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临》 正文 第一章 欢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喂,雅菲啊,什么事?” “没事啊,就是想你了,我亲爱的莉莉。” “你那里怎么这么吵?” “我在酒吧呢。” “哦,羡慕啊,生活潇洒。” “嘿,别提了,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睡了怎么接你电话啊。” “呵,臭假,你在干嘛呢?” “赶报表呢,明儿要交上去。” “啧啧,忙工作忙到现在,你这是不要你的皮肤了啊?” “皮肤好能当饭吃么,能当房租缴么?再说了,我哪有你那么好的命,家里能找到关系进了银行。” “行了行了啊,我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标准的工人阶级,少在这里给我说风凉话。 他们呐,以为求爷爷告奶奶地把我弄进银行,逢人就说我女儿现在端上了公家的铁饭碗,觉得我日子过得美着呢。 实际上,也就是当个柜员,整天赔着笑脸,每个月还有一大堆的摊派任务,事儿多福利少,谁都能欺负你,感觉自己都快被揉捏成一个桂圆了。” “日子,不就这么过的么。” “我可不想这么过,咱才毕业多久啊,要是照这么个过法,以后再找个男人生个娃这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了,你说说看,咱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我自己都觉得亏得慌。” “你和赵阳分手了?” “分了,早分了,毕业后没多久就分了,他家里让他回老家去,他还想把我也带回去,我跟他回去干嘛啊? 要是能跟他回去当少奶奶也就算了,偏偏他家里是个农村的,我孙雅菲难不成还得千里迢迢地陪他回老家和他一起拼搏奋斗给他生娃再做家务陪他供房子?” “其实,赵阳那个人,还挺不错的。” “你要的话你去联系呗,反正咱俩亲闺蜜,分什么你我啊。” “呸,没皮没脸的。” “哈哈哈…………哦,我朋友来了,先不聊了啊,下次有空出来聚聚,晚安莉莉,早点睡。” “晚安,你也注意安全,这么晚了还在酒吧。” “好啦好啦,我挂了啊。” ———————— “喂,莉莉,在干嘛呢?” “在吃饭。” “这都几点了,夜宵还是晚饭啊?” “晚饭。” “又加班了?” “嗯啊,加不完的班。” “有个事,拜托你一下。” “说呗。” “等两个小时后,你打我电话试试,看我能不能接,如果我没接的话,你就……你就……你就报警吧。” “孙雅菲,你要干嘛?” “我在春熙路上的四季酒店,你记着啊。” “喂,孙雅菲,你到底要去干嘛!!!” “嘟…………嘟…………嘟…………” ———————— “喂……” “孙雅菲,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差点要报警了!” “没,没事了,莉莉,没事了,我没事了。” “你到底去干嘛了?” “呜呜呜…………呜呜呜…………” “雅菲,你哭什么,你怎么了?” “莉莉,我脏了,我不干净了,我不要脸,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为了钱,去陪陌生男人睡了,我真是恬不知耻,我真是个臭XX……” “雅菲,你…………” “莉莉,我不服啊,凭什么人家能用好的,穿好的,我就只能每天坐在柜台后面一天到晚地受气,凭什么? 弄得我前阵子给朋友打电话,她居然开口就说‘我不办ETC’! 我不比她们差,我真的不比她们差,我也想过那种日子,我也想过…………” “雅菲,你冷静一下……” “莉莉,好了,我到家了,我去洗澡,我要把自己洗干净,洗干净,你早点休息吧,很抱歉,我这个朋友,让你丢脸了。” “没有,不是,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 “雅菲,我在,你还好么?” “红牌楼的印象酒店,和上次一样。” “这…………” “莉莉,我想清楚了,我已经不干净了,反正脏一次也是脏,两次也是脏,都已经脏了,也无所谓了。” “我觉得你不该继续下去了,雅菲。” “两个小时,给我打电话吧,等结束后我去找你吃宵夜。” “雅菲,喂,雅菲……” “嘟…………嘟…………嘟…………” —————— “喂,莉莉,在干嘛呢,放假了吧?” “没,假期加班,公司最近忙。” “过节还加班呢,你们老板可真没人性,看来资本家都一个鸟样。那么,你能请假不?大不了不要那点儿过节加班费了,我请你去泰国旅游。” “不成呢,这个项目已经到关键时候了,不方便请假。” “唉,项目项目,工作工作,项目就算成了你又分不了几个钱的奖金,何必在那个公司里继续傻乎乎地苦熬呢。” “你呢,辞职了?” “辞职,老娘我干嘛辞职啊,你不知道啊,那些男人约了我之后,看着我的工作证再让我穿着在银行上班时的制服,眼睛都放红光的样子,呵呵呵; 老娘脑子进水了才辞职呢,有这工作在,我一单能比得上人家两三单的,做一单就比你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高了。” “雅菲,难道你就打算继续做下去么?” “先做着吧,莉莉,说心里话吧,我算是看透了,这社会,没啥都可以,就是不能没钱,你没钱,日子就过不舒坦,你没钱,别人就瞧不起你!” “可是,你就不想想以后么?” “以后,想那么远干嘛啊,先活在当下呗,老实说,莉莉,你动心了没?在学校里时,你可比我漂亮,追你的男孩子可比追我的多多了。” “我…………” “别碰这个,莉莉,刚我是开玩笑的,这就是个坑,跳进去后,就爬不出来了,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带坏你。 真的,在做了两三次之后,我就知道,我爬不出来了,这来钱太快了,真的太快了,一单的钱加小费什么的,比我辛苦上班赚得多多了。 我价值观崩溃了,你现在再让我回去好好上班赚那点死工资,我是真的上不了的,真的,回不去了。” “雅菲,我真心建议你可以结束了,否则你会越来越沉沦进去的。” “不过,我这个和会所里不同的,我这个贵的,能舍得约我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嘿嘿,我每次都装作很生涩的样子,告诉他们我才刚出来做这个,因为爹妈身体不好,看病需要钱。 男人嘛,就吃这一套,明明自己嘴里全是腥,却还想着吃进自己嘴里的能干净一点儿。 莉莉啊,已经有人说想包养我了,我还在考虑呢。” “包养?” “对啊,钱给的不少,就是年纪有点大了,也有家庭了,再看看吧。 说实话吧,做这行,和相亲没什么区别,而且相亲对象条件比在婚介所得高多了。” “雅菲,你还是收手吧,过回正常的生活,我觉得这才是正………” “行了,等我旅游回来再联系,我给你带点礼物。” ——————— “喂,莉莉,你看我朋友圈了么。” “看见了,那个包。” “十多万呢,我一个客户送的,我托人找关系验证过了,是正品,不是水货。” “嗯。” “而且人也年轻,就比我大两岁,家里有钱,是个富二代,挺单纯的。” “怎么,你对人家有兴趣了?” “我跟你说啊,这孩子有点内向,现在对我可迷恋着呢,这个月都约我六次了,我感觉啊,再勾兑几下,就能上手了。” “那个,恭喜你了。” “是吧,我也觉的,这一行毕竟做不了太长久,也总有年纪大的那一天,就跟《琵琶行》里那样; 我现在算是清楚了,为什么那帮女明星一个个都拼了命地想嫁进豪门了。” “他们家很有钱的话,他的父母…………” “我知道的,放心吧,我打算过阵子他再找我时我就在套子里戳几个洞,老娘现在已经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了,等老娘肚子再大了,做亲子鉴定去,绝对是他的种! 到时候他爹妈肯定就同意让我入门了,再说了,他也不傻,也不可能把我以前干过什么告诉他爹妈的。 我还问过他,会不会嫌弃我,你知道他说什么? 他说,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为了赚钱给自己爹妈看病,他很佩服我,也很尊重我,想永远和我在一起。 哎哟哟,笑死我了。” “那看来,他人确实还不错。” “好了好了,先不和你说了,我现在要去做个头发,回聊哈。” “嗯,回聊。” —————————— “喂,莉莉,我给你说个事儿,老有意思了。” “什么事儿啊。” “他说他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哎哟我去,简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弄得我昨晚白白浪费时间拿针去跟套儿较劲去了。” “看来人家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是啊,唉,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愧疚,这傻孩子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铁了心地想要和我在一起,还说过阵子要带我去见他爸妈。” “那,恭喜你啦雅菲。” “对了,他家好像是做外贸服饰的,你等着,莉莉,等我真的进了他们家,我也给你安排个工作,到时候你就得喊我老板娘了。” “呵呵,我就算了,倒是你,雅菲,既然人家真心对你了,你也收收心吧。” “想什么呐,我早收心了,现在就他一个了,我可不会傻乎乎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等过阵子,让他陪我去买辆车,以后啊,咱俩一起开车去郊外农家乐散心。” “行啊,我等你。” ———————— “喂,莉莉,哈哈哈哈哈…………” “什么喜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莉莉,你知道么,他刚刚打电话让我去建国路上的那家KTV,还故意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吧?” “哎呀,现在的小男生啊,就是道行太浅了,还想故意瞒着老娘,我觉得啊,应该是要跟我求婚了,因为昨天晚上在一起时,我看见他钱包里有蛋糕和鲜花的票据。” “那恭喜你了,真的要有主了。” “我这儿已经到KTV了……喂,你好,请问帝王包往哪里走?那边是吧,好的,谢谢你小哥。” “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 “吵死了,真是的,求婚为什么要选KTV啊。” “你这是在炫耀了对吧,别忘了,我可还是单身着呢。” “行了行了,莉莉,别担心,我认识他几个哥们儿,是富二代的圈子,等过阵子我也给你介绍一个,你条件又不差。 呼……终于找到了,不行,我得装一下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我要装出被惊喜到的模样; 哎呀,和小男孩谈恋爱,真的跟当他妈一样,啥都要为他考虑。” “吱呀…………” “来了,来了!” “哇哦!!!!” “欢迎欢迎!!” “哇哦!!!” “看样子,人还挺多的呢,这是把所有朋友都请来见证了吧雅菲,祝福你。” “欢迎加入我们!” “欢迎加入我们!” “欢迎加入…………艾滋俱乐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章 结束与开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长椅上,一名身穿着老旧皮夹克的男子将手中的漫画合上,放在了身侧。 漫画封面是两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一个穿着正装,一个则是略显风尘气息,封面边角位置有泛着血色的雪花飘洒,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葬礼的压抑。 夹克男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上,吐出一口烟圈后,又抿了抿嘴唇,目光里,带着些许追忆。 一辆兰博基尼向这边驶来,在即将经过长椅时踩下了刹车,稳稳地停住。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着酒红色西服的男子,男子下车后,和夹克男对视了一眼,应该是认识的,却谁也没急着打招呼。 西服男从兜里掏出了电子烟,一边给加热棒里塞烟弹一边在周围随意地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长椅上的那本漫画上。 “是头儿的新作?”西服男问道。 “嗯。”夹克男点点头,他的头发油压压的,哪怕是这冬日的寒风,都无法撼动其刘海丝毫。 “味道怎么样?” “淡了。” 西服男闻言,眼睛眯了眯,伸手主动将那本漫画拿起来开始翻阅。 画工、构图、设计上,都无可挑剔,是头儿的水平。 尤其是最后一幅画,是左右两面合在一起的大图,可以说,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风转变上,都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冲击。 最开始的伤痕文学叙述风和都市霓虹的画风在最后形成了双重的反转,好故事,也是好漫画。 但西服男还是点点头,同意道: “确实是太淡了。” 头儿的作品,他们是知道的,他喜欢追求那种极致的撕裂感,无论是剧情上还是从画面渲染上,都能够给人以极大的压迫,让人看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而这部漫画,相较于头儿以前的作品,就像是做惯了硬菜的大厨忽然就炒出了一盘西蓝花,佐料仅仅是撒上些许的盐巴。 “你们来得可真早。” 马路对面,一男一女正结伴走来。 他们是一对姐弟,弟弟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走路时,缩脖子缩脚,有些哆嗦,显然,对室外的寒冷很不适应。 姐姐则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天蓝色的牛仔裤,不是瓜子脸,有点圆润,但面容也是精致得很,给人一种很清纯的感觉。 “思瑶,思宇,你们来啦。” 西服男很开心地打着招呼,尤其是在面对女孩儿时,更显热情。 “邓歌,快擦擦你的口水。” 每个弟弟对任何一个企图想当自己姐夫的男人都会带着一种天然的敌意,秦思宇也不例外。 但每个预备役姐夫往往都会对自己的小舅子带着一种极大的包容; 当然了,一旦过了预备役之后,就开始提防自己的小舅子以防止自己的妻子成为扶弟魔。 “思宇啊,你怎么出来了,今儿天凉,小心别感冒了。” 嘘寒问暖,态度诚恳。 秦思宇走到长椅边,没再搭理邓歌,而是看向了夹克男,脸上露出了微笑: “强哥,你还是单身么?” 夹克男叫许强,年纪是当初这个圈子里最大的,那时候大家普遍还是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年纪,但许强已经是叔叔辈了,却一直单身着,所以,他的这方面一直是大家调侃打趣的目标。 许强摇摇头,伸手抓了抓油腻到可以反光的头发,回应道:“还早。” 秦思瑶则是从邓歌手中接过了漫画, 邓歌在一旁有些殷勤地介绍道: “这是头儿的新作,看样子,是几个月前画的。” 秦思瑶开始翻阅这部漫画,漫画很薄,故事也不长,如果不去细细品味画工的话,能看得很快。 翻到最后以一页后,秦思瑶将漫画放下,抿了抿嘴唇。 “怎么了,头儿的漫画怎么了?” 秦思宇从姐姐手里拿过了漫画,翻了一会儿后,有些诧异道: “头儿怎么会画这种作品出来?” 坐在长椅上的许强则是猜测道: “可能,头儿是缺钱了吧。” 如果不缺钱,依照头儿的性格,是不会画这种轻口味的漫画的。 “头儿也是的,缺钱用,为什么不找我。”邓歌在旁边说道。 秦思宇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邓歌,怼道: “知道你最近两年搞出了几部大红的动漫大电影,赚了很多钱,但你说你在这里秀有什么意思?” “秀什么秀?头儿缺钱的话,我会不给么?当初要不是有头儿接济我早回老家蹲着了。” “头儿哪怕再缺钱,也不会开口向我们要的。”许强感慨道。 当即,邓歌和秦思宇也安静了下来,是的,头儿毕竟是头儿,不管日子过得再怎样艰难,他都不会向自己等人开口伸手的。 这时,一辆机车开了过来,在众人身旁停下,驾驶机车的是一个女人,紧身的机车服将其完美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女人掀开自己的头盔护目镜,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很平淡地道: “都来得挺早啊。” “阿秋……” “秋姐……” 邓歌等人很是意外,因为他们没想到过眼前这位也会在今天来到这里。 “嗯,头儿给我发了讯息。” 阿秋将头盔摘下,挂在了把手上,下了车,将手机掏出来,念道: “A栋3单元701,门锁密码110120。” 众人聚集的位置,正对着富华小区的大门。 顺着手机里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那处屋子。 “头儿是打算办聚会么?” 邓歌一边准备输入门锁密码一边说道。 工作室解散已经有三年了,解散后,大家基本也都没有再聚过。 邓歌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创意,很快成了该公司的管理层,其亲自把关监制的两部动漫电影成了这两年的知名爆款,无论是收入和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 秦思宇的身体不好,工作室解散后,基本就宅在家里,也没出去工作,至于秦思瑶,则是在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师。 许强则是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996,享受着福报。 至于阿秋,离开工作室后,去山区当了两年志愿者,年初时才回来。 “或许……或许吧。”秦思宇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很久没见过头儿了,真挺想他的。” 头儿的名字叫郑凡,年纪,比许强小一些,但因为是他牵头组建的工作室,所以是工作室里当之无愧的老大。 在工作室运营的五年时间里,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哪怕最后工作室解散了,众人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纷纷离开了,他也依然一个人守着工作室。 每隔一段时间,头儿都会给他们的邮箱里发电子版的漫画,哪怕,这些漫画基本都不可能出版和发行。 邓歌输入了密码,门锁解除,门被推开。 门后面,是客厅,但客厅的墙壁则是被暗色系的墙纸覆盖,给人一种极强的压抑感。 再加上窗帘的紧闭,所以哪怕是白天,屋子里也依旧是黑黢黢的一片。 “这里,是头儿的家吧?” 邓歌伸手摸到了门口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灯并不是很亮,在上头分为三盏,都只能发出淡淡的熏黄色的光线,但也足以将屋子里照满了。 “墙壁上挂着的,是…………” 秦思宇从邓歌身边挤过去,走到了墙壁面前,这上面挂着一幅画。 画有近两米长,一米宽,像是照片一样,被相框罩着。 画中,是一个侏儒。 侏儒的面容有些畸形,双腿和双脚都呈现出一种不成比例的粗壮,在侏儒的后背上,还有一把和其矮小身材极不相符的铁剑,铁剑自然不可能是竖直着的,因为侏儒的身高还没铁剑长,所以,铁剑是横着挂在背上,显得很是滑稽。 “这是薛三。” 在看到这幅画时,秦思宇的双手开始了颤抖,因为这幅画中的人物,来自于他的创意,这是他的一部长篇漫画中的主角。 秦思宇个头不高,这一直是他的一个自卑点,所以他的主角,是一个侏儒,一个邪恶的侏儒,这个侏儒有一个癖好,喜欢将嘲讽自己身高的人当作自己的猎物,且对这些猎物进行“再整理”,嫌高就锯掉一截,嫌矮就拉长。 这个癖好脱胎于西方的神话故事,但也诠释着一种人性的共通。 “薛三脚么?” 邓歌走到秦思宇身后发出了一声调侃。 侏儒的名字叫薛三,但有一个绰号,叫薛三脚,是当初的漫画读者对其的戏称,因为侏儒的双脚很短,但夸奖的那活儿却比例正常,而秦思宇又是一个很讲究细节的人,所以,每次漫画中的薛三蹲下来时,可以清楚地看见三个脚。 “这是头儿画的吧。”许强走过来说道。 “应该是吧,可惜了,思宇的这部作品,当时的销量太差了,毕竟这主角,很难让读者有代入感啊。”邓歌在感慨着。 当初工作室还在时,头儿曾让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出一个角色来,然后再大家一起帮忙将其漫画做出。 《侏儒薛三》,就是秦思宇的漫画,只不过市场反应是最差的,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将自己代入到一个丑陋的侏儒角色中去。 “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提这个,有意思么?”秦思宇有些不满邓歌说话的语气。 其实,人的脾气和性格,确实会因为其所在社会的层次而发生变化的,尤其是现在的邓歌,无疑是一个成功人士,哪怕他不是故意的,但再见到昔日的“落魄”好友时,有些东西,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不不不,这就叫市场把控,当初我们的工作室就是因为把太多的精力分散出去,没能着重于王牌作品,才导致…………” “够了。”秦思瑶开口道。 邓歌马上闭嘴。 秦思宇对邓歌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盯着面前墙壁上的这张侏儒画像。 邓歌撇撇嘴,转身,看向了另一侧,当即有些惊喜道: “思瑶,快来看,这是你的风四娘。” 这也是一幅人物画像。 