙饭都没怎么吃,光喝汤喝饱了,之后就挪到长案边坐下,让青杏准备了纸笔,打算尽快把和丽娘对接的暗号想出来。 小宝坐她旁边,双手托着小小的腮帮杵在长案上,只安静看着,也没打扰她。 姜妙想了大半个晚上,反复琢磨,终于在临睡前把暗号都敲定好。 回过头,就见小家伙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 这副不吵不闹的安静乖巧样子,让姜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她俯下身,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这时,青杏端了药进来。 得见小宝睡熟,她放轻声音,“姑娘,该喝药了。” 姜妙“嗯”一声,从托盘里接过小碗。 青杏把托盘放在桌上,弯下腰把小宝抱去里间雕花拔步床上。 小家伙睡得很沉,一直没醒。 青杏给他盖好被子,再出来时,姜妙已经把药喝完了。 她没着急出去,而是坐在姜妙旁边的绣墩上,感慨道:“这段日子府上发生了太多事儿,大家心情都有些郁郁寡欢的,唯独小公子,每天都像个开心果,看到他,心里再多的不痛快也能散去了。所以,姑娘一定要挺住啊,还有奴婢们和太太陪着您呢,等您腿脚利索了,咱一个个虐回去。” 姜妙听着她的豪言壮语,笑了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小鱼小虾,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可我相信姑娘。”青杏说:“以前那么多人一块儿欺负您,您都能想到法子整治他们,每次看到他们在姑娘的设计之下自食恶果,我都觉得心里舒爽痛快,这次的敌人虽然身份高了些,但我相信,以姑娘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想到法子的。” 一个肖宏,一个杨太后,连肖彻都被他们给算计了。 现在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妇人来对付他们,谈何容易啊? 法子姜妙正在想,然而凭她目前的实力,跟那二人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怎能眼睁睁看着相公在他们手上吃了这么大个闷亏? 不管肖彻死了还是活着,她都得想法子为他报仇,出了这口恶气! …… 丽娘隔天又来了一趟。 姜妙顺势把自己琢磨好写在纸上的暗号递给她,并叮嘱她务必要在短时间内记熟,然后把纸烧了,不能给旁人留下任何能兑出暗号的机会。 丽娘接过那张纸,直接跟她开口要钱,说自己入京来也没个固定住所,现在手上不剩多少银两了。 姜妙便让青杏取了一百两的银锭子给她,“这些钱,足够你赁个像样的小院生活上一年的,往后要表现得好了,我自会另外给你赏钱,但前提是,你最好别给我耍心眼儿。” 丽娘接过银子,笑看了姜妙一眼,“其实,如果没有你妹妹那件事,我或许会跟你交朋友,诚心诚意的那种。” 见姜妙没搭理自己,丽娘也不恼,继续道:“我喜欢聪明人,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貌美还足智多谋的。” 姜妙淡淡睨她一眼。 丽娘将银子收进荷包里,“银子我拿了,事儿我肯定给你办,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楼里鱼龙混杂,正规消息和小道消息都有,咱也不是专门做这个的,到时给你弄来的消息,若不真实,可怨不到我头上。” 这些道理,姜妙都明白。 不过就是个红袖楼的姑娘而已,能弄来什么大料,自然比不得以前肖彻手底下专门刺探情报的那些人。 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不能干坐着,否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 丽娘走后,姜妙让吉平去武安伯府跑了一趟。 她如今一个寡妇,不方便让秦显那样的外男登门,写信也说不过去,只得把自己想说的话交代给吉平,让他转告秦显,丽娘对她有用,往后不要再来纠缠丽娘。 秦显对姜妙是有怨气的,因为姜妙当初让底下人把他踹成了废人,但除了怨气,更多的又是愧疚。 毕竟,姜柔嫁过去那么久,他没有一天真心对她好过,多数时候都是有求于她才会假惺惺地做做样子,甚至曾经数次对她进行家暴,最后还让她绝望到投缳自尽。 如今弄成了这副样子,秦显不止一次地想着,倘若当初他那一脚没有踹下去,他现在或许已经有个能坐能爬的儿子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是徒劳。 听得姜妙让他往后别再去找丽娘,秦显除了点头答应,再没别的反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08、百家被(1更) 丽娘办事果然有些效率,没两天就让春秀来定王府送了第一块帕子。 姜妙当初创暗号的时候就已经深深记住每一种颜色的绣线代表着什么,每种不同的针法又代表着什么。 帕子上绣了喜鹊登梅图,春秀到了也没多话,只说她家姑娘让送帕子过来。 姜妙接过看了看。 因着是第一块帕子,怕有什么细节漏了,她看得格外仔细,琢磨了半天,最终破出内容来。 丽娘传达的信息是:李敏薇被封妃了。 姜妙捏着帕子,心情复杂。 自打起兵那日出了变故,以前身边的元竺元奎小安子等能帮着打探消息的得用之人全走了,她就很难再得到外头的消息,只能靠着青杏她们出去采买时偶尔得些零碎消息。 吉平吉力倒是能帮着打听,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若没有重要的事儿,姜妙一般不让他们出门,只让在妙言轩外守着。 肖彻不在,她没有靠山,没有安全感了,只能尽量地给自己制造安全感。 院外若没人守着,她很担心哪天肖宏一个不高兴,直接让人过来解决了他们母子。 二十四年,养条狗都能有感情了,更何况肖彻是人,肖宏却说杀就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这样的人,还指望他能有什么人性? 距离傅经纶登基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姜妙至今还没把整件事情的细节打听完整,只是听外头百姓们说,原来那位被废帝李硕宠冠六宫的孙贵妃,是前朝的杨妃,她忍辱负重二十四年,只为了养精蓄锐等着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长大,然后起兵造反,夺回先帝的江山,为先帝报仇雪恨。 孙贵妃是杨妃的事儿,姜妙知道,大婚那天肖彻跟她说的。 但,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竟然不是肖彻,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突然变成了傅经纶。 不仅如此,就连李敏薇都不是杨太后亲生的。 这些重磅消息,当时砸的姜妙晕头转向。 好在她看多了大理寺那位官员整理出来的离奇案件,推理方面比较强,很快就想明白了大致的前因后果:杨太后当年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双保险。 一方面,把儿子藏在承恩公府,永宁长公主是先帝的亲生女儿,跟傅经纶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傅经纶长得像先帝,自然也就像永宁长公主,这么一招瞒天过海,崇明帝绝对死都想不到。 另一方面,欺骗肖彻,告诉他,他才是真正的先帝遗孤,借此来让肖彻为他们卖命,二十四年来,像头被蒙了眼拉磨的驴一般,毫无怨言,这期间倘若崇明帝怀疑那个孩子还活着,肖彻就会被推出去成为傅经纶的挡箭牌。 而李敏薇,不用想,必定是杨太后特地嫁去承恩公府的,目的便是阻止肖彻对承恩公府下手,以防肖彻伤到傅经纶。 当初傅经纬犯了事儿,结果被诬陷到前礼部尚书刘骞头上,还害死了刘婉姝,姜妙气得不行,可肖彻却迟迟没对承恩公府下手,就是因为顾虑到了李敏薇。 这一环一环,扣得是天衣无缝,难怪肖彻无所察觉,因为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算计利用了。 他的“遗孤”身份,是肖宏和杨太后给的。 他在东厂的权势,是肖宏和杨太后赋予的。 他身上的毒,是肖宏和杨太后暗中下的。 那二人,一个是他孝敬了二十四年的“义父”,一个是他蛰伏二十四年准备救出的“母亲”。 然而在最后夺下江山那一刻,却双双背叛了他,让他成为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宫变之后,似乎所有人都露出了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 元竺元奎本该是肖彻的心腹,然而一回头就能跟着肖宏带兵追杀肖彻。 冯公公本来是姜妙当成姑丈一般尊敬的人,新帝一登基,他直接成了御前总管。 最让姜妙意想不到的,便是小安子。 原以为他以前一口一个“傅二公子”,是真的被傅二的才华所折服,却原来,他本身就是那边的人。 那么,李敏薇呢? 她曾经的可怜无助和无辜受虐,都是装出来的吗?就为了博取她和肖彻的同情从而间接保护傅二? 如果真是,姜妙无法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心机会有这么深。 但现在,丽娘给她的信息上说,李敏薇被封妃了,敏妃。 以肖宏和杨太后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行事风格,如果李敏薇真的一无所知,只怕早就被他们杀了,像杀肖彻那样。 所以,李敏薇之前的那些,都是装的了? 一瞬间,那种被人欺瞒背叛的滋味儿在心头蔓延开来,堵得哪哪都难受。 “姑娘。”青杏见她发呆,轻唤了一声。 姜妙晃回思绪,看她一眼,“怎么了?” 青杏道:“春秀还在外头等着呢!” 姜妙“哦”一声,“给她些赏银,让她回去吧。” 青杏便掂了二两碎银去往外间,塞给春秀。 春秀道了谢便离开了定王府。 姜妙趴在小榻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那天跟丽娘的谈话,所有丫鬟都被遣了出去,因此即便是青杏和青莲这样的近身丫鬟,也不知姜妙到底跟丽娘说了些什么。 不过青杏头脑机灵,她猜到丽娘让春秀送来的不是一般帕子,上面应该藏着暗号什么的,这会儿瞧着姜妙蔫蔫的神情,心中越发笃定,却不敢挑破,只委婉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奴婢要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姜妙偏头看了看她,唉声叹气,“我要是能早些正常走路就好了。” 肖彻既然是新王朝“功臣”,那么凭她如今的定王妃身份,要想求见敏妃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她就想亲自跑一趟,确定李敏薇当初是不是也欺骗了她和肖彻。 如果真是,那她接下来便绝不手软! “这种事儿急不得的。”青杏道:“太太常说呢,伤筋动骨一百天,胡姑娘也说了,姑娘现在每天只能适量走动,切不可过度劳累,否则前头那么些日子就白养了。” 姜妙点点头,问她:“我娘又去将军府了?” 青杏颔首,说:“一大早去的,还带了些布料过去。” “布料?”姜妙一愣,“姑妈他们那边没料子了吗?” “不是。”青杏说:“沅姐儿早产,身子骨弱,姑太太打算给她缝百家被,太太得知后,过去就顺便把料子带上了。” 百家被姜妙知道,据说是孩子满百日那天,到处去拜访亲戚好友,然后收集别人家的布料,一点一点拼接起来缝制成被套,寓意孩子在百家人的庇佑之下能健康成长。 姜妙想到姜旭大婚之前,姑妈曾绣了百子图,现在沅沅早产,又想着做百家被,并没有因为沅沅是孙女而故意疏远冷待,这个奶奶,当得也算尽心尽力了。 “等过段日子我腿伤再好些能多走动了,咱们也过去瞧瞧。”姜妙说。 自打姜沅早产,她因着腿伤,还一次都没去看过,每回都是听姚氏回来说的。 青杏嗯嗯点着头,尔后站起身,说去小厨房给姜妙做饭。 如今开了春,府上园子里花鲜草嫩,一片盎然春景。 小宝先前被青莲带着在外面玩儿,回来时手上捧了个漂亮的花环,踮着脚要给娘亲戴头上。 姜妙便弯下腰低下头让他戴。 青莲在一旁笑道:“小公子可聪明啦,都不用奴婢教,我摘了花,他自个儿坐那就编了起来,还有模有样的,挺漂亮。” 一听花环是小宝自己编的,姜妙更开心了,在儿子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心中暗暗感慨,果然是随了她和肖彻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天资聪颖,将来一定不得了。 小宝哼哧哼哧爬上小榻,坐在姜妙旁边,问她,“娘亲喜不喜欢?” “喜欢。”姜妙说:“小宝做的娘亲都喜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09、嚣张(2更) 姚氏照例赶在午饭前回来,见青杏青莲两个在小厨房忙活,她便没再进去,径直来了姜妙的正屋。 胡姑娘正在给姜妙做热敷,得见姚氏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姚氏问她,“妙娘这个情况,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恢复?” 胡姑娘如实道:“目前肯定是不行的,不过照目前这个恢复速度看,只要每天坚持走动,大概再有一个月就能勉强地自如行动了。” “一个月,也太久了。”姜妙哀嚎一声,她恨不能马上就能活蹦乱跳。 “没办法的,王妃娘娘这个伤太重了。”胡姑娘说:“得亏当初有人及时给您清理伤口包扎上了夹板,否则但凡晚一天,后果都难以想象。” 说起这个,姜妙便闭了嘴。 虽然她到现在都还不知救了自己的人是谁,不过,她心里由衷地感谢这位神医。 那天晚上在蝴蝶崖,她明知自己从惊马上跳下可能会重伤,甚至可能会没命,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因为知道双目失明的肖彻需要她。 当时是真的疼,疼得都快没了知觉,但她还是靠着信念一直往前爬。 要不是那天晚上出了事,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喜欢肖彻,为了他,她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可这份喜欢,她发现得太晚了,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想到这儿,姜妙看了眼自己的腿,伸手轻轻拍了拍,随即疼得倒抽口冷气。 姚氏蹙眉轻嗤:“你这丫头傻了不成?” 姜妙咧了咧嘴。 这时,青杏青莲端了吃食进来,露水露珠帮着摆桌。 小宝闻到饭菜香味,噔噔噔跑过来要扶着姜妙去桌边吃饭。 胡姑娘收了姜妙腿上的热毛巾,笑道:“这小家伙,才三岁就这么懂事,长得还粉雕玉琢的,真招人稀罕。” 姜妙喜欢听人夸她儿子。 闻言,心中便小小地骄傲了一下,同时又有些心酸。 因着肖彻不在,因着她腿受了伤,正月十七小宝三周岁那天,姜妙本想请姚氏张罗着给他办一办的,去年两周岁就含糊过去了,三周岁怎么也得意思一下。 却不想,小家伙一大早从被窝里钻出来,揉着眼睛就跟她说,要等爹爹回来一块儿过四周岁,三周岁不要了。 这话,姜妙当时听得鼻尖泛酸。 她没办法预见,明年的正月十七肖彻能不能回来,但又不想破坏了儿子心中的美好,便许诺他,说明年四周岁生辰肯定会热热闹闹的。 想着,姜妙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脑瓜,随后站起身,在胡姑娘的搀扶下挪到桌边坐了。 胡姑娘跟她们同桌吃饭,几个丫鬟在一旁布菜。 饭后,胡姑娘回了西厢房,姜妙又挪回小榻上坐着,姚氏在一旁陪着。 不多会儿,就听吉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武安伯府那头有下人过来,说他们家世子捎了几句话给姑奶奶。” 姜妙一愣,秦显?这货不会是在丽娘的事儿上后悔了吧? 皱皱眉,姜妙道:“把那下人带进来。” 吉平跑出去,不多时就领了个穿着藤纹褙子的方脸婆子进来,正是当年在武安伯夫人身边伺候的金妈妈。 “老奴给王妃娘娘请安。”金妈妈进屋后,规矩行了个礼。 姜妙望着她,“是秦显让你来的?” 金妈妈点头,从袖中掏了张帖子出来,上前几步递给姜妙,“世子说,王妃娘娘现在应该很需要这个,关于定王爷,他能帮您的只有这么多了。” 姜妙接过一看,竟然是秦曼出嫁的婚帖。 秦曼嫁到承恩公府是平妻,不是正妻。 名义上跟田氏平起平坐,但实际上,还是矮了田氏一头。 况且,秦曼的家世比不得田氏,承恩公府就算再荒唐,也不至于蠢到让秦曼踩到田氏头上去。 因此三书六礼什么的,傅经纬走得很低调,也很简陋,基本没怎么对外宣扬,一点儿水花都没有。 由此可见,承恩公府是不准备大办的。 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婚期当前,姜妙都没听说承恩公府往外派发喜帖。 姜妙想想也是,承恩公府就田氏一个当家少夫人,傅经纬娶平妻的事儿指定是落她头上的。 田氏那么善妒,怎可能为了一个抢她男人的女人去张罗客人过府吃饭? 所以喜帖什么的,就别想了。 姜妙手上这张,并非承恩公府的喜帖,而是秦曼亲笔写的。 请帖上的意思,是请姜妙去给她送嫁。 一般这种送嫁,是能随着新娘子去往新郎官家的。 也就是说,到时只要姜妙凭着给秦曼送嫁的名头,就能直接跟着去承恩公府,哪怕承恩公府并没有给她送喜帖。 姜妙现在太需要得知外头的情况了,能去承恩公府,对她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秦显竟然能在她瞌睡的时候递个枕头过来,还算有点儿小聪明。 收下帖子,姜妙对金妈妈道:“回去转告你们世子,就说到了那天我一定来。” 金妈妈行礼告退,由青莲送着出去。 人走后,姚氏不解地看向姜妙,“妙娘,这是什么帖子?” 姜妙说:“秦曼请我去给她送嫁。” “这叫什么事儿?”姚氏不同意,“你腿脚还没好利索呢,怎能往外跑?” “娘,这一趟我得去。”姜妙明艳的眉目凝肃下来,“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正大光明去承恩公府的法子。” 姚氏不懂,“你去那儿做什么?” 当然是去打探傅经纶突然变成先帝遗孤的细节,让自己手中多掌握一些情报。 否则成天窝在妙言轩,对这帮人一无所知,她没办法想出对付肖宏和杨珂的法子来。 “反正,有很重要的事。”姜妙说。 见姚氏还是蹙眉,她又道:“娘放心,到时我肯定不会走着去,让吉平他们准备一架滑竿,抬着我去。” “啊?”姚氏又是一愣,“你这都让人抬了,还去做客呢?” “我是定王妃,新王朝第一功臣的女人,便是坐着滑竿去做客,谁又敢乱嚼我舌根子?” 既然杨珂非要把肖彻当成死人“追封”,那她这个王妃就该有点王妃的谱儿。 反正是朝廷给的权利,不用白不用! …… 傍晚肖宏回府,很快有人跟他禀报了妙言轩的情况,说今儿来了两波人,但都是下人。 肖宏眯了眯眼,问:“都说了些什么?” 那太监道:“第一个下人是来送绣帕的,什么也没说,第二个下人是武安伯府那头的,好像是邀请王妃去给秦姑娘送嫁。” 肖宏反应过来姜妙想借此机会去承恩公府,冷笑了下,“雕虫小技,无需管她。” 就算去了承恩公府又如何?新帝都已经登基了,她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妇人而已,能掀起什么波澜来? 简直不自量力! …… 到了秦曼出嫁这天,姜妙果然让吉平吉力准备了滑竿。 姜妙的腿距离痊愈尚早,勉强练习着走走帮助恢复还行,但要像正常人那样走路,目前还做不到。 滑竿被抬到妙言轩正屋门口,姚氏亲自背着她出去,直到把人弄上去坐好。 姜妙左腿不能弯曲,吉平特地在脚踏板上置了个小杌子绑定好,小杌子上垫着软垫,给她搭腿用。 姜妙坐着还挺舒服。 带上青杏青莲,几人便启程直接去往武安伯府。 这是定王死后,姜妙这位定王妃头一次出府,坐的还不是马车轿子,而是抛头露面的滑竿。 因此这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人侧目。 姜妙在大年三十那天撤了白灯笼换上红灯笼过年就被人骂了一波,说她亡夫尸骨未寒就撤了白幡欢天喜地地过年,生前指定日日盼着定王爷死,私底下还不知又勾搭了哪个小白脸,今儿出来抛头露面,坐姿还极其嚣张,又让人捉住话柄指指点点。 难听的话满天飞。 青杏听着那些人乱嚼,气得小脸都青了。 姜妙置若罔闻,她早就习惯了跟肖彻一样的招黑体质。 不论做什么都有人议论都有人说,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寡妇门前是非多。 无视百姓们的目光,姜妙脊背往后一靠,眼睛一闭准备眯会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0、软柿子也会咬人(1更) 青杏见姜妙没打算搭理的样子,心下越发恼火那些人。 以前因着东厂名声不好姑娘受累被骂也就算了,但现在,姑爷都因功被封了王,姑娘是功臣之妻,怎能再受如此委屈? 她沉着脸,目光阴冷地一扫周围人,“皇上御封的定王正妃也是尔等刁民能随便议论的,一个个的不要命了不成?” 那几个刚还在小声指戳姜妙的百姓闻言,顿时脸色发白,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王妃娘娘饶命……” 姜妙缓缓睁开眼。 原本她是不打算搭理这些人的,但既然青杏都已经开了头,总不好这时候让青杏收手算了。 她出来这一趟,是有很重要的事,而不是来卖慈悲的。 肖彻“生前”,这些人就不知骂了他多少,现在又借着肖彻“以身殉国”的功劳来绑架她束缚她。 并不是他们有多敬重肖彻,而是已经习惯了有那么个人每天都被他们当成谈资随便议论随便骂。 因为一般情况下,肖彻是不会动这些百姓的,毕竟东厂名声确实不好,骂的人太多了。 久而久之,百姓们也就越发放肆,导致如今肖彻不在,他们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她做这不对做那也不对,仿佛只有抱着孩子殉情跟着肖彻去了,才能令他们满意,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以前不在乎,是因为担心过分计较让人说她以权压人,牵连了肖彻遭到御史弹劾给他添麻烦。 现在肖彻人都不在了,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抬滑竿的是四个人,除了吉平吉力,又从外面雇了两个。 姜妙抬手让他们停,目光落在跪下去那几个人身上。 有四个妇人,两个男子。 那几人被她这么一瞧,顿时浑身一凛,脑袋垂得更低。 “掌嘴。”姜妙吩咐吉平吉力两个,声音清冽,透着一股子直刺人心的寒意。 吉平吉力两个早就不爽这些乱嚼乱骂的百姓了,一听姜妙吩咐,顿时眉头一扬,嘿嘿两声,撸撸袖子就上前去。 那几人吓得脸色大变,忙磕头告饶,“王妃娘娘饶命,草民(民妇)知错了!” 姜妙冷笑,声儿拔高了些,“按照本朝律例,背后议论御封的正一品王妃,是什么罪过?” 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立即有人高声答:“按律当斩!” 那几人眼前一黑,吓得都快昏死过去了。 姜妙弯了弯唇角,问:“你们是想去顺天府备案领死,还是本王妃宽容大度些,赏你们几个嘴巴子?” 几个妇人已经呜呜哭了起来。 那两个男子则是一脸惶恐,几人均不敢说话。 姜妙说:“既然你们不吭声,本王妃也不好在大街上以权压人,那便让人扭送你们去顺天府,到了公堂上,律法如何处置,那就如何处置,没得让旁人说本王妃欺负了你们。” 两个男子白着脸连连道:“草民不去公堂,还请王妃娘娘掌嘴。” 几个妇人也反应过来,不停地给姜妙磕头,“还请娘娘掌嘴。” 姜妙抚了抚腕上的玉镯子,语气极冷,“一人十个巴掌,开打。” 吉平吉力铆足了劲,走过去就“啪啪啪”往那几人脸上打,几人嘴角都不同程度地溢出了鲜血。 一时间,巴掌声痛呼声交杂在一块儿。 这一处很快围了数不清的百姓。 当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众人再看向姜妙时,心底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丝恐惧。 以前他们各种辱骂她议论她,是因为她从来骂不还口,而且又是个名声不好听的小寡妇,只当是软柿子,却不想,软柿子也有浑身是刺会咬人的时候。 现在被“咬”的那几位,脸都肿了,上面全是红掌印,嘴角还流着血,瞧着半死不活,怎么瞅怎么瘆人。 于是一个个的,对姜妙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 到底,是御封的王妃啊,也怪那些人嘴巴没个把门,以前喷惯了,如今还张口就来,以前人家没品级,不好发作,现在都成正一品王妃了,怎可能再任由坊间刁民骑在头上? 想到这一层,百姓们望向那几人的目光,再没了同情。 姜妙明媚的双眼扫了众人一圈,轻笑,“往后再敢议论本王妃,可就不是十巴掌能解决的了,通通送去顺天府按律处置!” 众人听着,只觉得心神一凛,送去顺天府,那可是要砍头的呀,有了今儿这么一出,往后谁还敢不要命了提着脑袋议论她? 收回视线,姜妙又懒懒地靠回去,吩咐吉平几人,“走吧,别误了时辰。” 得见这一幕,青杏青莲两个总算是心里畅快了。 启程后,青杏笑道:“姑娘就该这么治他们,否则再纵容下去,一个个的都要骑到头上来作威作福了,真当御赐的一品王妃是摆设呢?” “就是!”青莲附和道:“那一个个的无知刁民,不让他们见识见识,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随便一个都能把王妃当成软柿子捏。” 姜妙没说话,闭着眼睛浅眠了会儿,就到了武安伯府。 武安伯府这头早知她会来,特地让金妈妈在大门外等着。 一见着人,金妈妈就笑脸盈盈地上前来见礼。 姜妙问她,“我走不了,滑竿能进去不?” “能的能的。”金妈妈殷勤道:“世子知道您走不了,说不管王妃如何过来,请您直接进去就好了。” 姜妙“嗯”一声,便吩咐吉平几人抬着她往里走,到了垂花门外,吉平他们进不去,换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来抬。 滑竿最后在秦曼的院子里停下。 秦曼已经梳了妆,还未盖喜帕,她走到门边,没跨出门槛,只站在那儿看着姜妙,秀眉微蹙。 原本因着武安伯夫人的死,秦曼挺讨厌姜妙的,但秦显一再跟她说,害死他们娘的不是姜妙,而是傅经纬的正妻田氏。 秦曼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眼下见着姜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坦。 秦曼想着,大概跟那个小姜氏有关。 反正这次若不是大哥要求,她是不会请姜妙来给自己送嫁的。 “你这丫头,怎么见着王妃也不知道行礼?”里头传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声音。 正是刚被武安伯扶正不久的蔡姨娘,如今得改口叫声伯夫人了。 秦曼回头,眼神含恨地瞪了蔡姨娘一眼,尔后才不情不愿地冲着姜妙福了福身,“给娘娘请安。” 她刚说完,身后就出来几个妇人,全都走过来恭恭敬敬地给姜妙行礼。 姜妙点了点头,让大家不必多礼。 她虽是奔着承恩公府而去,但还是按照礼数,为秦曼备了添箱礼,这会儿给青杏递个眼色,青杏便捧着匣子上前,递给蔡姨娘。 蔡姨娘打开一看,见是一对黄地蕉叶汝窑美人觚,一看便知宫里赐的,天知道他们家已经多少代人没碰过御赐的东西了,顿时喜得跟什么似的,“哎呀,王妃娘娘也太客气了。” 姜妙没搭理蔡氏,只看向秦曼,“花轿什么时候来?”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历经磨难过后的沉静与幽凉,瞧得秦曼心头一突,下意识道:“很,很快了。” 姜妙受了伤的事儿,蔡氏知道的,收了礼,忙招呼着让人把滑竿抬进小厅里。 姜妙懒得折腾,只说不用麻烦,就歇在外头也挺好。 如今和风日暖,不冷,院子里又开了不少花,比起沉闷的屋里,她更愿意待在外面。 蔡氏见她不愿进去,便让丫鬟搬了茶几,泡了姜妙爱喝的金骏眉,还特地给青杏青莲也搬了凳子坐,再把留在垂花门外的吉平吉力等人给伺候好了,生怕哪里有不周到的。 姜妙虽然没怎么跟蔡氏搭腔,但她觉得,蔡氏这个性子比之前那位伯夫人讨喜。 秦曼又坐回了梳妆台前,听蔡姨娘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得金妈妈进来通报,说花轿来了。 花轿来了? 姜妙挑眉,竟然连锣鼓声都没听到。 傅经纬这到底是娶平妻,还是纳妾? 武安伯府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名声早就大打折扣,亲戚大多不愿来往,所以即便是秦曼大婚,嫁的还是傅经纬这样的勋贵子弟,前来给她送嫁的人也没几个,只先前那三四个妇人。 拦门的也只秦显一个,因此傅经纬很快就来到内院。 一进秦曼的院子,得见姜妙坐在那儿,傅经纬顿时愣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1、杀妻之恨(2更) “妙……妙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傅经纬着实让她给吓了一跳。 听得声音,青杏青莲两个齐齐站起身,警惕地瞅着傅经纬。 姜妙考虑到后面有些事儿可能还得向傅经纬打探,便没同他抬杠,淡淡道:“我来给秦姑娘送嫁。” “送嫁?”傅经纬挑了挑眉。 当初小姜氏投缳自尽,姜妙一纸休书代妹休夫,这事儿可轰动了好久,都闹到了朝堂上的,按理说,这两家的关系都僵成这样了,秦曼成亲关姜妙什么事儿?她能好心过来送嫁? 不过,能在这儿得见姜妙,傅经纬还是挺意外的,意外的同时,又有些高兴。 见姜妙不愿再多解释,傅经纬很快找了话题,“听闻你伤得不轻,承恩公府倒是有不少上品药材,一会儿不如你跟着去那边,本世子让人给你去两件儿。” “好啊!”姜妙看着他。 傅经纬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答应,整个儿愣了一愣。 但随即,他便开怀大笑起来,“一言为定!” 他还想再多聊两句,青杏便接了话,催促道,“新娘子还在喜房里等着呢,傅世子还是赶紧的吧,可别耽误了吉时。” 傅经纬看了青杏一眼,也没说什么,大步前往喜房,牵着新娘子去拜别武安伯。 新娘子一走,青杏望向姜妙,“姑娘,咱们要不要先出去?” 姜妙嗯了声,先前抬她进来的几个婆子便蹲身抬起滑竿,四平八稳地走出垂花门。 吉平几人坐在垂花门外的石桌旁喝茶,见姜妙被送了出来,急忙起身过来接。 吉平问:“姑奶奶,咱们现在是不是得去承恩公府?” “正是呢!”青杏接了话,“咱们走得慢,就先行一步吧。” “好嘞!”吉平几人抬着滑竿,出了武安伯府,朝着福隆街方向而去。 花轿到的时候,姜妙他们也差不多到了。 因着没什么客人,承恩公府外一片冷清。 只是放鞭炮的动静让街坊邻居探出脑袋来瞧了瞧,得见是傅经纬娶平妻,又兴致缺缺地缩了回去。 去年傅经纬主动提出娶秦曼为平妻的时候,的确轰动过一小阵子,当时挺多人议论,但他带起来的那点儿水花,很快就被肖彻的“死”以及傅经纶的先帝遗孤身份这两朵巨浪给淹得渣都不剩。 即便是到了现在,百姓们仍旧沉浸在这两个话题里出不来。 傅经纬娶平妻这种小事儿,已经完全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力了。 第二次做新郎官的傅经纬一身大红喜袍,翻身下马后熟练地踢轿门,然后牵了新娘子往里走,脑子里却还想着先前在武安伯府见着姜妙的那一幕。 啧啧,果然,顶级美人就是顶级美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只是可惜了,落在肖彻那个死阉奴手上,守了二道寡,现在还成了御封的定王妃,他便是再有心思,也奈何她不得。 想到当初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能美人在怀,却被那个死阉奴从中作梗让他卧床几个月坏了他好事,傅经纬就恨得牙痒。 姜妙一直等在旁边的巷子里,等新郎官新娘子进去了,她才吩咐吉平等人把滑竿抬过去。 承恩公府没请客人,门房小厮却一眼认出滑竿上坐着的是定王妃姜氏,狠狠惊了一下,随即便拔腿往里跑,很快就冲到新郎官新娘子前头,要去通报少夫人田氏。 “哎哎哎?”傅经纬皱眉唤住他,“你干嘛去?” 那小厮马上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傅经纬,支支吾吾道:“世、世子爷,定王妃来了,小的进去通报少夫人呢!” “来了你不会把人接到前厅招呼着?”傅经纬冷嗤一声,“蠢东西,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小厮吸吸鼻子,不敢再去找田氏,应了声是便原路折回去,把姜妙一行人接进来。 承恩公这会儿正坐在喜堂内,绷着脸一言不发,田氏坐在左下首,田幼微回家待嫁去了,早几日就离开了承恩公府。 此刻,田氏脸色黑沉难看至极。 原本一般的平妻,是没资格跟丈夫拜堂的,少数有幸拜了堂的那部分,都是因为极受男方的宠爱。 而秦曼这贱人,竟然就成了被三书六礼娶回来拜堂那部分平妻的其中之一。 本以为躲过了姜妙就能风平浪静,不想现在又来了个秦曼。 田氏满腔妒火都快把自己给烧着了。 可公爹还坐在上首,她就算心中有怨,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而且傅经纬娶平妻的事儿,外头不少人知道,她若是在喜堂上作妖,到时传了出去,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背地里骂她是个不容人的妒妇。 就在这时,喜媒笑呵呵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不多会儿就见身着大红喜色的一对新人各自牵着红绸一头缓缓走了进来。 田氏抬头就见傅经纬一脸的春风得意红光满面,简直像人生迎来了第二春那般高兴,她当即攥紧手指。 傅经纬却看也没看她,听着司礼的高喊声,陪着秦曼一块儿拜堂。 田氏心中憋得难受,直到司礼喊出那一声高亢的“礼成,送入洞房”时,她才呵呵两声,“果真是一对璧人呢,听闻妹妹自娘胎里就带了不足之症,天生体弱,相公可得怜惜着些,别让妹妹磕着碰着受了委屈。” 田氏刚训完话,就见头上盖着喜帕的秦曼没站稳,整个人往前一栽。 傅经纬眼疾手快,忙一把搂住她,问,“怎么了?” 秦曼声音细细柔柔的,“大概是早起到现在都还未进食,气血有些亏,所以……”她说着,声音带了歉意和哭腔,“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贱人! 田氏气得咬牙切齿。 承恩公冷哼道:“行了,赶紧的送去房里吧!” 傅经纬便一把抱起秦曼,朝着新房方向而去。 喜堂里,田氏窝了一肚子火,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准备向公爹行礼告退,却在这时见采薇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那脸上,跟见了鬼似的。 “你做什么慌慌张张的?”田氏皱眉。 “少夫人,那个定……”采薇话刚出口,突然意识到公爷也在,忙闭了嘴,屈膝给承恩公行礼。 承恩公眯着老眼,“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采薇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去,艰难道:“原本咱们今儿没请客人的,但定王妃来了,听门房那头说,她是给秦姑娘送嫁,跟来的。” “什么!”田氏险些跳脚。 一个秦曼就已经够糟心的了,又来个姜妙? “那贱……定王妃不是折了腿吗?”田氏道:“她这么快就好了?” “没好。”采薇道:“让下人用滑竿抬着来的,半点儿不能沾地。” 啧啧,折了腿都要来,这是想做什么,趁着肖彻不在,又想让傅经纬去给她儿子当后爹? 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不过,姜妙那张脸的确能让傅经纬神魂颠倒。 若是傅经纬在掀开盖头之前先见了姜妙,待会儿再看秦曼时,应该会觉得倒胃口吧? 想到这儿,田氏得意地勾了勾唇,附在采薇耳边低声道:“你去告诉世子,就说府上来了贵客,定王妃,今儿是他大婚,咱们家又没别的客人,得他自己出来招待。” 采薇犹豫道:“少夫人,这、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田氏冷哼道:“你只管去传话。” “可定王妃要见的人不是世子,而是公爷。”采薇低声说:“奴婢刚才正是进来传话的。” 闻言,田氏皱起眉头,“她怎么会来找公爷?” “奴婢也不知道。”采薇直摇头,“反正,瞧着像是有正事儿的。” 采薇说完,再不敢耽搁,对着上首的承恩公道:“公爷,定王妃让奴婢传话,说有要事找您。” 承恩公老脸上的冷淡表情就没换过。 闻言,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又一言不发地去往前厅。 田氏不甘心,想了想抬步跟上去,却见承恩公突然转身看着她,“不该你管的事儿,最好别管太宽。” 这话,让田氏心头一震,她站那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等承恩公彻底离开,田氏面上便彻底黑沉下来。 丈夫娶平妻,公爹态度冷,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 承恩公来到前厅,就见姜妙已经在里头等着,人还坐在滑竿上,几个小厮留在外头,丫鬟在她旁边守着。 “伤成这样还坚持要来找老夫,看来定王妃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呢!”承恩公冷笑着,走到上首坐好。 姜妙低声吩咐青杏青莲退出去,尔后抬眼看向承恩公,弯起唇角,“公爷是聪明人,本王妃就不拐弯抹角了,二十四年前,永宁长公主以及她腹中胎儿的死,必定让您至今都耿耿于怀吧?也对,杀妻之恨,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轻易忘掉,更何况,公爷是个重情义之人。” 承恩公闻言,眼眸紧紧缩了缩,永宁的死,他很确定自己只跟李硕一人讲过,在百官面前,甚至是百姓面前,他的解释都是永宁难产,一尸两命,现在李硕已经死了,肖宏和杨珂又不可能蠢到自己把这种事告诉姜妙,那么,“这些事儿,你是听谁说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2、还好我机智(3更) 姜妙手边一个得用之人都没有,谁会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她,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原本一开始还连猜带蒙,这会儿瞧着承恩公的神情,她便笃定,自己猜对了。 “谁说的不要紧。”姜妙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只是好奇,公爷为什么甘愿帮仇人养了二十四年的孩子?” 承恩公脸色沉沉,“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姜妙不答,继续说:“我不信,凭公爷的本事,这二十四年里,就没想到办法去对付那二人。” 整件事里,她最想不通的便是承恩公的态度了。 听说以前傅二在承恩公府的时候,不太受承恩公待见,如今回想起来,承恩公那么对傅二是情有可原的。 但作为一个男人,妻儿都被杀了,强行塞到他手里的这个,算是间接害死他妻儿的凶手,他竟然就只是对傅二冷淡了点儿,而对肖宏和杨珂并没有实际上的报复? 这说得通吗? 二十四年,就算是她一介女流,只怕都已经想到法子了,然而承恩公却无动于衷的。 总不能是在养傅二的过程中生出感情,把他当成自己亲生儿子所以抵消了对肖宏和杨柯的仇恨吧? 承恩公深深看她一眼,不得不说,这小妇人虽然出身寒微,头脑却比他见识过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要聪颖机灵。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借着他对杨太后的仇恨,拉他入伙,一块儿想法子对付杨太后。 当年肖彻可是很承恩公府势不两立的,然而姜妙今儿却亲自上门来找他。 可见,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淡笑了笑,承恩公道:“王妃想做的事,老夫阻止不了,但老夫绝不参与。” 姜妙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她皱皱眉,“你就没想过,给自己的妻儿报仇?” 承恩公道:“定王死了,老夫知道王妃心里难受,过不了这道坎,可你要明白,活着的人永远比死人更重要,你又何必让仇恨蒙蔽了双眼?相信老夫,放下这些,你可以活得更好,你的家人,你娘,你儿子,他们也一样。” 放下仇恨? 姜妙难以想象,这会是承恩公亲口说出来的话。 如果这天底下,有权有势的人为非作歹草菅人命成了理所应当,受害人永远保持沉默,那么往后,国朝还有什么律法秩序可言? 更何况,她那天晚上亲眼看到肖彻从蝴蝶崖上坠落,那一刻的蚀骨之痛,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又怎可能放下仇恨? “公爷能放下,说明,您还是不够在乎吧?”姜妙垂下眼睫。 看来,她还是太高估承恩公对永宁长公主的感情了。 原以为他会跟自己同仇敌忾,却不想,他竟然劝自己放下。 连承恩公都屈服于肖宏和杨珂的权势,姜妙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帮忙。 她不甘心,可是,好无助啊!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没能收获自己想要的结果,姜妙没有多待,很快带着下人离开了承恩公府。 姜妙走后,承恩公老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直接摔了手上的茶盏,起身出了前厅后,径直去往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永宁长公主的灵位。 承恩公走到灵位前,掏出袖中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触碰得很仔细,像是怕弄疼了它。 “永宁,你要是还活着,那该多好啊!”承恩公低低感慨,他俯下身,额头触在冰冷的灵位上,再抬头时,眼眶已经湿了,拳头攥得紧紧的,“怎么可能不在乎……” 出了祠堂回外院时,承恩公碰到了傅经纬。 傅经纬手里捧着两个打包好的锦盒,满脸着急。 瞧见他,傅经纬问,“爹,妙……定王妃回去了?” “不回去你还想留她吃饭?”承恩公没好气地斥了一句。 “不是……”傅经纬垮下脸来,“为了弄这破玩意儿,我盖头都没掀就去库房了,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承恩公这下瞧明白了,傅经纬这是还没死心呢,想着那位腿伤着了,就连新娘子都不管不顾,直接跑到库房去挑药材补品打算去献殷勤,结果人家连个影儿都没给他留下。 想到这儿,承恩公心里来火,抬脚就踹他,“都娶第二个了你还惦记?” 傅经纬不防,被他踹得往前一扑,撞在柱子上,锦盒落了一地,里头的补品滚出来,他摸摸鼻子,嘟囔道:“我就送个补品而已,又不是送聘礼,您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滚!”承恩公扔给他一个字。 …… 姜妙回到府上,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躺到榻上就不想动。 姚氏端了汤药走进来,用汤匙搅了搅后喂给她喝。 姜妙喝了药,神情仍旧蔫蔫的。 姚氏收了小碗,问她,“你不是去承恩公府了吗?怎么一回来就这个样子,是不是受了委屈?” “没受委屈。”姜妙摇头。 就是郁闷,承恩公为什么能轻易忘了杀妻之仇,为什么不帮她一把?其实只要他点头,他出人,她出头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想到办法对付杨太后的。 然而,她失败了。 唯一的希望破灭,姜妙心里难受。 …… 北梁皇城,安和宫。 肖彻来了大半个月,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自己有一群热情的家人: 一个神经质自恋癖可乖可皮喜欢研究机关的皇子弟弟,一个特别爱做甜点却从来不肯亲自尝一口怕被自己厨艺吓到的公主妹妹,以及,一个勤政爱民求生欲强的君王爹和一个看似柔弱实则本事神秘莫测的皇后娘。 肖彻今年二十五岁。 然而活了二十五年,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家人之间的相处也可以很纯粹,就像他和妙娘那样,不用再担心“母亲”会给他派任务,更不用担心自己若是完不成亦或者完成的不够漂亮,“母亲”会不高兴,觉得他没用。 这会儿,肖彻正坐在书案前翻看关于北梁的史书,尤其是楚元修登基以后的那部分。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他这位皇后娘虽然出身低微,但对北梁做出的贡献却是前无古人的。 譬如,北梁气候偏冷,而且土壤特殊,以往不管是种植粮食还是水果,都没办法像南齐那样得到丰收,因此在与邻国贸易上,他们多以马匹、铁矿等贵重物去跟别的国家换粮食,换鲜果。 然而他娘当上皇后以后,不仅彻底解决了土壤问题和粮食的种植问题,还想了办法让水果和蔬菜逆季生长。 难怪他刚来那天,楚绾给他做的蛋糕上会出现好几种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水果。 除此之外,还有很许许多多的不可思议,涉及到百姓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他娘简直像个神一样彻底改变了北梁,从朝堂到民生。 肖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惠帝只得一个皇后,六宫无妃,然而朝臣们却毫无怨言。 有个这样上得了战场下得了田地,还能扎针开方子救死扶伤的全能皇后,还要那些妃子做什么?给神一般的皇后添堵? 楚澜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捣鼓他的机关鸟,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肖彻,问他,“皇兄,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书特别无聊,不如来看看我的鸟啊,我又改进了一下,这次应该能飞得更高了。” 肖彻道:“不剩多少了,我再接着看。” 南齐那边,齐安帝已经来了国书,表示从今往后愿意跟北梁邦交往来互通有无。 爹娘同意了他出使南齐,但必须以太子的身份。 然而他现在还没册封。 他不想当个对北梁一无所知的太子,所以这段日子在狂补北梁历史,偶尔也出去实地考察。 楚澜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啧啧两声,“皇兄可知,爹娘为何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让你当上太子?” 肖彻摇头,“不知。” 楚澜道:“娘蓄谋已久的,说等你回来,把朝政撂给你,他们就出去闲云野鹤游山玩水了,嘻嘻,还好我机智,没投生在一胎。” 肖彻:“……” ------题外话------ 肖某人:说好的温馨治愈不算计不利用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3、活着的人才重要(1更) 承恩公那条线断了,丽娘那边最近也没什么消息传过来,姜妙便又过回了无休止的躺尸生活。 三月底,沅沅满百日。 当初满月时姜妙腿伤着没去成,养到现在,她已经能在不用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走上一段。 一大早,姜妙就起了,要带着小宝,陪着姚氏去那边坐坐。 难得见她神采奕奕,几个下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 青杏给她梳了个惊鸿髻,准备配上姜妙平时最爱的金累丝点翠头面。 姜妙却伸手在妆匣里翻了翻,微微蹙起眉头。 青杏问她,“姑娘在找什么?” 姜妙道:“怎么最近没见我那支白玉兰簪子?” 青杏回忆道:“奴婢也好久没见了,姑娘这些日子没出去,也没见簪过,是不是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唤上青莲,里间外间都好好找找。”姜妙有些着急。 那支簪子是当初住在庄子上时去青柳镇买的,不贵重,但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那时她刚打定主意要接近肖彻,所以在去给他送参汤的时候,特地簪上了那支簪子。 成亲后,肖彻才肯跟她吐露,说那天晚上她身上刚沐浴过的清香味儿一直在他房里绕啊绕,绕得他一宿没睡着。 那个时候,她刚好需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作为避风港。 他刚好就对她的美色把持不住。 但其实,他们曾在双方都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就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还有了一个儿子。 所以那样的重逢,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而那支簪子,便是见证他们重逢的信物。 姜妙前些日子一直烦心于肖彻的事儿,都没怎么注意,今儿才突然发现,簪子不见很久了。 她已经忘了上次簪它是什么时候,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它给弄丢的。 心里说不出的烦闷着急。 姚氏挑帘进来,就见青杏青莲两个在西次间里翻箱倒柜,她一愣,“你们在做什么?” 青杏回道:“太太,姑娘的簪子不见了,奴婢二人正着急找呢!” “什么簪子?”姚氏心下好奇,以前也没见妙娘这么爱首饰的,不过一支簪子而已,丢了便丢了,犯得着这样找么? 青杏道:“是那支白玉兰的。” 这支簪子姜妙不常簪,但却一直宝贝得紧,姚氏知道。 在延寿居待嫁那会儿,姚氏还问过姜妙,什么簪子这么宝贝,姜妙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有些脸红。 当时她便隐隐猜到,多半跟肖彻有关。 走进卧室,就见姜妙也扑在妆台上一个劲地找,把妆奁盒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姚氏轻叹一声,走到她旁边道:“那支簪子,我都好久没见你簪了,别是给弄丢了吧?” “不应该啊!”姜妙一向佩戴都极为小心,而且青杏青莲两个也不粗心大意,总会帮她收捡稳妥,可这次却是怎么都找不到。 象征着重逢和美好开端的簪子没了,是不是上天在给她什么暗示? 姜妙心里越发烦闷,垂头丧气地趴在那儿,原本说好要去将军府看沅沅的,这会儿却是什么精神都没了。 姚氏安慰她,“不过一支簪子,那都是死物,没了就没了,小宝那么个大活人在你跟前,还是你俩亲生的呢,不比那簪子有意义得多?” 姚氏这一说,姜妙也清醒了几分,四下扫上一圈儿,问姚氏,“小宝呢?” 姚氏道:“早都换好衣服蹲在外头玩儿了,就等你带他去表舅舅家呢,出事以后,小家伙就一直被闷在府里,这还是头一次出门,你都没见他那兴奋劲儿,可把人给乐的。” 姜妙瞬间醍醐灌顶。 也是,何必纠结于死物,不管肖彻死没死,小宝才是他留给她最有价值和意义的礼物,不是么? 拍拍脸让面上的郁气都散去,姜妙冲着外间大喊一声,让青杏青莲别找了,进来继续上妆。 终于捯饬好,姜妙站起身,顺手拿过团扇。 留了青莲和露珠看家,姜妙母女带上小宝、青杏和露水,坐着马车去了威远将军府。 今儿是姜沅的百日宴,府上来了不少客人。 姜妙被姚氏搀扶着下来,她腿脚还没好利索,走得很慢。 过了垂花门,便是正院,庭院里那棵大梨树正在开花,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漂亮极了。 屋子里传来热闹的说话声。 守在门帘外的小月得见姜妙她们过来,喜得“哎呀”一声,赶紧进去通报。 屋子里一帮妇人听闻是定王妃来了,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姜秀兰一见姜妙走路都还一瘸一拐的样子,就红了眼眶,上前扶住她,“怎么不等好全了再来?” 姜妙笑道:“沅沅出生我来不了,满月也来不了,如今都百日了,再不来,哪说得过去,况且,我现在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大夫也让我多走走,有助于恢复,不碍事儿的。” 姜妙伤重期间,早产的小孙女一直多病,姜秀兰忙前忙后,急得嘴角燎泡,都没抽出空来去看她。 而且一想到冯公公的背叛,厂公的死,她心里便说不出的愧疚,哪还有脸面过去给她添堵。 “姑妈不必有心理负担。”姜妙说:“一码归一码,你们是你们,冯公公是冯公公,况且,罪魁祸首也不是他。” 说起这个,姜秀兰就更难受了。 她一直以为厂公是先帝遗孤,这事儿还是冯公公跟她说的,但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只不过是老爷子的一个骗局而已,骗了她,也骗了厂公。 现在厂公人没了,冯公公走了,东厂又添了新主子,她哪还有继续为他们做事的心情,早都把手上那些活儿给撂下了,如今只想在家帮着儿媳带孩子。 几人正准备往里走,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妙娘。” 是姜旭。 姜妙回头,就见他站在垂花门外,面容较之以往更添了几分憔悴,望向她的目光里,同样充满着愧疚。 姜妙看了看一旁的姚氏,低声说:“娘,您先带着小宝随姑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嗳,好。”姚氏牵过小宝,又嘱咐她,“你腿还伤着,不能站太久,早些进来。” “嗯。”姜妙点头,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姜旭,“表哥找我有事?” 姜旭道:“这段日子,我联系了以前三千营和五军营厂公的那些旧部下,可他们全都只认先帝,只认老爷子,能想的法子,我都已经想遍了,然而还是什么结果都没有。面对他们,我终究还是太渺小了,所以只能来找你,想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或是什么想法,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就只管吩咐我去做,我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话很熨帖,姜妙也很感动。 但她不能真的让姜旭去帮自己办事。 姜旭背后还有母亲和妻儿,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后果不堪设想。 摇摇头,姜妙笑道:“这些日子,表哥受累了,但厂公的事已经翻篇儿,我不想再提起了。有人告诉我,活着的人才重要,所以为了我娘,为了小宝,我只能选择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表哥也一样,往后不要再去找那些人了,当好你的大将军,为朝廷效命赚钱养家才是正经。” 姜旭抿了抿唇,“妙娘……” “我没事儿。”姜妙说:“没有厂公那几年,我不也照样挺过来了吗?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该难过的早就难过完了,我如今得了个御封的定王妃身份,银钱足够花,还没人敢欺负,没什么不满足的。倒是表哥你,听说小嫂嫂那天是因为过度担心你才早产生下的沅沅,她可为你吃了不少苦呢,往后好好对人家。” “我知道。”姜旭声音低沉。 姜妙表现得越坚强,他心里就越憋闷难受。 “那你去陪客人吧,我先进去了。”姜妙说完,转身便朝着正屋方向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4、退亲(2更) 还不到开宴时辰,姜妙进去时,就见姜秀兰被一群妇人围坐在中间,手中捏着针线,正在给小孙女缝制百家被。 姜妙都听姚氏说了,说临近百日这几天,姜秀兰自己一家一家去拜访求来的布料,今儿开始正式缝制。 “妙娘!”坐在榻上抱着闺女的邹缨一见姜妙,马上笑着冲她打招呼。 姜妙走过去坐她旁边。 姜沅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好奇地看着姜妙。 姜妙心都被她瞧化了,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脸,肌肤很娇嫩,软软滑滑的。 按照正常月份来讲,姜沅如今才刚被生下,因此即便已经三个月,瞧着也才巴掌大点,好在最难熬的三个月,终于熬过来了,现如今小丫头气色红润,瞧着也没哪不舒服。 “真漂亮。”姜妙从邹缨手中接过去要抱。 岂料小奶娃认生,刚接到手就呜呜哇哇地哭了起来。 姜妙无奈,只得递还给邹缨。 邹缨道:“头回见,有些认生,等过些日子我多带她去你那儿坐坐,熟了她就要你抱了。” 姜妙笑道:“那有什么的,我自己就当过娘,知道孩子几个月大都这样。” 一面说,一面把小宝拉过来。 小家伙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襁褓里的小奶娃。 他上次见的小奶娃是庄子上窦大娘的孙子,四个月大,是个男孩儿,当时人家躺在垫子上哭,他便也跟着哭,把人小奶娃弄得一愣一愣的,都忘了要怎么哭。 这次竟然是个妹妹,而且还是好小好小的一只。 小宝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姜沅刚止住哭声,又让他给戳哭了。 姜秀兰咬线头时,抽空看了过来,轻哼一声,“你再弄哭她,将来她就赖着你不放了。” 小宝摸了摸自己戳哭妹妹的小胖爪子,看看姑姥姥,又抬头看看娘亲。 邹夫人道:“你别吓唬孩子。” 旁边有位夫人说:“小宝才三岁吧?哪里懂那些?” 其他几位也纷纷点头附和,表示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 姜秀兰便问他:“小宝,沅沅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儿你要不要?” 小宝说:“要的。” 众人一听,顿时笑了起来。 邹缨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娘,您就别拿他开玩笑了,豆丁大的孩子,他哪知道‘媳妇儿’是什么?” 姚氏一把将小外孙抱到腿上坐着,捏捏他小脸蛋儿,笑道:“你都还得你娘养着呢,就敢开始要媳妇儿了?要就让你领家去自个儿养。” 小宝嘟了嘟小嘴,说:“我能喂妹妹吃饭饭,哄妹妹睡觉觉。” 姜妙嘴角微抽,不想让她们再聊下去,否则真要聊着聊着就把小宝亲事都给定了。 三岁大的孩子,他懂什么,现在瞎许诺,将来长大了,喜欢上旁人了,他怎么给人沅沅一个交代? 想到这儿,姜妙看向儿子,跟他说:“光喂妹妹吃饭哄妹妹睡觉可不行,沅沅那么小,她需要人保护。所以,小宝要先自己按时吃饭睡觉,等你长大了,学本事了,能保护沅沅了,你再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现在她连话都不能说,你就要她做媳妇儿,万一她不乐意呢,她又没办法告诉你,对不对?” 小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小脑袋,然后告诉姜妙,说不要了。 姚氏笑看了姜妙一眼,还是闺女有办法。 说话间,小月进来通报说后厨已经准备好,马上就能开宴了。 几位妇人便跟着她走了出去。 姜秀兰收了针线,将缝制了一半的被套折叠起来。 姜妙问:“这百家被,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沅姐儿盖上呀?” 姜秀兰说:“得赶在今天晚上子时之前让她盖上,图个吉利。” 那就是得花一天的时间做完,那么多花色不一的布料,全都得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瞧着就挺费神。 邹缨有些过意不去,“辛苦娘了。” “比起你早产还难产,这点儿苦算什么?”姜秀兰笑笑,催促几人,“都别干坐着了,去外头席上准备吃饭。” 邹缨不出去,毕竟闺女太娇弱了,怕有个什么意外,就留在里间。 姜妙见状,索性以自己腿脚不利索为由,留下来陪她。 不多会儿,里间便只剩邹缨母女和姜妙三人。 青杏露水和奶娘都被邹缨打发出去用饭了。 现在没人,邹缨才道:“先前我婆婆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妙娘你别放在心上。” 姜妙听笑了,“瞧你这话见外的,我还能跟自己姑妈计较不成?” 邹缨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你为难。”又道:“算了不提这个,我刚刚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好像说到皇上准备选秀了,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不知。”姜妙摇头,不过想想挺正常。 历任皇帝登基都如此,等朝局稍稍稳定了,就开始填充后宫。 傅经纶刚开始是封后,在封后大典上封了敏妃,现在又要选秀,不知是他的本意,还是那两位的意思。 “放心吧。”姜妙说:“反正咱们两家又没有适龄的姑娘,他选他的,咱们看看得了。” 邹缨皱着眉头,“我如今担心的,是我大哥。” “你大哥怎么了?”姜妙不解。 邹缨道:“早在新皇登基处死废帝的时候,我就听说了田家那头有意悔婚,我大哥应该也是得了消息,所以一直没请媒人上门过礼。拖到现在,刚巧碰上新帝选秀,妙娘你说,田家会不会为了把那位田姑娘送入宫而特地来退亲?” 姜妙没接触过田幼微的父母,但不排除他们家会有这种想法。 毕竟邹衡和邹缨是废帝给赐的婚,现在废帝都死了,而且死前还背上那么多骂名,早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典型,若是这俩人再依着废帝的“赐婚”来继续完婚,这桩婚事不仅会触到新帝霉头,还不会被亲戚好友所祝福。 往白了说,废帝一死,这桩婚事在原则上已经不能生效了。 现在就看,是邹衡先退婚,还是田家先退婚。 “看得出来,我大哥不想娶田家姑娘。”邹缨叹了口气,“但他也知,倘若是他自己去退婚,会让田姑娘背上不好的名声,所以,他应该在等那头来退婚。” 姜妙问:“你大哥见过田姑娘了?” 邹缨摇头,“还没呢。” 姜妙想到田幼微曾经来找过她,问她关于邹衡的事儿。 她隐约觉得,田幼微对邹衡是有些意思的。 然而现在连面都没见上就要退婚,万一是桩好姻缘呢?岂不是要生生错过了? 但,今儿姜沅百日宴,田家那头连个人影都没见来,这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就是不知,是田幼微父母的态度,还是田幼微本人的态度。 …… 田家确实不想再继续这桩婚事,想把田幼微送入宫来稳固户部尚书府的地位。 这事儿是田幼微的大伯父、田氏的父亲、户部尚书田忠成提出来的。 田幼微的父亲只是太常寺一个小小的主事,家里是田忠成的一言堂,他没有说话的权利。 但他个人也觉得,这桩亲事不妥当,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就是打着废帝赐婚的旗号来反新帝,一旦新帝龙颜大怒,这可就是杀头大罪啊! 而且,邹衡一直没找人上门来过礼,信物都没交换,那便不存在定亲什么的,自然也无需退亲。 百姓们只怕已经遗忘了这件事,那就没必要去退亲再让人想起来,以免闹得沸沸扬扬。 就像当初废帝赐婚那样,没人问过田幼微愿不愿意,她就被钦定为邹衡的未婚妻,现在也没人问她的意见,直接在一旁商议好,就要忽略开初的那桩亲事,把她送到花名册上成为秀女,将来培训一番,再成为新帝的女人。 田幼微得知后,一阵无语。 她看起来就那么想去跟成百上千个女人抢一个男人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5、请旨赐婚(3更) 傍晚时分,田幼微去了一趟河东巷。 邹衡仍旧住在这里,废帝赐给他的宅子已经修缮好了,但因婚事还悬着,他便一直没搬。 田幼微到的时候,邹衡也才刚回家没多久,正洗了手拿着淘箩淘米准备煮饭。 轻车熟路地搬了个石头过来垫脚,田幼微刚从围墙外冒头,就被邹衡给抓了个现行。 他皱着眉,“你怎么又来了?” “来看你呀!”田幼微爬到墙头坐好,望着他微微一笑。 邹衡直接道:“姑娘还是回去吧,往后莫要再来了,邹某不想耽误了姑娘的名声。” “若是我愿意被你耽误呢?”田幼微托着腮,双眼笑弯。 “你……”邹衡没料到她还是像以前那样行事大胆,说话放肆,顿时气结。 田幼微每次一看到他被她气得脸红,就觉得可爱。 忍着笑意,她道:“邹公子,我因为爬你的墙,名声都没了,要不,你就负责到底,娶了我吧,如何?” “荒唐!”邹衡背过身去不看她,双耳却控制不住地泛着红,气愤不已,“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啦?”田幼微挑眉,“这天底下没谁规定姑娘家不可以有喜欢的人呀!可是,我喜欢的人他有意中人,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暗示他。” 什么“喜欢”啊,“意中人”啊,她竟然能当着他一个陌生男子的面毫无遮掩地说出来。 邹衡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她。 田幼微望着他紧绷的背影,丝毫不气馁地笑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及时说呀,否则以后他走了多遗憾,都没能让他得知我的心意。” 这话,听得邹衡心神一震。 他以前心悦姜柔的时候,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也不够大胆,只让婶婶帮着说项,以至于心意都没表达出去让她知道,她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想起往事,再想起墙头姑娘刚才的话,邹衡心中不免烦闷。 “邹衡。”田幼微在后面喊他。 “你怎会得知我的名字?”邹衡回过头,就见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被她拽过的树枝在那晃悠。 邹衡搁下淘箩,正准备出去看,门口突然探进来一颗小脑袋。 正是先前那姑娘。 “你在找我?”田幼微笑眯眯地看着他,“是不是舍不得我就这么走了?” “胡说!”邹衡绷着脸,撇开眼,“天色不早,你赶快走吧,别让家人担心了。” “那你担不担心我?”田幼微问。 邹衡皱起眉,“你这是无理取闹。” 田幼微摊手,“随便你怎么说。” “你……”邹衡再一次被她气到。 田幼微道:“少拿礼教来压我,你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喜欢那样的姑娘吗?”顿了下,她忽然凑近他,“不过,你若真的喜欢,我也可以为了你变成那样的。” 她离他很近,身上的幽香不可阻挡地钻入他鼻腔。 邹衡俊脸一僵,随即感到心跳砰砰砰的一直加速。 这个反应,田幼微十分满意,她笑笑,“嘴上不停地撵我走,可我说的话,你又牢牢地记着,邹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姑娘误会了。” 邹衡后退几步,离她远些,正想说自己并没有记住她的任何话,就见她指了指墙头,“我年前来的时候让你别往墙上放刺藤,你还真就记住了,一直没放,哈哈,好乖哦。” 邹衡:“……” 一种被姑娘家调戏的羞耻感油然而生,他一再地黑了脸,“你!出去!立刻!马上!” 田幼微才不出去呢,她要再搞不定邹衡去过礼下聘,家里就真要把她绑去给新帝当妃子了。 入了那红墙深宫,哪里还有自由可言?她不想被束缚,被同化,最后变成勾心斗角跟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的疯婆子。 想到这儿,田幼微卖了个惨,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你别赶我走,我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那你以前住哪?”邹衡对她一无所知。 田幼微吸吸鼻子,“刚被赶出来的,没地儿去。” “那你也不能待在我这儿。”邹衡俊脸绷得更紧了,“你家住哪,我雇辆马车送你回去,天马上就要黑了。” 田幼微“哦”了一声,说:“我住在户部尚书府。” “好。”邹衡刚应了声,打算先出去给她雇马车,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回过神,紧盯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住在户部尚书府。”田幼微看着他,眼神真诚。 “所以你,你是……” “你的未婚妻。” “……” 邹衡忽然无话可说。 见他沉默,田幼微忽然笑开来,“你不必紧张,我只是路过,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没……打扰到你吧?” 邹衡拿她没法,“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问的是去年她第一次来的时候。 邹缨道:“你老是不去过礼,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呢,所以就自己来看看。” 邹衡再一次说不出话。 去年他不过礼,是因为心里没忘了那个人,怕自己早早把她娶过门,对她不公平,想再等一等。 今年不过礼,是因为改朝换代了,他们俩的婚事乃废帝所赐,如果继续成亲,再被有心人一挑拨,必定会触怒新帝,但他又不好自己去退婚让她损了名声,只得等着他们家来退。 却不想,户部尚书府那头至今都没动静。 邹衡之前不知道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只当是哪家调皮的姑娘,如今得知了,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尤其当她说出一直没见他去过礼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田幼微却有些气呼呼的,仰起脑袋看他,“你什么时候能忘了那个人呀,我还等着你娶我呢!” “我……”邹衡被她问得手足无措。 田幼微说:“你再不去过礼,我爹娘就得把我送去给新帝当妃子了。” 所以她是因为自己,才不想入宫的吗? 邹衡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该说的都说完了,田幼微转过身,要走。 “你等等。”邹衡突然唤住她。 田幼微心下一喜,回过头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 “你爹娘真要把你送入宫?”邹衡问得一本正经。 田幼微点点头,“我没撒谎,我大伯父已经决定好了,他跟礼部那位白尚书又是认识的,只要打个招呼,到时我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花名册上。”说着又委屈巴巴的,听着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你就真的忍心让我入宫吗?” 邹衡抿了抿唇,片刻后,道:“我明天去御前请旨赐婚。” 废帝当政时,他曾作为侍读为废帝答疑解惑。 齐安帝登基后,在人员调动上幅度较大,但凡跟废帝扯上关系的,譬如之前的刘公公等人,全都被撤了下去,处死的处死,降等的降等。 但在侍讲这一块,新帝仍然用他,所以,他隔三差五就能得见天颜,请旨什么的,最有机会了。 田幼微听说他愿意请新帝重新下旨赐婚,高兴坏了,一高兴她就激动,一激动她就没控制住,踮起脚尖往邹衡侧脸上亲了一口。 邹衡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田幼微却不以为意,“反正你都答应请旨娶我了,我早晚会这么做的。” 见邹衡一脸不赞同,她又笑:“只对你一人这样过。” 说完就提着裙摆跑出小院。 邹衡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先前被她亲过的地方,再想到她那些无厘头的举动,忽然弯了弯唇角,无声失笑。 …… 次日一早,邹衡又被传去御前侍讲。 傅经纶在学问上的造诣很高,否则也不会被评为国子监有史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学子,但他并非刚愎自用之人,总爱听听底下人的见解。 邹衡认真为他讲完一段翰林院最近刚修订好的南齐史,便扑通跪下去请旨。 他一说,傅经纶立即想起来了,废帝当初为了留住邹衡这个朝考第一的人才,曾经把田家那位常年游历在外的姑娘赐给了他。 现在废帝死了,那桩赐婚已经不能奏效。 继续完婚不合适,但就这么解除婚约,好像也不合适。 知道邹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傅经纶自然愿意成全,便点头应允了。 …… 户部尚书田忠成刚去找了负责选秀的礼部白尚书,想让侄女顺利上名单,然而才回到家就听说邹衡去新帝跟前请旨重新赐了这桩婚事,他气得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昏死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6、狐媚惑主的玩意儿(1更) 邹衡和田幼微被重新赐婚的消息,传入了定王府,是青杏她们出去采买时得知的。 姜妙坐在桌边喝药,闻言,笑了,“那天在将军府,小嫂嫂还担心呢,说田家那头没准儿会为了把田姑娘送入宫而退了这门亲事,却不想,这才两三日的工夫,新帝就重新给他们赐了婚。” “听说是邹公子自己请的旨。”青杏说。 姚氏疑惑,“邹衡不是没得见过田姑娘吗?他怎么会突然请旨赐婚的?” 姜妙想着,这俩人应该见过面,而且不止一次,否则邹衡不可能主动请旨,他又不是那种妄图攀附岳家往上爬的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对田幼微动心了。 好事儿啊! 姜妙是真不愿见到他一直沉浸在姜柔的死里面出不来。 只要放下,他就能过得更好的,没必要为个死人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中饭后,德荣堂那边来了个脸生的太监,手里捏着张颜色富丽的帖子。 姜妙坐在庭院里纳凉。 那太监上前来行了礼,把帖子递给她。 姜妙打开一看,是两个月后新帝的万寿节。 她眉梢挑了挑,正愁没机会入宫呢,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了。 太监道:“老爷子吩咐了,两个月后,王妃务必出席这场宫宴。” 姜妙淡笑,“好说。” 太监走后,青杏青莲围了上来,“姑娘,这是哪来的帖子?” “宫里。” “啊,姑娘不是一直想入宫吗?现在可是大好的机会。”青杏说。 青莲也点头,“而且还有两个月呢,姑娘的腿能彻底恢复了。” 姜妙把那张帖子举高,仰头望着,明媚的眼底慢慢浮上一层彻骨恨意。 傍晚时分,丽娘那头又让春秀送了帕子过来。 春秀不懂暗号,丽娘也没跟她说过什么,她便一直以为自家姑娘是被聘来给定王妃做绣帕的。 到了妙言轩,青杏接过帕子送到西次间给姜妙,青莲则是把春秀请到厅屋里喝茶。 丽娘这次要表达的内容有些复杂,姜妙盯着绣帕看了老半天才弄懂,丽娘是想告诉她,这次新帝的万寿节,北梁使臣也会来。 北梁? 这俩字对姜妙而言,谈不上熟悉,甚至有些陌生。 她之前听肖彻说过,先帝执政期间,原本跟北梁的关系还不错,但后来不知为何,先帝突然对北梁发起进攻,也就是御驾亲征那次,最终出师不利导致他自己被俘虏,让废帝李硕得了逞。 李硕登基后,更是彻底断绝了跟北梁的来往。 所以往前数二十五年,南齐帝后的万寿节和千秋节,北梁都没有安排使臣来过。 同样的,北梁帝后的寿辰,南齐也没有让人去走动过。 姜妙原本还以为,南齐北梁两国是准备老死不相往来了,却不想,傅经纶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打通两国之间的贸易和邦交。 不得不说,傅经纶作为帝王,目光放得很长远。 而且,只要他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治国理念,南齐的将来一定会更加繁荣昌盛。 但,姜妙只要一想到傅经纶今日的一切,全都是踩在肖彻的骨血上得来的,她便说不出的膈应。 …… 紫禁城,慈宁宫。 肖宏正在觐见杨太后。 杨太后坐在檀木玉石贵妃榻上,靠着荷叶绣大迎枕,眼皮掀了掀,看向底下的肖宏,“北梁那位突然回归的大皇子,还没查明身份?” 肖宏摇头,“回娘娘,全无线索。” 杨太后眯了眯眼。 宫变那天晚上,肖彻从蝴蝶崖坠了下去,事后元竺带着人下去找,并未发现尸身,甚至于,连一丁点的血迹都没见到。 所以后来他们不得不弄了个替身殓入棺材抬回定王府,彻底坐实“肖彻已死”的事实。 肖彻的尸身没找到,就说明极有可能还活着,杨太后不敢掉以轻心,事后一直让肖宏派人暗中追查,然而即便是出动了东厂和锦麟卫的全部追踪力量,仍旧一无所获,仿佛肖彻真的已经死了。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北梁流落在外的大皇子突然回归了。 杨太后怀疑那位大皇子便是他们追踪已久都没线索的肖彻,再一次让肖宏传信给他们埋在北梁的暗桩,让暗桩去打探。 然而,得到的消息也是零零散散,只说大皇子楚胤是北梁皇后亲自接回去的,具体从哪接回去,无人得知。 “那位北梁皇后,应该是个厉害人物。”肖宏道:“废帝李硕之所以断绝跟北梁往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忌惮,北梁这些年,发展太过惊人,其中就有不少是苏皇后的功劳。” 闻言,杨太后冷笑,“狐媚惑主的玩意儿罢了,她厉害,那是因为惠帝乐意宠着,那些所谓的‘功劳’,还不知是从多少大臣身上给揽过去的呢,也只有北梁那帮愚蠢的百姓才会把她奉为神明,等着吧,将来一旦失了宠,她什么也不是。” 又说:“楚胤的身份,查不到便暂时不查了,皇帝万寿节,北梁的出使名单已经到了,上面就有大皇子楚胤,到底是不是肖彻,到时一看便知。” 肖宏退下去后没多久,秋葵便进来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杨太后揉揉额头,“让她进来吧。” 秋葵应了声,退出去不多会儿,就见一身正红绣凤比甲的小妇人款款走了进来,最后在她跟前停下,屈膝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坐吧!”杨太后神情淡淡。 谢韵谢了恩,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这才道:“再有两个月便是皇上的万寿节,儿臣在同礼部商议着筹备,不知母后可有什么特别要吩咐的?” 杨太后道:“北梁使臣应该会在万寿节前几日入京,让礼部好好招待。” “是。”谢韵颔首。 “对了,皇帝最近在做什么?”杨太后问。 谢韵眼眸微闪,犹豫道:“皇上勤政,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御书房。” “那剩余的时间呢?”杨太后深深看了谢韵一眼,“哀家怎么听说,他常去延禧宫?” 谢韵道:“可能,是敏妃妹妹不识字的原因吧,原本儿臣还想着给她安排个教养嬷嬷,哪想到,皇上自己就亲力亲为了,这么一来也挺好的,皇上亲自教,肯定比教养嬷嬷教的好。” 这话听得杨太后直蹙眉,她倒还想借着谢韵的手去整治整治敏妃,却不想,这蠢妇竟然反过来想刺激她这个太后动怒出手。 冷笑一声,杨太后道:“既然皇后都觉得好,那就由着皇帝吧,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不识字怎么说得过去?” “原配”二字,让谢韵面上僵了僵。 这个称呼,仿佛在提醒着她,她不过就是个被扶正的妾室而已。 而且更讽刺的是,她占了人原配的位置,得了母仪天下的荣光,却还不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废物受宠。 袖中手指攥紧,谢韵脸上却还得扯出笑容来,应道:“母后所言极是。” 出了慈宁宫,谢韵脸色一下子黑沉下来。 翡翠和琉璃等在外头,见她面色不好,忙小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谢韵心里暗骂了声死老太婆,嘴上哪敢说这个,只道:“没什么。” 又吩咐翡翠琉璃,“今儿是初一,皇上该过来了,你们去准备吧。” …… 乾清宫。 傅经纶刚处理完奏折,抬头就见天色已经黑了。 冯公公端了参汤走进来,傅经纶喝了两口便搁下,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准备回寝殿歇息。 冯公公提醒他,“今儿是初一,皇上该去凤栖宫了。” 傅经纶脚步一顿。 冯公公垂下脑袋,“延禧宫那头,老奴已经亲自去通知过敏妃娘娘,让她不必等您吃饭。” “这么晚了,她还在等着朕?”傅经纶眉头微蹙。 冯公公问:“皇上是不是摆驾凤栖宫?” 傅经纶眉头皱得更深,“先去延禧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7、争圣宠(2更)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宫道上灯火幽幽。 傅经纶坐上御辇,冯公公提着灯笼在前方开道,一行人径直前往延禧宫。 李敏薇身边只得三个下人,一个房嬷嬷,两个丫鬟水琴和绿蕊。 几人得见皇上的御辇突然到来,惊了一跳,绿蕊匆匆忙忙要进去通报,被傅经纶给拦了下来。 冯公公瞧出皇上不想惊扰敏妃娘娘,便没高声唱名。 御辇在延禧门外停下。 傅经纶下来后,抬步跨进门槛,吩咐下人们不必过来打扰,便朝着李敏薇的寝殿而去。 挑开珠帘,便得见她趴在长长的书案上已经睡着了,脑袋下压着一张宣纸,宣纸上写着她的名字,是他上次教她的,她学得很慢,字儿写的歪歪扭扭,却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傅经纶注意到,一旁的圆桌上摆放着吃食,是晚膳,却一口没动过。 她果然在等他。 解下肩头披风,傅经纶俯下身轻轻盖在她身上。 李敏薇一下子惊醒,浑身一个激灵。 等看清眼前之人是傅经纶,她又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傅经纶含笑问她,“不认识我了?” 李敏薇摇摇小脑袋,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过来。 天气渐渐热了,她晚上没什么食欲,房嬷嬷她们送来的饭菜便没吃,又不习惯出去到处乱跑,便待在屋子里,想着铺纸研墨练一练他之前教过的字,却不想,练着练着睡着了,醒来就见他已经在这儿。 李敏薇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不吃饭?”傅经纶在她旁边坐下,指了指圆桌上没动过的饭菜。 “不想吃。”李敏薇是指自己没食欲。 傅经纶却摸摸她小脑袋,“今儿是初一,朕得去凤栖宫陪皇后,你不可任性。” 李敏薇:“……” “哦。”她点点头。 傅经纶把房嬷嬷喊进来,让她重新去御膳房给敏妃取些热乎的吃食。 李敏薇本想阻止,却见他态度坚决,便只得抿了抿小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双手规矩搁在膝上。 她每次见他都很紧张。 她想,大概因为他是帝王,气场太强的缘故。 “字练得怎么样?”傅经纶又问。 李敏薇更紧张了,不知如何作答。 她以前没有任何功底,什么都得从头来,对她而言,每个字都太难了。 比起念书识字,她更想去花园里摘花捉蝴蝶。 可房嬷嬷说,能入这宫里的妃子,就没有不识字的,她若是也不识字,将来指定少不得被人欺负。 而且,皇上肯亲自教,那是天大的荣幸,她应该好好学,不得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很难?”傅经纶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和学生面对老师提问时的惶恐。 李敏薇垂下眼睫,轻轻点头。 “没关系,慢慢来,总能学会的。” 他声音低润,轻柔中带着几分帝王威仪之外的耐性。 这时,房嬷嬷拎着食盒进来。 水琴和绿蕊两个把圆桌上已经凉透的吃食收了,房嬷嬷再把热乎的摆开来。 “先去用膳。”傅经纶对她说。 李敏薇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傅经纶看了膳食一眼,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他嘱咐房嬷嬷,“看着敏妃用膳,待会儿别让她熬夜。” 叮嘱完,便带着冯公公等人走了。 李敏薇捏着银箸,半点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房嬷嬷问她,“娘娘怎么不吃?” 李敏薇实在没食欲,随便挑了两口。 房嬷嬷说:“皇上多关心娘娘呀,连娘娘用晚膳都亲自来看着,娘娘可得趁机讨了皇上的欢心,否则再过几个月秀女们入宫,一个个多才多艺的,到时宫里主子多了,皇上每晚都得翻牌子,能来看娘娘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日子一久,娘娘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得圣宠啊?” “得圣宠是什么意思?”李敏薇仰头问她,一双大眼里满是好奇。 经纶哥哥每天这样来看她,她就算是得圣宠了吗? “这个……”房嬷嬷暗道,自家主子真是单纯过了头。 水琴道:“皇上每次来,娘娘都太过拘谨了,您下次放松一点儿,主动跟皇上撒撒娇什么的,皇上若能留下来过夜,那才是真正的得圣宠呢!” “对对对。”房嬷嬷连连点头,“在这后宫里,就没有哪位主子不争宠的,娘娘既然做了延禧宫的主人,又是在封后大典上被封的妃,现在还三天两头得皇上眷顾,往后还不知要招来多少人的眼红嫉妒,若能趁着秀女们还没入宫早早怀上龙嗣站稳脚跟,将来皇上便是再有多少的女人,娘娘都是不怕的了。” 怕这小祖宗听不懂,房嬷嬷又换了个简单的说法,“娘娘好好想想,假如以后皇上都不来延禧宫看您了,每天晚上搂着别的女人睡觉,您难过不难过?” 水琴和绿蕊两个“哎呀”一声,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房嬷嬷却是气定神闲,只望着李敏薇。 李敏薇咬着小嘴,他竟然,每天晚上都跟别的女人睡觉吗?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得劲。 她蔫嗒嗒地站起身,又蔫嗒嗒地走进内殿,之后就趴在雕花大床上没了动静。 饭厅里,水琴和绿蕊看了房嬷嬷一眼。 绿蕊道:“娘娘才十五岁,性子本来就单纯,嬷嬷跟她说那些做什么?” 房嬷嬷冷哼道:“娘娘才是原配,但现在,皇上只会在凤栖宫留夜,你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等将来那些个莺莺燕燕的秀女入了宫,不知又要有多少狐媚子把皇上的魂儿给勾了去。 眼下留给娘娘的只得两条路,要么,回之前的冷宫里去,无人问津,要么,继续做这延禧宫的主人。 一旦做了延禧宫的主人,就免不得要跟别人斗,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规则,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娘娘不会,咱们就教,她十五岁还不懂,难不成要等二十五岁?” 水琴和绿蕊对看一眼,双双哑口无言。 毕竟,房嬷嬷这话说的没毛病。 入了宫,要么斗赢高高在上,要么斗死凄惨离场,不可能有机会与世无争的。 寝殿里,李敏薇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心情越发郁郁。 她记得以前在静水庵,妙娘去看她时曾经说过,她以后会有自己的夫君,他们会圆房,还会有自己的宝宝。 当时,她并不知“圆房”为何意,后来嫁了人,好不容易弄懂了,但却仍旧每天被廖嬷嬷她们看着,半步都不得离开桑落院。 入宫之前,她见他的次数极少,但每一次见面,她都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当他满身狼狈将她从火海里抱出来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 后来,他屈尊降贵亲自去冷宫将她捞出来,她更是觉得,自己大概从今往后都不用再怕谁了。 可是刚刚听了房嬷嬷她们的话,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直以为,经纶哥哥是自己一个人的。 现在才发现,只是称呼专属于她而已,他的身子,属于很多女人,而且以后还会更多。 怎么会这样呢? 想到这儿,李敏薇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房嬷嬷几人听到哭声,急忙走进内殿,就见李敏薇趴在那儿,小脸上全是眼泪。 “娘娘。”三人脸都吓白了,齐齐跪下去,“是不是奴婢们说错什么了?” 李敏薇呜呜两声,抬袖抹了泪,望向房嬷嬷,“我想见妙娘,你能不能让她来?” 房嬷嬷一愣,“妙娘?谁?” 水琴道:“好像是定王妃。” 房嬷嬷恍然大悟,宫妃传唤命妇,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娘娘想见她,明儿老奴让个太监出去传话便是了。” 李敏薇这才收了眼泪,被子一掀钻了进去,再不理会任何人。 …… 次日一早,姜妙刚起床梳洗好,就听吉平进来道:“姑奶奶,宫里来人了。” 姜妙问:“是冯公公?” “不是。”吉平说,“那小公公自称是延禧宫的,说敏妃娘娘想见姑奶奶,让您即刻入宫。” 青杏青莲对视一眼。 青杏担忧道:“敏妃入宫之前,连话都不敢说的人,怎么会突然主动传唤姑娘,这其中,该不会有诈吧?” 青莲皱眉,“可娘娘毕竟是娘娘,她主动传唤,咱们姑娘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呀!” 姜妙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淡淡道:“那就去吧,把我的命妇大装翻找出来。” 不管李敏薇之前在傅家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一面她都得去见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8、利用(3更) 一炷香的工夫后,姜妙坐上入宫的马车,身边只带了一个青杏,青莲留在家陪姚氏看孩子。 她头上是沉重的九树花钗翟冠,身上是金绣纹霞帔真红大袖衣。 十分华丽贵重的一品命妇装束。 但在姜妙看来,却是满眼讽刺。 她又想起了肖彻,想起那个被人利用二十四年最终以命给人做嫁衣的傻子。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她会失去他,她一定会在宫变那晚之前,拼了命地对他好。 青杏自上车就注意到了姑娘不对劲,不用想也知,定然是想到姑爷了,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姜妙的手。 姜妙偏头看她一眼,摇头道:“我没事儿。” 就是每次想他的时候,心像被针扎了一样,那疼止都止不住。 …… 马车抵达皇城门外,青杏便扶着姜妙下来换软辇,朝着延禧宫方向而去。 半道上,姜妙碰到冯公公,他正带着一群小太监,手里捧着东西,看样子是准备去乾清宫。 那几个小太监里,其中一个就是小安子,姜妙一眼便看到了他。 呵呵,果然是干爹干儿子,渣都渣得如出一辙。 亏她曾经那么信任小安子,没想到最后,反而是他们最先背叛了肖彻。 那头冯公公已经注意到姜妙,特地带着人上前来行了个礼。 姜妙的目光淡淡从几人身上扫过,没说什么,便又让人继续往前走。 小安子回过头,看了看姜妙的背影,又很快收回视线,跟着冯公公一道去往乾清宫。 …… 姜妙来到延禧宫。 房嬷嬷几人早等着了,一见她,便满脸笑意和热情地迎了出来。 姜妙踩在这深宫地砖上,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这个江山,是肖彻花了二十四年的努力,花光二十四年的信任得来的,最后登基的却不是他。 她没心情同她们寒暄,直接问:“敏妃娘娘呢?” 房嬷嬷见她脸色凝重,不敢再废话,应道:“娘娘在内殿。” 姜妙颔首,留了青杏在外头,自己往里走。 她左腿还没好全,走路有些瘸。 水琴为她挑开通往内殿的珠帘。 姜妙抬眼,就见穿得粉粉嫩嫩的李敏薇坐在长榻上。 得见她,李敏薇面上一喜,嘴里喊着“妙娘”,人便已经扑了过来。 姜妙生怕她撞到自己再次伤了腿,忙伸手把她拉住。 房嬷嬷等人也是吓了一跳,低声提醒道:“娘娘,王妃腿伤了。” 这些事儿,此前没人告诉李敏薇,她也是刚知晓,闻言便蹙了眉,弯下腰看了看,尔后又抬起头,心疼地望着姜妙,“疼不疼?” 姜妙笑着摇头,“已经不疼了。” “怎么弄的?”李敏薇问。 “不小心摔倒。”姜妙说。 “那我扶你吧,咱们去那边儿坐。”李敏薇伸手扶着她,俩人便一块儿走到榻上坐下。 水琴上前来奉茶。 之后,李敏薇把她们屏退出去,内殿只留她和姜妙二人。 “妙娘,肖督主他是不是真的已经……” 关于肖彻,关于姜妙,这对夫妻的事儿原本李敏薇一无所知,是她昨天晚上突然提起想见姜妙,今天一早房嬷嬷才跟她说的,说定王府刚刚出了这么大事儿,定王妃应该没什么心情,问她能不能缓一缓,过段时间再请定王妃入宫来。 可李敏薇觉得,妙娘经历了这么多不好的事,心里一定很难受,自己应该多陪陪她。 昨晚她还因着经纶哥哥宠幸别的女人而难受,可现在,她觉得自己那些难受都不算什么了。 “嗯,他死了。”姜妙点头,哪怕她心里坚信那个人没死,不会死,可这是皇室想要的结果。 李敏薇一来就问她肖彻是不是真死了,谁知道是不是杨老太婆给她设的圈套,目的就是利用李敏薇来套她话。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李敏薇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不清楚肖彻曾经有过“遗孤”身份,不清楚为什么最后她的驸马成了皇帝,但有一件事,她比谁都清楚——她不是杨太后的亲生女儿。 姜妙问她,“为什么跟我道歉?” 李敏薇垂下眼睫,低声道:“我不是太后亲生这件事儿,不是有意要瞒着肖督主的,只是那个时候太后的人一直监禁我,我不敢说。” “所以,你一直都清楚,自己嫁到承恩公府,是为了牵制肖彻?”姜妙面上没什么表情。 “不不不。”李敏薇直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母后让我嫁,我便嫁了,她连话都不让我说,又怎会告诉我这个。” 话虽如此,姜妙还是没办法相信她,“那娘娘今日传了臣妇入宫,又是为何?” 听得她语气生疏,李敏薇心下有些慌神,“妙娘,有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我只得你一个朋友,你若是不理我,我今后都不知该找谁了。” 姜妙眼眸微闪,问她,“皇上待你如何?” 李敏薇如实道:“他隔三差五就来看我。” “你们……圆房了?”姜妙又问。 李敏薇摇头,“没有。” 隔三差五来看她,又不宠幸她,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傅经纶也受了杨太后掌控? 呵,杨珂还真是好本事,先掌控了一个冒牌儿子,现在连正牌儿子都不放过,儿子宠幸谁她都要管着? 也难怪,当初让傅经纶娶了李敏薇,一方面是为了牵制肖彻,另一方面,为了掌控傅经纶的婚姻,不让他娶外头的女人坏了大事儿,所以让李敏薇去占着坑。 掌控欲如此强的女人,简直太可怕。 但,傅经纶那样的人,会甘愿被杨珂掌控吗? 姜妙觉得不太可能。 所以,杨珂的掌控欲才是最好的突破口啊! 可她要想利用杨珂的掌控欲,就得先利用李敏薇…… 望着眼前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姜妙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一旦利用李敏薇,将来事情闹大了,她可能会因此而受到伤害,甚至可能会死。 可如果李敏薇本就是跟他们一伙的呢? 自己放过她,谁放过肖彻了? 她每天入睡前,总能想到肖彻中箭坠崖的那个画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19、妥协(1更) 想到肖彻,姜妙心下一横,再次望向李敏薇,轻声道:“先前是我态度不好,有没有吓到你?” 李敏薇闻言,眼眶一红,呜呜两声就扑进她怀里,“妙娘,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理我了。” 姜妙微微愣了一下,尔后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傻姑娘,你知道在这深宫里想要平安活下去有多难吗?” 李敏薇仰头看她,“我昨天晚上听房嬷嬷她们几个私底下嘀咕,说经纶哥哥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他每天晚上都得去陪她们,再没空来我这儿。” “那你听了,难受吗?” “这里难受。”李敏薇指了指自己的小心脏,嘴巴微微嘟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要一想到他去跟别人睡,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啊,你得为自己争取。” “怎么争取?我不会。”李敏薇不想看到他跟旁的女人亲热,但每次见他,她又有些怕怕的。 姜妙说:“既然他肯隔三差五地来看你,那你留他呀!” “然后呢?”李敏薇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样子,眼巴巴望着她。 姜妙有些窘,她自己都缺乏实战经验,哪里懂那么多,轻咳一声,道:“反正,你只要留他过夜就行了,你不会的,皇上都会教你。” “哦。”李敏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以后能不能常入宫来看我?”李敏薇抱着她的胳膊,舍不得撒开。 姜妙说:“若无特殊传召,命妇每月入宫的次数是有限制的,想我常来看你,除非,皇上给我开特例。” “我会求他的。”李敏薇道:“等他下次来,我先留他,再求他给你开特例,让你能常常入宫看我。” 又说:“虽然廖嬷嬷她们不在了,但我在这宫里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出去了也不好玩,每天就只闷在屋子里,好无聊啊!” 姜妙望着她,笑了笑。 俩人一坐就是一上午,姜妙在延禧宫留了中饭才离开。 李敏薇依依不舍地送她出延禧门,最后又回来无精打采地趴在小榻上。 …… 姜妙没有直接出紫禁城,离开延禧宫后,坐在软辇上的她突然吩咐几个轿夫,“去慈宁宫。” 那几人都是延禧宫的太监,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 姜妙道:“听闻当初下旨追封定王爷是太后娘娘的本意,本王妃因着腿伤,还从未入宫来谢过恩,如今,也是时候去见见娘娘了。” 几个太监闻言,不敢再耽搁,调个头朝着慈宁宫方向而去。 青杏只关心姜妙的腿,“姑娘出来这么半天,有没有感觉哪儿不舒服?” 姜妙摇头,“没走多少路,我还好。” 青杏道:“若是疼了,可一定得说,别勉强自个儿,宫里的娘娘们应该能谅解的。” 姜妙“嗯”一声,很快来到慈宁宫。 杨太后正在研究棋谱,就听秋葵说定王妃求见。 她眉梢微挑,“那个小妇人怎么入宫了?” 秋葵道:“听闻是敏妃娘娘传来的。” 杨太后搁下棋谱,“让她进来。” 片刻后,一身真红大袖衣的姜妙便到了殿内,微微屈膝,“臣妇参见太后娘娘。” 杨太后上下打量她一眼,以前就听说这小妇人姿色过人,坊间更是有不少人传她靠着美色魅惑肖彻,今儿一瞧,倒真有几分可能。 “哀家听闻,你腿伤还没好,怎么不多养些日子就下地了?” 姜妙垂下眼睫,“先夫走后,臣妇感念太后娘娘的追封庇护之恩,夜不能寐,早就想来的,奈何腿脚不争气,今儿赶上敏妃娘娘传臣妇入宫,便趁此机会来太后娘娘跟前谢恩。只是,臣妇左腿还未痊愈,不能下跪,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感念追封庇护之恩,夜不能寐?该是恨得夜不能寐吧? 追杀肖彻那天晚上,这小妇人也在,肖宏都跟她说了。 杨太后闻言,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这腿,是怎么伤的?” 姜妙说:“年前雪大路滑,臣妇不慎摔倒。” “可怜见的。”杨太后说:“定王那天晚上被高哲追杀坠崖,你也不慎摔折了腿,真真是祸不单行,如今他人不在了,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没得让他在天之灵晓得了,还怨怪哀家对你照顾不周。” 说着便唤了秋葵进来,让去库房给王妃取些补品。 秋葵取了两支红参装进锦盒里捧了来。 姜妙接过,谢了恩便离开了慈宁宫。 等出皇城门坐上自家马车,青杏才问姜妙,“太后娘娘没为难姑娘吧?” “没有。”姜妙回想了一遍杨太后说的那些话。 其实肖宏和杨太后都知道那天晚上她在蝴蝶崖出现过,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肖彻坠崖。 但他们料准了她不敢说,说出来也没人信,所以就一直在旁边看戏,看她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而又拿他们无可奈何。 这种被人死死掌控住的滋味儿,实在太不好受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对于肖彻的“死”,姜妙不想无动于衷,可她孤立无援,要想复仇,谈何容易啊? 以前没得见过杨太后,刚刚去试了试水,那老太婆果然如她所料,极难对付。 …… 御书房。 傅经纶正埋首处理折子。 冯公公先前带着人来送奏章,之后把小太监们打发走,他便留了下来。 眼瞅着到了中饭时辰,冯公公才进来提醒,“皇上,该用午膳了。” 傅经纶抬起头。 冯公公又跟他说:“皇后娘娘那头差了人来传话,说凤栖宫的小厨房做了几道皇上爱吃的小菜,皇后娘娘还亲自煲了皇上爱喝的汤,想请您过去一块儿用膳。” “朕昨天晚上不是才去过凤栖宫?”傅经纶不悦地皱起眉。 冯公公道:“皇上若不想去,奴才这就让人去回话。” “哦对了。”冯公公又说:“敏妃娘娘今儿一早传了定王妃入宫,定王妃才刚在那头用了午膳离宫。” “她传定王妃入宫做什么?”傅经纶有些好奇。 “老奴不知。”冯公公摇头。 “朕先去看看她。”傅经纶说完,抬步便出了御书房,之后坐上御辇,直抵延禧宫。 李敏薇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冯公公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站起身出去迎接,跑得太急,到门槛处一个没踩稳,直直往前扑,刚好就扑进傅经纶怀里。 傅经纶将她扶正,又伸手拨了拨她头上撞散的花钗,“怎么莽莽撞撞的?” 李敏薇不通人情世故,也不会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他,“经纶哥哥,你今天晚上会留下来吗?”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么做能帮到妙娘什么,但妙娘喜欢的话,她照做就是了。 傅经纶一愣,垂下长睫,便撞入她一双干净明澈的大眼里。 那是一种,完全摒除深宫腌臜和污垢的干净,两颊梨涡深深,直击人心。 伸手摸摸她的头,傅经纶问:“为什么想让我留下来?” 李敏薇嘟了嘟小嘴,尔后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袖子,低声说:“人家不想你跟她们过夜。” 傅经纶轻笑,“教你学认字,你懒得像个猫儿,旁的东西倒是学得挺快。” “那你留不留嘛?”李敏薇说:“我已经及笄,是大人了,你们大人做的事,我也可以做。” “不行。”傅经纶声音放柔,“你前些年营养不良,身子骨发育得不好,需要时间慢慢调养,等你再长大些,经纶哥哥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可是到那个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她不愿去想他每天晚上怀里都会换一个女人,可房嬷嬷她们说,每个帝王都这样,等秀女们入宫,后宫就热闹起来了,经纶哥哥每天晚上都会翻牌子,到那时,轮到她的机会少之又少。 而且,李敏薇知道自己不得太后喜欢,一旦没了经纶哥哥的庇护,太后捏死她就跟捏死地上的小蚂蚁那么简单。 太后前些年给她留下了十分恐怖的阴影,她害怕太后。 傅经纶失笑,捏捏她小脸,“傻丫头,这小脑袋瓜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没有胡思乱想。”李敏薇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以前你是我的驸马,府上可以没有别的女人,现在我们也还是夫妻,然而你身边的女人却越来越多,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傅经纶说:“是我不好。” 见她神情蔫下去,他妥协道:“我答应你,二十五岁生辰那天,留下来陪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0、出使南齐(2更) 二十五岁生辰啊?还有两个月呢! 李敏薇想到姜妙的话,又抬头看他,“那我能不能申请一下,让妙娘随时都能入宫来陪我?” 傅经纶反应了好一会儿,“你说的,是定王妃?” “嗯。” “听说她腿受了伤。”傅经纶道。 “她若来了,我让太医给她治。”生怕傅经纶不答应,李敏薇绞尽脑汁地想法子说服他。 以前在傅家的时候,傅经纶就知道,除了姜妙,一般人很少能靠近桑落院,基本都见不到李敏薇,她跟姜妙关系最好,姜妙也应该是她唯一的朋友。 考虑到自己一旦拒绝,小姑娘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傅经纶点头,“好,朕改天就让人去给她送块能随时入宫的牌子。” “太好了。”李敏薇笑眼弯弯,“谢谢经纶哥哥。” 傅经纶望着她:“你的要求,朕已经答应了,那你何时照着朕的要求好好学认字?” 李敏薇小脸微窘,声音底气不足,“马上……” 傅经纶将她拉到书案前坐下,让冯公公研了墨,又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 …… 凤栖宫。 谢韵等得饭菜都快凉了也没见皇上过来,她沉下脸,让翡翠出去打听。 不多会儿,翡翠便气喘吁吁地回来,跟她说:“娘娘,皇上去了延禧宫。” 延禧宫延禧宫,又是延禧宫,又是李敏薇那个贱人! 谢韵胸中怒火翻涌。 秀女们还未入宫,眼下宫里只她和李敏薇两位后妃,然而皇上照着规矩初一十五才来她这儿,却是隔三差五地就往延禧宫跑。 “延禧宫”这三个字,几乎成了谢韵的梦魇,这段日子但凡从谁的口中听到,都能让她瞬间炸毛。 “娘娘何必跟那位一般见识?”翡翠道:“纵使皇上三天两头去看,不也没让她侍寝么?要知道,娘娘可是皇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目前的唯一一个,您若能早早怀上,皇上有了龙嗣,指定成天往咱们凤栖宫跑,哪还有那闲工夫去教她念书识字啊? 现在不过是皇上初登大宝,一时还没适应过来罢了,毕竟,那位是先过门的,跟着皇上的日子久些,皇上念旧,总不能一登基就踹了旧人专宠新人吧,那让大臣们怎么想?” “对啊娘娘。”琉璃也道:“说句难听的,延禧宫那位匈无二两肉,她要不是跟着皇上的日子久了,这样的草包废物入了宫,也是被扔在犄角旮旯里的货色,皇上怎会注意到她?娘娘是承过宠的人,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怀上龙嗣为皇上开枝散叶。您是掌凤印的六宫之主,往后要管要防的人多了去了,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 听着两个陪嫁丫鬟的劝慰,谢韵缓缓舒了口气,手掌抚上小腹。 她们说得对,身在后宫,最重要的是子嗣,只要自己怀上龙嗣,将来一旦生下便是太子,是储君,李敏薇是原配又如何,还不是得照样来她跟前伏低做小。 …… 下晌,傅经纶便让冯公公亲自跑了一趟定王府,给姜妙送能随时出入宫禁的令牌。 姜妙望着眼前眉眼熟悉的冯公公,笑了,“伺候完老爷子,又跟着伺候厂公,冯公公这么些年劳苦功高,难怪新帝一登基就提拔了您为御前总管,真真是可喜可贺。” 冯公公道:“敏妃娘娘信任王妃,往后若是得了空,还望王妃能多入宫去陪陪她。” 说完便领着身后的一班太监走了。 姜妙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攥紧手中的纯金令牌。 …… 没过两天,姜妙又入了一趟紫禁城,去延禧宫见李敏薇。 李敏薇喜滋滋地拉着她去小榻坐下,招手把水琴唤进来,让她去请医婆来给姜妙看腿。 姜妙见她热情,便没拒绝。 不多会儿,水琴便把医婆带了来。 眼下延禧宫没外男,姜妙便掀开裤腿给她看。 那医婆摸了摸骨,又给她摸了摸脉,最后如实禀道:“回娘娘,王妃的腿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往后只要按时喝药,坚持每日适量走动,相信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痊愈。” 姜妙看向李敏薇,“看,我说什么来着,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你偏不信。” “人家也是担心你嘛!”李敏薇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把医婆打发走,又让绿蕊传膳。 姜妙便陪着她吃饭,期间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皇上这两日有没有过来?” “来过。”李敏薇说着,小脸微微有些红,“我那天跟他撒娇了,他说等他生辰那日,就留下来陪我。妙娘,你看我厉不厉害?” “当然厉害,你那么可爱,一撒娇,皇上肯定都依着你。”姜妙笑道。 “那你有没有奖励给我?”李敏薇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姜妙说:“奖励一只大鸡腿给你,够不够了?” 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夹起一只鸡腿,搁到她小碗里。 李敏薇喜欢吃鸡腿,每天吃都不觉得腻,她咬了一口,然后笑眯眯的,“要是你每天都能陪我吃饭就好了,她们每天都会送好多好吃的来,我想跟你一块儿吃。” 姜妙说:“你跟我一块儿吃,那皇上怎么办?” 李敏薇“唔”一声,“你是你,经纶哥哥是经纶哥哥,不一样的。” 姜妙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叫他‘经纶哥哥’?” 李敏薇如实道:“他去冷宫把我接出来的时候,就让我这么叫的,他好像不喜欢听我叫他‘皇上’。” “原来如此。”姜妙恍然大悟。 离宫之前,姜妙在花圃里找到几株狗尾巴草,给李敏薇编了蚱蜢和小狗狗,跟她说若是想她了就玩这个。 李敏薇当宝贝似的捧着,有些爱不释手,她以前在静水庵就靠姜妙给她编的这些小玩意儿撑着。 没想到入宫了还能有。 把小东西放回房间,李敏薇亲自送她出门,等姜妙上了软辇,她站在朱漆大门口问,“妙娘,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这一问,瞬间让姜妙想到刘婉姝。 去年,刘婉姝便是在问完这句话的当晚就被姜云衢给俘虏了,等找到时,已经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 不知不觉,小公主竟然死了快一年了。 姜妙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以后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就常来,你问了,我便不来了。” “那好,我不问了,嘻嘻。” 姜妙看她一眼。 果然,还是单纯的人活得最快乐,因为,容易满足。 …… 北梁。 惠帝已于两日前举行了册封大典,将长子楚胤封为太子。 关于这位大殿下,北梁朝官们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是当年皇后作为燕王妃的时候怀上的,只不过后来出了太多变故,导致大殿下流落在外,这些年一直派人在找,如今找回来了,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立他为太子无可厚非。 毕竟,皇后就那么两个儿子,二殿下成天醉心于研究机关术,吊儿郎当半点没个君王的样子,江山自然不能交到他手上。 不过大殿下虽说刚被接回来,但在处理政务上,简直堪称游刃有余,颇有惠帝风范,短短几个月就让朝官们看到了他雷厉风行的利落手腕,这头脑,这才智,说不是帝后亲生的,谁信? 册封大典一完,肖彻便要准备带领使臣出发前往南齐了。 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楚澜表示很感兴趣,主动去找苏皇后,说他也想去。 他一想去,楚绾也坐不住了,抱着苏皇后的胳膊直撒娇。 苏荞皱眉,“这是出使,又不是去看戏,你们俩瞎凑什么热闹?” “去长长见识啊!”楚澜道:“就想知道什么人胆儿肥了,敢算计咱们智计双绝医术高超聪明绝顶的苏皇后的大儿子。” 这马匹拍的,一点儿水准都没有。 楚绾翻个白眼,跟苏荞说,“娘,我想去见嫂嫂,大哥肯定会跟她相认的,听说她喜欢甜食,我要给她做蛋糕,做好大一个!” 苏荞还是不同意。 兄妹俩软磨硬泡,磨了大半个早上才勉强让苏荞点了头。 苏荞严肃道:“出使他国可不是儿戏,这一路上得听胤儿的话,不得乱来,我的人可都在暗处跟着呢,要让我得知你们胡闹,马上让人送回来,谁都别想再去,听到没?” 楚绾高兴坏了,抱着她蹭蹭,“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楚澜直接跑去东宫,跟肖彻说了这事儿,说他和楚绾也会跟着去南齐。 这俩人都是爱凑热闹的主儿,肖彻早料到他们会跟着去,半点都不觉得意外,只点点头。 楚澜道:“皇兄就这么去可不行,脸上得遮一遮,这么着吧,我给你做个面具,想要什么样的?” 肖彻闻言,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浮现几分笑意,“要狐狸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1、入京,莫名的熟悉(3更) 离着新帝二十五岁生辰还有一个多月。 姜妙这些日子不停地锻炼自己,每天的药都按时喝,生怕哪天落下了会让腿伤反复。 偶尔,她也陪着姚氏去将军府看望姜沅。 过了最难熬的前一百天,小丫头见天儿地长,越来越白嫩壮实了。 邹缨面上再没了之前的愁云惨雾,成天乐呵呵的。 姜秀兰脸上也终于见了笑容,但因着冯公公的事儿,私底下还是没少叹气。 邹家那头,邹夫人最近在张罗着请官媒给侄子邹衡过礼。 户部尚书田忠成原本是打算把侄女送入宫给新帝当妃子以稳固家族地位的,却不想,被邹衡这小崽子给抢了先,他绷着老脸,满心不悦,但一想到这是圣旨赐婚,而且,邹衡又是三天两头被新帝传去跟前讲国史经义的人,眼瞅着前途也不赖,便只得忍痛,收下了他们家来的礼。 新帝选妃,新帝寿辰,北梁来贺,敏妃即将得宠,邹田两家联姻,姜旭家的小闺女也开始好转能吃能睡了。 似乎京城里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却唯独,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已经坠崖整整一百八十天,这一百八十天里,她度日如年,现在想想,都不知自己当初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正午日头毒辣,姜妙坐在庭院里藤架下的吊椅上,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两碟子鲜果,小宝正坐那儿吃,姚氏给他削皮。 “姑娘,姑娘……”青莲突然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冲进来。 青杏端着脏衣服刚要去洗,得见她莽莽撞撞的,便皱眉,“这都伺候姑娘多久了还不长记性,有什么话就直说,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青莲喘了两口气,这才道:“我刚刚跟露水露珠她们在外头买东西,听说北梁使臣马上就要入京了,现在街道两旁全是围观百姓,就想问问,姑娘去不去凑热闹?” 青杏闻言,翻了个白眼,轻嗤,“等皇上生辰设宴,姑娘作为定王妃是必定要出席的,到时想怎么看不行,非得现在去跟那些人挤?” 姜妙问:“北梁都来了些什么人,竟然能让百姓如此好奇?” 青莲道:“听说有太子、二皇子和扶风公主,一下子来这么多北梁皇族,而且又是二十多年来北梁南齐头一次来往,百姓们当然会好奇啦,姑娘,我们几个已经订了鼎铭楼最好的位置,看您最近闷在府上没事儿做,要不,出去看看?” 北梁? 正在吃水果的小宝忽然没了动静,歪着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姜妙注意到儿子的反应,问他,“你想出去?” 啊!北梁不就是梦里面爹爹登基之后的国号么? 他一直以为,北梁是后来才出现的国号。 原来,这么早就有北梁了? 小家伙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眼神儿一亮。 对,爹爹,爹爹一定在北梁! 兴奋劲儿一上来,他水果也不吃了,噔噔噔跑到姜妙身旁,缠着她要出去看。 姜妙只当小宝是想去凑热闹,便起身换了件衣裳,之后带着儿子坐上马车,去了鼎铭楼位置最好的雅间等着。 此时北梁使臣还未入城,但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了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着城门方向张望。 姜妙纯属是陪儿子出来透气的,她对北梁使臣不感兴趣。 小宝却是搬了个凳子去窗边,然后扶着站了上去,探出小脑袋直往外头看。 姜妙被他吓一跳,怕儿子不慎摔下去,赶紧起身扶着,顺便把下面挤挤挨挨的人群看了个大概。 青莲、露水和露珠三人站在一旁。 青莲道:“听说北梁人长得很彪悍,可别是个络腮胡子,那我这一趟就白来了。” 姜妙笑道:“络腮胡子怎么了,人家也是皇族。” “倒也是。”青莲轻叹,“皇族啊,看我下辈子能不能投个好胎也投个公主当当。” 正说着,就听到下面百姓们传来一阵阵倒抽气声。 小宝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沿上,恨不能跳出去看。 姜妙要扶着他,便也往外歪了歪。 这一歪,正巧看到长街上缓缓走来的北梁使臣队伍。 黑甲卫开道,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队,中间是辆格外华丽的马车,十分壮观。 姜妙的目光却被马车旁戴面具的男子所吸引。 北梁以玄色为尊,而这人身上穿的,正是北梁太子专属的玄色蟒袍,玉带束腰,坐姿笔挺。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更让姜妙感到熟悉的,是他脸上那张狐狸面具。 她清楚地记得,去年七夕那天晚上,肖彻便是戴着这张面具找到的她,在石桥上与她相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2、得见他,天地万物都有了光(1更) 楼下的百姓们一片热闹,一下讨论着北梁皇族跟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一下又讨论这么长的车队,不知带了多少好东西来,也有人好奇,坐在马车里的扶风公主长什么样。更有人猜测,新帝正在选秀,扶风公主这个时候来,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和亲。 然而这些,在姜妙看来都无关紧要,她一双眼睛越过人群,死死盯在那人身上。 每多看一眼,那种熟悉感和酸楚感便多涌出一分。 一百八十天,也只有这个男人,能做到每日揪扯着她的心,让她即便是摔断腿,也要一步一步爬回去找他。 “妙娘,不必再等我,欠你的,下辈子还。” 她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他说过的这句话。 但,她怎么可能不等? 这一百八十天,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透了,唯独她不信。 她能感知到,他一定还活着,只是藏在了某个她看不到的地方而已。 她幻想过无数次再度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身处高楼,他端坐马背,她往下看,那穿过千万人的一眼,让她半年来的刻骨相思有了交代,有了结局。 眼睁睁看着他坠崖时钻心的疼和痛,盼不到他回来时暗无天日的绝望,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生死过后得见他,天地万物都有了光。 肖彻,幸好是你,被上天厚待的你。 小宝伸出手指,指了指肖彻,又抬头看姜妙,小家伙知道不能乱说话,便只“咦”了一声。 姜妙将食指竖到唇边,冲他做了个噤声手势。 小宝马上闭了嘴。 正在被百姓们观望着的肖彻似有所感般抬起头,就看到鼎铭楼里立着一抹熟悉的湘妃色身影。 她仍旧是半年前的模样,眉眼间却比那时候多了几分越挫越勇的坚韧。 还有,瘦了,瘦太多。 这一百八十天,看不到她的每时每刻,对他而言都是种煎熬。 前头二十多年,肩头有重任,心中有仇恨,他以为,自己心似铁。 直到后来,他眼中飞入一抹鲜活明艳的身影,点亮了他枯燥灰暗的复仇生涯,就像那晚送参汤时她身上的幽香,钻入鼻腔,渗入毛孔,那抹身影从此再也挪不出去。 或小心机,或狡猾,或任性。 那是最好的她。 也是,众人眼中千不好万不好,而他愿意纵容溺宠着的她。 然而,他自知中毒太深,无法给她最完整的自己,所以一次次地推开,一次次地逃避。 可最终兜兜转转,他们还是成了夫妻。 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与她平平淡淡相濡以沫。 所以那时候他在想什么?想有朝一日江山平定了,他要向山川日月,向全南齐的百姓宣告,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此生唯一的妻,只有她,没旁人。 然而,他没料到自己会在起兵那日遭遇突如其来的重创。 冲锋陷阵夺了江山,令他崩溃的真相也随之而来,“义父”的利用,“生母”的布局,手下的背叛,将他所有的努力和尊严践踏得稀碎,一文不值。 千军万马入城,孤身一人离场。 他输得一无所有,那个时候最不想见的人便是她。 然而,她还是来了。 不会骑马的人,不知摔了多少次,身上弄得狼狈不堪,看向他的那双眼,却最干净,最明亮,也最温柔。 那一刻,他自卑,心乱,想逃避。 但被她紧紧拥住时,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不是江山,不是权力,而是,寒冬雪夜里,温暖的小火炉旁,她腻在他怀里,那一声声轻柔的“相公”。 “皇兄,你在看什么?”楚澜见他一直仰着头,好奇地打马凑过来。 肖彻淡笑,“没什么。”手中那支白玉兰簪子却被他攥得紧紧的。 楚澜见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看来,嫂子也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要抬头去看,却被肖彻一脚踹在他胯下的马儿屁股上,马儿受惊,往前冲了一段,把最前面的南齐礼部官员们惊得够呛。 楚澜好不容易稳住马儿,回头对着后头的肖彻轻嗤一声,“不给看就不给看,那么大醋劲儿做什么?北梁美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啊……哎哎哎,大街上的不兴动手动脚啊,大哥,大哥我错了!” 楚澜绝望求饶。 楚胤这厮也不知是在哪学的本事,暗器用的贼溜,明明看着无动于衷的,竟然已经让他连中三招,后背刺挠得厉害。 肖彻没说话,再抬头时,鼎铭楼雅间内的人儿已经不见。 他收回目光,暗暗平复心绪。 姜妙带着小宝和青莲几人提前离开了,已经确定了那个人回来,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想要下去跟他相认,便只得压下闷在心里半年之久的思念,尽早走人。 他还活着啊,这就够了! 马车里,青莲几人还在说着刚才得见的那一幕。 “好一个俊美风流的二皇子,北梁皇族果然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就是不知,那位太子殿下长什么样,脸上竟然戴了面具,是容颜有损不能见人吗?” “不清楚,不过看二皇子便知了,如果太子殿下正常的话,那应该是天人之姿。” “对对,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太子呢,不用看脸,那风度和气场就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扶风公主也来,该不会真像百姓们说的那样,是来和亲的吧?” 姜妙和小宝只安静坐在一旁,母子俩都没吭声,闻言,对视了一眼。 小宝心知娘亲认出了爹爹,这会儿反倒不慌了。 他就知道,爹爹没那么容易死,将来还得一统天下呢! …… 姜妙回到府上,心情明显比出府前愉悦轻松了不少,看得姚氏也跟着高兴,问她,“你们出去都瞧见什么了?高兴成这样?” “没什么。”话虽如此,姜妙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就是觉得,北梁来了这么多皇族,皇上的二十五岁生辰宴上,一定很热闹。” 南齐将他踩入谷底,让他一无所有坠崖殒命。 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北梁太子,强势归来。 对肖宏和杨太后而言,这可是份不小的“惊喜”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3、只要他在,天塌下来都没事儿(2更) 北梁使臣被安排在驿馆住下。 知道戴着面具这位是北梁太子,也是此次使团的正使,礼部白尚书对他恭恭敬敬。 “楚太子与诸位使臣一路行来奔波劳累,按照我国皇帝陛下的意思,今儿你们先在驿馆休息,明儿一早再入宫觐见,到时会给诸位设接风宴。” 肖彻颔首,“有劳白尚书。” “应该的应该的。”白尚书笑着告退,之后便给使团安排了吃食,还安排了几个婢女来伺候。 正屋里,肖彻、楚澜和楚绾坐一桌,桌上是婢女们刚端进来的吃食,摆了一大桌子。 楚绾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这么多人在旁边,而且还全都是陌生人,便皱皱眉,让她们出去。 楚澜拎起酒壶,给肖彻满上,之后又往自己跟前的白玉杯里倒酒。 “我也要。”楚绾说。 在北梁的时候,父皇母后不给喝,因此她到现在都还没尝过酒是什么滋味儿。 楚澜挑眉,“行啊,只要你不怕母后晓得,二哥这就给你倒。” 听他这么说,楚绾心头便有些发憷,警惕地看了看窗外。 什么也看不到,但她知道,父皇母后的人一定躲在暗处,她若是敢沾一滴酒,他们肯快便能得到消息。 想到这儿,楚绾兴致缺缺地撇撇嘴,“不喝就不喝。” 话完,又看向肖彻,“皇兄,我们什么时候能见皇嫂呀?” “齐安帝寿辰那日。”肖彻说。 “那还得有四五日呢!”楚绾捏着筷子,南齐气候比北梁热太多,尤其是这个时节,她没什么食欲。 楚澜倒是适应得挺快,陪着肖彻喝了两杯酒,又吃了些菜。 酒足饭饱之后,楚澜提出去外头转转,又问肖彻,“皇兄去不去?” “不去。”肖彻直接拒绝。 为了尽早见到姜妙,他这一路上特地加快了速度,多少有些累了,想好好休息半日。 况且,南齐京城里到处是杨太后和肖宏的眼线,他虽然已经改名换姓成了北梁太子,但若是大白天的出去晃,难免惹人注目。 他还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 楚澜看向楚绾。 楚绾道:“我也不去,外头那么热,出去一圈儿回来,指定晒成黑人。” 楚澜便叫了个礼部官员给他带路,然后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楚绾望向静坐在桌前不动的肖彻,小声问他,“皇兄,你跟嫂嫂是怎么认识的?” 关于他俩这一段,她可好奇很久了,然而娘那头一直不肯说,在北梁时瞧着皇兄心情不好,她也没敢直接问。 如今回到南齐,马上能见嫂嫂了,皇兄应该心情不错,她便趁机问了一嘴。 怎么认识的? 肖彻垂眸,望着手里被他握出温度来的白玉兰簪子,唇边莞尔,“因为这个。” 楚绾探头瞧了一眼。 在北梁时,她便得知这是嫂嫂的首饰,做工很粗糙,玉也不是好玉,但对皇兄而言,应该是很有特殊寓意的一件东西。 这一路上,皇兄更是没怎么离过手。 这会儿听肖彻说他们俩的相遇因为一支簪子,楚绾便开始脑补,“你捡了她的东西?还是你在办案时,不小心拔了人家姑娘头上的簪子?” 肖彻摇头。 他和她的相遇,有些奇妙。 双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先有了肌肤之亲,等真正见了面,又互相不认识。 那个时候,她因着未婚先孕为世俗所不容,孤立无援想方设法接近他以求得庇护。 说实话,十五年的龙脊山训练对他而言是枯燥的乏味扭曲苍白的,她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鲜活和亮光,那些小心机小算计在他看来,俏皮而有趣,所以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纵容她。 但那个时候,他肩头有命定的重任,无法做到像寻常人那样与她儿女情长。 他以为自己能把界限划分得很清楚,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中,入了眼,入了心。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把护着她当成了一种习惯。 楚绾托着腮,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轻笑,“难怪母后总说,沉默寡言的人最是深情,父皇敢为母后力排众议空置后宫,如今我瞧着,皇兄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啧,真是越来越好奇了,那位嫂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肖彻收起簪子,“再过几日你便能知道了。” 她不同,跟这天底下的绝大多数女子都不同。 豁得出去,敢作敢当,也从不认命。 也正是因为她的不认命,才会有了这支簪子的故事。 …… 半年的时间,双腿已经彻底恢复,今儿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姜妙心情不错,晚饭后,趁着天色没黑,特地带着小宝去花园里消食儿。 却不想,意外见到肖宏和一个年轻男子在水榭里下棋。 姜妙听到年轻男子管肖宏叫“义父”。 不用想,这位便是接替肖彻的东厂新督主了,跟肖彻不同,他是货真价实的太监。 呵! 以前怎么没发现,老爷子义子这么多?死了一个就有一个填上来。 新督主姓石,余光瞥见姜妙拉着小宝站在岸上,他搁下棋子,起身走了出来,笑着跟她打招呼,“王妃大安。” 姜妙问他,“这个督主,你当的还适应么?” “托义父和王妃的福,半年时间,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肖彻的死因,以及他生前被人设了死局的事儿,除了那几位,其他人并不晓得,包括眼前这位石督主。 姜妙朝着水榭里看了一眼,肖宏仍旧坐在那儿,她收回视线,莞尔一笑,“那你好好表现,争取早日立功给老爷子长脸。” 说完,她便带着小宝走开了。 小宝哼了哼,一个个的全是坏人,亏他以前白叫了那么多声爷爷! 在花园里晃悠一圈,回去后没多久,小宝洗完澡便睡了。 姜妙坐在镜台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有些失眠,但心里却被填的满满的。 他一回来,定王府上空的阴霾彻底散去,她满心的压抑也化为甜蜜。 那种“只要他在,天塌下来都没事儿”的安全感,也随之回来了。 姜妙正愣神,忽然听得身后撩过一阵风的声音,她晃回思绪,发现铜镜里多了个人,她又惊又喜,猛地回头,声音却卡了一下,再出口时,微微沙哑。 她喊:“相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4、中了你的毒,此生无解(3更) 肖彻站在珠帘处,脸上还戴着那个狐狸面具,心下却是一阵阵的柔软。 半年了,他等她这一声“相公”,等了一百八十多个日夜。 不再是他每夜握着玉兰花簪入睡时在梦中听到的虚无缥缈那声轻唤,而是真实的,近在眼前的,她的声音。 来往南齐的这一路上,他没少幻想将她紧紧搂入怀。 然而此刻,仅隔着一丈远,他脚下却好似有千斤重,半点挪不开。 “相公……”姜妙已经红了眼,扔下擦头发的干绒巾就站起身,朝他飞奔而来,然后,撞开珠帘,狠狠撞入他怀里,像是怕他再次离开,她纤瘦的双臂将他箍得紧紧的,连她自己都有些透不过气。 怀里是他在这半年里思念了成千上万遍的馨香和柔软。 肖彻抬手,回抱着她,声音低柔,“妙娘,我回来了。” 回来了,他没有抛下她,没有不记得她,他只是,暂时离开了而已。 姜妙一向不信命,然而今日在鼎铭楼看到他的第一眼,她是如此感谢上苍,让他能在生死大劫之后存活下来,给他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 心安,说不出的心安,久违的踏实。 “是谁让我不必等的?”姜妙抬起头,看他,眼圈红红,笑中带泪,“我等了一百八十多天,这不就感动上苍了吗?” 她一面说,一面踮起脚,为他摘下狐狸面具。 随着面具一点点揭开,那张熟悉的俊美绝伦的容颜便出现在她视线里。 以往见肖彻,他眉宇间总暗藏锋芒,因为肩头有使命,即便他什么都不说,那份沉重仍旧会流泻于眉梢眼角。 很多时候,姜妙都觉得他像个被仇恨支配了的木偶。 但有孙贵妃的遭遇在前,她也知自己没资格对他们的计划指手画脚,更没资格指挥着肖彻该怎么做。 那份沉重便一直压着他,直到后来,险些逼死了他。 然而现在,他整个人风华尊贵,轮廓清朗,唇线柔软,那双眼睛里全是她,再也没有以前她看不懂的幽邃和复杂。 俊了,也更年轻了。 姜妙哭着哭着便开始笑。 这副又哭又笑的样子,扎得肖彻心里难受,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将泪珠儿拭去,不让它落下。 将狐狸面具搁在一旁的方几上,姜妙再度搂紧他的腰,仰头看他,“你有没有想我?” “想。”他道。 “有多想?” 肖彻从怀里取出那支玉兰花簪给她看,“若再见不到你,这支簪子就得被我捂化了。” 姜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簪子,这不是她弄丢的那支吗? 带着肖彻逃出城那晚戴的也不是这个,怎么会在他手里的? 肖彻看出她疑惑,轻笑一声,道:“小宝还在睡觉,不打扰他,去修慎院。” 姜妙没多想,只点点头,便轻手轻脚地跟着他去了修慎院。 肖彻是翻墙进来的,青杏青莲她们早就被迷晕了,修慎院因着没人住,除了姜妙隔三差五的会让青杏她们过去打扫,里头一个下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肖彻拉着她,轻车熟路地入了自己以前的房间。 姜妙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他,然而一入房关上门,他便紧紧将她抱入怀里。 “妙娘,妙娘,妙娘……”他一声声地在她耳边轻唤,声音低哑,带着满腔的相思,声声入骨。 “我在。” 没等她话音落,他便低头吻了下来。 经历过生死,互相煎熬等待了半年,久违的重逢,蚀骨而缠绵。 再多的话,都比不上他的一个拥吻,一声低唤。 许久之后,他松开她。 昏黄灯火下,他眼里有水光,“你可知,其实宫变那晚,击垮我的并不是他们所有人的背叛,而是你在我被所有人背叛时单枪匹马来到我跟前,说的那句‘我带你回家’。 那一刻我便明白,我扛得住疾风暴雨,扛得住临阵倒戈,却扛不住寒天雪夜里,我最落魄时,你投来的温柔眼神。 他们给我下的毒不可怕,但中了你的毒,我此生无解。” 一向不善言辞不会表达喜怒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大段煽情的告白,姜妙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久之后,她低低喊了一声,“相公。” “嗯。”他鼻音很浅。 “我想你了。”她吸吸鼻子,“让我抱抱。” 肖彻便站着任由她脑袋埋在自己胸膛。 姜妙听着他砰砰砰的心跳,感觉像做梦一样。 过了会儿,听到他幽幽地说:“其实,我在去往北梁的路上,身上的毒就已经全解了。” “啊?”姜妙有点儿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5、好大一只蚊子(1更) 还没等反应过来,姜妙便被他打横抱起,径直去了里间,最后放在镜台前坐好。 点亮香案上的罩灯,肖彻熟练地从衣橱里找出干净的绒巾,走到她身后为她绞干头发。 姜妙看向铜镜里的人。 他十指修长,被幽幽灯火打上一层柔光,连带着,清俊的眉眼也染上一抹冰消雪融的柔和。 这一幕,姜妙不知在梦里幻想了多少次。 今日,终于成真了! “相公?”她忽然开口。 “嗯?”肖彻手上动作不停,轻柔而仔细。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姜妙想到除夕那天,坊间百姓们家家都在忙着杀牲祭祀,然而肖府却连祠堂都没有,不止没有祠堂,肖彻连自己的姓氏都没有。 “楚胤。”他清透的眸子里,含着笑意。 “所以,你真的是北梁太子吗?” 肖彻顿了一下,“至少,北梁帝后是这么说的。” “啊!”虽然白天已经亲眼得见,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姜妙还是止不住地惊叹,“当时蝴蝶崖那么高,你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是我娘。”肖彻说:“她的人救了我,没让我从高崖上摔下去。” 怕她担心,他又补了句,“当时伤的不算重,等我醒来,已经被她治好了。” 姜妙愣愣的,“你娘她……还会医术吗?” “嗯。”肖彻颔首,“你的伤,便是她治的。” 姜妙又一次被惊愣住。 她那天晚上摔得很重,事后连宫里的陆太医都说,倘若当晚没能第一时间紧急包扎,她这条腿多半得废。 但,那些伤口和骨折部位,偏偏就被神秘人第一时间给处理了。 姜妙醒来时,曾问过青杏青莲,那二人纷纷表示,并不清楚是谁把她给送回来的。 而且,后来那个神秘人又偷偷潜入她房间给她送了方子、药包和外敷内服的详细说明。 原来,那个所谓的“神秘人”,竟然是肖彻的生母,北梁皇后吗? “你的簪子,也是她顺给我的。”肖彻说。 姜妙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肖彻察觉到异样,抬眸,在铜镜里与她四目相对。 “怎么了?” “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般尊贵的身份。”姜妙轻叹,“怎么办,感觉越来越配不上你了。” 肖彻闻言,顿了下,“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肖彻十恶不赦。” “嗯?”姜妙疑惑地眨了眨眼。 “楚胤也不是好人。” 见她眼巴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他唇角微扬,“你不懂,在我们十恶不赦的坏人眼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听话的和不听话的。” “那我属于哪一种?”姜妙问。 “第三种吧!”肖彻说:“我的。” “……”姜妙感觉被他套路了。 “所以你要乖一点,不许胡思乱想。”头发绞干,他拿开绒巾,温热的大掌顺势在她发顶揉了揉。 这动作,像在揉一只兔子。 姜妙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都没等她站起身,他弯下腰,再一次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去了旁边的雕花拔步床上。 白天青杏洗衣服的时候才刚把修慎院卧室里的被褥给换了,这会儿闻上去还有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暖暖的。 姜妙躺在缠枝莲纹锦被上,瞧着近在咫尺的他,心跳得很厉害,“那个……北梁太子夜会南齐定王妃,是否有些不妥?” 话音还没落,唇已经被堵上。 …… 肖彻是天将亮时离开的定王府。 姜妙醒来时,意外发现香案上原本的罩灯换成了两支手臂粗的红烛,燃了一夜未灭。 修慎院里没有这种成亲用的喜烛,应该是他从外面带进来,昨夜在入睡前点的,只是当时她没注意到。 揉揉酸疼的腰身,姜妙挣扎着要起。 这时,忽然听得外头传来青杏她们的声音。 姜妙惊了一跳,麻利地穿好衣裳下床,然后转过身,装作在整理床铺的样子。 果然不多会儿,青杏就带着小宝走了进来。 “咦?”青杏有些意外:“姑娘怎么在这儿?” 姜妙从容道:“我来换被褥。” “奴婢昨天才刚换过。”青杏说:“都还是干净的,要不,过两日再换吧?” 过两日?姜妙可不想让她们发现上面的狼藉,便只得硬着头皮道:“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青杏心疼道:“姑娘是想姑爷了吧?一大早的脸没洗妆没上就过来,难怪奴婢几人到处都没找见人,唉,都过去大半年,姑爷的坟头都长草了,也不知姑娘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下。” 姜妙捧着被褥的手微微一抖:“……” 小宝:“……” 好家伙,以前他爹只被他娘一个人骂坟头草高三尺,现在是所有人都往他爹坟头种草了。 轻咳一声,姜妙道:“大清早的,不兴说这种晦气话,你先出去吧,被褥我自己洗,洗完就过来。” 青杏“噢”一声,本想转身出去,又见香案上燃着两支红烛,不由得又是一阵惊奇,“姑爷的屋里怎么会有这种蜡烛?” “我点的。”姜妙脸不红气不喘,徐徐道:“前两日下了些雨,屋子里有些潮,闻着味儿不对,我就打开窗透气,顺道把蜡烛给点上了。” 青杏听得满脸纳闷,蜡烛竟然还有这种作用吗?果然,姑娘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她还是孤陋寡闻了。 好不容易把青杏打发走,姜妙抱着换下来的被褥转过身,就见小宝站在那儿,仰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她。 姜妙:“……” 有些时候,她真觉得这个儿子聪明过了头,那双眼睛跟开了光似的,能从棺材里准确辨认那个面目全非的不是他爹,能一眼看出戴了面具的北梁太子是肖彻。 这会儿,姜妙被儿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把被褥放进木盆里,回头来哄他,“小宝,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小宝揽起袖子,露出白嫩嫩的小胳膊给她看。 姜妙定睛一瞧,原来是被蚊子叮了个包。 “一会儿娘亲给你抹药。”姜妙说着,要拉他走。 小宝又指了指姜妙脖子里的红痕,“娘亲也被叮了吗?” 姜妙:“……呃,对,好大一只蚊子。” ------题外话------ 本章细节请看评论区加群,找群主交全文订阅截图可看^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6、补觉(2更) 拉着小宝回妙言轩抹了药,姜妙都没敢大白天的泡澡,怕下人们发现异样,便只随便洗了把脸上个淡妆,最后换了件能遮脖子的立领长衫,又回修慎院把木盆里脏了的被套和薄褥端去后罩房水井边洗了。 再回来时,就听庭院里一片热闹,却原来是姜秀兰婆媳带着沅沅过来了。 半岁的沅沅已经勉强会坐。 姚氏在藤架遮阴的地方置了张软毯让沅沅在上面玩儿,小宝脱了鞋子踩上去在她旁边一个劲地蹦。 得见姜妙进来,邹缨笑看着她,“大热天的,妙娘怎么穿个立领,不捂得慌吗?” 姜妙噎了一下,道:“立领好看啊,我就喜欢穿立领。” 邹缨轻嗔:“你长得美,穿什么不好看?” 姜妙蹲下去逗弄软毯上的沅沅,小丫头白白嫩嫩,脸蛋儿上终于能见肉,肉嘟嘟的看得人心都化了。 “沅沅现在的小身板儿比以前强健了吧?”姜妙问。 提起这个,姜秀兰婆媳对视了一眼。 姜妙不解地望向二人,“怎么了?” 姜秀兰扫了眼四周,不怎么放心,把姜妙拉进屋,关了门,这才肯开口,“其实沅沅能彻底好转,多亏了一张方子。” 姜妙见她神神秘秘的,越发觉得好奇,“什么方子?” “也不知是什么人送来的。”姜秀兰道:“当时沅沅才刚出生没两天,我彻夜在缨缨房里守着,但那天早上一醒来,就见桌上放着一张方子,上面写了早产儿前三个月的护理办法,写的格外详细,把早产儿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应对法子都给列出来了。 我后来请了几个大夫帮着看,大夫们都觉得方子没错,不仅没错,还用得绝妙。 当时定王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我们那头也一团糟,我不想烦你,就一直没说,现在沅沅大好,你也应该缓得差不多了,我就想着,抽个空告诉你。” 姜秀兰一说,姜妙瞬间想到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那张方子。 沅沅刚出生那两日,可不就是她腿刚伤着的那段日子吗? 如此看来,两个方子极有可能是同一人写的。 而那个人,便是肖彻真正的生母,北梁皇后。 “我怀疑是苗老。”姜秀兰道:“擅长小儿病症,而且医术如此精湛的,除了他,我想不到这京城里还有谁。” 说着,看向姜妙,“妙娘,你说苗老他会不会只是离开了定王府,之后就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咱们,必要时又出手相帮?” 苗老? 姜妙冷笑:“姑妈可知,出事那天早上我去德荣堂给老爷子请安时见到了谁?” “谁?” “当时,苗老就在老爷子的院儿里。”姜妙每次回忆起这一段,都悔恨自己发现得太晚,“看到我,他还有些意外,我见他没扛药箱,心下疑惑,顺嘴问了句是不是老爷子不舒服,他说天气冷了,老爷子腿脚不利索,来给老爷子按摩按摩疏通筋骨。” 姜秀兰道:“这也没什么毛病啊!” “听起来是没什么毛病。”姜妙越说,神色越冷,“可当天晚上,厂公就毒发了,那时间卡得是不早不晚,刚好就在厂公被人追杀的时候,我不相信这些事儿跟他无关。况且,苗老是神医,他为厂公调了那么多方子,府上还养了那么多药人,不可能一点儿起色都没有的。” 听完姜妙的话,姜秀兰陷入沉默。 她其实也不是想为苗老洗白,就只是觉得苗老跟她熟,若非如此,哪个陌生人会偷偷给她送方子? 但其实想想,妙娘说的不无道理。 苗老是神医,他出山这么多年,每天都在研究医治厂公的方子,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不能痊愈,总该有点起色的。 可事实上,厂公不仅没有起色,后面这几次的毒发情况反而比以前更糟糕。 这说明什么? 要么,方子有问题。 要么,给厂公下药的人就没停过。 更有可能,两者兼具。 连冯公公都跟她一刀两断入宫了,苗老能是什么好人? 姜秀兰越想越心凉,面上渐渐发白。 方子的事儿,牵扯到北梁,姜妙自己都还没弄清楚,怕姑妈她们跟着纠结,便道:“反正不管如何,沅沅已经大好了,既然对方只留方子不愿透露名姓,不如就当成老天爷的眷顾,改天得了空去寺庙里多捐些香油钱上几炷香,也是一样的。” 姜秀兰点点头。 姜妙留了她们吃中饭。 中饭后,姜秀兰婆媳便抱着孩子走了。 姜妙昨夜没休息好,陪姚氏坐了会儿,便回房开始午休。 …… 肖彻是天还没亮全就离开的定王府,回到驿馆时,楚澜刚起,推门就见他从外头回来。 楚澜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这厮昨天晚上干嘛去了,但他偏就不挑破,伸个懒腰后,殷勤地挪到肖彻跟前,“哎,皇兄这么早就准备入宫了?南齐皇帝上朝时间都这么早的吗?” 肖彻本想回来补个觉,被他一说,只得顺势“嗯”一声。 楚澜道:“皇兄这作息习惯好啊,早睡早起,在北梁时就没少闻鸡起舞,呐,剑给你,去舞吧,我洗把脸,准备准备入宫了。” 肖彻:“……” 肖彻没接,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楚澜跟进来坐在圆桌边,托腮瞅着肖彻。 肖彻走到哪,他一双眼珠子就跟着挪到哪。 肖彻:“你没事做?” “有啊!”楚澜道:“不过我发现皇兄你变了。” “哪变了?”肖彻在圈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隔夜凉茶。 楚澜眉头挑得老高,一副“你不用狡辩,我懂我都懂”的模样。 片刻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要不,今儿咱们不入宫了,您就踏实待在驿馆里补觉吧,正好我对南齐京城还不熟悉,让礼部的人带着出去转转。 横竖齐安帝的寿辰还早,咱们晚一天入宫,就说我北梁太子初来南齐,水土不服,身子不适,他总不能为此龙颜大怒吧? 再说了,他让今儿入宫就今儿入宫?那我北梁多没面子啊,又不是来投降和亲的,对吧皇兄?” “那便明日入宫。”肖彻摘了面具,径直去往里间,脱了外袍后在床榻上躺下。 ------题外话------ 上一章的细节在群里,群号,1055284583要的小可爱进群截全本订阅图找群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7、没发挥好(3更) 肖彻其实没什么睡意,相反的,他生龙活虎精神百倍,之所以准备补觉,是因为还没从昨夜的情浓中抽离出来,他需要时间平复,不想把这份满足和愉悦带入紫禁城。 现在正好,楚澜提出了明儿一早再入宫,他便顺水推舟,继续躺了下来,然后开始想念那个累了一宿的小妇人。 不回忆还没事儿,一回忆,肖彻就觉得自己没发挥好。 当时是不是忘了说话?好像也没怎么温柔,呃,他都忙着干嘛了? 果然,还是不够熟练,欠缺火候啊! 下次得注意。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皇兄——” 是楚绾。 肖彻戴上面具,起身给她开了门。 楚绾已经梳洗穿戴好,头上戴了个大大的幕离,轻纱遮面。 见肖彻出来,她撩开幕离,笑看着他,“皇兄,我准备出去,你要不要一起?” 肖彻不同意:“你在南齐京城人生地不熟,女儿家不宜出去到处乱跑。” “怕什么,反正有南齐的官员会领路,暗中还有母后的人跟着呢!”楚绾嘟囔道:“我就想去实地考察一下南齐的点心铺子都在做些什么点心,我将来的蛋糕生意没准儿能拉到这边来呢。” 说罢,她伸手抱着肖彻的胳膊,央求道:“皇兄,求你了,让我出去呗,母后不常说要一视同仁吗?咱们可是三兄妹,二皇兄都出去了,没道理因为我是姑娘家,就把我拘在驿馆里吧,你偏心。” 肖彻顿了下,道:“我陪你去。” “太好了!”楚绾兴奋地轻呼一声,随即又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可是,皇兄就这么陪我出去,没关系吗?” “无妨。” …… 一刻钟后,肖彻陪着楚绾坐上马车,使出驿馆之后,径直朝着就近的街市而去。 给他们领路的是礼部朱侍郎,他骑马,就随在马车旁。 一路走,一路给楚绾介绍南齐的风土人情。 楚绾掀开帘子,透过轻纱往外看。 南齐京城算得上富庶繁华,但要比起北梁来,还差得远。 譬如最简单的,净面和沐浴用的,南齐仍旧是香胰子和澡豆,北梁早都不用这个,改用香皂了和香膏了,更别提香水面膜什么的,南齐百姓只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真不知他们上一任皇帝怎么想的,闭关锁国把南齐锁得这么落后,完全杜绝了跟他国的任何交流和往来。 北梁在冶炼技术、冷兵器和火器方面,已经改良了不知多少代,周边小国慑于北梁之威,纷纷臣服朝贡,南齐看似与北梁国力相当,但要真到了开战的一天,南齐未必能阻挡住北梁的火器。 朱侍郎还在介绍,楚绾一边听一边叹气。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把轻佻的声音,“哟呵,我当朱侍郎在街上晃悠什么呢,原来是带着北梁公主游城?哎,不如这么着吧,我给你定个雅间,你去茶楼里坐坐,这份美差就交给本世子了,如何?” 朱侍郎面上一僵,“世子爷慎言,这是下官的使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7、没发挥好(3更) 肖彻其实没什么睡意,相反的,他生龙活虎精神百倍,之所以准备补觉,是因为还没从昨夜的情浓中抽离出来,他需要时间平复,不想把这份餍足和愉悦带入紫禁城。 现在正好,楚澜提出了明儿一早再入宫,他便顺水推舟,继续躺了下来,然后开始想念那个累了一宿的小妇人。 不回忆还没事儿,一回忆,肖彻就觉得自己没发挥好。 当时是不是忘了说话?好像也没怎么温柔,呃,他都忙着干嘛了? 果然,还是不够熟练,欠缺火候啊! 下次得注意。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皇兄——” 是楚绾。 肖彻戴上面具,起身给她开了门。 楚绾已经梳洗穿戴好,头上戴了个大大的幕离,轻纱遮面。 见肖彻出来,她撩开幕离,笑看着他,“皇兄,我准备出去,你要不要一起?” 肖彻不同意:“你在南齐京城人生地不熟,女儿家不宜出去到处乱跑。” “怕什么,反正有南齐的官员会领路,暗中还有母后的人跟着呢!”楚绾嘟囔道:“我就想去实地考察一下南齐的点心铺子都在做些什么点心,将来我的蛋糕生意没准儿能拉到这边来呢。” 说罢,她伸手抱着肖彻的胳膊,央求道:“皇兄,求你了,让我出去呗,母后不常说要一视同仁吗?咱们可是三兄妹,二皇兄都出去了,没道理因为我是姑娘家,就把我拘在驿馆里吧,你偏心。” 肖彻顿了下,道:“我陪你去。” “太好了!”楚绾兴奋地轻呼一声,随即又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可是,皇兄就这么陪我出去,没关系吗?” “无妨。” …… 一刻钟后,肖彻陪着楚绾坐上马车,使出驿馆,径直朝着就近的街市而去。 给他们领路的是礼部朱侍郎,他骑马,就随在马车旁。 一路走,一路给楚绾介绍南齐的风土人情。 楚绾掀开帘子,透过轻纱往外瞧。 南齐京城算得上富庶繁华,但要比起北梁来,还差得远。 譬如最简单的,净面和沐浴用的,南齐仍旧是香胰子和澡豆,北梁早都不用这个,改用香皂和香膏了,更别提香水面膜什么的,南齐百姓只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真不知他们上一任皇帝怎么想的,闭关锁国把南齐锁得这么落后,完全杜绝了跟他国的任何交流和往来。 北梁在冶炼技术、冷兵器和火器方面,已经改良了不知多少代,周边小国慑于北梁之威,纷纷臣服朝贡,南齐看似与北梁国力相当,但要真到了兵刃相接的一天,南齐未必能阻挡住北梁的威力火器。 朱侍郎还在介绍,楚绾却是一边听一边叹气。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把轻佻的声音,“哟呵,我当朱侍郎在街上晃悠什么呢,原来是带着北梁公主游城?哎,不如这么着吧,我给你定个雅间,你去茶楼里坐坐,这份美差就交给本世子了,如何?” 朱侍郎面上一僵,“傅世子慎言,这是下官的使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9、杠精(2更) 傅经纬站在一家书局外的台矶上,瞅着坐在马背上的朱侍郎,眼缝眯了眯,“看来,朱侍郎是不想给本世子这个面子啊?” 朱侍郎瞧了旁边帘幕紧闭的马车一眼,又转眸看向傅经纬,拱了拱手,语气尽量恭敬,“下官奉命招待北梁使臣,眼下领着扶风公主游城乃分内之事,而并非……傅世子若想拜访公主,大可让人先送拜帖去驿馆,若公主同意了,下官自然不敢阻拦。” 傅经纬完全不以为意,“若本世子今儿非要夺了你的差事呢?” 朱侍郎蹙起眉,“那下官只能禀报皇上,交由皇上裁夺了。” “呵!”傅经纬轻哼,“口气挺大,你知道皇上是本世子什么人吗就敢随便去他跟前告我状?” 朱侍郎当然知道,皇上以前是这位纨绔世子的“二弟”,现在是他小舅舅。 但,白尚书要准备皇上的万寿节,驿馆这边交给他,公职在身,他总不能因着傅经纬身份尊贵就由着他随意胡来吧? 马车里坐着的,可不是附属小国王族,而是北梁皇族的太子和公主。 北梁现如今的国力,远在南齐之上,人家也不是来和亲的,一旦出了任何差错引起两国龃龉,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就是整个礼部,都得跟着掉脑袋! 想到这儿,朱侍郎面色越发坚定,“关乎两国邦交往来,还望傅世子能慎重以对。” 傅经纬偏就不信这个邪。 秦曼怀孕了,他昨天晚上没回府,宿在楼里,今儿一大早就起,晃悠悠地晃到了定王府高墙外,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一抹黑影从墙头跃下,脸上戴着半幅银质面具,遮住了双眼和鼻子,只露一双唇。 面具人速度很快,出墙后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傅经纬目瞪口呆。 那厮不是刚入京的北梁太子吗? 他来定王府做什么,私会定王妃? 靠!真他令堂的会挑食! 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几年的小寡妇,他都没得碰一下,可能就遭北梁猪给拱了,傅经纬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路追着过来,奈何他没练过,体力跟不上,追到一半就岔气疼,累得直喘。 好在,北梁猪去而复返,现在就坐在马车里。 傅经纬气得咬牙切齿,上前几步要去挑帘找他理论,手刚碰到马车帘子,却突然听得身后有什么东西飞来。 却是一把打开的折扇,在空中旋了几个转儿之后,削泥似的从他头顶削过去。 只刹那的工夫,傅经纬头上的玉冠簪子落了一地,头发披散开来,还被削下一缕在空中悠悠飘着,整个人弄得狼狈不堪。 周围百姓见状,想笑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色古怪,却仍是看戏般看着他。 傅经纬黑着脸,回过头,就见个风流俊美的锦袍少年公子站在那儿,望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少年公子正是楚澜。 不等傅经纬动怒,楚澜走过来,弯下腰,不紧不慢地捡起折扇,轻轻吹了吹上面本就不存在的灰,尔后挑眉对着他,缓缓开口,“北梁,楚二,敢问阁下对舍妹有什么想法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29、杠精(2更) 傅经纬才不管什么楚二秦二的,直接瞪着他,“你有病吧?” 楚澜挑眉,“你刚刚想干嘛?” 傅经纬脊背往马车上一靠,抱着双臂,满眼挑衅,“本世子碰的是南齐马车,怎么着,你们北梁管天管地,连这也要管?” 北梁使臣入京时,楚绾坐的那辆马车过分宽大,上街不便,先前换了一辆小的,正是南齐马车。 朱侍郎没想到出行一趟,先是傅经纬非要光天化日去掀扶风公主的马车帘子,现在又碰上北梁二皇子,这俩人还杠上了。 他险些吓出一身冷汗,忙下马上前来劝道:“二殿下,傅世子,这都是误会,您二位各退一步,这事儿,就算了吧。” “什么叫‘就算了’?”傅经纬不依不饶,“北梁是客,南齐是主,主人都没发话,客人就先动手,这叫什么?叫不敬不重,往轻了说,今儿只是二皇子动了本世子,往重了说,北梁这就是在挑衅南齐,打我南齐新帝的脸。” 说着,用下巴点了点落在地上的玉冠和发钗,“二皇子,这事儿本世子过不去,你说怎么着吧?”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得见此状,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北梁二皇子竟然跟南齐第一纨绔杠上,这出戏可精彩了。” “哎,精彩个屁,一旦上升到两国对峙打了起来,吃亏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不至于吧?就这么点儿小事,哪能打仗?” “没见先前那纨绔伸手要去掀人家公主马车的帘子吗?这是光天化日想调戏啊!” “上到已婚命妇,下到死了娘的戴孝女,再有那没了丈夫的寡妇,这货谁都敢调戏,也是时候有人治治他了!” 这厢百姓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那厢的傅经纬和楚澜还在僵持。 楚澜丝毫没有要弯腰去帮傅经纬把地上的玉冠和簪子捡起来的意思。 傅经纬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你不捡我就在这儿跟你干耗着看谁耗得过谁的表情。 朱侍郎急得脸都白了,自己蹲下身要去帮傅经纬捡发冠。 这时,一直停滞不前的马儿突然被车厢里的人掷暗器打中了屁股,扬起蹄子就要往前跑。 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晃得傅经纬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往前扑,直接摔了个大马趴,额头正磕在他的玉冠上,疼得倒抽口气。 “哈哈哈……” 百姓们捧腹大笑。 以往只见这纨绔在京中横行霸道,但因着他家世高,谁都不敢招惹,见着了能躲则躲。 难得见他吃一回瘪,实在是大快人心啊!解气! 傅经纬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北梁猪给阴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就指着马车屁股直骂:“楚胤,有本事你下来跟本世子单挑,戴个面具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你脸上长毛了?” 众所周知,傅经纬干的事儿本身就下流,骂人的话更下流。 南齐百姓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有几个妇人“呸呸”两声。 傅经纬还在骂骂咧咧,前头车窗里突然飞出一只苹果,直接朝着他来。 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反应不及。 等回过神,傅经纬的嘴巴已经让那苹果给死死堵住了,撑得老大。 这一幕,看得百姓们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傅经纬气得脸都绿了。 马车在几丈开外停下,车内缓缓传出一把低沉的嗓音,“傅世子想单挑什么?” 肖彻的声音稍微做了伪装,跟以前有所不同,但短短一句话,却听得傅经纬后脖子凉飕飕的。 听闻北梁太子是前不久才刚回归的,他一直以为是个弱鸡。 可刚刚这一招,若非功夫一流的练家子,绝对没有这般精准的身手。 他说要跟楚胤单挑,也不过是因着楚胤碰了他惦记多年的小寡妇,他气不过而已。 要真单挑…… 傅经纬不敢想象后果。 正巧这时,秦曼安排来寻他的小厮到了。 “世子爷!”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小厮们急忙上前,把他嘴里苹果拿了,又是给他拍灰,又是给他束发,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阵。 傅经纬算是找到了台阶下,瞪着马车冷哼一声,便跟着小厮走了。 朱侍郎捏了把汗,催赶着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随后又望向手中摇着折扇的楚澜,“是下官失职,让二殿下受惊了。” 楚澜眉梢一挑,转个身便朝着前方的马车行去。 挑帘上了马车,楚澜一眼就看到肖彻和楚绾坐在里头。 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戴着幕离。 楚澜皱皱眉,“皇兄不留在驿馆补觉,跑出来做什么?” 楚绾一脸好奇,“补觉?补什么觉?皇兄昨夜没睡好吗?” 闻言,楚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何止是没睡好,想也知一整夜没睡。 啧啧,这体力。 “二哥笑什么?”楚绾又看向他,“你昨天今天都出来晃,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看出来了。”楚澜自己拿了个苹果咬着,“南齐至少落后北梁二十年,而且,他们竟然让宦官掌权,新上任的这位齐安帝若是不能整顿整顿这股邪风,将来一准儿翻车。” 肖彻跟他们相处了几个月,已经大致理解了“翻车”的意思。 闻言,淡笑道:“除了这个呢?你还看出什么了?” 楚澜眼珠子一转,哈哈两声,“我还打听了定王妃来着。” 感觉到肖彻冷幽幽的目光透过银质面具嗖嗖刮在自己身上,楚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咽下嘴里的果肉,伸手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马上正襟危坐,“好吧,严肃点儿,我发现他们在京城防卫这一块做得很严密,到处都是东厂和锦麟卫的眼线,这种时候别说咱们几个,就算爹娘来了都不一定能成功安插暗桩进来。” 肖彻不置可否。 所以说,还是他娘厉害。 早算到现在来安插眼线和暗桩不可能,二十年前便开始撒网。 杨珂机关算尽,布的局一环扣一环,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殊不知,她将来也不过是落网的黄雀而已。 楚绾撇撇嘴,“这么说来,咱们在南齐的一举一动,岂不都被人监视着?” 楚澜问她,“那不然你还想干嘛?” 楚绾想了想,忽然笑道:“齐安帝不是马上过二十五岁生辰了吗?要不,我送个蛋糕给他,如何?” 肖彻和楚澜齐齐看她一眼。 楚澜道:“最近坊间在传你这位北梁公主是来和亲的,你要真亲手为他做蛋糕,这桩亲事估摸着也差不多成了。” 楚绾闻言,小脸一黑,“什么和亲?南齐百姓也太八卦了吧?我不过就是好奇来玩玩而已。” 看了肖彻一眼,楚绾又轻声嘀咕,“再说了,齐安帝可是皇兄的仇敌呢,我嫁给他,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怕外头的朱侍郎听到,她声音细弱蚊蝇。 “你明白就好。”楚澜道。 他昨天和今天出来晃悠,得知了不少关于齐安帝的轶闻,据说登基前养在傅家,那位曾是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乱了无数闺秀的芳心。 他就怕到时这花痴妹妹来个一见钟情,坏了大事儿。 朱侍郎隔着马车一定的距离,并未听到这三兄妹说了什么,只是每到一处就耐心地为几人讲解。 楚澜打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含笑望着他,“听说你们南齐,东厂最出名,在哪个位置,能不能带我们去瞧瞧?” 朱侍郎面露为难,“这……” 东厂重地,寻常官员都不得随便入内,更何况马车上这几位还是北梁人。 “不方便就算了。”楚澜下巴搁在车窗上,四下扫了一眼,又问:“听说东厂刚换了新督主,上一任那位去哪了?” 朱侍郎道:“肖督主被废太子余党所害,已经殉国了。” “哦?”楚澜道:“这么说来,他还是新王朝的英烈啊?” “我们新皇下旨追封了肖督主为异姓王,并且厚待他的妻儿。”朱侍郎道:“肖督主若泉下有知,应该能安息了。” 楚澜啧啧两声,问他,“你见没见过死人?刚死的那种。” 朱侍郎一愣,随即摇头,他在礼部任职,又不是刑部大牢,哪里能见那么多死人。 楚澜道:“人在咽气时如果眼睛没闭上,用手去扒拉,他只能闭上一小会儿,然后又会缓缓睁开,你再扒拉,过会儿他还能睁开,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不瞑目’。” 朱侍郎有亲戚在大理寺任职,听那里头的仵作说过,死不瞑目的人的确是这样的,用手帮他合眼,他很快又能睁开。 所以他们每逢验尸,很多时候都是跟死尸大眼瞪小眼。 这会儿被楚澜一说,朱侍郎只觉得阴森森的,他面色沉了下来,“肖督主是南齐第一功臣,新皇亲自追封的异姓王,什么死不瞑目,二殿下请慎言。” “我可没说是他。”楚澜轻笑着放下帘子,将脑袋缩回来,低骂了句,“一群敢做不敢当的王八蛋!” …… 马车抵达京城最出名的和丰楼,楚绾叫了停,提着裙摆下去看,再回来时,手上拎了好多东西。 楚澜不用看都能猜到,指定是甜点。 “你买这么多干嘛?”他问:“吃得完吗?” “每样尝一口呗!”楚绾说着便打开油纸包,一人给他们递了一块。 楚澜有些抗拒,他最讨厌吃甜食,但见肖彻已经接了过去并且咬了一口,他只得忍着痛苦也跟着咬了一口。 “怎么样?”楚绾问,“好不好吃?” “一般般吧!”楚澜兴致缺缺。 楚绾就知道问不上二哥,便只得转头看向肖彻,“皇兄觉得呢?” 肖彻顿了一下,也说:“一般。” 和丰楼原本是家酒楼,有自己的招牌菜,但却偏偏因为点心一绝而出了名。 以前肖彻在南齐的时候,最喜欢来和丰楼给姜妙买点心。 那些年,和丰楼的点心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比宫中御膳房做的还绝,但去了北梁,尝过他娘做的点心,再回来吃南齐的,味道就变了。 “是吗?”楚绾好奇,自己也尝了一口,随即皱皱眉,“确实一般,没有母后做的好吃。” 楚澜懒洋洋地靠在侧壁上,叹了口气,“北梁未解之谜啊,皇后做点心一绝,为何厨艺却是如此的……一言难尽?” 想起苏皇后那些年险些烧了御膳房做出来的黑暗吃食,被投喂了多年的试菜员楚澜表示心累。 楚绾反正没尝过,都是她爹和她二哥试吃的。 听到楚澜抱怨,她翻个白眼,“娘已经很努力了好吧?” “但是不好吃啊!”楚澜无语。 “可是娘已经在努力改进了呀!” “改进了也不好吃啊!作为一个厨子,她怎能烧出如此难吃的菜?” 楚绾气道:“娘是皇后,她为什么非得会烧菜?” “有道理。”楚澜道:“既然是皇后,好好当她的皇后不行吗?为什么非得下厨?” “你自己会做吗?”楚绾瞪他:“不会你还杠?” 楚澜:“……” 肖彻嘴角微抽。 “皇兄,你看二哥他欺负我。”楚绾看向肖彻,一脸委屈。 楚澜暗暗翻了个白眼。 肖彻道:“绾儿做的蛋糕不错,待会儿回去帮我做几个小的。” “真的吗?”楚绾一听,马上来了劲儿,“要多少个,我好调奶油。” “不用太多,四五个就好。” 一听到要做蛋糕,楚绾哪还有心情逛街,都没出来多久就让朱侍郎带着回去了,之后便去了驿馆厨房,打鸡蛋开始调奶油。 ------题外话------ 昨天的章节,系统卡了两章出来,后面那章的内容已经替换过了,只是标题暂时不能改,等编辑上班衣衣再去找她更正,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0、你变了(3更) 姜妙睡了一下午才终于把精神养回来几分。 得知她起,青莲去小厨房端绿豆汤,青杏进来伺候着,嘴里关切道:“姑娘午休一向只半个多时辰,今儿竟然一睡便是一下午,是不是哪不舒服?” 姜妙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好在,立领能刚好挡住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 而且,他离开之前亲自给她抹了药,那药应该是特地从北梁带来的,效果极佳。 因此除了腰背有些酸软之外,再无旁的不适。 想到这儿,姜妙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道:“没哪里不适,大概是天热,所以贪睡了会儿。” 说话间,青莲端了绿豆汤进来,“太太亲自煮的,已经冰镇过了,说给姑娘解解暑。” 姜妙端过,喝了小半碗,看向二人,“今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譬如,北梁太子夜会南齐定王妃之类的传言。 府上到处是肖宏的眼线,姜妙担心他暴露了。 “没什么特殊的。”青莲回忆道:“这不北梁使团刚入京么,现在百姓们都在议论那位还没露面的扶风公主,说她最后指定会嫁入南齐皇室。” 姜妙没吭声,只唇角讥讽地翘了翘。 杨珂一个局设了二十四年,傅经纶算是间接害死肖彻的凶手。 肖彻如今死里逃生换个身份归来,报仇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让他妹妹嫁入南齐皇室? 不过这些话,姜妙无法对两个婢女说出口,便只得闷在心里。 晚饭时,姚氏问起皇上寿辰当日的贺礼。 姜妙没心情给傅经纶送礼,淡淡道:“库房里那么多东西,娘帮我挑一件出来就好了。” 姚氏并不清楚肖彻与杨太后和新帝傅经纶之间的牵扯,但却能听出来,闺女不喜欢这位新帝。 她叹口气,“那要不,明儿我请你姑妈过来看吧,她见识广,懂的也比我多,她挑选的贺礼,最是稳妥不过了。” 姜妙“嗯”一声,“也好。” 晚饭后,姚氏便回了西厢房。 之前照顾姜妙的那位胡姑娘早就搬回去了,如今西厢房只姚氏带着两个丫鬟露水露珠在住。 姜妙坐在书案后,教小宝写了一会儿字。 小家伙的手虽然小小的肉肉的,握笔的姿势却有模有样,瞧得姜妙目瞪口呆。 印象中,她好像没怎么教儿子写过字,尤其是近半年来她腿伤着,一心扑在养伤上了,很少能得机会教他。 但他现在不仅能握笔,写的字儿也端端正正的。 这是……无师自通吗? 天才啊! 姜妙觉得,自己不能浪费了儿子的天资,得好好培养。 他现在已经三岁半,可以开始学东西了。 想到这儿,姜妙望向一旁认真写字的儿子,“小宝,娘亲给你请个先生教你认字,好不好?” 小宝想说,字他都认得,不需要再教,但又怕吓到娘亲,便只乖顺地点了点小脑袋,软软地应了声,“好~” 小脑瓜里却在努力回想着,梦里面是谁教自己认的字。 太子的老师,好像叫太子太傅来着。 太子太傅? 哦对了,是邹先生,表舅舅的那位舅兄。 但是在梦里,表舅舅没有娶邹先生的妹妹,表舅舅是北梁一统天下的大功臣,被封了王之后一直未能娶亲,他跟邹先生的关系却很不错。 邹先生便是表舅舅一手提拔上来的。 想到这儿,小宝抬头看姜妙,“娘亲,能不能请邹先生?” “邹先生?”姜妙一愣,谁? “邹衡。”小宝说。 姜妙越发觉得诧异,“为什么要他?” 虽然邹衡才华横溢,但因着姜柔的事儿,姜妙是真不想把他领家里来跟她们多接触,就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毕竟,邹衡马上就要大婚了。 但,邹衡是自己人,如果他来教授小宝,姜妙会更为放心。 琢磨了会儿,姜妙点点头,“那好,改天我亲自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教你。” 小宝欢呼一声,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姜妙心下一阵暖,收了笔墨后带着他去沐浴,自己也泡了个热水澡。 回来后没多久,小宝便困得睁不开眼皮,直接睡了。 姜妙等他和青杏青莲两个丫鬟睡着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妙言轩去往修慎院。 她有预感,肖彻今天晚上还会再来。 果然,她才刚到修慎院点亮灯没多会儿,外面便好似有一阵风扫过。 声音很轻,但没能瞒住姜妙的耳朵。 片刻后,雕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雨过天青色便服,脸上戴着银质面具的人便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攒盒。 姜妙坐在小榻上,笑看着他,“还给我带吃的呀?” 肖彻将攒盒放在小榻旁边的方几上,坐下后将她抱入怀里亲了亲,问:“是不是等很久了?” “谁等你?”姜妙嗔道:“我就是过来打扫房间的。” “大晚上的打扫房间?”肖彻轻笑,松开她,伸手打开攒盒。 里面是五六个精致的小蛋糕,楚绾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 “咦?这是什么?好独特的点心。”姜妙满心好奇。 没听说和丰楼最近有这样的新品啊! “蛋糕。”肖彻说:“绾儿做的,我特地带来给你尝尝。” “绾儿……是你那位公主妹妹吗?”姜妙仰头看他。 “嗯。” “公主竟然会做这个。”姜妙觉得不可思议。 她印象中的公主,不管是刘婉姝那个公主病,还是李敏薇那个假公主,亦或者淮阳长公主那样的真公主,都没听说谁会弄这个的。 “你尝尝。”肖彻拿了一个喂到她唇边。 姜妙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当先入口的是水果和奶油。 有些甜腻,但却是她从未尝过的味道。 “很甜。”姜妙享受地眯着眼,奶油本身就甜,再加上是他亲自喂的,更甜。 “我尝尝。”肖彻凑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姜妙当即红了脸,低声嘀咕,“我发现你变了。” 早上楚澜也这么说。 肖彻自己却毫无所觉,“哪变了?” 哪里都变了好吗? 他以前,高冷禁欲还不开窍。 现在开了窍,以前的自制力竟然统统不见了! ------题外话------ 妙娘:相公你变了。 楚胤:哪变了,指给我看。 亲妈:楚狗子,你正常点→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1、长得太好看(1更) 奶油跟姜妙之前吃过的甜点和蜜饯都不同,腻得慌。 肖彻喂完最后半块,想给她倒杯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姜妙道:“你人都不在,丫鬟们哪会往这边添茶,就算是晚上,我过来也得偷偷摸摸的。” 说着,看向他,“你昨儿个晚上刚来,今早又来,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已经有人发现了。”肖彻说。 “谁?”姜妙脸色微变,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傅经纬。” “啊,怎么是他?” 姜妙眉心微蹙,就算要发现,也该是肖宏的人才对啊,关傅经纬那厮什么事儿? “他对你贼心不死。”肖彻望着她缓缓开口,“早上我出去的时候,见他在定王府围墙外晃悠,便故意现身让他看到了。” 姜妙嘴角微抽,“所以,你是吃醋了吗?” 肖彻“嗯”一声,沉默了会儿,问她,“他哪里好?” 姜妙有些懵,“我有说他好吗?” 肖彻道:“当年我若不借口下江南带你走,你早就成他的人了。” 姜妙微窘,“这都多久前的陈年老醋了,你怎么还……唔……” 似乎不想听她往下说,他扣紧她的后脑勺,用唇堵住她的话。 好一会儿才松开她,“不许对他再有任何想法。” 姜妙简直有口难辩,“太子殿下,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若非你当时一个劲地把我往外推,还不惜扔我一张千两银票让我卷铺盖滚蛋,我能起心去找他吗?你明明就知道,以我当时的处境,银钱帮不了我,你自己不要,还不允许旁人对我好了?” “当年是我不好。”肖彻抱紧她,额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又说:“但我已经改了,所以你往后只许对我一个人有想法。” 姜妙翻翻眼皮,“当初下江南,果然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嘴上撵我走,背地里又不许我去找旁人,你要不要这么霸道?” 肖彻又蹭蹭她的耳垂,低声道:“得知你去找他,我便后悔了。” 像是咽不下这口堵了多年的气,他又小孩子邀功似的来了一句,“后来为了弥补,上元节那日,我找借口带了你出去,当时你在东篱居雅间内看烟火,我就在对面的阁楼里看你。” 姜妙一愣,她怎么记得,从江南回来以后,他们俩的关系也并无进展?还说她小小年纪野心挺大? 这闷骚…… 哼了声,姜妙道:“太子殿下,你这嘴上说不要,背地里却偷看我的习惯,很是要不得啊!” 肖彻蹭到她颈窝,声音和呼吸都有些粗闷急促,“现在什么都要。” 见他不安分,姜妙一把摁住他的手,“你白天有没有补觉?” “没有。”肖彻摇头。 “那你还来?”姜妙瞪眼,“不要命了?” 肖彻轻笑了下,抬头看她,“怀疑我的体力?” 龙脊山十五年,什么样的高体能训练他没经历过?不就是一个晚上没合眼,比起连续四五日不眠不休的残酷磨练,有些不痛不痒了。 后来到了北梁才知,他之所以能在那么多死士中脱颖而出,是因为当年负责一对一训练他的师父,那个常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龙脊山之主,早就被苏皇后给收服了,对他的训练很残酷,却能让他快速成长。 