画像中,一个风姿绰绰的女人依靠在门板边,粉面含春,一身与和服很相似的装束,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部分的肌肤,足以让大部分男性心猿意马。 秦思瑶走到画像前,看着画中的风四娘,有些出神。 风四娘,是她的漫画作品,这是一个非人非鬼的角色,因为她没有在漫画里交代过风四娘的背景由来,所以当初的读者也只是猜测风四娘可能曾遭遇过感情的背叛或者家庭出现了什么变故。 因为漫画故事里的风四娘,是一个做事很不守规矩的女人,她开着一家妓院,不同的系列里,她就是在不同的城市或者是不同的年代开着自己的妓院。 风四娘喜欢奢华,也喜欢折磨人,她奉行着一种另类的处世规则。 当初,这部漫画的销量还可以,因为漫画里,有不少香艳的画面,细腻、圆润且充满想象力和视觉冲击力,丝毫不逊于那些国外的此道大师,不少读者就是冲着这类的画面来的。 但要知道,秦思瑶是在刚上大学时加入的工作室,那时的她,还没谈过恋爱,甚至邓歌可以确定,她那时还是处,但偏偏她笔下的画面,却又是那么的老司机。 邓歌一度认为,自己之所以当初没能追到秦思瑶,不是因为自己太差劲,而是因为任何活生生的男人都PK不过秦思瑶笔下的二次元。 “这是,我的樊力。” 许强走到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激动地伸手又抓了抓自己油腻腻的头发,带下来不少头皮屑。 在其面前的画中,是一个背着木柴的樵夫,樵夫很精壮,看起来也很憨厚。 他是一个樵夫,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樵夫,他杀人的频率和他砍柴的频率一样,他不是单纯地以杀人为乐,而是机械地习惯性地去杀人。 这部漫画的销量,和当初秦思宇的薛三一样,属于工作室内垫底的角色,算是扑街货了。 原因很简单,当代漫画是一个分工很细致的产业链,画工、脚本、剧情设计人物塑造等等都精通的这种全才,还是太少。 比如秦思宇和许强,他们的优势更多的还是在于实际操作上。 许强的这部以砍柴屠夫为主角的漫画,其剧情也和他这个人一样,显得有些太过朴实,朴实得,读者完全看不动。 “没理由头儿给你们画了却不给我画啊,嘿,找到了,阿铭!” 邓歌手指着画卷上画着一个身材略显瘦削的男子,男子的嘴角有獠牙若隐若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叫阿铭,他是一个吸血鬼,是邓歌设计出来的角色。 可以说,邓歌现在的成功早在当初还在工作室时就显露出了征兆,他的这部以吸血鬼为主题的漫画,在当时工作室的销量上排行第二,仅次于头儿的《魔丸》。 东方人面孔的吸血鬼,再加上冰冷肆意的性格,搭配上高节奏的血腥刺激故事,市场反应很不错。 能够让观众喜欢的角色,加上能够引爆观众热血的故事,才是把握住市场的关键,也正是因为坚信这个准则,邓歌才能在这几年里事业上大红大紫。 漫画里,阿铭的性格也是那种绝对的癫狂,无论面对任何的对手,都是直接掀桌子就上去干。 同时,阿铭又是孤独的,他不认为自己是吸血鬼,同时也确实不是人类了,他没有什么朋友,每一次疯狂之后,剩下的,是能够让人心疼的清冷。 也因此,这个角色,有很多的女粉丝。 阿秋默默地从众人身后走过, 她似乎有些畏惧,却又有些期待。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看见了一幅画,画中是一个面色略微发青的男子,男子蹲在地上,在其身旁,是一片尸骸狼藉。 他叫梁程,他是一头僵尸。 他嗜血如命,他残忍绝情。 他从上古一直活到了现代,时间,带给他的,是一种和世界越来越剧烈的疏离感。 而他的名字,和他的作者,一样。 梁程…… 秦思瑶这时已经将注意力从风四娘身上转移了过来,在看见阿秋和其面前的画后,她不由得也沉默了。 工作室,当初有七个人。 分别是,头儿,自己和弟弟思宇,邓歌、许强、阿秋,还有,梁程。 梁程和阿秋,曾是一对情侣,他们进工作室时就已经在一起了,不过在三年多前,梁程死于一场车祸。 工作室的解散,可以说是起源于梁程的死,但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梁程的死,让阿秋对很多事情都心灰意懒了,但一个七个人的工作室,离开了两个人,并非不能继续运营下去。 主要原因是因为工作室一直主打的是恐怖血腥的漫画风格,本就比较小众,且加上政策上的限制和严打,让工作室的生存开始越发地艰难。 等到工作室人气最高销量最好的《魔丸》系列和《吸血鬼阿铭》系列都被封杀之后,工作室一下子陷入到了一种前途迷茫的窘境。 邓歌在当时曾强烈建议过工作室应该迎合市场,画一些比较正能量至少是不那么血腥恐怖的题材,这样一来生存环境会更好一些同时更大的受众也能带来更高的收入。 但当时的头儿,却直接否决了这个建议。 头儿说大家当初因为喜欢恐怖血腥的题材才聚集在一起的,他不想玷污了大家的初心。 也因此,工作室的运营,彻底陷入了瘫痪。 先是邓歌退出,进入了一家动漫公司,开始了自己的事业新起航。 接下来是秦家姐弟,秦家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秦思宇的身体不好,每年的疗养费都是一个难题,所以秦思瑶不得不选择退出重新选择了行当。 最后走的,是许强,在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他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给头儿下了一碗小面后,去了一家游戏公司。 当年,因为兴趣爱好相投而聚集在一起,并肩走过了五年风风雨雨,最终却敌不过现实的没有不散之宴席的定律。 在僵尸梁程的身边,靠得很近的地方,还有一幅画,这是阿秋的漫画主角,却不是一个女性角色,而是一个眼眶空洞的男性。 他叫北,是一个瞎子,擅长弹钢琴,杀人时,喜欢双手放在身前,一边于空气中弹奏着钢琴旋律一边让自己的猎物被虐杀致死。 这部漫画的主笔是阿秋自己,画风上十分写实,但是在剧情上很薄弱,在不少系列里,往往一开始北就在杀人,似乎整部漫画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这让当初喜欢恐怖主题的读者也有些受不了,毕竟大家还是需要一些剧情调剂的。 不过似乎是因为女性视角的独特性,导致北这个角色也吸引了不少铁杆粉丝,所以,使得其销量,还是在侏儒薛三和阿力的上面一点。 《瞎子北》这部作品,其主角的特性,估计还是和阿秋的家庭背景有关,她的父亲当初就是因公殉职,死在一个罪犯的手上。 客厅的两侧墙壁,分别挂着三幅画。 而对门的墙壁上,则单独挂着一幅。 众人在看完了自己的漫画主角后,很默契地聚集到这幅画面前,画中是一个婴儿,一身戾气,凶焰滔滔。 这是头儿的漫画,叫《魔丸》,以一个婴儿作为角色。 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画面上,都近乎是无可挑剔,可以说,以纯粹的恐怖扭曲的本质,吸引了当初的一大批受众,连邓歌的《吸血鬼阿铭》在热度上都被《魔丸》压在了下面。 “魔丸,和头儿一样倔啊。”邓歌有些唏嘘道。 他认为自己是优秀的,但同时,他也认为,头儿是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人。 只可惜,头儿很倔强,和其笔下的角色一样,明明稍微改变一下,明明稍微适应一下,就能有更好的发展,但头儿却偏偏头铁地继续执拗着。 说埋怨,还真没有,毕竟,大家可以说都背离了初衷,但唯有头儿,却一直坚守着本心。 大家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头儿的佩服吧。 “头儿人呢?”秦思宇开口问道。 客厅里的这七幅画是头儿画的这毋庸置疑,但邀请众人在三年后再聚首的头儿呢? 许强推开了一侧卧室的门,发现里面亮着灯。 卧室的床上没有床单,上头整齐地堆叠着所有人的作品系列,有些,是出版了的,有些,则没办法出版而是自己印刷出来的,可以算得上是非法出版物了。 这上面,是工作室存在的那五年里的记忆堆积,例如《吸血鬼阿铭》《砍柴人》《侏儒薛三》等等这些,在工作室解散之后,众人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在邮箱里收到头儿发来的电子稿,是头儿还在默默地继续为大家续画着后面的故事。 在床下,也有很厚的一叠漫画。 众人走过去,将下面的漫画捡起来,发现基本上都是和那部两个女人打电话为主题的漫画风格类似的作品。 头儿一直在坚持着工作室的初衷,但头儿应该是缺钱了,所以画了不少可以变现的作品赚钱。 在见到这些作品后,邓歌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有些不满,原本他认为头儿一直是坚守着原则,不忘初心,哪怕赚不到什么钱也无法出名也在所不惜。 但既然头儿已经在画这些作品赚钱了,证明头儿已经想开了,既然如此,头儿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难不成,是因为不好意思么? 邓歌觉得,如果头儿是这样想的话,那真的是玷污了那五年多来大家的情谊。 就在这时,邓歌的手机响了,标注为“头儿”的微信账号发来一则视频。 “是头儿的消息?”秦思宇问道。 邓歌点了点头,同时将手机举起。 其余人都站到了邓歌的身后,大家真的很关心头儿现在过得如何,且也很好,头儿把大家聚集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视频画面中,一开始只有一把椅子,镜头则是有些晃动,应该是头儿在调整手机摄像头角度。 很快, 一个背影从镜头中出现,正在向椅子走去。 这个人穿着暗红色的卫衣,步履很慢,似乎走得很吃力。 等到视频中的人走到椅子跟前,转过身,面对摄像头时, 邓歌以及邓歌身后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好久不见了……大家。” 视频中的人,确实是头儿,这做不得假。 但让众人不敢置信的是,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头儿,他的脸,已经瘦得凹陷了下去,露出袖口的手臂也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且还在极为清晰地抽搐着。 “头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邓歌惊呼道。 三年前,大家散伙时,头儿看起来也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伏案创作而显得有些亚健康罢了,这对于现代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时头儿的模样,却已然是一具骨架的即视感。 这是,病了? 最为纯澈的关系,才最值得回忆,无论现在大家成就高低,混得好坏,谁也无法去抹杀在那个五年的时光里大家意趣相投的情谊。 “邓歌,你还怪我么?” 郑凡(头儿)的声音已经很沙哑了,说话时,艰难得如同是在推动着两具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对不起…………” 郑凡的声音很是虚弱。 邓歌咬了咬牙。 “邓歌,原谅我当初没听你的建议,否则,大家可能不会散伙的,工作室,也应该还在。” “我们现在也过得不错。”邓歌自言自语着。 “我是不想变了,有些东西,有些口味,既然喜欢了,就只想一门心思地一直喜欢下去,不想变,也懒得去变了。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多久好活了。 所以,邓歌,所以,大家,请原谅,请原谅我的自私。” 郑凡似乎是打算站起身,给大家鞠躬致歉,但刚站起来,却又像是力有不逮,又坐了回去,最后,只能坐在椅子上低下了头。 “五年前,我就检查出了得了一种罕见的绝症,全球,可能也就只有一百多个人患有这个病,在医学上无解。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了。” 说到这里,郑凡自嘲式地笑了起来,转而引起了自己的咳嗽,似乎每咳一次,都宛若要背过气一样。 “抱歉了,为了赚钱,画了一些不是我风格的漫画,其实,感觉还不错。 那些漫画,我也挺喜欢的,不过,的确不是我最钟情的风格和类型。 但我当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不断地恶化且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最终会瘫痪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结局时,我决定,去荷兰接受安乐死。 这些漫画,是我为了凑到去荷兰进行安乐死的款项而画的。 当你们看到这则视频时,我应该已经在荷兰了吧,呵呵。 思宇啊,你得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你的身体素质,真的太弱了,呵……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身体差了。 思瑶,眼光不要那么高了,也是时候找一个伴儿了,嗯,邓歌就别选他了。” “…………”邓歌。 “强哥,你走的那天,给我最后做的那一碗面,味道,我一直没忘。” “邓歌,你的电影,我都看了,做得很不错,画面很好,真的很好,可惜了,我们当初的那些作品,估计是没机会漫改了,也不可能上荧幕了。” “阿秋,梁程的事,你也该学会放下了,对了,阿秋,在桌子抽屉里,有我留下的遗,遗产证明也做过公证了,我不剩多少钱了,就剩这间房子,我知道在梁程走后,你一直在做慈善,帮我把这房子卖了,卖的钱,也做做慈善吧。 画了这么多年的恶魔,临到头,总得留下点什么,所以,我一直没有选择把自己唯一的一套房子卖了筹钱去荷兰。” “我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说心里话,我不想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路,是躺在病床上度过的,所以,今天,是我选择拿来告别的一天。 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能够再见到大家。 很高兴在那五年里,有大家的陪伴,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创造出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和角色,我,会想你们的。 祝愿你们事业有成,身体健康。” …………… 一间病房内,郑凡坐在床边,其目光,在床榻周围摆放着的七本漫画作品上缓缓地扫过。 《魔丸》《砍柴人》《吸血鬼阿铭》《瞎子北》《风四娘》《侏儒薛三》《僵尸的血》 当一个人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往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回首。 就像是垂暮老人,躺在靠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眯着眼。 “开始吧。” 郑凡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说道。 紧接着, 他自己也躺到了床上,那张,四周被漫画所包围的病床。 “郑先生,确认不需要牧师在场么?”出于职业素养,这名医生大卫还是又询问了一遍,同时补充道:“他可以让您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 郑凡很平静地摇摇头,道:“大卫,我信奉的是魔鬼,我也不会去天堂。” 大卫耸了耸肩,点点头,示意自己的助手上前开始。 郑凡缓缓地闭上了眼, 感知着自己手臂位置有一根冰凉的针刺入了进来。 呼, 要结束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章 主上,您醒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我, 死了么…… 郑凡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然而,湿润,温热,久违的暖意,在自己的身上慢慢地游走。 一开始,这种感觉仅仅是淡淡的、轻微的,很难以捕捉,但渐渐的,感官上的刺激,开始越来越清晰。 这是,死去的感觉么? 似乎, 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甚至, 还有一点舒服。 神经的输入,像是一条干涸的水渠被重新引入了活水,从滋润龟裂的土地再到润湿最后再到蓄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伴随着这一切的展开,郑凡对外界的感知,开始越来越敏感。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双脚,以及,自己胸口位置滴落下来的温热液体。 一股怪异的念头开始自其意识中浮现, 郑凡开始怀疑, 自己, 真的死了? 没人知道人死后是怎样的局面,哪怕当初工作室的小伙伴们虽然创作过很多关于鬼怪的恐怖故事,但毕竟只是臆想罢了。 说到底,死去的人,没办法像小学生一样写一份几百字的心得体会再传回来了。 郑凡开始尝试去做点什么,最先做的,是睁开眼。 这时的他,有种在愚公移山的感觉,一边是身体各个部分的感知正在快速地恢复着一方面则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睁开。 像是陷入了一种鬼压床的状态,想反抗,却只能剩下徒劳的挣扎。 “哐当!” 响动传来, 随即是一泼热浪浇面。 在这一股刺激之下,郑凡终于睁开了眼。 视线,一开始是模糊的,能感知到些许的光亮,却无法成像。 紧接着,一片阴影袭来,开始不断地擦拭自己的脸同时也将自己的视线一次次地阻断开。 如同是刚醒的人,拿着热毛巾洗了一把脸,确实是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神清气爽。 郑凡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清晰了。 首先,他看见的是一张脸,一张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 少女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裙,一只手提着铜质脸盆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毛巾,正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 所以说, 自己刚刚是被这少女失手一下一盆热水泼醒的? 而自己先前感受到的温热舒适感是她在给自己擦拭身子? 少女很惊恐,因为自己的疏忽将一盆热水泼在了贵人身上,而这个贵人,是妈妈千叮万嘱要她好好照顾的。 这半年来,她的工作一直是伺候他,哪怕他一直昏迷着没有苏醒,但她没敢有丝毫的懈怠,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这个男人卧床半年了,身上连褥疮都没有一个。 真正照顾过卧床病人的人才清楚,病人身上没有褥疮,得意味着多大的付出。 但少女却一点怨言都没有,而且还对这份差事很是感激。 换句话来说,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命,要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依照妈妈的性子,很可能直接把她一脚踹到勾栏里的红帐子里去,去接待那些身上臭烘烘的客人。 妈妈的脾气,可不好,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要是让妈妈知道自己的失误发现床上的湿漉,自己…… 少女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少女眨了眨眼, 郑凡眨了眨眼, 4.5秒的沉默, “啊!!!” 少女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叫声让刚刚苏醒的郑凡脑壳一阵抽搐,近乎要被再叫昏过去,这个少女不去练女高音,真的是可惜了。 “妈妈,他醒了,他醒了!!!” 少女转身,一边高声呼喊一边向房间外跑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郑凡一个人。 郑凡尝试着催动自己的手脚,一开始还有些麻痹感,但很快就找到了支撑点,有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双手撑着床榻下了床。 双腿有些软,好在事先有准备保持住了平衡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就这样喘了一会儿粗气,郑凡才重新释放自己的双手,让自己完全站在了地上,只是背有些弯曲,重心略微下蹲,还在有些小心地维系着稳定。 整个过程,有点像是新生婴儿重新学习走路一样,这身子,似乎有点过度虚弱了,已然是虚汗淋漓。 到了这会儿,郑凡才有心思打量起这个房间,木质结构,有些陈旧,房间里的陈设也很复古,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有一面铜镜。 “我这是…………” 根据自己现在所处房间的布置,如果排除那种自己现在被送到横店附属医院的荒唐可能的话, 自己这是, 穿越了? 作为一名创作者,郑凡对“穿越”这个词自然不会陌生,只不过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罢了。 有些踉跄地移步到了梳妆台前,目光,看向那面铜镜。 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铜镜,但切切实实地亲眼见过和用过的应该不多,毕竟早就是淘汰多少年的东西了,但当郑凡站在镜子面前时,也被铜镜的效果稍稍惊讶到了。 虽然肯定比不过后世的玻璃镜子,但比自己想象中的效果要好多了。 郑凡一边看着镜子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是自己的脸,唔,看来,不是魂穿…… 而且,镜子里的这张脸,和自己死时有着一些区别,自己在安乐死前,因为疾病的折磨,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但现在,似乎脸上多出了一些肉,虽然依旧有些瘦削和苍白,但已经属于正常人可接受程度。 低下头,郑强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光溜溜的,不光是没有上衣。 只不过先前醒来时,真的一时没注意到这个。 人一旦身上没有衣服,就容易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这种不安会更加强烈。 现在想来,那个少女就是在给自己擦着身子?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半年来,那个少女几乎每天都会帮他擦拭身子。 还是少女失手将一盆水泼自己脸上。 梳妆台右侧,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套衣服。 这套衣服,很熟悉,是一套卫衣,主色调是黑色,其中夹杂着些许暗红,同时,在椅子下面,还有一双靴子。 这是郑凡自杀时身上所穿的衣服,他喜欢这种款式的衣服,曾经自己设计订做过好多套,因为他觉得,卫衣,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尤其是当自己把卫衣的帽子放下来遮盖住自己大半张脸时,可以给予自己所需要的安宁。 有些艰难地将衣服和靴子穿上,郑凡已经累得只能坐在椅子上靠着梳妆台不停喘气了,刚苏醒来的身子,确实太虚弱了,但不管怎样,比自杀时自己那具病躯,已经好了太多太多,最起码,这具身体再静养调理一段时间,应该能复原不少。 就在这时,郑凡忽然察觉到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还在喘息的他马上抬头看过去。 一时间, 郑凡整个人如遭电击, 房间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妇人,年纪在三十五六的样子,此时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头戴凤簪,唇红荡漾,媚眼天成,这是一个*****的年纪,且这位妇人,有着气质上的优雅又兼具身段上恰到好处的丰腴。 当然,这个妇人再怎么好看再怎么体格风骚,都不是重点,也不足以让郑凡惊讶成这样,让郑凡真正的震惊的一点在于, 他, 认识这个女人! 而且, 他曾经亲手画过这个女人! “风…………风四娘?” 郑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难不成,人一旦死了,就会进入一场无休止的梦境之中? 那这样子看来,似乎死亡,也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反而是一种追求自由的解脱。 妇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嘴巴微张,眼眸里竟然有晶莹闪烁,一时间,红唇轻启是在笑,泪水滴落是在哭,已然是失态到了极点。 到最后, 妇人干脆双手放于小腹前,双膝弯曲, 泣声道: “主上,您终于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章 七魔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如果不是此时正坐在椅子上,郑凡认为自己会直接摔到地上。 这是风四娘,货真价实的风四娘。 那么, 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主上醒了,主上,您终于醒了,奴家等了您半年了。” 漂亮的女人哭的时候也很美,一如真正的帅哥剃了平头也一样帅。 风四娘虽然早不是什么小姑娘了,但她的风情万种,却是那些小姑娘根本学不来的。 她是秦思瑶笔下的人物,在创作这个人物时,秦思瑶才刚进入大学。 似乎年轻的女孩总想着急于褪去青涩,她们会学化妆,学打扮,好让自己快速成熟起来,而真正上了年纪的女人,往往又会不惜一切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年轻。 秦思瑶在设计和画出风四娘这个角色时,应该是带有一种她视角上对一个成熟女性、一个御姐的幻想; 且因为站在女孩的角度上,反而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主上,刚刚云丫头来告诉奴家时,奴家还不信呢,奴家是真的不敢相信,不不不,奴家是怕这丫头片子骗奴家,再让奴家空欢喜一场。” 风四娘直接走到了郑凡面前, “噗!” 将郑凡拥入怀中。 是的, 不是身为男性的郑凡将风四娘拥入怀中,他属于被拥入的一方。 不过也是,以郑凡身体现在的虚弱,也不可能真的支撑起一个成熟女人的重量,毕竟,风四娘还挺高的,并不属于娇小类型。 不是郑凡怂,也不能怪他想太多,实在是思瑶的这部漫画内容实在是太过丰富,且郑凡也曾帮思瑶补过不少后续剧情,对风四娘这个角色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主上,来,他们如果知道您醒来了,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风四娘温柔地将郑凡搀扶起来, 说是搀扶, 但实际上和架起来差不多。 他们? 他们是谁? 一头雾水的郑凡被风四娘架着出了房间,进入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就一口井一棵枇杷树,面积不大。 应该是前厅后院的格局,前面的二层楼建筑是店面,后头小院子加这一排平房是员工住的地方,和现代的一楼是店面二楼是睡觉的房间一脉相承。 在即将离开院子抵达前厅时,风四娘停下了脚步,架着郑凡向这个小房间里看去,这个房间的门很窄,里面也有点昏暗。 借着不多的光亮,可以看见里面堆放着好几层的酒坛,里面,应该是个酒窖。 一名身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正站在一坛开封的酒水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杆勺,像是在品酒,又或许是在检查酒水的品质。 燕尾服,很现代的装束了,之前那个帮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明显是中国古代人的装束,但眼前这个人的装束,反差感也着实大了一些。 这会儿,郑凡自然是不会来得及去思考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卫衣和靴子也明显是现代的款式,与这里是一样的格格不入。 “阿铭,主上醒了,主上真的醒了!” 风四娘激动地对立面的人喊道。 阿铭,阿铭?阿铭!!! 难不成…… 里面的燕尾服男子手持着长杆酒勺向门口这边走了几步,使得其面容终于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张很是苍白的面容,有点像是古代喜欢涂脂抹粉的公子哥,但比那些公子哥们,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更多出了一抹妖异气息。 他身上的燕尾服也明显很是破旧了,一些地方还有明显的缝补痕迹。 阿铭, 他真的是阿铭! 这张脸,这个人,郑凡曾画过许多次,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里,他一小部分时间是拿来画一些可以变现的漫画赚取自己去荷兰安乐死的资费,还有大部分时间则是在帮自己那些朋友们的太监作品续命。 吸血鬼阿铭, 他, 居然也在这里! 这一刻,郑凡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风四娘先前说的“他们”,到底是怎么个含意。 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仅是他和风四娘,还有其他,其他的……漫画故事里的主角,那些……魔王们! 不过,一个穿着夜礼服的吸血鬼拿着长杆酒勺站在中国风的酒窖里,好像有点过于不和谐。 他的身份好像更适合搭配红酒,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 阿铭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像是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种打量,不带谦卑,甚至,还不是平等的关系,隐约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 至少,依照郑凡的个人感觉来看,眼前这个吸血鬼阿铭,他对自己的态度,和风四娘,有着极为巨大的区别! 他,看不起自己! 阿铭这个角色,是邓歌塑造出来的,而邓歌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工作室里的人都清楚,他心里,可傲着呢,事实也证明邓歌确实有傲气的资本,工作室解散后,两部由他负责领导制作的动画电影大爆,一时间成为了资本方眼里的香饽饽。 而阿铭,则是邓歌性格的继承者,且和邓歌不同的是,他因为是漫画角色的原因,比邓歌少了太多的约束,在《吸血鬼阿铭》的漫画故事里,他面对任何的对手,都不会服软,也不会认输,更不会去虚以委蛇,而是从一而终地选择正面掀桌子的方式去和对方拼命。 “放肆,还不拜见主上!” 风四娘的低喝声传来。 阿铭眼睛微微一眯, 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位置, 微微低下了头, 开口道: “参见……主上。” 风四娘似乎被阿铭的敷衍态度气得不行,又怕郑凡生气,只能对郑凡小声道: “主上,别理他,他就这种死人脾气,咱们去前面,见见大伙。” 话音刚落,郑凡就被风四娘又架起来,进了前厅。 前厅面积就比较大了,有点歌舞厅加舞台班子混合体的既视感,当然了,也依旧是复古风。 “哟,这是?” 风四娘和郑凡刚进来,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郑凡扭头看去,看见一个身高快到两米的大汉,大汉赤膊着上身,背上背着一大捆的木柴,左边腰间还挂着一把破损的柴刀。 砍柴人,樊力! 许强的漫画角色。 一个老实木讷的漫画角色,没有趣味的主角,喜欢砍柴,也喜欢砍人,最喜欢把人砍成人棍拿在手里欣赏。 “樊力,参见主上!” 樊力的态度比先前的阿铭要恭敬多了,也没放下背上的木柴,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很是诚恳。 他的嗓门又大,像是扩音喇叭一样。 这时, 舞台上正对着一块巨石敲敲打打的青年忽然转过身,目光投射了过来。 郑凡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在这时,郑凡的大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看见了当年工作室的伙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梁程…… 不, 他不是梁程, 他是梁程笔下的僵尸角色! 只不过,这个角色也叫梁程,同时,在设计这个角色时,梁程也将其画得和自己模样很相似。 这位僵尸梁程单手撑在石块上,嘴角带着笑,看着这里,看着郑凡。 而在舞台的另一侧,一个打扮得跟小丑一样的侏儒有些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直接在舞台上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带着哭腔或者是带着唱腔一般地呼喊道: “天呐撸,主上,您终于醒了,小三子给您请安了!” 薛三单膝跪了下来,三条腿,格外清晰。 而这时, 门口走进来一个瞎子,瞎子年纪不大,手里拿着一条竹竿儿,一边用竹竿儿在面前戳戳戳一边手抓着门框跨过了门槛, 笑呵呵道: “这么热闹啊,提前开饭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章 草台班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开饭了。 现在是上午,距离用餐的时间,还有点早,但早也就早呗,为了特意庆祝“主上”苏醒,早一点开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吃饭的地方在后院,也就是郑凡苏醒的房间隔壁。 一张圆桌, 坐着七个人。 正首位置是郑凡,在其左侧,是风四娘,右侧则是那位瞎子。 这个瞎子,是阿秋笔下的漫画角色,阿秋的父亲是一名公职人员,因公牺牲,具体的情况她没和大家说过,估计也就她的男友梁程知道一点。 但阿秋在《瞎子》这一部漫画里所塑造的“北”这个角色,却带着一种极为血腥的执法模式,私设公堂,惩罚犯人,丝毫不讲究人道,手段也是极为残忍,属于怎么发泄怎么来。 但“北”这个人,现实里,却给人一种很平和很开朗的感觉,笑呵呵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座位的安排,自然也是有讲究的,风四娘和北坐在郑凡两侧,至少能够让饭桌上的氛围不会太僵。 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自然是坐在对面,按照风四娘的想法,他们俩端着饭碗蹲门口吃最好,甩着那冰冷冷的脸给谁瞧呢? 至于薛三,上不得台面,距离主上太近怕影响主上食欲; 樊力则是太过于木讷,动不动就想找人聊聊削人棍的心得,在没确定主上是否拥有重口味抗性前,风四娘也不敢让他太靠近主上。 “来,举杯,欢庆主上苏醒,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风四娘带头, 大家也都起身举起了酒杯, 其余人也都跟上。 干杯之后,就是吃饭。 郑凡是饿了,到底是一个有勇气自己“结束”自己的人,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和迷茫之后,眼下倒是能挺有胃口的对付眼前的饭菜。 饭桌上, 樊力拿着一个特大号的饭碗,菜吃得不多,扒饭那叫一个香; 薛三拿着一个鸡腿,美滋滋地啃着。 阿铭则是专门对付面前的那一盆羊血旺,梁程则是啃着羊骨。 北吃得很慢,也很悠哉,是众人里,吃相最文雅的一个。 借着这个机会,风四娘开始给郑凡介绍这里的情况。 首先, 自然是大家的出现。 那就是半年了, 半年前的某一天,总共八个人,一起出现在了一处荒漠边缘。 这里面,自然是有郑凡的。 但其余人都苏醒着,唯有郑凡还是昏迷的状态。 大家就扛着昏迷的郑凡,慢慢摸索周边,后来,选择了这处荒漠边缘的小城当作落脚点。 此刻大家所在的地方,算是一个客栈,但这个客栈兼具着不少娱乐项目,有点像是现代的娱乐会所,吃喝玩乐睡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风四娘自然是老本行生意,这些人里,其实也就只有她有经营的头脑。 在这处客栈里,风四娘手下有十来个姑娘,专门用来接客。 舞台是拿来表演节目的,薛三负责扮相小丑,或者说说评讲讲故事,而梁程则是表演一些杂技,胸口碎大石或者喉咙顶长矛什么的。 阿铭负责酿酒,他酿的酒在这座小城里很有名气。 瞎子北则是在客栈门口摆了一个算卦摊,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至于樊力,负责砍柴和一杆苦力的事儿。 所以,这家客栈的生意一直以来还不错,在这个小城里,已经算红火的了。 接下来,风四娘则开始数落了,她数落说樊力虽然干活多,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但他一个人,能吃五个人的饭量! 老实木讷的樊力闻言,抬起头,憨憨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马上又继续低下头扒饭。 风四娘又开始数落瞎子北早先开始还能骗不少肥羊,大家盘这个铺面做生意的启动资金就是靠瞎子北忽悠来的,但最近几个月,他的客户越来越少了,而他却不着急,整天准时出摊,也不招呼客人也不想着商业转型吸引客户,只是悠哉悠哉地坐在门口晒太阳,然后再在饭点的时候准时进来吃饭。 瞎子北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笑,道: “虎头城,也就这么一点地方,也就这么一点人,肥羊也就那么两三只,我也没有办法。” 风四娘瞪了瞎子北一眼。 其余人,她倒是没法数落,吸血鬼阿铭酿的酒,销量一直很好,一些往来这里的车马队有时也会特意来这里买酒,薛三的表演和说也卖力,就是梁程,虽然不愿意,但你要他去表演杂技吸引客人,他也是照做了。 至于自己,里里外外的,都是她在操弄,而她手底下的那一批姑娘,更是旱涝保收的财源。 当然了,风四娘也是不开心的,这大概是在她的所有系列里,所开过的最磕碜的一家妓院了,手底下的姑娘,娇嫩的没有,会琴棋画的也没有,大部分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有的,她甚至得喊人家姐姐。 没办法,虎头城靠近荒漠,苦寒之地,这里的人消费水平有限,很多都是往来的马队特意过来泄个火,也不需要窑姐们懂什么吹拉弹唱,能让自己哆嗦出来就行了。 对于风四娘来说,这就相当于是让米其林大厨跑去路边摊做烧烤……职业幸福感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不过, 听到这里时, 已经填下不少食物的郑凡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有一件事, 让他极为疑惑, 环视整个桌子, 吸血鬼阿铭、瞎子北、樊力、薛三、梁程,再加上这风四娘,按理说,都应该是魔头一般的人物,怎么现在一个个地都窝在这个小城里做起了普通人的营生? 这似乎,和他们的人设以及画风,极为不符啊。 所以,郑凡开口问道: “这半年来,你们都是在这里,赚钱生活么?” 闻言, 樊力停止了扒饭, 薛三咬住了鸡腿, 阿铭放下了筷子, 梁程皱眉看着骨头, 风四娘也止住了絮絮叨叨的话头, 最后, 是瞎子北发出了一声苦笑, 道: “主上,自第一天,我们醒来后,就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我们都,变成了普通人。” “…………”郑凡。 普通……普通人? 这个回答,这个现实,让郑凡是完全始料未及。 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后,忽然又觉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吸血鬼阿铭都在吃毛血旺了,僵尸梁程都在啃骨头了,一堆魔头,居然一起蜗居在这边地小城里头赚钱养家糊口…… 如果不是失去了力量,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生活? 就算是体验生活,也不可能体验半年吧?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在听到他们说自己变成普通人后,郑凡心里的压力,其实是小了不少。 没了牙的老虎,虽然依旧能一巴掌抽死自己,但至少比原来没那么可怕了不是? 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喊自己“主上”,有种认自己为主的意思,但真要自己一上来就驾驭这帮全盛时期的魔头,自己可能还真没那么胆量。 似乎这个话题有点揭人伤疤了,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下降了不少。 郑凡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风四娘,有件事,他其实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憋到现在。 “魔丸,在哪里?” 《魔丸》,是郑凡自己漫画中的主角,一个凶焰滔天的男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横怨念。 说句不好听的,论起人物塑造,论起恐怖氛围,论起剧情刺激,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是真的比不过自己的,也可以说,《魔丸》这部漫画,是工作室所有出品漫画中,最极端的一个。 连带着魔丸这个角色,也是这七个魔王之中,最恐怖的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魔丸,毕竟是自己亲自画出来的。 在座的这六个人,虽然自己也在之前那三年时间里,给他们的故事都续了几画,但毕竟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角色。 只有魔丸,是自己的。 创作者对于自己的作品,很多时候都有种类似看孩子的即视感,说魔丸是郑凡的儿子,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魔丸在这里,郑凡心里能安稳很多。 就比如古代的将军打仗,你手底下没有自己的嫡系,能稳当么? 