苏皇后说,保护他,不如让他学一身自保的本事,没人能做到全天十二个时辰眼不错地盯着他,保证他不被人暗杀或是算计,除了他自己。 又被他狠狠亲了一通,姜妙无力地翻着眼皮,“你别闹,我跟你说件正事儿。” “嗯?” “关于小宝的。”姜妙说:“我发现儿子是个小天才,我都没怎么教,他竟然就能认字能写字,这天资,比起当年的傅二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不想白白浪费了,睡前跟他提了一嘴,说给他请个先生,他竟然自己点名要邹衡,你说,让邹衡来教他,好不好?” 肖彻眸光微动。 那个小家伙,都不知是哪来的小妖怪,当年才会爬就古灵精怪的,天资异于常人不是很正常? 想到这儿,他淡笑,“邹衡不错,是个好苗子。” “你也觉得他好?”其实姜妙心里也认同邹衡,但,“我跟柔娘是姐妹,你说我就这么去请他,会不会给他造成心理上的负担?” 肖彻反问,“他都要大婚了,怎会有负担?” “毕竟,他曾经喜欢过柔娘,而且看得出来,用情很深。”姜妙叹口气。 “人心都是会变的。”肖彻说:“况且他肯主动请旨让齐安帝重新赐婚,可见已经准备好放下过往接受新人,若只是来教小宝念书都能让他勾起回忆郁结于心,这样的人如何配给我儿子当先生?” 姜妙的重点放在前半句上,“人心都是会变的,唔,你是想说,你将来也会变吗?” “不会,我跟他们不同。” “哪不同?”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啊!流氓!” …… 因着一早要入宫去觐见齐安帝,肖彻没怎么闹她,后半夜陪着她睡了会儿,仍旧是天将亮的时候离开。 他的身手远远高出定王府这些眼线,因此来去自如,并未让人察觉半分。 姜妙怕被姚氏和丫鬟们发现,也是一大早就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去后罩房洗。 但晾晒时还是让青杏给发现了。 青杏十分奇怪,“姑娘昨天才换过一回,怎么今天又换了?而且,洗这些东西都是奴婢们干的粗活儿,怎能你亲自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姜妙拉平晾衣杆上的被套,应了声,“不找点事儿做心里闷得慌。” 青杏觉得,姑娘大概是想姑爷想出癔症来了。 哎,人都死半年了,这个坎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跨过去啊? 肖彻昨天晚上送来的是个六格攒盒,六个小蛋糕,姜妙只吃了一个,还剩五个。 晾好床单被套,她回修慎院把攒盒捧了来,给小宝和姚氏一人一个,剩下的三个没办法分圆,便只得两两一个,青杏青莲分一个,露水露珠分一个,外头看院子的吉平吉力分一个。 南齐没有这种点心,别说吃,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姚氏不由得好奇,问姜妙,“这是和丰楼出的?” 姜妙顿了一下。 和丰楼太出名了,若是真有这种点心,外头肯定很多人吃过,姚氏随便一打听便能得知。 想了想,她摇头道:“不是和丰楼,是靖国公府送来的,当时天色尚早,你们都还没醒,我就先接下了。” 那边一直背着“害死肖彻”的罪名,送点儿吃食来赔罪很正常。 姚氏喟叹:“没想到,他们家府上还有这等手艺,只是……可惜了,唉……” 的确可惜。 姜妙垂下眼睫。 高家满门忠骨,老国公一身肝胆为南齐平了多少战乱才换得后来的盛世安宁,岂料一朝宫变,江山易主。 新帝登顶后随随便便一桩莫须有的罪名便让高家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如今兵权被收,小公爷将军封号被褫夺。 众口铄金,老国公一把年纪还晚节不保。 姜妙觉得,高家的怨气绝不比她的少,只是无奈已经改朝换代,要想保全家族,便只能认下这桩罪。 晃回思绪,姜妙摇头:“算了,不说这些,娘昨儿不是还说要请姑妈来帮我挑寿礼吗?赶紧的去吧,这个时辰,姑妈应该刚起没多会儿。” 姚氏吃完蛋糕,带上露水露珠便去了威远将军府。 …… 却说肖彻回到驿馆没多久,楚澜和楚绾便相继起了。 今儿还不是齐安帝寿辰,使臣们无需全部入宫,只作为正使的肖彻带着楚澜和楚绾,三兄妹去把北梁国书交给齐安帝即可。 简单用了早食,几人便在朱侍郎的带领下出发前往紫禁城。 肖彻和楚澜各自骑马,楚绾一人坐马车。 路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最近这两日,扶风公主和北梁太子的容貌无疑成了百姓们口头上的热议。 一个是从未在人前露过面,一个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比起扶风公主,百姓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楚太子的容颜。 之前有人猜测容颜有损,但很快就被否定了。 因为生在天家,一旦容颜有损,就注定与帝位无缘。 楚胤是太子,既然都封了储君,可见容颜是完整的。 那么,他为什么不肯摘下面具? 也有人猜,可能是太丑,这种说法仍旧立不住脚。 这三位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瞅瞅二殿下那风流俊逸的模样,扶风公主和楚太子就不可能差好吗? 那就只能是最后一种可能了,长得太俊。 “前头不就有潘安掷果盈车,卫玠被看杀吗?这位楚太子,没准儿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一露脸就有烦恼,所以干脆都不让人看了。” “对对对,有道理。” 街边几个百姓小声议论着。 议论声传入车厢里。 楚绾听罢,弯唇一笑,皇兄本来就好看,比之父皇更甚,这个理由也不是不可以。 楚澜叹了一声,“哎,早知道,我也弄张面具把脸遮一遮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2、美人胚子(2更) 一行人抵达紫禁城,便换了软辇朝着太和殿而去。 得知北梁使臣今日入宫觐见,傅经纶以及百官一大早便在金殿里等着了。 随着冯公公一声高昂的“北梁使臣到——”,肖彻、楚澜、楚绾和朱侍郎四人便踩着龙尾道一阶一阶往上走。 到殿门前时,肖彻看了一旁躬身立着的冯公公一眼,便又很快收回视线,抬步往里走。 傅经纶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只见得殿外领头进来之人脸上覆着半幅银质面具,遮了眉眼,一袭象征着北梁储君的玄色尊贵蟒袍,袍摆绣着翻涌怒海,挥毫泼墨般将他身形拉得颀长挺拔,往那一站,便好似折翼雄鹰重振双翅,睥睨九天。 好强劲的气场! 傅经纶眼眸微眯,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位北梁太子。 肖彻在殿中站定,手中捧着贵重金匣,“北梁楚胤,见过南齐皇帝陛下,此为我父皇亲笔国书,还请皇帝陛下过目。” 朱侍郎马上从他手中接过匣子,送到傅经纶跟前的大案上。 傅经纶打开匣子,取出国书认真看了一遍,莞尔道:“梁帝二十年来治国有方,兵强将勇,蒸蒸日上。此番往来,还愿今后两国能同心同德,共创兄弟之邦。” 楚绾闻言,撇撇嘴,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傅经纶。 这位齐安帝,倒是如传言那般长得芝兰玉树,干的却不是人事儿。 楚澜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傅经纶不经意地看了楚澜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眼熟。 …… 这一茬揭过,傅经纶邀请了楚家三兄妹去御花园赏景。 肖彻一直没摘下面具,傅经纶也没强迫他,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 几人在御景亭里坐了,马上有宫女来上茶点。 楚绾一介女眷,跟他们坐得不甚自在,便让个宫女带路,四下逛了起来。 路过一片花圃时,见有人蹲在里面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旁边候着两个绿衣宫女。 楚绾心下好奇,便走了过去,就见那是个穿着樱粉宫装的小姑娘,长得太过精致玲珑,完全看不出年纪,她正蹲在那儿喂蚂蚁。 楚绾:“……” 给她领路的宫女介绍道:“这位是敏妃娘娘。” 楚绾又是一惊,这么小,十三岁都没有吧,就入宫为妃了吗?她还以为是这宫里的某位公主呢。 啧,齐安帝禽兽啊! 花圃里的正是李敏薇。 她心情不好,闷得慌,出来御花园玩儿,看到蚂蚁,就让婢女端点心来揉碎了喂。 这会儿听得动静,她抬起头,视线便和楚绾的撞上。 领路宫女忙给她介绍,“敏妃娘娘,这位是北梁的扶风公主。” 楚绾看到李敏薇那张小巧稚嫩的小脸,有片刻失神,随即上前,笑着行了个礼,“楚绾见过敏妃娘娘。” 李敏薇看了楚绾一眼,她想到最近听来的传言,百姓们都在说,北梁公主是来和亲的,等皇上二十五岁生辰宴一过,她便会成为这后宫里的一份子,而且北梁公主身份尊贵,肯定能得贵妃位份。 李敏薇不在乎什么位份不位份的。 她只是一想到后宫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而且都是经纶哥哥的女人,心里就难受。 刚才便是听了那些不好的话才会出来散心,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到北梁公主。 李敏薇不悦地抿着小嘴。 她很不喜欢这位北梁公主,不想跟她说话。 楚绾才十三岁,比李敏薇小两岁,但在外貌上,楚绾比李敏薇更显成熟一些。 瞧出敏妃对自己有疏离和戒备,楚绾也不甚在意,只笑了笑,又看了地上的蚂蚁一眼,“我能和你一起喂吗?” “不行!”李敏薇道:“它们都不认识你。” 楚绾说:“你把我介绍给它们,它们就认识了呀!” 李敏薇没说话,她才不要呢! 水琴和绿蕊瞧出自家娘娘不喜欢这位北梁公主,又怕娘娘不懂规矩得罪了公主,便及时开口道:“公主见谅,我们娘娘出来的时间久,该回去了。” 楚绾笑着点点头。 不多会儿,李敏薇便被水琴和绿蕊两个带离了御花园,回到延禧宫。 楚绾站在原地,望着李敏薇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耳边听得领路宫女喊她,“公主,公主?” 楚绾回过神,笑了下,“没事儿,咱们再去别处走走吧!” …… 凤栖宫。 谢韵得了扶风公主入宫的消息,让翡翠出去打探。 翡翠很快便回来。 “怎么样?”谢韵问,“见着人没?” “见着了。”翡翠道:“就在御花园里,而且,扶风公主先碰到了敏妃,瞧敏妃的样子,好像很不喜欢那位公主。” 谢韵冷笑,现在坊间百姓都在传北梁公主来和亲,往后入了宫,大家就是仇敌,那个草包再傻,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她自己…… 谢韵手掌抚上小腹,眉目间很快拢上一层愁绪。 已经半年了,皇上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按时过来。 然而,她的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之前请了陆太医来看过,陆太医说她身子没问题,还给她开了坐胎的方子,让她不必焦虑,这种事得随缘分。 她怎么可能不焦虑? 迄今为止,皇上只宠幸过她一人,都还没碰过延禧宫那位。 按道理,她是专宠,怎么着也得先怀上龙嗣坐稳这个六宫之主的位置才对。 但…… 一想到自己前两日才刚来过月信,谢韵便急得心里抓狂。 “你再跑一趟,去把扶风公主请来凤栖宫坐坐。”谢韵吩咐道。 翡翠应了声,转身小跑出去。 楚绾逛了一圈,南齐的御花园除了几处景点,旁的都没什么新意,她也有些走累了,打算去就近的亭子里坐坐。 这时,就见个身穿藕荷褙子的小宫女朝这边跑来,正是翡翠。 翡翠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公主殿下,我们皇后娘娘有请。” 出使他国,拜见皇后是必不可少的,楚绾本也想着歇会儿就去凤栖宫,却不想,那边倒是主动让人过来请了。 “本公主有些累了,想先歇会儿。”楚绾并没有马上要跟着翡翠去见谢皇后的意思,反而慢悠悠地走到亭子里坐下,望向亭子外的翡翠,“不知,皇后娘娘能不能等?” 这公主一来就端架子呢! 翡翠满脸为难,“这……” 按理说,主人等等客人倒是没什么,可娘娘是皇后,这位只是个公主,就算将来要入南齐后宫,也不过被皇后压一头的妃子罢了,现在就端架子摆谱儿的,未免也太不识趣了吧? 想到这儿,翡翠皱皱眉。 楚绾假装没看到她的反应,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悠悠喝着。 二哥说得对,这次出使南齐,只是为了给大哥出口恶气,而并非来向南齐低头。 有错的是南齐,国力弱的也是南齐,他们没必要伏低做小。 翡翠一直在外头等着,等楚绾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最后估摸着茶壶都空了,这位公主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了出来,“不是说要去见皇后吗?走吧!” 翡翠站得腿都酸了,但又不敢埋怨,只得道了声请,然后给楚绾指路。 楚绾走得很慢,一路上赏赏花逗逗鸟儿,半炷香的路程,愣是让她给走出两三倍来。 到达凤栖宫时,谢韵已经等得脸都黑了。 翡翠自知有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公主先前游御花园有些累了,便在亭子里歇了会儿。” 这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叫“歇了会儿”? 这位北梁公主,分明想借机给她难堪! 谢韵气得胸口起伏,面上却不得不陪着笑,“公主远来是客,听闻北梁气候偏冷,乍然来到南齐,想是还没适应这边的暑天吧?” 说着,热络地拉了楚绾的手要过去坐,一副完全不端皇后架子的亲善模样。 “的确是不适应南齐的暑天,多谢娘娘体谅。”楚绾任由她拉着去百鸟朝凤宝榻上坐了。 谢韵暗暗打量了楚绾一眼,瞧着还有些稚嫩,没完全长开,但清美绝丽的轮廓已经出来,是个美人胚子没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3、狡猾的小狐狸(3更) 一想到这样的人入南齐后宫,还不知要把皇上的魂儿给勾到什么地方去,谢皇后心里便是一阵暗恨。 楚绾却是笑看着她,“听闻齐皇登基前曾被誉为第一公子,今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呀!” 一面说,一面做出爱慕欣赏的表情。 谢韵瞧着十分膈应,但还是应道:“没想到,我们皇上的美名都传到北梁去了。” 这是变相夸傅经纶名满天下? 楚绾暗暗翻个白眼,若非因着皇兄,谁认识你们南齐皇帝? “那倒没有。”楚绾一盆冷水浇下来,“我入京以后才得知的。” 谢韵脸上笑容微微僵了僵。 楚绾继续道:“不过,美名传到我们北梁的,是你们那位……哦,到底是孙太后,还是杨太后来着?” 闻言,谢韵脸色瞬间变白。 这话可太刺了! 现如今南齐人尽皆知,杨太后前后侍奉过两位帝王,而那两位还是亲生父子。 虽然因着杨太后身居高位而没人敢公开议论,但在很多人心里,不管她是忍辱负重也好,还是情难自禁也罢,她侍奉了那对父子的事实不可磨灭,将会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 而且,楚绾都特地强调了分不清是孙太后还是杨太后,那就表明传到北梁的是香艳版本:杨太后前后侍奉了李家父子。 所以,哪来的美名? 谢韵暗暗心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年方十三岁的小姑娘,开口就能给她这个一国之后挖坑。 现在她怎么回答? 顺着楚绾的话,同意她的说法,杨太后的美名传扬天下? 还是反驳她,直接否定杨太后? 楚绾的话里面,只说了“美名”以及“孙太后”“杨太后”几个字眼儿,并未有任何点评之语。 然而就是这么几个看似无关痛痒的字眼儿组合在一块,就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这小姑娘可太狡猾了! 同样当过公主,李敏薇是草包,眼前这位却是个狡猾的狐狸,小小年纪已是不同凡响。 谢韵不得不提高警惕,重新审视她,嘴里淡笑,“公主,我们太后娘家姓杨。” “哦,原来是杨太后呀!”楚绾唇角微翘,“那等齐皇寿辰,本公主再去拜访她老人家好了。” 一句“老人家”,让谢韵喝到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说实在的,女人都怕别人说自己老,她相信,杨太后也一样。 更何况,杨太后的长相是美艳型,这些年又保养得当,哪怕年过四十,也分毫不见老态。 然而对于楚绾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言,年过四十确实称得上“老人家”。 若先前杨太后在场听到这番话,只怕脸色也不会好看。 想到这儿,谢韵皱皱眉头,这小姑娘,嘴巴也忒毒了,将来若跟自己对上,还不得每天被她气得吐血三升? 而且,她一来就处处针对杨太后,是跟杨太后有仇吗? …… 御花园这边,傅经纶、肖彻和楚澜三人还坐在御景亭里,外面一溜儿地排了两排宫女太监,冯公公近身伺候。 傅经纶让冯公公取了棋盘来,看了楚澜一眼,尔后又将目光挪到肖彻身上,淡淡莞尔,“朕曾经有位朋友,身手一流足智多谋,兵法谋略无一不精,排兵布阵他若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惜,朕再也见不到他了,难得今日有幸结识二位,楚太子,能陪朕手谈一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4、对弈,彩头(1更) 身手一流足智多谋,兵法谋略无一不精? 啧,评价挺高。 楚澜晃着折扇,“大概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南齐还有这般人物,皇帝陛下能否细说说?” 傅经纶从棋罐里取出白子,对肖彻道了声请。 肖彻执起黑子,落定,第一手占了天元。 楚澜挑眉,皇兄你很嚣张啊! 古往今来,第一手下天元的人基本就没赢过,等同于主动投降,但也有特例。 这个下法,十分考验执棋之人的大局观。 傅经纶见状,落下白子,占了角,微笑道:“朕的那位朋友如果还在,他会是南齐最优秀的神将和谋士,这样的人若是生在他国,无疑会成为朕今后最强劲的敌手。” 楚澜折扇一收,在手心敲了敲。 傅经纶有些城府,看到他的容貌,能猜出皇兄的身份不足为奇。 不过,楚澜并不打算马上承认。 他叹息一声,“那这么说来,南齐损失巨大啊!” “倒也不尽然。”傅经纶继续落下一子,声音含着笑意,“棋逢对手才更有意思,不是么?” “确实有意思。”肖彻接过话,修长的手指指向天元正中那颗黑棋,“从一开始,它就处于整个棋局的最中心,最弱,也最没有优势,这样一颗注定被利用的黑棋,齐皇以为,它有没有逆转乾坤的可能?” 傅经纶看了眼棋盘上的局势,因着第一手下了天元,肖彻失了占角的先机,到目前为止,仍旧处于劣势,甚至于,随时都有兵败山倒的可能。 淡淡莞尔,傅经纶继续落子,“能否逆转乾坤,就得看楚太子想要的是什么了。” 肖彻扬唇,“想要你半壁江山。” 话落,黑子也跟着落下,瞬间让局势大变,来势汹汹宛如吞天巨蟒。 楚澜看得啧啧称奇。 听说会打仗的人都很会下棋,看来这话不假啊,皇兄第一手下弱鸡天元还能在傅经纶步步紧逼的情形下突破重围扭转全局。 绝了,真绝了! 白子被吞大半,傅经纶倒也不急不躁,继续落子,话语间毫不吝啬,“刚回国就能得梁帝亲封为储君,楚太子果然不同凡响。” “齐皇过誉。”肖彻目光专注在棋盘上。 俩人你来我往地下了几十手,却仍旧分不出胜负。 眼瞅着就要到午膳时辰了,那盘棋还在胶着不下,而且越到后面,落子时间越长。 两位尊贵风华的主子似乎还没有要散场的意思。 冯公公上前来,低声提醒,“皇上,该用午膳了。” 此时的棋盘上,正值两军对垒,剑拔弩张,分毫错不得。 傅经纶捏着白子,闻言,望向对面的肖彻,“看来,今日是无法分出胜负了,这局棋,不如放到朕的万寿节上,楚太子意下如何?” “也好。”肖彻点头,“不过,下棋若无彩头,岂不无趣?” “哦?”傅经纶挑眉,“楚太子想要什么彩头?” “万寿节还有几日,到时再说。”肖彻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罐。 傅经纶笑了下,让冯公公把棋局记下来,之后又让人传午膳,留了肖彻兄弟二人用膳。 楚绾也在谢韵的凤栖宫留用了午膳,她嘴巴毒是遗传了苏荞,一顿饭下来,把谢韵气得直翻白眼,饭都没咽下去几口。 若非碍于楚绾北梁公主的身份,谢韵早让人把她给轰出来了。 午膳过后,瞧着谢韵脸上气怒未消铁青难看的样子,楚绾满意地勾了勾唇,起身走出凤栖宫,折返回御花园与两位哥哥碰头。 三人没在宫里逗留,很快离开了紫禁城。 回到驿馆,楚绾去了肖彻的房间,楚澜也在。 “大哥二哥,你们先前见齐皇都说了些什么?”楚绾坐下来,望着俩人满眼好奇。 楚澜道:“皇兄与齐皇下了一局。” “谁赢了?” “谁都没赢。”楚澜道。 楚绾略略有些失望,“平手吗?” “是还没下完。”楚澜见肖彻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又继续道:“说好了等万寿节继续下,到时皇兄若是赢了,有彩头。” “哎,这个好这个好。”楚绾兴奋得双眼冒光,她对大哥充满了信心,“皇兄想好要什么彩头了吗?不如,趁机提出把嫂嫂带回北梁,啧,完美!” “她不能去北梁。”肖彻突然道。 “为什么?”楚绾垮下小脸,“你不是为了嫂嫂才回南齐的吗?” 肖彻当然想带她走,他恨不能日日都能见到她,但,“南齐有她的亲人,她不可能跟我走。” 有亲人,这就很麻烦,难不成还拖家带口地带去北梁?人家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儿,带不带得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那怎么办?”楚绾眼巴巴地望着肖彻,“皇兄总不能只见她一面就把人扔下回北梁吧?” 北梁又不能三天两头地出使南齐,往后他们俩岂不是得异地?这还异国了都! 楚澜轻嗤,“你瞎出什么主意,嫂嫂身上背着个‘定王妃’的名头,她怎么可能走得了?北梁太子拐走南齐功臣遗孀,这是要引发两国大战啊!” 楚绾更绝望了,“那要是没办法,咱们来这一趟干嘛?还不如直接开打。” 楚澜无奈,“打仗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战火一起,遭殃的还是百姓,爹娘最是不愿百姓受苦,否则要打,早几年就开战了。对了绾儿,之前在宫里,你去哪了?” “我在御花园里闲逛来着,后来被谢皇后请到凤栖宫去用了午膳。” 说起这个,楚绾突然想到什么,“除了谢皇后,我还见到齐皇的那位敏妃了,她生得好娇小啊,听说有十五岁,但瞧着,还没有我一个十三岁的大。” 想到那个小姑娘,肖彻眼眸微动,没什么表情地接了一句,“她早些年被苛待,常常饿肚子,营养不良。” “但是不知为何,我瞧着她眼熟。”楚绾很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敏妃,那这种感觉是哪来的? “看错了吧?”楚澜道:“你都没来过南齐,怎会见过齐皇的妃子?” “有道理。”楚绾点点头,“那应该是我的错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5、万寿节(2更) 肖彻三兄妹入宫以及入宫之后的事儿,姜妙并不知情,早上姜秀兰过来帮着她挑了给傅经纶的手里,傍晚时分她便掐着下衙时辰去了一趟河东巷。 到的时候,邹衡刚回到家,正掏出钥匙开门。 他一个人习惯了,至今身边也没个书童小厮。 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声音在青石小巷里尤为清晰。 邹衡下意识回头,就见驾车之人是姚氏身边的吉平。 大概猜到了马车里的人是谁,邹衡顿了下,侧转身。 果然不多会儿,马车就在他旁边停下。 吉平置了个小杌子,姜妙挑帘,踩着小杌子下来。 “王妃。”邹衡拱手,温和谦逊地冲姜妙行了个礼。 姜妙笑道:“邹公子不必多礼。” 邹衡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敢问,王妃到访是有什么事儿吗?” 姜妙问他,“方不方便进屋说?” 邹衡忙伸手推开小院的木门,“王妃里面请。” 姜妙没带丫鬟,只她一人,闻言,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去了小院的堂屋里。 邹衡刚回来,家里没热水。 现在要烧水,还得现生火。 姜妙不想麻烦他,见他准备去忙活,便道:“邹公子,咱们直入正题吧,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去给我儿子当启蒙先生。” 邹衡一愣,“启蒙先生?” “对。”姜妙颔首,“小宝已经三岁半了,我想让他开始学东西,但外头那些先生我又一个都信不过,思来想去,公子才华横溢,我们家小宝又喜欢你,所以我才厚颜跑这一趟,想请公子为他启蒙。” 怕邹衡慑于自己的身份为难,姜妙直言道:“当然,若有不便之处,你尽管直言,这种事儿,不必强求。” “倒没有不方便的。”邹衡摇头。 他只是没想到,姜妙竟然如此信任自己。 姜妙闻言,唇边漾开笑意,“这么说,公子是答应了?” 邹衡道:“承蒙王妃看得起,这是我的荣幸。” 姜妙想到什么,问他,“你成亲后,是不是要搬到御赐的宅子里去?” 那座宅子在内城,原本是废帝李硕赐的,后来傅经纶重新赐婚时,又赐了一遍。 邹衡点头。 “那你看这样成不成?”姜妙跟他商议,“在你大婚之前,先去定王府住,王府离着翰林院也近,你每天来回的时间可以缩短许多,然后我每天让人接送你,没事儿你还能去将军府看看缨缨和外甥女。” 邹衡现在住的地方是外城,离着将军府远,他每次去都得费一番工夫。 听到姜妙的提议,邹衡心下感激,“多谢王妃的周到安排。” 姜妙笑看着他,“客气啥,我这么做,其实都是为了我儿子,你若不介意的话,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走,晚饭去王府吃。” 一炷香的工夫后,邹衡简单收拾了换洗衣物和笔墨书本,便坐上姜妙的马车去了定王府。 姜妙给他安排住在客院。 府上来了客人,动静自然瞒不住德荣堂,第一时间就有太监禀报了肖宏。 “奴才打探了一下,那位邹侍讲,好像是来给小公子启蒙的。” 冯公公入了宫成为御前总管,如今伺候肖宏的太监姓孟,以前在内官监任职,新帝登基后,被肖宏调了出来。 孟公公这会儿正在跟肖宏说着妙言轩那头的动向。 肖宏比谁都清楚,肖彻的死,姜妙一直怀恨在心,这小妇人是个有野心的,竟然妄想凭一己之力为肖彻复仇。 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肖宏道:“邹衡虽与姜氏是亲戚,但到底是皇上跟前的人,不足为患。” 孟公公点点头,又道:“元竺元奎他们传来消息,说那位北梁太子,瞧着倒是有几分像肖督主,但迄今为止,仍旧抓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除非,他肯亲自摘下面具。” 元竺元奎被调去了东厂,现在专门负责情报这一块。 因着杨太后怀疑北梁太子楚胤的身份,所以北梁使团刚入京那日,肖宏便让元竺元奎他们暗中盯着。 这俩人跟在肖彻身边的时间最久,最是了解肖彻,如若楚胤真是肖彻,那么元竺元奎必定能比其他人更敏锐地察觉到。 然而楚胤太过神秘,他也出门,但身手过高,神龙见首不见尾,暗哨们压根就追寻不到踪迹。 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也只能瞧出楚胤在外形上有几分像肖彻,其他地方,一无所获。 肖宏悠悠喝了口茶。 其实要想得知楚胤是不是肖彻,完全无需去盯肖彻,只需盯着妙言轩那位即可。 如果是肖彻回来,他不可能不找姜氏。 不过,肖宏觉得没那必要,不管面具下的到底是谁,万寿节那日他都会让他现出原形。 “让他们不必盯了。” 肖宏摆摆手,孟公公便退了出去。 …… 妙言轩。 今儿换了露水露珠两个烧饭,姚氏在屋子里跟姜妙说话。 姜妙告诉她,自己已经把邹衡带来了,就住在客院。 姚氏道:“让邹衡来给小宝启蒙也好,毕竟是自己人,他会更用心,咱们也放心。” 姜妙正是这么想的,而且最关键是,小宝喜欢邹衡。 “就是我这小外孙,到现在都还没个正经名儿。”姚氏说着一脸发愁,“要不,让他跟你姓,你正正经经给他取个名,没得将来长大了,人家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跟她姓?姓姜? 姜妙嘴角抽了抽,“不行,不能跟我姓。” 姚氏皱眉,“难不成,让他姓肖?” 肖彻的姓是随着肖宏来的,一想到自己小外孙跟个太监姓,姚氏就觉得说不出的膈应,还不如姓姜,姜旭不也是这么随娘姓的。 “小宝才三岁半,不着急。”姜妙说。 事情还没落定,她也不知该如何跟姚氏解释,小宝有自己的姓。 小宝先前被青杏她们带出去玩儿,刚回来就听到娘亲和姥姥的对话,他蹭到姜妙身边坐好,小小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他都不记得,梦里面自己到底有没有名字了。 因为后宫很空,娘亲不在,下人管他叫“殿下”,表舅舅叫他“小宝”,爹爹也叫他“小宝”,没人喊过他的名字。 姚氏很清楚,姜妙一直都不相信肖彻死了,想着妙娘怕是还在等肖彻回来给小宝取名,她索性也没打碎闺女的幻想,“行吧,你说不着急那就不着急。”总有能缓过来的一天,到那时再给小宝取名也还来得及。 露水露珠把晚饭做好,姜妙让送了一份去客院给邹衡。 吃完饭,邹衡便来了妙言轩,姜妙请他厅屋里坐,又让人奉了茶,之后把小宝叫来,跟他说:“你自己点了名要的邹先生,现在娘亲给你请来了,从明儿开始,每天傍晚你都得去先生院儿里念书识字,听明白没?” “为什么不是早上?”小家伙问。 早上学习更有精神呀! 姜妙耐心解释,“因为先生早上要去翰林院,他傍晚回来才得空教你,不过,先生每天去翰林院之前都会给你布置课业,在他回来之前,你必须写完,明白吗?” 小宝看了眼邹衡,这是他梦里面的老师啊,可亲切啦。 他噔噔噔跑过去就抱着邹衡的胳膊。 邹衡顺势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含笑问他,“小公子认识多少字了?” “好多好多。”小宝伸出胖乎乎的小肉手,比划了个手势。 邹衡就笑:“谁教你认的?” “娘亲~”小家伙声音软软的。 姜妙微窘,其实她腿伤那几个月,压根儿也没怎么教,主要还是小宝天资出众,悟性好。 姜妙不想浪费了儿子的天赋,她只能教认字,其他的东西教不了,若有邹衡这样的人才给小宝启蒙,相信他能学得更好。 “往后就有劳先生多多指导了。”姜妙说。 “应该的。”邹衡声音轻柔。 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小宝。 妙言轩到底是内宅,邹衡不便多待,跟小家伙亲昵了一阵便回了客院。 次日一早,吉平驾着马车亲自送邹衡去往翰林院。 姜妙带着青杏几人一番倒腾,把邹衡的客院东厢房布置成了学堂,讲台书案文房四宝之类的都准备好了。 新帝万寿节,这两日各地藩王陆续入京,各省和附属小国的朝贡一茬接一茬地来,傅经纶没空传召邹衡,他便待在翰林院帮着修订了一天的国史,傍晚时分回定王府。 小宝换了身崭新又喜庆的小衣裳,早在学堂里等着了。 姜妙不放心,一直站在院儿里等。 邹衡净了手走过来,跟她说:“王妃要不先回去吧,您在这儿,小公子没办法专心学习。” 姜妙走到窗边,往里瞅了眼,得见儿子有模有样地坐在书案后,她心里既高兴又怅然。 明明学堂就在自家府上,明明儿子白天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可现在望着他,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不舍。 轻叹了声,姜妙转头望向邹衡,“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邹衡颔首,“王妃放心,我会尽全力去教。” 姜妙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客院回到妙言轩。 邹衡走进学堂,见小宝正在翻看《春秋》,他愣了一下,问:“你看得懂吗?” 小家伙其实是在找梦里面先生教他教到哪个地方了。 闻言,他抬头,对上邹衡疑惑的目光,眨巴了下眼睛。 正常情况下,皇子最早六岁入学,但他梦里面好像入学得挺早,反正五岁的时候,字儿已经认全了,能写能念,还能作诗作词。 皇室对于皇子的培养是相当严苛的,哪怕梦里面父皇只他一个儿子,他到五岁的时候也照样卯时就得起,然后入尚书房早读,早食和午膳都得在尚书房用,一直要到申时,合计五个时辰,一天的课程才算完。 邹衡见他发呆,笑着伸手摸摸他小脑袋,“咱们先从三百千学起,好不好?” 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这些小宝早会了,但是娘亲没教过,如果他现在跟先生说自己会,先生一定会去问娘亲,到时娘亲指定会发现端倪。 爹爹都觉得他是小妖怪了,若是娘亲被他吓到,往后会不会不理他不要他了? 想到这儿,小家伙一个激灵,赶紧点头,奶声奶气地回了一句,“好~” 邹衡便翻开三字经,开始教他念。 考虑到小宝初学,邹衡上课的时间没太久。 只一个时辰,小宝便收收东西回了妙言轩。 …… 时间一晃到了六月初六,万寿节。 今日的宫宴,小宝也能去。 姜妙起得早,先把儿子从上到下捯饬了一番,回头自己再洗脸上妆。 命妇衣服是固定的真红大袖衣。 翟冠花钗等发饰,青杏她们早准备好了,这会儿几个丫鬟陆陆续续端着托盘进来。 青杏给姜妙梳头,笑道:“今儿这场宫宴,据说很热闹。” “对呀对呀!”青莲道:“现在外头都传遍了,说北梁太子和咱们皇上前两日下了一局棋,但是没下完,约定好万寿节这日继续,还赌了彩头。” “彩头?”姜妙眸色微闪,“是什么?” “具体的彩头倒是没说。”青莲道:“不过,能和皇上下成平手,可见北梁这位太子殿下不一般啊!” 姜妙暗暗心惊,她就知道,肖彻不会白白回来这一趟,那么今日这局棋背后的彩头,一定至关重要。 而且消息已经传出来,现在全京城的百姓都在观望,傅经纶作为一国之君,出口的话不能反悔,到时一旦肖彻赢了,他提出来的条件便是彩头,傅经纶就必须得答应。 也不知,肖彻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姜妙心跳砰砰砰的,有些期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6、气色好(3更) 天大亮时,姜旭一家便过来了。 听说邹衡住在定王府,姜旭直接去客院找他。 姜秀兰婆媳则是来了妙言轩。 邹缨手中抱着小闺女沅沅,身后跟着奶娘,想请姚氏帮忙带一天。 姜旭当初被封将军后没多久,就请封了妻子和母亲。 姜秀兰和邹缨便依着他的品级被封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现如今没有诰命在身的,只姚氏一人,她入不了宫,得留在家里。 听得邹缨请自己带闺女,姚氏当然乐意之至,忙从邹缨手中把小丫头接了过去。 姚氏没少往将军府跑,姜沅认得她,便乖乖地贴在她怀里,没哭也没闹。 姜妙换好衣裳出来,跟姜秀兰她们说了会儿话。 宫宴至多只能带一个丫鬟,姜妙选了最为机灵稳妥的青杏。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姜妙便让青杏捧上给傅经纶的寿礼,牵着小宝,几人出了垂花门,在东角门外等着姜旭。 姜旭不多会儿就从邹衡那边回来了。 今儿是皇帝的万寿节,邹衡的品级还不能直接去参加宫宴,翰林院放了假,他也留在定王府。 赶车的吉平往地上放了脚凳。 姜秀兰几人踩着上去坐进车厢里。 邹缨抱惯了闺女,难得的一天手上空了,总觉得不习惯,索性把小宝抱过去坐在自己腿上。 马车宽大,坐姜秀兰婆媳、姜妙和青杏几人都不觉得拥挤。 这会儿,帘子紧紧闭着,姜妙嫌弃光线太暗,打算把湘妃竹帘升上去透透气,就见正大门方向,几个太监簇拥着肖宏走出来。 早有下人给他备了马。 肖宏牵过缰绳,利落地骑了上去。 姜旭刚上马,得见肖宏,不得不过去打招呼。 肖宏对他的态度冷冷淡淡,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回头,目光朝着姜妙这边看来。 姜妙瞬间冷脸,“唰”地一声放下帘子,吩咐吉平,“走吧!” 吉平挥了挥马鞭,马车缓缓启程。 邹缨瞧了瞧姜妙,忽而看向姜秀兰,“娘,您有没有觉得妙娘这几日气色好了很多?” 邹缨不说还好,她一说,姜秀兰也盯着姜妙看了片刻,惊奇道:“好像还真是。” “我们姑娘这几日的气色确实不错。”青杏道:“食欲都好了很多,吃嘛嘛香。” 姜妙本来觉得没什么,但被她们这么一调侃,脸颊便烫得厉害。 气色好,自然是因为肖彻回来,而且……圆房了。 但这些话,她哪里能说,便只低着头道:“大概是因为我最近睡眠好,早睡早起的缘故。” 姜秀兰问:“腿伤好全了吧?” “已经完全恢复了。”姜妙点点头,“并没有哪里不适。” 说到底,还是苏皇后的药灵妙啊,不仅能帮她恢复,还能不留下任何疤痕。 姜妙隐隐觉得,苏皇后的医术还在苗老之上。 …… 马车抵达皇城门外,便不能再往里走了,所有人都得下来。 姜妙刚提着宽大的裙摆踩到地上,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哎,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7、过来,让老子亲一口(1更) 姜妙疑惑着转过头,就见身后之人是傅经纬。 他这会儿绷着脸,眉心蹙得死死的,一脸被人欠钱不还的样子。 姜妙没想到在皇城门口这种地方他都敢明目张胆地来同自己说话,愣了下,问,“傅世子有事儿?” “你跟我过来。”傅经纬压着满腔怒火。 知道姜妙性子倔,他威胁道:“不来我就直接拉你的手。” 这混蛋,一向在京城横着走惯了,就没有什么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 姜妙绝对相信傅经纬能说到做到。 想到这儿,姜妙只得快速往前走了几步,躲到马车后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望向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傅经纬咬牙切齿,“我问你,你跟那位北梁太子是什么关系?” 傅经纬这一问,让姜妙想起肖彻那天晚上说的,他因为得见傅经纬在定王府外晃悠,醋了,所以故意现身让傅经纬看到。 现在这厮竟然跑来兴师问罪? 姜妙翻个白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傅经纬更恼火,“老子想睡你那么多年了,你碰都不给碰一下,他一来你就跟他?姜妙,你能不能有点儿……” 他本来想说“廉耻之心”,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姜妙何曾听过这般露骨的话,当即又羞又恼,但还是尽量保持着理智,“傅经纬,我当初去找你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咱们俩就是一桩交易而已,是你自己失约在先弄丢的机会,如今我的事儿,你管不着。” 靠! 一想到当初肖彻那个死阉奴从中作梗害他卧床几个月没办法赴约,傅经纬就恨得牙痒。 但,楚胤竟然翻墙去私会她,想到那天早上在定王府外得见的一幕,瞬间刺得傅经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过来,让老子亲一口,这事儿就算完。”楚胤的事儿,就当她是被狗咬了一口。 傅经纬倾身过去,想把姜妙圈禁在他和城墙之间乱来。 姜妙趁势踹他一脚,“神经病!” 话完,快速离开这处没人的地方,朝着姜秀兰她们那边走去。 姜秀兰她们先前下车时被几个诰命夫人拉住说话,没注意到姜妙。 只青杏和小宝留意到姜妙被傅经纬带走了。 她再回来时,青杏忙小跑上前,“姑娘,傅世子没为难你吧?” 姜妙摇摇头。 青杏松了口气,“姑太太她们还在那边呢,咱们先过去。” 姜妙嗯一声,拉上小宝,刚往前走了两步,又有人喊她。 “王妃。” 姜妙偏头,就见田幼微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 想到田幼微的未婚夫是小宝的老师,姜妙对她的态度倒也亲善客气,“田姑娘一个人吗?怎么没见你堂姐?” 田幼微道:“我陪着大伯母来的,堂姐染了风寒,不便入宫,她留在府上了。” 说着,望向被姜妙牵着的小宝。 小宝一见她,就直往姜妙身后躲。 田幼微被他逗乐,蹲下身来,一把抓住他的小胖胳膊,“小家伙,我又不吃人,你那么怕我做什么?” 小宝不理她,抬头去看姜妙。 姜妙笑道:“田姑娘你之前才见过的,又给忘了?” 小宝嘟了嘟嘴,他才没有忘呢,他只是没来由地害怕田幼微那双眼睛。 “让我抱抱好不好?”田幼微伸手,挠了挠他的小肥下巴。 见小宝抗拒,姜妙跟他说:“这是邹先生的未婚妻,你要不喜欢她,以后邹先生也不喜欢你了。” 小宝只得委屈巴巴地让田幼微给抱了去。 这时,首辅夫人等一群诰命夫人朝这边走来,拉着姜妙说话。 田幼微便趁机把小宝抱到一旁。 见他不敢正视自己,眼神儿一个劲地躲,田幼微好笑,“小家伙,你是不是很怕我?” 小宝抿着小嘴不说话。 “因为你身上有小秘密,怕被我看穿?” 闻言,小宝身板儿一僵,小脸上微微有些发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他没料到,田幼微真的能一眼看穿自己,而且就这么直喇喇地给说出来。 田幼微安抚他,“你有小秘密,那我能看穿你,说明我也有小秘密呀。别怕,我不揭穿你,你也别揭穿我,咱们可以做好朋友。” 小宝全身的警惕这才稍稍放松了几分,尔后满脸纳闷。 她也有小秘密?跟他一样做了个能未卜先知的梦吗? 田幼微当然没有做梦,她只是为了让小家伙卸下防备故意那么说的。 她这些年跟在慧远老头身边,虽说对外声称只学了点儿皮毛,但实际上,那老头不知什么原因无法回京,明里暗里教给她的东西却不少,只嘴上不肯承认她是他的亲传弟子而已。 所以凭她的本事,要想看出小宝与一般孩子不同,并不难。 怀里的小家伙有些分量,田幼微又没抱惯孩子,只一会儿的工夫,双臂就酸疼酸疼的,赶紧把小宝放了下来。 小宝站着没走,仰头看她。 田幼微就笑,“现在信我了吧?” 小宝眨眨眼睛,没吭声。 田幼微捏他小脸,“乖,叫声师母我听听。” “师母~”小宝乖乖叫了。 田幼微听得心头一阵舒坦,拉着他去找姜妙。 她其实挺好奇小宝的秘密,但他们俩才刚熟识,小宝好不容易放下警惕,这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自己这时候着急问,他肯定会觉得她别有用心。 索性,田幼微便闭口不提,想着往后多去定王府走走,等彻底熟了她再问也不迟。 姜妙还在城门口陪着几个诰命夫人说话,见田幼微拉着小宝过来,她眉梢挑了挑,“先前都还一股别扭劲儿,现在就好了?田姑娘是怎么说服我儿子的?” 小宝闻言,赶紧抬头看向田幼微,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田幼微淡笑道:“小孩子嘛,多哄哄就好了。” 姜妙便也不疑有他,跟几位诰命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二人去找姜秀兰婆媳。 姜旭早就随着几个同僚先进去了。 邹缨看到田幼微,笑着喊了声,“嫂嫂。” 姜秀兰嗔道:“都还没过门,你别把人喊得不好意思了。” 这声“嫂嫂”,田幼微自然是受用的,横竖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早喊晚喊都得喊。 不过姜秀兰是长辈,她总不能在长辈跟前说自己不介意,便红着脸低下头,一副十分害羞的模样没说话。 几人往前走了一段,就有几个太监抬着步辇过来,在姜妙跟前停下,说是接她和小宝先走。 姜妙不是头一次入宫了,多少知道宫中规矩,皇城门距离宫殿远,步行需要耗费不少时间,通常都会有步辇接送,今日也不例外,在她们之前的好几位诰命夫人就被步辇接走了。 眼下,姜妙瞧着只一架步辇,便问:“是不是人手不够用?” 为首的太监点头,说今儿万寿节,除了京中权贵,各地藩王和附属小国的使臣也来,人手挪用不开,步辇远远不够,便只得先挑紧要的主子接。 姜妙听罢,摆手道:“那你们先去接别的夫人吧,我走着进去就好了。” 领头太监忙道:“是敏妃娘娘特地吩咐的,说王妃娘娘腿脚受过伤,不宜走那么久的路,让奴才们务必伺候好您。” 那小丫头,还真有心。 姜妙心头微微暖,但还是道:“真不用,我已经好利索了,先去接旁的夫人,敏妃娘娘那儿,我会亲自跟她解释。” 几个太监对看一眼,没法子,只得行礼告退,把步辇抬去接别的夫人了。 姜秀兰问她,“妙娘你怎么不先走?” 姜妙摇头,“反正先走,到了也是去凤栖宫拜见皇后,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陪着你们多走走,而且,缨缨头一次入宫,还不熟悉,我还能给她介绍介绍。” 邹缨担心她,“那你走这么久的路,腿会不会疼?” “都养大半年,早好全了。”姜妙还特地转了个圈儿给她看。 邹缨笑道:“那行,咱们走吧,你仔细给我介绍介绍,让我也长长见识。” 一群人正朝前走着,忽然听得身后一阵骚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8、今天晚上会努力的(2更) 一阵骚动中,有人提到“北梁”之类的字眼儿。 姜妙回头,循声望去,就见北梁使团浩浩荡荡而来,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子兼正使的楚胤,一如入京那日,半张面具遮了脸,尊贵的玄色蟒袍宽袖拂动,旁边是位俊雅风流的年轻公子。 不用想,那位便是传闻中的二皇子楚澜了。 俩人身后,跟着一辆宽大的宝顶华盖马车,马车里坐的显然是北梁那位十三岁就有了封号的扶风公主。 再之后,便是清一色着官袍的北梁使臣,以及长长的车队。 那一只只绑了团花的箱笼里头,无疑是给齐皇的寿礼。 一行人在皇城门外停下,正对着中门方向。 南齐的皇城门有讲究,迎面正中三开门,中门只有几种人能走:皇帝、大婚时的皇后以及每三年一届科考出来的状元榜眼探花可走一次。 其余人等,只能从左右两旁的侧门以及更远一些的掖门进。 侧门还有讲究,以西为尊,西侧门是宗室王公的专用道,东侧门专供文武百官出入。 碰到万寿节千秋节这样的大型宫宴或朝拜活动,离着侧门更远一些的掖门才会开启。 姜妙她们是命妇,须得从掖门进。 但现在,北梁使团所止步的位置正对着中门,说明待会儿这群人有可能会从中门进。 也不知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北梁自己的意思。 掖门外的命妇、东西两侧门处的文武百官以及宗室贵族已经小声议论起来。 “北梁使团怎么正对着中门,是皇上默许的吗?” “礼部那头都没传出消息说皇上准许他们走中门啊,只怕是北梁太子自己的意思吧?” “太过分了!哪有使臣走中门的?他们分明是没把我南齐放在眼里!” 肖彻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银质面具遮了眉眼,只能远远见他下颌线条流畅优美,双唇微微抿着,薄削而精致。 姜妙站在掖门外,望着那抹尊贵熟悉的身影,唇边不可抑制地漫上笑意。 肖彻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姜妙能感受到他眼神里透出来的暖意。 怕被人发觉,姜妙不敢多看,很快挪开眼。 这时,冯公公带着乾清宫的一班太监出来。 得见北梁使臣停滞在中门方向,他微微一愣,随即迈步上前,“太子殿下,二殿下,公主殿下,请随老奴入中门。” “啊?竟然真的要走中门?”南齐大臣们不淡定了。 “皇上怎么想的,北梁纵使再兵强马壮,使团对于南齐而言也不过是外臣而已,怎能让他们从中门进,这不是灭自己威风吗?” “是啊,皇上糊涂了吧?”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冯公公高声道:“陛下有令,以国礼迎接北梁使团,自中门入内——” 这话一出,先前还说个没完那几位大臣纷纷闭了嘴。 肖彻和楚澜齐齐下了马,楚绾也由婢女搀扶着走下马车。 一行人由冯公公领着,浩浩荡荡地直往皇城内而去。 掖门外,姜秀兰瞧着这一幕,神色有些怔怔的。 姜妙发觉她在走神,低声道:“姑妈,咱们该走了。” 姜秀兰收了眼底情绪,勉强扯出一抹笑,对邹缨和田幼微几人道:“走吧!” 姜妙多少能感受到,姑妈先前看到冯公公时难受了。 也是,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他们俩二十年来的陪伴是实实在在的,那种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或许冯公公可以,但姑妈,只怕后半辈子都不会释怀了。 …… 大宴设在奉天殿。 傅经纶还没出场,但首位上已经设了御座,上面铺着黄麾,二十来个锦衣佩刀的锦麟卫分列在两旁严肃而立,御座右侧是太后的凤座。 底下东侧设着各地藩王和大臣们的坐席,北梁使臣的设在西侧。 姜妙以及一众诰命夫人先去凤栖宫拜谒谢皇后。 趁着她们一群人坐在皇后的起居间里说话,姜妙把儿子交给姜秀兰,溜出凤栖宫去了延禧宫。 李敏薇这会儿还坐在铜镜前,由着水琴和绿蕊给她上妆。 她不喜欢繁琐,可她们说,今儿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万寿节,是大宴,她作为妃子,着装方面必须严格按照规制来。 已经在妆台前坐了半天,腰都坐酸了还没弄好,李敏薇有些累了。 这时,就听房嬷嬷进来道:“娘娘,定王妃来了。” 一听是姜妙,李敏薇马上打起精神,都不等水琴给她捯饬好,站起身就朝着门边扑去。 姜妙让她扑了个满怀。 伸手扶住她,姜妙笑问,“怎么都这时辰了还没弄好?” “好繁琐呀!”李敏薇道:“早上起太早,我之前沐浴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姜妙嘴角微抽,这位也是个心大的,从某些角度来看,还真有些像已经死了的小公主刘婉姝。 “妙娘,你的腿好了没有?”站稳后,李敏薇关切地往她腿部看了眼。 “托娘娘的福,已经好了。”姜妙说:“我现在能跑能跳的。” “真的吗?”李敏薇笑弯眉眼,“那太好了,你以后就可以经常入宫陪我了吧?” 姜妙想了下,点头,“有空我便来。” 说着,将她拉到妆台前重新坐下,“先让丫鬟给你上完妆,不然一会儿该耽误了。” “哦。”姜妙一开口,李敏薇便乖乖坐好,这次没再乱动。 水琴和绿蕊这才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姜妙一眼。 姜妙有些好笑。 李敏薇就是前些年被监禁得太久了,现在终于得自由,见什么都新鲜,却又找不到人说话,所以憋闷得慌,才会对她这个能常常入宫陪她的人格外依赖。 水琴和绿蕊还在忙活,房嬷嬷端了点心进来,“王妃请用茶点。” 姜妙捏了块点心,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皇上最近有没有来看娘娘?” “来的。”房嬷嬷说:“每天都会抽空过来教娘娘认字。” 姜妙眸光微动。 房嬷嬷想到什么,厚着老脸低声道:“皇上之前就说了,今天晚上会留宿延禧宫,但我们娘娘还什么都不懂,老奴先前在浴池边与她说了一些,她整个儿迷迷糊糊的,老奴就怕到时会惹了皇上不高兴,所以想请王妃娘娘提点她几句。” 姜妙看她一眼,按理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小宝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怀上的,后来嫁给了不能人道的肖彻,她在那方面的经验基本为零,房嬷嬷应该清楚才对。 但现在,竟然直接请她去调教李敏薇。 到底是因着她与李敏薇关系最好,还是杨太后又想作妖,借着房嬷嬷来试探她和北梁太子楚胤的事儿? 不怪姜妙多心,实在是之前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算计得太狠了,看似不经意的一个人或一件东西,都是杨太后提前摆好的棋子设计好的局。 就因为她和肖彻未曾怀疑过,所以踩进大坑而不自知,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房嬷嬷见姜妙半晌没说话,便又补了一句,“老奴也知,王妃经验不足,但您和我们娘娘关系最好,也只有您说的话,她能听进去。” 姜妙闻言,这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房嬷嬷的意思,她都明白,不是指李敏薇不听话,而是李敏薇的见识和认知,还处在小宝那个阶段,很多东西她压根儿就不懂。 李敏薇以前在静水庵时,连“圆房”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贸然跟她说那方面的东西,她当然会迷糊。 想到这儿,姜妙点头道:“我尽量吧。” 水琴绿蕊上完妆,给李敏薇换了一身如意云纹方领袄裙。 之后,那二人便被房嬷嬷给支出去了。 房门关上,屋里只剩姜妙和李敏薇二人。 李敏薇好奇地看着她,“你刚刚跟房嬷嬷说了什么?” “说皇上今夜留宿延禧宫的事儿。”姜妙没瞒她,直入主题,“娘娘可知,皇上留宿都要做些什么?” 李敏薇想到沐浴时房嬷嬷说的那些,便一知半解地道:“经纶哥哥留下来,很快我这里就能有小宝宝了。” 她指了指小腹。 姜妙险些让她逗笑,“那你知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小宝宝?” 这可难住李敏薇了,她一个劲摇头。 “因为……” 姜妙轻咳一声,仔细给她讲了一番。 李敏薇理解的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羞得“啊”一声捂住脸,又从指缝里偷看姜妙,“妙娘,你是如何得知的?” 姜妙说:“我儿子都满地跑了,能不知道吗?” “好像也对哦!”李敏薇笑了下,手掌摸了摸小腹,“但是好神奇啊,两个人那样以后,这里竟然就会有个活生生的小宝宝。” 姜妙问她,“你自己都还小,就想要小宝宝了?” “我一个人好无聊啊!”李敏薇委屈道:“等万寿节一过,就会有很多女人入后宫,到那时,经纶哥哥都没空陪我了,我想要个小宝宝,他能陪我玩儿。” 姜妙:“……” 李敏薇这小身板儿,就算怀上了,估摸着生产时也够呛。 更何况,后宫里的女人哪有那么容易就生下孩子,凤栖宫可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谢皇后呢。 再有,杨太后允不允许她生下傅经纶的孩子,还两说。 姜妙忽然有些后悔了。 她之前撺掇李敏薇侍寝,是怀疑李敏薇跟杨太后一伙的,她想复仇,唯有利用李敏薇得宠来离间杨太后和傅经纶的母子关系。 但现在,肖彻活着回来了,复仇的事儿用不着她瞎操心。 而且,姜妙越来越觉得,李敏薇这样的脑子不可能跟杨太后有任何勾结,她也只是个被利用了十多年的小可怜虫而已。 想到这儿,姜妙改口道:“要不,先不侍寝了吧?等你再长大些也还来得及。” “我不要。”李敏薇说着便红了眼眶,“等我再长大些,经纶哥哥就不记得我了。” 她虽然什么都不会,但她还有自知之明,选秀进来的那些女人,肯定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不仅能吟诗作赋,还能下厨做羹汤。 她比不得她们,所以只求能尽早承宠怀上宝宝,将来经纶哥哥不能陪她,有宝宝就够了。 “傻姑娘。”姜妙揉揉她脑袋,又看了眼刻漏,“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奉天殿吧!” “好。”李敏薇站起身,拉着她一块儿走出延禧门,朝着奉天殿的方向而去。 大宴的规矩是皇帝先出场,因此这会儿,所有宗亲和大臣们都聚在殿外。 命妇们陆陆续续地从凤栖宫过来。 邹缨手里还拉着小宝。 小宝一见娘亲,噔噔噔就跑了过来。 姜妙怕他跑太急跌倒,忙一把将他扶住。 李敏薇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小宝,心下喜欢得不得了,“妙娘,这个是你儿子吗?” 姜妙点头说是。 李敏薇轻呼:“他好可爱呀!” 姜妙笑道:“以后你自己生的,也会很可爱。” 李敏薇小脸微红,“我……我今天晚上会努力的。” 姜妙微窘,这姑娘是真不懂害臊。 但好在,这一处只她们两个,小宝又听不懂,没让旁人听了去。 正想着,就见冯公公甩着拂尘走上台矶。 大臣和命妇们马上安静下来。 冯公公站定后,高声喊了一句,“有请陛下升座——” 所有人都在殿外跪了下去。 教坊司的大乐响起,一身明黄万寿吉服的傅经纶便在乐声中缓缓入殿,走到御座坐下。 不多会儿,大乐声停了,有内侍鸣响鞭炮,藩王先入内,紧跟着才是文武百官。 他们进去后,还得先行赞拜大礼,然后教坊司继续奏乐,紧跟着百官给皇帝敬酒,又奏乐,又跪拜…… 如此一番复杂冗长的流程走下来,女眷才能入殿。 李敏薇有自己的位置,姜妙不能再陪着她,便松了她的手,行跪礼之后带着小宝去往定王府的席位。 之后便是太后和皇后出场。 众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跪拜。 姜妙抬眼看了看凤座上的杨太后,见对方衣着华丽容光焕发,那副对儿子引以为傲的神情,看得姜妙胃里直翻腾。 所有人都坐定后,傅经纶才缓缓开口,“宣北梁使臣觐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39、关你屁事(3更) “宣,北梁使臣觐见——” 从冯公公开始,内侍们的声音一重一重往外传。 不多会儿,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由太子打头,二皇子和扶风公主紧随其后,一众北梁使臣缓缓走了进来。 他们是外臣,见到齐皇无需下跪,只由太子代表性行礼。 “北梁楚胤,恭贺齐皇寿辰大喜,惟愿齐皇圣体永安。” 闻言,南齐一众大臣齐齐黑脸。 一般给皇帝祝寿,都会说万寿无疆国运昌盛之类的字眼儿,偏这位北梁太子,一来就祝齐皇圣体永安。 这话本没错,可齐皇才二十五岁啊,他又是习过武的,身体强健自不是寻常人能比。 北梁太子这么一说,好似齐皇已经日薄西山一般。 总而言之,祝词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但因着字面意思挑不出错儿,南齐大臣们便只得生闷气干瞪眼,拿这位不肯露面的神秘太子完全没法。 现在还不到送礼环节,傅经纶闻言,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道:“楚太子一路南下长途跋涉辛苦了,请入座吧!” 北梁使臣刚要去往席位上。 这时,就听凤座上的太后突然喊了句,“慢着!” 肖彻几人的动作一顿。 大臣们纷纷朝着太后望去。 傅经纶的目光也投过来,“母后是否还有疑问?” 杨太后似笑非笑地看向肖彻,“早几日,哀家便听闻北梁太子自入南齐以来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今日是我儿寿辰,各地藩王,属国使臣也都在,南齐既然以国礼相待迎接诸位从皇城中门进,楚太子却仍旧不肯摘下面具,是否显得不够尊重南齐?” 肖彻淡笑,“尊重是相互的,假以时日南齐出使北梁,北梁同样会以国礼相待。 至于面具,楚某自入南齐京城,便一直有几处暗哨时时盯着,甚至还有人想要窥视楚某的房间以见真容。 那些暗哨具体是谁人安排的,楚某不清楚,不过,他们确实让楚某觉得不舒坦。 那么,还请杨太后评评理,到底是南齐不够尊重楚某,还是楚某不够尊重南齐?” “啊,这……怎么会有人安排暗哨去窥探楚太子的真容?”大臣们一个个脸色难看,窃窃私语起来。 窥探他人隐私本就理亏在先,更何况被窥探的这位还是北梁太子,现在让他在大殿上直喇喇地说出来,简直是狠狠打了南齐一巴掌。 杨太后脸容僵了僵。 因着怀疑楚胤的身份,她确实让肖宏派人盯着这位北梁太子。 但哪个国家都城里不是暗哨遍布,她万万没想到,楚胤会把这种事儿拿到寿宴上来说。 肖彻淡淡扫了眼杨太后的脸色,“要想楚某尊重南齐摘下面具也行,不如太后做主,把那几个暗哨揪出来,审出幕后主使,给北梁一个交代,如何?” 杨太后缓缓攥紧白玉杯。 姜妙看一眼殿中修长俊拔的肖彻,再看一眼脸容僵硬的杨太后,心中说不出的舒爽畅快。 权势和身份果然是个好东西,她作为南齐定王妃,就不敢这么当众跟杨太后叫板,私底下也不行。 但肖彻不一样,他是北梁太子,是南齐贵客,如今杨太后一开口就想咄咄逼人,他当然不能错过机会,直接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啧啧,爽! 礼部白尚书一见形势不对,赶紧出言道:“皇上寿辰之日,自然当以贺寿为主要,楚太子所说的暗哨,相信过后顺天府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顺天府赵府尹被点了名,有些暗恼礼部尚书多管闲事,但还是起身拱手道:“既然是发生在南齐京城之事,本府自然竭尽全力追查,以期早日给楚太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见此情景,傅经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太后怀疑楚太子,让人去盯着他了。 无奈叹了口气,傅经纶道:“既然顺天府已经揽下此事,寿宴过后必定会着手追查,楚太子以及诸位使臣,请先入座吧!” 肖彻冷勾了勾唇,走到使团席位上坐下。 使团落座后,冯公公才吩咐传膳。 不多会儿,便有成排的宫人太监鱼贯而入,往众人跟前的食案上摆珍馐佳肴。 宫宴正式开始。 为了给齐皇祝寿,教坊司绞尽脑汁,弄了好几场庆典,又是歌舞又是格斗表演。 傅经纬早就看得不耐烦,晃着酒杯,眼风时不时地瞥一眼对面端坐着的姜妙,又看一眼使团席位上的北梁太子。 “哎,爹,您有没有发现,那位北梁太子,像极了一个人。” 一旁的承恩公轻嗤一声,“关你屁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0、她的规矩,朕说了算(1更) 被怼了一脸,傅经纬仍旧不死心,盯着楚胤看了又看,“我怎么觉得,北梁猪那么像死阉奴呢?” 还不等说完,就被承恩公夹起一颗红烧狮子头塞进嘴里,彻底堵了声儿。 傅经纬:“……” 北梁坐席上,肖彻、楚澜和楚绾三位皇族并排,肖彻坐中间。 楚绾一直没说话,眼风四下瞟。 楚澜问她,“不好好吃饭,东张西望什么?” 楚绾小声道:“找人。” 楚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余光四下扫了一圈儿,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勾唇笑笑,“不用找了,我已经看到了。” “啊?”楚绾惊讶,“二哥这么厉害的吗?” 楚澜挑眉,“快夸我两句,我告诉你人在哪。” 楚绾直翻白眼,“才不要呢,我自己会找……啊,我大概看到了,天哪,她长得也太美了吧?” 同样的命妇大装,偏偏就有人能穿出与旁人不一样的气质,艳美夺目而又不妖不俗,群芳难逐。 先前是因着殿内人太多,又有歌姬舞姬在台上挡着,楚绾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定王府的席位。 这会儿瞧见了,只觉得说不出的惊艳震撼。 只见那小妇人一身真红绣金霞帔大袖衣,头上戴着点翠翟冠,与其他命妇相差无几的装束,然而那张脸,却如艳艳碧桃一般,琼姿花貌,让人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这会儿,偷看姜妙的还不止楚绾一人,先前女眷入殿的时候,有几位藩王和属国使臣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她。 美人在哪都能第一时间吸人眼球。 何况,这位还是个寡妇。 更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她之前嫁了个不能人道的宦官。 楚澜注意到了那几位的眼神,啧啧两声,“皇兄压力不小啊,你要不想法子尽快把人带走,再这么群狼环伺下去,嫂嫂危矣。” 楚绾冷哼,“一群臭男人!” 肖彻侧眸,朝着定王府席位上看去,就见姜妙垂着眼,仔细给小宝剥虾,目光专注,一双手修长细腻。 肖彻想到自己握着她时,那柔弱无骨的触感,心下微漾,随即弯了弯唇角,很快收回视线。 “旁边那个小娃娃,便是我侄儿了吧?”楚绾看着吃相可爱的小宝,“哎呀,萌翻了,好想捏捏他。” 肖彻:“萌?” 楚绾道:“反正,就是特别可爱的意思。” 一面说,一面叹息着暂时不能相认。 楚绾便只得望向肖彻,催促道:“皇兄,你们不是还有一盘棋没下完吗?赶紧的下吧,我也想看看,这位号称南齐第一公子的皇帝,究竟有多少实力。” “不着急,寿礼还没送呢!”肖彻慢悠悠喝了口酒。 “就是。”楚澜得意道:“咱们的寿礼多有意思,怎么着也得让他们好好长长见识。” 庆典还在继续,舞姬换了一茬又一茬,丝竹声也随之变换。 姜妙不远处就是肖宏,姜秀兰婆媳和田幼微那头的品级跟她不同,没坐一处。 没人陪着说话,姜妙干脆全程没吭声,只专注给儿子剥虾,偶尔抬头看看台上的舞姬们。 这种宫宴,小宝在梦里面得见过,他知道隔墙有耳不能乱说话,便也跟着姜妙沉默不言,低着头默默吃菜。 谢韵坐在傅经纶旁边,她之前一落座,整个人的目光就被小宝给吸引了过去。 对于一个极度渴望有孩子的女人而言,见到宝宝难免会有不一样的感触。 更何况,小宝长得实在是太精致太可爱,让人一见就觉得心都化了。 然而已经承宠半年了,她的肚子丝毫没有动静。 想到今天晚上延禧宫那位就要开始侍寝,谢韵心头便涌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一旦让李敏薇率先怀上,等寿宴后秀女们入宫,自己的后位只怕难以安稳。 想到这儿,谢韵瞅了眼宫妃席上的李敏薇,尔后拿起公筷,笑意盈盈地往傅经纶碗里夹了一块鹿肉,声音很是轻柔,“皇上最近因着万寿节没少操劳,别忘了保重龙体。” 傅经纶看了眼金錾花圆寿小碗里的鹿肉,又看了眼谢韵。 谢韵道:“听闻敏妃妹妹要承宠了,延禧宫那头,皇上是否要臣妾安排教养嬷嬷去调教一番?” “不必。”傅经纶没碰谢韵送来的鹿肉,抬起酒盏一饮而尽,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往后延禧宫的事儿,你大可不必费心去管。” 谢韵僵着脸,“可敏妃到底是宫妃,马上秀女们就要入宫了,规矩礼仪她不能不懂,臣妾身为六宫之主,总不能……” “她的规矩,朕说了算。”傅经纶没有听她再讲下去,“皇后既已自知身为六宫之主,心胸何妨放宽广些,成日里盯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做什么?盯着她,是能怀上龙嗣,还是能彰显你一国之母的威仪?” 谢韵一怔,面上彻底没了血色。 皇上这意思,分明是在斥责她心胸狭隘处处计较,已经占了原配的位置却还容不得原配。 没错,谢韵的确是这么想的,她能成为皇后,是凭着家族的实力,而并非踩着李敏薇得来的。 然而现在,李敏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草包,却把皇上的魂儿都给勾走了,明晃晃地打她脸,昭示着她还不如个废物,教她如何甘心! 见她眼底满满的不甘,傅经纶道:“定国侯的兵权,朕给的,你的后位,同样是朕给的。” 换句话说,他给出去的东西,想收回来也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她没资格得了便宜还卖乖。 恍惚间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来,谢韵说不出话,只双唇颤抖着。 李敏薇完全不知帝后席位上的气氛已经凝固到冰点,她只捏着筷子,望着盘子里的吃食百无聊赖,宫宴上虽然有好多好吃的,但是好无聊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想去找姜妙说说话,然而姜妙坐在定王府的席位上,隔着她好长一段距离。 撇撇嘴,李敏薇又继续低下头,筷子在小碗里戳戳戳。 教坊司照着新帝的寿数,一共准备了二十五个庆典表演,分为几轮来。 第一轮结束后,一直候在御座旁边的冯公公高声喊道:“众藩王、臣工向皇上献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1、狠狠打脸(2更) 冯公公话音一落,藩王与大臣们便陆续出列,把自己准备好的礼一件件奉上。 这些藩王里面,有几位与先帝同辈,其余的都跟傅经纶是一辈。 他们中不乏有人心下不满傅经纶登基为帝,可是没办法,现在锦麟卫、东厂和京城三大营全都攥在傅经纶手里。 傅经纶登基以后,东厂便换了新督主,这位督主为了给他义父表孝心,给新帝表忠心,刚上任就点了第一把火,往各地藩王身边安插眼线。 本来就被废帝削得不剩多少实权的这些藩王,压根儿就不敢轻举妄动。 不仅不敢轻举妄动,为了防止被清算,他们还得绞尽脑汁给新帝送礼。 才一会儿的工夫,专门摆放寿礼的长案上便堆了长长一排,从金石玉器到帛书孤本,应有尽有。 六部的寿礼更是对应每个部门的特点专门设计,别出心裁。 譬如,礼部是一座双面金绣大插屏,背景为江山图,正面绣着“万寿无疆”,背面绣着“国运昌顺”。 工部改良了筒车,直接把模型搬上来。 废帝寿辰他们都没这么用心过。 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过生辰,头一次收到这么多的生辰贺礼。 傅经纶一一看在眼里,特别留意了承恩公府那份。 承恩公给他的,是一方雕了龙纹的苴却砚,这是西南蜀地特有的砚,十分贵重。 傅经纶微微抿着唇。 其实,他最想要的是承恩公府库房里的那管碧玉箫。 以前他在傅家时不止一次向承恩公求过,但承恩公都没给。 他以为,这次万寿节承恩公会圆了他的心愿,结果还是没有。 碧玉箫与“父亲”的疼爱,都是他从小到大得不到的执念。 哪怕他现在已经成了帝王,想要什么样的箫都会有人送来,而且能比承恩公府那管更贵重,音质更加。 然而,他们送来的,始终不是他心目中想要的。 那种坐拥万里江山却无法了却心愿的遗憾,让傅经纶对万寿节的兴致淡下去好几分。 走神间,藩王和大臣们的贺礼已经送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北梁使臣身上。 因着废帝杜绝与北梁往来,所以年轻那部分臣子对于北梁基本没什么了解,而上了年纪的那部分老臣,他们对北梁的印象还停留在“粮少人多”这一层上。 北梁气候偏冷,而且土壤特殊,能种植粮食的土地少之又少,无法满足百姓和国库的需求,每年都得从他国购进大批粮食。 北梁每一任皇帝都在想办法,然而似乎都没什么起色。 他们能撑到现在与南齐国力相当,无非就是人傻物资多,铁矿玉石管够,一个劲地往出送,换粮食满足需求,再加之人口多,一吃不饱,从军的自然也就多,庞大的百万军队数量便是这么来的。 想到先前北梁使臣从南齐皇城中门进,一众大臣愤懑不已,纷纷撺掇着严首辅站起来说两句。 严首辅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望向北梁使臣的眼神里,没带多少善意,“听闻北梁盛产铁矿玉石,寻常百姓间送礼,随随便便都能拿得出一两件玉饰,我先前见北梁车队浩浩荡荡,莫非,楚太子是给我们皇上准备了几大箱笼玉石?” 话音一落,马上就有人哄堂大笑。 北梁的确是盛产玉石没错,但南齐也不缺啊,更何况寿星是皇上。 前头那么多藩王和大臣,送的一件比一件贵重,一件比一件有创意,北梁要真拿出几大箱子玉石,那跟暴发户土财主有什么分别? 简直笑死人了! 北梁一众使臣的面色不好看,但见太子殿下以及二皇子和公主殿下三人岿然不动,他们便只得暂时按捺住火气。 南齐大臣还在笑,满堂嘲讽,火药味儿十足。 肖彻却始终不吭声。 楚澜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伸手晃着扇子扇了扇风。 楚绾不悦地撇撇嘴,小声跟肖彻说:“皇兄,我待会儿得狠狠打他们的脸,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老帽!” 肖彻见她气得小脸都青了,揉揉她脑袋,“别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好吧,我不生气。”楚绾点点头。 她只是觉得,南齐这帮臣子太过狂妄自大了,自己见识浅薄,还把这拿出来当做嘲笑别人的资本。 南齐百姓有这样一帮井底之蛙似的决策者,简直就是种悲哀。 等众人的笑声停下,楚澜才收了折扇弯起唇角,指了指长案上堆成堆的寿礼,“福禄祥云,金玉满堂,的确都是些有创意又贵重的好东西,北梁自认没法儿比。” 傅经纬呵笑一声,“二皇子,你们北梁该不会真送了几大箱子玉石来南齐吧?” “那正好,御用监的匠人们最近闲了,送去给他们练练手。”有人哈哈大笑着接话。 这时,肖彻幽幽开口,“前头已经有那么多大臣送了金石玉器,想来齐皇也不缺我北梁那么点儿玉石,北梁此次出使南齐,不为别的,只送四个字。” 南齐大臣们齐齐对视一眼。 傅经纶问:“楚太子所说的,是哪四个字?” “温饱,健康。” 傅经纬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啥?” 睿王捧腹大笑,“噗哈哈哈,楚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担心我们皇上吃不饱饭?” 傅经纶却皱了皱眉,冷眼一扫下头个个面露轻蔑与不屑的大臣,“肃静!” 这一声出来,再没人敢多言。 傅经纶再度看向肖彻,“朕对楚太子的贺礼越发好奇了,不知能否让人抬上来一观?” 肖彻给身后的使臣递了个眼色。 马上有人去偏殿,不多会儿就抬了三个大大的箱笼进来。 每一个都用喜庆的团花绑着,盖得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到里头装的什么。 肖彻示意,“开盖。” 第一个箱笼很快被打开。 大臣们伸长了脖子看,就见里头是一团团又白又棉的东西,瞧着十分轻盈。 “这是什么?”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见过啊,南齐没有这玩意儿吧?” 傅经纶也没见过,他看了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会意,马上走下来,伸手捞起一团,送回傅经纶手里。 傅经纶接过,在手心捏了捏,的确很软。 不仅软,只捏这么一小会儿,就感觉手心里暖暖的。 “这是棉花。”楚绾道:“你们南齐没有。” “棉花?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先前那帮大臣仍旧不屑。 楚绾挑眉,“敢问这位大人,你们冬天都穿什么衣裳御寒?” 被问的是户部尚书田忠成。 田忠成道:“自然是锦衣貂裘。” 楚绾笑了,“你们所有人都这么穿吗?” 田忠成有些莫名其妙,恼道,“在座的,大冬天谁没两件貂裘御寒?公主自己也有,你又何必拿这种话来噎人?” 楚绾道:“没错,天寒的时候,本公主确实有不少华贵的御寒衣物,但在我们北梁,不止是皇族能穿暖,普通百姓也能,而且是每一个都能,你们呢?”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田忠成被噎得脸色青白交织,完全答不上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楚绾冷笑一声,“帝王一次万寿节,底下多少百姓被搜刮,说得好听普天同庆,可是你们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珍馐佳肴把酒言欢,那些成日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吃饱穿暖成问题,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缴不上赋税的百姓,他们真的会觉得喜庆,真的会觉得高兴吗?”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每一字一句,都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南齐大臣的脸上。 众人沉默了,先前还满脸嘲讽等着看笑话的那几位,这会儿大气不敢喘。 楚绾出列,走到箱笼旁边,弯腰拿起一团棉花,高高举起看向御座上的傅经纶,“先前我皇兄说了,我们此次出使南齐,只送四个字,温饱,健康,这是‘温’。 在北梁,棉花早已被广泛种植,每到冬天,百姓都会用它来做衣物御寒,甚至于,给士兵们御寒的衣物,我们用的也是棉花。 但此物对于种植条件的要求极高,不过北梁有的是人才,齐皇若有心两国邦交,到时北梁会考虑安排人来南齐进行教授。” 教授? 这不就是摆明了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安插人吗? 杨太后眉心紧紧蹙着,须臾,冷嗤一声,“扶风公主说棉花能御寒就能御寒?这东西南齐无人得见过,谁又敢保证,你不是在妖言惑众?” 楚绾再度弯下腰,直接从装棉花的箱笼底层拿出一套已经做好的厚实棉袄,看向杨太后的眼神里,满是讥讽,“太后娘娘自己没见过,就说本公主是妖言惑众,是您疑心病过重,还是南齐锁太久了,接受不了他国的优点与长处?”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打下来。 杨太后一张脸僵硬难看。 她这些年都在忙着布局,忙着复仇,为的是皇权高位,哪有空去关注什么民生? 但这位公主说话未免也太刺了,一点情面都不留,上来就直接怼她没见识? 姜妙见状,心中大爽。 看样子,这三兄妹是打算轮番上阵打脸啊。 真没想到,杨太后也会有这么狼狈丢人的一天。 ------题外话------ 今天没三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2、得民心者得天下(1更) 楚绾瞧着杨太后阴沉的脸色,微微弯起唇,“听说有人骂我母后是抢臣子功劳,狐媚惑主的玩意儿。今日我北梁大臣在此,太后娘娘不妨仔细问问,我母后抢了谁的功,又魅惑了哪位君主。” “公主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北梁礼部侍郎忙道:“皇后娘娘这些年一心为国为民,南齐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可全都是娘娘的功劳,娘娘是北梁的神,什么狐媚惑主,谁人不要命了敢这么说我们娘娘?” 杨太后冷艳的面上越发僵硬。 她记得,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只她和肖宏在场。 那么,楚绾是如何得知的? 现在还把她当时的那些话给重述了出来? 除非,南齐皇宫里有北梁探子! 这个认知,让杨太后心中怒火翻涌,但当着那么多藩王大臣和别国使臣的面,她不能当场发作,只似笑非笑地望着楚绾,“扶风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说哀家私底下骂了你母后?” “没有啊!”楚绾笑眼弯弯,“我先前说了,听到有人这么骂,之所以请太后娘娘仔细问,是觉得您是这个大殿里辈分最高,也最有权威之人,经您的口问出来的答案,自然也最权威。 一旦证实我母后并未抢过谁的功劳,也未曾狐媚惑主,往后再有谁乱嚼舌根子,那么便可直接以污蔑北梁皇后之罪进行重罚,太后觉得呢?” 杨太后眯眼望着殿中的小姑娘,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竟然就有这般伶牙俐齿,那一句句带刺却又挑不出毛病的话,要搁在同龄的其他小姑娘身上,绝对没人说得出来。 看来,是她轻敌,小看那位北梁皇后了。 想到这儿,杨太后勾了勾唇,“扶风公主说得对,苏皇后忧国忧民,尽显一国之母风范,值得北梁百姓敬重,往后南齐若有谁说她半句不好,你尽管告诉哀家,哀家替你处置了他!” 呵呵,敢说还不敢承认了? 楚绾被她恶心到。 但有些话,须得适可而止。 她知道分寸。 默默在心里吐了一番,楚绾收回目光,重新调整好情绪。 棉花的作用,确实震撼到傅经纶,他望向第二个箱笼,有些好奇,“那里头又是什么?” 楚绾和负责开箱的几个使臣站着没动。 过了会儿,就听得肖彻吩咐,“开第二箱。” 先前被打了脸,这回听到开箱,南齐大臣们再不敢掉以轻心,纷纷伸长了脖子往箱笼方向看。 片刻后,就见楚绾从箱笼里拿出一株已经成熟泛黄的稻穗来。 “稻谷?” 离得近的大臣已经发现了。 “怎么会是稻谷?” “不对啊,听说北梁的土壤不适合种水稻,每年都得从别国购进一大批稻谷做储备粮,先前楚太子说给南齐送温饱,这‘温’已经出来了,是棉花,‘饱’,难不成是稻谷?可南齐并不缺水稻啊!” 说话的是严首辅。 楚绾望向他,“南齐的确是不缺水稻,那么这位大人清不清楚,你们现在一亩田能产多少斤稻谷?” 严首辅直接被她给问住了。 他平时也没管这个,哪里会晓得? 那些个不知道亩产的大臣们,纷纷把脖子缩了回去。 楚绾又望向杨太后,“太后娘娘知道吗?” 杨太后拧着眉。 她自然答不上来。 但一而再再而三被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刁难,她心中已是万般不悦,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狼狈过! 楚绾刚想再问有谁知道,就听御座上的傅经纶缓缓出声,“南齐目前最好的产量,一亩田三百斤。” “那就对了。”楚绾晃了晃手中的稻穗,“亩产三百斤,百姓每年缴完赋税,剩下的基本只够嚼用,甚至很多农户,自己种稻,却吃不上大米。 先前有人说南齐不缺水稻,那是因为,他住的是天子脚下,吃的是禄米俸银,看不到百姓们种的水稻全都变成赋税进了国库,他们自己只能吃粗面馒头就咸菜。” “……”严首辅觉得自己老脸好肿。 傅经纶瞧了瞧楚绾手里的稻穗,“莫非,公主带来的稻种能增产?” “没错。”楚绾点头,“北梁的土壤确实不适合种水稻,所以我们只尽量改良了一部分,剩下的用来种大豆、棉花、和桑树等农作物,我们绝大多数的水稻都没种在田里,而是,种在水面上。” “天哪,种在水面上?这怎么可能!!!”南齐大臣们又不淡定了。 水稻种在水面上,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姜妙都被惊到了,完全忘了吃饭,抬头呆呆望着殿中那个眉目清丽自信飞扬的小姑娘。 真没想到,如此能言会道的她竟然才十三岁。 肖彻这是得了一群怎样的家人啊? 听到南齐大臣发出质疑,楚绾继续道:“我手里的稻穗,便是水上稻丰收之后得来的,我母后曾耗费近十年的时间改良过稻种,能令亩产翻倍,高达六百斤,但改良过的稻种,要想达到高产效果,在种植上也需要专人和技术。显然,这样的人才还是只我们北梁有。” 能让士兵们穿暖的棉花,能让百姓吃饱的高产水稻。 曾令多少君王头疼的千古民生难题,北梁竟然早就解决了!他们得是先进强大到了什么程度啊! 傅经纶以前就觉得废帝杜绝和他国往来的举措不对,现在,那种“不对”的感觉越发强烈。 南齐与北梁拒交的这二十多年里,南齐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北梁的先进,让傅经纶深深意识到闭关锁国的弊端。 南齐落后太多了。 此番与北梁的建交,必不可少! 想到这儿,他再度望向楚绾,“那最后一箱是什么?” 随着肖彻的示意,最后一个箱笼被缓缓打开,顿时一股草药味儿扑鼻而来。 之前楚太子就说了,“温饱”和“健康”,这最后一箱代表着“健康”的,是草药便不足为奇。 南齐大臣们受了教训,这回没敢吭声,只乖乖竖直耳朵,等着楚绾给讲解。 “除了吃不饱穿不暖,百姓们还有一大难题,看病难。”楚绾声音清亮,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付了诊金,他们还得花钱抓药,所以很多时候,只是衣服穿少受了凉这么一个小小的风寒,便能令原本就清贫的家雪上加霜。” 吃,穿,看病,三大民生问题竟然由他国使臣在自己劳民伤财的生辰宴上提出来。 傅经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思中。 但眼下这种情况,唯有虚心请教和学习。 “那么,这些药材是做什么用的?”他问。 楚绾道:“北梁通过大量种植草药,拉低了市场药价,如今又以国家名义在各州府设了民生医馆,大幅度减轻百姓看病难的问题。 这些是治风寒和小儿急惊风的药,我打听过,在你们这儿一次风寒看下来,诊金加上抓药的钱,没一两银子不算完。 普通老百姓,谁家随随便便就有一两银子的闲钱去看病? 再有,你们南齐对于小儿急惊风似乎有些束手无策,哪怕是太医院,也没几个太医能治的。 但在北梁,很多大夫都会,因为我父皇母后专门设立了医学院,就为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只有在医学院结业,考核过了,才能被分配到各州府的民生医馆里去给老百姓看病。 民生医馆的大夫吃的是朝廷俸禄,他们给百姓看诊不收诊金,只收药钱,而这些药钱,会根据这户人家的缴纳赋税或服兵役情况而进行大幅度减免,所以一个风寒看下来,有些人只需要花十几个铜板甚至是几个铜板。 急惊风就更不用说了,相信在座很多人都知道这种症状是一到四五岁小儿的克星,来得又急又凶,普通大夫压根儿连碰都不敢碰。 之所以给齐皇送这些药,是想告诉你,北梁南齐一旦建交,今后北梁百姓有的,南齐百姓也会慢慢有。” 但南齐要想拥有这些好处的前提,是必须重用北梁人才。 也就是说,不久的将来,南齐会涌进大批北梁人,渗透到百姓的衣食和健康中。 这不是明晃晃的入侵吗? 如果楚胤便是肖彻,那么北梁帝后此举,就是在借机报复南齐! 可是这报复的法子…… 杨太后拧着眉。 姜妙也想到了这一点。 傅经纶一旦点头答应,那么北梁便是堂堂正正地接手了南齐基层百姓的吃穿和看病问题。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得民心者得天下。 北梁帝后这格局,果然不是杨太后这阴险狡诈的贱妇能比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3、推背图上的预言(2更) 南齐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议论起来。 扶风公主把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北梁此次来南齐送的贺礼,能帮着南齐彻底解决老百姓的吃穿和看病问题。 但要想做好,就必须重用北梁人。 可一旦大批北梁人涌入南齐,将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现在谁也无法预料。 然而,他们带来的确实是好东西。 一直以来,朝堂上讨论的无非就是赋税的缩减问题,想借此来稍稍减轻百姓的负担,却从未有人考虑过,在粮食增产上做文章。 没想到,北梁那位神一般的皇后做到了! 而今的北梁百姓,不再担心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看不起病。 现在既然有个能彻底改变南齐老百姓基层生活的机会摆在眼前,如果南齐拒了,那么往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必定会失去民心。 说到底,还是北梁帝后这招够高度够格局,也够狠,算准了他们一旦提出来,南齐就没有拒绝的机会。 等将来真的实施了,棉花和改良水稻的种植技术以及高超的医术全都掌握在北梁手里,想吃饱饭,找北梁,想穿暖和,找北梁。 在老百姓眼里,谁当皇帝谁当政,都离他们太远了,他们关心的,永远只会是温饱。 谁让他们吃饱饭,谁让他们穿暖和,谁就能得他们高歌拥戴。 日子一久,南齐百姓必定会对北梁产生难以分割的依赖和信任。 想想就可怕。 如今端看,皇上是准备接纳北梁的提议,还是为了国家安全考虑直接拒了,自己想办法迎头赶上。 但是细想想,南齐人连棉花都没得见过,那个改良水稻更是闻所未闻,拿什么去赶超北梁? 杨太后定了定神,低声问傅经纶,“皇儿,你怎么看?” 傅经纶道:“南齐与邻国拒交二十余年,错过了太多与邻国互通有无的机会,导致朝廷到百姓都在闭门造车故步自封,如今生产力远远低于北梁是事实,底层百姓温饱问题尚未解决也是事实。 倘若不能吸收北梁的优点与精华,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北梁国力必定会往上翻一番,到那时,南齐便真正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杨太后提醒他,“老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就不想想,北梁既然有这等实力,他们为何主动来送这些东西讨好南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傅经纶揉了揉眉心。 楚胤第一次入宫的时候,他就认出了那人正是“被殉国”的肖彻。 所以他比谁都明白,肖彻此番回来,绝不可能只单单为了开拓南齐市场。 但现在,即便知道肖彻目的不纯,他也不能因着这些恩怨便放弃此次建交的机会。 否则一旦错过,南齐百姓便永远过不上好日子。 想到这儿,傅经纶朝肖彻望去,“贵国的现状,的确令人感到震撼与欣慰,南齐有太多要学习改进的地方,既然楚太子有心结盟,个中细节,等宫宴散后,朕再找楚太子详谈。” 肖彻淡淡莞尔,“齐皇客气。” 这么看来,皇上是准备引进北梁的先进技术了。 大臣们虽然猜到了多半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免不了一番担忧。 这时,就听楚澜出声道:“前些日子齐皇与我皇兄下的那盘棋可还没结束呢,当日说好了万寿节接着下,不知齐皇说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傅经纶颔首。 话完,吩咐冯公公,“去把朕的那副棋取来。” 冯公公应了声,马上出去取棋盘,不多会儿便回来,身后跟着小安子和另外几名太监,两个抬着象牙边的楠木围棋桌,两个拿着下棋时靠坐的凭几,很快在殿中安置好。 一左一右放着两罐棋子,黑子与白子。 这副围棋,出自云南永昌府,以红玛瑙、黄龙玉、翡翠和琥珀为原料烧制而成,是傅经纶刚登基那会儿,云南进贡来的。 冯公公蹲下身,照着上次皇上和楚太子下的棋路将黑白两子还原出来。 众人探头一看,正好恢复到两军对垒的紧张局势。 “哎呀,这棋是怎么下的,也太凶险了吧?” “听说当时楚太子第一手下了天元。” “什么!下了天元还能扭转成这样?” “据说,历史上就曾经有人第一手下了天元最后还赢了棋,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楚太子还是有五成的可能赢下整盘棋。” “想什么呢?要赢也是我们皇上赢,北梁先前的送礼环节就已经出尽风头狠狠打了南齐的脸,不管如何,皇上也得扳回一局才行。” “是这个理儿,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说话间,肖彻和傅经纶已经各自从席位上站起身,双双走向殿中。 肖彻并未着急坐下,而是看向傅经纶,“那日在御景亭里下棋,楚某还说过,既然是赌棋,就得有彩头才行。若齐皇赢了,北梁愿免费奉上一万石改良稻种和千金棉,可若齐皇输了……” “若朕输了,你待如何?” “听闻,南齐地宫宝库里藏着一份推背图,楚某对此很感兴趣,倘若齐皇输了,就取出推背图,昭告全天下上面都预言了什么,如何?” 杨太后听得脸色大变,重重一拍桌,“放肆!” 肖宏也沉了脸,怒喝道:“推背图乃南齐机密,怎可昭告于天下?” “啊这这……”大臣们完全没想到,北梁太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座的,没人得见过推背图,但却听说过,那上面有预言,而且以前就应验过几例。 所以,推背图这玩意儿一直为历代帝王所禁。 多年前有残页流落民间,当时的帝王还为此专门组建了军队去搜寻。 迄今为止,民间再没听说过有推背图的存在,唯一的一份,在南齐皇宫,而且被先帝锁在地宫宝库里,钥匙又被杨太后藏在皇上的金锁里那么多年。 傅经纶登基的时候,金锁就被熔了,钥匙也取出来了。 只不过,因着推背图不能外泄,所以,地宫宝库至今没被打开。 肖彻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杨太后身上,“怎么,你们也相信推背图上的预言是真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4、敢不敢摘下面具?(3更) 杨太后紧紧抿着唇。 现在不是她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地宫宝库里压根儿就没有推背图。 先帝御驾亲征之前曾亲手把钥匙交给她,某天晚上她因为好奇,偷偷去了地宫,引开守卫后打开石门,结果在里头翻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什么推背图。 当时她怕自己逗留太久被发现,便很快离开了。 先帝被暗杀后,傅经纶刚出生就被送去了承恩公府,杨珂为了做戏,打好金锁就请了慧远大师入京,名义上是给金锁开光,实际上,是问他关于推背图的事儿。 先帝在世时没少传慧远大师入宫,杨珂想着,他应该多多少少知道推背图。 然而那个老秃驴竟然直接告诉她,她的儿子与帝位无缘,若想得安稳,从今往后便做个真正的傅家人远离皇权纷争,否则一旦逆天改命,将来恐会不得善终。 听听,一个出家人,这说的是人话吗? 杨珂当时气得狠了,本想杀了慧远,但又考虑到这种人不能轻易得罪,否则他随随便便动点儿小手脚便能让她后半辈子霉运不断。 但想想又气不过,索性,让肖宏把那老秃驴赶出京城,永远不得回来。 这也就是田幼微想不通那老头明明可以凭本事被皇家寺庙供奉却一直要在外头云游四方回不了京的真正原因。 傅经纶登基以后,金锁被熔,玄铁钥匙取出来,杨太后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去地宫,还带着肖宏进去找过。 然而,俩人几乎把地宫翻了个底儿朝天,仍旧没见到推背图。 那玩意儿到底长什么样,上面又写了什么,无人得知。 但这种事,她不能公开,不能让百官晓得。 因为,大臣们一直以为地宫里是有推背图的。 这东西的重要性,不必赘述大臣们心中自有数。 而先帝既然肯把藏有推背图的地宫钥匙交给她,便等同于交了一份传位昭书。 只要没人得知地宫里没有推背图,那么推背图就一直在,它是傅经纶顺利登基的关键,也是能震慑住各方藩王的法宝。 然而现在,北梁太子竟然以推背图做彩头,要求一旦赢棋,就公开推背图上的预言? 杨太后怒不可遏,“楚太子是在开玩笑么?” 肖彻淡笑,“早就听闻,推背图上的预言能成真,楚某只是与绝大多数人一样,好奇上面是不是预言了齐安帝的帝王命格罢了。若真是,那便是顺理成章,昭告天下让百姓都知道齐安帝是真命天子,又有何不可?可若推背图上的预言与现实相悖,那就说明推背图并不准,这样坑害人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不如趁早毁了。” 虽然北梁的态度很强势,很嚣张,非推背图不可。 但肖彻这番话,让藩王和大臣们完全反驳不出来。 尤其是那几位有野心的藩王,他们早就想知道推背图到底都预言了些什么。 北梁太子说的没错,倘若预言与现实一致,那齐安帝便是真命天子,这种事有什么不好公开的? 倘若不一致,齐安帝还能马上从皇位上滚下去不成? 然而,杨太后铁青着脸,死活不肯答应以推背图做彩头,她怒道:“今后谁再敢提推背图,杀无赦!” 撂下狠话,也不顾底下众人目光,直接拂袖带着人离开。 原本众人都还挺期待,杨太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让宴会气氛一下子僵滞下来。 不过,还有傅经纶这个帝王在场,场面还不至于失控。 傅经纶对肖彻道了声请,俩人缓缓在棋桌边落座。 傅经纶道:“既然推背图行不通,楚太子不如另换个彩头吧!” 肖彻垂眸,唇边泛出冷意。 杨珂当然不可能同意用推背图做彩头。 因为,南齐地宫里压根没有。 那份推背图早就被先帝给毁了。 先帝当年之所以御驾亲征主动攻打北梁,就是因为看到了推背图上“南北归一,楚氏天下”的预言。 他想逆了预言,逆了天下,自己一统南北。 然而最终还是栽在了亲儿子手里。 这些,都是苏皇后告诉肖彻的。 至于苏皇后为什么会得知推背图的内容,肖彻当时没细问,不太清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杨太后今日这般反应,会惹得藩王和大臣们对推背图越发的好奇。 回拢思绪,肖彻看向对面的傅经纶,“先下吧,分出胜负再定彩头。” 这时,傅经纬突然高喊一声,“楚太子若是输了,你敢不敢摘下面具让大伙儿瞧瞧你的真面目?” 闻言,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唏嘘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5、回来了(1更) 傅经纬的话,无疑将众人投在推背图上的注意力给狠狠拉了回来。 自打北梁使臣入京开始,楚太子就一直覆着面具,无人得见过他的真容,更没人得知,他为什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傅经纬见他不答,又继续嚷嚷,“莫非,楚太子那张脸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肖彻反应极淡,“楚某这张脸,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想见的人,得凭本事。” 他说着,转眸望向傅经纬所在的位置,“傅世子既然如此迫不及待,不如,你来替齐皇下完这盘棋?” 傅经纬顿时一噎。 他向来花天酒地,只对美人美酒感兴趣,哪会下什么棋? 但这大庭广众的,被北梁猪给呛了,又有些气不过,还想张口怼回去,就遭到承恩公递来的一记斜眼,“闭嘴!” 傅经纬只得一口气闷在心里,狠狠瞪了肖彻一眼。 他的直觉肯定没错,楚胤和肖彻一定有什么关系。 他那些年跟肖彻作对时,没少了解过那个死阉奴,死阉奴身上的某些特质,他太熟悉了。 而现在,楚胤给他的就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再联想楚胤一到南齐就去找姜妙的举动,若非一早认识,小寡妇能轻易让他近了身? 可是,肖彻不是死了吗? 他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北梁太子? 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傅经纬还在愣神,殿中的肖彻和傅经纶已经各自执棋下了起来。 懂围棋的大臣们纷纷伸长了脖子看。 姜妙不懂围棋,而且离得有些远,看不到棋桌上的战况,便只带着儿子安静地坐在席位上。 这会儿太后已经离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在棋桌那头。 李敏薇便猫着腰,偷偷溜来她这边。 姜妙得见她,惊了一跳,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李敏薇往她旁边挤了挤,一笑就有两个小梨涡浮现在双颊。 “我一个人在那边好无聊。”李敏薇道:“反正他们也注意不到我,我就来找你啦!” 姜妙挑眉,“皇后可还在呢!” 李敏薇闻言,抬头看向御座方向,果然见谢皇后瞪着自己。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随即又挺直小脊背,“我只是换个位置坐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总不能受罚吧?” 姜妙笑道:“谢皇后可能不敢罚你,晚上皇上就得罚你了。” 李敏薇委屈地扁了扁小嘴,“可是,我也没做错什么呀,他为什么要罚我?我还想跟他生宝宝呢,他竟然要罚我,那我回去了。” 姜妙:“……” 最终,她只得眼睁睁看着李敏薇又猫着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姜妙嘴角微抽,她没事儿跟小孩子开什么玩笑? 回过神,姜妙发现原本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肖宏竟然不知何时离开了。 …… 慈宁宫。 杨太后回来后,发了好一通火,摔了不少东西。 秋葵秋景等人吓得瑟瑟发抖,伏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这时,就听外面有太监传话,“太后娘娘,老王爷求见。” 老王爷,便是肖宏。 杨太后闻言,这才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宣进来。” 不多会儿,肖宏便大步迈进门槛,拱手给杨太后行了礼。 杨太后赐了座,把秋葵等人遣出去,这才望向肖宏,“北梁太子这一番搅和,现在藩王和大臣们对推背图的好奇心越来越强了,哀家若不拿出来,他们还不定以为哀家是心虚气短。” “那就拿出来让他们看看。”肖宏道。 杨太后一愣,“你的意思是……?” “推背图长什么样,毕竟没人得见过。”肖宏翘了翘唇,“本来有几位藩王就暗地里对皇上不满,正好趁此机会让他们知道,皇上才是天选之人,命定真龙。” 杨太后当即反应过来,肖宏的意思是,做一份假的推背图出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哀家先前拒绝了以推背图做彩头,想必如今藩王和大臣们已经猜疑纷纷,事后还会有人暗中去地宫打探,不如趁机让推背图‘被盗’,到时预言自然而然就能流出来。” 想到这儿,杨太后先前在宴会上带来的郁结马上烟消云散,吩咐肖宏,“此事就交由你亲自去办,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 奉天殿这边,肖彻和傅经纶的棋局还没下完。 六月的天格外暑热,殿内四个角都放置了大大的铜铸三角鼎,里头的冰块因为融化,正丝丝冒着冷气。 然而即便如此,观战的大臣们仍旧不住地抹着汗。 因为,棋桌上那二人的厮杀实在是太紧张太刺激了。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楚太子和皇上的棋力应该不相上下,而且这俩人的每一步,棋子总会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每落一子,棋盘上的局势都会有一番新变化。 剑拔弩张中而又各有谋略。 楚澜摇着扇子,风流俊美的面上含着笑意,“这个齐皇,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楚绾不以为意,轻哼,“被誉为南齐第一公子的人,若是连这点儿棋力都没有,那跟绣花枕头有什么分别?皇兄跟个绣花枕头下棋,拉低了北梁的档次不说,人家还会说皇兄胜之不武。” 楚澜没说话,他注意到了一个人,坐在宫妃席上的李敏薇。 先前这小姑娘溜去定王妃那边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只不过当时没瞧仔细。 这会儿小姑娘安静坐了下来,楚澜的位置能将她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尽收眼底。 “咦,那个人怎么有些眼熟?”楚澜眯了眯眼眸。 楚绾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刚好看到李敏薇,她道:“那位便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敏妃娘娘,当时我说眼熟来着,二哥非说我看错了,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跟我一样看错了?” 楚澜皱皱眉,“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俩人正说着话,那头观棋的大臣们突然惊呼一声。 楚澜循声望去,就见肖彻和傅经纶的这局棋已经结束了。 平局,谁都没胜,也谁都没败。 “呵,有点儿意思。”楚澜坐直身子。 楚绾叹息一声,“平手,那皇兄的彩头岂不是要泡汤了?” 楚澜轻哼,“你以为皇兄真的稀罕那什么推背图?” 反正不管有没有推背图,不管推背图上说了什么,凭着北梁目前的实力和发展速度,一统天下是早晚的事儿。 楚绾在乎的,哪里是什么推背图,她只是替大哥头疼,要怎么才能尽快把嫂嫂带去北梁。 眼下这情形,一个是北梁太子,一个是南齐定王妃。 俩人身份受限,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楚绾又不由得朝着姜妙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傅经纬没想到楚胤竟然跟傅经纶下了个平局。 傅经纶的棋力,那可是国手级别的,以前也没听说过肖彻棋力好啊,然而现在竟然能下成这样。 见不到摘面具,傅经纬不屑地嘀咕一声,“死阉奴!” 就在这时,肖彻站了起来,唇边噙着淡淡的笑,“齐皇的棋力果然非同一般。” 傅经纶道:“楚太子的棋力同样令人钦佩。” “既然平局,那就算楚某认输吧。”肖彻说着,抬手直接将面具摘下。 银质面具一拿开,那张风神俊美的熟悉容颜便暴露在所有人视线内。 “肖彻,果然是你!”傅经纬不淡定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指着他。 “啊!怎么会是肖督主?”大臣们一副见鬼的表情,一个个白着脸,心惊肉跳地望着他。 肖彻不是死了吗?当时还是老爷子安排人去蝴蝶崖下搜回来的尸身,最后还给安排入殓出殡了。 新皇为了嘉奖这位功臣,还特地赐了陵墓。 如果肖彻死了,那么现在站在殿内的人是谁? 严隋等一众老臣得见此状,头皮都快炸开了。 肖彻扫了眼众人惊悚的反应,淡笑了笑,“正如诸位所见,我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6、见鬼了?(2更) 整个大殿内的人,从文武百官到藩王和属国使臣,全都被肖彻这句“本座回来了”惊得虎躯一震。 傅经纬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亲眼得见肖彻摘下面具,仍旧吓得不轻。 一个原本被所有人认定已经死亡的人,突然活生生的站在你眼前。 那种惊悚,不是三言两语能表达清楚的。 傅经纬一屁股跌坐回去,白着脸看向承恩公,“爹,咱们见鬼了吧?” “管好你自个儿。”承恩公斥了他一句,晃晃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严隋老脸铁青,怒喝一声,“蝴蝶崖下那具尸体,到底是谁找到的?”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严老,是元千户。” 元千户,元竺,以前肖彻身边的随侍,肖彻出事儿以后,被提拔到东厂任了千户。 严隋一愣,随即抬眼朝着定王府席面上看去,却见肖宏的位置空空如也,人不知何时早就离开了奉天殿。 肖宏虽然已经退位,但整个东厂乃至三大营至今仍旧唯他马首是瞻。 严隋痛恨宦官掌权,却也自知轻易得罪不起,便只得离开席面,走到殿中,对着傅经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当初肖督主的‘死’,是老王爷在金殿上当着文武百官报的丧,后来在蝴蝶崖下找到的尸首,也是老王爷让人给抬回来入殓出殡的。然而现在肖督主竟然活生生地站在奉天殿里,此案定有蹊跷,还望皇上能彻查,给所有人一个真相!” 坐在角落里的靖国公得见肖彻那一瞬,须发尽白的他忍不住身子颤抖,老泪纵横。 作为开国元勋,高家世代效忠南齐江山,死守国门,护了一个又一个的帝王,哪怕期间不乏有君主忌惮高家功高震主,但都考虑到边关不可无大将,因此从未大刀阔斧地整顿过,君臣关系还算勉强和谐。 然而新帝一登基,肖宏这个老阉贼就开始进献谗言,一桩莫须有的罪名直往高家头上扣。 数十年的黄沙苦战,靖国公才刚年过半百便已满头白发。 当年领着大军前往凤凰关镇守时,先帝还曾在午门外为他践行。 而今改朝换代,高家传承数代人的忠心与凌云壮志,竟被三两句谗言便定了型。 何其讽刺! 这会儿,严隋一张口,便有人壮着胆子出来附议,请求皇上彻查此事。 肖彻的“死”,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人存了疑心,但因着事情已成定局,况且肖彻以前又是万恶之首的东厂督主,他一死,百姓拍手称快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人为他彻查真相。 但后来他们才发现,肖彻死不死都没太大关系,因为,东厂依旧在,宦官掌权的时代仍在继续。 万恶之首,不是肖彻,也不是肖宏,而是赋予了宦官权利的先帝。 朝堂上痛恨宦官掌权的人多不胜枚举,可新帝是肖宏一手扶持上去的。 说难听点儿,新帝若是没办法结束宦官掌权的时代,他就算坐上了皇位,也不过是个被架空实权的傀儡而已。 当初肖彻坠崖,是肖宏亲自报的丧,说尸骨无存,事后让人去找了几天,找回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丧事办得极其隆重,最终将人葬入王陵。 东厂那么多有本事的人,不可能辨不出来尸身到底是不是肖彻。 然而肖宏一开始就笃定肖彻已经死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肖彻的“死”另有蹊跷。 或许,压根就和高家无关。 想到这儿,严隋抬起老眼,直直望向肖彻,“敢问肖督主,宫变那天晚上,究竟是谁人追杀的你?” …… 与此同时,慈宁宫。 报信的小太监连滚带爬进了大殿,神色慌张,“太后娘娘,老王爷,不好了,北梁太子当众摘下面具,面具下的人竟然是肖督主,大臣们对当初肖督主坠崖的事儿产生了质疑,现在全都跪在地上请求皇上彻查此事。” 杨太后闻言,脸色顿变。 她之前的确有猜测过楚胤很可能就是肖彻,但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当众摘面具亮出自己的身份。 肖宏倒是想过在万寿节这日迫使楚胤摘下面具,然而百官请愿这一出,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杨太后神色怔怔。 肖彻是怎么从南齐东厂督主变成北梁太子的? 如果他真是北梁太子,那么前头二十四年,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想到有无数种可能,杨太后脑子里便乱成一团,她阴沉着脸,吩咐传话的小太监,“摆驾奉天殿!” 肖宏劝道:“其实这事儿,娘娘大可不必亲自出面,老臣去即可。” “不行!”杨太后态度坚决。 不亲自证实,她无法安心。 肖宏见她非去不可,便没再劝。 …… 此时的奉天殿内,气氛僵滞到令人心惊。 近一半的文武大臣跪在地上,请求傅经纶彻查肖督主“被杀”一案。 女眷们则是完全傻眼了。 姜秀兰难以置信地望着肖彻,哽咽过后,心中又惊又喜。 邹缨也替姜妙捏了把辛酸泪。 “真好。”她红着眼眶道:“厂公一回来,妙娘母子就有依靠了。” 这半年多,姜妙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们这些亲人全都看在眼里。 总算老天爷眼睛没瞎,让厂公活了下来。 姜妙望向肖彻,她本以为,他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才会特地戴上的面具。 没成想,他竟然会在万寿节上自爆身份。 所以现在成了北梁太子,就有恃无恐了吗? 还是说,为了以后方便走正门去找她,所以迫不及待了? 想到这儿,姜妙轻笑出声。 肖彻耳朵灵敏,听到笑声,偏头看了她一眼。 哪怕是在气氛如此严肃的大殿上,他也分毫不掩饰眼底的宠溺,那一眼,看得姜妙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她赶紧轻咳一声,拉回视线望向别处。 全场反应最淡定的,要数傅经纶。 傅经纶已经回到御座上,从肖彻摘下面具到严隋等一众大臣跪在地上请愿,他清俊的面上都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这样的反应,越发让朝臣们看不懂。 严隋皱皱眉,还想再问肖彻,就听外头传来太监的高喊声,“太后娘娘驾到,老王爷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7、好戏才刚开始(3更)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杨太后和肖宏一前一后走进来。 原本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仍旧跪着,没跪的那部分以及藩王和女眷们纷纷给太后见礼。 一番折腾之后,杨太后才回到自己席位上落座,目光朝下面飘来,视线落在肖彻身上,一脸惊讶的样子,“这……这不是肖督主吗?” 说着,望向肖宏,蹙起眉头,语带斥责,“怎么回事儿?” 得见义子归来,肖宏语气激荡,“老臣也没料到啊,彻儿竟然还活着,想来是当初底下人找不到尸首,又怕不好跟老臣交差,所以寻了具旁人的尸体造假企图蒙混过关。 老臣当时悲痛过度,那尸身又摔得四肢不全面目全非的,哪里忍心多看,最后就这么草草入了王陵。” “简直是胡闹!”杨太后大怒,“传哀家懿旨,把当初负责去蝴蝶崖找尸首的那几人拖出去,就地处决了!” 严首辅等人跪在地上,听着这二人一唱一和,简直无言以对。 楚澜冷冷开口,“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搞清楚,太后就着急处置手底下的人,是否过于草率了?本皇子有权怀疑你在杀人灭口。” 杨太后呵地一声冷笑,“二皇子身为皇族,眼下又身处南齐皇宫,应当明白谨言慎行的重要性,你无凭无据说哀家杀人灭口,是要负责任的。” 楚澜并没有被震慑到,反而轻笑起来,“太后言之有理,无凭无据就下定论是要负责任的。那么,当初你们南齐第一功臣肖彻被逼坠崖,事后有人宣称是遭了废太子余党追杀,证据是谁人提供的?审案得有流程,立案,调查,一审,二审,人证物证,最后才是判刑环节。”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敢问,这桩案子的卷宗是哪个衙门负责保管的,能否调出来让大伙儿都看个明白?” 众人齐齐一惊。 当初肖督主的案子,光凭肖宏一张嘴就盖棺定论了,哪里来的审案流程,又哪里来的卷宗? 见没人答话,楚澜眼底冷意更甚,“怎么,杨太后口口声声说肖督主是你们南齐新王朝第一功臣,第一功臣莫名其妙坠崖身亡,这事儿都不用立案调查的,直接就给结了?这就是你们南齐对待功臣的态度?” 杨太后抓着座椅扶手,脸色难看。 楚澜继续道:“如今人还活着,说明当初的案子出错了,那么请问太后,现在该由谁来负责任?” 大臣们又是一震。 任何一桩案子,但凡出了错,负责审案和宣判的人都是全责。 但在肖督主的案子上,并没有哪一个衙门介入,从宣告肖督主“死亡”,到宣判高家有罪,全都是肖宏一人说了算。 甚至于,后来的追封,还是杨太后的主意。 如果非要说责任…… 那么皇上,太后和肖老爷子全都有责任。 在没调查清楚情况的前提下,直接宣告人死亡。 如果肖彻没有借助北梁太子的身份,他今日绝对回不了南齐! 想到此,大臣们暗暗心惊,总感觉整件事情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大阴谋。 瞧着杨太后脸色阴沉的样子,姜妙弯起唇角。 果然啊,她没猜错,这三兄妹就是准备轮番上阵来虐人渣的。 先是楚绾,十三岁的小公主,一番为国为民铿锵有力的说辞,怼得杨太后都没脸再在奉天殿待下去了,现在竟然又主动送上门来给楚澜虐。 看来,万寿节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8、细思极恐(1更) 想到这儿,姜妙给一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宝递了个眼色。 小宝眨巴了下眼睛,都还没把吃食咽下去,“哇呜”一声就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原本气氛凝肃的大殿内,顿时充斥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臣们循声望去,就见定王府席位上,那小家伙嘴巴里都还含着东西,小脸鼓得像包子,就在那儿可劲干嚎,嚎两下嚼两下,等咽完还不忘打个饱嗝,然后双手抱着杯子咕咚喝了口水又继续嚎。 众人:“……” 姜妙:“……” 姜妙捏着帕子摁了摁眼角,站起身走到殿中扑通一声跪下,抬头看向傅经纶和杨太后时,眼圈已经红了。 “去年王爷领兵攻破皇城那日,一直到晚上都没见他人回家,也没人来给我报平安,我实在担心,便趁夜去了靖国公府,向小公爷打探皇城里的消息。 谁知,刚从靖国公府出来就见到一队人马追杀王爷,跑得飞快,直接朝着北城门方向而去。 我心下着急,便直接解下套车的马儿,骑上去追,但我骑术不精,摔了好几次,最终把腿给摔折了。后来倒在雪地里,被下人送回了王府。 等我醒来时,王爷坠崖的消息已经传遍大半个京城。 紧跟着,追封圣旨便来了,说王爷是被废太子余孽所追杀,又恰巧毒发体力不支最后才坠的崖,已经殉国。 圣旨上虽然没点明废太子余孽是谁,但外面都在说,是小公爷。 可是那天晚上,臣妇分明就在靖国公府,小公爷怎么可能追杀王爷? 臣妇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而今既然王爷还活着,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能为臣妇做主,还王爷一个公道。” 姜妙话音一落,朝臣们纷纷议论开来。 “去年肖老爷子不说是靖国公府小公爷追杀的吗?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 “姜氏与肖督主是夫妻,倘若真是小公爷追杀的,她总不能替仇人隐瞒开脱吧?” “嘘,这里头,估计猫腻多着呢,咱们还是少说话为妙,看那几位怎么解决。” 姜妙的话,明显是半真半假,但坐在靖国公旁边的国公夫人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时肖督主坠崖的消息传开来,高哲的将军封号被褫夺,国公被收了兵权,一夕之间,高家被万人唾骂,说光收了兵权不够,理应把爵位也给收回去。 李承鸣都已经死了,事情到了这一步,爵位不爵位的,高家早就不在乎。 但他们想要个公道。 然而,有肖宏只手遮天在上面压着,高家即便再有满腹委屈,又能找谁去诉? 杨太后?新帝? 别忘了,新帝都是肖宏一手给扶持上去的。 况且,当时那封圣旨若没有新帝的默许,又怎么可能会到达高家? 所以,高家其实已经做好了把这口锅背到底的准备。 然而万万没想到,定王妃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高家洗白。 可见定王妃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去年是高哲追杀的肖督主。 只不过,她一个小妇人,又住在定王府那样群狼环伺的地方,孤立无援,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监视着,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肖督主回来了,她才敢如此的有恃无恐。 高夫人深知作伪证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既然定王妃送来这么大一份礼,高家说什么也得承了这份情。 想到这儿,高夫人看了看一旁的靖国公。 靖国公一眼就明白高夫人的意思,他沧桑的老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点点头:“去吧!” 高夫人颔首,起身走到殿中,与姜妙并排跪了下去,“臣妇能证明,定王妃没有撒谎,大军破城那天晚上,她的确去了靖国公府,只因白天废太子领着三千营铁骑入城的时候,犬子曾去劝阻过。结果废太子不听,犬子实在没法,又不能出手相帮,索性策马回了府,一直待在府上生闷气。 入夜时分,定王妃过来,说她打听到犬子白日里得见过太子,想来问问情况如何,当时,犬子就在府上。” 姜妙闻言,偏头看了高夫人一眼。 高夫人含泪冲她点点头,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闻言,大臣们纷纷想起来,当时废太子领着三千营铁骑入城开战,小公爷高哲是全程没参与的。 如此,他就有可能一直留在府上。 再结合定王妃前头的说辞,与高夫人的说辞能衔接起来,并无任何漏洞。 那么,肖督主的坠崖,高哲就很有可能是被污蔑的。 想到这儿,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老王爷肖宏。 肖督主被高哲追杀的消息,是他亲自散出来的。 这消息到底哪来的? 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新帝登基,政权交替,总会清算一部分存在潜在威胁的人,高家只是不幸被找借口清算了而已。 但坏就坏在,这个借口跟肖督主扯上了关系。 最让人想不通的就是这里。 肖彻是肖宏的义子,他又是为新帝冲锋陷阵夺江山的猛将,是功臣,突然之间坠崖身亡了不说,这死亡原因还不能对外公布,非得嫁祸给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是废太子岳家,新帝要想收回兵权,只需一句话的事儿,又没人敢反对,为何非得如此大费周章? 除非,肖督主坠崖的原因是真见不得人。 什么样的情况下见不得人?那自然是自己人杀的。 卸磨杀驴?细思极恐啊! 嗅到苗头的大臣们,后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却是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 姜妙冷笑着望向肖宏,“听闻破城第二日,是老爷子亲自到金殿上说的,王爷被小公爷追杀,敢问老爷子,这情报是谁查的,我想请他出来当面对质。” 肖宏并未慌张,老脸上一片沉肃,只冷笑了笑,“既然人都活着回来了,还费那么大劲做什么?直接问彻儿不就什么答案都出来了?” 众人便只得再次将目光挪到肖彻身上。 姜妙也抬头看肖彻,她希望他能在今日大仇得报,一雪前耻。 然而,肖彻出口的话却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49、反算计(2更) 肖彻说:“那天晚上的确有人追杀我,但我毒发时意识全无,并不记得追杀我的人到底是谁。” 姜妙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肖彻。 为什么他会说不记得? 那天晚上他的确是毒发了,可是毒发之前呢? 那么多人,所谓的“义父”,所谓的“母亲”,还有那些手下,全都背叛了他,这些他不可能不记得。 可是……他就是不承认,为什么? 姜妙攥紧手指,垂下眼睫,眼底是不解和难受。 “啊?那这么说来,还是很有可能是小公爷所为啊!”户部尚书田忠成道。 “起码占了五成可能。”礼部白尚书赞同道:“毕竟定王妃只说见到有人追杀王爷,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小公爷安排的。” “那不还有五成可能不是吗?”有大臣反驳。 田忠成冷哼一声,“什么叫可能不是?皇上圣旨都下了,你们是想说皇上昏庸,冤枉好人?”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先前还想力挺靖国公府的那几位,脑袋耷拉下去。 是啊,就算不是小公爷所为,那又如何?都已经盖棺定论了,他们难道还敢说是皇上的失误,都没调查清楚就随随便便给人定了罪? 听着所有的言辞被驳回原形,靖国公府再次背了锅,高夫人默默叹了口气。 但她毫无怨言,她知道姜妙已经尽力了。 只要当事人不信,高家就算没白背锅。 低下头,她小声跟姜妙道:“王妃,就这么着吧,往后别再提这事儿了。” 姜妙死死咬着唇,心中涌起酸涩和失望,挡都挡不住。 肖彻上前来,微微俯下身,温热的大掌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低声道:“乖,先回去坐好,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姜妙不想理他,将脑袋偏往一边。 肖彻见她仍旧跪在那儿,不搭理自己,轻笑了笑。 这时,傅经纶道:“高夫人和定王妃都先回席吧。” 高夫人这才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回靖国公旁边坐下。 靖国公早料到,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儿无可更改,但还是劝老伴,“至少,定王妃不相信,这就够了。” 高夫人眼眶有些湿热,点了点头没说话。 姜妙也起身回了席面上,却是没再去看肖彻。 傅经纶又抬手,让跪在地上的大臣都起来入席。 “皇兄没承认凶手的身份,嫂嫂生气了。”楚绾看了看姜妙,有些担心,“二哥你说他们俩过后会不会因为这个吵架闹不和?” 楚澜道:“要真吵架,你这个和事佬不就派上用场了?” 楚绾看得出来,嫂嫂是一心想为大哥报仇,可是,还不到时机啊! “再看看吧,皇兄若是没能把她哄乖,到时我再出面。” 肖彻竟然没当众承认那晚是谁追杀的他? 杨太后对于这个结果满意极了,对傅经纶道,“皇儿,你过后好好安排人去彻查,务必要把凶手揪出来绳之以法。” 又看向肖彻,眼神陡然间变得凌厉冷锐,“既然南齐愿意给你一个交代,那么你的身份,是不是也该给南齐一个交代?” “这老妖婆!”楚绾低声骂道:“她竟然想反咬一口拿皇兄的身份做文章,怎么着,她还想问罪北梁太子不成?” 楚澜不以为意,“那也得她有那本事问罪才行。” 姜妙虽然心下暗恼肖彻先前的反应,但听着杨珂想反咬一口,还是忍不住抬了抬头,忧心忡忡地看着肖彻。 肖彻的反应却很淡,只抬头,幽冷的凤眸与杨太后的对上,“什么交代?” 杨太后怒道,“你从前是南齐厂督,手中握着多少南齐机密,现在竟然成了北梁太子,难道不该给南齐一个交代吗?” 肖彻微微一笑,“在贵国潜伏了二十四年竟然没能露出破绽让你们察觉到,楚某深感抱歉。” 他竟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杨太后气得脑袋一晕。 所以现在算怎么回事儿,自己算计了他二十四年,到头来竟被他给反算计了? 大臣们则是一脸茫然。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肖督主不是打小就养在老爷子手底下的吗?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北梁太子?” “不清楚,不过听说肖督主还在襁褓里就被抱到了东厂,他当时还那么小,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除非,他这些年一直都和北梁有来往。” “那也说不通啊!”有人提出质疑,“倘若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去年攻破皇城,就该自己上位了,怎么可能把拼了命夺来的江山拱手送人?” “哎呀,反正这事儿蹊跷得很。” 杨太后听着底下人的窃窃私语,只觉得脑袋晕得更厉害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肖彻被抱到东厂的时候还在喝奶,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如果不知道,为何偏就这么巧,他刚好从蝴蝶崖坠落,刚好就被人救走,又刚好被北梁认回去封了太子? 但若是……肖彻当时压根儿就没坠崖呢? 肖彻瞧着杨太后变幻莫测的脸色,适时添了一句,“不管如何,楚某今日能活着回来,都得感谢当初追杀我的人手下留情,没真让我落下悬崖。” 果然!!! 杨太后犀利的眼神儿刺一般,直直戳向肖宏。 难怪她布了二十多年的局,肖彻还是成了漏网之鱼,难怪楚绾会得知她那天在慈宁宫骂苏皇后的话。 呵呵,二十五年了,肖宏这个老阉贼没少向北梁通风报信吧? 到底,还是失算了啊! 想到这儿,杨太后怒得直接掀了面前的食案。 酒盏和盘子落了一地。 众人齐齐一惊。 杨太后阴沉着脸站起来,说了句自己身子不适,便又带着秋葵等宫女离开奉天殿回了慈宁宫。 肖宏神色一凛,老脸很快黑沉下来。 怎么可能没坠崖?他当时亲手射的箭,元竺元奎等数十铁骑都在场,眼睁睁看着肖彻中箭坠下去的。 而且肖彻当时毒发失明,蝴蝶崖又那么高,寻常人掉下去都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更何况是肖彻最虚弱的时候。 然而诡异的是,肖彻不仅一点事儿都没有,还辗转去了北梁认祖归宗。 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刚刚他还在笃定肖彻不敢直接说出被追杀的真相,因为新帝是他一手扶持上去的,如果肖彻在新帝跟前状告他,新帝除非是不想要这个皇位了才会站出来主持公道。 肖彻说出事实,不仅得不到半点好处,还会被认为是蓄意诬陷。 事实上,肖彻的回答也确实照着他所预料的方向走了,最后并没有说出真相。 但,他没想到肖彻一转头就玩了手漂亮的挑拨离间。 现在,杨太后已经在深深怀疑他了,怀疑他那天晚上故意放走肖彻,怀疑他一直都知道肖彻的身份,甚至怀疑他跟北梁有勾联。 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肖宏站起身准备要走。 肖彻笑看着他,“义父,半年不见了,不好好陪我喝一杯么?” 肖宏眼皮跳了跳,胸中怒火翻涌,但还是得压下去,哈哈大笑两声,“确实是半年没见了。” 肖彻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抬起酒壶斟满酒,冲着肖宏遥遥举杯,“我先干为敬。” 马上有太监给肖宏满上。 肖宏只得端起酒杯,回敬了肖彻一杯,还得感慨两句,“半年未见,没想到你都脱胎换骨了。” 肖彻莞尔,“那都是托了义父的福,二十四年的养育之恩,孩儿感激不尽。” 大臣们瞧着这副“父慈子孝”的场景,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所以,肖督主还真是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的啊? 那告诉他这个身份的人,是肖宏?! 我的天,不会吧,肖老爷子是北梁安插在南齐的细作? 严隋等一众老臣吓坏了,一个个神色惊恐地看向傅经纶,“皇上……” 今天的事儿确实够乱,但傅经纶不想在大宴上闹开,便抬了抬手,“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又吩咐教坊司的人,“继续奏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0、有没有想我(3更) 傅经纶刚吩咐完,先前还剑拔弩张气氛僵滞的大殿内很快重新响起丝竹管弦声,轻柔绵长的乐声一入耳,很快让众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大臣们把肖彻的事儿撂在一边,互相推杯换盏起来。 肖宏被肖彻拖着,暂时没法儿离场,只得留在奉天殿内继续喝酒。 姜妙正出神,就见肖彻站起身,完全不顾众人目光,径直从使团席位朝着自己走来。 不多会儿就到了她旁边,挨着她坐下。 见她不说话,他笑问:“还在生气?” 姜妙摇摇头,“没有。” 一开始,她确实不能理解他不承认肖宏追杀他这一点,但后来见他三两句话就引起杨珂对肖宏的怀疑,再看到杨珂愤怒离场,她便慢慢明白了。 他不是不愿承认,而是,承认了也没用。 因为,傅经纶、杨太后和肖宏是一伙的,他又是北梁太子,如今站在南齐大殿上,向傅经纶状告肖宏,谁会站出来替他做主? 没准儿还会落得个“诬陷南齐忠臣”的罪名。 而且,肖彻曾经是肖宏的义子,肖宏为了培养他,没少花精力,现在他突然站出来说肖宏追杀他,不仅没人信,南齐的文武百官还会觉得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所以,他的做法才是最理智的。 其实姜妙以前就见过很多次肖彻面对突发情况时的精彩临场发挥,这次也应该相信他才对。 但她当时一心只想着让他的冤情得到曝光,哪里还考虑旁的。 如今想想,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行事不够理智和稳重。 “几天没去找你了,有没有想我?”肖彻忽然凑近她,低声问。 姜妙闻言,顿时羞得双颊滚烫,轻嗤,“儿子还在旁边呢,你能不能注意点儿?” 正在抱着鸡爪子啃的小家伙突然来了句,“小宝什么都没听到。” 姜妙:“……” 肖彻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姜妙拎着酒壶倒了杯酒,送到他唇边,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杯酒,就当我先前误会你了,给你赔罪。” 肖彻说:“既然是赔罪,就这么点表示?” 姜妙:“那……再来一杯?” 肖彻就着她的手喝下那杯酒,望向她的眼神格外温柔,“晚上,给你带北梁的酒。” 姜妙轻哼,“又想把我灌醉,我才不上你当。” 肖彻望着她气呼呼的样子,眼梢带笑,“你上我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就好。” …… 一直到大宴结束,肖宏才得以离开奉天殿,第一时间便去了慈宁宫,结果被杨太后拒之门外。 秋葵道:“老王爷,我们娘娘说了,今日不再见客。” 肖宏在慈宁门外徘徊许久,考虑到太后正在气头上,便只得先行离开,想着明儿等她气消了再入宫解释。 此时的慈宁宫内殿。 杨太后正怒沉着脸,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很多事情,不撕开口子的时候,什么都能自己找到借口圆过去,一旦撕开口子,越想就越有问题。 东厂每年都会买进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来培养,但那些孩子里面,唯有肖彻是最小的一个。 肖彻刚来那会儿,还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没断奶。 当然,这个孩子是她让肖宏去找的,为的就是要一个对以往全无记忆,能从头培养的婴儿,作为傅经纶的替身。 但是细想想,肖宏为什么一抱就把北梁太子给抱了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1、肖宏此人,留不得了(1更) 杨太后又想起肖宏那些年对肖彻的精心栽培,都不惜把他送去龙脊山了。 龙脊山是什么地方? 位于南齐北梁交界处,不属于任何一国。 这座山曾被人买下,主人叫陆棕,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做生意,专门替人培养顶尖死士,价钱高到离谱,而且脾气很差,接不接生意全凭心情,但每年还是有皇室愿意花大价钱把人送去。 肖彻便是其中一个,肖宏亲自送去的。 当时杨太后觉得让肖彻留在东厂就好,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 肖宏却觉得,东厂无法让肖彻出类拔萃,要想成功引开李硕的视线,他就得足够优秀。 所以为了培养肖彻,他们花了很大一笔银钱和精力。 十五年后,肖彻刚从龙脊山回来,就直接接手了东厂,接了很多南齐机密。 她一直觉得,肖宏是自己复仇路上最忠心不二的人。 可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份信任,她忽略了很多东西。 以前的暂且不论,就单说最近的。 宫变的日子是她和肖宏策划好的,并且提醒了苗老,务必要在肖彻的最后一碗汤药里面加毒药,算好分量,卡在十二个时辰后毒发。 宫变那天晚上,她为了永绝后患,不放心交给旁人,便吩咐了肖宏亲自带着人去追杀肖彻。 肖宏去了整整一个晚上,次日才回来向她禀报,说人坠崖了。 她天性多疑,不见尸首不安心,跟着便让他派人去找。 他也确实找了,但没找到。 不得已,他们伪造了肖彻的尸体坐实他已经坠崖的事实。 肖彻就这么“死”了半年,也失踪了半年。 这半年,东厂派出去找的人不少。 南齐离着北梁两个月的路程,从蝴蝶崖到南齐边境,起码得走半个月。 然而这半个月内,东厂那么多暗探,那么多有本事的人,竟然连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 后来,北梁太子楚胤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她当时还问肖宏来着,有没有可能是肖彻。 肖宏是怎么回答她的?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还夸那位北梁皇后是个厉害人物。 难怪会夸,原来是他主子呢! 杨太后清楚地记得,当时殿内就他们二人,听他提起苏皇后,她直接就骂那位是抢人功劳,狐媚惑主的玩意儿。 结果,这句话让扶风公主一字不漏地知道了。 先前在奉天殿,扶风公主说出来刺她的时候,她都没往肖宏身上想,只当北梁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插了其他眼线进南齐皇宫。 如今看来,那个眼线只可能是肖宏! 也只有是他,发生在肖彻身上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儿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越想,杨太后心中怒火越旺盛,脑子里嗡嗡嗡的一团乱。 “秋葵!”咬了咬牙,杨太后高声朝外面喊道。 秋葵马上战战兢兢地进来,“娘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去看看皇帝散席没有,若散了,让他即刻过来。” “是。” 秋葵没敢耽误,匆匆忙忙就去了奉天殿,结果得知宴席早散了,她又去了乾清宫。 傅经纶刚回来,严隋等一众老臣没走,因着肖宏可能是北梁细作的事儿,跪在大殿外要见他。 秋葵来时得见此状,惊了一跳。 冯公公守在殿外,瞧见她,蹙了蹙眉,直接问,“是太后娘娘让你过来的?” 秋葵点点头,“娘娘说,请皇上过去一趟。” 冯公公用下巴点了点跪在地上的那些老臣,“他们还等着见皇上呢,都没见着,你去回了太后娘娘,就说皇上今儿累了,若没什么要紧事儿,皇上改日再去慈宁宫请安。” 秋葵赶紧小声道:“娘娘回去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会儿估摸着还在气头上呢,公公还是进去通传一下吧。” 冯公公看了秋葵一眼,片刻后,转身入了殿。 傅经纶坐在长案后,听得脚步声,头也没抬,“严阁老他们走了?” “回皇上,还没呢!”冯公公走到他旁边,弯下身子低声道:“太后那边的秋葵姑娘来了,说是娘娘想见皇上。” 想见他,无非就是为了肖宏的事儿。 傅经纶沉默了会儿,“你去告诉严阁老,就说朕会在明日早朝跟诸公商议肖老爷子的事儿,让他们不必在外头跪着了。” 冯公公应了声,出去后把傅经纶的话带到。 严首辅等人果然没多会儿就谢恩起身离开了。 大殿外终于彻底清净了,傅经纶站起身,抬步走了出来。 秋葵得见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 一盏茶的工夫后,傅经纶的御辇到达慈宁宫。 冯公公和秋葵等人留在殿外,傅经纶走了进去。 杨太后还坐在琉璃长榻上,却是一张脸阴沉可怕。 走到殿中,傅经纶拱手,语气淡淡,“母后,您找我?” 杨太后定定望了他片刻才回过神,“皇儿,先前宴会上的事儿,你怎么看?” 傅经纶说:“肖督主刚坠崖不久,北梁就突然多了个太子,这事儿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儿臣自小养在傅家,不太了解肖老爷子,反而他跟着母后的时间最长,您是最了解他的人,您怎么认为,儿臣便怎么处置。” “没想到啊,我为你铺了二十几年的路,自以为天衣无缝,到头来却让人给反将了一军。”杨太后的声音因为恨而微微有些颤抖,“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肖宏就是北梁安插在南齐的细作,他抱来北梁太子,窃取了南齐机密上报给北梁,如今又手握重权,东厂和城外三大营都是他的,等同于整个京城的命脉都攥在他手里。皇儿,肖宏此人,留不得了。” 傅经纶早就想结束宦官掌权的时代,在他的计划中,把肖宏拉下马是早晚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今日的万寿节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肖宏到底是不是北梁细作,傅经纶暂且还没弄清楚,但若能借着杨太后的手把他除了,再把东厂的权势压下去,彻底让“宦官掌权”成为历史,对于南齐而言,是件能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儿。 “那么,母后打算怎么办?”傅经纶问。 母子俩正说着话,这时,外面突然飞来一只青隼,落到窗台上扑棱了两下翅膀。 杨太后起身走到窗边,将青隼脚上的小竹筒取下,打开里头的密信。 上面赫然写着,陆棕去了北梁,而且面见了北梁帝后。 陆棕是龙脊山的主人,以前总传他独立于几国之外。 杨太后还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却原来,他竟然与北梁帝后认识! 所以,当年肖宏送肖彻去龙脊山培养,其实是打着南齐的名义,让北梁人自己培养太子,最后再送回南齐来掌权?! 好好好,这算盘打得真好! 这封密信,无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太后面上已然没了血色,她咬着牙,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肖!宏!” 傅经纶眼眸微闪,“母后,密信上都说了什么?” 杨太后将密信攥成一团,指甲死死抠着掌心,闭了闭眼,许久后,厉声道,“下旨,让霍统领带着羽林卫包围定王府,一只苍蝇也不准给哀家放出来!” “母后请三思。”傅经纶劝道:“定王府不止老王爷一人住,还有定王妃,如今北梁使团又还在京城……” “皇儿!”杨太后转过头,眼神冷冷地盯着他,“作为帝王,优柔寡断是大忌,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时心软,或许会让南齐遭受灭国之灾?” 傅经纶本想再劝,毕竟这事儿太突然了,倘若贸然包围定王府,把肖老爷子逼急了,他万一要做出什么来,不论是对皇室,还是对京城百姓,亦或者对南齐北梁两国的建交都是有影响的,而且影响还不小。 但杨太后的态度十分坚决,她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忤逆自己。 傅经纶想了想,只得把劝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离开慈宁宫回到乾清宫,傅经纶便下旨让霍长辉领着羽林卫包围了定王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2、想要个小宝宝(2更) 姜妙离宫后,之前来时坐的马车让给了姜秀兰婆媳,她则是带着小宝和青杏坐上了楚绾的马车。 肖彻要求的,说南齐京城最近这几天有大事儿要发生,她不能回府,直接去驿馆。 姜妙心里着急啊,挑帘望着外头骑在马背上的肖彻,“你把我带走了,我娘怎么办?” 肖彻笑看着她,“早在你入宫的时候,我就已经安排人接岳母和几个下人去了驿馆,邹衡有事儿出去了,不在王府,放心吧。” 姜妙闻言,整个人有些怔怔的,“你是不是一早就算到了今天宴会上会发生什么?” 肖彻说:“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言外之意,他此次出使南齐,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姜妙突然有些感慨。 这个人是肖彻,是那个无所不能强大到她当初一心想接近想得他庇护的肖彻啊! 有他在,她向来都不必强势。 他就是她软弱的资本。 突然发现,她除了喜欢这个男人,还很崇拜他,那种事事尽在掌握的运筹帷幄与从容不迫,可能是她这辈子都学不来的东西。 这时,对面的小姑娘出声道:“嫂嫂放心吧,皇兄很厉害的。” 一声“嫂嫂”,让姜妙羞红了脸,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扶风公主楚绾的马车上。 头一次跟肖彻真正的家人相处,姜妙突然有些不自在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宝却好像完全没管着似的,不知何时坐到了楚绾那边,这会儿正伸长脖子张着嘴要小姑姑喂蛋糕。 姜妙:“……”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儿子这么自来熟? …… 北梁太子便是南齐厂督的消息,早就被宫宴上的人带了出来,这会儿肖彻又没戴面具直接骑着马在大街上穿梭,外头全是百姓们的议论声。 “天哪,北梁太子竟然就是肖督主,我不是在做梦吧?” “听说当时在宫宴上摘下面具,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可是,肖督主从小在南齐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会是北梁人呢?”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抱他来的也是个北梁人,那不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众所周知,二十五年前,把肖彻抱到东厂的,是老爷子肖宏。 “我的天,你们说那位?他、他竟然是北梁人?” 楚澜骑在马车上,和肖彻并行,闻言,挑眉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宦官掌权,早晚得翻车。陆棕去北梁的消息,这会儿应该到老妖婆手里了,肖宏这次,不死也得蜕层皮。” 肖彻没作声,只勾了勾唇,算是默认。 马车里,姜妙听得心潮澎湃。 没想到,自己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找到肖宏的弱点,肖彻一回来,几句话就把那老太监给推到风口浪尖上。 现在不止是杨太后怀疑,百姓们也在说他是北梁细作,众口铄金,肖宏这回算是栽大跟头了。 这不费一兵一卒的手段和精准的时机掐算,姜妙简直自愧不如。 要早知道他会强势归来,前半年她就直接躺在家得了,还操什么心,成天绞尽脑汁地去想如何替他复仇,结果人家一回来,都没怎么动作,就轻易瓦解了太后和肖宏之间的信任。 …… 一行人回到驿馆,姜妙刚牵着小宝走进庭院,就听得屋里传来小婴儿的啼哭声。 声音很熟悉,是姜沅的。 看来肖彻是把姚氏连带着姜沅一块儿给接过来了。 正巧露水露珠挑帘出来,忙笑着喊了声,“姑娘。” 又见旁边站着个娇贵貌美的姑娘,一时有些茫然。 姜妙忙给她们介绍,“这位是北梁扶风公主。” “参见公主。”两个小丫头齐齐屈膝行礼。 楚绾笑道:“不必多礼。” 说着看了眼姜妙,“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儿,嫂嫂和姚太太应该有许多话要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带小宝去我那儿坐坐。” 姜妙望向小宝,见小家伙一脸的“我愿意”,她嘴角微抽,叮嘱道:“不准调皮给公主添乱,听到没?” “是小姑姑。”小家伙纠正道。 楚绾也笑,“对对对,是小姑姑,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见外了。”又对姜妙说:“往后嫂嫂唤我绾儿就好,你早晚得去北梁的,别把我当外人。” 姜妙有些惊愕。 她不过就是个农户出身的乡下小丫头而已,楚绾却一口一个嫂嫂地喊着,仿佛已经承认了她正妻的身份。 北梁皇室都不介意的吗? 正想着,楚绾已经牵了小宝离开。 姜妙回拢思绪,抬步进了门。 姚氏这会儿正抱着姜沅坐在榻上,得见姜妙进来,她先是一愣,随即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之前接我来驿馆的那些人说,你晚些时候会来找我,我还不信,这回见着你,总算是心安了。妙娘,你快坐下来跟我说说,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儿?” 姜妙从她手中接过姜沅,手指碰了碰小丫头睫毛上的泪珠儿,这才望向姚氏,“此事说来话长。” 紧跟着,姜妙便把肖彻坠崖被救以后辗转去了北梁认祖归宗被封为太子的事儿说了出来。 具体细节,她知道的也不多,因此只挑知道的讲。 但即便如此,姚氏也听懂了。 肖彻没死。 不仅没死,还换个身份回南齐来找她女儿了。 “哎呀,他真的还活着?那太好了。”在姚氏眼里,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肖彻还活着,她女儿还有相公,今后还能有依靠。 这就够了! 姜妙点头,“他人这会儿就在外院,您要想见的话,晚些时候我带您去。” 得知女婿还活着,姚氏心头便高兴,那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姜妙这才意识到姜沅一直待在驿馆里不行。 但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她们母女俩去送肯定不安全。 姜妙去了外院找肖彻,问能不能安排两个人护送着她们母女回去。 肖彻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道:“我送你们去。” …… 与此同时,乾清宫。 傅经纶下了旨,羽林卫统领霍长辉便领着三千羽林卫浩浩荡荡地前往定王府,将整座府邸围得跟个大铁桶似的,水泄不通。 他自己则是直接去了延禧宫。 知道他会来,李敏薇一直没用晚膳,饿着肚子坐在窗边等。 才刚听到冯公公唱名说皇上驾到,她马上提着裙摆往外跑,同白天姜妙来时一样,扑了他满怀。 傅经纶顺势扶着她,精致的唇角弯出一抹笑意。 他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都喜欢过来这边,然后每次都被她扑个满怀。 自从宫变那日身世大白之后,他的人生就彻底被颠覆了,每次上朝坐在髹金龙椅上,看着百官匍匐在自己脚下,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就像个被人设定好人生轨迹的木偶,每天重复地做着同一件事,除了茫然,更多的是麻木。 但只要一想到延禧宫里还有个小姑娘,每天都在等着他,每次来都会欢欢喜喜地提着裙摆跑出来扑进他怀里。 那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就仿佛在一望无际的白茫茫雪原里,两个人只能抱紧,互相温暖对方。 她需要他,同样的,他也需要她。 只有被她依赖着,需要着,他才会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经纶哥哥。”李敏薇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双颊那两个小梨涡可爱又俏皮。 听着她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的轻唤,他就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她。 “今天这么粘人?”傅经纶轻笑。 小姑娘懵懵懂懂,“妙娘说你今天晚上会罚我,我要是不粘着你,你罚得更狠怎么办?我好怕疼。” 傅经纶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手指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刮了刮,“乖,先去用膳。” “噢。”李敏薇这才松开他。 傅经纶牵着她去了饭厅。 圆桌上的菜是刚上的,还热乎着,但她一口都没动。 桌上放着两副碗筷,明显是在等他。 俩人落座后,房嬷嬷和水琴绿蕊三人互相对看一眼,暗自退了出来,顺便把房门关上。 李敏薇记得傅经纶爱吃的菜,为了不受罚,她殷勤地给他布菜,把他爱吃的都送到他小碗里。 傅经纶问她,“白天的事儿有没有吓到你?” 李敏薇眨眨眼,她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哪里会吓到。 她就是怕,怕他讨厌她,不要她,惩罚她。 想了想,李敏薇道:“经纶哥哥,我跟你生宝宝,你不要罚我,好不好?” “……”傅经纶险些一口汤呛住。 “白天妙娘教过我,她说,两个人那样就会有小宝宝,还说我生的会更可爱,我想要。” 当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用最纯真的语气说着暧昧不堪的那些话。 她或许并不清楚那些话代表着什么,但作为过来人的傅经纶却难以再淡定下去,他眸色一暗,搁下汤匙,漱口之后弯腰将她抱起,直接去了内殿的床榻上。 “啊!”李敏薇惊呼,“你不吃饭了吗?” 傅经纶:“你不是要宝宝?现在就给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3、一出手就是绝招(3更)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肖彻送着姜妙母女和姜沅以及奶娘抵达威远将军府时,刚下车,就见姜秀兰和邹缨在角门外焦急地来回走着。 风灯下,邹缨一张小脸雪白,全然没了血色。 “姑妈,嫂嫂。”姜妙怀中抱着姜沅,冲二人打了个招呼。 邹缨一听是姜妙的声音,又见她怀里抱着沅沅,当即大松了口气,随后便落下泪来,整个人都是抖的。 姜妙愣了一下,问她,“嫂嫂,怎么哭了?” “还不是让你们给急的。”姜秀兰嗔道:“原本想着回来去接沅沅,哪里想到,定王府竟然让羽林卫给包围了,任何人不得入内,缨缨想着你娘和沅沅还在里头,急得团团转,已经让旭哥儿去跟羽林卫统领沟通了,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婆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这儿干着急。” 姚氏上前来,满脸歉意,“其实,早上你们刚入宫没多会儿,就有人来把我接去了驿馆,说是定王府要出事儿,让我们出去避避,我也是满心忐忑,等到妙娘回来才踏实的。” 驿馆? 这一听就是北梁那边的人来接的。 “当时北梁太子就是厂公这事儿都没曝光,你怎么随随便便跟着陌生人走了?”姜秀兰有些不赞同。 “他们手里有信物。”姚氏说。 “什么信物?” “是妙娘之前丢了的那支簪子。”姚氏细细回忆起来,“那支白玉兰花簪是妙娘的,我记得很清楚,之前因着摔过一次,上面有一条不打眼的小裂痕,而且他们一来就说是妙娘的意思让我离开定王府,我又见那簪子在他们手里,担心妙娘着了他们的道,所以就去了。但好在,没人为难我,到了驿馆我就和奶娘坐在房里看着沅沅,一直等到妙娘回来。” 那支簪子,姜妙也记得,肖彻跟她说过,是苏皇后从她房里顺去北梁给他解相思苦的,后来他就一直留着,没再还给她。 想到这儿,姜妙笑道:“既然沅沅平安归来,姑妈就别着急了吧,有什么事儿,咱们进屋说。” 姜秀兰刚要招呼着姚氏母女进屋,突然注意到肖彻也跟了来的。 她愣了下,走上前,到底还是屈膝行礼,“太子殿下……” “自家人,不必多礼。”肖彻道。 “快请屋里坐吧。”姜秀兰道:“先前只顾着跟她们母女俩说话,都没注意到您,是我失礼了。” 肖彻站着不动,手里牵着马,他说:“我待会儿还得去趟定王府,就不进去了。” 人家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来,肯定是有许多事儿要处理的,姜秀兰没敢强求,只点了点头。 肖彻问她,“冯公公入宫后就再也没回来找过你?” 提起那个人,姜秀兰的目光晦暗下去,良久后,叹了口气,“既然都已经分道扬镳了,那就这么着吧!” 肖彻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姜妙踏入门槛前,见肖彻站在外头不动,她折回来,抬头望着他,“怎么了?” “没事,你先进去,我去趟定王府。” “那你要当心。”姜妙很担心他。 “嗯。” 目送着姜妙几人进了角门,肖彻才重新骑上马,朝着定王府而去。 定王府被包围,百姓们都猜到是因着老王爷被扒出“北梁细作”的身份。 这种事儿一旦沾上,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诛九族掉脑袋。 附近的街坊邻居们都恨不能避得远远的,因此入夜后,麒麟街上一片空旷,只剩肖彻胯下的马蹄声格外清脆,哒哒响。 到达定王府大门外时,就见姜旭站在那儿,正跟羽林卫统领霍长辉说着话。 姜旭听到马蹄声,回头得见是肖彻,他愣了一下。 虽然白天才在宫宴上见过,而且当时他还随着严首辅他们跪地请求皇上彻查肖督主坠崖的真相。 但到底是身份不同了,如今面对面站着,人还是那个一直让自己钦佩不已的厂公,身份上的跨越却让他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说话随意。 拱了拱手,姜旭道:“楚太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有些私事。”肖彻说完,望向霍长辉,“是齐皇下旨让你带兵包围的定王府?” “是。” 霍长辉望着肖彻,心中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他以前一直看不起东厂,看不起那些阉人,自然也看不上肖彻。 所以去年陪着废太子攻城时,他心中是怨恨的,恨肖彻一个阉人竟然还妄想逼宫夺位。 就算肖彻真的能拿下紫禁城,将来也注定是个断子绝孙的阉货,江山怎么传承下去? 当时在城门口,眼睁睁看着太子被万箭射杀,霍长辉就决定等肖彻登基,便寻机会杀了他为太子报仇。 然而万万没想到,宫变成功,上位的人竟然不是肖彻,而是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二公子傅经纶。 看到傅经纶出现在太和殿的那一刹,霍长辉整个人都是懵的。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那天晚上肖彻竟然就被人追杀了,消息是老爷子散出来的,说肖彻杀了废太子和太子妃,小公爷高哲为了替姐姐姐夫报仇,所以追杀的肖彻。 但霍长辉记得很清楚,拿下紫禁城以后,肖彻并没有动过杀了李承鸣的念头,是当时的孙贵妃,现在的杨太后要求的。 而且那些箭,也不是肖彻下令放的,是老爷子。 也就是说,李承鸣的死和肖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然而肖彻偏就背着锅被追杀还毒发坠崖了。 作为护卫皇帝安危的羽林卫统领,霍长辉不是光有力气没脑子的莽汉,他那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 只不过一直没敢说,毕竟新帝给他留了几分情面,没清算他,让他继续做羽林卫统领,他就算再念着废太子和废帝,也该识点儿好歹。 然而,谁能料到,被人算计坠崖的人,一个华丽的变身成了北梁太子。 如今强势归来,别人怎么想,霍长辉不清楚。 但他猜到,肖彻是回来复仇的。 今日肖宏被三千羽林卫困在定王府,便是肖彻出手的结果。 不得不说,这厮是真狠,一出手就是绝招。 不过,换了谁被那样算计险些死了,想来都不会心软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4、洗不白了(1更) 有些事情,霍长辉心里一清二楚,但他只是个小小的羽林卫统领,掺和不了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尔虞我诈,便只能装傻,呵呵笑着同肖彻说话,“楚太子现如今是南齐贵客,您要有什么事儿,只管跟卑职知会一声,卑职会尽快向上头反应的。” 肖彻道:“开门。” “啊?这……”霍长辉犯了难,“楚太子,卑职也是奉命行事,上头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出入。” 肖彻挑眉,“我回自己家也不行?” 霍长辉顿时一噎。 虽然肖彻现在成了北梁太子,但定王府以前就是他的家,他这么说,其实是没什么毛病的。 但…… 霍长辉还在愣神,姜旭冷冷的声音就传了来,“你既知楚太子是南齐贵客,还不速速开门,若惹恼了太子影响两国建交,到时的一切损失和责任,你来承担?” 霍长辉老脸一白。 纠结再三,还是让人给肖彻开了门。 肖彻没再逗留,抬步往里走。 姜旭忙跟上去,蹙眉道:“先前我来找他,好说歹说了一番,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愣是不给开门,沅沅还在定王府,早上交由姚太太带着的,哪里想到宫宴回来,定王府就让那么多羽林卫给包围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娘和缨缨得知情况以后,全都急坏了。” 肖彻道:“她们早就被我的人接去了驿馆,这会儿已经平安回了将军府。” “啊?”姜旭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下定王府只老王爷和其他下人在。”肖彻又说。 姜旭总算是放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他有太多疑问想问肖彻,但考虑到肖彻特地来定王府,肯定是有要紧事儿,便闭口不提,只安静跟着。 俩人不多会儿就到了肖宏的德荣堂外。 肖彻转身,看了姜旭一眼,姜旭自觉道:“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给你把风。” 肖彻颔首,借着院儿里微弱的光线,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负责伺候老爷子的孟公公正在训斥两个办事不得力的小太监,听得脚步声,抬头一看,陡然见来人是肖彻,顿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惨白着脸打了帘子就急匆匆地进去禀报。 定王府被包围,肖宏的身份受到太后和百姓质疑,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张老脸阴沉难看。 “老王爷,不好了,是厂公……哦不,楚太子来了。” 孟公公慌慌张张冲进来,如实禀道。 肖宏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笑,“我就知道他会来。” 话音刚落,就被一脚踏进门槛的肖彻给接了过去,“义父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料事如神啊。” 单单只两句对话,孟公公就听出了十足的火药味儿。 他低着头,杵在那儿一声不敢吭。 这时,肖宏看了他一眼,“先下去。” 孟公公这才如释重负,小跑着出了房间。 肖彻走到一旁的圈椅上落座,望向上首的肖宏,眼神含笑,“半年未见,义父被封王之后,精神似乎越发的好了。” 肖宏没空跟他打太极,眼神冰冷而锐利,“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得知自己身份的?” “一直以来都知道。”肖彻说。 “不可能!”肖宏双手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恨不能将其捏成齑粉。 肖彻笑看着他,“义父可知,龙脊山的主人是谁?” 肖宏老眼一缩,“莫非……” “他叫陆棕,是我母后的旧友,你当年把我送去龙脊山,等同于送我回国。” 这番话,无疑是道惊天霹雷,炸得肖宏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 但他仍旧觉得肖彻是在故意刺激自己。 片刻后,平静下来,呵呵冷笑两声,“你若是一早便得知自己的身份,还能蠢到让人算计了那么多年?” 肖彻的声音无波无澜,十分平缓,“宫变那天晚上,你把我逼到悬崖边上时,其实半崖上有人在等着我,你那一箭刚射出来,就有人用透明线缠着我的脚拉着我往后倒。 所以我看似中箭,事实上,并未重伤,看似坠崖,事实上也并未真的落下去。 能把时机精准地掐到这个地步,可见是一早就知道你会逼我坠崖而提前做的准备。 现在义父觉得,到底是谁算计谁?” 肖宏狠狠一震。 那天晚上他确实只抱着杀了肖彻的决心,而并未有过具体的计划要让他怎么死,在哪死。 蝴蝶崖那地方,是肖彻自己因为失明看不到而往林子里乱窜过去的。 要真如他所说,半崖上有人等着,那么肖彻就是故意引着他们去的蝴蝶崖,然后故意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坠崖大戏? 想到这儿,肖宏脸色又是一变。 他完全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明明自己和太后的计划天衣无缝,肖彻那些年的行踪也尽在他掌握,压根儿就没有和北梁人接触的可能。 然而到最后,他们所有的计划好像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网住了。 肖彻先是坠崖被救,摇身一变成了北梁太子,再是借着出使南齐华丽归来,一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贺礼迫使新帝不得不与北梁建交,把南齐百姓的吃穿交到北梁手里。 紧跟着,肖彻又借着一盘棋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一番似是而非的说辞,让太后对他的信任彻底崩盘,并且当即就下令让羽林卫包围了定王府。 这些事儿,若没有人提前精算好,都不可能达到现在的效果。 绷着脸,肖宏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恐慌。 没错,就是恐慌。 他跟在先帝身边那么多年,又在废帝眼皮子底下蛰伏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 二十五年前,把先帝的儿子送去傅家瞒天过海这个建议,还是他亲自提出来的。 二十五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太后布下的局毫无破绽,最后轻松把傅经纶送上皇位,简直堪称完美。 时至今日,他方才意识到,他们把肖彻当成捕蝉的螳螂,自诩为黄雀。 却没想过,黄雀也可以成为猎人的盘中餐。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们给肖彻设局的时候,那个准备捕杀黄雀的猎人就已经介入进来了,完全的不动声色,甚至没有露出一点点破绽让他们察觉! 越想,那种恐慌的情绪越明显。 肖宏睁大眼,瞪向肖彻,“你们到底想如何?” “陆棕去了北梁见我父皇母后。”肖彻微微莞尔,“这份情报已经到了杨太后手里。” 闻言,肖宏老脸紧紧绷着。 原本,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等明儿一早就找机会入宫面见杨珂,亲自跟她解释。 但现在,肖彻竟然告诉他,那个传闻中不属于任何一国的神秘人陆棕去了北梁见帝后。 而且,这份情报已经到了杨珂手里。 也就是说,杨珂已经得知陆棕跟北梁的关系,那么当年把肖彻送去龙脊山的人,就只可能跟北梁是一伙儿的! “北梁细作的身份,义父洗不白了。”肖彻道:“我如今是太子,杨珂不敢动我,但她若是疑心病犯了,要动你也不过是下个懿旨的事儿。刚回来就看到你们自相残杀,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呢!” “肖彻!”肖宏厉声咆哮,“做人别太绝了!杨珂即便再怀疑我,那又如何?城外三大营的兵权都在我手里,她也只敢让人包围定王府吓唬吓唬我,你真当她敢对我下手?” 肖彻挑眉,“义父别着急,这盘棋还没下完呢,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还有,逼我坠崖那天晚上,义父曾说过,斩草除根是您给我上的第一堂课,那么现在,这句话送还给您。” 肖宏老脸僵硬,身子微微抖着。 他已经猜到给他们撒网的人便是北梁帝后,有那样一个强硬的后台,肖彻所说的这些,完全都能实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想入宫面见太后,告诉她北梁准备吞了南齐的阴谋。 然而现在外面被羽林卫团团围住,他只是脑子够用,出谋划策还行,身手却连羽林卫统领都及不上,更别说是去龙脊山特训过的肖彻。 硬闯出去肯定不行,那就只能走密道了。 对,密道! 肖宏双眼一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5、想听你酒后吐真言(2更) 肖彻当即看穿他想法,慢悠悠道:“定王府内两条密道,一条通往城外,一条通往东厂,我已经让人在出口处等着了,随时恭候义父的到来。” 肖宏气得眼前一黑,抓起炕桌上的茶碗就往地上扔,“肖彻!” “错了,我真名叫楚胤。”肖彻说:“我的父亲是北梁帝王,而不是太监,我自然得随生父姓。” “不想死得太快,就乖乖待在定王府。” 撂下最后一句话,肖彻直接起身离开。 姜旭还在德荣堂外等着,见肖彻安然无恙地出来,他顿时松了口气,低声问:“宫变那天晚上,追杀你的人,是不是老爷子?” 肖彻看了他一眼。 姜旭抿着唇。 他其实早就有过类似的猜测,但越朝这方面想,就越觉得恐怖,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去相信是小公爷高哲动的手。 然而白天在宫宴上妙娘和高夫人的说辞,以及肖彻的反应,都在告诉他所有事情的背后,藏着鲜为人知的一场大阴谋——肖彻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现在又见肖彻亲自来见肖宏,他心中便已经笃定了。 去年就是老爷子卸磨杀驴追杀的肖彻,所以肖彻如今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给老爷子挖了个火坑。 光是这么想着,姜旭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一个局外人都觉得震撼,身为当事人的肖彻,被养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义父追杀,那得多绝望啊? 肖彻拍拍他的肩,“这半年,多谢你们家对妙娘的照顾。” 姜旭忙道:“应该的。” 又说:“虽然我被封了南齐威远将军,但当初攻城我是为谁而战,太子殿下应当清楚。所以,往后若有需要,只管知会一声,不管发生什么,我肯定都站在你们这边。” 肖彻点头,“幸好这半年多,有你们给她做支撑,否则,我难以想象她能坚持下来。” 姜旭闻言,叹了口气,“妙娘是个心性坚韧的好姑娘,不瞒殿下,当初她跟您还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我见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曾经想过担负起照顾她们母子的责任,但被她拒绝了,所有的苦和累,她从来都是自己咬牙挺过来。 这半年也是,外面那么多人都传您已经不在人世了,唯独她坚信您还活着,一开始不肯发丧出殡,后来被朝廷介入操办定王后事,她又折了腿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即便如此,她仍旧在想办法获知外面的消息。 我实在不忍心,主动跟她提出若有什么要办的,只管交给我就行,她却怕连累了我和我的妻儿母亲,告诉我她没想做什么。 但我知道,她私底下还是在想办法。 我那时候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而今,我明白了,她想凭一己之力为殿下复仇。” 姜妙在南齐的情况,肖彻都得了大致的情报,当时就心疼得不行。 此刻听姜旭说出来,心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儿。 那个倔强的小妇人,在他翻墙来找她的时候,只顾着问他好不好,却从不肯说她自己在这半年内一点都不好。 姜旭看了肖彻一眼,“其实,我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向你证明她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知道皇家规矩多,妙娘的出身和经历,或许没办法……但我希望,将来你的后宫,能给她留一席之地,别辜负了她。” 肖彻闻言,淡笑道:“娶她那日,是你拦的门,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姜旭当然记得。 肖彻说,此生只此一妻。 但那个时候,肖彻还是身中奇毒不能人道的东厂督主,如今成了太子,又怎可同日而语? 肖彻暂时没办法向姜旭解释自己便是小宝的生父,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三口,只道:“不管是曾经的肖彻,还是现在的楚胤,我说过的话,开了口就绝不反悔。” 姜旭听得心下一震,“这么说……” “妙娘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肖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她是个独一无二的好姑娘。” 得他这句话,姜旭就彻底安心了。 俩人没再说话,一前一后出了定王府去往将军府。 …… 德荣堂。 肖彻离开后,孟公公第一时间进屋,就见老爷子铁青着脸坐在太师椅上。 “老王爷……”孟公公的声音战战兢兢,“是不是楚太子他,说了什么?” 肖宏攥紧手指,额头上青筋跳了跳,良久后,吩咐孟公公,“去捉只信鸽来。” 孟公公不敢耽搁,马上去往后院捉鸽子。 肖宏冷哼一声,起身走到书案前坐下,研墨后提笔在笺纸上写下密信,等孟公公送了信鸽来,他便把竹筒绑在鸽子脚上,飞往皇宫方向。 …… 此时的延禧宫。 傅经纶和李敏薇已经就寝。 房嬷嬷、水琴和绿蕊三人也撑不住回房睡了,只余冯公公一人守在殿外。 信鸽直接飞到他肩膀上站着。 冯公公取下小竹筒,打开里头的密信看了眼,肖宏让他去找太后。 放飞信鸽,冯公公掏出火折子把密信烧了,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守在大殿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他从未收到过什么密信。 …… 却说肖彻跟着姜旭回到威远将军府时,姜妙她们还坐在正屋里说话。 见肖彻进来,姜秀兰忙站起身要亲自奉茶。 肖彻唤住她,“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不必麻烦。” “这……”姜秀兰看向姜妙和姚氏。 姜妙道:“如今是多事之秋,相公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等过了这阵子,咱们再好好聚聚。” “那成。”姜秀兰望向肖彻身后的姜旭,“旭哥儿,你出去送送。” “好。”姜旭应声,对着肖彻几人道了声请。 姜妙便挽着姚氏的胳膊,出了将军府后坐上马车。 肖彻也翻身上马,准备回驿馆。 这时,姚氏突然道:“妙娘,要不你们把我送回石磨胡同吧,你再跟着他回驿馆,我这都半年没回去了。” “娘。”姜妙不赞同,“现在是特殊时期,相公正是担心您的安危才会接您去驿馆的,别老想着回延寿居,只要跟我们待一块儿,在哪不是家?” “理儿是这个理儿,但我总觉得不妥。”姚氏皱皱眉。 驿馆是他国使臣暂住的地方,她住进去像个什么样子? “岳母无需顾虑。”外头传来肖彻的声音,“您就踏实在驿馆住着,没人敢说您半句不是。” “听到没?”姜妙笑道:“您就是瞎担心。” …… 回到驿馆时,姚氏带了一天孩子有些累了,直奔内院而去。 姜妙跟在姚氏身后。 肖彻趁机跟她说:“待会儿来外院找我,请你喝北梁的酒。” 姜妙轻哼,“你那酒不正经,我才不喝。” 肖彻好笑,“那不然,我来内院找你?” “哎,别!”姜妙惊了一跳,内院都是女眷在住,他要来了,那像什么样? “我等你。”肖彻说完,转身便去了外院。 姜妙把姚氏送回房间后,让露水露珠伺候着她沐浴,自己也回了房,却被青杏告知,小宝在他小姑姑那儿洗洗睡了。 那小家伙,自来熟的真快。 姜妙有些哭笑不得。 青杏问她,“姑娘,要沐浴歇息吗?” “不。”姜妙面颊微烫,“我,我有事去找太子,嗯……可能晚点儿回来,你先睡,不必等我。” 青杏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姑爷身上的毒都解了,人家又是夫妻,自然该干嘛干嘛。 她捂着嘴笑了一阵,道:“姑娘只管去吧,奴婢才不等你呢。” 姜妙红着脸瞪她一眼,“你也快变成不正经的丫头了。” “哎呀,姑娘快去吧!”青杏嘻嘻笑着,推搡着她出了门。 姜妙臊着脸来到外院,果然见肖彻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推门进去,就见他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几盘精致可口的小菜,以及一壶酒,两个酒杯。 姜妙挪步过去,直接坐他旁边。 肖彻见她面上有些红,伸手碰了碰,“那么烫,生病了?” “没有,是天气太热。”姜妙拿开他的手,瞥了眼桌上的酒杯,“我酒量不好,你还真想让我喝呀?” 肖彻莞尔道:“想听你酒后吐真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6、宠宠你的小娇妻(3更) 姜妙闻言,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你想听什么,直接问我不好吗?哪有给媳妇儿灌酒问话的? “这个酒没什么酒劲。”肖彻说着,执起酒壶往酒杯里倒。 姜妙这才注意到,这酒跟她寻常见过的不一样,是暗红色的,那杯子也特殊,质地光洁宛如翡翠,被暗红色酒液一衬,越发显得苍翠欲滴。 肖彻端起酒杯,送到她跟前,“葡萄酒,尝尝?” “葡萄酿造的吗?”姜妙觉得惊奇,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味道果然跟以往喝过的酒不一样,初初入口微涩,回味甘甜,尝不出多少酒气。 “好喝。”姜妙眯着眼,又尝了一口。 搁下杯子时见肖彻盯着自己看,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你干嘛?” “没干嘛,就想好好看看你。”肖彻说着,又抬手给她把葡萄酒满上。 这话,瞬间让姜妙涌现出一股不安的预感,“你是不是要回北梁了?” 肖彻眼底浮现一抹兴味,“我若回去,你跟不跟我走?” “我走了,我娘怎么办?”姜妙嘀咕道:“亲人可都在南齐呢。” 话虽如此,只要一想到他不久后便会离开,她又有些不舍,轻声问:“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肖彻笑看着她,“舍不得我?” “你说呢?” 姜妙暗暗翻个白眼,这半年来,若不是有他做支撑,她哪可能撑得过来? 现在好不容易才见着,过不了多久又得分开,而且下一次见面,都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想想就难受。 肖彻道:“那你想个办法把我留下来。” 姜妙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开,“你之前不是说,想再给我一个婚礼吗?不如,我娶你吧,你给我当上门女婿,就可以永远留在南齐了。” 肖彻只看着她,笑得玩味。 “好不好嘛?”姜妙拖着圆凳挪过去,抱着他的胳膊。 肖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姜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又干嘛?” 肖彻说:“检查一下喝醉了没有。” “我清醒着呢!”姜妙哼了哼,随即又道:“除了让你上门,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让你留在南齐陪我了。” 肖彻问她,“给你做上门女婿,算是你对我负责,还是我对你负责?” 姜妙想了下,回道:“之前是你对我负责,以后我对你负责。” 肖彻又是一笑。 姜妙气哼哼地瞪着他,“只会笑,又不答应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心里有别的女人了?” 肖彻顺势搂过她的肩,将她拉入怀里,下巴搁在她发顶,语气幽幽,“只一个就够让我头疼的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姜妙仰头,给他来了个死亡凝视,“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哪疼?” 肖彻失笑,“心疼。” “这还差不多。”姜妙哼哼着,侧脸直往他怀里贴,耳朵靠近心脏位置,听他心跳。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肖彻忽然开口,语气收了先前的玩味,多了几分郑重,“妙娘。” “嗯。” “谢谢你。”他说。 “嗯?”姜妙再次仰头看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原谅我曾经犯下的错,谢谢你肯给我机会改变自己,也谢谢你,愿和我生死与共。” 姜妙记得,他入京那天晚上来找自己时曾说过,宫变那晚击垮他的,不是他们所有人的背叛,而是她在他最狼狈时伸出来的那只手,以及那个想救赎他的温柔眼神。 去年那个充满硝烟的雪夜,大概是他二十四年来最为狼狈的时候,也是他最不想见她的时候。 可她偏偏还是出现了。 “楚胤。”姜妙一本正经地叫他名字。 “怎么了?”他低头朝她看来,目光与她的对上。 姜妙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以前那么讨厌,我还会喜欢你吗?” “为什么?” “我上哪去知道为什么。”姜妙瞧着他被自己骗到,一脸好奇的模样,轻轻笑起来,“但在失去你的这半年里,我很后悔,我觉得以前对你不够好。 如果我能未卜先知,提前预知到你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我,那我一定会拼了命的对你好。 所以,你听明白了吗?我对你好,只是害怕你会离开我。 我这人其实挺胆小的,就是因为胆小怕死,所以当初才会想方设法靠近你,想得你庇护。 不然你那么讨厌,冷冰冰的说话还难听,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呀?” 她一面说,一面张开双臂,牢牢圈住他精瘦的腰身,脑袋埋在他胸膛,声音闷闷的,“我在你身上花费太多精力了,不想再在第二个人身上重来一遍,太累。” 肖彻轻笑,“所以,你这是将就着过,还是凑合着过?” “都差不多吧。” 肖彻唇角弧度更甚,“姜姑娘的这番肺腑之言,实在让楚某受宠若惊。” 听出他在调侃,姜妙也不管,越发圈紧他的腰,“那作为回报,楚太子,你以后能不能多宠宠你的小娇妻?” 肖彻问:“想让我宠你多久?” 姜妙忽然想起,他曾经问过她,准备嫁他多久。 她当时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 如今想想,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便是小宝的生父,是在担心有朝一日她得知真相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他,所以想得她一个口头上的承诺吧?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 哦,她回他,他说多久就多久。 收了思绪,姜妙道:“我嫁给你多久,你就宠多久呗!” 肖彻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就听出来她在拿他曾经问过的问题来揶揄他。 她仍旧仰着头,眨巴着眼睛,在期待他的回答。 肖彻被她这副小女人的姿态取悦到,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哑着声儿道:“行,都听你的。”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姜妙心情愉悦,离开他怀里坐直身子,主动替他斟满酒,尔后又抬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干杯。” 葡萄酒是真好喝,姜妙前后喝了三杯,肖彻比她多一杯,酒壶已经空了。 肖彻问:“还要不要?” 这话,莫名让姜妙脸红,她望着他被酒液浸染过的薄唇,心下痒痒,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亲。 肖彻呼吸一窒,随即抬手,拂袖扫落圆桌上的桌布杯盘,抱着她坐上去。 姜妙大惊,“你……” …… 次日一早,姜妙是在肖彻怀里醒过来的。 天色已经大亮,庭院里很安静,下人们像是统一消失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姜妙坐直起来,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形,那一地狼藉估摸着还没人来收拾,一会儿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脸颊有些红。 肖彻也在这时候醒来,睁眼得见姜妙拥着被子坐在那儿发呆的模样,他有些好笑,“怎么不多睡会儿?不困么?” “我……”姜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措辞,她揉揉膝盖,“我上药。” 肖彻问:“很疼?” 昨天晚上明明上过一次。 “有点儿。”姜妙点头,膝盖上有轻微的淤青,但不算严重。 肖彻马上掀开锦被下床,把方几上的药膏拿来,打开盒盖轻轻给她抹。 抹完药,姜妙也彻底没了睡意,索性直接起了,等梳洗好来到外间,地上的东西果然没人收拾。 她红着脸,弯下腰,打算自己动手。 “让下人来吧。”肖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姜妙嘀咕道:“哪那么娇贵的?” 有几个盘子都碎了,肖彻不放心,怕她划到手,俯身将她拉起来站往一边,“我来。” 姜妙见他弯着腰捡得认真,忍不住笑,“堂堂一国太子纡尊降贵做下人们的粗活儿,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肖彻道:“房里就我们俩,我肯定不会传出去,你若想让人知道造成满地狼藉的细节,我也不介意。” 姜妙捂着脸,恼道:“你这人,真的没救了。” …… 延禧宫。 冯公公在外头守了一夜,天亮便去歇了。 房嬷嬷、水琴和绿蕊三人端来洗漱用具,打算伺候两位主子梳洗。 才刚到外殿,就听得“噗”地一声。 紧跟着是李敏薇的惊叫声,“经纶哥哥!” 房嬷嬷几人脸色大变,对看一眼后加快步子挑帘入内殿,就见羊绒地毯上被喷了一滩血,而傅经纶正撑在床沿边,俊脸上微微有些苍白。 房嬷嬷吓坏了,忙搁下铜盆,使唤着绿蕊,“快快,快去请太医!” 绿蕊把东西放下后,转身就小跑了出去。 李敏薇直接吓哭了,揪着傅经纶的袖子,眼眶里含着泪,“经纶哥哥,你怎么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7、那个小姑娘,是他的逆鳞(1更)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傅经纶侧头望她片刻,伸手揉揉她脑袋,“别怕,经纶哥哥没事儿。” 李敏薇哭得更凶,“可是,你都吐血了。” 她一面说,一面从枕头底下拿出丝帕给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又掀开锦被下床,要去给他倒水漱口。 傅经纶一把拉住她,“让下人来。” 一旁傻站着的房嬷嬷和水琴这才反应过来,房嬷嬷马上去倒水,水琴则是上前来,跪在地上,声音满是惶恐,“皇上,是不是奴婢们哪里伺候不周?” 皇帝吐血,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一旦传扬开来让太后晓得,延禧宫的所有下人都逃不了干系。 越想,水琴越害怕,身子瑟瑟发起抖来。 房嬷嬷送来水和痰盂。 傅经纶漱口之后望向水琴,“都先出去。” 水琴和房嬷嬷对看一眼,最终,俩人还是不得不退了出去。 李敏薇一把抱住傅经纶,在他胸膛呜呜呜地哭,“经纶哥哥,你吓死我了。” 傅经纶回搂着她瘦小的脊背,“别怕,只是这两日准备万寿节操劳过度而已,没什么大碍。” “那也得让太医好好看看。”李敏薇哭着说。 “又哭。”傅经纶抬起另一只手,指腹替她拭去泪珠儿,“都快哭成小花猫了。” 李敏薇也不管,只要想到他可能病了,她心里就难受,眼泪止都止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绿蕊才带着太医院古院使匆匆忙忙进来,隔着纱帘在外头行礼。 傅经纶看了眼怀里的李敏薇,跟她说:“你先躺下睡会儿。” 李敏薇也不懂他这是不想让外男见到她在床榻上的样子,便只乖乖躺了下去。 傅经纶替她掖好被子,坐着的身子挪了挪,刚好挡住李敏薇,这才道:“进来吧。” 才听说是皇帝吐血,古院使一路上已经做了几种推断,这会儿把药箱一放,便坐过去便开始给傅经纶探脉。 绿蕊着急地在一旁看着。 只见古院使探了会儿,眉头微微皱起,缩回手,又重新去探。 绿蕊冷汗都快被他给吓出来了,低声问:“古院使,皇上到底如何了?” 古院使迟疑了会儿,总结道:“皇上大抵是这两日因着万寿节的事儿过分操劳,损耗了精力,老臣开个方子,皇上照着方子好好调养,相信很快就能养回来。” “可是,都吐血了怎么能没事儿呢?”李敏薇再也没办法安心躺下去,直起身来,小脸急得发白,望着古院使,“你是不是看错了?” 听出敏妃娘娘也在榻上,古院使没敢看她,忙往回退了几步,低着头道:“娘娘若是信不过老臣,老臣便回去让其他太医来会诊。” 李敏薇一脸茫然,“会诊是什么意思?” 古院使解释道:“就是让多个太医一块儿给皇上诊脉,然后根据每个人诊出的情况推断病情。” 李敏薇闻言,扯了扯傅经纶的袖子,“经纶哥哥,让他们来给你会诊好不好?” 傅经纶本想说不必了,但对上李敏薇那双干净湿润的眼睛,拒绝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点点头,他道:“好。” 古院使马上折回太医院着急几个医术拔尖的太医。 …… 慈宁宫。 杨太后刚起就听说傅经纶吐血了,延禧宫那头先是传了古院使,没看出什么来,不放心,现在又要让太医会诊。 杨太后脸色大变,“吐血?皇帝怎么会吐血?” 秋葵秋景几人也是被吓了一跳,忙道:“娘娘,要不先过去看看?” 杨太后气得胸口起伏,马上让人安排銮轿,匆匆忙忙朝着延禧宫而去。 此时的延禧宫内,包括古院使在内,来了五六个太医。 全都战战兢兢地在外头等着,他们已经探完了脉,这会儿正在商量对策。 李敏薇刚起,简单让水琴几人给梳了妆,这会儿正白着脸坐在内殿,眼巴巴地看着花梨木千工床方向。 樱花色纱帐被挽上去,傅经纶躺在床榻上,眼下给他诊脉的是陆太医。 这时,就听得外头传来一声高亢的“太后娘娘驾到——”。 门外的几位太医惊了一跳,齐齐跪了下去。 不多会儿,就见身着绣金红牡丹宫袍,雍容华贵的太后在秋葵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李敏薇最怕杨太后,一听她来了,第一时间要出来迎驾。 结果才刚跨出门槛,都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杨太后狠狠一巴掌扇翻在地。 “贱妇!”杨太后冷艳的面上寒气森森,“皇帝要有个三长两短,哀家要你偿命!” 李敏薇慢慢爬起来跪在地上,低着头,脸颊火辣辣的疼,她却不敢吱声,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 经纶哥哥病了,她也着急,可她实在不知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冷哼一声,杨太后没再管她,直接抬步入了门,去往内殿。 古院使忙过来行礼,“太后娘娘。” 杨太后冷眸一扫榻前坐着给傅经纶把脉的陆太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来了这么多太医,看出来没有?” 陆太医收回手,说出了和前面几位太医一样的话,“回娘娘,皇上是最近操劳过度所致,开方子调养一段日子即可。” “你呢?”杨太后望向古院使,“你看出了个什么结果?” 古院使拱手道:“回娘娘,老臣与陆太医的结果一样。” “吐血能是操劳过度所致?”杨太后怒喝一声。 肖宏都反叛了,现如今身边的人,她看谁都可疑,谁能保证这群太医不是被北梁给收买了特地给她传的假消息? 想到这儿,杨太后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外面那几位呢?” 古院使小心翼翼道:“他们也是一样的诊断。” “呵呵!”杨太后冷笑,“全太医院最顶尖的太医都在这儿了,结果给查个操劳过度出来,你们还真是没让哀家失望。” 古院使和陆太医一听太后语气不对,忙跪了下去。 古院使后背直冒冷汗,他们也想查出点儿毛病来啊。 然而,皇上除了稍微有些精神不济,龙体并未有任何异样。 不是中毒,不是脾胃损伤,更不是脏器的病变。 但就是莫名其妙的,皇上一大早起来吐了口血。 这口血,可把整个太医院都要整疯了。 因为,没人看得出来有毛病。 可若是没毛病,为何会吐血? 古院使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为高明的,然而连他都没能看出任何异样。 傅经纶的这口血,就像个医学上的悖论。 本不该存在,偏偏就存在了。 杨太后怒不可遏,一双眸子冷得像冰刀子,她走到榻前坐下,握了握傅经纶的手,问他,“皇儿可有觉得哪不舒服?” 傅经纶摇头,除了那口毫无预兆的血,当时令他有些眩晕,过后便什么事儿都没了,身子并无半点不适。 “都吐血了,怎么可能没哪不舒服?”杨太后道:“你放心,哀家一定会请到最好的神医来给你医治。” 傅经纶道:“那么多太医都说了,儿臣只是近来为了准备万寿节操劳过度,旁的并无大碍,母后又何须兴师动众?” 杨太后蹙起眉头,“你是皇帝,龙体但凡出了任何问题,关系到的都是整个南齐江山,怎能随便马虎?” “可古院使他们说了,儿臣只是……” “一群没用的庸医!他们的话也能信?”杨太后冷呵。 被骂成了满口谎言的庸医,古院使和陆太医也没办法为自己狡辩,便只得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皇儿,你老实告诉哀家,是不是昨天晚上那个贱妇对你做了什么?” 昨晚皇帝临幸延禧宫这位,杨太后是知道的。 “敏薇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能对儿臣做什么?这件事,母后就不要再插手了,儿臣自己的身子,有没有事儿自己清楚。” 那个小姑娘,是他的逆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8、只要是你绾的,我都喜欢(2更) 杨太后一听,顿时柳眉倒竖,“怎么,肖宏背叛了哀家,连你也开始不听话了?” 语气里满含怒意。 傅经纶直直对上她冷冰冰的目光,“那母后想如何?杀了敏薇?” “那个贱妇,当初就不该留她在宫里!”杨太后提起李敏薇就火大,原本是计划之内必死之人,最后竟然被傅经纶给保了下来。 现在还得圣宠,那贱妇凭什么! 傅经纶唇边弯出一抹嘲讽,“有用的时候赐给儿臣是公主,如今没用了,就骂她是贱妇,是不是哪天儿臣对母后没用了,您也如同对待敏薇一般……” “放肆!”杨太后被他这番言论给激到,气得脸都青了。 古院使和陆太医两个还跪在下边儿,听着母子俩的谈话,只恨不能马上失聪。 其实新帝继位以来,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出,这对母子面和心不和。 皇上有自己的想法,太后却偏偏要拿他当工具人,从前朝到后宫,什么都想掺和一脚。 皇帝自小养在傅家,跟太后本身就没多少情分,再被她这么一作,换了谁都会心生厌恶。 这母子情都还没培养出来,就快成仇人了。 想着,两位太医便抖了抖身子,牙关直哆嗦。 杨太后冷瞥了俩人一眼,怒斥,“滚出去!” 古院使和陆太医这才暗暗捏了把冷汗,起身后片刻不敢耽误,第一时间退出殿外。 这会儿内殿便只剩杨太后母子。 杨太后望着皇帝一脸冷漠的态度,心中刺了一下,软下语气来,“皇儿,你别怨哀家,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傅经纶面上讽刺更甚,“母后什么时候不是为了我好,从我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给安排好的,我就从未有过选择的机会。 谋划了二十多年,到底是想让我当皇帝,还是您自己想当垂帘听政的太后?” 杨太后一怔,随即怒红了脸,“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忍辱负重在李硕的后宫待了那么多年都是为了谁,你不知道?” “总不能,真是为了我吧?”傅经纶坐起来,目光直视着她,没有丝毫退缩,“母后可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喜欢吃的,喜欢做的,最想要的生辰礼物,你都知道吗?” “你……”杨太后那些为他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您不知道。”傅经纶冷笑,“您总说,自己为了我忍辱负重二十余年。我不知道您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用意什么感受,可是听在我的耳朵里,这句话变成了重如千斤的压力。 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母子情,然而就因为我是您生的,就因为您这句话,我就必须得履行作为儿子的孝心和责任,就必须您说什么我做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否则便是忤逆,便是大不孝。 没错,您是处处为了我,恨不能连我房中事都一块儿给管了,那您看,我现在活得好么?” 杨太后面色狠狠一震,随即怒道:“你是皇帝,是南齐君主,怎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你把江山置于何地,又把百姓置于何地?” “在其位谋其政。”傅经纶的声音逐渐攀上冷意,“虽然我心不甘情不愿,但我既然已经成了帝王,只要在位一天,我便会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绝不让百官和百姓失望。 也请母后收了某些多余的心思,您既然忍辱负重二十余年,如今母仪天下成了太后,也是时候好好享清福了,不论前朝还是后宫,儿臣都不希望母后再插手。 如若不然,儿臣便只好送母后出宫去休养。” 他竟然想着把她送出宫?! 杨太后一口郁气堵在胸口。 但她也发觉了,这个儿子跟从前百依百顺的肖彻不同,他性子倔,一旦逼急了,还不定真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想到此,杨太后深深吸了口气,面上重新挤出笑容来,语气宠溺,“你呀,就是病了才会说些乱七八糟的浑话,好好养着吧,哀家改天再来看你。” 说着便起身出了内殿。 到门外时,冷冽的目光从李敏薇身上一扫而过。 最后吩咐门外那几位太医,好好给皇帝研究出个稳妥的方子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几位太医连连应声。 好不容易把这位不好应付的太后给应付走了,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起身后又去了内殿。 李敏薇也站起来。 房嬷嬷三人就跪在她不远处,见状,忙过来搀扶着。 小姑娘侧脸上的巴掌印十分清晰,都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房嬷嬷心疼坏了,吩咐绿蕊,“快去那些药膏来。” 绿蕊离开后,房嬷嬷又道:“娘娘,咱们先去偏殿,等抹了药再去见皇上。” 李敏薇却不肯,推开房嬷嬷就朝着内殿飞奔而去,小小的脑瓜里,想的都是她的经纶哥哥。 “经纶哥哥——”小姑娘提着宽大碍事儿的裙摆,挑帘入内殿后也不顾还有那么多位太医在场,直接扑过去抓着他的手,眼圈红红,“你疼不疼?” “咳咳……”几位太医轻咳一声,纷纷转过头去。 傅经纶的视线落在她高肿的脸颊上,目光便阴凉下来,“是太后打的?” 说着,抬手轻轻碰了碰。 李敏薇却道:“我不疼。” 她以前没少挨打挨骂挨巴掌,其实早都习惯了,并不觉得委屈与疼痛。 “乖,先去上药。”傅经纶哄道。 “我不去。”李敏薇不肯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只看着他,“我要陪着经纶哥哥。” 傅经纶无奈,最后让绿蕊把药膏送进来,他亲自给她抹。 药膏有些凉凉的,抹在脸上后,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她看了看装药膏的圆盒,又看了看傅经纶,“经纶哥哥哪不舒服,我也给你抹。” 傅经纶便笑,“好,改天一定让你给我抹药,但现在不行,得让太医先看看。” “噢。”李敏薇点点头,把药膏攥在手里,尔后退往一边。 古院使几人听着俩人没作声的,这才敢慢慢转过身来,重新去给傅经纶探脉。 然而最后得出来的结果都一样,并无任何毛病。 几位太医商讨一番,开了个温和调养的方子出来,便离开了延禧宫。 李敏薇又坐过来,歪着小脑袋问傅经纶,“太医都说什么了?” 傅经纶声音温润,“说我没事儿,只是最近太累了。” 李敏薇想到什么,忽然之间小脸有些红,“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 “不是。”傅经纶直接否定。 怜惜她太过娇弱,昨天晚上他都没怎么折腾她,很早就歇了的。 至于吐血的原因,傅经纶自己也有些茫然。 他是习武之人,对于自身的身体状况会比寻常人更为敏感。 他上位以来的确是勤政,每天十二个时辰,多数时候都待在御书房,但他作息规律,极少熬夜,也未曾碰到特别棘手特别头疼的政务。 所以,操劳过度是不存在的,这只是太医们查不出病因而找的借口罢了。 但他也没道理就这么去责怪太医,毕竟他自己除了吐出那口血,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 或许是发病比较慢,如今初期,太医们诊断不出来,往后时常召太医来请平安脉,尽早找出病因尽早医治便是。 “经纶哥哥饿不饿?”小姑娘满脸关切。 傅经纶笑道:“饿了。” “那我让她们送吃的来。”李敏薇说着便冲外头喊了一声,让房嬷嬷去御膳房取早膳。 房嬷嬷很快去了,临走前吩咐水琴和绿蕊伺候皇上洗漱。 那俩丫头很快把洗漱用具端进来。 傅经纶没让她们近身,自己把龙袍穿好,坐到铜镜前时,想到什么,往后看了一眼。 李敏薇正坐在绣墩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抠着衣服上的珠珠。 “薇薇。”傅经纶喊她。 “嗯?”小姑娘朝他看来,神情迷茫。 “来帮我绾发。”傅经纶道。 “啊?”李敏薇有些窘,“我、我不会。” 绿蕊忙道:“娘娘去吧,奴婢二人在旁边教你。” 李敏薇还是有些怕,她自己很笨,什么都不会,学也学得慢,怕绾得不好让经纶哥哥不喜。 傅经纶却道:“没关系,只要是你绾的,我都喜欢。” 这话听得李敏薇心里一甜,站起身便朝她小跑过来。 “慢些。”傅经纶一手扶住她,另一手稳住她头上晃个不停的步摇。 等她站稳,傅经纶才把镜台前的银角梳递给她。 李敏薇接过,绿蕊便在一旁提示她怎么梳。 傅经纶看了眼铜镜里的小姑娘,那半边脸颊虽然抹了药,但红痕仍旧很明显,还未消下去。 他眼神暗了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59、还能得意到几时?(3更) 李敏薇没学过给人梳头,更何况还是男子。 虽然有水琴和绿蕊两个在旁边指挥,她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然而乱了半天仍旧没乱出个名堂,最终只得打散重来。 傅经纶并未催她,只安静坐着,铜镜里,他唇角微弯,如画的眉眼间,覆上一层轻柔。 好不容易绾出一个像样的四方髻,李敏薇手都酸了,轻轻甩了甩。 傅经纶问她,“累不累?” “不累。”李敏薇将银角梳放回妆台。 见傅经纶衣冠整肃,她知道这是要去上朝了。 嘟了嘟嘴,李敏薇道:“经纶哥哥都吐血了,不能免一天早朝吗?” 傅经纶道:“今日有要事。” 关于肖宏,昨天严首辅等人就跪在乾清宫外不肯走非要商议个结果,倘若今日不去上朝,还不知要急死多少老臣。 “可是……”李敏薇就是觉得他病了,但不知为何,太医们全都看不出来。 “小丫头。”傅经纶站起来,转身将小小的她纳入怀里,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待在延禧宫不要出去乱跑,皇后那边,无需过去请安。” 李敏薇嗯嗯点着头。 不多会儿,房嬷嬷取了早膳回来,连同早膳一起的,还有给傅经纶的汤药。 傅经纶陪着李敏薇用了早膳,又喝了药,这才离开延禧宫。 李敏薇亲自送他出的延禧门,目送着他的御辇消失在宫道尽头,随后蔫蔫地回了房。 水琴和绿蕊已经把内殿的床单被套换了下来,这会儿正抱着走出来。 李敏薇见状,小脸微微有些红。 水琴笑道:“娘娘承了宠,相信很快就能怀上宝宝的。” “会吗?”李敏薇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 “可是,皇后娘娘承宠半年了,她为什么没有怀上宝宝?”小姑娘表示疑惑。 这话听得水琴和绿蕊脸色大变。 房嬷嬷刚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出来就听得这话,也是吓了个半死,忙过来捂住李敏薇的嘴巴,惨白着脸低声跟她道:“娘娘,这些话往后可不许再说了,会招来灾祸的。” 李敏薇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三人惊恐的神色,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房嬷嬷这才肯松开她。 就在这时,延禧门外传来一声冷笑,“看来,敏妃对本宫成见颇深啊!” 来人正是皇后谢韵。 因着皇上昨夜留宿延禧宫,她一宿没睡好,醒来又得知皇上突然吐血,当时就气炸了,无奈皇上护这小贱人护得紧,连最基本的请安礼都给免了。 李敏薇不会去凤栖宫,那就只能她亲自过来。 可如果来早一点儿,就会刚好撞上皇上。 昨天在宴会上,皇上就已经明里暗里敲打了她一番,谢韵可不想再在皇上心目中留下更不好的印象,便只得等到皇上去上朝,她才慢悠悠地过来。 没成想,人才刚到延禧门外,就听到李敏薇在背后讽刺她半年怀不上。 呵呵,真是想打人就有出气包。 眼下,谢韵望向李敏薇的眼神又冷又怒。 万万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出现,而且也没让人通报,水琴和绿蕊吓到腿软,膝盖一弯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我们娘娘只是一时嘴快,她什么都不懂,是无心的。” 谢韵看了那二人一眼,见她们手上还抱着刚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床单上那一片狼藉,不难想象昨天晚上都经历了些什么。 谢韵想到皇上每次碰她时,从不肯吻她,也没有任何激情,就跟完成任务似的,草草了事便睡觉,哪里有过这般…… 李敏薇这贱人,表面上单纯无辜不谙世事,背下里竟然如此银荡! 谢韵瞧得眼睛疼,头晕目眩,胸中怒火翻涌。 她上前两步,不由分说抬起手就狠狠给了李敏薇一巴掌。 又打在李敏薇之前被太后打过的那一边。 李敏薇不防她会突然出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没说话。 “这宫里是有规矩的。”谢韵居高临下望着她,神色冰冷森然,“不管皇上平时如何疼你宠你,说错了话,你就得受罚!” “皇后娘娘。”房嬷嬷也跪在地上,红着眼道:“我们娘娘年纪小,经历又比别人特殊,懂的东西少,她说那番话,并没有诋毁娘娘的意思,她只是在为娘娘考虑,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算她口快失言吧,若真要罚,便罚奴婢几人就是了。” “是啊娘娘。”水琴和绿蕊也道:“您要罚,就罚奴婢三人,娘娘本无心诋毁您,都是奴婢们没教好。” “呵!”一个废物草包身边竟然能有如此忠仆! 谢韵更恼了,蹲下身又给了李敏薇一巴掌,语气冷冽凶恶,“先前那一巴掌,是教你这宫中的体统规矩,说错了话,该罚。现在这一巴掌,是罚你管教不力,纵着宫人以下犯上,不过区区几个贱婢,也敢站出来拦着本宫做事,你们延禧宫是要反了天吗?” 李敏薇嘴角被打出了血,口中一阵腥甜,她跪在地上,身子有些发抖,“皇后娘娘,都是我不对,你不要罚她们,呜呜呜……” 秋景见状,冷嗤一声,“现在知道装可怜了?先前讽刺我们娘娘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姿态?” 李敏薇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没有想讽刺皇后,只是听水琴说她很快就能怀上宝宝,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皇后承宠半年都没怀上,她一晚上就能?所以问了出来。 她并不知道,这种话是不能随便问的。 现在知道了。 泪水簌簌往下落,李敏薇一个劲地给她磕头,“对不起,皇后娘娘,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谢韵并不接受她的道歉,“有这闲工夫在本宫跟前做戏装可怜,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如何留住皇上的心,敏妃,秀女马上入宫了,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几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0、字练得不够好(1更) 闻言,李敏薇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一直都知道的,经纶哥哥二十五岁生辰以后,秀女们便要入宫了。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想着尽早承宠怀上宝宝陪自己。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一天真要到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好难受好难受啊! 谢韵见她跪在那儿大颗大颗落泪,心中爽了,冷哼一声便带着秋葵秋景几人离开。 李敏薇还在哭,不是因为被打,而是因为,她的经纶哥哥以后是别人的了。 水琴和绿蕊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要去扶她。 李敏薇跪着没起,呜咽出了声。 房嬷嬷听得心里难受,让水琴她们先去洗衣服,自己留下来劝,“自古以来,每个帝王都会三宫六院,娘娘不必为此伤怀,老奴看得出来,皇上心里是有你的。” 李敏薇失神地摇摇头,“一定是我字练得不够好,不够认真,经纶哥哥才华横溢,他喜欢会读书,字还写的好看的。” 说着,李敏薇一把抹了泪,撑地站起来,声音都还带着哭腔,“我要去练字。” 话完就噔噔噔进了房门,自己坐到书案前铺纸研墨。 房嬷嬷见状,叹了口气。 先前的药膏还在内殿,她很快取了来,蹲下身给她抹。 李敏薇握着笔,一遍一遍写着经纶哥哥教自己认的那些字。 …… 杨太后回到慈宁宫后不久,就听秋景道:“听说皇后娘娘也去了延禧宫,那位又挨了打。” 杨太后冷笑一声,那贱妇又蠢又笨,还成天勾着皇帝的魂儿不放,谢皇后能忍得下这口气才怪,被打不是很正常? 不过眼下,杨太后没空关心李敏薇,她还在担心傅经纶的病情。 吐血不是什么小症状,尤其吐血的还是皇帝。 然而,那么多太医都说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 先前在延禧宫,听着他们统一口径的回答,杨太后就觉得不对劲。 但肖宏已经背上了“北梁细作,通敌叛国”的名声,这会儿他手底下的人肯定不能用,更何况,她也找不到苗老在哪。 思来想去,杨太后还是觉得没必要大张旗鼓地让人特地去找神医,没得又让北梁往里安插他们的人。 “秋葵,你即刻出宫,去找个医馆大夫来。” 秋葵当即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应声之后便退了下去。 秋景拿来美人捶,轻轻给杨太后捶着腿,低声问:“娘娘是不是怀疑,太医们串通起来隐瞒了皇上的病情?” “也不是没有可能。”杨太后撑着额头,从昨天到现在,她心里就没平静过。 先是楚家三兄妹在大宴上咄咄逼人,跟着肖宏成了最大嫌疑人,现在又是皇帝吐血。 这一桩桩的,绝不可能只是巧合,一定有人在背后精心设计布置。 作为一向运筹帷幄惯了的掌权人,突然有一天被人死死拿捏住,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设计着,杨太后觉得十分不舒服。 “皇帝去上朝了吗?”她问。 秋景道:“皇上在延禧宫用了早膳就去的。” 杨太后皱皱眉,“都吐血了还不好好休养着。” 秋景顿了顿,压低声音,“奴婢听秋葵姐姐说,昨儿个严首辅他们就因着肖老王爷的事儿跪在乾清宫外不肯走了,最后还是皇上让冯公公传话,说今日早朝再议,他们才离开的。” 杨太后闻言,冷眸眯了眯。 虽然她昨天让皇帝下旨着羽林卫包围定王府,但包围之后如何处置,还没个定论,自然得在朝堂上听听百官们的意见。 只是,想到皇帝病情未明,杨太后还是不免担忧。 …… 太和殿。 冯公公早上眯了半个多时辰便随着御驾过来。 鸣鞭之后,百官纷纷入了殿。 早上傅经纶吐血的事儿,传出了风声,严首辅以及六部尚书等一众老臣表示担心。 严首辅手持玉笏出列道:“老臣听闻,皇上龙体有恙,朝务大可容后再议,皇上的龙体却是片刻耽误不得,老臣建议,今日早朝就此散了,尽快请太医来诊治,确保皇上安然无恙,臣等方能安心啊!” “老臣附议。”都察院左右两位都御史站出来,“皇上无恙,山河方能无恙,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六部尚书也出列,纷纷请求皇上回宫医治。 傅经纶道:“诸位爱卿忧国忧民忧心朕,这份忠诚,朕都感受到了,不过,太医早前才来看过,朕的龙体没什么大碍,此事揭过不提,下面正式议朝,你们可有什么要上奏的?”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不说皇上都吐血了吗?怎的还如此不听劝,非要在大殿里坐着? 但见皇上如画的玉颜上并未有丝毫病态,大臣们又犹豫了。 莫非,此前真是有人以讹传讹? 傅经纶见半晌没人上奏朝务,眉头微蹙,“若诸卿无事,那便退朝吧!” “皇上。” 以前最爱弹劾肖彻的那位林御史站了出来,“昨儿大宴上发生了太多变故,肖老王爷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通敌叛国的北梁细作,此事证据不足,北梁使臣又还在驿馆里住着,皇上贸然下旨让羽林卫包围定王府,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啊!” 礼部白尚书、户部田尚书等人纷纷朝着林御史看了一眼。 这位以前隔三差五就得弹劾一回东厂,恨不能把肖老爷子和肖彻给狠狠拉下马,然而现在竟然帮着肖老爷子说话?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林御史此言差矣。”户部尚书田忠成道:“二十五年前,是肖老爷子亲手把肖彻抱到东厂的,为了培养他,还不惜花重金把他送到龙脊山,肖彻一回来,直接就从老爷子手里接了东厂督主和司礼监掌印两把交椅,还接手了三大营,这中间涉及到的机密可不少。 现在肖彻成了北梁太子,南齐机密肯定也带到北梁去了,为了两国邦交,南齐自然不能对他如何,但老爷子这儿,皇上是不是有权对他进行审问?” 林御史反驳道:“就算要审问,直接把人传上大殿就是了,如此兴师动众让人包围定王府,老王爷若跟北梁无关,此举无疑会彻底得罪他,倘若有关,那么得罪的便是北梁。 不管如何,现在谁都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肖老爷子通敌叛国,你们说得再有理,那都只是推测而已。 仅凭推测就下令包围定王府,实在有欠考量,还望皇上三思,先行撤了羽林卫,即刻派出锦麟卫去查,等证实了肖老爷子的罪行,再行处置也不迟。” “都已经打草惊蛇了还怎么撤?”大理寺卿皱着眉,“林御史一番话倒是说得漂亮,却没一句能落到实处的,你说倘若肖老爷子与北梁无关,那么带兵包围定王府便会得罪他。 我且问你,倘若他真是通敌叛国的北梁细作,昨天晚上不带兵包围定王府,他今日就仗着手中有三大营的调兵虎符率领大军攻城,到那时,紫禁城一旦陷入危局,是不是林御史站出来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你……”林御史被噎得脸色难看,“你这是诡辩!” 严首辅出声道:“我赞同大理寺卿的说法,甭管肖老爷子是不是北梁细作,羽林卫都已经包围了定王府,这是定局,那就只能往前走,没有撤退的余地。 至于得罪肖老爷子一说?呵呵,不过就是个阉人而已,你们还真想把他捧上天?大不了就趁此机会收了他的兵权,想必皇上也不希望把护卫京城这么重要的职责交到一个野心勃勃的阉人手里。” 严首辅话音刚落,大臣们下意识看了眼龙椅上帝王的脸色。 但见皇上神色淡淡,一双眼幽深莫测,一句话没说,任凭谁也揣摩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皇上没有当即反驳严首辅的话,说明心里是认同严首辅说的那些,不想把三大营交给宦官的吧? 想到这一层,马上又有一批臣子站出来附议严首辅。 也有少部分是站在林御史那边,认为应该先撤兵从长计议的。 不多会儿,大殿上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赞成撤兵,让锦麟卫去查关于肖老爷子“通敌叛国”的证据。 另一派则认为,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干脆点儿,直接收了肖老爷子的兵权,他握着一个东厂已经够恐怖了,再握着兵权,就等同于在皇帝头上悬了一把刀,随时都有刀落头断的危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1、拖出去砍了(2更) 很显然,赞同收了肖老爷子兵权的人更多,可见大家平时对宦官掌权咬牙切齿到了何种地步。 但两派争执不下,一直吵。 吵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严首辅才沉着脸,对着龙椅上的人拱了拱手,“此事的后续到底要如何处置,还请皇上拿个主意。” 傅经纶道:“先前诸位的言论,朕听了个大概,各有各的说法,却都没说到点子上。” 严首辅等人一怔,随即低下头,“请皇上明示。” 傅经纶道:“赞成撤兵的人,的确是考虑到了与北梁的建交问题,但却没人想过,要以何种理由去撤兵;不赞成撤兵的,也是同样的问题,你们觉得朕应该趁此机会收了兵权,那么,理由呢?” 理由当然是肖老爷子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可是,现在谁都拿不出证据来啊! 严首辅等人深深皱着眉。 “老臣听闻,昨天晚上北梁太子去了定王府见肖老爷子,这还不够说明情况吗?”户部尚书田忠成激动道:“而且当时,还有威远将军陪同。”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武官之列的姜旭身上。 他如今是正三品将军,能入殿朝议。 傅经纶也看向姜旭,“竟有此事?” 昨天晚上,肖彻是直接让羽林卫统领霍长辉开的门,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皇上。 姜旭心神一凛过后,出列道:“回皇上,昨天晚上微臣的确陪同楚太子去了定王府。” “去做什么?”严首辅问。 “陪楚太子回家而已。”姜旭面色沉静,“不管现今他身份如何,曾经都是老爷子一手养大的义子,定王府是他半个家,养育之恩,岂能说负就负?” “呵呵。”田尚书冷笑着看他,“若我得到的消息没错,楚太子和威远将军是在定王府被包围以后才进去的吧?而且当时还威逼了霍统领。 楚太子的身份今非昔比,要回家,而且是在定王府被包围的前提下,怎么着也得先和我们皇上秉明了才可入内,他却直接仗着身份去了。 你确定只是回家,而不是去跟肖老爷子商量对策?” 姜旭道:“入府后,我一直在老爷子的德荣堂外等着,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并不知情。” 这些话,无疑是从某个层面变相证明了肖老爷子与北梁脱不了干系。 “嚯,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严首辅道:“皇上不是要收了兵权的理由吗?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北梁太子大晚上的去见老爷子,不管他们曾经是不是父子关系,这在规矩上都说不通,南齐和北梁今后还得往来,咱们动不得北梁太子,还动不了一个阉人吗?” “严老言之有理。”大理寺卿赞同道:“自先帝时期重用宦官至今,东厂仗着老爷子的权势在外兴风作浪滥杀无辜残害忠良,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朝廷早就该整治的,然而废帝当政时跟他们斡旋了那么多年都没得什么结果。 现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皇上理应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彻底推翻宦官掌权的时代,让朝堂回归正常秩序,否则继续把护卫京城的重任交到一个拥有“先斩后奏”法外权利的人手里,臣等惶恐,夜不能寐啊!” “请皇上裁夺——”众大臣齐齐跪了下去,奏请声回响在宽敞的大殿内。 傅经纶思量片刻,点头道:“既如此,那就传朕口谕,限老王爷三日之内交出虎符,另,擢升威远将军为正一品左军都督。” 傅经纶这一罚一赏的操作,直接把满殿老臣给整懵了。 怎么着,老爷子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威远将军就没有了?他昨天晚上可还陪着楚太子去了定王府呢,按理说,他嫌疑最大,如今不罚也就算了,还擢升,直接成为正一品,这这这…… “收虎符的事儿,就交由左军都督去办。”傅经纶又补了一句。 这大气儿喘的…… 部分大臣已经反应过来了,皇上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也是有用意的。 倘若只单单惩罚肖老爷子,逼他交出兵权,他若真跟北梁有关,那么楚太子心里一定会不痛快,但若是收了老爷子兵权的同时,再擢升一个与北梁太子亲近的人,打个巴掌给个甜枣,那么矛盾至少会减少一半。 况且现在把收取虎符的艰巨任务交给姜旭,这是逼着姜旭与老爷子决裂,也是在变相试探他对南齐的忠心。 一举多得。 严首辅松了口气,与其他几位大臣齐齐高呼,“皇上英明!” 肖老爷子的事儿告一段落,户部尚书田忠成又重新出列,禀道:“关于北梁的棉花与高产稻,已经传扬出去了,今儿一早老臣来上朝时,听到不少百姓在议论,呼声挺高,不知皇上作何考虑?” 傅经纶道:“纵然南齐与北梁之间有些龃龉,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北梁在民生这一块做得确实比南齐好。我们没有的,不懂的,那就虚心求教,大力引进,不可因着傲慢而轻视他国之长。 有时候,傲慢不止能毁一人,还能毁一国,废帝便是前车之鉴,还望诸公谨记,你们站在朝堂上,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手底下成千上万百姓的生存问题。 朕希望,你们是站在百姓的角度,替百姓发声,而不是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雨,一句话定论百姓生死。” “臣等谨记皇上教诲——” …… 散朝后,傅经纶出了太和殿。 冯公公就跟在他身后。 傅经纶回头看了他一眼,“昨天晚上守了一夜,早起也没多睡会儿,你不困么?” 冯公公摇头,“得知皇上吐血,老奴哪还有什么睡意?” 傅经纶笑了笑,“朕听闻,你跟在老爷子身边二十多年了,入宫之前,一直伺候在他身边。” 冯公公低头,没否认,“老奴的确跟在老爷子身边多年。” “朕登基后,老爷子第一时间就把你送入宫成了御前总管,事到如今,你可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冯公公低下头,握紧手里的拂尘。 他就知道,老爷子一遭殃,他这边也躲不过。 摇摇头,冯公公道:“老奴任凭皇上处置。” “昨天晚上,有飞鸽传书找你。”傅经纶望向远处殿顶上盘旋而过的一群飞鸟,语气悠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任何动作,也不给他回信?” 傅经纶习武,敏锐程度不亚于肖彻,昨夜殿外飞鸽的声音虽然轻,但他还是听到了。 冯公公脸色微变,跪了下去,“皇上……” 过了会儿,他道:“是老爷子,他让老奴去找太后,说要亲自面见太后。” 傅经纶停下脚步,垂眸望他,“你把这么机密的事儿告诉朕,就不怕他秋后找你算账?” 冯公公道:“怕。” “怕你还说?” “老奴怕死。” 傅经纶凝视他半晌,缓缓开口,“起吧!” 冯公公战战兢兢地起来。 傅经纶没再说别的,只道:“回宫。” 随后便坐上御辇,准备回乾清宫,却在半道上被慈宁宫的秋葵和秋景两个给拦了。 那二人跪在地上,“皇上,太后娘娘另请了大夫入宫,请您过去一趟。” 傅经纶皱皱眉,“太医不都说了朕无大碍?” 秋葵道:“娘娘也是关心皇上。” “是啊皇上。”秋景附和道:“因着皇上病情未明,娘娘急了一早上,早膳一口没吃,如今就等着皇上过去呢!” 傅经纶揉了揉眉心,只得吩咐抬轿的几个太监转道去往慈宁宫。 …… 按照杨太后的吩咐不要大张旗鼓,秋葵只在皇城外的普通医馆请了个大夫。 这会儿那大夫正伏跪在殿内,头一次入宫的他,早就吓得冷汗连连。 傅经纶入殿后,给杨太后请了安。 杨太后仔细看了看他,面色红润,瞧着也精神,没哪里不好。 可越是正常,就越能说明早上那口血不正常。 “快快!”杨太后招呼着那大夫,“过来给皇上探脉。” 那大夫抹了把汗,起来时双腿都是软的,好不容易才走到傅经纶所坐的长榻前,手却有些抖。 杨太后顿时皱眉,“抖什么?好好看诊便是,哀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大夫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手也没敢再抖,给傅经纶摸了摸脉相,似乎有些不确定,又重新摸了一次。 随后,他后退几步跪在地上禀道:“回娘娘,皇上龙体大安,并无异样。” 又是看不出毛病! 杨太后震怒不已,“没用的废物,来人,拖出去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2、八两八钱封口费(3更) 跪在地上的大夫一听,吓得瑟瑟发抖,“太后娘娘,皇上龙体无恙是幸事,是南齐之福啊!” 傅经纶望向杨太后,“母后是不是非得让儿臣身染恶疾才肯罢休?” 杨太后被他气到,怒瞪着眼,“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哀家若不是为了你的龙体着想,能特地让秋葵去宫外请大夫吗?” 傅经纶刚散朝,有些累了,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结,站起身,“母后若无其他要紧事,儿臣便先告退了。” “哎你……”杨太后沉着脸,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了慈宁宫。 原本,她以为自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他铺排好了一切,直接将他送上九五之尊的高位,他至少会感激。 可如今看来,他不仅不感激,还对她心生怨憎。 把那大夫打发出去以后,杨太后揉着额头,瞥了眼一旁站着的秋葵,“你说哀家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为什么就是感受不到?” 秋葵壮着胆子道:“会不会,是娘娘给他太多压力与负担了?” “嗯?”杨太后眼神一冷。 秋葵瑟瑟发抖,但还是低着头继续道:“前头二十四年,皇上都养在傅家,那个时候府上没有女主人,皇上自小就缺乏母爱,奴婢猜测,皇上应该在心里憧憬过一位温柔贤惠的母亲,可是……” 杨太后冷声问:“哀家不够温柔不够贤惠吗?” 秋葵攥紧袖子,“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感受到太后娘娘冷锐的眼神,秋葵险些吓破胆,跪了下去,“奴婢只是觉得,娘娘在跟皇上相处的时候,大可不必每次都把为他做了什么的那些话挂在嘴边。” 可能说的人觉得自己很伟大,但在听的人看来,这就是压力和负担啊! 谁愿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不过后半句,秋葵没敢出口。 殿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空气格外滞闷。 秋葵心中七上八下,想着自己这话一出,只怕要完蛋了。 许久之后,却听得杨太后飘来一句,“还有呢?” 秋葵暗暗喘了口气,“还有,倘若娘娘别把自己当太后,也别把皇上当皇上,像个寻常母亲那样去对他,兴许情况会好一些。” 杨太后一怔,随即深深皱起眉。 她在这深宫里锁了几十年,竟忘了如何当母亲。 或者说,她从未学过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当初的肖彻和李敏薇,因着都不是亲生,所以在她眼里,就只是两枚棋子而已,她和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 因为习惯了做执棋人,习惯了掌控别人,所以,她把那一套也放到亲生儿子身上了。 然后发现,亲生儿子跟那两个非亲生的不同,非亲生的能千依百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但亲生的不行,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逃离她的掌控,登基半年,他们母子之间从来无话可谈。 甚至于发展到现在,不像母子,倒像仇人。 …… 傅经纶出了慈宁宫,原本想回乾清宫休息,忽然想到什么,半道上又吩咐冯公公调头去延禧宫。 六月天气炎热,这会儿正值午膳时辰。 傅经纶没让人通报,他想直接进去看看小丫头在做什么。 房嬷嬷几人对视一眼,都没发出声音。 傅经纶打帘进去,就见小姑娘坐在书案前,很认真地在写字,写的全是他交给她的那些。 听到动静,小姑娘抬头朝他看来,尔后双眼一亮,“经纶哥哥!” 她说着便起身朝他扑来。 傅经纶却注意到她侧颊上比早上他离开时还肿。 低头望着她,傅经纶问:“怎么弄的?” 李敏薇道:“就……早上太后打的。” “太后打的,早该消下去了。”见她不肯说实话,傅经纶面上微微有些沉,“是皇后?你去凤栖宫找她了?” 李敏薇摇头,“我没有去找她,但是,我说错话了。” “说什么了?” 李敏薇诚实道:“水琴说,我很快就能怀上小宝宝,我当时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半年都没怀上,我这么快就可以吗?这句话让她给听到了。” “所以她打了你?” “对不起经纶哥哥。”李敏薇道:“我不知道这句话不可以问,现在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其实她想了一上午,觉得自己以后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宫里规矩好多,说什么都是错。 刚从太后那儿回来,又见小丫头被打成这样,傅经纶心情不大好,但还是没在她跟前表露半分,陪她用了午膳,又亲自给她抹了一次药,这才去往凤栖宫。 谢韵一听是皇上来了,马上欢天喜地带着人出来迎接。 却见皇上面色霜寒,眸子里冷得像结了层冰,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皇上……” 傅经纶上前两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下去。 力道很大,谢韵的嘴角马上流出鲜血来。 翡翠琉璃惊呼一声,忙起身扶住谢韵。 谢韵已经明白了皇上为何打她,当即红了眼眶,“所以,皇上是为了延禧宫那位才会来的凤栖宫?” “不然你以为呢?”傅经纶的声音透着冷意,完全没有对着小姑娘时的轻柔温润。 谢韵惨笑一声,“我就知道……” 傅经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谢氏,朕希望你记住,娶你,不是中意你,更不是忌惮你的家族,若没有朕,你谢家能手握凤凰关三十万兵权?” 谢韵闻言,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宠幸你,是希望你能看在已经得宠的份上,多些宽容,不要再和她斤斤计较,没成想你变本加厉,自己承宠半年,却容不得她侍寝一个晚上。”傅经纶的话,字字直往她心尖上戳,“既然朕的让步只会换来你的肆无忌惮,那就索性不让了,从今往后,朕不会再来凤栖宫,你好自为之!” “不不……皇上,臣妾知错了。”谢韵推开翡翠和琉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臣妾早上并非有意打她,只是敏妃说话实在是……她说臣妾半年怀不上,便是在暗讽皇上,臣妾只是一时气不过……” “到了现在你竟然还毫无悔过之心,还想着往她头上安罪名,坐在一国之母的位置上,却无半点容人雅量,谢韵,你不觉得羞耻吗?” 这话,无疑又是一记冷刀子,扎得又准又狠。 谢韵狠狠一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他怎么能当着下人的面如此羞辱她? …… 宫里闹得鸡飞狗跳之时,姜妙正在驿馆里陪着肖彻吃早饭。 虽然他们俩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但昨天晚上是众所周知的“头一次”,所以一大早起来,下人们看姜妙和肖彻的眼神都笑眯眯的,满脸喜气。 肖彻心情不错,见人就赏,给的赏钱还不少,连那几位跟着来南齐的使臣,每个人都得了个大大的红包。 姜妙羞得都不敢出去见人了,对着旁边的肖彻直翻白眼,“又不是成亲,哪有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害不害臊?” 肖彻望着她笑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不好么?” “一点都不好。”姜妙恼道:“咱们俩早就成亲了,夫妻之间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非得昭告天下?” 肖彻说:“因为我见不得旁人对你有一丁点的觊觎之心,怕把自己醋死。” “……”好吧,姜妙心服口服。 俩人又继续用早饭。 不多会儿,楚澜就牵着小宝进来,看了眼桌旁的二人,嘟囔道:“没天理啊,下人和那几位使臣,每个人都得了红包,怎么不给本皇子也发一个?皇兄一回来就天天晚上往定王府跑,我说什么了吗?辛苦费没有,封口费总得意思意思吧?” 姜妙一听,顿时脸都没了,桌下的脚狠狠踹了肖彻一下。 踹完不解气,还想伸手掐。 肖彻顺势握住她的拳头,另外一只手从袖中摸出把钥匙,直接搁在桌上。 楚澜拿起钥匙,啧啧两声,“送礼直接给金库钥匙,皇兄大气!” 肖彻看他一眼,“那是给我儿子的,你的在这儿。” 说着从竹篮里摸了个红色的喜庆荷包给他,不多不少,八两八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3、半路杀出个二皇子(1更) 楚澜掂着那没多少分量的荷包,嘴角微微抽了抽。 小宝则是上前,把钥匙交给了姜妙。 肖彻娶姜妙之前,也给过小家伙一把钥匙,他同样也是交给了娘亲。 姜妙接过,掏出丝帕包好,最后塞回了袖子里。 一大早的被强塞了一把狗粮,楚澜看得酸溜溜的,坐下来捏了个包子往嘴里塞。 姜妙见状,道:“二殿下应该还没用早饭,我让人再送两副碗筷进来。” “别!”楚澜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声音含糊不清。 姜妙疑惑地看着他。 楚澜道:“你是大嫂,别叫我二殿下。” 姜妙只得看向肖彻,肖彻一脸淡定,“在北梁时,我娘管他叫小澜澜。” “噗——”楚澜吞咽太急,被包子噎到,这会儿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喷了出来。 “小澜澜?”姜妙挑眉,“那岂不是管你叫小胤胤?” “哈哈哈小胤胤……”楚澜爽了,都来不及擦擦嘴就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见肖彻没说话,姜妙便知,自己猜中了。 她轻笑了下,突然觉得北梁那位苏皇后还挺有意思。 “小胤胤……”小宝也跟着喊。 姜妙瞅着他,“那是你爹,能随便喊的吗?” 小宝不说话了,只坐在那儿傻乐。 姜妙给他盛了半碗鸡丝粥,小宝喝完后,便被他小叔叔带了出去。 没多会儿,冯公公来驿馆传皇帝的口谕,说请楚太子入宫商议两国建交的细节。 姜妙看了肖彻一眼。 肖彻道:“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就在驿馆里待着,等我回来。” 姜妙点点头。 亲自把他送出驿馆以后,便去了姚氏处。 楚绾陪着姚氏用的早饭,这会儿俩人正在屋里说话。 姜妙来时听到说笑声,打帘进去得见那二人坐在临窗的竹榻上,楚绾手边放着好几个精致的小瓶子,琉璃的。 她一时好奇,上前问:“这是什么?” “护肤品。”楚绾见她便笑,“我带了好几套,手上这套正适合姚姨保养,嫂嫂要不要,我那儿还有适合你的。” 看了看姜妙明艳的五官,她又道:“其实嫂嫂底子这么好,应该晚两年再开始保养,现在尽量少接触这些东西。” 姜妙挑眉,“有毒吗?” “那不能。”楚绾道:“只不过,你是天生的美人,并不需要太多的外在修饰,我这护肤品没毒,但用的时间久了肯定会有一定的依赖性,所以,我暂时就不给你了。” 姜妙顺势搬个绣墩坐了过来,拿起一个小琉璃瓶仔细端详,“怪精致的,感觉你们北梁好像有很多南齐没有的东西。” “那是。”提起这茬楚绾就自豪,“因为北梁有个无所不能的皇后。” 姜妙想起去年苏皇后帮自己包扎腿时留的方子被胡大夫连连称赞,可见医术之高。 宫宴那天,楚绾又说棉花和高产稻都是她母后的杰作。 懂医术,能治病救人,关注民生,能通过自己的本事改变整个国家的百姓生存现状,能让帝王为她空置六宫而不被朝官和百姓所诟病,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原来这天底下,还真有无所不能到十全十美的人。”姜妙感慨。 楚绾怕她压力大,忙道:“也不是无所不能啦,我母后就不会下厨,二十多年了,厨艺都没什么长进,我二哥每次被拉去试菜都跟上刑场似的。” 听着楚绾的话,姚氏就有些紧张,“我们妙娘出身低微,只怕……” “我娘出身也不好。”楚绾道:“当年霍太后为了防止我爹与权臣联姻,随便从乡下选个姑娘就赐给了我父皇,他们俩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 关于嫂嫂,姚姨别想太多,听我娘说,是我大哥先对不起的嫂嫂,嫂嫂年纪轻轻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大哥弥补她是应该的,他要敢嫌弃嫂嫂,我替你们揍他。” 说起肖彻,楚绾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咦”了一声,“怎么没见大哥?” 姜妙道:“冯公公先前来传皇上口谕,他入宫去跟皇上商议建交细节了。” 楚绾点点头。 …… 定王府。 肖宏的飞鸽传书昨晚就出去了,然而直到现在都没人传信回来。 现在这个结果,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因着他的关系,冯公公也被处置了。 要么,冯公公背叛了他。 不过,冯恩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背叛的可能性太小。 所以,很大可能是被处置了。 想到这儿,肖宏心中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他冲外面喊了一声,把孟公公叫进来。 “老王爷……”孟公公给他行礼。 肖宏问:“现在能不能打听到外面的情况?” “羽林卫换着班地守在外头,如今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孟公公叹气道:“老奴刚刚才去大门处试过,若不是我跑得快,只怕这会儿脑袋已经搬家了。” 肖宏闻言,深深皱起眉。 看来太后是铁了心不相信他了。 朝中那么多痛恨宦官掌权的大臣,此时该是恨不能商量个办法出来将他狠狠拉下马踩得稀碎。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想到这儿,肖宏又重新坐回书案边,提笔写了封密信,再次让孟公公捉了信鸽来,打算传往城外。 两条密道的出口被肖彻派人封锁了,现如今能救他的只有城外那几名大将。 信鸽放飞以后,肖宏便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焦急等着。 不多会儿,就听到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孟公公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出去看,就见一身软甲的姜旭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只中了箭的鸽子,鸽子还没彻底咽气,翅膀不停地扑腾着。 “旭、旭哥儿。”孟公公以前就认识姜旭,那时候便这么称呼他。 姜旭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问:“这鸽子谁放的?” 孟公公脸色一变,忙跪了下去,“是老奴。” 姜旭将鸽子连同射中的羽箭往地上一扔,吩咐身后的一名大将,“去后院把剩下的鸽子拉出去烤了。” “得嘞!”那大将欢快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小兵朝着后院方向而去。 孟公公目瞪口呆,“旭哥儿,那可是老爷子亲自培养的信鸽!你怎能说烤就烤?” 姜旭看了眼正屋方向,声音拔高,“本座如今为左军都督,奉旨收回肖老爷子手中的兵权,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气势瘆人。 孟公公身子一软,脸色随之惨白下来。 昨儿才让人带兵包围定王府,今儿就要收回兵权了,看来皇上和太后是铁了心要置老爷子于死地啊! “旭哥儿,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孟公公膝行到姜旭跟前,企图拦着他,“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收了老爷子的兵权?” 姜旭语气微冷,“本座只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管。” “那你也该向皇上求求情啊!”孟公公道:“二十多年前,若非老爷子收留,你们母子还不知凄惨到了什么地步,老爷子虽未曾明着收你为义子,可他对你们母子的大恩大德,你总不能忘了吧? 如今老爷子有难,旭哥儿你怎能见死不救?” 姜旭垂眸,冷冽的目光直视着孟公公,“老爷子犯罪了?” “怎么可能犯罪?”孟公公神情激动,怒吼道,“你别血口喷人!” “那既然没犯罪,本座便不会取他性命,不过是收了他手上的兵权而已,怎么就见死不救了?” 孟公公狠狠一噎。 “让开!”姜旭发出最后的命令。 孟公公跪在那儿不动。 姜旭冷笑了笑,“唰”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刃抵在孟公公的脖颈上,“想死?” 孟公公吓得大惊失色,不得不挪往一边。 姜旭收了长剑,迈着步子跨进正屋。 肖宏仍旧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只留了个背影给姜旭。 “老王爷。”姜旭拱手,恭敬行了个礼。 肖宏坐着不动,许久之后,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出,“二十多年了,我没想到,那么多孩子里面,你会是第一个背叛我的。” 姜旭盯着他的背影片刻,“我也没想到,最先背叛厂公的人竟然是他最为信任的义父。” 肖宏冷笑一声,“我手底下长大的孩子,哪一个长大后不是随时做好牺牲准备的?肖彻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罢了,从入东厂的一天起,他就注定了将来要为新帝登顶而铺路,他的死,在计划之内,也在情理之中,何来背叛一说?” “可惜了。”姜旭道:“新帝并不领老爷子这份情,刚下的令,让我收了老爷子的兵权。” “就凭你?”肖宏终于转过头,老脸上却是一片冷沉,“五军营还在我手上,你既为左军都督,那就还是五军营的人,我说的话,你敢不听么?” 姜旭皱了皱眉。 肖宏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苗老还在外面,你今日敢动我一分,你的妻女,你的母亲,都别想有命再活。” 姜旭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你究竟想如何?” 肖宏道:“肖彻换个身份回来,一招离间计使我元气大伤,我须得出城休养一段时日,你送我出去。” “不可能!”姜旭怒道:“现在城门到处都是守卫,就为防着你逃出去,你走不了。” “我走不走得了,全凭你自个儿决定。”肖宏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姜旭俊脸微微一白。 昨天晚上肖彻故意来定王府,就是为了变相坐实肖宏的“细作”身份。 果然今天早朝,就有人借此说事儿了。 姜旭还以为,自己奉命前来收虎符会十拿九稳。 却万万没想到,算漏了一个苗老。 自从去年肖彻坠崖以后,苗老就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定王府,从此再没出现过。 他还以为,苗老在那场宫变中被迫牺牲了,却原来,一直都躲在暗处为老爷子卖命? 一边是皇命,一边是家人的性命。 姜旭无法抉择,俊脸上覆了一层冷霜。 “时间不多了。”苗老提醒他,“你是想要虎符,还是想要你家人的性命?”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虎符摊在手心里,作出递给姜旭的姿态。 姜旭一手握着剑鞘,另一只手死死掐入掌心。 就在他纠结之际,外头院墙上突然传出一声不屑的冷嗤。 紧跟着,一颗石子朝这边飞来,把正对着院墙方向虚掩着的两扇梅花窗弹开。 姜旭抬眸朝着窗外望去,就见北梁二皇子楚澜不知何时跑到那上面躺着,翘着腿,嘴里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 察觉到姜旭的视线,他侧头,微微挑眉,唇边弯出一抹笑意,“早啊大都督。” 姜旭拱手,“二殿下。” 楚澜的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肖宏身上,“刚刚肖老爷子说什么?苗老等在外头帮你投毒杀人?你确定么?” 肖宏老眼幽深,绷着脸没说话。 宫变那天早上,他把苗老叫到自己院里,就是为了确定肖彻身上的毒会在夜间发作,当时还险些被姜氏给撞破了。 后来,他着急去城外调兵,便带着元竺元奎等人走了,压根没注意苗老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等宫变成功,傅经纶顺利登位,肖彻按照计划“死了”,他再回定王府,就发现苗老不见了,走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苗老在哪。 先前说那些话,不过是想放手一搏,赌姜旭会因着家人而不敢轻易对他如何。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北梁二皇子来! “不知是不是同名,本皇子手里倒是有个苗老。”楚澜看着肖宏,一脸笑意,“会不会投毒我不知道,不过他惦记我母后亲自编纂的一本医经很多年了,为此还帮我母后办了不少事儿,哦,人现在就在墙外,肖老爷子要见见么?” 肖宏脸色狠狠一变。 苗老可是他亲自安排来给肖彻“解毒”的!怎么会? 楚澜对着墙外的人招了招手,“上来!” 墙外的人搬了大石块垫脚,不多会儿脑袋就探出围墙。 赫然正是失踪已久的苗老! 肖宏面色一沉,指着苗老,“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4、老石榴精(2更) 苗老看着肖宏,面上略有遗憾,“其实当年老爷子请我出山来给厂公治病,我之所以愿意一直待在肖府,就是出于对疑难杂症的好奇心,我想用尽一切办法去解了这个毒。 研究出能药到病除的方子,对于任何医者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成就感,外行人是不会明白那种感受的。 当年陪着厂公去西北回来途经涿县毒发的时候,我给他尝试了新方子。 那个方子,其实很接近解药,只不过因着配方比重不对,所以失衡了,意外地造就了厂公和夫人的一段缘分。 后来老爷子六十大寿那日,我实在是没忍住,便把当年的方子以及夫人和小公子的身份全说了出来。 从那天以后,我便给厂公用回了正确的方子,我以为,只要再坚持一段时日,厂公身上的毒就能彻底解开。 但却万万没想到,老爷子会突然找上我,逼着我把方子换掉,我那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我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没办法给厂公解毒。 因为,我一边解,你一边下。 说白了,厂公什么时候毒发,全是你们说了算。 你找上我时曾说过,只要我把方子换掉,等将来成了大事,便让我总领整个太医院。” 话到这儿,苗老冷笑一声,“你太不了解医者,也太不了解我了,我辛辛苦苦研究多年出来的方子,你不仅不给用,还往我险些快治愈的患者身上投毒,我明明马上就能成功,明明马上就能看到希望,你却偏偏一刀把桥砍断,断了我的成果,断了我的希望。 这对我而言,不仅仅是羞辱,还是人格尊严上的践踏。 什么总领太医院,你以为我很在乎功名利禄吗?” 肖宏仍旧绷着脸,怒喝,“既然不在乎功名利禄,那你怎么不淡泊明志离开肖府,还留下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锦衣玉食?” “我当时是准备离开来着。”苗老轻叹一声,“但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有个医术高绝的传奇人物主动找上了我,以一本医经为诱饵,让我继续留在肖府为她做事。 那本医经,是天下多少医者求而不得的宝物,也是她亲自编纂的唯一孤本。 不得不说,她很懂我。所以最后,我留了下来,按照她的吩咐不动声色,全凭你指挥,你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等你们谋划宫变,谋划着要让厂公死在宫变那晚的时候,我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她。 宫变当日,你带着元竺元奎等人走了以后,她的人便把我接了出去。” 话完,苗老从袖中掏出那本医经,冲着肖宏扬了扬,“这还得多谢老爷子请我出山,否则我哪有机会得此宝贝?” 肖宏直接听黑了脸,胸中气血翻涌。 原来他所精心布置的一切,竟然早就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了! 而那个“别人”,还真不是别人,正是肖彻……哦不,楚胤的生母,北梁皇后。 一国之后潜藏在南齐兴风作浪,他手底下那么多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京中,到底还有多少人是她的! 这个认知,让肖宏心中涌出一股深深的恐惧。 活了大半辈子,他头一次觉得女人竟会如此可怕。 为了谋回儿子,为了替儿子复仇,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作为撒网捕黄雀的猎人,她现在一定躲在幕后乐坏了吧? 想到这儿,肖宏心下一横。 反正没有退路了,那就拼死一搏。 趁着姜旭不备,肖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他手中长剑,直接架在他喉咙上,冷眸一扫外头围墙边那二人,“都别动!” 苗老脸色微变,看了楚澜一眼。 楚澜仍旧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俊颜上并未有丝毫的慌张,“本皇子跟姜大都督非亲非故,你杀了他,对我能有什么影响? 不过,他的命却能换你一条命,本皇子对你的命更感兴趣。” “别逼我!”肖宏手上一用力,姜旭脖子里便被划出一条血痕。 楚澜淡笑,“这么着急找死,你就不想知道,南齐京城到底有多少人是我母后的吗?” 肖宏不想知道。 或者说,他害怕知道。 因为那会不停地告诉他,他和杨珂有多失败,花费二十四年布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被人牢牢掌控住的烂局。 一想到自己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有着好几副面孔,他就说不出的恨。 就在他这一分神的工夫,姜旭看准时机,眸光一厉,直接将肖宏踹飞出去好远。 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肖宏的额头撞到桌角,当即流出好大一片血。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姜旭扯下承尘上的纱帘,直接拧成绳索将肖老爷子五花大绑起来。 肖宏并未昏过去,只是脑子被撞到,有些晕乎,但还是保持着几分清醒。 “呵呵,天真!绑了我,你们拿不到虎符又有什么用?”他大笑两声,望向姜旭的眼神充斥着得意的挑衅。 姜旭抹了把脖子里的血,狠狠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肖宏吃痛,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嘴里仍旧不住地冷笑。 姜旭看着他就来气,还想再踹。 “哎!”楚澜唤住他,“你别把人弄死了,我皇兄说了,得让他活着,请他看大戏呢!” 姜旭皱眉,“虎符还未交出,城外都是肖宏的余党,倘若不尽快处置,保不齐会夜长梦多。” “的确是会夜长梦多。”楚澜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是谁的噩梦就不一定了。” 姜旭不解地看着他。 楚澜懒得跟他解释,“反正,你以他拒交虎符为由,把人抓起来就行了,东厂不是有死牢吗?直接扔进去。” 苗老提醒道,“东厂可都是老爷子的人,把他送去那边,跟放了他有什么分别?” “哦对。”楚澜道:“险些忘了,这老阉狗是石榴精投胎,自己没种,还义子满天下,去了一个来一个,那东厂不行,锦麟卫的诏狱总可以了吧?” 姜旭道:“二殿下就别操心了,我自会入宫去禀了皇上,请皇上裁夺。” 说话间,先前带着几个小兵去后院搬鸽子的那名大将也回来了,进屋得见肖宏被五花大绑的情形,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姜旭,“大都督有何吩咐?” 姜旭看了肖宏一眼,他额头上还在流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脸。 “先把人铐起来送往刑部,本座入宫面圣。” “是。” 没多会儿,肖宏就被上了镣铐关进囚车送往刑部。 姜旭没耽搁,骑上马儿飞快前往紫禁城。 …… 此时的乾清宫内,肖彻刚和傅经纶商谈完建交细节。 作为南齐君主,傅经纶表示很乐意与北梁加强贸易往来,互通有无,共享盛世。 北梁带来的贺礼本来就足够诱惑,因此这样的结果早在肖彻意料之中。 望着龙椅上的傅经纶,肖彻唇角微扬,“我先前入宫时,听说齐皇早上吐了血,你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肖彻这句话,瞬间让傅经纶想到昨天在大宴上,肖彻对他说的那句祝词——恭贺齐皇寿辰大喜,惟愿齐皇圣体永安。 当时,所有人都在祝他万寿无疆,只有肖彻的祝词,与热闹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个时候,傅经纶并未放在心上。 但现在,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感。 因为,今天早上自己吐血了。 那么多太医来看,杨太后甚至从宫外给他请了大夫。 然而都没人能看得出来到底是什么病因。 按说傅经纶是习武之人,一旦身体哪里有状况,他会比寻常人更容易发现。 然而,今日之前他从未有过哪不舒服。 况且,他所有吃食都是经过严格试毒的,中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五脏六腑并未有过疼痛或者不舒服的时候,也不是咯血,更不是中毒。 那么,他到底为何会吐血? 隐隐的,傅经纶总觉得跟肖彻有关。 可他完全拿不出证据。 微微蹙眉过后,傅经纶道:“有劳楚太子挂念,朕已经请太医看过,并无大碍。” “那就好。”肖彻站起身,“马上午时了,妻儿还在驿馆等着楚某回去吃饭,楚某便先告辞了。” 傅经纶点点头,吩咐一旁的冯公公,“去送送楚太子。” 冯公公眸光微动,应声之后送着肖彻出了乾清门。 肖彻不想坐软轿,打算步行出去。 冯公公不近不远地跟着,除了他,再没旁的下人。 肖彻走了一段,回头看他,“为什么不回家?” 冯公公没吭声。 “你再不回去,往后就真的没有家人了。”肖彻说。 冯公公眼圈一红,却是哽咽着没说出话来。 他以前伺候在老爷子身边,老爷子只跟他说过,厂公是先帝遗孤,却从未提过什么傅二公子。 所以他一直以为,厂公便是最后能登上帝位的人。 当时他还憧憬着,等厂公当上皇帝,自己和秀兰就彻底辞了职务,在家享清福,凭他们俩这些年攒下的积蓄,足够安度晚年的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不仅骗了厂公,也骗了他。 宫变那天,他是和苗老一块被人从肖府给接出去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5、推背图现世(1更) 想到宫变那天的情形,冯公公至今还心有余悸。 他和苗老被接出去以后,见到了北梁皇后。 从北梁皇后的口中,冯公公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得知厂公并非真正的先帝遗孤,而是老爷子为傅二培养出来的替身。 当时,他整个人都傻了,完全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 北梁皇后还说,一旦傅二登基,肖宏为了能随时掌握新帝的情况,必定会让他去当御前总管。 倘若他归顺北梁,助肖彻复仇成功,将来便许他全身而退,回去与家人团聚。 冯公公虽是个太监,可心中早把姜秀兰和姜旭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因为不可能有子嗣,所以才会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有朝一日功成身退,回家享受天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但很显然,老爷子并不打算让他圆梦。 傅二登基后,北梁皇后的话全应验了,老爷子为了能每天得知新帝的动态,让他去当了御前总管。 冯公公听到擢升圣旨后,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么多年的陪伴,他一直觉得自己跟老爷子不像主仆,更像挚友。 然而,他所以为的这位“挚友”,多年来从未停止过自己的野心,为了一个计划,欺骗了很多人,也利用了很多人。 他便是被利用的其中之一。 傅二登基那天晚上,冯公公一宿没睡好,他仔细衡量了一下,最终在“亲人”和“挚友”之间做了选择。 他想要亲人,想要每年除夕都跟他们一起守岁吃年夜饭。 但眼下,他不能把这些事儿告诉姜秀兰母子。 甚至于,为了防止老爷子用那对母子来威胁他,冯公公不得不狠下心“断绝关系”,彻底搬入皇宫,之后半年多,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现在被肖彻主动提及,他便想起了义子姜旭曾经一声声的质问,以及秀兰眼中的失望。 他何尝不想跟他们解释,可是,他不能啊! 肖彻见他眼圈红到湿润,低声道:“找个机会回去解释吧,二十多年的情分,别说散就散了。” 冯公公越发哽咽,只得对着肖彻跪下去,扣了三个响头,“多谢……殿下。” 肖彻点点头,“不必送了,我自己找得到路出去。” …… 来乾清宫坐了一早上,肖彻是真有些饿了,打算回驿馆陪姜妙用午饭,谁料才刚到皇城门口,就见姜旭骑着飞马而来。 下马后,姜旭从侧门走了进来,迎面撞上肖彻,他愣了一下,忙拱手,“殿下。” 肖彻问他,“听说齐皇封了你为左军都督去督办收回虎符和兵权的事儿,虎符拿到了?” “没有。”姜旭摇头,如实道:“肖老爷子拒交虎符,我让人把他绑了起来先送去刑部,现在入宫请示皇上。” “拒交虎符?”肖彻淡笑了笑,“倒的确是他惯有的风格。” “不过。”肖彻话锋一转,“你就这么让人送他去刑部,确定没问题吗?” 姜旭皱眉,“肖府应该有密道和机关,我不放心让他留在那儿,然而东厂大牢和锦麟卫的诏狱,我又不敢送过去,思来想去,唯有去刑部大牢相对安全些。” 肖彻道:“你太小看阉党的势力了。” 姜旭闻言,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他还来不及多问什么,先前负责护送肖宏去刑部的那名大将便策马扬鞭而来,得见他站在皇城门口,惨白着脸嘴里高呼,“大都督,不好了,肖老爷子被余党救了!” “什么!”姜旭面色大变,“不是让你们送去刑部吗?” “卑职等人的确是准备把囚车送去刑部的。”大将皱眉:“但押送队伍还没到,半路就杀出一群黑衣刺客来,一个个功夫了得,跟咱们的人打成一团。 有人趁乱砍开囚车锁链,救走了肖老爷子。” “那还不赶紧的让人去追?”姜旭怒喝一声。 “已经去追了。”大将回道:“只不过,能不能追上还两说。” 虎符没收回来,现在还把嫌犯给弄丢了。 这可是大罪! 事到如今,姜旭也知冲着手底下的人发火没用,便吩咐那大将,“你也去追,不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将领命走了。 姜旭看向肖彻,“殿下,我得入宫请罪了。” 肖彻深深看他一眼,“你性子实在,但有些时候,未必是好事儿。” 姜旭一怔。 肖彻说:“你现在就这么去请罪,就算齐皇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杨太后也绝不会放过你。” 姜旭俊脸微微一白,“那殿下的意思是,我该怎么做?” 肖彻沉默了会儿,附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尔后从怀中掏出半张羊皮残卷递给他。 姜旭目瞪口呆,“这……” 肖彻提醒他,“杨太后如今正在怀疑肖老爷子,如果得知人从你手上跑了,她必定会认为是你故意放跑的,要想把自己摘干净,唯有按我说的去做。” 姜旭不是不肯相信肖彻,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片刻后,他回过神,再次冲着肖彻拱了拱手,“那殿下慢走,我这就去面见皇上。” “去吧!” 肖彻目送着他走远才出的皇城门,牵回自己的马儿,直接回了驿馆。 …… 且说姜旭到达乾清宫时,傅经纶正坐在御案前,手中握着笔,正在罗列与北梁建交的各项细节。 听冯公公禀报说姜旭来了,傅经纶抬手,“宣。” 不多会儿,姜旭便迈着步子走进殿内,单膝跪地给傅经纶行礼。 傅经纶让他起,“虎符拿到了?” 姜旭摇摇头,垂下眼睫,“当时老爷子拒交虎符,卑职在他屋里搜罗了好久,虎符没搜到,倒是搜到了另一件东西。” “什么?” 姜旭顿了下,从袖中将肖彻先前给他的羊皮残卷取出来。 傅经纶眸光微动,看了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忙走下来,双手接过羊皮残卷,呈上去给傅经纶。 傅经纶打开,上面画了一幅日月即将重合的图,赫然写着八个大字,“南北归一,楚氏天下。” 因着是残卷,下面的注释看不到了。 “推背图!”傅经纶惊了一下。 姜旭眸光微动,当时肖彻跟他说,南齐地宫宝库里并没有推背图,推背图早被先帝给毁了,现在这份,是他们伪造出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拿出来,他今日把肖宏弄丢,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来,能顺理成章让推背图现世。 二来,能成功转移矛盾。 之前杨太后对肖宏的态度还只是处于怀疑阶段,现在有了推背图,直接就能证明肖宏勾结北梁的动机。 到时杨太后一定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肖宏身上,她甚至还会怀疑,是北梁的人救了肖宏。 这么一来,就怪不到姜旭头上。 “皇上……”姜旭双膝跪了下去,“卑职有罪,本想着让人把肖老爷子押送去刑部,可半道上竟然杀出一批黑衣刺客,把老爷子给劫走了。” 傅经纶闻言,攥紧了手里的羊皮残卷。 南北归一,楚氏天下。 这八个字,深深扎在他眼里,俊脸上颜色难看。 冯公公也跪了下去,却是一句话没说。 姜旭用余光瞥了冯公公一眼,抿了抿唇。 傅经纶沉声道:“冯恩,去慈宁宫请太后到乾清宫走一趟。” 冯公公应了声,马上去往慈宁宫。 此时的慈宁宫内,杨太后听了秋葵那些话,正在纠结往后到底该如何跟皇帝相处才能让他不要排斥自己,就听秋景禀说冯公公来了。 杨太后让把人带进来,问:“皇帝让你来的?” “是。”冯公公颔首。 “什么事儿?” 冯公公左右看了眼殿内的宫人太监。 杨太后见状,眯了眯眼,尔后摆手把人都遣出去,这才重新望向冯公公,“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冯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后娘娘,姜大都督先前去定王府搜虎符时,不慎把推背图给搜出来了。” “什么!”杨太后脸色唰一下全白,难以置信地惊站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6、绑架楚胤(2更) “皇上请太后娘娘去乾清宫走一趟。”冯公公道。 “怎么会……”杨太后仍旧沉浸在推背图带来的震惊中缓不过来。 先帝当政时期,最信任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便是肖宏。 但在御驾亲征前,先帝还是把地宫宝库的钥匙给了她。 当时她按捺不住好奇,自己悄悄去翻找过,但因着没人把风,怕被守卫发觉,没翻多久就急匆匆出来了。 地宫宝库第二次打开,是在傅经纶登基以后,她亲自带着肖宏进去找,然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她一直想不明白,地宫里为什么会没有推背图。 昨天宫宴她中场离开时,还曾经跟那老阉贼商量过,伪造一份假的推背图出来。 当时肖宏怎么说的来着? 说既然藩王们都想看推背图,那就拿出来让他们看看。 想到这儿,杨太后心思突然一个翻转。 有没有可能,肖宏房里搜出来的推背图,是他连夜伪造的? 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他? 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杨太后望向还跪在地上的冯公公,“推背图上都说什么了?” 冯公公一凛,“这……太后娘娘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哼!”杨太后冷哼一声,抬步便出了门。 很快有太监给她备好软轿。 杨太后坐了上去,秋葵秋景随在两旁,冯公公跟在后头。 这一路上,杨太后想了很多,把昨天大宴上的细节翻来覆去琢磨了一遍。 她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肖彻故意在宫宴上说自己毒发时意识不清,没记住追杀他的人到底是谁,就是为了后来那一句“不管如何,楚某今日能活着回来,都得感谢当初追杀我的人手下留情,没真让我落下悬崖”。 当时杨太后正在气头上,没仔细琢磨过这句话,如今想来,肖彻分明就是在给肖宏挖坑,然后捏准她生性多疑,借机让她对肖宏生出疑心。 所以……肖彻一开始就在使离间计? 思及此,杨太后一双眼变得冰冷无比。 好在,她没真的对肖宏下必杀令,那个孽种,险些让他们自相残杀了! “速度再快些!”杨太后阴着脸,吩咐抬轿子的几个太监。 太监们不敢忤逆,只得加快速度朝着乾清宫而去。 到的时候,姜旭已经被赐了座。 听到冯公公高喊太后驾到,姜旭又起身,给太后行了一礼。 杨太后看都没看他,目光直直望向御座上的傅经纶,想到秋葵说的那些话,她面上尽量挤出笑容来,“皇儿,急匆匆让人把哀家找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傅经纶察觉到了杨太后说话语气间的变化,但并未多想,直入正题,“母后可曾进过地宫宝库?” 眼下有冯公公和姜旭在,杨太后当然不能直接承认,只笑着反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傅经纶道:“母后只管回答儿臣,到底进没进过。” 杨太后沉吟片刻,随即冷眼一扫冯公公和姜旭,厉声道:“你们先出去。” 那俩人很快退了出去。 眼下殿内只剩杨太后和傅经纶二人。 杨太后走到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下,“哀家先前听冯恩说,皇儿让姜旭去定王府收虎符,他在定王府搜出了推背图?” 傅经纶抬眸看了杨太后一眼,深深皱眉,“母后为何不回答儿臣的问题?” 杨太后一噎。 她一向习惯了手里握着主动权。 先前被傅经纶那样问,虽然她很想顺着儿子的话往下说,但潜意识里总想着自己不能被动,得抢回主动权才行。 所以,一开口就不是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己反问了回去。 眼下得见傅经纶脸色不好看,杨太后只得回道:“去过两回。” “那母后可曾见过推背图?”傅经纶又问。 “不曾。” “推背图就在地宫宝库里,母后为何没得见过?”傅经纶眼眸微冷。 “皇儿,推背图是南齐机密,先帝当年只是把钥匙给了哀家,并未告诉哀家推背图藏于何处,哀家如何能见过?” “是没见过,还是地宫里压根就没有推背图?”傅经纶伸手拨弄着御案上的羊皮残卷,如玉的俊颜上寸寸冷下来。 “你!”杨太后抚了抚胸口,把怒火压下去,“你都已经当上皇帝了,还在乎那劳什子推背图做什么?” 杨太后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让傅经纶越发笃定了地宫里并没有推背图。 “难怪昨天楚太子提出以推背图做彩头的时候,母后反应会那么大。”傅经纶说着,站起身朝杨太后走来,把羊皮残卷递给她,“这个,是姜旭从定王府搜出来的,母后看看吧!” 杨太后瞧着傅经纶沉冷的面色,心下一咯噔。 不应该啊,肖宏既然伪造了推背图,那上面写的肯定是对皇帝有利的东西,可他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带着这份疑惑,杨太后接过残卷定睛一看。 只片刻,她那张冷艳的脸便彻底没了血色,抖着手把残卷揉成团往地上一扔,气得胸口起伏,“胡说八道!” 南北归一,楚氏天下,怎么可能! “肖宏不是一直都在为母后做事吗?”傅经纶问她,“为什么地宫里不见了的推背图会在他府上?” 为什么?那自然是肖宏很多年前就已经得知了推背图上的内容,所以特地把北梁太子抱来精心栽培,让北梁太子接手南齐机密,好为将来的“南北归一”做铺垫! 这个认知,堵得杨太后完全说不出话,脸色难看至极。 她先前还想着,这一切都只是肖彻为了离间她和肖宏而设下的局,自己很大可能是误会肖宏了,得找机会让他入宫当面澄清的好,断不能再因着那孽种的挑唆而坏了大事。 但现在,这份从定王府搜出来的推背图,直接粉碎了她对肖宏抱有的最后一份希望。 什么误会?什么离间?统统都不是! 事实就是,肖宏从一开始就是北梁的人。 二十五年前,用死婴代替活婴,把先帝遗孤藏入承恩公府瞒天过海是肖宏的主意。 所以,他们花重金买了山脚一户人家刚出生的男孩儿。 先帝遗孤入了承恩公府以后,再抱一个孩子来培养成替身,也是肖宏的主意。 所以,肖彻还在襁褓中就被抱来了东厂。 她那时候为什么会信任肖宏? 因为她孤立无援,因为肖宏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东厂和三大营都握在他手里。 这是先帝重臣啊,她为什么不信? 然而,时至今日,杨太后才惊恐地发现,她被肖宏给阴了! 二十四年来,她在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儿子铺路,肖宏却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北梁太子铺路。 “混账东西!”杨太后怒得直拍桌,“二十五年了,他竟然算计了哀家二十五年!” 傅经纶略有些惊讶地看向杨太后。 在他的印象中,杨太后一向运筹帷幄,能提前把什么都算计得死死的。 关于为他铺路这件事儿,如果撇开他自己的意愿,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杨太后二十四年来布的局确实算得上完美,当所有人都以为肖彻会就此登上宝座的时候,他被推了上去,当时对朝官和百姓们的冲击力,何止是轰动震撼,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可想而知,这个局有多成功。 然而现在,她竟然亲口承认自己被人算计了二十五年! 一向精于算计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杨太后,被人算计了? 傅经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他原本不相信肖宏会做出背叛他母后的事儿,但刚刚得见推背图上的内容,再加上肖宏被人半道上救走。 似乎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肖宏呢?”杨太后肺都快气炸了,面色阴寒。 傅经纶道:“听姜旭说,肖宏拒交兵符,他派了人押送前往刑部,无奈半道上被人给劫走了。” “一定是北梁人干的!”杨太后咬牙切齿,“我就说北梁此次出使南齐没安好心来着,你偏不信,还说什么要吸取他国长处。 瞧瞧,他们才来南齐多少时日,就闹出了多少事儿?现在兵符在肖宏手里,肖宏又被北梁人给救走,一旦他襄助北梁调动大军攻城,南齐江山危矣啊!” “儿臣已经派人全力搜捕肖宏了。”傅经纶道。 “不行,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杨太后深吸口气,算计人二十多年,如今反过来被人算计,主动权握在对方手里,她彻底失去了把握,心态濒临崩溃,“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不如先一步行动,挟持楚太子,让他撤了所有的布局和暗桩,否则……” “母后。”半年多的相处,傅经纶太了解杨太后了,这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 譬如眼下这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楚太子谈判。 然而杨太后放不下尊严,放不下面子,总觉得跟北梁谈判,南齐便矮了一头,她太后的面儿上也挂不住,所以宁愿铤而走险绑架楚胤。 绑架楚胤? 痴人说梦吗? “怎么,皇帝难不成还想找他们谈判?”杨太后皱着眉,眼底泛冷,“现在出使的是北梁,南齐是主,他们既然在南齐的地盘上,如何捏扁搓圆,还不是你这当皇帝的说了算,自家的地盘都不能做主,你难道还指望他们良心发现放你一马?” 傅经纶不喜欢杨太后这般偏激的处事方法,只道:“儿臣马上就要与北梁签订建交协议了,母后如果这个时候绑架了楚太子,南齐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过早激化两国矛盾。” “你以为,北梁真会乖乖与你和平共处?”杨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推背图都出来了,北梁什么野心,你还没看懂吗?” 傅经纶反问,“谁告诉母后,推背图上的预言就一定是真的?” 杨太后一下子被问懵了,怔愣了许久,随即醍醐灌顶一般,眼神儿亮了起来。 对对对,她怎么给忘了,当年那老秃驴说什么来着?说她儿子与皇位无缘。 她偏不信那个邪,所以想方设法要为儿子改命。 这不现在就坐上皇位了吗? 这就是逆了推背图,逆天改命的结果! 所以,什么狗屁的推背图,不过就是故弄玄虚的玩意儿罢了,信它做什么? 但,肖宏勾结北梁的证据已经确凿,他们的确很有可能随时带兵攻城,“皇儿打算怎么应付?” “为今之计,只能谈判。”傅经纶道:“毕竟是在南齐地界,儿臣相信楚太子还不至于直接发动兵变,他既然换个身份归来,必定是有所图,弄清楚他想要什么,这场谈判便会顺利得多。” “倘若他图的,是你的江山呢?” 这话,让傅经纶想到他和肖彻在御景亭下棋那天,肖彻问他,天元那颗最为弱势的棋子,还有没有逆转乾坤的可能。 他当时回答肖彻,能不能逆转乾坤,得看他图什么。 肖彻说,图他半壁江山。 果然是图江山啊! …… 之前被送往刑部的途中,有一批黑衣人当街出现,一番打斗之后将肖宏救走。 肖宏当时额头上磕伤,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只当是东厂的人到了。 等被送进屋子里,没人来松绑,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想张口朝外头大喊来人,无奈精神不济,嘴巴嚅动两下就没了力气。 这时,就听外头传来恭敬的行礼声,“太子殿下。” 竟然不是东厂,而是北梁的人把他给劫了! 肖宏气得身子直抖,脸色铁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7、惊不惊喜,意不意外?(1更) 不多会儿,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肖宏的余光瞥见一抹尊贵的玄色袍角正朝着自己缓缓逼近。 不用想,来人正是肖彻无疑了。 他这会儿被绑在柱子上,整个人动弹不得。 肖彻在他跟前停下,缓缓蹲下身,目光与他的对上,似笑非笑,“义父怎么那么不小心,把自己伤成这样?” 肖宏愤怒不已,挣扎了许久才说出话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肖彻道:“义父为北梁鞠躬尽瘁,关键时刻,北梁自然得出手救你。” 肖宏一张老脸憋闷难看。 原本,如果是东厂的人救了他,他还有机会当面与杨珂解释清楚。 如今被北梁人一救,他就算浑身是嘴都没办法撇清自己了。 不过,他相信杨珂还没这么蠢,应该只是短暂地被北梁人蒙蔽,只要静下来仔细想一想,把北梁使臣入京以后作的妖翻来覆去琢磨一遍,就能很快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肖彻为了离间他们俩而设的陷阱罢了。 想到这儿,肖宏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感激涕零吗?” “不。”肖彻望着他,“是我要向义父郑重道谢。” 不等肖宏反应,他弯起唇角,“义父拒交虎符,旭哥儿在你房间里搜了好一阵,虎符没搜到,倒是搜出了一角残缺不全的推背图。” 闻言,肖宏心中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义父猜猜,推背图上都说什么了?” “南北归一,楚氏天下。” 肖彻的第二句话,彻底摧毁了肖宏的最后一线希望,他死死瞪着眼睛,看向肖彻的眼神像要将他给生吞活剥。 “动机有了,证据也有了,义父就是北梁的人。”肖彻笑看着他,“所以义父有难,北梁为何不救?” “楚胤!”肖宏咬牙切齿,眼珠子都快鼓出来,“我是南齐人!” “谁信?” 想到自己清清白白的被弄成了勾结北梁的逆贼,肖宏咽不下那口气,被反绑在柱子后的手不停挣扎。 肖彻瞥了他一眼,“这绳索乃北梁特制,越挣扎,捆得越紧,义父还是省省力气吧!” 的确,肖宏自己发现了,他挣扎得越狠,双手就被绑得越紧,感觉手腕处的血脉都不太流通了,双臂一阵麻。 他不敢再动。 但瞪向肖彻的眼神里,凶恶不减。 肖彻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楚澜等在外头,肖宏被劫的时候,肖彻还在宫里,那些黑衣人,是楚澜安排的,地地道道的北梁人。 “皇兄。”楚澜见他出来,笑着打了声招呼,“那老阉狗反应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肖彻望着楚澜。 这个弟弟,虽然平时看着没个正行,但办起正事儿来,头脑绝不比他差多少。 也是,爹娘那样的人,生出来的儿女能差到哪去? “我让苗老去熬了一碗汤。”楚澜说:“是你亲自去喂他,还是让我去?” 肖彻立时反应过来,“汤里有毒?” “对,就是你之前中的那种。”楚澜说着都咬牙切齿的,“总不能让皇兄白白受那么多年苦吧?” 肖彻颔首,“我就不去了,得去陪你嫂嫂和小宝吃饭,你去吧。” “得嘞!保证让皇兄满意。”楚澜得了令,一脸兴奋。 肖彻吩咐完,便转道去了内院找姜妙。 小宝被楚绾带去后园放风筝了,姜妙这会儿还坐在姚氏屋里,肖彻没回来,她一直没用午饭。 才听到脚步声,都没等丫鬟进来通报,姜妙就笑着站起身,自己迎了出去。 肖彻望着廊下的小女人,因着天热,穿了一套轻纱制的妃色褙子,明艳的小脸被一旁盛开的牡丹衬出几分贵气和柔软,她先前出来的太急,脑袋上步摇晃晃悠悠。 肖彻走近,抬袖替她遮了遮太阳,问:“吃过饭没?” “没呢!”姜妙摇头,抬头望他,唇边扬起一抹甜蜜,“等你。” 肖彻也察觉到了,她跟以往有所不同,似乎变得更为黏人。 马上让人安排了午饭,肖彻打听过,只姜妙一人没吃,便带着他回了自己房间。 坐下后没多会儿,午饭便被送来,肖彻动手,先给她盛了碗汤。 姜妙就在他旁边坐着,眼神一直专注在他身上。 肖彻问:“有事求我?” 姜妙接过小碗,却没急着喝,仍旧望着他,“没有就不能看你吗?” 肖彻说:“看多了会出事儿的。” 姜妙竟然秒懂了,她噎了一下,随即红着脸嗔道:“吃饭就吃饭,那么多话做什么?” 肖彻轻笑了下,随即拿起筷子。 姜妙喝了两口汤,想到他早前被传入宫,便又关切地问:“两国邦交的事儿,是不是都谈妥了?” “还没正式签订协议。” “那你们签订协议以后,是不是就离回国不远了?” 肖彻夹了菜放进她小碗里,低缓的嗓音透着暖意,“暂时回不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姜妙暗喜了一下。 虽然知道北梁使团早晚得回国,但她还是希望,拖得日子越久越好,那样,他就能在南齐多待些时日。 昨天晚上不是他们头一次圆房,但在外人眼里是,而且今天早上他见人就赏,弄得人尽皆知。 很幼稚很俗套的一种内心喜悦表达方式,她当时羞得都没脸见人,但过后想想,又觉得挺满足。 只因那个人是他,所以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觉得不喜。 午饭后,青杏青莲两个进来收拾了碗筷。 青杏问姜妙,“姑娘要不要午休?奴婢二人去弄些冰来。” 姜妙下意识看了旁边的肖彻一眼。 她有午休的习惯,每天都得睡上一会儿,下晌才有精神。 肖彻问:“我在就不好意思睡了?” 青杏青莲闻言,捂着嘴偷笑。 姜妙脸更红了,瞪他一眼之后去了里间。 肖彻跟了进去。 姜妙躺下后,他便躺在她旁边,伸手轻轻搂着她。 姜妙往他怀里贴了贴,随即想起什么,嘀咕道:“原本之前请了邹衡来给小宝当先生的,现在定王府出了事儿,我们回不去,他也来不了,小宝的课程又得往后推。” 肖彻道:“肖宏现如今就在驿馆里。” “啊?”姜妙被惊到,“他来做什么?” “被抓来的。”肖彻安抚式地拍拍她的背,“大宴上我已经想办法让杨太后对他起了疑心,如今,不过是替他坐实勾结北梁的罪行而已,守在定王府外的羽林卫已经撤了,你若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果然,运筹帷幄的成熟男人就是会有一种特殊的迷人魅力。 姜妙仰头瞧着他,有些动容,“看来我当初没选错人。” 那个时候,她跟肖彻不熟,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能给她其他人给不了的东西。 投生在这样的世道,她又遭了难未婚先孕,要想生存下去何其艰难。 情况特殊,她想要的安宁和平静,必须要以权势来维持。 事实证明,他能给她的,不单单是滔天权势下的庇护,他也会成长,也会学着细心,学着体贴,让从前那个寡言少语还冷冰冰的东厂督主彻底成为过去。 “相公……”姜妙轻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 “没怎么。”姜妙说:“以前你总让我这么叫你,我那时候不乐意,现在乐意了,多叫几声。” 肖彻抓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 姜妙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大白天的…… 姜妙正想让他安分些,就感觉小腹隐隐有些疼。 见她皱眉,肖彻问:“怎么了?” “没……我,我出去一下。”姜妙太熟悉每个月月信来时的感觉了,但又不好跟肖彻明言,便只得扯谎。 “肚子不舒服?”肖彻轻轻握住她的手。 姜妙犹豫着点点头,随后,不等肖彻再问,她已经掀开薄被下了床。 青杏青莲刚把冰取回来,就见姜妙急匆匆出来,脸色不大好。 “姑娘,怎么了?”青杏忙问。 姜妙小声道:“月信。” 青杏马上反应过来,“那奴婢去给您拿那个。” 姜妙点点头,推开隔壁厢房的门便走了进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8、狗东西(2更) 青莲还站在外头,瞅了眼铜盆里的冰,想着应该用不到了,便送去了姚氏屋里。 姜妙换了套衣裳重新回房,就见肖彻坐在圆桌旁,他没再睡,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担忧,“要不要紧?” “没事了。”姜妙说:“我躺一会儿就好。” 以前在肖府的时候,他们俩是分院睡的,肖彻并不清楚她小日子的时间,甚至于对这方面的了解直接为零,因此他想不到会是月信,只当是她吃坏了肚子。 挪到床榻前坐下,肖彻问:“要不要我让绾儿来给你看看?” 姜妙有些惊讶,“绾儿懂医术吗?” “跟着我娘学了些。” “她真是个貌美又优秀的好姑娘。”姜妙由衷夸了句,随后又道:“不过,不用看了,我只是因着天气有些暑热,身子懒而已,没那么严重。” 肖彻仍旧不放心,“那我陪你躺会儿?” “嗯。” 肖彻又再次在她旁边躺下,似乎是怕打扰到她睡觉,呼吸都放得很轻。 姜妙确实有些困,闭上眼睛就睡了,然而睡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被痛经给疼醒。 不知是不是因着前两日贪凉,屋里多放了冰的原因,这一次前所未有的疼,小腹处像被什么东西来回翻绞着。 姜妙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除此之外,胃里还一个劲犯恶心,头晕目眩地难受极了。 肖彻五感敏锐,察觉到动静,第一时间睁开眼,当得见怀中人儿已经疼得不成样子,他面色大变,“妙娘,怎么了?” “相公,你去给我倒杯热水。”姜妙双手捂着小腹,痛得弓着身子,出口的话都是颤的。 肖彻忙下床,给她倒热水的同时冲着外头喊了一声,“青杏!” 进来的是青莲,“青杏去给姑娘煮红糖水了,姑爷有什么吩咐吗?” “煮红糖水?”肖彻问:“那是做什么用的?” 青莲被问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肖彻等不及她回答,先把热水送到榻前,亲自喂着姜妙喝下。 一杯热水下肚,疼痛有所缓解,姜妙才虚弱着声音嗔道:“女儿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青莲听出姜妙的声音不对劲,猜到是痛经,忙去给她准备汤婆子。 汤婆子准备好,几乎是跟青杏的红糖水一块儿进的门。 肖彻看到,青莲掀开薄被把汤婆子放在姜妙小腹处,青杏则是坐下来准备给姜妙喂红糖水。 “我来吧。”他伸手。 青杏只得把小碗递给他。 肖彻把二人遣出去,一勺一勺地舀起吹凉喂到姜妙嘴边。 等一碗红糖水见了底,他才继续问:“什么病,连我都不能说?” 姜妙一听就红着脸背过身去,双手捧着汤婆子贴着小腹,不愿搭理他。 肖彻把小碗放回桌上,转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嘱咐,“那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 楚绾还带着小宝在后园放风筝,肖彻直接过去找她。 “皇兄?”把线轴交给小侄儿,楚绾笑看向来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会儿。”肖彻瞧了眼儿子仰头看着风筝傻乐的模样,唇角弯了弯,随即把楚绾叫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跟她说:“你嫂嫂有些不舒服,我说让你去看看,她不肯。” “不舒服?”楚绾小脸凝重下来,“是有什么症状吗?皇兄能否具体说说?” “应该是肚子疼。”肖彻如实道:“一开始要喝热水,后来青杏又给她煮了红糖水。” 楚绾马上明白过来,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皇兄,你这相公当得可一点儿都不称职啊。” 肖彻也自责,“这半年多,我的确亏欠了她太多。” “压根儿也和这半年没什么关系。”楚绾微恼道:“你以前在南齐的时候,就没发现她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对劲?” 肖彻拧着眉,她以前一直都很乖巧的,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楚绾见状,直接翻了个白眼,“算了,我不跟你说了,给她送点儿好东西去。” 小宝听到了俩人的对话,走过来跟肖彻说,“娘亲肚肚疼,要喝红糖水。” 竟然连这小家伙都知道。 肖彻面色更为不好,唤住楚绾,“到底什么情况?说清楚!” 楚绾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耐心跟他解释,“女儿家十四五岁之后,每个月都会来小日子,那几天最虚弱,最要人照顾,也是脾气最不稳定的时候,你们俩夫妻这么久,你怎么会不知道?” 肖彻没有多为自己辩解,只沉着脸站起身,“你刚刚说,要给她送什么?给我,我去送。” 楚绾犹豫了一下,“算了,你在这儿陪小宝玩吧,我去送,那东西南齐没有,怕她不习惯用,而且你一个大老爷们去了,她怎么好意思?” …… 一盏茶的工夫后,楚绾拎着个精致的小竹篮去了姜妙屋里。 姜妙仍旧躺在榻上,疼痛倒是缓解了一些,但还是睡不着。 听说楚绾来了,她抬了抬头。 楚绾得见她那虚弱惨白的模样,“哎哟”一声,忙坐过去,“是不是贪凉了,怎么憔悴成这样?” 一面说,一面把姜妙的手腕拉出来把脉。 姜妙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前些日子太热了,我让丫鬟每日在屋里放了冰。” “那应该是寒气入体了。”楚绾将她的手塞回去,从竹篮里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她,“呐,这个给你。” 姜妙看了眼,白白的一块,有巴掌那么宽,瞧着有些像月事带,但又不太一样。 “这是什么?” “月事带。”楚绾直接道:“用棉花做的,可能跟你平时用的不太一样,不过这个吸水性更强,而且用一次就扔了,不必重复洗,比较干净。” 姜妙听到“棉花”二字,突然想到什么,“就是你在宫宴上开箱拿出来的那个东西吗?” “对。” “原来棉花还有这种好处?”姜妙满脸惊奇。 “对呀。”楚绾笑眯眯的,“所以嫂嫂,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北梁看看,北梁还有很多南齐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呢!” “我倒是想去,可是去不了啊。”姜妙轻叹,“亲人全都在南齐呢,而且我娘又是孤身一人,我走了,她怎么办?” “放心吧。”楚绾宽慰她,“我皇兄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姜妙点点头。 楚绾开了方子,让青杏去抓药来煎,又陪姜妙坐了会儿,等姜妙喝了药犯困睡去,她才起身离开。 …… 准备给肖宏喝的那碗汤,是苗老亲自煮的,里头的毒药也是他亲自投的。 为给大哥报仇,楚澜特地吩咐了加大剂量,之后就端着去找肖宏。 肖宏被关在跨院的一个小房间里,额头上的伤没有大夫来看,他这会儿正奄奄一息地靠着柱子。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房门被人推开。 一股强光涌进来。 肖宏不适地眯起眼,等看清来人是北梁二皇子楚澜,他老脸一沉。 楚澜望着他,满脸笑容,“老爷子,来喝汤了。” 肖宏一听便知那汤里有猫腻,关紧嘴巴一声不吭。 楚澜将小碗搁在桌上,蹲下身来,扫了他一眼,啧啧两声,“您这伤可不轻啊,再不上药,保不齐就要变大傻子了。” 肖宏心知他在引诱自己说话好趁机灌药,便将脑袋歪往一边,当做没听到,完全不作回应。 “还挺倔。”楚澜呵笑,“不过我皇兄说了,留着你还有用,所以你放心,这汤里的确有毒,却毒不死你。” 话完,楚澜抬手将小碗端来,另外一只手死死捏住肖宏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嘴。 若是平时,肖宏没准能再多撑一会儿,但今日他受了伤,体力早就耗光了,精神有些恍惚。 被楚澜大力一捏,他很快便张开嘴巴。 楚澜弯起唇角,将那碗汤直接灌了下去,眼神却冷,“下了那么多年的毒,老爷子还没亲口尝过是什么滋味儿吧?现在就让你好好享受一下。” 这毒明显被加了剂量,才刚咽下去,肖宏就感觉脑袋里像是血浆崩开一样,那种摧枯拉朽的疼,排山倒海而来。 很快,肖宏眼前一黑,双眼陷入失明,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啊——啊啊啊——解、解药,给我解药——” 一刀杀了他,或许还能痛快些,但这种脑瓜要爆开的疼,外加双眼什么都看不到的恐惧,能把一个人折磨到崩溃。 楚澜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模样,便想到皇兄被这种毒折磨了将近二十年,眼神不由得又冷下去几分,狠狠一脚踹在肖宏身上,“狗东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69、永垂不朽的传奇人物(3更) 姜妙这一觉睡得有些长,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坐在床榻前,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又把她的汤婆子里水给换了,最后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醒来时,天已经擦黑。 姜妙睁眼就见小宝坐在地毯上,胖乎乎的小肉手里捏着什么东西,似乎在组装,肖彻蹲在一旁教他。 “什么时辰了?”姜妙迷迷糊糊地问。 肖彻听到声音,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好些没?”肖彻问。 姜妙摸了摸小腹,汤婆子还是热的。 “好多了。”她道。 小宝一把扔下手里的东西,朝着姜妙就飞奔过去。 肖彻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你娘亲病了,需要休息,不许闹她。” 小宝嘟了嘟嘴,尔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姜妙一眼。 姜妙问他,“吃晚饭没?” 小宝摇头。 “那饿不饿了?” 小宝摸摸肚子,“饿~” 姜妙又望向肖彻。 肖彻道:“小家伙非要等着你一块儿吃,我便陪着他了。” 姜妙心里涌起一阵暖意,笑了笑,“那你们不饿,我可饿了。” 说着要掀被下床。 “不是不舒服么,就别下地了。”肖彻松开小宝,上前摁住她清瘦的肩膀。 “我不习惯在床上吃饭。”姜妙把他手摘开,“也没严重到只能卧床静养的地步,已经休息一个下午,精神恢复了很多。” 肖彻见劝不住,只得让青杏去取晚饭。 以往姜妙小日子的时候,都没好意思跟肖彻说,小宝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娘亲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舒服,要喝红糖水,不能碰冰的辣的,菜要吃得清淡。 因此青杏把菜摆上来以后,小家伙便踮着脚尖,把清淡的那几样全部推到姜妙跟前。 肖彻看了眼儿子,心中一阵复杂。 连小家伙都知道的东西,他竟然一无所知。 “妙娘对不起。”他忽然看向她,眼神里有愧疚,“我之前不知道。” 姜妙瞅着他认真道歉的样子,噗嗤笑出声,“你一个大男人,要知道什么呀?” “但起码照顾你,是我身为丈夫的责任。” 姜妙拿起筷子,往他小碗里夹了菜,“二十五岁了,你就只有过我一个女人,上哪知道去?你要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儿。” 肖彻失笑。 小宝歪着脑袋。 爹爹都是坏在别处,他才不会碰别的女人呢,梦里面都没碰过,那么大的皇宫,连个妃子也没有。 但是,小宝想不明白,梦里面爹爹到底是怎么把娘亲给弄丢的呢?按道理说,爹爹那么能耐,要找个人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找了那么久都没消息? 唉,真是伤脑筋。 姜妙见儿子在那愣神,问他,“小家伙,想什么呢?” 小宝说:“想先生。” 姜妙想到白天肖彻说的,肖宏被抓,定王府外的羽林卫也撤了。 也就是说,定王府现在是安全的。 “那咱们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小宝没说话,只眨巴着眼睛看肖彻。 肖彻一本正经地回望着他,“看我做什么,还怕我用绳子拴着不让你走?” 小宝轻哼,“爹爹为什么不留一下娘亲?” 这小机灵鬼。 姜妙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但还是看向肖彻,声音里透着娇气,“对呀相公,听到我要走,你为什么都不挽留一下,我还病着呢,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回去睡冷床吗?” 姜妙以前不是没在他跟前撒过娇,但这一次,大概是因为中间经历了一段生死,又经历了半年的异地相思。 当身边的一切天翻地覆,当曾经最信任的人成了伤害自己最深的那个,唯有她还保持初心站在原地。 那种感触,不是用言语能表达清楚的。 唇角漾开一抹笑意,肖彻望着她,“不忍心,所以,把我一并带走吧!” 姜妙提醒他,“北梁太子擅自住到南齐定王府,还与王妃不清不楚,楚太子,你是要犯罪哦!” …… 喝了楚绾开方子煎的药,姜妙夜间没再疼过,再加上肖彻轻轻给她揉了揉,便连最后的那点儿不舒服都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得知她要回去,青杏青莲一大早就在收拾东西,原本那天就是仓促被接过来的,总的也没带多少东西。 要收拾的那些,都是楚绾差人送来的,从洗头膏沐浴香膏到小日子用的月事带,零零碎碎的全是生活用品,跟寻常见的不太一样。 吃完早饭后,肖彻亲自骑马送着姜妙母子、姚氏和几个丫鬟回定王府。 从驿馆到定王府,原本没多远,却听了一耳朵的传言。 据说是姜旭去定王府收兵符的时候顺道搜出了推背图,推背图上写着八个大字:南北归一,楚氏天下。 证据确凿,肖宏就是通敌叛国的北梁细作。 只不过,昨天姜大都督派人押送他去往刑部的途中,让北梁人给劫了。 然而,百姓们的骂声全都只对准肖宏这个卖国贼,却无人指摘北梁一句。 因为,北梁带来的贺礼,能让百姓吃饱穿暖。 姜妙得知后,心下震撼。 果然,谁把百姓当人,百姓就把谁当神。 这一点,北梁皇后做到了。 那可真是个永垂不朽的传奇人物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0、傅二喜不喜欢她?(1更) 几日没回府,青杏青莲一到就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开始打扫屋子。 姚氏带着露水露珠出去买菜。 姜妙去了小厨房生火烧水,肖彻陪着儿子坐在妙言轩厅屋里,小宝手上拿着他小叔叔给的小机关兽玩得不亦乐乎。 肖彻环顾了一下屋子,屋内陈设跟他去年离开之前并没多少变化,但这半年,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水烧开,姜妙第一时间泡了茶端来,“你最爱的顾渚紫笋。” 肖彻笑了笑,接过茶盏。 姜妙在他旁边坐下,轻声问:“时隔半年再回来,太子殿下望着昔日的宅邸,可有什么感触?” 肖彻深深凝视了她一眼,道:“万幸,我的全部都还在。” 果然,被调教过就是不一样啊,回来以后什么情话都会说了,姜妙心下微暖,唇角微微勾起,问他,“待会儿想吃什么,我亲自掌勺。” “让下人来就行了。”肖彻不赞同她下厨。 “那不一样。”姜妙坚持,“意义不同。” …… 姚氏带着两个丫鬟回来时,买了不少新鲜食材。 听说姜妙要亲自下厨,姚氏瞅着她,“一边儿待着去吧,就你那点儿手艺,人金尊玉贵的,能吃得惯吗?” 姜妙不服气,轻哼一声,“我起码跟着姑妈学过一段日子,也没那么糟糕吧?再说了,只要是我做的,就算是菜烧糊了,他也得说好吃。” 姚氏翻个白眼,“去去去,我跟你说,他现在身份不同,嘴上倒是说着不纳妾,但将来的事儿,谁能料得准,你得抓紧机会跟他好好处,把关系给磨合好了,比什么都要强。” 姜妙嘀咕,“那我亲自下厨给他做饭,他一感动,关系不就更近一步了吗?” 姚氏一噎,最终只得同意让姜妙下厨,她在一旁打下手。 择菜的时候,姚氏又叹气,“不知你那婆婆是个啥样的人,要不好相处,将来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婆家可怎么办?” “娘想什么呢?”姜妙嗔道:“我说过的,我要一直留在南齐陪您。” “为了陪我,就连男人都不要了?”姚氏斜她一眼,“他再有不是,那也是小宝的爹,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人姜妙肯定是要的,但她更舍不得姚氏,“反正,要我扔下娘一个人去北梁,我指定是不乐意的。” 姜妙可没忘了,当初自己挺着箩大的身子几次险些抑郁时,是谁让自己坚持活了下来。 更何况,自己前些年犯蠢,本就亏欠当娘的太多,现在有能力孝敬她了,自当该留在身边好好孝敬奉养。 这要真撂下姚氏去了北梁,说句难听的,哪天姚氏没了,等她赶到南齐,等着她的只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骨。 远嫁,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想到这儿,姜妙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我不会走的。” …… 饭做好以后,就摆在妙言轩的小饭厅里。 一张八仙桌,坐了肖彻、姜妙、小宝和姚氏四人。 几人举着筷子刚要开动,姜府那头就有人过来。 来的正是姜旭和邹衡。 万寿节那天,邹衡有事出去,天黑时回来就见定王府外被羽林卫给包围了,他心下着急,便去了姜旭府上打听。 当得知府上女眷早就被接了出去,他这才松了口气。 姜旭不放心邹衡一个人回河东巷,这两日留了他在府上住。 今儿一大早,姜家下人出来采买时得见姜妙她们的马车归来,便第一时间向姜旭禀报了消息。 姜旭想着她们刚回来,应该要忙着收拾,没空招待客人,就一直等到午时才唤上邹衡,俩人一道来的定王府。 姜妙没料到会有客人,没做那么多饭菜,但还是笑着请俩人入座陪肖彻喝一杯。 姜旭道:“我们俩都是吃了中饭来的,妙娘你就别客气了。” 姜妙见他穿着公服,面露疑惑,“表哥待会儿还要公办吗?” “对。”姜旭说着,犹豫了一下,“昨天肖老爷子在送往刑部的途中被劫,皇上下令让我彻查此事。” 这事儿姜妙知道,先前回来的途中听百姓说的,说肖宏是被北梁人给劫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北梁人干的。 现在傅经纶竟然下令让姜旭去查。 姜旭这人的性子姜妙了解,他就算知道人在肖彻手里,也绝对不会出卖肖彻。 但若是傅经纶借着他的失职要问罪,那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姜妙忧心忡忡地看了肖彻一眼。 肖彻道:“肖宏到底在哪,齐皇比谁都清楚,他之所以让你去查,无非就是想暂时安抚一下朝臣和百姓们浮躁的心,你只管带着人去查一查,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过程。” 姜旭秒懂,拱手道:“多谢殿下提点。” 邹衡则是在看到肖彻的那瞬间,整个人都傻了。 虽然这两日听了不少传言,也听姜旭说了,定王没死,不仅没死,还换个身份成了北梁太子。 但别人口中出来的话,不管说得有多天花乱坠,都不及自己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这会儿瞧着肖彻活生生的就在眼前,邹衡感觉自己好似在做梦。 姚氏笑看着他,“这孩子,是不是饿傻了?来来,快坐下,我给你盛碗饭。” 邹衡很快回过神,面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姚姨,不用麻烦了,我在旭哥儿府上用了饭过来的。” 小宝一见邹衡,饭都不吃了,走过来揪着他的袖子,问他,“先生为什么不见了?” 邹衡听出来,小家伙是在问他这两天为什么没出现。 “先生有事,所以离开了几日。”邹衡笑看着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跟这小家伙格外亲切。 “噢。”小宝点点头,又要拉着他去吃饭。 邹衡见肖彻已经在倒酒,忙出声拒绝,“我待会儿还得去翰林院,不能饮酒,今日实在不便,还望殿下见谅。” 肖彻闻言,没再强迫他。 姜妙看向邹衡,“定王府已经没事儿了,先生也搬回来吧,小宝的学习,还得拜托你多费心力呢!” “夫人客气了,应该的,那我待会儿下衙就直接来府上。”他原本想直接喊“王妃”,但又马上考虑到肖彻就在一旁,而且身份不同,叫“王妃”总觉得哪怪怪的,便换了个称呼。 姜旭二人主要是听说他们回来,特地来问个平安的,没什么要紧事儿,只待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匆匆离开了。 饭后,姚氏回了西厢房休息,小宝也去午休了。 姜妙小日子还没走,屋里不能放冰,闷得慌,索性去了庭院,在藤架下的吊椅上坐着乘凉。 肖彻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没出门,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陪着她。 早前露水露珠陪着姚氏出去买菜的时候买了些苹果,青杏切了一盘出来,搁在石桌上。 姜妙走过去坐下,肖彻用竹签戳了一块喂到她嘴边。 姜妙顺势张嘴吃了,神情却有些恍惚。 肖彻见她心不在焉的,缓缓开口,“怎么了?” “我在想李敏薇。”姜妙瞅着青杏她们离得远,听不到,这才继续小声道:“如果不出意外,她在万寿节那天晚上就承宠了,以杨太后和谢皇后的性子,将来不怀孕还好,若是意外怀上,杨太后和谢皇后必定容不了她,就是不知,傅二能不能护住她。” 肖彻又戳了一块苹果喂给她吃下。 姜妙忽然问:“相公,你觉得傅二他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小姑娘?” 肖彻不答反问,“为什么突然关心她?” “你不关心吗?”姜妙说:“我简单试探过了,虽然当初很多人背叛了你,但李敏薇对那件事儿是真的毫不知情,她就是个被人利用的小可怜而已。况且,你以前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的,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有没有点儿同情心?” 肖彻失笑:“那么激动做什么?我没有说不关心敏薇,但礼部选秀已经结束,再过些时日,秀女就要入宫了,你问我傅二喜不喜欢她,那你觉得他喜不喜欢?” 姜妙闻言,顿时蹙起眉头。 对呀,她怎么险些给忘了,傅二不止贬妻为妾娶了谢皇后,还顺从了杨太后的安排开始选秀,如果真的喜欢李敏薇,至少会反抗的吧? “那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为了保全那个小姑娘,不得不听从杨太后的安排?” “或许吧。” 姜妙还是放心不下,“我有能随时出入宫禁的腰牌,要不,改天等身子爽利了,我入宫去看看她吧,感觉那小姑娘一个朋友也没有,在宫里还得处处受太后和皇后的挟制,怪不容易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1、他儿子到底做了个什么梦?(2更) 下晌,楚澜有事来找肖彻。 肖彻跟姜妙说了声,便出去了。 小宝已经醒过来,因着屋里没放冰盆,哪怕有青莲在一旁打扇,小家伙还是睡得满头大汗,小脸微微有些发白。 姜妙干脆抱他去净房洗澡。 小家伙坐在澡盆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看姜妙。 姜妙动作轻柔地给他搓着小脊背,笑问:“看着娘亲做什么?” 小宝说:“做梦梦了。” 梦里面下了好大的雨,一直打雷闪电,他好害怕,但是爹爹不在,娘亲也不在,没有人要他,他一个人缩在黑漆漆的小破屋一角,被雷声吓得瑟瑟发抖。 “别怕,娘亲在呢,娘亲保护你。”姜妙摸摸他小脑袋,又说:“我们家小宝最可爱了,见到这么可爱的宝宝,妖魔鬼怪都退散。” 小宝吸了吸鼻子,也不顾光溜溜的小身子上全是水,一下子扑进姜妙怀里。 姜妙愣了一下。 小宝小的时候夜里也会突然惊哭,但长大一些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像今日这般害怕恐惧,印象中是头一次。 先前小家伙告诉她做梦的时候,声音明显是带着哭腔的,但他一直忍着没哭出来。 想到这儿,姜妙一手搂着儿子,另外一只手把旁边竹筐里的干毛巾拿出来,给他擦干全身穿上干净衣服。 小宝仍旧粘着她,胖嘟嘟的小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精神焕发,整个人蔫蔫的。 姜妙把他抱回正屋里,放坐在腿上,额头蹭了蹭他的小额头,低声问:“宝宝,怎么了?” 小宝将脑袋埋在姜妙怀里,一声不吭。 过了会儿,他抽噎着道:“娘亲不许走。” 一面说,一面张开小胖胳膊紧紧抱住姜妙。 姜妙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声音低柔,“不走不走,每天都能看到被子里钻出个小可爱,娘亲才不走呢!娘亲要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 兴许是她低柔的声音以及有节奏的拍背起到了催眠作用,小家伙贴在她怀里,没多会儿又睡了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松了松,小肉手握成拳头。 姜妙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去里间床榻。 青莲已经换上了干爽的床单和被套。 小宝一躺下去,便好似婴儿时期的沾床哭,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 眼瞅着势头不对,姜妙便没着急走开,和衣侧躺上去,继续拍背哄他入睡。 闻到了娘亲身上熟悉的味道,小宝这才肯安心睡去。 …… 傍晚时分肖彻才回来,姜妙跟他提起小宝做噩梦的事儿。 肖彻问:“做了什么噩梦?” 姜妙摇头,“小宝还那么小,他怎么说得清楚?不过我瞧着他当时挺害怕的。相公,我一向不信什么鬼啊神啊的,但老人常说,小孩子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要不,咱们请人给他看看吧?” 肖彻眸光微动。 “你之前不是常去法源寺吗?认不认识那里面的高僧?” 肖彻没有急着回答,只问:“小宝醒没,我去看看他。” 姜妙起身去里间瞅了眼,小家伙还在酣睡。 她回来坐下,“还没醒呢,咱们先吃饭吧,一会儿他醒了再说。” 俩人正说着话,外头就传来姚氏欢喜的声音,“饭来喽!” 话音一落,便带着露水露珠青杏和青莲四人走了进来。 四个丫头手上全都端了托盘。 托盘里,是姚氏亲自炒的菜。 “娘,您怎么又下厨了?”姜妙有些无奈,“厨房油烟味儿大,对您身体不好,改天我请个厨娘来,您就歇歇吧啊!” 姚氏往她对面一坐,嗔道:“不下厨,那你让我干啥?去跟那些个夫人太太喝茶赏花?我可不爱她们那一套。” 姜妙嘴角微抽,“那您去找姑妈也成啊,她现在不管事儿了,成天待在府上带小孙女,有的是空。” 姚氏不肯,“偶尔去一次也差不多了,哪有人见天往别人家跑的,再说了,她有孙女儿要带,我不也有外孙要带呢嘛,我不去!” 劝了半天没效果,姜妙无奈叹口气。 肖彻出声道:“岳母厨艺不错,既然她喜欢下厨,妙娘你就别太拦着了。” “听听听听。”姚氏斜了姜妙一眼,“还是女婿知道丈母娘闲不住,不就是做两顿饭,在乡下那会儿谁家婆娘不是白天下地,到点了回来围着灶台转的,也没见真就怎么着了。” 不知是不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姚氏也老了,姜妙总觉得,她近来有些爱唠叨。 不过,姜妙并不反感。 “既然喜欢做饭,那就做吧,反正我怀着身子那会儿也是您伺候的我,等哪天您不想动弹了,换我来伺候您,成了吧?” 母女俩斗嘴的工夫,丫鬟们已经把饭菜都摆放好。 姚氏也不记仇,才刚跟闺女吵完,就给她夹菜,当然,也没忘了肖彻。 小宝晚饭后才醒,灶上还温着专门给他留的饭菜,姜妙亲自端了来。 小家伙难受过那一阵,心情似乎好转了,啃了个大骨头,又把蔬菜和一碗米饭都扫光。 姜妙见状,想着应该是没事儿了,白天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因着肖彻要单独见儿子,她收拾了碗筷后便去了姚氏的西厢房。 眼下丫鬟们都不在,正屋里只肖彻和小宝两父子。 小家伙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精神十足,想去外头玩,无奈天已经黑了。 肖彻主动提及,“刚吃完饭,还是去外头走走的好。” 小宝不疑有他,跟着肖彻便出了妙言轩,朝着花园而去。 到了一处水榭,肖彻把儿子抱坐在腿上,拍了几只蚊子后,低头问他:“会不会玩猜拳?” “猜拳?” 小宝疑惑地仰头看着他爹。 肖彻说:“谁输了,谁就说一件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如何?” 小宝仔细想了下,他爹身上,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便摇头,说不好玩儿。 这小家伙,还挺难套路。 肖彻索性直接弃了套路,跟他说:“你今天是不是做噩梦了?” 小宝眨眨眼,随后迟疑着点点头。 “那就对了。”肖彻又抬手为他赶走一只蚊子,“你娘说,小孩子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担心你中了招,想去法源寺请高僧给你看。” 小家伙一听,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肖彻揉揉他脑袋,“别怕,你告诉我,你都梦到什么了?” 小宝一个劲摇头,他梦到的画面都很碎,但就是会让他觉得害怕。 肖彻换了个方式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 小宝嘟嘴,“娘亲肚子里。” 肖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宝被看得心尖儿一颤,忙低下头,又补充,“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有爹爹。” “梦?” 小家伙点点头。 “什么样的梦?” 小宝才三岁多,表达能力不是很强,但还是断断续续地把那个梦说了出来。 于是,肖彻得知了在儿子的梦里,自己早就当上皇帝,国号正是梁。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儿子的梦里,只有爹没有娘。 “怎么会没有你娘?”肖彻不解。 “表舅舅说,娘亲不见了。”小宝努力搜索着小脑瓜里关于那个梦的回忆,“爹爹一直找一直找,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梦都是反的。”肖彻听得有些失笑,“你看,你现在不就有爹爹有娘亲了?” “可是,小宝为什么会梦到爹爹当皇帝,表舅舅当王爷,邹先生当太子太傅呢?”小家伙发出疑问。 肖彻闻言,陷入了沉默。 如果一开始他只当儿子做了个无厘头的梦,那么此时此刻,内心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因为,小宝当初是打娘胎里出来就知道自己亲爹是谁,而且据他所说,这个梦从出生就有了。 也就是说,小宝的梦里预知了很多未来才会发生的事。 譬如,他一统南北成为梁国皇帝。 又譬如,姜旭和邹衡未来的命运。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离奇之事? 肖彻自认为见识不浅,但小宝这番话,确实令他感到震惊。 “除了我、你表舅舅和邹先生,梦里还有其他人吗?” 小宝努力想了想,突然大眼睛一亮,“还有个长胡子的爷爷,一个医术很高的奶奶。” 他终于记起来了,去年娘亲受伤卧床静养时胳膊上缠了绷带,他当时觉得那绷带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原来,那个人就是奶奶,是爹爹的娘亲。 肖彻再一次被震撼到。 他儿子这到底是做了个什么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2、事出反常必有妖(1更) 肖彻牵着儿子回来时,姜妙已经从姚氏那儿回来了。 “怎么样?”姜妙低声问。 肖彻看了眼一旁的儿子,回道:“没事了。” 姜妙松了口气。 她不清楚儿子到底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但白天见他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小宝去里屋拿了自己的玩具,出来便黏在姜妙身上。 姜妙见那小鸟做得挺精致,便问了一句,“谁给你买的玩具?” “是小叔叔给的,它会飞。”小宝说着,将木鸟举起来,小爪子扣了扣鸟腹上的机括,那木鸟便在空中飞了一段,最后稳稳落在圆桌上。 姜妙还是头一次得见这么新奇的玩意儿,觉得挺新鲜。 肖彻解释:“楚澜做的,听娘说,他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个。” 听他喊“娘”,而不是“我娘”,直接把她纳入他们家,姜妙弯了弯唇。 白天睡多了,又被噩梦惊吓到,小宝一直没瞌睡,肖彻和姜妙便只得陪着他玩儿,半夜才熄灯上床。 …… 宫宴第二日谢韵主动去延禧宫,动手打了李敏薇惹怒傅经纶。 傅经纶当场撂下狠话说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去凤栖宫。 谢韵只当皇上正在气头上,吓唬吓唬自己而已,谁料接连几日过去,皇上果然都没再踏足凤栖宫一步。 谢韵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她动手打了李敏薇是事实,没脸去太后跟前诉苦,便传了她娘谢夫人入宫。 谢夫人是个要强的,当初新帝在封后大典上亲封了敏妃,她就已经憋了满肚子的委屈和火,现在又听说新帝为了个什么都不是的废物跟皇后闹没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延禧宫那位,也不知是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汤。”望着坐在榻上掩面低泣的女儿,谢夫人又怒又心疼,拉住谢韵的手,“韵姐儿,你仔细跟我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谢韵哭道:“万寿节那天晚上,皇上宠幸了敏妃,作为六宫之主,敏妃又是皇上宠幸的第二个女人,本宫自然对那头多了些关注,还想着隔天赏些东西下去,还望敏妃今后能尽心尽力侍奉皇上。 谁想,第二天一早,延禧宫那头就传来消息,说皇上吐血,不仅请了古院使,还出动了大半个太医院去会诊。 那本宫还能坐得住吗?自然是要去瞧一瞧的,便带着翡翠琉璃匆匆赶过去,到了才知,太医们什么毛病都没诊断出来,皇上已经去上朝了。 都吐血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诊断出来?本宫便想着,应该是头天晚上皇上在宠幸敏妃时出了什么问题,病灶比较隐晦,太医们不好直言,便统一了口径,说皇上是近来操劳过度。 本宫一怒之下,便给了敏妃两巴掌……” 话到这儿,谢韵又委屈地呜呜哭出声来。 “吐了血,太医院却查不出病因?”谢夫人眯着眼。 “肯定跟敏妃有关的!”谢韵越想越伤心,眼泪落不停。 “太后那边怎么说?”谢夫人问。 谢韵哭声停了下,回道:“听说,太后也在怀疑太医们是不是串通好了隐瞒皇上的病情,所以特地让身边的大宫女秋葵出去请了坊间大夫来,然而结果都还是一样的,皇上的脉相并无任何大碍。 “哎呀,竟然连太后娘娘都在怀疑,那就更好了!”谢夫人有些激动。 谢韵有些茫然,“娘,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谢夫人一五一十地给她分析,“你想想啊,敏妃长得不如你端丽淑美,还大字不识,礼仪不懂,整个儿就是一草包,那她为什么会得皇上宠爱?” 谢韵说起这个就扎心,眼圈泛红,“她是原配,跟在皇上身边的时间比我久?” “呸!狗屁的原配!”谢夫人狠狠啐了一口,“当初她是怎么嫁到承恩公府的,你不知道?” 谢韵自然是知道的。 李敏薇并非真正的公主,她之所以能嫁到承恩公府,全是太后一手安排,为了尽早霸占住傅经纶正妻的位置,防止他娶旁的女人,也是为了牵制肖督主,怕肖督主手下不留情对付承恩公府伤到傅经纶。 “那小贱人就只是颗棋子而已,而且曾经顶着‘九公主’的名头,太后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只怕恨不能亲手将她给掐死。”谢夫人提点道:“所以现在,绕回先前那个问题,敏妃一无是处却还能得皇上宠幸,为什么?更要命的是,皇上刚宠幸完她,隔天就吐血,太医们还查不出原因,又是为什么?” 谢韵还是不懂,“娘到底想说什么?” “哎哟我的亲闺女诶。”谢夫人伸手点了点谢韵的额头,“后宫向来是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你不留个心眼儿,将来怎么斗得过皇上的三宫六院?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怎么还死脑筋转不过弯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谢韵一惊,“娘的意思是,敏妃身上有古怪?” “就算没有,咱们也得想办法让她有!”谢夫人眼神一厉,“太后这会儿还不定私下里琢磨着怎么弄死那小狐狸精呢,咱们先下手为强,替太后拔了这颗眼中钉,让太后舒心了,还愁她往后不偏着你?” 谢韵听得一阵意动。 的确,她自入宫以来,跟太后的关系一直都不冷不淡的。 皇上最听太后的话,她若是借此机会讨好太后得了太后的庇护,将来皇上不仅不敢再对她冷言冷语,后宫那些女人也不敢随便欺负到她头上来。 到底,这个后宫里最大的还是太后啊! 想到这儿,谢韵一把抹了泪,“具体怎么做,娘有没有个详细的计划?” 谢夫人勾唇冷笑了笑,附在闺女耳边说了一番话。 谢韵听罢,眼底渐渐浮上一抹杀意。 延禧宫那个贱人,从入宫那天开始,她就看不顺眼了,成天没规没矩,经纶哥哥长经纶哥哥短地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母鸡要下蛋。 而且,她才是皇后,皇上竟然为了那贱人动手打她。 谢韵咽不下这口气! …… 推背图的事儿传扬开来,现在坊间都在议论,杨太后得知后,雷霆大怒,把姜旭传入宫骂了一通,问他,“让你去找个人,你几天都没结果?” 姜旭道:“卑职已经下令严密封锁四个城门,肖老爷子逃不出去的。” “救他的是北梁人,你下令封锁城门有什么用?”杨太后大怒,“直接去驿馆搜人!” “这……”姜旭犹豫,“太后娘娘请三思啊,两国正处在签订建交协议的节骨眼儿上,北梁使臣还住在驿馆里,倘若这时候贸然进去搜,只怕会提前僵化两国关系,得不偿失。” 杨太后死死拧着眉,“你是为了两国关系着想,还是单纯只为了北梁太子着想?” 姜旭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去,“太后娘娘明鉴。” 杨太后脸色难看至极,“那天去定王府收兵符,是你亲自搜出来的推背图?” “是。” “怎么偏偏是你,不是旁人?” 早就知道杨太后生性多疑,姜旭并未慌张,缓缓道:“其实微臣不太相信定王府那份推背图是真的,这事儿要化解也并不难,太后娘娘只需把地宫里那份真的拿出来,便可堵住悠悠众口。” 杨太后一噎。 地宫里若是能有推背图,她何至于如此紧张? 但,姜旭的话却点醒了她,肖宏已经被证实是北梁细作,推背图也引起了百姓恐慌,现如今之际跟北梁杠上肯定是行不通的,与其大动干戈,不如趁早让“真的”推背图现世,直接堵住百姓的口。 想到这儿,杨太后冷冽的目光才收敛了几分,“起来吧!” 姜旭谢恩起身。 杨太后道:“肖宏应该就在驿馆,既然他出不了城,那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但你还是不得掉以轻心,通知五城兵马司那边协助一下,让巡逻军队每天多去驿馆附近溜达几趟,但凡有异动,务必要在第一时间上报,若有隐瞒,哀家定不轻饶!” 姜旭应了声,心头却暗暗唏嘘。 原本这些事,合该皇上来交代才对,现在太后竟然越过皇上自己拿了主意,这是真要准备垂帘听政的节奏啊! …… 肖宏被抓,定王府上的其他下人暂时归孟公公管着,也不管过来妙言轩打扰姜妙,肖彻在这边住得倒挺舒心。 一大早,姜妙洗漱好,陪着他和小宝吃早饭。 这是,露水打帘进来,喘着气道:“不好了姑奶奶,外面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在议论宫里那位敏妃娘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3、他一定是病了(2更) 姜妙喝粥的动作一顿,“议论敏妃?” “对呀!”露水皱眉道:“而且话说得还很难听。” “都说什么了?” 一大早听到这样的消息,姜妙再好的食欲也没了。 露水犹豫着看了眼肖彻,抿着唇没吭声。 姜妙心中着急,“你直接说吧,既然外头那么多百姓在传,姑爷早晚会知道的。” “是。”露水低下头,“前两天老王爷房里搜出推背图来,闹得满城皆知,百姓们人心惶惶,全都在猜测,是不是要打仗要变天了。 今天一早就有人到处传,说推背图上那八个字是有依据的,因为、因为皇上身边一直潜藏着祸世妖姬,不除了她,南齐江山不稳。” “所以,那个‘祸世妖姬’指的是敏妃?” “……正是敏妃娘娘。” 姜妙觉得南齐有部分百姓真的就像疯狗一样,是非不分,逮谁咬谁。 以前盯着她和肖彻不放,做什么都能被黑出新境界来,现在竟然对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下手。 “祸世妖姬?”姜妙冷笑,“传谣言果然是有口就行啊,上下嘴皮一碰,怎么痛快怎么说?南齐在这方面都没有律法管制的吗?” “妙娘,先别激动。”肖彻劝住她,望向露水,“你再说具体些,敏妃为何被定义为‘祸世妖姬’?” 露水便细细说了一遍,说她先前和露珠出去采买,听到有人传敏妃在万寿节那天晚上正式侍寝,然而隔天,皇上起身时毫无预兆地吐了血,请了古院使和好几位太医去会诊,都没能看出病因来,太后放心不下,还私底下请了坊间大夫入宫瞧过,仍旧没瞧出毛病。 “于是,就有人传言,说敏妃是狐媚子投生,专吸男人精血,身上有妖术,所以太医们看不出来,推背图上那所谓的‘南北归一,楚氏天下’,全都是因为敏妃魅主而造成的。现在,外头全是百姓们的呐喊声,都在喊着活活烧死敏妃清君侧,还南齐百姓一片安宁。” “皇上吐血了?” 姜妙疑惑地转头看向肖彻。 肖彻点头,“万寿节第二日,齐皇曾召我入宫,我听说了这事儿。” “所以,皇上吐血是真的,请了太医会诊没查出病因来也是真的?” 肖彻颔首。 “怎么会这样呢?” 姜妙原先还想着,是不是有人夸大事实蓄意造谣。 毕竟,一个人能达到吐血的地步,必定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可这事儿搁在傅经纶身上,怎么一点儿都查不出来呢? “有没有可能是皇上为了不引起百姓和百官的恐慌,刻意让太医们隐瞒了病情?” 肖彻顿了下,“也未可知。” …… 李敏薇这事儿闹得太大了,而且流言一旦止不住,杨太后没准儿会趁此机会找借口平民愤弄死小姑娘。 想到这儿,姜妙就坐不住,她匆匆换上命妇大装,把小宝交付给肖彻,又去西厢房跟姚氏打了声招呼便坐上马车前往紫禁城。 姜妙走后,肖彻狭长的瑞凤眸才慢慢冰冷下来,唤来护卫一白,“去查一查,敏妃的谣言是谁散出来的。” 一白领了命,很快便带着其他几个护卫去了,他们都是苏皇后亲自训练出来的,不论身手还是刺探情报的能力,均为一流,知道这种流言要怎么抓重点去找源头。 …… 姜妙入了紫禁城之后,直奔延禧宫。 这个时辰,傅经纶还在上朝,延禧宫里下人少,水琴和绿蕊在洒扫院子,房嬷嬷站一旁小声交代着什么,二人嗯嗯点着头。 这时,就见大门外进来个太监,低声秉着,“房嬷嬷,定王妃求见敏妃娘娘。” 房嬷嬷惊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姜妙会在这个时候来。 随即,她摆摆手,“快把人请进来。” 不多会儿,姜妙便随着先前传话的太监入了大门。 房嬷嬷三人还站在庭院里,得见姜妙,齐齐屈膝行了一礼。 姜妙道了声别客气,正要抬步往里走,去找李敏薇。 “王妃娘娘……”房嬷嬷突然唤住她。 姜妙转过头,“怎么了?” 房嬷嬷把那太监打发出去,上前两步凑近姜妙,声音压得很低,“您是不是因着外面那些难听的流言来看我们娘娘的?” 姜妙颔首。 房嬷嬷赶紧道:“我们娘娘还不知道呢,自那天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接连打了之后,敏妃娘娘便不爱说话了,常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练字,昨儿手还练抽筋了,奴婢们劝都劝不住。 敏妃娘娘只有王妃娘娘一个朋友,您能特地入宫来陪她,自然是极好的,但……能不能请王妃娘娘保密,别跟敏妃娘娘提起那些流言?到底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啊,怎么承受得了那些?” 姜妙听皱了眉头,“太后和皇后打了她?” 房嬷嬷也不敢说是因着皇上在万寿节第二日莫名其妙吐了口血,太后和皇后查不出病因,便把一切罪责归咎到敏妃头上,二话不说直接开打,她叹了口气,“反正,王妃娘娘别跟她提那些糟心事儿就行了。” “我知道。”姜妙见她不愿说,心中猜到多半跟傅经纶吐血有关,“嬷嬷宽心吧,我自有分寸。” …… 今天又是李敏薇把自己关在房里的一天,她一大早就起了,坐在书案前不停地练练练,把傅经纶教的那些字练得滚瓜烂熟。 听到推门声,李敏薇只当是房嬷嬷几人,头也没抬,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便又握着毛笔,蘸饱墨继续写。 “哇,娘娘一大早就这么勤奋呀?”姜妙抿嘴笑,脚步轻盈地靠近她。 李敏薇听得声音,心下一喜,本欲脱口而出一声“妙娘”,但很快想到什么,便又把话给吞了回去,只是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姜妙刚才在殿外就听房嬷嬷说了,李敏薇因着被太后和皇后打,最近不怎么爱说话。 她在她旁边落座,扫了眼书案上李敏薇的字,比以前进步了很多。 姜妙笑夸,“写得不错。” 李敏薇长这么大,很少得人夸,尤其是前两日太后和皇后才接连打了她。 她虽然已经习惯了被打,并未觉得多委屈,但心里还是渴望能得到旁人的肯定。 所以,姜妙这一声夸,给了她很大的动力。 小姑娘满怀信心地落笔,在宣纸上写下“妙娘”两个字。 姜妙“哎呀”一声,笑弯了眉眼,“进步好大,一定是皇上最近没少教,对吧?” 提起傅经纶,李敏薇低落地垂下眼睫去。 自打那天经纶哥哥吐了血,太后和皇后就一致认为是她造成的,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经纶哥哥变成那个样子。 经纶哥哥身子不舒服,她也好难过的。 可是,她不仅嘴巴笨,脑子也笨,关在房里想了好几天都没能想出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想到这儿,李敏薇红了眼眶。 姜妙察觉到小姑娘情绪不对劲,将她的笔拿开,伸手将她搂入怀里,“不准哭啊,以前吃了那么多苦都不哭的人,一哭就不可爱了。” 李敏薇将脑袋闷在姜妙怀里,肩膀微微抖动,是忍哭忍出来的,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些闷,“妙娘,我好害怕。” “怕什么?” “我总感觉,经纶哥哥病了,可是太医们都看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会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那说明皇上龙体安康,是好事儿啊!” 李敏薇心下还是不安。 那种感觉太强烈了,经纶哥哥一定病了的,只是,他的病不一般,太医们医术不够高绝,所以看不出来而已。 姜妙问她,“皇上除了吐血,还有什么症状没?” 李敏薇摇头,说没有了。 就是因为后面没症状,所以那口血才吐得令人胆战心惊。 姜妙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但嘴里还是得安慰李敏薇,“皇上不会有事儿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吓坏了他会心疼的。” 房嬷嬷她们劝的,李敏薇一句也听不进去,但姜妙劝的,她就肯信,嗯嗯点着小脑袋。 总算是把小姑娘给哄乖了,姜妙微微舒口气,一直待在延禧宫,陪小姑娘用了午膳才离开。 姜妙不待见杨太后和谢皇后,因此没打算过去拜谒。 然而,她人刚出延禧宫不久,还走在宫道上,凤栖宫的大宫女翡翠便带着几个宫人过来,屈膝行了过后,道:“王妃娘娘,我们皇后娘娘有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4、怕什么来什么(1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姜妙不想去见谢皇后,但她只是个命妇,没权利拒绝皇后的邀请,最终只得跟着翡翠去了凤栖宫。 姜妙缓步走进去,就见谢皇后坐在起居间的描金万字不断头罗汉榻上喝茶,一旁坐着个同样身着大装的妇人。 姜妙认得她,正是谢韵的母亲,定国侯夫人。 谢韵的父亲谢德康还未被封爵时,曾任五军营的左军都督,便是姜旭现在的位置。 那个时候,三大营还归肖彻管,他手底下的这些大将夫人,每次聚会都不忘给姜妙来张帖子。 谢家的宴会,姜妙就曾去过一回,只不过待的时间不长。 老爷子六十大寿那年,这对母女随着当时的左军都督谢德康来走动过,姜妙是后来嫁入肖府从宾客名单上得知的。 她跟谢夫人认识,但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姜妙站定后,先跪地给谢韵行了大礼。 谢夫人这才站起来,也冲着姜妙行了一礼。 姜妙点头致意,让她不必客气。 谢韵脸色有些憔悴,但看向姜妙时,面上还是挂着十分热情的笑,“妙娘,来这边坐。” 说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空着的罗汉榻位置。 姜妙:“……” 她并不认为自己跟谢韵很熟。 但对方毕竟是皇后,现在又是特殊时期,她至少不能跟宫里这几位发生口角或是结怨。 最终,姜妙挪步过去,坐在谢韵旁边。 俩人中间隔着个花梨木炕桌,谢韵还是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姜妙一怔,内心极度反感。 “娘娘让人传了臣妇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姜妙直接问,假装要喝茶,把自己的手从谢韵手中轻轻抽离出来。 谢韵也不恼,眼神越发温柔,“听闻,你一大早去了延禧宫,不知,敏妃妹妹如何了?本宫近日染了些风寒,身子懒惫,再加之皇上免了敏妃的请安礼,她从不过来凤栖宫,本宫也见不着她。今儿一大早听了些不好的流言,本宫想着她小小年纪,怕是承受不了那些,心下着急。” 姜妙点点头,“如果不按年龄来算,敏妃娘娘顶多就是七八岁的心智,她的确承受不住百姓们的言语围攻。但臣妇相信,流言止于智者,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若是您先带头反对外面那些难听的言论,想来,不止敏妃会受到保护,皇上也会因着有娘娘这么个贤明睿智的皇后而感到高兴。” 谢韵闻言,面色一僵。 她以前不常接触姜妙,只知道这是个很厉害的小妇人,不仅能搞定人人闻之色变的肖督主,连未婚先孕这么丢人的事儿曝光出来都能让百姓站在她那边。 如今看来,姜妙的确生了一副聪慧头脑和伶牙俐齿,能成功上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先前那话,无疑是在谈笑之间就将了谢韵一军,仿佛谢韵只要不想办法帮着敏妃止住流言,马上就能变成不受皇上待见的恶毒皇后一般。 谢夫人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提议闺女把定王妃请过来,是打算依着以前他们家老爷和肖督主的关系而拉拢姜妙站在她们这边,可不是请来给自己添堵的! 笑了下,谢夫人道:“王妃是不是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 姜妙挑眉,“确实不知,还望侯夫人赐教。” 谢夫人与女儿谢韵对视一眼,缓缓道:“前些日子定王府搜出了推背图,那上面写着大逆不道的两句话,王妃真不知情吗?” 姜妙问她,“定国侯亲自带人去搜的?” 谢夫人呛了一下。 谢韵道:“是皇上下令让姜大都督去定王府收兵符,结果兵符没收到,反倒在老王爷房里搜出了推背图,姜大都督是王妃的表哥,本宫还以为,这事儿他会跟你说。” 姜妙“哦”一声,“原来是从老王爷房里搜出来的呀?臣妇险些还以为,是定国侯带着人送我房里搜出来的呢!” 听出姜妙在抬杠,谢夫人脸色沉了沉。 姜妙接着说:“定王府那么大,臣妇住内院,老王爷住外院,平日里我也不大经常出去走动,难得去他院儿里一趟还得坐软轿。 您二位都是去过定王府的人,内外院隔着多远,想必不用我再赘述。 更何况,姜大都督去收兵符那天,臣妇并不在现场,所以,姜大都督到底搜出了什么,上面又写了什么,臣妇不得而知。” 早在几日前,外头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姜妙怎么可能不知情?她这就是在装蒜! 谢夫人想着,面上笑意淡去几分,“王妃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推背图被搜出来的那天早上,皇上刚巧毫无预兆地在延禧宫吐了血,太医院一大半的太医去会诊,结果什么病症都没看出来。 上午不明不白吐了血,下午推背图就现世了,王妃不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吗?” 关于那张推背图,姜妙猜测过可能与肖彻有关,但傅经纶吐血的事儿,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原本想着,傅经纶大概是不想引起百姓恐慌,所以下令让太医们统一口径满了病情,可她刚刚从李敏薇那儿来。 她问过小姑娘,小姑娘说,皇上除了那天一大早起来吐了口血,其余时候并无任何异常。 但不管傅经纶是不是真的病了,皇帝吐血本就有着不好的寓意。 而且按照谢夫人的说法,上午皇帝刚吐了血,下午推背图就现世,这两件事要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想来很多人都不会信。 可一旦联系起来,就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这天底下,难道真有“预言”这种东西的存在吗?而且,前人的预言真的能成真? 见姜妙坐那儿一点反应也没有,谢韵直接道:“我也不跟王妃绕弯子了,现在南齐和北梁正处于即将签订建交协议的节骨眼儿上,却偏偏钻出个推背图来,这事儿一出,不管是对北梁皇室的名誉损害,还是对南齐百姓造成的恐慌,都将是不可估量的。 定王虽然死了,可北梁太子还在,不管将来你是要继续待在南齐做定王妃,还是要去北梁做太子妃,你与北梁太子的关系始终摆在那儿,两国建交,你不可能置身事外。 然而,现在因着一张推背图,坊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民心浮动,对建交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影响。 这种时候要想尽快把流言给摁下去,就需要有人出去顶罪。” 姜妙总算是听明白了,这对母女为了铲除李敏薇这颗眼中钉,打着为两国好的旗号,让人散出了那些谣言。 “臣妇想知道,是皇后娘娘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谢韵望着她,笑了笑,“有区别么?” 的确是没区别。 姜妙抿了抿唇。 太后从一开始就只把李敏薇当成一颗用完便扔的棋子,然而她失算了,在这个过程中,傅经纶对李敏薇生了情愫,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对于杨太后那样的人,一切脱离掌控的东西都该灭了。 所以,她比谁都想李敏薇死。 至于谢皇后,封后大典当天傅经纶亲封敏妃狠狠打了她的脸,那口气,至今还没咽下去吧? “能为两国和平而死,是敏妃的荣幸。”谢韵道:“她身怀异术魅惑君主的名声早已传出去,定王妃身份敏感,本宫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去延禧宫见她。否则,你不仅会连累楚太子,还会连累整个北梁,到时两国若是因此而开了战,那些无辜牺牲的百姓,定王妃担得起责任么?” 呵,这才几句话的工夫,都上升到两国关系去了,那小姑娘还真是责任重大啊! 姜妙向来最恨受人威胁,对方威胁得越狠,她越冷静。 因此谢韵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反驳。 等谢韵话音落下,她才缓缓开口,“皇后娘娘说了这么多,都没说到关键。” 谢韵一愣,“什么关键?” 姜妙莞尔,“先前臣妇只问了您和太后的意思,那么,皇上的意思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5、以大局为重,处死敏妃(2更) 谢韵攥着绣帕,她心里当然清楚,皇上说什么都不可能让那小贱人去送死,但,“皇上初登大宝,根基不稳,如今与北梁建交,引进北梁的种植技术解决民生问题,能助他俘获民心。皇上是顾全大局之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吗?”姜妙笑着,眼底露出一抹讥讽,“那就好。” …… 杨太后原本还打算传钦天监监正来商量伪造一份推背图的事儿,却不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坊间突然起了传言,说推背图上之所以会有那样的预言,全都是因着皇帝身边有妖妃,妖妃乃狐媚子投生,若不尽早铲除,南齐江山危矣。 “这妖妃,说的是延禧宫那位?”杨太后歪在贵妃榻上,瞥了眼秋葵。 秋葵正在给她打扇,闻言,点头道:“据说,指的正是敏妃娘娘。” “有点儿意思。”杨太后抚了抚修长的护甲,看来不用她伪造推背图来逆转局势了,如今只要除掉李敏薇,便能直接安定民心。 一举双得啊! 秋景等在一旁,“娘娘,钦天监那边,还要不要传召?” “不必了。”杨太后摆摆手,红唇漾开一抹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只是不知,这谣言是谁散出来的。 姜妙离开后,谢夫人也很快出了紫禁城,谢韵来了慈宁宫。 杨太后当初选她当皇后时,还以为将门能出虎女压得住后妃,后来入宫后,瞧着就是个没脑子没手段的怂包,因此不怎么待见她,见着都冷冷淡淡的。 当下,谢韵请了安,去往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她每天都会过来,杨太后早已见怪不怪,没打算跟她闲磕,只歪靠在大迎枕上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谢韵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挑起话头,“外头那些传言,不知母后可曾听说了?” 杨太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谢韵道:“这是儿臣能想到的最快解决两国关系的法子了。” 杨太后眉心一蹙,紧跟着张开眼,“所以,那些谣言是你让人散出去的?” “正是。”谢韵垂下眼睫,轻叹一声,“南齐北梁的建交正值关键,断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错儿,儿臣瞧着皇上每日里焦头烂额,心下不忍,便擅自想了法子替他分忧。” 话完,顿了顿,满脸愁容,“只是,敏妃到底是皇上的心头宝,儿臣这么做,一旦让皇上晓得了,他必定会雷霆震怒……” 杨太后哪还听不出,谢韵这是来邀功求庇护了。 但即便知道谢韵带着目的,杨太后还是痛快应允,“事关两国,皇帝不敢轻易怨责你。” 言外之意,在这事儿上,她会护着她。 谢韵心头狂喜,忙跪地谢恩。 杨太后掀了掀眼皮,“还算有几分脑子,你早如此,哀家何至于冷着你?” 早前,她也忘了把自己老娘传入宫来出谋划策啊! 谢韵如是想着。 但得了太后褒奖,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高兴,起身后走过去,主动替了秋葵的活儿,亲自给太后打扇。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副婆媳情深的样子。 …… 此时的太和殿内,百官也在上奏刚冒出来的流言。 几位御史奏得尤其厉害。 原本身为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他们不该相信怪力乱神,然而此时关乎到了龙体安康,这就得换个角度来思考问题了。 敏妃一开始就身份特殊,所有人都不待见她留在宫里封妃,是皇上力排众议留下了她。 现在所有的流言都指向她,既然只要交出一个敏妃,就能把推背图所带来的巨大影响给摁下去,又何乐而不为? 因此一上朝,几位御史就陈词激烈,口诛笔伐,把李敏薇的罪行罗列了一大堆出来反复谏言。 说她无才无德,说她藐视宫规,说她身怀异术魅惑君主。 为了大局观考虑,不少臣子站出来附和,纷纷赞同处置了李敏薇以平民愤。 傅经纶如玉的容颜覆上一层阴寒,冷笑连连,“朕竟不知,诸公何时都成了高人开了天眼,还能从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出她身怀异术来?” “可皇上无缘无故吐了血,太医们却查不出原因,这不就是异术吗?”礼部白尚书满脸担忧。 “而且,推背图就是在皇上吐血当天下午现世的,这两者必定有联系。”户部尚书田忠成的声音铿锵有力,“皇上若不放心,便让人去请慧远大师入京,他道行高深,一定能看出猫腻并且化解。” 慧远大师,便是当年为傅经纶批命的那个。 说起来,具体给傅经纶批了什么命,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傅经纶在二十四岁之前都必须贴身戴着小金锁,而且在此期间,不得娶妻生子。 虽然小金锁是太后命人打造来藏地宫钥匙的,但慧远大师盛名在外,若傅经纶没有皇帝命,他也不至于亲自下山跑一趟。 可见,慧远大师有通天之能,他若是能入京来给南齐勘测国运,那劳什子的推背图,就只会是一卷废纸,屁用没有! 傅经纶望向严隋,“严老怎么看?” 严隋出列,拧着眉,老脸严肃,“虽然鬼神之说颇为荒诞,可皇上吐血却查不出病因是事实,推背图在坊间引起轩然大波也是事实,现如今百姓惶恐,民心动荡,藩王们又在暗处虎视眈眈,倘若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尽快平息流言,到时只会愈演愈烈,只怕不等两国建交,南齐内部就先自己乱起来了。” “所以,连你也认为朕该靠着牺牲一个小姑娘去挽回民心保全江山?” “老臣只是觉得,当下理应顺应民意,毕竟,皇上初登大宝,根基不稳……” 傅经纶面上冷意更甚,“让百姓来指戳朕的家事,让你们来掌管朕的意愿,这便是顺应民意?” 这话,惊得严隋一个激灵,赶紧抖着身子跪了下去,“皇上,北梁使臣到现在都没对推背图一事做出任何回应,可见是在等南齐表态,且不管定王府搜出来的推背图是真是假,它都已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倘若北梁反咬一口,认为这是南齐引战的借口,不仅取消建交,还把棉花和高产稻全部带回去,之后再调兵攻打南齐,到时,南齐又该如何应对?” “对啊皇上。”又一个大臣跪下来,“现在民心都不稳,百姓时时担忧着北梁会主动开战,建交如何能顺利?” “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处死敏妃!” “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处死敏妃——”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回响着朝官们整齐划一的声音。 傅经纶敛着眸,等殿内归于平静,才淡淡道:“祭出女人保江山?如果明日早朝,诸位还是想不到旁的办法解决推背图之祸,只会这一招的话,那便不必来了。” 众人齐齐一惊。 傅经纶站起身,率先拂袖离开太和殿。 冯公公在后头跟着,低声问他是不是回乾清宫。 傅经纶揉了揉眉心,“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冯公公应了声,俩人便沿着内湖一直往前,走到了御景亭。 傅经纶望着那座攒尖顶的琉璃瓦亭子,想到当日与肖彻对弈时的情景,他怔了怔,抬步走进去坐下。 冯公公躬身立在亭外。 “楚太子最近是不是住在定王府?”傅经纶问。 冯公公犹豫道:“老奴好久没出宫了,并不清楚实情,不过听说,好像是住在定王府。” “那你待会儿出去传个话,请他入宫来见朕。” 对小丫头不利的传言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疯狂滋生出来的,傅经纶不用让人去调查都能猜到,不是皇后就是太后。 就算只是皇后一个人的意思,太后得知后也会默认。 为了弄死小丫头,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傅经纶以前的确憧憬过“生母”永宁长公主,听说那是个能文能武能为了丈夫卸下盔甲洗手作羹汤的奇妙女子,后来真相曝光,他的生母竟然是杨太后,杨太后彻底粉碎了他的母亲梦,原本就没好感,现在还成天琢磨着怎么弄死他的女人? 想到这儿,傅经纶眸色微冷,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6、搜府(3更) 姜妙出了皇城门便坐上马车直接回府。 先前在凤栖宫,谢韵对她的威胁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离开前她只试探了一句,问谢韵,皇上的意思如何。 从当时谢韵的脸色,姜妙就已经猜到了几分。 傅经纶不会任由李敏薇被血祭。 一直以来,她都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傅经纶一定会护着李敏薇,就算他对李敏薇的喜欢,男女之情并不占多少,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李敏薇出事儿。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是一样的。 一样的在襁褓里就被安排好了人生,一样的没有自由,一样的没有选择权。 所以姜妙觉得,傅经纶很多时候看李敏薇,可能像在看一面镜子。 这俩人,其实很需要被彼此救赎。 傅经纶是李敏薇在这世上唯一的一抹安全感。 而李敏薇,是傅经纶灰白世界里唯一的一抹真实色彩。 他在,便有人为她挡风遮雨。 她在,便有人为他踩碎迷茫。 …… 姜妙一大早入的宫,过了正午还没回来,姚氏着急得不得了,一直站在角门外张望。 好不容易望到姜妙的马车回来,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忙上前来,隔着车帘就冲着里头喊,“妙娘?” 马车还未停下,姜妙打开帘子,笑看着姚氏,“娘,您怎么出来了?” “我见你一直没回来,有些放心不下。”姚氏说着仔细打量她一眼,确定闺女全须全尾,紧绷的脸色才松缓下来,“没事儿吧?” “娘担心过头了,我只是入宫去看看敏妃娘娘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说话间,马车正正在角门外停下,姜妙提着裙摆走了下来。 关于那位敏妃的传言,姚氏也听说了,她不懂宫里的勾心斗角,但类似于“狐媚子投生”这样的言论,她一听就心生反感。 因为,以前妙娘在家的时候,村人没少这么说她。 就因为生了张过分漂亮的脸,与别的小村姑格格不入。 “那……娘娘怎么样了?”姚氏又问。 姜妙叹口气,“外头的传言,暂时瞒了她,没敢让她晓得。” 姚氏不关心什么敏妃娘娘,她只关心自家闺女,“最近哪哪都不太平,你就踏实待在家里吧,别出去乱跑了,每次你一出门,我那心都得悬半天,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知道啦知道啦!”姜妙挽住姚氏的胳膊,“反正,除非是宫里的传召避不掉,其余时候我都乖乖待在家里,不让您忧心,这总成了吧?” 她自己便为人母,很能理解姚氏的心情,已经没了一个女儿,还没夫家,她现在就是姚氏的全部。 就跟她会对小宝提心吊胆是一样的道理。 回到妙言轩时,肖彻还在,正坐在书案前教小家伙写字。 姚氏冰镇了西瓜,说要切来给她降降暑,去了小厨房。 姜妙走到屋子里坐下,肖彻问她,“情况如何?” “敏妃还不知情,我没跟她说。” 肖彻道:“一白带着人去查了,是定国侯夫人让人散的流言。” 姜妙点点头,“我在宫里见到这对母女了,她们当时还威胁我来着,让我不准再去见李敏薇,否则就会引发两国大战什么的,真会胡扯。” 说着,眉心又微微蹙了起来,“只不过,推背图加上傅经纶那毫无原因的突然吐血,几乎成了铁证,百姓们反应很大。 而且,倘若不出我所料,朝官们为了大局着想,一定会谏言血祭敏妃。 谢皇后这次是抓准了时机要把那小姑娘往死里整,而且背后不定还有杨太后的默许,相公,这一局可怎么破呢?” 肖彻说:“这一局的关键,不在布局人身上,也不在百姓身上,能破局的,只有齐皇自己。” “靠他?那八成悬了。” 姜妙看得出来,其实傅经纶很想挣脱杨太后的控制做自己。 但他自登基以来,所有的一切就都牢牢掌控在杨太后手中,不过半年时间,他想劈开这层枷锁,谈何容易? 肖彻却道:“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何意义?” 姜妙忽然笑问,“那你护得住我吗?” 肖彻认真想了下,“以前或许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你有被别人伤害的机会。” “哎呀呀……”姜妙伸手捏捏他的脸,“不愧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说起话来,怎么那么中听呢?” 一旁被喂了一大盆狗粮的小宝:“……” 他爹这迷之画风,跟梦里差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若非脸是同一张脸,他都险些要怀疑是两个人了。 …… 没多会儿,冯公公便带着傅经纶的口谕来了,说请楚太子入宫。 肖彻就知道傅经纶会找他,几乎没有犹豫便骑马去了紫禁城。 到的时候,傅经纶正坐在乾清宫正殿内。 肖彻简单行了个礼,便到一旁坐下,唇边噙着笑意,“齐皇找楚某,是为了推背图一事?” 傅经纶没否认,“楚太子不觉得,你欠朕一个解释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肖彻说:“肖宏现如今就在驿馆里,齐皇大可以安排人去搜。” 傅经纶当然不会让人直接进去搜。 但同时,他也不认为肖彻会顶着北梁太子的身份在南齐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儿来。 “谈正事吧。”傅经纶让冯公公把自己拟定好的契约书呈上来,“建交协议,朕已经拟好了,楚太子请过目。” 是一卷绣着飞龙在天的明黄卷轴。 冯公公双手呈到肖彻跟前。 肖彻并未接,只道:“贵国内乱严重,这节骨眼上并不适合谈建交问题,等齐皇解决了内乱,咱们再谈不迟。” 傅经纶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给面子,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肖彻又道:“楚某此次出使南齐,带了十足诚意,所以,我们希望贵国百姓是在欢欢喜喜的状态下把北梁的棉花和高产稻迎进国门,而不是心里怨恨着北梁,手却伸出去要好处,口是心非的建交,总有一天会出事,齐皇以为呢?” 傅经纶似乎明白了什么,淡笑了笑,“看来,那张推背图是楚太子给朕设的一道考验啊!” 肖彻不置可否。 傅经纶是个聪明人,能想到这一层才是他作为南齐君主应该有的水准。 见肖彻没反驳,傅经纶反而松了口气,“那成,顶多三日,朕会让你看到南齐的态度。” …… 肖彻走后,傅经纶又把姜旭传来,让他去调查谣言的源头。 姜旭仅用了一个半时辰便查出,散播谣言的是定国侯府。 很好,结果跟傅经纶想的大同小异。 “既然定国侯府喜欢作妖,那就帮帮他们。” “皇上的意思是?”姜旭有些不解。 傅经纶唤他上前,低声交代了几句。 …… 次日一早,原本就热议话题不断的京城百姓再一次轰动了。 因为,大都督姜旭发现了数日前出现的推背图是假的,有人蓄意伪造。 姜旭带着羽林卫统领霍长辉顺藤摸瓜,最终摸到了定国侯府。 此时的定国侯府上。 谢夫人以及几个儿子儿媳和全府下人,都被驱赶到外院站着。 谢家在被封爵之前,那也是武将重臣,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几个儿媳吓坏了,站在院墙下瑟瑟发抖,有两个怀里还抱着孩子,小孩子受了惊,一直扯着嗓子哭个不停,场面十分紧张混乱。 几位国舅则是阴沉着脸,但他们前面齐刷刷横了一排羽林卫,一个个手里都握着佩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看着姜旭和霍长辉各自带着人一间房一间房地搜。 谢夫人惨白着脸,歇斯底里地吼着,“反了反了,我们侯爷可是有从龙之功在身的,你们竟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带着人进来搜府,本夫人……本夫人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霍长辉刚好搜完一间房出来,望着谢夫人要吃人的眼神,冷笑了笑,“谢夫人与其浪费精力在这儿吼,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一会儿到了刑部,该如何交代。” “刑部?什么刑部?”谢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嚷得更大声,“你说清楚!” 霍长辉瞥她一眼,“怎么,定国侯府是敢做不敢当么?最近外头敏妃的谣言满天飞,到底是谁散出去的,你们心里没点儿数?” 谢夫人一怔,她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快就查到了侯府。 但一想到侯爷领着三十万大军驻守凤凰关,宫里还有个被太后撑腰的皇后,压根儿用不着惧怕,谢夫人便瞬间来了底气,腰杆都挺直了许多,怒瞪着霍长辉,“你敢搜,本夫人明儿就让你全家掉脑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7、飞来横祸(4更) 这时,姜旭领着一队羽林卫从谢夫人的房间走出来,刚巧听到谢夫人的话,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谢家众人定睛一看,就见姜旭手上拿着好几个被揉皱了的羊皮纸团,一一打开之后,上面都有画有文字,写的内容,跟“南北归一,楚氏天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写的画的没有那份好,一看便知这几份是被弃用的。 “这……”谢家大郎沉了脸,“侯府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姜大都督是不是弄错了?” “对啊!”二郎三郎也道:“家父对新帝可是忠心耿耿的!” “忠心耿耿?”霍长辉嗤笑出声,“肖宏一手提拔上来的阉党,能有多忠心?” 几人瞬间哑口无言。 定国侯在封爵之前,的确是五军营的人,而五军营又归着肖宏总管。 所以他们家,便是当之无愧的阉党。 只不过,破城当日因着表现优异,后来得了新帝封赏直接越入权贵阶层而已。 现在肖宏已经被证实了勾结北梁,谢家作为阉党,首当其冲便会受到牵连。 谢夫人已经反应过来是有人眼红谢家飞得太快蓄意陷害,满心怒火,厉声吼道:“胡扯!