然而, 这个问题却让风四娘有些尴尬,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边上,坐在那里的阿铭则是站起身,离开座位后进了房间,很快,抱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将盒子往郑凡身前桌子上一放,阿铭很冷冰冰地道: “他,在里面。” “嗯?” 郑凡有些诧异地伸手,将这盒子打开。 原本,郑凡还以为是魔丸出了什么意外,里面装的是他的头颅,因为他是婴儿,虽然这盒子小了点,但装他一个脑袋似乎也够了。 但等打开盒子后, 发现盒子里只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这是……魔丸?” 风四娘有些嫉妒地扫了一眼盒子里的石头,道: “主上,他说他没有肉身,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所以,不需要工作,就把自己封印在这块石头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章 血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从饭后一直到晚上,郑凡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在他面前的梳妆台上,放着那个盒子。 魔丸,就封印在里面。 只是很不给面子的是,哪怕是自己已经醒了,哪怕是自己已经坐在他面前了,他也没有现身出来见一面。 其实,这个态度,郑凡早就该想到了。 估计他们的真实态度,应该是和吸血鬼阿铭差不多,因为他太骄傲了,骄傲得不屑伪装。 而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就连自己手底下的角色魔丸,对自己也是不屑一顾。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要谢谢他们,若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个来到这世界,哪怕自己没昏迷,估计也早没了吧。 虽说这些个魔王现在没了力量,但依然能够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搭起场子过得还算可以,自己也算是沾了他们的光。 下午时候开始,客栈就开始营业了,陆续有客人上门,等入夜后,前厅那边的喧嚣声也越来越大。 生意红火,挺不错的。 只是郑凡却没什么兴致出去看看,他才苏醒,才面对这个局面,他需要静静,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懒得想太多,就这么干坐着,也挺好。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 郑凡扭头看过去,进来的是那个自己一开始醒来时正在给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记得风四娘好像叫她云丫头。 云丫头端来了饭菜,放在了郑凡的面前。 “妈妈说,主……主人您需要一个人安静,就不打扰您去前面吃饭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 饭,还是要吃的。 尤其是今天还看见吃饭的吸血鬼和僵尸后,自己似乎对“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正当郑凡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忽然听到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 抬头一看, 整个人愣了一下, 云丫头居然在脱她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要做什么?” 云丫头咬着嘴唇,俏脸泛红,带着一股子轻微哭腔道: “妈妈说,让我从今天开始给您侍寝。” 郑凡笑着摇摇头,挥手道:“不用了,你把衣服穿上。” 不是郑凡不食人间烟火想当什么柳下惠,虽说上辈子确实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但也不是什么菜鸟初哥。 会所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能找到的。 只不过后来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的确是有好一阵子没经历那个事儿了,也没精力去想那个事儿了。 虽说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恢复,但他也没有对这个小女孩儿有什么想法。 太小了,太禽兽了! 在这一点上,他的审美其实是和秦思瑶一致的,要是等过阵子,等大家再熟悉熟悉,晚上风四娘来勾搭自己,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还真难说,但面对一个小丫头片子,郑凡真的是没什么想法。 虽说漫画里,二次元里,确实有很多粉丝对萝莉范儿的角色痴迷神往; 但郑凡不属于这一类。 然而,郑凡拒绝后,云丫头直接急得哭了出来, “主人,你不要我的话,妈妈就要把我丢红帐篷里去接客了,主人,主人,你就要了我吧,主人,求求你要了我吧!!!” 在少女的眼里,伺候一个,给这个在妈妈眼里分量很重的男子当侍妾,和去红帐篷里和那些婶婶们一起接客操持皮肉生意,无疑还是眼前的郑凡更能接受一些。 郑凡叹了口气,这确实是风四娘的作风,有些性格上的东西,确实是不会被轻易改变的。 当下,郑凡只能继续道: “你出去吧,你的事,我会和四娘说的,没事的。” “主人,求求你,主人…………” “滚!” 云丫头走了。 郑凡摇摇头,所以,有时候太和蔼,反而不好。 用过晚饭后,郑凡离开了房间,打算出去透透气。 走到院子里时,恰好看见樊力一手提着一个酒坛两边胳膊下又分别夹着一个酒坛从酒窖里出来。 “你的手,我让四娘来帮你包扎一下吧。”樊力有些关切地对阿铭说道。 先前在酒窖里拿酒时,樊力一个疏忽,导致一坛酒跌落下来,是阿铭伸手抓住了,但他的掌心却被酒坛边缘凸起部分划破了。 “没事,我是吸血鬼。” “但现在我们都没有力量了,我觉得,还是需要处理……” “就算没有力量了,我恢复起来,也比你们快,三天时间,应该就能复原了。” “好吧。” 樊力不再坚持,继续向前走时,看见了郑凡。 “主上。” 樊力很是憨厚地对郑凡喊了一声,同时尽自己最大努力向郑凡弯曲了一下身子,算是行礼了。 “嗯。” 郑凡应了一声。 “主上,我去给前面送酒去了。” “去吧。” 樊力提着酒去前厅了。 而这时,一名身穿着破旧燕尾服的男子从酒窖里走了出来,转身,锁门,再转身,看见了站在院子;枇杷树下的郑凡。 似乎有些叹气,似乎有些无奈,又像是在做着一件敷衍的形式流程, 阿铭右手放在自己左胸口, 以一种你知道我很没诚意且我确实也没诚意地态度对郑凡行礼: “见过主上。” “忙完了?”郑凡向前走了几步问道。 吃着他们的,喝着他们的,住着他们的,嗯,至少稍微问候一下吧。 “今天的酒水,应该是够用了。” 阿铭轻轻地伸手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这件衣服,他应该很喜欢,但没办法,在这里订做一件燕尾服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也太贵了。 管账的是风四娘,她自己都穿得比以前朴素得多了,自然不会允许其他人在穿衣方面太奢侈。 “有时间,可以聊聊么?”郑凡问道。 阿铭认真地看了一眼郑凡,点点头。 郑凡主动地走到枇杷树下,坐了下来,然后对阿铭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阿铭走了过来,却没坐,回答道: “脏。” “…………”郑凡。 深呼吸了两下,郑凡开口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新的世界。” “我知道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是穿越了对吧?还是古代,这是哪个朝代?” 阿铭摇摇头。 “不愿意说?”郑凡问道。 “是不知道。” “可你们都已经在这里半年了,也不去打听一下么?” “我只负责酿酒。” “额………那你说,谁会知道?” “瞎子吧,应该会知道一些,他天天在门口坐着。” “不是,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们就都对这个世界,这个环境,一点好心都没有么?” 这让郑凡很是费解,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肯定是先收集这个地方的消息,以及这个世界的消息啊。 玩过游戏的都知道开视野有多重要,对于穿越者就更重要了。 “没必要。” “没必要?” “因为你昏迷着。” 因为你昏迷着,所以没必要。 郑凡很难以理解这个逻辑,锅在自己身上? 阿铭的脸色在此时忽然变得有些怪,之前的他,一直很冷酷,很平静,似乎对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现在,他给人一种很纠结的感觉。 似乎要准备说一些,依照他的性格,本不会说也不该说的话。 “主上,你没必要害怕我们。” “害怕,什么?” 郑凡的心事被说中了,但这个时候,似乎直接承认害怕他们,也不是很合适。 “的确,我们是瞧不起你,很瞧不起你。” “…………”郑凡。 “但我们不会抛下你,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没有抛下你,现在你醒来了,我们也不会抛下你。” 这话,有点煽情了。 怪不得先前阿铭一脸地纠结,的确,这种煽情的话,你让风四娘和薛三来说,很合适,但他来说,有点……剧本台词拿错了的感觉。 “不会,抛下我么?” “是的,我们不会抛下你,因为当初创造我们的人,最后都丢弃了我们。” 郑凡心里一颤,这句话透露出来了一个重大信息,他们,他们,他们知道自己是漫画里的人物!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阿铭的脸微微抬起,似乎是在看着月光,继续道:“他们抛弃了我们,但你没有。” 在工作室解散后的三年时间里,其他人都改行了,只有郑凡,还在默默坚持着给昔日同伴的太监漫画做着更新,每部漫画都会尽自己能力去续上几画,让他们的故事,得以延续。 “所以,我们是不会抛弃你的。” 阿铭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瞧不起你归瞧不起你,但,我们会继续喊你主上,也绝不会抛弃你。 “谢谢。” 郑凡觉得自己现在也就只能说这两个字了。 “因为主上你一直昏迷着,所以,除了赚点钱在这里生活下去,等着你苏醒以外,其余的任何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明白了。”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瞎子北可能对这里的环境知道的多一些,你可以去问问他。” “好的,我现在就去。” 郑凡对阿铭笑了笑,转身走入了前厅。 而继续站在枇杷树下的阿铭,则舔了舔嘴唇,他不喜欢刚刚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喜欢刚刚说话的内容,但说出来之后,似乎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低下头, 看向自己的手部, 阿铭的目光里忽然闪现出了一抹异色, 因为, 掌心的伤口, 愈合了! ———————— 发第一天,发了六章,两万多字了,龙手上存稿也不剩几章了。 感谢大家对龙的支持,新,新的故事,新的起航,新一场的陪伴,唔,至少,新期时,大家每天的推荐票还是给龙吧。 感谢大家的打赏。 最后, 莫慌,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章 我瞎啊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铭的那番话,让郑凡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到底是曾经历过“绝症”折磨的人,又痴迷于恐怖扭曲的创作许多年,说是精神失常,有失偏颇了,但估摸着真的是有几根筋可能搭得不对了。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局面,却因那句“你没有抛弃我们,我们就不会抛弃你”而变得有些无所谓了。 郑凡坐在前厅角落的一个桌子上, 听着舞台上薛三说,一个一个来自现代的段子和略带黄腔的笑话逗弄得下方客人们不停大笑; 二楼,好几个“婶儿”忙着招呼客人,虎头城条件普通,技师也普通,服务自然也就普通,但风四娘知道如何用有限的“女儿”们榨取更大的价值。 一个个客人笑呵呵地进去了,没多久的功夫,就都有些面色讪讪地出来了,速度快得像是流水线上的猪肉, “啪!” 盖上一个检疫合格证后马上换下一个继续盖章。 另外, 阿铭酿的酒,也很好喝。 去他娘的忧愁,去他娘的烦恼,去他娘的惶惶不安,去他娘的现实,去他娘的过去……… 郑凡, 醉了。 ……………… 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郑凡从床上坐起,听到动静的云丫头推开门,端着水盆和牙刷走来。 牙膏自然是没有的,牙刷也是粗糙得很,但没让你用柳条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沾上青盐,刷了牙,再洗了把脸,随后,郑凡就再度走到了前厅。 客栈的上午是不营业的,所以除了几个雇佣来的打扫人员,大部分人也都懒洋洋的。 早餐是馄饨面,味道不错。 吃罢后,郑凡走到了客栈门口。 别笑,苏醒已经一天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客栈,虽然,仅仅是迈出了门槛一小步,但那种昨晚伴随着酒气压下去的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被未知引来的淡淡惶恐所勾起。 街上人不少,也因为是边境城市的缘故,所以成分交杂,郑凡甚至还看见了好几个衣着和自己相似的,不过他们应该是拜火教的信徒。 “叮!” 身侧,客栈门口的算命摊上,瞎子北敲了一下铃铛,同时微微低头,小声道: “主上,早上好。” “早上好。” 郑凡靠着瞎子北,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瞎子北也没说起身把椅子让给郑凡,而是继续安稳地坐着。 温暖和煦的阳光撒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也露出着享受的神情。 你很难想象,一个杀人魔居然也能有如此平和普通的一面。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会儿,他有点想抽烟。 “有水烟的。”瞎子北忽然开口道。 “你能看透,我的内心?” “不是,只是觉得,这会儿主上应该是想来一根烟的。” “水烟就算了,抽不惯。” “待会儿我和四娘说一下,让她尝试去找人做一下卷烟。” “这里,能买得到烟草?” 瞎子北顿了一下,似乎知道了郑凡所想,就开口介绍道: “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叫虎头城,毗邻荒漠,人口不多,只有两三万的样子,但因为这里是一个和蛮族势力范围交接的位置,所以会有很多商队通过这里进行中转,我们客栈的客人本地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是商队的人。” 郑凡闻言,点点头。 之前阿铭说过,因为自己没醒来,所以他们对于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没什么兴趣,也没这个必要。 唯一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一点了解的,也就是一直坐在客栈门口的瞎子北了。 “这座城,属于哪里?”郑凡继续问道。 瞎子北的手在自己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道: “虎头城,属于燕国的势力范围。” “燕国?” “不过,应该不是中国古代的历史朝代,因为在燕国的南方,有一个国家,叫乾国,还有一些其他的国家,只不过他们的商队数目不多,这里的话,还是以燕国和乾国的商队为主。 荒漠那头,则是蛮族部落,供奉一个王庭,但其实是各自为政,主上可以把他们代入到中国古代的草原民族。文明程度和物产上比较落后,所以他们需要在这里进行一些交易,获得必须的物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边境线上?” “嗯,差不多。” “那么,这个世界,是一个普通世界么?” “普通世界?” 显然,北暂时没能理解郑凡这句话的意思。 “意思就是,这里的人,都是普通人,不存在魔法、斗气、修士这些东西的世界。” 在郑凡看来,如果这里是一个普通世界的话,那么就算自己手底下的这七个魔王无法恢复到他们真正的实力,至少过日子的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瞎子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普通世界,这半年来,我遇到的,都是普通人。” “那就好。” 大家都是同一条起跑线的话,至少安全感上,能得到一股满足。 然而, 就在这时, 街道那一头忽然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队骑士正在策马而来。 虎头城虽然小,但能在城池里策马显然是有着极大的依仗。 等那队骑士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一点后,郑凡看见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统一样式的甲胄,后背上还插着黑色的小旗,应该是一队骑兵,官府的骑兵,或者说,是燕国的骑兵。 “让开,让开!” “让开,让开!” 打前的骑兵负责开道,手里拿着皮鞭挥舞,街面上一时间人仰马翻,还有两个路人为了躲避撞到了瞎子北的摊位上。 还好郑凡先一步把瞎子北抓住才没有让其被人一起连着摊位撞倒。 这时,在街道另一头出现了一群甲士,前面的人持长矛后面的人则是持弩箭。 骑士们不得不控制住自己胯下的战马强行停了下来,但他们的脸上却依旧带着怒气。 “城中纵马,重罪!” 甲士之中有一名将领大喝道。 虎头城小是小,但因为是边境城镇的原因,这里的驻防士兵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上,都还是不错的。 “放肆,招讨使大人在此,有紧要军情通告虎头城守将,谁人敢拦!” 拦路的甲士闻言,一时有些错愕,哪怕是那位带队的将领,也有些始料未及,但这群甲士并没有就此退开。 那位将领硬着头皮喊道: “可有凭证!” 只是,语气比之先前,示弱了不少。 骑士那边从队伍中间忽然散开,一个身穿着蓝色官袍头戴官帽的大胖子催动着自己的坐骑来到最前面。 此人大腹便便,俨然是这群骑士的指挥者,虽然胖,但身上却流露出一股子切切实实的官威。 而等到这个人从骑兵队伍里出来后, 郑凡的嘴巴当即微微张开,有些讶然。 倒不是说是被这人官威给恫吓住了,事实上现代人虽然和古代人一样,遇到当官的也是殷勤地去舔,但还真不至于像古代老百姓那样哭天抢地地喊青天大老爷。 真正让郑凡诧异的,是这个胖子官员胯下的坐骑。 一开始,以为是马,比其余骑士胯下的坐骑更高更壮的马,但等他单独“策马”出来时,郑凡看清楚了。 这不是一匹马,头颅和马很相似,就是嘴巴更大了一些,马脸更长了一些,也更丑了一些,但马头上端,有一根微微凸起的角; 同时,这匹坐骑身上先前以为是战马披甲反射着光,但等靠近看清楚之后,才发现是这坐骑自己身上,本来就长着鳞片! 那名胖子官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坐骑, 对着前方拦路的甲士直接吼道: “凭证?这,就是本使的凭证!够了么!” 甲士那边的将领马上下跪行礼: “参见招讨使大人!” 同时,他马上呵斥自己身后的手下退开让路。 郑凡则是伸出左手食指,戳了戳瞎子北的肩膀。 “你看。” 你看, 你再说一遍, 这是普通世界? “什么?”瞎子北疑惑道。 “你自己看啊。”郑凡说道。 “我瞎啊。”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章 客栈的名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客栈,后院,卧房。 郑凡的房间,小圆桌四周,坐满了人。 现在是上午,距离客栈一天生意的开张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了,按理说,主上召集大家过来,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得先放下来。 就连那装着黑色石头的木盒子,也被摆放在了桌上,人,都凑齐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郑凡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其实还是看这帮“魔王”们的意思了。 毕竟,哪怕这批魔王们现在是普通人,但这帮人尽管失去了力量,也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去衡量他们。 瞎子北微微抬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蹲在椅子上的薛三则是左看看梁程右看看阿铭,也没打算说话。 樊力拘束着身子好让自己身侧的两个伙伴有足够的位置坐下来,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思考的样子。 