谢家在宫里还有个皇后,哪来的道理故意伪造推背图?” 姜旭冷眸扫过来,“这还不明显么?为了稳固皇后的地位,你们必须伪造‘推背图’,才能借机挑事,让谣言愈演愈烈,最终,皇上不得不迫于舆论压力处死敏妃以平民愤。你们家是阉党,定王府那份,便是你们为了铲除敏妃而故意让本座发现的吧?” 什么定王府那份也是他们家伪造的? 谣言的确是她让人散出去的没错,但这“推背图”,她压根儿就不知情,但现在,竟然从他们家府上搜出来了! 而且,姜旭还当场断定,定王府那份也跟他们家有关。 谢夫人肺都快气炸了,一双眼睛满是怨毒地瞪着姜旭,“你这是明晃晃的诬陷,就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去公堂上一审便知。”姜旭不想再跟她啰嗦,语气冰冷下来,吩咐霍长辉,“把人全部押走,送往刑部。” “啊……”几个儿媳呜呜呜地哭出声,无助地看向谢夫人,“娘,娘快想想法子吧,怎么会这样啊?” 什么谣言,什么推背图,她们全都不知情。 谢夫人为了避免泄露,都没敢告诉儿子儿媳,全程只安排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嬷嬷去办。 谣言散得很成功,果然很快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听着外头一片骂声,叫嚣着血祭敏妃,她便觉得为闺女狠狠出了口气。 原本,谢夫人是打算这两日再抽空进宫去见皇后的。 哪里想到,她人在家中坐,祸竟然从天上来。 半个时辰前,侯府外头突然被大批羽林卫给包围,紧跟着姜旭便带着霍长辉和两队羽林卫进来,把侯府上上下下的主子下人全部驱赶到外院,随即便开始搜府。 正当全家人一脸茫然的时候,竟然搜出了所谓的“推背图”来。 眼下听着几个儿媳妇的哭声,谢夫人胸中怒火翻涌,“我要面圣,我要见皇上!” 然而不等她再嚷,几个羽林卫的长剑便横了过来,架在她脖子上。 谢夫人吓了一跳,脸色惨白不已。 几个孩子见状,哭得更凶,儿媳妇们也跟着低声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外院全是妇人和小孩混乱聒噪的哭喊声。 姜旭皱皱眉,怒喝,“谁再嚷嚷,就地处决!” 那几个儿媳妇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巴,自己默默落泪。 原本谢家成了国丈府,她们还念着今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谁能想到,好日子才过上半年,突然就飞来横祸。 霍长辉办事利索,很快便让自己手底下的羽林卫把谢府上下五十多口人全部押了出去。 外头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百姓。 “原来那些谣言还真是谢家散出去的啊?都已经贵为国丈府了,他们家图啥?” “不止谣言,就连‘推背图’,都是他们家伪造的。” “这么看来,是为了稳住皇后的地位而刻意诬陷敏妃啊!” 众所周知,新帝的后宫里现如今就两个女人,一个皇后,一个敏妃。 但新帝显然对皇后没什么兴趣,反而处处维护敏妃。 所以,谢家这是看不惯,提前造出所谓的“推背图”来,给敏妃挖了个大坑? “啧啧啧,谢家这手段够深的啊!” “谢家原本就是阉党来着,现如今肖宏被抓,他们家这算是原形毕露了吧?” “哈哈哈,活该!去年一下子被封了爵,他们家府上那些下人,平时说句话都拽得跟什么似的,狗眼看人低,这回栽跟头了吧!” “何止是下人,谢夫人自打被封了一品诰命,哪还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平时递个帖子,人家压根儿都不带看的。”说话的是以前跟谢夫人关系不错的一位将军夫人。 谢夫人闻言,深深低下头去。 想她堂堂一品诰命,竟然沦落到被人押着在大街上示众的地步。 有了这么一遭,就算今后能证明谢家是清白的,她在京城圈子里也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想到这儿,谢夫人恨红了眼。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姜旭身上有皇上的令牌。 今日搜府,便是皇上的意思。 啊,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皇上娶了她的韵姐儿,却又不好好宠着,只一个劲地冷落,反而对个不伦不类的小草包百般庇护,她不过是看不惯,想了法子为闺女出口恶气而已,皇上就如此雷霆震怒,她的韵姐儿上哪诉委屈去? …… 凤栖宫。 谢韵得了定国侯府所有人被下狱的消息,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娘娘,娘娘……”琉璃和翡翠赶紧上前来扶着。 谢韵浑身都是抖的,“怎么会这样?” 前两日都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被下狱了? 翡翠抹着泪,“奴婢打听到,姜大都督查出谣言的源头跟侯府有关,便带着霍统领上门去搜府,结果搜出好几份做失败了的‘推背图’,从而断定,定王府那份便是侯府伪造的。” 谣言本就是侯府散出去的,而且谣言里一直在拿推背图说事儿,现在谣言的真相被查出来,再扯上“伪造推背图”,谢家这回很难洗清了。 谢韵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嗡嗡响了一阵,这才惨白着脸,“皇上,本宫要见皇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8、有些无耻(1更) 乾清宫。 谢韵已经顶着热辣的太阳在殿外跪了将近半个时辰,然而始终没得到傅经纶的传召。 翡翠琉璃着急不已,不停地央求着冯公公,“公公,您再去帮我们求求皇上吧,侯府好歹是国丈府,现如今出了事儿,皇后娘娘都快急疯了,皇上不能不管呀!” 冯公公面上纹丝不动,“皇上先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见,皇后娘娘还是别费劲了,天气暑热,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韵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她没想针对敏妃,毕竟皇上将来还会有很多女人,她若每一个都计较,每天能把自己气死百八十回。 但,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皇上对敏妃有种说不出来的不一样。 那种百般呵护和悉心照料,以及准许敏妃不学宫规的纵容,让她嫉妒不已。 她贵为皇后,得到的却远不及那个小草包的十之一二。 这让她如何甘心! 越想,谢韵眼泪落得越凶。 翡翠琉璃见状,心疼不已。 翡翠小声道:“要不,奴婢去慈宁宫求求太后吧?” 皇后乃是太后亲自挑选的一国之母,现在出了事儿,而且侯府明显是被诬陷的,太后总不可能无动于衷。 谢韵却一把抹了泪,直摇头,“不找太后。” 她太了解太后了,太后本就因着推背图的事儿心中烦闷,现在又跟定国侯府扯上关系,这种时候,太后只怕恨不能弄死侯府,怎么可能站出来为她撑腰? 想到这儿,谢韵站起身来。 琉璃问:“娘娘,咱们是否先行回宫去想法子?“ “去延禧宫。”谢韵面色平静。 又去延禧宫? 翡翠琉璃齐齐一惊。 上次娘娘去延禧宫回来,可是挨了皇上好大一个巴掌呢,而且还撂下狠话,说从今往后不会再来凤栖宫。 然后从那天开始,皇上就真的再也没来过凤栖宫了。 今儿若是再去…… 翡翠白了小脸,“娘娘,眼下侯府要紧,咱们还是先回宫商量商量对策吧,得尽快把夫人他们救出来才行呀!” 琉璃也反应过来,跟着劝,“娘娘,旁的事儿咱们先放一放……” 谢韵听出两个小丫鬟的顾虑,淡淡道:“放心,本宫不是去欺负她。” 说着便抬步往前走。 翡翠琉璃两个对视一眼,只得小跑跟上。 不多会儿,谢韵便来到了延禧宫。 自从那天得了姜妙的夸,小姑娘又重拾了几分自信,这两日心情逐渐开朗起来。 六月的天,花圃里开了各色的花,重瓣粉白,清香怡人。 李敏薇正拿着网扑扑蝴蝶,一入延禧门便能听到她清脆爽朗的娇笑声。 谢韵想到谢家全府被下了狱,这小草包却还无忧无虑的,面上便是一沉。 李敏薇盯准了一只黑黄相间的漂亮蝴蝶,正要扑过去,就听得一阵轻咳声。 她回头一看,见是谢皇后带着翡翠琉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了来,当即吓得小脸一白,踉跄着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被花圃里的小石子咯到屁股,疼得呜呜两声。 谢韵蹙眉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我、我……扑蝴蝶……”李敏薇心下恐惧,声音有些颤抖。 水琴和绿蕊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房嬷嬷走到谢韵跟前行礼,“不知娘娘突然驾到,有何要事?” 看到李敏薇,谢韵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想到自己的目的,便只得生生压着,冷眸一扫房嬷嬷,“带着她们两个退下去。” 指的是水琴和绿蕊。 房嬷嬷一怔,心知皇后娘娘指定又是哪不痛快来找敏妃娘娘撒气了,忙跪下去,求饶道:“皇后娘娘,敏妃娘娘这些日子哪也没去,成天待在延禧宫的,求求您手下留情,别再打她……” 谢韵脸色更难看,“合着在你这老货的心里,本宫便是是非不分的恶毒皇后?” 几句话就被扣上辱骂皇后的罪名,房嬷嬷吓坏了,“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不敢就带着那俩丫头滚下去,再废话,拔了你舌头!” 房嬷嬷没法子,只得唤上水琴和绿蕊,三人退了出去。 等院子里清静下来,谢韵才缓步走向李敏薇。 李敏薇还站在花圃里,一双大眼水葡萄似的灵动好看,此刻却满是害怕。 近了,还能看到她在瑟瑟发抖,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子。 被谢韵盯着时,李敏薇没敢对视,微微垂首,手指绕着腰间垂下的宫绦,心里七上八下地忐忑着。 谢韵瞧她半晌,开口问:“知不知道本宫来找你做什么?” 李敏薇摇头。 谢韵说:“那天打了你,是因为本宫担心皇上的病情,一时情急,事后本宫也很后悔,敏妃妹妹是皇上的心头朱砂,应该比本宫更关心他的龙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皇上,你应该不会因着那么件小事儿记恨本宫吧?” 李敏薇还是摇头,她不敢记恨。 谢韵唇角微翘,“不记恨便好,从今往后,咱们便是好姐妹了。” 李敏薇不知道她为什么跑来跟自己说这些。 “不过……”谢韵顿了下,接着说:“虽然你原谅了本宫,可皇上并不知你心意,他还在因着你被打一事,不肯见本宫。要不这样,你去乾清宫走一趟,亲自跟皇上解释清楚,就说咱们是好姐妹,之前的事儿,全都是误会,好不好?” 李敏薇茫然地眨眨眼。 她从未主动去乾清宫找过经纶哥哥,因为房嬷嬷说,经纶哥哥很忙,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很多的公务,若非他主动过来,她最好是不要过去打扰。 但现在,皇后竟然让她去乾清宫。 李敏薇咬着粉唇,不作声。 谢韵见状,袖中拳头捏了捏。 深吸口气,她又道:“倘若敏妃妹妹不去,谢家上下五十余口人都会因你而死。” 李敏薇吓了一跳,小脸愈发惨白。 谢韵的声音还在继续,“佛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那么善良,就真的忍心我娘家人因着你被处死吗?” 关于“祸世妖妃”的传言,房嬷嬷她们全部瞒了,李敏薇对此一无所知,她只当经纶哥哥是因着皇后打了自己便要处死皇后娘家人,心中一阵不安。 噔噔噔跑回房,把自己这两日练的字帖收整齐拿出来,她看向谢皇后,声音怯怯,“去乾清宫。” 果然是个蠢货,随便一哄就能上钩。 谢韵弯了弯唇,摸她脑袋,“好,去乾清宫。” 房嬷嬷三人站在延禧门后,见李敏薇要跟着谢皇后,纷纷吓了一跳,“皇后娘娘,这……” “敏妃要去面圣,你们若不放心,跟着去便是。”谢皇后难得的大度。 皇后的话,房嬷嬷几人自然不敢反驳,但又放心不下敏妃,三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觉得单独安排谁去都不安全。 最终,三人都跟了上去,直奔乾清宫。 软轿在乾清门外停下。 谢韵走到台矶上便站着不动了。 李敏薇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谢韵说:“皇上就在里头,你去吧。” 李敏薇攥着自己辛苦练出来的字帖,往前走了几步。 刚巧冯公公出来,得见她,整个人愣了一下,“敏妃娘娘怎么来了?” 李敏薇说:“我要见经纶哥哥。” 冯公公偏头,就见谢皇后又出现在殿外。 不用想,先前谢皇后离开,指定是去了延禧宫,做了什么不知道,但利用敏妃来找皇上,的确有些无耻啊! 不过他只是个太监,不好妄议主子们的事儿,只得进去通报。 御书房里有不少孤本典籍,傅经纶找了两本十分古老的医典,这会儿正在翻阅着,想找出符合自己症状的病灶。 这时,就听冯公公进来禀道:“皇上,敏妃娘娘求见。” “小丫头?”傅经纶翻书的动作一顿,狭眸微敛。 冯公公问:“是否要宣进来?” “宣吧。”傅经纶嗯一声。 冯公公退了出去,不多会儿,便听得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傅经纶抬眼,视线内便出现一抹娇粉玲珑的身影,她手里捏着厚厚一摞宣纸,像只欢快的蝴蝶朝自己扑来。 傅经纶合上医典,顺势将她揽入怀里坐在自己腿上,问:“怎么过来了?” 李敏薇把手里的宣纸递给他看,“经纶哥哥,这是我写的。” 傅经纶接过,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着,她写的很认真,字迹比之前端正了不少。 他这两日忙于政务,没空过去,却没少关注延禧宫的动静,知道这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硬写出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79、跪下给敏妃赔罪(2更) 原本,傅经纶还想着等处理完谢家的事,他再重拾心情,正式去找她,却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找过来了。 “这两日朕没去延禧宫,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傅经纶下巴搁在她发顶。 李敏薇点点头。 傅经纶没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抱着她。 每次再有烦心的事儿,只要一见到她,他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那种感觉,傅经纶描述不出来,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不见的时候,总会时常挂念,见到了,便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李敏薇半晌没听到他说话,忽然低低开了口,“经纶哥哥……” “嗯?怎么了?” “其实那天早上你在延禧宫吐血的事,都怨我不好,皇后娘娘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对我发火,你不要怪她了好不好?” 一想到谢家那么多人要因着自己而死,李敏薇就满心不安。 傅经纶闻言,深邃的眼底慢慢浮上一抹冷色,“你为何突然跑来替她求情?” “我只是觉得,一个巴掌而已,以前太后和婆子们也经常打我的,我习惯了,一点儿也不疼,没必要让那么多人赔命。” 傅经纶算是听懂了,她大概以为谢家被下狱是因为谢皇后打了她那一巴掌。 而关于“妖妃”的那些传言,小丫头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觉得他为了一个巴掌而迁怒谢家有些残忍。 抬头望向冯公公,傅经纶问:“谢氏是不是在外面?” 冯公公如实道:“皇后娘娘先前离开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回来了。” 傅经纶又垂眸,目光落在小姑娘粉嫩的小脸上,“她去找你了?” 李敏薇本不想承认,但又想着,不能对经纶哥哥撒谎,于是点点头。 “呵!”傅经纶冷笑,这贱妇,早知今日会求到小丫头身上,当初又何必犯蠢? 挑了挑眉,傅经纶道:“宣皇后进来。” 冯公公马上出去传话。 谢韵等了好久,终于盼到冯公公再出来,她心下一动,“冯公公,皇上是否愿意见本宫了?” 冯公公面无表情,“皇上让娘娘进去。” 谢韵心下一喜,留了翡翠琉璃在外面,自己简单整理了下仪容,挺直腰背,仪态万方地一步步往里走,她在封后之前是受过教养嬷嬷调教的,走路的速度,以及步子与步子之间的距离,拿捏得气到好处,好似丈量过一般。 然而入了殿,却见傅经纶抱着李敏薇坐在书案后,那副亲昵暧昧的姿态,简直不堪入目,深深扎了谢韵的眼。 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克制,要冷静,要优雅,便轻咳一声,屈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敏薇听到声音,小脸羞得通红,要从傅经纶怀里挣脱出来。 傅经纶却不让,仍旧抱她紧紧的,只抬眸望向谢韵,“你来做什么?” 谢韵面上僵了僵,随即低声道:“臣妾是为国丈府之事而来。” 她特地用“国丈府”,而不是“定国侯府”,摆明了在提示傅经纶,谢家是皇后娘家,皇亲国戚。 傅经纶却不买账,直接假装没听懂,“然后呢?” 谢韵垂首,解释说:“臣妾敢指天发誓,国丈府一定是被冤枉的,臣妾与敏妃妹妹情同姐妹,又怎会设此大局谋害她?还望皇上彻查明鉴。” 什么设局,什么谋害,太高深了,李敏薇听不懂,只低头扒拉着笔架上的毛笔,几支小狼毫被她扒得晃来晃去。 傅经纶似笑非笑,“万寿节第二日你才亲自去延禧宫打了敏妃,今日便情同姐妹了?” 谢韵也不知这小草包到底跟皇上求情了没有,便只硬着头皮道:“臣妾后来给她道了歉。” “道歉?” 听出皇上的声音泛着冷意,谢韵更加不敢正视他,“是,臣妾确实给敏妃妹妹道歉了,您若不信,大可问问妹妹。” 傅经纶没问,手指缠着李敏薇的发丝,语气散漫却强硬,“但凡朕没亲眼瞧见的,都不算数。” 谢韵一怔。 “若诚心道歉,现在便给她跪下。” “皇上!”谢韵死死咬着唇,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她可是皇后,是他在登基大典之日当着百官的面亲封的皇后! 皇后怎能给一个小小的妃子下跪! 而且,还是个什么都不是的草包废物! 封后大典上封了敏妃也就算了,现在还让她给敏妃下跪,她入宫,到底是来当皇后的,还是来给敏妃当撒气丫头的? “皇上怎能……”谢韵眼里噙着泪,屈辱得都快哭出声来。 “不愿跪便出去吧!”傅经纶并未强迫她,态度极其冷淡。 谢韵闻言,深深闭上眼,眼泪一颗颗滑落下来。 她不能走,若就此走了,谢家便真的完蛋了。 可若留下,她就必须要给敏妃下跪赔罪。 死死攥紧袖中手指,谢韵扑通一声对着李敏薇跪了下去,“之前的事儿,都是本宫不好,还请敏妃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本宫一般计较。” 李敏薇被她这一跪给跪懵了,无措地偏头看向傅经纶。 傅经纶含笑问她,“皇后亲自下跪给你赔罪,你满不满意?” 李敏薇嘟着粉唇,没作声。 傅经纶又问:“那你原不原谅皇后?” 李敏薇看了看皇后,有些忐忑,她若敢说不原谅,等以后经纶哥哥去上朝,皇后肯定又来打她。 几乎没有犹豫,小姑娘说:“原谅,我原谅了。” 谢韵闻言,松了口气,虽然给敏妃下跪万分屈辱,但好歹是换来了一声原谅,敏妃都说原谅了,皇上应该不会再跟谢家计较了吧? 这么想着,谢韵便抬头看向傅经纶,明显在等皇上下决断。 傅经纶薄唇微挑,“既如此,那朕就暂时不严惩皇后了,回去后禁足凤栖宫,自此不得再插手定国侯府之事,否则,同罪论处!” 谢韵刚落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溜起来,面上全然没了血色,“皇上,谢家是无辜的……” 傅经纶眸色微冷,眼风扫过去。 谢韵吓得浑身发抖,“臣妾……” “你若想找死,朕绝不拦着。” 谢韵听得脑袋发晕,她原本以为,自己给敏妃下了跪,得了敏妃亲口原谅,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哪曾想,皇上整治谢家的决心竟丝毫没有动摇,而且还要禁足她。 那她先前那一跪到底算什么! 怀着满心屈辱,谢韵退出了大殿。 远远地就见一身铠甲戎装的姜旭朝这边走来。 谢韵忙上前去,拦住姜旭。 姜旭拱手,冲她行了一礼,“末将见过皇后娘娘。” 谢韵问他,“谢家的案子,是你带人去办的?” 姜旭直言,“是。” 谢韵眼神一冷,“你是从哪得来的证据?” 姜旭挑唇,“谢夫人房里搜出来的。” 谢韵身子晃了晃,嘶声吼着,“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姜旭问。 “谢家为何要伪造推背图?”谢韵死死拧着眉,这事儿分明就是有人蓄意陷害。 “有了推背图,关于敏妃的谣言才能顺理成章。”姜旭神情淡淡。 “这只是你的推测而已。”谢韵不服,“先别说谢家没可能伪造推背图,就算真伪造了,为何会出现在定王府?” “谢家是阉党,你们和肖老爷子私底下在做什么,谁知道呢?” “你!”谢韵瞪着他,怒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 “皇后娘娘若无旁的事儿,末将便先行去见皇上了。” “你不能去!”谢韵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是你,一定是你蓄意诬陷谢家!你才是伪造推背图的人!” 姜旭见她一直揪着自己,眉心蹙了蹙,面上一片冷色。 这时,就听大殿方向传来一声冷冷的,“原来皇后对姜大都督有意,入宫之前怎么不早说,朕直接给你赐过去当个良妾,省得你成了有夫之妇还缠着人不放。” 谢韵一听,整个人都傻了,猛地回头,就对上傅经纶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赶紧松开姜旭的胳膊,心中那股屈辱感再一次排山倒海地涌上来。 良妾?他竟然说要把她赐给姜旭当良妾? 在他心里,她到底是有多低贱卑微啊! 先前在殿外跪了那么久,再加上给敏妃下跪受了天大委屈,谢韵中暑加怒火攻心,双眼一闭就要往后栽。 翡翠琉璃第一时间飞奔过来扶住她,嘴里不停喊着,“娘娘,娘娘您怎么样了?” 傅经纶懒得看这女人惺惺作态,直接望向姜旭,“进来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0、皇后有喜(3更) 姜旭入殿后,李敏薇便被冯公公送回了延禧宫,他仔细跟傅经纶汇报了谢家入狱时的情况。 “谢夫人拒绝承认散播谣言,并且一直嚷嚷着要见皇上和太后。” “坊间百姓反应如何?”傅经纶比较关心这个。 姜旭如实道:“关于敏妃的谣言,倒是散去不少,顺天府也介入镇压了,但皇上吐血一事,还需要个有说服力的解释,否则,压不下百姓们的好奇心和各种疑神疑鬼的猜测。” 傅经纶顿了下。 这几日,他翻遍了御书房内的医书典籍,然而都没发现类似的症状。 若非事情已经闹开,傅经纶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了。 回拢思绪,他冷静道:“朕前些日子忙着准备万寿节,疲累过度,晨起练武时不慎内伤,为了不引起百姓们的恐慌,故意撒了谎。” 姜旭颔首,“末将会很快将消息散出去。” …… 谢韵被送回凤栖宫,翡翠马上去请了陆太医来。 陆太医坐下后,个谢韵把了脉,最后诊断说是中暑。 翡翠紧张问:“只是中暑吗?没有别的症状?” 陆太医便又重新给谢韵看了一遍,还是断定症状为中暑。 见翡翠皱着眉,他拱手道:“老夫诊了两遍,不会有错的,姑娘若觉得放心不下,再传别的太医来诊脉便是。” 翡翠摇头,“我只是想到,娘娘的小日子推迟好长时间了,以为会是喜脉……” 听得“喜脉”二字,谢韵眼皮狠狠跳了跳。 陆太医说:“倘若是喜脉,多多少少更摸到脉相的,但娘娘确实毫无喜脉的征兆啊!” “不!”谢韵一把抓住陆太医的胳膊,“本宫必须得是喜脉。” 陆太医一听,登时吓白了脸。 这是要造假? 虽然宫里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但现在后宫里只皇后和敏妃两位后妃,外界的关注度很高,一旦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所有的目光都会盯在皇后身上,太医院还有那么多太医,万一哪天换了个太医来诊出猫腻,他便是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陆太医不敢冒这个险,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饶命,老臣断不敢欺君啊!” 谢韵比他还害怕,但谢家遭难,唯有这一计能让皇上看在她怀了龙嗣的份上饶过整个定国侯府。 铁了心要假孕,谢韵面色愈发坚定,瞪向陆太医,“本宫听闻,你是整个太医院除了古院使之外,医术最为高明之人,相信一定能想到法子改变本宫的脉相,那么,就辛苦陆太医了。” 闻言,陆太医险些吓晕过去,“娘娘三思啊!” 翡翠和琉璃也吓得跪在地上,“娘娘,欺君可是大罪……” “那你们三个倒是说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能解救谢家于水火?” “这……”陆太医眉毛都纠到了一块儿,“老臣的确会一套针法,能通过刺穴改变脉相,使之接近滑脉,也就是寻常所说的喜脉,但,此法伤身,老臣还是建议娘娘再考虑考虑,否则一旦损伤了凤体,将来便再没可能怀上。” 再没可能怀上? 谢韵怔了怔,随即伸手抚上小腹,眼底有泪花。 她入宫半年多,也承宠半年多,然而肚子总是没动静。 天知道她有多想怀上龙嗣,可现在事急从权,一旦谢家保不住,那她这个皇后的位置便也保不住了,到时会是个什么下场都还未知,哪还会有什么龙嗣? 所以,不管如何她都得赌一把! 想到这儿,谢韵目光坚定道:“烦请陆太医施针,还有,今日过后,请务必替本宫保守秘密,否则……” 陆太医年迈的身子抖了抖。 他也不想被卷进这些勾心斗角中,可他既然已经来了,倘若不答应皇后,待会儿恐怕只能横着出去。 他怕被牵连,但更怕死,所以只能配合。 …… 姜旭退下后,乾清宫内又恢复了安静,傅经纶继续翻阅着医典。 这时,小安子走进来道:“皇上,太后娘娘有请。” 冯公公去了延禧宫还未回来,传话的便是小安子。 他跟冯公公一样,都是在御前伺候的。 不过,御前太监也分等级。 小安子便是二等太监,平日里没机会接触到皇帝。 傅经纶不用想都知道,太后传他过去,必定是为了谢家的事儿。 谢家最近,蹦跶得实在太厉害,傅经纶想想就心烦,抬眸望向小安子,“就说朕今日乏了,改天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小安子刚要出去回话,外头便传来杨太后的声音,“皇儿是不是哪不舒服?哀家让人去给你请太医。” 傅经纶闻言,赶紧将医典搁在桌上,再扒拉了一堆折子盖住,这才起身,照规矩给杨太后行了礼。 “母后怎么过来了?” “最近京城发生了太多事儿,哀家想着你该是忙得焦头烂额,心疼你,过来看看你。” 说着眼风一扫御案上乱七八糟的折子,“不是累了吗?那就别看折子了,去内殿歇歇吧。” 傅经纶道:“儿臣正准备去。” 杨太后在一旁坐下,笑看着他,“跟北梁建交的事儿,谈得怎么样了?” 傅经纶道:“很快便能签订协议。” “这份协议,你们商量好久了吧,为什么一直没能签下,是你有顾虑,还是北梁有顾虑?” 傅经纶听皱了眉头,“母后,前朝之事,儿臣自会操心。” “哀家逾矩了,是吧?”杨太后虽是笑着说,可那眼神却十分的冷锐犀利。 她从未觉得自己逾矩,傅经纶在傅家时学的是公子六艺,并未学过帝王术,他连皇子都不是。 然而一夕之间风云变,急急忙忙把一个世家公子哥儿扶上帝位,让他去当政,无异于拔苗助长,她这当娘的若是不时时提点帮扶,他一旦决策错误,势必会危及到南齐江山。 这个江山,她谋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到手,绝不允许旁人有觊觎的机会。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傅经纶郑重提醒。 杨太后看出他不悦,并未反驳,她最近正在想法子如何修复培养母子俩的关系,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事事与他争锋相对,只笑笑,“哀家特地过来,不是与你吵架,也不是来论政的,只是想跟你说一声,皇后怀了身子,你若非要处置谢家,恐怕还得再斟酌斟酌。” 傅经纶眉头一皱,“皇后怀上了?” “秋景先前去了趟凤栖宫,她与哀家说的,当时皇后在你这儿跪了好久险些晕过去,还以为是中暑,回去后请了太医来看,结果诊出喜脉。” 瞧了眼傅经纶冷沉的面色,杨太后道:“哀家知道你不待见她,但她肚子里怀的,极有可能是你的嫡长子。 最近民心浮动,倘若传出皇后有孕的消息,不仅能安抚朝臣,还能平息一部分流言,对皇家而言,百利无一害。” “定国侯府造谣生事谋害敏妃是事实。”傅经纶没打算放过谢家。 他也不知为何,每次只要一关乎小丫头,尤其听到她被人欺负,他内心就很浮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一定要弄死所有想害她的人。 “下过大狱,谢家在京中的名声已经大打折扣了,再拉个下人出来顶罪,对主子警告一番,也差不多了。”杨太后提议,“身为帝王,你不能光顾着儿女私情,还得为大局考虑。” 听得这一句,傅经纶双手撑着御案,抬眸朝杨太后看来,那双眼睛,阴戾冷鸷,赤红得有些不正常。 这眼神…… 杨太后瞧得心惊胆战,吓得一下子站起身来,“皇儿,你……” 傅经纶盯她半晌,缓缓吐口,“先前那句话,儿臣不希望母后再说。” 话完,捏了捏眉心,“儿臣乏了,母后请自便。” 说着,抬步便去往内殿,直接在龙榻上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1、直接处死(4更) 杨太后回慈宁宫的路上,一直在回想傅经纶先前那个可怕的眼神。 像极了被困已久的凶兽,正处于暴怒边缘。 那个时刻,倘若她再敢说一句敏妃的不是,她丝毫不怀疑傅经纶会直接冲上来活撕了她。 对,就是活撕。 这是杨太后头一次得见傅经纶完全不一样的另一面,哪怕她是亲生的娘,哪怕平时掌控着一切天不怕地不怕。 但在那一刻,她承认自己胆怯了。 …… 敏妃身怀异术魅惑君主的谣言才刚出来,就以谢家被查出伪造推背图散播谣言的结果而告终,迅速偃旗息鼓下去。 现在已经没多少人在传“妖妃”的事儿了,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定国侯府。 伪造推背图,散播谣言谋害宠妃。 无论哪一条都是重罪,全京城的百姓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谢家会被如何处置。 然而,却等来了另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皇后有喜了。 “哎呀,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没准儿,还是皇长子呢!那便是将来的太子!” “如此一来,定国侯府会因为皇后有喜而被赦免了吧?” 这话一出,先前还热闹的百姓们一下子陷入沉寂。 怎么说呢,也不是他们非要针对定国侯府。 实在是谢家被封爵之后,他们家主子下人平时在外一点儿也不低调,得罪了不少人。 本来仇富的百姓就多,他们家还不懂收敛,久而久之,自然就给自己招了一大波仇恨。 早前看着谢家几十口人被抓走,一大半的百姓在心里暗爽。 现在因为皇后怀孕就被赦免的话,也未免太让人心寒了。 “不说皇上最宠敏妃娘娘吗?这么大的仇,总不能说算就算了吧?” “嘘……你说这话也不怕掉脑袋,为君者,当顾全大局,怎可为了区区一个妃子大开杀戒?” …… 消息传回定王府。 姜妙小日子过了,正在肆无忌惮地喝着冰镇玫瑰露,闻言,直接呛到,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肖彻轻轻给她拍着背。 “有没有搞错?”姜妙满脸愤懑,“谢皇后这就怀上了?” 青杏说:“奴婢也是听外头百姓们说的,已经确诊了,皇后娘娘的确是喜脉,而且……” “而且什么?” 青杏压低声音,“百姓们还在猜测,皇上会不会因此而赦免谢家。” “这还用说吗?”姜妙翻个白眼,“谢家这回,算是绝处逢生了,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却不想,谢皇后那肚皮还挺争气。” 姜妙越说越气,都没心情喝玫瑰露了,让青杏收拾收拾。 青杏端着托盘退下去后,肖彻才缓缓道:“谢皇后不可能怀孕。” “嗯?为什么?傅经纶偷偷给她喝避子汤?” “不是。”肖彻摇头,“具体原因,我以后再告诉你,但我能肯定,谢皇后是假孕,目的很明显,便是借机保住谢家。” 姜妙瞪着他,“老实交代,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不多。”肖彻说:“不过瞒着你的,都是与你无关的,只是一时半会儿不好解释而已,等将来时机到了,你自然而然便会知道。” 姜妙轻哼一声,随即想到肖彻笃定的谢韵不可能怀孕,她又挑了眉,“假孕啊?啧啧啧,胆儿真肥,散播谣言还不够,现在竟然欺君,谢皇后这是在疯狂作死吗?哎对了相公,如果是假孕,换个太医不就能轻易查出来了?她再能耐,总不能收买整个太医院吧?” “应该不是收买这么简单。”肖彻道:“谢皇后孤注一掷,假孕是谢家的最后一线希望,她还不至于蠢到一个一个去收买。” “那是怎么办到的?”姜妙越发好奇。 肖彻想了下,“我去问问绾儿。” 说着便起身,很快出了王府,骑上马去往驿馆。 一炷香的工夫后,肖彻带了答案回来,“绾儿说,有一种针法能短时间内改变脉相,不懂的大夫去摸脉,便会诊断出喜脉。” “哦豁?”姜妙笑了笑,“这个谢皇后,准备玩儿大的?” 肖彻分析道:“既然是假孕,那她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找机会‘小产’。” “不用想,肯定又准备赖到敏妃头上了。”姜妙想想都心累,“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闲得没事儿干吗?” 谢韵作天作地作了个大死把娘家送入大牢,现在为了把人救出来,不得不假孕欺君,等救了娘家,又要准备“小产”。 而且,能不能顺利都还两说。 兜了这么一大圈,姜妙也没看出来,谢韵到底得了什么好处。 “相公,那个针法对身体会不会有影响?”姜妙问。 “有。”肖彻颔首,“极其损伤身体,等将来撤了针,谢皇后的精气神会日渐衰弱下去,倘若不能及时调理回来,她下半辈子便只能当个病秧子了。” “呵!这叫什么?伤敌八百,自损八千?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蠢的一位皇后了吧?” 废帝虽然不咋地,但那位魏皇后,还有李承鸣的太子妃,这二位身上一国之母的气度和风华,可能是谢韵这辈子都学不来的。 可惜啊,那对婆媳生错了时代。 …… 谢韵怀了“龙种”,这是新帝的第一个子嗣,朝官们极其重视,上朝时一再地暗示傅经纶,皇后有喜了,不能轻易动谢家,否则第一个子嗣头上就生事,不管是对皇上本人,还是对于南齐江山,都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言外之意,没必要为了一个没身世没背景的小妃子而与国丈府闹僵。 傅经纶原本已经在考虑,但一听有人拿小姑娘说事儿来威胁他,怒火顿时噌噌噌往头顶冒,眼神冷鸷下来,“南齐律法是摆设?定国侯府伪造推背图散播谣言谋害敏妃是事实,这么大的罪责,竟然能因着皇后怀孕而赦免? 倘若将来诸位都把女儿送入宫,你们是不是也能借着宫妃怀孕肆无忌惮地在坊间兴风作浪?所以,你们是真的在为谢家求情,还是在为将来的你们求情?” 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扣下来,众人惊了个够呛,齐齐跪地高呼,“臣等惶恐——” 傅经纶冷眸扫向那几位御史,“林御史,你平时不是挺能弹劾么?今日怎么哑巴了?” 林御史瑟瑟发抖,“皇上,微臣……” “行了你闭嘴!”傅经纶一改往日贤明温良的形象,逮谁怼谁,不过一个早朝的工夫,把文武百官怼得哑口无言。 最后,他冷声道:“南齐律法明文规定,谣言诽谤者,族诛。” “啊?”百官们脸色大变,“定国侯还驻守在凤凰关,皇上请三思啊!” 傅经纶冷笑,“行,那朕便三思三思,皇后怀着身孕,定国侯还驻守在凤凰关,所以,便不牵连全族了,褫夺侯夫人一品诰命的封号,直接处死,以儆效尤。” 这的确像是三思过后的结果,但要死人,还是令人胆战心惊。 因为,新帝自登基以来,给人的形象跟以前的傅二公子差不多,翩翩温雅,处事手段偏向理智,不偏激,不武断。 但现在,皇上开口就要处决定国侯夫人,虽然那位确实罪有应得,但皇上这状态,总感觉像换了个人。 对于这样的决定,朝官们不敢多言,这种时候,说多错多。 …… 谢韵一大早就在等着朝议结果,最后等来个侯夫人褫夺封号直接处死,其他人无罪释放的轰炸消息,她当即就懵了,死盯着传消息的小太监,“你确定这是皇上亲口做出的决定?” 那小太监连连点头,“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问皇上,奴才断断不敢有半句虚言呀!” “怎么会这样?”谢韵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榻上,脸色惨白。 不是只要怀孕了,谢家就能因此而被赦免吗? 皇上为何还要处死她娘? “娘娘……”翡翠琉璃彻底没了主意,“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不不,我娘不能死。”谢韵喃喃自语,片刻后,抬起头,“本宫要去见皇上。” 不等她站起来,外头突然传来冯公公的高喊声,“皇上驾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2、谢夫人死,谢韵病倒(1更) 谢韵脑子里还在发蒙,一身明黄龙袍的傅经纶已经阔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古院使。 翡翠琉璃齐齐跪地行礼。 谢韵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屈膝,“臣妾参见皇上。” 傅经纶直接往榻上一坐,投来的目光意味深长,“听闻你有孕,毕竟是第一个孩子,朕放心不下,特地让古院使来请个平安脉。” 谢韵垂眸,同时暗暗庆幸,得亏她之前留了个心眼,让陆太医给自己施针改了脉相,否则古院使一来,指定瞒不过去。 听说这套针法,乃是陆太医祖上传承下来的,整个太医院除了他,旁人并不懂。 当下,谢韵面上并未露出丝毫慌乱,只施施然走到长榻另一头坐了,将手腕搭在炕桌上。 翡翠忙起身往谢韵手腕上盖了丝帕。 古院使这才开始摸脉,前后反复了三次,最终确诊,喜脉。 这半年,傅经纶从未给谢韵喝过避子汤,她会怀孕再正常不过。 “娘娘应该是最近忧思过甚了,身子骨有些发虚。”古院使说:“待会儿老臣开个方子,您照着方子服药,得尽快把身子调理回来才行,否则对胎儿不利。” 谢韵勉强扯出一抹笑,道了声有劳,随后将目光挪到傅经纶身上。 傅经纶不用想都知道她准备开口为谢家求情,便先一步道:“按照南齐律例,造谣污蔑宫妃者,罪当族诛。” 谢韵面上最后一丝笑意淡去,小脸发白。 “不过,朕考虑过了,皇后有孕在身,这是个好兆头,不宜见血光,所以,只处死定国侯夫人以儆效尤。皇后觉得,朕是该严格按照律法来,还是念着夫妻情分以侯夫人一命换得整个谢家安宁?” 谢韵被堵得哑口无言,双手死死绞着手帕。 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她娘都得死,这让她怎么选? 况且,处死她娘,他还是打着顾念夫妻情分的旗号来的。 傅经纶眼底笑意讥讽,“或者,为了不让娘家给你拖后腿,朕干脆直接收了定国侯的兵权,把他们全都打发回祖籍去?免得过些日子他们又作妖,乱出些馊主意,不把你从后位上拉下去不肯罢休。” 谢韵颤着唇,完全说不出话。 傅经纶的话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当初就是因为她娘给她出了个利用谣言逼死敏妃的馊主意,谢家才会引来灭族之祸。 现在为了解救家族于水火,她不得不走极端假孕欺君。 别说她最后还没把她娘给救出来,就算真救出来了,她又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得不到! 不仅如此,她还顶着随时被戳穿的风险,不得不再撒更多的谎来圆假孕的谎。 “娘娘,娘娘……” 耳边传来翡翠焦急地呼唤声。 谢韵回过神,就见傅经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她定定神,“快快,让人准备一下,本宫要去趟刑部。” “娘娘,皇上之前禁了您的足。”琉璃担忧道:“先前走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让娘娘就待在凤栖宫养胎,若无他的命令,不得踏出去半步呢!” 谢韵心神狠狠一震,随即,喃喃道:“可我娘要被处死了,不论如何,我都得去见她最后一面。” 翡翠压低声音,“娘娘还是忍忍吧,毕竟假孕的事儿……您要是出去乱跑,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别说侯夫人,便是娘娘自身都难保了。” 谢韵听着翡翠的话,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一入宫就是六宫之主,一国之母,本该享受着全天下女人的嫉妒,然而她却嫉妒上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半年多,她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 得了上头的示意,只处死定国侯夫人,其他人无罪释放,刑部便尽快走了个流程,将一审过完归档,卷宗呈到御前。 此时的刑部大牢内。 冯公公捧着圣旨在宣读。 圣旨上的内容,跟傅经纶之前与谢韵说的那些话大同小异:定国侯府造谣生事,谋害宫妃,原本论罪当族诛,但皇后怀了身孕,皇帝看在夫妻情分上,饶了定国侯府其余人等,只褫夺侯夫人一品诰命的封号,贬为庶人,择日处斩,以儆效尤。 听完圣旨,谢夫人跪在牢房里如遭雷劈,脊背僵直,一双眼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冯公公。 “公公方才所宣读的,是皇上颁发的圣旨?” 冯公公面无表情地看了谢夫人一眼,“是皇后娘娘突然查出的喜脉救了侯府那么多人,侯夫人谢恩吧!” 女儿盼了半年多终于怀上身子,谢夫人当然高兴,因为一旦生下儿子,那便是嫡子,是将来的太子! 但,为什么要处死她? “皇后娘娘都怀孕了,皇上怎么还会下这样的旨意?”谢夫人站起来,扑向牢房门,双手抓着圆木,嘶声吼道:“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谢夫人。”冯公公唤住她,“这已经是皇上三思过的最好结果了,您若非要闹,皇上便只能严格按照律法来,诛了谢氏全族。” “娘!”另外那几间牢房里,几个儿子儿媳一听,顿时白着脸望过来,“我们不想死,您别闹了行不行?” 大儿媳怒道:“原本这事儿我们也不知情,全是娘一人背着我们做的,现在凭什么连累我们跟着一块儿死?” “就是!”二儿媳抱着孩子在牢里艰难地渡过了一夜,早就满心憋屈,这会儿瞅着大嫂发飙,便也埋怨起来,“谣言是娘让人去散的,至于那劳什子的推背图,到底怎么回事儿只有娘自个儿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跟我们有何关系?” “你!”谢夫人颤手指着两个儿媳,“不敬不孝的东西!” 大儿媳冷哼,想要她孝敬?下辈子吧! 马上有狱卒来开了锁。 谢家全部五十余口人,除了谢夫人,都被放出去了。 昨夜还鬼哭狼嚎吵吵嚷嚷的牢房里,顿时清静下来,空荡荡地只剩她一人。 死亡的恐惧一点点逼近,谢夫人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求着冯公公。 冯公公并未多做停留,看着谢家人离开后便抬步走了。 傅经纶不想夜长梦多,判了斩立决,姜旭协同顺天府赵府尹监斩。 次日,谢夫人被狱卒拖到午门外的菜市口。 姜旭和赵府尹早在监斩台上坐着了。 谢家这事儿闹得太大,因此围观百姓不少,这会儿正在刑台下指指点点。 “真没想到啊,谢家也会有今天。” “不作不死,招惹谁不好,偏招惹皇上的宠妃。” “谁说不是呢,照理,敏妃才是皇上正儿八经的原配,人家甘愿为妾把正妻位置让了出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谢家竟然还想得寸进尺,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其实这些话,都是在暗喻谢皇后心胸狭窄不知好歹,但她怀了身孕,谁晓得皇上是个什么态度。 不敢妄议皇后,便只得盯着谢家可劲骂。 谢夫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刑台正中,嘴巴里塞了一大坨布,呜呜呜地说不出话,一双眼瞪得老大,像是要从人群里挖出个谢韵出来救她。 然而并没有,她为了女儿能稳住后位出谋划策,最终落得这般地步,女儿却一声不吭袖手旁观。 想着,谢夫人便落下悔恨的泪水,要早知会如此,她那天就不该进宫的。 行刑时间到,赵府尹扔下行刑令,刽子手手起刀落,谢夫人的脑袋便一骨碌落到地上,血溅刑台。 那刀不知磨了多少遍,铮亮锋利,她连疼都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就已经一命呜呼。 谢家无人敢来观刑,更无人敢来收拾,最后还是谢夫人身边的嬷嬷心下不忍,叫上她院儿里的两个小厮,用一卷席子将尸首裹好抬出城外,简单垒了个土包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 傅经纶在处理谢家的事儿上,可谓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 自谢夫人死后,便没人再敢议论宫里那几位,最近这段日子,城里风声鹤唳,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什么谣言,什么推背图,似乎一下子就从百姓们的视线里和嘴里淡了出去。 …… 没了主心骨,被禁足凤栖宫的谢韵大病了一场。 陆太医来诊脉时,吓了一跳。 那套针法虽然是陆家祖上传承下来的,但一直被家族所禁用,他活了几十年,也只用过两回。 谢皇后这儿是第二回。 但以前用的时候,都没发生过在施针期间病倒的情况。 因此看着谢韵病歪歪的模样,陆太医不敢随意开方子,性烈的药统统不用,只开了温补的,慢慢疗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3、你有我就够了(2更) 药效不够快,谢韵总也好不起来,凤栖宫里每日都能听到她的咳嗽声。 翡翠见她状态不好,寻了个没人的机会小声提醒,“娘娘,不如趁着这次病倒,‘小产’了吧?省得陆太医不撤针,又不敢给您开猛药,这病不见好可怎么行?” 谢韵也想找机会小产啊,可她娘死的那么冤,她若只单单借着生病而“小产”,岂不白白便宜了李敏薇那贱人? 然而,上次她娘出的馊主意就险些把整个谢氏都给拖下水了,皇上现在对敏妃的防护必定比以前更为严密,她要怎么做,才能把这盆脏水给泼到敏妃头上呢? 谢韵脑子里乱糟糟的,暂时想不到法子,但她更明白,“小产”之前,自己不能在这宫里久待,否则以太后和皇上的精明程度,早晚会察觉到她假孕。 思来想去,谢韵决定出宫静养,等她想到能把李敏薇一击毙命的法子再回来。 但她现在被禁了足,连凤栖宫的大门都出不去,又哪是那么容易见到皇上的,便只得写了封信,让翡翠去乾清宫送。 …… 乾清宫。 傅经纶又在翻阅医典。 这时,冯公公突然走了进来,“皇上,皇后娘娘被禁足,见不到您,让丫鬟送了一封信来。” 傅经纶神色淡淡,“放那儿吧。” 冯公公上前,双手将那封信搁在大案上,随后躬身立在一旁。 傅经纶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快速将剩下的几页翻完,这才望向那封信,微微蹙了眉,“人就在这宫里,她还写什么信?” 冯公公说:“兴许皇后娘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吧,皇上不妨打开看看。” 傅经纶便将信拿起来打开。 等看完里头的内容,脸色更不好了。 不说皇后病了吗?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去法源寺,又想作妖? 但谢韵在信上写了,先皇忌日,她要出宫祈福。 傅经纶这才恍然想起来,杨太后似乎跟他说过,先皇忌日在七月。 对于那个从未见过的生父,傅经纶没有半分感情,但身为帝王,先皇忌日这么大的日子,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毕竟是他登基头一年,到时先帝忌日,宫里肯定要大办,一旦忙碌起来,他可能顾及不到小姑娘,这种时候,让皇后出宫也不错。 斟酌半晌,傅经纶望向冯公公,“去凤栖宫传话,就说朕准了。” 冯公公也不清楚谢皇后在信上写了什么,只是按着傅经纶的吩咐去了凤栖宫,把皇上的原话说了出来。 谢韵听得皇上这么痛快便答应,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虽然是假孕,但在皇上眼里,她就是真的怀孕啊,现在听说她要出宫,皇上竟然除了一句“准”,都不问候一下她和宝宝的吗? 冯公公见她脸色苍白,多了句嘴,“娘娘身怀龙嗣,还望能保重凤体,将来才能平平安安为皇上诞下皇子。” 谢韵听着这话,便好似自己真怀上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小腹。 她真的好希望自己能怀上啊,可是,都半年多了,肚皮就是不争气。 若非古院使每天都去乾清宫给傅经纶请平安脉,谢韵几乎要怀疑他身体有问题了。 …… 冯公公回到乾清宫,傅经纶还坐在里头。 但大案上早已不是他先前离开时的样子,眼下那些书被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 傅经纶双眼沉怒,隐隐泛着嗜血的红。 冯公公走过去,弯腰将地上的书捡起来。 “皇上是不是碰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朕最近觉得很焦躁。”傅经纶捏着眉心,尽量把火压下去,“很多时候,本不想发火,可偏偏就觉得说不出来的愤怒。” “要不,老奴请古院使来看看?”冯公公小声问。 “他看不出来。”傅经纶深吸口气,“不单单是他,所有太医都看不出来,他们说,朕只是压力太大了,可朕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冯公公眸光微动,“老奴记得,皇上每次去了敏妃娘娘处都能睡得安稳,不如,今儿个晚上摆驾延禧宫吧?” 冯公公一说,傅经纶仔细想了下,发现还真是。 北梁使臣入京后,他便常常失眠,点了安神香也睡不着,但去了延禧宫,他不仅能安睡,还能一夜无梦。 想到小姑娘,傅经纶烦躁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 这天晚上,还没入夜傅经纶就去了延禧宫。 李敏薇坐在起居间里,手上拿着绣架。 她最近在学刺绣,想给经纶哥哥绣个香囊,但是她学了好几天,连入门都不会,手上倒是戳了好几个针眼。 傅经纶一进门,就见灯火昏黄,小姑娘坐在绣案边,低着头,明明神情很专注,却偏偏一下针就戳到手,疼得直倒抽气。 “你在做什么?”傅经纶眸色一暗,快步上前从她手里抢过绣架,扔到一旁的桌上看都没看一眼,反而将她的小手拉过来。 没人通报,李敏薇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听到声音便吓了一跳,紧紧攥着手指,没吭声。 傅经纶掰开她的手,就见几个原本嫩白的指尖上,都不同程度地被绣花针刺到,刚被刺的那一下,正往外冒着血珠子。 “谁让你学刺绣的?”傅经纶有些恼,一面说,一面将她手指放入口中,吮去血珠,又吩咐了外头的房嬷嬷去取药膏来。 李敏薇看出他在生气,而且印象中,这是他头一回在自己面前发火,她有些被吓到,声音怯怯,“我……我就是好奇……” 话完便垂下脑袋。 傅经纶望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再多的火发不出来,等房嬷嬷取来药膏,他亲自给她抹了,这才把把她圈入怀里,下巴搁在她颈窝,呼吸着她身上怡人的清香。 “对不起。”傅经纶哑声道:“经纶哥哥没有要生你气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去学这些没用的东西。”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她好想变成妙娘那样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子,然而,她太笨了,总是这做不好那也做不好。 “我会。”傅经纶蹭了蹭她小巧的耳垂,“你有我就够了。” 李敏薇还在回想着他的话,就感觉身子一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直往内殿而去。 李敏薇羞得小脸通红,“经纶哥哥,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呢!” “谁说要天黑才可以?嗯?” “我……” …… 云歇雨住时,李敏薇还清醒着,她侧头看了看闭眼熟睡过去的傅经纶。 如玉的容颜,修眉敛去了白日里的凌厉锋芒,骨廓柔和。 与先前猩红着眼动作粗暴恨不能将她揉入骨髓的那一幕截然相反。 李敏薇胆战心惊的同时,心里那个猜想越发的明显。 他病了,他一定是病了。 可是,那么多太医,那么多医术好的人,为什么都看不出原因来呢? 支起身子,李敏薇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经纶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呀!” …… 次日不用早朝,傅经纶原本能多睡会儿,但他有规律的作息,数年如一日,因此不到卯时便醒了。 偏头,就见小姑娘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傅经纶怕吵醒她,便没着急起,只睁眼盯着头上的帐顶看。 来她这儿,他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果然被压了下去,昨天晚上也睡得很沉,没有失眠,更没有做梦。 傅经纶不懂这是什么道理,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离不开她。 “唔……”怀里的小脑袋动了下。 傅经纶收回视线,小姑娘已经醒了,正眨巴着眼看他。 傅经纶莞尔,“不再多睡会儿?” 李敏薇不答只问:“经纶哥哥,你想不想吐血?” “……”傅经纶。 大概是那次吐血给她留下了阴影,之后他每次过来,隔天她必定都会问这个问题。 摇摇头,傅经纶说:“不想。” 李敏薇舒了口气,后怕地拍拍小胸脯。 她其实很期待他能常来陪陪她,尤其是得知皇后怀宝宝之后。 但她也在忐忑,就怕他来了,次日一早起床时又是一大口血往外吐。 看出小姑娘在顾虑什么,傅经纶笑着揉揉她脑袋,“放心,我不会有事儿。” 每次都这么说,可她哪里真的放心得下。 “噢,那我饿了,咱们起床用早膳吧!” “好。” 俩人起身洗漱好,用完早膳,傅经纶便回了乾清宫。 没多会儿,冯公公进来,“皇上,礼部尚书白大人求见,说是秀女入宫的细节,想请您确认一下。” 傅经纶这才想起来,第一届的秀女,定在三日后入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4、取消选秀(3更) 想到即将入宫的秀女,傅经纶眉头微皱,“让白尚书进来。” 冯公公出去传话,不多会儿,一身绯色官袍的白尚书便走了进来,跪地给傅经纶行礼。 傅经纶眸色沉沉地望着他,“选秀的事儿不是皇后负责吗?怎么找到朕头上来了?” 白尚书听出皇上语气不对,身子抖了抖,忙道:“皇上,皇后娘娘怀着身子,而且,娘娘马上就要出宫前往法源寺了,老臣又不好请太后出面,便只能来找皇上……” “真要朕做决定?” 白尚书不明白皇上这话何意,但还是点点头,“既然是为皇上选妃,您大可以自己拿主意。” “那成。”傅经纶说:“遣散那些秀女吧,朕不选了。” 白尚书老脸一僵,“皇上……这是在跟老臣开玩笑吗?” “朕看起来很像开玩笑?” 白尚书被呛住,半晌才接了话,“可是,礼部已经筹备了那么久,秀女都是百里挑一出来的,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了,皇上若突然遣散她们……” 傅经纶眼神更冷,“先前不是说了,朕可以自己拿主意?” 白尚书又是一噎。 他是说过皇上可以自己拿主意来着,但没说可以直接遣散那百十来个精心准备等着被选的秀女啊! “朕不喜欢,不乐意,不想选了,这都不行?” 白尚书真的是进退两难,“皇上,选秀乃大事儿,更何况,这是您登基以来的头一次选秀,外头很多人都在关注,若是突然取消,势必会引起轰动,而且,北梁使臣还在……” 傅经纶现在最听不得人啰嗦,多说上两句,都能把他潜藏在心底的暴躁怒火给勾出来。 “马上就是先帝忌日了,朕在这节骨眼上选妃,合适?” 白尚书被堵得哑口无言。 “滚!”傅经纶送了他最后一个字。 白尚书抖着身子,颤颤巍巍地退出了大殿。 到了殿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就惊出一身冷汗,衣衫都被打湿了。 他没有直接回礼部,而是去了严首辅办公的文渊阁,单独把他叫到一旁,跟他说了皇上准备取消选秀的事儿。 严首辅一听,眉心就皱了起来,“你确定,这是皇上亲自开的口?” “那还能有假吗?”白尚书着急不已,“严老快帮我想想法子吧,礼部为了选秀,已经筹备了那么久,所有人都在等着秀女入宫好松口气,现在皇上居然……有史以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皇上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脾气见长,一言不合就龙颜大怒,我刚才只在那儿跪了一盏茶的工夫,魂儿都给吓没了半条。” 严首辅也是满心担忧,“最近不是先帝忌日就要到了吗?要不,选秀的事儿先放一放,等这一茬翻过去,没准儿皇上又改主意了呢?” 白尚书却不这么想,先前在乾清宫,皇上那副样子分明是铁了心不想再选。 “万一,我是说万一,等先帝忌日过了,皇上还是坚持要取消选秀可怎么办?” “那就只能请太后出面了。”严首辅捋了捋胡子。 虽然明知皇上和太后不和,但这种时候除了太后,再没人镇得住皇上。 他们这些臣子哪敢多言,说多一句就会惹得龙颜大怒。 想到这儿,严首辅看向白尚书,“就这么着吧,你去见见太后,请她出面劝劝。” 白尚书叹口气,去了慈宁宫。 …… “什么!皇帝要取消选秀?”杨太后怎么都没想到,原本一向行事沉稳的儿子,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对付谢家时,说褫夺谢夫人的封号就褫夺封号,说杀就杀,丝毫不带犹豫。 现在更是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顾朝官和百姓们的看法,直接就宣布要取消选秀。 皇帝这是魔怔了吗? “太后娘娘,您还是出面劝劝皇上吧。”白尚书道:“选秀是大事儿,又没特殊情况,怎能说取消就取消?” 杨太后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胡来,摆手让白尚书退下,她便带着秋葵和秋景,去乾清宫走了一趟。 傅经纶刚发完火,这会儿靠在榻上小憩。 才听说太后驾到,都还没见着人,他就烦躁到快要窒息。 把两个大宫女留在外头,杨太后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了进来,就见皇帝靠在榻上,得知她来都没打算起身行个礼。 “皇儿碰到什么烦心事了?”杨太后走到一旁坐下,笑问。 “母后来,是为了选秀的事儿?”傅经纶神色淡淡开门见山,不想再兜圈子打太极。 杨太后愣了下,随即又重新露出笑容,“告诉母后,为何突然取消选秀?” “白尚书去慈宁宫的时候没说?”傅经纶反问。 言辞虽然不算过分犀利,但冷淡的态度已经摆在那儿。 杨太后眯了眯眼。 傅经纶从一旁的高几上摸了本书随意翻着,“不乐意,不喜欢,不想选。” “选秀是你人生中的大事。”杨太后仍旧苦口婆心地劝着,“礼部为了这个,已经忙活了好几个月,就为挑选能合你心意的美人,现在怎能说取消就取消?皇儿,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代表着你不能再任性,不论做什么,都得想想江山,想想皇室……” 不等杨太后说完,傅经纶便冷着脸打断,“现在不能任性,那什么时候能任性,是过去,还是将来?你们给过我机会任性吗?” 杨太后垂下眼睫,“当年把你送入傅家,实属无奈之举。” “对,都是为了我好。”傅经纶唇边满是讥讽,“母后忍辱负重待在废帝的后宫二十多年是为了我好,抱个替身去东厂栽培是为了我好,就连我的婚姻大事,你也是为了我好,提前从外面抱个姑娘来养着,最后赐婚给我。 二十五年了,我已经长大成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孩童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选择权,什么时候才能说不?” “皇儿,不可胡闹!”杨太后的耐性被消磨殆尽,板下脸来,一双眼又冷又厉。 “呵!”傅经纶冷笑,“果然是没当过母亲的人,你从来就不知道怎么去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刺到了杨太后,她怒站起身,走上前,抬手就给了傅经纶一巴掌。 她一个妇人,力道没多大,但傅经纶俊美如玉的面颊上还是很快红肿起来。 “傅家那些年教给你的教养,你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杨太后怒不可遏。 她的确是没有亲自带过孩子,也不懂如何真正的与亲生儿子沟通。 但她决不允许他说这种话,这是忤逆!是大不孝! 长这么大,除了承恩公,杨太后是第二个扇他巴掌的人。 但,当年在傅家承恩公扇他,他并无怨言,然而搁在杨太后身上,他就说不出的愤怒暴躁,若非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半点不怀疑自己会马上反击回去。 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傅经纶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太后还想如何?” 因为这一巴掌,连“母后”都不愿喊了。 杨太后何尝没听出来这一巴掌彻底离间了她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着的母子关系。 可如果不打他,他便不会醒,不会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有多荒唐。 “皇儿……”杨太后拧着眉,想为自己刚刚的“暴行”说两句。 “太后请回吧,朕累了,不想再见任何人。” 傅经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内殿而去。 杨太后望着他的背影,内心一阵纠结。 离开乾清宫,杨太后在外面的宫道上站了会儿。 秋葵问:“娘娘,回宫吗?” “去御花园坐坐。” 杨太后坐上銮轿后,一行人朝着御花园方向而去,不多会儿,就见几个小太监迎面而来。 见着太后,忙退往一旁跪地行礼。 为首的,正是小安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5、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4更) 杨太后记得他,是当年承恩公安插在肖彻身边的眼线。 “抬起头来。”杨太后居高临下望着几人。 小安子几人便缓缓抬了头。 杨太后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开口,“你过来。” 小安子忐忑着往前走了几步。 杨太后问他,“你如今是在乾清宫伺候?” 小安子颔首,“奴才是乾清宫的二等太监。” “当年傅成博把你放在肖督主身边,如今却只当个二等太监,屈才了。” 小安子抿着唇没说话。 杨太后挑眉,“这么着吧,你去承恩公府跑一趟,把傅成博那老东西传入宫,若办妥了,哀家便做主,提拔你为一等太监。” 听到有机会提拔,另外那几位太监个个眼里放着光,小安子低垂的眉眼却异常安静,“多谢太后娘娘。” “去吧。” …… 小安子很快出宫去了承恩公府。 承恩公致仕以后,万事不管,成天优哉悠哉,这会儿正站在廊下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儿。 小安子有腰牌,无需通传,能直接入府。 他脚步匆匆走到承恩公跟前,行了个礼,“公爷。” 承恩公有些意外他会突然过来,“什么事?” “太后有请。”小安子言简意赅。 承恩公老眼微眯,“老夫早就致仕了,不参与朝政之事。” “不是为了朝务。”小安子说。 承恩公一愣,“那是为了什么?” 小安子凑过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承恩公听罢,面上露出一丝不知是恨意还是快意的笑,“呵!” 他没再推拒,换身衣裳便骑上马,随小安子入紫禁城,直奔御花园。 今日不算太热,微风和暖,杨太后坐在攒尖顶亭子里,旁边一湖碧翠,粉荷开得正好。 承恩公来时,正好得见杨太后悠闲吃茶的情景,他下压的嘴角,流露出几分嘲弄。 等走得近了,所有情绪淡去,拱手给里头的人行礼。 “老臣参见太后娘娘。” 杨太后闻声转头,视线在承恩公身上打量许久。 “看样子致仕以后,承恩公过得格外逍遥自在啊!” “不及太后娘娘滋润。” 屏退下人,杨太后招手让他进去坐。 承恩公站在亭外不动,“娘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臣便不进去了。” “怎么,怕哀家吃了你?” 承恩公没接腔。 见他实在不愿进来,杨太后不再勉强,“行吧,哀家便开门见山,皇帝最近选秀的事儿,你听说过没?” “有所耳闻。” “他今日突然宣布取消,哀家劝了很久他都不听,我便想着,若是你来劝,他一准儿能听进去。” “抱歉。”承恩公直接道:“老臣当年娶的是公主,至今没有过三妻四妾,不懂如何劝人纳妾。” 这老东西! 杨太后被他呛得不轻。 “不是非要让你劝他纳妃。”杨太后改了口,“只是皇帝最近脾气有些大,以前是你一手养大的他,由你出面去劝导是最合适的。” “太后娘娘确定吗?”承恩公说:“老臣当年对他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三天一小跪,五天一顿打,从未间断过。” 杨太后又是一噎,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傅成博!” “老臣在。” “哀家传你入宫,是让你来想办法,不是让你来抬杠的!” 承恩公还是先前那个态度,“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实在不行,打两顿。” 杨太后:“……” 这老东西是疯了吗? 打一顿就好了?她那一巴掌下去,可是直接把皇帝对她的最后一丝尊重都给打没了。 若再来一顿,皇帝还不得翻天? 承恩公半点都不惧怕太后之威,“老臣多年来的教子方法便是如此,太后娘娘若觉得实用,便拿去,若觉得不合适,那老臣也没辙。” 杨太后肝都让他给气疼了,冷眉怒喝,“来人,送承恩公去乾清宫面圣!” 小安子马上走过来,对着承恩公道了声请。 承恩公没法子,只得跟着小安子去往乾清宫。 杨太后忙吩咐秋景,“跟上去看看。” …… 傅经纶先前挨了杨太后一巴掌,冯公公提议敷药,他不肯,便一直肿着。 直到小安子进来禀报,说承恩公求见。 听到“承恩公”三个字,傅经纶的目光马上就不由自主地变了。 那是一种,常年不受待见的儿子听说父亲主动来看自己时的忐忑与期盼。 登基半年多了,承恩公还是头回主动入宫。 傅经纶顾不得脸上的红肿,直接吩咐小安子,“快,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一身褐色暗纹绸袍的承恩公走了进来。 见他要给自己行礼,傅经纶忙先一步道:“免礼,赐座。” 承恩公坐往一旁,始终没看傅经纶。 傅经纶却在看他。 他心里很清楚,坐在下首这位跟自己的关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不再是父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但,他到底是在傅家生活了二十四年啊,那二十四年生出来的孺慕之情,哪是一朝一夕一年半载就能忘掉和磨灭的。 很多时候他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又被罚跪在书房外。 但他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怨恨,因为心里还有期待,期待着父亲能有正视自己的一天。 可是梦一醒,他便会发现,自己躺在整个南齐最尊贵的龙榻上。 整个大殿空寂寂,他的心里也空寂寂。 缺了的那一块,怎么都填补不回来。 如果没人告诉他真相,多好。 如果他一直是傅家二公子,多好。 他宁肯一辈子活在那个谎言里不醒过来,哪怕知道真相的“父亲”永远不会给他一丝温情一个笑脸,他也愿意去等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殿内沉寂了好久,是承恩公先开的口,“老臣听闻,皇上打算取消选秀?” 傅经纶的态度,完全不似先前对着太后那样,反而有些小心翼翼,“你……希望朕怎么做?” 承恩公朝他看来,眼神笼着一层讽刺,“老臣说什么,皇上都会听。” “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傅经纶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又垂下眼睫,“会考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6、你到底是谁的人(1更) 承恩公深深看了傅经纶一眼。 年轻帝王一身尊贵龙袍,如画的眉眼间,退去上朝时面对百官的冷肃与凌厉,添了几分卑微的孱弱。 挪回视线,承恩公语气讥讽,“老臣觉得,皇上没必要纳妃了。” …… 当时殿内只承恩公与傅经纶二人,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乾清宫的下人们只知,承恩公走后,皇上便一直呆呆坐在御案后,整个状态持续了有将近两个时辰。 一直到傍晚,冯公公才进来小声道:“皇上,该用晚膳了。” “朕没胃口。”傅经纶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尽管如此,冯公公还是让人将晚膳送了来。 傅经纶看都没看,从御案边挪到了窗边,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外面。 冯公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朱红色宫墙下,广玉兰开得安静,悄无声息。 “皇上。”冯公公低声道:“晚膳多少得用些,龙体要紧。” “朕说了没胃口你听不到?”傅经纶端起一旁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茶水四溅,打湿了冯公公的袍角。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滚!都别来烦朕!” 傅经纶怒红着眼,又摔了一个茶盏。 冯公公收拾完碎片之后,躬身退了出来,不多会儿,就被秋景请到了慈宁宫。 “承恩公和皇帝谈得如何?”杨太后问。 “皇上刚刚发了火。”冯公公如实道:“选秀的事儿,只怕没戏。” 杨太后眼眸一紧,“他还是没同意?” “皇上最近因着与北梁建交一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这种时候,娘娘还是别给他太大压力了。” “也不是不能往后放一放。”杨太后绷着脸,“哀家就担心,等过了这一阵,他还是坚持不选秀。” 冯公公听罢,满心愕然。 一直都听人说,皇家亲情凉薄,但当亲眼得见,还是免不得让人叹息。 皇上最近火气见长,作为生母,就算不关心,总能察觉到几分不对劲了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心里念的嘴上说的,竟然还是选秀? 到底是亲生儿子的身体重要,还是选秀重要? 从乾清宫出来,冯公公一路心事重重。 他想到了旭哥儿。 那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胜似亲生。 去年去定王府宣旨时碰到宣哥儿,天知道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那番决绝的话。 连他这样的阉人都会顾念情谊,杨太后对着亲生儿子却无动于衷,可想而知有多凉薄。 甩甩脑袋,冯公公叹了口气,不再多想。 …… 这天晚上,傅经纶没去延禧宫,李敏薇却主动过来了。 她听说了因着选秀的事儿,经纶哥哥大动肝火,想着自己若是在,应该能压一压他的暴躁。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李敏薇主仆几人被拦在了殿外。 蓬莱宫灯被点亮,冯公公立在朱漆廊柱旁,语气恭敬,“皇上说了,不见任何人,夜深了,还请敏妃娘娘先行回去歇息,夜间凉,莫要坏了身子让皇上担心。” “经纶哥哥他是怎么了吗?”李敏薇不解。 他从来不会把她拒之门外的,这还是头一次! “政务上的烦心事儿。”冯公公说得委婉,“皇上若是有兴致,自然会来找娘娘,现在,就请娘娘先回去。” 李敏薇抿着唇,朝殿门方向看了一眼。 房嬷嬷小声劝,“娘娘,不如咱们就先回去吧,皇上兴许是乏了,这个时候若进去打扰,难免让他心里头更乱。” “噢。”李敏薇点点头,转过身,便带着房嬷嬷和水琴绿蕊三人往回走。 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还是没看到想看的人。 她绞了绞绣帕,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不安。 …… 送走李敏薇几人,冯公公顺道去把皇上的药端了来。 傅经纶还没睡,让人搬来了棋桌,双手各执黑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冯公公不太懂棋,但连他都看得出来,皇上有好几步走错了。 可见下棋之人心猿意马,思绪早就不知飞到了哪。 “皇上,这是御药房送来的汤药。” 冯公公上前,把小碗搁在桌角。 傅经纶没搭理他,继续下。 冯公公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傅经纶没管汤药,过了会儿,忽然抬头看他,“你会不会下棋?” “奴才不懂棋。” “不懂也坐。”傅经纶示意他,“陪朕下一局。” 冯公公不敢忤逆,只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黑子还是白子,任你挑。”傅经纶说。 冯公公挑了黑子。 “让你五步,随你走哪。”傅经纶又说。 冯公公扫了眼棋桌上,只觉得两眼一抹黑,他也不是完全不懂棋,只不过,皇上此前布的局太过高深莫测,他就是个入门段位,哪里看得懂。 但又不敢违抗圣意,便只得颤颤巍巍捏着棋子胡乱下。 傅经纶盯着棋盘上他东一颗西一颗地乱来,挑眉道:“这一局你若输了,朕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冯公公手一抖。 “怕了?”对面傅经纶似笑非笑。 冯公公准备落子的手收了回来,耷拉下眼皮,“横竖奴才都是要输的,皇上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傅经纶见他如此痛快,索性也将自己的白子扔回棋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到底是谁的人?” 冯公公说:“老奴在肖老爷子身边伺候了几十年。” 傅经纶唇角微挑,“一开始,朕还以为你想帮着谢韵得宠,所以总在朕跟前提起她,可是到了现在,朕才反应过来你真正想帮的人,是延禧宫那位。所以你每次提完谢韵,都会再强加一句敏妃。 朕病了,是一种太医们从未得见过的病,他们诊不出来,唯有敏妃能让朕身上所有的暴躁彻底消失,你很清楚这些,所以才会在朕发火的时候,故意提议朕去延禧宫。对吗?” 冯公公站起身,对着傅经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解释的话大可不必,朕的身边不留异心人。” 话完,傅经纶冲着殿外喊了一声,“来人!” 小安子并其他几个二等太监很快涌了进来。 傅经纶眸色凛冽,“即日起,革除冯恩御前总管的职位,拖出去打二十大板,逐出紫禁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7、北梁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2更) 这天夜里下起了暴雨,姜府大门被扣响。 门房小厮匆匆拿了门闩打着灯笼往外一瞧,就见有人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地靠坐在门边,身上落下来的雨水,混杂着鲜血。 “冯公公!”那小厮认出他来,吓坏了,忙把其他几个叫醒,一人撒腿去内院通报,其余三个,一人负责背,一人负责撑伞,另一人负责打灯笼。 姜秀兰刚歇下,就听二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说门房那边来的消息,冯公公重伤,这会儿就在大门外。 一瞬间吓得面无血色,姜秀兰急急忙忙起身。 姜旭和邹缨也听到了动静,夫妻二人怕吵到沅沅,轻手轻脚地穿了衣裳下床。 推开门时,一股雨夜冷风袭来。 姜旭怕邹缨直接冲出去,一把握住她的手,“等等。” 说着,去往里间的衣橱翻找了斗篷来给她披上,这才撑了伞,夫妻俩并肩往外走。 正屋方向,姜秀兰也刚在丫鬟的陪同下出来。 “娘,发生什么事儿了?”邹缨问。 才问完话,那几个小厮便进了二门。 雨下的很大,在灯笼的光晕下起了一层朦胧水雾,瞧不太清楚,但隐约能看到其中一个小厮身上背着人。 姜秀兰来不及解释,只招呼着背人的小厮,“快快,把人送去正屋。” 又让另一个小厮去请大夫。 那小厮犹豫道:“太太,这个时辰,医馆都关门了,哪还能请得到大夫?况且,人家也不一定就愿意出诊啊!” 姜秀兰闻言,深深皱起眉头。 姜旭和邹缨不明情况,只得跟着进了正屋。 姜秀兰往榻上垫了个软毯,让小厮把人放上去。 背上有伤,不敢让他平躺,直接翻个面趴着。 姜旭上前几步,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冯公公,他已经昏迷过去。 “义父?”姜旭大惊,“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姜秀兰看清楚冯公公后背上的伤,一下子红了眼眶,眼泪直往下落。 “相公。”邹缨扯了扯姜旭的袖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想想法子请大夫来看看,冯公公伤得不轻,又淋了雨,再不清理,伤口很容易感染的。” 姜旭也意识到情况紧急,但这个时辰要想请到大夫,确实不容易。 他沉默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嘱咐邹缨,“你待在家陪陪娘,我去去就来。” 邹缨担忧道:“雨那么大,相公注意安全。” 姜旭点点头,让小月找来蓑衣,披上便走出大门,骑上马朝着定王府而去。 …… 雨夜能助眠,此时的定王府内,姜妙睡得正香,房门突然被拍响。 肖彻五感敏锐,第一时间醒了过来。 紧跟着,姜妙和睡在中间的小宝也被吵醒。 小宝揉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爹娘。 姜妙亲了亲他的额头,抚着他的小脊背柔声道:“别怕,娘亲在呢,没事儿。” 小宝还没睡饱,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靠在姜妙怀里很快又睡了过去。 肖彻穿好衣服起身去往外间,就见吉平撑着伞站在外头。 “怎么了?”肖彻问。 “姑爷,是姜大都督过来了,说有急事儿找您。” 姜旭一向行事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大半夜来敲门。 肖彻猜到吉平并不知情,便没再问,抬步朝外走。 吉平给他撑伞,俩人没多会儿就到了垂花门外。 姜旭正站在那儿,身披蓑衣,雨水哗啦啦打在他头顶的斗笠上,满身水气。 见着肖彻,他拱了拱手,“殿下。” 肖彻嗯了声,“直接说事。” “是我义父。”姜旭说:“他身受重伤,眼下这个时辰又请不到大夫,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苗老,你看能不能……” “冯公公?”肖彻有些诧异,“他出宫了?” “嗯,刚才昏倒在我们家大门外,小厮背进去的。” 肖彻沉默片刻,对着夜空里喊了句,“一白!” 很快一条黑影便闪现在二人跟前,同姜旭一样,一白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殿下有何吩咐?”特训过的暗卫,说话向来只挑重点。 “去驿馆把苗老接来。”肖彻吩咐。 都没等姜旭反应,那名唤作“一白”的暗卫早已消失不见。 肖彻敛下眸光,“走,我随你过去看看。” …… 俩人到达姜府时,冯公公身上的湿衣裳已经被小厮们换过,但人还是昏迷不醒。 完全不明情况,姜秀兰急红了眼,邹缨在一旁劝着,“娘,相公已经出去想法子了,大夫很快就能来的。” 姜秀兰抹了抹泪,“什么人下的手,也太狠了。” 说话间,小月进来道:“太太,少奶奶,少爷和楚太子来了。” 姜秀兰抹泪的动作一顿,正要起身出去迎,那二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紧跟着帘子一挑便进了来。 绕过屏风得见冯公公昏迷不醒趴在榻上,肖彻眉心微蹙,看向姜秀兰,眼底有疑惑。 姜秀兰只摇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小厮发现人的时候,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还能怎么回事儿?”姜旭咬牙切齿,“指定是受了肖宏那老东西的牵连,宫里容不得他了。” 容不得了,不是应该处死吗?怎么会让他活着出来? 几人心中同时涌上疑惑。 但场合不对,谁都没问出口。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昏迷不醒的冯公公身上。 一白速度很快,一炷香的工夫便把苗老接了来。 脱掉蓑衣挎着药箱入了正屋,苗老简单给几人见礼,之后便给冯公公探脉。 片刻后,探脉结束。 姜秀兰紧张问,“如何?” “还好,只是昏迷过去。”苗老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又掀开冯公公后背衣裳看了看,“伤得不轻,又淋了雨,需要及时清洗敷药包扎,否则会有感染的风险。但是光外敷不行,还得内服,我待会儿开个方子,你们想法子去把药抓来,尽快给他喝下,否则夜里指定起烧,到时可就麻烦了。” “下这么大雨,怎么抓药啊?”小月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姜秀兰几人也跟着着急。 只肖彻面色平静,“开方子。” 小月马上取来纸笔,苗老开了方子后,肖彻直接递给一白,“你去抓药。” 一白领了命,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接下来便是清洗和敷药,姜秀兰带着邹缨和丫鬟去了厨房准备生火煎药,只留肖彻、姜旭和苗老几人等在厅屋。 一白的药很快就抓了回来,姜秀兰找出药罐,第一时间给煎上。 等端到厅屋几人合力给冯公公喂下去,已经是后半夜,雨势小了许多。 “今天晚上,可能得辛苦你们不睡觉地看着了。”苗老叮嘱道:“一定不能起烧。” 姜秀兰看了眼肖彻,恳求道:“今儿个晚上,能不能让苗老住我们家?我怕有个万一……” 肖彻颔首,“给他收拾个房间即可。” 姜秀兰心下一松。 苗老的医术有多精湛,她是见识过的,只要有苗老在,冯公公就一定会脱离危险。 眼瞅着冯公公今天晚上没可能醒过来,问不了话,姜旭出声道:“夜深了,我送殿下回去吧!” “无需麻烦。”肖彻没让,“送了我,你自己还得跑一趟回来,我有护卫,况且定王府离得不远,自己能回去。” 姜旭还是过意不去,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外。 …… 肖彻回到妙言轩,小宝已经重新睡熟。 姜妙坐在外间小榻上,正满脸着急。 见肖彻进来,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但声音仍旧有些颤,“发生什么事儿了?” 肖彻看出她担心自己,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姜妙顾不得肖彻满身水气,直接伸手环抱着他,然后仰起头,等着他解释。 “冯公公被逐出紫禁城了。”肖彻缓缓道:“具体原因尚不明确,不过,他伤得很重,又淋了雨,夜太深,姜旭请不到大夫,来找我借苗老。” “啊?”姜妙被惊到:“冯公公不是御前总管吗?为什么会被逐出来,难道跟肖宏有关?” “可能有些关系。” “那相公救他干嘛?”姜妙想起当初冯公公伙同肖宏坑害肖彻的那些事,心中就怨气难消。 她一向人若犯我,十倍偿还。 在她看来,冯公公会有这个下场,绝对是咎由自取,完全没有救的必要。 “冯公公不是你想的那样。”肖彻低声跟她解释,“他以前的确是肖宏身边的人,但却从未想过要背叛我。而且,他从来都不知道傅二的真实身份,一直以为我才是先帝遗孤。” 姜妙听皱了眉,“那既然如此,傅二登基,他为什么会成了御前总管?” “娘安排的。” “……” 姜妙觉得,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很神,什么叫运筹帷幄,什么叫决胜千里之外,全都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人在北梁,却能远程控制南齐,这是神仙转世吧? 杨太后自诩机关算尽,然而她所有的布局,全都在北梁皇后的局里。 这位北梁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姜妙既好奇,又忐忑。 她好奇,是因为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女子,想长长见识。 而忐忑,是怕见着了,对方会不喜欢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8、闭门羹(1更) 次日天光放晴。 早饭时,姚氏也听说了冯公公的事儿,忧心不已。 饭后,留了几个丫鬟在家看小宝,姚氏随着肖彻夫妻去了姜府。 姜秀兰一宿未眠,在榻前看了整整一夜,先前苗老又来把了一次脉,确认伤情没有恶化,已经成功渡过危险期。 姜妙几人过来的时候,冯公公刚醒没多会儿。 姜秀兰正在给他喂粥。 “姑妈。”姜妙打帘进去得见此状,问她,“情况好点儿没?” 说着,把自己精心挑选的补品搁在桌上。 冯公公听到声音,回头见到姜妙身后的肖彻,挣扎着要起来。 肖彻三两步走过去,摁住他肩膀,“好好歇着。” “殿下……”冯公公声音虚弱,“老奴没用,让皇上察觉到蛛丝马迹了。” 肖彻听出来他是指李敏薇的事,并没觉得多意外。 傅经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他会怀疑冯公公,也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但眼下这么多人在场,不是谈论正事的时候,肖彻只点点头,“无妨,既然回家了,那就安心养伤,等好了再说。” 姜秀兰却听傻了眼,一脸震惊地看着冯公公,“怎么回事儿,你之前不是老爷子的人吗?” 冯公公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这个事情,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姜妙轻声道:“不管什么原因,人回来了就好,我瞧着冯公公挺虚弱,姑妈就别勉强他说话了,让他好好歇歇,有什么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哦对了,表哥在家没?” “在。”姜秀兰点头,“你表哥告了一天假,沅姐儿早起时有些不舒服,苗老过去看了,他这会儿应该陪着你嫂嫂在东厢房。” “沅沅不舒服啊?那行,我过去瞧瞧。”姜妙说完,留下肖彻,挽着姚氏的胳膊便去了东厢房。 姜沅肠绞痛,苗老先前给她揉肚子。 姚氏母女进去时,小丫头刚停止哭声,泪珠儿都还挂在睫毛上。 “表哥,嫂嫂。”姜妙笑着与夫妻二人打招呼。 邹缨怀里抱着孩子,听到声音,用巾帕擦了擦闺女的脸,笑着逗她,“沅沅快看,谁来了?是小姑。” 小丫头无精打采地靠在娘亲怀里,只掀开眼皮看了眼姜妙,便又伸手去掀邹缨的衣裳。 邹缨将她交给奶娘抱去喂奶,招呼着姚氏母女榻上坐。 姚氏问:“沅姐儿这是怎么了?” “肚子疼。”邹缨道:“苗老说,没什么大问题,揉揉就好了。” 又说:“昨天晚上义父回来,也是多亏了有他,否则雨下那么大,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上哪去请大夫。” 苗老坐在对面的圈椅上,隔着一张茶几,旁边是姜旭。 闻言,他道:“救死扶伤是老夫的本职。” 姜妙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苗老。 救死扶伤?若她没记错,这老家伙当初可是助纣为虐,帮着肖宏给肖彻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毒呢! 苗老不敢直视她,轻咳一声后,羞愧地低下头去。 姜旭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忙笑着打圆场,“妙娘,怎么不把小宝带来?” “那小家伙太调皮。”姜妙说:“让我给留家里了。” “调皮的孩子才聪明呢!”邹缨说:“前些日子我大哥在这儿住,可没少夸小宝,说小家伙学东西很快,教什么都不费劲,还说小宝是他见过的孩子里面最聪明的一个,有个这样的学生,可把我大哥给乐坏了。” 小宝一直以来都很聪明,但调皮的时候是真调皮,姜妙没想到,儿子在邹衡心里,竟然有着这么高的评价。 …… 正屋里,看出肖彻和冯公公有话要说,姜秀兰借口煎药,退了出去。 肖彻在榻前坐下。 冯公公仍旧不能平躺,下巴垫了个软枕趴着。 肖彻问他,“齐皇是怎么怀疑到你头上的?” 冯公公仔细想了想,道:“皇上这几日情绪很暴躁,正巧又碰上选秀,原本该是皇后娘娘的事儿,但皇后娘娘准备出宫前往法源寺祈福,礼部白尚书只能去找皇上,结果,皇上让他取消选秀。 太后得知此事,亲自跑了趟乾清宫,试图劝说皇上,当时老奴并不在殿内,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知后来太后动怒,动手打了皇上,母子俩的关系彻底僵冷下来。 太后没辙,差了小安子去傅家把承恩公请来,大概是想着承恩公说的话,皇上能听,想让承恩公劝说皇上选秀。 承恩公在乾清宫待了两盏茶的工夫,他离开后,皇上便在坐在御案上发呆,直到傍晚时分老奴传了晚膳。 皇上没吃,他坐那儿自己跟自己下棋,后来让老奴陪他下,说老奴若是输了,他问个问题,我必须如实回答。 老奴自知棋力不行,索性认了输。” 肖彻眸光微动,“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老奴,到底是谁的人,老奴回他,自己在老爷子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但他显然不信,直接点明老奴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帮助敏妃娘娘得宠。” 话到这儿,冯公公叹了口气,“再后来,皇上提拔了小安子为御前总管,把我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并且下令逐出紫禁城,永世不得再入宫。” “永世不得再入宫?”肖彻唇角微翘,眼底情绪意味不明,“既如此,那你从今往后便与宫中再无半分关系,我会抽空帮你消除奴籍。” 冯公公听罢,一双老眼登时泛着泪花,“殿下的大恩大德,老奴无以为报。” “也没指望你报。”肖彻说:“照理,你们是妙娘的长辈,应该尊着敬着的,往后别再自称奴。” “老……”冯公公一时半会儿还是没办法适应,“冯恩多谢殿下。” “行了,歇着吧,我们先走了。” 姜秀兰本想留饭,肖彻回了句有要紧事,便陪着姚氏和姜妙回了定王府。 妙言轩庭院里,青莲和露珠陪着小宝踢毽子,青杏露水两个在小厨房准备午饭,姚氏闲不住,又去帮忙。 姜妙陪着儿子踢了两下便进了屋在榻上坐下。 肖彻跟了进来。 姜妙问他,“冯公公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齐皇最近性情大变。”肖彻说:“恐怕接下来,遭殃的人不少,冯恩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姜妙听得胆战心惊。 傅经纶,那个年纪轻轻就颇负盛名的第一公子,虽然踩着肖彻上位的事儿让姜妙很不喜,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位是能把“公子如玉”这四个字诠释到淋漓尽致的神仙人物。 然而现在肖彻竟然说,傅经纶性情大变? “变成什么样了?” “暴躁易怒,跟太后的关系也闹僵了。” 姜妙忍不住唏嘘,“那个位置果然不是什么人都适合坐上去的。” 肖彻笑问:“那你觉得我合不合适?” 姜妙说:“如果你学着梁帝那样,不纳妃,那就挺合适的。” 肖彻低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在自己宽厚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声音呢喃,“很快,一切都要结束了。” …… 御前总管冯公公被打板子逐出皇宫的事儿,轰动了整个紫禁城。 慈宁宫里,杨太后面色难看。 她原本以为,儿子跟自己不亲,是因为心里多少还念着傅家,她把傅成博传入宫,傅经纶总能听他劝导。 没成想,傅成博前脚才离开,傅经纶后脚就把冯公公给发落出去。 完全管不住儿子,像野马脱了僵。 杨太后烦躁不已。 秋葵说:“冯公公原本的主子是肖老爷子,皇上这么做,其实本也没错,现如今提拔上去的安公公,不说以前是承恩公安插在肖督主身边的人吗?他是傅家人,皇上提拔他,就代表听了公爷的话。” 从本质上来说,秋葵这话有几分道理。 冯公公是肖宏的人,小安子是傅家人,现在把冯公公踩下去,提拔小安子,代表皇帝认可傅家。 可意识上的认可怎么跟行动上不一样呢? “皇帝为何抗拒选秀?”杨太后想不明白。 三宫六院不是每个帝王所向往的吗? 秋葵说:“奴婢猜,皇上应该是受了公爷的影响,公爷是驸马,当年娶的永宁长公主,长公主死后,他便再没续过弦,皇上在傅家养了二十四年,潜移默化中早已习惯了公爷的一夫一妻,后院清静,所以一时抗拒选秀也是有的。” 瞧了眼杨太后,秋葵继续说:“娘娘想让皇上选秀,无非是担心他专宠延禧宫那位,奴婢听闻,昨天晚上敏妃娘娘去乾清宫时吃了闭门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89、敏妃失宠(2更) “哦?”杨太后闻言,眼眸微眯了眯。 要知道皇帝可是一向把延禧宫那位当成眼珠子疼的,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吃闭门羹? 不过尽管如此,杨太后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兴奋。 …… 午膳后,傅经纶来了趟慈宁宫。 杨太后看了看他的脸颊,经过一夜休息,巴掌印已经完全消下去,几乎看不到任何痕迹。 把下人都遣出去,殿内只留母子俩,杨太后满心愧疚,“昨天是哀家不好,不该一时冲动对你动手。” 态度和软,言辞恳切。 傅经纶却摇头,“母后教训得对,儿臣身为儿子,不该说那些大不孝的话。” 这样的一番话,竟然出自一向叛逆的儿子之口? 杨太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微微有些愕然。 但同时,心中涌起一丝欣慰。 被打了一巴掌,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 到底,他们是亲生的母子啊! 想到这儿,杨太后松了语气,“选秀的事儿,既然你不乐意,那这次就取消了吧,等往后再说。” “不,选秀继续。”傅经纶说:“儿臣最近忙于同北梁的建交事宜,心绪烦乱,昨天是一时冲动才会说出取消选秀的话,往后会尽量注意不把个人情绪带到政务上,也请母后原谅儿臣的一时冲动。” 杨太后被这番话熨帖得心里一阵暖和,眼眶泛着红,“哀家怎么可能真的与你计较,只是瞧着你这些日子情绪不稳,心中担忧罢了,既然现在话说开了,那就好,母后也向你保证,往后再也不会动手打你。” “谢谢母后。” …… 离开慈宁宫,傅经纶坐上御辇回乾清宫,远远地就见李敏薇带了水琴和绿蕊在宫道上走着,方向正是乾清宫。 不用想,昨天晚上没见着人,今天又来了。 小安子瞧着几人的背影,请咳了咳。 李敏薇听到动静,回头就见傅经纶坐在御辇上,她心下一喜,小跑过来,眉眼微弯,“经纶哥哥……” 御辇上,帝王俊颜冷沉,“你怎么来了?” “我……” “来劝朕选秀?”傅经纶眼神似有讥讽,“好啊,那朕便遂了你的心愿,两日后,让秀女入宫。” 李敏薇僵站在原地。 她没有要劝他选秀,从私心里讲,她宁愿经纶哥哥是自己一个人的。 她来,只是想知道他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傅经纶冷淡的视线从李敏薇身上挪开,吩咐小安子,“继续走!” 李敏薇回过神来时,御辇已经走远,她提着裙摆追在后面喊,“经纶哥哥……” “放肆!”傅经纶冷冽的声音让整条宫道都安静下来,他没看她,“入宫这么久,你还没学会规矩?见了朕,该喊什么?” 李敏薇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含泪,粉唇微颤,“皇、皇上……” 傅经纶没再接腔,御辇越走越远。 李敏薇站着没动过,双眼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娘娘。”水琴和绿蕊上前来,担忧地看了李敏薇一眼。 听说皇上最近情绪不稳,娘娘昨夜就想来看看了,无奈皇上不见任何人,便只得回了延禧宫。 心里念着皇上,娘娘一宿没睡好,刚才算着皇上午休得空了,过来看他,结果…… 水琴和绿蕊怎么都想不到,前些日子还对娘娘百般呵护浓情蜜意的皇上,今日竟然大动肝火,还骂娘娘不知规矩。 怎么会这样的? 想到这儿,两个小丫鬟越发的担心。 李敏薇却吸了吸鼻子,“经纶哥哥病了,我们先不打扰他,改天再来。” 话完,主仆三人直接往回走,回了延禧宫。 …… 两日后,秀女入宫。 因着皇后去了法源寺,选秀环节便由太后陪着皇帝进行。 此前礼部已经进行过层层海选,能入宫的只剩一百二十人。 傅经纶选中了十四位,当场封了一妃四嫔,其余皆为才人。 …… 听到宫里一下子多了十四位妃嫔,全都是等着经纶哥哥宠幸的,李敏薇一整天都没精神,趴在小榻上,看着外面园子里飞来飞去的蜜蜂,有些恍神。 “娘娘,天快黑了,你怎么还趴在那儿。”水琴不知第几次进来提醒她,该用晚膳了。 李敏薇趴着没动,“再等等。” 水琴瞧着她固执的小模样,心中微微咽了口气。 今儿是秀女入宫的日子,皇上怎么可能会过来。 更何况,皇上白天才生了气,虽然不知道为何生气,但不用想都明白,今天晚上不会来了。 果不其然,李敏薇一直等到夜深了,也没有听到那声熟悉的“皇上驾到”,更没见到那抹熟悉的明黄身影。 之前送来的晚膳已经彻底凉了,水琴打算去小厨房做些新鲜的给李敏薇端来。 李敏薇却一个劲摇头说不想吃,直接去往里间,锦被一掀就把自己裹了进去,小脑袋也蒙住。 水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替她拉开被子,“娘娘,不能这样睡觉,会闷着的。” 锦被被掀开,李敏薇忽然一动不动了,一双大眼只看着水琴,“你说,今天晚上经纶哥哥会宠幸谁呢?” 水琴坐下来,笑道:“奴婢不知,但我知道,不管皇上宠幸谁,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娘娘。” 李敏薇抿了抿小嘴,“是吗?” “那当然。”水琴说:“皇上以前多宠娘娘啊,连宫规都不用娘娘学,想做什便做什么,在这宫里,没人有娘娘这般待遇。” 李敏薇忽然想起前头某天她学刺绣,想绣个香囊给他日日挂在腰间,但她手笨,总也学不会,还常常被戳到。 后来他见了,直接怒斥,让她往后不准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说她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有他就够了。 但是今天在宫道上,她喊他“经纶哥哥”,他生气了,骂她入宫这么久还没规没矩。 虽然知道他可能只是有烦心事儿在气头上说的气话,但她心里还是小小的难受了一下。 这时,房嬷嬷走了进来,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热汤。 担心娘娘会睡不好,她特地煮的安神汤。 李敏薇问她,“经纶哥哥今晚可有翻牌子?” 房嬷嬷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皇上去了醉月轩,娘娘,夜深了,喝完汤早些休息。” “噢。”李敏薇垂下眼睫,“知道了。” …… 慈宁宫。 杨太后得知傅经纶去了醉月轩,满意地笑笑,“这孩子,总算是开窍了。” 秋葵乐道:“太后娘娘不是一直盼着皇上能雨露均沾子嗣绵延吗?皇上能看开,还跟娘娘冰释前嫌,这是大喜事儿,延禧宫那位,只怕得宠不了多久了。” 杨太后手上捧着茶盏,微微勾唇,“看来,哀家没白让承恩公跑一趟。” 虽然不知道这二人当时都说了什么,但皇帝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多多少少都有傅成博的功劳。 想到这儿,杨太后一高兴,当即让秋葵去国库里挑了几件东西,打算明儿一早让慈宁宫的太监去承恩公府送赏赐。 …… 谢韵刚到在法源寺安顿下来,就听说皇上亲选了十四位秀女,有一位当场就被封妃,而且选秀当晚,皇上还宠幸了容嫔。 “贱人!”谢韵气得咬牙切齿。 翡翠见她心情不好,眼眸微闪,“娘娘别急着生气,还有个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谢韵压着一肚子火。 “听说,敏妃失宠了,她自己舔着脸想去乾清宫找皇上,结果在半道上就碰到皇上的御辇,您猜怎么着?” “说重点!”谢韵一阵烦躁。 “她又管皇上叫‘经纶哥哥’,被皇上给痛骂了一顿,说她没规没矩。” 谢韵听得眼神儿一亮,“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翡翠拍胸脯保证,“当时抬御辇的一个小太监,我认识,他给我传的信儿。” “呵呵,好一个没规没矩。”谢韵听爽了,心中火气散去大半,“果然啊,皇家男人都一个样,得了新人忘旧人,之前还有人说什么来着,说敏妃得专宠,现在不就打脸了,那哪是什么专宠?不过是后宫没有别的妃子,皇上没见识过别的美色而已。 啧啧啧,刚选秀就失宠,敏妃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翡翠说:“关于侍寝那位容嫔,娘娘大可不必担心,她若得了宠,有的是人盯着她,跟她过不去,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把假孕的事儿给糊弄过去。” “有道理。”谢韵点点头,“只要敏妃失宠,本宫便什么都不担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0、小虫子在咬我(3更) 一连好几天,李敏薇都没见着傅经纶。 自从秀女入宫后,他便再没来过延禧宫。 说不失落,是假的。 但李敏薇一想到傅经纶那天的态度,又不敢去打扰他,只得每天闷在延禧宫内,饭吃不下,觉也睡得不安稳,双眼熬得乌青,短短几日便削瘦下去一大圈儿。 房嬷嬷看得心疼不已,“娘娘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要让皇上晓得,奴婢们没法儿交代呀!” 李敏薇也不想,可她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然后就不想吃饭,也不想睡觉。 “嬷嬷,我好难受。”李敏薇趴在大迎枕上,嘟囔着小嘴。 “娘娘是不是哪不舒服?” “这里。”李敏薇指了指小心脏的位置。 房嬷嬷脸色微变,“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我不要看太医,他们看不好。”李敏薇说着,眼圈儿便开始泛红,她就是想经纶哥哥,一想他,小心脏的位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啃噬着。 蚀骨钻心。 以前她跟他学过一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说,只有犯了相思的人才会如此。 她不懂相思。 但她隐约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 “嬷嬷,你说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他会不会已经不生气,愿意见我了?”李敏薇眼巴巴地望着房嬷嬷,希望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房嬷嬷劝她,“娘娘别着急,皇上若是得了空,会亲自过来看你的。” “你们每次都这么说,可自从那些美人入宫,他就一点儿空都没有了。” 李敏薇越说越觉得心里难受,小手揪紧胸前的衣襟。 一种莫名的冲动撺掇着她去找他。 …… 一炷香的工夫后,李敏薇出现在乾清宫。 才刚走上台矶,就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她心头一紧。 守在外头的人不再是冯公公,换成了小安子。 小安子上前几步,“娘娘怎么来了?” “我……”大殿内女子越来越清晰的娇笑声充斥着李敏薇的耳膜,她忽然说不出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只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问,“谁在里面?” “皇上在教容嫔娘娘作画。”小安子如实回答。 “是最近得宠的那位容嫔吗?”李敏薇眼前有些恍惚。 大殿内有张御案,以前她来,他会将她抱入怀里,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但现在,他怀里换了人啊! 她不想哭,可总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下来。 “娘娘……”小安子劝她,“保重身体。” “我没事,没事的。”以前被太后监禁打骂了那么多年,她都没事,现在也没事。 李敏薇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还是有些模糊。 “若没别的事儿,娘娘就先回去吧!”小安子劝她,“入秋了,记得给自己添件衣裳,别受凉。” “噢。”李敏薇转身,顺着石阶下来,失魂落魄地出了乾清宫。 小安子目送着她走远,这才入殿。 容嫔正没骨头似的依在傅经纶身上。 小安子垂下眼睫,“皇上,先前敏妃娘娘来过。” 傅经纶头都没抬,声音极冷,“她来做什么?” 小安子回,“知道皇上不想见她,奴才已经把人给打发走了。” 傅经纶淡淡嗯一声,再没了下文。 容嫔看了身边年轻俊美的帝王一眼,眸中露出得色。 入宫之前她就有所耳闻,延禧宫的敏妃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草包,然而皇上却偏宠她。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草包就是草包,就算得了圣宠,也永远镀不上那层金。 皇上以前偏宠她,不过是没得选,现在么,呵呵…… …… 李敏薇没有回延禧宫,去了刚入宫时住过的那处冷宫。 冷宫里没人打扫,杂草长到了她膝盖,大门上脱漆厉害,早已辨不清原本的颜色。 她以前常常坐着发呆的廊凳,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李敏薇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后坐在那儿,一坐便是一下午。 房嬷嬷和水琴绿蕊三人都快找疯了。 刚开始去了乾清宫,从小安子口中得知敏妃娘娘早就走了,又去了御花园,还是没人。 不得已,房嬷嬷三人去了新晋那几位妃嫔的住处一一打听。 那几位一听敏妃不见了,心中不知有多高兴,语气也刻薄奚落,极尽嘲讽。 找了一圈,无果。 水琴急红了眼,“娘娘很少出门,会不会是迷路了,找不到回延禧宫?” “可是,她能去哪呢?”绿蕊皱着眉,“要早知如此,咱们就该拦着不让她一个人出门的。” “行了行了。”房嬷嬷焦躁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赶紧的把人找到才是正经。” 三人晚饭都没吃,动员了延禧宫所有的太监,打着灯笼一处一处找。 李敏薇靠在冷宫长栏凳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冷宫里没有灯,乌漆嘛黑的。 她摸黑走了出来,借着外面道上的石座灯看清路,循着延禧宫方向而去,半道上碰到房嬷嬷。 房嬷嬷得见她,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娘娘,我的小祖宗,你这一下午是去哪了?” 李敏薇有些茫然,“你们是在找我吗?” 房嬷嬷有些哭笑不得,“一下午没见着人,奴婢几个都快急疯了。” “对不起,我去了冷宫。”李敏薇满脸歉意。 “什么?”房嬷嬷惊愣住,脸色发白,“冷宫?是皇上让娘娘去的?” “没有,我自己去的。”李敏薇摇摇头,又说:“下午的时候,我胸口难受,就趴在那儿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天黑了,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娘娘是主子,哪有跟奴才说对不起的?”房嬷嬷的重点放在她前半句,“娘娘说胸口难受,具体是疼还是别的症状?老奴去请太医来看。” 李敏薇原本不想麻烦,但又想着自己下晌乱跑害得她们担心,有些过意不去,便只得点点头。 人找到,整个延禧宫的下人们全都松了口气,水琴去取晚膳,绿蕊给她捶腿,房嬷嬷去了太医院。 罗太医很快随着房嬷嬷赶来,坐下后问李敏薇,“娘娘觉得哪儿不舒服?” 李敏薇想了想,说:“胸口。” “是胸闷还是犯恶心想吐?”罗太医又问。 “都不是。”李敏薇蹙眉,“感觉有小虫子在咬我。” 尤其是想经纶哥哥的时候,咬得更厉害。 罗太医知道这位娘娘过去的经历,没念过书,没什么问话,智力也不及正常十五岁的姑娘,索性没再多问,给她摸了摸脉相。 房嬷嬷在一旁着急地张望,“怎么样?能不能看出来是什么毛病?” “娘娘没生病。”罗太医说:“只是最近心情过分愁郁,心病还须心药医,开方子不管用,还得你们帮着她调节调节,不能再这么忧虑下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1、小黑猫(1更) 水琴很快取了晚膳来,有李敏薇喜欢的鸡腿。 她没吃饭,只啃了一只鸡腿,喝了半碗汤就让收拾了下去。 之后,绿蕊伺候着她沐浴。 李敏薇白天在冷宫睡了一觉,这会儿没困意,头发还没干,绿蕊手里拿着干绒巾给她擦。 她坐在镜台前,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首饰。 这时,就听外间传来“喵喵喵”的声音。 李敏薇“咦”一声,回过头看向绿蕊,“什么东西在外面?” 绿蕊道:“先前去找娘娘的时候碰到一只小黑猫,它似乎无处可去,一直跟着我们,水琴就给抱了回来。” “小黑猫?”李敏薇满心好奇,“抱来我看看。” 绿蕊朝外头唤了一声,水琴很快把小黑猫抱进来,它身上脏兮兮的,唯有两只眼睛,像两颗澄碧色的琉璃珠子,嘴里一声一声地喵喵叫着。 “好可怜的小东西哦。”李敏薇伸手要去接。 “娘娘别碰。”水琴将小黑猫抱开,“奴婢先给它洗洗,太脏了。” 李敏薇本想要过来自己洗,但她没养过猫,不知道怎么给猫洗澡,索性只得作罢。 水琴抱着小黑猫去了浴房,洗干净后又抱去小厨房的灶膛边烘干。 再回来时,先前还脏兮兮的小东西变成了毛绒绒的一团,瞧上去又柔又软。 李敏薇满心欢喜,从水琴手中接过小黑猫,它缩成一团,锋利的爪子收了起来,脚掌软软的。 绿蕊笑道:“这小东西,要不睁眼往角落里一缩,谁能看出这是只猫啊?” “眼睛好看。”李敏薇轻轻顺着小黑猫脑袋上的毛。 纯黑色,毛绒绒的,那双澄碧琉璃般的眼睛一睁开,圆溜溜的,太萌,瞧得人心都酥了。 “对了,猫都吃什么?”李敏薇望向水琴绿蕊二人。 “吃小鱼干儿吧,奴婢去御膳房瞧瞧,看有没有。”水琴说着,很快去了御膳房,没多会儿就带来了一碟子小鱼干。 小黑猫大概是饿惨了,从李敏薇怀里跳下去,喵喵叫着朝水琴跑去,将小鱼干吃得渣都不剩。 等它吃饱,李敏薇又重新将它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揉着小黑猫的毛。 有了这么个小东西的陪伴,李敏薇心里那点郁结很快便烟消云散。 晚上还想带着睡,但房嬷嬷不准,李敏薇只得依依不舍地把小黑猫交给水琴,自己去了内殿。 这天晚上,李敏薇做了个梦,梦到小黑猫跑出延禧宫,她跟着去追,结果追到了乾清宫,见到经纶哥哥怀里抱着别的女人,那女人是谁,她没看清,只知道对方被小黑猫吓得花容失色,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揪着经纶哥哥的袖子说她好怕。 李敏薇想解释小黑猫不会咬人,耳边却听得经纶哥哥让她跪下给女子赔罪。 她不愿意,他就动手打她。 …… 一梦惊醒,天刚破晓。 李敏薇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浑身汗透,就连眼角都还是湿的,心口位置那种被小虫子啃咬着疼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水琴,水琴!”李敏薇拥着被子,朝外面大喊。 昨天晚上是水琴守夜。 听到声音,她马上披了衣裳进来点亮宫纱罩灯,“娘娘,怎么了?” “你快去看看,小黑猫还在不在。”李敏薇满脸着急。 这是她活了十五年,头一次有自己的玩伴,不能弄丢了。 水琴听罢,应了声,去往偏房绿蕊的屋子里看了看,小黑猫在笼子里缩成一团正在睡觉。 她很快回来,跟李敏薇说:“娘娘放心吧,还在呢!” “我们给它取个名儿吧!”李敏薇说:“就叫‘毛毛’,怎么样?” 水琴笑道:“既然没人要,那从今往后小黑猫就是娘娘的宠物了,娘娘乐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嗯,那就叫毛毛。”李敏薇说着,想到了梦中之事,忽然陷入沉默。 “娘娘,怎么了?”水琴凑近,这才发现李敏薇出了一身的汗,她赶紧从衣橱里翻了干爽的绸衣绸裤给她换。 李敏薇重新躺下后,背对着水琴,不想说话。 水琴低声道:“天色尚早,娘娘再睡会儿吧,等您醒了,毛毛也该醒了,咱们抱它出去晒太阳。” 李敏薇闷闷地“嗯”了一声,合上眼皮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洗漱过后吃早饭,又给毛毛喂了小鱼干,等太阳升起,便抱着它在院子里晒太阳,始终不敢踏出延禧门半步,甚至让房嬷嬷她们把大门关上别打开,就怕梦里的事会真的发生。 敏妃养了只小黑猫的事儿,很快传得宫中人尽皆知,新入宫那几位听了,嗤之以鼻。 最近谁不知延禧宫那个小草包失宠了,皇上不搭理她,其他妃嫔又不待见她,能与她说上话的,估摸着也只有畜生了。 …… 法源寺后院客房。 谢韵已经来了好几日。 因着提前打过招呼,方丈在皇后驾到前一日便闭了寺,最近这段日子不接待任何香客。 打着“祈福”的名义来的,谢韵没敢偷懒,早早便起,沐浴焚香去了大殿诵经礼佛,之后回到厢房开始用早饭。 “娘娘,事儿成了。”翡翠一面给她布菜,一面兴高采烈地说:“那小畜生已经成功到了延禧宫,宫里刚来的消息,说敏妃把它当宝贝似的宠着。” 果然是个好消息呢! 谢韵弯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笑意。 上次那一跪,她可还没忘呢! 虽然事后没传开,但她身为皇后,在皇上跟前丢尽面子,全都是因为那贱人! 不弄死敏妃,她心不甘。 “马上就是先帝忌日了。”翡翠说:“娘娘是打算提前回去,还是等先帝忌日后再回去?” “不。”谢韵道:“咱们刚好选在先帝忌日回去,这么大的日子,皇上要带着百官去太庙拜祭的,倘若本宫腹中的皇嗣在这一天出了问题,还是敏妃养的畜生惹的祸,你猜,皇上还会不会无动于衷?” “那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一旁琉璃接了话,“别说敏妃现在已经失宠了,就算她得宠,谋害皇嗣可是大罪,一旦百官死谏请求皇上处置她,到时就算皇上想保她,成功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的,更何况,咱们背后还有个更想弄死敏妃的太后呢,这么好的机会,太后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这话说的,谢韵怎么听怎么舒坦,“那就这么定了,先帝忌日那天一大早,咱们再回宫。” …… 经过数日的休养外加苗老的用药,冯公公后背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能下地走动了。 关于他的伤,姜秀兰和姜旭夫妻意识到了还有更深的内幕,而且大概率跟肖彻有关,便心照不宣地绝口没提。 没得到肖彻的指示,冯公公更不敢随意透露北梁皇后的事儿,他最近哪也没去,就待在府上帮着邹缨带孩子。 邹缨一见冯公公就教沅沅喊爷爷。 姜沅从出生起就没得见过冯公公,如今家里突然多出个陌生爷爷来,她哪里肯乖乖的,一见冯公公就哭。 冯公公以前带过姜旭,有哄孩子的经验,连续哄了几天,终于把小丫头给哄乖了,被他抱着也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 姜家的日子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 楚绾来了南齐一个月,差不多把京城给摸得一清二楚了,也不爱出去逛街,现在驿馆又无聊,这天主动来了定王府找姜妙。 小姑娘嘴巴甜,一见面就嫂嫂长嫂嫂短地喊。 毕竟没有真正过楚家门,姜妙让她喊得有些不好意思,招呼着人往屋里坐。 正巧邹衡休沐,在学堂教小宝念书,肖彻去了他那儿,眼下妙言轩只姜妙母女并几个下人。 楚绾跟姚氏打了个招呼,坐下来后问姜妙,“嫂嫂跟那位敏妃娘娘是不是很熟?” 姜妙觉得奇怪,“你怎么会问起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2、说过的话,能不能不要收回去?(2更) 楚绾眼眸微闪,“我之前入宫的时候与敏妃有过一面之缘,觉得跟她挺投缘,想去看看她,但现在皇后不在宫中,我虽是北梁公主,却到底是女眷,不便轻易入宫,所以……” 姜妙当即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带你入宫去见敏妃?” 楚绾眼巴巴地望着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姜妙点头,“我刚好有一块能随意出入宫禁的令牌,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准备准备。” “现在,就现在。”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楚绾又轻咳一声,“主要是,我成天待在驿馆里,太无聊了,想到处走走,认识更多人。” 姜妙总觉得,楚绾想见李敏薇的理由没这么简单,但小姑子不肯说,她也没追问,只让楚绾等着,她唤了青杏青莲进来,帮着梳洗穿戴,换上命妇大装,这才坐上马车朝着紫禁城方向而去。 其实傅经纶选秀之后,姜妙担心李敏薇,早就想入宫来看她了,只不过听说最近傅经纶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所以保险起见,她想等过一阵子再来。 但现在有了楚绾在,姜妙便不用怕了,傅经纶性情再怎么变,他总不敢直接对北梁公主如何。 皇后不在,她们俩便用不着过去拜谒,直接乘坐软轿来到延禧宫。 李敏薇正抱着毛毛坐在秋千架上晒太阳,忽然听到水琴说定王妃和北梁公主来了。 她心下一喜,把毛毛放在一旁的竹篮里,起身便朝着大门边小跑而去。 姜妙前脚刚踏入门槛,就见小姑娘一阵风似的朝自己扑来。 “每次都这样。”姜妙嘴上嗔怪着,手却挺实诚,及时伸出来抱住她,“你是娘娘,能不能有点儿娘娘的规矩?等我们见了礼,你再放肆不行吗?” “唔……不行。”李敏薇抱紧姜妙,“我不要跟你讲规矩,不好玩儿。” 姜妙哭笑不得,慢慢松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儿,“又瘦了,这些天是没吃饭吗?” 水琴几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齐齐低下头去。 姜妙见状,眼眸微眯,“怎么回事儿?” 李敏薇忙道:“妙娘,跟她们无关,是我自己没胃口。” “怎么啦?”姜妙一面说,一面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楚绾深深看了李敏薇一眼,若有所思,抬步跟上。 三人走到殿内坐下。 李敏薇拉着姜妙坐榻上,楚绾坐在下首的圈椅上。 水琴马上进来奉茶。 姜妙不怎么想喝,她发现李敏薇不止是瘦了,整个人还略显憔悴。 她当即想到什么,低声问,“皇上宠幸刚入宫那几位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李敏薇低下头去。 她不敢想,一想就是经纶哥哥抱着别的女人,要她下跪赔罪的场景。 心里难受。 姜妙皱起眉头,心中骂了傅经纶不知多少遍。 其实她理解帝王三宫六院的做派。 但,如果傅经纶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异议,直接进行选秀,姜妙都没这么生气。 她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傅经纶反抗过,听说他曾为了不选秀跟朝官大吵一架,还险些跟杨太后闹僵。 然而最后,那些秀女还是入宫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傅经纶妥协了! 妥协意味着让步,让步意味着懦弱。 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还是说,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她了解得不够多而已? 在才华方面,姜妙承认傅经纶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要论品行,她是真的不敢恭维。 想到这儿,姜妙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儿。 李敏薇今后要与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怎么抢得过? 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把小命都给搭进去。 她有时候在想,倘若当初傅经纶登基别让李敏薇待在宫里,直接放她出宫,她或许过不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最起码,会比现在更为舒心自在。 如今成了皇帝的女人,还是有封号在身的妃子,李敏薇这辈子,注定只能被锁在高高的宫墙里了。 想着,姜妙又叹了口气。 “妙娘,我养了一只小黑猫,叫毛毛。”李敏薇很快从不开心的情绪里走出来,起身去外面的秋千架上把小黑猫抱进来。 “妙娘你看,它最可爱了。” 竟然是只小黑猫? 姜妙从未见过颜色如此纯正毛绒的黑猫,它身子趴在竹篮里,只露出个小脑袋,那双眼睛是整个身子上唯一不一样的颜色,澄碧色,琉璃珠子似的,十分可爱。 姜妙心下好奇,“哪来的?” 水琴道:“是那天……”突然想起小黑猫是娘娘不见了那天碰到的,不敢说,只得顿了下,改口,“是只流浪猫,应该是宫外跑进来的,刚来时脏兮兮的,但娘娘喜欢,我们就给留下了。” 姜妙点点头,看向李敏薇,“有只小猫咪陪着你解解闷也好,我若得空了,会常来看你的。” “嗯。”李敏薇道:“妙娘不在,我就把毛毛当成你。” 一直没说话的楚绾望了望李敏薇,忽然问她,“娘娘是土生土长的南齐人吗?” 李敏薇的注意力一直在姜妙身上,没注意到楚绾,这会儿才认出来,这位便是不久前她见过一面的北梁公主。 那个时候因着所有人都在传北梁公主来和亲,会嫁给经纶哥哥,所以她没来由地生出敌意,各种排斥经纶哥哥。 但现在,北梁公主成了妙娘的小姑子,身份上有了微妙的差别,李敏薇心里的膈应便减退了一些,她看着楚绾,迟疑着点点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楚绾微微一笑,“瞧着娘娘有些面善。” 之前总觉得眼熟,却一直想不起来像谁,现在想起来了,像北梁夔州梅氏家主。 夔州梅氏是北梁最为神秘的一个家族,据说很多年前内乱,苏皇后陪着梁帝微服私访刚巧路过夔州,趁机搭了把手帮他们摆平内乱,新家主上任后,为谢恩,立下家规,从今往后,家族世代听命于北梁皇室。 也正因如此,梅氏家主常出入北梁皇宫。 楚绾对他有些印象。 但,李敏薇明显是南齐人,跟夔州梅氏半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可能这天底下真有长得像的人吧? 楚绾彻底消除了对李敏薇的身份疑虑,之后挪过去问她要小黑猫抱抱。 怕她们俩饿,李敏薇让水琴和绿蕊去小厨房端了好些甜品来。 三人说了会儿话,又去外面踢毽子。 有姜妙陪着,李敏薇面上的笑容明显增多。 房嬷嬷几人瞧着,纷纷舒了口气。 临走前,楚绾把自己腰间的香囊给了李敏薇,“这里面是我自己配的香料,能驱蚊虫,还能助眠,对身体有益的。” “谢谢。”李敏薇看着她,想到自己一开始误会楚绾要嫁给经纶哥哥,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姜妙单独把李敏薇拉往一旁,叮嘱她,“在这宫里,除了你自己,千万别太相信其他任何人,包括皇上,他们说的话,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你都别太往心里去,没得到时自己难受。” 李敏薇听出来妙娘在暗指她为了经纶哥哥伤神,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我知道了。” “傻丫头。”姜妙抱了抱她,“我只是个命妇,不能常常在宫里陪着你,你自己要学着长点儿心眼,别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圣宠不圣宠的,其实没那么重要,你自己活得开心就好。” 这些道理,李敏薇不懂,也不可能懂。 她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经纶哥哥是第一个愿意亲近她亲口说会保护她的人,她当时怎么可能不感动,怎么可能不相信? 但是她以前并不知道,不是每个人说过的话都一定会算数的。 等她明白过来,他大概已经把那些话说给第二个人听了。 这些日子,李敏薇一直在控制,可是面对姜妙,她又觉得忍不住。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带着哭腔,“妙娘,你对我说过的话,能不能不要收回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3、我只有你了(1更) 姜妙摸摸她脑袋,“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收得回去呢?乖乖的,别胡思乱想,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毛毛要你,我也要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许再为了旁人伤心落泪,听到没?” 李敏薇努力点头,可眼泪却止不住地一个劲往下落。 她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因为从来就不曾享受过被人呵护的美好和温暖。 可是后来,有人给了她这份温暖,让她看到希望,又亲手掐断了她唯一的希望。 瞧着姜妙转身要走,李敏薇哭得更大声,再一次追上去紧紧抱着她,“妙娘,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姜妙看了一旁的楚绾一眼。 楚绾道:“要实在不行,嫂嫂就留下来陪她吧,我回去帮你带小宝。” 小姑娘哭得实在伤心,姜妙心下也不忍,便同意了楚绾的提议。 她留下来陪李敏薇,楚绾回去。 姜妙答应留下来,李敏薇才终于抹了泪,拉着她往自己房里走,然后“嘭”一声关上门,把房嬷嬷三人隔在外头。 入了内殿,李敏薇把姜妙安置在绣墩上,自己便开始埋头收拾东西。 姜妙愣了一下,“你在干嘛?” “收拾东西,我要离开这儿。”她道。 姜妙脸色微变,“为什么想离开?” “皇宫里什么都不是我的。”李敏薇沮丧道:“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 “傻瓜。”姜妙挪过来,摁住她收拾东西的小手,“你是正式册封过的宫妃,已经上了皇家玉牒,若无皇上的圣旨,怎么可能走得了,你若私自出宫,便会被视为出逃,从今往后每天都会被追捕,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你想过吗?” 李敏薇闻言,轻轻咬着嘴唇。 “别收拾了。”姜妙帮她把衣服放回去,“你就乖乖听我的话,让自己吃好喝好睡好,比什么都强,只要你不出延禧宫,不去找他,就没人敢上门来欺负你。你想想以前,吃不饱睡不暖还不准说话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是不是要好很多?” 李敏薇点点头。 “可你以前过得那么苦,在我跟前却从未哭过抱怨过,那是因为你不在乎,但是现在,你有了在乎的人,想要的东西多了,得不到,心里不平衡所以才会难过。 就算你真的逃出去了,还是会每天惦记他,每天不开心,那你跟待在宫里又有什么分别?与其这样,不如学着适应现在的他,让自己慢慢放下,等你不在乎了,你就会发现,没了他你照样能活下去。” 道理李敏薇都听懂了,但她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很难做到。 坐下来,她轻轻靠在姜妙肩膀上,一句话也没说,不知在想什么。 小姑娘白天哭了一场有些累了,姜妙陪她用过晚膳之后,才刚入夜,便哄小宝似的哼着摇篮曲哄她入睡。 等李敏薇睡熟,姜妙才走出去,把房嬷嬷叫来。 “王妃娘娘。”房嬷嬷冲她行了个礼。 姜妙说:“准备软轿,我要去趟乾清宫。” “这……” “怎么,很为难?”姜妙眉心微蹙。 “倒不是。”房嬷嬷压低声音,“奴婢只是担心,皇上已经翻了牌子去了别的娘娘那儿。” “那就去碰碰运气。” …… 一盏茶的工夫后,姜妙的软轿在乾清宫外停下。 小安子才听说是定王妃过来,眼皮就狠狠跳了两下。 姜妙抬步走进去,在灯火辉煌的大殿外见着小安子。 她顿了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安公公混得不错呀,这才半年,就当上御前总管了。” 小安子垂着脑袋,“王妃娘娘这么晚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有要紧事也不可能跟你说。”姜妙声音慢慢冷下来,“进去通报吧,不说皇上还没去后宫么?” 小安子只得转身进殿。 傅经纶还没睡,他没再翻看医典,这会儿正伏案批阅奏章。 小安子脚步放轻,进去后,低声禀报:“皇上,定王妃来了。” 傅经纶抬眸看了看天色,“宫门早就落了锁,她是怎么进来的?” 小安子说:“定王妃白天就来的,一直在延禧宫没走,大概……是敏妃娘娘的意思。” 傅经纶面无表情,“宣进来。” 小安子退了出去。 片刻后,一身真红大袖衣命妇装的姜妙出现在大殿。 她并未行跪拜大礼,只简单屈了屈膝,“臣妇参见皇上。” 傅经纶搁下笔,抬头看她,“定王妃找朕何事?” 姜妙笑着,“听闻皇上近来龙体抱恙,臣妇想来看看,是否已经病入膏肓了,还能不能坐稳龙椅。” 闻言,傅经纶俊脸微沉,却是没说什么,只冷眼看着她。 姜妙见状,索性懒得再打太极,直入主题,“敏妃不适合待在皇宫里,皇上既然已经厌倦了她,不如让她走吧,横竖她没家世没背景,对你坐稳帝位毫无任何助益,更何况,你后宫女人那么多,少她一个影响不到什么。” 傅经纶冷笑,“朕的女人,你说让她走就让她走?凭什么?就凭你们关系好,还是你想凭着定王妃或是北梁太子妃的身份来威胁朕?” 姜妙心平气和道:“若我没记错,皇上当年还在傅家时,曾经找过我家相公,请他帮着退了与敏薇的这门亲事,可见,当时你是不愿意的,但后来迫于圣旨,不得不娶。 如今你是帝王,再没人敢轻易决定你的亲事,你既不喜,又为何不能放她走? 莫非,皇上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得事事要问过太后的意见?” 听出姜妙在激将,傅经纶不怒反笑,“你也说了,朕与她在傅家时便已经正式拜堂成了亲,她既是朕的女人,那么朕是宠着她还是冷落她,又与旁人何干?朕便是不想要她了,怎么处置也是朕说了算,何时轮到你来插手?” 这话说得很重。 姜妙明艳的小脸冷了下来,“是,你是帝王,你权利大,我不过一介小妇人,拿你无可奈何。但是傅经纶,你给我听好了,你既然不要她,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去招惹她给她希望。还有,倘若有一天她在你的后宫出了任何事儿,我不会放过你,到时,新仇旧恨,咱们一块儿算!” 傅经纶语气嘲讽,“果然是他回来了,你就开始肆无忌惮。” 姜妙反唇相讥,“我家相公宠我,他有让我肆无忌惮的资本,我为何要在你跟前委屈自己?” …… 这场谈判不欢而散。 姜妙出了乾清宫,原路折回延禧宫。 其实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设想过,傅经纶没那么轻易让李敏薇走,之所以还要来,就是想狐假虎威借着北梁的势敲打敲打傅经纶。 效果如何,姜妙暂且不知,但她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回到延禧宫,李敏薇还在睡,她抱着枕头缩成一团,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姜妙动作放得很轻,随便交代了房嬷嬷几句便掀被和衣躺下去。 被子已经被李敏薇睡得暖融融的。 似乎感知到有人躺下,她踢开被子就挪了过来抱住她。 姜妙看了眼怀里的人儿,微微叹口气。 次日一早,姜妙是被一阵喵喵叫给吵醒的。 睁眼就听到李敏薇在外间低声训斥那只小黑猫,“毛毛不可以乱叫吵妙娘睡觉哦,不然今天就没小鱼干儿吃了。” 姜妙失笑,掀开锦被下了床。 李敏薇听到动静,连忙抱着毛毛跑进来,小脸上笑意盈盈,“妙娘,你醒啦?” 姜妙问她,“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昨晚睡得早。” 姜妙想起来了,小姑娘是一入夜就睡的。 绿蕊送了温水进来给姜妙洗漱,之后又帮她梳妆。 李敏薇蹭过来,手掌抚着怀中的猫儿,眼睛却看向姜妙,“你昨天晚上睡得还习惯吗?” 姜妙点点头,“我不认床。” 其实姜妙认床,而且还体寒,冬天一个人总睡不暖和,但昨天晚上被李敏薇抱着,小姑娘身上就跟个小火球似的,暖得她直犯困,躺下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李敏薇说:“待会儿用了早膳,我让房嬷嬷送你出去。” 姜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李敏薇低头瞧着怀中的小黑猫,声音很轻,“你一个晚上没回去,小宝肯定在找娘,他还那么小,不能没有娘亲陪在身边。” 这话,姜妙听得很难过,刚想安慰她两句,便听得李敏薇又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常来看我,我只有你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4、为何要谋害皇嗣(2更) “我会,我肯定会来看你。”姜妙伸手,把她鬓边的碎发勾到耳后,温声细语,“那你也要听话,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先让自己长高高,好不好?” 李敏薇听得噗嗤一声笑了,“我又不是小娃娃,你怎么这么哄我?” 姜妙也笑,“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娃娃。” “那我不要长高高。”她说:“我要一直当你眼里的小娃娃。” “好。” 早膳过后,姜妙便被房嬷嬷送着出了宫。 …… 两日后,先帝忌辰。 按照南齐规矩,这一天皇帝会带着百官去太庙祭拜,皇子公主和后妃也得去跪一跪走个形式。 皇后不在宫中,小安子已经把消息传到其他各宫去了,唯独没有通知延禧宫。 房嬷嬷几人得知后,脸色不怎么好看,但面对李敏薇时,还是笑着解释,“皇上这是心疼娘娘,不愿让娘娘去行跪礼呢!” “对对。”水琴附和道:“皇上早就说过,娘娘无需学任何宫规,做自己就好,这份宠爱可是整个后宫里独一份儿的,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李敏薇抿着唇,没说话。 她们说的这些“宠爱”,她早就感受不到了。 因为那十四位宫妃的到来,他厌倦了她,怀里的美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再也没有她的位置。 明明答应了妙娘不可以再想他,不可以再为他伤神,可是,一想起来,还是好难受好难受,心口又开始隐隐泛着疼。 李敏薇抓了抓胸前的衣襟,准备去床榻上躺会儿,全然忘了怀里还有只小黑猫,没留神,一起身将它摔了下去。 毛毛叫了两声,撒腿就往外面跑。 李敏薇霍然一惊,“毛毛!” 一面喊,一面小跑着追出去。 眼瞅着毛毛跑的方向是大门,李敏薇脸都白了,忙唤来房嬷嬷三人,“快快,拦住它,别让它跑出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房嬷嬷带着水琴和绿蕊扑过去的时候,毛毛已经跑出大门外。 李敏薇见状,只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她顾不得旁的了,跟着她们一块儿出去追。 这一追,便到了御花园。 …… 谢韵掐准了时间今日回宫,来的一路上还在琢磨,怎么才能把那只小畜生引出来“惊吓”到她。 没成想,她人刚到御花园,那小畜生就受了惊似的从竹林里窜出来。 翡翠先是惊呼一声,随即认出来这猫便是她当初让人送去延禧宫那只,当下心中一喜,“娘娘,机会来了。” 谢韵挑眉,“就是它?” “正是呢!” 呵!连老天都要帮助她呢! 谢韵马上扯开嗓子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后一栽。 翡翠琉璃大声喊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李敏薇主仆气喘吁吁追过来时,就见到谢皇后摔倒在地上,捂着小腹满脸痛苦的情形。 “本宫的肚子,肚子好疼……”谢韵声音“虚弱”,一副疼到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翡翠呵斥远远跟着的那几位太监,“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过来帮忙把娘娘送回宫?皇嗣若出了任何问题,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得掉脑袋!” 那几名太监急急忙忙奔过来要帮忙。 翡翠又道:“人太多了,留三四个就好,其余的,去把先前那只小畜生抓回来!” “是。” 太监们领了命,帮忙的帮忙,找猫的找猫,一阵忙活之后,把谢皇后扶了起来坐上软辇,准备去往凤栖宫。 李敏薇僵站在原地,小脸上一片惨白。 她不敢相信,梦里的情景竟然真的出现了,虽然不太像,但都差不多。 毛毛跑出来惊吓到了皇后,而且看样子,皇后摔的那一跤不轻,一旦皇嗣出了问题…… 她不敢想象后果。 软辇路过李敏薇旁边,翡翠冷冷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很快,皇后的御辇便离开了这一处。 …… 先帝忌辰的流程全部走完,傅经纶刚要遣散百官,就见凤栖宫的太监总管急急忙忙跑来,惨白着脸跪地道:“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小产了。” “什么!” 百官齐齐一惊。 严首辅黑着脸,“皇后娘娘不是在法源寺祈福吗?怎么会小产的?” 那太监道:“知道今儿个是先帝忌辰,皇后娘娘赶早就来了,想陪着皇上一块儿去太庙,没成想才刚到御花园,林子里就窜出一只小黑猫来,惊吓到了娘娘,娘娘摔倒,刚开始喊肚子疼,等送到凤栖宫请来陆太医,胎儿已经保不住了……” 众人又是一惊。 虽然谢家之前做了些糊涂事,可到底,皇后肚子里怀的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啊!竟然就这么没了。 容嫔眼眸微闪,“宫里没听说谁养猫啊,该不会是外头跑来的野猫吧?” 容嫔最近得宠,不乏有人想巴结,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臣妾倒是听闻,敏妃娘娘养了一只,只是……唉,但愿不是同一只吧!” “猫抓到没?”刑部尚书问。 “抓到了。”太监点头,“只是奴才跟随皇后娘娘离宫一段日子,并不清楚哪位娘娘谁养了猫,那只猫具体是野猫还是哪位娘娘的宠物,还需进一步调查。” 傅经纶阴沉着脸,“把猫抱来。” 那太监起身,匆匆回了凤栖宫。 再回来时,手上抱了只毛色纯正的黑猫。 见到人多,它不停地喵喵叫着。 “啊!”纯妃惊呼,“这不是敏妃的宠物毛毛吗?” 容嫔笑道:“姐姐又没得见过,可不能乱说话呀。” 纯妃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一把捂住嘴。 傅经纶冷冽的目光看过来,“你认得这只猫?” 纯妃咬着唇,眼神有些怯。 “说!”傅经纶声音更冷。 纯妃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敏妃曾经抱着它在御花园里玩儿,臣妾刚巧路过,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或许是臣妾眼拙,看错了。” “既如此,皇上不妨请延禧宫的人来认一认吧!”容嫔建议道。 严首辅拱手,“皇上,皇后流产可不是什么小事儿,既然已经抓到罪魁祸首,势必要追查到底,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总得给皇后娘娘和百姓们一个交代。” “是啊皇上,皇后娘娘怀的可是您的第一个子嗣,那么多人关注着,如今怎能说没就没了……” “皇上……” 耳边全是百官和宫妃们请求让延禧宫那边来认猫的声音,嗡嗡嗡响着,傅经纶清俊的面上越发阴沉。 片刻后,他吩咐小安子,“去延禧宫,把敏妃以及她身边的下人传来。” …… 此时的延禧宫内。 李敏薇已经得到皇后小产的消息,正惨白着脸坐在榻上。 房嬷嬷三人焦急不已。 水琴都快急哭了,“嬷嬷,怎么办呀,皇后娘娘肯定会揪着此事不放的。” “而且,今儿是先帝忌日,朝官都在。”绿蕊抹着泪。 “先别乱。”房嬷嬷比她们俩稳重,尽量保持着镇定,“皇上那么宠娘娘,一定会想法子保她的。” 水琴和绿蕊担忧地对视了一眼。 皇上宠娘娘,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现在……还真说不准。 三人正在低声商量着对策,就见皇上身边的安公公走了进来。 几人面上顿时僵住。 小安子往园子里扫了一眼,问:“敏妃娘娘呢?” 房嬷嬷问:“安公公是有什么事儿吗?” “皇上传召。”小安子冷静道:“待会儿你们三个也跟着去。” 几人一听,哪里还不明白是为了皇后流产一事。 房嬷嬷当即给小安子跪了下来,“安公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猫儿是我放出去的,跟娘娘无关,皇上若要罚,便罚奴婢好了。” 水琴绿蕊也跟着跪了下去。 小安子冷冷扫了几人一眼,“皇上说了,让你们主仆四人一块儿过去,怎么着,想抗旨?” “奴婢不敢。”房嬷嬷身子抖了抖,起身准备去请李敏薇。 才转过头,就见李敏薇已经走了出来,她手中攥着绣帕,脚步缓慢,小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血色。 走到小安子跟前停下,李敏薇才缓缓开口,“经……皇上他终于肯见我了吗?” 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小安子道:“娘娘,请吧!” 李敏薇没再说话,带上房嬷嬷三人,跟着小安子去了乾清宫。 百官和妃嫔都还在。 李敏薇才到殿内,都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御座上冷冰冰的声音传下来,“这是你的猫?” 李敏薇抬头,就见他揪着小黑猫的颈子,目光如有实质地刺在她身上。 李敏薇点头,“是臣妾的猫,可是,臣妾并非……” 她刚想为自己辩驳两句,他的声音愈发冷了,“你为何要谋害皇嗣?” 李敏薇所有要出口的话,瞬间堵在喉咙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5、废除妃位,打入冷宫(3更) 房嬷嬷三人一听,吓得脸色大变,赶紧跪了下去,“皇上,不关娘娘的事,那只猫是奴婢们负责喂养的,先前一个没留神让它跑出了延禧宫,没成想会在御花园冲撞了皇后娘娘,都是奴婢几人看管不力,皇上若要罚,便罚奴婢几人吧,娘娘是无辜的。” 傅经纶将手里的猫递给小安子,望向说话的房嬷嬷,“皇后刚巧今日回宫,你们就刚巧看管不力让它跑到御花园,刚巧冲撞到皇后?”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严首辅老脸沉沉,“这嬷嬷满口谎话,分明是在胡说!” “奴婢没有胡说!”房嬷嬷据理力争,“毛毛真的是不小心跑出去的。” “你说不小心就是不小心?”户部尚书田忠成胡子翘了翘,“谁能证明你没撒谎?” 房嬷嬷指了指一旁的水琴和绿蕊,“当时是我们一块儿出去找的,她们俩能作证。” “自家人给自家人作证?”田忠成险些气笑,“你老糊涂了吧?” 房嬷嬷自知辩不过朝中这些老油条,但她知道,只要皇上相信娘娘是清白的,那么娘娘就能全身而退。 伺候了半年多,她早把这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当成自家闺女似的,如今看到她被人污蔑陷害,怎么忍心让她受苦。 咬咬牙,房嬷嬷伏跪下去,“皇上明鉴,皇后娘娘会小产,的确是因为老奴的一时疏忽而造成,跟敏妃娘娘并无任何关系。” 傅经纶眸光冷冽,“若无人指使,你会那么巧,刚好伤到皇后腹中胎儿?” 李敏薇闻言,浑身血液都似凝固僵硬住了一般。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仍旧是她所熟悉的如画眉眼,可他的那双眼,不再温情,他口中出来的话,一字一句堪比利刃,每多说一句,都像是在凌迟,用钝刀一刀一刀割着她身上的肉。 心口疼得快要裂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吗?他为什么连一丝丝的信任都不愿给她? 李敏薇想不出原因。 但是,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原因。 新人笑旧人哭,本就是宫中常态,她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不愿醒来,傻乎乎的以为,他是自己的全部,自己便也是他的全部。 缓缓跪了下去,李敏薇低着头,任由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她哽咽了好一会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皇上,臣妾没……” 话还没说完,凤栖宫的翡翠便来了,双眼哭得红肿,进来后跪在地上抹着泪,“皇上,我们娘娘说了,想来敏妃娘娘也不是故意的,还望皇上能网开一面,别太重罚她。” “你!”李敏薇攥着拳头望向翡翠,气得小脸铁青。 翡翠用余光飞快瞥了李敏薇一眼,低垂的面上,划过一丝阴冷笑意。 翡翠一番以退为进的说辞,果然成功惹怒了百官。 “谋害皇嗣是大罪,就算皇后娘娘宽容,律法还摆在那儿呢,岂容得人肆意妄为?” “那畜生既然是敏妃的宠物,如今导致皇后娘娘小产,没了皇嗣,不管背后有没有阴谋,敏妃这个当主子的都难逃其罪!”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敏妃害死的,极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太子,如此大罪,怎能轻了?” 朝官们情绪激愤,口诛笔伐,字字句句指向敏妃。 李敏薇身子轻颤,她谁的话都没听,只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御座上那抹明黄身影。 傅经纶清冷的面上,始终未有丝毫的情绪变化,目光与李敏薇对上时,冰得像刀子,“朕再问你一遍,为何要谋害皇嗣?” 李敏薇摇头,“皇后娘娘小产是因为毛毛,臣妾认,可是,臣妾从未有过谋害皇后娘娘的心思,皇上,求你,相信臣妾一回。” 容嫔等几位嫔妃见状,纷纷低下头去,唇角却压不住笑意。 都已经证据确凿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敢当着百官的面求皇上相信,这不是犯蠢是什么? 想着,容嫔便再度出声,“一直以来都听说皇后娘娘和敏妃娘娘情同姐妹,敏妃娘娘性情纯善,应该不至于到蓄意谋害皇嗣的地步吧,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谨嫔接了话,“臣妾倒是听说,皇后娘娘曾经因着皇上的龙体,动手教训过敏妃娘娘,可皇后娘娘当时是为了皇上好啊,敏妃娘娘该不会因此而耿耿于怀吧?” 这一说,直接把傅经纶在延禧宫吐血那桩事儿给勾了出来。 朝臣们脸色更为难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弹劾攻讦。 谢家死了个谢夫人杀鸡儆猴,“狐媚惑主”的名头肯定是不敢用了,他们便弹劾李敏薇无才无德,还心胸狭隘谋害皇嗣,不配为妃。 那些难听的话,一句一句充斥着大殿。 李敏薇听到麻木,却仍旧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眼巴巴地看着傅经纶。 傅经纶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等朝臣们的声音落下,这才缓缓开口,“即日起,废除敏妃封号降为才人,打入冷宫。” “经纶哥哥!”不顾那么多人在场,李敏薇心痛得要死,眼泪狂飙而出,“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狡辩?”傅经纶沉着脸,怒喝,“还愣着做什么,送她去冷宫!” 小安子把猫儿递给身后的太监,甩着拂尘走了下来,“小主请吧。” 房嬷嬷三人哭得泪眼婆娑,“皇上,皇上明察,此事与敏妃娘娘无关,全是奴婢们的错啊!” 然而不管她们怎么求,帝王已经出口的旨意不会再更改。 李敏薇被带了下去。 冷宫里没有仆人,她们不得跟随,全部被贬去了浣衣局。 容嫔看向那只猫,“皇上,这猫……” “处死!”傅经纶冷冷下了命令,都没给百官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起身就走。 谁都没想到,昔日独得专宠的敏妃,有朝一日会被打入冷宫。 打入冷宫,已经是对宫妃们最严厉的惩罚,这样的惩罚,没人再有异议。 但这样性情大变的帝王,让人不寒而栗,总觉得这股阴晴不定的风什么时候就会刮到自己头上。 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痛快,直接就废了敏妃。 翡翠得了满意的结果,飞快跑回凤栖宫。 谢韵这会儿正躺在榻上,脸色惨白。 她虽然没有真正的小产,但撤了针之后,感觉精气神一下子就弱下去大半,脑袋晕乎乎的,连起身都有困难。 这副模样,就跟刚小产完的妇人没什么分别。 陆太医前脚刚走,翡翠就回来了,把多余的下人遣出去,只留琉璃在里头,她兴奋地看向谢韵,“娘娘,成了。” 谢韵心下激动,“皇上怎么处置她?” “废除妃位降为才人,打入冷宫。” “当真?”谢韵有些难以置信。 那位当初可是把皇上的魂儿都给勾去了啊,现在竟然落得个废除妃位打入冷宫的下场? 若非精力不允许,谢韵真想大笑几声。 实在是太爽太痛快了! 李敏薇那贱人,敢让她堂堂皇后下跪道歉,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呵,活该! …… 李敏薇被带去了她之前住过的冷宫。 她上次来时,还能自己开门,但现在不行了,把她往里一扔,脱漆大门便从外面紧紧锁上。 李敏薇被杂草绊倒,摔趴在地上,她没有着急起来,脑海里全是先前在乾清宫,傅经纶冷漠的语气和眼神。 那么生疏冷淡,好似以前那些,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心口被啃噬的疼,越来越明显,她蜷着身子缩成一团,耳边回响起前不久他才说过的那句“你有我就够了”。 她有他就够了,那是因为,她只要他。 可他要的,似乎是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东西啊! “呜呜,好疼……”抓着胸口,李敏薇几乎爬不起来,眼泪止都止不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6、邹先生,你不对劲哦(1更) 傅经纶当初专宠敏妃,闹得轰轰烈烈。 如今废了敏妃打入冷宫,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慈宁宫里。 秋景正在给杨太后汇报着乾清宫那头的状况。 得知李敏薇被废,还打入了冷宫,杨太后颇感意外。 “可见,皇上还是在意皇后娘娘腹中胎儿的。”秋葵道:“只是可惜了……” 杨太后久居后宫,浸淫宫斗多年,早在听得“皇后小产”的消息时,便已经嗅到了不对劲。 皇后刚怀上身子,而且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按理说应该更为重视才对,怎么会突然想着往宫外跑? 什么祈福,也就是骗骗那些愚昧的朝官和百姓。 敏妃手上那只猫,是在皇后离宫期间突然出现的,八成是皇后一手安排,为的,便是提前把自己摘干净,再挑准先帝忌日这个百官和妃嫔都在的日子回来,利用那只猫让她“流产”。 到时那么多人在场,敏妃想赖都赖不掉,朝中多少人早就对敏妃独得专宠不满,一定会借着这次机会大力弹劾她。 由此推算,“怀孕”一事,从一开始就是皇后的一场骗局。 因为那个时候谢家犯了事儿,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皇后别无他法,只能谎称怀孕以期皇帝能网开一面。 既然是骗局,那么这个本就没有的“皇嗣”,一定会“流产”,这才会有了后来的局,以至于到现在,敏妃悲催落幕。 想通关键,杨太后冷笑一声。 虽然谢韵铤而走险胆敢欺君,但这蠢妇总算是长了一回脑子,顺理成章把敏妃给除了。 既如此,那她这个当太后的,便睁只眼闭只眼,就当全然不知怀孕真相。 …… 定王府。 姜妙得了李敏薇被打入冷宫的消息,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傅经纶是瞎了吗?谢皇后刚巧在谢家出事儿的时候探出喜脉,又刚巧在先帝忌日这天回宫,被一只猫惊吓到“小产”,他竟然看不出来这一切只是个局? 可惜肖彻不在,有要事回了驿馆,姜妙又不能跟姚氏和下人们说这些,便只得闷在心里,闷得都快抑郁了。 这时,青杏打帘进来跟她说:“姑娘,田姑娘来了。” 田幼微? 还真是好久没见这姑娘了啊! “快请进来。” 不多会儿,一身平绣缠枝褙子的田幼微随着青杏来到姜妙的正屋。 姜妙仔细想了想,她们大概有半年多未见了。 “你和邹先生的这台喜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一见着人,姜妙就忍不住调侃。 田幼微半点不害臊,坐下来就抱怨,“我比你还着急呢,可今年没几个好日子,我爹我娘还恨不得我在家里多留两年,这不,婚期就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姜妙知道这个人来,肯定是为了邹衡,她看看天色,“眼瞅着快到下衙时辰了,你在我这儿坐坐,等他回来再过去。” 田幼微嘻嘻笑着,“你果然懂我。” 姜妙翻了个白眼,“我认识的姑娘里面,就你一个不知羞的,哪次上门来不是嚷嚷着为了未婚夫?难不成,你还能为了我专程跑一趟?” 田幼微轻咳两声,“虽然事实如此,但你大可以说得委婉一点儿,好歹,我还是要面子的。” 听到她说要面子,姜妙微微抽了抽嘴角。 “哎,你什么时候嫁到北梁去?”田幼微忽然问。 “为什么要嫁?”姜妙挑眉。 “你家相公都成北梁太子了,难不成你想一直待在南齐为定王守寡?” “守寡就守寡吧,反正我不走。” “唉你真是……”田幼微摇摇头。 “怎么了?”姜妙忽然神秘兮兮地望着她,“你是不是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 她总觉得,田幼微是有几分本事的,但这小妮子从来不肯外露,问她什么都不说,越发勾得姜妙满心好奇。 “没看出来。”田幼微坚决不说,她最近夜观星象,那颗战神之星越来越亮了,这是很快要打仗的征兆。 顿了下,田幼微出声,“妙娘,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不去北梁,楚太子为了你对南齐发起战争,你还会坚持现在的选择吗?” 姜妙轻哼,“你别把我说得像个红颜祸水,好像我不去北梁,就会害死多少百姓似的。 很明显,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北梁和南齐必有一战,但不是为了我,这是大势所趋。 一个权欲熏心时时想着垂帘听政的太后,一个半道上被赶鸭子上架的皇帝,南齐有这样的当政者,已经从根儿上烂了,扶不起来的,不如尽快统一,把北梁的优秀技术传过来,早早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正经。” 田幼微笑着,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去年她是先看到姜妙的凤命,后又从傅经纶身上看到的帝命。 那个时候,她没得见过肖彻,以为定王“死”后,姜妙和傅经纶之间会有一段牵扯。 直到北梁使臣入京,直到肖彻摘下面具,她才明白过来,姜妙这只凤凰,落的不是南齐皇室。 反正她也不爱掺和那些,爱谁谁吧! 邹衡下衙之后,姜妙要送小宝去学堂,田幼微也跟着去了。 得见田幼微,邹衡有些意外,问她,“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田幼微笑嘻嘻的。 邹衡眼角跳了跳,俊脸有些黑。 “那你呢,你想不想我?”完全把姜妙和小宝当空气,田幼微朝他走过去。 邹衡俊脸更黑,后退几步,咬牙切齿,“田幼微,你知不知羞?” 姜妙假装咳了两声,拉着小宝转身,“要不,今儿小宝就不上学了吧,我先带他回去。” “夫人。”邹衡唤住她,“学业不可荒废,况且……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姜妙只得把小宝交付给他,又低声嘱咐了小家伙几句,让他好好上课,不能分心。 之后,姜妙便离开了邹衡的院子。 小宝看了看笑眯眯的田幼微,又看了看一脸紧绷的邹衡,挎着自己的小书包走了进去。 邹衡看了田幼微一眼,“你先回去。” “我不。”田幼微拒绝,“我今儿是学生,来听你讲课的。” “别闹。” “我没闹。”田幼微据理力争,“为师者,一视同仁,你把我当学生就好了呀,非要想些乱七八糟的,邹先生,你不对劲哦!” 邹衡眉心皱得更紧。 不等他反应过来,田幼微已经大步走进学堂,就坐在小宝旁边。 邹衡深吸口气,跟了进去,打开书本,让小宝翻到上次讲的那一页。 田幼微没有课本,她托着腮,专心致志地看着讲台上的人。 小宝低声抱怨:“田姐姐你追夫都追到我课堂上来了。” “谁是你姐姐?”田幼微捏他包子脸,“我是你师娘,已经订了婚的。” 小宝嘟着嘴巴。 总的就两个人坐下面,邹衡一眼便看到这二人在说悄悄话,他眉眼沉了沉,直接点名,“田幼微,出去罚站。” “啊?”田幼微懵了,“我也没做什么呀!” “书本都没有,你来上课,还开小差?”邹衡格外严厉。 田幼微嘟囔,“你给我我不就有了?” 但见讲台上的人一脸严肃,她吸吸鼻子,行吧,罚站就罚站,谁让她乐意呢? 站起身,她懒洋洋地走出学堂门外。 不多会儿,邹衡又开始给小宝上课。 田幼微便扒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看她的美人未婚夫。 邹衡这次直接无视她,课上的很投入。 田幼微一边偷看一边跟蚊子大战。 等小宝下课,她手背上已经被叮了好几口,痒得直挠。 小宝出来时,从书包里摸了个小瓷瓶给她,“娘亲给的药药。” 说着,指了指田幼微手背上的包。 “哎呀,小家伙真贴心。”田幼微俯下身,吧唧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这时,妙言轩的青杏来接小宝。 小家伙肚子饿,便跟着走了。 田幼微还站在门口。 邹衡收了书走出来,看着她,“你还不走?” “哪有你这样的?”田幼微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你不说想我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地把我往外撵,你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 邹衡八风不动,“你我还未大婚。” “那就是陌生人了?”田幼微哼了哼,见他一本正经,她忽然挑眉,“想要我走也行,要么,你帮我抹药,要么,你亲我一口。” 邹衡再度黑脸。 见他一脸被调戏的羞恼样,田幼微笑得更欢,“我一个姑娘家都豁得开,你怎么还婆婆妈妈的,反正你是我未来的相公,跑不掉的,你对我流氓一点儿,我大概也不会很介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7、赐鸩酒一杯(2更) “田、幼、微!”邹衡几乎是一句一顿,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没学过。”田幼微上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他,“刚刚准备来学的,你偏要让我罚站,喏,我手上被蚊子叮了好多包。” 邹衡皱着眉往后退。 这一退,后背抵在了柱子上。 见他要走,田幼微眼疾手快,左手撑着柱子圈住他的去路,面上笑眯眯的,另一只手将瓷瓶拿到他眼前晃了晃,“你若是不给我抹药,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被个姑娘家这么圈禁住,邹衡脸上更黑,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变红。 最终,他不得不妥协,接过瓷瓶帮她抹药。 天色将黑,院儿里的灯笼已经被点亮,有微风扫过。 他站在廊下,微微俯身,眼睫低垂。 田幼微坐在廊凳上,朝他伸出自己被蚊虫叮咬过的手背。 邹衡指腹沾了药膏后,轻轻在她手背上涂抹着。 这是头一次,她如此近距离的与他相处。 田幼微唇边甜蜜的笑意就没淡过。 美人未婚夫,还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慧远死老头以前老坑她,这次说她回来亏不了,总算干了件人事儿。 邹衡抹了药,抬头就见田幼微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盖上瓶塞,邹衡别开头,“天色晚了,我待会儿请夫人派人送你回去。” 田幼微问:“又撵我走,你就没有一丁点的不舍吗?” “胡扯什么?”邹衡眉心微蹙。 田幼微嘻嘻笑着,“刚才,我看到你耳朵红了。” “你!”邹衡又一次黑脸,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摸了摸耳垂。 田幼微笑得更欢,“怎么样,烫吧,我没撒谎吧?我一向很实诚的。” 邹衡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没规没矩,不知羞!” 田幼微恶狠狠威胁道:“你再骂我没规没矩,我可要以身相许了啊!” 邹衡被噎了个气结,俊脸直接气出红晕。 一番调戏下来,田幼微不知看了多少次他黑脸窘迫的样子,心满意足地挥挥手,“我走了,别太想我。” 邹衡还没反应过来,田幼微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他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准备去吃饭。 …… 妙言轩这边,肖彻去了驿馆还没回来。 姜妙正陪着小宝和姚氏吃晚饭。 这时,吉平突然进来,站在庭院里高声禀道:“姑奶奶,安公公来了。” 姜妙眼皮一跳。 天色已经晚了,宫里怎么会突然来人? 她本想晾一晾小安子,但想到李敏薇还被关在冷宫里,终究还是忧心着急,便搁下碗筷,擦了擦嘴跟着吉平来到大门外。 小安子带了几个人,手上没捧圣旨,看样子,也并不打算进来。 姜妙放缓了步调,唇边莞尔,“这么晚了,皇上还派安公公来定王府做什么?” 小安子道:“皇上曾经给过王妃一块能随意出入宫禁的令牌,现如今皇上准备收回去,还望王妃能交出令牌。” 姜妙闻言,眸色一冷,“敏妃才刚被打入冷宫,他就让你来取令牌,这是心虚,还是打算鱼死网破?” 小安子低垂着眉眼,“奴才只是听命办事,望娘娘配合。” “我若是不给呢?” 小安子说:“那么,令牌失效,王妃再无出入宫禁的权利。” “人渣!”姜妙捏紧拳头,脸色难看。 当初把李敏薇从冷宫里接出来的是他,如今把人送回去的还是他。 果然是当了皇帝,什么本性都暴露出来了。 不仅渣,脑子还有问题,谢皇后那么低劣的局都破不了,竟然听信人一面之词就把小姑娘从天堂打入地狱。 他是失心疯了吧? 想到这儿,姜妙严肃地看向小安子,“令牌给你可以,但我要求见敏薇一面。” “皇上才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包括定王妃。”小安子不疾不徐道:“王妃娘娘威胁奴才也没用,奴才只是个负责传话的。” 姜妙看他片刻,忽然冷笑,“当初你成天在我跟前夸傅二这好那好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厂公身上,若那个时候我能看出破绽,多好。” 小安子静默不语。 姜妙说完,吩咐不远处站着的青杏,“去妆匣里把我入宫的令牌取来。” 青杏很快折回妙言轩。 令牌取来后,小安子没有逗留,甚至都没跟姜妙多说一句话,直接就带着人走了。 姜妙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星子,一瞬间只觉得浑身都漫上了凉意。 …… 小安子回宫后,把令牌交给了傅经纶。 傅经纶问他,“定王妃说什么没?” 小安子如实道:“王妃对敏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一事颇有微词,表达了几句不满。” 傅经纶嗯了声,便再没了下文。 小安子顿了会儿,“皇上,今天晚上要翻牌子吗?” “不必。”傅经纶站起身,“摆驾去凤栖宫。” …… 李敏薇被废,打入冷宫,谢韵算是报了那一跪之仇。 但高兴过后,又觉得浑身不得劲。 因为,皇上只是罚了李敏薇,并未来看过她。 按说,她“怀”的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如今被人害小产了,皇上处理完敏妃就该第一时间来的。 然而,直到天黑都没见着人影。 谢韵不由得开始烦躁,翡翠送了晚膳来也一口没吃。 “娘娘,这些都是药膳。”翡翠劝道:“陆太医嘱咐的,娘娘撤了针,精神头比不得从前了,须得尽快调养回来,否则……” 谢韵哪里咽得下去,“你去打听打听,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头传来小安子的声音,“皇上驾到——” 翡翠一喜,“哎呀,是皇上。” 话落,赶紧带着其余下人出去迎驾。 谢韵闭上眼睛装睡。 傅经纶站在门外,见只有下人,问了句,“皇后如何了?” 琉璃机灵道:“皇上,娘娘的情况不容乐观,到现在都还昏睡着呢!” 傅经纶“哦”一声,“那朕改天再来。” 琉璃:“……” “皇上……”内殿突然传来谢韵虚弱的声音。 傅经纶跨过门槛,缓步走入内殿,就见谢韵脸色惨白地躺在凤榻上,的确是病弱得不成样子。 见着皇上,谢韵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别折腾了,好好歇着吧。“傅经纶在桌边坐下,望向她,“感觉如何?” 谢韵一听,眼中便蓄满了泪水,“都怪臣妾没用,没能保住皇上的孩子。” 傅经纶没说话。 谢韵又道:“听说皇上把敏妃妹妹给打入冷宫了,其实,想来她也不是故意的,她那样性情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会起心谋害……大抵只是凑巧罢了,还望皇上能网开一面,别太苛责敏妃妹妹。” 傅经纶问她,“敏妃害得你小产,不仅子嗣没了,还虚弱成这样,你就一点都不怨她?” 谢韵摇头,泪水不住往下掉,“都是臣妾不小心。” “宽以待人,深明大义,不愧是南齐皇后。”傅经纶道:“只可惜,她拈酸吃醋刁钻刻薄,领不了你这份情。” 谢韵一怔,“皇上?” “谋害皇嗣是大罪,更何况,被害的,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太子,皇后不必替她开脱。” 谢韵抹着泪,“其实,臣妾多少能理解敏妃妹妹,毕竟,她才是皇上的原配,却因着臣妾的到来,成了妾室,她心中有怨言是应当的,只是,臣妾没想到她会……”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摸小腹,又哭道:“臣妾在法源寺时,每晚都能梦到咱们的儿子,胖乎乎一小个,团子似的,奶声奶气地要皇上抱抱……” 傅经纶揉揉眉心,在凤栖宫待了没多久便回到乾清宫。 小安子跟进来,低声问:“皇上是否要准备沐浴就寝?” 傅经纶望着烛台上闪烁的火光,许久后,抓着胸口的衣襟收回目光,“明日一早,让内阁拟旨,敏才人谋害皇嗣,罪无可恕,赐鸩酒一杯,入夜后执行。” 小安子颔首,“奴才明白了。” …… 冷宫。 黄昏时分有宫人送了饭来。 李敏薇没胃口,她缩在墙角,窗户年久失修,破了几个大洞,冷风不断灌进来,入夜后更凉。 之前心口被啃噬的痛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没来由的一阵阵恶心。 李敏薇眉头一皱,再顾不上旁的,拖过一个缺了口落满灰的痰盂就往里吐,吐完后整个人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地缩在硬板床榻上睡了过去,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8、死后,我想任性一回(3更) 这天夜里很凉,风呼呼地刮着,月色透窗,照亮了床榻上的人儿,一头乌发凌乱地铺散开,她眉心紧紧拧在一块儿,像是做了不好的梦。 李敏薇一直没睡暖和,做的梦断断续续的。 刚开始,经纶哥哥还抱着她,亲手教她写字。 但很快画面一转,他怀里便换了人,她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再后来,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金口一开,便当着百官和妃嫔们的面宣判了她谋害皇嗣的罪行。 心口又开始隐隐泛着疼。 李敏薇惊醒过来,天还没亮,她小脸惨白,双眼没了任何色彩,只空洞地望着窗缝里的月光。 夜还很长,可是她睡不着了。 裹着单薄的被子缩在床角,李敏薇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妙娘,想毛毛,想以前的经纶哥哥,不想现在这个,她还想出宫。 可是想来想去,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就算出了宫,她也无处可去。 眼下这个地方,他刚登基的时候她住过,但那时,他们不熟。 成亲那么久,她一直被太后的人监禁,不能踏出院门半步,不能说话,不能出声,以至于,她对自己夫君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大婚那日揭开盖头时短暂的一眼和承恩公府祠堂着火那短暂的一抱。 刚住进来的时候,她以为这里便是自己下半辈子的归宿,想想其实也不错,至少不会再有人每天盯着她了,只要不踏出冷宫半步,她可以不用再装哑巴,可以和地上的小蚂蚁说话,可以无拘无束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后来,他出现了,纡尊降贵驾临这一处破败的冷宫,对她说:“我带你出去,从今往后,经纶哥哥保护你。” 她信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坚信,那个亲手将她从冷宫里抱出去的大哥哥,会用一生一世来保护她。 可是现在,曾说过会保护她的那个人,又亲手将她给扔了回来。 他或许并不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任由太后监禁摆布的人偶娃娃了。 现在的她,会痛了。 抱着双膝,李敏薇哭到抽搐,大抵是睡前没吃饭饿了一整天的缘故,又开始犯恶心。 等吐完漱了口再躺回去,她整个人已经虚弱不堪,本就惨白的小脸在清冷月色的映照下,更如添了一层霜。 她没再睡,就这么捱到天亮。 次日是个阴天,已经入秋,冷风阵阵。 发了好久的呆,李敏薇还没适应过来自己身处冷宫,她下意识地喊了声,“水琴……” 话出口,又是一阵冷风从破破烂烂的窗口灌进来,盘旋呼啸着,她脑袋清醒了些,终于想起自己不再是宠妃,而是被打入冷宫的弃妃。 外面有些冷,她不想起,便一直蜷缩在被子里,双眼盯着帐顶不知在想什么。 午膳送了一盘萝卜炒肉和一盘白菜豆腐来,李敏薇昨天就没吃饭,早饿了,狼吞虎咽地吞了些下去。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她都坐在床榻上发呆。 晚膳是小安子亲自带着人来送的,很丰盛,有李敏薇最爱的鸡腿,还有一只银色的酒杯,里面盛着清凉的酒液。 望着桌上喷香的吃食,李敏薇咽了咽口水,但她没有动。 因为,余光瞥到了小安子手中握着明黄色的卷轴。 她知道,那是圣旨。 听说牢房里的死囚最后一顿饭都会很丰盛,因为吃饱了才好上路。 李敏薇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个,心里一下子揪紧。 “小主,接旨吧!”小安子看她一眼。 李敏薇身子有些颤,她慢吞吞地下了榻,走上前来缓缓跪下。 小安子打开明黄卷轴,高声念着。 内容果然与她预想的不谋而合——谋害皇嗣,罪无可恕,特赐鸩酒一杯。 “公公……”李敏薇抬起头,泪眼婆娑,“皇后小产,废了我的妃位打入冷宫都不行,非得赐死吗?” 小安子合上圣旨,递到她手里,“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 李敏薇再一次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他说过的那些承诺,到底还是全部收了回去,一句都没有作数啊! 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铮”地一声彻底断裂,痛到无法呼吸,泪水一颗颗砸在地板上。 李敏薇膝行到桌边,颤着手端起那杯满是剧毒的酒,和着咸涩的泪水一饮而尽。 银色酒杯哐当一声落地,李敏薇瘫软下去,闭眼之前,她祈求地看向小安子,“能不能将我的尸骨焚化成灰撒出宫外?我活着的时候没机会出去看看,死后,我想任性一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399、结局篇(1) 敏妃被赐死了! 一大早,突如其来的消息蔓延至南齐京城的街巷酒肆。 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人骂她咎由自取,也有人唏嘘她命运坎坷,但更多的,是震慑于帝王之威。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外如此。 心血来潮时有多宠她,现如今一杯鸩酒赐死就有多讽刺。 定王府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姜妙被姚氏和青杏几人摁坐在榻上,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哭过。 她昨天还在琢磨怎么去冷宫看看小姑娘,今天一早就得到消息说人没了! 曾经被帝王捧在掌心里宠的娇妃,说没就没了? 姜妙几乎能确定,傅经纶就是疯了。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她看了姚氏和青杏几人一眼,声音带着微微沙哑。 姚氏劝她,“妙娘,你别冲动,有什么事儿,等楚太子来了再说。” “我等不了。”姜妙咬着牙,恨不能现在就冲进皇宫杀了傅经纶。 那个人渣! 姚氏抱住她,“娘知道你难受,可人已经没了,让她没的人又是皇上,你一个小妇人,就算入了宫,又能做什么?” 听到这样的话,姜妙直接崩溃。 去年她才把刘婉姝和姜柔送走,今年又摊上李敏薇。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没有好下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好人不长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姜妙顷刻认出来,是肖彻。 她挣脱姚氏几人的桎梏,站起身便朝着外面跑,跑得太急,撞了肖彻满怀。 肖彻顺势搂住她。 “相公,敏薇出事了。”姜妙仰头看他,“你让苗老救救她,一定能让她活过来的,对不对?” “妙娘。”肖彻声音低沉,“敏薇性子单纯,她不适合待在皇宫里。” “可她罪不至死,她不该死的。”姜妙越说越难受。 那种每次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死去的痛,她不知道旁人能不能感受到。 小公主那次,她就被伤得不轻。 本以为,她能守住李敏薇,哪曾想,傅经纶像疯了一样,废除妃位打入冷宫都不行,还下令直接赐死。 “听说,傅经纶给她喝了鸩酒,这种毒,是不是没有解药了?” “鸩毒无解。”肖彻说。 听得这四个字,姜妙脑子里一团乱,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天晚上还抱着她睡得香甜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你们那么多人,那么多眼线,却护不住一个李敏薇?”姜妙死死揪住肖彻的衣襟,“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相公,你救救她……” 肖彻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温声道:“这世上,不会再有李敏薇了,我会带她回北梁,如若时间赶得及救她,将来你们也许还能再见面。” “什么意思?”姜妙懵了,“敏薇她,不是被赐死了吗?” “人没死,只是昏睡过去了。” 姜妙摁住胸口,“是你们及时把鸩酒给换了?” 肖彻颔首。 “所以,你这两天在驿馆,忙的就是这件事?” 肖彻还是点头。 姜妙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随即捶了肖彻一拳,“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肖彻看着她从难受转变为欣喜的模样,也跟着缓缓一笑,“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以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要从何说起。不过,旁的你都可以不用管,只需知道,她没死,会跟着我去北梁就够了。” “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北梁?”姜妙不解。 “她本就是北梁人,而且病了,需要回去医治。” 姜妙呆了一呆,“敏薇不是杨太后专程从宫外抱来的吗?听说是农户家的小闺女,那户人家姓郭,傅经纶登基大典前还曾经让人去核实过,她分明就是土生土长的南齐人,跟北梁有什么关系?” 肖彻眉眼沉静,“她的确是北梁人,不姓郭,姓梅,是北梁夔州梅家姑娘,行九,她的任务完成,该回去了。” 姜妙再一次怔住,“任务?” 这时,姚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们小两口怎么不进屋?” 姜妙转头看了看姚氏,勉强扯出一抹笑,“娘。” 姚氏道:“有什么话,屋里说吧,我刚好要去你姑妈那儿一趟。” 说着便把小宝和丫鬟都带了出去。 肖彻牵着姜妙的手走进屋子,俩人在榻上坐下。 姜妙迫不及待地看向肖彻,“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敏薇为何会是北梁人,那个‘任务’又是什么意思?” 肖彻想了下,正色道:“北梁有个很神秘的家族,原本不为皇室所控制,但后来发生内乱,父皇母后微服私访时恰巧路过帮了一把。新家主上任后,为感恩,自此立下家规,梅氏世代忠于北梁皇室,从那以后,梅氏便没少帮皇家做事。 十五年前,杨珂怀了废帝的孩子,她容不得孽子的存在,自己药流了,之后便假孕到产期,准备从外面抱养一个女儿作为傅经纶的第一任妻子。 一则,为了牵制我,二则,为了控制傅经纶的婚事。 母后第一时间参透了杨珂的意图,敏薇便是梅家自愿送来的孩子,他们做了十足的准备,姓郭的那户人家,本身就是梅氏的人,为防露馅,敏薇入宫后,他们便一直生活在南齐。 所以傅经纶登基以后让人去核实,压根就看不出任何破绽。” 姜妙听得心惊胆战。 她以前一直觉得,杨珂肯花二十多年来布一个局,把肖彻这样的人都给骗了,一手瞒天过海玩得简直堪称惊奇绝妙。 毕竟,当初傅经纶可是踩着肖彻的血,在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状态下高调登基的。 然而,姜妙现在才发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骗过肖彻算什么? 有人下了一盘棋中棋,那么多年,借着杨珂的手,把杨珂自己耍得团团转! “敏薇体内有蛊。”肖彻继续说:“傅经纶体内也有,是梅氏特有的凤凰蛊,也称阴阳蛊,两蛊合欢才能发挥效用,敏薇体内那只,是梅氏种的,傅经纶体内那只,你猜是谁种的?” “难不成,是承恩公?”姜妙大胆猜测。 “对,就是他。” 姜妙瞪大眼睛,“还真是他?” 肖彻点头,“此事不难理解,当初杨珂和肖宏为了把傅经纶送过去,活生生弄死了他的妻儿,这个仇,承恩公不可能不报。但普通的下毒,很容易就被杨珂查出来,所以只能下蛊。这个蛊的神秘之处就在于,只要傅经纶不碰敏薇,蛊虫便会一直处于休眠期,他永远不会有事。” “但,万寿节那天晚上,傅经纶碰了小姑娘。”姜妙接过话,“而且,第二天他还莫名其妙吐了一口血,太医院顶尖的太医都去会诊了,结果什么毛病也没看出来,杨太后着急得不得了,还让人从宫外请了大夫去看,结果还是一样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就因为没人能解释那口血,这才让谢家抓住了话柄,大肆往外传谣,说敏妃身怀异术,狐媚惑主。” 肖彻点点头,“因为那天晚上,两只蛊都被唤醒了。” “难怪……”姜妙低喃,“去年我腿伤着的时候,为了替你报仇,曾经找机会去傅家见了承恩公,想请他帮我,然而我才一开口,他直接就给拒了,还劝我放下仇恨。 我当时就怎么都想不通,他明明知道杨珂是自己的杀妻仇人,为什么还无动于衷地替仇人养儿子那么多年。 现在终于明白了,他不是不想报仇,也并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选了最为稳妥的复仇方式而已。 这老家伙,藏得深啊!” 话到这儿,姜妙又仰头看肖彻,“那么,承恩公到底算谁的人?” 肖彻笑道:“母后的。” “果然……”姜妙轻呼。 所以什么叫高人? 杨太后想借着抱养来的女儿牵制肖彻不对承恩公府下手,苏皇后直接将计就计。 肖彻不对承恩公府动手,看似是杨珂保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事实上,是苏皇后成功保护了自己的人,一个承恩公,一个李敏薇。 承恩公直接演了个三面派。 最开初的保皇派,处处与东厂敌对,恨不能把肖彻扒皮抽筋。 后来的杨太后同党,伙同肖宏等人欺瞒肖彻二十来年。 到了现在,他是苏皇后的人,也是一个为给妻儿复仇,忍辱负重二十多年的好丈夫与好父亲。 那么多真相一下子揭开,姜妙震惊于这几位大人物之间的高超手段较量,但更多的,是对小姑娘命运的怅然。 “相公,我能不能见见敏薇?” “能。”肖彻说:“她就在驿馆,我现在带你去。” 一刻钟后,肖彻陪着姜妙坐上马车,前往驿馆方向。 姜妙靠在肖彻怀里,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想了很多事。 她想起第一次在法源寺得见李敏薇时,小姑娘一身娇黄齐胸襦裙,身上罩着一件厚实的狐狸毛斗篷,有人为她撑伞,她手上捏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那样的装束,任谁都会觉得这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金枝玉叶。 然而第二次见她,竟然是在静水庵,她没有再穿漂亮华丽的宫装,身上是件灰扑扑的缁衣,看到小宝在那玩草蚱蜢,她羡慕得不得了,想要,却没办法开口,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瞧着。 就是这样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皇家公主”,险些被她误会与肖彻之间有男女之情。 一炷香的时辰后,马车在驿馆大门外停下。 肖彻先下去,回头为姜妙打帘。 驿馆周围把守着的,都是北梁护卫。 姜妙随着肖彻走了进去,李敏薇被安置在之前姜妙住过的院子里,楚绾正坐在榻前给她把脉。 姜妙一进去,就见躺在榻上的小姑娘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若是不仔细看,几乎能断定已经死了。 “她怎么样了?”姜妙心里揪着,上前几步弯下腰,伸手探了探李敏薇的鼻息。 楚绾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她怀孕了。” 这么小的身板儿,怀孕了? 姜妙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望向肖彻。 肖彻似乎并不意外,吩咐楚绾,“尽量想办法稳住胎心,孩子要不要,等她醒过来自己决定。” “皇兄。”楚绾突然问:“这位……真的是夔州梅氏的姑娘?” 肖彻颔首,“出使南齐之前,母后亲口告诉我的。” “那就难怪了,我当初见她第一眼便觉得眼熟。” “啧,梅氏为了这个局,还真是下了血本儿了。”门外突然传来楚澜的声音,他阔步走到里间,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儿,“梅小九,梅家主的亲生女儿,这么些年,藏得可够深的。” 姜妙抿唇,“既是亲生女儿,梅家主怎么舍得?” 楚绾叹了口气,“嫂嫂有所不知,凤凰蛊极难培育,梅氏女儿体质特殊,只有她们才能养活阴蛊。况且,梅氏忠于我父皇母后,别说女儿,便是儿子,都能随时推出去当棋子。本质上,他们与死士没什么分别,很多出去执行任务的,就像小九这样,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姜妙还是很担心,“现在她体内的蛊已经被唤醒了,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楚绾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姜妙便只得看向肖彻。 肖彻道:“她体内这只不会危及到性命,但离阳蛊越远,‘相思’效果会越明显,她会感到心口疼痛,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启程回北梁把她体内的阴蛊取出来。” “取出来以后呢?”姜妙问:“是不是就万事大吉了?” “或许吧。”蛊这种东西太过神秘,肖彻从未接触过,以前身为厂督时所办的案子里面也未曾出现过,所以,他不是很懂。 姜妙顺着床沿坐下,拉过李敏薇有些发凉的小手握在掌心,“小丫头,你可一定要平安醒过来啊,你一直期盼的宝宝,它就在你肚子里等着你喂养它长大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0、结局篇(2) 姜妙在驿馆待了大半天,李敏薇也没见醒来。 楚绾告诉她,“她是假死出的宫,短时间内醒不过来的。” “可她还怀着身子。”姜妙很担心小姑娘昏迷期间胎心会出问题。 虽然李敏薇肚子里怀的是傅经纶的种,姜妙心中多少有点膈应,但一想到小姑娘之前眼巴巴盼着能有个宝宝陪自己解闷时的情景,又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 姜妙太了解小姑娘了。 她太纯太善,所以哪怕被傅经纶翻来覆去地虐,心中定然也是生不出恨意的。 望着床榻上小脸仍旧苍白的人儿,姜妙低喃:“第二个了。” 楚绾一愣,“嫂嫂在说什么?” 姜妙伸手抚了抚李敏薇仍显稚嫩的面颊,轻声道:“我的一位小闺蜜,她跟敏薇一样,都是心性单纯的姑娘,只是她很不幸,被个人渣给害死了,死的那天,我眼睁睁看着她流了好多血而无能为力,我最终没能保住她,也没能保住她的孩子。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你猜她说了什么?” 楚绾倒了杯热茶递给姜妙。 姜妙接过,捧在手心捂了捂,又放下,再把温热的掌心贴在李敏薇有些冰凉的小脸上,缓缓道:“她跟我说,她很困,只想眯会儿,等明天天一亮,她的相公便会叫醒她。你看她多傻啊,是不是?临死都没能恨上那个人渣。” 楚绾抿了抿唇,“嫂嫂,你知道小九喝下那杯酒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姜妙震惊地看着她,“你知道?” “小安子说的。”楚绾颔首,“小九说,死后,她想出宫看看。” 姜妙一下子听红了眼眶,“你看,她们多像,一样的痴,一样的傻,就连死,尸骨上都沾不了一丝一毫的怨恨。” “不一样。”楚绾坐过来,轻轻拉过姜妙的手,目光坚定,“有我在,我不会让小九重蹈你那位小闺蜜的覆辙,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我都会尽量想办法保住,不让她们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姜妙点点头。 起身去往外间推开门,姜妙得见肖彻和楚澜站在廊下不知商量着什么。 她抬步走过去,楚澜冲她挑眉一笑,“嫂嫂,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只管聊,我先告辞。” 姜妙让他说得面颊有些烫。 楚澜离开后,她才看向肖彻。 肖彻垂眸,目光满含宠溺,“不说了敏薇没事么?眼圈怎么还红了?” 听他说话,姜妙就有些忍不住,直接扑进他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 姜妙的性子偏向保守,屋子里怎么着都行,但在外面,她很少会这么直接的与他亲昵。 肖彻愣了一瞬,随即缓缓搂住她的肩背,声音放轻,“怎么了?” “舍不得你走。”姜妙脑袋埋在他胸膛,声音闷闷的,“可是,你若不走,小姑娘就有危险了。” 一句“舍不得”,惹得肖彻唇边漫开笑意。 姜妙听到他腹笑,仰起头,不满地捶了他一拳,力道很小,声音却带着娇气,“我都难受死了,你还笑?” 肖彻说:“临走前满足你一个心愿,想要什么?” “啊,这……”姜妙一下子哪里想得出来要什么心愿,只是望着他,“什么时候走?” “大概就这两三天的事。” 姜妙心中愈发不舍,“不是说,还有什么什么协议没签吗?” “我不是来跟他们签协议的。”肖彻抚着她的小脸,“我是来接敏薇回国的。” 姜妙大概听明白了,北梁压根就没打算跟南齐建交,他们之所以在万寿节上拿出高产稻和棉花来,只是想为北梁造名声,让南齐百姓看到两国在对待底层百姓上的天差地别,从而对北梁产生信任。 “所以,你们是要打仗吗?”姜妙问。 肖彻点头,“南齐北梁相距甚远,你去不了北梁,那我便只能把两国合并为一国。” 果然是为了她啊! 姜妙楼他更紧,脸颊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太子殿下,你就不怕将来被人弹劾娶了个红颜祸水吗?” 肖彻道:“你若是红颜祸水,那我便当个昏君,天造地设。” “红颜祸水配昏君,还天造地设?是天打雷劈吧?”姜妙轻笑出声。 大概是知道他要走了,每听他多说一句话,那低沉醇厚的嗓音都能让她感到无比的珍惜,心中暖融融的,无法言喻。 姜妙不想去管庭院里有没有旁人,就这么抱着肖彻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 “殿下,带你的红颜祸水去骑马吧!” 肖彻先前问她想要什么心愿。 姜妙仔细想过了,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家三口能真真正正的团聚,可对于目前的形势而言,实在太难。 …… 一刻钟后,肖彻牵了坐骑来,不再是之前的赤风马,这匹马鬃毛乌黑,油光水滑,无一丝杂毛,雄姿勃发。 整体看上去,比以前的赤风马要威风得多。 “叫什么名字?”姜妙心下好奇。 “雪里青。”肖彻说着,仔细看了她一眼,“敢不敢坐?” 姜妙去年从马背上摔下来过,当时心里便有了阴影。 “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敢的。”看着他,她笑得甜蜜。 肖彻淡笑,“那你坐前面还是后面?” “唔……”姜妙想了下,“前面吧,我想自己骑。” “不怕了?” “反正你会保护我。”姜妙肆无忌惮。 肖彻莞尔,把缰绳递给她。 姜妙刚接过,马儿便有些躁动地刨了刨蹄子。 姜妙知道,宝马都有脾气,无法轻易征服。 她没有急着上马,轻轻贴着马儿的侧脸安抚了好一阵,等马儿再度安静下来,她回头看向肖彻,“你离我近一点儿,万一我摔下来,你得接住我。” 肖彻轻笑,“你若摔下来,我给你当人肉垫。” “那我上去了。”姜妙说着,抓紧缰绳踩了脚凳一个翻身跃上去坐在马鞍上。 雪里青又开始躁动。 肖彻走过去,拍了拍它的侧颈,好一会儿才让它彻底乖顺下来。 之后,肖彻足尖轻点,翻上马背,坐在姜妙身后,顺势搂住她纤瘦的腰。 姜妙只觉得后背一暖,唇角弯了弯。 肖彻问她,“准备去哪?” “蝴蝶崖。” 肖彻有些意外,“为什么想去那儿?” 姜妙揶揄道:“我去年就是在那儿摔倒的,今年得从那儿爬起来。” 看出妻子的固执,肖彻没有反驳她。 姜妙摔伤之后在榻上躺了好几个月,之后就一直没敢再骑马,现在攥着缰绳,不敢跑快,她突然有些后悔先前的自告奋勇。 肖彻后背贴紧她,几乎将她整个儿环在他宽阔的胸膛里,薄唇贴着她耳畔,声音低润,“别怕,有我在。” 这句话,瞬间让姜妙来了动力,她双腿一夹马腹,身下能日行千里的雪里青撒开蹄子便朝着北城门方向飞驰而去。 不同于去年那个雪夜。 现在是白天,他也没有毒发,能看清路。 感觉没过多久,雪里青便穿过丛林来到去年肖彻坠下去的蝴蝶崖。 一眼望不到底的山崖上,边沿凸出去,整体形状像极了蝴蝶的半边翅膀。 “蝴蝶崖”因此而得名,崖边生了一棵迎客松,山岚雾气,云蒸霞蔚。 山风在崖下呼啸盘旋,姜妙有些恐高,下马后不敢再上前,回头看了看肖彻。 肖彻将马儿拴在松树上,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去年,我就是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你坠下去的。”姜妙指了指当时自己趴过的位置。 这件事肖彻知道,苏皇后说的,说她从马背上摔下来,腿骨折,两只胳膊严重擦伤,一路爬过来,一路血。 肖彻能想象她当时有多痛。 “对不起。”肖彻将她楼入怀,“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姜妙就怕自己那些遭遇给他造成心理上的负担,她踮起脚尖,双手攀着他的肩,“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只要你保证,回去以后不可以背着我采野花。” 她背后是悬崖,肖彻怕她站不稳,手臂将她搂紧,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面颊,“红颜祸水都让我娶来了,什么野花还能入我的眼?” 情话果然很动人心呢! 姜妙就着踮起脚尖的姿势,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好吧,红颜祸水暂且相信你一回。” 肖彻被她撩拨得心痒痒,扣住她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过了许久,姜妙嘀咕道:“怎么办,还是很舍不得你走,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会很久。”肖彻说:“等你院里的海棠再开,我大概就回来了。” “那还是要好久。”姜妙轻声嘟囔,心中愈发不舍。 肖彻找了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还说我,傅经纬可从未对你死心过。” 姜妙翻了翻眼皮,“您这波陈年老醋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肖彻没说话,只认真地凝视着她。 姜妙被看得脸热,低下头道:“好啦好啦,我承认,遇到你以后,旁人不管多优秀,在我眼里也就那样,不然我去年干嘛要冒死骑马带你出城?还不就是想着,你若没了,我怕自己活不下去。” 这样的回答,无疑取悦了肖彻,他勾唇一笑,再度将她揽入怀里。 姜妙拼命呼吸着他身上混合着山风的熟悉味道,想狠狠记住这一刻。 …… 回到驿馆,已经过了午时,他们俩还没用午膳。 姜妙跟着肖彻去了他房里,坐下来后发现有鸡腿,她不由地想到还在昏迷不醒的李敏薇,低声问肖彻,“小姑娘什么时候能醒来?” “说不准。”肖彻摇头。 姜妙将筷子伸向鸡腿,“她最喜欢这个了,怎么都吃不腻,我每次入宫,陪她吃饭时桌上都有。” 肖彻给她挑了鱼刺将鱼肉送到她小碗里,声线温柔,“等她醒来,我让人给她做。” 姜妙点点头,“小公主想吃的烤兔子,临死都没能吃上一口,小姑娘喜欢的鸡腿,你可一定要满足她呀!” 肖彻闻言,伸手揉揉她脑袋,“又想刘婉姝了?” “想。”姜妙没否认,“尤其每次看到敏薇的时候,总能从她身上看到几分小公主的影子,你说她要还活着,会不会跟敏薇做朋友?” “不一定。”肖彻道:“刘婉姝性子傲。” “也对哦,她是小公主,临终前都不让我碰她的脸,说碰了会不美,还不愿意听我给她唱歌,嫌弃太难听,她那样的人,又怎会轻易跟人交朋友呢?” “快吃饭吧,待会儿冷了。” “嗯。”姜妙咀嚼着他挑过刺的鱼肉,难受的情绪很快被他的温暖所抚平。 …… 小宝还在定王府,虽说有姚氏带着,但姜妙还是不放心,因此趁着天黑之前,肖彻送了她回来,来之前,她又去看了李敏薇一眼。 小姑娘还在昏睡,只不过脸色已经没有那么苍白。 敏妃被赐死的消息,短短一日的时间,已经传遍整个南齐京城。 邹缨怕姜妙伤心过度,特地来这边安抚她。 李敏薇假死的事儿不能对外透露,姜妙没敢跟她们多说一个字,只说自己没事儿,让她们不必太担心。 邹缨瞧着她淡定的模样,愈发觉得揪心了。 一个刘婉姝,一个姜柔,现在又来个李敏薇,全都是年纪轻轻就去了,妙娘是个重情义的,怎么可能没事儿? “对了嫂嫂。”姜妙忽然看向邹缨,“你相不相信人有来世?” 邹缨没少随着姜秀兰去庙里上香,对神佛颇为敬畏,有些东西还是信的。 “有吧。”她点点头,“下一世,不管是刘婉姝还是敏妃,她们一定都会过得很幸福。” 小宝坐在一旁,抬头看了看娘亲。 难道说,上一世不幸福的人,下一世就会得到圆满吗? 那自己梦里面的那些,如果算作上一世的话,现在岂不就是爹爹和娘亲的下一世? 梦里面,表舅舅也没有娶现在这个舅娘,但是现在,他们都有小宝宝了。 姜妙正跟邹缨说着话,回头就见儿子一双大眼滴溜溜转。 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干嘛呢?” 小宝忽然想到什么,问姜妙,“怎么不见师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1、结局篇(3) 应了儿子的要求,隔天姜妙就让人去户部尚书府递帖子把田幼微请了来。 田幼微只在姜妙的屋子里坐了坐,便被小宝拉到一旁,俩人说悄悄话去了。 姜妙没跟上去听,肖彻要走了,她翻了布料出来,准备连夜赶工给他做一套护膝。 而另一头,田幼微坐在庭院里的藤架下,和小家伙头碰头。 小宝问她,“师娘,‘前世’是什么意思?” 田幼微一愣,“为什么问起这个?” “好奇。” 田幼微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说得太高深,这小奶包八成也听不懂,便给他解释道:“前世就是你在投生到你娘亲肚子里之前经历的那些事儿,等你出生以后,就统统忘干净了。” 小宝又问:“那出生以后,就没有人能记得前世的事吗?” “一般而言,没人能记得,但也有例外。”田幼微摸摸他小脑袋,“以前有个老和尚跟我说,几岁的孩子能回忆起前世的几率比较大,你大概就是那个例外。” 小宝嘟囔,“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厉害呀!”田幼微望着他笑笑,“小家伙,你的那些回忆里,有没有我?” “没有。” “真没有?” “记不得了。”小宝托着小下巴,有些郁闷。 “那你前世是干嘛的?” 小宝说:“太子。” 田幼微挑眉,没毛病,这一世也会是太子。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小宝摇摇头,“我以前没见过娘亲,师娘那么厉害,能不能帮我算算娘亲去哪了?” 田幼微噗嗤一声听笑了,“小家伙,我把你当朋友,你竟当我是神仙?” 她要能精准算出每个人的前世,早都混个女国师当了好吗? 小宝一脸失望,嘟着小嘴。 田幼微望着他那鼓鼓的包子脸,被萌到,笑着安慰他,“前世没见过,这一世老天爷不就弥补你了?都有娘了还不满足?” “我五岁那年,被人推下水了。”小宝继续托着小下巴,奶声奶气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田幼微愣了愣,“五岁?” “嗯嗯。”小宝点头,“五岁我就又回到娘胎里了。” “那确实够小的。”田幼微叹了一声,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放过。 俩人密谈了一下午,眼瞅着到了下衙时辰,田幼微站起身,直接把小奶包撂在秋千架上,自己噔噔噔跑去找邹衡。 被“遗弃”的小宝:“……” …… 北梁使臣来了南齐一个多月,棉花和高产稻早在万寿节那日就传了出去,如今别说是京城百姓,就是底下的州府,但凡消息灵通的,基本都知道了,原来同样的一亩地种水稻,北梁稻种的产量能达到南齐水稻的双倍,还有那什么棉花,竟然能做成衣服御寒。 北梁真正做到让百姓实现了“丰衣足食”的愿望。 于是,这段日子大半个南齐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盼着那份建交协议能早日敲定,北梁的种植技术能早日引进,尽快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传出“协议谈崩”的消息。 北梁使团要回程了! 这一消息,无疑让百姓炸了锅。 慈宁宫。 因着敏妃之死才高兴了没两日的杨太后此时阴沉着脸,瞪着跪在地上的礼部白尚书,“楚太子真的提出来要回国?” 驿馆那边,一直是礼部在负责,白尚书垂首,“朱侍郎早前才来见过老臣,说楚太子已经下了决定,三日后启程回国。” 杨太后想不通,“为何谈崩了?” “这……”白尚书为难道:“臣等正准备去见皇上。” 杨太后深深皱起眉。 纵使苏皇后心中有怨,总不能格局小到借着出使之名,让她儿子来南齐一通乱闹吧? 南齐纵有不足之处,好歹也是百年大国,就凭这么点儿小打小闹,苏皇后便以为真能覆了南齐合二为一? 什么楚氏天下,简直是无稽之谈! …… 从慈宁宫出来,白尚书便与其他朝官一块儿,去了乾清宫。 傅经纶已经好几日没上朝,此前百官就担心他是不是龙体抱恙,偏这个时候又传出协议谈崩,北梁使团准备回国的消息,不免让人猜疑纷纷。 帝寝殿内,宫女正在为傅经纶更衣。 他看上去与往日并无太大分别,只是眉眼间的阴沉戾气更为浓重,教人多看一眼就身子发颤。 小安子早已在一旁恭候多时。 穿戴整齐,傅经纶出了寝殿去往大殿。 百官们早已分列两旁站好,得见他,纷纷跪地行礼。 傅经纶声音淡淡,“免礼。” 起身后,严首辅担忧地看了傅经纶一眼,“老臣瞧着,皇上气色不大好……” 傅经纶打断他,“说正事。” 严首辅噎了一下,随即转入正题,“关于南齐北梁两国的建交,百姓们的关注度很高,现在有传言说协议谈崩,北梁使臣准备回国了,百姓为此担忧不已,老臣斗胆问一句,此事是否为真?” “协议确实没谈成。”傅经纶坦然承认。 “这……”严首辅越发担忧,“是不是有什么条款,双方未能达成一致?” 傅经纶道:“南齐对棉花一无所知,贸然引进外来物种,风险甚高,朕深思熟虑过后,觉得不必要用南齐百姓的生命安全去赌。关于农桑种植与研究,户部就有不少人才,往后加强对这部分人才的培养,总能让老百姓自给自足。” 一句“风险甚高”,把诸位大臣堵得哑口无言。 …… 百官散后,傅经纶破天荒地主动去了慈宁宫。 杨太后欣喜不已,知道他不喜她过问朝政,便一句没提,只是瞧着他冷沉的眉眼,问最近是不是龙体不舒服。 傅经纶道:“大抵是皇后小产之事受了些影响,母后不必担心。” 虽然早就勘破皇后假孕,但谢韵是杨太后亲自选的人,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捅她刀子,便只得叹气,“想来,是那孩子与你们夫妻无缘,皇儿,你还年轻,后妃又那么多,很快就能再有的。” 听到“夫妻”二字,傅经纶眼角跳了跳,却是抿着薄唇没说什么。 在太后这边坐了会儿,他便回去了。 秋葵笑道:“皇上最近跟太后娘娘的关系亲厚了不少呢!” 太后心中熨帖,“若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 李敏薇暂时安置好,肖彻这两日又回了定王府,小宝自觉去了厢房跟姥姥睡。 这天半夜,肖彻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隐约得见外间有光亮。 他披上外袍走出去,就见姜妙坐在绣案前,案上放着皮料和丝线。 姜妙没留意到他,神情专注,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护膝,案上只亮着一盏罩纱灯,晕黄的光线浅浅一层照在她白净的小脸上,静谧而美好。 把自己身上的外袍取下来披在她肩头,肖彻问:“怎么不睡觉?” 姜妙听到声音,回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吵醒你了?” 一面说,一面想把护膝往身后藏。 肖彻失笑,语气里却满是纵容,“看都看到了,还藏?” 姜妙嘟囔道:“原本是想等收了针,后天一早你走的时候再给你的,哪曾想被你提前看到了。” 肖彻并不在乎什么护膝,他俯下身,将她手中的针线拿过来,放到一旁的竹筐里,“熬夜做这个很伤眼,乖,回去睡觉。” 姜妙却不肯,“我若不加紧,就没办法在你离开之前做好了。” “那便不做了。”肖彻握住她手腕,“心意到就成,我已经能感受到。” 姜妙不喜欢半途而废,而且,她知道他身为太子,不缺这个。 她纯属就是舍不得他,想他走的时候带走一件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往后看到便能时时想起她而已。 但香囊之前已经做过了,没新意,想着北梁那么冷,给他做对护膝。 肖彻深知她固执,怕她还要继续,索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朝着里间走去,温热的视线落在她面上,“竟然还能半夜起来做针线活,是前半夜还不够累?” 略有些轻浮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却满是撩拨。 姜妙听红了脸,“我只是……” “针线活白天做。”肖彻打断她,“晚上有晚上要做的事。” “……”姜妙直接捂脸。 …… 晚上被打断,姜妙便只能白天赶,总算是在他离开之前把那对貂皮护膝给做好了。 北梁使臣离京这天,南齐礼部官员送行。 姜妙带着小宝去了。 跟来时一样,阵势很大,楚绾那辆马车宽大又华丽,在队伍中格外显眼,李敏薇就躺在里头,这会儿帘幕紧紧闭着。 姜妙为防露馅,都没敢上前去跟楚绾说话。 队伍到达城门外时,停顿了一下。 姜妙站在一旁,手中牵着小宝。 肖彻下了马,一步步朝她走来,眼神里尽显温柔。 “相公。”姜妙自然而然地喊,随后递了个锦盒给他。 锦盒里,是她做好的护膝。 因着要准备启程事宜,昨天肖彻在定王府用完早饭就回了驿馆,姜妙是黄昏时分才把护膝给赶制好的,只能这会儿给他。 肖彻接过,唇角稍稍弯起。 还没等他说话,小宝就先开了口,“爹爹,你要快点回来呀,不然娘亲就跑了。” 姜妙瞪他一眼,“瞎说什么?” 小宝嘟着嘴,他才没有瞎说呢,不然前世娘亲为什么一直没出现? 肖彻笑看着他,“那你可得帮我好好看着,不能让她跑了。” 小宝说:“我还那么小一只,看不住。” 姜妙有些无语,“行了你闭嘴吧!” 肖彻看向她,目光里有笑意,“我让一白带着好几个暗卫留下了,他们会随时保护你的安全,若想给我传信,写好交给他们就行。” 姜妙嘀咕,“两国距离那么远,给你写信,什么时候才能传回来呀?” “他们手上有专门传信的海东青,速度很快,不会太长时间。” 听得这一句,姜妙不安的心才稍微稳了下来。 肖彻又低声嘱咐,“我回去后过不了多久,两国就要打仗了,到时,你尽量待在府上,宫里的宴会或是齐皇和太后传唤,能推则推。” 姜妙点点头,她都明白,肖彻一走,北梁若是发起进攻,凭着杨太后那阴险狡诈的性子,极有可能挟持他们母子当人质威胁肖彻。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所以会尽量想办法保护自己。 这时,马车帘子被掀开一条缝,楚绾探出半个脑袋来,欢快地冲着姜妙招手,“嫂嫂!小宝!” 小宝也喊她,“小姑姑。” 姜妙只得带着儿子走过去。 李敏薇还在马车上,楚绾不方便下来,只坐在车里跟她说话。 “太遗憾了,你不能跟着我们回去。”楚绾说:“我还想着等到了上京,带你四处溜达溜达呢!” 姜妙笑道:“将来总有机会去的。” 楚澜打马过来催促道:“再不走,天黑之前就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了。” 楚绾轻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楚澜看了眼小宝,挑眉,“小家伙,跟小叔叔走吧,我带你去骑马,北梁可大可好玩儿了。” 小宝说:“小叔叔能把娘亲带走,我就跟着你走。” “咳咳咳……”楚澜被呛到:“你别胡说八道啊,一会儿让你爹听到,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行了。”姜妙带着小宝退往一旁,“既然时辰不早,那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赶紧走吧。” 楚绾嘻嘻笑道:“嫂嫂,若是想皇兄了,就让一白帮着传信,他能收到的。” 姜妙赧然地看了一旁的肖彻一眼。 肖彻也不顾旁边还有人,走过来抱抱她,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马背上。 南齐礼部官员止步,北梁使团缓缓启程。 姜妙目送着前面那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知道总有一日他还会带着千军万马杀回来,但一想到他们俩总是聚少离多,还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回程的马车上,小宝一直靠在姜妙肩膀上。 已经三岁半,姜妙依稀能从他的眉眼间看到几分肖彻的影子,似乎又有了等下去的动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2、结局篇(4) 肖彻在离京前一夜去见过傅经纶,并且把从肖宏手上弄来的兵符归还了他。 现如今城外三大营尽数归于傅经纶手中。 北梁使团离京之后,傅经纶做了很大的人员调动。 除了姜旭的左军都督一职不变,其他人或升或降,多多少少都有变动。 一直听从肖宏调遣的三大营,因着肖宏的倒台,如今全部归顺新帝,内部大换血。 东厂那边,傅经纶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收回先帝时期给他们在外办差时“先斩后奏”的特权,同时,也收回了批红大权,大大削弱宦官在朝中的分量和势力。 严首辅等一大批痛恨宦官掌权的文官,趁机联名给傅经纶上了一份名单,名单上全是以前追随过肖宏,并且背地里干了不少龌龊事的阉党分子。 傅经纶收下名单,却没了动作。 严首辅等人忐忑不已。 年轻帝王的心思阴晴不定,他们这些老臣是一点儿都猜不透。 尤其最近,赐死敏妃后,皇上越发的戾气横生,不上朝则以,一上朝,直接拿三大营和东厂开刀。 怎么看,都像是在泄愤。 至于泄谁的愤,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不过,听说最近皇上和太后的关系有所缓和,这倒是件新鲜事儿。 众所周知,皇上在傅家时,曾是受了多少大儒所推崇的名门公子。 知五礼学六艺,经史典籍,音律武功无一不通。 然而,名门公子学的不是帝王术,他从未当过一天皇子,从未入尚书房念过一天书,就在二十四岁那年被突然推上了帝位。 新帝不懂治国,太后便找到了由头,处处插手朝政,没少背着新帝直接命令朝官办事儿。 母子情都还未来得及培养,太后就开始展露野心。 新帝又岂是甘愿令人摆布的傀儡? 于是,这对母子开始不和。 这事儿在朝中早已不新鲜。 严首辅等人当然是支持皇上,毕竟先辈早已立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么做,无疑是罔顾祖宗礼法逾矩越权。 而且,严首辅坚信,等新帝适应了所有朝务,将来必定能让南齐复兴到先帝之前的辉煌与繁荣。 但是现在,皇上与太后的关系居然缓和了? 这是闹的哪一出? 到底是皇上向太后妥协,甘愿被掌控,还是太后放下了野心? 大臣们担忧这对母子的“和解”会带来朝政上的大变革,后宫却是各怀心思。 傅经纶最近没去后宫,容嫔瞅准机会,得知皇上每天散朝之后都会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她便抄了一份《华严经》,恰巧在傅经纶散朝时带着宫女去往慈宁宫。 傅经纶一过来,就见容嫔殷勤地给太后捏肩,俩人不知说起了什么,她面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儿臣给母后请安。”傅经纶上前,冲着杨太后恭敬行了一礼。 容嫔这才“呀”了一声,急急忙忙走下来,欠身一礼,“皇上万福金安。” 傅经纶淡淡瞥她一眼,往旁边一坐,“你怎么来了?” 容嫔道:“臣妾过来陪太后说说话,没想到,皇上竟然也来……” 杨太后什么样的宫斗手段没见过,容嫔这点小伎俩,她一眼就能看穿,只不过,她懒得戳穿,便只笑呵呵道:“容嫔孝顺,还给哀家抄了一份《华严经》,对了,皇帝还没用午膳吧,待会儿哀家让人去传饭,你就在这儿用,容嫔也留下。” 容嫔闻言,欣喜若狂,“臣妾谢太后恩典。” 傅经纶淡淡啜了口茶,并未接腔。 不多会儿,杨太后便让秋葵出去传饭了,又把容嫔喊上前坐在自己旁边,叹了口气,“哀家听闻,新晋的这些妃嫔里头,就属你最得宠,皇后小产,她那病歪歪的身子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怀上,你可得争点儿气,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啊。” 容嫔闻言,羞赧地看了傅经纶一眼,垂在腿上的双手却慢慢握成拳,心中有苦说不出。 早前选秀的时候,皇上一共选了十四人,到现在为止,十四人全都被翻过牌子,来她这儿的次数最多。 旁的妃嫔如何,她不知,但皇上每次去她那儿,直接躺下就睡了,压根没碰过她,她到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怎么为皇家开枝散叶? 想到这儿,容嫔又看了那边天姿玉容的帝王一眼,小脸上多了几分可怜兮兮的神色。 傅经纶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太后与你说话,怎么不吭声了?” 容嫔心下一凛,忙红着脸回道:“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杨太后看看容嫔,又看看傅经纶。 她多少能感觉出来,皇帝平静温和的外表下,对容嫔的态度还有些淡淡的疏离。 皇帝不沉迷女色,作为太后,她理应感到高兴,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添了许多担忧。 因为,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不明白他心里所想,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 肖彻走了,李敏薇也走了,宫里的事儿,姜妙完全不想去打听,也不想去管。 她现在每天除了带儿子,就是看书。 从前爱看些刑侦破案类的,现在全换了,换成宫廷礼仪类的书籍,还请了以前伺候过魏皇后的一个老嬷嬷来教。 姜妙没念过多少书,比不得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她一向在肖彻跟前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好像从未注意过礼节。 虽然肖彻一再强调家人很随和,但姜妙还是觉得有备无患。 他的家人允许她不拘礼节,那是他们宽容大度。 但她把该学的都学会,这是自己应有的态度。 姜妙身份敏感,既是南齐定王妃,又很大可能是未来的北梁太子妃。 以前爱给她递帖子的那些个世家夫人,如今全都噤了声,无一人敢来跟她套近乎。 姜妙自然也乐得清闲。 于是这段日子,她足不出户,成天待在家跟着桑嬷嬷学宫廷礼仪。 邹衡和田幼微的婚期总算是定下来了,就在冬月头上。 邹缨一高兴,来了这边跟姜妙说。 刚好姜妙练了一早上的焚香插花,得空休息,便把人请到西次间去。 “我哥那宅子修葺好了,妙娘你要不要去看看?”邹缨小脸上难掩兴奋。 姜妙挑眉看她,“是准备请我去看,还是请我去布置喜堂?” 心思被戳穿,邹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不是想着你见识广吗,到时帮我婶婶参谋参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怎么不让你婆婆去?”姜妙说:“她见过的世面可比我多多了。” 邹缨一脸为难,“喜堂那边是我婶婶在带着人布置,我若让婆婆过去,不是直接下我婶婶的面儿吗?那边的人,不定以为我带着婆婆过去指手画脚呢,所以我就想着,带你过去,就说去玩儿,到时要有不好的地方,你悄悄跟我说,我告诉婶婶,让她看着改。” 姜妙点点头,问她什么时候。 “中秋过后吧!”邹缨说:“喜堂到那时候再布置也来得及的。” 姜妙应下,留了邹缨用午饭,俩人又说了一下午的体己话,临近傍晚才让人送她回去。 眨眼便翻了一个月,临近中秋。 按照惯例,中秋这样的大日子,命妇们都得入宫去参加宫宴。 定王府来了张宫帖,姜妙没打算去,推说身子不适,给拒了。 中秋这天一大早,府上下人们便进进出出地开始忙碌,姚氏跟着姜秀兰那儿学了做点心,打算亲自揉面给姜妙做月饼。 姜妙这两日身上有些懒,窝在榻上不想动,打算等着吃。 不多会儿,帘子被人挑起,是青莲跑了进来,“姑娘,秦家差人来送礼了。” 姜妙眼角一跳,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谁家?” 青莲放低了声音,“就是,武安伯府……” 姜妙当即皱了眉,“他们家来凑什么热闹?” 正想让青莲把人打发回去,姚氏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满满的愤怒,“是秦显让人来送的礼?” 青莲嗫嚅道:“好像是。” “我们家不稀得他送礼!”姚氏脸色沉了下来,“该他送礼的时候,他成天把妻子晾在家里往外头找女人,如今人没了,还做那些面子功夫给谁看?” “娘。”姜妙起身走出去,温声劝道:“您不要就不要,让人打发走便是了,何必动这么大怒火?” “那小畜生,他就是成心来膈应我!”姚氏狠狠骂道:“去年这个时候,柔娘肚子里的孩子才让他给踹没了,他偏挑在今年中秋来给我送礼,安的什么心?” “好了好了,不气不气。”姜妙给她抚背顺气,“跟那种人计较,您也不怕把自个儿给气坏了。” 青莲道:“那我去把人给打发走?” “快去!”姚氏咬牙切齿。 姜妙赶忙把姚氏拉进屋,好言好语地安抚着。 姚氏叹口气,“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了个不成气候的男人,生了个不听话的闺女,你说她当初要能听你的劝别嫁去秦家,好好跟邹衡过日子,哪里能落得那个下场,如今指不定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柔娘命数如此,娘就别多想了,再过一个多月是她忌日,到时咱们去给她扫扫墓上上香,陪她说说话。”姜妙道:“柔娘走之前,已经很后悔了,我相信下辈子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姚氏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姜妙只得撒娇说自己饿了,姚氏这才收了情绪,继续去小厨房给她做月饼。 青莲才刚把秦家来送礼的下人打发回去,又匆匆进来禀报,“姑娘,又有人来送礼。” “谁家的?” “承恩公府。”又说:“傅世子亲自来的。” 听得是傅经纬亲自来,姜妙小脸沉了沉。 “傅世子先前亲眼目睹了奴婢把秦家下人打发走,他说了,除非是姑娘亲自出去,否则他就守在大门外不肯走。” 这厮是有病吧? 姜妙不想去见他,她想让一白去把傅经纬给轰走,但又怕一白他们用武力伤了傅经纬。 到底,承恩公跟苏皇后之间有联系,傅经纬若是在她这儿伤着,回头她还真不好交代。 想了想,姜妙道:“我自己出去应付。” “奴婢也去吧。”知道傅经纬是什么德行,青莲很担心她。 姜妙没拒绝,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角门外。 傅经纬见到她,眉梢一挑,递了个礼盒过来,“给你的。” 姜妙没接,“我们家不收礼。” “你说不收就不收?”傅经纬轻哼,“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有没有面子,关我什么事儿?”姜妙直接反驳。 傅经纬硬把礼盒塞给她。 姜妙皱眉,“傅经纬,你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能不能注意点儿分寸?” “有家有室怎么了?”傅经纬不以为意,“又不耽误本世子肖想你。” 这混蛋,每次说话总是没遮没拦的。 青莲让他气红了小脸,“傅世子,你!” 傅经纬没搭理她,转过身,冲着姜妙挥了挥手,“打开看看吧,不会让你失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3、结局篇(5) 目送着傅经纬走远,姜妙还愣在原地没动。 “姑娘。”青莲喊她。 姜妙回过神,看了眼手中的礼盒。 她信不过傅经纬的人品,怕他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便没当着青莲的面打开,等回了妙言轩,把丫鬟遣出去,这才将礼盒放在炕桌上缓缓开启。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锦盒里头跟她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同,全是大大小小的香囊,一个比一个精致。 若是旁人见了,指定以为傅经纬与她私相授受,姜妙却看着那些香囊,湿了眼眶。 这些,全都是刘婉姝的东西。 以前刘夫人找过姜妙,说他们家囡囡从小就不合群,不喜凑热闹去人多的地方,更没什么朋友,只爱些花儿草儿的,所以闲着没事儿就摘花晒干做香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家里到处都有她做的香囊。 姜妙还记得,小公主最喜欢给人送香囊示好。 去年老温氏寿辰,小公主跟姜柔吵起来,为了让姜妙跟她站队,给姜妙送了个香囊。 后来姜妙与邹缨一块儿,带着她出去逛街,邹缨看上了路边小摊的香囊,却被她各种嫌弃,嫌弃过后,又把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送给了邹缨,一面送还一面嫌弃邹缨。 小公主不爱跟人玩儿,却因为结识了她们而开始对外面好奇。 后来姜府和刘府被抄的时候,姜妙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这些香囊,要么是姜府出来的,要么是刘府出来的。 也不知傅经纬到底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竟然藏了这么久。 姜妙伸手扒拉了一下那些香囊,发现礼盒底下压着一封信。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信封,就连里面是一张笺纸,上面没写多少字,只短短两排:姐,我先走了,替我照顾好娘,还有,替我跟邹公子说声对不起。 是姜柔的笔迹。 姜妙哽咽了一下。 去年姜柔病的时候,是秦曼和姚氏在海棠院换班看着她。 后来姜柔投缳自尽,第一个发现的人也是秦曼。 能拿到这封信的人,只有秦曼。 傅经纬是从秦曼手里得来的吧? 姜妙正走神,就见姚氏端着刚出锅的月饼走了进来,小宝刚玩回来,闻到饼饼香,馋得跟在姚氏屁股后头直转悠。 “妙娘,你在看什么呢?”姚氏问。 姜妙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把那封信藏起来,这才回道:“姜府被抄家的时候,刘婉姝的一些遗物被拿了出来,刚刚承恩公府那边才送来给我。” 姚氏一愣,“刘姑娘的遗物?” “嗯。”姜妙说:“都是些她喜欢的香囊。” “怎么会在承恩公府放了一年?”姚氏把月饼搁在桌上,走过来瞧了瞧。 小宝伸出小胖胳膊,踮起脚尖捞了一个月饼嗷呜咬了一口,也跟着过来看。 那封信早被姜妙藏袖子里了,她坐在榻上,任由姚氏翻看着礼盒里的香囊。 “瞧着做的还挺精致。”姚氏拿起一个,看了两眼便放回去,又嘀咕,“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送不行,偏得中秋来,这不成心不让人好过吗?” 姜妙哭笑不得,却是没反驳姚氏的话,“好了不看了,我尝尝娘做的月饼,小宝都先吃上了,看样子应该味道不错。” 小宝闻言,咬月饼的“嗷呜”声越发得意。 姜妙点了点他的小额头,“你怎么光顾着自个儿吃,也不去给先生送?” 小宝摇头,“先生不在。” 姜妙这才想起来,邹衡回邹家过中秋去了。 姚氏笑她,“我怎么觉着你最近人懒不说,记忆力也越发的不好了,邹衡昨儿个晚上才亲自来跟你说过的,今儿得回婶婶家。” 姜妙摸摸鼻子,“哪有,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母女俩正说着话,一白的声音突然在庭院里响起,“娘娘,殿下的书信。” 姜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起身挑帘走出去,就见一白恭敬站在那儿,手中捏着一封书信。 姜妙笑问:“书信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一白话不多,低垂着头始终没看姜妙。 姜妙知道他们暗卫有规矩,更何况,一白他们还是在苏皇后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便没跟他多说别的。 接过书信,不过眨眼间,一白便消失了身影。 姜妙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不由暗暗咂舌。 回到屋里,姚氏问:“信上写了什么?他们到北梁没?” 姜妙拆开信封拿出里头的信纸看了一眼,道:“他们还没到北梁,得在半路过中秋了。” 姚氏有些惊讶,“南齐离着北梁竟然这么远吗?” “不然您以为呢?”姜妙好笑,“当初还一个劲地劝我嫁过去,听说有两个多月的路程呢,我要走了,您一个人在南齐可怎么办?” 姚氏吃着月饼,“我这么个大活人,还能把自个儿饿死不成?” 姜妙只看着她笑。 她之前就没想过要离开姚氏,刚刚得见姜柔的那封信,越发不能弃娘远嫁了。 提笔给肖彻回了信,姜妙又开始犯困,让小宝出去玩,她在软榻上睡了一觉。 今年的中秋没有往年热闹。 肖宏出事以后,孟公公等一干下人原本还留在定王府内,肖彻临走前,把这帮子人全都打发走了,为防姜妙几人有个头疼脑热,把苗老留了下来。 如今偌大一个定王府,只得姜妙母子、苗老和姚氏身边亲近的那几个下人在住。 姜妙索性关了大门,把下人们聚到花园里去吃团圆饭顺便赏月。 中秋一过,一场秋雨迎来寒气,姜妙开始添衣。 邹夫人开始为邹衡布置喜堂,邹缨抱上姜沅,来定王府请姜妙过去看。 邹衡白天要上衙,没空给小宝上课,姜妙正好带着他去。 因着是赐婚,细节之处邹夫人格外的小心谨慎。 上次傅经纶做人员调动时,已经把邹衡从翰林院提出来,去户部任了个仓部主事,就在田幼微她大伯的手底下当差。 意思很明显了,让户部尚书田忠成好好带带这位侄女婿。 当下,参观完宅子,姜妙被邹夫人请到花厅里坐。 “府上简陋,让王妃见笑了。”邹夫人满脸客气。 姜妙笑道:“邹衡小小年纪便能得皇上赏识,赐婚赐宅,已经十分了不得了,看得出来,他是个上进的,假以时日,定能步步高升光宗耀祖。” 邹夫人听着,眼眶就有些红,“这俩孩子父母去得早,相依为命长大,怕拖累我这个当婶婶的,一直没入府,就在外头住着,到如今,缨姐儿成了都督夫人,衡哥儿也马上要迎娶田家姑娘,总算是圆满了,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怕无颜面对大哥大嫂。” 邹缨道:“婶婶可千万别说这话,这些年,若不是您和二叔接济,我们兄妹还不知要落魄成什么样子,尤其是我哥,他能有今日,您和二叔功不可没。” 新宅子还没住人,厨房尚未完善好,没办法开火,姜妙便只陪着邹缨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马车上,邹缨问姜妙,“我让你来提建议,你怎么什么都没说?” 姜妙道:“我觉得到处都挺好的,你婶婶细心,该有的布置都已经到位了,再多就是逾矩,有她在,你就放心吧,再说了,田姑娘性子潇洒,她才不会在意那么多细节呢!” 邹缨信得过姜妙,“既然你说没问题,那就这么布置好了。” 今儿赶车的是吉平,他的技术本来挺好,但这段路有些颠簸,走了没多会儿,姜妙就觉得天旋地转的,胃里直翻腾,想吐。 邹缨见状,脸色微变,“怎么了?” 又匆忙吩咐吉平把车停靠在路旁。 姜妙顾不得回答邹缨的话,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打开车帘,都没等吉平把小杌子放好,直接跳了下去,蹲在路旁便是一阵干呕。 邹缨把姜沅放坐在靠背椅上,叮嘱小宝看好她,自己下去给姜妙拍了拍,又让吉平去附近茶摊上买碗茶来给姜妙漱口。 “先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邹缨满脸担忧,“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晕车吧。”吉平买了茶来,姜妙接过漱了口,这才回头看向那段泥泞不堪的路,“好久没出门了,大概是不适应。” “回去让苗老好好给你看看,开个方子。”毕竟先前在新宅那边用了些点心,邹缨真怕她吃出什么问题来。 再回马车上,姜妙的精神比先前蔫吧下去不少,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小宝眼巴巴地看着她,“娘亲是不是病了?” “没有。”姜妙挼了挼他小脑袋,“就是有点儿恶心,你别说话,我睡会儿就好。” 小宝听她说恶心,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欢呼一声,“小小宝!” 姜妙:“……” 邹缨一脸好奇,“小小宝是谁?” 小家伙道:“比小宝小的小宝。” 邹缨直接让他给绕晕了。 姜妙呆了一瞬,随即暗恼道:“糟了!” 邹缨被这对母子弄得一头雾水,“你们俩快急死我了。” 姜妙望向邹缨,面露窘迫,“我这些天只觉得身子懒,却没留意,小日子好久没来了。” 这下邹缨懂了,噗嗤笑出声,“原来小小宝是这个意思呀?小宝是怎么知道的?” “对哦。”姜妙狐疑地瞅了儿子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小宝嘟着嘴不说话,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一直盼着小小宝,所以私底下问了表舅舅,舅娘怀着沅沅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你个小鬼灵精。”邹缨笑得停不下来,“三岁多啊我的天,这小脑袋瓜子,是要把当年的傅二公子给比下去吗?” 姜妙轻嗤,“小宝是小宝,傅二是傅二,才不比那个人渣呢。” 邹缨吓一跳,“妙娘,你这嘴巴可真是越发厉害了,谁都敢骂。” “谁让他那么对待敏薇的?”姜妙说着就来气。 亏她以前还觉得他公子世无双,现在想想,真是瞎了眼。 认真说来,傅经纶还比不得傅经纬。 傅经纬至少渣得明明白白,从不标榜自己是君子,反观傅经纶,君子是他,小人也是他。 说起这个,邹缨小脸凝肃下来,低声问姜妙,“你知不知道她的尸身埋在哪儿了?怎么说也相识一场,该去给她上柱香的。” 姜妙眼眸微闪,随即摇头,“听说死后火化了,最后只剩一抔灰,大概早就被扬了,她是罪妃,哪会有什么正经的坟冢。” 邹缨叹气,“又是个可怜人儿。” 姜妙想到小姑娘肚子里还怀着傅经纶的骨肉,等醒来再想起在南齐皇宫所受的一切,不知还会不会要那个孩子。 小姑娘要什么都不记得,那该多好啊! 姜妙的“喜脉”还没确定下来,邹缨放心不下,马车到姜府时她没下来,直接跟去了定王府。 到了妙言轩,姜妙马上让青杏去请了苗老过来。 姚氏就在西次间坐着,见姜妙让请苗老,她吓了一跳,“妙娘,你哪不舒服?” 姜妙咳了声,道:“等苗老过来,一看便知。” 姚氏着急不已,“这先前出门都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 说话间,苗老已经扛着药箱随着青杏进了屋子。 姜妙在软榻上坐下,主动将手腕放到炕桌上。 苗老拿下药箱,问她,“娘娘哪不舒服?” 姜妙如实道:“最近总觉得懒惫,浑身没劲,今儿出去一趟,还让马车颠簸得吐了一回,胃里直到现在都还没觉得舒坦下来。” 苗老让她伸舌头,看了看舌苔,这才给她把脉。 姚氏、邹缨、小宝和青杏几人全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过了会儿,苗老缩回手。 姚氏忍不住问,“到底啥毛病?” “没什么毛病。”苗老说:“娘娘这是有喜了。” “啊!”姚氏惊呼一声。 先前姜妙描述症状,她就觉得有可能是害喜,这会儿听苗老亲口说出来,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我……这是又要有个小外孙了?” “脉相还很弱。”苗老道:“娘娘怀过一胎,应该有些经验了,头三个月胎心没坐稳,要格外注意,老夫每日都在府上,娘娘若有任何不适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 姜妙伸手摸了摸小腹,有些难以置信。 上次她还在驿馆里因着月事疼得死去活来把肖彻急得团团转,一转眼,竟然就怀上了? 苗老走后,邹缨抱着姜沅坐在姜妙旁边,微微皱起眉,“楚太子已经回国了,你顶着个‘定王遗孀’的名头怀了身子,这算怎么回事儿?” 姜妙道:“你们谁都别声张出去,等满三个月胎心坐稳,我再给他写信,让他自个儿想办法。” “是该让他晓得。”姚氏道:“总不能像第一个那样……” 话说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姚氏回头去找小宝,就见小家伙蹲在门外廊柱下,小小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姜妙得见这一幕,顿时鼻尖一酸。 她起身走过去,陪他一块儿蹲下,“小宝,怎么不进去?” 小宝没说话,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 他的确很想有个小伙伴,可是,刚刚看到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那个还没出生的小不点身上,而且娘亲十分期待小小宝的到来,跟怀着他那会儿一点都不一样,他觉得很难受。 “娘亲抱你去荡秋千好不好?”姜妙伸手来抱他。 小宝挪个位置,背对着她,仍旧不说话。 姜妙不再征询他的意见,直接将他抱去藤架下的秋千上坐下,她坐他旁边。 秋千悠悠晃着,小宝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看姜妙。 邹缨和姚氏追出来,得见此状,二人对视一眼。 姚氏无奈,“这事儿咱们掺和不了,让妙娘自己开解他吧。” 邹缨问:“是不是生第二个的时候,第一个心里都会有想法?” 她虽然很喜欢沅沅,但没能怀个儿子,总觉得有遗憾,想再要个儿子,如今瞧见小宝的反应,担心将来沅沅也这样。 姚氏说:“我以前怀着柔娘的时候,妙娘就不会,小宝情况不同,他还在娘胎时,妙娘就曾经有过打了他的念头,小宝是个机灵孩子,再加上母子连心,他应该是知道那会儿妙娘不喜欢他的。” “那该怎么办才好?”邹缨担忧地看了眼母子俩的方向。 姚氏从她手中接过姜沅来抱,“咱们先进去吧,给妙娘一点儿时间。” 秋千上,小宝仍旧低着头。 姜妙伸手抱抱他,声音放轻放柔,“宝宝,娘亲没有不要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宝眼眶里含着泪,他知道的,当初要不是姥姥劝着,娘亲早就把他给扔了。 那个时候,娘亲不喜欢他。 现在却那么喜欢小小宝。 望着神情落寞的儿子,姜妙突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词穷。 小宝刚出生那会儿,她不喜欢是真的,小宝那么聪明,他自己都知道。 她现在总不能跟他解释,自己那个时候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来历不明”,亦或者“奸生子”的身份吧? 这不是往儿子心窝上捅刀子吗? 想到这儿,姜妙把他小脑袋抬正,捧着他小脸亲了亲,还没等开口说话,小宝已经挣脱她,跳下秋千朝着院外跑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4、结局篇(6) 姜妙没想到小宝这次动了真格,忙从秋千上下来要去追。 姚氏听到动静,一把放下姜沅出来拦住她,“你怀着身子就别到处乱跑了,我去把人给你追回来。” “不行,我得亲自去。”姜妙心下着急,“小宝本来就在意我对第二个孩子的态度,倘若这个时候我再不去追,他更会觉得我不重视他。” 姚氏能体会闺女的心思,点点头,“那我陪你去。” 邹缨听着事儿不对,抱了姜沅出来,“妙娘,怎么了?” 姜妙故作轻松道:“没事儿,小宝闹脾气,我去哄哄他就好了,嫂嫂先回去吧,改天我亲自上门来找你玩儿。” “不要紧吗?”邹缨头一次得见小宝如此不乖,难免多了几分担忧。 “不要紧,小孩子嘛,多哄哄就好了。”姜妙说完,吩咐了露水露珠送邹缨回去,自己带上姚氏和青杏青莲出妙言轩去找小宝。 然而几人把妙言轩附近的亭台楼阁翻了个遍,都没见着小宝的身影。 府上没多少下人,孟公公他们走后,吉平吉力就被安排去了外院门房,眼下想找个人问问小宝的踪迹都不能。 姜妙急出一身汗,眼圈儿都红了。 姚氏不停地劝着她,“门房那头有人呢,小宝出不去的,定王府这么大,他指定是躲哪儿了,咱们再仔细找找,你别太着急,没得动了胎气。” 姜妙怎么可能不着急,“我从未想到,怀上第二个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若早知……”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氏打断,“你别胡思乱想,小家伙只是一时难受而已,等找到了,你好好疼疼他,他还小,过不了几天准能把这茬儿给忘了。” 姚氏要顾着姜妙,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就没敢分开,青杏青莲则是各去了一个方向,分头找。 三人又去花园和水榭的地方找了一圈儿,等汇合时,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姜妙本就有些白的面上越发没了血色,心一阵阵地往下沉,“再去找!” “是。”意识到不对劲,青杏青莲没敢再耽搁,又朝着西院校场方向跑去。 姜妙找上一阵,已是气喘吁吁,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不得已,蹲在路边一阵狂吐。 再站起来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妙娘!”姚氏及时扶住她,“你这状态不对,别找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我没事儿。”姜妙站稳后,揉了揉太阳穴,“娘,您别管我了,快去找,我回去问问一白,看他们有没有见到小宝去了哪。” 姚氏皱着眉,明显不放心她。 姜妙央求道,“小宝若出了事儿,不仅相公那边我没法交代,我自己都没办法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还请娘仔细帮我找找。” 姚氏无奈,“那你一个人回去小心点儿。” 姜妙点点头,脑袋还是很晕,她硬撑着回了妙言轩,把一白叫出来,问他,“你见到小宝没?” 一白道:“应该是朝着修慎院方向去了。” 姜妙闻言,大松口气,转身就要去找,然而到底没撑到最后,身子一晃晕了过去,整个人往后栽。 “娘娘!”一白脸色大变,眼下院里又没多余的丫鬟,他只得亲自扶住姜妙,又把她抱回正屋的榻上躺着。 姜妙这一晕,躺的时间有些长,还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梦到小宝没了。 她几乎是哭着醒过来的。 睁眼就见外头天已经黑了,青杏守在榻前。 “小宝呢?”姜妙随意摸了把湿润的眼角,瞪着双眼望向青杏。 “姑娘……”青杏支支吾吾,“您饿不饿,灶上还温着粥,奴婢去给您端来。” “我问你小宝呢?”姜妙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变得尖锐。 “小公子……”青杏犹豫了一下,“白天姑娘晕倒后,一白告诉我们,小公子很可能在修慎院,我们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就见房门被人打开过,小公子进了密室,但……” 姜妙快疯了,“说啊,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密室门彻底关死了,我们从外面打不开。”青杏说完,落下泪来。 姜妙心下一沉,脸色又白了几分,她掀开锦被,要去修慎院。 “姑娘!”青杏吓了一跳,忙摁住她,“苗老叮嘱了,您因着白天急火攻心动了胎气,胎心现在很不稳定,切莫再着急上火,否则……孩子很难保住。” “小宝被锁在密室里,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姜妙越想越后悔,她们当时就不该当着小宝的面说那些话。 “你让开,我要去找我儿子。”姜妙大力推开她。 青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姑娘,奴婢知道您着急,可现在太太和姑太太表少爷她们全都在那儿想法子了,一定能把小公子救出来的。您是双身子的人,白天又动了胎气,若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奴婢们没法儿向姑爷交代呀!” 姜妙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抚了抚小腹,随后站起身,“我现在不着急也不上火了,你总得让我去看一眼,否则我还怎么安心?” 说完,都不等青杏反应,姜妙直接就出了屋子朝着修慎院而去。 青杏只得跟上。 此时的修慎院肖彻卧房里,姚氏、姜秀兰、姜旭和一白几人站在多宝阁前,一个个面色凝重。 这时,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见是姜妙,姚氏当先拉下脸,叱骂身后打着灯笼的青杏,“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妙娘,来这边做什么?” 青杏低下头不敢吱声。 姜妙道:“娘就别骂她了,是我自己个儿要来的。” 又问:“情况如何?” 姚氏抿了抿唇,摇头,“打不开,你表哥说机括坏了。” 姜妙觉得脑袋又是一晕,急急忙忙上前去,只能见到与寻常没什么分别的一架多宝阁,上面全是肖彻在时收藏的古玩。 “密室是从这里进去的?”姜妙扫了众人一眼。 姜旭点点头,“这里是入口。” “怎么会进不去?几人合力挪开不就行了?” “多宝阁可以合力挪开。”姜旭解释道:“但在机括损坏的情况下硬挪,等同于强闯,密道里有机关,倘若到时机关启动,射出飞箭之类的暗器,小宝只怕……” 姜妙听完,白着脸望向一白,“你也没办法吗?” 一白摇头,“殿下跟属下说过,修慎院有条密道,两个出口,一个出口在城外,另一个出口在东厂。 但那两处出口的门,只能从里面打开,也就是说,这条密道只有一个入口,便是眼前的多宝阁。 不过娘娘不必太担心,两个出口,属下都已经让人去堵着了。” 姜妙一听,更是眼泪不住往下落,推开几人,跪坐在多宝阁前,一声声朝着里面喊,“小宝,小宝你在吗?回答娘亲一声好不好?” 密室那头静静的,什么声响也没有。 “小宝……”姜妙越喊越绝望。 两个出口,一个通往城外,一个通往东厂。 不管是哪一个,但凡小宝走出去了,姜妙都没办法想象后果。 一白说:“二殿下懂机括,属下这就去传信,争取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回信。” “来不及了。”姜旭道:“按照行程,殿下他们很快就要进入北梁地界,你这时候传信,来回也得好些日子,小宝撑不了那么久,工部应该有懂这个的,我去请请看。” 姜旭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姜妙还跪坐在多宝阁前,泣不成声。 姜秀兰上前来拉她,“妙娘,旭哥儿已经去请人,会有办法的。” 姚氏也弯下腰,掏出帕子给她抹了抹泪,“你乖乖听娘的话,先回去休息,等密室开了,我再让人来通知你。” “我不走。”姜妙一脸失魂落魄,“见不到小宝,我不可能休息得好的,我就在这儿守着。” 姚氏瞧着闺女苍白脆弱的样子,一阵心疼,只得吩咐青杏,“去小厨房把灶上温着的粥端来。” 青杏马上去了。 姜妙咽不下去,但粥端来时还是被姚氏逼着,“要么,你就吃点儿东西继续守,要么,你就回房去,大的已经被困在里头了,你还想小的再出事不成?” 道理姜妙都懂,但她就是担心,小宝可还在气头上啊,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一想到这些,姜妙便浑身发抖。 姜旭请的工部侍郎大半个时辰后才到。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俨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他身上。 然而廖侍郎只看了看便皱眉,“这机括很复杂,里面牵扯到不少机关暗器,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姜妙闻言,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廖侍郎道:“倘若里面没人,倒可以一试。” “有人!”姜妙红着眼,“我儿子在里头。” “那不行。”廖侍郎忙摇头,“这太危险了。” 想了想,他又道:“这里面到底是密室还是密道,有没有别的出口,或许能从出口上想想办法。” 定王府的密道是机密,能让廖侍郎来看已属迫不得已,哪还能让他晓得出口在哪。 姜旭道:“要不行的话,就算了,廖兄,我送你出去。” 把廖侍郎送走,姜旭再回来,跟一白商议,“我觉得他说得对,入口咱们没办法硬闯,只能去出口碰碰运气。” 一白点点头,“大都督熟悉东厂,你去东厂吧,我的人也在那边,到时候他们会接应你,我去城外看看。” 意见达成一致,俩人便开始分头行动。 姜妙呆呆望着纹丝不动的多宝阁,双目无神。 姚氏和姜秀兰都没走,一直坐在那陪着她。 …… 姜旭才到东厂,就跟一白的人碰了头。 “怎么样,有动静没?”姜旭问。 “我们一直守着,到现在都没动静。”暗卫答道:“但是不排除在我们到达之前,出口被打开的可能。” 姜旭俊脸阴沉,“你们继续守着,我去找石督主问问。” 姓石的是肖宏义子,如今肖宏在肖彻手里出了事儿,倘若小宝落到他手里…… 姜旭不敢再往下想。 …… 乾清宫。 傅经纶刚批阅完奏章准备沐浴休息,就听小安子进来道:“皇上,石督主求见。” 傅经纶有些不悦,“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要事。” “宣。” 小安子退出去,不多会儿石督主便走了进来。 肖宏出事之后,皇上不仅收了三大营,还提拔了锦麟卫,把东厂势力给削弱下去,他最近这段日子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在新帝跟前立功混个存在感,奈何东厂大势已去,再加上之前名声太差,似乎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新帝所不喜。 但今天,竟然来了个主动送上门的机会。 想到这儿,石督主越发的信心满满。 走到殿中,他跪地给傅经纶行了礼。 傅经纶捧着茶盏看下来,“这么晚入宫,何事?” 石督主莞尔,“皇上,微臣给您带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说着,冲外头拍了拍手,不多会儿,就有东厂的两个太监把人给带了进来。 傅经纶看清之后,眼眸微眯了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5、结局篇(7) 天色已经暗下来,大殿里灯火通明。 傅经纶瞧见被东厂太监带进来的小奶包,生得粉雕玉琢,小脸在烛火映照下愈显精致。 他肩上扛着个小包袱,虽是被“押送”进来,那双大眼里却毫无畏惧,走路的姿势,直接就是未来北梁太子的款儿。 傅经纶认得他,楚胤的儿子。 时至今日,外头百姓们仍旧以为小宝是姜氏跟别的男人生的。 关于姜妙和北梁太子以前的那些过往,傅经纶并不清楚,但他能从这小家伙的眉眼间看到楚胤的影子。 若非亲生,不会长得这么像。 搁下茶盏,傅经纶望向石督主,“你从哪劫来的人?” 石督主忙道:“皇上明察,微臣没有劫持他,是他主动送上门来的。” “主动送上门?” “是,定王府到东厂有条密道,定王府是入口,东厂是出口,出口的门从外面打不开,这小家伙是顺着定王府密道来的东厂。” 石督主说着,察言观色地瞄了瞄年轻帝王的脸色,这才接着道:“皇上,北梁与南齐建交失败,他们后续肯定会出招,这小家伙是楚胤的亲生儿子,咱们若是劫持了他,将来没准能有大用。” 傅经纶没接腔,而是看向小宝,“小家伙,你来东厂做什么?” 小宝原本是想离家出走的,奈何走岔了道,没出城,到了东厂就被捉住。 头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入宫,小家伙心里有些怕,小肉手紧张地抓着肩头的包袱,嘴里却哼了哼,“想来就来了,还要跟你打报告吗?” 石督主眉头一皱,呵斥他,“放肆!” 小宝瞅了石督主一眼,嘟着小嘴,“我爹爹当督主的时候,你还是个弟弟呢,你抢了他的位置,我都没骂你放肆,你还敢教训小爷?欺负奶娃娃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欺负他!” 说着,小肉手指向傅经纶。 奶凶奶凶,气势十足。 石督主噎得脸色铁青,只得望向傅经纶,“皇上……” “你先退下。” 帝王面无表情的四个字,让石督主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眼儿,他行了一礼,便带着自己的人退了下去。 殿内很快便只剩傅经纶和小宝二人大眼对小眼。 小宝在密道里待了好久,出来又被东厂扣押住,早都饿了,眼瞅着御座上的帝王不搭理自己,他只得自顾自走向一旁的高椅,吭哧吭哧爬了上去坐好,又把小包袱拿出来,从里面取出一个饼饼,小口小口地吃着。 这些饼是储存在定王府密道里的干粮,过几天就会换一次,为了以防万一,他走的时候怕饿肚子,顺便给带上了。 傅经纶见他噎得脖子都长了也不肯喝一旁方几上的茶,微挑了挑眉,“你就这么吃,也不怕噎得慌?旁边有茶。” 小宝梗着脖子,咽下嘴巴里的食物,轻哼道:“奶娃娃不食嗟来之水,嗝~” 被噎出嗝儿来了。 傅经纶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小宝噎了会儿,最终实在是没能逃过真香,指了指一旁方几上茶盘里的茶壶,“这个花纹看起来……嗝~还不错。” 傅经纶淡笑,“里面的茶也不错,你尝尝?” “嗝~” 小宝费劲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急着喝,而是低头在小包袱里摸索了一阵,很快摸出根银针来,往茶盏里试了试,见银针没变色,这才把蘸湿的银针往衣服上擦了擦又藏回去,然后端起茶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总算把嗝儿给压下去了。 傅经纶问他,“你扛个包袱是准备离家出走?” 小宝继续啃饼饼,不答话。 傅经纶把小安子叫进来,吩咐他,“让御膳房送些吃食来。” 小安子深深看了高椅上的小家伙一眼,很快出去传话。 御膳房没多会儿就送了吃食来,有糖醋鱼卷,油焖鲜蘑,芙蓉大虾,双色马蹄糕,八宝膳粥等。 甫一取出,各种香味儿便四下漂散开来。 “……”小宝手里的饼饼突然就不香了,他眼巴巴地瞅着傅经纶。 只见那么多美食摆在食案上,傅经纶却没有要动筷的意思,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他吞了吞口水,“……你不饿吗?” 傅经纶道:“朕一般入了夜都不吃东西,只让人送来闻一闻就撤下去倒了。” 小宝摸了摸小肚皮,气道:“倒了多可惜呀,你不是皇帝吗?为什么要浪费粮食?” “因为不想吃。” “不想吃你为什么让人做?” “朕是皇帝,朕让做,他们就得做。” “……” 傅经纶望向他,语气很是平和,“你吃饱了吗?” 小宝还在吞口水,捏着半边饼饼,视线却黏在傅经纶面前的食案上挪不开。 见他不吭声,傅经纶准备喊小安子进来把菜撤了。 “哎……”小宝突然指着那盘芙蓉大虾,“那个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傅经纶唇边噙笑,“拿你的银针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小宝哼了声,又垂着脑袋在包袱里一阵摸索,把银针摸出来后,翻个身爬下高椅,走向食案,将银针在所有盘子里都戳了一遍,发现没变色,这才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来。 傅经纶假装从旁边拿了本书随意翻着,“试过了,感觉如何?” 小宝盯着芙蓉大虾,口水在嘴巴里打转,“我看着这盘好像盐放少了。” “哦。”傅经纶云淡风轻,“那你再试试吧。” “银针试不出来,我吃点亏,亲自帮你试。”小宝一面说,一面伸手拖过一只虾,小肉手笨拙地剥了起来。 傅经纶挪开挡住脸的书,看了眼小家伙,他正埋头剥虾,吃得很欢快。 以前都是姜妙给他剥虾,现在要自己剥,吃饭速度就慢了不少。 傅经纶一直等他吃出饱嗝来,才让小安子把剩下的给撤了。 之后又让小安子抱他去洗澡。 “我不要!”小宝直接拒绝。 小安子以前是爹爹的人,后来成了叛徒,他才不要叛徒帮洗澡。 傅经纶问:“那你想如何?” “你帮我洗。” 小安子嘴角微抽。 傅经纶愣了会儿,有些好笑,“你吃个饭都要用银针试毒,就不怕朕对你下手?” “你们抓了我,不就是想让我当人质,威胁爹爹吗?”小宝一脸“我都懂”,“爹爹又不在,你提前对我下手岂不是很吃亏?” 傅经纶哑口无言。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一个三岁多的娃娃竟能聪明到这个地步? 最终,小宝被尊贵的帝王抱去了浴池,脱下衣服给他左搓搓右搓搓,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才抱回来。 傅经纶打算安排他去偏殿睡。 小家伙却直接指着内殿傅经纶那张铺了灯芯草床垫的紫檀龙榻,“我要睡这里。” 傅经纶:“……” 小安子:“……” 小宝还窝在傅经纶怀里,他扯了扯傅经纶的衣襟,语气一如既往的奶凶,“对你的小人质好一点,不然我爹爹不买账的。” 傅经纶无语过后,把他抱到了床榻上。 小家伙刚吃了饭洗过澡,已经开始犯困,但没急着躺下去,扯过床头的一个方枕横在中间,跟傅经纶道:“我睡觉打呼,还会放屁,你要是嫌臭,就离我远一点儿,咱们一人睡一边。” 傅经纶再一次:“……” 但最终还是如小家伙所愿,横在中间的方枕没拿开,他睡外面。 帝寝殿里到晚上是不熄灯的。 小宝翻来覆去,还是被帐帘外的光亮刺得没办法入睡,他索性坐了起来,一脸气呼呼,“为什么睡觉不熄灯?” “这是规矩。”傅经纶声音淡淡。 “你怕黑吗?”小宝忽然问。 傅经纶不答只问:“睡不着?” “太亮了。”小宝嘟囔。 傅经纶这次却不妥协,“小人质就该有点小人质的觉悟,要求太多是要吃教训的。” 小宝只得乖乖躺了回去,却是睁大眼睛盯着帐顶,“你娶了那么多媳妇儿,将来是不是会有很多儿子?” 傅经纶一怔,眼睫微微往下垂了垂。 小家伙聊天从来没个主题,跨度很大,“你娘亲喜欢你吗?” 傅经纶当然不可能回答,翻个身望着他,“你娘亲不喜欢你?” 小宝嘟了嘟嘴巴,想到白天的事,心里有些难受。 明明都是同一个爹生的,但娘亲怀着他的时候和刚生下他的时候,态度都那么的冷漠,明显不喜,甚至是厌恶他。 现在怀了小小宝,娘亲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态度。 虽然怀着他的时候是因为不知道爹爹是谁,所以不喜,可他还是没办法释怀。 总感觉小小宝一来,自己就被遗弃了一样。 所以,他才想到要离家出走的。 傅经纶没能等到小宝的答案。 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他望着眼前这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想到自己因为中蛊无法有子嗣的事实,再想到这只蛊,是他拼尽全力想要去讨好以期得到“父爱”的那个人亲手所种,他原本平静的胸口开始隐隐泛着疼,那被一点点啃噬的滋味儿,疼入骨髓。 一直疼到半夜,傅经纶出了一身的冷汗,才终于睡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6、结局篇(8) 姜妙一直在修慎院里等到天黑,多宝阁始终没能打开。 她整个人几近崩溃,心中满是愧悔与自责。 这时,就听青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表少爷回来了。” 姜妙怔了下,随即望向门口,视线里难掩焦灼,当看到姜旭走进来,她忙问:“表哥,怎么样了?” 姜旭面色凝重,“我到东厂的时候,石督主并不在,听闻他入宫去了,厂役们口风很紧,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姜妙心下一沉,“这么说,小宝很有可能是去了东厂,又被送入皇宫了?” 姜旭抿唇,不置可否。 姜妙脸色更为难看,她随意抹了把脸,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入宫。” “妙娘。”一旁姜秀兰唤住她,“宫门已经落锁了,你这时候去了也白搭,况且,具体情况到底如何,咱们也还不知道,你稍安勿躁,再等等,看一白回来怎么说。” 姜妙一刻也等不了,只要一想到小宝落入杨太后手里的画面,她就急得快原地爆炸。 “青杏,快去把我的命妇大装翻出来,再让吉平他们备好马车,我现在要入宫。” 姜妙一面说,一面疾步出了肖彻的卧房。 然而刚走到庭院里,迎面就见一白匆匆而来。 姜妙最后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找到小宝没?” 一白摇头,似乎犹豫了会儿,又说:“刚刚宫里有暗探传信来,说小公子被石督主送去了乾清宫。” 竟然落入了傅经纶手里! 姜妙更着急了,“傅经纶有没有对他做了什么?” “娘娘暂且安心。”一白道:“小公子没有受到虐待,只是在乾清宫用了晚膳,之后沐浴完便歇下了。” “他睡哪?”小宝每天晚上都得窝在她怀里才能安睡,突然换了个环境,而且还是波诡云谲的皇宫里,他能住得惯吗? “应该就在帝寝殿。” “傅经纶会有这么好心?”姜妙皱起眉,越发坚定了入宫的决心,姜秀兰和姚氏劝都劝不住。 匆匆换上命妇大装,她坐上马车去往紫禁城方向。 皇城门果然早就关了。 城门校尉带着人在巡夜,得见定王府的马车停在皇城门外,他领着人走了过来,语气公事公办,“干什么的?” 姜妙挑开帘子,望向外头的络腮胡子男人,“本王妃有急事求见皇上,要入城。” 校尉闻言,脸色紧绷,“城门已经落钥,王妃有任何事,明儿一早再来。” 姜妙暗暗捏紧手指,“十万火急也不行?” 校尉的声音仍旧梆硬,“这种时候,只有军报能进城,王妃还是别费精神了,皇城入夜后戒备森严,若无皇上特召,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那我便是来传军报的。”姜妙斩钉截铁,她今天晚上必须见到儿子。 城门校尉多少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再三劝阻,“王妃,这个时辰皇上早都就寝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再十万火急,也得照规矩来啊!” 姜妙咬紧牙关,“若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敲登闻鼓了。” 陪她一道前来的青杏大惊,“姑娘万万不可,敲登闻鼓之人在面圣之前都得受二十大板,您如今有孕在身,如何受得?” 姜妙想到那身在龙潭虎穴的儿子,心下一横,再度望向城门校尉,“北梁马上就要起兵攻打南齐了,这算不算军报?” 校尉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这种话若是从别的命妇嘴里出来,那指定就是在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但眼前这位不仅仅是南齐的命妇,还是北梁太子曾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室。 北梁那边的动向,没人会比她更清楚。 姜妙见他被震慑住,稍微挺直了脊背,月光下,面色清寒如霜,“若再不放行,将来酿成大祸,你一个小小的城门校尉,可承担得起后果?” 校尉再三纠结过后,说放行可以,但是必须先进去通报,等乾清宫那头回了信才行。 姜妙闻言,没再多做争执。 只要能见到小宝,多久她都等得起。 校尉看向城墙上的士兵,让进去通报,他则一直守在马车旁。 夜色很静,凉风时不时地钻入帘缝。 姜妙出来的匆忙,忘了穿件斗篷,青杏怕她冻着,从座椅底下的箱格里翻出一床薄被轻轻披在她身上。 皇城门口离着乾清宫有些远,传话的士兵费了不少时间。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傅经纶早就歇下了。 隐约中,他听到小安子在外面与人说话的声音。 隔得太远,具体说什么没听清。 不过傅经纶随便一想就能大概猜到所为何事。 前半夜被蛊虫折磨,好不容易才消停下去,这会儿又被吵醒。 傅经纶索性坐起身,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奶团子。 他果然睡得没个正行,两只小胖胳膊抱着原本横在中间的方枕,哈喇子流得到处是,白天的凶相到这会儿全没了,又奶又萌。 傅经纶的目光不禁柔和下来,替他掖了掖被角。 之后动作轻巧地起身穿好外袍,去往外殿。 守城士兵来不了乾清宫,消息是一层一层往里通报的。 这会儿站在外头与小安子说话的是御前侍卫。 推开门,傅经纶问:“定王府来人了?” 听得动静,那二人齐齐回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傅经纶的视线落在御前侍卫身上,“来的是谁?定王妃?” 御前侍卫点点头,“城门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定王妃说的,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见皇上。” 姜妙会亲自找来,傅经纶半点都不觉得意外,但他此时并不想见她,只让御前侍卫去传话,“你告诉她,若想儿子安然无恙,就安安分分待在府上,否则硬闯皇宫,后果自负!” 傅经纶的话传到皇城外时,已是半个多时辰后。 姜妙闻言,顿时怒火丛生。 “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青杏劝道:“皇城内还有姑爷的人,小公子那边若有任何动静,第一时间就会有消息传出来的。” “只怕等消息传到我手上,已经来不及了。”小宝才三岁多,姜妙哪里放心得下他一个人待在那能吃人的皇宫里。 可傅经纶把话说得这么绝,她若真的硬闯进去,到时只怕更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再三思量过后,姜妙只得让吉平调头回了定王府。 姚氏几人已经从修慎院回了妙言轩,姜秀兰和姜旭都没走,一直在等消息。 姜妙进屋后,把实情跟他们说了。 姜旭道:“都这么晚了,皇上不见命妇也情有可原,妙娘无需太过担心,只要不是落入太后手中,皇上应该还不至于对个孩子做什么。” “对啊妙娘。”姜秀兰也劝,“你都担惊受怕一整天了,现在得了消息人已经走出密道,没被困在里头,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你想见儿子,明儿一早递牌子入宫便是,别着急啊,怀着身子呢,大的要紧,小的也不能马虎。” 姜妙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儿,又让青杏送着他们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姚氏、姜妙和几个没说话的小丫鬟。 姚氏望着神情憔悴的闺女,心中疼惜,拉过她的手,“小宝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姜妙勉强扯了扯嘴角,她不想在姚氏跟前表现得太过消极,心中却有个十分不好的猜想。 北梁马上要开战了,这个时候小宝落入傅经纶手中,那活脱脱就是个人质,到时傅经纶会不会丧心病狂地拿小宝来威胁肖彻? 一个接一个的担忧悬在心头,以至于姜妙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早起又因着害喜吐了好一阵,对付吃了几口早饭,她便再次坐上马车要入宫。 结果到了皇城门外又让城门校尉给拦住了,说皇上下令,不见定王妃,若敢擅闯,他不保证小宝的性命安全。 姜妙气了个半死,小腹隐隐有些不舒服,只得让吉平尽快回府。 回到府上却听一白说,宫中探子传来消息,小宝一切安好。 姜妙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落下去半截,捂着小腹去往内室一看,竟然见了红。 姜妙小脸一白,马上让人去请了苗老来看。 不出所料,她又一次动了胎气。 “再这么下去,孩子肯定保不住。”苗老给她施了针,面色凝重,“娘娘必须尽快调整好情绪才行。” 姚氏让她给吓坏了,“不都说了小宝暂时没事儿吗?你就宽宽心吧,别再乱想了,有你表哥他们在呢,会给你想办法的。” 姜妙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小小宝,她不能再像昨天那样情绪过激了。 然而李敏薇已经不在,她能随意入宫的令牌又被收了回去,眼下局势紧张,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法子能入宫见到小宝。 想到这儿,姜妙把青杏喊进来,“你去承恩公府跑一趟,请傅世子入宫帮我看看小宝。” 青杏一愣,“姑娘怎么想起来去请他?” 姜妙道:“表哥纵然有官职在身,但他顶多能面圣,见到小宝的可能性太小了,现如今唯一能随意入宫的,只有傅家那边的人,凭着傅经纬与傅经纶的关系,傅经纬应该能顺利见到小宝。” 青杏点点头,很快坐上马车去了承恩公府。 傅经纬一听姜妙有求于他,挑了挑眉,“你家主子就没说,事儿办完了要如何谢本世子?” 青杏道:“倘若世子爷能顺利见到小公子,我们姑娘肯定会备上谢礼的。” 听到有谢礼,傅经纬呵呵笑着,“好说,好说。” 青杏离开后,他半刻钟都没有耽误,第一时间骑上马朝着紫禁城方向而去。 承恩公和傅经纬入宫是有特赦的,活脱脱就是张行走的通行证,无需任何令牌,一路通畅,直达乾清宫。 小安子进来时,御膳房的早膳刚送到,傅经纶和小宝坐在桌前,正准备开动,今日无早朝。 “皇上,傅世子求见。” 傅经纶有些意外,姜妙入不了宫,竟然会求到傅经纬头上。 他点头示意,“请进来。” 片刻后,傅经纬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正准备给傅经纶行礼。 傅经纶当先开口,“无需多礼,世子用过早膳没?要不一起?” 傅经纬抬头,就见小奶包睁着一双大眼坐在傅经纶旁边,手中捏着个勺子,正要去挖小碗里的蛋羹。 上前几步,傅经纬捏捏他的包子脸,“小东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宝被捏了很不高兴,耷拉在高椅上的小短腿儿要去踹傅经纬。 傅经纬先一步让开,挑眉,“呵,脾气还挺大,随谁不好随你娘?嗯?” 他一直把傅经纶当兄弟,现在是非正式场合,便不讲那么多规矩,直接就坐下了。 马上有宫女给他添了副碗筷。 傅经纬没怎么吃,全程只望着旁边的小奶包,“你还没说呢,跑皇宫里来做什么?” “要你管!”小宝哼哼两声。 “再顶嘴,就把你捏成小肥猪。”傅经纬说着,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包子脸。 小宝皱眉,怒瞪着傅经纬。 那副奶凶奶凶的样子,非但吓唬不到人,还看得人心里一阵柔软。 傅经纬笑了笑,这才问傅经纶,“怎么不让人把他送回去?” 傅经纶声音淡淡,“为何要送回去?” 傅经纬一愣,“他不是走错道了吗?” 傅经纶丝毫没有要让小宝回去的意思,“皇宫重地,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傅经纬似乎明白了什么,“怎么着,你还想把人留下当人质呢?” 傅经纶不置可否。 过了会儿,他缓缓道:“是定王妃让你来的吧,你回去转告她,人不可能送回去,她最好是别闹,安安分分的,否则,朕若心情不好,随时都有撕票的可能。” 傅经纬仔细瞅了眼傅经纶,见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摸摸鼻子,“几岁大的孩子而已,小舅舅你不至于吧?” “若不信,你让她试试?”傅经纶语气冷下来,透着一股子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仪。 傅经纶忙道:“那你这意思,只要她不闹,你就能保证小家伙全须全尾的?” 傅经纶淡淡“嗯”了声。 傅经纬手贱地又捏了捏小宝的胖脸,“小家伙,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睛。” 小宝回他一声:“嘿~呸!” 傅经纬:“……” …… 傅经纬出了紫禁城,骑上马直奔定王府。 姜妙因着动了胎气,这会儿正在卧床静养,没办法出来见他,只让青杏出来询问。 “你家主子呢?”傅经纶懒懒散散地靠在红漆柱上,睨向青杏。 青杏不好说姜妙动了胎气,只道:“姑娘身子不适,正在屋里休息。” 傅经纶轻嗤一声,“要本世子帮忙去见儿子,又不肯出来见本世子,这小妇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不是的!”青杏急道:“傅世子误会了,我们姑娘因着担心小公子,一宿没合眼,病倒了,如今正卧床静养呢,没办法出来见世子爷。” “妙娘病了?”傅经纬眉头一皱,“请大夫没?” “有苗老在。” 傅经纬本来还想趁机调戏一下姜妙,听说她病了,他瞬间歇了心思,朝青杏伸出手,“拿来吧。” 青杏一愣,“什么?” “谢礼啊!” 青杏嘴角微抽,随即转身去了妙言轩,把傅经纬的话转告了姜妙,说小宝在皇宫里安然无恙。 姜妙这才放了心。 青杏问她,“姑娘,咱们给傅世子备什么谢礼?” 姜妙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不少上品阿胶,选些给他带回去,秦曼身怀有孕,能吃这个。” 青杏去了库房,不多会儿就打包了两盒阿胶送到傅经纬手中。 傅经纬问她,“是什么?” 青杏有些尴尬,哪有当面问人送什么礼的?但一想到这个人是傅经纬,便又释然了,如实道:“阿胶,我们姑娘说了,你们家秦二奶奶吃得上。” 傅经纬二话没说,收了礼。 回到承恩公府时,秦曼见他手上拎了东西,问他谁送的礼,一面说一面动手要去拆开看。 “你别动!”傅经纬喝止住她,“那不是给你的。” 秦曼已经开了一盒,不解地看着他,“这阿胶成色不错啊,我怀着身子呢,怎么不是给我的了?” 傅经纬叱道:“你眼拙,那就是地摊上的玩意儿罢了,要吃阿胶府上有,让人给你炖,这个不好,少碰它,吃坏了身子怎么办?” 秦曼难以置信成色这么好的阿胶会是便宜货,但还是听话地缩回了手没再碰。 …… 傅经纶用完早膳,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小宝也跟着去了。 昨天晚上宫里来了个小奶包的事儿,一大早后宫已经传开,杨太后也听说了,但亲眼得见傅经纶牵着他过来,还是有些讶异。 眼下,容嫔也在。 “儿臣给母后请安。”傅经纶进来后,按照惯例行了个礼。 容嫔的视线落在被傅经纶牵着进来的小奶包身上,只见那是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整张小脸上,无一处不精致可爱,让人一见就心都化了。 “好可爱的娃娃。”容嫔笑道:“皇上,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话音刚落,小宝就“阿嚏阿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揉揉鼻子,嘟囔道:“你一开口就好刺鼻。” 容嫔瞬间黑了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7、结局篇(9) 看出小宝不喜欢容嫔,傅经纶直接道:“你先退下。” 容嫔本来就是特地来太后这儿博好感顺便“偶遇”皇上的,谁成想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要被赶出去,面上有些挂不住,“皇上……” “朕说的话不管用?”傅经纶视线冷下来。 容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得不行礼告退出去,心中却憋了好大一团火。 杨太后见状,脸上笑意变得有些勉强,“听闻这孩子昨夜宿在帝寝殿,没给皇儿造成什么麻烦吧?” “几岁大的孩子而已,能造成什么麻烦,母后多虑了。” 小宝看了看杨太后,耷拉在靠背椅上的小短腿晃了晃,“你儿子没有儿子,他想要个儿子,所以就把我扣下当小人质了。” 杨太后直接听皱了眉,“皇儿,你真是这么想的?” 能宿在帝寝殿,几乎是所有后妃们做梦都想的事儿,然而傅经纶登基至今,从未让任何妃子留宿帝寝殿,就连皇后都没这待遇,但是昨天晚上,这小家伙大喇喇地睡在帝寝殿了,还跟皇帝一张床! 原本杨太后还有些难以置信,如今听了小宝的话,才恍然明白过来什么。 傅经纶并未否认,俊颜上神色极淡。 杨太后眉头皱得更深,“你想要儿子,自己生一个就是了,何苦如此?” 傅经纶不紧不慢道:“童言无忌,母后何必跟个奶娃娃较真?” 杨太后噎得不轻,但没有再反驳。 自从那个小草包被赐死之后,她跟儿子的关系还算融洽,而她这些日子也尽量在收敛,想近一步增进母子之间的感情,不想再继续僵持下去。 思及此,杨太后面上又重新换上笑容,“只要不影响正事儿,那你做什么,母后都支持你。” 小宝闻言,突然从靠背椅上跳下来,走向杨太后,伸出小肉手,“我要这个。” 他指的是杨太后头上的凤簪,看着可值钱啦。 还不等杨太后反应,他直接走到榻前吭哧吭哧爬上去,自己就动手拔。 杨太后黑着脸:“……” 小宝拿到凤簪,又从榻上爬下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话说得理直气壮,“虽然我不是你孙子,不管你叫奶奶,也不管你儿子叫爹爹,但是你儿子把我当儿子,那你就得给我皇孙的待遇。” 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杨太后脸更黑了。 小宝哼哼两声,“你刚才还说不管你儿子做什么你都支持他的。” 杨太后眯着眼,问傅经纶,“这孩子多大?” 傅经纶如实回:“据说开年满四岁。” 开年满四岁,那现在就才三岁多! 三岁多就会给人挖坑了?! 想到这小屁孩先前那肆无忌惮的嚣张样,皇帝竟然一句话都没说,杨太后险些气出内伤来。 过了会儿,她冷嗤:“不过就是个人质而已。” “人质怎么啦?”小宝抻着脖子瞪大眼睛,一副要为人质争口气的模样,“你还是皇帝的娘呢,都几十岁的老人了,好意思欺负三岁半的小人质吗?” “……!”杨太后喝了口茶降降火。 小家伙仿佛不知道自己把对面那位向来高高在上的太后气了个半死,低头抠着凤簪上那只凤凰的眼睛,眼睛是宝石点缀的。 眼瞅着杨太后气得脸色都青了,傅经纶没再多待,只随便坐了坐就带着小宝离开了。 半道上碰到谢韵。 自从“小产”过后皇上去看过她一回,之后就成天翻别的妃子的牌,再没驾临过凤栖宫。 谢韵着急上火,好几次去乾清宫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今儿一早听闻定王妃姜氏的儿子在宫里,而且昨天晚上还宿在帝寝殿,谢韵就已经嗅到苗头了。 皇上没有子嗣,而定王府那个奶团子长得又招人稀罕,所以对那小不点格外的宽容宠溺。 一想到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这份宠爱被个外人给夺了去,谢韵就满心不甘,打听到皇上来了慈宁宫,她便等在皇上回程的必经之路上。 眼下,谢韵带着翡翠琉璃上前,给御辇上的傅经纶行了个礼。 傅经纶淡淡看她一眼,“皇后怎么在这儿?” 谢韵早就想好了说辞,“臣妾最近得了一幅墨宝,但因着在这方面造诣浅薄,认不出真假,想请皇上帮忙掌掌眼,只是皇上一直不肯去凤栖宫,臣妾也是别无他法,所以……” 傅经纶深深看她一眼,片刻后,应道:“送去乾清宫吧。” 谢韵一听这是愿意见她了,顿时满心欢喜,“多谢皇上。” 御辇抵达乾清宫,傅经纶把小宝抱了下来走进内殿,谢韵跟在后面瞧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儿。 把翡翠琉璃留在外面,她接过装墨宝的匣子,缓步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呈到傅经纶面前。 傅经纶接过,让她坐。 谢韵便走到一旁坐下,下意识瞥了小宝一眼,暗暗攥紧手指,眼底含恨。 傅经纶打开匣子,取出画轴看了看,没多会儿,直接告诉她,“是赝品。” “啊?”谢韵让人搜罗了许久才搜来的墨宝,原本以为淘到宝了能投皇上所好,哪曾想,竟然是副赝品?她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傅经纶把画轴卷好又放回匣子里盖好,视线在谢韵身上停留了一瞬,“假孕的事儿刚过去,怎么皇后都不想着消停消停,又想做什么?” “假孕”二字,听得谢韵脸色大变,身子一软便跪倒在地,“皇上,臣妾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是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傅经纶直接将匣子扔到她面前。 力道很大,谢韵被砸到,却是一声不敢吭。 傅经纶冷笑,“定国侯手握三十万兵权守在凤凰关,他曾经又是追随过肖宏的人,如今肖宏都败了,太后怎么可能让你怀孕?” 谢韵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傅经纶。 所以,她入宫那么久一直没能怀上,并不是因为她不能生,而是太后不让她生? 那老妖婆,凭什么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 谢韵想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还自导自演弄了一出“怀孕”和“小产”的戏码,想必在太后眼里,跟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吧? 难怪皇上都不来凤栖宫了。 谢韵越想越气,心底恨意疯狂滋生,几乎是咬牙切齿离开的乾清宫。 …… 回到凤栖宫,翡翠琉璃瞧着她面色不大好,关切地问:“娘娘,是不是皇上说了什么?” 谢韵问二人,“容嫔最近是不是常去慈宁宫?” 翡翠琉璃对视一眼,没敢回答。 毕竟,最近容嫔太得宠了,不仅得皇上宠,就连太后也待见她。 谢韵一看俩人的脸色便明白了。 “呵呵。”她冷笑两声,“我说呢,怎么一个小小的嫔位,竟然能三天两头去太后跟前侍奉。” 看来那老妖婆是打定主意要让得宠的容嫔先怀上子嗣,然后母凭子贵取代了皇后的位置啊! 想到这儿,谢韵眼底划过一抹狠厉之色。 她怀不上,别的女人也休想怀上! “快快,去请陆太医!”她想知道,那老妖婆是不是曾经给她下过绝育的药。 陆太医没多会儿就被请了来,两个丫鬟都是“假孕”知情人,便没避嫌。 谢韵紧张地看着他,“陆太医,你仔细给本宫看看,我到底有没有中毒。” “中毒?”陆太医让她给问懵了。 “就是,绝育散之类的药。”谢韵咬牙切齿地把这几个字说出来。 陆太医心下一骇,但没敢多问,规规矩矩给谢韵把了脉,片刻后,他脸色大变,后退两步跪了下去,“娘娘果然中过绝育散。” 但是以前竟然没看出来,也不知是何时中的。 谢韵却自动理解为她从一开始就被下了绝育散,一怒之下直接扫落桌上的茶盘,大怒:“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陆太医瑟瑟发抖,“娘娘切勿动怒,眼下调理身子骨要紧,您撤了针,精气神可还没恢复呢!” 都绝育了还恢复什么恢复! 谢韵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让他滚。 陆太医麻溜地滚了。 翡翠难以置信地看向谢韵,“娘娘,怎么会这样?” “本宫要弄死那个老东西!”谢韵怒得双眼泛红。 她自己施针导致身子难以有孕那是她的事儿,但老妖婆背着她下绝育散,这绝对不能忍! 横竖皇上都不来凤栖宫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但这事儿需要好好计划计划。 “你们两个过来,帮本宫出出主意。” …… 姜妙休息了几日,终于能下地了,但小宝仍旧待在皇宫里,她见不着,傅经纶也不肯放出来,心中仍旧很担忧。 九月一过,便到了姜柔的忌日。 姜妙陪着姚氏去了京郊坟茔给姜柔上香。 一年了,她的坟头上长了好些草,姚氏蹲在那儿,一面烧纸一面抹泪。 姜妙只安静望着冷冰冰的石碑,不知在想什么。 回程的路上,姚氏很担心姜妙,问她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毕竟坟山阴气重,她原本不同意姜妙来的,是姜妙坚持要陪她。 姜妙闻言,摇摇头,最近孕吐已经有所缓解,害喜没那么严重了,只是担心儿子。 已经入宫一个多月了,也不知他想不想娘,想不想家。 …… 天气越来越冷,被姜妙念叨着的小家伙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袄子。 帝寝殿里烧了地龙,又放了暖笼,傅经纶没去御书房,就在帝寝殿里批阅奏章,小宝坐在一旁,看书看得昏昏欲睡。 傅经纶用笔管敲了敲他的小脑袋,“不认真看书,又想偷懒?” 小宝嘟了嘟嘴,“我想娘亲,我要回家。” 傅经纶淡笑,“现在想起来回家了?” 小宝嗯嗯点着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晚了。”傅经纶半点不带同情的。 知道滑头的小家伙接下来要说什么,傅经纶抢先一步道:“朕就喜欢欺负小奶娃,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人质,最好乖乖待着,否则朕不高兴了,就先拿你开刀。” 小宝还想说什么,傅经纶用毛笔指了指御案上的加急军报,“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宝又没看,怎么会知道,摇头。 “北梁开战的军报。”傅经纶俊颜上没了笑意,凝肃下来,“你爹亲率百万大军攻打南齐,你如今是朕手上最得力的人质,朕如何能放你走?” 小宝伸长脖子去看,果然在军报上见到“北梁”“开战”之类的字眼。 他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入宫一个月,头一次真真正正感觉到自己是个人质了。 “那你不怕我爹爹吗?”小家伙壮着胆子问。 傅经纶看他一眼,唇角微扬,“你怎么不问问,你爹怕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小宝又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倔强道:“我都跟你睡一个多月了,难道就没睡出点感情来吗?你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呢?无情!” 说完就抱着书,眼泪汪汪的,比后宫那些女人的戏还多。 傅经纶睨着他,“还想跟朕谈感情?” 小宝抽抽鼻子,仍旧委屈巴巴地嘟着小嘴。 …… 北梁太子亲率百万大军对南齐发起进攻。 此事很快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谁能想到,数月前才刚刚出使了南齐的楚太子会如此雷厉风行,刚回国就给南齐送上这么大一份礼。 早朝上,大臣们炸开了锅。 “北梁也太过分了吧,不就是建交没谈成,怎么能直接开战?” “听说是百万大军来势汹汹,驻守凤凰关的定国侯缺乏边关作战的经验,只怕撑不住几时啊!” “那怎么办?总得要有人前去迎敌吧。” “要我说,还得靖国公亲自出马才行。” “对对,靖国公驻守边关多年,虽说因着废太子那事儿……但他曾经的功绩是无法磨灭的,凤凰关有他才安稳了那么多年,如今……” 话到这儿,大臣们的目光全都看向傅经纶。 意思很明显,他们不信任刚上任的定国侯,想为靖国公请战。 傅经纶神色很淡,“朕没有要征询众卿家的意见,只是想知会你们一声,朕会御驾亲征。” “啊?”大臣们惊呆了,一个个难以置信地望着傅经纶。 一个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的世家公子哥儿去迎接对面的百万大军? 开什么玩笑! 严隋等人劝了半晌,然而傅经纶心意已决,他们没办法改变帝王的决心,只得去慈宁宫求见太后,希望太后能出面阻止皇帝。 然而,几位老臣刚到慈宁宫,就被接下来见到的那一幕给惊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题外话------ 嗷嗷,正文接近尾声了,后面除了后记,还会有前世篇,把所有未解之谜都解开。 ps:下个月月初开始,会有个长评奖励实体礼物的活动,衣衣已经请画师画了厂公、妙娘和小宝的人设图,美美哒,希望到时亲们能踊跃参加,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8、结局篇(10) 几位老臣止了步,只见一个衣衫凌乱的青年男子被一脚踹了出来,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殿内传来太后大发雷霆的声音,谢韵在一旁劝着,“母后别气坏了身子,儿臣这就让人去禀了皇上,让皇上抄他九族。” 杨太后怒火更甚,一巴掌就甩在谢韵脸上。 谢韵没承受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杨太后脸色铁青,瞪向秋葵和秋景,“你们俩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秋景忙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二人昨天晚上被人给迷晕了,实在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秋葵也跟着跪了下来,却是一声不吭。 杨太后再度怒得掀翻跟前的茶几。 谢韵余光瞥了眼老妖婆怒到要吃人的模样,心中暗暗窃喜。 自从上次拿了幅赝品去乾清宫被皇上无情戳穿自己不孕是因为太后不许,她就在暗暗想法子,怎么弄死这老妖婆。 谢韵脑子有限,她玩不来高手段的,想来想去,能直接毁了太后的,只有“秽乱宫闱”这一条,于是收买了秋葵,承诺秋葵一旦事儿成了,定会让皇上给她个嫔位。 买通了太后身边的人,谢韵便开始选人。 能顺利入后宫的男子,只有守卫皇城、离着皇宫最近的羽林卫。 刚好有个名叫扈青峰的羽林卫,家世简单,家中只得一个多病卧床的老娘和一个任劳任怨的媳妇儿以及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 谢韵便暗中威胁他,若不听令办事,直接找人杀了他的老母和妻儿。 面对的是皇后,扈青峰哪有反抗的余地,最终不得不咬牙答应。 谢韵做了万全的准备,于昨夜把太后迷晕,再把扈青峰送入她房内,今儿一早再装作来请安,顺便捉一波奸。 果然就刚好撞见秋景秋葵两个在太后房里大声惊叫的场面。 接下来的事儿,便是外头那几位老臣看到的,扈青峰被踢出去跪着,太后雷霆震怒,秋景秋葵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谢韵在一旁劝着,还被迁怒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虽然疼,但谢韵心中大爽。 谁让老妖婆给她下绝育散来着? 这就是报应! 打今儿起,所有人都会知道当朝太后秽乱宫闱,再把她当年跟废帝李硕的那些破事儿翻出来炒一遍,老虔婆的名声就算彻底完了,看她今后还怎么在后宫里耀武扬威! 秋葵瞄了眼杨太后,又看了看正在沾沾自喜的谢韵,唇角微抽。 这位皇后的脑子确实不怎么够。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是当朝太后,多少人想算计她,都以失败而告终,皇后竟然以为自己来了一出天衣无缝的“太后秽乱宫闱”大戏成了最后赢家? 若非皇上这段时日成天往慈宁宫跑,做足了准备给她铺路,那什么羽林卫,他就算生了翅膀都进不来慈宁宫。 想到这儿,秋葵暗暗叹了口气。 原本她一直以来都对太后忠心耿耿,然而太后的野心太过膨胀,以至于时时刻刻都想控制皇上。 刚好皇上又找上她,说只要她肯配合把这出戏演完,之后便放她出宫,不仅消了她的奴籍,还给她配个将军当相公。 秋葵伺候杨太后多年,早就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只不过杨太后一直没允许,她便只得继续留在宫里。 面对皇上开出来的条件,秋葵很难不动心。 于是等皇上把皇后当枪使的时候,她便顺其自然地被皇后给“收买”了,然后配合着皇后,把扈青峰给弄到太后寝殿里。 眼下,杨太后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给摆了一道,然而这种事,她不能让人大张旗鼓地去查,就连处置那名羽林卫,都得重新找个借口。 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儿,让她憋得整张脸狰狞难看。 这时,慈宁宫管事太监匆匆跑进来,“太后娘娘,严首辅等几位大臣在外求见。” 杨太后只当这事儿已经传到前朝去了,面上便是一白,险些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让他们滚!” 昨天晚上的事儿,慈宁宫上上下下基本都知情了,管事太监知晓太后此时怒火难消,便没敢多言,直接出去传话,说太后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严首辅绷着老脸,指着跪在地上的男子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太后的宫里怎么会出现男子,而且还这般衣衫不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但越想,几位老臣的脸色就越凝重。 要知道,杨太后之前与废帝的那一桩,就已经很不好听了,皇上登基后,不知废了多少工夫才压下去的,倘若这名男子真像他们想的那样……北梁此时又在攻打南齐,民心本就不稳……这是要惑乱江山的节奏啊! 想到此,严首辅站着没走,“还请公公进去通传,我等要面见太后。” 管事太监有些不悦,声音都带着几分尖锐,“老奴才说了,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几位大人若有朝务要商议,只管去乾清宫找皇上。” 严首辅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 礼部白尚书低声道:“看情况有些不妙,想来太后这时候也不会见任何人,要不,咱们先撤吧,眼下还是两国大战为重,皇上缺乏沙场经验,劝止住不让他御驾亲征才是正事儿啊!” 几位老臣嘀咕了一阵,不得不暂时离开。 管事太监赶紧进去回话,说严首辅他们走了。 杨太后并未松口气,因为这事儿闹大了,不仅慈宁宫上上下下的人知情,就连谢韵这个蠢妇也得知了,还有先前那几位大臣,一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此情景,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一想到这些,杨太后就觉得头疼欲裂。 她还在斟酌怎么善后。 先前传话的管事太监又小跑进来,“娘娘,皇上来了。” 杨太后眼皮一跳,“快快,把那下作东西绑起来先送去偏殿,别污了皇帝的眼。” 然而没等她话说完,傅经纶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带着满脸不解,“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外面跪着的人是谁?” 一面说,一面将目光在谢韵和秋景秋葵身上来回逡巡了一圈。 闻言,杨太后心下更是抖得厉害,耻辱感油然而生,死死攥着手指,却是没让情绪外露,“皇儿今日不是有早朝么,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早朝刚散。”傅经纶如实说:“昨夜凤凰关传来加急军报,北梁太子率领百万大军攻打南齐,儿臣已经准备好要御驾亲征。” 杨太后原本就不安的神色一下子呆住了,“你说什么?御驾亲征?你怎么能去打仗呢!” “北梁太子是什么人,母后比任何人都清楚。”傅经纶的声音透着超乎寻常的冷静,“他为何要率兵攻打南齐,您也知道原因,这一战,只能我亲自去。” “不行,哀家不同意!”杨太后情绪激动。 她太了解楚胤了。 正是因为了解,知道那人要回来复仇,所以她才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这个江山,是她忍辱负重暗中筹划了二十多年才得来的,她的儿子才刚登基不到一年,龙椅都没坐稳,这种时候御驾亲征,与送死无异。 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傅经纶淡笑,“母后不允许,是打算自己去迎战吗?” 杨太后怒道:“朝中那么多武将,随便拉一个出来,谁不比你有御敌经验,你就好好待在紫禁城不行?” 傅经纶不欲与她饶舌,转眸望向跪在地上的谢韵,“先前发生了何事?” 谢韵原本还以为这对母子已经冰释前嫌,先前听着他们吵,才觉出味儿来,哪来的冰释前嫌,这关系,不过是外亲内疏,做戏给旁人看罢了。 想到此,谢韵便忍不住要在皇上跟前表现自己,低着头如实道:“臣妾先前来给母后请安,才到殿外就听得秋景秋葵两个大喊大叫,等匆忙入殿一看,就见,就见……” 话到最后,她像是已经说不下去,嘴巴里支支吾吾。 “见到什么?”傅经纶又追问。 谢韵犹豫了一会儿,向杨太后投去歉意的目光,咬咬唇,道:“母后的寝殿里,多了个人。” “你个蠢妇,给哀家闭嘴!”杨太后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一柄玉如意,直接砸了过来。 谢韵没有避让,被打到手臂,疼得眼泪汪汪。 杨太后从未如此丢人过,紧绷着脸,“皇儿休要听她胡说八道,此事分明有人蓄意谋划,企图损坏哀家名声。” “百姓想听的,永远不会是真相。”傅经纶平静地望着她,“母后若不想此事闹大,便依着儿臣的建议,去行宫静养吧,日子一久,总能淡下去。” “去行宫静养?”杨太后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栖霞山行宫,母后当年诞下儿臣的地方。” “不不,哀家哪儿也不去。”栖霞山可在江宁府,江宁府在江苏境内,皇帝分明有意将她送得远远的。 “母后若不去,从今往后便会背上‘秽乱宫闱’的骂名,到时言官们大张挞伐,儿臣也保不住您。” 杨太后听罢,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气得牙关直哆嗦,“门外那下作东西是你安排的?” 傅经纶不置可否。 谢韵抬起头,面上难掩震惊,那人不是她亲自选的吗?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皇上安排? 不过,不管如何,至少这一次她跟皇上站在同一面了,往后……皇上总该多看她两眼了吧? 杨太后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栽在儿子手上,怒极反笑,“给自己亲生的娘下这种损招,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在我心里,一直有个亲生母亲。”傅经纶声音缓缓,“但她已经死了。” 言外之意,从未将她当生母看待过。 杨太后心痛如锥,“当年若不是哀家在栖霞山拼死生下了你,瞒天过海将你送到傅家,你以为你能活得了几时,你以为,你还能有今日?” 傅经纶听着这些话,沉默了会儿,让谢韵和秋景秋葵退出去。 等殿内只剩母子二人,他才缓缓开口:“若是能选择,我会直接死在娘胎里。” “你!”杨太后怒瞪着眼。 好,好得很! 这就是她亲生的儿子,从来不肯理解她的苦心,从未将她当过一天生母,甚至为了将她撵出京城,不惜找人设局诋毁她的名声。 “以儿为棋,只生不养,如今怨我不敬不孝。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孝子,那你可曾反思过,这天底下不是每一个生了孩子的女子,都配为人母。”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杨太后,她红着眼眶,“你以为,哀家想那样?” 傅经纶的声音很平,“如果先帝在世,他不会立我为太子,一切,不过是你的野心作祟而已,别再打着为我好的幌子来掩饰你的野心,这三个字,毁了你自己,也毁了我一生!” 多余的话,傅经纶不想再多言,他不是来杨太后跟前诉苦的。 把慈宁宫下人传进来,他面色清俊,“太后身染恶疾,即日起由锦麟卫护送前往栖霞山行宫静养,若无朕的诏令,不得归京。” 谢韵站在外头听着,心中一阵窃喜。 然而紧接着,傅经纶又下了第二道口谕,“皇后谢氏,假孕欺君,废去后位打入冷宫。” 谢韵脸色一变,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臣妾……” “敢狡辩一句,家族便跟着连坐。”傅经纶冷嗤。 谢韵马上闭了嘴,眼泪却是落个不停。 杨太后满面惊骇地望着他,“你知道皇后是假孕?” 傅经纶不置可否,显然默认。 杨太后心口又是一震,“那你当初为何还要处死敏妃?” 傅经纶还是没说话,拂袖转身,大步离开慈宁宫。 杨太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娘娘。”秋景站起来,要去扶她。 杨太后一把甩开秋景,“贱婢,若非你们串通一气,那个下作东西怎么可能进得来慈宁宫?” “娘娘明察,此事奴婢真的不知情啊!”秋景被摔在地上,一个劲求饶。 杨太后眼神狠狠刺向秋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09、结局篇(11) 靖隆二年,十月十六,初雪。 皇后谢氏被废,太后杨氏“身染恶疾”,由锦麟卫亲送,前往栖霞山行宫休养。 与此同时,南齐与北梁勉力维持了二十五年的和平被打破,边境爆发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战争。 朝野动荡,百姓惶然。 傅经纶准备御驾亲征,已经颁发明旨到各州府集结兵马,目标七十万,先行的辎重粮草也陆陆续续被送往北境凤凰关。 一场倾举国之力的大战,在所难免。 消息传到定王府时,外面雪正浓,姜妙披着鹤氅抱着暖炉立在窗前,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长长叹了口气。 要打仗了,然而傅经纶还是不愿把小宝还回来。 “姑娘,别站在风口了。”青杏端了一筐子炭进来添,见她站那儿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担忧,“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可不得了。” 姜妙闻言,转过身,面上一片愁云惨雾。 青杏看出她又在想小公子,犹豫了会儿,“要不,奴婢再去承恩公府跑一趟请傅世子入宫帮忙看看?” “我亲自去吧。” …… 一刻钟后,姜妙带着青杏坐上马车,直接去了福隆街承恩公府。 递了帖子之后没多会儿,一身刻丝锦袍的傅经纬果然就匆匆跑出大门外,他没来得及撑伞,头上顶着几朵雪花。 瞧见定王府的马车停在外头,他唇角弯了弯,特地放慢脚步,眉梢微扬,“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小寡妇,想本世子了?” 马车内青杏一听,小脸有些黑,咬唇看向姜妙。 姜妙慢条斯理地挑开锦帘,视线与傅经纬的对上。 有求于人,她不得不笑脸以对,“小宝还在宫里,想请世子爷帮帮忙,把他带出来。” “这会儿知道本世子无所不能了?”傅经纬拂去肩头雪瓣,走向马车窗外,俯下身,笑容邪肆,“就只知道让我办事儿,什么时候让我亲一口?” 姜妙抱着手炉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远离他,“你若能把小宝救出来,将来我家相公必有重谢。” 听她提起楚胤,傅经纬俊脸一下子垮了,“真没劲!” 过了会儿,他又道:“我若能把他弄出皇宫,你让他给我当干儿子,如何?” “我说了不算。”姜妙眉眼沉静,“你要能让他心甘情愿管你叫声干爹,那我绝无二话。” “干爹好。”傅经纬哈哈大笑两声,“干爹也是爹。” 青杏小脸更黑,这不是明摆着占姑娘便宜吗? 姜妙摁住躁动的小丫头,“咱们回吧。” 回府路上,青杏还是气不过,“那个傅世子,简直就是个色胚,每次见着姑娘,就跟笼子里放出来的饿狼似的,也不知他后院那些姬妾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还拿不下一个傅世子吗?” 让小宝认傅经纬做干爹,的确是给那个登徒子占了口头上的便宜,但姜妙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儿子才三岁多,就被迫跟亲娘分开,尽管北梁安插在南齐皇宫里的探子每天都会有密信传出来说小宝多好多好,安然无恙,但终究不是她亲眼所见,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肖彻走后,她就一直防着杨太后和傅经纶会有所动作,然而千防万防,没防住小宝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到傅经纶手里。 摸了摸仍旧平坦还未显怀的小腹,姜妙如今只盼着肚子里的小家伙能平平安安,小宝也能平平安安地从皇宫里出来。 …… 应了姜妙的请求,傅经纬回屋添了件披风便骑上马去了紫禁城。 然而跟往次的畅通无阻不同,他今日吃了闭门羹。 傅经纶不见他,说要准备出征事宜,并且放了话,小宝是人质,他会带着去前线,让定王妃歇了心思,别妄想把人弄出去。 站在乾清门外吹着雪风,傅经纬抹了把脸,望着传话的小安子,“你是不是听错了?” 小安子道:“世子爷,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不是……”傅经纬伸长脖子朝着大殿方向大喊一声,“三岁半的奶娃娃带去前线,小舅舅你没毛病吧?” “世子爷,请吧。”小安子直接下逐客令。 傅经纬不肯走,又在大门外磨蹭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傅经纶,而且乾清宫四周的守卫明显比以往更为森严。 傅经纬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离开。 姜妙早料到事情不会顺利,但还是在听到傅经纶要把小宝带去前线这句话时忍不住红了眼眶,急得心里直打鼓。 “姑娘,可不能再动了胎气。”青杏扶住摇摇欲坠的姜妙,满眼心疼。 傅经纶站在石阶下,闻言脸一沉,眉头深深皱起,“你又怀孕了?” “三个多月。”姜妙站稳后,没有避讳,如实回答。 “楚胤的种?”傅经纬又问。 “……”姜妙无语,“不然呢?” “靠!”傅经纬怒道:“这孙子以前果然都是装的。” 什么身中奇毒不能人道,现在竟然连种都有了,这不是瞎扯淡吗? “是不是装的,以后碰了面,你亲自问他就是了,既然事儿没办成,那就这么着吧,外头冷,我得进去了。” 姜妙说完,带着青杏转身就走。 “哎……” 傅经纬没把人喊住,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承恩公府,把楚胤他祖宗都给问候了一遍。 …… 大军集结需要时间,傅经纶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征,但这些日子上朝,所奏之事全是与前线有关的。 小宝被困在乾清宫里,每天都有锦麟卫把守,他出不来,只能乖乖待在里头,要么看书,要么睡觉,要么吃。 除了不能踏出门槛半步,其他地方并未受到虐待。 他与傅经纶同榻而眠将近两个月,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每天晚上到半夜,这位白天生龙活虎的皇帝,都会痛到痉挛,全身冒冷汗。 虽然小宝不清楚傅经纶为什么会痛,但在他看来,傅经纶的症状与他爹当年毒发时不遑多让。 哦,他爹毒发是隔段时间来,这位皇帝每天晚上都会发作。 这让小家伙产生了一种错觉。 再这么疼下去,皇帝早晚得被活生生给疼死。 这天晚上,小宝闭上眼装睡,果然没多会儿,旁边的傅经纶就开始发作了。 他没有痛呼出声,想来耐力还行。 大概是不想吵醒小奶包,他掀被下榻的声音格外轻。 小宝听到他走到桌边倒水的声音,然而因着太疼,手一抖,那只贵重的珐琅彩白地茶碗直接落在地毯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小宝再也装不下去,他坐起来,揉揉眼睛看着他,就见仅着中衣的傅经纶死死捂着胸口,额头上渗出冷汗,神情痛苦至极。 小宝下了榻走到桌边,踮着脚尖拖过另一只茶碗,费劲倒了杯茶递到他跟前,声音又奶又软,“你是不是中毒了?” 傅经纶接过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并不能止痛,因此他面上的痛苦之色未减分毫,只是缓缓抬头,对上眼前小奶包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唇角微微扯了扯。 小宝说:“我爹爹以前毒发也这样,但是有大夫给他看,你要请大夫吗?” 傅经纶摇摇头。 毒有解,蛊无救。 太医们把脉连蛊虫都查不出来,如何对症下药? 小宝又上前几步,“那你要吹吹吗?” “吹吹?”傅经纶一愣。 “娘亲说,疼的时候吹吹就好了。”小宝俯下身看了看被他死死揪着的胸口位置,噘着小嘴呼呼往那儿吹了吹。 傅经纶仍旧很疼,心底某个位置却被触动到,不由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小宝吹了会儿,站直身子问他,“还疼不疼?” 傅经纶疼到无法开口,只摇摇头,表示不疼了。 “那睡觉吧,好困呀!”小家伙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呵欠。 傅经纶深深吸口气,弯腰将他抱起来,回到龙榻上。 小家伙并未沾床睡,躺下后越过横在中间的方枕,眼巴巴望着他,“我听说,你把你大媳妇儿给打入冷宫了,为什么呀?” “她不听话。” “那其他小的呢?” 傅经纶淡笑了笑,另外那十四人,家族全是杨太后一党的。 当初秀女入宫,他原本不同意,太后却不许,甚至不惜让人去傅家把承恩公给请来。 然而,杨太后大概死都想不到,承恩公并未劝他选秀。 承恩公说,他完全没有选秀的必要,因为,无福消受。 也是在那天,那个曾经充当了他二十四年“养父”的人,亲手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摆到他眼前。 他中蛊了,“养父”亲自下的。 一阴一阳两只蛊,一只在小丫头体内,一只在他体内,但凡交合,蛊虫必醒。 从今往后,他不能再碰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 但他最后还是坚持把秀女选入宫,只为控制追随太后的那部分大臣。 如今太后去了栖霞山行宫,也是时候将她的余党一网打尽了。 想到这儿,傅经纶回拢思绪,心口疼痛减退了几分。 小宝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傅经纶问他,“你长大后,准备娶几个媳妇儿?” 小宝想了想,说:“我爹爹娶几个,我就娶几个。” 傅经纶挑眉,“万一你同时喜欢好几个呢?” 小宝不答反问,“那你是同时喜欢了那么多,所以才娶的吗?” 傅经纶笑,“因为她们对朕有用。” 小宝不太能理解,“唔”了一声,“我那么小,要是同时喜欢好几个,肯定会忙不过来的。” 傅经纶笑笑,“夜深了,睡吧。” 小宝爬回自己的位置上,扯着被子咕哝了一句,“今天晚上能不能熄灯睡觉?” “不能。” “为什么?” “这是规矩。” “你怕黑吗?” “……” 这个问题,小家伙入宫后没少问,傅经纶没搭理他,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 冬月初八,天上下着茫茫大雪,京中气氛因着两国战事而格外紧绷。 在这紧绷的气氛中,田幼微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新娘子。 姜妙带了添妆礼去给她送嫁。 屋檐瓦楞上铺着厚厚一层雪,户部尚书府张灯结彩,红绸遍布,满目喜庆。 田家来往的亲戚多,给田幼微送嫁的本家姑娘就多不胜数。 姜妙才到她闺房外,就听得里头传来一阵阵热闹的嬉笑声。 庭院里忙活着的婆子们一见姜妙,赶紧挑帘进去通报。 田幼微不能亲自出来迎,让陪嫁丫鬟浣花出来接了一把。 姜妙随着入内,就见田幼微已经换上了嫁衣,这会儿正坐在铜镜前,一眨不眨地欣赏着自己的美貌。 姜妙嘴角微抽,“天天看,还没看够呢?” 田幼微从铜镜里得见姜妙,马上就笑了,“以前总听人家说,女儿家出嫁这天最美,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你瞅瞅铜镜里这美人,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一旁给她送嫁的本家姑娘们闻言,顿时掩唇轻笑。 姜妙也被她弄得有些无语,“新娘子不都等着别人夸吗?你怎么自个儿夸起自个儿来了?” 田幼微不以为然,“我若是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美,旁人怎么可能看到我的美?” 竟然自恋到了这种程度! 难怪要提前换上嫁衣,合着就为给自己欣赏呢! 姜妙认识的人里面,也就这么一位了。 闺房里姑娘不少,但姜妙基本都不认识,田幼微怕她不自在,便不管另外那几个,只同姜妙说话。 “听说你有喜了,胎心没问题吧?”声音压得很低。 “挺好的。”姜妙点点头,她怀孕的事儿,没怎么对外宣传,毕竟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 原本想让一白传信去北梁给肖彻让他得知自己又当爹了,然而听说边境已经开战,姜妙索性作罢,想着等大战结束再告诉他也不迟,没得让他分心。 小宝落入皇帝手里的事,田幼微有所耳闻,当下见姜妙没什么精神,她忽然笑道:“伸手来,我给你算算这一胎是男是女。” 姜妙不太相信她,“你不是不会吗?” “不会算,会蒙啊,反正不是男就是女,总能对一半儿。” 姜妙将信将疑地把手伸出去。 田幼微不是大夫,自然不可能给她把脉,而是看了看手相,随后细细思量起来。 姜妙让她给弄得神经紧绷,“怎么样?” 田幼微轻咳一声,“是男是女算不出来,不过,有可能是双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0、结局篇(12) 双胎? 姜妙满心讶异地望着她,“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田幼微故作神秘地摇头晃脑了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真信我会算命啊?” 意识到被耍,姜妙忍不住伸手戳她额头,“都要出嫁了还没个正经。” 这时,就听外头传来一声,“花轿就快到了,新娘子的妆化好没?” 这个声音,姜妙认得,她抬头,就见一身水芙蓉褙子的田氏捏着帕子走了进来,采薇跟在后头为她解斗篷,本家姑娘们一窝蜂地迎上去,姐姐长姐姐短地喊着。 田氏的目光穿过她们,得见姜妙坐在田幼微旁边,面上陡然便是一沉。 姜妙却没她那么小气,笑着打招呼,“世子夫人。” 田氏以前就不喜欢姜妙,如今不管姜妙是成了定王妃,还是北梁太子妃,她仍旧不喜,因此面上没露出多少好颜色来,只绷着脸“嗯”了一声就侧过头去,似乎多看姜妙一眼都能让她浑身不舒服。 田幼微见状,眼眸微闪,“堂姐,定王妃可是贵客,你一会儿替我好好招待着。” 田氏上前,替她理了理嫁衣,“你娘来过没?” “我娘一直在外头陪客人呢!”田幼微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该交代的她有没有跟你交代了,若没有,我少不得要叮嘱你几句。” 田幼微最怕听说教,但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出嫁,今后便是想听都听不到了,便由着田氏,“大姐说吧,我听着呢!” 田氏没避讳谁,直接当着本家姑娘以及姜妙的面说:“既然你那未婚夫双亲早亡,成了亲,小两口住的又是新宅子,不跟邹家那头牵扯,那你给我记好了,田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还有个在户部任尚书的大伯,今后要有什么事儿,只管往娘家知会一声,别傻乎乎地自个儿憋着受委屈。 田家姑娘有底气不在夫家伏低做小,邹衡今后要敢负你,背着你在外头胡来,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既显示了她作为长姐的护短之心,又暗讽了姜妙和傅经纬以前的那些事儿。 姜妙如何听不出来,但她并未在意,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 “知道啦知道啦!”田幼微极其敷衍地应着。 田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伸手戳戳她脑袋,这才往旁边一坐。 坐了半天,没见姜妙跟自己搭腔,田氏窝了一肚子火,趁着那几位本家姑娘在说着别的,她看向姜妙,“世子房里那盒阿胶是你送的?” “是。”姜妙坦然承认,“我儿子被困在宫里,皇上下令不准我入宫,我没别的法子,只得让身边的丫鬟去请傅世子入宫帮忙看看,回来后,让人给他送了些阿胶,那些阿胶,是给秦二奶奶养身子的,若有什么地方给世子夫人造成了误会,那我很抱歉。” 大概没料到姜妙会实话实说,田氏微微有些错愕。 姜妙望着她,“方才世子夫人同田姑娘说的那番话,足以见得你身为田家女儿襟怀坦荡,想想也是,秦二奶奶怀了这么久的身子你都没对她做什么,可见你骨子里还是有几分田氏风骨的。既如此,何必因着夫家琐事把眼界给放窄了,你说田氏女儿有底气不在夫家伏低做小,这些话,同样适用于你自己。” 田氏彻底愣住,看向姜妙的目光显然变了味。 姜妙没打算跟她冰释前嫌论姐妹情深,只是不想田氏一再地揪着她和傅经纬的过往不放。 说完话,她便站起身,看了眼铜镜前的田幼微,“我不能出来太久,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先行一步。” 田幼微知道她怀了身子不便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凑,便吩咐了浣花送她出去。 田氏怔怔坐在圈椅上,半晌没吭声。 田幼微笑看过来,“大姐,怎么不说话了?” 田氏下意识看了眼姜妙先前坐过的位置,垂下眼睫,摇摇头,“没什么。” 又说:“你赶紧的啊,一会儿花轿来了还没弄好,误了吉时。” 田幼微挪过来,靠在她肩上,“其实,妙娘是个好姑娘,你一直以来对她误会太深了。” “是吗?”田氏低喃。 “本来就是。”田幼微笑道:“我跟她认识那么久,最了解她了,那是个外冷内热的姑娘,谁对她好,她能十倍还回去的那种,你跟她又没有深仇大恨,干嘛每次见她都跟见了生死大敌似的?” 田氏没接话,轻轻推了推她,叱道:“坐回去!都要出嫁的人了,还没骨头似的,让人看了笑话。” 田幼微忍不住翻个白眼,又来了! …… 邹衡大婚,新宅子就在内城,离着定王府不算远,姜秀兰、姜旭和邹缨全都去了,姚氏也带着露水露珠两个小丫鬟去喝喜酒。 姜妙只去给田幼微送了添妆礼便回了府。 一则,她怀了身子,不宜去人太多的地方,以防万一。 二则,小宝还在傅经纶手里,她没心情参加婚宴,怕到时状态不好搅扰了田幼微的大好日子。 回到妙言轩,一直留在府上的青莲马上给她端来一盏温热的牛乳燕窝。 姜妙喝了两口,吩咐青杏,“去把苗老请来。” 青杏问她,“姑娘是不是哪又不舒服了?” 姜妙摸了摸小腹,说有点。 其实不是,她就是好奇,先前在户部尚书府,田幼微说的双胎到底是真是假。 按说苗老每天都来给她请平安脉,若真是双胎,应该早发现了才对,但苗老一直没说过这事儿。 可即便如此,姜妙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青杏出去没多会儿,苗老便跟着来了妙言轩。 外面雪很大,他裹着一身寒气,入了屋子没第一时间给姜妙请脉,缓了会儿才坐到桌边,嘴里问:“娘娘是觉得哪不舒服?” 姜妙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帮我仔细看看脉相,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话听得苗老脸色大变。 之前殿下就在肖宏他们手上吃了亏中毒多年,该不会娘娘也…… 自己把自己惊了一跳,苗老片刻不敢耽误,仔细给姜妙看了看。 怕误诊,他前后一共看了三次,最终收回手。 姜妙目光灼灼,“怎么样?” “脉相很平稳。”苗老说:“胎心没问题。” 姜妙仍旧不死心,“有没有可能,是双胎?” 苗老怔了怔,见姜妙一直望着自己,他点点头,“其实老夫前些日子就察觉到有双脉之相,但因着另外那个脉相太弱,老夫怕误诊,所以一直没提这事儿,没成想,娘娘今日竟然主动问起,可娘娘的脉相一直是老夫在看,你怎么会知道自己怀了双胎?” 果然是双胎吗? 姜妙震惊了。 田幼微那个小妮子,总说自己这不会那不会,她分明就神得很! 不好跟苗老扯算命一说,姜妙撒谎道:“昨儿个晚上送子娘娘给我托梦了,她告诉我的。” 苗老:“……” “大概是因着之前动了几回胎气,另外那个脉相太过微弱,娘娘须得仔细养着,切勿再情绪过激,老夫会坚持每日过来请一次平安脉。” 姜妙颔首。 苗老走后,两个小丫鬟简直高兴疯了。 “双胎啊,姑娘果然万福。”青杏笑道:“就是不知,是两位公子还是姑娘。” “没准儿是对龙凤胎呢?”青莲道:“儿女双全最好了。” “哎呀,反正不管是公子还是姑娘,我都喜欢。” 姜妙听着两个小丫鬟的话,眼神却有些黯然。 得知怀上双胎,她当然高兴,可一想到小宝,又觉得难受。 本来小宝对小小宝就有意见,若是让他得知这是个双胎,他不定还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只怕更会连家都不愿回了。 晚上姚氏从邹衡府上回来,姜妙把双胎的事儿跟她说了。 姚氏听罢,心情激荡,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自家闺女好福气。 “我当初就是因着没能生个儿子,在村里不知被人戳了多少脊梁骨,你算是给为娘争了口气,第一胎就生个儿子,二胎来一对,这要还是一对小子,往后在婆家可就不愁站不住脚了。” 姜妙一直都希望肖彻的生母苏皇后能喜欢自己,但她没想过靠儿子。 然而,姚氏说的不无道理,眼下这世道,女人能在夫家立足的根本,就是儿子。 …… 深冬雪大,铺天盖地,覆了千顷宫城。 各州府的兵马已经陆陆续续集结完毕。 今儿是腊月三十,坊间炊烟四起,爆竹声响,百姓在迎接春年的到来。 点将台上,傅经纶一身贵重的烈焰甲胄,头盔上红缨飞扬。 去年今日,是他登基为帝的日子,掌权不过一年,今时今日,他将率领数十万大军北上迎敌。 茫茫雪地里,文官跪得乌泱泱一片,以严首辅为首,一个个面色凝重。 皇后被废,太后被送去栖霞山行宫,那十四位嫔妃的家族或罚或贬,全都受到牵连,靖国公和左军都督姜旭被提为此次北伐的副将,整个朝堂大换血,形势严峻。 没人劝阻得了年轻帝王御驾亲征的决心。 而同时,大臣们也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北梁此番主动开战,绝非一时意气,而是蓄谋已久。 …… 任命了几位至关重要的大将副将和参将后,大军准备开拔。 傅经纶回到乾清宫,就见龙榻上的锦被拱起小小的一团。 他走过去,大手一掀,直接把里头的小奶团子拎了出来。 小宝才刚睡醒就发现自己被人提着后领,他双手双脚在空中挣扎挥舞了一阵,嘤嘤嘤地叫着。 傅经纶问他,“还没睡够?” 说话间,把小家伙放下来。 小宝顺势趴在地毯上,撅着屁股不肯起。 “大军要开拔了。”傅经纶视线落在小家伙身上。 小家伙嘟着嘴,“关我什么事?” “小人质脾气还挺大。”傅经纶把小安子喊过来,“带去洗漱,动作快些。” 小安子得了令,马上抱着小宝去往盆架边,没多会儿就给小家伙净了面,又把衣服给穿好。 外面太冷,小宝只想往被窝里钻,刚脱了鞋要上榻,就被傅经纶一把拎起,弯腰为他穿上鞋后直接拎着大步朝外走。 小宝白嫩嫩的脸蛋儿上被冷风嗖嗖刮着,冻得直哆嗦,他双手揪着傅经纶的衣襟,小脑袋钻进他的披风里。 傅经纶顺势将披风一裹,直接把小家伙裹在里面,一只手搂着。 小宝嘟囔着,“你要带我去哪?” “人质还能去哪?”傅经纶嗤笑,“自然是去前线,威胁你爹撤兵。” 小宝轻哼,“他才不会撤兵呢!” “那你惨了。” 小宝听到耳边呼呼正刮着寒风,再一听这话,小心脏顿时有些慌,从披风里钻出半颗小脑袋,看着傅经纶,“我那么可爱,你就不再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 傅经纶瞥他一眼。 “反正你也没有儿子……我可以每天晚上先睡,把床睡得暖暖的,你毒发的时候还可以给你呼呼,要实在不行,你吃不完的食物,我都替你吃了。” 傅经纶:“……” “我说认真的。”小家伙眼巴巴望着他,“你不要杀我,我会的还有好多好多……” 说话间,傅经纶已经到了宫城外,直接抱紧他跃上战马,把他放坐在自己身前的马鞍上。 以前在庄子上,肖彻第一次怀疑小宝时,为了威胁他说实话,险些带着他在冰天雪地里去骑马,那时他就发现自己有些恐高。 原本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刚刚傅经纶直接抱着他上马的动作,让小宝再一次出现恐惧感,吓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小安子递来风帽,傅经纶弯腰接过,扣在小宝脑袋上,叮嘱他,“坐稳了,否则摔成肉饼,朕不负责。” 小宝噘着嘴,“我不要骑马,我想坐马车。” “由不得你。”傅经纶说完,双腿夹了夹马腹,马儿朝前走了一段。 小宝紧张地攥着马鬃,小身板儿在打颤。 傅经纶拍他屁股,“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自己骑马了,你竟然还恐高?” 小宝气呼呼道,“我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儿子了,你竟然白娶了十几个媳妇儿?” ------题外话------ 长评活动出来啦,详情请看评论区置顶^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1、结局篇(13) 傅经纶下令开拔,不多会儿便有号角声响起,似要穿透天际层层翻涌的浓重黑云,响彻在京城上空。 北风呼啸,酷寒如刀。 小宝坐在傅经纶的战马上,望着下面乌泱泱的一大片重甲骑兵,仿若一望无际的黑色浪潮,心中不由得一震。 他从未见过打仗,前世记事时,爹爹早就登基为帝了,他只能从小全子的口述中得知,爹爹是踩着尸山血海爬到那个位置上去的,他杀了很多人。 具体多少人,小全子大概自己都不清楚,国史里也没有详细的记载,小宝只能凭空想象。 如今亲眼得见祭旗之后大军开拔的壮观场面,小家伙难免震撼。 原来打仗是这个样子的呀,听说城内只几万人,城外还有几十万,这么多人打起来,那场面一定很可怕吧? 想着,小家伙便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扭过头,看了眼身后着烈焰战甲的傅经纶,弱弱地问了一声,“就不能不打仗吗?” “这话你该去问你爹。”傅经纶扯过缰绳,身子往前挪了挪,宽大的披风刚好将小家伙罩住。 小宝“唔”一声,“不如你把皇帝的位置让给我爹爹吧,他来替你治国,你带着你的大小媳妇儿回家养病。” 傅经纶问:“为什么不是你爹把皇位让给朕?” “因为我爹爹比你适合当皇帝。” 傅经纶没接腔,命令他,“坐好,启程了。” 小宝不敢看前面,身子后仰,靠在傅经纶怀里,后背刚好是傅经纶战甲上的护心镜,有些硌。 黑云压顶,雪声簌簌。 几乎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站出来观望大军开拔,只见那望不到头的军阵好似一条蛟龙从内城蜿蜒而出,所过之处,大地都在颤抖。 姜妙不好跟人挤,特地选了个位置绝佳的茶楼,就为等着看小宝是否真的要被傅经纶带去前线。 她来的早,与邹缨一道,在茶楼里坐了很久才终于听到楼下传来百姓们的躁动声。 姜妙忙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往外一瞧,就见开阵的骑兵扛着一面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沉沉写着十分醒目的一个大字——齐。 傅经纶端坐在乌骓马上,一身色彩浓烈的赤焰战袍,头盔下,剑眉修长,那双眼沉静幽冷,与姜妙初见他时的清润不同,当了掌权者的他显然更具侵略性和威严性。 姜妙望着傅经纶,眼底有着难以释怀的恨意。 一则,恨他的不劳而获,踩着肖彻得到了今日所有的一切。 二则,恨他挟持了小宝还准备带上战场去威胁肖彻。 三则,恨他都已经废了谢皇后打入冷宫,却对当初赐死敏妃一事毫无忏悔之心,至今没提一句为敏妃正名。 权利竟然能让一个人的心性扭曲成这样,姜妙不禁替那个傻姑娘感到不值。 “哎,过来了过来了。”邹缨就站在她旁边,见状指了指傅经纶的方向,又“咦”了一声,“小宝呢?” 姜妙闻言,赶紧回拢思绪,身子再往外探了探,生怕错过任何能看到小宝的机会。 然而,没有。 她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小宝的身影,放眼望去,除了步兵就是骑兵,没有马车跟随。 但一白说了,傅经纶已经把小宝带出来的,怎么会看不见呢? 姜妙急得脸都白了,“嫂嫂,你再帮我好好看看,小宝应该在的。” 谢皇后被废,杨太后又被送往栖霞山行宫,剩余的那些妃子,或多或少都因着家族而被牵连,等同于后宫无人了。 现在傅经纶要御驾亲征,他没可能把小宝一个人留在宫里。 当然,更没可能大发善心把人送回来。 所以,人一定就在队伍当中。 姜妙仔细分析过后,反而冷静下来。 如果傅经纶真的要把小宝带去前线当人质,那么在见到肖彻之前,他还不至于动手。 也就是说,小宝暂时是安全的。 想到这儿,姜妙抚了抚胸口。 “哎,好像就在皇上的战马上。”邹缨眼尖,看到了傅经纶的披风有异样。 姜妙顺势望去,果然见傅经纶的披风被拉到身前,之前隔太远,瞧不清,如今能看到,披风里裹着个人。 看身形,是小宝无疑了。 “小宝,小宝——”已经数月没见到儿子,姜妙忍不住放声大喊。 百姓很多,本就人声鼎沸,再加上重甲士兵行走时发出的震天响,很快就把姜妙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披风里的小家伙什么也没听到,他怕冷,索性一直缩在披风里,小肉手一下抠抠傅经纶胸前的护心镜,一下又扯扯傅经纶肩头的团花。 傅经纶问他,“你就不能安分坐好?” 小宝哼哼唧唧,“我觉得我娘亲肯定来了,你让我去见见她好不好?” 傅经纶没搭理他。 小宝轻哼,“我娘亲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又不能对你做什么?你是不是怕她?” 傅经纶反问:“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会生出你这样调皮捣蛋不安分的儿子来?三岁半就学着离家出走?嗯?” 小宝嘤嘤嘤,“我才没有调皮捣蛋呢!” 他那天就是气不过娘亲那么喜欢小小宝,一对比娘亲当初对自己的态度,就觉得难受,一时想不开,所以收收东西准备离家出走吓唬吓唬她们而已。 谁料会走岔了道,送羊入虎口,直接落入皇帝手里。 从他“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他一直被困在宫里,见不到娘亲,娘亲也没入宫来找他。 他有时候在想,娘亲是不是觉得他无理取闹不懂事,不要他了。 难道梦里面他从没见过娘亲,就是因为娘亲厌恶了他,不想要他,也不要爹爹,所以走了吗? 如果今天他跟着傅经纶走了,将来爹爹灭了南齐一统两国,他倒是能顺利被封太子了,但等回来时,娘亲还在不在? 一想到这些,小宝便越发觉得难受。 他开始小声抽泣,想哭。 傅经纶听到怀里的动静,怔了一下。 从入宫到现在,小家伙从未掉过一颗眼泪,看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还以为,这小东西不恋家的。 没成想,如今竟然躲在他怀里要哭。 但傅经纶并未因此而心软动摇,只淡淡道:“哭就对了,这是你身为人质该有的反应。” “呜呜,我要娘亲。”小宝张嘴去咬他的胳膊。 然而,他人小,力道也小,傅经纶是习武之人,那么点劲儿,就跟挠痒痒似的,因此被狠狠咬了一口也纹丝不动。 小宝见咬不动,索性伸出小胳膊去挠他咯吱窝。 傅经纶定力惊人,他能忍住疼痛,自然也忍得住痒痒,一手攥住缰绳,另一只手将小家伙的胳膊挪开,“想见你娘,就去战场上劝你爹撤兵。” 小宝瘪着嘴不说话。 披风遮挡着,傅经纶看不到小宝的表情,但相处了那么久,小家伙会有什么反应,直接能想象出来,他警告道:“卖惨在朕这儿没用,你再闹,就把你扔下去。” 小宝马上止住抽泣声,费力从披风里钻出半个脑袋,想四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娘亲。 然而,人太多了。 他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两旁人山人海的百姓,哪里认得出来谁是谁。 找不到娘亲,小宝略略有些失望,外面又冷,他只得再次缩了回去。 姜妙站在茶楼上,清楚地看到儿子探出脑袋那一幕,然而她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见小宝朝这边望一下。 “妙娘,你别喊了。”邹缨劝她,“下面人太多了,而且大军开拔的动静那么大,小宝怎么可能听得到?” 姜妙攥着手指,眼眶发红。 “你别太担心了,我家相公还在呢!”邹缨道:“他是副将,这一路上都会跟随圣驾,会保护好小家伙的。” 回到定王府,姜妙找来一白,交代他,“让你的人机灵些,这一路上若是有机会,就趁早把小宝救出来。” 一白犹豫道:“娘娘,殿下那头来信了,说让小公子跟着去前线。” “什么?他疯了吧?”姜妙深深皱眉,“战场是什么地方,小宝才多大点儿,怎么能跟着去?” “可能,殿下有自己的打算。”一白分析道:“齐皇本身就武艺高强,在皇宫时,我们的人无法轻易得手,如今出征,要想救出小公子,就只能等他们安营扎寨的时候潜入大营,然而这么做,不稳妥,救不救得出小公子还两说,最重要的是,一旦被发现,身在京城的娘娘会很危险。” …… 入夜时分,大军到达平城设营。 雪已经停了,大帐外火盆里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摇曳曳。 大帐内,傅经纶坐在长案后,垂眸望着凤凰关传来的军报。 靖国公和姜旭两位副将站在一旁。 自开战以来,北梁已经连拔十二座城池,定国侯新官上任,头一次作战就碰上硬茬儿,显然还没能适应漠北旷野寒风肆虐下的作战条件,导致齐军节节败退。 眼瞅着自己守了几十年的国门要被攻破,靖国公痛心疾首。 他跪了下去,“皇上,老臣熟悉漠北地形,不如,老臣先行一步,辅助定国侯打一场反击战,否则再这么下去,他们很快就得退守到凤凰关,凤凰关一破,便等同于打开了我大齐门户,形势不妙啊!” 北梁太子挥军百万的消息,是负责查探敌方情报的斥候传回来的,因此傅经纶做了准备,从各州府集结七十万,外加凤凰关的三十万,刚好百万,用以御敌。 但这百万军队,不会一次性去往凤凰关,百万军队的粮草辎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南齐虽富饶,却没富到能跟北梁比拼的地步。 然而即便如此,傅经纶率领的这十来万大军开拔到漠北,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路程。 半个月,一旦北梁再次突袭,凭定国侯的实力,应该很难招架。 傅经纶闻言,看向姜旭,“你觉得呢?” 姜旭赞同道:“末将同意老国公先行一步前往漠北助阵。” 傅经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你就不怕靖国公伤到北梁太子?” 靖国公是南齐出了名的老将,数十年在漠北征战杀伐,要论经验,肖彻跟他没得比。 姜旭一下子听出来傅经纶的言外之意,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身为南齐大将一日,便有一日的责任护卫南齐百姓无恙,此乃卑职本分,无关私情。” 傅经纶淡笑了笑,“起吧。” 又说:“靖国公去点三千精卫,连夜启程,不得耽误。” 靖国公眼眶发热,“老臣谢主隆恩。” 靖国公走后,姜旭也很快告退从大帐出来。 傅经纶合上军报,又打开漠北舆图看了看。 这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傅经纶回头一看,就见小宝揉着眼睛出来,小嘴嘟着,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是让你去睡觉吗?怎么起来了?”傅经纶搁下舆图,望着他。 小宝跪坐在他对面的软垫上,嘟囔道:“冷。” 行军打仗,每到一处都是安营扎寨,自然不及皇宫里的条件,大帐里没有地龙和暖炕。 傅经纶道:“待会儿让人搬个火盆进去。” 小宝伸长脖子看了看桌上的舆图,看不懂,他问:“你还不睡吗?” 傅经纶扬唇,“你不是说每天晚上都能先把床睡暖?” 小宝噎了一下,他的确是说过这话,可他又没出来打过仗,哪里晓得外面的条件这么艰苦。 “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小宝借机转移话题。 “说了你也不懂。”傅经纶没打算解释。 小宝见他不搭理自己,从软垫上爬了过去,爬到傅经纶身旁坐好。 傅经纶顺势递了本书给他,“睡不着就看会儿书。” “我娘亲说,晚上看书很伤眼睛的。”小宝直接拒绝,他不讨厌看书,主要是太冷,懒得动弹。 傅经纶刚想说什么,突然之间觉得心口一阵抽搐,之后便是钻心的痛感袭来。 他想去抓胸口,抓到的却是护心镜,冰冷而坚硬。 小宝吓坏了,跳了起来,问他,“你要不要喝茶?” 在宫里时傅经纶发作,他每次都给他倒茶。 傅经纶说不出话。 “那我去叫大夫。”小宝站起身要出去。 “别!”傅经纶一把拽住他的小胳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2、结局篇(14) 队伍里有军医,但傅经纶很清楚,他们只能治病疗伤,治不了蛊,因此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生疼。 疼到半夜,几乎是昏厥过去的。 次日一早,面上总算多了几分血色。 姜旭过来时瞧着他精神头不对,关切了一句,“皇上是否龙体抱恙?” “无甚大碍。”傅经纶问他,“特地过来所为何事?” 姜旭拱手道:“靖国公已于昨晚领三千精兵夤夜赶赴凤凰关。” 傅经纶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姜旭本欲再开口,却又临时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难抵喉舌。 傅经纶示意,“但说无妨。” “斥候来报,说梁军连夺十二城之后,并未伤及城中百姓。” 傅经纶闻言,沉默了会儿。 传闻中,北梁帝后爱民如子,他还以为这“民”,单指北梁百姓。 如今看来,倒是他格局小了。 “战况如何?”傅经纶问。 “定国侯手中的三十万大军,十万驻守凤凰关,十万护卫关外百姓,余下十万参战,开战至今,死伤约莫一万五,如今定国侯退守凉城,根据情报,目前两军处于休战状态,另外,梁军至今没用火器。” 自惠帝登基,北梁的火器到现在已经改良了无数代,此事傅经纶有所耳闻。 据说能被他国探子勘察到的火器,都不是他们的最新版。 杀伤力可想而知。 由此可见,前面的交战北梁并未拿出实力,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楚胤这是在等着朕呢!” 兵家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之事,打仗也一样。 主动发起进攻的一方,要么为名,要么图利。 楚胤是为了一雪前耻,所以他不会真跟定国侯动手,他想击败的人,从来都是被瞒天过海养在傅家,二十四年后踩着他的傲骨,攫取他的果实登上帝位的那个人。 …… 第十八日,大军赶到凤凰关。 苍茫旷野上,这座巍峨高耸的城墙像雄狮盘踞,自建朝以来,阻挡了无数关外风沙和敌寇。 天色已晚,傅经纶吩咐大军设营休整,明日一早出关。 漠北的寒风真真如刀子一般,刮得脸生疼。 小宝跟了一路,脸蛋儿被冻得红彤彤的,外面太冷,吃了晚饭他就想爬上床榻睡觉。 傅经纶没让,扣了扣书案上的笺纸,“过来。” 小宝警惕地看着他,“干嘛?” “给你爹写信。”傅经纶道:“让他撤兵,朕便放了你。” 小宝不肯,“你要想放,离京那天就放了。” 傅经纶也不恼,只是十分冷静地看着他。 小宝被看得心虚,抿了抿嘴巴,嘟囔道:“我又不是他亲生的,你拿我威胁他有什么用?” 傅经纶问:“要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亲生父子,很难么?” 小宝抠着手指,“我不会写字。” “不会就现学。”傅经纶起身,拎兔子似的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人给拎了过去坐下。 小宝软哒哒地趴在长案上,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冷,不想学。” 傅经纶淡淡掠唇,“你爹在关外,你娘在京城,你说,朕先对付他们哪一个好?哦,险些忘了离京那日你说过你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楚胤不在乎你,总会在乎她。” 小宝听得脸色一变,“打仗就打仗,拿个弱女子作威胁,你还是不是男人?” 傅经纶冷嗤,“朕那十二座城池里,难道就没有老弱妇孺了?你爹开战之前,可曾想过一旦打仗,血流漂杵饿殍遍野,最可怜最无辜的便是底层百姓。 这一路行来,你也看到了,无数百姓拖家带口在往关内迁徙,他们长途跋涉只为寻个安身立命之所,那些流民里,跟你一般大的孩子比比皆是,还有很多尚在娘亲肚子里的幼儿,他们又有什么错?” 小宝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想到来时路上见到的大批流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鬼使神差地拿起笔,刚要落下去,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奶凶凶地瞪着傅经纶,“我爹爹在南齐时尽忠职守,皇帝把他当剑使唤,指哪杀哪,到最后竟然被一箭射下悬崖,原本该是他登基的,结果变成了你,那我爹爹又有什么错?” 傅经纶:“……” 若非这五个月小宝一直跟他待在一块儿,他几乎要以为这些话是大人教的。 然而,这确确实实出自一个四岁孩子之口。 傅经纶回想了一下,他四岁那年,刚好入学国子监,成了国子监建成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学子。 这些话,若让当时的他来,都不一定能把逻辑关系给理清楚。 “而且,你那么凶做什么?今天是我生辰,我晚饭就只吃了两块红烧肉,我都还没问你要礼物呢!” 小宝越说越委屈,“啪”一声把毛笔扔在洁白的笺纸上,站起身就往里间跑。 傅经纶怔了怔。 他并不知晓正月十七是小宝的生辰。 而且在他的意识里,并没有“生辰”这个概念。 之前的万寿节,那是因为他当了皇帝,理应大办。 否则以前在傅家,他哪有过生辰的机会,承恩公每年只会给傅经纬办,每当这种时候,他都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 看了眼被小宝扔毛笔弄脏的笺纸,傅经纶到底还是收了笔墨,没多会儿走向里间。 小宝已经在床榻上躺下,榻前放着火盆,怕出意外,上面罩了熏笼,暖气十足。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小家伙马上侧过身去背对着来人,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傅经纶在榻前坐下,伸手扒拉了一下他小小的肩膀。 小宝索性一拉锦被,将自己整个儿蒙住。 傅经纶轻笑着替他拉开,“这么睡觉,是会呼吸不畅的。” 小宝还是气,“你刚才凶我,我不想搭理你。” “朕不知今日是你生辰。”傅经纶语气软和下来,“这么着吧,你想要什么,以目前的条件,但凡朕能做到,朕便满足你。” 小宝倔着不动。 “朕没开玩笑。” “那我想去见我爹爹。”小家伙已经半年多没见爹爹了。 “换一个。”傅经纶无情拒绝。 小宝又说:“那你先撤兵。” 傅经纶笑着轻轻揪了揪他的小耳垂,“朕让你许愿,不是让你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小宝坐起来,老神在在地看着他,“南齐的皇帝,你当不长的,早晚得空出来给我爹爹,那你为什么还要固执呢,直接让位带着你那么多的媳妇儿出去逍遥快活不行吗?你要是坚持打仗,到最后肯定不会赢,说不准,连你自己都得搭进去。” 这小大人式的口吻,成功逗乐了傅经纶,“你怎么知道朕这个皇帝当不长?” 小宝神秘兮兮地瞅了眼四周,悄声道:“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傅经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很配合地凑了过去。 小宝很严肃地说:“我梦到的。” 傅经纶仍旧很配合,“哦?你做的梦这么准?” “师娘说,我的梦可以预言。” 傅经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家伙口中的“师娘”,便是邹衡的妻室,户部尚书府那位田姑娘。 听闻她有佛缘,打小被送出去跟着慧远大师云游了很多年。 回京后,不少人因着慧远大师的名号找上门请她批命算卦,全都被拒了。 那位田姑娘,从来只对外说自己一窍不通。 跟在慧远大师身边那么久,怎么可能真的一窍不通? 傅经纶相信她有些本事,但他这个人,不太相信命理鬼神。 所有人都说,慧远大师在二十五年前给他批过命,但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批命的内容是什么。 承恩公没提过,登基后他曾去问杨太后,杨太后也避而不谈。 若是一般人碰到这般情况,心中定然充满好奇。 傅经纶却恰恰相反,他对那什么所谓的“批命”,并没有多深的好奇心。 若非今天晚上小宝提到小田氏,傅经纶几乎都要忘了还有慧远大师这个人,以及“批命”一说。 不过,小家伙竟然说得有模有样的,这让傅经纶产生了一丝兴趣,“你的梦能预言?” “师娘说的。”小宝怕他不信,特地搬出个权威人物。 “什么预言,说来朕听听。” “预言可多啦!”小宝仔细扒拉了一下那为数不多的梦境回忆,“比如,到我五岁的时候,就没有南齐这个国家了,那时统称大梁。” “你爹是皇帝?” 小宝嗯嗯点着头。 “果然是在做梦。”傅经纶揉揉他的小脑袋,“困了就继续睡吧!”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小宝很受伤,“难道就因为我人小吗?” 傅经纶不置可否。 “我爷爷奶奶很厉害的。”小宝说:“我在梦里见过他们,奶奶还会带兵打仗,她研究的兵器也很厉害,要不你还是提前撤兵吧,认怂不丢人。” 傅经纶敛眉,“认怂都不丢人,那什么才丢人?” “又怂又爱刚才丢人呢!” “什么歪理,胡扯。”傅经纶将他摁睡下去,替他盖好被子,“让你说愿望你不说,那便睡吧。” “我的愿望是天下太平。”小宝打着呵欠说了句。 傅经纶很给面子,“不错,未来天下的希望就是你了。” 小宝咕哝了句什么,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 同一时刻,黑水河西岸。 梁军连夺十二座城池后驻扎在这儿。 月色清冷,笼罩着一座座被点亮、密密麻麻的营帐。 旷野肆虐的风把帐外黑底赤字的大旗刮得左右摇晃。 大帐中,肖彻端坐于案前,烛火下,男人眉骨高挺,轮廓愈显深邃。 他在看刚刚传来的情报。 傅经纶已经到凤凰关了。 “殿下。”主将贺蒙大步走进来,抱拳行礼,“齐皇已经到了凤凰关,估摸着明日一早便能出关抵达前线,咱们是否准备准备开战?已经休整了好几日,兄弟们都手生了。” “不急。”肖彻的声音慢条斯理,“让闫弘丰进来。” 闫弘丰是北梁负责谈判的使者。 贺蒙出去后,不多会儿闫弘丰便走了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肖彻已经写好战帖,又另外修书一封,一并交给他,“你即刻启程前往凤凰关,把战帖的书信交给齐皇,他看后自会明白。” 闫弘丰没有多问,接了战帖和书信便很快启程,直奔黑水河对岸而去。 …… 明早就要出关,这天夜里傅经纶便没睡觉,把几位将领传来推演沙盘商议反攻策略。 闫弘丰骑的是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北梁大营离着凤凰关不过三百里,因此夜半时分,傅经纶收到了来自北梁太子的战帖和书信。 战帖上,肖彻明确了开战时间,三日后,双方各带五万人,禁用火器。 傅经纶又打开书信,上面只写了一排字:你儿子在孤手里。 傅经纶恍惚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 他死盯着闫弘丰,“这封信,是楚太子亲笔所写的?” 闫弘丰道:“战帖和书信都出自我们殿下之手,齐皇看后若无其他疑问,外臣便回去复命了。” “等等!”傅经纶唤住他,“楚太子回国时,可曾带了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那日得知自己中了阴阳蛊,而另一只蛊在小丫头体内,傅经纶便想明白了,楚胤出使南齐,并非为了建交,他只是去把原本属于北梁的那颗棋子给接走。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苏皇后在背后布局想为儿子复仇。 所以,承恩公从一开始就是苏皇后的人,包括小安子也是。 在他还未登上帝位的时候,南齐皇宫内早已遍布北梁密探。 承恩公说,阴阳蛊一旦唤醒,不止他会痛,她也会痛。 所以,他们来接她回去取蛊。 承恩公还说,一旦阴蛊取出,阳蛊便活不了,阳蛊的宿主,也活不了。 傅经纶猜到肖彻会帮他把最后的时间留到这场大战过后,但他从未想过,小丫头会怀孕。 所以,他不是没有子嗣,他不是没可能当父亲,他只是,知道的太晚了。 闫弘丰闻言,愣了一下,“齐皇问的,可是我国扶风公主?” “不是。”傅经纶皱紧眉,“是……另外一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3、结局篇(15) 帐外疾风有片刻停顿,短暂的沉寂在这一方灯火通明的营帐内弥漫开来,傅经纶看向北梁来使的眼神,透着难以言喻的希冀,喉头翻滚,握着书信的那只手,不觉紧了紧。 闫弘丰摇摇头,“殿下的私事,外臣并不知晓。” 傅经纶没再逼问,垂眸把书信上那排简短的字又看了一遍,这才吩咐姜旭,“送闫大人出关。” 姜旭颔首,对着闫弘丰道了声请。 走出大帐外,闫弘丰的坐骑很快被士兵牵来,他翻身骑了上去,姜旭也骑上自己的马儿与他并驾齐驱,“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此次漠北之战的副将姜旭。” 见闫弘丰愣神,姜旭莞尔道:“你回去转告楚太子,就说小公子在这边一切安好。” 闫弘丰随即反应过来,拱手道:“有劳多多照看小公子。” 送走北梁来使,傅经纶心中情绪起伏,再没了商议战局的心思,很快遣散几位大将。 帐内再次恢复安静,他坐在灯前,呼吸稍微有些急促。 脑海里不过才浮现小丫头的影子,蛊虫便开始发作。 这东西能把他的思念放大百倍,以至于只要一想到她,他便会痛不欲生。 这半年,他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去控制,白天埋首御书房,让繁忙的政务分散所有思绪,到了晚上,才敢稍稍放松下来。 …… 次日一早,傅经纶率领十二万大军出关,抵达凉城齐军大营。 从去年开战至今,齐军连失关外十二座城池,虽然靖国公到来后辅助着打了一场反击战小赢,但整体士气还是很低落。 定国侯有负圣托,得知皇上出关,早已准备好于城门口负荆请罪。 傅经纶端坐在马背上,看了眼衣着单薄身背荆条的定国侯,又看了眼定国侯身后形容虽老却身姿笔挺的靖国公,眼神极淡,“到底,侯爷是在京城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关外的飞沙疾风,很难适应吧?” 定国侯脸色大变,脊背僵直,刺骨寒天却汗如浆出,“老臣有罪。” 傅经纶眼神一扫下面跪了一地的将士,声音沉稳而笃定,“既知有罪,亡羊补牢尚不算晚,弄这些花样做什么?北梁下了战帖,两日后,黑水河畔,双方各带五万兵马,禁用火器。到时,定国侯为主将,靖国公副将,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 …… 大军的安置,傅经纶悉数交给了定国侯、姜旭和靖国公三人,他则带着小宝去了大帐。 先前小宝一直坐在傅经纶的战马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坐下来后,他托着小下巴看傅经纶,“你们要开战了吗?” 傅经纶嗯了声。 “万一你打仗的时候突然发作了怎么办?” 傅经纶倒茶的动作一顿,“你是在担心朕?” “我是担心我爹爹不战而胜,天下人会笑话他。”小家伙表情严肃。 傅经纶:“……” 他不吭声,小宝便又开始老妈子似的碎碎念,跟以往一样,劝他直接投降算了,把皇帝的位置让出来,皆大欢喜。 傅经纶挑眉看他,“身为北梁未来的太子,你可知为君者,为将者的底线是什么?” “什么?”小宝还真不懂。 “一息尚存,寸土不让。”傅经纶缓缓吐出八个字。 “可南齐的军队明显就不如北梁。”这一点小宝还是很清楚的。 “不战而降,不是朕的作风。”傅经纶倒好了热茶,顺便递一杯给他。 小宝没喝,双手捧着取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昨天晚上他虽然睡得沉,但还是能从傅经纶今日的状态看出来,这个人昨夜又发作了。 每天晚上都能让人发作的毒,简直不要太可怕。 “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大夫看诊?”明明都已经那么疼了,让大夫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傅经纶眼神恍惚片刻,声音暗哑下去,“朕患的,是心疾,大夫治不了。” 小宝似懂非懂,脑瓜里满是问号,心疾是个什么病? …… 三日后,到了约定好的交战日子。 傅经纶点了一万铁骑,四万步兵,整装待发。 此次交战地点就在黑水河畔,苍茫无际的大平原,毫无任何掩体,禁用火器,无法设伏,想赢,只能靠排兵布阵。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平等战争。 小宝被留在凉城大营,姜旭负责看护他。 傅经纶率领主将定国侯、副将靖国公以及一万铁骑四万步兵,穿过大漠风沙,来到黑水河畔。 漠北严寒,蜿蜒迤逦的黑水河被冻得宛如一条银带凝滞不前。 一河之隔,东岸是一身烈焰战袍的傅经纶以及身后的五万大军。 而对岸,肖彻早就换上战甲带着自己的大军整肃而立,狂风不止,旌旗招展。 北梁大军全部沿用了苏皇后所授的训练模式,一个个热血好战。 所以,主将贺蒙等人其实不太能理解,从去年到现在,按照北梁的实力,别说拿下凤凰关,就是一路杀到南齐京城都没问题,太子却偏偏选择了打文仗。 之前的几次交手,太子还让他们收着点儿,跟挠痒痒似的,打了几个月才拿下十二座城池,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整。 肖彻看了眼身旁的主将副将,深邃的眸子里锋芒尽显,“之前的几场战役不痛不痒,想必诸位都不曾尽兴过,今日这一场,拿出你们全部的实力,此战若赢,齐军士气必然锐减,届时,便是北梁进攻的最佳时机。” 贺蒙摩拳擦掌,“末将等殿下这句话,可等了有好几个月了。” 肖彻一笑过后,下令,“结阵!” 下令不过须臾,五万大军便开始熟练地移位摆阵,速度之快,动作之整齐,令对岸齐军暗暗咂舌。 肖彻唤来闫弘丰,“去告诉齐皇,以黑水河为界,他们若是能攻过界,北梁便归还十二座城池,退守梁国边境。” 闫弘丰领命,骑上战马后飞速前往对岸。 傅经纶这边的阵型也差不多变换完毕了,弓箭手已经拉弓上弦,但见来的只是单骑,又稍稍把箭收了回去。 闫弘丰直行到傅经纶一丈开外的位置止步,把肖彻的话一字不漏转告了他。 闻言,定国侯陷入沉默,他在五军营时,便是厂公一手带出来的,最是明白这位的实力,而且前头那几个月,也用实战领略到了,肖彻所说的,绝非狂言,他是真的能把南齐打到溃不成军。 靖国公则是紧绷着脸。 对于北梁这位太子,他内心很是复杂。 当初万寿节,姜氏敢冒死在大殿上作伪证,证明他小儿子高哲的清白,虽然这事儿到最后不了了之,但整个白家对姜氏是感激的。 而现在,他们对上的,正是姜氏的相公。 撇开立场,靖国公对肖彻的个人能力是叹服的,但个人能力强,不代表团队作战能力就强,他能辅助定国侯打赢一场反击战,可见还是有机会击败梁军。 傅经纶看了眼对面黑压压的军队,唇角微弯,“看来,你们太子很自信啊!” 闫弘丰只负责传话,不负责点评。 傅经纶道:“既然楚太子都放出如此豪言了,朕若不回敬一番,岂不显得无礼?你回去转告他,齐军若败,朕拱手相让关外余下所有城池,退守凤凰关。” “皇上!” 定国侯听得大惊失色,“打仗绝非儿戏,岂能用城池和百姓来做赌注?皇上三思啊!” 靖国公冷哼一声,“赌便赌了,侯爷是自己输怕了,觉得皇上一定能打败仗?” 定国侯被狠狠呛住。 他看得出来,靖国公对凤凰关有着深深的情怀,当初是不得已,才会把兵权转交给他,多少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 自开战至今,他连连战败,输了十二座城池,靖国公心里定然憋着一团怒火,只是碍于身份不便,不好发作而已。 京中之事,定国侯已经得了消息,夫人被赐死,原本当皇后的女儿也因着假孕欺君而被废打入冷宫。 想来,皇上下一步要动的,便是他了。 此番皇上特地把靖国公召回来重用,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想到这儿,定国侯闭了嘴。 …… 号角响,战鼓擂。 黑水河两岸,五万齐军五万梁军如狂风暴雨一般,热血翻腾,激昂地嘶吼着朝对方扑去,杀声震天。 黑水河上的冰面被踏碎,原本清澈的河水,很快被鲜血染红。 有苍鹰盘旋过这一处,俯视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兵卒,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踩着他们的残肢断臂往前冲,兵器相击的碰撞声和冲锋陷阵的呐喊声融成一片。 两位统帅纵马疾驰到黑水河边,傅经纶的北斗剑对上肖彻的天狼刀,招招狠厉,直击命门。 策马后仰避过肖彻手中天狼刀的劈砍,傅经纶侧方位挥剑,趁机问,“小丫头是不是怀孕了?” 肖彻冷笑,“这个时候敢提她,你就不怕把关外城池都输给孤?” 傅经纶当然知道想她的后果是什么,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万虫钻心的疼,但还是尽量地克制着。 “告诉我!”傅经纶握紧剑柄,双眼赤红。 肖彻并未被他震慑到,神色很淡,“之前不是已经让使者给你传信了,不识字?” 闻言,傅经纶心中狠狠一震。 上天果然未曾薄待他。 分神之际,胳膊上挨了肖彻一刀,顿时血流如注,傅经纶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般,握着剑柄的手因为那份难以言喻的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她,还好吗?” 肖彻见他分神,收了刀拭去上面的血迹,“之前一直在等你来漠北,所以她体内的蛊未曾取出,但她怀了身孕,再不取,孩子会受到影响,前些日子已经出了状况,险些一尸两命。” 耳边两军交战的声音似乎全都化为虚无,傅经纶脑海里只剩那句“险些一尸两命”悠悠回荡着。 终于,他下定决心,“让她取,现在就取!” 肖彻冷声提醒,“你知道取蛊的后果。” 傅经纶当然知道,但,“朕只要她活!” …… 双方实力差距有些大,再加上主帅傅经纶分心,这一仗,齐军大败,死伤惨重。 傅经纶胳膊受了伤,简单包扎后领着残兵回营,按照约定退守凤凰关。 整个关外三十余座城池,全部沦为北梁的囊中物。 定国侯早就料到会输,但还是长长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凤凰关过不了多久也得沦陷。 一旦国门被打开,南齐只怕连防守都成问题,今后还怎么反攻? …… 接下来的几日,两军再次进入休战状态。 傅经纶伤到右手,吃不了饭,每顿都是小宝一口一口喂的。 小家伙两世加起来活了九年,连亲爹都没这么伺候过,如今却在伺候敌国皇帝。 然而,喂一口饭他就要唠叨一句,“让你投降你不听,怎么样,败了吧,我爹爹这回是手下留情伤你一条胳膊,下一次,没准就是卸你一条腿了。” 傅经纶望着他,“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还不是被你给气的。”小宝鼓了鼓包子脸,又端着小碗给他喂了一勺饭,接着唉声叹气,“活着不好吗?非得去送死。” 傅经纶忽然问他,“想不想见你爹?” 小宝一双大眼机智地滴溜溜转了转,“你不是不让我见吗?” “朕改主意了。” “你们皇帝说话不算数的哦!” 傅经纶往后靠了靠,“听你这意思是不想见?” “想!”小宝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但是现在你们打了败仗,拿我威胁我爹不是正好吗?为什么想放了我?” “你太聒噪了。”