那块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这一幕,让郑凡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郑凡不得不连续喝了好几口的茶。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昨晚,阿铭说的,互相不抛弃,温暖了郑凡的心,但此时的沉默,已经让郑凡有些如坐针毡了。 其实,郑凡的想法很简单,之前连瞎子北都说,这是一个普通的世界,只不过背景在古代罢了。 但自己明明看见了一个普通世界不可能出现的物种,所以,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最终,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风四娘。 风四娘先起身,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家主上添了茶水,然后坐了下来,面向郑凡,一脸严肃,很诚恳地道: “主上。” “嗯?” “您刚刚说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放,在讨论那件事之前,我们想先问主上您一个问题。” “问题?” “那就是,之前主上您昏迷着,但现在,您已经苏醒了。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主上您接下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哪条路?” 郑凡有些迷茫了,这怎么又牵扯到了路线之争了? “一条路,是在这个世界平凡安稳地度过余生,我们会保护着您,让您这一生安稳。 您可以结婚,可以生子,我们会供奉您吃喝穿用。 如果选择这条路的话,那么先前的那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高武世界还是普通世界,终究,是能够给普通人一个生存下去的环境的。” “那……第二条呢?” 风四娘笑了, 薛三笑了, 樊力也憨厚地笑了, 瞎子北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主上,这第二条路,那就是…………” 说到这里,风四娘忽然身手指了指外面前厅的方向,继续道: “不知道主上发现没有,咱们的客栈,牌匾上只有客栈两个字,并没有前缀。 当初开客栈时,我们大家伙商议过,但还是决定等主上您苏醒后再来给客栈加个前缀。” “前缀?” “是的,主上,举个例子,是叫同福客栈还是叫新龙门客栈,都凭主上您的意思。” 郑凡明白了, 第一条路,是混吃等死。 第二条路,是搞事情! “主上,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是一个厚道人,他认为这两条路,对于郑凡来说,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况且,郑凡才醒来不到两天不是。 然而,郑凡根本就没过多地考虑,路,只有两条,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很明确,很清晰。 “第二条。” 答案,很快就给出了。 干脆利索得让小桌上围坐的这帮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木盒子里的那块黑色石头也在不经意间微微一颤以表尊敬。 “主上,不再考虑一下…………” 风四娘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极为明显的喜悦之情了,但还是在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给郑凡提醒。 在场其余人,包括一直以“死人脸”著称的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在此时眼睛里也露出了不一样的光泽。 薛三舔了舔嘴唇,身下三条腿越发清晰; 樊力则是揉捏着自己的指节,发出一阵脆响。 他们在期待,他们很期待,他们无比期待! 郑凡却很是笃定地笑了笑,道: “就是第二条路了,说句不怕大家笑的话,我之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刺激恐怖的东西,因为这能让我兴奋,能让我获得快感,可惜,在之前的世界里,只能通过漫画的方式去让自己领会一下那种氛围。 而且,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你们,我没有亲人,也没有羁绊,可以说,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退一万步说吧,我都是自己自杀过的人了,眼前,眼下,在这个世界过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赚的,所以,干嘛还要选择混吃等死下去?还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去做做,就算是玩完了,就当是游戏结束了,投币的既然是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大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风四娘站起身,把目光看向了坐在那里一直在瞎眼望天的北。 北点了点头,双手放在桌上,很是灵动地轻轻敲击着,仿佛摆在他面前不是小圆桌,而是一架钢琴。 不过,他倒是没有沉浸在自娱自乐之中,而是开口道: “薛三。” “嘚。” 薛三打了个响舌,改为双脚踩在椅子上,小小的身躯上上下下摇晃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虎头城县衙你今晚去一趟,朝廷的信件、文,只要是你觉得有价值的文字,全都带回来,速度要快,凌晨一点出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东西带回来,天亮之前,你还得把带出来的东西原位放回。” 薛三身材矮小,没成为魔头之前,一开始其实是当梁上君子的,这个职业也确实很契合他的身材。 “晓得。” 薛三很是激动,晃动的频率更大了,小船儿荡起三桨。 “阿力。” 樊力双拳紧握,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那家蛮族商队的领队不是一直很欣赏你的力气么,你今晚去找他,就说你已经答应跟他干了,混入他的商队后,进入荒漠,看看一些风土人情,再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落脚的地方,记住,来回时间,一个月以内。” “记得了。”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其实,安排樊力去荒漠查看情况,也是为大家安排一个后路了,毕竟,较之于燕国,还是组织架构更为松散的荒漠更方便众人安顿。 “巡城校尉的妻子一直苦于无子,曾在我这里算过一卦,等下午时,我就去主动找她给她送点儿符水过去。” 紧接着, 瞎子北无形中的“目光”落在了风四娘身上,道: “四娘,你今晚接客吧。” “得咧,待会儿老娘就放出风去,今晚老娘亲自接客,价高者得。” 瞎子北点点头,大家虽然性格不同,身份属性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哪怕看起来再憨憨傻傻的,也绝没有什么心地纯良之辈。 再加上在郑凡昏迷的这半年里,大家也都互相加深了了解,等真正运作起来后,配合上自然纯熟。 风四娘是一朵花,一朵娇艳成熟的花,不过她可从来不接客,只负责管理手底下的那帮姑娘,半年来,虎头城里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不要太多。 放出风,价高者得,先排除泥腿子,逮一条大鱼做入幕之宾,然后再从这条大鱼嘴里套取出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讯息。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稀里糊涂地活着,如果没有大的变局,他们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活下去了,工作,纳税,劳役,以及生老病死; 正如这半年以来的客栈诸人,因为层次太低,活动范围太小,所以瞎子北才说没见过“高武”世界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本能地排斥那些东西,只想安安稳稳地等郑凡苏醒。 瞎子北伸手又指向了阿铭和梁程,大家虽然都是普通人了,但至少还保留着一点点特性,梁程能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阿铭,梁程,你们负责帮四娘,别真出了什么意外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四娘就算要被吃,也该是让我们主上先吃才是,否则真是可惜了这块熟透了的嫩肉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因为不尊重人。 但大家都在笑, 包括四娘也在笑, 笑的同时,还有些害羞地对郑凡抛了个媚眼。 他们是一群魔头,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意呢? 倒是郑凡,被最后地这个玩笑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显然,是因为自己还没能融入到他们这个氛围里去。 同时,郑凡也对在这一刻这帮人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力感到很是震惊。 在自己昏迷的这半年里,这些人都只是在开店做生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天性。 冥冥之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一条线,和他们勾连在一起。 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苏醒,等待着自己…………下命令。 昨晚,阿铭对自己说的话,再度在郑凡脑海中回响,自己问阿铭,你们就不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什么好心? 阿铭说: 在你没醒来时,那是没意义的事。 到最后,瞎子北忽然感慨了一声,道: “要是我们的实力,能恢复,哪怕只能恢复一点点,咱们也能从容得多啊。” 大家又都沉默了,显然,这是大家的一个伤心处。 “那个,这个不急,总能找到办法的,我们先吃饭吧。”郑凡这个时候像是个“领导”一样出来缓和气氛。 大家也都给面子的拿起筷子,开始吃喝。 阿铭默默地吃了一口血旺,然后又默默地吐在了碗里。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看向阿铭,问道: “今天厨子做得不好?” 阿铭点点头,道: “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章 魔人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瞎子北几乎给每个人都布置好了任务,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形象,古往今来,很多文艺作品里,算卦的和军师大部分都是以盲人的形象出现。 只不过军师这个职业竞争比较大,岗位也少,所以算卦先生的盲人居多。 这些,在阿秋的漫画里,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在阿秋的漫画中,这是一个私设公堂自诩为正义化生的恶魔。 只是,人毕竟不是纸片,不可能就正反两面,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当大家脱离了漫画的束缚后,人物,也就变得鲜活了起来。 接下来,大家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风四娘先吩咐客栈里的几个小厮帮工去外面宣传老娘要亲自接客的消息,大有某岛国的某位小明星忽然宣布下海拍片的感觉。 薛三蹲在院子里的井口边,面前放着一块磨刀石,开始磨刀。 不过磨的却是小匕首和小钳子,大概是梁上君子的标配物件儿吧。 郑凡有些好地走过来,蹲在他旁边,问道: “你的那把剑呢?” 郑凡记得漫画里,薛三的形象是身后横背着一把大铁剑的,许是秦思宇这个作者很喜欢这种反差萌吧。 薛三一边磨刀一边抬头对郑凡笑笑,回答道: “回禀主上,没咧。” “没了?” “来到这个世界时,大家身上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其余的,都没咧。” 郑凡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当下,心里觉得有些惋惜,这帮人原本在漫画里拿着的东西,丢在现实里,应该可以算是一件件神器了吧。 “主上可以先去前厅坐着,喝喝茶或者喝喝酒,等今晚之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就能回禀给主上了。” “辛苦大家了。” 郑凡没去前厅,老实说,他有些害怕去面对那种未知,坐在前厅里,等到下午时,客人们会来,看着一个个穿着和现代迥然不同的客人,这种未知感,能让人呼吸困难。 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探索这股未知。 可能,是还没习惯吧,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看恐怖片一样,痛并快乐着。 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躺在床上,外面的大家都在忙,都在做着准备,郑凡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比预想中的要长不少,醒来时,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还真是能睡啊。” 郑凡有些无奈地自嘲了一声。 其实,郑凡也想着看看自己能否帮个什么忙,不然被他们一口一个“主上”叫着,脸上总臊得慌。 但偏偏郑凡清楚,自己似乎帮不到什么忙,强行要帮忙的话,还可能帮到倒忙。 或许,自己踏踏实实地在屋子里睡午觉,让他们把自己当吉祥物供起来,他们反而更开心吧。 离开房间,走入了院子,恰好,又看见了阿铭。 阿铭正站在酒窖门口的阴影下,手里好像拿着一把小锉刀,像是在修剪指甲。 在感应到郑凡走来时,阿铭抬起头,看向了郑凡,开口道: “主上,樊力下午时已经跟着蛮族部落的一支商队去了荒漠,薛三也已经去蹲点了,瞎子下午去找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阿铭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继续剪着指甲。 “嗯。” 郑凡应了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问道: “我可以帮到什么忙么?” 阿铭愣了一下,目光里,似乎有一些意味深长,道: “其实,主上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郑凡有些无语,他认为阿铭的意思是,自己不添乱,就是在帮忙。 谁知,阿铭继续道: “那边的竞拍,已经结束了,不过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价高者出的钱有点多了。” “所以………” 郑凡是从不怀疑风四娘的魅力的,男人的口味多有不同,有喜欢娇小的也有喜欢块头大的,有喜欢咕咕咕的也喜欢呜呜呜的; 但风四娘,作为秦思瑶幻想出来的一个完美成熟女人,她的一颦一笑,绝对是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 有一个最灵的方法去分辨一个男人是否好色,那就是把食指放在一个男人的上嘴唇和鼻子之间,如果有气,证明他好色。 “那个人,还有一个随从,说是随从,却更像是保镖。 这个公子哥是前些日子里来到虎头城的,在虎头城里城东的那家窑子里要了两个女人进客栈,但两个女人是走进客栈却被抬出来的,一个现在还活着,一个已经不治身亡了。 他给那家窑子赔了银子,那家窑子也就没生事。” 按照之前的安排,风四娘这次开门接客,是想要钓一条大鱼,其目的,是从这条大鱼的嘴巴里拷问出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然后,保险起见,这条鱼肯定是要处理掉的,等“世界观”分享结束后,会由梁程或者阿铭穿戴那条大鱼的衣服以“完事儿”了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把客栈的嫌疑洗干净。 原本,只要针对那条大鱼下手,而且男人嘛,在女人床边时往往是最没有警惕性的。 但凭空多出了一个护卫随从,就多出了不少变数,外加阿铭说这个人喊的价格最高,属于碾压全场的,越是有钱人有身份的人,他的随从护卫,实力可能就更强。 魔人跳,可真别玩儿脱了。 “要不,下毒吧?”郑凡建议道。 “我观察过了,那个随从,在进入客栈后,虽然一直坐在自己主人的身边,但一直没喝过酒,也没吃过东西。” 这种随从,会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所以,就更难对付了。 尤其是,在郑凡手底下的这群魔王们还是普通人的时候。 “既然点子太硬,就放弃吧。” 郑凡不想让他们有损失。 阿铭笑了,他的牙齿很白,摇摇头,道: “随从越是厉害,证明那个主人知道的东西就越多,我们对他下手就越有价值,况且,四娘已经收了人家钱了,总不可能真的让四娘去陪人家睡觉。” “也是。” “主上,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可以帮我提上这坛酒,到前厅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哦,好。” 郑凡目光在地上逡巡,看见了一个小酒坛,马上弯下腰抱起来。 “好沉………” “里面装的是香灰。” “这东西,是拿来偷袭的?” “嗯,主上看准时机,对那个护卫砸过去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我和梁程了。” “好的好的。” 郑凡用力地点点头。 “主上先去,梁程在前厅楼梯口等着了。” “你呢?” 阿铭伸手指了指院子的南侧,那里有一张梯子,直接通向前厅的二楼。 “我从梯子那里线进四娘的屋子,帮四娘把那条大鱼先控制住;那个护卫守在外屋的房间,等你们动手时,我再从里屋他的身后偷袭。” “好。” 虽然在漫画故事里,郑凡曾“杀人无数”“满是鲜血”“罪恶滔天”,但说实话,那也不过是一个键盘侠罢了,唔,可能比普通的键盘侠多出了一些想象力。 他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而杀人……额……这还真杀过,他杀过他自己。 郑凡端着小酒坛进了前厅,梁程确实在楼梯口站着等着,在看见抱着酒坛走来的郑凡时,梁程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之余,还有些愤怒。 “谁让主上您来的,阿铭?” “是我自己要求来的。”郑凡回答道。 梁程皱眉,可以看出来他是相当的不满意; 郑凡则是有些不安,只能继续道:“我听你吩咐,砸了香灰后就跑。” 他是觉得梁程认为自己百无一用,只能碍事,所以不满意。 但梁程接下来那冷冰冰的话,却让郑凡惊讶了: “主上的安危,不容有失。” 这是,在关心我? “我砸了就跑,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么。” 似乎是见郑凡还在坚持,梁程无奈地点点头,这是表示同意了。 随即,他转身,往楼上走去。 郑凡自然是抱着酒坛跟上去,其实,郑凡心里还是觉得这次的行动有些激进了。 樊力跟着商队去荒漠,开启蛮族视野;薛三去官府偷文信笺以及瞎子北去勾引人家将领的老婆,这些,其实已经足够了吧? 但客栈这边却打算直接以灭口的方式获得情报,成功了还好,但要是失败了呢? 不过,郑凡心里也能理解,这帮家伙,原本是一部部漫画里杀人不眨眼甚至是以虐杀为乐的怪物,他们做事时,很多时候,真的只注重结果,而不去在意过程和手段。 正常人是实力足够了再去做事,疯子则是甭管实力到了没有先把事情搞了再说! 且现在行动已经开始了,箭在弦上,没功夫再去思考其他了,人风四娘都已经把客人迎入了闺房,总不能真让风四娘让那个男人睡了吧? ………… 院子里, 郑凡进入前厅后, 阿铭还在酒窖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是的,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小锉刀,但并不是按照郑凡之前所想的那样,是在修剪自己的指甲。 而是, 一下又一下地将锉刀尖端刺入自己的掌心。 “噗!” “噗!” “噗!” 伤口被一个一个地刺出来, 紧接着, 伤口又一个一个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愈合。 终于,阿铭停止了自己的这种连续自残行为,抬起头,看向了今晚这不是很明亮的月亮。 他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章 血族觉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梁程走在前面,郑凡走在后头,二楼的房间不少,大多是拿来给四娘手下的“婶儿”们工作的房间。 按照当地风俗在房间门口挂着不少红裹头,有点像是现代路边挂着发廊招牌里面却连一个推子都没有的理发店。 四娘的房间,在最里头,其实四娘是住在后面院子里的厢房,她也从不接客,这一次为了动手,选房间时,就选了个二楼西北角最里侧的一个房间。 房间被隔成两道,一个内房一个外房。 当梁程推开门时,郑凡看见了那位双手抱剑坐在那里的护卫。 护卫穿的衣服和那些跑商队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后背挺得很笔直,半闭着眼; 要知道他的主人现在可是在里屋里“颠鸾倒凤”,他还能继续严格要求自己,足以可见先前阿铭对他的评价绝对没有错。 当梁程和郑凡进来时,护卫睁开了眼,目光扫向了这边。 “何事?” 护卫开口问道。 “按照掌柜的吩咐,来送点酒水,我们客栈的酒,在这虎头城可是出了名的好喝,所以…………” “我不喝。” 护卫直接选择了拒绝。 梁程是见过大场面的,这种魔王,哪怕变成了普通人,其胆色也依旧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在这个护卫直接拒绝之后,梁程伸手指了指里屋的门: “客人您误会了,这是我们掌柜吩咐送进去给她和贵客调q用的酒水,可不是给您喝的。” 护卫闻言,愣了一下。 显然,他不喝是他不喝,但里面的主人需要的话…… 老实说,对于这种带着q趣兴致的调调,他这个自小被家族培养训练成家族子弟死士的护卫还真不是很懂。 倒是自家主人似乎是深谙此道,在家里时还好一些,这一出家门,就彻底失去了束缚,游历了几个地方,窑姐都已经被自家主人玩死了好几个了。 郑凡一直跟在梁程身后,一直在寻找机会,先前,自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郑凡就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一直盯着自己。 但就在这时,那股气息忽然消失了。 显然,是那名护卫在分神! 郑凡不再犹豫,虽然他对这事儿没经验,梁程先前也没安排什么手势让自己见机发动,但他觉得这一刻,是个机会! “啊!“ 郑凡发出了一声低吼,举着自己手中的酒坛直接对着那名坐着的护卫砸了过去! ………… “好看么?“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本公子以前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事物,这叫什么?” “这叫丝袜,喜欢么?” “喜欢,爱死了都。” “奴家这边还有好多条呢,不同的颜色,反正长夜漫漫,奴家一件一件地换着给公子您看,公子选一条最喜欢的,让奴家穿着它,再好好地伺候公子。” 虎头城只是一个边陲小城,毗邻荒漠,条件上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这种好不到哪里去体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四娘手底下的那帮“婶子”们,都能够应付虎头城里的客人了,那服务,可以说是相当的机车了。 也没法子,毕竟是小地方,哪里来那么多的穷讲究。 虽然不晓得燕国内地的温柔乡发展得如何了,但四娘可是在漫画故事里各个时代各个地方都开过青楼的资深老鸨,玩儿点情调弄点儿风情,再拿出现代的丝袜款式,就已经足以将这个看似身份不低的公子哥的魂儿给勾过去了。 “这条如何?” “好看。” “这条呢?” “也好看。” “那这条呢?” “美,美得很。” 四娘一条一条地换着,换下来的就直接挂在公子哥的脖子上,公子哥闻着这味儿,都迷醉了。 也就在这时, 四娘猛地双手一攥,先前挂在公子哥脖子上的丝袜就成了勒紧他脖子的捆绳。 “额额…………” 四娘不遗余力地勒着,但公子哥的挣扎却很剧烈。 在这时,一道人影从窗户那边爬了进来,见到了里屋正在发生的一幕,没紧张和慌乱,反而觉得很有趣。 但看着四娘似乎力有不逮的架势,阿铭微微皱眉,似乎有些疑惑。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阿铭走向床榻边,途中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簪子。 等走到那个公子哥身后时, 举起手中的簪子, “噗!” 簪子刺入了公子哥的后脖颈位置。 公子哥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失去了抵抗昏厥了过去。 风四娘撒开手,坐在床边大口喘气,汗水已经淋湿了自己今天很薄的衣衫, “他,他不会死了吧?” 阿铭摇摇头,“我有分寸。” “砰!” 外屋传来了酒坛碎裂声。 ………… 酒坛被郑凡砸了下去,最好的结果,是一坛子将这护卫直接干翻。 但很显然,事情没有往最好的方向去发展。 可能刚刚,这名护卫确实是放松了警惕,但他的反应速度确实惊人。 “嗡!” 抱在怀中的剑瞬间抽出,劈碎了砸向自己的酒坛。 “砰!” 酒坛碎裂,但里面的香灰却依旧撒向了他。 护卫事先根本就没料到在这个窑子里居然还能遇到处心积虑且手段如此下作的袭击,猝不及防之下,双眼沾染上了香灰,当即闭上了眼,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梁程没有丝毫犹豫,双臂向下一伸,两根铁椎落入其掌心中被握住,身形向前一扑,如猛虎下山般手持铁椎刺向了这名护卫。 “咣当!” 然而,这名护卫的实力确实惊人,在遭袭之后,哪怕眼睛不能视物,但其他方面的灵觉依旧敏锐。 长剑撩起,梁程的两根铁椎根本就没刺中对方身体反而被对方用剑身格挡住。 梁程目光一凝,双手下拉,直接放开了自己的空档,铁椎再度刺出。 护卫的长剑也顺势变化,横切下去,他认为梁程会退却,除非对方也是死士! 但梁程没退, “噗!” 剑身前端切中了梁程的小腹,但梁程的双锥却也一样刺入对方的肩膀位置。 护卫惊愕了一下,疼痛感和对方的搏命之势让他有些慌乱,而且,他觉得对方身上应该穿了内甲,因为自己的剑锋在刺入对方之后受到了极为清晰的阻力。 他当然想不到现在这个正在对他出手的,平日里可是经常在客栈里表演胸口碎大石,而且,虽然现在是普通人,但他毕竟是一头僵尸! 只是,正当梁程觉得自己已经得手准备加大对方的创伤之际,这名护卫身上忽然释放出了一道很微弱的蓝光。 郑凡砸完酒坛之后就站在边上,不是他没想按照先前约定好的他砸完就跑,而是因为从自己砸了酒坛到梁程跟上刺杀,其实也就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他还没来得及跑。 所以,郑凡看见了护卫身上的光。 这是内力?斗气?还是什么?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但再联想到自己早上在客栈门口看见的那匹怪的坐骑,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古代世界。 正和这名护卫交手的梁程是体会最深的,因为在对方身上的蓝光一闪即逝后,梁程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忽然增加了一倍,不光是直接用剑身将自己的铁椎给完全卸开,更是抬起脚,直接踹中了自己。 “砰!” 郑凡眼睁睁地看着郑凡被那名护卫直接踹飞了出去,砸破了门板。 这一刻,郑凡的心直接掉入谷底,这次,是真的抓到大鱼了,但这条大鱼,好像会吃人。 不过,这名护卫并没有在踹飞梁程后选择去杀郑凡,而是冲向了里屋。 在他眼里,自己的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吱呀!” 在护卫刚冲到里屋门口时,里屋的门就被从里头打开。 阿铭直接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玉簪。 护卫口中当即发出一声低喝,那道蓝光再度显现,只不过这次比先前一次微弱了不少。 哪怕护卫的眼睛还因为香灰的原因没办法睁开,但他的剑却依旧犀利。 “小心!” 郑凡只能来得及对阿铭喊一声。 没法子,郑凡不是段誉,自从他砸了酒坛之后事情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太快了,他也没办法直接一指指过去“biubiubiu”。 阿铭似乎愣神了,仿佛没预料到自己一开门,准备偷袭的自己,却被人家迎面刺过来。 所以,阿铭没来得及躲避,至少,在郑凡看来是这样子的。 “噗!” 护卫的剑刺入了阿铭的腹部,强横的力道使得剑端刺穿了阿铭的身体后再度钉在了门板上。 阿铭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头部后仰,头发披散下来。 “你们,到底是谁家派来的,说!” 明明只是陪主人出来嫖个娼,谁晓得居然在妓院里被偷袭了! 阿铭的头慢慢的低下来,他的身子依旧在颤栗,在颤抖,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一种癫狂的笑容。 这种感觉,又回来了么,又回来了么!!! “呵呵呵…………” 阿铭的喉咙里发出了笑声。 “死士?” 护卫有些疑惑,这些偷袭的人,是死士! 该死, 这家妓院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畏死亡的死士! 先前那个被自己刺中还要拼命攻击的是,眼前这个已经被自己用剑洞穿的也是!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家,竟然安排了这么多如此珍贵的死士在这里刺杀自己和主人? 阿铭的笑声让护卫很恼怒,他的手握着剑端,在阿铭的体内一搅。 是的,阿铭身体的颤抖更剧烈了。 护卫因为眼睛无法睁开,所以以为这是阿铭在承受着更为剧烈的痛苦,但站在边上的郑凡却看见了,看见阿铭脸上的那种惊悚的喜悦之情正在越来越浓郁! 下一刻, 阿铭张开了嘴, 两颗獠牙缓缓地出现, 而后, 对着护卫的脖子, 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渴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獠牙,刺入了这名护卫的脖颈,像是两根吸管,插入了奶茶杯里。 护卫的嘴里,除了一开始发出了一声惨叫外,接下来,就只剩下了呜咽的声音,因为他的血液正在疯狂地向脖颈位置汇聚而后被输送进了阿铭的口中。 在这种状况下,哪怕你想叫,也叫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死亡压抑。 护卫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鲜血宛若小溪般流淌的声响,他的力气,他的精力,甚至于他的灵魂,此时似乎都在不断地从自己身体上剥离开去。 他当然在反抗,他不可能认死,虽然他眼睛看不见,虽然他不晓得自己到底遇到了哪种恶魔,但他的剑,依旧在不断地表现出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死亡的态度! “噗!” “噗!” “噗!” 剑身,在阿铭的体内不停地搅动着,穿透着。 阿铭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一颤,但阿铭的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对于阿铭来说,这种感觉,这种温度,这种口感, 他已经想念了太久太久了! 这一刻,似乎半年的尘封被完全撕开,他再度找回了自己,再度呈现出,自己本该呈现的模样! 鲜血, 献祭, 这是属于我的, 盛宴! 在里屋门开护卫持剑刺向阿铭后,郑凡近乎本能地拿起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作为武器。 梁程被踹飞出去,生死不知,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想着去逃跑,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除了这个客栈,除了身边的这七个或者说是这六个人,他,还能去哪里? 但阿铭的变化以及事情接下来的转变,让郑凡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很不理解,不是说大家都变成普通人了么? 但, 事情至少是向着对自己这边有利的方向去发展的。 风四娘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她和郑凡不同,她的眼里可没有惊讶,有的,是满满的兴奋! 他恢复了,不,哪怕只是恢复了一点,但他真的开始恢复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既然他可以恢复,那……我呢? 半年的普通人生活,作为曾身为魔头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所以,哪怕是在大家都变成了普通人后,在当郑凡选择走第二条路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们不甘于平寂,他们不甘于普通,他们不甘于去过正常人的生老病死,哪怕失去了力量,哪怕失去了以往的能力,但他们的心,依旧不甘于平凡! 更何况,现在,她看见了……力量! “额…………” 护卫的皮肤开始褶皱起来,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正在快速干瘪下去。 终于, “噗通!” 护卫的躯体,瘫软了下来,留下了一个双脚离地被他用长剑继续钉在门板上的阿铭。 阿铭的嘴角,依旧残留着血渍。 他伸出舌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的精华。 而后, 他弯下头, 看着已经被捅得乱糟糟的腹部以及那把将自己继续钉着的长剑。 阿铭伸手了,却有些够不着剑柄。 郑凡马上醒悟了过来,丢下手中的椅子跑到阿铭跟前,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剑柄,却又有些犹豫。 似乎人被利器刺入时,不能随意地将其拔出,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创伤; 但阿铭,属于这种情况么? “主上,你还要欣赏多久?” “额……” 郑凡双手握住了剑柄,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拔下来?” “拔。” 郑凡开始发力,第一次用力,没拔下来! 深吸两口气,郑凡再度发力,这一次,没有丝毫保留。 “啵儿!” 长剑被郑凡拔出来了,连带着郑凡自己也被惯性带着踉跄地后退好多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阿铭从门板上摔了下来,因为腹腔已经被捣烂的缘故,落地后,一堆被搅烂得器官碎片全都铺躺了出来。 这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刺激了。 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出来,郑凡喉咙里本能地开始翻滚,但还是忍住了。 不过,面对眼下的这个局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接下来的事,也不用他去做,风四娘从里屋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脚踹了一下阿铭的脑袋,问道: “要不要给你找口棺材?” “要。” 接着,四娘又指了指地上的这血腥的一泡污, 道: “这些下水,要塞回去么?再用针线把你肚子缝补起来?” “不用了,血已经吸饱了,脑袋没破就没事。” “啧啧啧。”风四娘闻言,一脸的羡慕,感慨道:“你们吸血鬼可真是方便。” “呵呵呵…………”阿铭居然还在笑,只可惜他现在因为脖子一下确实太过凄惨的原因,导致其说话倒是可以说但这声音难免有些无力和微弱。 “如果你也想方便,我可以咬你一口。” 让你,成为我的初拥,也让你成为吸血鬼。 “行呗,等老娘真的要老的时候再说吧,省得还得花钱在化妆品上。” 顿了顿, 风四娘弯下腰,盯着阿铭的脸,继续道: “啥时候的事?” 半年以来,大家都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洗心革面地做一个普通人,谁成想,忽然之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昨天。” “为什么?” 阿铭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了站在那边到现在还手里握着剑的郑凡: “主上……醒了。” 一时间, 郑凡忽然发现风四娘看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炽热了起来,那股子炽热里,带着强烈的疯狂和渴望,深刻诠释着什么叫…… 饥渴万分! 四娘那热切的目光让郑凡有些受不了了,不过看样子阿铭的状况虽然很差,但应该问题不大,郑凡当即把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跑到另一边,将先前被刺伤又被踹出去的梁程给搀扶起来。 这是郑凡第一次触摸到梁程的身体,有点沉,最清晰的是,他的皮肤很凉。 梁程的上衣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胸口位置也有一道伤口,但看起来不是很深,流出的血不是很多,就是这血是黑色的,有点石油的感觉。 “还好吧?”郑凡有些关切地问道。 梁程摇摇头,“没事。” 若是寻常人挨了那一剑,估计被腰斩的可能性很大,但梁程毕竟是平日里在客栈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专业艺人,说句“皮糙肉厚”还真没半分夸张。 “收拾收拾,先把人送走。”风四娘开口道。 护卫已经杀了,那位公子哥也已经被活捉了,下面要做的,不是急着审问出“世界观”,而是把善后工作先做起来。 “主上,委屈您和我来一下。”说着,四娘又看向了捂着伤口的梁程,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阿铭,“你帮他收拾一下。” 梁程有些虚弱,但还是点点头,伸手从房间里扯下来一块彩带,先草草地将自己胸口伤口位置包扎了一下,而后就开始拾掇起躺在地上变成一滩的阿铭。 郑凡则是被四娘领着进了里屋,那位脖子上缠绕着丝袜的公子哥昏迷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主上也喜欢丝袜么?”四娘一边拉着郑凡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问道。 “是男人的,基本都不讨厌吧?” “喜欢的话,下次奴家专门穿给主上一个人看。” 说着,四娘就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不少物件儿,也不晓得从一个小罐子里挖出了什么在手里不停地摩擦着,紧接着又涂抹到了郑凡的脸上。 味道有些刺鼻,皮肤也有些灼热的疼痛感,郑凡还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就这么继续坐在那里。 “主上,眼睛可以先闭起来。” “好。” 郑凡闭上了眼,感受到了四娘的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自己脸上快速地“加工”着。 这是在化妆么? 又或者是…………易容?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四娘双手在郑凡肩膀上按摩了几下,道: “主上,可以睁眼了。” 郑凡睁开了眼,看见铜镜内自己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竟然和那位护卫有了七分的相似。 “主上,那个人的衣服得先扒拉下来穿上,奴家这边还要自己整理一下。” 穿死人的衣服是一种忌讳,但现在人都杀了,也就不存在忌讳不忌讳的事儿了。 郑凡很乖巧地点点头,推开门后,看见地板上已经被梁程擦拭过了,旁边还有一个木桶,里面装着的是阿铭肚子里刚刚淌出来的东西,如果洗刷干净的话,可以来一顿火锅。 而阿铭本人,则被安置在另一个浴桶里,只露出一个头。 梁程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堆叠着那位护卫的衣服,道:“上面有点血迹,主上找几条绸子绑着遮掩一下吧。” “哦,好。” 也不用拘束了,郑凡就在这里开始换起了衣服。 等自己衣服换好,四娘也恰好从里屋走出来,但哪怕是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郑凡还是被吓了一跳。 眼前走出来的哪里是四娘,分明是那位公子哥。 这易容技术,当真是有些登峰造极了,可能用在别人身上比如自己身上时还会有些瑕疵,但用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是完全的游刃有余。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粉末和绸缎子走到郑凡面前,帮郑凡打理头发同时遮掩衣服上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郑凡忍不住感慨道: “太像了。” 四娘笑了,有些骄傲地道:“主上,奴家的易容放在以前可是能称得上东方第二大邪术呢。” “那排第一的,是什么?” “PS。” “…………”郑凡。 “好了,搞定。”四娘将那把剑拿起来,让其归鞘,放在了郑凡手中,“主上,我们下去吧。” 