傅经纶直言,“朕不喜欢聒噪的孩子。” 小家伙恼羞成怒,“你才聒噪,你全家都聒噪!” 傅经纶见状,伸出左手捏他脸。 小宝搁下碗,想跟他对捏,等靠近傅经纶,他手上动作突然一顿。 “怎么了?”傅经纶面露疑惑。 “我发现你长白头发了。”小宝伸手指了指他的发顶,“你中的那个毒,竟然这么厉害的吗?” 白发? 傅经纶怔了下,随即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微低了低头,果然见到有头发开始变白。 他欣慰地笑了笑。 看来,小丫头在取蛊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4、结局篇(终) 北梁,上京,梅府,绮春阁。 庭院里细雪缥缈,正屋内轻烟环绕,博山香炉里燃着的,是能暂时缓解李敏薇疼痛的梅氏秘制香。 黄花梨木如意纹千工床上,娇小的人儿正在昏睡。 自打回国,她没有多少时日是清醒的,每日必点的秘制香能让她意识混乱,昏昏欲睡,以至于回国半年,她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一度以为自己早就喝下鸩酒死了,如今所见,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厅屋坐着几个人。 主位上是面色沉静的梅家主和梅夫人。 左下首坐着扶风公主楚绾,她受了兄长楚胤出兵前所托,常来探望梅家小九。 除了楚绾,余下的便是梅氏家族的姑娘和公子,约莫十来人。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绾身上。 楚绾此次是带着皇兄的消息来的。 “小九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了。”楚绾道:“皇兄昨天晚上传信回京,请梅家主择日给她取蛊。” 梅家主问:“前线战况如何?” 楚绾如实道:“齐皇已经抵达战场,双方刚交了手,五万人之战,齐军惨败。” 结果都在意料之中,梅家主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老夫明日便为她取蛊。” “老爷。”一旁梅夫人突然出声。 “嗯?”梅家主看过来。 梅夫人道:“取蛊之后,让她忘了以前的事儿吧,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留着折腾人。” “对啊爹。”梅氏小五附和道:“小九回国前,曾被打入冷宫,还被赐过鸩酒,这些回忆若不抹去,等取了蛊恢复清醒,她往后只怕更难走出来。” “我也赞成小五。”小四附和,“大伯父,小九如果不能忘记前尘,那么取蛊跟没取蛊,都没什么两样,既然回了国,她就该有个新的开始。”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梅家主再三思量过后,采纳了夫人和几个儿女的意见。 取蛊事关重要,楚绾没有急着走,她去了里屋看李敏薇。 香炉里的秘制香散发着清淡的味道,床榻上的小姑娘侧躺着,六个月大的身子,她已经显怀。 当初回国醒来时,肖彻曾问过她,要不要这个孩子,她毅然决然说要。 楚绾在榻前坐下,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目光触及到小姑娘苍白的面色,便立时想到当初在南齐皇宫初见她时,她正蹲在地上给蚂蚁喂食。 那个时候,楚绾还不知道原来北梁早已安插了那么多人去南齐,更不知道小姑娘的世界如此孤独,十多年来,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复一日数蚂蚁,喂蚂蚁。 整个宫里,乃至她的整个世界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也只有小蚂蚁。 “唔……”榻上的人儿轻咛了一声,似有醒过来的征兆。 楚绾站起身,提前倒了杯热水过来。 李敏薇缓缓睁开眼,入目还是熟悉的樱花色纱帐,她盯着帐:“那是你的宝宝。” 宝宝? 李敏薇隐约记得有人告诉过她,她怀孕了,还问她要不要这个孩子。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好像有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难理清楚,然而她越去想,心口就越疼。 楚绾见她面色不对,赶紧道:“宝宝前些日子不太乖,大夫说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休息,不能多思多虑,否则宝宝会伤心,提前出来的。” 李敏薇没生过孩子,她对这些完全没有过了解,“提前出来,不好吗?” “不好。”楚绾摇头,“它太小了,活不了的。” 李敏薇被吓到,果然不敢再多想。 熏香的作用,她没坐多会儿又开始犯困,楚绾扶她去躺下。 李敏薇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她做了很多梦,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坐着个高贵冷艳的红妆女子,女子正在和一旁的嬷嬷说着悄悄话,小小的她本想进去,却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她吓得惊呼出声,马上就被里头的人察觉到。 嬷嬷冷着脸出来将她拎进去,女子不由分说,啪啪便给了她两巴掌。 从那以后,她被囚禁在房间里,不能说话,不能见任何人,不能吃好吃的,就连漂亮衣裳都不能穿。 后来,宫殿失火,她被困在火海里,女子冷眼旁观,面上半点焦急之色都没有,正在她绝望之际,来了个身姿挺拔的大哥哥,亲手将她从火海里抱出,往后的日子,继续被监禁。 皇城很大,人很多,但没人愿意搭理她,她每天只能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庭院,憧憬皇城之外是个什么模样。 十三岁那年,她出宫了,被送去了静水庵,庵里都是尼姑,仍旧没人搭理她,不能吃肉肉,不能穿花衣裳,不能踏出院门半步,但她还是在杂草丛生的墙角找到了一个狗洞。 鼓起勇气钻出狗洞,她认识了第一个朋友,妙娘。 十多年来,妙娘是头一个愿意主动搭理她,愿意用草给她编小狗狗,给她带吃食的人。 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会找机会从狗洞爬出来等妙娘,怕妙娘找不到自己。 然而好景不长,她被赐婚了,要去往另一个陌生的人家。 大婚那天,她见到了自己的驸马。 他长得可真好看呀,是她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一个,只是有嬷嬷在旁边看着,驸马不能离她太近。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因为揭开盖头就吃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只鸡腿。 成亲以后,虽然还是不能踏出院门半步,但至少在吃食和穿戴上,没人会再苛待她,算是过了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某天晚上,府上祠堂走水,大火烧到了她的桑落院,她再次被困在火海里,然而这一次,有两个人来救她——一直以来对她照拂有加的大哥哥和她的驸马。 紧要关头,她选择了驸马。 后来,她的驸马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而她的假公主身份也被揭开。 她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很快就被送去了冷宫。 冷宫里什么都没有,院内一片荒芜,比她曾经住的静水庵条件还要差,但她很开心,因为负责监禁她的嬷嬷和婆子终于走了,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当哑巴。 大年三十那天,她一大早就听到外面到处是鞭炮声,可她出不去,也看不到。 跟往年一样,她对于新年的认知,全凭想象。 搁在房檐下接化雪水的盆已经满了,她拿了衣服出来洗,雪水很冰,一下就疼进了骨子里。 然而这时,门外进来一人,一身洒金团龙袍,天姿玉容,满身矜贵雅正与此处的斑驳荒芜格格不入。 他走到她跟前,轻轻握住她冷冰冰的小手,笑容轻柔而温润。 “唤我经纶哥哥,从今往后,经纶哥哥保护你。” 他抱着她出了那处冷宫,去了布置华美的另一处宫殿。 他允许她不学宫规,不守宫规。 每日下朝,他总会惦记她还没用膳,会第一时间去见她。 久而久之,她习惯了每日用膳前都等他。 他二十五岁生辰时,万寿节,普天同庆。 那天晚上,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皇后却告诉她,皇帝不属于任何人,他的后宫,只会不断有新人进。 于是她盼啊盼,盼着自己能早日怀上宝宝,往后他不在的日子里,有宝宝陪着就够了。 但她没能盼来宝宝,先盼来了失宠,秀女入宫后,他果然夜夜翻牌,再没来看过她。 甚至于皇后被毛毛惊吓流产,他都不愿听她一句解释,直接当着朝官和后妃们的面废了她,将她送回当初他接她出来的那座冷宫。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冷宫里眼泪流干,终究没能等到他气消。 最后等来的,是一杯让她肝肠寸断的鸩酒。 曾经说过会保护她的那个人,到底还是变了心性。 她的经纶哥哥啊,不见了。 …… 再醒来时,李敏薇发现自己眼角有些湿润,像是哭过,她伸手抹了抹。 那个长达十五年的梦,随着她这一醒,全部化为了虚影,从她的记忆里彻底消除。 黄花梨木如意纹千工床上,樱花色纱帐半挽,榻前坐着个姿容清美的少女,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李敏薇歪着小脑袋,疑惑又警惕地看着她。 “我叫楚绾,很高兴认识你,小九。” “小九?”李敏薇重复着这两个字,努力去找与它有关的东西。 然而,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记得任何人,不记得任何事。 她仿佛从出生便一觉睡到现在,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是谁?”半晌后,她指了指自己。 “你是北梁梅家行九的姑娘。”楚绾耐心解释,“因为生了场大病,失忆了。” 失忆? 倒的确很符合她现在的境况。 可是,为什么失忆会把所有人所有事儿都给忘了呢? 李敏薇拍了拍小脑袋,想拍回一些东西。 楚绾握住她的手腕,“不记得了不要紧,往后慢慢就会熟悉的。” 李敏薇垂下手,看着她,“我饿,有饭吃吗?” “有。”楚绾笑笑,随即吩咐下人去厨房拿吃食。 吃食很丰盛,摆满了八仙桌,然而李敏薇却一眼看到盘子里的鸡腿。 不知为何,总觉得别的山珍海味都不香,只想吃这个。 楚绾扶她起来,婢女们进来给小主子梳洗,之后李敏薇才在桌边落座,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那只鸡腿,嗷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楚绾坐在一旁看着她,忽然问:“你心口还疼不疼?” 李敏薇咽下嘴里的鸡腿肉,不解地看着她,“心口为什么会疼?” 楚绾说:“因为你生病时疼过,不过现在大夫已经来治过了,我只是再确认一下。” 李敏薇伸手摸了摸心口,摇头,“不疼。” 但她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小腹鼓鼓的。 她明明都还在饿,肚子怎么就撑饱了?是太胖了吗? 望着小姑娘皱眉苦恼的神情,楚绾说:“那是你的宝宝。” “宝宝?”李敏薇更纳闷儿了,宝宝为什么会在她的肚子里? 楚绾十分有耐心,“再过几个月,它就能出来跟你见面,好小一只,你要照顾好它,等它长大,就能跟你一块儿玩了。” 听到有人能陪自己玩儿,李敏薇面上终于漾开笑容,“是……我自己的宝宝吗?” “对。” “那我要多啃两个鸡腿,让宝宝也吃饱。”小姑娘喜笑颜开,完全不知道问一问宝宝是怎么来的。 …… 凤凰关。 昨夜风雪吞噬了这片大漠,酷寒本就难熬,打了败仗的齐军们神情愈发沮丧。 靖国公一宿未眠,研究了一个晚上的战术,打算一早来找皇上汇报,进行下一战的部署与策划。 然而刚入大帐,靖国公所有的话便都卡在了喉咙口。 因为,年仅二十六的帝王一夜白发了。 “皇上……”靖国公难以置信,眼眶有些发酸,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傅经纶坐在铜镜前,望着铜镜里满头华发的自己,面上并无太多情绪,声音与往常无异,“国公爷是来商议战略部署的?” 靖国公颔首,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垂眸回道:“老臣有一计,打算与皇上共商。” “说吧。”傅经纶慢条斯理地用左手戴上金冠,簪上玉簪,站起身,走到宝榻前落座。 靖国公声音浑厚,说齐军与梁军实力差距过大,打文仗万万行不通,必须来一场突袭战把失去的城池夺回来立我南齐之威。 紧跟着,他把军队的详细部署计划道了出来。 傅经纶听罢,觉得可行,点头道:“这一场突袭战,由你主帅,点兵六万。” 靖国公明白,皇上这个样子,是万万不能出现在战场上了,否则军心会大乱的,更何况,他手臂受伤还未痊愈。 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这得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会如此? 饶是靖国公活了一把年纪久经风霜,也是头回得见这般情景,心中难免触动,复杂之情难以消散。 靖国公走后,小宝才从里间出来。 傅经纶头发变白的事儿,他昨天晚上就发现了,到现在还是很难接受。 端来粥碗,小宝舀了一勺喂到傅经纶嘴边,问他,“你还疼不疼?” 傅经纶微微笑着,“往后不会再疼了。” 阴蛊取出,他体内的阳蛊已死,不会再让他每晚痛不欲生。 但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夜之间被抽干了元气,行走时,步伐不再稳健,呼吸都比平时绵长了许多,颇有种垂垂老矣之态。 用完早膳,傅经纶又让小宝取来笔墨。 “朕的右手受了伤,不便书写,便由你来代笔。” 小宝亲眼得见过傅经纶右手的伤口有多深,他爹砍的,回来那天拆开时,整条手臂上全是血,清洗过后,几乎能见白骨。 当下傅经纶让他代笔,他没再像平时那么啰嗦,铺开笺纸便开始研墨。 傅经纶念着:“五日后,还你儿子,让她来见朕。” 小宝写完,有些纳闷,“这个‘她’,是谁?”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傅经纶将书信封好,唤来南齐使者,让他快马送往梁军大营。 肖彻在午后收到这封信,沉默了会儿,看向来使,“齐皇如何了?” 使者吞吞吐吐,眼神有些闪烁。 使者不说,肖彻也能猜到,傅经纶只怕已经满头白发,不剩多少时日了,梅家那头刚来了消息,说阴蛊已经取出,李敏薇前面十五年的回忆,全部被抹。 这场仗,肖彻没打尽兴,但李敏薇的状况容不得他再拖下去,只能提前取蛊,这么一来,傅经纶必然遭殃。 肖彻不想为难一个将死之人,望向来使,“你回去转告齐皇,倘若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孤便把人接来漠北。” 这天晚上,靖国公率领六万兵马打了一场突袭战,他熟悉漠北地形,布阵用得又精妙,梁军措手不及,被逼连退五座城池。 傅经纶不在,肖彻没出去迎战,主将贺蒙被打得怒火冲天,扬言要领兵杀回去,却被肖彻制止住。 贺蒙心中不甘,“殿下,他们也太无耻了,竟然搞偷袭,既然兵不厌诈,咱们也诈回去!” 肖彻垂眸望着案上的舆图,轻声一叹,“漠北之战,很快就要结束了。” …… 十五年的记忆被抹,李敏薇整个儿迷迷瞪瞪的,好不容易花了几日的时间把家里的爹娘兄长和小姐妹认全,又被告知要出远门,去一个名叫“漠北”的地方。 “漠北是哪里?”小姑娘满脸好奇地看着爹娘。 梅夫人温声道:“离着上京有些远,不过你放心,不会去太久就回来,你路上仔细些,别让肚子里的宝宝不高兴了。” 李敏薇就这样被扶上马车,踏上去往漠北的路。 一路上有丫鬟陪着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无聊。 不知走了多少天,马车终于停了,她提着裙摆下来,就见不远处的沙丘上坐着个人,一身月白茧绸直裰,皓雪般的银发顺肩垂下,簪一支滴翠通透的青玉簪。 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漠里,他成了唯一一抹不同的颜色,天姿玉容,清贵高华。 手中握着一管碧玉箫,他似乎在等人。 李敏薇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她护着小腹,踩着柔软的沙子,一步步朝前走去,歪着小脑袋看他,“你是谁?为何坐在这里?” 傅经纶早已得知她失忆忘了自己,目光在她白嫩熟悉的小脸上流连片刻,笑答:“在下傅经纶,在此候一人。” “外面很冷的。”李敏薇说,“你怎么不找个能避风的地方等?” “怕她找不到。” 李敏薇不知如何接这话,便抿着小嘴没吭声。 傅经纶看了眼她小心翼翼护着的小腹,“你有宝宝了?” 提起宝宝,李敏薇就开心。 “对呀!”她笑道:“我自己的宝宝,他们都说,它很快就要出来了,会很可爱。” “真好。”傅经纶道:“往后有宝宝陪着,你一个人便不会无聊。” “嗯嗯。”李敏薇垂眼望着略凸的小腹,唇角漾开即将为人母的甜蜜笑容。 过了会儿,她再度看向傅经纶,“你等的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傅经纶眼神柔和,“不过我很擅长音律,你若是唤我一声经纶哥哥,我给你吹一首对宝宝有益的曲子。” “可以吗?”李敏薇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 她鼓了鼓劲,低声道:“经纶哥哥~” 久违的轻唤,一下子将傅经纶拉回久远的思绪里。 此刻之痛,锥心煎熬,堪比阳蛊。 “你吹吧,我听着呢。”李敏薇缓缓在他旁边落座。 傅经纶晃回思绪,将碧玉箫凑到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这是一首他专门为她谱的曲,曲风偏向轻巧欢快,悠悠回荡在大漠戈壁上,柔化了这一方天地。 对于记忆全无的李敏薇而言,她是头一次见外男,头一次听人吹曲,整个过程,心情都很愉悦。 但外面还是太冷,她不能多待,最终不得不站起身向他道别。 “谢谢你的曲子,我要走了。”顿了下,她又问:“以后我若是经过这儿,还能再见到你吗?” 傅经纶但笑不语,目送着她娇小的身影走远,在沙漠上留下一排排小小的脚印,他低声呢喃,“小丫头,保重。” …… 靖隆二年春,帝傅经纶驾崩,在位一年,享年二十六岁。 各路藩王得了消息,纷纷开始招兵买马,都想做乱世之中的枭雄。 北梁太子楚胤攻破南齐国门凤凰关后,挥军百万一路南下,清理了数十李姓藩王后,大军直逼紫禁城,南北归一。 新王朝的篇章,就此开启。 ——正文完—— ------题外话------ 正文止步于此,虽然还有不满意的地方,但基本上已经走完了我想要的框架和结局,感谢亲们包容我的不足以及半年来的不离不弃。 关于男女主的后续,女主见公婆以及杨太后的结局,接下来会写后记,前世篇是番外,后记完了就开始写。 另外,别忘了还有个奖励实体礼物的长评活动呀! 后台没办法复制粘贴活动内容,不清楚的亲直接加群0552453,评论区有限制发表不了的,可以直接找衣衣投稿,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5、后记(1) 莺飞三月,春色葳蕤,定王府中池清柳绿。 妙言轩内,姜妙盼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海棠终于开了。 去年肖彻临走前,曾说过等她院里的海棠再开,便是他归来之时。 他没有食言,领着百万军马一路南下,清扫南齐各路藩王后直逼紫禁城,如今人就在那座巍峨高耸的宫城里。 “青莲,快快,没见姑娘都等着急了吗?”青杏正在给姜妙梳妆,青莲在一旁挑首饰,动作稍微有些慢了。 姜妙闻言,面上一窘。 倒不是她着急出远门,只是想着他回来了,指定会来府上找她,想好好打扮打扮而已,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青杏见她赧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可奴婢都看在眼里呢,昨儿个晚上就盼着了,半年多没见,心里怎么可能不着急?” 姜妙嗔道:“坏丫头,就你话多!” 这时,青莲递过来一支赤金八宝海棠钗,面上笑嘻嘻的,“姑娘与姑爷有海棠之约,这支喜庆,正好应景。” 姜妙接过,摊在掌心看了看,晃了会儿神便让青杏簪上。 “姑奶奶,姑爷带着小公子回来了。”露水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色。 姜妙心下一动,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她如今八个月大的身子,怀的又是双胎,肚子比一般孕妇大,行动已经很困难。 好不容易走到外间,打开帘子就见肖彻站在庭院里,仍旧是那身象征着北梁太子尊贵身份的玄色蟒袍,行军打仗半年多,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愈发骨廓分明,透着低敛沉稳的魅力。 得见廊下小女人她大腹便便的模样,肖彻的眼神从沉静转为震撼不过须臾,整个人呆在那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姜妙怀孕的事儿,去年她本想说的,可胎像坐稳时,漠北已经开战,姜妙怕肖彻分心,便没再给他写信,又让一白他们锁了消息。 眼下久别重逢,肖彻看到她会震惊,早在姜妙的预料之内,她忍不住失笑,一步步走向他,“半年来所向披靡的北梁战神,这会儿怎么跟个二傻子似的?” 青杏几人闻言,偷偷捂着嘴笑。 这种话,也只有姑娘敢这么对姑爷说。 听清她的声音,肖彻才勉强回过神。 “你别动。”他道:“我过来。” 姜妙便听话地止了步,目光一直专注在他身上。 肖彻阔步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了抚她圆滚滚的肚子,“怎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 姜妙弯起唇角,“想吓一吓你。” 肖彻刚才看到她走路艰难的样子,心下不忍,“很辛苦吧?” 姜妙嗯嗯点头,“所以想等你回来照顾我。” 肖彻无视院里的下人,直接将她拥入怀,力道轻缓,怕伤到她,“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 “要走也得等伺候完我坐月子。”姜妙的声音里带了娇气,“而且,我怀的双胎,临盆时肯定很辛苦,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生下来。” 闻言,肖彻又是一怔,“双胎?” “苗老确诊的。”姜妙的眼神带着肯定。 肖彻恍然,难怪他看着姜妙的肚子,比李敏薇的大。 “长这么久,累了吧,先进屋。”肖彻牵过她的手,要往屋里走。 姜妙朝他后面瞅了眼,微微蹙起眉头,“小宝呢?” “在紫禁城里。”肖彻说。 “他怎么不回来?”姜妙想到母子之间的疙瘩还没解开,心中有些难受。 肖彻握紧她的手,“小家伙昨天晚上宿在乾清宫,哭了一宿,早起时眼睛都还是肿的,先让他休息休息,等平复好心情再来见你。” 姜妙不解,“他哭什么,是因为我吗?” “怎么会因为你?”肖彻并不知道母子俩的隔阂,只是温声安抚着她,“小宝跟在傅经纶身边半年,在漠北时又亲眼目睹他一夜白发,傅经纶驾崩时,小宝就在旁边,他心里难以接受吧。” “一夜白发?”姜妙惊呆了,“傅经纶不是病死的吗?” “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肖彻将她拉进屋,扶着她在榻上坐下,这才缓缓开口,“敏薇体内的阴蛊取出,傅经纶体内的阳蛊便活不了,蛊虫活不了,他也活不了。” 姜妙还以为,傅经纶中的蛊只会让他体会一遍肖彻曾经经历过的痛,却万万没想到,竟会要了他的命。 “当初敏薇被赐鸩酒,是他一手安排,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从承恩公口中得知自己中了蛊,整个南齐都在北梁的掌控中,他保不住江山,自然护不住敏薇,故而不得不借着‘赐死’让敏薇出宫,由我带回北梁取蛊。” “这个蛊,竟然能要人命吗?”姜妙低声呢喃。 肖彻颔首,“倘若他从未碰过敏薇,便会安然无恙,蛊虫休眠时期,两只都能取出来,一旦唤醒,便只能取一只,另一只死。” 在李敏薇的事儿上,姜妙怨过傅经纶,此刻得知他为了让小姑娘回国特地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让李敏薇彻底死在南齐百姓以及杨太后的心目中,活下来的,是北梁梅家小九。 姜妙的内心有些复杂,她甩甩脑袋,“那,敏薇呢,她如何了?” 肖彻道:“阴蛊取出后,她彻底忘了过去。” “失忆了?” “嗯。” “那孩子呢?” “孩子还在,月份应该跟你差不多,很快要临盆了。” 姜妙闻言,缓缓松了口气,“忘了也好,她在南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那些回忆,留着对她和宝宝都不好。” 顿了会儿,姜妙又问:“梅家人对她好不好?” “那是她真正的娘家,自然不会苛待她。” 肖彻说完,视线凝在她面上,似乎有些不满,“一来就满口都是别人,怎么不说说自己?” 他一说,姜妙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谈论关于李敏薇的话题,夫妻重逢这么重要的日子,早让她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姜妙道:“我挺好的呀,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小姑娘离开南齐时昏睡不醒,后面的事儿我一概不知,心中惦记着罢了。” 肖彻唇角含笑,“那现在关心完她,是否也该关心关心为夫了?” 姜妙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失笑过后,轻轻靠上他肩膀,“打了半年仗,辛苦相公了。” 得到小妻的关切,肖彻满足了,大掌再一次抚过她圆滚滚的肚子,“两个小家伙有没有闹你?” “四五个月的时候闹得厉害,隔三差五就踢我。”姜妙委屈诉苦,“现在好多了。” 肖彻笑道:“这么调皮,一定又是小子。” “别啊!”姜妙一把捂住他的嘴,“儿子可难带了,我想要小闺女,女孩儿比较乖巧安静。而且,若是两个小闺女,没准儿还能激起小宝作为兄长的保护欲,不再介怀呢?” “介怀什么?”肖彻抓住了字眼。 话都到这份上了,姜妙只得实话实说,“小宝当初会落到傅经纶手里,跟我怀孕有很大的关系,被探出喜脉那天,屋里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小小宝身上,忽略了小宝,他一个人蹲在门外,很难受的样子。 后来我留意到,等出来找他,他已经不理我了,之后就赌气跑到修慎院打开密室机关走了进去,偏偏那个时候,密室机关坏了,表哥和一白他们想尽办法都打不开。 我还以为他被困在里头,后来宫里来信,说他被东厂捉住,送入了宫,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得见过儿子。” 肖彻了然,原来小宝是这么落入傅经纶手里的,难怪先前他说小家伙昨夜在乾清宫哭时,姜妙会下意识地问是不是因为她。 想到这儿,肖彻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件事,我去处理。” 姜妙望着他,心中生出了久违的依赖感和信任感,莫名就觉得他一定能调和好她和小宝的母子关系。 孕期的关系,姜妙瞌睡有些多。 肖彻陪她用了饭,等她睡下,他才起身,出门时叮嘱了青杏几人照顾好他。 离开定王府,肖彻直接策马入了紫禁城。 傅经纶驾崩,李氏王朝被推翻,新王朝的秩序还没整合好,最近这段日子,百官无朝可上,紫禁城里一片空寂。 肖彻直接把马骑到乾清宫。 小安子在那儿候着,闻声快步走过来,牵过马儿,声音恭敬,“殿下。” 肖彻问,“小宝出来没?” “小公子还在帝寝殿。”小安子忧心忡忡,“早起到现在都没用饭,奴才劝不了,这事儿,恐怕只能殿下亲自来。” 肖彻嗯了声,抬步跨过门槛。 来到帝寝殿,就见铺了灯芯草的紫檀木龙榻上,被子鼓起小小的一团,小宝至今不愿起。 肖彻在龙榻前坐下,望着他小小的背影,“现在还不起,打算直接用晚膳?” 小宝是醒着的,闻言,抽了抽鼻子,“我不想吃。” “是这顿不想吃,还是往后都不想吃?” 小宝没接腔,低声抽泣了两下,之后坐起身,一下子扑进肖彻怀里便放声大哭出来。 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道:“我早让他不要打仗的,他为什么不听?” 肖彻轻轻拍着他的背,“因为他是皇帝。” 小宝怔了下,他想起傅经纶那时问他,知不知道为君者为将者的底线是什么? 他说不知,傅经纶便道:一息尚存,寸土不让。 驾崩那天,傅经纶还带着数十万大军死守凤凰关,哪怕满头白发,哪怕杀得浑身是血,在倒下之前,他都未曾停止过战斗。 小宝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临终前一句遗言都没有。 然而那一幕,却深深烙在了年仅四岁的小家伙心里。 从那天开始,再没人督促他看书,再没人要他喂饭,再没人嫌他聒噪,半夜床榻的另一边,再没人会疼得死去活来却忍着一声不吭。 半年的时间,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小宝不知道今后要用多久去习惯他的不存在。 他好像,明白了傅经纶所说的“心疾”是个什么病。 因为他现在心口就好疼好疼。 小宝原本就通红的双眼再一次哭肿。 肖彻没有劝,只是安静地抱着儿子,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儿子的小脊背。 小宝一直哭一直哭,把肖彻胸前的衣襟都给哭湿了。 肖彻怕他彻底崩溃,掏出巾帕替他拭去泪珠儿,低声问,“哭过这一场,能不能振作起来了?” 小宝打着哭嗝,说不了话。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他只是走得比旁人早罢了。”肖彻道:“只要没有遗憾,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娘亲总说,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肖彻伸出指腹,刮了刮他湿润的眼角,“他人虽不在,却让你落了这么多泪,让你记住他,那他就不算什么都没有。” 小宝不想去懂那些大道理,他只知道,自己不习惯现在的生活,一点都不习惯,每天一睁开眼就难过。 肖彻说:“他与你非亲非故,死了都能让你哭得肝肠寸断,倘若换成你真正的亲人,你又会如何?” 小宝没明白过来,抹着眼泪看他。 “你娘亲怀着你的时候,因为我不在,她承受了很多的压力,后来生下你,我还是不在,她为了保护你,小小年纪便离家来了京城,作为毫无一技之长的乡下姑娘,为了生存,她没少吃苦,也没少碰壁,但她不敢回家,不敢将你暴露于人前,怕外人笑话你是个没爹的孩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被所有人骂,骂得不敢出门,只能待在屋里,若是不爱你,她早就在生下你的时候将你抱去扔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现在的你?” 小宝抿着小嘴没说话。 肖彻道:“你哭傅经纶,无非是有些事还没做,有些话来不及对他说,换成你娘也一样,假如有一天她不在了,你会不会后悔自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后悔,当然后悔,离京那天他就开始后悔了。 小宝努力地点着头。 他前世就是没娘的孩子,不想这一世重蹈覆辙。 “乖。”肖彻道:“待会儿洗把脸,我带你回去看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6、后记(2) 小宝被送回来的时候,姜妙刚睡醒。 肖彻还有事,把儿子送到就先一步离开了。 小家伙站在卧室珠帘外,抠着手指似乎不知该不该进去。 姜妙在青杏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一眼瞥到珠帘外那抹小小的身影,她定了定神,缓步朝他走来,“小宝?” 一面说,一面挑开珠帘。 小宝仍旧杵着不动,小脑袋低垂。 姜妙摆手让青杏几人出去,她已经弯不下腰去看儿子是什么表情,只得轻柔地抚着他的小脑袋,“宝宝,你饿不饿?我让人去弄点儿吃的。” 听着娘亲熟悉的声音,小宝忍不住眼眶发红,吸了吸鼻子。 姜妙的声音越发温柔,“娘亲等了你半年,你终于肯回家了。” 说着,把小家伙拉到榻上坐下,又继续缓缓开口,“你周岁生辰的时候,人在江南,办得简陋了些;两岁生辰时,爹娘没成亲,没办法给你大办;去年三岁生辰,你爹爹又出了事儿。娘亲答应过你,等你四岁,一定给你好好办,但正月十七的时候,你人在漠北。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补办,到时,娘亲为你请好多好多的客人来恭贺咱们家小寿星满四岁,再让你爹爹给你赐名儿,好不好?” 话完,姜妙侧身,捧着他的小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这一亲,就把小宝给亲哭了,眼泪稀里哗啦的。 姜妙听着他哭,心里难受,“你若是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就说出来,娘亲一定满足你。” 小宝先前才在宫里大哭了一场,如今又哭,眼泪像开了闸,止都止不住,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眼泪汪汪地望着姜妙,“娘亲,对不起。” 姜妙怔了下,“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我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小宝抹着泪。 姜妙闻言,缓缓笑开来,“是娘亲不对,没有事先跟你商量就怀上了宝宝。” “我没有讨厌小小宝。”小宝说着,伸出小肉手摸了摸姜妙圆滚滚的肚子,“我也没有讨厌娘亲。” “那就好。”姜妙莞尔,“补办四岁生辰宴的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来,拉钩。” 终于把儿子哄乖,姜妙让青杏取了晚膳进来。 小宝白天就没怎么吃,这会儿有些饿了,吃了整整一碗饭。 饭后,姜妙又让丫鬟煮了鸡蛋来剥了壳,亲自给小宝消肿,他哭得太狠了,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瞧着有些滑稽。 消完肿,又让青杏带去沐浴,回来后没多会儿,小宝便瞌睡来袭,睡下了。 姜妙起身来到外间,就见姚氏坐在那儿。 “怎么样了?”姚氏问。 之前小宝回来,她知道母子俩肯定有话要说,都没敢进来打扰,晚饭也是在自己屋里吃的。 姜妙点头道:“差不多乖了,这会儿已经歇下。” 姚氏松了口气,口中喊着“阿弥陀佛”。 肖彻是夜间回来的,得见小宝睡在姜妙的床榻上,他弯下腰掀开锦被,要把他抱出来。 姜妙还没睡,见状惊了一下,“你做什么?” 肖彻道:“小家伙睡觉踢人,你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姜妙迟疑,“可我好不容易才哄乖他,若是趁着他睡熟把人抱出去,他明儿一早会不会多想?” 肖彻道:“让他留下,把你踢出事儿来,到那时,就该是我多想了。” 姜妙知道他心疼自己,唇角忍不住勾起,“那你把人抱走吧,明儿一早他要哭闹的话,你好好哄哄。” 肖彻颔首,抱起小家伙走了出去,临走前,叮嘱了青杏和青莲轮流守夜。 小宝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修慎院,旁边不是娘亲,而是爹爹。 他坐起来,瘪着小嘴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娘亲呢?” 肖彻被他的动静吵醒,闻言,回道:“在她房里。” “我昨天晚上明明就睡在娘亲榻上的。”小家伙不满地哼了哼。 肖彻道:“你梦游,嚷着非要来这边。” 小宝:“……” 肖彻望着他,“能在傅经纶的龙榻上睡半年,跟我睡一晚上就不行?” 不给小家伙反应的机会,肖彻又说:“我很怀疑,你以前跟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小宝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冷噤。 他怎么忘了,爹爹知道他有个小秘密。 “才没有呢!”小家伙据理力争,“我就是爹爹和娘亲的宝宝。” 肖彻挑眉,“你还知道你是我亲生的?” 小宝低头抠手指,装傻。 肖彻道:“敢离家出走,看来还是平时课业太少,邹衡在户部的官职,已经让我给削了,往后他便只负责给你上课。” 这是要全天教学的节奏啊! 小宝突然想哭,却不敢表现出来,嘴里小心翼翼地问:“爹爹这么做,对邹先生会不会不太友好?” “不会。”肖彻莞尔,“反正写课业的又不是他。” 顿了下,又道:“醒了就起床洗漱吃了早饭去念书,别磨磨蹭蹭的。” 小宝含泪,“嘤~” 果然还是亲爹这套管用。 小宝没敢忤逆他,麻利地起了床,洗漱好,简单吃了个早饭就背着小书包去学堂了。 肖彻去了妙言轩。 姜妙刚起,丫鬟正伺候着她梳洗。 听到脚步声,姜妙不用回头都知道谁来了。 铜镜里,她微微弯起唇角。 青莲为她簪好最后一支金簪便退了出去。 肖彻走到她身后,顺势从后面抱住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还不错。”姜妙点头,“大概因为孕期,很少做梦,对了,小宝起来没?” “已经去学堂了。”肖彻道。 姜妙有些讶异,“你又把邹衡给请回来了?” “昨天出去,办的便是这件事。”肖彻望着铜镜里丰润娇媚的小女人,“邹衡才华横溢,在年轻一辈中是翘楚,往后就让他给小宝传道受业解惑。” “行吧。”姜妙没话说,毕竟站在个人立场,她也挺欣赏邹衡。 …… 得知小宝回来,姜秀兰婆媳隔天便过来看他,还带了不少礼物。 新王朝还未整合好,肖彻用过早饭便出去了。 时隔半年多,表妹沅沅走路已经很稳,趁着午休时间,小宝带着她去了外面庭院里玩儿,丫鬟们看着,姜妙几人留在屋里说话。 “这肚子可真够圆的。”姜秀兰笑着摸了摸,“没准真是俩小子。” “不想要小子了。”姜妙苦恼道:“带一个就已经够够的。” “你这傻丫头。”姜秀兰嗔道:“你男人什么身份你不清楚?不多生几个儿子站稳位置,你想让婆家逼着他纳妃为他开枝散叶?” 这一说,姜妙懵了。 她之前的确没想这么多,如今姜秀兰一提醒,似乎真是那么回事儿。 肖彻如今是太子,将来便是皇帝,就算他真的能效仿他生父为她空置六宫,那她也不是被北梁百姓当成神一样尊敬崇拜的苏皇后呀,何况人家苏皇后还生了俩儿子。 没有过人的本事,还不能生儿子,可不就是一无是处吗? 想到这儿,姜妙咬咬唇,“万一我生了两个小闺女,那岂不是还得接着生?” “生就生呗,有那么好的条件在,你怕什么?”姜秀兰道。 邹缨嘴角微抽,“娘,妙娘可还怀着双胎呢,您就别刺激她了,是儿是女,还不得等生下来再说。” 望着姜妙焦虑的神色,姜秀兰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忙安抚她,“不管如何,还是眼下最重要,你别想太多,安心养着,算算也没多少日子就该临盆了。” 孕期本就敏感,更何况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姜妙怎么可能不多想,她心里一阵郁闷。 肖彻仍旧是入夜才回来。 小宝已经自觉去修慎院睡了,他直接来妙言轩,就见姜妙坐在榻上,神情微微有些黯然。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肖彻上前,脱下肩头披风罩在她身上。 姜妙闻言,抬起头,入眼便是男人深邃成熟的五官,俊美绝伦。 以前作为不能人道的东厂督主时,或许鲜少有人敢靠近,但他如今已然贵为太子,这样的一张脸,无疑足够迷人,自己又是已经生过孩子的小妇人,纵使美貌还在,终究比不得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年轻水灵,等将来朝局平定下来,少不得会有些莺莺燕燕地扑上来。 姜妙想到白天姑妈说的那些话,心里没底,小声问,“你希望我生儿子还是女儿?” 肖彻听得失笑,温热的大掌在她肚子上抚了抚,“小脑袋瓜里,又在乱想什么?” 姜妙哼道:“我会乱想,还不是因为你没给够安全感。” 肖彻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讨论生儿生女,下一刻就能转到安全感的话题上去,但面上并未露出丝毫不耐的神色,仍旧笑着,“本来打算回国给你举行册封大典的,但你如今行动不便,只能再往后拖一拖了。” “册封大典?” “嗯,太子妃。” 姜妙没想过他会直接给她这么高的名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了?”肖彻贴着她耳边,眼神温柔。 “我还没见过公婆呢,你就想册封我,会不会不太妥当?”姜妙问出心中疑虑。 “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肖彻略带磁性的声音低缓而温暖。 “啊,你怎么不早说?”姜妙顿时有些无措,心里没做好准备。 “现在说也一样。”怕姜妙着急,肖彻缓缓握住她纤细的皓腕,“路途遥远,等他们到,你差不多该临盆了。” 姜妙还是紧张,“要做些什么,不如你提前指点指点我吧,没得我到时出了差错,给婆婆留下不好的印象。” 肖彻轻笑,“她又不是没见过你,怎会对你印象差?” “可我没见过她呀!”姜妙说:“我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做你自己就好。”肖彻温声道:“爹娘不注重繁文缛节,更何况,等见到你时,你要么挺着肚子,要么在坐月子,能做什么?” 姜妙听着这话,有些沮丧,“这么一想,我还真是一无是处。” 楚澜和楚绾,别看兄妹俩平时斗嘴厉害,瞧着没个正行,事实上,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去年他们来南齐时,姜妙就见识过了。 小姑子和小叔子都这么厉害,公婆更厉害,相公更不用说了。 只她一个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该如何去融入这样一个陌生的家呢? 肖彻闻言,笑了下,将她拥入怀里,“你成功让一个征战天下的男人打消了三妻四妾的念头,怎么能叫一无是处?” 这句话,更像是变相给她的承诺。 虽然他说过不止一次不会纳妾,但姜妙还是很受用,先前还晦暗的小脸上很快绽开笑容,“你知道的,我读书少,很多事儿上帮不了你,那我就努努力,往后加倍对你好。” “嗯,我等着。”肖彻似乎十分愉悦,精致的唇角弯出笑意。 “对了。”姜妙想起一事,“我昨天跟小宝说,打算为他补办四岁生辰,四年了,头一回给他办,你得提前给他想个名儿,生辰宴那天赐给他。” 肖彻听出她是想弥补小宝,颔首应道:“好。” “还有个小请求。”姜妙说到后面,声音弱了下去。 “什么请求?” “我何时能见见敏薇?”她太想念小姑娘了。 “大概要很久之后。”肖彻说:“她跟你一样,快临盆了,刚生完孩子不能长途跋涉,她来不了这边。” 姜妙理解,“只要还有机会见面,不管多久都没关系,哦对了,那个孩子,往后是不是就留在梅家了?” “嗯,敏薇忘了前尘往事,她不记得傅经纶,不知道孩子生父是谁,等生下来,会随梅氏姓。” 姜妙闻言,心中轻叹。 一个失忆一个死,这样的结局,不知道对他们俩而言算不算最好。 肖彻见她心事重重,忍不住出声提醒,“夜深了,早些睡,我会尽量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回来陪你。” 储君哪有忙得完的事儿,姜妙也不是不讲理之人,知道他的心意已经很满足,“你别老顾虑我,家里下人多,我又是有过一胎经验的人,只要你不出去招蜂引蝶,没空陪我我也不会有意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7、后记(3) 考虑到姜妙的身子越来越重,再往后会行动不便,肖彻在补办小宝生辰宴一事上花了些心思,没过多久便准备妥当了。 三月二十八,小宝四岁生辰宴,停课一天。 一大早,小寿星就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换上了新衣裳,脑袋上还戴了个福帽,一身喜庆。 他噔噔噔跑进屋子,要给姜妙看。 姜妙挺着肚子靠在榻上,见状笑着问他,“谁给你做的新衣裳?” 小宝指了指外面,说:“姑姥姥。” “那你还不等姑姥姥来了再穿给她看?” 小宝道:“娘亲先看。” 说话间,姚氏打帘进来道:“客人陆陆续续来了,你身子重,一会儿别出去瞎折腾,我替你张罗着。” 姜妙心中感激,“谢谢娘。” “哎哟喂,还跟我客气上了?”姚氏睨她,“对了,你们发请帖的时候,我瞅了眼,好像给承恩公府也去了一份,你就不怕田氏来府上跟你扯皮?” 田氏跟姜妙不和的事儿,姚氏待在京城这么久,已经有所耳闻,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并未深究过。 姜妙想到去年田幼微出嫁,自己去户部尚书府送添妆礼的时候跟田氏说的那些话,也不知她听进去没。 想到这儿,姜妙笑了笑,“改朝换代了,他们傅家如今可不再是皇亲国戚,太子爷的儿子生辰,她敢闹么?” “倒是这么个理儿。”姚氏点点头,“那成,你歇着,我出去张罗了,屋里待着别瞎溜达啊!” 姜妙已经习惯了姚氏的唠叨,“知道啦!” 小宝在姜妙这儿炫耀完自己的新衣裳,转身又跑了出去修慎院找肖彻。 肖彻带着他去外院接待男宾。 傅家来的挺早,傅经纬领着田氏,身后跟了丫鬟,手里捧着给小宝的贺礼。 见着小家伙,傅经纬完全不顾有旁人在,直接伸手捏他脸,“来,小家伙,叫声干爹有礼物。” 小宝才不给他当干儿子呢,哼了哼,喊了声,“哥哥~” 傅经纬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嘿你个臭小子,敢坑本世子?你过来!” 管他叫哥哥,那他岂不差了肖彻一辈? 小宝略略略吐了吐舌头,揪着肖彻袖子直往他身后躲。 田氏见状,瞪了傅经纬一眼,“没规没矩!” 傅经纬直翻白眼,“本世子乐意,管得着吗你?” 田氏懒得跟他理论,反正她也不想管,唤上丫鬟,由着定王府下人领路,直接去了内院妙言轩。 进了正屋发现别的夫人还没来,只姜妙和贴身丫鬟在,田氏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让丫鬟把贺礼呈上来,垂眼道:“这些是给小宝的贺礼,还有一部分是给你补身子的。” 顿了一顿,又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出去转转。” 姜妙一看便知,田氏把她那些话听进去了,没再纠结于过往,只不过,两个人头回以这么心平气和的方式说话,她难免不自在。 想到这儿,姜妙莞尔,“世子夫人能来,我很高兴。” 田氏已经转过身,闻言脊背微微有些僵硬。 姜妙望向一旁的丫鬟,“青杏,上茶。” 这下田氏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得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姜妙看了看她。 田氏今日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鹅黄缕金挑线裙,头上绾了随云髻,与她从前故作老成的打扮不同,今儿瞧着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穿着,身姿娉婷,落落大方。 似乎不知道有什么话题能与她深聊,田氏坐下后便一直捧着茶碗,那股子尴尬劲儿,姜妙隔着一丈远都能清楚感受到。 “听闻世子夫人怀上了,恭喜啊!” 田氏扯了扯嘴角。 去年田幼微出嫁时姜妙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回府后,她没再过问傅经纬的任何事,以前总想着靠穿着打扮修饰当家主母的沉稳气场来镇住下人,如今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她只管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 没成想,她不愿再管傅经纬,那死男人却贱兮兮的隔三差五来她这儿。 田氏过门多年,只给傅经纬生过一个女儿,那几年,后院的姬妾们也不争气,傅经纬一直没得个儿子。 秦曼怀孕时,其实一开始田氏动过念头让她小产,只不过田幼微那小蹄子成天在她耳边聒噪,让她多多行善积德,田氏这才肯作罢。 田氏隐约记得,以前姜妙就曾拐着弯地影射过,说她没能生儿子是因为缺德事儿做多了。 如今看来,或许真是因为自己放过了秦曼肚子里的孩子,才换得二胎的到来。 “嚯,堂姐来这么早?” 外面突然传来田幼微的声音。 姜妙和田氏齐齐望去,就见田幼微陪着邹夫人和几位邹家姑娘走了进来。 终于见到熟人,田氏紧绷的面色才稍微松缓下来,应道:“我们家离着定王府不远,怕耽误时间,就一早来了。” 田幼微哪里看不出来,堂姐就是借着这次小宝生辰来跟姜妙和解的,她没戳破,往田氏旁边一坐,伸手摸摸堂姐的小腹,“我这小外甥可来之不易,好好养着啊,别哪天一生气动怒,让他给提前出来了。” “你确定是小外甥吗?”田氏目光灼灼地望着田幼微。 邹夫人掩唇笑道:“衡哥儿媳妇的嘴巴开过光,她说是小外甥,那就一定是小外甥。” 田氏越发激动了。 田幼微咳了咳,“我可没说啊,反正,有一半可能是嘛!” “嫂嫂还说别人呢,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哥生一个?”伴随着说话声,邹缨陪着姜秀兰走了进来,手中拉着粉嫩嫩的小闺女沅沅。 被娘家和婆家两头催生娃,田幼微半点都不带害臊的,“你们劝我有什么用,要劝就去劝邹衡,让他努把力啊,再这么磨下去,啥时候才能抱上大胖小子?” 这话,说的人脸不红气不喘,听的人却臊得满脸尴尬。 田氏忍不住遮了遮额头,一副不认识这货的嫌弃样儿。 姜妙笑得肚子疼,“果然不愧是大师带出来的高徒,语出惊人啊!” 邹缨没她那么奔放,这种事,怎么可能去劝当兄长的,当即羞得面色通红。 邹夫人忙笑着扯话题缓解尴尬,问姜妙稳婆入府了没,最近有没有哪不舒服。 姜妙回道:“原本请姑妈帮忙从外面请的,但如今相公回来,很可能会直接用宫廷三婆,等小宝的生辰宴一过就能住进来了。” 宫廷三婆:稳婆,奶婆和医婆。 姜妙是双胎,风险比较高,哪儿稍微不注意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稳婆越早住进来越好。 邹夫人又问,“等生了孩子,你是不是还得跟着去上京?” 南齐已经覆灭,如今统称大梁,只有一个京城,便是原来北梁的上京城。 “暂时还不知道呢!”姜妙摇头。 肖彻倒是提过,将来会迁都,但这事儿八字都还没一撇,她不敢说大话。 …… 肖彻和小宝亲生父子的关系,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不论是不是亲生,太子爷的儿子过生辰,自然有的是人来捧场,尤其是原来南齐的那批朝官,不管他们曾经有多效忠南齐,不管对于南齐的覆灭有多不甘,都不得不承认,现如今已经改朝换代,真正应验了“南北归一,楚氏天下”的预言,有眼力劲的大臣已经在想方设法来太子跟前混脸熟,以图能在新王朝混个好前程。 前院,小寿星一露面,众人便纷纷起身行礼,之后挨个儿卖弄文墨,又是对联又是词赋,全是恭贺小寿星满四岁的吉祥话。 前世爹爹不给他过生辰,这一世前面三年又各种折腾,小宝活了九年,这还是头一回正正经经地过生辰,小家伙内心可高兴了。 傅经纬在一旁打击他,“你高兴个屁,到现在都还没个名儿。” 小宝哼他,转而看向肖彻,“爹爹,赐名。” 肖彻便笑着给他赐了名:楚时允。 傅经纬有些懵,“这名字什么来头?” 肖彻缓声解释,“楚姓,时字辈,允,信也,诚也。” “字、字辈?”众人惊了一下。 名儿被排进字辈中,便意味着得了家族的认可。 小宝的身世,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知道那是姜氏被人污了身子,未婚先孕生下来的。 若姜氏嫁入普通人家,婆家宽容大度接纳了这个孩子,让他排上字辈入族谱倒也没什么稀奇,但现在,肖彻早就不是肖彻了,而是大梁太子楚胤。 楚家有皇位要继承,太子当众宣布小宝排入楚家字辈,那就意味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会上玉牒,将来太子一登基,小宝便是大皇子,甚至拥有与其他皇子争储的资格? 想到这儿,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当众提出。 趁着那么多人齐聚,肖彻直接宣布,“礼部准备准备,等妙娘临盆过后,孤要册封她为太子妃。” 众人倒抽口凉气。 严首辅壮着胆子道:“殿下,这……不太合适吧?” 林御史当即附议,“对啊殿下,姜氏的自身条件,并不足以匹配太子妃的位置,她为殿下生育有功,将来或能封个侧妃,至于太子妃……还请殿下三思啊!” 肖彻似笑非笑,“你们在教孤做事?”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臣等惶恐。” 姜旭适时出言道:“林御史说,姜氏的条件不足以匹配太子妃的位置,是在暗讽皇后娘娘出身寒微?” 众所周知,苏皇后出阁前,出身跟姜氏有些像,都是乡下姑娘。 但,苏皇后如今是大梁百姓心目中的神,百姓崇敬她到能容许并且支持她独得圣宠的地步。 林御史当即脸色大变,她哪里敢暗讽皇后娘娘,不过是觉得一个生过孩子的寡妇,没资格做太子妃罢了。 “更何况,小宝本就是殿下亲生,殿下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上玉牒,册封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为太子妃,有何不妥?”姜旭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姜大都督,这话可不能乱说!”严隋警告道:“谁人不知殿下当年身中奇毒……姜氏又是以寡妇身份出现在京城的,殿下怎么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肖彻扬唇,接过话,“严老也说了,孤只是身中奇毒,不是净身,有毒就有解药。” 严隋一噎,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殿下……” “姜旭说的没错,小宝确实是孤亲生。”肖彻语气坦然,“这件事到此为止,孤没必要向诸位证明什么,今日也不是来寻求诸位意见的。” 话完,看向一旁的乐师们,“接着奏乐。” 严隋等人垂下脑袋。 作为曾经的南齐臣子,他们确实没资格质问北梁太子的私事儿。 丝竹声一响,宴会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傅经纬却愣在当场,因为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 他和姜云衢合谋,想在肖宏的六十大寿上搞事情,原本计划好了把姜妙的奸夫给揪出来,结果他们没查到奸夫,反而查到了肖彻头上。 当时,傅经纬还以为是肖彻为了消灭姜妙的过往,将所有线索都给掐断了引到他自己身上。 却万万没想到,他当年查到的,已经是真相! 姜妙那个所谓的“奸夫”,就是肖彻! 想到这儿,傅经纬怒火丛生,一把摔了酒杯,“既然你是,那她当初自爆过往被所有人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 旁边那几位都是傅经纬的朋友,闻言瞬间脸色大变,其中一个道:“殿下,傅世子大抵是喝醉了,臣等先行送他回去。” 一面说,一面过来搀扶傅经纬。 “松开!”傅经纬大怒,“老子没醉!” “哎哟喂,祖宗,您可消停会儿吧!”搀扶他的那人压低声音道:“眼下这位,可不是当年的东厂督主了,如今是大梁太子,是储君啊,你当众顶撞他,就不怕家里跟着遭殃吗?” “敢做不敢当的王八蛋,老子怕他个鸟!”傅经纬被架着胳膊往后拖拽,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小宝看了眼沉入思绪的肖彻,小嘴巴抿了抿,其实那天,爹爹亲自去了庄子上跟娘亲说,他就是小宝的生父,但是娘亲没信。 当时那样的情况,爹爹若是站出来承认,不仅娘亲不会信,外面的百姓也不会信,他们甚至会认为,娘亲使了魅术,把爹爹弄得五迷三道,都开始说胡话了。 娘亲的名声只会更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8、后记(4) 小宝生辰宴后,稳婆,奶婆和医婆都住进了定王府以防万一,姚氏又另外挑选了一批机灵的丫鬟和手脚麻利的婆子入府。 天气越来越炎热,姜妙的肚子沉甸甸的,她完全不想动,然而丫鬟们还是照着苗老和医婆的叮嘱,每天掺着她在院子里走上一会儿。 双胎消耗大,她容易饿,可才吃两口就被撑得难受,没过多会儿又开始饿,起夜次数明显增多,丫鬟们几乎不敢合眼,前半夜后半夜轮班换着看,好不容易睡下去,两个小东西还不安分,一脚一脚地踢她。 姜妙这些日子几乎快被折腾疯了,心情越来越烦躁,见着肖彻都不想搭理他。 肖彻已经完成了各州府的军队部署,抽了空来陪她。 知道小妻辛苦,肖彻提议搬张软榻进去,晚上睡她屋里,方便随时照顾她。 姜妙直接拒绝,“你可别来啊,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肖彻望着她,眉眼间净是温情,“孩子都还没生,这就开始烦我了?” 姜妙瞪他一眼,“要不是你,我能像现在这样吗?吃不好,睡不好,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天累得腰酸背痛,两个小东西再不出来,我真的要疯了。” 以前怀着小宝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肖彻轻轻拥着她,“是我不好,以后不生了。” 姜妙闻言,心思一动,“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要生下来是俩闺女,你不能怨我没给你生儿子,然后转身去找别的女人。” 肖彻从苗老那儿得知女子孕期心思敏感,他听出她话语间的担忧,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姜妙听罢,孕期带来的躁郁消散大半,心里总算是舒坦了。 …… 肖彻回来后,再一次加固了定王府内的防卫,小宝四岁生辰宴一过,为了姜妙的安全,再不见任何外客,身边人伺候的也足够仔细,几乎杜绝了所有能导致她早产的可能。 姜妙被保护得很好,孩子直到足月才发动。 发动这天,正值午后,窗外的蝉鸣格外躁。 稳婆就住在妙言轩的厢房里,丫鬟们刚发现异样,姜妙很快就被送去了产房。 小宝得知娘亲临盆,再没心思上课,特地从学堂里跑了出来,刚入妙言轩,就见肖彻站在廊下,一向沉稳的面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爹爹。”小宝走过去,问他,“娘亲怎么样了?” 肖彻摇头,已经进去半个时辰,然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正想推开门进去看,就听里头传来姜妙的痛呼声。 紧跟着,是稳婆的声音,“不行不行,宫口太小,胎儿出不来,娘娘,再站起来走走。” 姜妙当年生小宝时很顺利,几乎没怎么折腾,稳婆都没请,姚氏就替她把儿子给洗干净裹包被里了,没成想,二胎竟然如此艰难,她现在疼得浑身冒虚汗,为保持体力都不敢大喊大叫了,哪还有力气站起来走走? 想到这儿,姜妙拧着眉,“一定要……走……吗?” 稳婆道:“宫口太小极容易难产,更何况娘娘还是双胎,站起来走动走动有助于开指,别怕,我们四个稳婆呢,一定能让孩子平安出生的。” 姚氏先前一直在小厨房烧热水,刚端着过来,就见肖彻父子都在,小宝在廊凳上坐着,肖彻准备去推产房门。 “哎?”姚氏大惊,忙唤住肖彻,“你这孩子,不知道产房禁止男人出入吗?往里头钻什么?” 肖彻喊了声岳母,神色略有紧绷,“我不放心她。” “再不放心,你进去了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姚氏道:“你帮我打开门,我进去看就行了,当年小宝还是我给妙娘接生的呢,有了一胎经验,二胎应该不成问题。” 肖彻颔首,为姚氏打开房门。 姚氏进去后,房门又立刻被关上。 她把盛着热水的铜盆搁在榻前的盆架上,焦急地望向榻上的闺女,问:“妙娘,你感觉怎么样?” 这种时候见到娘,姜妙忍不住就想哭。 “娘,我疼。”姜妙红着眼圈,“不想生了。” “傻孩子。”姚氏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这都临门一脚了,哪有不生的道理?” 一旁稳婆道:“太太劝劝娘娘吧,她宫口太小,不好开指,须得站起来再走走。” 姚氏了然,再度望向闺女,“来,娘扶着你下去走走。” 她刚说完,便有两个稳婆过来帮着搀扶姜妙。 姜妙疼得脸色发白,刚擦完汗的额头上再一次渗出汗珠来。 姚氏不停地安抚她,“当年生小宝都能那么顺利,这一次也能成,现在跟当年可不同了,孩子一出生就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你别怕,娘陪着你,你相公也在外面等着呢!” 姜妙很想听姚氏的话,然而实在是太疼了,等再次回到产床上,她几乎已经耗光了力气,稳婆让用力的时候,她都使不上劲。 肖彻心急如焚,再一次忍不住想去推门。 “爹爹。”小宝喊住他,“您进去了会让娘亲分神的。” 肖彻准备推门的手一顿,回头看着儿子。 小宝咕哝,“反正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就在外面等。” 肖彻走过来坐他旁边,低声问:“你是不是记得当年出生时候的事儿?” 小宝点点头。 “说说?” 小宝咬了咬嘴唇,如实道:“我在娘胎里就有意识了,生我的时候,房间里没有稳婆,只有姥姥,娘亲哭着说自己疼,我不想让娘亲疼,就拼命往外挤。按姥姥的话说,我是个不折腾人的孩子,因为从发动到生下来,用的时间并不长。 但是小小宝不一样,他是没有意识的宝宝,不知道娘亲会疼,也不会主动出来,这个时候很耗体力,爹爹若是进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分散娘亲的注意力。” 肖彻的重点落在那句“房间里没有稳婆,只有姥姥”上。 “所以,当年没有稳婆接生,是你姥姥亲自给你接的生?” “嗯。”小宝点着小脑袋,“娘亲未婚先孕,她若是请了稳婆,就会惊动村里人。” 望着肖彻不说话的样子,小宝又道:“爹爹以后一定要对娘亲好,她太可怜了。” 肖彻伸手揉揉他脑袋。 这时,就听里头传来稳婆着急的声音,“不好,娘娘晕过去了!” 肖彻霍然起身。 里头已经有人推门出来,正是姚氏。 “岳母。”肖彻走过去,“情况如何?” 姚氏面色凝重,“不太好,我得赶快去准备些参片和糖水给她补充补充体力,再这么下去,羊水一旦流干,孩子就会闷死在里面。” 一直在里头伺候的青杏和青莲也推门出来,一人手中端着一盆触目惊心的血水。 肖彻捏捏眉心,吩咐青莲,“去请苗老和医婆。” 青莲倒完血水便很快出去了,不多会儿把苗老和医婆带了进来。 姜妙悠悠转醒时,苗老正在给她施针。 得见这般情况,姜妙心下便是一沉,“我的孩子……” “娘娘,羊水快流尽了,您必须得配合着我们几个用力,否则……” 不用她们说,姜妙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可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孩子就是不见露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姚氏端来糖水喂给她喝。 姜妙坚持着喝了好几口,又开始配合稳婆的指挥,吸气,用力。 …… 半个时辰后,苗老推门出来,目光不敢直视肖彻。 肖彻问他,“怎么样了?” 苗老道:“孩子胎位不正,双脚先出来,已经过去这么久,羊水流尽,孩子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殿下,老夫已经尽力了。” 肖彻手指微微蜷紧,“稳婆也没有办法?” “没有。”苗老摇头,“现如今,只能取出死胎让娘娘好好休息。” 这种情况,肖彻自然不能再执着于孩子,他道:“保住大人。” 苗老刚要进去,就听得妙言轩外传来一声轻笑,“臭小子,保住大人,孩子不要了?” 肖彻闻声回头,就见风尘仆仆赶来的苏皇后一身干练骑装,身后跟着楚绾和几个近卫,近卫们抬着一个密封好的箱笼,看不到里头装了什么。 “母后?”肖彻有些意外,“不说还有几日才到吗?” “听说儿媳妇临盆,我快马加鞭来的。”苏皇后朝着产房门口望了望,“看情况是胎位不正难产了,羊水流得太多,顺产肯定不行,绾儿,快去帮我布置产房,准备剖腹产。”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楚绾都来不及跟皇兄和大侄子打声招呼,便吩咐近卫们把箱笼抬到产房外。 箱笼里是苏皇后做手术所需的器材。 姜妙生到一半,就见外面进来个容颜绝丽的陌生女子。 姜妙没见过她,却隐隐觉得有几分眼熟,她脑子里有些懵。 姚氏也是一头雾水,这孕妇正生产呢,怎么突然有陌生人闯进来? 楚绾搬了东西进来,笑着跟姜妙解释,“嫂嫂,这是我母后。” 皇后娘娘! 姚氏呆了一呆。 苗老、四个稳婆和医婆已经跪了下去。 苏皇后摆手,“别行那些虚礼了,产妇要紧,产房里不能留太多人。” 话完,指向其中一个稳婆,“你留下,其余人全出去。” 皇后娘娘的话,自然没人敢不听,只片刻的工夫,产房里便只剩下姜妙、苏皇后和楚绾以及稳婆四人。 楚绾消了毒,给苏皇后穿上手术服,又把手术刀具推过来。 苏皇后看了眼姜妙,又伸手给她摸了摸脉博,“妙娘,待会儿我给你做个手术,划开你的肚子把孩子取出来,但你别慌,我会给你打麻醉,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姜妙整个人还处在一脸茫然的状态中。 所以,眼前这位雍容端庄的女子,便是肖彻和楚绾的生母,今上唯一的皇后苏氏? 姜妙怎么都没想到,生小宝时她娘接生,二胎竟然是婆婆来接生。 哎?等等,肚子上划一刀把孩子取出来?这是什么生法? 饶是姜妙相信苏皇后绝妙的医术,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苏皇后见她被吓得发抖,吩咐楚绾,“给她上麻醉。” …… 门外,姚氏还没缓过神来,望着肖彻,“殿下,先前那人,当真是皇后娘娘?” 肖彻点头,“我母后半道上得了妙娘生产的消息,担心出意外,特地赶来的。” “哎呀,这……”姚氏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皇后娘娘也懂接生吗?” 肖彻看出岳母的担忧,耐心解释,“我母后懂医,妙娘的情况已经很凶险,苗老都束手无策,这种时候,能救她和孩子的,只有我母后。” 姚氏算是听懂了,合着这位亲家母不仅身份尊贵,本事也是相当了不得,懂医,还懂接生。 先前从产房内出来的几人都没走,全站在廊下,一双双眼睛巴巴地望向产房。 肖彻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站起身沿着长廊来回踱步。 树上知了还在叫个不停,肖彻心中烦闷,吩咐青杏,“去把蝉捉了。” 青杏叫上青莲,俩人很快把树上的蝉都给赶走,然而肖彻还是没能静心。 青杏又去厨房切了些西瓜来,“殿下,天气热,吃点儿水果解解暑吧。” 肖彻没胃口,“端去给岳母。” 姚氏哪有心情吃,一颗心都飞到闺女身上去了,本想让青杏端走,突然考虑到小宝还坐在廊凳上。 想起去年小宝离家出走落入傅经纶手里那事儿,姚氏至今心有余悸,她接过盘子,走到小外孙旁边,“小宝,来,姥姥喂你吃水果。” 小宝摇头,说不想吃。 姚氏心里都还悬着,但还是镇定下来,安抚着小家伙,“你别担心,有你皇祖母在,你娘亲不会有事儿的。” 一群人就这么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产房内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声,两个小家伙,一个哭得比一个更大声。 “哎呀,生了生了,阿弥陀佛。”几个稳婆齐齐松口气。 肖彻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冲进产房,而是走向小宝,半蹲下身,温柔的目光落在儿子的小胖脸上,“你娘亲生产太累,大概昏睡过去了,里面那两个小家伙,你替我去看看他们,好不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19、后记(5) 小宝来到产房,就见姜妙已经昏睡过去,苏皇后和楚绾正在净手,稳婆刚把两个小婴儿清洗包裹好放进摇篮。 得见门口站着的小家伙,苏皇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笑,“小宝?” 小宝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他认得她,梦里见过。 用师娘的话说,前世见过。 “我是你皇祖母。”苏皇后擦了手走过来,半蹲下身,与他对视,“你爹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小宝下意识点头,奶声奶气,“有。” 苏皇后再一次笑开,“来看宝宝?” 小宝一双大眼往摇篮方向瞥了瞥。 “来,我带你去看。”苏皇后拉过小宝的手,走到摇篮边。 小宝问:“哪个是妹妹?” 苏皇后顿了一下,道:“没有妹妹,是两个弟弟。” 小宝讶异地张了张嘴,他之前可没少听娘亲念叨想要个小闺女,结果……来了两个弟弟? “怎么会没有妹妹呢?”小宝嘟着嘴,有些失望。 “弟弟也很可爱。”苏皇后笑说:“以后你就是他们俩的大哥哥了,等将来再大些,你可以教他们走路说话,还能教他们念书识字。” 小宝一听,身为大哥哥的自豪感瞬间油然而生,他挺了挺小胸脯,眼巴巴望着摇篮里的两个小东西,又问苏皇后,“他们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苏皇后点头,“如不出意外,外貌基本没有太大的分别?” 小宝又问:“那皇祖母知道他们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吗?” “知道。”苏皇后给他提示,“红色襁褓的是哥哥,粉色襁褓的是弟弟,两人相差半盏茶的时间。” 话完,又问他:“现在裹着襁褓,你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那万一扯了襁褓,又该怎么区分呢?你爹娘还没见过这两个小东西,区分他们的重任就落到你头上了。” 小宝原本还有些排斥这两个突然多出来的小家伙,但听完皇祖母的话,心里那点儿小膈应很快便没了,他想了想,说:“在耳朵上做标记。” 苏皇后有些讶异这个四岁孙子的智商,看他一眼,“哦?怎么做标记?” “红色的东西。”小宝前世的记忆里,未出阁的姑娘家手臂上都会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听说是出生就被点上去的,遇水都不会褪色。 他一面说,一面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嫩嫩的小胳膊指给苏皇后看。 苏皇后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这时,楚绾走过来,把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凑到他跟前,“是不是这个?” 小宝眼神儿一亮,小姑姑竟然有,他兴奋道:“就是这个!” 楚绾看了眼面露惊讶的苏皇后,“母后,我没说错吧,我这外甥是个小天才,小小年纪就比别的孩子聪颖,。” “那也是你兄嫂调教的好。”夸孙子,苏皇后不忘把儿子儿媳也拉出来夸一遍。 知道儿子之所以让小宝先进来,是想拉近小宝和两个弟弟的距离,减少隔阂,苏皇后十分配合孙子的意见,很快弄来守宫砂,在两个小东西耳朵后面隐秘的位置各自做了标记,先出来的哥哥点了一下,后出来的弟弟点两下。 小宝搬来绣墩坐在摇篮旁,看着两个小东西熟睡,神情格外的认真。 苏皇后和楚绾没在产房多留,出去后让丫鬟进来清理产房。 肖彻还候在外面,听到推门声,高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来,一向杀伐决断的人此刻眼眶发热,“母后,妙娘怎么样了?” 苏皇后道:“放心吧,母子平安,妙娘再休息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母子?” “对,你媳妇儿又给你生了两个小子。” “多子多福啊!”楚绾伸出手,“这么大的喜事儿,皇兄是不是该一人给封个大红包?” 肖彻没等她把话说完,人已经迫不及待入了产房。 里面已经被青杏几人仔细清理过,血腥味儿散去不少。 肖彻一眼看到已经被从产床挪回床榻的姜妙,他阔步走过去,先是伸手拨了拨她黏腻在额头上的汗湿发丝,之后坐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姜妙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嘴唇嚅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人还很虚弱。 “辛苦了。”肖彻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温柔。 “是儿子还是女儿?”姜妙好不容易开口,第一句就问这个。 “不重要。”肖彻始终没过去看,目光只专注在她身上,“你没事就好。” 姜妙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的接生方式太匪夷所思了,若非我被麻晕,只怕孩子还没出来就能被吓个半死,所幸的是,我一点事儿都没有,但肚子上多了一道疤,好丑,你以后会不会嫌弃我?” 肖彻道:“再嫌弃也是我自己选的,这辈子都没机会反悔了。” 姜妙听着这话,心里一阵暖。 顺产转剖腹产,这其中的疼痛与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当时的情况,即便有姚氏这个亲娘陪在一旁,阵痛时,她仍旧觉得自己没办法坚持,好在,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他进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关心孩子,而是来陪她,没让她感觉到自己被孤立被遗忘,姜妙便觉得,那一刀没白挨。 “饿不饿?”肖彻问她,“我让人去给你备些吃食?” “吃不下。”姜妙摇头,今日之前还圆滚滚的肚皮,眨眼间就瘪下去,变成两个鲜活的小生命躺在摇篮里,姜妙有一种卸了货的松快感,但同时,更有一种需要人陪伴和呵护的娇弱感。 能在醒来时第一眼得见他,她心中感触良多。 俩人说了会儿话,姜妙注意到小宝坐在摇篮旁,招手把他喊过来。 “娘亲。”小家伙站在她跟前,大眼睛里写满了心疼,“你还疼不疼?” “知道小宝一直在祈祷娘亲平安,我一点儿都不疼。”姜妙抬手抚着他的脑袋,随后轻声问,“你怎么坐在那儿?” 小宝说:“我看着小小宝和小小小宝睡觉。” “他们跟你一样乖,不需要一直看着。”姜妙道:“你就坐这儿,陪娘亲说说话。” 小宝听话地折回去把绣墩搬过来坐下。 姜妙看着他,目光很温暖,“以后,他们就和你一样,都是爹娘的孩子了,只不过,他们太小,不能走路,不能说话,需要更多的照顾,但这并不代表娘亲有了别的孩子就不爱你了,明白吗?” 去年那件事,姜妙至今记忆犹新,她那时没什么经验,没意识到怀上二胎,小宝会有想法,所以只能趁着现在给小宝做做心理辅导,希望他能尽早接纳两个小家伙,别再像去年那样一气之下跑出去让她找不到。 小宝听出来了,娘亲怕他再介意小小宝,特地安慰他呢! “娘亲,皇祖母说,小小宝和小小小宝会长得一模一样,为了区分,我已经给他们打上标记啦!” 姜妙有些懵,“什么标记?” “就在耳朵后面。”小宝说:“皇祖母让我打的。” 肖彻看着儿子没哭没闹的乖巧样,心中动容,“先前母后有让人找守宫砂,应该就是为了区分两个孩子而做的标记。” 姜妙听到婆婆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小宝,心中熨帖,望向儿子的眼神愈发温柔,“那以后我们分不出来,就得全靠你啦!” 肖彻在姜妙房里留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姜妙犯困再度睡去,这才起身看了眼摇篮里的两个小东西,之后带着小宝离开。 苏皇后和楚绾被姚氏请去了偏厅喝茶。 俩亲家母初次见面,又是在身份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一向直肠子有啥说啥的姚氏突然词穷了,怎么坐怎么拘谨,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便一直没敢吭声。 苏皇后看出她不自在,笑着开口,“胤儿出事以后,多亏亲家母替我们照顾着妙娘,如今孩子能平安出生,这其中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姚氏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妙娘是我亲生的闺女,我不能放任她不管。” 苏皇后又道:“当年涿县客栈的事儿,不管其中有没有误会,到底是胤儿先对不住妙娘,我们楚家欠你们一声对不起。” 姚氏心下一惊。 她所以为的皇后,那都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然而这位,竟然主动替儿子为当年的事情致歉? 可这种事,即便对方是皇后,纡尊降贵给她赔罪,受伤的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难道能回答一句“没关系”吗? “如今都已经有三个娃了,但愿他们往后能顺风顺水吧。”姚氏接纳了这个女婿,却不代表不怨他。 她的妙娘,原本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原本能嫁个普通人过着普通但相对安稳的日子,就因为那桩破事儿,从此成了未婚先孕不能见光的“寡妇”,带着孩子东奔西走,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那样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和后来的弥补,就能彻底抹平的。 然而事已至此,闺女再无旁的退路,姚氏只能再将她交给那个人。 她并非因为肖彻的滔天权势而把闺女交给他,却不得不承认,肖彻手中的权利能护妙娘安然无恙。 “母后,岳母。”肖彻牵着小宝过来,进屋给俩人打了个招呼。 姚氏问他,“妙娘怎么样了?” “先前醒过一次,之后说说话又犯困,睡了过去。” “那,孩子呢?”姚氏又问。 “是两个儿子,都很平安,奶娘在里面看着。” “果然是俩小子。”姚氏忍不住笑起来,“还在肚子里那会儿就老是爱踢妙娘,闺女哪有这么调皮的,对了,她没喊饿吗?我都没见厨房送东西来。” 苏皇后道:“她这个情况不能马上进食,先休息,明儿一早再吃。” 姚氏不懂剖腹产,“是不是哪出了问题?” “没有。”苏皇后怕她过分担忧,解释道:“只是我跟稳婆的接生方式不一样,有讲究,亲家母别太着急,妙娘没事儿的,我刚到,快坐下来咱们俩说会儿话。” 姚氏光顾着着急闺女,险些把亲家母给忘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又坐了回来。 苏皇后却是半点不介意,又笑着扯开话题跟姚氏聊了起来。 姚氏刚开始还有些拘谨,越聊越能发现这位皇后娘娘身上没有半分皇后的架子,聊的话题都是她能插上话的,气氛未曾僵滞下来,反而越来越热络。 …… 姜妙再醒来时,脑袋里还是有些懵,她用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勉强消化完两个消息。 一,她生了两个儿子,至少有一个是闺女的预期彻底破碎。 二,婆婆来了,还亲自给她接生。 瞥了眼正在被奶娘抱着喂奶的儿子,姜妙内心复杂,随后幽幽叹了口气。 青杏一直在旁边守着,见她转醒,忙问:“姑娘,有没有哪不舒服?” 肚子上的刀口隐隐有些疼,但还不至于疼到难以承受的地步,姜妙虚弱地摇摇头,问:“皇后娘娘和公主呢?” “在西厢房。”青杏道:“昨天晚上姑爷本打算送她们入紫禁城歇息的,皇后娘娘拒绝了,说不想麻烦,就带着公主在厢房简单住下,这会儿应该正在洗漱。” 青杏话音刚落,姜妙就听到珠帘晃动的声音。 果然不多会儿便看到苏皇后和楚绾前后进来。 青杏跪了下去。 姜妙起不来,只能口头上行礼,“皇后娘娘。” 苏皇后笑看着她,“叫娘。” 姜妙心下赧然,调整了一下语气,再度开口,“娘。” “感觉怎么样?”苏皇后坐过来,“伤口疼不疼?” “有点儿。”姜妙没瞒着,“但我还能耐受。” “再过几天会好很多。”苏皇后道:“一下子生两个,辛苦了,你先好好歇着,我这段日子都会住在你们府上。” 姜妙看着眼前仪态万方的倾城女子,想起前年的事儿,“那天晚上在蝴蝶崖,谢谢娘出手相救。” 提起那件事,苏皇后戳戳她额头,“你这丫头,胆子怎么那么大,敢跳惊马,你就没想过,这一跳,可能小命都没了?” “想过。”姜妙忍不住笑,“可我那时候没得选,相公毒发看不见,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对了,后来相公跟我说,是娘的人在半崖接住了他,娘怎么会知道他会从蝴蝶崖坠下去而提前进行部署的?” “预判。”苏皇后如实道:“我们人多,动作也迅速,那一带的半崖下都有部署,不管他从哪个位置坠下去,总有人能接住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20、后记(6) 南齐覆灭后,原来的京城设为陪都,更名“燕京”,太子楚胤驻守燕京,负责整合军队重新部署以及农桑新技术的推广和传播。 此次燕京之行,只苏皇后和楚绾母女俩前来,惠帝要理政,暂时离不开上京,楚澜被拘在宫里选妃。 满月宴会在紫禁城里办,姜妙也将在这一天被册封为太子妃,其母姚氏获封一品诰命夫人,赐府邸一座,奴仆良田若干。 姜妙出月子后,从定王府搬去了娘家,姚氏的府上。 肖彻曾经承诺过,会再许她一场盛世婚礼。 他没有食言,册封这天,以大婚之礼将她迎入东宫。 姜妙这辈子成过两次亲,嫁给同一人。 两年前第一次凤冠霞帔加身时,他是令崇明帝忌惮三分的权宦肖彻,她即将成为他的宦妻,全京城都在等着看笑话。 两年后的今日,再次凤冠霞帔加身,他是复仇归来的大梁太子楚胤,她成了他的太子妃,满城华彩,普天同庆。 …… 漠北之战,傅经纶驾崩后,定国侯被斩首,姜旭和靖国公带兵奋力反抗,然而还是没能阻挡住北梁百万大军的强势侵袭。 最终,凤凰关失守,靖国公于城楼自刎,姜旭没投降,也没反叛南齐,他运送了傅经纶的棺椁回来。 今日的太子妃册封大典上,一同被封的还有灭齐之战中表现优异的将士,主将贺蒙被封为忠勇侯,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羽林卫、锦麟卫和三大营的内部主官大换血。 大殿上,姜旭主动提出致仕。 他曾在傅经纶跟前立过誓,为将一日,便护南齐百姓一日,如今南齐已灭,他作为亡国将军,没道理为新王朝效力,哪怕私底下,他和太子楚胤关系匪浅。 肖彻明白他的顾虑,也乐意成全他对南齐的忠心,便直接允了。 得见姜旭如此忠肝义胆,很快又站出来几位南齐的肱骨老臣,纷纷表示年迈体弱,对朝务力不从心,自请致仕。 肖彻并未为难他们,有一个准一个。 …… 姜妙入宫前就自己请了以前伺候过魏皇后的嬷嬷调教过宫廷礼仪,因此流程走得很顺利。 大礼完成后,她坐上金线绣凤喜轿,被送着前往东宫。 东宫大门外,是一座三门四柱的牌楼。 被提为东宫掌事太监的小安子正带着下人们齐刷刷跪在那儿。 喜轿停下,姜妙听到前方传来宫人太监们的高呼声,“恭迎太子妃娘娘——” 轿帘被打开,姜妙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头上顶着盖头,她看不到前方的路,也看不到下人们,只抬了抬手,“起吧。” “谢娘娘——” 又是一阵高呼,下人们纷纷起了身挪往两旁给主子让路。 姜妙刚抬步要进去。 这时就听大门内传来一声,“哎,等等!” 声音很熟悉,姜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出来了,楚澜! 姜妙:“……”不说楚澜被拘在上京选妃了吗? “皇兄皇嫂这么大的日子,我怎么能缺席呢?”楚澜一手摇扇,一手牵着小宝,慢悠悠走了出来。 “给二殿下请安。”下人们又给他行了一礼。 “二殿下不是该在上京吗?怎么跑燕京来了?”姜妙道:“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母后和殿下在白鹭殿设宴,你现在过去,应该还不算晚。” “我偷跑出来的。”楚澜做贼心虚似的压低声音,“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哎,皇嫂,你可得替我瞒着啊,别让母后发现我来了燕京,否则她一准儿扒了我的皮。” 偷跑出来还如此明目张胆? 再说了,婆婆的线人又不是吃素的,二皇子离开上京,这么大的事儿能瞒得住谁? 姜妙嘴角微抽,吩咐小安子,“给二殿下安排房间,让他仔细养着那身皮。” 话落又朝前走了一步。 楚澜不让她进,“皇嫂既然嫁的是我皇兄,那么就得照着我们大梁的规矩来。” 盖头下,姜妙挑眉,“什么规矩?” 楚澜扬起唇角,“接新娘的时候,娘家人会拦门,到了婆家,这边也得拦门。” 婆家给新娘子设门槛?姜妙还是头回听说。 一般婆婆有什么招儿,不都得等新婚次日敬茶的时候再放出来吗? 青杏她们也没听说过婆家还有拦门的,但因着对方是二殿下,她们做下人的便不敢多言。 姜妙问:“怎么个拦法?” 楚澜把下人们撵得远远儿的,走下石阶,望着姜妙,低声道:“很简单,你们家不有三个儿子吗?那两个小的还长得一模一样,皇室不允许双生啊!不如这么着吧,这事儿交给我,你们把其中一个过继到我名下,反正将来又不是我当皇帝,让他管我叫爹,去我府上当个无忧无虑的世子,啧,完美。” 姜妙没料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暗暗翻了个白眼,“想要儿子你不会自己生?” “我……我这不是牺牲自己成全皇兄皇嫂吗?” 姜妙信他就有鬼,“过继这么大的事儿,不经过父皇母后同意怎么能行,晚上殿下回来,我跟他知会一声,让他去请示母后,看母后如何说。” “母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楚澜一脸的势在必得,“只要你们同意了,她自然没话说,而皇兄只听皇嫂的话,所以这事儿就变得格外简单,只要皇嫂点头,马上就能成。” 姜妙:“……这就是你逃婚的原因?” 以前的李氏皇族,祖训中的确有一条是皇室不允许出现双生子。 但如今不是李氏王朝,而是楚家的天下,还在月子里时,婆婆就跟她说过了,楚家不奉行那条规矩。 所以,小小宝楚时越和小小小宝楚时暄能同时存在。 楚澜这厮,分明就是不想成亲,为了躲避帝后的催婚,把主意打到小侄身上来了。 楚澜咳了一声,“什么逃婚,皇嫂别胡说八道啊,要不是为了你们,我能大老远从上京赶来吗?” 小安子适时道:“二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想来也累了,奴才带您回房歇着吧。” 楚澜站着不动,“皇嫂……” “二殿下。”青杏接过话,“新娘子入门是讲究吉时的,您要再拦着,吉时可就过了。” 楚澜不得不挪往一旁,嘴里还是不停地央求姜妙,“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侄儿的。” 姜妙说:“难得小叔有这份心,我这当嫂嫂的,也想照顾照顾你,既然你人都来了燕京,那就趁着明儿去给母后敬茶,我向她推几个不错的姑娘给你,人生苦短,要珍惜啊!” 楚澜被安排在偏殿住下,小宝跟了过去,望着小叔叔垂头丧气的模样,安慰他说:“小叔叔别慌,我爹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还没有儿子呢。” 这心扎的,楚澜:“……” …… 晚上肖彻回来,姜妙跟他说了这事儿。 肖彻态度坚决,“我的儿子,当然不可能过继给他。” 姜妙不解,“二殿下为什么要逃婚?” “比起成亲,他更喜欢和一堆机关待在一块儿。” …… 楚澜偷溜到燕京的事儿,苏皇后早就得了消息,隔天让人来东宫把他揪过去训了一顿。 楚澜听得直犯困。 苏皇后瞪着他,“让你选妃你不选,非要作妖,既然那么喜欢燕京,那就别闲着,去做事儿。” 只要不选妃,楚澜都有兴趣,他打了个呵欠,“母后大人有何任务尽管吩咐,儿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带几个人去栖霞山行宫,把杨珂接回来。” 楚澜一个激灵,瞌睡退去大半,“那毒妇,还活着呢?” 苏皇后冷笑,“没经过本宫同意,她敢死么?” …… 栖霞山行宫。 杨珂被送到这儿已经半年多。 从漫天飞雪到夏日炎炎,这一百多天,她每天都只能待在屋子里度过。 秋葵秋景被傅经纶放出宫嫁人,陪着她来栖霞山的,是几个脸生的宫女。 内殿雕花榻上,杨珂仰躺着,头顶是熟悉的折枝梅帐帘,熟悉到她闭着眼睛都能在脑子里描绘出上面的纹路。 屋子里草药味儿刺鼻,开了窗也久久不散。 她病了,下半身像瘫痪了一样,完全不能动弹,嘴巴也说不了话。 她到行宫的第二日,被跟来的宫女刺了一针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但她们似乎并不想让她马上死,每天总会准时给她熬药,吊着她的命。 杨珂不相信亲生儿子会如此对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傅经纶在挑选宫女的时候让苏荞的人钻了空子混进来。 苏荞?呵! 再能耐又如何,亲生儿子还不是让她给算计了二十多年。 被人踩着肩膀上位的滋味儿,很不错吧? 思及此,杨珂眼底浮现一抹冷嘲。 等她的儿子打赢这场仗,等她重回京城,必不会放过那贱妇! 这时,有青衣宫女打帘进来,手中端着汤药。 “喝药了。”宫女坐到榻前,面色平静到毫无一丝情绪。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药,再继续喝下去,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好转。 杨珂不欲喝药,想挣扎,然而身体不允许,她能做到的,唯有紧紧闭着嘴巴。 宫女早就习惯了她的抗拒,一手端着药碗,另一手直接捏着她的颊骨迫使她张开嘴,然后用力往里灌。 过程很短,力道却大得惊人,一看便知习过武,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弱女子。 杨珂被呛到,难受地一直咳。 半年如一日,宫女从不会跟她说一句多余的废话,每天除了伺候她吃喝拉撒,其余时候都在外面,不会进来。 杨珂望着宫女的背影,眼神锋利如刀,仿佛把对方当成了苏皇后,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喝完药,很快便困意来袭,杨珂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到当初被她和肖宏合力逐出京城的老秃驴,老秃驴告诉她,傅经纶没有帝王命,最好是顺其自然,若强行逆天改命,将不得善终。 杨珂不屑冷笑,“哀家从来不信命,我儿子能否当皇帝,凭什么由老天来决定?若天不允,我便逆了这天又如何?” 慧远大师望着她,许久,竖起单掌,一声“阿弥陀佛”后便消失不见。 杨珂又梦到了幼时的肖彻。 三岁大的小家伙调皮爱玩,还会戏弄人,常把东厂里行事一板一眼的厂役坑得直跳脚。 杨珂不喜欢调皮的孩子,某回亲自去了东厂,见他在玩弹弓,直接让人把他拎过来,抢了他的弹弓,还让人用棍子打了他屁股。 小家伙疼得嗷嗷直叫。 杨珂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想以后变成废物,就趁早收了这些东西,往后再让本宫看到你调皮,大刑伺候!” 小家伙皱着眉头,一双倔强的大眼瞪着她。 “怎么,不服气?”杨珂冷笑。 小家伙垂下脑袋,小脸气鼓鼓的。 杨珂唤来肖宏,“往后看紧他,不准他再调皮捣蛋。” 肖宏看了眼刚被打了屁股的小家伙,顿了顿,提议道:“不如,再过两年送他去龙脊山吧!” “去龙脊山做什么?”杨珂不同意,“你东厂还调教不出人才来?” “他太熟悉东厂了。”肖宏道:“厂役们念着他年幼,全都让着他,日子一久,只会把他惯坏。更何况,东厂这种地方,只能将他培养成千篇一律的厂役,要想出类拔萃,还得送去龙脊山交给陆棕,只要银钱到位,陆棕一定能让他脱颖而出。” 画面一转,到了十五年后,肖彻学成归来,刚入京就接替肖宏的位置成了东厂一把手。 他来见她,性格与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大有不同。 “母亲。”他轻声唤她,“孩儿已经在想办法,总有一日能将您从这里救出去。” 她满意地笑,眼底深处却是讥讽。 这颗棋子,果然栽培得完美无瑕。 画面再一转,是万寿节,承恩公带着两位公子入宫。 五岁的傅经纶,已经成了国子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子,身上背着太多光环。 小小的人儿却似乎不怎么开心,对旁人的话充耳不闻,唯独被承恩公点到名时,眼神会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21、后记(7) 得知苏皇后安排二皇子前往栖霞山行宫接杨珂,承恩公主动请缨陪同。 南下途中,一行人并未耽搁。 抵达行宫时,正值盛夏。 宫女备了冰镇过的水果。 楚澜热得直冒汗,坐下来就懒得动。 倒是下首的承恩公,一路上沉默寡言,老脸上十分镇定。 楚澜捏了颗樱桃塞进嘴里,望向他,“听闻你早就致仕了,为什么还主动请缨来接杨珂?” 傅经纶当年养在傅家的事儿,楚澜知道,但其中恩怨,他还真不太清楚。 承恩公掀了掀眼皮,“好歹君臣一场,来送她最后一程。” 这话听着就很有深意。 楚澜没再多问,转而问一旁候着的宫女,“杨珂在哪?” “回二殿下,在清凉殿。”宫女香叶道。 “那怎么没见出来?” 香叶低声道:“中了毒,口不能言,全身瘫痪。” “啧啧,这么惨的吗?”楚澜挑眉,“不过,不能说话可没什么意思,想办法让她开口。” “是。”香叶欠身行了一礼,很快去往清凉殿。 …… 杨珂仍旧仰躺在雕花床榻上,这些日子,她来来回回重复着梦到慧远那个老秃驴,醒来后耳朵边都似乎萦绕着“不得善终”四个字。 不得善终? 呵!她的儿子是天命君王,注定万寿无疆,怎可能不得善终? 香叶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杨珂敛了思绪,只当她是来喂药,便习惯性地闭着嘴巴。 香叶走到榻前坐下,目光在杨珂苍白的脸容上扫过,随后从袖中掏出针包打开,捻起一根银针。 眼前闪过银针的冷芒,杨珂立时皱起眉,一双眼像要把香叶给瞪出两个窟窿来。 香叶摁住她脑袋,找准哑门穴直接刺下去,紧跟着是天突穴和内关穴。 杨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脑袋拼命挣扎。 “不想彻底变成哑巴,就最好别动。”香叶面无表情地警告。 杨珂不想被扎针,更不想变成哑巴,最终不得不妥协,镇定下来。 没多会儿,香叶就取了针,“试试,能不能说话。” 杨珂怔了下,这宫女刚刚扎针是为了让她恢复? 并未多想,杨珂试着发出声音。 半年没说话,刚开始还有些嘶哑。 香叶端了水来喂。 杨珂喝了大半碗,嗓子总算是舒坦了,但仍旧动弹不得,她紧盯着香叶,“你是苏荞的人?” 香叶并未理她,将茶碗搁回桌上便要走。 “你别走!”杨珂怒喝,“给哀家滚回来!” 才吼完,就听得一声冷笑,“南齐都灭了,你还自称‘哀家’,算哪门子的太后?” 这个声音…… 杨珂脑子里瞬间陷入混乱。 果然片刻后,就见承恩公背着手迈步走了进来,那张素来沉稳老练的脸上,竟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快意。 “怎么是你?”杨珂狠狠咬着牙,难道香叶不是苏荞的人? “怎么不能是我?”承恩公眼神嘲讽,“早在二十六年前你们为了把先帝遗孤送去傅家而亲手弄死永宁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永宁难道不该死吗?”杨珂嗤笑,“当年要不是她出手相帮,李硕怎么可能顺利谋朝篡位?可笑的是,李硕为了感念长姐的这份恩情,把原本该给国丈的‘承恩’封号,给了永宁的驸马。 弑父杀君,谋朝篡位,大逆不道。 这对姐弟,本就该诛杀祭天告慰先帝英灵,你还护着她?你是先帝年生的人,你凭什么护她?” 承恩公面无表情,“我只认她是我的妻,而你,伙同大太监肖宏,杀了我的妻女。” “呵呵,哀家那是替天行道!” 承恩公听着,忽然笑了,“你替天行道,最终却落得个灭国丧子的下场,这叫什么?莫非是传说中的遭天谴?” 杨珂再一次瞪大眼,“什么灭国,什么丧子,你休要口出妄言!” 承恩公冷笑,“也对,你在这消息闭塞的地方待了半年,都与世隔绝了,哪会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顿了下,承恩公又说:“我此番来栖霞山,是奉了苏皇后之命接你回燕京。” 杨珂脸色一变,“不,不可能,皇儿胆识谋略过人,漠北之战,他不会输的!” “漠北那场仗没打完,严格来说,他确实不算输,只是可惜了,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赢回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成博坐下来,一脸冷漠地看着她,“我亲自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谋划布局瞒天过海养在傅家二十四年,踩着肖彻肩膀上位的宝贝儿子,死了,我亲手弄死的。” 杨珂呵地一声讽笑,“你以为,哀家会信?” “我这么说吧。”傅成博不疾不徐,“当年你和肖宏计划着把肖彻送往龙脊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落入了苏皇后的圈套,你知道龙脊山的主人陆棕是谁吗?” 陆棕跟北梁有关,傅经纶的万寿节过后杨珂就得了消息,正是因为这个消息,让她越发笃定了肖宏勾结北梁的嫌疑。 “陆棕与北梁帝后熟识,你们把肖彻送去龙脊山,无异于送他回家。” 看着杨珂逐渐变难看的脸色,承恩公继续开口,“苏皇后一早就知道肖彻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么些年,不过是在陪着你们演一场戏罢了。” “知道又如何?”杨珂嘴角咧开一抹讥笑,“她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我当成棋子利用了二十四年。” “是么?”承恩公反问,“你真以为扶持傅经纶上位,自己就成了最大的赢家?” “那不然呢?”杨珂道:“当年慧远大师给我儿子批命的时候,你也在场,那老秃驴说我儿子没有帝命,结果如何,哀家还不是凭本事把他扶上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哀家是能逆天改命之人,我连天都不怕,能怕了北梁那个贱妇?” “那你大概是忘了,慧远大师批命的后半句,你若强行逆天改命,你儿子将不得善终,事实证明,大师的卦未失水准。” 杨珂知道,傅成博这老东西就是专程来气她的,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盲目自信,是你身上最大的致命点。”承恩公噙着笑,“你以为让东厂的暗探盯梢,我就不敢给他下毒了?” 杨珂咬紧牙,她记得肖宏那边的消息一直是傅经纶未曾中毒。 而且,傅经纶从未表现出中毒的症状。 可见,傅成博又在撒谎刺激她。 念及此,杨珂深吸口气,把情绪压回心底。 “我没给他下毒,是因为毒没意思,我给他下了蛊,一种能让你查无所查的蛊。”承恩公的声音还在继续。 杨珂皱眉,她不信,“你什么时候下的蛊?” “就在你把李敏薇抱回来那年。”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杨珂的脸色瞬间大变。 “你不算蠢,应该猜到了,李敏薇的身份有问题。没错,她是北梁特地给你送的一颗棋子,你以为自己布局完美,既避免了为李硕诞下孽种,又能借李敏薇占着傅经纶的正妻之位,还能掣肘肖彻不对承恩公府下手。可你却全然不知,你自己就是一颗棋,是苏皇后手中,能离间你和傅经纶的母子关系,还能把傅经纶逼上死路的一颗大棋。” “不不,不是这样的,你在编故事撒谎!”李敏薇竟然是北梁人,这是杨珂万万没想到的,但她绝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承恩公继续给她揭秘,“听闻,李敏薇侍寝第二日,傅经纶在延禧宫吐血,请了好几位太医,全都看不出毛病来,那是蛊虫被唤醒了,普通大夫怎么可能看得出异样?” 杨珂心下一沉。 那件事她记得,而且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会无缘无故吐血,却没想到…… “蛊虫醒过来之后,傅经纶性情大变,这些事儿,想必你都看在眼里,否则,选秀的时候你也不至于让人来请我入宫了,只是可惜,你请错了人,我怎么可能会耐心去劝杀妻仇人的儿子? 那天在乾清宫,我跟他说了实话,告诉他,他中了蛊,另一只在李敏薇体内,北梁之所以出使南齐,目的不是为了建交,而是为了带走李敏薇。” 杨珂听得脸色一变再变,浑身都在抖,“你是说,李敏薇那个小草包没死?” “北梁怎会让她死?死的是你儿子,阴阳蛊特殊,一旦唤醒,只能双生,否则取出一只,另一只必死,死的那一只,宿主也活不了。” 杨珂牙关打颤,“不,不会的,我儿子怎么会死?” 承恩公眼神冷漠,缓缓说出最后一句压垮她的话,“漠北之战,数十万大军亲眼见证傅经纶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最终耗光最后一口气倒在城墙上。布了二十多年的局,亲手把儿子送上黄泉路,这个结果,你还满意么?” 杨珂死死咬着牙,一双眼里全是不甘和愤怒。 不会的,她不信,她儿子那么优秀,那么完美,这天底下无人能出其右,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只小小的蛊虫命丧漠北? 承恩公望着杨珂近乎疯魔的表情,痛快过后,是无尽的怅然,他能蛰伏二十多年不动声色地给妻女报仇,却无法通过报仇把她们给换回来。 “你们聊完没有?” 楚澜挑开珠帘进来,瞥了杨珂一眼,目光落在承恩公身上。 承恩公站起身,面上情绪尽敛,瞧不出任何异样,“事不宜迟,二殿下若休息好了,咱们就准备准备开始返程。” “我没问题啊!”楚澜哈哈笑道:“主要在你,一把年纪了来回奔波,吃得消么?” 承恩公垂眼,“既然二殿下没问题,那便即刻启程。” 楚澜的出现,无疑是佐证了“改朝换代”的事实,杨珂本就复杂的心绪更添绝望。 她不服,不能接受,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永宁姐弟谋朝篡位,她精心谋划,不过是为了替先帝报仇,她有什么错? 临走前,香叶又给杨珂服了一半的解药,让她勉强能动,却是手脚都被上了镣铐,被困在囚车里。 楚澜晃着折扇,瞅了眼杨珂咬牙切齿的模样,“不服气呢?听说你算计人很厉害,算计回去呀!” 杨珂缓缓闭上眼,她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存体力,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可能。 “肖宏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只可惜,你非要把他往北梁阵营推,身边唯一的走狗都没了,往后可怎么办呢?” 杨珂猛地睁开眼,“你刚刚说什么?” 楚澜一脸的惋惜,“本皇子替肖宏感到不值呢,一腔忠心喂了狗,旁人随便挑唆两句就心生疑窦,跟了个没脑子的主子,他大概死都不会瞑目了。” 杨珂满心震撼。 肖宏竟然没背叛她? 可是当初…… 不不,如果肖宏没有勾结北梁,那他当年为什么会主动提出把肖彻送去龙脊山? 还有,蝴蝶崖那晚,如果不是肖宏故意放水,肖彻又怎会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还能活? 关于肖宏勾结北梁一事,她有太多太多的证据了。 可见,楚澜这厮又想故意刺激她。 她不能上当,不能情绪过激,眼下身处绝境,她得冷静下来才能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 …… 太子妃册封大典后,苏皇后住进了原来的皇后住所凤栖宫,更名长春宫。 杨珂抵达燕京,直接被送入长春宫。 苏皇后一身正装坐在凤榻上,已经四十出头,岁月却好似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那双眼睛极美,笑容清娆。 身上镣铐已经取下,杨珂被香叶一脚踹跪在地上,她没有抬头,不想去看那个比她还心狠手辣能算计的女人。 仿佛只要不看,这一切就都只是幻觉,都没有发生一般。 苏皇后望着她,缓缓勾起唇角,“在北梁时就久仰过杨太后的大名,没想到咱们俩的初次见面,会是这般情形。” 杨珂抿皱着眉,许久后,冷笑,“你让人接我回来,就是为了羞辱我?” “那不然呢?”苏皇后道:“眼睁睁看着你把亲生儿子给作成亡国皇帝,这么大的喜事儿,你不在,本宫还有什么乐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422、后记(终) 杨珂这辈子算计过很多人,上到废帝李硕,下到市井百姓,但凡心中有贪念,有欲望,有所求,便都能成为她的棋子。 她向来自诩算无遗策,却独独算漏了北梁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后。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插手的?”杨珂抬起头,望向苏皇后的眼神里,充满不甘。 “这重要么?”苏皇后淡笑,“你当年利用了那么多人,无非就是为了一个结果,本宫也一样,过程如何,横竖没人会在意,结果才是决定输赢的关键。” 杨珂咬紧牙关,“对我儿子用蛊,你们好生卑鄙!” “许你给我儿子下毒,不许我给你儿子下蛊?怎么,玩得起输不起?” “狐媚惑主的贱妇!”杨珂恼羞成怒,疯了一般朝着苏皇后扑去。 宫人们吓得大惊失色,齐齐惊呼,“皇后娘娘——” 凤榻上的苏皇后纹丝不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杨珂的右腕顺势一折,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过后,殿内响起杨珂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我的手——” 苏皇后用了巧劲,直接将她手掰折,杨珂倒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 苏皇后冷眼瞧着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学会怎么做人?” 杨珂双眼怒红,死死盯向苏皇后。 来的一路上,她还在幻想着傅成博和楚澜都在撒谎,他们只不过是在刺激她。 然而一入城,就见城墙两边竖着十分醒目的两面黑底赤字大旗,上面写着“梁”,原来城门上方刻着的“京师”,也变成了“燕京”,与傅成博口中所描绘的相差无几。 那一刻,杨珂才真真意识到,自己输了。 输了江山,输了权利,输了儿子,输得一无所有。 “静水庵倒是个好去处。”苏皇后缓缓启唇,直接对她进行宣判,“听闻你对先帝一片痴心,本宫便成全你削发为尼去庵堂为他超度亡灵,可千万要好好活着,楚家的江山,没你这个亡国太后见证,那多没意思。” 杨珂直接被气晕过去。 …… 让人把杨珂送走,苏皇后坐上轿辇,去了东宫。 楚绾一大早就过来了,这会儿正陪着嫂嫂说话,除了她,还有个田幼微。 小宝如今在尚书房念书,有好几位先生,其中一位便是邹衡。 知道田幼微黏邹衡,姜妙便给了她一块令牌,允她隔三差五地入宫来等。 上课期间,田幼微自然不好前去尚书房打扰,便留在东宫陪姜妙。 眼下,才听说皇后娘娘驾到,几人纷纷起身行礼。 苏皇后道了声免礼,抬步走进去,坐在姜妙旁边,望向田幼微,“小邹夫人又来等相公?” 田幼微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应是。 苏皇后点点头,“多来陪陪妙娘也好。” “母后,您快帮我说说她。”楚绾趁机告状,“小邹夫人明明就会算卦,我刚刚央了她半天,她就是死活不肯答应。” “你要算什么?”苏皇后问。 “当然是算姻缘咯,我就想知道,我未来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妙嘴角微抽,这对兄妹简直了,一个千方百计想逃婚,一个千方百计求姻缘。 “公主是人间帝女花,天命摆在那儿,姻缘自然不会差。”田幼微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提前得知反而会逆了既定结果。” “小邹夫人说得对。”苏皇后十分赞同,“什么都让你提前得知了,你还怎么过好眼前的日子?” 楚绾嘟囔道:“我就是好奇而已。”忽然想到什么,她眸光亮了亮,“既然算不了我的,那算算二哥总成了吧?他老是这么晃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话完又目光灼灼地看向田幼微。 “行了行了,你别难为小邹夫人。”苏皇后打断她。 姜妙适时转移话题,“母后,杨氏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让人把她送去了静水庵。” “那岂不是太便宜了她?”楚绾心中愤懑,杨氏害得皇兄那么惨,那天晚上在蝴蝶崖,若是母后的人没有及时将皇兄救下,他早就摔成肉泥了。 “让她就这么死了才是便宜她。”姜妙同意婆婆的做法,“杨氏筹谋二十余年,为的就是帮她儿子问鼎皇权君临天下,如今南齐灭国,她所有的心血付诸一炬,让她亲眼见证南齐江山如何易主,对她而言,无异于挖骨诛心,这种折磨,早晚将她给逼疯。” …… 按照尚书房的规矩,暑季天热,下午没课,因此到午膳时辰,邹衡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田幼微瞅准时辰,站起身告退,出东宫后直奔尚书房,坐在外面的一丛绿竹旁等。 邹衡出来时,一眼就看到她。 “今天这么早?是不是知道我来了,提前下的学?”田幼微看着他,面上满是笑意。 邹衡问她,“你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就不怕太子殿下不高兴?” 田幼微挑眉,“那我来等你,你高不高兴?” 邹衡没应声,只是走过去,抬起宽大的袖子帮她遮了遮头顶热辣的阳光。 田幼微唇角微微弯起,顺势抱住他的腰。 邹衡马上绷起俊脸,“松手!” “不松,你都没回答我的问题。”田幼微低声嘟囔。 “这儿是尚书房!”邹衡皱眉提醒。 “我知道啊,可是你没回答我的问题。”田幼微哼了哼。 邹衡瞥她一眼,”我若不高兴,你还能隔三差五就入宫?” 田幼微听罢,小脸马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邹衡无奈叹了口气。 田幼微松开他,心里抹了蜜似的一阵阵甜。 堂姐老说她都成亲半年多了还成天腻歪,她才不管呢,人生短短几十年,现在不腻歪,难道要等老了以后吗? 再说了,这是她自己追到手的美人夫君,她不跟他腻歪,跟谁腻歪? 出紫禁城后,田幼微不肯坐马车,要他背。 邹衡问她,“光天化日的,你害不害臊?” 田幼微道:“你又没对我做什么,不过是我累了,走不动,背一下而已,为什么要害臊?” 邹衡:“……” …… 一刻钟后,邹衡背着自家媳妇走在大街上,马车慢悠悠在一旁跟着,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田幼微不用看都知道他那张脸有多黑。 “邹先生。”田幼微笑嘻嘻地挠了挠他的后颈,“我们要个宝宝吧,等家里多了个小东西,我肯定不会再来烦你。” 邹衡幽幽道:“这句话,你这个月已经说了不下十次。”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太想要宝宝了吧,邹先生你要努力呀!嘻嘻……” 邹衡黑着脸:“闭嘴!” 田幼微:“就不!” 邹衡脸更黑,“回家收拾你!” …… 东宫这厢,田幼微走后,婆媳之间的对话并未结束。 姜妙望向婆婆,“上次请母后帮忙打探一下梅家那头的消息,有信儿没?” “信儿早来了,我还以为胤儿已经告诉你,就没再跟你说。”苏皇后道:“那丫头在你前头临盆,生了个大胖小子。” “真好。”姜妙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小姑娘以前总想有人陪,如今终于盼来了宝宝,但愿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再孤零零一个人。” 也不知那个人在天有灵,能不能看到。 …… 得知闺女在京城过上好日子,姚家二老把家里能变卖的田产铺子全都变卖了,收拾东西,拖家带口地来到京城,向人打听了姚氏府邸的位置所在,直接就赖上门。 姚氏年上才寄了银子回去,没料到娘家人不知足,竟突然来这么一出,顿时头疼不已。 姚家人什么德行她自己清楚,她爹娘以前就是开铺子做生意的,万事利为先,兄嫂多年耳濡目染,身上早沾染了商人的市侩。 到底是娘家人,自己又没有夫家,总不能把他们给轰出去。 姚氏只得让下人把二老兄嫂和侄子侄孙给安排院子住下,猜到他们是来打秋风的,她提前警告道:“爹娘,哥哥嫂嫂,你们来便来了,家里还添得起这几副碗筷,但在我这儿,只能过本分日子,不该想的,最好别想,以前姜明山和莺娘子,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把自己给作死了。” 姚老太太一听就火大,“你拿我们跟姜明山那个挨千刀的比?” 闻言,大嫂余氏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姚关马上接话,“对啊珍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们可是你娘家人,你日子好过了,总不能忘了自己还有爹娘兄嫂吧?不得拉拔拉拔?给我弄个官当当什么的。” 姚氏简直服了,“大哥书都没念过几本,你还想当官?” 姚关道,“没念过书怎么了?我不照样还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大哥?” “就是!”姚老太太对于女儿的态度十分不满,“你如今可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给你大哥谋个官职还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姚氏望向一直没吭声的姚老头,“爹也是这么想的?” 姚老头没说话,显然是在默认。 姚氏想了下,因为这种事儿闹僵把一大家子人轰出去不现实,她道:“要当官可以,但不能是大哥,也不能是大侄子,让虎子来。” 虎子是她侄孙,今年七岁,比小宝年长三岁。 “你这不开玩笑吗?”姚关气得跳脚,“虎子才几岁,他能当官?” “他怎么不能当官?”姚氏道:“虎子才七岁,现在送去学堂念书,将来给你们考个功名回来不就能当了?” 姚关噎得老脸青黑。 “横竖我话撂这儿了。”姚氏狠下心,“直接给你们弄个官职是不可能的,你们要同意我,我就去找找人脉,把虎子送去最好的书院,你们要不同意,那我也没招儿。” 姚关还是不甘心,“妙娘可是太子妃,她能忍心看着亲舅舅一事无成?” “太子妃怎么了?”姚氏冷着脸反问,“是你们帮她当上的?我要没记错,当初妙娘未婚先孕那事儿曝光的时候,大哥好像还寄了一封信来骂过她是吧?” “我……我那不是一时给气坏了吗,那些话都没走心的。” “走没走心都已经骂了,你要知趣,就别老拿妙娘的身份说事儿,往后的日子或许还能安生,否则要让外头人知道你骂了太子妃,还骂小宝是孽种,我也保不住你们。” 姚关一听,脸都白了。 这事儿僵持了几天,姚家不得不做出妥协,把虎子送去学堂念书。 …… 苏皇后之前曾问过姜妙,要不要把姥姥一家给接到京城来。 姜妙太过了解姚家那头的人,怕他们生事,就有些犹豫,最近这段日子还在琢磨着怎么去处理,没想到姥姥他们主动就来了京城,而且姚氏已经把姥姥和舅舅一家的野心给摁死在摇篮里,姜妙彻底放了心。 …… 两个小家伙周岁这天,终于见到了皇祖父,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李敏薇和宝宝团团。 这是姜妙头回见公爹,哪怕肖彻就在一旁,她还是难免拘谨。 小宝却十分自来熟,因为看到了爷爷的胡须,他蹦过去,伸手就开始揪。 果然跟梦里面的手感一模一样呢! 小家伙揪完,嘴里咯咯笑着。 楚元修半道上还琢磨该怎么跟大孙子相处,没想到一来就黏上,他简单跟妻儿说了几句话就拉着大孙子培养感情去了。 姜妙给公爹行了礼,心里惦记着小姑娘,很快去了偏殿看她。 一年多未见,小姑娘长开了不少,小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她不喜欢热闹,就在屋里陪着宝宝玩儿,地上放了软毯,小家伙还不会走路,在上面爬来爬去。 姜妙推开门,正对上小姑娘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看到她,姜妙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声音全都哽在喉咙里。 “太子妃娘娘。”李敏薇站起来,福身行礼。 姜妙怔了一下,“你认得我?” 李敏薇道:“刚刚到的时候,下人们介绍的,不过……”抿了下小嘴,她仔细打量着姜妙:“我看你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咱们两家隔得这么远,你怎么可能见过我呢?大概是有缘吧。” 姜妙收了情绪,笑着走过去,目光落在团团身上,小家伙的眉眼像极了那个人。 “哦。”李敏薇点点头,爹娘也说她是头回来燕京。 “宝宝真可爱。”姜妙夸了一句。 提到宝宝,李敏薇笑弯眉眼,“他叫团团,胖乎乎圆墩墩的,我可喜欢啦!” …… 李敏薇是肖彻请求楚元修带来的,为了满足姜妙想见小姑娘的心愿。 事后姜妙问肖彻,“她什么时候回去?” 肖彻道:“很快。” “就不能多留些日子吗?”姜妙心中惋惜。 肖彻耐心解释,“团团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待久了不好,况且,紫禁城是她以前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若停留的时间太长,我担心她会突然想起什么来,那样对她不好。” 姜妙也不希望李敏薇再记起前尘往事,只能遗憾道:“既如此,那就让她尽早走吧。” …… 楚元修此次来燕京,并非只单纯为两个小孙子庆生,他还带了一道禅位圣旨。 用楚澜的话说,二十来年的皇帝当腻了,想找个人来顶上,自己带着妻子出去游山玩水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惠景二十六年,帝楚元修于燕京宣旨退居太上皇,太子楚胤继位,迁都燕京,年号建武,太子妃姜氏封为皇后,赐册宝金印,长子楚时允封为太子。 这一日天降祥瑞,万民欢腾。 同年八月,太上皇携太上皇后出宫,江山彻底交到建武帝手中。 ——后记完—— ------题外话------ 接下来是前世篇的番外^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1、妙娘身死(1更) 正午日头旺,晒得地里的庄稼打着卷儿。 姜妙蹲在西屋门口。 刚吐过一场,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是没能消下去。 “妙娘,你再等等啊,饭马上好了。” 灶屋内,姚氏扯着嗓子喊,锅里五花肉炒得滋滋响,烟囱里白烟滚滚冒。 姜妙没应声,望着地上正在搬家的蚂蚁发呆。 “怎么蹲地上了?”姚氏端着菜出来时,她还蹲在那儿。 “快进屋,娘早起去镇上割了肉,划了两条排骨,给你炖了汤,正好补身子。”姚氏一面说,一面撞开布帘子,进了堂屋。 没见姜妙跟上,姚氏把菜搁在方桌上,又折了回来,伸手去拉她。 姜妙跟个木偶似的,随着姚氏进了屋,坐到桌前的条凳上,又开始发呆。 姚氏盛了饭,将筷子塞给她,“你这丫头在想什么呢?” 姜妙想得很多,她知道未婚先孕意味着什么,一辈子毁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手里,这种事儿一旦传出去,姜家的族老们非得将她沉塘浸猪笼。 “别想了啊!”姚氏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田里还有些活儿,吃了饭我得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家好好休息,不想吃酸的吗?橘子我也给你买回来了,待会儿我把院门从外头给你锁上,没得让旁人过来捣乱。” “旁人”,指的是莺娘子陈氏。 但姜妙以前跟姜柔一样,见天儿往陈氏跟前凑,见着陈氏,比见着亲娘还亲,姚氏怕直接点了陈氏的名儿,闺女跟她急。 姚氏下田后,姜妙站在小院里,脑袋顶上是热辣辣的太阳。 她已经被拘在老宅快两个月了,见不到外面的人。 姚氏不在,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踩着东屋墙边的石墩子站上去,姜妙的脑袋刚好能探出土墙,她往外瞅了眼。 老宅落在村尾,这地儿背靠着山,前面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地,与村人隔了些距离。 蝉鸣声很躁,不远处的村道上还时不时传来牛叫声。 姜妙趴了会儿,正准备回屋歇着,眼尾就瞥到玉米地旁边的小路上走来个头戴银钗,穿一身斜襟细布袄子的妇人,手中挎着竹篮。 不是旁人,正是陈氏。 姜妙一见她,便想起出事那天,是陈氏提出的带她去县城买珠花。 姑娘家谁不爱漂亮的珠花,况且陈氏一直以来都表现出来对她很好的样子,她便毫不犹豫信了。 谁成想这一去,竟毁了她一生! “妙娘?”陈氏越走越近,抬头就得见姜妙,面上划过一抹心虚的神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你怎么趴墙头不进屋呢?”陈氏一面说,一面绕到院门外,打算进来瞧瞧,却不想院门竟然从外头锁上了。 她只好又折回来,仰头看着姜妙,笑问:“你吃饭没?二娘给你煮了几个鸡蛋。” 说着,掀开盖在竹篮上的粗布,里面放着个小碗,碗里有几个煮熟的鸡蛋。 姜妙没说话,垂眼望着陈氏。 她知道陈氏来做什么。 姜明山已经废了,靠他,这辈子都别想指望上,现如今姜云衢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陈氏当上官家老太太的梦,只能儿子来圆。 而科举向来对考生的要求极为严苛,名声便是首要,名声不好,没人愿意担保,姜云衢便连名都报不了,更别提下场考试。 陈氏今儿来,无非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到处乱跑,有没有到处乱说,怕她未婚先孕的事儿捅出去,坏了姜云衢的名声。 “来,我把鸡蛋给你,你好生接着啊!”陈氏从竹篮里取出小碗,踮着脚递给她。 姜妙迟疑片刻,伸手去接。 陈氏见她乐意要,还跟从前一样信着自己,唇边漾开一抹笑。 姜妙接了小碗,却没急着下去,慢悠悠道:“我还想吃鸡肉。” “鸡……鸡肉?”陈氏一愣。 为了多攒几个鸡蛋去卖,她的确是养了不少鸡,可那些,都是用来下蛋的母鸡,哪能说杀就杀? …… 回家后,陈氏撸撸袖子就从鸡窝里拎了只母鸡出来。 姜明山坐在堂屋,听到扑腾声,走了出来,“你干嘛呢?” 陈氏抓着鸡翅膀,眼眸微闪,“我刚去见了妙娘,她跟我说嘴馋,想吃鸡肉呢!” 姜明山听黑了脸,“她还有脸吃鸡肉?” 陈氏压低声儿,“不管怎么说,妙娘到底是双身子的人……” 被她一提醒,姜明山火更大了,老脸阴沉着,许久后,把陈氏拉进屋,叮嘱她,“镇上熟人多,抹不开面儿,你现在就去县城买些能落胎的药回来,那不孝女不是想吃鸡吗?你把那药往里一搅和,到时让她把孽种流了给家里省事儿。” 陈氏原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不过她没敢提,借着姜明山的嘴说了出来。 换身衣裳去了县城,晚上陈氏果然给姜妙炖了一锅鸡,找了个大海碗盛着,趁热送了过去。 姚氏已经从田里回来,这会儿正在灶屋给姜妙做饭。 听到拍门声,姚氏撂下锅铲走出来,透过门缝得见外头的人正是陈氏,她脸色不好,“你来做什么?” 陈氏面上陪着笑,“早上我路过,跟妙娘唠了几句,她说嘴馋,想吃鸡肉,这不,我给她炖上了。” 姚氏绷着脸,“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是哪儿的话?”陈氏一脸委屈,“咱俩关系不睦,扯不到儿女身上吧,好歹,我也疼了妙娘那么些年,如今她出了事儿,我这个当二娘的看着也心疼。” 姚氏总觉得这小娼妇没憋好,正准备出言拒绝。 “娘。”姜妙不知何时站了出来,面上没什么情绪,“替我谢谢二娘。” 肉被接了进来。 陈氏本想进门,让姚氏给拦了,她只得悻悻退出去,让她们娘俩吃好喝好。 姚氏端着大海碗,瞅着里面的鸡肉,眼圈开始泛红。 两个闺女丢了魂儿似的亲近陈氏,柔娘已经骂不醒,她倒是想骂妙娘,可闺女这副样子,万一自己话说太重,她一时想不开可怎么好? 姚氏的情绪,姜妙尽收眼底,她接过大海碗,走到羊圈旁,抬手就倒进食槽里。 姚氏愣住,“妙娘,你干嘛呢?” “她早上给我送了鸡蛋。”姜妙把碗搁在石墩子上,杵在那儿没动,“这会儿又来送鸡肉,谁知道里面下没下药,姜云衢明年就要参加乡试了,那头怕是巴不得我赶紧小产,把名声捂住别传出去。” “下药?”姚氏惊呆,“那小娼妇,她怎么敢?” 姜妙心道,莺娘子敢的事儿还多着呢,当初敢卖了她,现在就敢给她下药。 但这些话,姜妙没敢说,姚氏性子直,一旦知晓真相,指定会过去闹,她如今身子不便,姚氏再闹出个三长两短来,将来的日子还真不知该如何往下过了。 …… 陈氏回去后,姜明山正背着手焦急地在院儿里走来走去,听到动静,他马上迎过来,“怎么样了?” 陈氏道:“她们已经收了那碗鸡肉,只要吃下,今晚指定得流。” 姜明山总算松了口气。 陈氏去了灶屋给老曹氏和姜柔做饭。 晚饭后,姜明山不放心,又指使陈氏去老宅探探消息。 大晚上的陈氏不敢走那条小道,只得喊了姜明山一块儿,俩人打着油灯,蹑手蹑脚地到了老宅外面。 人早就歇了,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姜明山将耳朵贴在门上往里听,然而除了鸡鸭的声音,再没别的动静。 他顿时皱起眉,望向陈氏,“你不说能成吗?” 陈氏也纳闷儿,“会不会是刚吃完歇下,药效还没发挥?” 姜明山只得耐着性子又听了会儿,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陈氏有些慌神,“不可能啊,我明明放的足量,药还是用纱布包着的,肉汤里没药渣,妙娘又不懂那些,她总不能看出来吧?” 这时,东屋门突然被推开,出来的人是姚氏。 姜明山心一跳,“有动静了!” 陈氏也跟着紧张起来。 跟着就听到脚步声朝着大门方向来。 姜明山马上拉着陈氏躲往一旁。 岂料,那脚步声顿了一顿之后,似乎换了个方向。 姜明山正在心里暗骂姚氏磨叽,就感觉到脑袋顶上一湿,有人探出墙外倒夜壶,浇了他和陈氏一个正着。 从头到脚一股子尿骚味儿,姜明山怒火四起,想骂娘,但还是忍住了,不得不带着陈氏匆匆回去洗澡换衣。 …… 那二人走后,姚氏才狠狠啐了一口,“呸!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大晚上还来扒门。” 姜妙睡得沉,并不清楚这天夜里的动静,姚氏嫌丢人,没跟她说。 一夜过去,姜妙安然无恙,并未小产,也没有哪不舒服请大夫。 姜明山快气疯了,一旦让外人得知姜妙怀了孽种,今后不仅他这张老脸没地儿搁,大郎的科举也得泡汤。 那个逆女,她是想毁了整个姜家啊! …… 姜妙这些日子,就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活下来的。 对她而言,把孩子流掉与生下来所造成的后果,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前者除非她一辈子别嫁,否则嫁了再让婆家发现端倪一纸休书扫地出门,丢脸效果绝对不会比把孩子生下来被发现更差。 姚氏知道她心里难受,这种事儿也安慰不了,只得尽可能地照顾好她。 随着月份增大,姜妙不再孕吐,倒是瞌睡渐多。 姚氏每天除了伺候她,还得出去干活儿,村人见了她,总要问一句妙娘的病怎么样了。 每每这种时候,姚氏只能叹气。 村人们便明白了,妙娘才刚及笄,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赶个集与家人走丢,想来是惊吓过度,难怪这病不见好。 姜妙便一直这么称病养着。 一晃眼翻过年,腹中胎儿都足月了。 姜妙怀孕至今,姚氏都没请大夫来看过,她只能自己算预产期,挨近这段日子,白天不太敢出门,就怕闺女突然发动。 闲在家里,姚氏就找来针线,给即将出生的小家伙做棉衣棉袜。 晚上灶膛里的火不敢全灭,锅里随时温着水以防万一。 本想着,自己寸步不离地看着,总能顺利熬到发动,谁料,这天晚上姜妙起夜时,天上突然响起了暴雷,闪电一阵阵的格外瘆人。 姜妙受到惊吓,踉跄过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紧跟着羊水就破了。 痛呼声惊醒了东屋的姚氏。 姚氏匆匆穿衣推门出来,就见闺女瘫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 姚氏吓坏了,现在要挪动人已经不可能,只得迅速翻来旧褥子垫在姜妙身下,又去灶屋端了热水来,蜡烛和剪刀是一早备好的。 姚氏没有接生经验,但她以前临盆时,亲眼得见过,眼下这种情况不可能请稳婆,唯有上手一试。 “娘,好疼。”姜妙双手揪着褥子,指节泛白,唇瓣被咬出了血。 姚氏心疼道:“你忍着点儿,别叫唤,不然一会儿该没力气了,来,先吸口气,娘让你用力你再用力。” 姜妙说不出话,她只觉得肚子里有东西在往下坠,然而就是出不来。 疼,像全身骨头被碾碎了那样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妙娘,再坚持一下。”姚氏一直不停地鼓励她,“孩子就快见头了。” 不行,太疼了,她坚持不了。 姜妙全身都在冒冷汗,眼前一阵阵恍惚,就快听不清姚氏的声音。 姚氏看了眼闺女毫无血色的脸,吓得不轻,不停地喊她,“妙娘,你听我说,生了娃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娘带着你离开溪水村,去个没人认识的地儿,咱娘俩把孩子抚养长大,将来让他给你养老,只要你平安无事,就什么都还有希望。” 姜妙勉强拉回几分神智,死死咬着嘴唇,配合着姚氏用力再用力。 她觉得很累,明明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却还得不停地使劲。 她想睡,想休息。 姚氏还在不停地喊她,一声声“妙娘”钻入耳朵。 很亲切,是她遭难以来唯一的一抹温暖。 想起姚氏这一年来事无巨细的照顾,姜妙猛地来了劲儿,这一下,肚子里的东西彻底滑出去。 “出来了出来了。”姚氏的欢呼声在耳边响起。 姜妙听到孩子被拍哭的声音,一开始很细,跟着越来越洪亮,险些要盖过外面的暴雷声。 姜妙能感觉到,自己不剩多少力气,她含泪看着姚氏,声音极其微弱,“娘,女儿不孝,若有来世……” 话未说完,双眸慢慢阖上,泪珠儿顺着眼角滑落。 姚氏把小婴儿清洗干净,裹进包被里,回过头就见榻上的姜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心下一沉,脚下似有千斤重,不敢过去看。 “妙娘,妙娘?”姚氏的声音在颤,一面喊,一面滚出热泪,“你别吓娘。” 她终于走到榻前,伸出去的手却抖得厉害,手指探了探姜妙的鼻息,没有出气也没有进气,最后一丝气,已经耗光。 姚氏不敢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呵护了这么久的女儿没了,她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外面电闪雷鸣,襁褓里的小婴儿似乎感受到娘亲的永远离去,哭得撕心裂肺。 “妙娘,你醒醒,别吓唬娘。”姚氏哭了一会儿,又开始伸手去晃姜妙的胳膊。 然而任凭她怎么晃,榻上的人儿都再无任何反应,小脸上血色尽褪,死气沉沉。 夜色已深,老宅离着村人又远,没人得知这一处这一晚有新生命到来,更没人得知,这一处这一晚有人永远沉睡过去不会再醒。 姚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她没再去管一直哭个不停的小婴儿,去灶屋里烧了水来给姜妙清理身子。 四十不到就丧女,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恨,恨老天不公,恨那个污了她清白的男人,更恨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她甚至想一把掐死他。 …… 隔天姜云衢休沐,回了溪水村。 他今年八月要下场乡试,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一丝差错都出不得。 刚进屋,姜云衢就把陈氏喊到一旁,低声问她,“算算日子,妙娘应该就快临盆了,那个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办?” 陈氏提起这个就咬牙切齿的,“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办法,但那小孽种,死活就是打不下来,竟然让她给熬到了足月,若真生下来,只能想法子抱出去,要么卖,要么扔,横竖不能留家里祸祸你的名声。” 姜云衢还是觉得不安,“要不,我去看看她?” 科考至关重要,姜妙现在对他而言就是一颗不定时发作的毒瘤,稍有不慎,她利用那个孩子来威胁他,亦或者,她暴露了孩子的存在,将会彻底毁了他。 陈氏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姜云衢摇头。 姜妙跟他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一桩,他曾经险些轻薄了她。 他只要诚心过去道个歉,那丫头还不是马上就被哄的乖乖的。 但这件事,姜云衢不想让陈氏晓得,所以他得自己去。 踩着泥泞的田埂小路,姜云衢去了老宅。 屋子里隐约有婴儿的啼哭声传出来,却听不到说话声。 姜云衢愣了愣,姜妙该不会已经生了吧?那为什么他娘一点儿都不知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2、必须救他!(2更) 姜云衢正在门外犹豫要不要进去,就听得院门被打开。 出来的人是姚氏。 姜云衢上次见她是在半个月前,没想到才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姚氏整个人像老了几十岁,面容沧桑不说,眼中也布满了红血丝。 知道姚氏嘴巴犀利,一般情况下,姜云衢不会轻易跟她起冲突。 “大娘。”他上前两步,作了个揖,“妙娘还好吧?” 姚氏心情沉痛,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冷冷盯了姜云衢一眼。 这一眼让姜云衢心里直打鼓,他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今日旬休,想着来看看她。” “滚。”姚氏缓缓吐出一个字,语气里是痛到麻木的漠然。 “我……” 小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姜云衢看着姚氏,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但见姚氏不愿说,他也没敢多问。 院门被锁上,姚氏顺着玉米地旁边的小道走了。 姜云衢不知她要去哪,等人走远,他出于好奇,顺着院外的李子树翻过院墙跳了下去,径直去往西屋。 从出生到现在,小婴儿只喝了水,饿得直哭,然而没人管他,他哭过一场又睡了过去。 姜云衢进屋后,就见姜妙直挺挺地躺在榻上,那惨白至极的面色,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他心下骇然,后退半步,试探着开口,“妙娘?” 没人应他,屋子里静悄悄的,榻上的人儿自始至终没睁过眼。 姜云衢彻底慌了,又喊:“妙娘?” 榻上的人还是没动静。 他咬咬牙,壮着胆子走过去,将手搁在她鼻息间,确定已经没了生气,姜云衢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嗡响个不停。 妙娘死了? 怎么会! 他只是不想这个孩子留在家里损坏名誉坏了科考而已,从未想过要她性命,可是…… 再次看了眼榻上的人儿,姜云衢连滚带爬出了西屋,回到家后,整个人都是软的。 陈氏一看不对劲,追进屋问:“你怎么去一趟老宅回来跟丢了魂儿似的?” “娘。”姜云衢张了张嘴,浑身发冷,“你这几日,有没有去过老宅?” “没有啊,怎么了?” “那……妙娘已经生了的事儿,你也不知情?” 陈氏听皱了眉头,“是不是孩子的事儿暴露了?” “不是,我……妙娘她……”姜云衢受惊过度,有些语无伦次。 “妙娘怎么了?你倒是把话说利索啊!” “她……我刚刚翻墙进去,发现人没了。” 陈氏一时半会儿没能领会这个“没了”是什么意思,“被你大娘带别处去了?也是,马上就要临盆了,这要留在村里,让人晓得了,祖宗老脸都能让她给丢光,走了也好,估摸着孩子生在外头,她也没脸带回来,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能安心念书了。” “不是。”姜云衢白着脸摇头,“我说的‘没了’,不是走了,是……死了。” “啊!”陈氏惊叫一声,脸色迅速变白,“你胡说八道什么?” 姜云衢撸了把脸,脑海里仍旧挥之不去那个画面,“我亲眼得见的,她生了孩子,但人已经没了气儿,多半是因着难产,大娘刚刚出去,不用想,肯定是去镇上棺材铺了。” 陈氏整个儿听傻了,“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 “谁没了?”外面突然传来一把爽朗的少年声,来的人是小安子。 姜秀兰算着姜妙快临近产期,让小安子回溪水村送东西,顺便去看看大侄女。 陈氏怕儿子说漏嘴,忙扯出一抹笑,“又来给老太太送东西呢?” 以前负责给姜秀兰跑腿的是另一个,眼下这个是刚换的,来过溪水村两次,陈氏认得他。 小安子点点头,又说:“太太让我去看看大姑娘。” 大姑娘,那指的便是姜妙了。 陈氏一听,神色有些慌乱。 “别去!”姜云衢喘着气,他到现在都还没能接受,那个小小年纪就生得雪肤花貌的妹妹,就这么死了。 小安子狐疑地望着二人,“为什么?” 陈氏瞪了姜云衢一眼,警告他别多嘴。 但随即一想,倘若自己瞒着,待会儿这小子去看了,大喊大叫地从老宅跑出来,指定会惊动村里人,那屋里可还有个刚生下来的小孽种啊,若让村人看到…… 想到这儿,陈氏心一横,“妙娘昨天晚上临盆难产,人已经没了。” 小安子吓了一跳,“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谁敢开玩笑?”陈氏心中忐忑不已,她当初只想卖了姜妙,没想过要她命。 顿了一顿,又壮着胆子道:“大姐之前不是说好要把妙娘给接到她那儿去吗?如今大人没了,孩子还在,你们赶紧的想办法吧。” …… 小安子回到庄子上时,姜秀兰正守在厢房里。 厢房内住的是姜旭,他原本在五城兵马司当差,前两日追查盗贼时让那贼子给捅了一刀,被送到庄子上来,虽有苗老的药养着,却仍旧昏迷不醒。 小安子进屋看到这光景,都不知该不该开口。 姜秀兰对着昏睡不醒的儿子叹了口气,转而望向小安子,“让你去看看妙娘,你看着了没?” 小安子摇头。 姜秀兰微愣,“人不在?” 小安子咬着唇瓣,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副做派,看得姜秀兰直皱眉头,“到底怎么了?” 小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红着眼圈道:“对不起,干娘,我晚去了一天,姜家大姑娘于昨晚临盆,但因着难产,只活了孩子,大人没了。” “什么!”姜秀兰脸色大变,“妙娘不是一直养得好好的吗?” 小安子也不太清楚其中细节,“这事儿,是陈氏说的。” “陈氏的话你也信?”话虽如此,姜秀兰还是心急如焚,因为小安子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儿,妙娘一旦临盆,如果没有稳婆,难产的风险会大大增加。 可旭哥儿这个样子,她一时半会儿又走不开。 该怎么办好? 要不,请个稳婆让小安子送去溪水村? 姜秀兰打定主意,刚要吩咐下去,就听到榻上的姜旭发出声音。 “旭哥儿……”姜秀兰马上凑过去,“你可终于醒了。” 姜旭悠悠睁开眼,入目是他娘三十来岁时候的模样,他有些怔愣。 记忆中,他已经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再无遗憾,本以为一切尽归尘土,没成想,睁开眼竟然看到了原本该作古多年的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姜旭拧着眉,将脑子里的思绪来回整理了几遍,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觉,他竟然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 那一年,小宝刚出世,他还未成亲。 “娘,我刚刚听到你们说妙娘?妙娘怎么了?” 姜旭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但他脑子清醒,他记得,建武帝楚胤和皇后姜妙携手百年,也是寿终正寝的,他还入宫去送过灵,所以,妙娘不可能出事。 撑着床沿坐起身,姜旭撤掉敷在额头上的热毛巾,“我要回溪水村一趟。” 姜秀兰有些懵,“你去那儿做什么?” 旭哥儿长这么大,可从未去过姥姥家,他甚至都没见过妙娘,以前听她提起,他都是称呼“表妹”的,怎么现在一醒来,直接叫上“妙娘”了? 姜旭抿唇,妙娘以后一个人带着小宝会吃很多苦,既然他有机会回来,那就必须做点儿什么改变他们母子的命运。 …… 姜秀兰最终没能劝住儿子。 她总觉得旭哥儿醒来后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但又说不太上来,担心他一个人回去不好,她让小安子驾了马车,陪着去。 刚入溪水村,就听到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小声说着什么。 姜秀兰下去打听。 除了送姜妙回来那一次,这是她出去后第二次回村,因着她日子过得不错,村人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太多年没回来,姜秀兰已经认不出村里人,便没打招呼,直接问。 “是秀兰姑妈吧?”年轻小辈们见她穿着便猜出了身份,指了指姜家老宅方向,“妙娘不是病了一年多吗?昨儿个晚上没了,棺木刚运来,村人想去看,姜大伯拦着不让,说妙娘那病会传染人,靠近不得。” 姜秀兰呆愣在当场,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 马车抵达姜家老宅外时,姜秀兰果然见到院门上挂了白,村人们大概是被那句“会传染”吓到了,全都在村道上站着,只敢伸长脖子看,却没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下车后,姜旭推开村人,沿着玉米地旁的小道疾步往前跑。 “旭哥儿!”姜秀兰跟在身后喊,“你伤口还没痊愈,跑慢些。” 院门外,姜明山在那儿守着,不准村人靠近半步。 并没有所谓的“传染病”,而是因为屋里还有个小的,一旦让村人听到哭声,整件事情就会变味儿。 看到姜旭粗喘着气朝这边来,姜明山瞪直了眼,“你谁啊?” 姜旭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一把将人推开,踹开门便冲了进去。 当得见安静躺在棺木里的人,姜旭傻眼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他为什么会变年轻,妙娘为什么会…… 这跟他记忆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灵堂设在堂屋,里头没旁人,只老曹氏、姚氏、陈氏、姜云衢和姜柔几个。 听到踹门声,几人齐齐抬头,就见进来个脸生的年轻男子,五官英挺硬朗,俊气阳刚。 姚氏失魂落魄,万念俱灰,没工夫去纠结来人的身份。 陈氏却满眼警惕,“不都说了会传染不让进吗?你是谁,怎么能乱闯呢?” 姜旭攥紧拳头,目光一瞬不瞬看着棺木里的人,“妙娘怎么死的?” 陈氏被他身上骇人的气势吓到,“病、病死的……” 姜旭死死瞪着她,“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是想等着我押你上公堂?” 陈氏直接惊跳起来,“不是……你谁啊?我们家的事儿,轮得着你插手吗?” “人在做天在看,莺娘子要真问心无愧,你急什么眼?”姜秀兰跟进来,一脸沉怒。 去年她送妙娘回来,妙娘就曾提过一嘴,说这事儿可能跟陈氏有关。 但因为不清楚其中细节,查起来太困难,是以姜秀兰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证据。 “你!”陈氏认出了来人是姜秀兰,看对方穿着便不敢轻易顶撞,只得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抬袖抹泪,“大姐好生没道理,无凭无据你说出这么句话来,还想污蔑我做了什么不成?” 姜秀兰冷声道:“早晚有一日,我会拿出证据的!” 陈氏听得暗暗心惊,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一旁的姜云衢给拦了,“娘,您少说两句,死者为大,让妙娘好生安息吧。” 陈氏只得闭了嘴。 姜柔跪在棺木旁,一直没吭声,实在是被吓到了,前几日她还在二娘跟前哭诉来着,说姜妙怎么不去死,未婚先孕害得她都没脸嫁人,哪曾想,这才没过两日,姜妙就真的死了。 绞着手指,姜柔没敢去看棺木里的人,身子瑟瑟发抖。 老曹氏认出了离家多年的女儿秀兰,自然也猜出灵堂外站着的年轻人便是她的外孙。 这下,一大家子人算是齐活儿了。 “盖棺吧。”老曹氏幽幽叹了口气,对于这个成天黏着陈氏而忘了亲娘的孙女,她谈不上多喜欢,但绝对不忍看她年纪轻轻丧了命。 “孩子在哪?”姜旭突然出声。 陈氏眼皮一跳,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我再问一遍,孩子在哪?”最后半句,姜旭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额头上青筋毕现,一双眼又冷又煞,让人不敢直视。 “屋、屋里。”陈氏伸手,指了指西屋方向。 她自然是不希望孩子活着,但姚氏没表态,她也不好来指手画脚。 姜旭大步跨进西屋,就见襁褓里的小家伙气息已经很微弱。 他赶忙把人抱起,来到院里。 陈氏见状,大惊,“你不能带走他!” 这会儿村道上全是人,只要一出去,马上就能露馅。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盖棺的时候将孩子捂死,放入棺木与姜妙待一块儿,到时棺木抬出去,谁都不会发现端倪。 姜旭怎会如她所愿?抬步走到姜秀兰跟前,“娘,您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姜秀兰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她不是大夫,不懂把脉,只能大致猜测,“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喝一口奶,应该是饿了。” “可这会儿没有奶娘。”姜旭皱起眉,过了会儿,道:“我去给他喂些水。” 说着又重新把孩子抱进屋。 桌上水壶里的水早就凉了,他又准备把襁褓放一旁去灶屋烧水。 “旭哥儿。”姜秀兰跟进来,“这孩子来历不明,生的也不是时候,你别费劲了,让他随他娘去吧。” “娘!”姜旭不同意,“我必须救他。” “为什么?” “因为这是……”话到嘴边,姜旭止了声,他不知该怎么去解释,这是厂公的孩子。 “大小是条命,我不能见死不救。”姜旭望着襁褓里奄奄一息的小宝,心中沉痛。 姜秀兰见他固执,没再劝,从他手中接过襁褓,“你去烧水,我抱着。” 水烧来,姜秀兰动作极轻地给小家伙喂了好几勺下去。 说来也怪,新生儿本脆弱易折,这么冷的天气,小家伙却没病没烧,几勺子白开水喂下,竟然勉强能睁眼了。 姜旭好歹是当过爹的人,知道小宝这样撑不住多久,必须马上请到奶娘给他喂奶。 但又不能直接把妙娘和舅娘姚氏撂在这儿。 思来想去,他只得跟姜秀兰商量,“娘带着孩子先回去吧,我留下来帮着舅娘料理后事。” “你这孩子。”姜秀兰皱眉,“人都还没认全,怎么帮忙?” “娘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姜旭说完便开始催促着姜秀兰回程。 陈氏一直注视着西屋动静,见姜秀兰要把孩子给抱走,她急急忙忙从灵堂跑出来,“大姐,这孩子来历不明,你真不能带走他,否则会毁了妙娘名节的。” 话没说完,就被跟出来的姜旭冷冷盯上。 陈氏心里瘆得慌,她也不知为何,明明以前没见过姜秀兰的这个儿子,对方却好似跟她有仇似的,自打进门开始,看向她的眼神就充斥着敌意。 难道说,之前跟姜妙有染的那个男人就是他?他知道是自己卖了妙娘? 否则他为什么坚持要带走孩子,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想到有这种可能,陈氏马上打了个哆嗦。 姜秀兰到底在哪,是给人做事还是另嫁他人,娘家人到现在都还不知情,这万一要是什么大户人家,那岂不是…… 陈氏越想越害怕,可为了儿子科考能顺利,她不得不壮着胆子道:“我们也是为了妙娘好,死者为大,你们总不希望她人都走了还背一身骂名吧?” …… 小宝最终被放进竹篮,上面盖了巾帕,姜秀兰带着他坐上马车,径直回庄子。 整个过程小家伙都没力气哭,因此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出来,村人们也没想过那竹篮里头装的竟会是孩子。 姜秀兰到庄子上以后,片刻没耽误,马上让小安子去附近镇子上请了一位奶娘来。 ------题外话------ 关于前世,正文里面小宝的回忆就已经为表哥做了好几处铺垫^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3、表哥的报复(1更) 姜旭站在姜妙的棺木前,眼睁睁看着棺盖一点点合上。 他抿着唇,至今想不明白是哪出了问题。 如果他真的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那么按照记忆里的发展,妙娘坐满月子后会被接去他娘那儿。 可是,妙娘并没有活下来,为什么? 陈氏在一旁偷偷瞥了姜旭好几眼,见这个大外甥对妙娘的关注超乎寻常,她心中存了疑惑,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敢说出来。 回家后,陈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姜云衢。 “妙娘长这么大,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旭哥儿在京城,他们怎么可能认识?除非,去年玷污了妙娘身子的男人就是他,如今听说人死了,他心虚,这才会特地跑来帮的忙。” 姜云衢拧着眉。 隔天见到姜旭时,他问:“你和妙娘是什么关系?” 姜旭不答反问,神情似笑非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云衢毕竟拿不出证据,有些心虚,垂下眼睑,“我只是好奇,家里人都不认识你,你是怎么认识的她?” “这些话,该不会是你娘撺掇你来说的吧?” 姜云衢吓一跳,“怎么可能,我只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问问你罢了。” “妙娘是我表妹,如今人没了,我这当表哥的来料理后事,有错?” 错当然是没错,可,你们以前并不认识啊! 姜云衢腹诽。 姜旭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你若还想顺利考科举挣前程,最好是少听你娘的话,否则终有一日,她会害得你一无所有。” 姜云衢恼了,“你凭什么说我娘?” “如果我告诉你,妙娘的死跟你娘有关呢?假以时日我拿出证据闹上公堂,溪水村的姜大秀才有个暗藏祸心害人性命的娘,你觉得你的仕途还能走多远?” 姜云衢瞬间脸色煞白,“你……” 姜旭没再多言,转身走开。 姜云衢走在村道上,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有路过的村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到。 姜妙年龄小,这台丧事不办酒,但总要请几个人来帮忙,陈氏刚把人请来,回家就见儿子魂不守舍地坐在院子里。 “大郎,你这又是怎么了?” 姜云衢抬眼,看到陈氏身后跟进来几个村人,他嚅动了下嘴唇。 陈氏招呼着那几人先进屋喝水,这才折回来,满脸担忧地望着儿子。 姜云衢问她,“娘,你实话告诉我,去年妙娘走丢,是不是你做的?” 陈氏一听,脸色大变,一把拽住姜云衢的胳膊就往外走,等四下瞅了眼确定没旁人,她才深深皱起眉头,“你刚说什么?” 姜云衢又重复了一遍,“妙娘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陈氏大怒,“我能干出那种事儿吗?” 姜云衢也觉得不可能,他娘虽然有些小心机,却还不至于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更何况,姜妙还是家里的姑娘。 可姜旭的话,始终像根刺扎在他心底。 名声对于即将下场的考生意味着什么,他太过明白,倘若陈氏背上“杀人越货”的罪名,那他这个当儿子的,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因此,姜云衢决定再试上一试。 “娘,您最好是实话实说,否则一旦有所隐瞒,将来让人查出闹上公堂背了罪名,不仅你要吃官司,我考得再好也都没用了。” 陈氏听着就慌了神。 她去年只是一时脑热,痛恨姜妙那个小贱人生了一张狐媚子脸勾引自家儿子,想把她给卖得远远的。 本以为把人卖了就万事大吉,却不想,那小贱人福大命大,竟然死里逃生被姜秀兰给送了回来,肚子里还揣了个野种。 姜妙怀着身子那会儿,陈氏成天提心吊胆,就怕一个不慎,孩子的事儿曝光,害了大郎,也害了全家。 好在老天有眼,竟在临盆当晚收了那只狐媚子。 陈氏虽震惊,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因为只要姜妙一死,所有真相就算盖了棺,再没人能知道那件事是她做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亲生儿子竟然会对自己提出质疑。 陈氏不是不慌,她也紧张,但姜妙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是她做的又如何? 想到这儿,陈氏冷下脸来,“我生你养你这么些年,现在你翅膀硬了,竟敢怀疑老娘了?” 姜云衢深吸口气,“我听柔娘说,去年妙娘走丢那天,娘也去了县城,还是你带她去的。” 陈氏抬袖摁了摁眼角,“是我带她去的怎么了?县城那么大,她平时又没出过远门,到了县城瞧什么都新鲜,到处乱跑,走丢不是很正常吗?” 长这么大,姜云衢从未忤逆过陈氏,但这一次,他不得不慎重,以自己的前程为首要。 陈氏嘴里套不出话来,他只好去找姜明山,他爹比他还在乎八月份的乡试,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姜明山在老宅帮忙,姜旭过去的时候,在村道上碰到他。 “大郎?你怎么还没去县学?” “我告假了。”姜云衢道,家里出了这种事儿,他哪有心思念书。 “家里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姜明山蹙眉道:“你赶紧的收拾东西回县学念书,八月就要下场乡试了,这没病没灾的,告什么假?” 姜云衢把姜明山拉到一处僻静的田埂上,问他,“爹,如果我娘身上背了官司,是不是会影响到我考科举?” 姜明山怒斥,“你胡咧咧什么呢?你娘是个贤惠的女人,她身上怎么可能背官司?” “我是说假如。” 假如有,那大郎的科考指定是要黄的。 但姜明山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什么假如假如的,你魔怔了吧,怀疑谁不好怀疑自己亲娘?” “有人在查她。”姜云衢道。 姜明山吓了一跳,“谁?” “表哥姜旭。” 听到是大姐生在外面的那个儿子,姜明山火冒三丈,“他有什么资格查你娘?” 话完,忽然细细眯起眼,“他不是打小在京城长大吗?怎么认识的妙娘?莫非……那个人就是他?” “那个人”,指的便是小宝生父。 姜云衢不关心这个,他担心陈氏在撒谎,“不管如何,爹找机会试探试探我娘的口风吧,毕竟去年妙娘是在跟着她去县城那天走丢的,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咱们也不知道,万一要真有隐情,被表哥查出来,那我们全家都得被牵连上。” 原本,姜明山还死活不肯信,但姜云衢那句话点醒了他。 的确,姜妙是在跟着陈氏去县城那天不见的人,陈氏回来哭诉说人走丢了。 到底是不是走丢,没人会比陈氏和姜妙这个当事人更清楚。 但姜妙已经死了,现如今唯一的知情人是陈氏。 …… 这天晚上,姜明山照着姜云衢白天所说的,对陈氏进行了试探。 “旭哥儿告诉我,妙娘死前曾留下一封信,上面交代了她去年遭难的全过程,他看了这封信,准备上交给县衙,让县太爷派人去查。” 陈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开始闪躲,“那……那信上都写什么了?” “旭哥儿不给看。”姜明山道:“横竖跟咱们无关,他要查就随便查吧。” “怎么能随便查?”陈氏情绪激动。 借着油灯光,姜明山深深看了她一眼。 陈氏忙低下头,缓了缓,“我的意思是,这事儿一旦查到头,妙娘被污了身子还怀上孩子的真相就会被捅出来,她人都不在了,总得保全名声不是?” 姜明山道:“信在旭哥儿手里,听闻他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他说要查,谁能拦得住?” 陈氏彻底慌了,“明山,不,明郎,你一定得阻止他,不能再继续往下查了,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陈氏说不下去,掩面痛哭起来,“你只顾着死去的女儿,就没想过儿子八月份还得参加考试吗?妙娘的事儿一旦闹上公堂,大郎就彻底毁了!你好狠的心啊!” 话完,不停地捶打着姜明山。 姜明山何尝不知姜妙的死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但姜云衢白天说的对,如果陈氏真的参与了这件事,那为了姜家的前程,只能忍痛断臂自保,否则家里藏着这么大一个隐患,不定哪天就被人给查出来了,到那时,所有人都得玩儿完! 思及此,姜明山严肃道:“要想大郎能顺利步入仕途,咱们家所有人都必须干净,否则不管谁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都会害死他的!” 陈氏咬着唇,坚持着最后的倔强,仿佛只要她不说,就没人能查到她头上,等将来姜云衢高中,她还是能心安理得地当上官家老太太。 望着她默默垂泪的样子,姜明山心里一阵烦躁。 以前他的确很享受陈氏的温柔小意,觉得男人娶妻就该娶这样的,但现在,他越来越觉得陈氏没有大是大非观,拎不清还死倔,这都人命关天祸及全家了,还在那遮遮掩掩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逼问不出来,姜明山索性直接恐吓她,“让旭哥儿去查查也好,去年到底是她自己走丢的,还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总得弄清楚真相,好歹是姜家的姑娘,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陈氏听完,直接崩溃,眼泪直往下坠。 姜明山冷眼瞧着,并没有要安抚的意思。 陈氏一个人哭了许久,这才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恨她生了一张招男人惦记的脸……连大郎都险些着了道,所以打算把她送出这个家,永远不要再回来,可我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竟然真是你做的?”姜明山从未想过,自己印象中温柔熨帖的小女人,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副狠毒又可怕的面孔,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明郎,你救救我,救救大郎。”陈氏哭得不能自已,“我只是卖了她,后面到底是谁玷污的她,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要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就不会把她给骗出去……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咱们是一家人,你不能不管我啊!” 姜明山脑子里一团混乱,根据南齐律法,私自买卖良民,所造成的后果情节严重者,死刑。 妙娘被卖以后,不仅被人玷污,如今人还没了。 一旦被查出来,陈氏死罪无疑。 “明郎,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抓,我不要上公堂……”陈氏一直哭,吵得姜明山心绪不宁。 他再三思量,沉声道:“旭哥儿那边我会去跟他说,但纸包不住火,你既然做了,就保不齐哪天会被人给查出来,为今之计,你只能暂时离开姜家。” “离开姜家?”陈氏面上一僵,“你什么意思?” “我找个由头先休了你,等将来形势稳定了,再接你回来。” “不不,怎么能休了我?”陈氏简直难以置信,一向疼她宠她的男人,竟然开口说要休了她? “那不然你留在姜家等死?”姜明山老脸冷下来,儿子考试正在紧要关头,怎么能在这节骨眼儿上生事?陈氏这蠢妇! …… 隔天一大早,陈氏就带着一纸休书离开了溪水村,姜妙的死还没淡下去,姜家又出新鲜事儿,一时之间,村里人到处都在传。 二房老两口对此很不满,跑来质问姜明山,姜明山神烦这两个老东西,直接怼,“我老娘出钱给我娶的媳妇儿,休了就休了,有你们什么事?” 老温氏被怼得跳脚,“族谱上,陈氏可是我儿媳妇!都没经过我同意,你凭什么说休就休?” 姜明山冷笑,“儿子都没有,你哪来的儿媳妇?” 老温氏险些气晕过去。 …… 姜妙的尸身已经盖了棺,选定日子后,由村里人帮着送灵葬入姜家祖坟。 料理完后事,姜旭便听村里人说陈氏被姜明山给休了,他冷冷勾起唇。 妙娘已经不在,他不想让她死后名节不保,所以压根就没打算闹上公堂。 那天恐吓姜云衢,为的就是通过他对“名声”的看重,尽早把陈氏隐瞒的实情给逼出来。 没想到舅舅姜明山这一世如此爽利,毫不犹豫就把人给休了。 不过,姜旭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 姚氏从坟山回来就病了,卧床不起。 姜柔没有要留下来伺候的意思,她只一听说二娘被休,就想冲回去质问她爹。 “站住!”姜旭厉喝一声。 姜柔被吓到,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声音弱弱的,“表哥,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见你娘病了?往外跑什么跑?” 姜柔本想脱口而出姜妙会照顾,话刚用上喉咙,突然惊觉,姜妙已经不在了,她抿着小嘴,“我……” “留下来伺候她,我去请大夫。” 姜旭冷冰冰的眼神让姜柔直打颤,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怕他。 “哦。”她乖乖往回走,“我回去伺候就是了。” 姜旭警告她,“敢溜出去,要你好看!” 话完便大步出了门,去镇上请大夫。 归来的途中,他给一只面目凶恶还浑身脏臭的野狗喂了烧饼。 …… 再回溪水村,姜柔果然还守在姚氏的病榻前。 姜旭望着她,难以想象这个小姑娘将来会以悲剧收场。 默默叹了口气,姜旭把姜柔喊开,让大夫去给姚氏号脉。 姚氏其实没啥大毛病,就是无法接受闺女的死,悲伤过度以至于精神不振,大夫开了药方,又叮嘱她要调节好情绪。 姚氏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是崩溃的,她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只把脸歪向一边,眼泪就情不自禁滚了下来。 老大夫听说了他们家新丧,劝了几句,收完诊金,扛着药箱便走了。 小院里,姜柔和姜旭面对面站着。 姜柔始终不敢正眼看姜旭,手指不安地绞在一块儿。 姜旭面色冷峻,“你姐已经没了,你娘如今就你一个闺女,往后别老往不相干的人跟前凑,多孝敬孝敬她,你对她好,她还能害你不成?” 姜柔咬着唇不说话,她不喜欢她娘,强势泼辣,性子还直,说话一点儿都不中听。 姜旭见她毫不知悔改的样子,颇有些头疼,又道:“我听说,以前你们两姐妹与陈氏的关系都不错。” “本来就是!”姜柔哼道:“二娘性子和善,只有她才会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是么?”姜旭眼底浮现一抹讥诮,“那妙娘死了,我怎么没见她有多难过?反而是你娘,伤心过度都一病不起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妙娘的遭遇轮到你身上,你二娘会如何对你,她是继续把你当亲生闺女好生照顾,还是会为了儿子的名声,远离你,孤立你,甚至是想尽办法弄死你?” “你胡说!”姜柔尖声道:“二娘不是那样的人!” “这世间是有因果报应的。”姜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作恶的人,终将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姜柔气得咬牙切齿,她摔门而出,不想假惺惺地照顾姚氏了,她要去找二娘,把二娘接回来。 然而,姜柔才刚回到家,就见陈家舅爷带着几个族人坐在堂屋里,一个个脸色黑沉眼神凶恶,恨不能直接扒了姜明山的皮。 因为,陈氏被野狗咬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4、恭喜(2更) 陈氏无缘无故被休一事,陈家那头都还来不及上门讨个说法,人就已经没了,陈家舅爷怒不可遏。 “妹夫说说吧,咱们是公了还是私了?” “什么公了私了的?”姜明山料准这几人不懂律法,冷哼,“陈氏已经被休,她就不再是姜家人,如今出了事儿,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无缘无故你凭什么休了我妹妹?”陈家舅爷气势汹汹。 “凭什么?”姜明山冷笑,“就凭她嫁入姜家多年好吃懒做,上不敬婆母,下不顾儿女,呵,你妹妹是金枝还是玉叶,休了她还犯法?” 陈氏突然没了,姜明山也很意外,但一想到她手上沾了官司,死了也好,现在嫌疑人和受害人都没了,往后这桩事,谁也不可能再翻出花儿来。 陈家舅爷噎得脸色难看。 本想带着人过来讹姜家一笔,哪曾想被姜明山几句话就给怼了回来,到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只得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那帮人走后,姜柔直接被吓哭,“呜呜……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二娘好端端的怎么会……” “闭嘴!”姜明山冷声呵斥,“谁是你二娘,往后少跟陈家人来往!” …… 陈氏离开姜家后,姜云衢就去了县学,因此暂时并不知道他娘的死。 傍晚老曹氏从田里回来才听说了陈氏的死,她没想到家里会接二连三出事,便找来姜明山,跟他说:“不管那边丧事怎么办,你都揣些银钱去走一趟,好歹夫妻一场,送送她。”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姜明山反应很大,“白天他们家舅爷来,我话都说到那份上了,现在又出揣着银子巴巴往跟前凑,他们还不得认为我心虚?” 老曹氏一直没想通,“你当初怎么无缘无故把人给休了?” “什么叫无缘无故?”姜明山绷着脸,“她就是一搅家精,搅得家里不得安宁,我不休她休谁?” 姜柔坐在一边哭,“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明明说过,二娘最是温柔贤惠……” 姜明山哼声:“你娘过门的时候,我还夸过她漂亮大方呢!” 姜柔:“……” 姜明山怕她再叨叨,轻嗤:“你要没事儿,就去老宅把你娘给接回来。” 姜柔才不乐意去,脸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老曹氏望着儿子,“要去你也是你这当丈夫的亲自去,让柔娘一个姑娘家去,像什么话?” …… 虽然姜明山拦着,隔天老曹氏还是带上银子去陈家那头走了一趟。 他们家那一圈儿族人说话特别难听,老曹氏没怎么搭理,走完过场就回家,连饭都没留。 姜明山去了老宅。 姜旭正坐在小院里煎药。 “旭哥儿,还没回京城呢?”姜明山跟他打招呼。 姜旭抬头看了眼姜明山,记忆里,这个舅舅对妙娘十分不友好,以至于妙娘心灰意冷,做出了自请除族的举动。 如今情况完全颠倒过来,舅娘最先失去的闺女不是柔娘,而是妙娘,姜旭不想让他们重蹈那一世的悲剧,想着能挽救就再挽救一下这家人的关系。 “舅舅。”姜旭回应,“舅娘病了。” “啊,珍娘病了吗?”自从姚氏来到老宅,姜明山就没再关心过她。 哦不,应该说,自打陈氏过门,他的心思就从没在姚氏身上停留过,她是好是病,他基本上不会过问。 “舅舅特地来老宅,难道不是为了照顾舅娘?”姜旭反问。 “呃,是,是是是,我这不刚才嘴巴一快……哎,旭哥儿,你把那扇子给我,我来扇。” 姜旭把扇子递给他,自己挪到一旁的小杌子上坐着。 姜明山蹲在火炉旁,一边扇火一边跟他说话,“旭哥儿,你成家没?” “没。”姜旭摇头。 “你娘没给你物色?还是你要求太高了?” 姜旭摇摇头,不是没物色,也不是他要求高,他以前只是单纯地不想成家,时至今日,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他会在妙娘临盆的时候回来,然后救出小宝。 那种感觉,就仿佛前面的二十二年,都是为了等这一天。 很玄妙。 但姜旭并未深想。 “那什么……”姜明山欲言又止。 “舅舅有话不妨直说。”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既然在京城当差,那是不是认识很多达官显贵?” 姜旭这一听,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认识一些。” “哎呀,那可太好了。”姜明山一阵激动。 姜旭佯装不知,“舅舅问这个做什么?” “大郎不是马上要乡试了吗?”姜明山说:“万一要真中了,明年入京会试,有个熟人照拂着挺好。” “熟人照拂着吃住倒是没问题,舅舅可别动了别的心思。”姜旭提醒他,“科举一届比一届严苛,没有捷径可走。” 姜明山被戳中心思,老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这孩子……我大小是个秀才,又不是没下过场,能不知道规矩吗?” “舅舅能想明白最好。”姜云衢道:“数年前有个农门出身的学子,不知怎么勾结上了京中的勋贵子弟,考场上舞弊,后来被查出,全家被抄不说,那学子还被流放了。” 姜明山心都听凉了,“科考舞弊的后果这么严重?” “嗯。”姜旭颔首,“往后只会更严重。” 姜明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原本还想着,能靠姜旭攀上几个大人物,听他这么一说,还是保命要紧。 “舅舅,药好了。”姜旭提醒他。 “哦。”姜明山回过神,下意识伸手去端药罐的把手,手指当即被烫了个泡,他马上缩回来放在嘴里吮了吮。 “我来吧。”姜旭叠了块抹布,端起药罐倒进小碗,之后又把小碗端去东屋。 姚氏仍旧躺在榻上,从姜妙咽气到出殡,短短几日的工夫,她瘦得脱了形。 “舅娘,喝药了。”姜旭坐上前,用勺子搅了搅滚烫的药汁。 姚氏没说话,呆呆望着帐顶。 昨天夜里,她又梦到妙娘了,那闺女一声声地喊着娘。 也不知她在那边冷不冷,饿不饿。 想着,姚氏的热泪又开始往下落,有些烫脸。 姜明山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才走过去,背着手,将脸歪向一边,“人都没了,你再哭也没用,还不如早点儿打起精神来,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姚氏难受得嗓子都是痛的。 姚氏没看他,对他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舅舅,您少说两句吧。”姜旭道:“妙娘毕竟是舅娘的亲生女儿,如今说没就没,当娘的怎么可能不难过?” 这话说的,好像他这当爹的就不难过似的。 姜明山确实不怎么难过,但他绝不能承认,便只得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又挪往一旁去了。 坐了会儿,又尴尬地站起来,望向姚氏,“我是来接你的,有病也该回去治,老宅本来就潮,这外面又是大寒天,你这么耗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好?” 姚氏懒得听,索性闭上眼睛。 姜明山一咬牙,又道:“你不是讨厌陈氏吗?我已经一纸休书让她滚蛋了,昨儿陈家那头来报丧,说人没了,去镇上时被野狗咬伤,没救回来。” 姚氏有些意外,难怪刚才姜明山会说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 但她一点儿都不同情陈氏,老话总说恶人自有天收,陈氏这就是因果报应。 得知那小娼妇没了,姚氏胸中的郁气总算出来大半,瞪向姜明山,“死人住过的院子,你让我回去住?” “这……” 姚氏不说还好,一说,姜明山自己也有些发憷。 昨天晚上,他可还住在原来跟陈氏住过的屋子里,还睡在那张床上呢,想想都汗毛直立。 “你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了。”姜明山越想越害怕,回头又突然意识到,妙娘住过老宅,西屋以前是她的闺房,堂屋还停过灵。 “……”姜明山想吐血。 姚氏不想回去,但陈氏已经不在,婆婆和小女儿还在那边,她强留在老宅就说不过去,没准还会引来村人猜疑。 因此病好后,姚氏搬了回去,收拾收拾住进西屋,姜妙以前的闺房,不愿和姜明山同房。 念在姜妙新丧,姜明山暂时没跟她扯皮。 …… 姜旭告了好些日子的假,等回到庄子上,小宝已经在奶娘的哺乳下长开了不少,肌肤白白嫩嫩的,跟印象中那个小宝相差无几。 姜秀兰始终无法理解儿子的做法,“你为什么非得抱个没爹没娘还没名没姓的孩子回来,你若真想要儿子,我马上给你物色好姑娘,你成了亲自己生一个不行吗?” “娘,别说了。”姜旭从摇篮里抱出小宝。 襁褓里的小家伙刚吃饱喝足,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姜旭,似乎很好奇。 姜秀兰快被他给气死,“你到底是要这个孩子还是要媳妇儿?旭哥儿,娘知道你心善,可你也要用对地方才行,你收养了他,就意味着将来很难娶到媳妇儿,所有的姑娘都会以为这是你的孩子,谁家闺女乐意嫁过来当个现成的后娘?” 姜旭垂眸望着小宝,“娘,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等将来时机到了我再跟您说。” “什么原因不原因的?”姜秀兰气红了眼,“你就是成心气我!” 前些年一直催着他大婚,结果物色了那么多姑娘,愣是没成,如今倒好,直接抱个孩子回来,是想借此堵住她催婚的嘴? 姜旭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娘,厂公最近有没有来庄子上?” “没有,怎么了?” 姜旭又问,“他上次毒发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吧,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打听打听。” 姜秀兰提醒他,“我可跟你说啊,厂公的事儿,你少打听,当好自己的差就行了,不该你知道的,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姜旭笑了下,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涩。 他知道所有人的命运走向和结局,但却因着他的到来,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跟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眼下只能尽可能地护住小宝。 逗弄了小宝一会儿,姜旭把小家伙放回摇篮睡觉,他走到外间坐在姜秀兰旁边,“对了娘,你认不认识河东巷邹家的人?” “没印象。”姜秀兰摇头,“怎么了?有事儿?” “没事儿。”姜旭道:“某回当差巡逻经过,随便问问。” “又是随便问问?”姜秀兰狐疑地眯起眼,“我怎么觉着你小子有事瞒着我?” “有。”姜旭的神情突然严肃下来。 姜秀兰在盘账本,闻言一边拨算盘一边接话,“说吧。” “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别操劳了吧,庄子上的事儿,您要撂了,肖府那边有的是人来接。” 姜秀兰拨算盘的动作顿了一顿,“你不希望我继续为东厂做事?” “嗯。” “为什么?” “太辛苦了。”姜旭道:“我希望您和义父能撂下担子,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说什么傻话呢臭小子。”姜秀兰轻嗤,“去一趟溪水村回来,变得亲娘我都快不认识了。” 见姜旭一脸认真,她叹了口气,“我和你义父,这辈子注定是要在东厂扎根的,怎么可能走得了?你要真孝顺我们,就早些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 …… 离开庄子,姜旭没有急着回衙门,先去了趟河东巷。 巷子外面有条街,街边有不少摊位,其中一个摊位卖的煎饼,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穿一身颜色素净的短袄,身前系着围兜,动作熟练地翻着锅里的饼。 姜旭记得,缨缨是三年后嫁的他。 没想到,他竟然见到了她十三岁时候的样子。 阔步走过去,姜旭站在摊位前,看着她久久不语。 “客官,你要买煎饼吗?”邹缨朝他看来,一双眼乌黑纯净,面容略显稚嫩,笑容却格外的感染人。 姜旭刚要脱口而出,就听得旁边有人喊她,“缨缨。” 来人是个面容俊秀的少年,一身儒衫,书生打扮。 姜旭认得他,邹衡的同窗,沐少亭。 走到近前,沐少亭掏出帕子,擦了擦邹缨沾染到脸上的面粉。 邹缨一下子红了脸,“大街上呢,你干嘛?” 少年笑道:“我再不帮你擦,你就快变成小花猫了。” 邹缨胡乱抹了把脸,回过头来,又看向姜旭,“客官,买煎饼吗?” 姜旭晃过神,点点头,随即又问:“这位是……?” “未婚夫。”少年看过来,眼神里全是甜蜜,“等我科考完就成亲。” 邹缨瞪他,“谁让你出来的,还不回去温书,有你这闲工夫,我哥哥都快看完一本了……给,客官,你的煎饼好了。” “哦。”姜旭伸手接过,目光落在那只常年做家务的小手上,心绪波动,许久才说出那句,“恭喜二位。” ------题外话------ 看到有小可爱不理解前世设定,也有说表哥重生设定奇怪的,这个不是突如其来的让表哥重生,衣衣给你们推个因果关系。 以妙娘开头,她本该因着难产而死,但是重生的小宝救了她。 小宝为什么会重生?因为前世落水了。 前世妙娘已经死了,小宝为什么能成功认爹到男主身边?因为有人救下了他,这个人就是表哥。 所以在小宝所有关于前世的记忆里,表哥就是重生的。 表哥重生救下小宝,才能推动后面的剧情,小宝认爹当上太子后,五岁那年落水了,他落了水重生,才能救下女主,救下女主,才有后面的剧情回忆让表哥带到前世。 这就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限时间循环,是悖论。 正文开篇第一章有个伏笔,小宝重生后醒来回忆前世的时候,提到太监小全子,小全子告诉他,他爹以前是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没说是北梁皇子。 也就是说,男主前世是直接从东厂督主登上的皇位,但是按照正文后续情节来看,杨珂给男主设了局,男主娘又给杨珂设了局,这两个局是套牢的,正常情况下,男主不可能绕过这个局直接登上皇位,那就说明有人帮他,这个人还是表哥,他上帝视觉,打破了规则,打破了所有人的计划。 这么解释,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5、偏方(1更) 重生后的姜旭第一次得见肖彻,是在户部主事万冲贪污受贿,并联合地方官侵吞百姓田产一案上。 此案牵连甚广,惊动了肖彻这个东厂一把手,当时为了防止万冲出逃,五城兵马司各部配合,给东厂打了一场辅助。 姜旭任的是北城副指挥使,万冲的府邸就在北城。 得到消息后,姜旭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人前往万府。 没多会儿,东厂的人就到了。 两排着褐色厂服白皮靴的厂役开道,最后进来的人脚步沉稳,玄色云纹锦靴踩在昨夜刚飘过春雨的湿润地面上,一双眼幽冷锐利,深邃高远。 往台矶上一站,整个前院的气氛都凝滞住,无人敢出声。 姜旭看到他,便想起临盆那晚含恨而亡的表妹,一时心绪翻涌,忍不住握紧腰间佩刀。 万冲已经被扣押住跪在地上,另一旁被扣押住的,是他的家人以及府上仆从。 得见厂公亲自前来,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 数日前,万冲已经准备好金盆洗手,却不想,竟被朝廷给盯上了。 更让他被想到的是,崇明帝把这件案子交给了东厂。 南齐东厂是什么地方?上查百官,下查百姓,内部还单独设了大狱,里头酷刑应有尽有,他们不仅能缉查,还拥有审判权。 万冲几乎能预想到自己一旦入了东厂大狱,绝无生还的可能。 “厂公!” 抬起头,万冲一脸狼狈,眼中满是祈求,“下官知错,还望厂公念在旧识一场,能网开一面,饶下官一命。” 他口中的“旧识”,无非就是老爷子寿宴上去送过礼,在肖彻跟前露过脸罢了。 万冲的求饶声,肖彻恍若未闻,只问他,“同党还有多少?” “下官,下官不清楚。”万冲咬紧牙关,他的父亲在浙江担任指挥同知,此案便是他们父子俩联合做下的。 “带走。”肖彻没再跟他废话,吩咐厂役,“不必留了。” 言外之意,带回去直接酷刑伺候,折磨致死。 万冲猛地瞪大眼,“我可是朝廷命官,东厂有什么资格私底下处死我?” 肖彻轻笑,“先斩后奏,先帝特许,你说本座有没有资格?” …… 万冲被带走后,肖彻很快离开万府,注意到北城兵马司的人也在,他放慢了脚步,没回头,话却是问向姜旭,“听闻你抱回了一个婴儿?” 姜旭颔首,“厂公消息真灵通。” “东厂地盘上,没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姜旭看他一眼,“听我娘说,厂公上次毒发是在半个多月以前,毒解的怎么样了?” 肖彻不答反问:“有事?” “问问。” …… 目送着东厂的人走远,姜旭手底下几个要好的兄弟走过来打趣他,“行啊姜副指挥,厂公的私事儿都敢打听了?” “先斩后奏,先帝特许,啧啧啧,这威风,仔细他拿你祭刀啊!” 姜旭笑了笑,没接腔。 …… 因着不放心小宝,姜旭每日下衙后都会骑马出城去往庄子上。 白天是奶娘带着,他来了就自己带,除了不能喂奶之外,洗澡澡换衣服换尿布,姜旭都很熟练。 奶娘已经不止一次被他惊呆,“若非亲眼得见,谁能相信少爷都还没成家,竟然就会带孩子了。” 姜旭点了点小宝的鼻尖,笑道:“这种事也不是很难,在旁边看着你们多做几次就会了。” 姜秀兰见一次就数落他一次,“自己不要儿子,把别人的儿子当成宝,你到底怎么想的?” 姜旭道:“娘,小宝没有来历不明,他是妙娘亲生的。” “然后呢?”姜秀兰皱着眉,“你是打算又当爹又当娘把他给拉扯长大?” “也不是不可以。” 姜秀兰气得胸口疼,“那么多姑娘,你怎么就没一个中意的呢?” 姜旭沉默。 他中意的姑娘,他原本的爱妻,这一世与旁人互许了终身。 如果要娶的那个人不是她,他不愿与任何人从头再来。 更何况,这一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做,将来有多凶险尚未可知。 不打扰,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 小宝满月这天,姜旭照例一下衙就来了庄子上。 这一个月内,小家伙还算乖,只是每逢打雷都会哭得特别厉害,奶娘几乎是整宿不睡地哄着。 眼下刚喝完奶,小宝被抱到外间姜旭的手里。 母乳充足,小家伙几乎是见天儿长,小脸虽没有前世亲娘喂养的胖,但一眼望上去还是肉乎乎的。 姜旭逗弄了一会儿,问小安子,“我娘呢?” “厂公在,干娘去煎药了。” 姜旭挑眉,“厂公毒发?” “嗯。” “那你怎么不过去伺候?”姜旭看着他。 小安子尴尬道:“没得厂公同意,我去不了。” 姜旭心思微动,把小宝交给奶娘,起身走了出去。 “旭哥儿。”小安子跟在他身后,“你才刚来,这就要走了?” “到处走走。”姜旭淡淡应声,“你别跟着。” 小安子“噢”一声,顿住脚步。 …… 姜旭径直去了东院。 院外有厂役守着,除了得到厂公特许的那几位,任谁都无法擅闯。 姜旭没想硬闯,他抱着双手,靠在院墙外等。 不知过了多久,冯公公先出来。 “旭哥儿,你在这儿做什么?”冯公公发现了他。 姜旭笑笑,“义父,我能不能见见厂公?” “见他做什么?” “有事儿。” “什么事儿你跟我说,我替你转告。”显然是不想让他进去。 “那行吧。”姜旭一副很无所谓的态度,“您转告他,我前些日子告假回姥姥家,无意中得了个偏方,或许对他解毒能有所帮助。” 冯公公难以置信,“此言当真?” 姜旭说:“要没把握,我也不敢来。” …… 冯公公进去后,把姜旭的话一字不漏转告了肖彻。 片刻后,他折回来,“厂公让你进去。”又严厉叮嘱,“到了厂公跟前,不该说的话,千万别多嘴,听到没?” “我知道。” 姜旭抬步,穿过庭院进了上房。 竹帘全被放下来,屋里光线很暗,肖彻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跟姜旭记忆中的一样,因为毒发双目失明,眼睛上遮了半指宽的白绫子,一旁的方几上,放着个白玉小碗,刚刚喝过药,勉强镇住了疼痛。 肖彻看不到的时候,听觉尤为敏锐,能从脚步声和气息里分辨出来人身份。 当然,前提得是这人他见过。 “那日在万府,你问我解毒之事,便是为了今日的偏方?”已经听出来的正是姜旭,肖彻没有浪费多余的话,直接问。 眼下屋里只他们二人,姜旭也不怕旁人听了去,“是。” “这毒,连苗老都解不了。”肖彻声音略沉。 言外之意,他不信偏方。 “我不是大夫,不会解毒。”姜旭道:“但我的偏方,能保证厂公一段时间内不会毒发。” 肖彻示意他说下去。 “厂公可曾记录过,你每一次毒发的间隔时间?” 肖彻猜到他想问什么,“记录过,并不规律。” “那,最长间隔是多久?” “两个月。” “两个月……”姜旭低喃一声,“如果是这样,那我跟厂公赌三个月,三个月之内,我有办法阻止你毒发,但前提是,这三个月,厂公得跟我回家吃饭。” “……” 气氛稍稍有些微妙。 姜旭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除了吃饭,这三个月,厂公不能碰肖府和东厂任何能入口的东西,吃只能吃我们家的,喝也只能喝我们家的。” “……” 过了会儿,肖彻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偏方。”姜旭面色镇定,“给我偏方的当地老人告诉我,毒从口入。” …… 姜旭离开东院时,冯公公还站在外面。 见状把他拉往一旁,“你刚刚都跟厂公说什么了?” 姜旭扬眉笑道:“保密。” “臭小子。”冯公公瞪他一眼,又叹口气,“那个孩子……” “孩子的事儿,义父就不用管了。”姜旭道:“以后他亲爹若真不要他,就让他给我当儿子也不错。” 冯公公有些懵,“哎,你说什么胡话呢?” “走了。” 姜旭回到西院。 小宝已经睡了过去,姜秀兰还在厨房忙活,屋里就只奶娘和小安子两人。 小安子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一直坐在摇篮边,眼巴巴地看着。 姜旭坐过去,问他,“你为什么要入宫当太监?” 小安子说:“家道中落,外面混不下去了,走投无路。” “是吗?”姜旭淡笑。 “我们入宫时都有档案记录在册的,旭哥儿若是不信,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小安子一脸无辜。 姜旭当然相信他所有的档案都没问题。 北梁皇后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露出破绽让人看出端倪? 只是这一个套一个的局要怎么破开,着实令人头疼。 …… 肖彻在庄子上养了三四日便回去了。 姜旭照常去衙门点卯。 这天临近下衙,手底下的人突然进来跟他说:“姜副指挥,厂公来了,就在外面。” 姜旭眉心一跳,忙起身走了出去,果然见肖彻骑马等在外面。 “厂公。”姜旭抱拳行礼,“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肖彻:“不是说好了去你家吃饭?” ------题外话------ 今天有点卡文o(╥﹏╥)o 另外,长评活动结束了,正在统计中,参与过的亲,尽快加群哈1055284583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6、脸皮厚(2更) 没料到会在今天带肖彻回家,姜旭不得不临时去外面买了些新鲜食材。 冯公公在肖府,姜秀兰带着小安子在庄子上。 家里没人。 肖彻进屋后,往圈椅上一坐,望向姜旭,“你做?” 一脸质疑的表情。 姜旭颔首,“厨艺不及我娘,只能委屈厂公了。” 他是个没爹的孩子,小时候随姜秀兰住在庄子上,没有小伙伴,无聊就跟着学了烧饭。 生火烧水给肖彻泡了杯茶,姜旭把竹筐里的鱼取出来,去了厨房,动作利落地宰杀刮鳞。 饭菜上桌后,姜旭把碗筷放到肖彻跟前,自己转身要出去,准备到厨房吃。 肖彻问他,“饭菜有毒?” “厂公说笑了。”姜旭道:“谁敢给您下毒?” “那便坐下,一起吃。” 姜旭回头看他一眼,最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肖彻捏着筷子,却没动,深邃的视线投向他这边,“你那天说,毒从口入,什么意思?” 姜旭很想告诉他,有人隔段时间就会给他下毒,但这个时候的肖彻对老爷子万分信任,自己若是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贸然说出来,不仅起不到提醒作用,还会引起厂公的质疑。 思及此,姜旭笑道:“意思就是,接下来的三个月,厂公只能吃我做的饭,东厂和肖府的水,能不喝,最好别喝。偏方都在我做的吃食里,这三个月内,厂公若是饮用了其他地方的水,亦或者吃了其他地方的东西,一旦毒发,我不负责任。” 肖彻望着桌上的菜肴沉思片刻,眸光幽冷,“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姜旭到底是活过一世的人,面对肖彻强大的气场还能保持着镇定,“前些日子厂公毒发,我问了我娘几句,得知苗老暂时还没研制出能彻底清除厂公体内毒素的解药,我就在想,到底什么样的毒,能潜伏在人体内那么多年,并且保持隔段时间发作而不致死? 按理说,毒这种东西,潜伏在人体内的时间越长,毒性就越强,就算不致死,每次发作的症状也该是越来越严重才对。 然而厂公中毒十来年,不仅没死,每次毒发的严重程度还都差不多,所以我在想,会不会跟厂公平时的饮食习惯有关? 让厂公来我家吃饭,就是为了改一改你以前的习惯,食材我买,做什么你吃什么,在约定期限内,你不能吃外面一口东西,不能喝外面一口水。” …… 约定生效后,姜旭每天一到时辰就下衙,去接肖彻之前先买好菜,回家直接生火烧饭。 冯公公一开始还纳闷儿,为什么厂公最近都不回府吃饭了,直到某天他回家,看到肖彻坐在自己家饭厅里,姜旭正在给他盛饭。 冯公公:“……” 事后,他把姜旭叫到一旁训话,“你怎么把厂公给领家来了?” “吃饭呢。”姜旭道。 “你做的?”冯公公狐疑地瞅着他。 姜旭笑了笑,“其实我厨艺还可以,不然厂公也不能每天来。” “你这不瞎胡闹吗?”冯公公直接皱眉,“肖府的食材,那都是庄子上自己养出来种出来的,你去外边儿买,厂公能吃得惯吗?” 姜旭乐了,“那厂公在龙脊山十五年都吃什么?” 冯公公被他噎住,但很快又戳他脑袋,“你什么身份,厂公什么身份,这都分不清楚?” 姜旭直翻白眼,“随您怎么说吧,反正厂公他爱吃,他也爱来,您就是想管,也管不到他头上去。” …… 回肖府后,冯公公小心翼翼地劝肖彻,“厂公,府上有那么好的厨子,食材也都是新鲜的,您想吃什么,让他们做就是了,别跟着旭哥儿瞎胡闹。” 一面说,一面给他倒茶。 肖彻接过,却没喝,只搁在桌上,跟着便随手拿了本书翻着,“若无旁的事,先退下吧。” 冯公公也不知自己劝的到底起没起作用,退下后,去了德荣堂。 老爷子问他,“彻儿最近怎么没回府吃饭?” 冯公公如实道:“厂公去了我们家。” 老爷子眯起眼,“你们家不是没人在吗?” “旭哥儿在,旭哥儿给厂公烧的饭。” 老爷子垂下眼皮,拨了拨玉扳指,“去,跟彻儿说一声,让他明儿来我院里用饭。” …… 隔天,姜旭照例去东厂接肖彻。 “今日不去你家。”肖彻上马后,缓缓说了句。 姜旭急了,“那你去哪?” “肖府。” “哎,我不是不让你回府吃饭吗?” 肖彻看他一眼,眼神很淡,“义父有请。” “你都快坚持半个月了。”姜旭苦口婆心地劝,“总不能前功尽弃吧?” 肖彻没听,策马要走。 “厂公!”姜旭打马追上去,“我是真心希望您能坚持完这三个月。” 见他纠缠不休,肖彻嗤啦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过后,横在姜旭脖子上,眼神冰冷无绪,“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姜旭握紧手指,“只要坚持完三个月,很多东西自然就能浮出水面……” 没等他说完,肖彻手上力道加重,锋利的剑刃在姜旭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姜旭感觉到了疼,但目光仍旧坚定,“厂公,我没有任何恶意。” “你没有恶意,但你居心不良。”肖彻收回剑,“念在你娘和义父为东厂做事的份上,本座饶你一次,不管你是谁的人,想了什么招数来对付本座,最好是尽快歇了这份心思,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姜旭拳头捏得越发紧,“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相信我?” “为什么要相信你?”肖彻看着他,眼神冷得刺骨,“府上谁都知道,我每个月至少有两天会陪义父吃饭,然而你却定了三月之约,三个月,近百天,不能吃肖府和东厂任何东西,你这是在变相挑拨本座与义父的关系! 万一刚好就有那么巧,这三个月我都没有毒发,你是不是还得告诉我,是义父给我下的毒?” 姜旭心神一震,“厂公,难道你就没想过……” “住嘴!” …… 目送着肖彻策马离开,姜旭转道去了庄子上。 姜秀兰见他手上拎着食材,觉得奇怪,“庄子上要什么没有,你怎么还往外面买东西?” 姜旭说路过,瞧着新鲜买的。 话完要去里间看小宝。 “旭哥儿,你们衙门里最近是不是挺忙?”姜秀兰接过菜,“我看你之前来得挺勤,最近都没影儿了。” 姜旭嗯了声,说衙门里有事,最近这段日子不得空,就没来。 姜秀兰听着他说话,觉出不对劲来,“你怎么无精打采的,碰上事儿了?” “开春了,盗贼活动频繁,打家劫舍的多,每天都能碰上案子。”姜旭坐在鼓腿凳上,给小宝换尿布。 小家伙好像很高兴他来,咧着嘴啊啊啊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姜秀兰一听,急了,“我可跟你说啊,你之前就挨了一刀,这会儿伤口才痊愈没多久呢,可千万别再逞强了,娘就你这么个儿子,你要出点什么事儿,还让我怎么活?” “娘放心吧。”姜旭道:“我会保护好自己。” …… 隔天,姜旭又去东厂堵肖彻。 肖彻直接无视他,翻身骑上马就要走。 “厂公!”姜旭喊他,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您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么还记仇呢?我昨天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肖彻问他,“有事?” 姜旭挑眉,“怎么说也给你烧了半个月的饭,你请我吃一顿不过分吧?” 肖彻沉默了会儿,“哪家酒楼?” “哪家酒楼都不去,就去肖府。” …… 一炷香的工夫后,姜旭跟着肖彻回了肖府,直奔修慎院。 元竺元奎见着姜旭,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姜旭道:“厂公今儿请我吃饭,你们家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统统拿上来。” 元竺元奎面面相觑之后,看向主位上的肖彻。 肖彻道:“你倒是不客气。” “谁让我脸皮厚来着?”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姜旭觉得自己用错了策略,直接让肖彻怀疑老爷子是不可能的,就算证据摆在眼前,肖彻都不一定会信,毕竟是二十一年的养育之恩,哪能因为旁人的三两句挑唆就心生疑窦? 所以,他决定先把自己和肖彻的关系拉近。 对付肖彻这样刀枪不入的,除了脸皮厚,没别的法子。 …… 晚饭很丰盛,几乎都是照着姜旭的要求上的,什么珍贵上什么。 “没酒吗?”姜旭看了看那一桌子的菜。 元竺犹豫道:“厂公不宜饮酒。” 姜旭笑了,“他不宜,我宜,酒来!” 元竺不敢擅做主张,又看向肖彻。 肖彻吩咐:“去酒窖取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7、挡酒 五月,老爷子寿宴。 在此期间,肖彻又毒发过两回。 姜旭只是在一旁看着,没再提什么偏方,也没贸然激进地引导肖彻去怀疑老爷子。 今年是老爷子五十九岁寿宴,办得不算大,但客人还是很多,傅家两兄弟也来。 姜旭记忆中的这一天,妙娘陪着小安子来肖府送菜,刚好被傅经纬给撞上,之后姜云衢和傅经纬的诸多牵扯,便是从这儿开始的。 今日姜旭特地告了假,以客人的身份来参加寿宴。 一大早,前院就很热闹。 傅经纬听说后厨有一批榛鸡,那可是被称为“天上龙肉”的好东西,嚷嚷着要去看,又顺便喊一旁的傅经纶,“你去不去?” 傅经纶自进来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闻言,应道:“兄长若要去,我陪着便是。” 傅经纬满意了,一回头,正对上姜旭打量的眼神。 “干嘛呢你?”傅经纬认识姜旭,知道他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 但傅家向来与肖府是面和心不和,他便也顺带着不喜欢姜旭。 姜旭笑笑,“我知道榛鸡在哪,带你们去。” “那还磨叽什么?走吧!”傅经纬摇着折扇,大步朝着后厨方向而去。 姜旭特地放慢了脚步,与傅经纶并行。 “傅二公子学富五车,怎么不入仕一展风采?” 傅经纶看他一眼,沉默着没作答。 姜旭的目光落在他脖子里的小金锁上,“这把锁,能取下来我看看么?” 傅经纶闻言,不觉抬手摸了摸,随后摇头,“抱歉,不能。” “听说慧远大师当年曾嘱咐过,这锁得戴到二公子二十四岁那年,这么一算,倒还有几年。” 傅经纶收回手,见前头傅经纬已经走远,他当即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姜旭始终保持着一副自来熟的热情,“二公子也喜欢看榛鸡?” 傅经纶顿了一顿,回:“兄长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无。” 姜旭笑道:“以前老听人说你们成天舞文弄墨的人性子怪异,今儿总算是长见识了。” 前面傅经纬回过头来催促,“哎,带路的,你磨磨蹭蹭干嘛呢?麻溜地上前来,再磨叽,榛鸡就下锅了!” “好嘞,哥。” “谁是你哥,少跟本世子来那一套。”傅经纬一路骂骂咧咧,终于到了后厨。 榛鸡关在笼子里,还没开始宰杀,傅经纬猫着腰在那儿看。 傅经纶就站在一旁的廊下等。 姜旭没过去,也陪傅经纶站着。 傅经纬看完榛鸡回来,见这二人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廊下。 “那什么,姜旭?你跟肖彻那厮很熟?” “认识,世子爷有事儿?”姜旭道。 “没有,就是单纯看他不爽很久了。”那死阉奴,手握重权嚣张得很啊,听闻前一段儿户部主事直接被他手底下的人弄死在东厂大牢里。 “是吗?”姜旭鼓励他,“那你去打他呀!” 傅经纬一噎。 他要是打得过,早打了,能忍到现在? 皇帝舅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容许一群太监在朝中作威作福。 …… 开宴时,姜旭就坐在傅家两兄弟旁边,离着肖彻有些远。 但他这个位置,能十分清楚地看到主位上老爷子的一举一动。 老爷子入席后,有两次看向了傅经纶这边,只不过停留的时间很短,没人能注意到。 姜旭端着酒杯,笑看向一旁的傅经纶,“傅二公子这把小金锁可是个稀罕玩意儿,从入府到现在,不知多少人往你身上盯。” 傅经纬不喜欢这把锁,他觉得当年批命的人简直有病,一把破锁而已,还真能把人命给拴住?哪有那么玄乎的事儿,不过是江湖神棍为了骗人钱财惯用的伎俩而已。 要命的是,他爹竟然信了! “待会儿回去就扔了!”皱着眉,傅经纬道:“每次一出来都招蜂引蝶的,谁他娘的二十岁还戴这破玩意儿?” “父亲说了,必须戴满二十四岁。”傅经纶伸手攥着小金锁,在这件事上十分固执。 “不戴能怎么着啊?”傅经纬冷哼,“你还能马上没命不成?” “父亲说了,必须戴满二十四岁。”傅经纶仍旧重复着上一句话。 傅经纬险些让他给气出内伤来,“哎呀行了行了,戴就戴吧,跟谁要同你抢似的,贴钱给我戴我都不乐意戴。” 傅经纶松开小金锁,又继续低头用席。 姜旭喝着酒,眼风一扫那把小金锁,不由得叹口气。 原本他还打这把锁的主意,想寻个机会调包拿到手,看这情形,傅经纶看管得太过严密,而傅经纶本人又是个武功高强的,若无高人襄助,他成功拿到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恍神间,有客人纷纷站起来给老爷子敬酒,敬完老爷子又开始敬肖彻。 肖彻已经喝了好几倍,见他还要举杯,姜旭突然出声道:“诸位,厂公身中奇毒不宜饮酒,不如,这一杯在下替了吧?” 闻言,众人的目光纷纷朝他看来。 “呵!”傅经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不出来啊,姜副使酒量如此好?这么着吧,你要替,我们就得一人给你敬一杯,你要能喝,厂公那头就免了,你要不能喝,趁早认怂,免得待会儿丢人现眼。” 姜旭笑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明白义子为什么突然跑来寿宴上出风头,冯公公快被他给急死,连忙赔罪,“厂公,旭哥儿就是瞎胡闹,您别往心里去,老奴这就带他走。” 肖彻抬手,示意不用,幽邃的目光看向那边。 姜旭已经连续三杯下肚。 被傅经纬一起哄,其他客人来了兴致,一个接一个站起身给姜旭灌酒。 姜旭暗骂了一句这群王八蛋,又拎起酒壶倒酒,继续喝。 一轮酒敬下来,差不多喝了二十杯左右,得亏酒杯小,再加上他前世在军营里练过,否则还真要在人前出尽洋相了。 最后一杯喝完,姜旭将酒杯一扔,坐了回去,面上醉意熏然。 “姜副使好酒量啊!”没把人彻底灌醉,客人们尚未尽兴,但规矩说好的就是一轮。 傅经纬撇撇嘴,“不自量力,你给他挡酒,也不见得人家会领情。” 姜旭撑着额头,只笑了笑,“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傅经纬还想再说,被傅经纶一挡,“出门前父亲曾叮嘱过,兄长切勿多言。” 一听傅经纶又拿亲爹来压他,傅经纬不甘心地哼了声,“喝吧喝吧,喝不死你!” …… 散席后,客人们在管事的安排下三三两两地离开。 姜旭还坐在席位上。 纵使他酒量好,那么多杯喝下去,脾胃也开始烧得难受,脑袋还晕乎乎的。 冯公公指挥着几个下人打扫,又过来搀扶他,口中忍不住嘀咕,“好端端的不去衙门,你说你来瞎凑什么热闹?” 姜旭听出是义父的声音,就着他的手顺势起来,半个身子靠在冯公公身上,眼睛就快睁不开。 “厂公呢?”他问。 “走了。” 姜旭嘴角微抽,“我给他挡了二十来杯酒,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不然你还想如何?”冯公公一面扶着他往大门外走,一面数落,“难怪你娘总说你最近这段日子不对劲,你说你,跑来老爷子宴会上一通胡闹,图什么?” 图什么? 自然是图得厂公的信任。 那一世他能得厂公信重,是因为有妙娘在中间作为纽带。 但这一世没有妙娘,要想获得厂公的信任,他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然而,那小子不讲规矩啊,他一个两世加起来过百的百岁老人喝了这么多酒,竟然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冯公公直接将他扶回家躺床上。 刚想给他盖被子,姜旭猛地坐起身来就开始吐,吐得满地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冯公公一面伺候他,一面警告,“这次是老爷子和厂公给你个面子,没当众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只怕我都保不住你。” 漱了口,姜旭歪回床榻上,醉话含糊不清,“面子……嗝~面子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嗝~” “行了你别念叨了,赶紧的歇着吧,我还得再回肖府一趟,一堆事儿等着呢。” “去吧,不用管我,我好着呢!”姜旭无力地抬起手摆了摆。 …… 喝了太多酒,姜旭第二天压根起不来,直接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睁眼就见姜秀兰在收拾屋子。 “娘?”姜旭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您怎么来了?” 姜秀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儿是我家,我还不能来了?” “不是……”姜旭道:“您不在庄子上,那小宝谁看着?” “不是有奶娘吗?” “奶娘又不是自家人。”姜旭不放心,掀开锦被下床,随意抹了把脸就要往外走。 “哎,你上哪儿去?”姜秀兰喊住他。 “去庄子上看小宝。” “你昨儿去寿宴上出风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庄子上还有个小的?” “我那酒喝的,自有道理。”姜旭低声嘟囔。 “你就可劲儿作吧!”姜秀兰咬牙切齿,“媳妇儿不找,抱个野孩子来搪塞我,现在又开始学着堕落了,看你将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边走边看着办吧。 姜旭活动了下筋骨,骑上自己的马,直奔庄子上。 小宝已经学会翻身,看到姜旭,啊啊两声,冲他伸出自己的小爪子,表示要抱抱。 姜旭走过去将小家伙抱在怀里,问奶娘,“喂过奶没?” “刚喂过。”奶娘道:“尿布也是才换的。” 姜旭捏捏小宝胖乎乎的小脸,“小家伙,我不在,你可得乖乖的啊!” 小宝似乎听懂了似的,又是啊啊两声,然后冲着姜旭直吐泡泡。 …… 在庄子上简单用过早饭,姜旭便离开了。 他今天告假,不去衙门,直接去了东厂。 办公署内,肖彻正在处理卷宗,门外突然进来个厂役,“厂公,姜副使又来了。” “他来做什么?”肖彻头也没抬。 “只说找厂公有事儿,具体是什么,他没明说。” 肖彻只回了四个字,“不必理会。” 厂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敢再说,很快退了出去。 姜旭便只得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等着。 一直等到傍晚肖彻下衙,姜旭才见着人。 然而肖彻好似没看到他,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经过。 “厂公!”姜旭喊他,语气里有些忍不住想笑,“我不过就是那天开了个玩笑而已,你还真记仇到现在啊,好歹我昨儿替你挡了二十来杯酒,今儿又顶着太阳等了你一下午,你怎么着也得赏个脸吧?” 肖彻回过头,深邃的眼神里并无丝毫波动。 姜旭说:“我请客,地儿随你挑。” …… 一炷香的工夫后,俩人进了一家酒楼。 姜旭开了雅间,小二进来后,他只点了菜。 肖彻问:“不喝了?” 姜旭到现在脑袋都还是晕乎的,提到酒就想吐,哪还喝得下去。 “昨儿喝了那么多,没人领情,没意思。” “没人让你挡酒。”肖彻说。 姜旭深深看他一眼,“我想知道,龙脊山出来的人,是不是都跟你一个样,脸绷得跟棺材板似的,从来不会笑?” 肖彻反问,“你今日请我吃饭,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 “那便说正事。” 姜旭起身关上门,又走回来坐下,面色十分郑重,“听闻地宫宝库里藏着推背图,先帝当年御驾亲征前,曾把地宫宝库的钥匙交给了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但这把钥匙后来下落不明,厂公知不知道,钥匙在什么地方?” 肖彻眸色微动。 那把钥匙,先帝交给了杨妃,也就是现如今的孙贵妃,他的母亲。 崇明帝之所以会不惜违背伦常把杨妃留在自己的后宫,就是为了那把钥匙,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听义父或是母亲提起过钥匙的下落。 瞥了眼肖彻的神情,姜旭笑道:“我知道钥匙在哪。” “你?”肖彻眉峰微微蹙起。 “对。”姜旭点头,“厂公难道就不好奇吗?” 肖彻不好奇,他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等时机一到,起兵造反将母亲从紫禁城里救出来。 见肖彻并没有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姜旭继续引诱,“钥匙在一个厂公绝对意想不到的人身上,这么着吧,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怀疑我,我告诉你钥匙的下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8、挑明 肖彻闻言,无动于衷。 “肖督主!”姜旭无奈扶额,“我这好歹也是个能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你能不能给个面儿,配合一下?” 肖彻抬眸,邃远的黑眸凝视着他,“你做了这么多,究竟意欲何为?” 不等姜旭开口,他又道:“不说,就跟我去东厂。” “行吧,我摊牌了,千方百计讨好厂公,不为别的,只求财。”姜旭一脸真诚,“你也知道,我娘一直逼着我成亲,我不乐意,为了搪塞她,还特地从外面抱了个孩子回来。 我娘当然不同意,那就得我自个儿带,可我不会带啊,不会就得雇人,雇人就得花钱,我那点儿薪俸,压根不够花销的,所以……”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本座头上?” 姜旭低声嘟囔,“谁让厂公有钱来着……” “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给你钱?”肖彻的声音,好似亘古不化的坚冰,又冷又硬。 姜旭暗暗翻个白眼,心说要不是看在小宝的面子上我早揍你了,还能在这儿跟你兜圈子? 清清嗓子,姜旭正色道:“东厂每年培养那么多探子往外刺探消息,我知道他们都挺有本事,能带回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但我手里的秘辛,绝对是独家的,而且还是东厂的人打探不到的。 厂公若是信我,从今往后,我给你提供消息,你给我钱养孩子,就这么简单。” 怕肖彻再无动于衷,姜旭又补充了句,“我手里的东西,对厂公所谋之事大有助益。” 最后一句,让肖彻不得不警惕,“你知道本座想做什么?” 姜旭神叨叨地掐了掐手指,“让我来算算,厂公想救一个人,但你要救她,就必定会有一场能令南齐江山动荡的兵变。” 肖彻面上没有太多变化,他和孙贵妃的关系,兰姨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些,姜旭这番话,并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他也不怕姜旭对外宣扬他的身份。 毕竟起兵是早晚的事,现如今只等一个突破口,若是身份的事儿曝光,导致崇明帝雷霆震怒,那正好,直接反了他救出母亲。 姜旭一看肖彻表情就知道,自己刚刚又浪费表情浪费口水了。 这小子,看来不下点儿猛料是不行了。 “我刚说的这些,都不是重点。”姜旭看着他,一字一顿格外认真,“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的起兵,最后的结果可能跟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你不仅救不出那个人,而且……” “而且什么?”肖彻的目光突然冷下来。 若说这天底下还有谁能让他反应这么大,那个人便非孙贵妃莫属。 姜旭怕他戳了他的暴脾气,“咱们先约定好,不管我接下来说了什么,你都不许对我动手,否则我不乐意说了。” “说!” 姜旭接着道:“你不仅救不出那个人,而且还会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 肖彻算是听懂了,讽笑,“你背后的主子让你来劝和?” “这么着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姜旭道:“说一县城里的首富立了规矩,他若死了,只有一个儿子能继承家业,其余的都得分到柜上去干活儿。 可他膝下子嗣众多,儿子们为了继承家业,私底下没少明争暗斗。 某回富商去外地谈生意,第四个儿子起了坏心,让人在半道上杀害富商,并伪造了父亲的遗嘱,最后顺利继承了家业。 可等他坐上家族一把手的位置才发现,家里有一把最重要的钥匙在富商的宠妾身上。 老四不甘心啊,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把那位姨娘留在了自己后院。 他以为自己从此便能高枕无忧了,殊不知,那位姨娘才是真正的狠人。 她佯装屈服于老四,实则为了夺回继承权。 因为她的肚子里,怀了富商的孩子。 算到老四不会允许那个孩子顺利出生,她干脆住到外面的庄子上,临盆当晚,姨娘让人买了个死婴来顶替,把自己的儿子偷偷送了出去,钥匙,被她挂在了儿子的脖子里。 之后,姨娘又心安理得地回了老四身边,用那把钥匙吊着老四的胃口,以至于老四一直没敢杀了她。 亲生儿子送出去以后,姨娘又另外买了个婴儿回来,作为她儿子的替身,精心栽培。 从那以后,但凡能笼络势力的事儿,甭管风险多高,甭管会引来多少杀机和仇恨,姨娘都让替身去做。 替身却从来毫无怨言,因为,他被姨娘给蒙蔽了,一直以为姨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就这样兢兢业业到了二十四岁,替身终于杀了老四,夺回继承权,救出母亲,然而他并不知道,要想顺利继承家业,那把钥匙才是关键。 于是在夺位当天,所有人都以为替身会是下一任家主的时候,姨娘才终于道出真相,说她的儿子另有其人,而那把钥匙,就在她的亲生儿子身上。” 话到这儿,姜旭突然止了声,看向对面的肖彻。 肖彻没说话,似在沉思。 “厂公猜猜,那位替身最后下场如何?” 见肖彻没吭声,他自顾自道:“替身被姨娘的人追杀,从悬崖坠落,尸骨无存。” 肖彻胸口起伏,片刻后,问他,“你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做梦梦到的。”姜旭挑眉。 肖彻不是傻子,他听出来了,这整个故事,就是在暗喻李氏皇族。 所谓的“富商”,对应先帝。 所谓的“老四”,对应皇四子李硕。 所谓的“姨娘”,对应先帝宠妃杨妃。 而那位所谓的“替身”,如不出意外,对应的便是他自己。 “荒唐!”肖彻怒斥。 姜旭笑言,“不过就是个供人消遣的故事而已,厂公何必动怒?” 肖彻拧着眉,许久后,沉声开口,“姨娘真正的儿子,是谁?” 姜旭当然不能一下子告诉他,“厂公选择相信我了?” “听故事与相信你,有什么关系?” 姜旭猜到他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赞同地点点头,“的确没关系,但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姨娘的儿子是谁,否则你听完故事,直接杀了我,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话完,姜旭抄起筷子,低下头开始吃饭。 说了这么半天,早饿了。 肖彻看着他,心绪不再像之前那么镇定。 他不相信姜旭所说的故事是真的,但无形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想要去弄清楚真相。 二十一年来,他从未怀疑过义父,更未怀疑过母亲。 他一直觉得,他们对自己严苛,是因为母亲身陷宫墙,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只有他不断地笼络势力,不断地增强自身实力,才能成功救出母亲。 但姜旭所说的故事,让他坚定了二十一年的信念出现裂痕。 姜旭没管肖彻是什么表情,只管吃自己的。 没过多会儿,一抹嘴,“我吃饱了,厂公还有别的事儿没?没有我就先告辞了,回家带娃。” 肖彻没应声,姜旭走了好久他都坐在那儿没动。 …… 回府后,肖彻去了德荣堂,却被告知老爷子在西院演武场。 肖彻赶过去的时候,就见老爷子手中正握着一柄沉重的震天弓,乌青色的雁翎箭正对准靶心。 一箭射出去,却并未命中。 “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搁下震天弓,老爷子嘴里不住地叹气。 肖彻上前道:“震天弓分量沉重,义父不妨换把轻的。” “不换了。”老爷子摇摇头,“再换也一样,到我这个年纪,不服老都不行。” 旁边有个茶轩,肖彻对着老爷子道了声请,“义父请过去用茶。”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茶轩。 老爷子问他,“今天回来这么晚,又碰上大案了?” 肖彻自知一举一动瞒不住老爷子,摇头道:“旭哥儿昨天替我挡了酒,请他吃饭。” “那小子,留在北城兵马司是屈才了。”老爷子道:“你若觉得中意,就弄到手底下来办事。” 肖彻颔首,“孩儿正有此意。” 顿了一顿,肖彻又缓缓开口,“义父,母亲手里的那把钥匙,没让崇明帝找到吧?” 老爷子眼眸微闪,随即应道:“没有,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肖彻道:“我只是觉得,崇明帝的目的性那么明显,母亲把钥匙留在宫里始终不安全,不如,交由孩儿保管。” “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老爷子笑道:“你母亲自有办法将钥匙藏得严严实实的。” 肖彻颔首,“母亲她……最近还好吧?” “也就那样。”老爷子忍不住叹气,“她那样的处境,怎么可能好得了,除非哪天你把她救出来。” “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准备。”肖彻道:“我随时都能起兵。” “再等等,如今还不是时候。” …… 肖彻回到修慎院。 元竺问他要不要传饭。 肖彻在酒楼时没吃多少,但此时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他吩咐元竺,“你去把姜副使请来。” 元竺很快去了姜旭家,发现人不在,又转道去了庄子上。 姜旭正在给小宝洗澡。 听完元竺的来意,眉梢微挑,“当真是厂公让你来请我的?” 元竺拱手,“厂公如今正在修慎院等着公子。” “忙着呢,没空。” 姜旭不疾不徐,把小家伙从澡盆里抱出来,扯了毛巾给他擦身子。 元竺只得在一旁等着,等姜旭给小宝换了衣裳,这才又催促,“公子,再不走,天色该晚了。” “急什么?”姜旭轻嗤,“我慢些过去,还能闹出人命不成?” …… 元竺把人送到修慎院就退了出去。 姜旭抬步进了正屋。 肖彻正坐在书案边,屋内已经掌了灯,光线昏黄。 “厂公特地让人去请我,是故事还没听够?”姜旭调侃完,往旁边的圈椅上一坐。 肖彻温声抬头,问他,“你在北城兵马司薪俸多少?” “不多,勉强能糊口。” 肖彻道:“我给你一年五百两,到东厂做事。” 一年五百两,直接超过正一品官员的俸禄。 换了谁都是天大的诱惑,但姜旭不是真的为钱而来,他直接拒绝,“我可不想净身,将来没准儿还得娶妻生子呢!” “没让你净身。”肖彻的声音平铺直叙,“东厂也不全是净身之人。” “那我也不乐意去。”姜旭还是拒绝,“成天跟一帮……跟那些人打交道,保不齐我哪天也被传染得阴阳怪气的。” “那你想如何?”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北城兵马司待着。”姜旭道:“你要想知道什么,随时来找我,只要钱到位,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你要让我去东厂,我肯定不能同意,不仅我不同意,我娘也不能同意。” 肖彻看着他,幽幽开口,“老爷子的意思。” “那我更不能去了。”姜旭态度坚决,“进你们东厂不都有要求吗?我达不到那标准,而且,北城的差事更自由,我喜欢那儿。” 肖彻不在勉强,“随你。” 姜旭见他不再搭理自己,伸长脖子往外面瞅了瞅,见没有下人在,这才低声问,“你该不会,去试探那位了吧?结果如何?” 肖彻冷声,“你又不是东厂的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呵,还挺傲娇!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竟然会记仇? 想到这儿,姜旭忍不住笑出声。 肖彻眉心微蹙,“出去。” 姜旭不走,朝他伸出手,“刚在酒楼听故事,你可还没给钱呢!” 肖彻道:“五百两,一年,爱要不要。” “得嘞,我还是走吧。”姜旭站起身,刚要跨出门槛,后面突然传来肖彻的声音,“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百两。”姜旭道:“给钱再说。” 肖彻取了两锭五十两的银子搁在书案上,“说!” 姜旭弯腰拿起银子,用牙齿咬了咬,满意了,“你这府中人太多,我不能直说,否则容易引来杀身之祸,但我能给你个提示,你好好回忆回忆,昨天老爷子寿宴上都来了些什么人。” 将银子揣在荷包里,姜旭很快离开了肖府。 肖彻仍旧坐在那儿,他记忆力超强,能过目不忘,更何况还是昨天才见过面的宾客。 前后才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肖彻便把所有宾客都过滤了一遍,最终锁定目标。 然后,他一向波澜不惊的面上,浮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题外话------ 长评活动评级出来啦! 特等奖:潇湘【栀语知语】 一等奖:潇湘【zb1014】 QQ阅读【helen】 二等奖:潇湘【微凉ing】 QQ阅读【章鱼丸子】 请获奖的几位亲,入群找管理确定礼物,报地址,么么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09、赐婚九公主 肖彻常年身处东厂,接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断案能力一流。 哪怕姜旭只给了寥寥数语,他也能从零星线索中锁定那个人。 昨日老爷子寿宴上来的宾客,与他年岁相仿的很多,但既然是作为正主培养的,就必定不是平庸之辈。 再有,肖彻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与孙贵妃长得不像,他那时候还自我麻痹过,觉得自己是肖父不肖母。 但其实,他与崇明帝长得也一点儿不像。 如果照着这个标准去排除,那么昨天来的宾客里,与崇明帝长相相似的外姓人,就只有两个,一个傅经纬,一个傅经纶。 不用想,只能是后者,那个四岁就背上光环,长大后文采斐然,举世无双的第一公子。 因着与承恩公府的政治对立关系,肖彻与傅经纶此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但关于第一公子的传言,他有所耳闻。 听闻傅经纶的母亲永宁长公主在临盆当夜难产而亡,傅经纶自小体弱,承恩公命人打了一把纯金长命锁,请了慧远大师开光,慧远大师曾言,这把锁必须戴满二十四岁。 因此提起傅经纶,所有见过他的人脑海里第一时间都会浮现那把金锁,但人们对他更多的印象,是那张天姿玉容的脸,以及雍容雅正的气质。 被誉为“天上仙”的第一公子,是所有世家子弟的标准典范,更是闺秀们求而不得的梦中人。 姜旭说,故事里的姨娘把亲生儿子养在外面,所有能笼络势力的事儿,不管风险多高,不管会引来多少杀机和仇恨,都让替身去做。 肖彻不由得想到小时候,母亲第一次来东厂见他时,他正趴在墙头,手中捏着弹弓,对准一个厂役的屁股。 后来,弹弓被拿走,母亲十分生气,让人打了他的屁股。 从那以后,他所有的玩具都被没收,没过两年,被送去了龙脊山。 龙脊山的训练,是他见过最残酷、时间最长也最折磨人的训练。 每隔半个月,他能回来一次,小小年纪的他盼着与母亲团聚,盼着母亲能像别人家的娘那样把自己抱在怀里,或者心疼地揉揉他脑袋,说句儿子辛苦了,可母亲没有。 印象中,母亲的脸上甚至从来没有过笑容,见了他,永远只一句话:我是为了你才会被困在这深渊牢笼里二十多年,所以,你是个没资格贪玩的孩子,好好听师父的话学本事,有朝一日带兵踏平紫禁城,我们母子便能真正团聚了。 五六岁的小家伙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可是他又觉得母亲更可怜,被李硕那个畜生囚禁在后宫那么多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盼着母亲抱抱自己,对自己笑一笑的愿望,悄悄变成了带兵攻入紫禁城,杀了李硕,救出母亲。 十五年如一日。 前不久,他还找义父商量过,要如何引起李硕的怀疑,从而将矛盾激化到顶峰,然后彻底爆发。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活在局中。 二十一年,没人教过他可以这样对人撒谎,也没人教过他,有些棋,能一下就是几十年。 …… 数日后,太子李承鸣组织狩猎,邀请了不少世家公子,肖彻也在其列。 除了他,还有傅经纬和傅经纶两兄弟。 傅经纶话不多,走到哪都跟在傅经纬身后,像条影子似的。 肖彻正在亲自给坐骑赤风马钉蹄铁,李承鸣见状朝他走来,“听闻厂公最近又破了一桩大案,东厂的效率,在你的带领下是越来越惊人了。” 肖彻淡淡看了李承鸣一眼,“东厂不过是皇上手中的利剑罢了,指哪杀哪,莫敢不从。” 言外之意,东厂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崇明帝的意思。 李承鸣莞尔,“用得好是利剑,用不好是凶器,端看用剑之人如何对待这把剑了。” “殿下,你们俩在那磨叽什么呢?”傅经纬已经坐上马,站在草坪上,扯着嗓子朝这边喊,他旁边是傅经纶。 李承鸣没搭理傅经纬,问肖彻,“准备好没?” 肖彻嗯了声,牵着马儿走过去,目光在傅经纶的小金锁上定了定。 傅经纬打小就不爱习武,平时又疏于训练,骑射之术在所有人中是最弱的,但他不想在肖彻跟前认怂,便低声跟傅经纶说:“待会儿你跟着我,射到的东西,先算我头上,以后还你。” 傅经纶没听说过这个还能还的,但还是点点头,“好。” 狩猎开始后没多久,傅经纬的马儿就疯了一般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傅经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吓得脸都白了。 傅经纶飞马跟上,等靠近傅经纬的时候,一跃而起,打算准确落到傅经纬的马背上帮他控制住惊马。 然而,傅经纶还没碰到傅经纬的马,就感觉腰上一麻,似乎被什么暗器射中,他一下子没稳住重心,直直摔了下去。 傅经纬还算幸运,马儿最终停了下来,他只是受了些惊吓。 傅经纶却摔折了胳膊。 狩猎出了变故,太子不得不半途终止,并且命人将傅经纶送了回去。 …… “爹!爹!马上让人去请太医,二弟摔伤了!”傅经纬背着傅经纶回的桑落院,一面跑,一面大声叫唤。 傅经纶的小厮瑞儿帮着把人送到床榻上。 傅经纬半晌没见到大夫,眉头皱紧,“人呢?都死绝啦!” “你嚷嚷什么?”田氏带着丫鬟进来,瞪了傅经纬一眼,“府医和太医,我都让人去请了。” 说着,看向疼得面无血色的傅经纶,“二叔这是怎么弄的?” 傅经纬提起这茬就火冒三丈,“不知哪个王八蛋在本世子的坐骑上动了手脚,狩猎刚开始没多久,马儿就疯了,二弟为了救我,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田氏觉得奇怪,“不说今儿是太子殿下组织的狩猎吗?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世子跟他们又没仇,谁会算计你?” 傅经纬跟那些世家子弟自然是没仇,整个狩猎场上,跟他有仇的大概只肖彻一个。 “对,肯定是肖彻那个死阉奴!”傅经纬一口咬定。 瑞儿哭道:“世子爷,先别追究是谁动的手脚了,二公子伤得不轻,求您救救他吧。” 傅经纬这才回过神,看向傅经纶,“二弟,你再忍一忍,太医可能还有一会儿,但府医很快就能到。” 傅经纶额头上全是汗水,他紧抿着唇,从摔伤到现在,一声没吭过。 然而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都没见府医的影子。 傅经纬大怒,催促着田氏,“你快去看看,那老东西是不是死半道上了,不行就赶紧的让人去外头请个大夫,别杵在这儿碍眼。” 田氏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只得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刚出桑落院,就见先前派去请府医的采薇白着脸回来,“少夫人,不好了,府医让公爷那头的人给带过去了。” 田氏一脸惊愕,“公爷病了?” “说是身上不舒服,让府医去瞧瞧。” 田氏急道:“那你马上出去请大夫,找最近的医馆,别耽误了,赶紧的!” 采薇抹了把汗,又转身往外跑。 田氏再回桑落院时,身后并未跟着府医。 傅经纬见她就来气,“让你去请府医,人呢?” 眼下是在二叔的院子里,田氏不想跟他吵,“让公爷院儿里的人给请去了。” 傅经纬霍然站起身,抬步就朝着承恩公的院子里走。 府医这会儿正在给承恩公号脉,说他脉象正常,觉得不舒服可能是稍微有些中暑。 话还没完,傅经纬就气势汹汹窜了进来。 “爹,您这是做什么?”傅经纬瞅了眼承恩公,又瞅了眼府医,“二弟胳膊折了,等着看大夫呢,您早不舒服晚不舒服,偏偏这时候不舒服,成心的吧?” 承恩公冷笑,“成心的又如何?” 那个孽种,怎么不摔死他! 傅经纬一噎,随即走过去揪住府医的后衣领,“你赶紧跟我走!” “混账,你做什么?”承恩公一拍桌子,瞪着眼大怒,“松开!” 傅经纬大声道:“二弟伤着了,再不处理会死的!” “那也是他自找的!”承恩公面上没有好颜色,“没用的东西,狩个猎还保护不好自己,这么多年的武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经纬懒得跟他歪缠,大力扯着府医去了桑落院。 …… 第一公子从马背上摔落折了胳膊造成重伤,此事的轰动性可想而知。 不出半天,坊间百姓和宫中贵人都得了消息。 孙贵妃怒不可遏,私底下见了肖宏。 “人是怎么伤的?” 肖宏道:“老臣已经让人去查,现场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做得很干净,但也因此,彻儿的可能性更大。” “是他?”孙贵妃拧着眉,“怎么这时候突然出来添乱了?” 肖宏如实说:“傅经纬与彻儿从前就有些过节,当时彻儿想对付的人应该是傅经纬,小主子是为了救傅经纬才会受的伤。”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孙贵妃一双眼森冷而锐利,“承恩公府和肖府立场明确,迟早要有交锋的一天,必须尽快让李敏薇嫁过去掣肘住肖彻,否则往后类似的情况只会越来越频繁。” “可,九公主如今只十一岁。”肖宏忧心道:“皇室从未有过公主未及笄而出降的先例,皇上那儿,只怕说不通。” 孙贵妃冷笑,“本宫二十年的计划,岂是那个逆子能拦得住的?去,想办法找个道士来故弄玄虚,就说小九命中有大劫,须得在十二岁这年出阁方能避过一劫。最后,用生辰八字说事儿,将驸马人选锁定在傅家二公子头上。” …… 肖彻从上林苑回来没多久,就听说老爷子出去了,他没打听义父去了哪,取了佩剑在院子里练,一时之间飞花碎叶,弄得满院狼藉。 元竺元奎多少看出厂公心情不快,但也没敢多问,只安静候在一旁。 姜旭过来的时候,刚好见到肖彻的剑尖穿过一片指甲盖大的碎叶子,招式又狠又准。 弯腰拈起一片花瓣,姜旭凑到鼻尖嗅了嗅,“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你说出来我高兴高兴,拿花草泄什么愤?” 肖彻不想见他,“滚!” “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多没面子啊?”姜旭赖着不走,又看向一旁的元竺元奎,“你们俩觉得呢?” 元竺元奎对视一眼,齐齐行礼告退。 肖彻没打算理他,继续练自己的剑。 姜旭往石桌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慢吞吞的,“你知道你今日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与你何干?”肖彻一挥剑,地上的石子朝姜旭飞来。 姜旭连忙起身躲到树后,“我寻思着,这两日也没招你惹你啊,况且,我都帮了你,你还冲我发什么火,是不是想赖账?” 肖彻收了剑,转身准备进屋。 “哎哎哎!”姜旭追上去,“我今儿来找你,有正事要谈。” 肖彻进去后,直接关门,打算将他关在外面。 “关于九公主的。”姜旭忙补充,“终身大事!” 肖彻关门的动作顿了一顿。 …… 片刻后,姜旭得以坐到肖彻的屋子里。 元竺元奎已经出去,眼下院子里和屋里都没旁人。 肖彻问他,“你又知道敏薇什么事?” “就我刚刚问你的呀!”姜旭说:“你今日间接伤了那位,他们不会让你再继续伤害他的。” “所以呢?” “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掣肘你,让你舍不得对那边下手。” 肖彻眉眼沉沉,没说话。 “让九公主嫁过去,是最能掣肘住你的法子。” “你知道九公主是谁吗?”肖彻保护了小姑娘那么多年,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啊!”姜旭道:“不就是亲兄妹?可九公主最后一定能被赐婚,你就说信不信吧?” 肖彻眼神变冷,“再敢胡说八道一句,你抱回来的那个婴儿就别想活!” 姜旭微笑。 呵呵,杀子?你这是真想让自己断子绝孙啊肖督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0、高中举人 得了孙贵妃的吩咐,肖宏便趁着魏皇后千秋宴,弄了个颇有名望的天师入宫,当着帝后和文武百官的面说皇室有位公主命格特殊,如若能在十二岁这年出阁,将会为南齐带来绵延福运。 国运这种东西,不论哪位帝王听了心里都能乐呵,崇明帝也不例外,但,“十二岁?天师没弄错吧?没及笄怎么出阁?” 天师捋了捋胡须,神秘一笑,“要不怎么说公主命格特殊呢?要真等到及笄,那就跟普通人没什么分别了。” 崇明帝仔细一想也对,便又问,“不知天师指的,是哪位公主?” 天师道:“这位公主命中有火劫。” “火劫?”崇明帝眯着眼。 御前总管刘公公突然反应过来,低声道:“皇上,九公主历过火劫,当时若非肖督主及时出现,只怕公主已经……” “这么说来,是小九?” 对于这个女儿,崇明帝关心甚少,她的存在,只会时刻提醒着他,孙贵妃的先帝宠妃身份。 这段不伦关系,崇明帝心里也膈应。 因此哪怕是亲生,他也只是去咸福宫的时候偶尔问上一两句。 “若真如天师所言,朕的这位公主命格特殊,那岂不是还得嫁个不一般的驸马?” “皇上圣明!”天师拱了拱手,“此人生于庚辰年,属龙,四柱地支中,月柱,日柱和时柱为两子包一午,本是贵命,命中却有大劫,公主能助他渡劫,同时,他的贵命能旺公主,也能旺南齐。” 崇明帝越听越玄乎,问刘公公,“京中有这样的人?” 刘公公也是一头雾水,“要想找到准确人选,只能让人调出户籍录,上面记录了全南齐从京城到各州府人口的出生详情。” 傅经纬突然“咦”一声,“庚辰年,属龙,命中还有大劫,这怎么听着像在说二弟?” 承恩公没吭声,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人是傅二。”李承鸣拧着眉,望向还在那拿命格说事儿的天师。 太子妃面露担忧,“臣妾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操纵,什么命格,那都是托词,目的就是为了让小九嫁入傅家。” “还能有谁?”李承鸣冷笑,“父皇一向都很中意傅二,早有让他入仕的心思,只可惜承恩公拦着不让,父皇大概是怕人才流失,不得不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嫁个公主过去把人给拴住。” “可是,小九和傅二的关系……”太子妃欲言又止。 傅二是崇明帝长姐的亲生儿子,九公主李敏薇却是崇明帝和先帝宠妃的女儿,这关系乱的,他们怎么能结合呢? 李承鸣没再接腔,内心却满是耻辱。 把先帝宠妃强行留在后宫生下女儿也便罢了,现在还想着把这个女儿嫁给长姐的亲生儿子。 有个这样的父亲,李承鸣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干净不了。 …… 肖彻一直没说话,晃了晃手里的酒盏,看向傅家席位上。 傅经纶的伤还未痊愈,他没来,只承恩公带着长子和长媳坐在那儿。 有人反应快,很快猜出来,“天师所说的这个人,不就是傅家二公子吗?” 承恩公黑着脸,“胡说八道什么?傅二刚出生就得大师批命,二十四岁之前都不能娶亲生子!” “不能娶妻生子,那是因为他命中有大劫。”户部尚书田忠成道:“天师刚不是说了吗?公主若嫁过去,不仅能助他渡劫,他们小两口那命格,还能旺家旺国!刘兄,你以为呢?” 田忠成说完,看了看一旁的礼部尚书刘骞。 刘骞瞥向肖彻那边,见厂公没表态,他便也沉默不言。 “老东西。”田忠成骂他,“要你说话的时候你装哑巴。” 承恩公的态度还是很坚决,“说了二十四岁就是二十四岁,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他成亲的。” 这话崇明帝不爱听,“怎么着,公爷是觉得朕的公主配不上你儿子?” 闻言,不少人抽了抽嘴角,可不就是配不上么? 那九公主啥人啊?除了顶着个公主光环,其他啥也不是,要才没才要德没德,人还只十一岁,她拿什么来配第一公子? 见承恩公绷着脸一副担心自家白菜让猪给拱了的表情,崇明帝更来火,当即下旨赐婚。 横竖他早晚都是要想法子拴住傅二这个人才的,联姻不错,尽管小九跟傅二的关系有些乱,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傅二的才华不能让傅成博这个老东西给踩没了。 …… 听到赐婚,孙贵妃弯了弯唇角。 肖彻饮完最后一口酒,将酒盏磕在桌上。 姜旭没说错,小姑娘果然被赐婚给了傅二。 在这件事上,他阻拦不了。 就像狩猎那天他不能直接对傅经纶下手一样。 他身边有太多双眼睛,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老爷子,如果他在赐婚一事上太过执着,坚决不同意,不仅是公然违抗皇命,还会打草惊蛇,让那两个人提前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 废物公主被赐婚给第一公子,此事很快在坊间引起热议。 没人敢公然骂九公主,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说九公主配不上傅二。 “本座不希望小九嫁给傅二。” 修慎院里,肖彻赴宴回来,仍旧对赐婚一事耿耿于怀,传了姜旭入府。 “九公主嫁给他有什么不好?”姜旭懒洋洋地坐在那儿,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肖彻说:“既然你有预知的本事,那你应该也能通过预知替人改命,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一旦成功,本座今后无条件信任于你。” “……”姜旭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还改命,你真把我当神仙了啊?”他哭笑不得,自己现在就已经在改命了好吧? “不愿意?”肖彻看过来。 “不是不愿意,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别废话。” 姜旭突然觉得,他以前对这位妹夫有些误解。 本以为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却原来,那些温柔都是只给妙娘一个人的,对外人,他不仅无情不仅冷,还毒舌,一开口能气死人。 姜旭很苦恼,这事儿真的是说来话长啊,他要怎么跟肖彻解释,李敏薇虽然是孙贵妃用来牵制他的棋子,但人家还有个更厉害的身份。 一旦提起那个身份,就不得不提起北梁。 一提北梁,就不得不再扯出一大堆理不清的事儿来。 他现在都还没能完全取得肖彻的信任,突然扯出北梁,肖彻怎么可能会信? 想了又想,姜旭只能说:“放心吧,九公主才十一岁,她嫁过去以后,至少四年之内,傅二都不会碰她,孙贵妃也不会让他碰。 更何况,九公主留在宫里只会被孙贵妃虐待,什么时候被虐死了你都不能吱声,她嫁出去有什么不好?傅家的日子,绝不会比宫里难过。” 肖彻不得不承认,姜旭说的在理。 虽然有他暗中保护,但孙贵妃常常虐待小姑娘是真的,不让吃饱穿暖,还不让说话,三不五时地就打骂,显然在心底里恨极了这个不该出生的女儿。 “总而言之,九公主那边你暂时不需要担心。”姜旭替他分析着,“你现在要考虑的,是以后打算怎么办。” “先出去,让我静静。”肖彻直接下逐客令。 姜旭能理解他的心情。 一朝得知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义父和“母亲”,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和利用自己,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冷静。 …… 从肖府出来,姜旭又回了庄子上,并把傅二被赐婚的消息带到。 姜秀兰有些意外,“我还一直在琢磨,什么样的名门闺秀能配得上傅二,没成想,人家直接娶了个金枝玉叶。” 小安子一脸茫然,“不是说傅二公子要二十四岁之后,小金锁取下才能娶亲吗,为什么突然被赐婚了?” 姜旭心说你丫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赐就赐呗,又不是给你赐,你激动什么?” 小安子挠挠头,“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姜旭瞅他一眼,“我看你这样子,有点儿不正常啊!你是不是对傅二有什么想法?” “旭哥儿说什么呢?”小安子涨红了脸:“九公主会被赐婚给傅二公子,换了你你不也想不到吗?” “谁说的,我早就想到了。”姜旭挑眉,“上天是公平的,给了傅二一张完美的脸和满腹才华,就必定会给他配个……呃,不怎么样的媳妇儿,这在历史上又不少见,诸葛孔明不就是。” “我不跟你说了!”小安子说不过他,小脸气得通红,转身噔噔噔跑了出去。 “你都二十来岁的老爷们儿了,怎么还欺负孩子?”姜秀兰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姜旭笑道:“我怎么欺负孩子了,是他非要跟我杠。” “行了行了。”姜秀兰打断他,“说点儿正事,马上就要乡试了,姜云衢平日里在县学成绩如何,我也不清楚,就怕他步他爹的后尘接连落榜崩了心态,要不,你提前回去给他鼓鼓劲儿?” “我不去。”姜旭直接拒绝,“他又不是什么好人,我为什么要帮他?” “你傻呀!”姜秀兰轻嗤,“姜云衢再有不好,那也是他娘陈氏那个毒妇教的,如今陈氏都死了,你舅娘又没有儿子,将来只能靠姜云衢养老,你不帮他,你舅舅舅娘靠谁去?” …… 隔天姜旭就回了趟溪水村,给舅舅舅娘和姥姥带了礼。 姜云衢马上就要乡试,已经从县学回来待在家温书做准备。 姜旭在堂屋坐了会儿,去了姜云衢的书房。 被姜妙和陈氏的接连出事惊吓打击到,姜云衢收了不少心性,如今一心只想着考上举人。 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得见来人是姜旭,意外过后,打了声招呼,“表哥。” “温书呢?” 姜旭走过去,在书案前站定,瞥了眼案上放着的书本,姜云衢在看《礼记》,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全是注释。 “表哥怎么突然回来了?”姜云衢问。 “我娘惦记着你马上要乡试,让我回来看看,怎么样,有没有把握能中?” “不知道。”姜云衢摇头,“乡试题目应该不会简单,况且,考官喜好也是能否被录取的决定性因素,能不能考上,我还真没个准儿。” 姜旭没考过科举,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不管如何,你尽力就好,大不了今年不行,就再等三年,反正你还年轻。” “十八岁,已经不年轻了。”姜云衢尴尬。 姜旭叱道:“别说十八岁,就是二十八岁,你不也照样得守孝三年才能成亲?” 提起这个,姜云衢暗暗叹了口气。 原本之前跟爹娘说好的,等考上举人就把亲事办了,谁能想到,他娘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出了意外。 姜旭拍拍他肩膀,“你娘的事儿,就别多想了,人各有命,兴许她命数就该如此。” 姜云衢收回思绪,点点头。 他娘死了,他也难受,但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陈氏跟他再亲,手上到底是犯过事儿,这些过往一旦被人扒出来,他的仕途将会就此止步。 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娘的死,是在成全他的锦绣前程,那他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姜旭实在担心姜云衢会重蹈覆辙,不得不提醒他,“科考舞弊是重罪,一旦情节严重,朝廷绝不会轻饶。 你好歹念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之前也下过几回场了,这里头的规矩,懂的比我多,要考就凭自己实力好好考,考得中考不中都不心虚,否则……” “我知道。”姜云衢点点头,“再说了,场外搜身那么严,谁有本事带东西进去舞弊啊?” “你知道就好,那就这么着吧,我衙门里还有事儿,先走了,好好考,考中了,我在城里设宴给你庆功。” …… 八月乡试,姜明山亲自送着姜云衢去了省城。 九天三场,出来时姜云衢整个人都是虚的。 姜明山满心激动,问考得怎么样。 乡试题目并没有姜云衢想象中的难,但他还是犹豫,“如果考官的喜好不刁钻,那我应该有机会能中。” 听到这句话,姜明山彻底放心了,“你姑妈来的消息,你若是考中,她在京城为你设宴。” …… 半个月后,乡试放榜,姜云衢中了举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1、娇气的小美人 一大早,姜秀兰安排来接娘家人的马车就入了村,引来不少村人围观。 院里,姚氏端着麸皮正喂鸡。 姜柔换好衣裳走出来见状,有些不高兴,“娘,不都说了姑妈接咱去京城吃饭,你怎么还无动于衷的呢?” “我不去。”妙娘才刚走半年多,她都还没缓过来,哪有心情去凑热闹? “又没外人,都是自家人,怎么就不去了?”姜柔嘟囔。 姚氏看她一眼,“你要去就去,非拉上我做什么?” 姜柔道:“这不是大哥考上了吗?天大的喜事儿,大哥再不是娘亲生的,好歹也算娘半个儿,娘跟着去给他庆贺庆贺怎么了?” “柔娘说得对。”姜明山收拾妥当从东屋出来,赞同道:“这要搁以前也就算了,现在莺娘走了,以后你就是大郎他娘,他考中举人,多高兴的事儿,你还不去,非扫兴呢?” 姚氏就听不惯他一口一个“莺娘”,可家里这日子还得往下过,都几十岁的人了,总不能凭着一时的性子把关系闹太僵。 想了想,她道:“你去问问娘,娘要去,我就去,她要不去,我就留家里给她做饭。” 老曹氏住北屋,堂屋旁边的屋子,刚起来没多久。 姜明山去问时,她也说不去。 姜明山刚当上举人爹的火热心情仿佛被人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凉。 “大姐都离家二十多年了,您还惦记那事儿呢?正月里妙娘走的时候,人母子俩来,您不都还好好的吗?” 见老曹氏不吭声,姜明山有些火大,“您就给句痛快话吧,这疙瘩还能不能解开了?” 老曹氏瞪他一眼,“嚷嚷什么,怕人不知道你嗓门儿大?” “我……” “跟秀兰没关系。”老曹氏道:“这事儿轮不着我去。” 姜明山头都大了,正想问句为什么,就听到外头传来二房老两口的声音,他顿时眼皮一跳。 老曹氏就猜到会这样,叹口气,“正主儿来了,要去,你带着他们去,我就留家里得了。” “明山,明山——”老温氏扯着嗓子在院里喊。 姜明山走出去,极其不情愿地喊了声二叔二婶。 老温氏指了指院外,“马车都停老半天了,你们怎么还不走呢?” 姜明山不答反问,“你们俩怎么来了?” “你怎么个意思?”老温氏绷着脸,“我大孙子考中举人要去京城吃饭,我这当奶奶的还不能去了?” “就、就是!”姜二春怒道:“那是我、我、我孙、孙子!” 姜明山不乐意,这俩老东西都是没见过世面还爱嘚瑟的人,到了京城还不得到处惹事儿给他丢脸? “赶紧的吧!”老温氏催促,“为了这顿席,早饭没吃,都饿坏了。” 姜明山实在怕丢人,压着性子劝,“今儿我大姐请客,按理说是我们长房的家宴,跟你们二房也扯不上关系。这么着吧,你们要实在想给大郎庆贺,那就改天去京城酒楼订几桌,再叫上三亲六戚,没准儿还能收点份子钱回回本。” “姜明山你到底什么意思?”老温氏冷下脸来,“成心不让我们去是吧,那你有本事自个儿去,把我孙子留下!” 姜明山嗤笑,“我儿子我凭什么不带着去?” “爹!”姜云衢推门出来,见状皱了眉,“都别吵了,就让我爷奶跟着去吧。” 这话,老温氏舒坦了,面露得色,瞅向姜明山,“听到没,还不赶紧的?” …… 有这老两口一搅和,老曹氏更不可能去。 老曹氏不去,姚氏便也不去。 姜明山只得领着二房老两口、姜云衢和姜柔几人坐上马车。 没碰上下雨,小安子一路上没怎么耽搁,将近午时,马车抵达京城。 头一次入京,可把二房老两口给乐坏了,瞅哪都新鲜,撩开车帘子直接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 姜明山喊了几次都不听。 “哎呀爹,您就让二爷爷二奶奶看呗。”姜柔道:“反正吃完这顿饭就回去,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来。” “怎么没机会?你少说些不吉利的话!”姜明山黑着脸,“等你大哥明年会试殿试再中,咱们就搬到京城来。” “真的呀?” “那还能有假,到时有个中进士的大哥,身份上去了,好好给你说门亲。” 提起亲事,姜柔面上微微有些泛红,娇羞着低下头去。 老温氏才听说要搬到京城,激动地要从窗外缩回身子跟姜明山好好唠唠,谁料脑袋还没进来,就听她“哎哟”一声,疼得一阵阵哀嚎。 姜明山皱皱眉,“怎么了这是?” 姜二春指着外头,“撞、撞到东西了。” “什么东西?”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小安子跳下车辕,隔着帘子对姜云衢和姜明山道:“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旁边的马车,姜老爷,您还是下来看看吧。” 姜明山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温氏非要钻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热闹,结果没留意,脑袋撞人马车上了。 这儿是京城,不是乡下,万一对面马车上坐的是贵人,他们今儿就全完了! 想到有这种可能,姜明山身子抖了抖,说话都是颤的,“是不是撞到人了?” 小安子认出来,被撞到的马车是礼部尚书刘家的。 他叹口气,“算了,你们坐好,我过去赔礼道歉。” 旁边马车里坐着的是刘夫人和小女儿刘婉姝,刚从城外进香回来,刘婉姝手里原本拿着个琉璃瓶,瓶子里是早上在城外采集的晨露,准备带回去做香薰。 谁料马车突然被撞了一下,车夫不得不突然勒马叫停。 刘婉姝没坐稳,手一晃,琉璃瓶摔了下去,晨露全部洒在绒毯上,她这会儿气得小脸都涨红了。 “囡囡别生气,没了就没了,明儿一早娘让人再去给你采一瓶,好不好?”刘夫人温声劝着。 刘婉姝不依,小小的精致眉头皱起,“我不!我就要这瓶!娘,谁撞的,你让他赔给我!” 说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刘夫人无奈,挑帘下车。 小安子已经走了过来,对着刘夫人拱手,“对不住了刘夫人,先前是我们的马车先撞了您的马车,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 刘夫人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很快认出来,“你不是冯公公的干儿子吗?” 小安子颔首,“夫人认得我?” “老爷子寿辰的时候见过。”刘夫人说着,后怕地看了看车厢,“里头坐着的,该不会是厂公吧?” “不是。”小安子说:“是干娘的亲戚,接城里来吃饭。” “原来如此。”刘夫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没事儿了,虚惊一场,我们这边也没什么损失,你回去吧。” 小安子行了礼正要走,就见马车帘子被挑开,一身银红齐胸襦裙、娇滴滴的小美人探出脑袋,粉唇轻撇,显然气得不轻,“哎!是不是你撞的我?你赔我晨露!” 小安子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面露为难地看向刘夫人。 “怎么了?” 姜云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安子半晌没回去,老温氏缩在车厢里不敢动,姜明山又怕得罪贵人,只能他下车来看。 “你是他主子?”刘婉姝直接指着姜云衢。 “姑娘有什么事儿吗?”姜云衢问。 “他刚刚驾车把我晨露撞没了,你赔我,现在就赔!” 姜云衢没想到头回入京就让那俩老东西搅了事儿闹成这样,他不是没眼色的人,已经从那娇美人乘坐的马车以及衣着判断出她家世不凡,非富即贵,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躬身作了个揖,姜云衢道:“刚刚的事儿,是我们鲁莽了,在下给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姑娘海涵。” “海什么涵?我就要我的晨露,你是不是不想赔?”刘婉姝说着就红了眼圈,看样子要哭。 姜云衢暗道不好,但他实在没听懂娇美人嘴里的“晨露”是个什么东西,只得看向一旁的刘夫人。 刘夫人道:“我们家囡囡早上在庙里自己收集的露水,刚刚那一撞,给撞翻了。” 原来是露水,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姜云衢想了想,一咬牙,“姑娘若是能等,明儿在下赶早去城外收集,然后亲自送到你们家府上。” 又问:“不知贵府是……” 小安子替刘夫人回答:“礼部尚书,刘府。” 竟然一来就惹了礼部尚书的千金? 姜云衢闻言,心下一沉,腿脚有些发软。 “不必了。”刘夫人道:“都是误会一场,既然你们着急赶路,那就先走吧。” “不准走!”刘婉姝气呼呼地瞪着姜云衢,“你赔我的东西!不赔就不让你走!” “好了好了囡囡,快坐回去吧。”刘夫人上前,伸手遮了遮她头顶的太阳,“再晒一会儿,人就晒黑了,都不美了。” 刘婉姝闻言,这才不得不缩回小脑袋坐回座椅上,但小嘴还是撇着,满脸写着不高兴。 刘家马车走后,小安子望向姜云衢,“我看,你明儿一早还是说到做到出城去采一瓶晨露来还给她,刘家这位,一般人可惹不起。” 姜云衢收回视线,点点头,“那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就住在京城,明儿一早,可能还得麻烦你送我出城,再送我去刘府。” …… 姜秀兰订了和丰楼的雅间。 姜云衢一行人到的时候,母子俩早就在里头等着了。 没见到老曹氏和姚氏,姜秀兰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问:“怎么这时候才来?” “别提了。”姜明山一路上肺都快气炸了,“先前碰到点事儿。” 姜秀兰拉开凳子让几人在八仙桌旁落座,又站起身倒茶,“什么事儿啊?” 姜明山瞪了老温氏一眼,都没脸说。 小安子道:“不小心撞到了刘家的马车,刘三姑娘在车上。” 姜秀兰倒茶的手一抖,“那……刘三姑娘人没事儿吧?” 谁不知刘三姑娘是刘尚书和刘夫人当成眼珠子疼的老来女,打小就养得娇滴滴的,要真被他们撞出个好歹来,这事儿只怕难以收场。 “撞翻了刘三姑娘在城外采集的露水。”姜云衢接过话,“我答应了明儿一早出城去采来赔给她。” 姜柔在一旁嘀咕,“要不是二奶奶非要半个身子钻出去瞧热闹,咱们也摊不上这么个糟心事儿,这下可把大哥给坑惨了。” 老温氏刚才在马车上就被姜明山一通骂,哪里还敢说话,只得低着头一声不吭。 姜旭直接听傻眼,不是吧,姜云衢和刘婉姝这都能碰上? 这是什么天打雷劈的缘分? 合着就他回来打光棍,别人都成双成对的? 不是……姜云衢上辈子办的那也不叫事儿啊,活生生把人小姑娘给害死了。 “旭哥儿,这是你二姥姥二姥爷。”姜秀兰介绍的声音传来。 姜旭晃回思绪,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 姜明山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出这不是一般酒楼,等上菜的小二退出去,他压低声音问姜秀兰,“大姐,你这些年到底在外面做什么?” 能来这么奢华的酒楼,一看就是不差钱的。 说实话,姜明山心里有些酸。 一个挺着肚子被一纸休书扫地出门的女人能在下堂后混得这么好,谁看了不眼气? “今儿的主角是大郎,来,把酒斟满,待会儿咱们一人敬他一杯。”姜秀兰当然不能把东厂给供出来。 正因如此,今日的宴会她都没让冯公公出席。 姜明山多少看出姜秀兰不愿说,也没敢再逼问。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有些上头。 姜旭始终想着刘婉姝的事儿,他看向姜明山,“舅舅,打算什么时候给表弟议亲?” “这不还得守孝吗?”姜明山说:“早着呢!” “表弟的年纪可不小了,亲可以暂时不成,但我觉得有必要提前定下。”可千万别再去祸害刘家姑娘了。 姜云衢的心思压根儿也没在这上面,“等我明年春闱过后再说吧。” “要不这么着。”姜旭道:“等你春闱过后,让我娘帮着给你寻摸一个,春闱要能考上更好,考不上,好歹还有举人功名在身,总能找个不错的。” “嗯。”姜云衢应声,“那就劳烦表哥和姑妈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2、小宝喊爹 姜明山难得来京城,原本还打算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个人,哪曾想刚入京就被老温氏给搅和了,都还没得见京城是个什么样子,就直接得罪上了礼部尚书府的千金。 吃完饭,姜明山不敢再多留,跟姜秀兰打了招呼,让小安子送着他们回去,只留姜云衢一人在京城。 姜柔还没瞧够新鲜,就这么打回转,心中不甘,马车上一直嘀咕,“都怨二爷爷二奶奶,没事儿你们钻出脑袋去干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个土包子似的!” 老温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你?我要知道那马车不长眼睛,我能让它给撞了?脑袋到现在还迷糊着呢!” “马车不长眼睛,你们也没长?”姜柔越说越气,眼圈都红了。 “行了,都给我闭嘴!”姜明山黑着脸怒喝一声,“从酒楼就一直吵到马车上,还嫌不够丢人?” “爹,大哥不还在京城吗?我也想留下,我回去陪他好不好?”姜柔委屈巴巴,见识了京城的富庶繁华,谁还想回溪水村那破地方啊?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留在外面做什么?”姜明山不同意,“你大哥留下,那是替你二爷爷二奶奶赔罪去了,你要留下,万一人家尚书府咬着不放,让你过去卖身当丫鬟赎罪,你也乐意?” 姜柔闻言,很快闭了嘴。 …… 庄子上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姜秀兰先回去了。 姜旭委托姜秀兰帮着照看小宝,他领着姜云衢回了家。 他们家就在肖府后巷里,三进院的宅子,宽敞又气派,只是家里没下人。 姜云衢进去后,四下打量了一眼。 “屋里坐,我去给你烧水沏茶。”姜旭招呼着他。 姜云衢进了厅屋,没多会儿姜旭便端了茶盘来。 “表哥,你们家这宅子,得花不少银子吧?”姜云衢问。 麒麟街是整个京城的黄金地段,这地方房价不低,普通一进院都得五百两起步。 这座三进院是肖彻送给他们家的,大概价位,姜旭知道,但他没明说,只笑道:“没事儿,等你春闱考中过了殿试,将来做了官,也能自己买。” “我……”姜云衢有些犹豫,“其实我没什么信心能中。” “那怕什么?”姜旭说:“你才二十岁不到就中了举人,已经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少年天才了,多少人考到几十岁都没能跨过乡试的坎儿,会试要不中,那就再等三年,横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磨练。” 姜云衢捧着茶盏,点点头,又道:“礼部尚书府千金那事儿……” “放心吧,明儿一早我陪你出城,等采了晨露,我再陪你去刘家。”姜旭不是闲的,实在是担心姜云衢自己去会再跟刘婉姝擦出点儿什么火花来。 上辈子刘婉姝被害死他无能为力,如今既然提前知道了每个人的结局,他就得想法子尽量避开。 …… 小安子把姜家人送回去后,天黑时入了城。 隔天才破晓,又载着姜旭和姜云衢出城,找了个就近的寺庙,进去采了一瓶晨露,直接送去礼部尚书府。 到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门前小厮打着哈欠在扫地。 姜旭上前,说明来由后,小厮看了看二人,很快进去通报。 刘夫人没想到昨天碰到的那个年轻人还真的去城外采了露来赔礼,她马上去了刘婉姝的闺房。 刘婉姝还在睡觉,几个丫鬟守在外头,得见刘夫人来,齐齐屈膝行礼。 刘夫人问,“囡囡还没起?” 丫鬟半夏应道:“按照姑娘的习惯,还得好一会儿才能起,夫人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刘夫人本不想打扰闺女睡觉,可晨露的事儿,没得闺女同意,自己就这么收下,她醒来了不一定会认账,没准儿又是一通闹。 索性,刘夫人推门进去,坐到刘婉姝的香榻前,轻声唤:“囡囡,起床了。” 刘婉姝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见榻前坐着的人是刘夫人,当即嘟着小嘴翻过身去,抱着被子不肯起,“娘,我困。” 刘夫人说:“昨天撞翻你晨露的少年来给你赔礼道歉了。” “谁来我也不起。”刘婉姝轻哼,“要睡觉。” “那你睡,娘替你收下那瓶露水,好不好?” “不好。”刘婉姝小脑袋摇了摇,“我得亲自查验。” 不等刘夫人再劝,她又道:“你让他等着,等我睡醒再说。” “囡囡,人家是客,不得如此无礼。”刘夫人宠溺地给她理了理头发。 “谁让他撞翻我东西的。”刘婉姝就是不起,“让他等!” 刘夫人无奈,关上房门出了后院,去往前厅。 姜旭和姜云衢还坐在那儿。 刘夫人的目光落在姜云衢身上,“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囡囡还没起,只怕要劳烦公子再等等了。” 姜云衢眉头微皱,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还没起,城里的千金小姐都这么娇生惯养的吗? “没事儿,只要刘三姑娘能消气,让等多久就等多久。”姜旭笑着回话,随后给姜云衢递了个眼色。 姜云衢想起来时姜旭在马车上跟他说的话,说刘家这位三姑娘是整个京城养得最娇的。 具体娇到什么地步呢? 嫌地儿脏,她都不肯自己走路,双脚不乐意沾地。 嫌太阳会把肌肤晒黑,她不太乐意直接站在太阳底下。 所有人都得依着她,宠着她,否则她就得生气就得闹。 当时姜旭说完,还跟他开玩笑,议亲时千万不能找这样的,碰上她,那不是娶媳妇儿,是接祖宗回家供着。 姜云衢也觉得这样的姑娘不适合当媳妇儿。 纵然长得好看,可她自个儿还没起床,让男客在外面等着,这种行为未免太败好感。 刘夫人不好意思陪他们坐着,把自己儿子刘子珩叫了过来。 刘子珩是个病秧子,病了多年一直没见好,脸色苍白得厉害,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二公子。”姜旭起身,给他行了个平辈礼。 刘婉姝头上本有两位哥哥,大哥早夭,只剩个二哥,却是个病魔缠身的,成亲多年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刘尚书早有了招婿上门的想法,打算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刘婉姝身上。 一则,怕闺女嫁到婆家受苦,留在身边稳妥,娘家能一直护着她。 二则,招婿上门传宗接代。 只不过这么些年,刘尚书一直没能挑到中意的上门女婿。 眼下,刘子珩落座后,视线在俩人身上扫了扫,“昨天的事儿,我方才听我娘说了,实在对不住二位,小妹自小娇养长大,性子难免有些骄纵,原本这瓶晨露,我们替她收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她醒来后大闹,所以……”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要让他们一直等着吗? 谁知道那位刘三姑娘是真没起,还是已经起来了,故意要他难堪? 姜云衢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们的确有错在先,可都已经亲自登门道歉了,刘三姑娘还不依不饶,一点儿大家闺秀的风度都没有,实在令人厌恶。 …… 刘婉姝起的时候,都已经巳时过了。 她洗漱好,让半夏来前厅取露。 姜云衢把琉璃瓶交给半夏,心中暗暗松口气,想着这下应该能走人了吧? 谁料,刘三姑娘打开验过之后,说那露跟她采的不一样,她不要,让姜云衢明儿一早重新采。 这不是成心折腾人吗? 姜云衢捏着拳头,脸色十分难看。 姜旭瞥了眼姜云衢压着火的样子,心说这就是你的报应,你还有脸生气? 看向来传话的半夏,姜旭道:“你回去问清楚,那露是在哪座寺庙哪个位置采的,我们好找准位置再去采。” 姜旭如此客气,反倒让刘子珩尴尬起来,“二位不必麻烦,我去劝劝小妹,让她算了。” 刘子珩起身,去了刘婉姝的闺房。 刘婉姝正坐在绣榻上生气,小脸气鼓鼓的。 “小妹。”刘子珩笑着喊她,“人家都亲自登门赔罪了,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不就是一瓶露,明儿一早让咱们府上的人出去给你采。” “我不!”刘婉姝哼声道:“谁撞翻的,我就要谁采,采不到跟我一样的,我就不让他走!” “你这丫头,怎么还不饶人了呢?”刘子珩摸摸她脑袋,“人家还有事儿要忙,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跑去城外寺庙给你采露?” “忙就能撞翻我的露了?”刘婉姝还是气不过,“谁让他不长眼的?我就要他去采,累不死他!” …… 赔罪失败,姜云衢随着姜旭出了刘府。 到家后,姜云衢不忿道:“大家闺秀怎能如此无礼,简直太欺负人了!” 姜旭白他一眼,“行了你闭嘴吧,本身就是你们有错在先,人家不整姜家不讹钱,只让你赔她东西,已经足够宽容大度了。” “行,我赔还不行吗?”姜云衢苦着脸,“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人。” 你还倒八辈子血霉呢? 姜旭腹诽,刘家那时候才真是瞎了眼,又贴豪宅又贴人,把个娇滴滴的姑娘交给你,让你就这么给祸祸没了。 …… 隔天,姜云衢又去了趟城外,在刘婉姝指定的寺庙后林里一滴一滴采集晨露。 姜旭昨儿就陪了他一天,今儿要上衙门,他只得自己去刘府赔罪。 刘婉姝照例睡到巳时才起。 穿戴好之后让半夏来取。 姜云衢坐在前厅,一颗心提溜着,就怕后院那位小祖宗不满意。 刘婉姝当然不满意,她嫌姜云衢没把晨露拿去冰镇,放到这会儿,都有些温了。 刘夫人就知道闺女不会消停,匆匆赶来前厅,跟姜云衢说,“囡囡已经收下,有劳姜公子跑了两天,你可以回去了。” 姜云衢如释重负,站起身行礼之后抬步出了前厅,还没跨出前院,就听游廊上传来个奶凶奶凶的声音,“站住!” 姜云衢眼皮一跳,回过头,正对上刘婉姝怒红的小脸。 “刘三姑娘。”姜云衢拱手作揖。 “谁让你走的?”刘婉姝瞪着他,说不出来的感觉,看见这人就来气。 姜云衢没作声,望向跟出来的刘夫人。 刘夫人不住地叹气。 平时自家囡囡虽然骄纵,却很少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怎么在这事儿上如此反常? 她走到刘婉姝身边,尽量地安抚,“囡囡乖,姜公子都跑两回了,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不好?” 刘婉姝撇着小嘴,明显不依。 “你看你,平时不爱出门的人,气得都主动跑到前院来了。”刘夫人笑着,将闺女搂入怀里,“生气会不美的,咱不气了,让他走吧。” 刘婉姝是个爱美的小娇娇,一听说生气会不美,只能气呼呼地吐了口气,将小脑袋歪往一边,不再看姜云衢。 刘夫人明白了闺女的意思,给姜云衢递了个眼色,意在让他赶紧走。 姜云衢逃也似的离开了刘府。 姜旭回来吃午饭时问他事儿办妥没。 “别提了。”姜云衢想想都头疼,“若非刘夫人帮着解围,只怕明早又得跑一趟。” 姜旭笑道:“那你就每天都去给她采得了呗,没准儿日子久了得刘尚书看中,直接把你招去做上门女婿。” “表哥你可别埋汰我了。”姜云衢黑着脸,“别说我不可能做倒插门女婿,就是他们家贴钱让刘三姑娘嫁给我,我都不愿娶,什么人啊?” 姜旭道:“但愿你能一直记住这句话。” 姜云衢只当姜旭是在开玩笑,没往心里去,但他坚信,自己不可能喜欢刘婉姝那种全天下都得让着她宠着她的公主病。 荣华富贵谁都爱,但如果前提是跟刘婉姝那样的人过一辈子,那他还不如娶个乡下丫头,起码手脚勤快能吃苦。 …… 吃过午饭,姜云衢便由小安子送着回了溪水村。 姜旭趁着得空,去了趟庄子上。 小宝已经会爬,奶娘在地上放了垫子,他手脚并用,吭哧吭哧爬过来爬过去,一个人玩儿得挺乐呵。 姜旭看着小宝,想到那天肖彻还扬言想杀了这小东西,不由得低笑出声。 小宝听到声音,爬到姜旭跟前坐好,仰着脑袋,乌溜溜的大眼打量着他,片刻后,含糊不清地喊了声,“爹爹~” 姜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3、你亲生的,信不信? 小家伙见他呆愣,坐在那儿咯咯傻笑。 姜旭挠挠他的小肥下巴,“谁教你喊的?” 小宝听不懂,伸出爪子去扯姜旭的衣服。 姜秀兰走进来,“你今儿不当值吗?怎么跑庄子上来了?” 姜旭道:“来看看小宝,马上就走。” 姜秀兰在绣墩上坐下,“你上次跟我提河东巷邹家,后来我留意了一下,邹员外有个侄女儿,翻过年才十四,瞧着挺好一姑娘,只是可惜,早就定亲了,要不瞧着跟你还挺般配的。” 姜旭“哦”了一声,垂下眼皮。 乡试过后,他特别留意了邹衡和沐少亭,这二人都中了。 那日在河东巷外的煎饼摊上,沐少亭曾说过,等考中,他和缨缨就完婚。 “旭哥儿,我这两天又给你物色了几个不错的姑娘,你要不,看看呗?”姜秀兰还在为着儿子的亲事操心。 “不必看了。”姜旭摇头,“我不想成亲。” “你这臭小子,又惹我生气呢?”姜秀兰瞪眼。 “我这不有儿子了吗?”姜旭忽然笑了笑,“刚刚这小家伙都管我叫爹了,等将来我把他养大,您就是他奶奶。” “净瞎说!”姜秀兰看向小宝。 她不喜欢这小家伙来历不明,可眼瞅着一天长得比一天招人疼,都留身边快一年了,哪能真下得了狠心把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给撵出去,只得长长叹了口气。 …… 除夕这天,姜旭把小宝抱回了家。 晚上有宫宴,厂公和老爷子都会出席,冯公公不必待在肖府,一早就回来帮着姜秀兰张罗年夜饭。 小宝被奶娘看着在屋子里玩儿,姜旭和小安子在厨房给姜秀兰打下手。 “娘。”姜旭择着菜,忽然道:“再过些日子是妙娘的忌日,我想回去一趟,给她扫扫墓。” 姜秀兰闻言,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小宝都快周岁了。” “等他再长大点儿,我带着他去。”姜旭说。 “你可别净出些馊主意。”姜秀兰轻嗤,“忘了妙娘怎么死的?前年我在涿县碰着她把人送回去的时候,被刺激大了,整个儿呆呆傻傻的,后来得亏你舅娘照顾,才又多活了一年。 其实就算你舅娘不说,我也能想到,妙娘不喜欢这个孩子,她人都走了,你还给她添什么堵,这不成心让人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吗?” 又啐骂:“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我们妙娘,至今连面儿都没露一个。” 姜旭嘴角一抽,心说那王八蛋到现在都还没想起自己当年干过些什么蠢事儿呢! 年夜饭上桌,姜秀兰喊了奶娘,一家人在桌边落座,正要开动。 外面突然传来踩雪的咯吱咯吱声。 姜旭回头一看,就见披着狐裘大氅的肖彻打帘进来。 “呵,稀客啊!”姜旭笑看着他,“不说宫中设宴吗?厂公没去?” “身子不适。”肖彻冷冷淡淡回了四个字。 “身子不适你还往这儿跑?”姜旭揶揄完,给他搬了个座儿,“要不要一起?” 肖彻顺势坐了下来。 小安子给他递了双筷子。 姜秀兰有些不好意思,“家宴,比不得宫里和肖府,厂公将就着吃。” 肖彻道:“兰姨的手艺,堪比御厨。” 姜秀兰被夸得更不好意思了,站起身,“不知厂公过来,桌上没多少你爱吃的菜,我再去做几个。” “不必麻烦了。”肖彻唤住她,“桌上的菜就挺好。” 姜旭闻言,余光瞥了肖彻一眼。 这是肖彻养在老爷子手底下的第二十二年。 前头二十一年,名义上有义父,有母亲,可没人给他过过生辰,没人陪他跨年守岁。 但那个时候,至少他心中还有期盼。 现如今得知真相,什么都没了,孤家寡人一个,难怪大年三十会往这边跑。 “喝不喝酒?”姜旭问他,“给你倒一杯?” 肖彻没拒绝。 姜旭给他满上,又说:“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必勉强,我们家没有酒桌上那些破规矩。” 肖彻正要喝,小安子突然道:“厂公体内有毒,不宜多饮酒,就由奴才代劳吧?” 说着要去端酒杯。 肖彻先他一步端起来,淡淡应了声不必,一饮而尽。 “你别折腾了。”姜旭看了看小安子,“大过年的,他要喝就让他喝呗,完事儿了,大不了我亲自把人给送回去,反正离这么近,你怕什么?” 小安子“哦”一声,低头吃菜。 肖彻酒量不错,只是不能多喝,才两杯就停了。 饭后,姜秀兰和冯公公带着小安子去大门外放烟火,奶娘也跟着出去看,姜旭留在屋里,特地把小宝抱出来晃。 小家伙还没断奶,刚喝饱,大概感受到了过年的气氛,精神抖擞地一直没睡。 在肖彻旁边的圈椅上落座,姜旭故意逗弄小宝,“乖儿子,叫声‘爹爹’来听听。” 小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姜旭的嘴巴在动,配合着啊啊两声。 肖彻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小宝一眼,“我今日来,是有事情想问你。” 姜旭装作没听到,继续跟怀里的小家伙说话,“都怨你那王八蛋亲爹,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对你不闻不问,你说他将来要得知自己落了个儿子在外面,还不得后悔死?” 听出姜旭在无视自己,肖彻朝他看来。 姜旭有些不悦,“大过年的,能不能谈点儿私事?别一来就板着个脸问这问那,跟我欠了你似的。” 肖彻沉默片刻,忽然轻呵一声,“脾气不小。” 姜旭翻个白眼,“之前说什么你都不信,还想要我热脸去贴冷屁股?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五百两。”肖彻说:“买我的身份信息。” “哎,别介,我是个老实人……” “一千两。” “泄露天机,你让我这个老实人很为难啊!” “两千两。” “这压根儿也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肖彻眉峰微拢,“是不卖,还是不知?” “卖,肯定卖。”姜旭一本正经道:“但我的消息,不是明码标价的。” “那你想怎么卖?” 这话问的,怎么感觉哪不对劲呢? 姜旭道:“等价交换。” 肖彻没太听明白。 “我先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打算反了那两位?”姜旭压低声音。 肖彻不置可否。 原本之前他还有些犹豫,但最近礼部在准备九公主大婚事宜,再加上前些日子见了孙贵妃一面,被训得不轻,说他出手鲁莽,无缘无故去招惹傅家那边的人,险些坏了大计。 这两件事,对他刺激挺大。 他如今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解清楚以后,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那以后呢?”姜旭又问。 怕肖彻没听明白,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将来反了他们登上那个位置,自己又身中奇毒没个后嗣,江山打算传给谁?” 肖彻没料到姜旭竟然想得这么远,“江山,你想要?” “我不要。”姜旭指了指怀里吮手指的奶娃娃,“你若答应让他做继承人,我便告诉你身份也无妨。” 肖彻直接皱眉,“你亲生的?” 姜旭微微一笑,“我说是你亲生的,你信吗?” 肖彻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 姜旭不以为意,“反正我条件撂这儿了,你要答应,咱们就还有继续合作的可能,你要不答应,对我也没什么损失。” 肖彻很是犹豫,“除了……他,就不能换个条件?” “不能。”姜旭斩钉截铁道,“你就给句痛快话吧,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考虑考虑。” “得嘞,您自个儿慢慢考虑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等。” 顿了顿,姜旭又想起一事,“对了,你不定时发作的事儿……” 肖彻已经推测出有人隔断时间给他下毒。 “不能突然中断。”他道:“容易打草惊蛇。” 那就是要陪着对方演戏的意思了。 姜旭点点头,“也好。” …… 肖彻说会考虑,之后就没了信儿,姜旭也没特地去问他。 正月十七这天,姜旭回了溪水村。 他在城里买了香纸和供果,本想着先去见见舅舅舅娘和姥姥,谁成想到的时候没见着人,他便直接去了坟山,果然见到全家人站在姜妙的坟前,姚氏早就哭红了眼,姜柔蹲在那儿劝。 姜明山和老曹氏在一旁说着什么。 姜云衢抿着唇,双目一瞬不瞬看着眼前冷冰冰的墓碑,不知在想什么。 “姥姥,舅舅,舅娘。”姜旭走过去,一一打了招呼。 “旭哥儿来了?”姜明山格外热情,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吗?” “我娘手上事儿多,来不了。”姜旭道:“等清明节吧,我带她一块儿来。” 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就着还未熄灭的火堆,给姜妙烧了一大把纸钱。 姜柔带着哭腔看过来,“表哥,你快劝劝我娘吧,她都快哭晕过去了。” 姜旭抬眼瞧了瞧姚氏,叹口气,“你赶紧的把舅娘扶回去吧,余下的事儿,我来处理。” 姜柔搀扶着姚氏走后,姜旭看着一旁木桩子似的姜云衢,“傻站着干嘛呢?” 姜云衢回过神,喊了声表哥。 “怎么着,上个坟还让你上出文人的愁思来了?”姜旭留意到,姜云衢刚刚分明就是在走神。 他觉得很奇怪,上辈子姜云衢恨不能生撕了姜妙,怎么现在是这个样子? 姜云衢蹲下来,陪着他一块儿烧,问他,“表哥,你说人死后见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或许跟我们见到的没什么两样。”姜旭说。 旁人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死后没见到阴曹地府,也没上天,睁眼就年轻了几十岁,见到了记忆里的那些人。 从坟山回来,姜旭没急着回京城,被姜明山留下吃饭。 饭桌上姜明山跟他说姜云衢马上就要入京会试,让他多照顾着些。 姜旭连连应声,说应该的。 姜明山又忍不住问:“你娘是不是嫁入了大户人家?” 姜旭只是笑,“这二十多年来,我娘把我拉扯长大不容易,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 套不出话,姜明山有些恼。 姜云衢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爹,吃您的吧,问那么多做什么?” 姜旭看了看一旁的姜云衢,“你什么时候入京?” 姜云衢道:“二月初九第一场,没几天了。” “那要不你现在就跟我走吧。”姜旭提议,“我们家没人打扰,你能安安静静温几天书。” …… 吃了中饭,姜云衢收收东西便随着姜旭走了。 姜旭把人送回家后,出了趟门,他突然想起来,上辈子殿试时,邹衡因为带病下场,最终发挥失常只得了二甲,后来历经三年刻苦研读,朝考拔了头筹才受到崇明帝的重视。 邹衡可是个人才啊,上辈子都能给小宝做老师,这辈子也能。 但按照目前的发展,邹衡还不认识他。 所以他必须想个法子尽快结识邹衡,然后在开考前提醒邹衡注意身体。 已经正月中旬,街头小巷间却还年味儿十足。 姜旭来到那天的煎饼摊位置,空无一人,他站了会儿,脑海里浮现当时的画面。 没想到啊,相濡以沫几十年,前后脚入的土,一朝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别的男人定亲。 简直太扎心了! 深吸口气,姜旭抬步走进巷子,敲响了小院门。 “谁呀?”里面传来小姑娘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不多会儿,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邹缨探出脑袋,“不知公子找谁?” 姜旭深深看了她一眼。 邹缨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公子……” 姜旭回神,亮了亮腰牌,“北城兵马司,姜旭,最近这一带常有盗贼出没,想来看看你们家的院墙够不够安全,还望姑娘配合。” “哦。”邹缨道:“原来是大人,那您请进来吧。” 一面说,一面把大门给他打开。 “缨缨,谁来了?”东厢房传来邹衡的声音。 邹缨道:“大哥,没事儿,是北城兵马司的姜大人。” 邹衡闻言,忙起身走了出来,对着姜旭拱手,“晚生见过大人。” 姜旭看了看他,“我认得你,新科举人。” 邹衡有些意外。 姜旭笑道:“放榜那天无意中碰到的,第二名,考得不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4、儿子我自己养 邹衡请了姜旭进屋坐,又给他倒了茶。 姜旭扫了眼厅屋,里头陈设简单,也不算太宽敞,但收拾得干净立整。 邹缨端了一碟糖糕进来,“家里没什么招待的,让大人见笑了。” 姜旭想起上辈子她常常蒸好糖糕等他回家的情形。 伸手拿起一块,咬在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 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大人,大人?”邹缨在一旁喊他。 “我没事儿。”姜旭把糖糕吃完,笑着夸了一句,“姑娘手艺不错。” 邹缨赧然道:“别的我也不会,就只会做些小玩意儿。” 姜旭怕继续待下去,会生出更多的情绪来,喝完茶便站起身,临走前提醒了邹衡一句,“最近天气多变,马上就要考试的人了,注意身体,带病下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别让自己遗憾终身。” 这样的嘱咐,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邹衡很确定他以前从未得见过此人,但还是由衷感恩,“多谢大人关心。” …… 姜旭回到家时,姜云衢已经自己收拾好了房间。 “表哥方才去哪了?”见他回来,姜云衢问了句。 “有事儿,出去一趟。”姜旭往榻上一躺,后脑勺枕着手臂。 姜云衢跟进来,“表哥不是在衙门当差吗?你若是忙,就去吧,无需管我。” 姜旭没想管他,只是今日刚好调休,不用去衙门。 晚上姜旭做的饭,桌上就俩人。 “姑妈不回来吗?”姜云衢这是第二次来他们家,然而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都没见家里有其他人,按说这么大的宅子,该有几个下人才对。 “我娘在别处,不在这儿吃住。”姜旭道:“快吃吧,不用管她。” 说完,姜旭又问他,“你春闱报名了没?” 姜云衢说报了。 “谁给你做的担保?”姜旭又问。 他记得上辈子会试的时候姜妙跟陈氏已经打了一场官司,尽管后来陈氏被休,但到底是姜云衢的生母,姜云衢的名声多多少少受到影响,这种情况下很难找到担保人给他报名,所以姜云衢傍上了傅经纬,是傅经纬出面替他摆平的一切障碍。 “是我上一届的师兄。”姜云衢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看来这一世,没有妙娘作为利益的纽带,姜云衢很难再跟傅经纬攀扯上关系了。 这么一来也好,姜家本来就没什么背景,要想一步登天那是痴人说梦,天上掉的馅儿饼还能砸死人呢,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用着才踏实。 …… 二月初九考第一场,初八这天就得点名搜检入考棚。 姜旭亲自送着姜云衢去,干粮和水全都给他备在考篮里了。 “天儿冷,能忍就尽量忍着别喝水,喝多了上厕所,麻烦不说,还耽误事儿。”姜旭提醒他,“等考完,我再带你出去好好吃一顿。” 姜云衢已经有过乡试经验,知道考试规矩,点点头,从姜旭手中接过考篮,“我会好好考的,表哥回去吧。” 姜旭目送着他入了大门才转身,就碰到邹缨送邹衡和沐少亭过来。 见到他,邹缨有些意外,笑着打招呼,“姜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 姜旭道,“有亲戚参加春闱,来送送。” 末了,看向邹衡,“没生病吧?” 邹衡摇头,“没有,都要考试了,不敢生病。” 姜旭放了心,这才将目光挪到沐少亭身上。 少年生得儒雅俊秀,看向邹缨的眼神里,满是温情。 “好好考。”姜旭笑道:“你们俩可是这一届的希望了。” “大人过誉。”邹衡作了一揖,“要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就先进去了。” “去吧。” 邹衡同妹妹道了别,领着沐少亭走向大门。 邹缨还没走,一直站在那儿。 “外边儿冷,姑娘还是回去等吧。”姜旭上前几步,与邹缨保持着三尺宽的距离。 “也不知哥哥他们最终能考成什么样。”邹缨绞着手指,心中不安。 “你哥哥没问题。”姜旭说:“他的水平摆在那儿,只要考场上不出意外,准能中。” “但愿吧。”邹缨叹了口气,转过身。 姜旭问她,“另外那位,是你未婚夫?” “嗯。”邹缨提起那人,小脸微红,“他是我哥哥的同窗,平时没少来家里,一来二去的,就……” 姜旭知道沐少亭是邹衡的同窗,但他并不清楚沐少亭和邹缨以前有过这么一段,或许那小子上辈子喜欢过缨缨,只是缨缨没答应而已。 但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邹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子说这些。 “那就好。”姜旭道:“你哥哥前途不可限量,你将来有的是底气,别让自个儿受委屈。” “谢谢大人。” …… 会试与乡试一样,都是九天三场,等考完,姜云衢整个人都虚了,回到姜旭家沐浴过后,饭都没吃就一觉睡到天黑。 姜旭回来做好饭去叫他。 姜云衢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会试题目这么难吗?”姜旭好笑地看着他,“听舅舅说,你乡试的时候挺轻松啊!” “主要是心里没底。”乡试的时候,姜云衢虽然中了,但排名靠后。 在村里,他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少年举人。 到了京城一看,全国的举人都上这儿来争三百个录取名额了,紧张自然是避免不了的。 “没事儿。”姜旭拍拍他的肩,“咱不是都说好了吗?考得上,就继续考,考不上,大不了再等三年,横竖还年轻,你怕什么?” 姜云衢道:“今年会试,比我年轻的就有好几位。” 要比,自然是跟好的比,谁会跟不好的那部分去比,以此得来的优越感,并不会让他感到优越。 姜旭一听,便知姜云衢见到了邹衡和沐少亭,那二位的年纪都比他小。 …… 知道姜云衢着急成绩,姜旭便让他自己在家里住着,使唤小安子回溪水村给姜明山捎了封信,说会试已经考完了,成绩暂时还没出来,让他们耐心等着。 等成绩的这段日子,姜云衢又去圣人庙拜了拜。 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 好不容易熬到贡院放榜,人还病倒了,烧得不省人事。 姜旭请了大夫来看,给他煎药喝下,这才去看榜。 榜单上最醒目的莫过于头名会元的名字,邹衡。 那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姜旭又往旁边找了找,很快找到沐少亭和姜云衢的名字。 这俩人也中了,前者排名一百五十六,后者排名一百五十八,相差不多。 姜旭往人群里扫了一圈,看到邹衡几人就站在不远处,他过去道了声恭喜,没多做停留,很快回了家。 大概是惦记着今儿放榜,姜云衢撑着眼皮醒过来了,嗓子烧得很干,问姜旭,“表哥,怎么样,我中了没有?” “没中。”姜旭说:“踏实歇着吧,三年后再战。” “我就知道。”姜云衢躺回去闭上眼,遗憾地叹了口气,“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就怕到时再来三年,还没考,心态先崩了。” “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姜旭倒杯水递过来,“中了,一百五十八名。” “什么?真、真的?”姜云衢猛地睁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看得真真儿的。”姜旭道:“你好好养着吧,后面还有一场殿试呢,今后是什么命运,全凭这最后一关了。” …… 会试高中,姜云衢好转后又给家里去了信儿。 姜明山高兴疯了,儿子都不在,从老温氏手里抠出钱来办了场酒席,收了村人不少东西。 姜秀兰也替他高兴,某天回来吃饭,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等殿试完了,她给帮着张罗张罗,提前定下,等脱了孝,马上成亲。 姜云衢没作声,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从前在县学念书的时候,因着年纪轻轻考了秀才,邻村有好几个喜欢他的姑娘,但他一直没回应。 他娘陈氏总说,他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人,不该娶个乡下姑娘,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该娶个京城里的姑娘。 可自从上回入京得罪了礼部尚书府的千金,他便对京城里的姑娘有了阴影。 眼下姜秀兰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上来。 “你这孩子。”姜秀兰以为他有心事,嗔道:“莫不是早有了心仪的姑娘?” 姜旭险些被饭噎到,马上朝姜云衢看过来,这小子,总不能是被刘婉姝给折腾出感情来了吧? “没有。”姜云衢晃过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他如今处在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位置上。 说实在的,如果殿试过后成绩还行,让他去娶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姑娘,他指定不乐意,可要说娶个多好的京城姑娘,他也知道自己家世配不上。 “那你先考吧。”姜秀兰说:“等成绩出来再说,眼下不谈婚姻大事,你安心温书。” …… 殿试时间,三月十五,在太和殿前的丹墀举行。 姜旭把人送到承天门外,止了步。 嘱咐的话,昨天晚上就说过了,这会儿只是告诉他别紧张,考场上心态最重要。 送完姜云衢,姜旭再一次碰上邹缨。 “邹姑娘,这么巧?”姜旭笑着跟她打招呼。 “姜大人。”邹缨问他,“又来送亲戚?” 姜旭点点头,“你哥哥没生病吧?” “没有。”邹缨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总是问我哥哥的身体状况?” 姜旭神态自若,“我们公门中人,本来就是为百姓做事的,难得结识了新科会元,当然要关心两句,没准儿他哪天平步青云了,我还能跟着沾沾光。” 这话,可把邹缨给逗乐了,“大人真幽默。” “是吗?”姜旭道:“以前有个姑娘也这么说过。” “是……大人的意中人吧?”邹缨冒昧问了句。 “嗯。”姜旭看她一眼,“只可惜,后来她不记得我了。” “对不起。”邹缨连忙道歉,“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会戳到大人的伤口。” “没关系。”姜旭问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婶婶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姜旭一直目送着邹缨走远才离开。 到家时发现肖彻在客厅里坐着。 姜旭有些无语,“未经允许进别人家里,您这是私闯民宅啊肖督主!” 肖彻没跟他废话,直接问:“我是谁?” 姜旭顺嘴答:“二傻子。” 肖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姜旭摊手,“要造反就好好造你的反,完事儿了,你就是南齐终结者,新王朝的开国皇帝,多有面儿。” “我考虑过了。”肖彻说:“可以让他当继承人。”顿了一顿,“前提是,你给的消息值这个价。” “我突然改主意了。”姜旭拒绝:“我的儿子我自己养,怕被你养歪。” 肖彻眯了眯眼缝,“这么说,没得谈?” “反正知道了对你也没多大好处。”姜旭实话实说,“你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的计划上,而不是成天像个二傻子似的见人就问你是谁。” 肖彻不紧不慢道:“河东巷那位邹家姑娘……” 姜旭脸色一变,“喂喂喂!你有话好好说,别动她。” 肖彻对他的私人情感不感兴趣,继续问:“我是谁?” 姜旭叹了口气,“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啊!反正,你不是南齐人。” “不是南齐人?”肖彻显然有些没想到,“此话怎讲?” 姜旭没急着说,“那我先问你,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信?” 肖彻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你看你,都不信我,还让我说什么?真没劲。”姜旭说完,打算不再理他,直接回房休息。 “你先说说看。”肖彻缓缓开口。 “你不信我我就不说。” 肖彻犹豫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道了声,“信。” 这还差不多。 姜旭笑了笑,坐下来,“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当年是被买到东厂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阴差阳错地抱了个北梁人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5、哄娃 姜旭说完,看了看肖彻,琢磨着这厮也该有点儿反应了。 本该有点儿反应的肖督主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不知是听入了神,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你自个儿琢磨吧。”姜旭站起身,去里间收东西,打算给小宝带几件玩具过去。 小家伙最近学走路,好动,还爱玩儿。 等把东西收拾好再出来,发现肖彻还呆坐在那儿。 姜旭本打算把人撵出去,但一想到先前他没在,大门锁着肖彻都能进来,撵与不撵的效果基本没啥分别,他索性没开那个口。 “去哪?”肖彻回过神,见姜旭手里拿着东西,问了句。 “去庄子上带娃。”姜旭说:“你不答应了让小宝做继承人吗?我觉得很有必要让你们俩单独培养一下父子感情。” 怕肖彻一走了之,他又道:“刚才那话,我只说了一半儿,另一半儿,等我回来再说。” …… 姜旭骑着马去了庄子上,奶娘正在给小宝洗澡,小家伙坐在澡盆里,小胖腿儿一个劲乱踢,弄得水花四溅。 听到姜旭的声音,小宝转过身,张开胳膊就要抱抱。 “想我没?”姜旭从奶娘手中接过厚实宽大的绒巾,将小家伙裹在里面,抱到榻上擦身子,然后抹香香。 小宝乖乖趴在他腿上,小爪子去揪他腰间的玉佩。 穿好衣服,姜旭抬头问奶娘,“今天睡觉没?” “睡了。”奶娘道:“睡醒一身汗才给洗的澡。” “以后洗澡多注点儿意,关好门窗,注意保暖,别让孩子着凉。” 姜旭提醒了一句,之后抱上小宝,去姜秀兰那儿打了个招呼,说要带他回家。 “你抱回去做什么?”姜秀兰不怎么同意,“自己又没时间带,奶娘一个人哪忙活得过来,就让小宝待在庄子上? 我得了空还能帮着看看。” 姜旭想想也是,家里没别的下人,他自己又没那么多时间带? 奶娘要一直待在那边的话? 估计够呛。 但小宝已经满周岁? 必须尽快和亲爹见面才行,否则再大一点儿开始记事,他就不认那个爹了。 “那就只去今天晚上。”姜旭说:“明儿就送回来。” …… 带着奶娘和小宝回到家? 肖彻果然还没走。 姜旭走过去? 把怀里的小家伙塞到肖彻手上,跟他说:“叫爹,以后他就是你爹了。” 有生之年头一回抱奶娃娃的肖督主:“……” 被个不会抱奶娃娃的人抱着的奶娃娃:“……”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片刻? 小宝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 一面哭一面扭头看姜旭。 肖彻也看向姜旭。 “看什么看?”姜旭道:“自己惹哭的? 自己哄。” 肖彻面无表情? “不会。” 姜旭被气到?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那么没劲?你现在不哄? 将来谁给你养老?” 肖彻垂下眼皮,望着小脸哭红的奶包,微蹙了蹙眉,“闭嘴!” 小宝被吓到,哭声停了一会儿? 泪眼朦胧地看了看肖彻? 仍旧是那张不熟悉的? 冷冰冰的脸? 哭得更厉害了。 肖彻实在不会哄奶娃娃,索性直接伸手去捂他的嘴。 小宝:“呜……” 姜旭:“……” 奶娘在一旁看了半天,险些没憋住笑出声。 走上前? 她道:“厂公,还是把孩子给我吧。” 肖彻如释重负,甩烫手山芋似的把小宝撂给奶娘。 姜旭暗暗叹口气,这位爹带娃,能活下来只怕就已经是奇迹了。 “带他去外边儿庭院里转转吧。”姜旭吩咐奶娘。 奶娘走后,姜旭才将目光挪到肖彻身上,“剩下的那一半儿,你还想不想知道?” “说!” “你的身世,说来挺厉害的,北梁皇族。” “皇族?”肖彻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关于北梁的所有信息,并未发现有他这么一号失踪人口。 ……不对,据说北梁帝后的长子流落在外多年,至今没找回。 难不成…… 还没想完,姜旭的声音就打乱了他的思绪,“厂公手里握着不少秘辛,想来知道很多关于北梁的事儿,二十二年前,燕王妃苏氏在南齐境内诞下长子,之后因为种种原因,那个孩子留在了南齐,最终辗转到东厂,那个人,就是厂公你。” 燕王妃苏氏,便是如今的北梁皇后。 肖彻从未想过,在“先帝遗孤”这重假身份外,自己还有一重皇族身份。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肖彻望着他。 “我如何得知的不要紧,你信就完事儿了。”姜旭原本不想这么早把真实身份告诉肖彻,可肖彻今日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不问到准信儿不肯罢休,他便只能和盘托出了。 至于信不信,得看肖彻自己。 “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完了。”姜旭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承诺?” “为时尚早。”肖彻站起身,走到庭院里时,目光在奶娘怀中的小奶包身上停了停,很快走了出去。 …… 殿试时间只一天,当天就得交卷,姜云衢傍晚时分回的家。 知道考生刚出来都不喜欢被人问考得如何,姜旭没提考试的事儿,只问他是想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酒楼吃。 姜云衢道:“家里吧,去外面太费钱了。” 姜旭亲自去买了食材,回来给他做了几个拿手菜。 饭桌上,姜云衢主动提起殿试,说头一次见皇帝,一大半人都很紧张,特别影响发挥。 姜旭笑问,“那你紧张不?” “有点儿。”姜云衢叹口气,“而且皇上出的题有些难,上来就是‘兴贤’、‘吏治’、‘农桑’和‘治水’,说实在的,我们这些书呆子,十年寒窗都放在书本上了,既没有政治历练,又没有生活阅历,只能发挥一下书生意气,能写出多少成熟老道的见解来?反正我心里是没底。” 姜旭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姜云衢有些不自在。 “很少有读书人会承认自己是书呆子。”姜旭说:“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 “这话本也没错。”姜云衢回忆起自己在考场上见到的情形,“去年乡试那几天,天气闷热得厉害,有几个打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受不住,直接晕场。 入京途中,我还见到几个读书人连水稻和小麦都分不清楚,为此争得面红耳赤。但你要跟他谈论四书五经,他能跟你扯上三天三夜。” …… 肖彻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这天晚上却睡得格外沉,梦里全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小奶包。 除了小奶包,还有个长得明艳姝丽的女子。 肖彻很确定自己没见过她,却莫名有种熟悉感。 “你是谁?” 肖彻在梦里问。 然而女子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很快就消失不见。 醒来时,外面天还没亮。 肖彻已然没了睡意,他起身,取过佩剑在院子里练。 动静很大,元竺很快闻声而来。 “厂公今儿怎么起这么早?”元竺问。 肖彻没搭理,继续练自己的剑。 关于那个梦,肖彻没往深了想,本以为只是偶然,却不想,隔天晚上又梦到了。 连续两天晚上梦到同一个人,还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女子。 肖彻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取来画笔,想把梦中女子的模样画下来,再让人去找,那到底是谁。 然而提起笔,却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记不清她的模样。 …… 参加殿试的只三百人,五天后就放榜了。 正巧姜旭带着人巡逻,直接去了贴皇榜的东长安门外。 此时的皇榜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是人,有考生,也有凑热闹的百姓。 姜旭挤不进去,托个熟人给抄了榜。 他最关心的不是姜云衢,而是邹衡和沐少亭。 邹衡必须考好,否则将来没资格给小宝当老师。 而沐少亭,他若是考得不好,将来就很难在物质生活上满足缨缨。 纵使缨缨嫁的不是自己,姜旭也希望她余下的日子能过得无忧无虑。 至少,不要再出来抛头露面摆摊赚钱。 “哎呀,听说状元郎才十来岁,真真是少年英才啊!” 旁边有人感慨。 姜旭已经拿到托人抄来的榜,低头一看。 一甲三名,邹衡的名字挂在状元那一栏上,另外那两位榜眼和探花,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四十来岁。 竟然真的高中状元了! 姜旭心情激荡,往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没见到邹衡。 这个时辰,所有考生应该都在参加传胪大典。 收了收情绪,姜旭退出去,在旁边的茶楼定了个雅座,等着看状元游街。 刚巧就看到邹夫人和邹缨。 “姜大人?”邹缨得见他,笑着打招呼,随后又给邹夫人介绍。 姜旭问:“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缨缨昨天晚上就着急得不得了,恨不能飞到阅卷官家里直接去问。”邹夫人宠溺地握住侄女的手。 邹缨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夸张,婶婶就会拿我逗乐儿。” “恭喜啊!”姜旭道:“我刚刚看榜单了,你哥哥少年英才,很厉害。” “大人过奖了。”邹缨说:“得亏大人提醒,哥哥一向不懂照顾自己,前些日子每天都记得给自己增减衣裳,就怕生病,他能有今天,少不了大人的一份功劳。对了,等琼林宴过后,婶婶打算设宴为哥哥庆功,我想邀请大人,不知您能否赏脸?” 姜旭道:“能去参加状元郎的庆功宴,是我的荣幸。” “那就这么说定了。”邹缨面上掩饰不住的喜悦。 结束话题后,姜旭去了自己的位置。 邹夫人看了自家侄女一眼,问她,“缨缨,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大人?” 邹缨没想起来以前在煎饼摊上见过,只道:“前一段儿河东巷那边不太平,姜大人过去巡查来着,他认得我哥哥,后来会试殿试,我去送少亭和哥哥的时候都有见到他,说了几句话。” 其实认真算下来,他们前后总的也没见几面,但邹缨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有一种跟那个人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你已经许了人家,往后要避嫌,不能再跟外男往来。”邹夫人说。 邹缨看了看姜旭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扇屏风,她收回目光,点点头,“我知道了婶婶。” …… 看完跨马游街,姜旭回了衙门,晚上下衙回家,就见姜云衢坐在圈椅上,脸色不大好。 姜旭笑问,“谁这么大胆子,敢惹咱们家的新科进士生气?” 姜云衢听得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滞涩,“表哥……” “到底怎么了?”姜旭一脸纳闷地望着他,“我去看榜了,你已经高中了啊,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倒宁愿没中。”姜云衢皱着眉,看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姜旭给他倒了杯茶,“来,消消火。” 姜云衢垂头望着地面,说得极其不情愿,“琼林宴结束后,我本来想直接回家得,谁料半路被人给拦了。” 姜旭总算听出了点儿猫腻,“被人榜下捉婿了?” 姜云衢点点头。 “谁?” “这个人,表哥认识。” 姜旭心神一震,“你说的,是不是礼部尚书刘骞?” 那老匹夫,成天想着给自己招个上门女婿,保不齐会往新科进士身上下功夫。 姜云衢闻言,点了点头。 姜旭:“……” 这俩人,还真是天打雷劈的缘分啊,上次都僵成什么样了,刘骞还能选中他? “那你是什么态度?”姜旭问。 “我说过,我不会给人当上门女婿,更何况是刘家。”想起那位娇滴滴的千金,姜云衢便说不出的反感厌恶。 “那你要真不乐意,直接明说不就行了,还纠结什么?”姜旭说:“这种事儿,又不是皇上下旨选驸马,你不情愿,他还能把你绑了去不成?” “我正是这么想的。”姜云衢赞同道:“但你也知道我爷奶是个什么德行,所以这事儿,还望表哥能帮我个忙,别往出说,别让他们知道。” “我肯定不说,但你年纪确实不小了。”姜旭语重心长,“要想避开刘家,唯一的法子就是尽快议亲。” 姜云衢叹口气,“议吧,让姑妈尽快帮我相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6、嫁谁谁倒霉 科举彻底结束后,姜云衢入了馆选。 所谓馆选,便是从新科进士中选出有潜力的优质人才作为庶吉士,入庶常馆进行深造,为期三年。 三年后散馆,再正式任职。 在此期间,庶吉士每个月能拿到四两五钱廪银。 这事儿让姜旭觉得十分意外。 上辈子要靠着卖妹求荣搏上位的人,这辈子什么都没靠上,不仅中了进士,还被翰林院选中入了庶常馆? “看不出来,这小子还可以啊!”姜秀兰回来时,跟姜旭说:“歹竹出好笋,莺娘子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姜旭仔细琢磨了一下,上辈子所有的矛盾,根源就在陈氏身上。 这辈子陈氏早死,没有她在旁边撺掇,姜云衢想歪都歪不了。 可见陈氏死得其所。 “对了娘。”姜旭想起一事,“姜云衢已经入了翰林院,最低三年之内都得留在京城,他们家接下来该操心买房的问题了,咱要不要帮把手?” 姜秀兰有些发愁,“你姥姥要是肯来,别说帮把手,就是买个宅子送给他们我都没二话,怕就怕,你姥姥那倔性子非要待在乡下。” 正月上给姜妙操办后事的时候,姜秀兰带着姜旭回去,老太太都没怎么搭理她。 二十多年了,当初那口气还卡在嗓子眼儿里没咽下去呢! “姥姥要不想来,那就不勉强她。”姜旭说。 其实他很想让姥姥和他娘和解,可一想到肖彻不久的将来要干件大事儿,京城里必有动乱,到那时什么光景,如今谁也说不准,姥姥还是暂时待在乡下安全些。 况且,小宝在京城,舅娘因着妙娘的死寒了心,不可能待见这个孩子,将来若得知小宝是肖彻亲生的,还不定怎么闹。 …… 事实上,还真让姜秀兰母子给猜中了,老曹氏不愿去京城。 姚氏也不愿去。 姜明山好说歹说,嘴巴都快磨出泡来了也没能说动她。 姜柔在一旁抹泪,“娘,大哥考中进士,以后就在京城安家的,你为什么不去?” 姚氏心里堵着,“你要想去,就随你爹去,不必劝我,妙娘在这儿呢,我得留下来守着她。” 姜柔一听,恨红了眼,“成天就妙娘妙娘,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姚氏沉默着没说话。 姜柔还在吼,“是不是我也跑出去,跟她一样挺着肚子回来,你才肯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姚氏闻言,面色一沉,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妙娘是你姐姐,她被人害成那样,有罪的是让她变成那样的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姜柔被打懵了,随即跑出西屋,哭着往东屋姜明山房里跑,跟姜明山告状,说娘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她就跟捡来的一样。 姜明山来到西屋,就见姚氏坐在桌边默默垂泪。 原本涌到喉口那些准备数落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珍娘。”姜明山上前,“柔娘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还跟她较上真儿了?” 姚氏快速抹了泪,抬头时,眼圈还是红的,“她不懂事,还不是因为你那莺娘子教得好。” 姜明山皱起眉,“人都没了,你还提她干什么?” 见她不说话,姜明山又开口,“再说了,已经没了个妙娘,你还不盼着柔娘好吗?她要去京城,你这当娘的不跟着去,不好好掰正她,将来议亲怎么办?” 姚氏态度冷硬坚决,“我是不可能去京城的,你非要我调教柔娘,就让她留在乡下。” “留在乡下有什么好?”姜明山不同意。 以前还想着姜妙那张天姿国色的脸能让他走个捷径尽快攀上人生巅峰,谁成想,那小蹄子不争气,未婚先孕不说,还年纪轻轻就去了。 如今柔娘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有个当进士的哥哥在头上罩着,怎么能留在溪水村配个乡野村夫? “京城就有那么好?”姚氏怒瞪着他,“什么人什么命,荣华富贵是柔娘享受得起的吗?你别成天把姜云衢挂在嘴边,那是二房的孙子,将来二房一旦翻脸,柔娘还有什么颜面在京城待下去?” “那你是怎么个意思?真想让柔娘嫁个乡下泥腿子?”姜明山绷着脸。 “乡下人怎么了?”姚氏道:“起码知道踏实过日子,柔娘她就没那命,你非要折腾来折腾去,等折腾出事儿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姚氏越说,姜明山越来劲儿,“我就非要把她带去京城,我倒要看看,大郎都进士出身了,她能出什么事儿!” 姚氏不想继续跟他吵,去堂屋时当着老曹氏的面问:“柔娘,你好好跟娘说说,是想去京城,还是留在乡下?” 姜柔哭得一抽一抽的,“娘,我想去京城。” 乡下长大的女儿家谁不想出去见见世面,姚氏能理解女儿想往高处爬的心思。 可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荣华富贵谁都爱,但就最怕有福没命享。 已经没了妙娘,姚氏不想柔娘再出事。 “你听娘的,留下来,过些日子娘给你相个好夫婿,好不好?”姚氏循循善诱。 “我不要!”姜柔气得脸都青了,“娘你为什么总不盼着我好?留在村里能找到什么好的?当年姑妈嫁的啥人啊?还有你,不也是乡下找的我爹,受了大半辈子气,日子好过吗?反正我不管,我就要进城!” 这话,让老曹氏、姜明山和姚氏齐齐沉了脸。 姜明山简直服了,教千教万教出个孝里藏刀的草包来! “她要去,就让她去吧。”一直没吭声的老曹氏开了口,“明山你到了京城去找找你大姐,将来在柔娘的亲事上,请她把把关。” 老太太话都撂出来了,姚氏没再反驳。 …… 老曹氏和姚氏不去,买房的大部分银子就落到了二房头上。 京城里房价高,不比乡下,城边上普通的一进院子都得好几十两银子。 姜云衢在翰林院深造,要没个代步工具,每天就得步行着去,住的地方不能离太远。 然而,离着翰林院近的地段,房价都不不便宜,最低三百两起步。 二房大半辈子无儿无女,没多少花钱的地方,倒是攒了些银子,但加起来也就百十来两,哪里够买房,再加上老温氏死抠,不肯出钱,想从老曹氏手里把姜秀兰每年送来的那些银钱弄出来买房。 姜秀兰得知后,生怕他们闹起来,索性自己出钱买了个离着翰林院不算远的一进院,过完户,把文书和钥匙都交给了姜明山。 买房的事儿才算暂时消停下来,没过几天,姜明山带着姜柔和二房老两口搬至京城。 入京这天,姜秀兰又请他们去和丰楼吃了顿饭。 上次因为招惹了权贵千金,那顿饭吃得不够尽兴,饭桌上话都没敢说,这次老温氏倒是活络,一直不停地问姜秀兰在京城是干啥的。 “我一个下堂妇人带个孩子能干啥?”姜秀兰神情坦然,“还不是给主家当下人使唤的。” 老温氏不信,“下人哪有你这样的,吃的穿的,比我们那儿镇上老财主家还好。” “奶奶。”姜云衢接过话茬,“姑妈已经买了宅子,您就踏实住着吧,旁的事儿,问那么多做什么?” 姜明山也很好奇,但见姜秀兰不愿细说的样子,他只得换个话题,“对了,上京前,娘说了,让你在柔娘的亲事上多把把关。” 前些日子姜旭才跟他说过给姜云衢议亲。 姜秀兰问:“那你们家到底是想柔娘先出嫁,还是大侄儿先娶亲?” “那当然是大郎先娶亲了。”老温氏十分激动,“你甭管什么守孝不守孝的,陈氏早就不是姜家媳妇,她没那资格让大郎守三年,要有合适的,你直接让大郎看看,挑好日子就成亲,这都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媳妇儿,像什么话。” 清清嗓子,又补充,“当然了,要能娶个官家小姐最好。” 姜秀兰笑笑,“二婶这要求,还真不低。” “那怎么着?”老温氏有些急眼,“我孙子是新科进士,还入了那什么馆,难道配不上官家小姐?” “压根儿也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姜云衢被榜下捉婿那事儿,姜秀兰知道,她看向姜云衢,“大侄子,你说说吧,自己想娶个什么样的?” 姜云衢道:“不要官家小姐,念过书,识字儿,性子恬静的就好。” “嘿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胡话?”老温氏瞪着他,“放着官家小姐不要,你娶个啥也不是的回来做什么?” “过日子。”姜云衢回了三个字。 老温氏气得不轻,“官家小姐就不能跟你过日子了?” 姜云衢现在一听到“官家小姐”几个字,脑海里就会浮现刘婉姝那娇滴滴的蛮横样,心中别提多膈应了。 “就不要官家小姐!”他沉着脸,“你们要喜欢,自己娶去!” “明山,明山你快听听你儿子说的什么混账话!”老温氏快气疯了。 姜明山也觉得儿子心态有问题,“大郎,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以前总说要娶个京城姑娘的人,高中进士后反而降低了要求,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云衢皱皱眉,“以前我什么都听你们的,如今轮到我的终身大事,我想自己做一回主。” “简直胡闹!”姜明山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已经不在了,你就得听你爹的,怎么着,中了进士翅膀硬了?还你做主,要没你爹我,都没你这个人,你能做什么主?”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僵,姜旭出言劝道:“舅舅,这种事儿,最好还是大家统一一下意见比较好,否则要真娶个表弟不喜欢的回来,将来的日子,只怕不能安生。” “不行!”姜明山不肯松口,“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姜云衢忍无可忍,一把撂下碗筷,望向姜明山,“其实殿试放榜那天,我被人榜下捉婿了,对方官职还不低,礼部尚书,内阁阁臣,两朝元老。” 姜明山听得心潮澎湃,“真的?那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你怎么回家了都不说?” 老温氏虽然不知道礼部尚书是个什么职位,但一看姜明山的反应就明白了,准是有头有脸的大官,“大郎啊,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没得让人抢了先。” “好什么?”姜云衢脸色难看,“人家有要求,得我去做上门女婿。” “啊,倒插门?”姜柔惊呼。 “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姜明山不想儿子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要知道他现在就只是个秀才,但如果和礼部尚书结了亲家,那马上就能镀层金,走哪不是有脸有面儿的? “没有。”姜云衢心中憋着火。 别说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乐意。 姜明山只能向姜秀兰投去求助的眼神。 姜秀兰道:“婚姻大事,又不是拾柴打兔子,哪有那么多的一举两得,眼下这种情况,要鱼就只能舍熊掌,你们自个儿合计合计吧,反正又不急于一时,合计好了再说。” …… 晚上临睡前,姜明山来了姜云衢的房间,看那架势是准备与他促膝长谈。 姜云衢直言,“爹若是为了刘家的亲事而来,那么大可不必,我是不会同意的。” “你这孩子,性子怎么那么犟呢?”姜明山黑着脸,“你不就是不想倒插门吗?我就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当然不可能答应,我是想来找你商量,咱能不能想个折中的法子,既不用上门,又能促成这桩亲事?” “我不喜欢刘家姑娘。”姜云衢说:“这件事,我原本没打算说,今天在饭桌上捅出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权门千金不是那么好娶的,我跟人家身份不对等,将来必定仰人鼻息看岳家脸色,这是其一,其二,我是真的不喜欢刘家姑娘。” 走路怕沾灰,说话怕累死的人,她就不该嫁人,该摆到供桌上去,否则嫁谁谁倒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017、 傅经纶和李敏薇大婚的头天晚上,肖彻毒发了。 一如既往的,他被送到庄子上,冯公公陪同。 刚巧姜旭下衙过来看小宝,人在西院。 得知肖彻毒发,他并不觉得意外。 明天是人亲生儿子的好日子,当然不希望肖彻去搅局,借着毒发让肖彻来庄子上,是避免横生枝节的最好办法。 把小宝交给奶娘,姜旭去了后厨。 姜秀兰正在院子里煎药,见他过来,笑问:“旭哥儿是不是饿了?” “没有。”姜旭道:“一会儿药煎好,我给厂公送过去吧!” 姜秀兰微愣,“你?厂公能同意你进东院吗?” 姜旭自信地笑笑,“我有办法能进去。” …… 一炷香的工夫后,姜旭端着药入了东院。 冯公公没想到是他来,接过药碗就让他出去。 姜旭站着没动,“义父,厂公情况怎么样了?” 冯公公叹口气,“这次很严重。” 说着走进正屋。 肖彻靠在榻上,冷汗一茬一茬往出冒,很快没入白绫子,原本丰神俊朗的面上血色全无。 这是二十二年以来,最疼的一次,像有上千支银针同时往他脑子里刺,一面刺还一面捻。 “厂公,药来了。”冯公公把小碗搁在茶几上,伸手去扶肖彻。 肖彻声音暗哑,“姜旭是不是在外面?” 冯公公犹豫着,“是。” “让他进来。” 话完,撑坐起来接过药碗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冯公公收了碗,出门时看向还杵在游廊上的姜旭,“旭哥儿,厂公让你进去。” 姜旭就知道,肖彻不会不见他,莞尔一笑。 冯公公轻嗤,“少嬉皮笑脸的,一会儿不该说的话不准乱说,听到没?” “知道啦!” 姜旭抬步进去,就见肖彻手掌撑在脑袋上,呼吸声沉重而压抑。 “这老王八蛋太狠了!” 姜旭走过去,掏出帕子要给肖彻擦擦汗,却被肖彻一把拍开,“有事说事。” “都瞎了还跟我横呢?”姜旭看着他的样子,憋不住想笑。 见肖彻实在疼得抽不出精力来说废话,他清清嗓子,言归正传,“你原本是不是打算在傅二的婚礼上做点儿什么?” 肖彻鼻腔里似有若无地“嗯”了声,惜字如金,“锁。” 得知真相后,他不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所以没办法派遣手下去取,只能亲自动手。 但今天一大早,老爷子请他过去喝了杯茶…… “有计划还敢乱吃东西?” 姜旭深知肖彻不是头脑简单之人,他明知会中毒还故意中毒,定然有自己的道理,但在他这个百岁老人的眼里,肖彻就只是个被人坑了二十多年的无助孩子。 南齐京城里有很多苏皇后的人,那些人其实都可以帮助肖彻,但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肖彻与北梁交涉的地步,人家那头正在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如果这个时候突然联系北梁暗线,难保不会把人给暴露出来,到时让杨珂盯上就全完了。 肖彻深吸口气,疼痛有所缓解,他开口问:“这个毒,有没有法子能解?” “有人能解。”姜旭如实道:“但你现在还不能见她,况且,你若是解了毒,老爷子那边一定会察觉到。” “能解就好。”肖彻道。 从被送去龙脊山那年中毒到现在,每次毒发他都痛不欲生,但比痛不欲生更让人痛不欲生的,是这种痛苦来源于最信任的人。 那天去找姜旭时得知自己只是个为正主儿卖命的替身,他二十年的信仰瞬间被摔得粉身碎骨。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去面对这个事实。 早上在德荣堂,老爷子借着谈事儿让人给他倒了杯茶,他知道里面有毒,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端起茶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逃避。 原本凭他的本事,要想调包傅经纶脖子里的那把小金锁轻而易举。 但他害怕那把锁拿回来熔开以后,里面真的会有一把玄铁钥匙。 有钥匙,就说明姜旭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南齐人,他一向敬重的“义父”和“母亲”,从来只把他当成一颗棋子看待,精心栽培他,是为了给正主儿铺路。 “明天傅二就要大婚了,你指定是去不了,这么着吧,我替你去。”姜旭在他旁边坐下来,“你要那把锁,咱们就得先做一把一模一样的调包过去,我先去探探底,这事儿不能着急,眼下什么都还没准备好,时机不对,贸然出手会坏了大事。” 药效开始发挥,肖彻的头疼又减缓了一部分,他坐正身子,问姜旭,“你既然知道这么多秘密,为什么不去帮傅二,反而过来帮我?” 姜旭说:“因为我善良。” 肖彻懒得听他胡扯。 “哎,你别不信啊!”姜旭看着他,笑了笑,“佛祖要普度众生,忙活不过来,派了我来渡你。” “退下吧。”肖彻是真累了,他一向喜静,姜旭这厮太聒噪。 “好吧,是我一个朋友。”姜旭又换了套说辞,“她在天有灵,托梦给我,让我渡你。” 肖彻:“无中生友?” “别闹。”姜旭道:“我说认真的,真有人给我托了梦,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你好好想想,我给你的那些信息,东厂是不是从来没查到过?老爷子是不是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东厂的秘辛库里的确从未有过这些信息,肖彻也从未发现老爷子和孙贵妃有异常。 按说姜旭只是个小小的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武功不算拔尖,平时又没跟什么特殊的人来往,他不可能突然得知这么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谁给你托梦?”肖彻问。 他不相信怪力乱神,可搁在姜旭身上,如果不是怪力乱神,很多事情都解释不清。 “我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梦。”姜旭放缓声音,娓娓道来,“不知厂公有没有印象,去年正月我带着手底下的人追捕一个盗贼,没防住,让对方捅了一刀。” 肖彻颔首,姜旭当时伤得不轻,他特地让苗老给看的。 “就因为那一刀,我昏迷了很久。”姜旭道:“昏迷期间,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世界?”肖彻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听不懂,你就当是我昏迷期间做了场梦。”姜旭接着说:“梦里面,厂公你跟现在一样,隔段时间就会毒发,我也还是我娘的儿子,但很多事情跟现在都不一样,厂公身边多了个女子,不仅如此,还多了个孩子。” 肖彻越听越糊涂,“什么女子,什么孩子?” 姜旭说:“你亲生的。” “荒谬!”肖彻绷着脸,他入龙脊山那年就被下了毒,一直到现在都不能人道,哪来的孩子? “真是你亲生的。”姜旭问他,“你好好想想,刚接任东厂督主那年,是不是曾经去过西北勘察储备军?” “去过又如何?”那是崇明帝给他来的下马威。 “归来途中,厂公毒发,那天晚上住在涿县。” 姜旭的话语,让肖彻一点一点回忆起那天的细节。 他因为毒发,坚持不到京城,只能暂时在涿县歇脚。 跟往常一样,毒发时他意识不太清醒,所以中间苗老是怎么照顾的他,他并不记得。 “就是那天晚上,苗老给厂公用了趋近于解药的一副方子,后来还买了个姑娘进厂公的房,隔天一早,你带着苗老一走了之,那姑娘醒来发现受辱,含屈回家,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肖彻眉心蹙起,“姜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要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 “我知道。”姜旭的眉目渐渐凝重,“我敢以命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皆属实。” 肖彻打断他,“你说了,那只是个梦。” “先听我把话说完吧。”姜旭叹了口气,继续道:“未婚先孕对于姑娘家而言,基本上等同于判了死刑,但那姑娘不甘心,于是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到了庄子上,阴差阳错之下见到了厂公,再后来,你们大婚了。” 肖彻忽然陷入沉默。 不知为何,听着姜旭这些话,他脑海里竟然浮现梦里面的女子。 他到现在都没记清楚她的模样,然而那种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到底是谁? “那个人,是我的表妹妙娘,她已经死了,临盆那天晚上死的。”姜旭吐出最后一句话。 肖彻搭在大迎枕上的手指动了动。 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言自明。 “你抱来的那个孩子,就是她生的?” “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赶到溪水村,孩子早就死了。”姜旭的神情很冷静,但这种冷静,透着无能为力的恨,“可惜我救得了孩子,却救不了妙娘。” 肖彻不太明白姜旭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觉得他的话前后有矛盾。 “你方才还说,那姑娘后来与我大婚了,临盆那天晚上死了又是怎么回事儿?” 姜旭说:“梦里面,她的确是后来跟你大婚白头偕老,但在现实中,她临盆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我去晚了一步。” “所以那个孩子……” “你亲生的。” “不可能!”肖彻矢口否认,“我……” “你并非不能人道。”姜旭看着他,“我说了,你的毒能解,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当年在涿县,是苗老误打误撞险些配出了解药,只不过药劲儿过大,促成了你和我表妹的一段露水姻缘。” “肖彻,是你害死了妙娘。”姜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事发之后,你可以一走了之,可以什么都记不得,她却因此没了清白,毁了人生,甚至于最后赔上性命,你欠了她。” 肖彻抿着唇。 他确实不记得当年还有这么件事儿,但姜旭没道理用这种事来骗他。 姜旭缓缓吐了口气,“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想把那个孩子归还给你,然后告诉你真相,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当中。” 肖彻听完,好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会儿,他低声道,“最近我梦里常常出现一个陌生女子,我不认识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姜旭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妙娘给他托梦了,“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弥补?”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弥补? “她埋在哪?”肖彻问。 “涿县,溪水村。” 肖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情很烦躁,“等我痊愈,去看看。” “妙娘大概不想见到你。”姜旭说:“她也不喜欢那个孩子,但我觉得,无论如何那是妙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的亲生儿子,好歹在那个世界里曾经管我叫过表舅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给你抱来了,人就在西院,你要,将来就想法子认回去,你若不要,等他长大,就让他管我叫爹。” “既然是我亲生的,为何不要?”肖彻道:“改天我双眼恢复就去看他。” “反正我话撂这儿了,以后不管你是造反成功当上皇帝还是造反失败沦为阶下囚,你都必须保证照顾好他,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否则,我跟你没完。” 肖彻闻言,忽然低笑出声,“你喜欢那个表妹?” “少胡说八道!”姜旭很生气,“跟你说正经的。” …… 次日,傅经纶大婚。 一大早,承恩公府上下就开始忙忙碌碌。 这桩不被世人所看好的婚事,终于还是要如期举行了。 傅经纶已经穿戴好,准备入宫去接九公主。 傅经纬进来,见身穿大红喜袍的弟弟脖子上还挂着那把小金锁,顿时皱眉,“你怎么到哪都离不开那把破锁?都大婚了,就不能摘下来吗?” “父亲说了,要戴满二十四岁。”傅经纶还是那句话,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护着。 傅经纬越发生气,“摘下来。” 说着就上前,伸手去摘傅经纶脖子里的金项圈。 “兄长,万万使不得!”傅经纶大惊,后退一步。 “傅二,我看你是疯魔了。”傅经纬骂了一句,再度伸手,“今儿是你的大日子,就摘一天,你好歹是驸马,别丢了傅家脸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18、傅二大婚 “吵吵什么?”外头突然传来承恩公的冷呵声。 傅经纬回头看向来人,撇撇嘴,“爹,今儿是二弟的大日子,喜袍都穿上了,还挂锁做什么?快让他取下来吧!” 承恩公冷着脸,“哪都有你,滚!” “爹……”傅经纬站着不走,“我一会儿还得陪着二弟去迎亲呢!” “走不走?”承恩公盯着他。 傅经纬有些发憷,“走,我走还不成吗?” 一面往门边挪,一面不忘交代,“一会儿记得让二弟取了那把破锁,都什么时候了还戴着。” 傅经纬出去后,傅经纶护着金锁的手垂了下来,忙行礼,“父亲。” 承恩公在一旁坐下,“圣旨赐婚,我也没办法阻止,不过你娶的是十二岁新娘,有几句话,给我好好记住了。” 傅经纶面色认真而恭敬,“父亲请讲。” “第一,公主过门后,不能碰她。” “是。” “第二,你与她分院住。” “是。” “第三,南齐没有驸马不能入仕的说法,但我不希望你入仕,倘若皇上借着姻亲关系让你入朝,你必须想法子推掉。” 傅经纶张了张嘴,他想入仕,想把自己满腔的才华都付诸于朝堂,实践于百姓。 然而最终,他只能低下头,“孩儿记住了。”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承恩公的声音沉冷而威严,没有丝毫慈爱的成分,“无论何时,你脖子里的金锁都不能取下,睡觉也给我戴好了,那是你娘留给你保命的东西,一旦遗失,我唯你是问!” …… 姜旭带着小安子过来的时候,傅经纶还没出发前往紫禁城。 姜旭在游廊上碰到傅经纬。 “姓姜的,你来干嘛?”傅经纬不记得傅家给姜旭发过请帖。 姜旭唇角微翘,“替厂公跑腿。” 傅经纬马上反应过来,乐了,“那死阉奴又瞎了?” 姜旭说:“厂公跟你又没有夺妻之恨,为什么老是针对他?” “夺妻?”傅经纬嗤笑,“他有本事夺过去也只能干看着,死太监!” 顿了一顿,傅经纬笑得更乐呵,“本世子险些给忘了他呵护多年的心尖尖儿马上就要跟我二弟拜堂,他不是瞎了,是不敢来,又不甘心才让你来跑腿的吧?” 姜旭失笑着摇摇头,“世子爷说的都对您高兴就好。” “哼!”傅经纬道:“一把年纪还想老牛吃嫩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他配么?” 姜旭低声提醒,“傅二公子跟我们厂公同岁。” 傅经纬:“哪都有你滚!” …… 傅经纬离开后小安子看了姜旭一眼“旭哥儿咱们是不是来早了?” 姜旭眼眸微闪,笑问,“你不想早些见到傅二吗?” “旭哥儿说的哪里话我可是厂公的人。”小安子低下头。 姜旭道:“一般而言,被安排到厂公身边做事的人都有特殊本事,元竺元奎一个武功好,一个侦察能力强,那你呢,你擅长什么?” 小安子挠挠头,“记忆力好算不算?” “算,当然算。” “旭哥儿是不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小安子又问。 姜旭深深看他一眼,想着这小子还挺上道儿啊,提头就知尾,直接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走,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待会儿接完新娘子回来,傅二一定会出现在宴席上,我想让你帮我好好看看傅二脖子里的那把锁,记住所有细节,回去后画下来给我。” 小安子一惊,“旭哥儿,你想要那把锁?” 姜旭点点头,“我有特殊癖好。” 小安子很纠结,“那你到底是对锁有兴趣,还是对傅二公子有兴趣?” 姜旭:“……都有。” 小安子:“啊!” —— 新娘子被接回来时,承恩公已经在喜堂就坐,老脸上表情匮乏,瞧不出点儿喜色。 宾客们却是神情各异,目光齐齐看向沿着游廊走来的那对新人。 穿上喜袍的傅经纶气清骨雅,玉质潋滟,第一公子风华不减。 他手上牵着红绸,另一头的新娘十二岁,着递了绑着红绸的金秤杆过来。 傅经纶揭过,缓缓走到李敏薇跟前,挑起盖头。 随着盖头落下,凤冠前的金珠流苏也微微摇晃着。 傅经纶透过流苏,看到了十二岁新娘的模样。 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她又瘦又小,肌肤不算白皙,那双眼睛却十分干净,单纯无害。 傅经纶从未想过,他会娶个十二岁新娘,新娘子还比他小十岁。 多看小姑娘一眼都有种负罪感。 挪开视线,傅经纶看向廖嬷嬷,“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廖嬷嬷道:“公主头上的凤冠沉重,驸马爷亲自取下来就可以出去了。” 傅经纶便又按照指示把李敏薇头上的凤冠摘下。 准备离开时,衣袖被什么东西绊住。 傅经纶回头,就见小姑娘纤瘦的手指轻轻扯着他的衣袖。 “怎么了?”傅经纶问。 小姑娘警惕的视线朝着廖嬷嬷所在方向望了望,又移回傅经纶身上,眼睛里水汪汪的。 早就饿得不行,她舔了舔嘴巴。 之前去接亲时,孙贵妃就已经说了,九公主嗓子有问题,说不了话。 傅经纶没想强求她回答,望着她的小脸反应了一会儿,又问:“你饿了?” 小姑娘欣喜地点点头。 “我出去后,让人给你送吃食。” 傅经纶刚说完,小姑娘扯他衣袖的手便垂了下去,他离开桑落院,让贴身小厮瑞儿去后厨传话,让送些吃食来桑落院,之后便出去陪酒。 姜旭已经在席面上落座,见傅经纶进来,他快速给小安子递了个眼色。 小安子稍稍抬眸,朝着傅经纶望去。 —— 散席后,姜旭问小安子,“看清楚没?” 小安子点点头,“看清楚了。” “当真?”姜旭一副不信他的样子。 “回去后画。”小安子说:“我眼力还是不错的。” 姜旭笑笑。 他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带小安子来。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愿意配合。 什么看清楚傅二脖子里的金锁,隔那么远怎么可能把所有细节都看清? 小安子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把金锁长什么样,只是目前所有北梁人都处在潜伏期,没得苏皇后示意不会轻举妄动。 姜旭这么做,是想看看小安子能不能配合一下把金锁图画出来。 回到庄子上,姜旭亲自研墨铺纸,接下来的全交给小安子。 小安子果然很快就把金锁图给画了出来。 但他不肯直接给姜旭,“旭哥儿,你先说实话,到底是你要金锁,还是厂公要,要来做什么,否则我就不告诉你金锁上还有个不起眼的瑕疵。” 姜旭敲他脑袋,“行啊你小子,脑瓜子转得还挺灵活,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厂公要的。” 小安子微微蹙了下眉头。 不应该啊,厂公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了那把锁? 见他发呆,姜旭道:“厂公闲来无事,就想看看那把被傅家当成宝贝的锁,到底有什么猫腻。” “这事儿不是很清楚吗?”小安子道:“慧远大师亲自给傅二公子批的命,金锁必须戴满二十四年,否则二十四岁那年会有大劫。” “啊!”姜旭说:“如果傅二二十四岁那年真的会有大劫,一把锁就能保住他的命,那这把锁就更玄妙了,厂公更应该弄回来好好研究研究。” 姜旭说完,伸手去拿图纸。 小安子揪着图纸一角,委屈巴巴,“你们是不是要自己造一把出来调包?我可先说好啊,不管事儿成没成,都不能把我供出来,毕竟我也是有苦劳的人。” 丫演戏还上瘾了? 姜旭笑笑,一把将图纸抢到手,“说吧,什么瑕疵?” 小安子噘着嘴,“你先保证,不把我供出来。” “行行行,我保证。”姜旭举起一只手。 “底部这个位置有条划痕。”小安子凑近,在图纸上指了指。 姜旭带着图纸去了东院。 肖彻昨天刚毒发,今天双眼还没法儿复明,但他听觉敏锐,已经从脚步声中听出来人是姜旭。 把冯公公遣出去,肖彻屋里只留了他自己和姜旭俩人。 “图纸弄到了。”姜旭往圈椅上一坐,自己倒了杯茶。 肖彻最关心的不是图纸,“承恩公对这桩亲事的态度如何?” 他必须确保没人会欺负小姑娘。 姜旭喝了口茶,“反正不管他高不高兴,儿媳妇都已经娶进门了,他还能怎么着?” “我觉得你的故事有漏洞。”肖彻说:“承恩公是崇明帝的姐夫,他为什么要帮着孙贵妃养儿子,图什么?” 姜旭眼皮一跳。 肖彻又说:“一旦把金锁拿回来得到钥匙,就意味着我要开始行动了,可我觉得,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是有事情瞒着你。”姜旭神情坦然,“可我不是故意瞒着的,只是觉得还没到让你知道的时候,怕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肖彻冷笑,“被人当成棋子利用了二十年的真相我都接受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残酷?” “那要这么说的话,我瞒着你的事儿也算不上残酷,就是有些复杂。”姜旭说:“你知道这图纸谁画的吗?” 肖彻问:“难道不是你?” “我能画,但我只能画轮廓,画不出细节。”姜旭说:“小安子画的,他不仅能画细节,还知道上面有条划痕。” 多年的侦查经验,让肖彻第一时间就嗅到了不对劲儿,“小安子是傅家得人?” 若非长期接触过那把金锁,不可能知道上面的小细节。 姜旭摇头,“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小安子是你娘的人。” 肖彻愣住,“我……我娘?” “你真正的那个娘,北梁皇后。”姜旭点点头,“她一直都知道你的处境,因此在南齐安插了很多人,就是为了将来能帮到你,小安子便是其中之一,这小子负责将你的日常情况传回去,我今天带他去傅家,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我知道他是北梁的人,但北梁那边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所以不能贸然跟他们相认甚至是联络,否则会打乱你娘的计划,咱们得一步一步来。 今儿我让小安子画金锁,他应该很快就会传信回去告诉苏皇后,你在怀疑那把锁,苏皇后得到信,后续应该会调整计划,咱们再等等,拿到锁以后不用急着出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19、厂公争宠 拿到金锁图纸以后,姜旭按照肖彻给的地址,抽空去了银楼请人打造。 肖彻在庄子上养了五六日,双眼才恢复,他没有着急回府,先去了西院。 小宝被姜秀兰看在屋子里,扶着桌子学走路。 听到脚步声,小家伙回过头,就见门口站着个挺拔俊美的男子,表情微冷,气势有些骇人。 小宝之前见过肖彻,但他不记得了,只觉得害怕,“哇呜”一声就哭了出来。 姜秀兰还没来得及跟肖彻打招呼,就被小宝的哭声给招了过去。 “好了好了,没事儿。”姜秀兰把小家伙抱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小脊背哄道。 小宝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打嗝才勉强停下来。 肖彻站着没走,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一岁多的小家伙,五官还没长开,出生就没娘,敏感又可怜。 “厂公。”姜秀兰把小宝抱去里间又折回来,问他,“您亲自过来,是有什么事儿要交代吗?” “孩子多大了?”肖彻出声。 姜秀兰道:“去年正月十七生的,一岁多。” 正月十七。 照这个时间往回推十个月,大概能与他从西北回来住在涿县的时间对上。 但肖彻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那方面被判了死刑不能人道的人,突然之间多了个亲生儿子,简直太玄妙了。 “听姜旭说,这孩子是他表妹亲生的?” 闻言,姜秀兰叹了口气,“旭哥儿这孩子,他怎么什么都往出说呢?真是对不住,让厂公见笑了。” “我能不能看看他?”肖彻又问。 姜秀兰心思微动,难不成厂公打算收个干儿子? 要真这么着,那也挺好,小宝一走,旭哥儿没了后顾之忧,便能正儿八经地说门亲了。 思及此,姜秀兰笑道:“厂公不嫌弃就好,您里边儿请。” 肖彻抬步进去,小宝躺在摇篮里撅着小屁股,睫毛上挂着泪珠儿,还在一抽一抽的。 肖彻不是第一次得见小宝,但今日之前,他从未将这个孩子同自己联系起来,心中并没有任何感触。 可现在,躺在摇篮里的,是他一时失误留下来的血脉。 没想到,他还有能见到子嗣的一天。 原本冷峻的眉目染上几分柔和,肖彻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儿。 小宝认生,他刚刚本来就在哭,眼下被肖彻一碰,马上扯开嗓子又要嚎。 姜秀兰忙走过来将他抱起,嘴里嗔道:“碰一下都不行了?小气鬼。” 小宝趴在姜秀兰肩头,眼泪汪汪地瞅着肖彻,小脸上满是警惕和排斥。 肖彻道:“孩子给我吧,我带他回去。” 姜秀兰愣了下,“厂公的意思是?” “以后让他跟着我。” “啊这……”姜秀兰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心欢喜,“厂公平日里事儿忙,会不会不太方便?” “多请几个人照顾。”肖彻说。 …… 不管小宝怎么挣扎怎么哭,肖彻还是把他连同奶娘带回了肖府。 姜秀兰希望小宝离开,是想着方便儿子的亲事,可养在身边一年多的小奶包说走就走,屋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她心里堵得难受。 换了新环境,小宝一点儿也不适应,从上车哭到下车,嗓子都哭哑了。 肖彻带他回了修慎院。 小宝坐在榻上,双眼红肿。 肖彻拿来姜旭给小宝买的拨浪鼓,在他跟前摇了一阵。 小宝纹丝不动,包子脸一鼓一鼓的,显然气得不轻。 肖彻说:“不管你喜不喜欢,适不适应,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小宝哪听得懂,抠着手指,还想哭,可是嗓子疼,哭不出来了。 姜旭下衙后得知小宝被接到肖府,他没再去庄子上,直接过来。 小家伙一见他,哭了好久的小脸上终于能见笑容,张口就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耐心哄了一下午奶娃娃没哄乖的肖督主脸很黑。 姜旭熟练地抱起小家伙,伸手扯开他的尿布看了看,确定是干净的,这才坐下来。 肖彻沉着脸问:“你教他喊的?” “我没教,他自己喊的。”姜旭看出肖彻在生气,忍不住轻笑,“你知道雏鸟情节吗?” 肖彻没说话。 姜旭又兀自解释,“刚出生的小鸟,会把第一时间看到的动物当成自己的母亲。小宝刚出生那会儿,他娘就没了,后来是我把他抱到庄子上的,到现在一年多将近五百天,他见到最多的人是我,自然而然就把我当成他爹了。你若是想让他改口,只怕还有得磨。” 肖彻眉心微蹙。 已经确定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听到儿子管别人叫爹,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既然他听你的话,那你让他改回来。” “那我可办不到。”姜旭都已经习惯小宝管他叫爹了,“不过小孩子忘性大,况且现在才一岁多,打今儿起,你跟他朝夕相处,日子一久,他慢慢就能熟悉你。” 见肖彻绷着脸不说话,他又“哎”了一声,“我可跟你说啊,小孩子不喜欢冷冰冰的人,你以后在小宝面前收着点儿,来,笑一个。” 肖彻面无表情。 姜旭长叹,“朽木不可雕也。” 肖彻继续面无表情,“出去!”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肖督主!”姜旭一边抗议,一边站起身,假意要往外面走。 小宝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喉咙里哼哼唧唧。 “看见没?”姜旭摸着小宝的脑袋,得意洋洋地看向肖彻,“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子情。” 晚饭姜旭留在肖府吃。 后厨给小宝做了辅食。 饭菜上桌后,姜旭直接把勺子递给肖彻,意在让他亲自喂小宝。 肖彻何时给奶娃娃喂过饭,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姜旭在一旁教着。 肖彻舀起米糊,喂过去。 小宝不咬勺子,一口咬住肖彻的手指。 他最近在长牙,正好借此机会磨啊磨。 那点儿力度,对于肖彻来说感觉不到疼,却弄得一手口水。 小宝刚开始咬他还有些心虚,但见对方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瞪自己,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弄人一手口水还有脸笑?”姜旭一面说嘀咕,一面掏出帕子给他擦口水。 小宝乖乖给他擦,完了甜甜地喊,“爹爹~” 肖彻一听,直接把装着米糊的小碗搁回桌上,瞪着他,“往后不许再喊他。” 突然的严厉,让空气都冷凝了几分。 小宝被吓到,小小的身子缩了缩。 姜旭拖过小碗,低头喂小宝,“来,别搭理他,咱们继续吃饭饭。” 姜旭喂,小宝就肆无忌惮,张开嘴,长长地“啊——”一声,表示自己饿了。 肖彻望着对面“父慈子孝”的二人,脸色十分难看。 他没心情吃饭,等了好久,小奶包都不正眼瞅他,顿时深深皱起眉,警告姜旭,“从明日起,不准你踏入肖府半步。” “争宠啊?肖督主,你还能不能再幼稚点儿?”姜旭翻个白眼,“我要不来,小宝哭了要找爹怎么办?” 肖彻绷着脸,“我在。” “你跟摆设有什么分别?”姜旭继续翻白眼,“让你带娃,他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肖彻已经做下的决定,容不得人反驳,“打明日起,你再敢来,打断你的腿。” 姜旭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厮还打算来真的? “好好好——”姜旭唉声叹气,“算我怕了你了,你要带,就自个儿留着带吧,我正好清静清静。” 肖彻紧蹙的眉头这才舒缓开来。 晚饭后,姜旭回了家。 小宝玩了一会儿布老虎,抬头见不到姜旭,问奶娘,“爹爹?” 他只会喊这两个字。 奶娘为难地看向肖彻。 肖彻就坐在小宝旁边,刚才还给他捡了几次掉到地上的布老虎,结果被当成空气无视了,心情很不愉快。 听到小宝张口就要找姜旭,他深吸口气压了压火,望向小奶包,“以后我才是你爹爹。” 小宝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小手捏着布老虎,仰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肖彻一张一合的嘴。 为了尽快培养感情,夜间肖彻没让小宝睡摇篮,睡他床上。 他以为孩子瞌睡多,睡觉会很安静。 然而事实上,小宝夜里事儿特多,不是喝水就是尿尿,完了还不安分,睡觉踢人。 尿尿还好,有尿布,不用下床,想喝水时说不了话,他只能爬起来,伸手去扒拉肖彻的眼皮。 肖彻:“……” 天刚破晓,小宝就醒了。 一般在庄子上时,天一亮他就要奶娘或者姜秀兰带着去外面玩儿。 但昨天晚上换了新环境,身边多了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一睁眼反应过来,小宝抽抽两声,想哭。 肖彻几乎是一宿没合眼,好不容易把这小祖宗伺候好了,他还睁眼就想哭。 “是不是饿了?”肖彻问。 一面说,一面将小家伙抱起来换尿布,之后又给小家伙洗脸,最后自己收拾利索了,这才去往外间准备用早膳。 出来见到奶娘在外间站着,小宝的心情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端起小碗,肖彻正准备给小宝喂土豆泥,冯公公突然走了进来,眼神在小宝身上扫了扫,最终看向肖彻,“厂公,老爷子有事儿请你过去一趟。” 肖彻淡淡应声,“知道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起身,仍旧坐在那儿给小宝喂食。 大概是饿得狠了,小宝今儿没再咬人,肖彻一喂,他就张嘴,吃得很香。 喂完饭,肖彻净了手,让奶娘看好小宝,这才随着冯公公去往德荣堂。 老爷子已经用了早膳,正在厅屋里喝茶。 见肖彻进来,老爷子笑了笑,让他坐。 肖彻问:“义父找我何事?” 老爷子说:“听闻你昨天晚上抱了个孩子回来。” 肖彻颔首,表示默认。 “准备认个干儿子了?”老爷子神色和蔼,一副十分理解肖彻的样子。 肖彻点头,“身中奇毒,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总得养个小的给我摔盆送终。” “我倒不是阻拦你。”老爷子说:“只是听闻那孩子还小,怕你不好养。” 肖彻抬眼看他,“听闻当年义父抱我回东厂的时候,我尚在襁褓里,比小宝还小,您不也照样把我养大成人了吗?” 老爷子眼眸微闪,随即哈哈大笑,“这一眨眼,都二十二年过去了。” “是啊,都二十二年了。”肖彻垂下眼帘,“可我还是没能把母亲救出来。” “这个事情,急不得。”老爷子温声劝道,“得一步一步慢慢儿来。” “我们已经准备了二十二年,义父打算何时行动?”肖彻问。 “再等等吧,等崇明帝将你逼上不得不造反的地步,咱们再行动。” 肖彻薄唇微抿,没再接腔。 这句话,老爷子已经说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劝他再等等。 碰到姜旭之前,他一直以为,真的是时机不成熟,所以义父和母亲需要一直蛰伏。 可如今得知真相,再回过头来看,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二十岁从龙脊山学成归来,凭着东厂和三大营的势力,要想在京城制造一场动乱趁机起兵拿下紫禁城,轻而易举。 然而老爷子就是按兵不动。 他们口中所谓的的“时机未到”,其实是在等傅经纶年满二十四岁。 见肖彻沉默不语,老爷子看过来,“二十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么一时,耐点儿心,快了。” 离开德荣堂时,肖彻仰头看了看天,垂下眼皮,将所有的情绪都遮去。 …… 数日后,姜旭拿到金锁,第一时间来肖府找肖彻。 自打那天被肖彻威胁,他就再也没来看过小宝,这还是头一回。 几日的相处,小宝勉强和肖彻玩儿熟了,虽然还是不太亲热,但起码没有再排斥他。 眼下,肖彻盘膝坐在软垫上,和小宝玩扔布球。 见姜旭进来,肖彻猜测他已经拿到金锁,摆手让所有下人退了下去。 “金锁到手了。”姜旭坐下来,问他,“你打算何时调包?” 肖彻不答反问,“你上次不是说,我娘那边的计划会因此而有变动,变了没?” 变没变,姜旭还真不清楚,但,“小安子一定可以帮我们。” 肖彻点点头,“去傅家放把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0、火海救人(1更) “放,放火?” 姜旭被惊了一跳。 肖彻看他一眼,缓缓道:“全京城都知道我对九公主有意,倘若她被困在火海里,我没道理不去救。”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要不,再合计合计?”关于李敏薇的身世,姜旭还没跟肖彻明言,他是真没想到这厮这么狠,一来就想纵火烧人。 姜旭的劝言,肖彻置若罔闻,接着先前的话往下说,“新婚妻子被困在火海里,身为丈夫,傅经纶也没道理不去救。” 姜旭明白肖彻的意思,傅经纶武功高强,寻常人靠近他都难,更别说神不知鬼不觉把他脖子上的金锁换下来,所以救火这段时间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把握好,一定能成。 可一旦出现失误,李敏薇必定会被烧死在火海里。 “厂公,我说句实在话。”姜旭心下不忍,“纵使那两位合伙骗了你,这一切也跟九公主无关,她是最无辜的,没必要因此牺牲。” 肖彻点点头,他也没打算让九公主就这么死了,“敏薇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让她出事。” 闻言,姜旭才总算舒了口气,“你要有把握能成的话,这把火我去放。” …… 是夜,承恩公府桑落院突然走水,火势滔天,一直朝着李敏薇的房间逼近。 自打她嫁过来,陪嫁丫鬟就被廖嬷嬷驱赶到别的院儿去干活,桑落院除了李敏薇这个主子,只剩廖嬷嬷和两个体格强壮的婆子,她们晚上不会在李敏薇房间里守夜。 因此等发现走水时,李敏薇已经被困在火海里。 廖嬷嬷吓坏了,忙让两个婆子去外院叫人。 夜已深,府上主子们早都睡了,被惊醒时得知九公主被困火海,承恩公脸色大变,急急忙忙穿好衣裳推门出来,阔步朝着桑落院而去。 此时的桑落院外,丫鬟小厮们拎着水桶来回跑,已经浇了几十桶,然而杯水车薪,火势半点没有灭下去的意思。 见着承恩公匆匆赶来,廖嬷嬷忙上前,声音都是抖的,“公爷,求求您,救救公主!” 承恩公看了眼正房方向。 火势太大了,没人敢往里冲,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让人去通知潜火队了没?”他沉着脸问。 “去了。”廖嬷嬷道:“但潜火队的人离着咱们府上远,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没法赶过来。” 闻言,承恩公的老脸又沉下去几分。 “爹,我去救她。” 傅经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承恩公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傅经纶拎起一桶水往自己头上浇下去,作势要往火海里冲。 “谁让你来的?”承恩公大怒,“滚回去!” “爹!”傅经纶从未敢与承恩公这般的,救不出来便不救了。 后来是肖督主及时出现,她才得以死里逃生。 但她并不知道,那把火是孙贵妃特地让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促进肖彻与她的兄妹感情,为日后她嫁入承恩公府牵制肖彻做铺垫。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有人在近处喊她,“敏薇?” 李敏薇唰地抬起头,就见火光那头肖彻朝她走来。 又是他来救她。 李敏薇眼眶有些发酸。 “手给我。”肖彻离她越来越近,低稳的声音让人感到心下安宁。 李敏薇正要将手递给他。 “公主?”这时,身后又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李敏薇常年被监禁,几乎没接触过外男,除了肖彻,傅经纶是第二个,因此她记得他的声音。 扭过头,果然见到傅经纶逆着火舌而来,如玉无双的第一公子,此刻神情焦急,满身狼狈,显然在火海里找了她很久。 “手给我。”傅经纶走过来时,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话完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傅经纶匆匆看了肖彻一眼,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李敏薇身上。 李敏薇看看肖彻,又看看傅经纶,心下挣扎片刻,果断将手递给了驸马。 傅经纶抱着她,没来得及对肖彻道声谢,转身就往外冲,头顶突然落下来一根沉重的横梁,刚巧砸在他背上,肖彻上前,扶了一把…… …… 后半夜,承恩公府后院全是嘈杂的人声。 潜火队已经赶到,正在拼尽全力灭火。 