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流程,人既然来到了客栈里,自然也得让他们出去,从而将客栈摘出去。 郑凡学着先前那名护卫的架势将长剑抱在怀中,跟在四娘的身后下了楼梯。 这个点了,客栈里自然没有黄金时段热闹,但也还有四五桌客人在这里继续喝酒。 在看见二人的身影后,有一桌客人忍不住伸手拍着桌板笑道: “哟,不是一夜颠鸾倒凤的么,这才多久啊,就不行了?” “哈哈哈哈,是啊,那老板娘可是能坐地吸土的年纪,瞧着,这是要直接开溜,怕自己再不走就要被吸干了吧。” “可惜了,可惜了,直娘贼,老子今儿个银两没带够,否则若是让老子上去,定然能让那女人瘫软在床榻上,自此之后再也离不开老子。” 四娘闻言,一副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环视四周,呵斥了一声: “粗鄙,不可理喻!” 骂得很牵强,面容却宛若是被人抓住小辫子那般的发红。 细节的处理,绝对是到极致了。 郑凡继续面无表情地抱着剑跟在四娘身后,他可没四娘的演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加戏。 “公子哥”的羞恼反而是让这些桌子上的客人们笑得更欢乐了,一些污言秽语更为肆无忌惮地砸了过来。 公子哥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客栈,仿佛这个地方是片刻不想多待。 刚走出客栈,就迎面看见了瞎子北从外面回来。 一只手里提着点心包裹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些上好的绢布。 可以想见,瞎子北把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伺候”得极好,留客到深夜不说,走时还备上了好礼。 双方在门口相遇,互相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进去的继续进去,出去的继续出去。 郑凡跟在四娘身后,在街道上行走。 说实话,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这么远,要知道先前自己离开的最远距离是客栈门口瞎子北的算命摊。 走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四娘闪身进去了旁边的一条巷弄里,郑凡自然跟着一起进去。 这条巷弄有点像是老北京的胡同,一户一户的门紧密的挨在一起。 四娘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示意郑凡跟进来。 “主上,这是我们在这个城里另一处落脚地,现在先换衣服,然后我们回去,衣服脱下来,我来处理。” “哦,好。” ………… “这样说来,差点出意外了?” 瞎子北坐在浴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问。 “算是吧,我们有些低估了这个世界。” 坐在浴桶里的阿铭很平静地说道。 “嗯,那是我的失误了。”瞎子北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安排失误。 “是你的失误,但无所谓,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子的世界,才能让我们兴奋。” 将一瓣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瞎子北点了点头,然后将另一瓣橘子送到阿铭的嘴边。 “我吃的话,会漏出来。”阿铭说道。 “我想看。” 阿铭没张嘴。 梁程还在擦着地板,做着善后工作。 瞎子北则是若有所思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啊,唔,对了,待会儿这里还要从灶台那边弄点儿粉灰过来涂抹一遍,这血腥味,还是有的。” 梁程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 “好在,有惊无险,现在就等薛三偷完东西回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对我们有用的,还是这条你们刚刚抓到的这条大鱼,今晚一通忙活后,这个世界的初步视野,应该也就算是开成功了吧。 你们继续忙,我去把那位公子哥审讯一下。” “还是,等主上回来再由主上亲自审讯吧。”阿铭开口道。 “但我觉得主上不会做这个事,到时候还会推给我来做。”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阿铭提醒道。 “嘶………”瞎子北有些意外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浴桶里阿铭,嘴角渐渐泛起笑容,道:“所以,这就是你率先恢复了部分实力的原因么?” “什么?” “说好一起装矜持,你却偷偷舔出了头。” ———————— 新人起点第二本,需要大家的推荐票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你渴望,力量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换了衣服,又将脸上的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洗掉后,郑凡就跟着风四娘又往回走去。 从后面进的客栈,走到院子里时,瞎子北就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在瞎子北身侧站着矮小的薛三,他应该是刚偷完东西回来。 瞎子北很郑重地对郑凡道: “主上,那根舌头,还得请主上您去审问。” 薛三在旁边补充道:“主上,那家伙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如果稍微磕牙的话,三儿我这里可有的是法子。” 似乎是太久没有折磨人了,薛三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额……还是你去审讯吧,我等着结果就好了。”郑凡推让道。 他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今晚的事情很多,大家的时间也有限,自己就算是想学,也不急于在今天。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复,瞎子北依旧很恭敬地弯腰应了一声: “那就等属下把消息都汇总整理好之后,再向主上您汇报。” “嗯,好,辛苦你了。” “主上客气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紧接着,瞎子北又看向四娘,道:“薛三拿来的文件,四娘帮忙也整理抄录一下。” 风四娘点点头,“知道了。” 瞎子北转身离开,身后跟着薛三。 四娘准备去誊抄从官府那里偷来的文件,不过在去做事之前,还是很贴心地问郑凡: “主上,我现在吩咐云丫头给您准备洗澡水?” 第一次见到杀人,第一次见到人肠子流淌了一地,郑凡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放松放松。 所以在听到四娘的安排后郑凡也同意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那大浴桶已经准备就绪了,云丫头正在从后厨那边一桶一桶地提水过来。 见郑凡进来后,她主动过来帮郑凡脱衣服,郑凡也没拒绝,褪去衣服后进了浴桶里。 当即,身体上的舒适也正在不断驱散着心中的疲惫。 云丫头则拿了一块软毛刷子开始从后面给郑凡搓背,力道恰到好处。 郑凡闭着眼,默默地享受着。 其实,今晚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他生平头一遭,但他也只是慌,却没有多么害怕。 那个护卫死在自己面前,被阿铭硬生生地吸干了鲜血,包括那位公子哥,在问话获得了“世界观”之后也会被毁尸灭迹,但郑凡心里并没有多少叫做“负罪感”的东西。 道德不道德,正确不正确,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先前和风四娘假扮那对主仆出去时,走在夜晚的街上,看不见路灯,自然也看不见现代社会的那种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一种人心底的恶和自由放纵,就必不可免地开始生长出来。 又或者,这才是我的本性吧? 甚至觉得这种行为,这种选择,这种行事风格,才是属于自己的正确。 云丫头已经搓完后背,准备绕到前面给擦前面。 郑凡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等云丫头离开后,郑凡把自己更进一步地没到浴桶内,只留下鼻子以上部分保持呼吸。 渐渐的, 他睡着了。 ………… 郑凡现在所在的隔壁的隔壁屋里,梁程将一口上宽下窄的棺材板给推开,将阿铭放入其中。 阿铭的胸部被包裹着,像是一具处理完被塞入香料的木乃伊。 等将其安置完毕后,梁程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棺材边缘,开口道: “躺这里面,对你的恢复,有加成么?” 阿铭摇摇头,但却很认真地回答道:“但生活需要仪式感。” 梁程的嘴角扯了扯。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头僵尸,你也应该会懂得我们的这种仪式感才对。” 吸血鬼喜欢睡棺材,僵尸,似乎也喜欢睡棺材。 “不,我更喜欢睡床。” “这真是一种背离啊,忘本。”阿铭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调侃,“其实,在以前,我也很少会睡棺材里,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酿酒赚到钱了,我就花钱让人打造了这个型号的棺材。” “为什么?” “我怕,怕普通人当久了,就真的让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梁程的眼睛眯了眯。 “呵呵,那个瞎子和四娘要不是手头上有事急着要处理,估计现在也会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我棺材边吧。” “大家,都憋屈得太久了。”梁程感慨道,“以前,是见不到希望,所以还可以抑制下去,现在,看见了希望,就肯定难以继续煎熬下去了。” “其实,我现在挺不想回答你的,因为现在回答你了,待会儿我还得给他们再说一遍。我现在是个伤号,而且是重伤号,需要休息。” “我可以给你再放点血,让你一直长眠下去。” “过分了。” “应该的。” “好吧,其实,我觉得我力量恢复了一部分的这件事,应该是和主上脱不了关系,否则无法解释之前半年时间的平寂。” “具体点。” “怎么具体?” “你私底下,和主上,做了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点恶心。” “难道是,要做,恶心的事么?” “…………”阿铭。 “继续吧。” “我和他聊过天。” “大家,都聊过。” “我和他很严肃地聊过。” “怎么讲?” “其实,他很废。” “是的。” “但我们不会抛弃他。” “是的。” “或许,我和你们唯一不同的是,我告诉过他,我们不会抛弃他。” “这次,轮到你恶心了。” “不是的。” “嗯,你继续。” “按照排除法,应该是感动和认可吧。” “认可?” “你不怪么,为什么,是我们七个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七个,虽然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实际上,我们都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 “嗯。” “自我们醒来时,我们七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他是我们的主上。” “主上这个词,是瞎子取的。” “称谓只是感情的延续,总不可能按照樊力那个憨憨说的那样,喊他……爸爸吧?” “嗯,也是。” “其实,我们和他的关系,有点类似于西方中世纪时的骑士和扈从。” “嗯?” “他醒了,意味着我们本身存在的某种契约关系,已经被激活了。” “嗯,继续。” “而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获得,获得来自于他的承认。” “我明白了。” 梁程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主上。” “主上现在在洗澡,你要去给他搓背?” “我等他洗完。” “这么心急的么,呵呵。” “你是满足了,当然不心急。” “又恶心了。” “我走了。” “等下!” “嗯?” “帮我把棺材盖盖上,我准备休息了。” “需要顺手钉上棺材钉么?” “滚!” ……………… 郑凡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三个多小时,这期间,云丫头一直轻手轻脚地来给浴桶加热水。 醒来后,郑凡咳嗽了一声,觉得整个人有点飘了。 从浴桶中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内衫,再将自己的那套卫衣和皮靴穿上,整个人,感知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自己似乎来到这个世界上,最明显的变化,似乎是更能睡了。 不过,正打算去茅房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郑凡刚推开门就被吓到了。 梁程,青着一张脸,直挺挺地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人吓人,能吓死人,何况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僵尸。 “我…………” 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你的伤,还好么?”平复心情后,郑凡开口问道。 “小事情,主上。” 梁程将自己包扎的地方解开,露出了伤口。 血,应该是止住了,伤口是黑色的。 “那就好,额,你打算要洗澡,需要浴桶?” “不是,主上。” “哦,那是,那边审讯结束了?” “还没有。” “额……那你,有什么事?” 梁程沉默了。 阿铭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但具体该怎么说,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有事?” 郑凡又问了一遍。 梁程张了张嘴。 郑凡有些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伸手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有事的话,可以和我说说,虽然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当一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 梁程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鬼使神差地,他也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郑凡。 夜幕之下, 放着浴桶的房间门口, 两个男人一人一边互相搭着肩膀, 这一幕, 让郑凡想到了当初自己的那些画另一个风格方向同行的作品。 郑凡并不是那个方向作品的爱好者,但他也无法否认,那类作品所拥有的巨大粉丝群和影响力。 但这个画面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种不适感,仿佛有无数只蚂蚁正在自己身上窜来窜去。 “主上,下一次,有事情的话,你不要上前了。” “嗯?” “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自己也清楚,我们,连人都算不上,没了,也就没了,但主上你不同。” “这个,好像太见外了。” “总之,这一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下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主上你陷入危险的境地,除非,我们已经都死光了。” 唔, 大晚上的, 忽然说这么情真意切的说…… 郑凡身上好像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然后那方面的急切,更加剧烈了。 但郑凡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们。” 说着, 手掌在梁程肩膀上又用力地拍了拍。 嘶…… 快憋不住了。 “我去前面看看他们审讯的怎么样了。” 撂下这句话,郑凡就冲入了院子。 而继续站在门口的梁程则是闭上了眼,双拳攥紧,刚刚自己的表现,以及自己刚刚说的话,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让人羞耻得想要狂暴啊! 他可是僵尸,僵尸,僵尸!!! 如果眼前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的话,梁程很可能凶性大发地冲过去将其撕碎! 但在下一刻, 梁程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惊愕地再度低下头, 他看见, 在自己的胸口伤口位置, 有一缕黑色的僵尸煞气开始溢散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舔狗,舔到最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快亮的时候,瞎子北找到了郑凡。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人一张板凳,中间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四碗白米粥,一碟腌生姜一碟榨菜外加俩咸鸭蛋。 俩人先一起默契地各自拿起一颗咸鸭蛋,瞎子北是把整个蛋都剥好放入了粥碗里,郑凡则是在蛋的一头敲了个洞,剥开一点点后,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把蛋挖出来吃。 可以说,昨晚一整夜,客栈都是极为忙碌的,这种忙碌,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哪怕众人已经沉寂半年了,但真正地运转起来时,也依旧是井井有条。 “主上,这个世界,确实和我们之前所想象的,不同,而且可以说是要有意思得多。” “嗯。” 郑凡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做汇报,也不着急,就等着瞎子北慢慢说。 讯息来自于昨晚的公子哥审讯外加瞎子北和薛三得来的情报,至于樊力,这会儿应该还在蛮族商队里,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 瞎子北应该是自己已经做好了总结了,说真的,郑凡还真怕瞎子北真拿过来一张张誊抄好的卷宗来请自己过目。 这种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汇报的方式,他很喜欢。 “主上,不要嫌弃我唠叨,我就从点到面,慢慢地说。” “好。”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叫虎头城,城池的规模并不大,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卫星城,包括虎头城在内整个燕国的北方和荒漠交接的这块区域,都属于北封郡,也就差不多是省的意思。 燕国有七郡,除了北封郡以外,还有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银浪这六郡,燕国国都位于天成郡,可以说,天成郡,有点类似于京畿地区。 而北封郡基本算是燕国的北方前线,在百年前,这里是燕国和蛮族厮杀交锋的区域。 不过先是因为蛮族自我分裂,王庭衰落不复号召力,没法再统一聚集起来发动大攻势,二则是因为大乾、大楚以及大晋三个国家势力的崛起,使得燕国也不得不把重心向中原转移。 所以,近百年来,燕国和蛮族部落之间虽然偶有小摩擦发生,但已经没有再出现过规模超过万人以上的大仗了。 图满城,则是燕国在这荒漠边缘的第一大城,早先年叫屠蛮城,后来因为双方的默契和平,就把城名改了。 这座城也是北封郡的首府所在,是一座大城,我们所在的虎头城则是依靠图满城所建立的防御体系城池中的一个,不过因为是距离荒漠最近的一座城,所以在和平时期,商贸比较发达。 当今天下,燕国、晋国、楚国、乾国,是当世四大国,还有其余的一些小国作为四大国的附庸而存在。 燕国的官制有点复杂,他的政体,其实更像是东西晋时期,是君主和大家族共治天下,皇家则更像是门阀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也就是门阀中的盟主。 而大乾和大晋,则奉行的是科举制,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至于大楚,则是比较古老的贵族体制。” “那这样看来,乾国和晋国,是不是比较先进一点?”郑凡问道。 “主上英明。” 