李敏薇因着在火海里待的时间太长,出去就陷入了昏迷。 傅经纶之前被横梁砸到,受了伤。 纵使他名满天下,在府上也不受待见,哪怕受了伤,没得公爷的命令,府医都不敢来给他看,只能自己想法子。 眼下,傅经纶脱了里衣,小厮瑞儿正在给他上药。 瑞儿红着眼,“公爷都不让二公子去了,您还偏要去,这会儿受了伤,也没人过来问一句。” 二十二年的冷待,傅经纶早就习惯了,“公主没事就好。” 话完,目光注意到搁在枕头上的金项圈。 平日里不会轻易取下,但今儿受了伤,要趴着上药,不得已。 “瑞儿,你有没有觉得,金锁有些异样?”傅经纶眯着眼。 瑞儿朝着那边看了眼,很快收回视线,“二公子这是让火给熏出幻觉来了吧,二十二年,每天都戴在脖子里的东西,要真有那么玄乎,怎么可能等到今日?” 傅经纶抿唇不语。 他说不上来,总觉得这把锁不是自己平日里戴的那把,可不论是样式,还是底部的划痕细节,都一模一样。 闭了闭眼,傅经纶没再多想。 瑞儿突然眼神儿一亮,“当初赐婚时,天师说九公主有火劫,公子又是命中有大劫之人,你们二人结合,不仅能旺家,还能旺国,该不会,是金锁起到作用了吧?” 说完又盯着小金锁看了好几眼,虽然没看出什么异常,但他觉得是天师的预言成真了。 傅经纶才不信那老道人胡说八道,“行了,上完药,你去打听打听,公主那边情况如何。” —— 桑落院被烧毁,李敏薇的住处挪到了燕归堂。 她昏睡了一个晚上,隔天午时才醒。 睁眼就见廖嬷嬷面色焦急地站在一旁,府医坐在榻前。 “情况怎么样了?”田氏皱着眉走进来。 当初因着那老道人在帝后跟前说九公主命中有火劫,过门后田氏得了公爹嘱咐,一定要看管好内院,谁成想,还是不知不觉走了水。 昨天晚上若非肖督主和傅二及时冲进去,李敏薇只怕就要因此葬身火海。 田氏跟这位弟妹谈不上多有感情,但她是内院的掌家夫人,一旦李敏薇出了事儿,她必定难逃罪责。 府医站起身,冲着田氏拱了拱手,“回少夫人,公主暂时没大碍,好好休养几日即可。” 田氏放了心,朝着李敏薇看了看,又吩咐府医,“行了,你去给二公子看看吧。” 府医出了燕归堂,却没去外书房给傅经纶看诊,没得公爷吩咐,他万万不敢。 田氏走到榻前,问李敏薇,“公主有没有哪不舒服?” 李敏薇摇摇头,她在担心驸马。 她记得昨天晚上驸马救她时,后背被落下来的横梁砸中。 除了厂公肖彻,驸马是第二个愿意舍命救她的人。 可惜她出不了院门,无法去看他。 “府医让你好好将养,这几日就躺着吧,别下地了,没得损了身子,我还没法儿向贵妃娘娘交代。”田氏道。 李敏薇抿了抿小嘴。 田氏离开没多会儿,厨房那边送来了汤药,李敏薇喝下后,廖嬷嬷便带着那俩婆子退了出去,房门被关上。 哪怕是经历了这么大的火灾,母妃也不曾派人来慰问一句。 李敏薇缩了缩肩膀,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 肖府,修慎院。 屋里下人全部被遣出去。 姜旭把玩着肖彻调包来的小金锁,笑道:“行啊肖督主,面对面都能把偷梁换柱玩儿得这么溜。哎,我有个疑问,龙脊山是不是什么都教?看你这么厉害,我都忍不住心动了,想上去深造几年。” 肖彻道:“把你扔野人堆里十五年,你也能变成野人。” “那算了。”姜旭可不想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他上辈子积累的东西,这辈子够用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招够损的,听说傅二因为冲进火海救人受了伤不说,还被承恩公亲自打了好几鞭子,估摸着短时间内都别想出门了。” 肖彻并不关心傅经纶的情况,他想起了一件事,“当时若非我及时赶到,冲进火海的就是承恩公本人,显然在他眼里,九公主的分量很重,我了解傅成博,他不是能为了皇室公主豁出自己性命的人,你来解释解释,这其中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住肖彻的眼睛。 到了这一步,姜旭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因为九公主对他有用。” “有什么用?” “复仇。” 肖彻眼波微动。 姜旭缓缓开口,“当年傅二能成功到达傅家,是孙贵妃借着永宁长公主临盆之际,弄死了那对母女,借着‘难产’之名,瞒天过海,让人以为永宁长公主生下的是儿子,儿子活着,长公主死了。这件事,承恩公一直都知道。” 肖彻恍然,“难怪傅成博一直都不喜欢傅经纶。” 姜旭笑了笑,“杀妻仇人的儿子,傅成博不弄死他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喜欢他?” “那你刚刚说的复仇,又是怎么回事?”肖彻问。 姜旭开口之前,朝着门口望了望,又朝着肖彻望了望,“我要说了,会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 肖彻颔首,整个修慎院内,除了你我,再没旁人。 无需出去看,他凭着非凡的听力就能判断。 得到准信儿,姜旭放宽心,“你之前问过我,承恩公是崇明帝的姐夫,他为什么愿意帮着孙贵妃养儿子,当时我不知如何开口,就给含糊过去了。 实际上,傅成博这老东西脸上戴着好几张面具,表面上看,他是崇明帝一系的人,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就配合着崇明帝打压东厂。 暗地里,他又帮着孙贵妃养儿子,可你千万别以为,他被孙贵妃给收买了,收买他的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北梁苏皇后。 孙贵妃设了个瞒天过海的局,用你做诱饵,引发战争,等你夺下紫禁城那日过河拆桥直接让傅二上位,但你娘早就洞察了她的意图,于是给她来了个局中局,九公主李敏薇,便是这个局的突破口。 李敏薇本不是南齐人,她跟你一样,是北梁人,出自一个世代效忠于北梁的家族梅氏,梅氏擅蛊术,送她来时,已经在她体内中了阴阳蛊中的阴蛊,而另外一只蛊,在傅经纶体内,傅成博亲自种的。” 肖彻万万没想到,他娘竟然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牢牢把南齐形势掌握在手中。 “阴阳蛊的作用是什么?” 姜旭道:“只要傅经纶不碰九公主,他便会一直没事儿,一旦碰了,蛊虫便会苏醒,阴蛊和阳蛊,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不取蛊,傅经纶和九公主两个都能活,但会一直遭受蛊虫折磨。 一旦北梁带回九公主取出她体内的阴蛊,阴蛊马上就会死,阴蛊死了,阳蛊便不会独活,会直接死在傅经纶体内,连带着傅经纶也活不了。” 肖彻听明白了,“也就是说,阴阳蛊同生共死,但对于宿主而言,要么共生,要么一死一生?” “对。”姜旭点点头,“但很明显,北梁没打算让傅经纶活下来,所以他最后一定会死。眼下有那两位随时盯着,傅成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时不时地对傅经纶发发脾气。他在等蛊虫发作,在等北梁来接九公主。” 顿了下,姜旭看向肖彻,“原本,该是你去北梁认祖归宗后以太子的身份来接人,可现在很多事情都提前了,九公主提前嫁给了傅二,你提前得知了所有真相,将来到底会如何发展,我也说不准。” 肖彻陷入沉默。 两年后,傅经纶年满二十四,按照姜旭的说法,孙贵妃和肖宏在这一年会有大动作。 他不能再等了。 “替我去礼部尚书府跑趟腿。”肖彻忽然开口。 “去做什么?”姜旭有点儿不明白。 肖彻道:“刘骞是这届科举的主考官,我亲自推荐的,如果沾上受贿舞弊的污名,崇明帝一定会顺着他查到我头上,科考舞弊乃重罪,到时崇明帝必定会借此由头削我得权,造反的理由这不就有了?” 姜旭眼皮一跳,这这这……这怎么又跟上辈子重合了? 本以为自己重生回来,就能改变很多事情。 然而结果却是—— 他把真相告诉肖彻,肖彻借着狩猎让傅经纶受伤,孙贵妃顺水推舟把九公主嫁入傅家。 上辈子承恩公府那把火是傅经纬两口子在祠堂打架不小心撞翻烛台造成的,这辈子倒好,肖彻直接让他去放火。 再有,刘骞摊上科考舞弊罪的事儿,上辈子是承恩公为了给傅经纬脱罪栽赃陷害,这辈子竟然变成肖彻自导自演。 这一桩一桩的事儿,都跟上辈子重合了,只是,走势不太像。 姜旭记得很清楚,上辈子舞弊案一出,不仅牵扯到刘家,还牵扯到了姜云衢。 事发之后,姜云衢畏罪潜逃,出城前掳走了刘家娇娇。 最终,刘骞当天晚上就死在刑部大牢,刘家娇娇死在了被找回来的路上,刘夫人带着儿女家仆迁回祖籍,姜云衢被流放。 这辈子姜云衢没有科考舞弊,再加上整件事由肖彻自导自演,应该不会再出现同样的结局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1、再续前缘(2更) 礼部尚书府。 送走姜旭,刘骞老脸上一片凝重。 刘夫人端着参汤走进来,“老爷怎么愁眉苦脸的,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吗?” 刘骞长长叹了口气。 厂公要他配合演一场受贿舞弊的戏码,他是阉党,政治立场自来向着东厂,当然会配合,可他更明白,这种事儿不是过家家,一个弄不好就会牵连全家。 思前想后,刘骞拿定了主意,看向刘夫人,“夫人,京中最近可能会有变故,要不,你带着子珩和囡囡先回祖籍避避,等风头过了,我再派人去接你们回来。” 刘夫人一听,脸都白了,“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让我们娘几个回祖籍,那你呢?” “我得留下。”刘骞语气沉重,“朝中还有很多事。” “那我也不走。”刘夫人将参汤搁在刘骞炕几上,面色坚决,“老爷在哪,妾身就在哪,让妾身扔下老爷一个人回祖籍,妾身办不到。”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呢?”刘骞蹙蹙眉头,“你要留下,到时真出了点儿什么动乱,子珩怎么办?囡囡又该怎么办?” 提及小女儿,刘夫人突然没了言语。 刘骞道:“你就听我的,先带着他们回去,囡囡从小娇养长大,她哪里吃得了苦受得了累,留在京城,我怕出意外。前些日子,我还寻思着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呢,你告诉她,让她到了祖籍好好休养,等回京,我就把上门女婿领回来照顾她。” 刘夫人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你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往后的日子能安稳点儿,谁能想到,事儿一茬接着一茬地来,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老悬着。 老爷,要不你实话跟我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儿。” “也没什么,厂公派了人来传话,让我配合着演出戏,我作为他的追随者,自然是他做什么,我就支持什么,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得委屈夫人和孩子们一段日子了。” 刘夫人听得暗暗心惊。 她是个内宅妇人,朝堂上的事儿很少过问,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阉党,政治立场上站肖督主,也知道肖督主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没想到,肖督主这么快就有动作。 那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一旦有动作,必定不会是什么小动作。 想着,刘夫人便忧心忡忡地看向刘骞。 “夫人不必担心我。”刘骞道:“我相信厂公,他行事向来有自己的章程和把握,只是做戏而已,将来可能会有点儿牢狱之苦,但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一听到丈夫很快就会下狱,刘夫人不由红了眼,却没有出言相劝。 她知何为“在其位谋其政”,更知何为“忠心不二”,自家丈夫能有今日,少不了肖督主的提携帮扶,倘若这种时候自家丈夫临阵退缩,亦或者临阵倒戈,只怕连她都要看不起他。 想到这儿,刘夫人抹了泪,站起身,“老爷放心,我会带着儿女在祖籍等你的好消息。” —— 缓了缓情绪,刘夫人来到刘婉姝的闺阁。 小娇娇还在睡觉,几个丫鬟在外面扫院子。 见到刘夫人,几人齐齐屈膝行礼。 刘夫人问,“囡囡起来没?” 半夏道:“照时辰,很快就该起了,夫人找姑娘有事儿吗?” “那我坐这儿等她。”刘夫人走到石桌旁坐下。 不多会儿,刘婉姝果然醒了过来,丫鬟们七手八脚地进去伺候着洗漱更衣。 等穿戴完毕才告诉刘婉姝,夫人来了,就在外边儿等着。 刘婉姝刚要起身,刘夫人的笑声已经透过珠帘传了进来,“囡囡,昨儿个晚上睡得好不好?” 刘婉姝懒懒地回过头,对着刘夫人嘟了嘟嘴,“热。” “那晚上让丫鬟给你守夜打扇。”刘夫人说。 女儿身子娇贵,晚上不敢在房里放太多冰块降温,怕冻着。 刘婉姝“噢”地一声,点点头。 刘夫人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拉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囡囡,京城太热,娘带你回祖籍避避暑,等这段日子过了,咱们再回来,你看好不好?” 刘婉姝长这么大,还没回过祖籍,有些不大情愿,问刘夫人,“有多远?” 刘夫人道:“大概十天左右的行程,到时候咱们走水路,乘船南下,你就待在船舱里,晒不着。” “十天,好远。”刘婉姝低声嘟囔着,“能不能不去呀?” “囡囡乖,咱们去住一段日子就回来。” —— 姜家。 再过两天便是休沐日,几个一块深造的同僚组织了出城郊游。 饭桌上,姜云衢跟姜明山和老温氏他们说了。 老温氏问:“是不是又得花钱?” 姜明山不赞同这话,黑了脸,“花就花呗,他跟同僚打交道,那是好事儿,将来有什么难处还能请人帮扶一把,这么点儿钱都舍不得出花,将来还怎么干大事?” 姜云衢道:“奶奶放心吧,我花自己的银子,不朝你们伸手要钱。” “就是。”姜柔嘀咕,“大哥每个月可有四两五钱的廪银呢,再说了,大哥是你孙子,你给他钱花还心疼?这都到京城了,二奶奶什么时候能不抠?” 老温氏骂道:“我抠我又没吃你的穿你的,啥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姜柔板着脸将碗筷往桌子上一扔,“不吃了!” 起身就回了房。 “死丫头,给我回来刷碗!”老温氏还在骂骂咧咧。 没多会儿,姜云衢也搁下碗筷。 出门时,见姜柔站在庭院里。 “大哥。”听到脚步声,姜柔回过头,看着他,“你们出城,是不是全是男子?” “是,怎么了?”姜云衢问。 姜柔羞红了脸,咬咬唇,“那个,我、我能不能跟着去?” “都说了全是男子,你还跟着去干嘛?”姜云衢不同意。 姜柔眼皮子浅,说话又没个轻重,到时在同僚跟前胡言乱语,还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姜柔闻言,小脸一垮,“全是男子怎么了?我是跟着你去的,又不是跟着他们去的。” 这话说的,简直胡搅蛮缠。 姜云衢头疼地揉揉脑袋,“你若要找夫婿,等着姑妈给你相看,没准儿有更好的,我的那些同僚,就别想了,多数都是有家有室的。” “啊?”姜柔有些失望。 “不然你以为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姜云衢道:“那是南齐储备人才的衙门,不是让你相看选夫婿的绣楼,能一条龙考到底过了殿试的人,能有几个?” 姜柔一听,彻底泄了气,过了会儿,又问他,“那你知不知道姑妈住在哪?” “不知道。” 姜柔不信,“春闱前你提前入京不就住在他们家吗?怎么能不知道呢?” 姜云衢如实道:“我的确是在他们家住了很久,可家里只有我和表哥二人,姑妈不在。” 怕姜柔再缠着自己不放,姜云衢推说有事,很快出了门。 —— 姜云衢一行人出城这天,刘夫人带着儿子刘子珩,儿媳梁氏和小女儿刘婉姝回祖籍。 尽管刘家出行的阵容已经极尽低调,还是被一伙山匪给盯上。 十来个蒙着面的山匪手握砍刀,从林子里冲出来就和刘家护卫扭打在一块儿。 刘夫人吓得脸色大变,刚想让车夫调头,车夫就被山匪一把揪下去,手臂上挨了一刀,顿时倒在地上。 丫鬟小厮们惊得四处逃窜。 刘夫人、刘子珩、梁氏和刘婉姝都坐在马车里。 眼瞅着自家护卫就快撑不住,刘夫人当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老二媳妇,你带着老二走,我带着囡囡走,咱们分开,往林子里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梁氏嫁入刘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得见过这般凶险的情形,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当下听到婆婆的话,抓着男人的手就掀帘下车,趁着山匪们被护卫拦住抽不开身,拼了命往林子里跑。 刘夫人趁机拉着刘婉姝,“囡囡,跟娘走。” 刘婉姝也被外面的打斗情形吓到,可她不愿意往林子里钻,皱着眉,“能不能不去林子里?” “保命要紧。”刘夫人没空跟她解释,拉着闺女下了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往林子里钻。 这个季节多雨,林子里又落了不少松针,踩上去湿滑湿滑的。 刘婉姝长这么大,走路都怕脚底沾灰,何时跑过这么远的路,她实在没力气,没抓紧刘夫人的手,脚下松针一滑,整个人往下一扑,被松针带着往下滑。 下面是个急坡。 刘婉姝都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已经滑下去好远,视线早看不到刘夫人。 …… 出来郊游的姜云衢几人在林子里挑了个风景好有小溪的位置准备野炊。 同僚之间分工合作。 有人负责抓鱼,有人负责捡柴禾,姜云衢负责捉兔子。 他先前追着一只灰兔过来,然而脚下太滑,他抓着树枝躲在松树后,准备等兔子不注意就扑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上面就有什么东西砸下来,直接将他砸倒在地上顺着斜坡往下滑,最终在一处平坦的草坪上停了下来。 兔子早就被刚才的动静吓跑了,姜云衢胳膊上和脚踝上也有多处擦伤。 他疼得“嘶”了一声,心下恼怒,坐起来想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就看到旁边躺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她身上的衣裙多处撕破,沾染了不少林子里的湿泥,左边脸颊上有一处小小的擦伤,人已经昏了过去。 刘婉姝! 姜云衢:“……” 上次“撞车”就没留下什么好印象,没想到第二次碰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姜云衢心里不待见刘家这位娇娇,可他又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 到底,对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若是不管不顾,她的家人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她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晚上能被狼叫声给吓死。 “喂,你醒醒!”姜云衢挪过去,伸手晃了晃刘婉姝的肩膀。 刘婉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喂!”姜云衢又喊了几遍。 刘婉姝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姜云衢眉心微蹙。 他现在十分纠结。 他不能撂下她不管,可她昏迷不醒,他要走,就得带上她。 他总不能带她去见自己的同僚吧? 刘婉姝这副模样,若是跟他一块儿出现,所有人肯定都会以为,他怎么她了。 内心挣扎了半盏茶的工夫,姜云衢不得已,打横将刘婉姝抱起,沿着林子一直走,最终找到个能暂时休憩的山洞。 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把刘婉姝放上去躺着,他马上出去拾柴禾,打算回来生火。 抱着柴禾回来时,刘婉姝还没醒。 姜云衢叹口气,她再不醒,他们俩今天晚上就得在山里过夜。 火堆燃起,姜云衢坐了下来,仔细检查着胳膊上的擦伤。 外面有溪水,他刚才简单洗了一下,这会儿才觉得疼。 姜云衢又看了眼刘婉姝,这姑娘昏睡得很到位,半点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只好又出去采了几株车前草回来,用石块凿出枝叶涂在擦伤处,勉强止住了血。 刘婉姝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面前是个火堆,有人用木棍穿着鱼在烤,烤得滋滋直冒油。 看清楚火堆对面的人是姜云衢,刘婉姝傻了,随即扯开嗓子啊啊啊地惊叫起来。 姜云衢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已经自我麻木了一遍,看过来,“醒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刘婉姝一面说,一面低下头扫了自己一眼,裙衫是穿好的,但因着当时摔下来时被树枝刮到,划破了好几处,满身狼狈。 “这事儿该问刘姑娘吧?”姜云衢面色冷淡,“我当时捉兔子捉得好好的,刘姑娘突然砸下来,吓跑了我的兔子不说,还把我砸下斜坡,最后你还昏迷了过去,我连个说理的人都没有。” 刘婉姝怒瞪着他,“说什么理?谁让你站在下面的?” “……”果然是个不讲理的。 姜云衢已经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只淡淡道:“上次撞翻了刘姑娘的晨露,是我的不是,这次刘姑娘撞翻了我,咱们就算一笔勾销了吧。” 刘婉姝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碰上这个人都没好事儿,她拧着眉,“我昏迷的时候,你有没有乱来?” “乱来?”姜云衢上下扫了她的小身板儿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没兴趣。” 刘婉姝顿时怒红了小脸,“你,你混蛋!” 她太过愤怒,牵动了面部表情,这才察觉到左脸上有些疼。 刘婉姝一向爱护自己这张精致的小脸,不允许有一点点瑕疵。 可是现在…… 她顿时慌了,忙问姜云衢,“我的脸上有什么?” 姜云衢没搭理她。 “哎!”刘婉姝气呼呼地又喊了一遍,“你快帮我看看,我的脸上到底有什么,好疼呀!” 姜云衢眼神都没给她一个,“疼还能有什么,只能是受了伤。” “啊?”刘婉姝彻底慌了,眼泪马上滚下来,呜呜呜地哭着。 姜云衢再一次:“……” 他实在是不懂刘家这位的脑回路,碰到这种情况,一般姑娘家都会担心接下来该怎么办,亦或者出去以后的名节问题。 她倒好,最先关心的竟然是那张脸? 刘婉姝哭了好一会儿,姜云衢都没作声,她抹了泪,直接朝他瞪过来,“都怨你,每次碰上你都没好事儿,我的脸要是毁容了,我跟你没完!” 姜云衢烤了两条鱼,递一条给她。 “我不要!”刘婉姝将脸歪向一边,她才不要吃这种脏兮兮的东西,脏死了! 姜云衢没勉强她,把烤好的鱼从木棍里取出来,自己捧着就开吃。 他们出来野炊,是准备了调料的,有一部分在他腰间挂着,好在摔下来的时候没弄丢,这会儿往烤鱼上一撒,有滋有味儿。 刘婉姝没想到,有人能把鱼吃得这么香,她肚子里咕噜噜叫,望着姜云衢吃鱼得样子吞了吞口水。 “我饿了。”刘婉姝道。 “只有烤鱼,爱吃不吃。”姜云衢甩下一句话。 “我想喝燕窝粥。”刘婉姝又道。 “没人拦着你。”姜云衢一如先前,还是冷冷淡淡的语态。 “你这人怎么这样?”刘婉姝怒了,胸口气得直起伏。 姜云衢认真看过来,“不好意思,我连燕窝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刘婉姝实在饿得不行,见姜云衢已经啃完第一条鱼准备开动第二条,她又撇着粉唇呜呜呜地哭,“是你带我来的,你得对我负责,我饿啦,我饿啦——呜呜——” 姜云衢准备啃第二条鱼的动作一顿,把鱼递过来,“只有这个,要不要?” 刘婉姝不想吃这个,可是,外面那么黑,山洞里也没有别的吃食。 “有刺,你帮我挑出来,然后喂我。”她不想自己拿着,嫌脏。 姜云衢笑了笑,“喂你吃你还得用嘴巴,多累啊?我替你吃了。” 见他要把鱼往嘴边送,刘婉姝心下一急,“哎……” 说完伸手就过来抢。 不知是太饿,还是对方烤鱼的手艺太好,这鱼只是瞅着卖相一般,入口却满嘴肉香味儿。 刘婉姝小口小口地咬着,完全忘了她先前还各种嫌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2、扔在山里(1更) 吃到一半,刘婉姝突然停了动作,朝姜云衢看过来。 姜云衢正用树枝扒拉火堆,察觉到视线,回望过去,“有事?” 刘婉姝道:“渴。” “忍着!”姜云衢语气冷淡。 “我不!”刘婉姝满心憋屈,“我渴了,我要喝水——喝水——水——” 见姜云衢没反应,她又拉长声音喊,“水——” 姜云衢冷眼瞅着她,“荒郊野岭哪来的水?” “外面不是有吗?”刘婉姝挺着小胸脯与他瞪视,“我都听到了!” “那是山里的溪水。”姜云衢面上浮现一抹嘲弄,“牛羊路过的时候会伸着脖子在里面喝,你确定你能喝得下去?” 刘婉姝本来就渴得难受,再被姜云衢一说,顿时一阵反胃,险些把刚吃进去的鱼肉都给吐出来。 “大坏蛋,你讨厌死了!”等缓过神,刘婉姝直接把手里剩下的鱼朝他扔来,一面扔一面哭,小脸上擦伤的地方被泪水沾到,又是一阵辛辣,疼得她更难受了。 不想再跟姜云衢待在一块儿,刘婉姝打算出去找她娘。 当时她从急坡上摔下来,昏迷前听到她娘在上面焦急地呼唤,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然而才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脚踝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呜,好疼——”刘婉姝轻呼过后,伸手撩起裙摆。 姜云衢循声看去,看到她白色的袜子上染了一片巴掌大的血迹,因着躺的时间太久,血迹已经干涸。 显然,摔下来时她的脚踝受了伤,只是伤口凝合了,先前又没动,所以一直没能察觉到疼痛,刚刚那一大幅度动作,牵扯到了伤口。 “你一个姑娘家,到底来山里做什么?”姜云衢可不认为刘婉姝这种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会主动来城外游玩。 刘婉姝才不要回答他,只是皱着眉,声音呜咽,“疼……” 姜云衢冷勾了勾唇,“问你来山里做什么,哑巴了?” 刘婉姝听罢,冲着他就吼,“问什么问?你就不能先关心一下我的脚吗?” 姜云衢无动于衷,“我又没欠你什么,为什么要关心你的脚?” “你!”刘婉姝被气得不行,小脸越发的红。 见她又开始落泪,姜云衢不紧不慢地从身后拿出车前草来,“这玩意儿能止血,你要不嫌脏,我就用石头凿碎给你敷上。” 当然嫌脏! 刘婉姝心里一万个拒绝,可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她选择,要不尽快敷上止血草,她会越来越疼的。 想到这儿,刘婉姝摸着手上的那只脚,“你快点儿,我又流了好多血。” 姜云衢低头,将车前草放在一块方石上,再用另一块有棱角的石块不停地捣,直到捣出汁液,这才挪到她跟前,“把鞋袜脱了。” 刘婉姝不肯,小手揪着裙角,她甚至还想把裙子拉下去盖住脚踝。 姜云衢见状,皱了眉,“你不脱,我怎么敷药?” “你就是想占我便宜!”刘婉姝还是不肯脱。 “呵!”姜云衢冷笑,“我就是这辈子取不到媳妇儿,也绝不会肖想你一分!” 刘婉姝再一次被气到。 “伸手!”姜云衢板着脸命令。 刘婉姝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嗤声吓到,弱弱地把小手伸出去。 姜云衢将捣碎的车前草塞她手心里,“自己敷。” 说完就转身,借着火光,去外面的小溪边洗手。 趁他不在,刘婉姝一手捧着捣碎的止血草,另外一只手脱鞋袜。 等见到冒血的伤口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把止血草往伤口上轻轻一按,还没等穿好袜子,就掉了下来,掉在她身下垫着的,姜云衢的外袍上。 刘婉姝伸手捡起来,继续按,又继续掉。 姜云衢洗完手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按上去掉,掉了捡起来继续按,到后面,止血草都不知被糟蹋到哪去了。 姜云衢没有多看,挪开视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背对着她。 止血草没了,刘婉姝抿了抿小嘴,不得不喊他,“哎……” 姜云衢没反应。 “我叫你呢!”刘婉姝拔高了音量。 “你烦不烦?”姜云衢开始没耐心。 刘婉姝眼泪汪汪。 长这么大,家里所有人都宠着她,从来不会不顺她的意,姜云衢是头一个不仅不喜欢她,还处处讨厌她的人。 换作以往,她指定要大闹,可她现在受了伤,外面又黑漆漆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能不能帮我敷药?我不会。” “不能。”姜云衢十分抗拒,他们休沐就只这一天,倘若明天早上不能按时去翰林院,掌院学士一定会给他记上一笔,这将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前途。 讨人厌的蠢丫头! 姜云衢越想越气。 见对方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刘婉姝呜咽两声,只得缩回去躺着。 脚踝好疼呀,口还渴,可是受了伤,连山洞都走不出去。 没水喝,没人帮敷药。 呜呜…… 姜云衢多一眼都不想看到刘婉姝,他背对着她坐了半天,忽然开口,“既然你醒了,那没我什么事儿了,山洞里烧了火堆,晚上应该不会有动物靠近,你好好休息,我明儿一早还得去翰林院,告辞。” 刘婉姝一听,小脸顿时变白,“你什么意思?你要扔下我一个人走吗?” 姜云衢没回答她这个蠢问题,“若不想败了自己名节,等明天你家人找到你的时候,就别把我供出去。” 一面说,一面挑了根儿臂粗的干柴,打算去外面蹭些松脂做成火把照着走出林子。 刘婉姝身子一抖,“不要……你带我一块儿走,好不好?” “你伤成那样,怎么走?” 刘婉姝看了眼自己疼到不敢乱动的脚踝,眼里包着泪,声音低下去,“你能不能背我?” “呵!” 姜云衢俊脸沉了下来。 外袍被刘婉姝垫在身下,他没打算再要,拿着挑选出来的干柴就要往外走。 刘婉姝的眼泪憋不住掉了下来,“呜呜……求求你了,带我一块儿走好不好?我害怕。” 怕他真的一走了之,她又抹着泪道:“等出去后,我给你钱,我们家有好多好多钱,都给你。” “我不喜欢钱。”姜云衢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 这林子里有狼,一旦背着她,他们俩谁都别想出去,更何况,他不能让人知道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和刘婉姝待在一块儿,否则必定会有损清誉,对他将来的亲事更会不利。 ……白天就不该救这什么都不会的蠢丫头! 姜云衢都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脑子一热要将她背到山洞里来,直接走人岂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想着,姜云衢胸腔里的怒火就噌噌噌往上冒。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外面不远处有松树,白天过来时他特地看了看,上面有很多松脂。 “呜呜呜,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了,我害怕……” 刘婉姝拖着受伤的腿往外面爬,想去追他。 可她哪里爬得过一个腿脚利索的人,姜云衢早走远了。 刘婉姝心态崩了,“大坏蛋,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呜呜呜,我害怕……呜呜呜……” 姜云衢裹了松脂,点燃火把就顺着林子走了出去,这个时辰,城门应该关了,实在不行他就在外面的亭子里等一宿,五更天城门开了再进去,只要不跟那蠢丫头一块儿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内就好。 意识到姜云衢不会再回来,刘婉姝不敢一个人在山洞里待下去,她撑着墙壁站起身,想去追他,然而还没走出洞外,就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狼嚎声。 刘婉姝吓得花容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 伤口撕裂的疼和内心的恐惧,让她放声哭了出来。 狼嚎声越来越近。 山洞不算大,再退就是墙壁,刘婉姝又不敢出去,只得把姜云衢的外袍拿起来披在肩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缩在火堆旁,蓄着泪水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生怕有狼扑过来。 长这么大,头一次离开爹娘一个人待在山里,外面很黑,什么都看不到,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衬得林子愈发空旷。 刘婉姝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身子因着害怕,瑟瑟发抖。 呜呜,她想娘,想爹爹了。 —— 姜云衢走到城门外的时候,意外发现城门竟然开着,他心下一喜,加快步子过去,却被守城士兵给拦住,“干什么的?” 姜云衢早就想好了说辞,上前解释,说自己本是翰林院庶常馆的学生,白天休沐,随着同伴一块儿出来郊游,后来在林子里迷了路,现在才走出来,请几位官爷通融通融。 守城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又问了几个问题,姜云衢都对答如流,这才肯放他进去,还好心的给了他一盏灯笼。 姜云衢灭掉火把接过灯笼,道了谢,顿了下,“对了官爷,我能冒昧问一句吗?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关城门?” 士兵皱了皱眉,“东厂办差,没你的事儿,赶紧走赶紧走!” 东厂? 这个响当当的名头让姜云衢忍不住脊背一凉。 —— 城门开着,的确是东厂的人出来办事儿。 白天刘婉姝摔下去就不见了踪影,刘夫人到处找寻不到,不得已,返回了京城,想让刘骞派人来找。 这个女儿自出生的一天起,就被刘骞当成眼珠子似的疼,得知她摔下斜坡没了踪影,生死未卜,刘骞简直快疯了,他去找肖彻,说自家闺女失踪了,府上出变故,“受贿舞弊”一案只能暂时往后推。 肖彻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派了元竺元奎出来找。 —— 姜云衢回到家里时,发现一大家子人都还没睡,全坐在堂屋里,还多了个人,姜旭。 “表哥?”姜云衢满脸讶异,“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郎,你这是去哪了?” 老温氏急得脸色发白,这可是他们二房的独苗了,要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割她肉吗? 姜明山的神情也很急切,“不说跟同僚出去郊游?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还弄成这副样子?” “我、我没事儿。”姜云衢勉强扯出一抹笑,说白天在林子里跟同伴们走散了,迷路。 姜旭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姜云衢被这个眼神刺得一激灵,“表哥,我……” 姜旭看向众人,“舅舅,既然表弟平安回来,那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他说。” 老温氏几人也的确是困了,站起身,叮嘱了姜云衢几句,便前前后后出了堂屋,回到各自的房间。 不多会儿,堂屋里便只剩姜云衢和姜旭二人。 姜云衢只穿着中衣,一路上早冻坏了,扯过榻上的毯子就披在身上,这才出声,“表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白天得知刘婉姝失踪,姜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急急忙忙赶到姜家一看。 姜云衢果然出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俩这条线跟上辈子重合的几率很高。 “你是不是见到刘婉姝了?”姜旭直接问。 “没有。”姜云衢低下头,眼神闪躲。 他不是故意要把她扔在山里得,他只是不想因为刘婉姝而毁了清誉,毁了前程。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天知道他努力了多久。 更何况,刘家得知女儿失踪,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刘婉姝能熬过今天晚上,明天就能有人找到她。 很快,她又能变成千人宠万人疼的刘家娇娇。 可他不同,他寒门出身,赌不起,输不起。 “现在没别人,你最好是实话实说。”姜旭脸色冷沉,“否则你会害死她的!” 姜云衢面上讪讪,“表哥,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云衢!”姜旭满脸怒容,揪着他的衣领,“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话完,往后一搡。 姜云衢没站稳,身子往后栽,扑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眼冒金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被地板磕到的脑子里无端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相公,我好饿呀,你给我一个肉包子好不好?我以后肯定乖乖听你的话。” “相公,你背我好不好?我好累呀!” “相公最棒最厉害了,我要吃你烤的兔兔。” “相公,呜呜呜,我害怕。” “相公,拉我一把,我肚子好疼……” “相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3、想吃烤鱼(2更) 姜云衢躺在地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遮住微微颤动的睫毛。 姜旭看着他,怒不可遏,“说!刘婉姝到底在哪?” 姜云衢默不作声地爬起来。 姜旭再一次揪住他衣领,眼圈怒得发红。 姜云衢面色平静,“备马,我带你去找她。” “你果然碰到她了!”姜旭一把松开姜云衢,重生以来,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他明明知道所有人的结局,明明已经在尽力想法子避开,然而推动命运的那双手,力大无穷。 不管他怎么努力,所有的事情都会照着上辈子的轨道一直往前走,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傅经纶和李敏薇如是,姜云衢和刘婉姝亦如是。 …… 一刻钟后,姜旭骑马驮着姜云衢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夜风嗖嗖刮在脸上,姜云衢一直望着前方,望着扔下她的那座山方向,没说话。 “你是怎么碰上她的?”姜旭问。 “我和同僚出去郊游,她从滑坡上滚下来砸中了我。” “然后呢?”姜旭心下着急。 肖彻早就让元竺元奎出去找,然而到现在都还没信儿,也不知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姜云衢不再接腔。 “哑巴了?” 姜旭横起胳膊肘往后一捅,刚好捅到姜云衢的软腹上。 姜云衢只回了一句,“我会找到她的。” …… 山洞里,刘婉姝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外面的狼嚎声非但没散去,还越来越响亮。 她除了哭,还是只能哭。 “呜呜呜,姜云衢你个大坏蛋,为什么要扔下我?我怕……” 泪珠儿再一次汹涌出来,她裹紧身上的外袍,只探出个小脑袋,双眼被火光映照得又红又肿。 “嗷呜——”外面又是一连串的狼嚎声。 刘婉姝挪到之前姜云衢坐过的地方,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 不剩多少了,再这么烧下去,压根撑不到天亮。 可如果不烧,狼不怕了,肯定会冲过来。 刘婉姝牙关哆嗦,又怕又渴,还疼。 —— 姜旭策马入林子。 姜云衢举着火把,火光照亮的地方,时不时有动物受惊,咻的一下窜过去。 越往里走,姜旭的脸色越沉,“你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山里?” 姜云衢没辩驳,因为那是事实。 上一次,他为了逃命,放开她的手。 这一次,他为了前程,再一次扔下她。 他是个骨子里自私自利的人。 以前是,现在也是。 “刘婉姝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完了。” 原本这种时候,先把人找到要紧,不该再说些没用的话,可姜旭一想到上辈子刘婉姝被他扔在山里一尸两命,这辈子又被他扔在山里,怒火就止不住地想往他身上喷。 姜云衢还是没说话,只抿着唇,借着火光,眼神一直望向前方。 林子很深,但姜云衢自小在乡下长大,小时候没少钻林子,有自己认路的法子。 只是越往里走,狼嚎声就越明显。 他心下沉了沉,举着火把的手不由得收紧。 得知要进林子,姜旭提前准备了驱狼散,一路撒着过来。 到洞口外的时候,姜云衢迫不及待跳了下去,都没等姜旭,自己率先冲了进去。 刘婉姝听到动静,以为是狼来了,吓得尖声惊叫。 但随即,她便借着火光看清了姜云衢的容貌。 惊叫声变成了哭骂声,“大坏蛋,你为什么要扔下我?” “以后不会了。”姜云衢低喃了一句。 刘婉姝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姜云衢冷哼,“哭什么,我这不是找人来救你了?” 说话间,姜旭已经走了上来。 当看清刘婉姝披着姜云衢的外袍缩成一团躲在洞里的时候,他没憋住气儿,重重一脚朝姜云衢踹过去。 刚才外面那么多狼,他还真的把刘家娇娇扔山里了,若是再晚来一步…… 姜旭不敢想象后果。 将火把递给姜旭,姜云衢弯下腰,直接把刘婉姝连带着她身上裹着的外袍打横抱起。 猝不及防的一抱,让刘婉姝懵了,但很快,她就骂道:“你无耻!快放我下来!” 姜云衢瞥她一眼,“放你下来你自己走?” 刘婉姝瞅了眼自己的脚踝,哑了声儿。 “还是你想让他抱?”姜云衢用眼神指了指姜旭。 刘婉姝咬着干渴的嘴唇,低下头去。 “搂着我的脖子。”头等出来后不准把你供出来?” 姜云衢望着她,莞尔一笑,“我说的是你不准把我供出来,但我自己可以坦白。” “你耍无赖!”刘婉姝不干了。 “囡囡。”刘夫人在下面喊她,“你的脚怎么伤着了?” 从小锦衣玉食养到现在,毒一点儿的太阳都没晒过的人,如今弄得满身狼狈,刘夫人一阵阵心疼。 完了让婆子去接着,把人抱下来,送回闺阁请府医。 刘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进去后,大门外只剩姜云衢、刘骞和几个小厮。 姜云衢牵着马儿走过来,“刘老爷。” “你小子搞什么鬼?”刘骞道:“刚刚往大门外那么一站,让街坊邻居瞧了去,往后我们家囡囡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姜云衢笑了笑,“她要不好意思在这条街上出门见人,那就去我们家。” “你什么意思?”刘骞有点儿懵。 姜云衢不紧不慢,“之前刘大人说,让我给您做上门女婿,我仔细考虑过了,不行。” “不行你还说个说个什么玩意儿?”刘骞皱眉。 姜云衢说:“你们家招上门女婿无非是想要借着小女儿传宗接代,不巧,我们家我是独苗,不能给人做上门女婿,要不这么着吧,咱们折中一下,你让女儿嫁到我们家,第一个儿子送回来给你们家,随刘姓,如何?” 刘骞捋了捋胡须,“这事儿可不小,我得细琢磨琢磨。” “那行,您琢磨吧,成与不成,都给我通个信儿。” 姜云衢说完便翻身上马。 临走前,他笑看向刘骞,“对了,麻烦您转告刘姑娘,捉来的兔子,我就养在家里,她若想看,随时都能来姜家。”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刘骞没作声,一直目送着姜云衢走远才去了刘婉姝的院子。 刘婉姝已经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衣裳,这会儿刘夫人正在给她清洗脚踝上得伤口准备敷药。 刘骞进来时,药刚敷好。 “囡囡,你现在感觉如何?”刘骞问。 在爹娘面前,刘婉姝又开始娇气起来,小嘴哼哼唧唧,说林子里好脏,晚上还有好多狼,她好害怕。 “别怕,咱现在已经回家了。”刘夫人搂着闺女,心疼道:“以后娘会保护好你,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末了,又问她,“囡囡,你饿不饿,娘让人去给你弄吃的。” 刘婉姝点点头,说饿了。 刚才一进来,她话都没说就灌了一杯水解渴,本来不觉得饿,但她娘一提,她忽然就觉得饿了。 刘夫人马上让丫鬟去后厨通知,做些三姑娘爱吃的菜来。 饭菜上桌,刘婉姝却拧着眉,迟迟不肯动筷。 刘夫人问:“囡囡,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刘婉姝捏着筷子在小碗里戳了戳,忽然问:“有没有烤鱼?我想吃烤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4、不要嫁给他(1更) 刘夫人闻言一愣,“你不是不吃烤的东西吗?说对皮肤不好。” 刘婉姝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自己非吃烤鱼不可的理由,“噢”了一声,“那不吃了。” 刘夫人看了看她面上的擦伤,先前已经敷了药。 “囡囡别担心,府医说了,脸上的擦伤能好。” 刘婉姝嗯嗯点头。 终于把闺女伺候好,刘骞让几个丫鬟留下随时照应,他单独把刘夫人叫到外面庭院里。 “老爷,怎么了?”刘夫人问。 刘骞道:“跟你商量商量闺女的婚事。” 刘夫人愁都愁死了,“囡囡白天摔下坡,大半夜才找回来,我这心里都还没踏实下来呢,哪有心情说这事儿?” “可刚才在大门外你也看到了。”刘骞神情严肃,“姜云衢那小子亲自送着囡囡回来,他要不负责任,闺女的名节可就彻底毁了。” 这一说,刘夫人更愁了,“那怎么办?人家又不乐意给你当上门女婿,你还能把他给捆家里来不成?” “他倒也不是不乐意,就是有要求。” “什么要求?” 刘骞道:“姜云衢是家里的独苗,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姜家就得后继无人,他跟我说了个折中的法子,让我们把闺女嫁过去,等将来怀上了,第一个儿子送回刘家来。” 刘夫人自然明白香火的重要性,不然刘家也不能硬性要求男方必须上门。 可她更担心自家闺女,“囡囡打小娇生惯养,这要嫁过去了,往后被婆家磋磨可怎么办?” “其实这小子,我瞧着挺不错。”刘骞看了眼刘婉姝的房间方向,“上门女婿并不见得有几个好的,不如就让闺女嫁过去,大不了,给闺女陪嫁的殷实点儿,到时衣食住行一大半靠着咱们家,料他们也不敢给囡囡脸色看。” 刘夫人犹疑不定,“这么做,好吗?我怕囡囡不同意。” “所以这事儿,就劳烦夫人跟她好好说说了。” 刘夫人叹气,“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 埋怨玩,又看向刘骞,“对了老爷,我们娘几个原本说好要回祖籍的,结果半道上出了变故,现如今可怎么办?会不会影响厂公的计划?” “倒是影响不到什么。”刘骞说:“我只是担心你们留下来不安全。” “那我们还回不回去?” “回,肯定得回,不过囡囡受了惊,又受了伤,先让她休养一段日子,等缓过劲儿来再说。” …… 刘夫人回了刘婉姝的房间。 刘婉姝已经吃完了,她吃饭跟吃猫食似的,放眼望去,盘子里的菜肴几乎没动过。 “囡囡这就吃饱了?”刘夫人笑问,走过去坐下,拉住闺女的手握在掌心里。 刘婉姝摇摇头,“不吃了。” 刘夫人便让丫鬟把桌上的剩菜都撤下去。 等屋里没旁人,她才低声问,“囡囡,娘问你个事儿。” “什么?”刘婉姝一脸茫然。 刘夫人道:“当时是姜云衢背你去的山洞?” 提起那个人,刘婉姝就生气,但还是点点头。 “当时旁边还有没有别人?” “没了,就他一个。”刘婉姝如实说。 刘夫人“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比如,碰你的身子?” 刘婉姝哼了哼,“他想碰我的脚,我没让。” 刘夫人吓了一跳,“他想碰你的脚?” “这里。”刘婉姝指了指受伤的脚踝。 刘夫人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应该是姜云衢发现她受了伤,想看看伤势,被自家闺女给误会了。 “除了脚呢?别的地方有没有碰?” 刘婉姝摇头,“不知道。” 刘夫人才落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 “嗯。”刘婉姝嘟着小嘴,“我摔下去就昏迷了,醒来人已经在山洞里,口渴,脚还疼。” 见刘夫人还要问,刘婉姝打了个哈欠,“我不要回答问题了,我要睡觉。” 刘夫人放心不下,“囡囡,你先别睡,一会儿娘让个嬷嬷来给你看看身子,等看完了你再睡好不好?” “为什么要看身子?”刘婉姝满脸纳闷。 “没别的事儿。”刘夫人笑着哄她,“就是看看你除了脚上,还有没有别的地儿伤着了,要没有那最好,要有,咱得及时医治,否则留了疤,将来可不漂亮。” “噢。”刘婉姝点点头,“那好吧。” 她不要留疤,不要不漂亮。 刘夫人出去后,让自己院里有经验的掌事嬷嬷来给刘婉姝检查了身子。 “怎么样?”刘夫人候在外间,掌事嬷嬷出来时,迫不及待地问。 掌事嬷嬷摇摇头,“夫人放心吧,还是处子之身,身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刘夫人总算是踏实了,“还算那小子有点儿正人君子的做派,否则我定饶不了他!” —— 隔天,刘夫人算着闺女起身的时辰来到她的闺阁。 休息一夜,刘婉姝的气色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刘夫人进去后,就见刘婉姝坐在铜镜前生气。 “这是怎么了?” “夫人。”半夏拿着梳子站往一旁,声音唯唯诺诺。 “囡囡,怎么一大早就发脾气了?”刘夫人走过去,摸摸她小脑袋。 刘婉姝看着铜镜里,自己左边脸颊上的擦伤,眉头皱得死死的。 刘夫人立时明白了,跟她说:“这个伤,三两天是好不了的,得有个过程,大夫都说了,等好全以后,不会留下任何疤痕,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刘婉姝撇着小嘴,“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呀?” “很快。”刘夫人从半夏手中接过梳子,又把丫鬟都遣散出去,亲自给她梳头。 刘婉姝小脸气呼呼的,还是不高兴。 刘夫人往她头上戴了朵漂亮的珠花,“囡囡,娘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今年不是科举年吗?你爹在新科进士中给你寻了个好夫婿。”刘夫人说。 刘婉姝愣了愣,“谁?” 刘夫人笑了,“这个人你也认识,正是昨晚送你回来的姜翰林。” 刘婉姝听傻眼了,随即嗔怒,“不要不要,我不要嫁给他!” “为什么?”刘夫人不解。 “我讨厌他!”刘婉姝气道。 “是不是上次他撞翻你露水的事儿?”刘夫人温声细语,“他当时已经亲自登门来赔礼道歉了,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吧?” “才不是那件事儿呢!”刘婉姝红着眼圈,“他昨天晚上把我一个人扔在山洞里,外面好多狼在叫,我好害怕的。” “此事他昨天晚上已经解释过了。”刘夫人耐心道:“当时天色太黑,你又受了伤不能行走,凭他一人之力,很难将你带出来,这才不得已先将你安置在山洞内,自己回城请人帮忙。” “根本不是那样的!”刘婉姝不听,“他就是想扔下我,不带我走。” “囡囡,你别任性。”刘夫人软声劝着,“姜翰林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你爹之前就选中的乘龙快婿,人品是绝对过关的,他要想扔下你,后面就不会带人去救你了。” 刘婉姝嘤嘤嘤地哭,“当时在山洞里,我说口渴,他不给我弄水喝,也不帮我敷药,他是坏人,我才不要嫁呢!” 刘夫人哭笑不得,“你刚刚不是自己说了,他想碰你的脚,你没让,你都不让他碰,他怎么给你敷药?还有,昨天晚上要不是他带人回去,你是不是现在都还待在山洞里?” 刘婉姝的哭声卡了一下。 —— 姜家。 “大郎,你刚刚说什么?” 姜明山一听说儿子同意跟刘家的这门亲事,喜得从圆凳上跳起来,但随即又发了愁,“你要是去给人做了上门女婿,那姜家岂不是要后继无人?” “大哥,你真要入赘去刘家呀?”姜柔有些鄙夷地看着姜云衢,“好歹是新科进士,能不能有点儿骨气?” “就是!”老温氏冷哼一声,“我大孙子可是高中进士的人,凭啥给人当上门女婿?我不同意,今儿谁劝都不好使!” “看你们一个个激动的。”姜云衢道:“我没有说要入赘,跟刘尚书商量了一下,让刘三姑娘嫁过来,但是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得给人抱回去。” “那这跟入赘有什么分别?”老温氏还是嚷嚷,“万一刘家姑娘只生一个就不生了,你上哪去捡个儿子去?” 姜明山倒是觉得此法可行,能不能生不要紧,第一个儿子抱回去也不要紧,只要媳妇儿是娶进姜家门的就行,关键在于,不能错失礼部尚书这么个背景强大的亲家。 至于子嗣,正妻不能生,再多纳几个妾不就得了。 “只要刘家那头同意,那我没二话。”姜明山道。 老温氏气得要死,“明山,你疯了吧?姜家的孙子,凭啥抱回去给刘家?” 姜明山瞪了眼这个没见识的老东西,“二婶知不知道,礼部尚书是多大的官?” 老温氏怔怔,“多大?” 怕老温氏听不懂,姜明山尽量往通俗了说,“咱家大郎就算再奋斗三四十年都不一定能混到这个位置上。” “真有这么厉害?”老温氏张了张嘴。 “不然你以为呢?”姜明山冷哼,“没见识就少说话,我是大郎他爹,他的婚事,我做主,我同意了,就这么着。” 一听是娶进门,不是给人当上门女婿,姜柔心里那叫一个酸,“大哥的婚事是有着落了,那我呢?” 上次让大哥带她去参加郊游,大哥也没让,分明就是故意的! 二娘一死,这个家里谁都不把她当回事儿。 “你大哥都还没成亲,你着个什么急?”老温氏神情愤愤,“见过恨嫁的,就没见过你这么恨嫁的,跟没人要了似的。” “你说谁没人要?”姜柔快气疯了,“爹,二奶奶凭什么这么说我?” “哎呀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每次这俩人一对上,不是掐就是吵,姜明山脑袋都快被烦爆了。 —— 下衙后,姜旭来了姜家,说想介绍个人给姜云衢认识,请他出去吃饭。 姜云衢笑看着他,“谁啊,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姜旭道:“跟你一届的,新科状元邹衡,你不是在庶常馆深造吗?学术上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没事儿可以去请教他,他为人很随和。” 邹衡? 姜云衢怔了下,随即垂下眼皮,说行,让姜旭等会儿,他去换衣服。 姜旭等在外面,见姜柔拿着扫帚在扫落叶,想到待会儿去酒楼吃饭,邹缨也在,便道:“柔娘要不要跟着去?” 姜柔一听,有些不敢相信,“我?我能去吗?” “我请了一对兄妹吃饭。”姜旭说:“待会儿会有个小姑娘,她一个人肯定会觉得无聊,你去陪陪她,顺便认识认识,就当交个朋友。” 姜柔乐坏了,“表哥,那你等我,我去更衣。” …… 半个时辰后,姜旭、姜云衢和姜柔三人乘坐马车抵达和丰楼。 包间是一早订好的。 这家酒楼,姜柔不是头一次来,已经很熟悉。 客人还没到,她进去后便站在窗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京城的富庶繁华是涿县那种小地方比不了的,大街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有钱人。 姜柔轻咬着唇,大哥马上就要攀上刘家平步青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去过锦衣玉食得日子? 正想着,包间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柔回头,就见门口进来个身着青色直裰的俊美少年,身后跟着个年龄与她不相上下的姑娘。 见房里有这么多人,邹衡歉意地拱了拱手,“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儿,快入座吧。”姜旭招招手,让守在门外的小二进来,吩咐可以上菜了,又跟姜云衢介绍,“这位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新科状元邹衡。” 姜云衢道:“我认识他。” “是吗?”姜旭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认识的?” 姜云衢眼眸微闪,说:“传胪大典上,他是新科状元,名儿要传三遍,所有人都看到了。” “原来如此。”姜旭恍然,笑了笑,“邹大状元,这位便是我跟你说的,我表弟,他今年也中了进士,二甲,被选入了庶常馆,今儿请吃饭的目的就是为了介绍你们互相认识认识,往后他要有不懂的地方来请教,还望你能不吝赐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5、赎罪(2更) “大人客气了。”邹衡道:“姜兄若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旭点点头,“那就行,来来来,我给你们满上。” 姜柔的视线一直黏在邹衡俊逸的脸上。 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好看,竟然高中了状元? 姜柔心跳砰砰,小脸不觉有些红。 邹缨察觉到姜柔在看她大哥,及时出声,“大人似乎忘了给我们介绍这位姑娘。” 姜旭斟完最后一杯酒坐下,“哦,她是我表妹,姜柔,比你年长一岁,今年十五,柔娘,这位是邹公子的妹妹邹缨。” 姜柔马上回过神,冲着邹缨一笑,“邹姑娘好。” 邹缨回以甜甜一笑,“我们家就在河东巷,柔姐姐平时要没事儿,可以来找我玩。” “好。”姜柔直接应下,忍不住又用余光瞥了邹衡一眼,面上红晕更甚。 趁着那三位在喝酒,姜柔把邹缨拉到窗边。 邹缨问:“柔姐姐,有事儿吗?” 姜柔红着脸问:“你哥哥可曾议亲了?” 邹缨摇头,“还没呢!” 没议亲,但去年秋闱前,他们去圣人庙的半道上碰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假道士,之后扯出了好些事儿,邹缨总觉得,她哥哥对那姑娘有几分上心,可惜那姑娘一心向佛,师父是出了名的得道高僧慧远大师,摆明了不可能。 “这么巧啊,我也没议亲。”姜柔娇羞道。 邹缨不傻,一下子听明白了,姜柔对她大哥有意思。 可这种事儿,不是她一个当妹妹的能做得了主的,索性直接装傻,“这样啊,听闻你大哥的亲事还没定下来,你别着急,等他成了家,很快就轮到你了。” 姜柔眉心微蹙,这姑娘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呢? “姜大人请吃饭,咱们老站在旁边说私话不好,回去吧。” 邹缨打了声招呼,很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姜柔绷着脸跟回来,什么食欲都没了。 姜云衢注意到姜柔的情绪变化,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回家时,仍旧坐姜旭的马车。 姜云衢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姜柔,“你是不是看上邹衡了?” “什、什么啊?”姜柔耳根子一烧,“大哥你别乱说。” “没有就算了。” “我……”姜柔咬了咬唇,“大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姜旭闻言,挑眉看过来,“你真对他有意?” 姜柔赧然道:“反正我觉得挺合适的。” 姜旭嘴角微抽,他并没有看出来哪里合适。 上辈子,若是他没记错,邹衡一开始的确对姜柔有意,还托婶婶邹夫人上门说过媒,结果姜柔没同意,放着那么优秀的新科进士不要,选择了去给秦显当填房,最后落得个投缳自尽的下场。 陈氏一死,姜云衢倒是自己正了,姜柔却还是老样子,骨子里贪慕虚荣。 说句实在话,这样的姜柔,配不上邹衡。 不是身份,而是品行。 但这些,都只是姜旭作为旁观者的心里话,不可能真说出来。 再不济,姜柔也是他表妹,已经有了上辈子的惨剧,他不可能再让她重蹈覆辙。 所以如果邹衡还对她有意的话,他就出手撮合一下也没什么。 “你是姑娘家,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姜旭语重心长道:“改天碰面,我旁敲侧击地问问,他若是有这个意思,那咱们又再打算,若没有,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姜柔心下一急,“他是新科状元,我大哥是新科进士,他父母双亡,我出身也一般,明明就很般配,只要表哥多使使劲儿,一定能成的。” “什么款七八糟的!”姜旭叱道:“邹衡的家境在京城是很一般,人家也的确年轻,还很优秀,那你怎么不想想,他这么完美,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议亲?” 姜柔一噎。 “万一他心里装着别的姑娘,我就是用红绳把你俩绑一块儿也没戏!” 最后一句话,直接把姜柔心头的热火给浇灭了,耷拉下脑袋,半晌没说话。 姜云衢接过话,“我也赞同表哥说的,这种事,还是不能太心急,弄清楚情况再说。” 姜柔没作声,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不是……你哭什么呀?”姜旭让她给弄乱了思绪。 姜柔道:“我话都放出来了,他要是心里有别人,那我还有什么脸活?” “放哪了?”姜旭无奈,“不就是我和你大哥听到吗?我们要不说出去,也没别人知道,你别哭了,弄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姜云衢幽幽道:“哪有姑娘家这么恨嫁的,你多少矜持点儿。” 姜柔听不进去,一个劲地哭。 “要不这么着吧。”姜旭看向姜云衢,“反正你们俩都在翰林院,你抽个空去找邹衡,侧面问问他的意思。” 姜云衢点点头,说过两天再去,今天刚见面就去问,未免显得太过轻浮。 —— 邹衡兄妹回到河东巷,先去邹夫人家里坐了坐。 邹夫人让人上了茶,眼神柔和地看向侄子侄女,“刚刚我本来想让人去请你们兄妹俩来吃饭,结果下人说你们不在,这是去哪了?” 邹衡道:“一个朋友请吃饭。” 邹夫人点点头,又看了看侄子,“衡哥儿,今儿又有冰人上门来,说武安伯府秦家有个养在庄子上的姑娘回京了,只是小时候身子骨有些弱,这些年已经养好,模样和身段都是过的话这就给忘了?” 姜云衢没否认自己说过这些话,唇角微翘,“可能我比较特殊,我就喜欢难伺候的。” “我不同意!”姜旭严词拒绝,“你若真冲着刘家的背景去攀亲,完全就没那必要,别以为高枝儿那么好攀,到最后总要付出点儿代价,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不行吗?” “表哥不同意没用,我爹已经同意了。”姜云衢说:“这桩亲事,不可能再出变故。” “姜云衢!”姜旭被激怒,“别忘了,你那天晚上还把她一个人扔在山里,你要真喜欢她,就不会这么对她,你娶她是为了什么,报复吗?” 姜云衢闻言,眼神有些恍惚,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赎罪。” “你是有罪,但娶了她不是赎罪,是行凶!” 姜云衢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几分苦意。 —— 从姜家出来,姜旭憋了一肚子火,他没有直接回家,去了肖府。 小宝正被肖彻拉着在庭院里学走路。 听到脚步声,眼睛往后一瞅,看清楚姜旭,小家伙面上一喜,张口就想喊爹爹。 肖彻朝他投来警告的眼神。 小宝被那眼神冻得一哆嗦。 姜旭不用问都知道这对父子刚才的眼神在交流什么。 他走过去,在小宝跟前蹲下身,“不是爹爹,是舅舅,舅——舅——” 小宝跟着喊:“豆豆~” 姜旭忍不住笑出声,问他,“今天乖不乖?” 小宝仰头看了看肖彻,似乎在问他爹,他是该回答乖还是该回答不乖。 肖彻把他抱起来,朝着屋里走。 姜旭也跟了进去。 肖彻让小宝坐他腿上,朝姜旭望了望,“怎么来了?” 姜旭道:“你不觉得我好长时间没出现在你们家了吗?” 肖彻说:“不觉得。” 姜旭捂着心脏,一脸受伤,“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啊?我一天天的忙前忙后,这都是为了谁?” 小宝回答:“豆豆~” “你懂个屁!”姜旭睨他。 小宝哼了哼,低下头去咬肖彻的手指,磨牙。 姜旭坐正身子,唉声叹气。 肖彻道:“有事说事。” “刘骞那个老匹夫,眼神儿不好使啊,榜下捉婿放着状元郎不捉,捉了小宝他舅舅姜云衢,这事儿难办了。” 肖彻不解,“小宝的舅舅?” “哦,忘了跟你说。”姜旭道:“我表妹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今年刚考中进士,全家搬来了京城。” 肖彻了然,“姜家的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旭说:“姜云衢那小子分明就是宠着刘家的家世背景去的。” 肖彻面色平静,“既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你就更管不着了。” “那如果我告诉你,姜云衢有朝一日会把人小姑娘给害死,你觉得我该不该管一下?” 见肖彻沉默,他又道:“刘骞可是阉党,刘婉姝又是刘骞的老来女,自小就宠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如今碰到事儿,你这个当主子的,不插下手?” 肖彻问:“姜云衢为什么要害她?” 姜旭总不能说是因为舞弊案吧? 这辈子也有舞弊案,但却是肖彻自导自演,而且才刚有个苗头,还啥都没发生,姜云衢和刘婉姝在山里的那一段就过了。 走向明显跟上辈子有所不同。 “反正,那小子不怀好意,不能让这桩亲事成了。”姜旭态度坚决。 肖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让我去棒打鸳鸯?” 姜旭假意咳了两声,“你的话,刘骞必须得听啊!” 肖彻说:“你自己替换姜云衢,我就帮你出面。” 姜旭一下子愣住,“你说什么?” 肖彻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揶揄,“你不是想阻止这桩亲事么?你上刘家做赘婿,如此一来,我出面才有说服力,否则,东厂不管这些私事。” “挖坑等我跳是吧?”姜旭哼哼两声,“你觉得我能上当?” 肖彻并不意外他会拒绝,“你自己不愿娶,却不让旁人娶,这是什么道理?” “可姜云衢不是什么好人!”姜旭不停地强调,“他上次还险些把刘家娇娇扔在山里喂狼,你让那姑娘嫁个人渣,怎么想的?” 肖彻说:“你该去问问,刘骞怎么想的,这么多新科进士,他偏偏挑中姜云衢,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想要什么,你帮他解决什么,自然而然就能阻止住这桩亲事。” 姜旭琢磨了会儿,“刘骞想要的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想要个上门女婿传宗接代?要不这么着吧,改天得了空,我找机会让邹衡去他跟前露露脸,让那老匹夫看看,新科进士长得年轻模样还好的多了去了,人家又是状元郎,这样的女婿不要,他还想要啥样的?” 想了想,姜旭又觉得不对,“不行不行,刘家娇娇那么折腾人,要是嫁给邹衡,还不得把人给烦死?” 肖彻道:“所以我建议你帮人帮到底,自己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6、不想奋斗了(1更) 这天,姜云衢下衙后没急着走,打听准了邹衡还没出来,他便一直站在翰林院大门外等着。 邹衡出来时,一眼看到他,“姜兄是在等我?” 姜云衢莞尔道:“今儿碰到几处不懂的地方,想来请教请教你。” 邹衡道:“请教谈不上,姜兄客气了,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若能帮到你,一定不会藏着掖着。” 姜云衢点点头,与他一并朝前走着,问了几个自己一早准备好的问题。 邹衡稍加思索后,很快便一一作答了。 姜云衢由衷感叹,“邹兄思路清晰,见解独到,果然不愧状元之名。” “姜兄过誉。”邹衡拱了拱手。 姜云衢眼眸微闪,“自那天和丰楼一聚之后,也没见令妹来我们家找柔娘,想来定是家中有嫂嫂陪伴解闷儿,改天我让柔娘去找邹姑娘,她就喜欢热闹。” 邹衡闻言,有些尴尬,“想来姜大人没跟你说过,我至今尚未成家。” “啊?”姜云衢故作惊讶,“那是我冒昧了。” “无妨。” 姜云衢说:“看邹兄的年纪,应该与我差不了多少,我没成家,是因为生母正月里刚去世,要守孝,你又是为何?” 邹衡应道:“最近婶婶倒是张罗着想给我议亲,但一直没碰上合适的。” 姜云衢了然,“是邹兄要求太高了吧?” 邹衡但笑不语。 他连自己有什么要求都说不上来。 从金榜题名到现在,上邹家门槛说媒的冰人已经排成队,介绍的那些姑娘,有家世高的,有才貌双全的,也有家世一般想来碰碰运气的,他连人都没见,统统给拒绝了。 “还是说,邹兄早有了意中人,旁人再入不得眼?”姜云衢又问。 邹衡眼皮猛跳了两下,压下心头莫名的慌乱,摇摇头,“成亲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 姜柔这两天茶饭不思,没事儿就坐在庭院里,眼巴巴瞅着大门方向,盼着姜云衢下衙,然后向他打听邹衡的消息。 今儿也不例外。 姜柔搬了张鼓腿圆凳坐在西厢房外的石阶旁,手中做着针线活儿,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大门。 不知望了多少回,才终于把姜云衢给望回来。 “大哥!” 撂下手里的活儿,姜柔起身迎了上去,满面期待,“怎么样,今儿碰到邹公子了吗?” 姜云衢点头,“碰到了。” 姜柔眼神一亮,“真的?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请教了几个学术上的问题。”姜云衢回答得漫不经心。 姜柔一听,小脸马上耷拉下来,“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就问这个呀?” “那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会帮我问一问……”后面半句,姜柔说不出来,只绞着手指,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 姜云衢叹口气,实话说:“问了,但结果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 姜柔咬咬唇,不一样她也要听,“邹公子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问他,高中状元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议亲,是不是心里有人,他的反应很微妙,但凭我的经验,八九不离十了。” “心里有人了?”姜柔有些受伤,“怎么会这样呢?” “有人就有人呗。”姜云衢不以为意,“请姑妈帮你寻摸,总有适合给你做夫婿的。” “那不一样!”姜柔大声道:“邹衡是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怎么了?”姜云衢皱眉,“不是新科状元就没法儿跟你过下去了?” “反正我不管,你去找姑妈,让她帮帮我!”姜柔抹着泪,一副非邹衡不嫁的模样。 姜云衢无语,“你真是没救了。” —— 隔天,姜柔自己找去了河东巷。 邹衡还在翰林院,家里只邹缨一人,她正坐在小院里纳鞋底。 邹衡高中以后,便不让她去抛头露面摆摊赚钱了。 听到敲门声,邹缨起身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见外头是位姑娘,这才肯开门。 “柔姐姐?”看清楚来人的面貌,邹缨惊讶过后,笑着拉过她的手,“快来,里边儿坐。” 姜柔被对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邹缨顺便把石桌上的针线篓子收进屋里,请姜柔在小榻上坐。 姜柔四下扫了一眼,问:“家里只缨妹妹一个人吗?” “嗯。”邹缨说:“大哥去了翰林院,得傍晚才能回来,我正愁没人说话解闷儿呢,可巧你就来了。” 话完,又问姜柔吃过饭没。 姜柔点头说吃过了。 邹缨去厨房里给她拿了些自己做的糖霜柿饼来,“柔姐姐,吃这个。” 姜柔刚想说不用,就听邹缨道:“我大哥可喜欢吃这个了,每年我都得做一罐放着。” 姜柔闻言,笑着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直夸邹缨手艺好。 “我哪有什么手艺,都是爹娘不在了,迫不得已,瞎学的。”邹缨说着,又从针线篓子里拿出自己早前刚收针的香囊,递给姜柔,“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柔姐姐要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姜柔接过香囊看了看,上面绣了漂亮的团花,绣功很精湛,比她做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真好看。”姜柔道。 “你喜欢就好。”邹缨笑着。 姜柔看着邹缨,心思微动,“听说邹公子高中以后,不少人家请了冰人上门来说媒,我还以为今儿过来,你们家会很热闹呢!” 邹缨道:“我们兄妹自幼父母双亡,如今长大了,大哥有他自己的想法,亲事什么的,我这当妹妹的管不着,婶婶也只是负责帮他把把关,旁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上次在和丰楼吃饭,邹缨就装傻,今儿又来。 姜柔有些气不过,索性不再跟她绕弯子了,直接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邹缨面露讶异,“柔姐姐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姜柔面上赧然,低下头揪着衣角,“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邹公子人挺好的。” 挺好的,问题他也不开花啊! 邹缨心中发愁。 “缨妹妹,你实话跟我说,邹公子是不是心里有人?”姜柔今儿本只打算来探探底,先跟邹缨混熟再说。 可一想到想要邹衡做女婿的人家那么多,她要是再扭扭捏捏,没准明儿状元郎就被谁家给钓走了,索性一股脑把想说的全说了出来。 “柔姐姐要这么问的话,我还真不知道。”邹缨叹气:“大哥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什么都没问到,姜柔心下有些失望。 回家后没多久,天上下起了雨。 趴在小榻上蔫嗒嗒的姜柔一下子精神起来,她找来油纸伞,撑开后朝着翰林院而去。 邹衡下衙时,雨还没停。 他早上出门时瞧着不像要变天的样子,没带伞,这会儿只能在翰林院大门外的房檐下避雨。 “邹公子。”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邹衡回头,就见身着鹅黄色袄裙的姑娘撑着伞缓缓而来,姣好的面上,微微漫开一抹浅笑。 待走近,邹衡便认了出来,对方正是姜云衢的妹妹柔娘。 “姜姑娘。”邹衡作揖,同他打招呼,“你是来等令兄的吧?” 姜柔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是来等他的,只笑着点点头,跟着又把散递给他,“雨很大,邹公子还是用这个吧,否则到家该淋湿了。” “不。”邹衡没接,“姑娘自己留着吧,我等会儿就行,等雨停了再走。” 姜柔道:“我表哥请吃饭,待会儿会有马车来接,用不到伞,你带走吧,改天我去找缨妹妹的时候,自己取回来便是。” “那就多谢姑娘了。”邹衡接过油纸伞,道别之后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姜柔一直望着邹衡的背影,直到旁边传来一声,“看什么呢?” “大哥。”姜柔回头,见是姜云衢。 “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来了?”姜云衢蹙眉望着她,“还没带伞。” “我的伞给邹公子了。”提起那人,姜柔眉眼间全是笑意。 姜云衢愣了一愣,“他问你借伞?” 姜柔撇撇嘴,“我的伞又没毒,他为什么不能借?” 姜云衢了解邹衡,那是个克己复礼的人,绝不会如此唐突主动问姑娘家借伞,只怕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猫腻。 没往深了想,姜云衢很快收回思绪,“看样子,我们俩得等到雨停才能走了。” “等就等,反正他办公的地方,我乐意多待会儿。”姜柔得意道。 姜云衢忍不住劝她,“柔娘,你最好是搞清楚,到底是想嫁给状元郎,还是想嫁给邹衡。” “状元郎是邹衡,邹衡就是状元郎,这两者有什么分别吗?”姜柔反问。 “区别大了去了。”姜云衢认真道:“嫁给状元郎,意味着换个人中了状元,你要嫁的便是另外一个人,若想嫁给邹衡,那么不管他是不是状元郎,你都会嫁。” 姜柔冷笑,“大哥自己不就是奔着礼部尚书府的权势去的?怎么好意思说我?” 姜云衢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自己非要跟刘家结亲的原因,“反正我言尽于此,你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样,都怨不得旁人。” 这话激怒了姜柔,“大哥不就是见不得我好么?我的婚事,自有爹会做主,用不着你插手!” …… 雨停后,兄妹俩一前一后回了家,路上谁也没搭理谁。 晚饭上桌时,姜柔主动跟姜明山告状,“爹,大哥跟刘家的婚事是不是板上钉钉了?” “刘家那头已经回了信,说成了,怎么了?”姜明山问。 姜柔瞅了姜云衢一眼,“大哥自己攀上一门好亲事,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不得妹妹好了。” “真有这事儿?”姜明山狐疑地朝姜云衢看来。 姜云衢如实道:“还不就是上次表哥请吃饭的事儿,他把新科状元介绍给我,让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问,谁成想……” 话音未落,视线落在姜柔身上。 姜明山大概听明白了。 今年的新科状元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据说不仅年轻,长得还一表人才,皇榜一出,直接成了百家争抢的乘龙快婿。 “柔娘这是看上状元郎了?”姜明山笑问。 姜柔轻哼一声,“那状元郎分明就还没娶亲,可大哥死活不同意,还指桑骂槐地说我看中的是人家的状元名头,不是那个人,呵呵,他自己还奔着刘三姑娘的后台去了呢,五十步笑百步,怎么个意思?” 姜明山也觉得儿子这么做有些过了,“大郎,既然那状元郎还没娶亲,你跟他又认识,还在一个衙门里办公,想法子撮合撮合怎么了?有个新科状元给你当妹婿,脸上不有光吗?” “若是人家对她有意,我当然没话说。”姜云衢平静道:“可惜,那位状元郎心有所属,人家连首辅千金都拒了,能看上咱们家柔娘?” “首辅千金都拒了啊?”姜明山被震撼道:“那他的意中人得是皇亲国戚了吧?” “是谁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是柔娘,柔娘你就别费精神了,姑娘家家的,矜持点儿不好吗?” 姜柔被气得脸色涨红,将筷子往桌上一摔,“姜云衢!是不是非得要我去嫁个乞丐你才高兴?” “姑妈已经在张罗了。”姜云衢不想跟她吵,心平气和道:“除了乞丐,有的是夫婿给你选,好歹也是新科进士的妹妹,你就这么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爹!”姜柔说不过他,眼泪掉下来,“大哥欺人太甚,这事儿您必须得给我做主!” “那状元郎不挺好的吗?”老温氏趁机插了句嘴,“一边儿是礼部尚书,一边儿是新科状元,要都成了,往后咱家可就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我觉着这事儿能合计。” “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姜云衢搁下碗筷站起身,“你们要觉得新科状元好,非要把他俩撮合到一块儿,那我无话可说,以后出了岔子,别来找我就成。” 姜云衢走后,姜明山看了看还在抹泪的姜柔,“那状元郎当真还没娶亲?” 姜柔点点头,“真的,我都去过他们家了。” “哎呀你说你!”姜明山微恼,“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随随便便上外男家去,这事儿要传出去,多难听啊!” “我又不是去找他。”姜柔道:“我是去找他妹妹。” “那也不成!”姜明山明令禁止,“往后不准再去,没得让他以为,你真是嫁不出去了,上赶着成天往人家里跑,这事儿,让你姑妈去办,她给你想办法。” —— 刘婉姝休养了一段日子,脸上的擦伤和脚踝上的伤已经痊愈,刘夫人再一次张罗着带儿女回祖籍。 有了上次的凶险变故,此次刘骞多加派了二十来个护卫,除此之外,还有肖彻让姜旭花钱请来的打手在暗中保护。 肖彻的行动是机密,他信不过手底下的任何人,包括元竺元奎,因此没用自己人。 刘夫人娘几个离京这天,姜云衢还去城门口送了送,回来时碰上姜旭,俩人上茶楼坐了坐。 姜旭问他,“你们俩的亲事,成了?” 姜云衢点点头,“刘尚书已经同意了,让女儿嫁入姜家。” 姜旭问他,“礼部尚书官大,还是内阁首辅官大?” 姜云衢没反应过来,“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 “那自然是内阁首辅了。”姜云衢道:“表哥有话就直说吧,不必跟我兜圈子。” 姜云衢点点头,“这么着吧,我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 “嗯,你不就奔着刘骞官儿大吗?这么喜欢攀附权贵,我想法子撮合你和首辅家的千金,让首辅给你当老丈人,你放过刘家娇娇,成不成?” 姜云衢听笑了,“为什么?” 姜旭原本想了好几个理由,临了又觉得都不合适,憋半天,憋出一句,“因为我喜欢她。” 果然还是肖彻给的法子最有说服力。 姜云衢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你开什么玩笑?” “讲真的。”姜旭说:“我这么多年没娶亲,就是在等她长大,谁成想你小子捷足先登,把我的人给钓走了,瞅瞅你这事儿办的,不就想要个强硬的靠山吗?难道严首辅还比不得一个礼部尚书?” 姜云衢擦了擦嘴,“这么说,表哥是非刘三姑娘不娶了?” “正是。” “那很不巧。”姜云衢说:“我也是。” 姜旭头疼地揉揉脑袋,“你到底图什么啊?” “我有自知之明,能攀上礼部尚书就不错了,不敢高攀首辅大人。”姜云衢一副谦卑的姿态。 姜旭眉头皱起,“一步都不肯让?” “压根儿也没有谈判的余地。”姜云衢说:“你不懂我。” “我是不懂。”姜旭沉怒道:“刚入京那会儿你就已经知道刘婉姝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后来还撂下狠话,说绝对不会娶那样的,甚至连官家小姐都不要了,怎么一入翰林院,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 姜云衢认真道:“当我听说混到礼部尚书那个位置至少得三十四年,甚至都不一定能到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想奋斗了。” 姜旭:“……” “你又不嫌刘婉姝娇里娇气的烦人了?” 姜云衢莞尔,“我若能平步青云,家里便能养个祖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7、母子相见(2更) 距离承恩公府那把大火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事后孙贵妃只是让身边的大宫女秋葵去送了些压惊礼,慰问了几句,并未传召。 崇明帝前些日子一直忙,如今忙完才想起来承恩公府的事儿,当即让身边的刘公公去传话,让傅经纶小两口入宫。 刘公公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坐着软轿出宫前往承恩公府。 承恩公得知后,绷着脸坐在前厅,一脸的不乐意。 刘公公道:“公爷,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望您高抬贵手,别太难为老奴。” 承恩公问:“非要傅二去,公主一个人去不行?” 刘公公还是那句话,“皇上亲自点名,公主和驸马都得去。” 后院走水,公主险些葬身火海,崇明帝会问及也理所应当。 承恩公见推脱不掉,只得让刘公公等着,他起身去了外书房。 傅经纶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听得脚步声,缓缓抬头,见是承恩公,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行礼,“父亲。” 承恩公随意瞥了眼案上,傅经纶刚刚应该是在给《春秋》作注释。 “宫里来人了。”收回目光,承恩公道:“让你陪同公主一块儿去。” “是不是因为咱们家后院走水的事儿?” “大概是吧。”承恩公说:“公主刚过门就险些出事,皇上自然是要问责的,本来也是你失职,没能保护好公主,到时无论皇上说什么做什么,你受着就是了。” 傅经纶垂下眼睫,“是。” “再有。”承恩公一指他脖子里的小金锁,“把它取下来,皇上若没问便罢,要问了,你就说我说的,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异常珍贵,怕弄丢,不敢戴出去。” 傅经纶颔首,“孩儿明白了。” 话完,伸手摘下项圈,将小金锁交给承恩公。 —— 燕归堂。 自打搬过来,李敏薇仍旧每日被监禁,跟在桑落院时没有任何分别。 唯一的变化是燕归堂离着田氏的梅香院近。 田氏养了只猫,隔三差五就从窗口钻到李敏薇的屋子里。 傅家在吃食上没有苛待李敏薇,每顿六菜一汤,她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不了,碰到鱼就会特地留一些,等小猫咪来,再喂给它吃。 还是不能说话,但时不时有小猫咪陪着,李敏薇已经觉得很知足。 眼下,李敏薇正抱着小猫咪坐在榻上,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皇上让人来传话,让我带着公主入宫,嬷嬷准备一下吧。” 是驸马的声音。 李敏薇抱着小猫咪走到窗边,挑起竹帘往外看,只看到傅经纶的侧颜,但已经足够让人惊艳。 来到傅家,她才知道自己嫁给了全南齐长得最好才华最横溢的男子。 他是第二个肯冲进火海救她的人,还是她的驸马。 真好。 傅经纶离开后没多会儿,廖嬷嬷便推门进来了。 李敏薇吓得赶紧放下竹帘,走到榻上坐好。 廖嬷嬷跟平日里一样,绷着张棺材脸,“皇上传公主入宫,别玩猫了,现在马上要去沐浴更衣。” 李敏薇最怕廖嬷嬷,听她这么一说,赶紧把小猫咪抱到窗边放出去,然后跟着去浴房。 等沐浴更衣完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李敏薇穿上刺绣繁美的宫装,终于踏出了燕归堂。 虽然还在傅家,但只要是燕归堂之外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新鲜,都觉得喜欢。 傅经纶等在垂花门外。 第一公子一如既往的雍贵清湛,翩翩然不似凡世中人。 桑落院走水那晚,大概是他在世人印象中最为狼狈的一次。 李敏薇走到他跟前站定。 十二岁,她个头不高,还没到他肩膀。 傅经纶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妻子,从大婚到现在,他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没弄懂孙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囚禁她。 “走水那天晚上受了惊,如今可缓过来了?”他开口,声音十分温柔。 李敏薇点点头,不能说话。 傅经纶道:“皇上传召,大门外已经给你备了马车,走吧。” 他想去牵她的手,无关情欲,只是单纯觉得她太小了,心中难免生出保护欲。 廖嬷嬷却在这时突然挤到两人中间,作势搀扶着李敏薇,嘴里道:“公主小心脚下。” 傅经纶看出来廖嬷嬷是故意的,但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大门外。 李敏薇被送上马车,傅经纶骑马。 启程后,朝着紫禁城承天门方向而去。 抵达承天门外,又乘坐软轿去往乾清宫。 崇明帝、魏皇后、孙贵妃、太子李承鸣、太子妃高氏几人都在。 傅经纶进去后,一一给几人行了礼。 李敏薇也行礼,却什么都没说。 众人早习惯了她是个哑巴,谁也没指责她半句不是。 崇明帝让赐座,这才看向傅经纶,“前些日子你们家走水是怎么回事儿?” 傅经纶如实道:“已经查过了,是那晚风太大,吹倒了烛台引起的大火。” 崇明帝皱皱眉,又看了李敏薇一眼,“小九?你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李敏薇摇头。 当时被及时救出来,她只是因着吸入大量浓烟昏迷过去,醒来后调养几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倒是驸马…… 想到这儿,李敏薇的眼神往傅经纶身上靠了靠。 她听几个前来燕归堂洒扫的丫鬟说,驸马不仅被横梁砸伤,还吃了公爷一顿鞭子。 也不知养好没。 “不管怎么说,小九是吉人自有天相。”魏皇后说着,又嘱咐傅经纶,“往后要让家中下人多多注意,可万万不能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了。” 傅经纶颔首应是。 崇明帝胸中火气翻涌。 虽然他不怎么宠李敏薇,但傅家一把火险些烧死他的女儿,怎么看都是对皇室的大不敬。 他正想问罪傅经纶,就听一旁孙贵妃幽幽出声,“接亲那天,本宫还问驸马,你怎么大婚都不把脖子里的小金锁取下,你回答本宫,说你父亲嘱咐过,要一直戴满二十四岁,怎么今儿不年不节的,反而取下来了?” 孙贵妃一说,众人才注意到,傅经纶今日的确没有挂金锁。 傅经纶应道:“金锁是母亲生前留给臣的最后一件遗物,父亲说,今日不必戴出来,怕弄丢,出府前取下了。” 闻言,崇明帝的怒火突然就灭了下去。 下面坐着的,是永宁长姐用命换来的亲生儿子啊,那眉那眼,像极了永宁长姐,纵使没保护好公主有失职之罪,他又怎么舍得真的怪罪? 见崇明帝熄了怒火,李承鸣和高氏对看一眼,夫妻俩谁都没吭声。 魏皇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孙贵妃。 孙贵妃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回望了魏皇后一眼,半点没掩饰。 魏皇后只要一想到这位曾经是先帝宠妃,就浑身不舒服,坐了会儿,跟崇明帝说自己还有些后宫事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崇明帝允了。 李承鸣和高氏随后也提出告退。 夫妻俩追着魏皇后走出去。 “母后。” 宫道上,李承鸣唤住了魏皇后。 魏皇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儿子,“鸣儿怎么不多坐会儿?” “再坐多久都没有我们夫妻俩说话的地儿。”李承鸣道:“不如早早告辞,免得一会儿父皇给我们出难题。” 魏皇后笑了笑,“你父皇给你出难题,那是他重视你,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若是政务上的难题,儿臣倒还能帮着参谋参谋,怕就怕,是旁的事儿。” 魏皇后听出他话里有话,怕宫人们听了去,忙扯别的话题带过去,等到了凤栖宫才屏退宫人太监,问李承鸣,“鸣儿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在魏皇后面前,李承鸣向来实话实说,“每次傅家那头闯了祸,都会拉出永宁皇姑母来做挡箭牌,偏偏父皇就吃这一套,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到最后天大的事儿都没了。” “你计较这些做什么?”魏皇后道:“你永宁皇姑母,当年可是助你父皇夺江山的巾帼英雄,你父皇会念着她的好,那也无可厚非。” “果然又是因着夺江山有功。”李承鸣面上浮现一抹冷嘲,“帮着亲弟弟弑父杀君,这样的功臣,恐怕也只有父皇敢念她的好。” “鸣儿!” “殿下!” 魏皇后和太子妃脸色齐齐一变,忙出声喝止。 “你太放肆了!”魏皇后脸色煞白,“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身为太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殿下,往后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否则一旦隔墙有耳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妃也小声劝。 “儿臣知错。”李承鸣低下头。 他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可他心里憋得难受。 从得知先帝驾崩真相的一天起,直到现在,他都活在强烈的矛盾当中。 他是南齐太子,是崇明帝最为器重的储君,只要不行差踏错,等崇明帝百年之后,他便能顺利继位,成为南齐下一任君王。 然而这么一来,就表示他默认了他父皇当年的龌龊手段。 可他如果暗中笼络人心举兵造反,把崇明帝拉下来,那就跟他父皇当年弑父杀君的行径没什么两样。 屠龙之人终成恶龙。 李承鸣在这个矛盾中煎熬了很多年,到了现在,他甚至开始觉得迷茫。 “殿下。” 太子妃是最能理解太子的人,见状出声道,“殿下无需多虑,您是储君,只要行无愧于百姓,止无愧于内心,便足矣。” 李承鸣看着眼前铿锵明烈的发妻。 将门出身的缘故,她的性子一向豁达开朗,心胸更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比拟。 夫妻相濡以沫多年,她就像一盏散着柔光的明灯,总会在他迷茫无措的时候为他照亮前路。 魏皇后一看太子的神情就知道没事儿了。 这个儿子,不一定会听她的话,但一定会听太子妃的。 这也是魏皇后喜欢高氏的原因。 眼光从不拘泥于深宫内院,总会在关键时刻仰头看向更远的地方。 “行了,你们小两口赶紧回去吧,本宫正好午休一下。”魏皇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太子妃笑道:“儿臣告退。” —— 乾清宫里,崇明帝、孙贵妃、傅经纶和李敏薇还在那坐着。 崇明帝跟傅经纶聊起了当年永宁长公主的很多英伟事迹。 傅经纶听得入了神。 父亲从不在他跟前提及母亲,但他偶尔会从府上老人口中得知一些零零散散的传闻。 传闻,他的母亲永宁是个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英姿飒爽的女子,生前最宠崇明帝这个弟弟。 因此她死时,崇明帝崩溃到三个月没上朝,之后更是每年忌日都准时去皇陵祭奠她。 但这些,都不及崇明帝亲口说出来的让傅经纶感到震撼与自豪。 也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优秀完美的母亲,傅经纶便能完全忽略甚至是理解父亲对他的冷待。 母亲那样的传奇人物,为了生他撒手人寰,从此传奇陨落。 父亲会迁怒于他无可厚非。 说到最后,崇明帝长长叹了口气,“你小子可一点儿都没辜负永宁,她若泉下有知,自己用命换来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一定会很高兴。” 傅经纶微微一笑。 见傅经纶听永宁生前的事听得这般入神,孙贵妃皱了皱眉头,出言道:“皇上,小两口难得入宫一趟,臣妾还有些话想单独嘱咐他们,不如,今儿就到这儿吧,让他们去臣妾的咸福宫坐坐。” 崇明帝有些不悦,他正在回忆永宁呢,不喜欢有人打扰。 但一想到下首坐着的是杨妃,手中捏着地宫宝库的钥匙,便又把性子压了压,摆摆手,“既然贵妃都开口了,你们就随她去吧,朕也乏了。” 傅经纶和李敏薇站起身,行了个告退礼,之后便随着孙贵妃去往咸福宫。 随便找个借口,孙贵妃让李敏薇退了下去,殿内只留傅经纶一人。 傅经纶心中疑惑。 九公主是贵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女儿出嫁难得回来,这种时候不留下说话,怎么反而把人给打发出去? “本宫听闻,走水那天晚上,是你亲自冲入火海去救的小九?”主位上,孙贵妃突然发问。 傅经纶道:“公主是臣的发妻,她有难,臣不能见死不救。” “承恩公好像不太同意你去救人啊!”孙贵妃说:“事后不还打了你一顿鞭子吗?” “那是家规。”傅经纶并未有丝毫怨恨父亲的意思,“父亲对我一向严厉,犯了家规,本就该受罚。” “养了这么些日子,如何了?”孙贵妃又问。 “托娘娘的福,已经大好。” 当时打了傅经纶,承恩公就没打算让府医给他看,后来是孙贵妃安排了太医去的,顺便给傅经纶带了些膏药,否则那血淋淋的伤口,只怕够呛。 望着亲生儿子受苦,孙贵妃心中恼怒,可承恩公是个硬茬子,越威胁他,硬性要求他,他越跟你对着来。 眼瞅着再有两年,计划就要实施,孙贵妃只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谨慎行事。 儿子受些苦就受些苦吧,等熬过这两年改朝换代,看她怎么弄死傅成博那个老东西! “先前皇上的那些话,你不必太往心里去。”孙贵妃说:“皇上那是太念着永宁了,才会一直说她的事儿,其实……” “母亲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傅经纶接过话,“臣一定会严于律己,精益求精,以告慰母亲在天英灵。” 孙贵妃眼眸微缩,这还没完没了了? 永宁对他的影响这么大,等以后认回来,他会不会不适应? 思及此,孙贵妃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行了,你退下吧。”摆摆手,孙贵妃让傅经纶出去,又让人把李敏薇带进来。 人带到,宫人们自觉退了下去。 李敏薇站在殿中,不敢抬头看孙贵妃,整个人怕得瑟瑟发抖。 孙贵妃冷笑,“还知道怕本宫?” 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李敏薇拼命点头。 “这段日子在傅家,有没有乱说话?”孙贵妃的眼神冷得像冰块。 李敏薇哆嗦得更厉害,还是摇头,她没说,不敢说。 从嫁过去到现在,从未发出过声音。 哪怕当时被困在火海里,她也没敢出声呼救。 “那件事儿,你最好是烂在肚子里。”孙贵妃道:“本宫不毒哑你,是因为后面还需要你站出来说话,你若乖乖听话,本宫便让你好好活着,你若敢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的火,没准儿会再烧一次,而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你。” 李敏薇闻言,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她不说,她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不是贵妃娘娘亲生的,她只想活着,哪怕是每天被监禁也好,至少还有吃的,还有小猫咪。 孙贵妃望着她浑身发抖的样子,料她也不敢出去乱嚼舌根,摆摆手,“起来吧,既然入宫一场,本宫总得做做样子赐你点儿东西。” 说着,顺手把炕几上的匣子抱在手里,“这是内务府早上才送来的首饰,赏你了。” 李敏薇站起身,唯唯诺诺地走到宝榻前,双手接过匣子。 从始至终,都没敢看孙贵妃一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8、碰过她没?(1更) 李敏薇抱着匣子从咸福宫出来,傅经纶等在外面。 见状,笑着问她,“娘娘赐给你的?” 他的声音有一股子温醇的味道,听在人耳朵里,十分舒服。 李敏薇冲他弯唇笑了笑,动手打开匣子,里面珠光璀璨,是一整套华丽贵重的头面。 “你还没及笄,暂时用不了,先放着吧,长大再戴。”傅经纶说。 李敏薇点点头。 虽然先前被孙贵妃吓到,但一见到他,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 回到府上,李敏薇被廖嬷嬷送去了燕归堂,傅经纶被承恩公身边的小厮请到前厅。 屏退下人,承恩公望着他,“见到皇上和娘娘了?” 傅经纶颔首,“见到了。” “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 傅经纶如实道:“刚开始皇上问及了那天晚上走水的详情,后来又从金锁说到母亲,皇上说,母亲是这天底下最有魄力也是最值得他敬重的人。” 承恩公听黑了脸,“住嘴!” 傅经纶不得不止住声音,没多会儿,又道:“过些日子是母亲的忌日,我想去法源寺为她进香。” 承恩公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这个孽障,他压根儿就不配提起永宁。 每年永宁忌日,承恩公从不允许傅经纶以任何形式进行祭奠。 早料到父亲会不准,傅经纶没有多意外。 “锁拿回去,挂好了,别弄丢。” 承恩公指了指一旁的方桌上。 傅经纶走过去,把金项圈拿起来套回脖子里。 承恩公望着金锁,老眼微晃。 早前他收到了北梁的信,说金锁被肖彻调包了。 是以,早前傅经纶出门的时候,承恩公才会特地让他把金锁取下来,就是为了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这把金锁不是原来的那把。 虽然做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承恩公是每天看着金锁的人,他能察觉出异常。 肖彻虽然厉害,但傅经纶也不是吹出来的,武功与肖彻不相上下,正常情况下,没人能轻易从傅经纶手上把东西调包走。 除非……那天晚上桑落院走水是有人蓄意为之,而肖彻便是主谋,其目的是为了得到傅经纶脖子里的金锁。 难不成,肖彻已经查到了什么? 想到这儿,承恩公微微眯起眼。 “你刚才说,想去法华寺为你娘进香?” 傅经纶颔首,“二十二年了,孩儿从未祭奠过母亲。” 承恩公沉默了会儿,道:“你要去也行,带上公主一块儿去。” 傅经纶有些讶异。 “怎么,办不到?” “我明日便入宫求贵妃娘娘。”傅经纶没敢反驳,离开前厅后,直接回了外书房。 承恩公在前厅坐了坐,没多会儿,门房便进来通报,“公爷,宫里来人了,说贵妃娘娘请您去一趟。” 承恩公闻言,冷笑了笑。 早在傅经纶取下金锁的时候,他就料到事后孙贵妃一定会过问。 果不其然,这就来人了。 理了理衣袍,承恩公大步走出院门,让人备了马,骑上后径直去了紫禁城。 他去不了后宫,孙贵妃在御花园里等着。 见到他,孙贵妃屏退左右,招手让他上前。 承恩公虚虚行了一礼。 孙贵妃问他,“是你让傅经纶取下的金锁?” “是。”承恩公直言不讳。 孙贵妃面色沉冷下来,“傅成博,你好大的胆子!” 承恩公面上纹丝不动,“桑落院走水那么大的事儿,傅二身为驸马,没能保护好公主,皇上必定会怪罪他,老臣若不取下金锁引起皇上注意牵出永宁,娘娘是想让皇上问罪他么?” “锁呢?”孙贵妃皱着眉。 “回家后又让他挂上了。” “你最好是别耍花样。”孙贵妃冷道:“否则一旦曝光,身为同谋,你也难逃罪责。” 承恩公轻呵,“娘娘在老臣府上安插了那么多眼线,一举一动就在您的监视之内,老臣有没有耍花样,您不是最清楚么?” 孙贵妃冷哼。 “对了,过些日子是永宁的忌日,傅二刚刚向老臣提出请求,想去法源寺为母亲进香,老臣答应了。” “母亲”二字,成功刺激到了孙贵妃,她攥着锦帕,“前头二十一年都不让,如今又突然答应,你想做什么?” 承恩公不疾不徐道:“毕竟是儿媳妇过门头一年,他若不带着公主去,有些说不过去,再怎么说,永宁也是公主名义上的皇姑母,公主陪着丈夫去给婆母进香,给皇姑母进香,一点儿都不为过。” 每年永宁忌日,崇明帝都会让人大肆操办。 足以见得他对那位已故的长姐有多重视。 傅二要带着公主去法源寺为母亲进香,一旦他入宫来求,崇明帝一定会答应。 这种时候她若是反对,难免引来猜疑。 捏捏眉心,孙贵妃道:“小九跟着去可以,但你必须保证她不会开口跟任何人说话。” —— 承恩公回府后,又见了傅经纶一次,跟他说不用再进宫了,带着公主去法源寺进香的事儿,贵妃娘娘已经答应。 傅经纬得知后,嚷嚷着他也要去。 田氏道:“世子与小叔是亲兄弟,既是为婆母祭奠,二房都去了,没道理我们长房不去,父亲就一并答应了吧?” 承恩公让傅经纶带着李敏薇去的目的,是为了尽快让傅经纶对李敏薇上心,否则那蛊虫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苏醒,哪曾想,傅经纬两口子会突然横插一脚。 田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不同意,未免太说不过去,索性只能点头应允。 傅经纬对寺庙没兴趣,他就是想找机会溜出去玩儿。 田氏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冷着脸提醒,“咱们去法源寺,是为给母亲进香,你的那些小心思,最好是收着点儿,没得让人笑话你堂堂承恩公世子,给亡母上个香都能惹出事儿来!” 傅经纬瞅着她,“我又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田氏气道:“你安的什么心,自个儿清楚。” “抬杠是吧?”傅经纬翘着二郎腿,一副不服你来打我的架势,“本来我不想惹事儿,但你非要提醒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傅经纬,你能不能要点儿脸?”田氏气得直接开骂,“红袖楼的那么多姑娘,你还没抱够?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认认真真干件人事儿?” “呵,嫌我不成熟了?”傅经纬跟她对骂,“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直接去嫁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那都熟透了,正合你胃口。” “你个缺德玩意儿!”田氏伸手抄起榻上的大迎枕,朝着傅经纬就扔来,眼圈泛红。 “诶,打不着我。”傅经纬直接闪开,大迎枕撞上圈椅,圈椅倒在地上。 傅经纬走后,田氏伏在榻上哭了起来。 婢女采薇走进来,吓了一跳,“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田氏一把抹了泪,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采薇道:“世子又惹您生气了?” 田氏没心情说话。 采薇又说:“世子爷一向就那样,您别太跟他计较了。” 田氏掐着掌心,满腹委屈。 她和傅经纬是政治联姻,当年嫁过来之前,她连见都没见过傅经纬,更谈不上有多了解他。 等成了一家人,她才慢慢发现,这个丈夫不成熟,一点儿责任担当都没有,成天不着家,不在酒楼就在青楼,怎么说都不听。 永宁长公主去得早,刚嫁过来那会儿还有老太太能帮衬她。 老太太一走,整个内宅的大小庶务就全落到她头上。 想当年,她也是个性格内向还怕黑需要人关心呵护的小姑娘,嫁过来几年,活生生被傅经纬给逼成了泼妇。 每次都想着不生他的气,就当他是在放屁,然而那个混蛋,一次比一次气人。 采薇又劝了一阵,田氏才勉强平静下来,“六丫头最近好像在法源寺,到时趁着进香,去看看她。” —— 邹衡从翰林院回来时,邹缨已经做好了饭,直接端上桌。 “大哥,你听说没,慧远大师被请到了法源寺传法。”邹缨道:“我白天上街,听人说的,慧远大师的卦可灵了,要不,等你休沐,咱们兄妹俩去碰碰运气?” 邹衡拿筷子的手一顿,“慧远大师?” “对呀!”邹缨说:“你不知道慧远大师的话,应该还记得那个假道士吧?就去年秋闱之前咱们去圣人庙半道碰上的那个,她原本是官家小姐,出生时被批有佛缘,家里人舍不得让她出家,就一直养在闺阁里,后来渐渐大些了,发现养在家里经常出意外,索性忍痛割爱,把她送到了慧远大师身边。” 邹缨说完,见邹衡愣愣的,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邹衡反应过来,“怎么了?” 邹缨忍不住笑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邹衡面色微窘,“在听。” “那我说什么了?” “说……”邹衡想了一圈,没想起来,只能转移话题,主动给邹缨盛了碗汤,“吃饭吧。” 邹缨见状,叹了口气,“您这单相思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邹衡一口饭呛住,“你胡说什么?” “原本我还没觉得。”邹缨道:“刚刚才提起那假道士,你就入了神,我算看出来了,什么首辅千金,什么伯府小姐,统统比不上那个古灵精怪的假道士。可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假道士没错,可人家一心向佛,怎么可能动凡心呢?” 邹衡听黑了脸,“我跟那个人,什么事儿都没有。” 知道大哥脸上挂不住,邹缨笑了笑,没再揶揄他,“那你还没告诉我呢,慧远大师在法源寺传法,你到底要不要去?” “去。”邹衡回答得干脆。 末了,又补充,“我是为了大师而去,才不是因为……” “我懂我懂。”邹缨憋不住笑。 —— 休沐前一天下衙,姜云衢特地在大门外等着邹衡,问他明天有什么打算。 邹衡道:“听说慧远大师在法源寺传法,我们兄妹约好了一块儿去。” “你信佛啊?”姜云衢问。 “不全信,但有敬畏之心。”邹衡笑笑。 姜云衢回家后,被姜明山喊到房里,跟他说明天把邹衡请来家里吃饭。 “爹就别白费劲儿了,人家来不了。”姜云衢道。 “怎么来不了?” “刚刚在翰林院我问了,他们兄妹明儿要去法源寺听大师传法,没空。” 姜明山略有些遗憾,“那改天吧,什么时候来,你提前打个招呼,我让柔娘多买几个好菜。” 姜云衢从姜明山房里出来,就见姜柔握着扫帚杵在门口。 “你干嘛呢?吓我一大跳!”姜云衢推开她,要往堂屋走。 “大哥!”姜柔唤住他。 “有事儿说事儿。”姜云衢头也不回。 “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姜柔道:“邹衡明天要去法源寺,那我也去。” “人家去听大师传法,你去干嘛?”姜云衢回过头瞅着她。 “我也去听大师传法啊!”姜柔弯着眉眼,“谁规定法源寺只准他们兄妹去,不准我去的?我偏要去。” 这丫头哪里是去听传法,分明就是奔着邹衡去的,这要真在法源寺碰上了,还不定得闹出点儿什么事来。 姜云衢不放心,但他劝不了姜柔,最终只得叹了口气,“你要实在想去的话,那我陪你去。” “也行。”刚好姜柔不熟悉去法源寺的路,大哥在,不仅能指路,还能保护她。 —— 到了去法源寺进香这天,李敏薇一大早就被廖嬷嬷从被窝里拎出来,洗漱后坐到铜镜前开始梳妆。 因着是去给婆母进香,不能浓妆艳抹,脸上妆容画得很简单,褙子也是素锦料子的,没一点花哨的地方。 还没收拾好,外面就传来田氏的笑声,“公主好了没?” 李敏薇回头,见田氏牵着闺女傅瑜进来。 傅瑜今年五岁,生得乖乖巧巧,十分可爱。 进屋就冲着李敏薇甜甜地喊了一声,“小婶婶。” 李敏薇愣住,她才十二岁呢,都已经升辈分变成小婶婶了。 廖嬷嬷跟进来,站在一旁,随时监督着不能让李敏薇开口说话。 李敏薇也确实不敢出声,从妆奁盒里找了一朵漂亮的堆纱花递给小侄女。 小姑娘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傅瑜接过,小脸上绽开笑容,道了声谢。 廖嬷嬷的眼神像针尖一样,戳得人不舒服。 田氏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得被戳成筛子,随便打个招呼之后带着闺女转身出去,说在外面等。 李敏薇穿戴好,随着廖嬷嬷出来,田氏还带着女儿等在游廊上,那朵堆纱花,已经戴到了傅瑜的头上。 听说能出去,李敏薇心情很好,笑得眉眼弯弯。 傅瑜是头回见这个小婶婶,小婶婶刚才又送了她一朵漂亮的花,她想来牵小婶婶,都还没碰到,廖嬷嬷就冷着声音道:“少夫人,请管好您的女儿。” 这话说得不好听,田氏心头微恼,然而不等她开口,廖嬷嬷又接着道:“贵妃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公主,先前让少夫人母女进燕归堂,老身已经破了例,还望少夫人不要为难我这当下人的。” 田氏看了看廖嬷嬷,又看了眼不能说话的李敏薇,压下心头气焰,“你们慢慢来,我先去看看马车准备好没。” 话完,带着闺女加快脚步,很快出了垂花门。 傅瑜摸了摸脑袋上的堆纱花,问田氏,“娘,我刚才喊小婶婶,她为什么不理我?” “你小婶婶嗓子坏了,不能说话。”田氏道。 “那我以后可以去找她玩儿吗?”傅瑜又问。 “不可以。” “为什么?” 田氏轻嗤,“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咱们今儿是去给你祖母进香,你要乖乖听话,否则就留你在家念书,哪都不让去,听明白没?” “哦。”傅瑜闭上嘴巴,随着田氏上了马车。 没多会儿,李敏薇和廖嬷嬷也走了出来,上另一辆马车。 傅经纬和傅经纶兄弟俩骑马。 除了他们,还有两排丫鬟和家丁护院,阵仗够大。 人都到齐后,队伍缓缓启程。 傅经纬特地和傅经纶并行,走在最前面。 “哎,二弟,我问你个事儿。”傅经纬朝他看来。 “兄长但说无妨。” 傅经纬笑得贱兮兮,“你那个小媳妇儿,你碰过她没有?” 傅经纶眉心微蹙,“她才十二岁。” “也对。”傅经纬假意咳了咳,“那什么,手总拉过了吧?” “兄长问这些做什么?”成亲这么久,傅经纶的确没碰过李敏薇,连手都没拉过,但这种事儿,他不可能拿出来说,哪怕对方是自己兄长。 “我是觉得,贵妃娘娘不厚道啊!”傅经纬说:“既然闺女都嫁了,娘家人不是不应该再插手了吗?她成天让个吊丧嬷嬷守在院外,那算怎么回事儿?把傅家当贼窝,还是把二弟你当贼了?还得时时防着,指定有点儿毛病。” 傅经纶虽然没想明白孙贵妃为什么让人监禁李敏薇,但他也没往深了琢磨,“公主毕竟才十二岁,娘娘担心她太小在婆家受委屈也是有的。” “狗屁的委屈!”傅经纬啐了一声,“谁不知道李敏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公主,你娶她,受委屈的那是傅家,孙贵妃还真拿她当宝了?我就看不惯孙贵妃那自命清高的样儿,哎,二弟,要不这么着吧,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29、新科状元的未婚妻(2更) 傅经纬挑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道:“趁着去法源寺,你晚上到公主房里跟她睡一屋,看她什么反应。” “兄长!”傅经纶清俊的容颜顿然沉冷下来,“开玩笑要有个度。” 兄弟俩二十几年,从未红过脸,这也是傅经纬头一次看到傅经纶如此生气。 他原本还想给弟弟支招,看这架势是不行了,赶紧讪笑两声,“别介呀,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 傅经纶没再接腔。 他和九公主联姻是逼不得已。 九公主尚未及笄就嫁到傅家,他更应该好好保护她,起码在她十五岁及笄之前,他都不该碰她。 —— 与此同时,邹衡兄妹和姜云衢兄妹也出发了。 为了出行方便,两家都雇了马车。 姜柔从上车开始就满怀期待。 姜云衢问她,“你的婚事,不打算跟大娘商量一下?” 姜柔撇撇嘴,“当初哭着求着让我娘来京城,是她自己不乐意来的,那我现在要议亲了,她也管不着。” 姜云衢说:“你已经是及笄的人,应该学着成熟点儿,你娘不来,那是因为她放不下妙娘,想在乡下守着她,你娘这辈子就两个闺女,妙娘没了,只剩你一个,你若还不听话,她将来可怎么办?” 姜柔最恨听这些大道理,“又不是我把她拘在乡下的,她要真疼我,早该来了,还说什么托姑妈帮我把关,其实就是对我的事儿没上心,成天只会念叨妙娘妙娘,烦都烦死了。” 姜云衢道:“死人的醋你也吃?” “你也知道我姐已经死了?”姜柔气得咬牙切齿,“她放着活人不守,守个死人给谁看?” 姜云衢收回视线,“原本爹的意思是让姑妈帮忙,撮合一下你和邹衡,我没让。” “哥,你疯了吧?”姜柔尖声吼道:“你凭什么拦着我的幸福?” “我让人捎了信回家给大娘。”姜云衢说:“姑妈再亲,她也不是你亲娘,这桩亲事,撮合不成,你指定要怨她,撮合成了,以后过不下去,你还得怨她,与其让姑妈左右为难,不如让你娘自己来做决定。” 姜柔快急哭了,“你知道什么啊?我娘她就巴不得我嫁个乡下泥腿子,整天跟她一样扛着锄头去刨地,你让她来?你这是要毁了我啊!” 余下的路,兄妹俩谁都没再说话,姜柔小声啜泣着,鼻子都哭红了。 到达法源寺时,姜柔下车后都没等姜云衢,自己提着裙摆就沿着石阶直往上走。 因着慧远大师的到来,法源寺这几日香客很多,石阶上挤挤挨挨。 姜云衢怕她走丢,忙快步追上去。 而另一边,邹衡和邹缨兄妹俩也到了。 邹缨抬头看了看乌泱泱的香客,“慧远大师的名头果然响亮,这么多香客,八成都是奔着他来的。” “走吧。”邹衡收回视线。 —— 公主是天之骄女,原本她来进香,法源寺该闭寺清场,但是不巧,碰上慧远大师来传法,日子是一早就定下的,改不了。 傅经纶不想因为自家的事儿造成太大的轰动,索性没让清场,跟着香客们一块儿上山。 但因着他们是贵人,阵仗又大,因此一下车,香客们就自动让开一条道。 傅经纶撑开油纸伞,遮在李敏薇头,咱们来法源寺给祖母进香,爹爹这么着急出去,一定是去进香,我也想给祖母尽孝心。” 傅经纬一噎。 最终,他不得不带着女儿出去。 田氏放心不下,派了两个丫鬟两个护院跟着。 傅经纬牵着女儿,绕开人多的地方,朝着后山去。 这个时节,后山开了好些不知名的野花,有香客在此逗留。 傅经纬心思微动,问女儿,“你喜不喜欢那些花?” 傅瑜点头说喜欢。 傅经纬道:“那你在这儿等着,爹去摘花给你编个漂亮的花环。” “谢谢爹爹。” 傅瑜选了个干净的草地坐下来,等着她爹给编花环。 傅经纬一面摘花,一面朝着这边看,等确定女儿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他直接开溜,很快就绕了一条道溜去前面大殿。 傅瑜等了半天,没见傅经纬回来,问下人,“我爹爹呢?” 下人们可太了解这位世子爷了,不用问都知道,八成借着采花,不知跑到哪寻花问柳了。 明儿可是永宁长公主的忌日啊,这位爷心可真大,寺庙里也敢乱来。 傅瑜气得直跺脚,吩咐那两个护院,“你们俩快去找,一定要把我爹爹找回来,否则我娘该生气了。” 两个护院闻言,分头去找傅经纬。 傅瑜又看向两个丫鬟,“你们也去找。” “不行啊姑娘。”其中一个丫鬟道:“出门前少夫人可吩咐了,让奴婢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姑娘身边,那两个护院已经被您使唤出去了,奴婢二人若是再离开,让少夫人知道了,我们担待不起。” “那你们跟着我去找。”傅瑜皱皱眉头。 臭爹爹,本以为真的是在给她采花,谁成想这么不靠谱。 整天往外跑,也不考虑一下娘亲的感受。 傅瑜越想越气,带着丫鬟就往前山走去。 香客们络绎不绝,要想在这种地方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傅瑜不想一会儿回去看到娘亲生气,她索性站在寺庙门口,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她爹爹,又描述了一下身高长相和所穿的衣服。 一连问了几个,香客们全都摇头说没看到。 傅瑜也不气馁,带着丫鬟继续问。 …… 姜柔刚才看到邹衡出了大门,她甩开姜云衢跟了上来,结果到门口就被个小姑娘拉住胳膊,“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爹爹?” “没有!”姜柔满心不耐烦,张望着邹衡离开的方向。 “我爹爹有这么高,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手上拿着折扇。”小姑娘还在继续描述。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已经看不到邹衡的背影,姜柔心急如焚,然而胳膊被攥住,姜柔怒了,垂眸瞪着小姑娘,“我都说了没看着,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话完,一把甩开傅瑜。 傅瑜没站稳,一个倒仰栽了下去,脑袋磕在高大的门槛上。 只听得“啊——”地一声痛呼,傅瑜昏倒在地上。 两个丫鬟见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姑娘,姑娘——” 然而傅瑜早就没了意识。 香客们得见动静,纷纷围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姜柔刚才只是着急找人,她没想到自己只是轻轻一甩,那小姑娘会如此不经事儿。 “太过分了吧,佛家清静之地也敢如此欺负人?”有百姓怒道。 “就是,那只是个孩子,跟爹走散了,多可怜啊,你没看到就好好说没看到,推人做什么?心可真毒!” “欺负孩子,这种人就该送去见官!” 傅瑜被其中一个丫鬟抱起来,另一个丫鬟红着眼指着姜柔,“你跟我去见我们家主子!” “我、我没有……”姜柔彻底慌了。 她看得出来,那小姑娘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上乘,想来家中一定非富即贵,自己将她推倒了,还昏倒了,一旦闹到小姑娘家人面前,自己难逃一劫。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姜柔说着就红了眼圈,“我刚才只是急着去找人,但小姑娘一直拉着我不松开,我情急之下……” “那我们家姑娘昏倒了,你怎么说?”那丫鬟走过来,死死拽住姜柔的胳膊,将她往里拖。 被这么多人看到,姜柔想跑都跑不了。 最终,她被拖拽到傅家客院里。 田氏正在和采薇几人商量着明天一早进完香再去皇陵的细节,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少夫人,不好了,瑜姐儿昏过去了。” 田氏霍然站起身,大步跨出门槛,就见先前派出去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抱着不省人事的傅瑜,另一个拽着个脸生的姑娘,几人白着脸站在庭院里。 “不是让你们看好瑜姐儿吗?怎么回事儿?”田氏大怒。 抱着傅瑜的丫鬟哭道:“原本我们是跟着世子爷出去的,谁想世子爷借着给瑜姐儿采花跑没了人影,那两个护院分头去找,瑜姐儿带着奴婢二人在大门处问进出的香客,等问到这位姑娘时,她不知道也就算了,还把咱们瑜姐儿推倒,瑜姐儿脑袋磕在门槛上,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快去山下请大夫!”田氏吩咐采薇,又狠狠瞪了姜柔一眼,“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好好的!” 姜柔早在听到丫鬟口中的“世子爷”三个字时,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当下再被田氏威胁,哪还支撑得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田氏道:“把她送去耳房,好好看着,我待会儿再审问。” 话完,让丫鬟把傅瑜抱进屋子躺在榻上。 姜柔被拖进耳房,房门一关,外面上了锁。 …… 采薇去山下请了大夫来,给傅瑜看过之后,说有轻微的脑颅内损伤。 “还能不能治?”田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把闺女交给傅经纬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从脉相上看,不算太严重。”老大夫道:“但具体症状,还得病人醒过来才能看到,有很大可能会觉得头晕犯恶心,这些都是脑颅损伤后的常见反应,老夫待会儿开个方子,先服两贴下去,看效果如何,若不能好,还得换方子。” 老大夫走后,再次下山去抓药。 田氏坐在床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眼泪就落了下来。 “都是奴婢们的错,没能保护好姑娘。”那俩丫鬟齐齐跪在地上。 “都出去,别扰了我瑜姐儿的清净。”田氏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俩丫鬟对看一眼,齐齐退出西厢房。 傅经纬在外面溜达一圈回来才得知闺女出事了。 他急急忙忙冲进西厢房,就见田氏坐在榻前落泪,榻上的闺女昏睡着。 “这怎么……”傅经纬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的工夫就出这么大意外。 “滚出去!”田氏头也没回,听到傅经纬的声音就直接让他滚。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跟我置气有什么用?”傅经纬不走,眉头死死皱着,“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田氏抹了泪,回过头,瞪向傅经纬的眼神里含着恨意,“我知道我没能生儿子让你脸上无光,可瑜姐儿好歹管你叫爹,她是你亲生的,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只是让你带出去玩会儿,你就那么没耐心,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将她给甩开?现在变成这样,大夫说了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这下你满意了?” 傅经纬自知理亏,难得的没再跟她自己是谁,哪怕她大哥是新科进士,姜家的背景在这偌大的京城里,还是什么都算不上,一旦报出来,姜家就彻底完了。 “我……”姜柔嗫嚅着,心态有些崩,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对不起,夫人,都是我的错,您骂我吧。” 田氏皱着眉,“我问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能说。”姜柔咬了咬唇。 “不说就送你去见官,到了官府,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不要……”姜柔吓得脸色大变,“我说,我说就是了,我、我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30、在下对姑娘无意(1更) 田氏回到西厢房。 傅经纬已经快马加鞭把太医带来了,这会儿正在给傅瑜号脉。 “太医,我闺女情况怎么样?”田氏满心着急。 陆太医道:“孩子脉相还算平稳,之前你们请大夫开的方子我也看了,方子针对的是轻症,待会儿我再开个健脑散方,若是孩子醒来后头晕头痛,食欲不振,你们就给她换我的方子。” “麻烦你了陆太医。”田氏感激道,随后让人送陆太医下山。 傅经纬坐在一旁,问田氏,“问出来没,推翻瑜姐儿的是谁?” “姓甚名谁她没说,只说自己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田氏坐下来,用帕子给傅瑜擦了擦脸。 “新科状元?”傅经纬眯起眼,“那是谁?” 田氏听他说话就来气,“你堂堂国公府世子都不关心朝事,我一个内宅妇人上哪知道去?” “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傅经纬哼声,“一言不合就吼我,再吼我真翻脸了啊!” “堂姐!”外面突然传来一把清脆的女声。 田氏回头,就见一身灰色衣衫的田幼微走了进来。 “微姐儿?”见到她,田氏面上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我之前在前殿听老头讲佛呢,结束后就听说外甥女撞伤了脑袋,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田幼微一面说,一面走向床榻前,看着仍旧昏迷的傅瑜。 “还不都怨你姐夫。”田氏恨恨道:“二十多岁的爹还成天只想着玩儿,瑜姐儿去外面找他,结果发生了意外。” 田幼微看了傅经纬一眼。 傅经纬撇撇嘴:“我也没想到她会出去找我啊!” 田幼微道:“看外甥女的气色不算差,情况应该不太严重,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儿,我就不该带她出来。”田氏满心悔恨。 “也不一定全是坏事儿。”田幼微笑说:“起码姐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相信往后会往好了改的。” 傅经纬被她说得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来,“你们姐俩聊,我去会会那什么新科状元的未婚妻。” “站住!”田氏突然怒喝一声。 傅经纬一个激灵,回头瞪她,“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我都已经问完了,你又想去拈花惹草?” 傅经纬皱皱眉头,转而看向田幼微,“微姐儿你给评评理,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她又开始念经,这他娘的谁受得了啊!” 田幼微笑道:“我姐正在气头上,姐夫还是别去了,新科状元我认识,既然是他的未婚妻,那我让他来认领,顺便给你们赔礼道歉。” 田幼微直接把路堵了,傅经纬便只得重新坐回去。 田氏惊讶道:“你认识新科状元?” 田幼微掩饰性地咳了两声,说之前碰过面。 其实是她假扮道士在通往圣人庙的必经之路上给考生算卦,碰到邹衡的时候,邹衡不算,她使坏捉弄了他一回。 田氏了然,“那行,你去吧。” 此时临近中午,下晌慧远大师还有一堂课,大部分香客都选择在寺庙里用斋饭等着。 田幼微在竹林的一处石凳上找到邹衡,他正和妹妹邹缨坐那儿用斋饭。 邹缨眼尖,先看到田幼微,小声对邹衡道:“大哥,快看谁来了。” 邹衡抬头,正对上田幼微狡黠明亮的那双眼。 他坐着不动。 田幼微走到近前,语气十分客气,“这位施主能否跟我来一下?” 邹衡去年就上了她的当,早有防备,“做什么?” 田幼微说:“你的未婚妻闯了祸,被承恩公府世子夫人扣押起来了,你若不亲自去,他们只怕不能轻易放人。” “未婚妻?”邹缨惊呆了,“小师父,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哥哥至今还没议亲呢,哪来的未婚妻?” “那兴许是她跟你们认识吧,不然也不可能一张口就这么说。” 邹缨没了主意,看向邹衡。 邹衡神情冷淡:“去年的套路,今年还用?” 田幼微摊手,“反正我话带到了,信不信随你们。” 说完,转身就走。 田幼微刚走没多会儿,姜云衢就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邹兄,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邹衡见到他很是意外,“姜兄今日也来法源寺?” “不止我来了,还有柔娘。”姜云衢大喘了口气,接着道:“问题是她不见了,寺庙里这么多香客,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我都转一上午了,连个影儿也没有,想问问你们俩见到她没?” 邹缨听着,觉得事儿有些不对劲,“该不会先前那小师父口中提到的未婚妻……” 姜云衢一脸纳闷,“什么未婚妻?” “不管怎么说,咱们先去看看,万一真是柔姐姐出事儿了呢?”邹缨搁下碗筷。 几人一路走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承恩公府的客院。 到的时候就见外面有身手不错的护院守着。 一路上,邹缨已经跟姜云衢解释了先前田幼微过来说的那些话。 姜云衢最是了解姜柔,未婚妻,这种托词,的确很像姜柔那种脑子能说出来的。 他主动上前,跟护院道明来意。 西厢房里田氏得知新科状元到了,让护院把人带进去。 姜云衢刚走进院门,就见姜柔被两个婆子架住双臂跪在地上。 “大哥,救我……”姜柔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邹衡兄妹俩对视一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云衢更是一头雾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姜柔张了张嘴,无力解释。 这时,傅经纬夫妻从房内出来。 傅经纬满脸怒容,“谁是新科状元?” 邹衡上前一步,刚要说话。 姜云衢先接了腔,“我是姜柔的大哥,有什么事儿,世子爷跟我说便是。” “呵!未婚夫和亲哥哥都来了?还挺齐活儿。”傅经纬冷笑过后,一指姜柔,“她失手推倒我闺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们说怎么办吧?” 姜云衢脸色有些难看,望向姜柔,“这事儿是真的?” 姜柔哭道:“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急着……” 话到此处,她下意识看了眼邹衡,然后闭了嘴。 “也就是说,人是你推倒的?”姜云衢又问。 姜柔直接哭出声来。 “哭什么!问你话呢!”姜云衢厉喝一声。 姜柔呜咽着点头,“是……” 这下,姜云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姜柔闯了祸被傅家的人扣押,人家指定要问她是谁,她没有报出自己名姓,反而告诉傅家人,她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 死性不改! 姜云衢被气得不轻。 早在姜柔嚷嚷着要来法源寺的时候,他就设想过会出事儿,没想到才刚上来没多久,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是猪脑子吗?这种时候把邹衡拖下水,邹衡的名誉必定会因此而受损,人家以后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就此承认未婚夫的身份? 幼稚! 但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云衢纵使再怒,有些话还是不便出口。 他望向傅经纬,“此事的确是我妹妹的错,但祸事已经酿成,对于令千金,我这当大哥的深感抱歉,不知世子爷要如何才肯放人?” “放人?”傅经纬瞪着他,“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们还能把人给带走?” 姜云衢道:“滥用私刑是犯法的,世子爷身为皇亲国戚,想必比我们更懂,您若觉得不解气,要做什么只管冲着我来。” “你说冲你来就冲你来?你算老几?”傅经纬被激怒。 “姐夫,算了吧。” 田幼微走出来劝道,“既然他们已经诚心认错,那此事就到此为止,瑜姐儿已经醒了,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傅经纬偏不听,“要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岂不是证明本世子的女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欺负?” “那你想如何?”田幼微问。 傅经纬看了眼田氏,“你不是有个表弟病入膏肓,等着冲喜吗?依我看,就她吧!” “不要!”姜柔一听傅经纬要把她拿去给人冲喜,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世子爷,求求您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冲喜,不要守寡……” “啧,本世子险些忘了,你未婚夫还在。”傅经纬似笑非笑地朝邹衡看去,“新科状元,前途一片光明啊,本世子明儿就去皇帝舅舅跟前说一说,今年的新科状元人品不行,眼光也不好,那状元名头,没准儿都是掺了水分的,这种人,留着何用?” 邹缨急了,红着眼跪了下去,“世子爷明察,我哥哥他和姜姑娘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也不是未婚夫妻。” 傅经纬闻言,乐了,“呵,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在下行的端坐的正,自问从未与姜姑娘有过婚约,世子爷要迁怒,在下无力阻止,但我和她的关系,仅仅是认识而已。”邹衡开口,面色十分平静。 “行了,人家都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么着?”田氏瞅了傅经纬一眼,“闺女一醒来就叫爹呢,还不赶紧的?” 傅经纬绷着脸,“那你的意思,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田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求你给自己积点儿德吧,平时欺负人还少吗?” 田氏一面数落,一面推搡傅经纬,将他推进屋里。 田幼微站在门外,对那两个扣押住姜柔的婆子道:“放了她吧。” 婆子松开手。 姜柔双腿跪麻了,撑了半天都没站起来。 她看了看已经起身的邹缨,想让对方扶自己一把。 邹缨没看她,对邹衡道:“哥哥,咱们走吧。” 邹衡嗯一声,眼神都没给姜柔一个,兄妹俩很快离开了这一处。 姜柔望着邹衡的背影,泪水再次落下来。 姜云衢搀了她一把,俩人也很快走出客院。 “新科状元的未婚妻?你可真行啊!”姜云衢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人家刚才搭理你了吗?” 姜柔不服气,“他要不承认我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要来救我?他心里分明就有我!” 姜云衢被气笑了,“行,有你有你,那你追着去嫁吧,明天就嫁。” “哥!”姜柔听说姜云衢在说风凉话,一把拽住他,抬起头,双眼盯在他脸上,“如果今日换了我姐,你是不是说什么都会支持她?” 姜云衢甩开她,“好端端的,你提妙娘做什么?” “你就说你会不会?”姜柔追在他身后。 “妙娘不是那样的人。”姜云衢声音低下去。 “什么样的人?”姜柔觉得讽刺,“你是想说我给你丢脸了呗?” 姜云衢没再接腔,步子加了速。 “被我说中了?”姜柔冷笑连连。 “你闹够了没有?”姜云衢突然回头,冷怒的面容吓得姜柔浑身一颤。 姜云衢道:“先前在客院,若非世子夫人站出来说了几句,你以为你今儿走得掉?能活着回来就该烧香拜菩萨了,还絮絮叨叨个没完,你非要听实话是吧?那我告诉你,你就是比不上妙娘,十个你也比不上她一个!” 姜柔最后是哭着跑下山的。 姜云衢没再管她,自行回去。 到家时才发现,姚氏来了。 姜柔先回的家,这会儿正坐在堂屋里哭,眼睛都是肿的。 姜云衢一脚踏进去,就被姜明山给骂了,“你个混账东西,出门前我怎么叮嘱你的?” 姜云衢不用问都知道,姜柔指定是恶人先告状了。 他不想去问姜柔都说了些什么,只淡淡道:“反正我今天没惹事儿。” 又看向姚氏,喊了声大娘。 刚才姜柔告状,说自己和邹衡眼瞅着都要成了,被大哥给破坏掉。 姚氏最了解自家闺女,柔娘从来都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扭曲事实,恶人先告状这种事儿,她更不是头一回做。 “我来,是想把柔娘带回去。”姚氏道。 姜柔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娘,你说什么呢?谁要跟你回乡下了?” “乡下怎么了?”姚氏问她,“那不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既然有条件住在京城里,为什么还要回去?”姜柔说什么都不肯。 “谁给你的条件?” “我……” “住京城里挺好的,把孩子带回去做什么?”姜明山也不同意,他还指望闺女找个金龟婿助自己更上一层楼呢! “你们也别瞒我。”姚氏道:“大姐回去过一趟,把事儿都跟我说了,那什么新科状元,人家明显就对她没意思,她还上赶着贴什么贴?” “我哪有?”姜柔满心委屈,“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都不盼着我好!” “要不盼着你好,我来京城做什么?”姚氏恼怒地盯着她,“早说了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偏要来,你那性子又是个拎不清的,早晚得出事儿。” “我也赞同把柔娘带回去。”姜云衢接过话,“今天在法源寺,她承恩公世子家的闺女推倒了,那小姑娘才四五岁大,如果力道再大一点儿,可能人就没了,当时傅世子十分生气,但万幸,那孩子醒了过来,并且没什么大碍,她才因此逃过一劫,否则……” 姜明山闻言,气得眼前一黑,“竟然有这种事?” 承恩公府,那可是皇亲国戚啊,这个死丫头,她得罪谁不好,竟然得罪权贵! “事发后,柔娘被世子夫人给扣住,她声称自己是新科状元的未婚妻,险些把邹衡都给拉下水。” 姜明山快气疯了,伸手过来就狠狠给了姜柔一巴掌。 姜柔一个没坐稳,摔倒在地上,她捂着脸,只一个劲落泪。 姚氏痛心疾首,闺女变成今天这样,她这当娘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柔娘性子轴,这种时候越骂她,她只会越叛逆。 想了想,姚氏走过去,弯腰将她扶起来,撩起袖子给她抹泪。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为什么还要骂我?”姜柔打着哭嗝,“况且,况且到最后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你还想出点什么事儿?”姜明山脸色铁青。 “行了!”姚氏打断父女二人的对吵,“柔娘你收收东西,明天就跟我走。” “我不要!我不走!”姜柔推开姚氏。 “你还想留在京城丢人现眼?”姜明山咬牙切齿。 以前怎么没发觉,姜柔竟然是个搅家精。 今天的事得亏傅家那小姑娘及时醒了过来,否则整个姜家都得被她给牵连进去。 所有人都针对她,姜柔再待不下去,起身就往外面跑。 她没去别处,雇辆马车去了河东巷。 不算大的小院门上,“状元及第”牌匾煜煜生辉。 姜柔上前,砰砰砰捶响大门。 来开门的是邹衡。 看到姜柔,他脸色不大好看。 “邹公子。”姜柔泪水涟涟,“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想说,她只是太在乎他了。 邹衡接过话,语气很平静,“很抱歉,在下已经有了意中人,往后还望姑娘不要再开类似的玩笑,对你,对我,都不好。” “意中人”三个字,直接让姜柔崩了心态。 “她是谁?”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姜柔哭得不能自已。 她宁愿他生气,宁愿他骂她不懂事,也不要听到这样的话。 “是谁不重要。”邹衡说:“重要的是,在下对姑娘无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31、不喜欢,那就只能杀了(2更) 姜柔被姚氏带回了溪水村。 虚惊一场过后,姜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 刘夫人娘几个离京已经有些日子,肖彻的计划开始实施。 先是坊间起了谣言,说这一届科考有考生贿赂考官,跟着便扯到了礼部尚书刘骞头上。 刘骞是本届八位考官里唯一的阉党,肖彻推上去的。 崇明帝得到消息后,大喜过望。 平日里总抓不到东厂的把柄,没想到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也不管消息真假,直接下令让羽林卫把刘骞抓起来。 这件事既然已经有了苗头,不管是真是假,到最后都必须是真的,没证据他也要制造出证据来,给东厂,给肖彻一个重创。 刘骞被关入刑部大牢,崇明帝让太子亲自去审。 从坊间出现谣言到刘骞被抓,总的也没几天时间,李承鸣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得知崇明帝让他去审,他便明白了,这就是个圈套,是他父皇自己设的套,先制造流言,抓了刘骞,再顺着刘骞削到肖彻头上。 从登基的一天起,他父皇就把东厂视为了眼中钉。 可东厂势力庞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 况且很多事,崇明帝交给别的衙门都办不好,只能让东厂的人出面。 所以对于崇明帝而言,东厂除了是眼中钉之外,还是他最有力的耳目和爪牙。 但时机一到,该除的还是要除。 —— 刑部大牢,李承鸣站在牢门外,望着里面闭目养神的刘骞,“都这种时候了,刘大人竟然还能神态自若,实在令人钦佩。” 刘骞淡笑,“是皇上让殿下来的吧?” 李承鸣默认。 刘骞道:“老臣若说自己冤枉,殿下信吗?” “孤听闻,刘大人的妻儿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离京回祖籍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乡祭祖罢了。”刘骞面上神情不变。 “是祭祖,还是刘大人早料到会东窗事发,事先把妻儿给安顿到祖籍?” 刘骞默了默,随后笑得讽刺,“老臣行的端坐的正,自问从未做过对皇上,对南齐不忠之事,但皇上要怀疑老臣,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成为老臣的罪证。” —— 从刑部大牢出来,李承鸣去了乾清宫复命。 崇明帝问:“审问得如何?” “回父皇,刘骞口风很紧,不肯多言。” “什么都没问出来?”崇明帝看着他。 李承鸣道:“儿臣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搜集证据,有了证据才好定罪,以刘骞的性子,严刑逼供万万行不通。” 搜集证据? 崇明帝冷笑。 肖彻那厮行事一向谨慎,反侦察能力极高,不论做什么,都会在第一时间抹去痕迹,他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搜集到证据? 搜集不到,那就只能制造证据! 替罪考生他已经找好了,只要那边的供词一呈上来,肖彻就是幕后主使! —— 自从小宝入府,肖彻待在府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都不去东厂,直接让厂役把要处理的公文送到肖府。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小宝跟他已经很熟,但就是不肯开口叫爹。 这天中午,肖彻又给小宝喂饭。 勺子都还没递过去,小家伙就把嘴张得大大的。 肖彻道:“叫我一声爹,否则不给饭吃。” 小宝不肯叫,伸手来拖小碗。 肖彻直接把碗拿走,望着他,“叫不叫?” 小宝张嘴,“啊——” 饿了。 肖彻把碗藏到身后。 小宝歪着脑袋,他往哪个方向看,肖彻就往另一个方向藏。 看不到饭饭的小家伙揉揉空瘪瘪的肚皮,小嘴一撇,扯着嗓子就哭出声来。 “肖督主你幼不幼稚啊?”姜旭从外面进来,望着肖彻藏碗的样子,一阵无语,“他不喊就不喊呗,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儿?” 肖彻看他一眼,把碗拿出来,舀了一勺喂到小宝嘴边。 小家伙脸上的泪珠儿都还没干,张嘴便“啊”地一声吃了进去,一看就是饿得太狠的缘故。 口水兜上掉了一点,小宝伸手捉起来就要往嘴里送。 姜旭道:“呸呸呸,脏死了。” 小宝似乎听懂了一点,马上把捉在手里的鸡蛋碎给扔了。 姜旭笑了笑,掏出帕子给他擦手。 擦完特地问肖彻,“又当爹又当娘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充实?” 知道他在揶揄自己,肖彻道:“还好。” “还好?”姜旭表示怀疑,“我看你这样子,八成已经被折腾得够呛了。” “反正是亲生的,我乐意。” “觉悟挺高啊!”姜旭哈哈笑了两声,很快正了正神情,“刘骞被抓入刑部大牢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吧?” “嗯。”肖彻点头。 “你可得让人暗中保护好他。”姜旭道:“谁也料不准,崇明帝会不会发疯突然冲到刑部大牢里赐死刘骞杀鸡儆猴,可别好好的做戏,到最后闹出人命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骞的安全没问题。”肖彻早就把这些考虑进去了,“现在差一场刺杀,你得想办法帮我完成。” “刺杀?”姜旭不解,“你手底下那么多人,随随便便拉出几个来不就成了?” “自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做戏,接下来我会借着崇明帝搜集证据的时候放出我是先帝遗孤、并且身上还有地宫宝库钥匙的线索,他知道后,一定会采取行动。但我担心,他不一定会让人刺杀我,所以我们得提前做准备。” 姜旭神情凝重。 也就是说,这场刺杀会成为肖彻起兵的导火索。 原本该在两年后才发生的事,这辈子提前了。 事到如今,必须要有北梁的支援,计划才能进行下去。 思及此,姜旭道:“那我想想办法,看能否联系一下北梁的暗桩,若能跟他们联手,必定能事半功倍。” 肖彻并不清楚北梁在南齐究竟有多少暗桩,据姜旭所言,很多暗桩是从他被买到东厂就开始进来的,在南齐潜伏了二十多年,渗透各个阶层,哪怕是他自己,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 崇明帝最近格外忙,除了要批阅奏疏处理政务,还得忙着给肖彻制造罪证。 舞弊案的确是个突破口,但就算真的拿出证据,光凭这种案子,还不足以将东厂连根拔起。 力度远远不够。 为此,崇明帝连续两个晚上失眠。 这天晚上翻了储秀宫贤妃的牌子。 贤妃懂医理,按摩手法也不错,崇明帝感到困乏疲累时,会常来她这儿。 早前得了刘公公的消息说皇上晚上过来,贤妃早已沐浴完毕,殿内点了些助眠的香料。 崇明帝落座后,贤妃主动给他做起了头部按摩。 崇明帝靠着椅背,舒服地眯起眼。 “皇上自打进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贤妃低声问。 崇明帝闻言,冷哼一声,“东厂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朕得想个法子好好治治他们,你说,朕要怎么做,才能把肖彻一击毙命?” 贤妃笑道:“前朝的事儿,臣妾也不太懂,不过……” “不过什么?” “身为臣子,最大的罪过莫过于谋反。”贤妃说。 这话把崇明帝逗乐了,“肖彻是阉人,他谋反做什么,想当个后继无人的皇帝?” “老爷子是阉人,肖督主不是。”贤妃说:“他只是身中奇毒,只要找到解药,他就是个能传宗接代的正常男人。” 闻言,崇明帝老眼猛地一缩。 肖彻中毒不是一日两日,不夸张的说,几乎全南齐百姓都知道。 中毒将近二十年,一直不见好,到了现在,一提起肖督主,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他身中奇毒,隔段时间就会毒发,发作时双眼会失明。 就连崇明帝自己,也把肖彻中毒的事儿当成了常态,甚至都忘了去思考,假如有一天肖彻解了毒会是怎样的光景。 如今贤妃一提醒,崇明帝顿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可光凭他不是真太监这一点就想给他安个谋反的罪名,似乎不太稳妥啊!” 贤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崇明帝半晌没听到声音,回过头,就见贤妃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崇明帝问。 贤妃垂下眸子,“后妃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 崇明帝摆摆手,“朕恕你无罪,说吧。” 贤妃应了声是,“肖督主如果是肖督主,那他就没有足够的谋反动机,但如果,他是前朝余孽呢?” 前朝余孽? 崇明帝脑子里轰地一下,直接陷入了嗡鸣声中。 贤妃的建议是让他往肖彻头上硬安一个前朝余孽的罪名,再趁机将他连同东厂一块儿铲除。 然而,崇明帝却因为这番话,意识到了一件事。 从杨珂入他后宫开始,他就一直在找地宫宝库的钥匙,可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钥匙,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崇明帝一直想不通,杨珂会把钥匙放在哪。 就在刚刚,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那把钥匙压根儿不在杨珂手上? 会不会,杨珂当年在栖霞山行宫诞下的儿子压根儿没死? 如果没死,钥匙会不会在那个孩子身上? “肖彻今年几岁来着?”有些事,一旦有了苗头,越往深了想,思路就越清晰。 贤妃道:“他二十岁从龙脊山回来,接手东厂至今,应该是二十二岁。” “龙脊山”三个字,再一次刺激到崇明帝的神经。 龙脊山地处南齐和北梁的交界处,不属于任何一国,山是被一个名叫“陆棕”的怪人买下的,这人武功绝世,却也爱财如命,为了银子,他买下山头以后做起了帮人培训顶尖死士的行当,但费用极高。 然而即便如此,每年还是有各国斥巨资送来苗子。 肖彻便是肖宏亲自送去的。 崇明帝一直觉得,肖宏为了找个优秀的接班人,送义子去龙脊山学东西是件很合理的事儿,但如今想来,似乎处处透着巧合。 二十二年前,杨珂在栖霞山诞下死婴。 后来,东厂多了个年龄最小的成员,肖老爷子都没等他长大,直接就认了义子,还不惜花费那么多银钱送他去龙脊山。 最重要的是,肖宏本来就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如果肖彻真的是先帝遗孤,那么肖宏所做的这一切会显得更为合理。 “二十二岁,龙脊山,义子……”崇明帝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越想越觉得,肖彻就是当年被诞下的“死婴”。 撂下贤妃,崇明帝摆驾去了咸福宫。 夜已深,孙贵妃沐浴完刚准备就寝,就听外头传来刘公公扯着嗓子的高唱声,“皇上驾到——” 孙贵妃眉心一蹙。 她没出去迎驾,手中拿着银针挑灯芯。 崇明帝进来时,第一眼看到她纤细的背影。 “这么晚了,爱妃还没睡?”哈哈两声,崇明帝上前,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孙贵妃趁机走到一旁,躲开他的触碰,面色清冷,“听闻皇上今天晚上翻了贤妃的牌子,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 “爱妃这是吃醋了?”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崇明帝直接拉住她的手。 孙贵妃嫌恶地皱起眉。 “朕做了个不好的梦,想过来跟你说说。” 崇明帝拉着她,直接走到宝榻上坐下。 孙贵妃挣扎了几次,然而手被崇明帝握得太紧,收不回来,她索性只得作罢。 “你说怪不怪,朕竟然梦到你当年在栖霞山诞下的那个孩子没死,他还入宫来见朕了。” 孙贵妃闻言,呼吸滞了滞,面上却没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痕迹,只冷笑,“所以,你这是因为一个梦,来找庶母兴师问罪了?” 每次俩人独处,孙贵妃总喜欢以“庶母”自居,来膈应崇明帝。 当下,崇明帝确实被膈应到,但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你说他要是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孙贵妃微微一笑,“他若活着,怎么可能任由你把我拘在后宫这么多年?” “二十二岁,他又能做什么呢?”崇明帝说:“除非你把他养在权力中心。” 孙贵妃直视着崇明帝,面上不显,心头却已经在狂跳。 很明显,崇明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今夜是专程来试探她的。 肖彻的“先帝遗孤”身份,终有一日会曝光成为起兵的导火索,但那个时间点是傅经纶满二十四岁那年,而不是现在。 慧远老秃驴当年曾断言傅经纶没有帝命,她偏要在儿子第二个本命年为他改命。 孙贵妃思前想后,都没想出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崇明帝为什么会这么早就开始怀疑那个孩子还活着?难不成是谁向他透露了消息? 也不对,到现在为止,知道“先帝遗孤”还活着的人没几个,傅成博不敢说,肖宏不可能说,肖彻一向最听她的话,更不可能说。 那么,还能有谁? 崇明帝凝视着孙贵妃半晌,突然笑了,“你别紧张,朕只是开个玩笑。” 孙贵妃趁机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回来。 崇明帝趁她放松,又道:“礼部尚书刘骞牵扯了一桩舞弊案,朕怀疑跟肖彻有关,特地让人去查他,结果查出了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东西,你要不要听听?” 其实什么都没查到,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试探试探孙贵妃的反应。 孙贵妃的反应仍旧很冷淡,“我只是个妃子,前朝的事儿,与我何干?” “可这偌大后宫里,朕只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我不想听。”孙贵妃直接下逐客令,“夜深了,皇上请回吧。” 崇明帝攥着她的手腕,三两下将她压在身下,视线逼近,“那个孩子,当真已经死了?” 后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孙贵妃早已练就神色岿然不动的本事,一点儿异常的反应都没有,只笑笑,“当年陪我在栖霞山行宫待产的,可全是皇上的人,那个孩子,就是皇上的人亲手掐死的,你现在问我这种问题,不觉得可笑吗?” 崇明帝莞尔,“但愿,你今天晚上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否则……” “否则什么?”孙贵妃面露讥讽,“杀了我么?你若真想动手,后宫早都不会有‘孙贵妃’这号人。” “对,朕舍不得杀你。”崇明帝伸手抚了抚她妩媚的脸庞,“你是天生的美人,先帝喜欢,朕也喜欢,况且,你手上还握着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这么些年,可让朕好找啊!” 孙贵妃厌恶他的触碰,可眼下被他压着,她完全动弹不得,更躲不开。 “不过没关系。”崇明帝挑了挑她的下巴,“朕舍不得杀你,总舍得杀别人,东厂从先帝时期成立就一直存在至今,朕厌恶它很久了,尤其是老爷子的接班人肖彻,他曾经被送去龙脊山,进行了全方位的培训,各个方面都完美到无懈可击,朕不喜欢太强的人,不喜欢,那就只能杀了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32、傅二刺杀肖彻 承恩公府,梅香院。 因着傅瑜的事儿,傅经纬回来后被承恩公狠狠打了一顿,并冻结了他所有的银钱。 傅经纬在家憋了两天,终于坐不住了。 “媳妇儿。”他看了看正在指导闺女写字的田氏。 田氏没搭理他。 “媳妇儿你给我点钱呗。”傅经纬舔着脸凑过去。 田氏还是没吭声。 “媳妇儿?”傅经纬又喊。 眼瞅着闺女被打扰到,字都写不下去了,田氏沉着脸抬起头,“你要钱做什么?” “我……” “跟你爹要去。”田氏甩他一句。 “我爹他不是不给吗?”傅经纬憋屈道:“我也不做别的,就带瑜姐儿出去买胭脂水粉。” “滚一边儿去!”田氏脸更黑,“瑜姐儿才多大,用什么胭脂水粉?你这是又想去讨好哪个狐媚子?” “我冤枉!”傅经纬指天发誓,“我用自己的名誉担保……” 田氏气得胸闷,“还名誉,老天怎么不一道雷劈死你!” “不给就不给,还诅咒人呢?你真想守寡是怎么着?”傅经纬说完,看向闺女,“瑜姐儿,你跟爹说说,想不想出去?” 傅瑜道:“爹爹又没钱,带我出去做什么?” “谁说没钱就不能出去了?”傅经纬道:“就随便转转不行吗?” “上次爹爹答应给我编的花环都还没编好呢!”傅瑜嘟了嘟小嘴。 傅经纬没想到她还记着那事儿,“花园里有的是花,我现在就去给你编。” “给娘亲也编一个。”傅瑜说:“这是对爹爹不守信用的惩罚,你得弥补我。” “行行行,我编,不就是俩花环,又不费多大事儿。”傅经纬站起身,出门后去了花园。 傅经纬走后,田氏道:“瑜姐儿,以后少搭理你爹,他那臭德行,早晚把你给带坏了。” 傅瑜道:“可我以后还得管他叫爹呢!” 田氏叹了口气,摸摸她小脑袋,“还晕不晕?” 傅瑜摇头,“不晕了。” 傅经纬去了一炷香的工夫,带着俩花环回来,往傅瑜脑袋上戴了一个,另一个戴在田氏头上。 田氏伸手,要拿下来。 傅经纬摁住不让她动,“媳妇儿,你看我答应闺女的都办到了,是不是该给我点儿奖励?” “你真行啊傅经纬!”田氏气到险些说不出话,“为你闺女办事儿还带收费的?” “我……一码归一码,这怎么能叫收费呢?咱家所有的钱都归你管着,我这不是没钱了吗,不找你要找谁要?” “没钱!”田氏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得,我这花环是白瞎了。”傅经纬哼了哼,“你不给,我找二弟要去。” “你脸那么大呢?”田氏瞪他,“人欠你的?” 话没说完,傅经纬已经去了外书房,却被傅经纶的小厮瑞儿告知二公子在前厅。 “在前厅做什么?”傅经纬疑惑,“家里来客了?” “没来客,是公爷有事儿找二公子。”瑞儿道。 傅经纬转道去了前厅。 —— 今天一早,崇明帝把承恩公召入宫,说他怀疑肖彻是孙贵妃亲生的,并且身上有地宫钥匙,但现在证据不足,所以他想试探一下。 最简单直接的试探,就是刺杀肖彻。 肖彻如果真是先帝遗孤,他出了事儿,孙贵妃和肖宏一定会有反应。 但肖彻武功高强,一般人刺杀不了他。 傅经纶的功夫和肖彻不相上下,崇明帝想让傅经纶去。 当时承恩公听到这事儿,有些傻眼。 崇明帝突然怀疑肖彻的身份也就算了,竟然选中傅经纶这个真正的先帝遗孤去刺杀肖彻? 但皇命难违,他回来后还是找傅经纶来谈了谈。 眼下刚说到要紧处,就听傅经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爹,您找二弟什么事儿啊?” 承恩公止住话题,黑着脸看向大步跨进来的长子,“你来做什么?” 傅经纬的本意是来找傅经纶借钱,但一想到他爹早就下令让他禁足,只得讪笑两声,“我待在屋里憋得慌,出来溜达溜达。” “我不是下令让你禁足?” “我禁了啊!”傅经纬道:“这两天大门都没迈出去半步,可听话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说来我也听听。” “没你事儿。”承恩公道:“先出去。” 傅经纬那天才刚被打了一顿,心里惧怕他爹,没敢忤逆,起身退了出去。 等他走远,傅经纶才重新望向承恩公,“父亲,皇上真要我去刺杀肖督主?” “到时他会给你安排一批人。”承恩公道:“刺杀肖彻,主要是为了试探贵妃娘娘的反应,你把握好力度,别直接把人给杀没了。” “可是……”傅经纶很犹豫,“既然没有证据,皇上就这么贸然出手,万一让老爷子反应过来,今后的关系岂不是更紧张?” 承恩公冷哼,“皇上让你去,你去就是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 傅经纶离开前厅后,承恩公给北梁暗桩传了密信,密信上说,崇明帝已经开始怀疑肖彻,并且下了密令,让傅经纶刺杀肖彻。 接应承恩公的是小安子。 他得了信之后十分纠结,不知该如何提醒肖彻,来了肖府几次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契机开口。 姜旭最近一过来就见小安子在肖府大门外晃悠,他实在忍不了,这天直接把小安子拖到自己家里去,恐吓他,“你小子成天在肖府外面晃,是不是想刺杀肖彻?” 小安子被他吓到,脸色发白,“旭哥儿,你说什么呀?” “还不老实交代!”姜旭冷哼。 他看得出来,小安子是有消息要传给肖彻,但肖彻和北梁还没正式相认,所以这小子犯了难。 小安子一脸委屈,“那我要说了,你可不许打我。” “快说!” “我得了消息,说皇上准备安排傅二公子刺杀厂公。” “什么!”姜旭懵了。 肖彻之前预测了一下,崇明帝有可能会让人刺杀他,但也不一定,所以才让他们这边尽快做好准备。 但姜旭没料到,崇明帝不仅想刺杀肖彻,还让傅经纶领头。 调遣三大营的兵符在老爷子手里。 肖彻玩苦肉计的目的,就是想借着崇明帝的“怀疑”,彻底激怒孙贵妃和老爷子,让老爷子把兵符给他提前起兵。 可谁也没料到,崇明帝来了这么一手。 如果到时候刺伤肖彻的是傅经纶,那老爷子和孙贵妃还怎么可能帮肖彻? 姜旭越想越心烦,放了小安子后去找肖彻,把小安子的话转述给了他。 “让真的来刺杀假的,得,这下你牺牲大了。”姜旭往圈椅上一坐,语气恨恨。 崇明帝这一手,的确出乎了肖彻的意料,但,“傅经纶亲自来更好。” “好什么好?”姜旭怒道:“他来刺杀你,到时你真受了伤,那两位能为你报仇吗?” 肖彻淡笑,“他们肯定不会为我报仇,但如果,受伤的不是我呢?” 姜旭闻言,浑身一震,“你的意思是……?” “假的受伤起不了水花,那就让真的受伤。”肖彻说。 “哎对对。”姜旭一拍脑门,“你瞧我,都气糊涂了,咱又不是傻的,能站在原地让人砍一刀吗?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好好发挥,砍回去,让那小子吃点儿苦头,那两位一着急,没准儿比你还想造反。” —— 崇明帝怀疑肖彻身份的事,孙贵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私底下见了肖宏,问他,“怎么回事儿?李硕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到肖彻头上?” 肖宏道:“按道理,咱们没放出任何线索,他不该这个时候怀疑。” “可他现在不仅怀疑,还要让人刺杀肖彻。”孙贵妃脸色阴沉,“你知道他让谁去刺杀吗?” “谁?”肖宏还没得到消息。 “傅经纶。” 肖宏愣住,“怎么会?” “大概是考虑到肖彻功夫高强,一般此刻奈何不了他吧。”孙贵妃叹口气,“好好的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 肖宏仔细斟酌了一下,“娘娘稍安勿躁,您也说了,皇上暂时只是怀疑肖彻,他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否则直接就下旨将肖彻处死了,哪还用得着刺杀? 他玩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试探试探娘娘的反应,那就让他刺杀,到时不管肖彻受没受伤,咱们都得沉住气,按兵不动,如此一来,很快就能打消皇上的疑虑。” 孙贵妃皱着眉,“这么做,行得通吗?” 肖宏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那就只能先牺牲一下肖彻了。” —— 肖彻是在三日后遇的刺。 当时天色擦黑,他外出办事儿往回赶,还没入城门,四周就飞来密密麻麻的羽箭。 胯下赤风马被射中,身子一歪倒下去。 肖彻飞身而起,顺势抽出腰间宝剑,他身法极快,又有超凡听力的配合,完美避开了箭矢。 片刻后,两边林子里突然冲出二十来个黑衣人。 傅经纶第一时间绕到肖彻身后,剑尖直逼他后心。 肖彻横腿一扫,扫翻就近的两名刺客,猛地转身,横剑挡格。 双剑相击,交接处因着力道太大起了火花,俩人的双臂都被震得发麻。 直视着傅经纶的双眼,肖彻似笑非笑,“怎么?想杀了我?” 傅经纶怕暴露,没吭声,短暂的停顿过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猛烈攻击。 傅经纶下了杀招,肖彻便也没再客气,应付其他刺客的同时,对傅经纶半点没心软,银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却每一招都带着难以释怀的恨。 周身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戾气,看得傅经纶一怔。 他有种错觉,肖彻已经认出来自己是谁。 这一片刻的分神,让肖彻寻到机会,闪着冷光的长剑直直刺入傅经纶的胸膛。 利器刺穿胸骨的声音,让其余几个黑衣人吓白了脸。 —— 傅经纶被送回承恩公府的时候,浑身是血,已经命悬一线。 承恩公都被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来看后,连连摇头,说伤口太深了,活命的机会不大,他们只能暂时用药为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具体能熬到什么时候,全凭运气。 屏退太医和下人,承恩公站在傅经纶的床榻前,面上逐渐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爹!”傅经纬急急忙忙从外面冲了进来,“爹,我听说二弟受伤了,怎么回事儿啊?”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里间。 当得见傅经纶脸色惨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傅经纬傻眼了。 承恩公敛去面上情绪,道:“出去,别在屋子里嚷嚷。” “不是,您还没说怎么回事儿呢!”傅经纬满心着急。 “得罪了人,自找的。”承恩公只回答了几个字,背着手就走了。 —— 咸福宫。 孙贵妃得了傅经纶命悬一线的消息,怒得砸了一套茶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卷 033、九公主上门求肖督主 肖彻在南齐百姓眼中,那就是个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杀人狂魔,是人间的一大“恶”,他这样的人树敌太多,出门在外被行刺是家常便饭的事儿,因此即便刺杀一事传扬开来,也不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但傅经纶不同。 傅经纶是光风霁月的第一公子,是没有污点的一张白纸,身上满满都是关注度和光环。 是以,此次重伤不能往外传扬,否则必定会被人刨根究底扯出事情的原委来。 承恩公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坊间百姓暂时还不知道那位雍贵雅正的第一公子,小命儿快没了。 肖府。 姜旭已经给肖彻上完药,在缠绷带。 先前刺中傅经纶时他发了狠,想把对方往死里整,情绪有些失控,没留意身后倒地的一名黑衣刺客握着剑朝他挥舞来。 得亏他反应过来躲得及时,只伤了胳膊,否则今日与傅经纶便是两败俱伤。 “得有不少年没这么伤过了吧?”姜旭缠好绷带,低声嘀咕,“崇明帝那老小子出手可够狠的!” 肖彻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算太亏。” “傅经纶如何?”姜旭问。 肖彻幽邃的双眸泛出冷意,“除非有奇迹,否则他活不了。” “啊?”姜旭傻了,“不是说好了做做样子吗?你怎么把人往死里砍呢?” 肖彻“哦”一声,“手滑,没收住。” “他要真没了,那两位还不得急眼,跟你拼命啊?”姜旭突然觉得头疼。 “跟我说说你梦里的故事吧。”肖彻右手受了伤,他抬起左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个女子,她后来如何了?” “这种时候还有闲情听故事?肖督主你心挺大啊!”姜旭嘟囔一句,在他旁边坐下来。 肖彻看着他,“说吧。” 他想知道,罪恶滔天的他,被人遗弃利用的他,一无所有的他,究竟被怎样一个女子不离不弃地守护着。 姜旭叹气,“妙娘啊,她是个明明很脆弱却被逼不得不胆大的姑娘……” —— 承恩公府。 傅经纶已经昏睡了一夜。 得知外甥刺杀失败身受重伤,崇明帝十分自责,派遣了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来会诊。 然而傅经纶的伤口太深,损及心脉,太医们只能在方子上尽量想办法调整。 “这么深的伤口,还能吊着一口气,已经是奇迹了。”陆太医叹息着摇摇头,“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公爷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承恩公深邃的老眼望着傅经纶惨白无色的脸庞,没说话。 傅经纬却不依,大怒,“什么狗屁太医,你到底会不会治?” 说着一把揪住陆太医的衣领,双眼喷火。 “二公子的确伤得很重,世子爷便是杀了老夫,老夫也无力回天啊!” “滚蛋!”傅经纬一把松开他,瞪着眼嘶吼一声,转而走到床榻边,碰了碰傅经纶的额头,体温略有些下降,他赶紧让瑞儿往上敷热毛巾。 “爹!”傅经纬简直不敢相信,昨天之前都还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您昨天说,二弟得罪了人,他到底得罪谁了?” 先别说傅经纶平时从不与人交恶,就算有人看不惯他,那给点儿教训总行了吧?可眼下这样,分明是把人往死里整,不死不休啊! 到底什么人,未免也太猖狂了! 承恩公没搭理傅经纬,他在思考,傅经纶伤口这么深,为什么还能剩下最后一口气,为什么没死? 难道,跟体内的蛊虫有关? “爹?您听到我说话没?”傅经纬还在叭叭。 这时,珠帘被挑开,外面进来一道娇小的身影。 正是李敏薇。 嫁入傅家那么久,公主这是头回主动出院儿来找驸马吧? 傅经纬瞠目结舌。 承恩公听到动静,回头,就见李敏薇已经走到他身后,目光直直看向床榻上的傅经纶。 廖嬷嬷就跟在身后,她不能说话,只用手指了指。 承恩公道:“他受了重伤,太医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李敏薇走过去,弯腰仔细看了看傅经纶的脸色。 承恩公没弄懂她来做什么。 廖嬷嬷解释,“贵妃娘娘吩咐了,驸马重伤,让公主留下来照顾。” 这时,瑞儿端了汤药进来。 廖嬷嬷使唤他,“给公主。” 瑞儿不敢多言,将药碗递给了李敏薇。 李敏薇接过。 她从没给人喂过药,更何况还是昏迷不醒的人,一时之间犯了难。 瑞儿道:“二公子现在没意识,直接喂喂不进去,小的帮帮公主吧。” 说着走过去,伸手捏住傅经纶两边颊骨迫使他张开嘴。 李敏薇趁机将药喂到他嘴里。 —— 傅经纬怒气腾腾去了梅香院,朝田氏伸手,“媳妇儿,快快,给我银子。” 田氏正在跟嬷嬷商量安排丫鬟去伺候傅经纶的事儿,闻言皱了眉头,“傅经纬,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添乱?” “不是……我怎么添乱了?”傅经纬嚷道:“媳妇儿你对我误会很深啊,现在已经到问都不问直接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地步了吗?” 田氏当做没听到,继续和嬷嬷小声说着话。 “快点儿的!”傅经纬又催,“我要去肖府请神医,不得花银子吗?” 田氏闻言,侧目看过来,“你真是为了给小叔请神医?” “那不然你以为呢?别废话,银子银子!” 田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毕竟傅经纬这厮是有过前科的人,真给了他银子,他不定到青楼外就走不动道了。 “我陪你一块儿去。”田氏道。 傅经纬声音卡了一下,随后蹙起眉,“你去顶什么用?这是男人之间的谈话,懂不懂?” “你不要钱吗?我跟着去,要多少都有,我要不去,多一个铜子儿你都别想拿出来。” 田氏的威胁,显然十分有效果。 —— 半个时辰后,夫妻俩坐着马车到达肖府,直接跟门房道明求见厂公。 门房那两个小太监认出来对方是傅家的人,并未多问,直接跑进去通报。 肖彻伤了胳膊,没去东厂,留在家养伤。 才一听说承恩公世子求见,他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傅经纶伤得太深,太医治不了,只能上肖府来求他,他府上有个神医苗老。 肖彻让人把傅经纬夫妻直接请到修慎院。 看到肖彻的胳膊打着绷带,傅经纬忍不住“呵”了一声,“真没想到啊,肖督主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肖彻莞尔,“本座也没想到,傅世子会有求上门来的一天。” 傅经纬还想再说,被田氏暗中狠狠拧了一把,他疼得直龇牙。 田氏望向肖彻,语气恭敬,“我们夫妻本无意打扰肖督主,实在是小叔昨日不慎受了重伤,太医束手无策,我们夫妻这才会特地求上门,还望肖督主能看在人命关天的份儿上施以援手,让苗老跟我们走一趟。” “人命关天?”肖彻淡淡:“与我何干?” 傅经纬冷哼,“肖彻,别忘了我二弟是九公主的驸马,他若死了,九公主就得守寡,你忍心?” 坊间很多人都在传,肖督主恋慕九公主。 肖彻并未否认,“你刚也说了,重伤的是驸马,而不是公主,驸马死了,那对本座而言,岂不是正好?” “死阉奴!”傅经纬气得攥住拳头,若非田氏拦着,他真有可能冲上去揍肖彻一顿。 “你拦我做什么?”傅经纬甩开田氏,“肖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指望他能大发慈悲,哼!指望猪上树都比指望他来得有盼头。” 傅经纬本就跟肖彻不对付,今日能矮下身段来求,是逼不得已,肖彻会拒绝,会冷眼旁观,全在傅经纬的预料之内,他不想再待下去看肖彻脸色,直接走人。 田氏见肖彻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得追上去。 回到马车上,田氏道:“我们用错了策略,如果换个人来求,肖督主没准儿就答应了。” 傅经纬还没咽下那口气,“你少在我跟前提他,再提我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你幼不幼稚?”田氏沉下脸来,“这种时候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小叔的命重要?” 傅经纬撇撇嘴,“我就不信,除了苗老,再没人能治好二弟!” “行了你别装了。”自家男人多少能耐田氏一清二楚,“为今之计,只能让公主自己上门来求,肖督主不是对公主有意吗?他不待见我们,总该待见公主了吧?” 傅经纬一听,也觉得可行,但,“公主不是一直被贵妃娘娘禁足吗?她连大门都出不来,怎么到肖府求肖彻?” “你傻呀!”田氏叱道:“不会入宫跟贵妃娘娘说一声?驸马生死关头,贵妃娘娘想必不会不同意。” 傅经纬又犯难,“那谁去?你去?” 田氏瞅他一眼,“当嫂嫂的入宫去求贵妃娘娘想法子救小叔子,你要觉得不介意,那我去也没什么。” —— 最终是傅经纬入了宫,直接去见孙贵妃。 孙贵妃正愁怎么名正言顺地让苗老过去给傅经纶医治,没成想傅经纬就上门来了。 听他说让李敏薇去肖府求肖彻,孙贵妃假装为难,但很快便松了口,说一切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 傅经纬并不知道孙贵妃就是前朝的杨妃,但他一向不喜欢皇帝舅舅的这位宠妃,更不会信她睁眼说瞎话什么为了女儿的幸福。 但孙贵妃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答应了让九公主去求肖彻。 —— 小姑娘来的时候,肖彻正在给午睡的儿子打扇。 天气略微有些热,怕小宝冻着,屋里不能放冰。 眼下,小家伙撅着屁股睡得正香。 李敏薇被元竺直接带到修慎院。 肖彻料到孙贵妃会通过李敏薇把苗老带去傅家给傅经纶医治,但他没料到的,是小姑娘的态度。 “厂公,求你救救他。” 眼下除了廖嬷嬷和肖彻之外,没旁人,李敏薇终于得以开口,嗓子因着久不出声有些沙哑。 肖彻问:“你是在完成贵妃娘娘交代的任务,还是发自内心地想他活过来?” 李敏薇垂下脑袋,“驸马是第二个肯冲进火海救我的人。” 到底,小姑娘还是对那个人产生了依赖感。 肖彻也不明白,到底是蛊虫的作用,还是她本来就这样。 有廖嬷嬷在,多余的话肖彻不便说,最后让李敏薇带走了苗老。 苗老看过后,与其他太医的结论一致:傅经纶脉象薄弱,光靠汤药很难让他痊愈。 承恩公道:“这么说,苗老也束手无策了?” “倒是有个游牧民族传下来的土办法。”苗老说:“或可一试。” “什么办法?” “腹罨疗法。” 承恩公没听说过,“什么意思?” 苗老解释:“现宰杀一头牛,把傅二公子放入牛腹中。” “开什么玩笑?”傅经纬瞪着苗老,“哪有把活人放入牛肚子里的?是不是肖彻特地让你这么做,故意整我二弟呢?” 苗老淡笑:“世子爷若信我,那咱们就马上杀牛,您若不信,老夫马上走。” 傅经纬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他回头,就见身后是李敏薇。 小姑娘不能言语,双眼却满含恳求,水汪汪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