先送上一句基本用语,瞎子北继续道: “按理来说,贵族体制、门阀体制和科举制,应该是一个从落后到先进的过程,但一个国家的发展不光要考虑其自身的因素,还得兼顾历史的进程。 燕国立国之后,因为曾长期面对荒漠蛮族的威胁,所以为了团结力量,不得不下放了属于君主的权力,到如今,这才形成了如今门阀并立的局面。 这样子的体制,其实不适合中央集权,尤其是在对外开拓时,往往会束手束脚,就像是三国时期的孙十万。 也因此,尽管现在燕国已经和蛮族有了长达近百年的和平,尽管燕国拥有着令其他国家无比畏惧的燕国铁骑,却依旧没办法按照我们熟悉的历史格局中那样由北向南进行统一。 但也正因为燕国的这种体制,使得其在面对乾国和晋国的压迫时,内部会无比团结,因为燕国内的门阀们清楚,一旦让晋国或者乾国灭亡了燕国,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同时,晋国和乾国虽然是科举制,但也因为立国已久,士大夫阶层尾大不掉,成了不逊于门阀的寄生虫阶层,有点类似于明末,其实,也失去了进取心和进取能力了。 楚国的贵族们则是只知道醉生梦死,自家后院还有一大片的荒芜之地没有开发,所以,除非别国主动摩擦,否则很少对外开战。 四国之间,有近五十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彼此进入了一种四国鼎立的时代。” “哦,这样啊。” “另外,主上,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薛三偷来的县衙文件可以得到一条有趣的讯息,那就是在西方,也有现存的大帝国,双方之间的交往还算密切,经常有西方的使团穿过荒漠进入燕国,再由燕国转去其他国家。可见这个世界古代的东西方的交流比我们以前世界历史上要频繁得多。” 这是地理知识普及,等瞎子北说完后,郑凡第一碗粥也吃好。 等郑凡端起第二碗粥时,瞎子北则开始汇报另一个方面,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 “这个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有修士,有魔法,有斗气,也有武者,可以说,种类相当丰富了。 那位王公子,哦,他叫王福,是北封郡王家的旁系弟子,这一次来虎头城,是特意来游历的,说是想领会一下荒漠风情,王家在北封郡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吧。 西方主修魔法斗气,东方则是修真和武者,都以九品来分层次,九为末,一为尊。 大概,昨晚主上你们所杀的那个护卫,连九品都算不上,或者说是将要到达九品,也就是能使用出一点点内力出来的样子。 昨日我所见的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告诉我,她丈夫,距离入九品武夫境还差半步,但捶死一个瞎子,却也依旧能轻松得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这个王家也是以武传家,王福确实是比普通人身份地位尊崇多了,但到底是个旁系子弟,护卫也是个不入品的角色。 哦,对了,先前在客栈门口主上所见的那匹异坐骑,应该是貔兽。 相传,燕国始皇帝的坐骑是一头貔貅,创建燕国之后,燕国历代皇室就依靠那头貔貅血脉进行了繁衍培育,弄出了一大堆的杂交品种,但哪怕是最低级的杂交品种貔兽也是非有身份地位之人不可有。 从京城外放出去的京官大概会被配一匹,可能一些精锐的骑兵队伍里会比较多吧。” 其实,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个世界,也就只局限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有时候甚至连年号都记不清楚,只是重复着吃着上顿想下顿。 先前客栈营业了半年,但对这种力量体系是一无所知,就足以可见,平民阶级的天空,真的太狭窄了。 “这些东西,都不算新鲜了。”郑凡夹了点咸菜进碗里,将剩下的一点粥一并吃下去,然后放下了碗筷。 伸了懒腰后,对坐在自己面前的瞎子北继续道: “魔法、斗气、武者、修真这类的,都是早就被人写烂画烂的东西了。但就像是从电视里看战争动荡区域的新闻看腻了和你亲身来到动荡区域的感觉是截然不同一样,现在的我,还真有些兴奋。”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也很兴奋,他的同僚们,也都是一样的兴奋。 当下,才刚刚吃完一碗粥的瞎子北在换另外一碗粥时开口道: “主上,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事情,一是探寻回去的路。” “一可以去掉了。”郑凡毫不犹豫地说道。 虽然心里有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慌,但郑凡还真没想过要回去,他是通过安乐死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且在先前的世界里,他没有亲戚了,还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年,离开的时候已然无牵无挂,也就不存在再找回家的路这一说法了。 瞎子北似乎对郑凡的回应丝毫不觉得意外,但选择权在郑凡,他该说的,还是得说,当下继续道: “第二件事,就是按照主上先前吩咐的计划,我们需要扩充自己的力量。” 现在,大家所拥有的是一家客栈,也只是一家客栈。 在之前的半年时间里,客栈的发展从建立到现在,其实一直都处于一个停滞状态。 因为在这个规模下,赚的钱,也算是够体面的生活,打点一下相关的衙门和帮派,也能得到一定的庇护,处于一个很安全的位置。” 并不是说风四娘等人没能力把客栈经营得更高,而是没这个必要,作为这个世界的偷渡客,他们没有靠山,也没有根基,把客栈做到这一步,算是可以了,再扩大下去,估计就要被狼盯上了。 当然,现在之所以不再担心,一是因为郑凡的苏醒确定了路线,二则是,他们自己,已经有变狼的趋势了。 “首先,我们要做的,是钱和影响力。”瞎子北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是初始阶段,在这个初始阶段里,钱和影响力,是分开来的。 因为在这个时候,有钱却没有影响力的话,实在是太过危险。” “说说具体的吧。”郑凡提醒道。 他是清楚,这七个魔王里,瞎子北应该更像是智囊一样的存在。 “先由小到大,我们现在既然在虎头城里,那么,我就将我们下一步的规划做到以虎头城为核心。 我们就先做到在虎头城里营造出属于我们的势力。在造反这个前提条件还不成熟的前提下,我们的势力发展,只能走阴暗面,这也是我们这群人所擅长的事情。 先控制虎头城里的几个小帮派,然后逐渐成为虎头城里最大的一支帮派势力,招揽一群可以拿来跑腿办事的手下,至少,不用像昨晚那样,任何的事情都得我们自己去亲力亲为。同时,还需要和虎头城里的官面势力进一步地提升关系。这是虎头城攻略的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我们可以组建自己在荒漠里的马匪队伍,打劫,保护费,原始积累的同时,最好能够做到和虎头城内的官面势力进行同流合污,有一个分赃的渠道。 第三阶段,则是通过先前的原始积累以及在那个过程中所打通的和其他大势力背景的关系,组建属于我们的商队,将自己洗白。 这三个阶段都成功后,虎头城攻略,也就成功了。至少,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虎头城里,站稳了脚跟,接下来的发展,就需要重新再做规划了。” 末了, 瞎子北又加了一句: “请主上斧正。” 郑凡摇摇头,很实诚地道:“我没其他的意见,我觉得你的规划做得很好,饭要一口一口吃,嗯,是这个道理。” “主上英明。” “…………”郑凡。 这马屁拍得,太生硬了啊。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直接和我说,虽然我…………” “属下需要的,是来自主上的信任!” “唔…………我很信任你!” 郑凡很严肃地说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不,主上你没有。” “我真的真的很信任你!” “不,主上你没有。” “你很聪明,我相信你!” “不,主上你还没有。” “我真的是信任你的!” “不,主上,你还是没有。” “我……我信任你的!!!” “还是…………没有。” “事情交给你来安排,我是很放心的。” “不,主上,你并没有。” “求求你了,我信任你的啊!” 郑凡喊得嗓子都要哑了, 下一刻, 榨菜碟里,三根榨菜自己飘浮起来,落入瞎子北手中的粥碗里。 瞎子北笑了, 就着咸菜扒拉了一口粥, 很满足地道: “属下多谢主上的信任。” “嗯。” 郑凡礼貌性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和这个有些怪的瞎子保持一点距离。 瞎子北放下了粥碗,拿起袖口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轻声道: “我舔完了,你们继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出事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吃罢了早餐,顺带着接收了一波瞎子北带来的“地图视野开拓”,郑凡在前厅溜达了一圈后,就又走回了后院。 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 只敢在自己熟悉的小范围里溜达,而不敢跑出去,甚至连普通狗喜欢去做的撒尿圈地也没有胆量去做。 虽说,这会儿跑出去,可能唯一的利好就在于你现在可以去见一见货真价实的古城且不用被推销买鲜花饼或者缴纳古城维护费。 但在客栈里,有吃有喝又有小丫头伺候着,似乎真的没有一定要出去遛弯的需求啊。 后院那一排平房的布局是这样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小客厅,之前几次大家聚餐都是在这小厅里,小厅的西侧,是郑凡的卧室,其余人的卧室则更在边上。 当郑凡溜达回来时,看见小厅里有一道忙碌的小小身影。 小厅的饭桌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积更大也更宽厚的木桌。 薛三正跪在木桌上手持工具飞速地雕刻着,一卷卷木花飘落出来,空气里,也弥漫着木卷的香气。 “主上。” 薛三抬头,对郑凡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 “这是在做沙盘么?” 郑凡扫视了一眼已经雕刻出来的地方,可以看出来,中央区域,应该是虎头城,而附近,则是虎头城周围的地形。 “主上目光犀利。” 薛三先奉上一句马屁,继续道:“瞎子吩咐我做的,一些细节还需要补充,现在也就将就雕刻出一个大概,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在虎头城站稳脚跟,所以,先把战略沙盘给搞上也是为了以后的方便。”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薛三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郑凡站在旁边看着,同时帮忙递送了几次工具。 薛三好几次停下来喝水或者看参照物时,嘴唇抿了抿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类似阿铭和梁程那种平时的闷葫芦,你稍微说点话,很容易就能给人一种“真诚”“不容易”“很真心”的感觉。 而对于薛三这种平时溜须拍马笑呵呵口若悬河的人来说,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太会说场面话漂亮话了,真的到要你说一些可以感动人的话的时候,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手里有事情在做,所以倒不用担心会出现“最怕空气忽然安静”的尴尬。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也处于一种相互影响的状态。 在经历了阿铭、梁程以及今早瞎子北的“求抱抱”之后,郑凡似乎也接受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离开小厅时,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你继续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拍肩膀,似乎是上位者的神技,不管你以前学没学过,但当你到了那个位置后,似乎总能学会这种惠而不费的方式。 而且,在旁边看着薛三忙活,郑凡心里总有一种在驱使童工的罪恶感。 薛三愣在了木桌上,哪怕郑凡已经离开了小厅,他也依旧没有挪动。 肩膀上,传来一缕温暖的触感,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条条线,从原本的不存在,到逐渐清晰,又变回了不存在。 从三维的自己,又变回了二维的画面,周而复始,不断地变幻着。 依稀间, 看着一个人,正伏案,一点一滴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存在。 “咳咳…………” 薛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木桌也因为他的抖动而有倾覆的危险,为了避免自己这一上午的付出被摔毁,薛三果断地选择主动翻身跳下了木桌,哪怕自己痛痛地摔一跤也比重新再做无用功要好得多。 然而, 薛三的身形,在半空中忽然凝滞了,这只是片刻的凝滞,却让薛三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紧随其后的, 是身体上下的所有关节,仿佛都开始进行了微调, 凝滞消失后, 腰部略微发力, 整个人居然在转瞬间就改变了身形下坠的方向, 双足, 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且, 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甚至是地砖上的灰尘,都没有被溅起丝毫。 落地后的薛三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而后,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啪嗒!” 手中的工具,掉落在了地上。 薛三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呵呵…………” 一开始,只是压抑的声音。 “嘿嘿嘿…………” 到最后, “哈哈哈哈!!!” 笑容, 从形象到音量, 开始逐渐变态。 ………… 推开自己房间门时,郑凡似乎听到了薛三的笑声,但还没来得及自己做出反应,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两团熟悉的柔软感觉再度袭来。 很尴尬的是, 排球的出产厂商应该是很注重质量过硬的要求, 哪怕距离出厂日期有点年月了, 但它们的弹性以及随之而来的韧性,也依旧是让人咂舌。 这也导致郑凡……被弹开了,宛若迎面跳下了弹簧床。 duang! “主上,您没事吧?” 四娘的声音传来。 郑凡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这才看见先前在自己开门的一瞬间,在门口,站着的风四娘,她之前应该就在自己房间里。 “四娘,你在这里啊。” “主上,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之前半年,我抽空自己做了好几套衣服,但因为主上一直没醒来,所以没有真的试穿过,大体,应该是合身的,但还需要主上您本人站着试穿一下,才能让我再去做一些小的修改。” “哦,好。” 郑凡跟着风四娘进了屋,在风四娘的引导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进行试穿。 四娘手里拿着尺子和小墨笔,在细心地记录着要修改的地方。 四娘做的几套衣服基本都是以卫衣为原型,不过加入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元素,宽松的同时也一点不觉得肥大。 虎头城毗邻荒漠,风沙大,为了遮挡风沙,穿袍子和其他宽厚衣服的人很多,外加这里异域商队也很多,那些人的衣着,其实看起来和郑凡这两天穿的现代感十足的卫衣,也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想想也是,阿铭还能继续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破旧燕尾服,足以可见在这个地方,装异服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最后一件衣服试穿好脱下,再将自己最开始的衣服穿上,郑凡有些感慨地说道: “谢谢你,四娘。”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谁让主上手下里,也就奴家一个女人呢,您有什么需要,就和奴家说,奴家都会满足主上的。” 风四娘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浸润到骨子里的妩媚。 然而,郑凡这会儿却没有丝毫其他的想法,只是开口道: “小时候,其实一直都挺羡慕别的小朋友可以在自己妈妈带领下去买和试穿新衣服的。” 风四娘闻言,愣了一下。 他们这些魔王对郑凡是有一定了解的,但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深刻。 郑凡吸了口气,笑了笑,道:“我妈在生下我没多久后就和我爸离婚了,据说是去了广东那边又找了个人家,也没有再回来看过我,我爸又是个货车司机,经常长时间不在家,也没功夫和耐性去陪我买衣服。 后来,他出了车祸,人没了,我也就再没有机会有长辈陪着去买衣服了。” 风四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愁绪,缓缓地伸手,抓住了郑凡的双手。 她知道,可能在自家主上的内心深处,是缺爱的。 “主上,四娘也上了一点年纪了,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只要主上您喜欢,四娘……四娘可以扮演主上的母亲。 主上,你想对您母亲做什么,奴家都可以配合,角色扮演,奴家可是很拿手的呢。” “嗯?…………” 郑凡忽然一愣。 以前,郑凡觉得沉迷痴心于恐怖题材的自己相较于正常人来说已经有点重口味了,但面对这些魔王,郑凡真的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太纯良了。 且,常常感觉自己不够变态而无法和他们融入。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了,打破了此时屋子里被风四娘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 门口,站着瞎子北。 啊啊啊啊啊! 风四娘心里气极,直接指着瞎子北骂道: “死瞎子,进来前不会敲门啊!” 瞎子北闻言,伸出手指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哆哆哆……” 紧接着, 开口道: “客栈门口出事了,哦卡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征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前头,确实是出事儿了。 当郑凡和风四娘去了前厅时,看见前厅大门口站着两个士兵,这些士兵都身穿黑色的皮甲。 大燕尚黑,军装的主色调就是黑色,不过这两个士兵只是穿皮甲,就证明他们应该不是燕国禁军精锐也不是什么野战精锐,只是虎头城本地的守军。 而在前厅舞台下面,一个文吏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上披甲的中年校尉站在一起,文吏手中拿着一本册子校尉则是一脸的桀骜。 “左边那个是虎头城的本地主簿,姓陈,常来我们这里吃饭。右边的我不认识,没见过。”风四娘小声地对郑凡介绍,而后,她一步向前,主动迎了上去,“哎哟喂,什么风把咱们陈主簿吹来了啊,也不早点儿给人家打个招呼,人家也好让姑娘们梳妆打扮一下。” 陈主簿在看见风四娘时,眼里闪现出一抹邪欲,笑骂道: “行了吧,你这里的姑娘,我这身子骨可消受不起,皮肤糙得连城外兵营里的丘八们都比你们水润。 倒是你,四娘,听说昨儿个你接客了?” “哎哟,我的主簿大人哦,我这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张嘴,可就靠着这点生意过活,现在什么都开始贵了,人家也没法子啊,总不能看着这一大家子米缸没米了吧。” 陈主簿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不动声色地躲开。 而这时,旁边的校尉则是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身边的陈主簿刚刚称呼自己为丘八有些不满意。 但他也没因此发作什么,大燕虽以武立国,但也承平日久,重文抑武的风气虽然没有那几个大国那么重,但已经有些风向了。 不过,在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主簿一直只顾着和老鸨子谈笑耽搁了正事,这名校尉还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只是,有一说一,这个老鸨子,确实是很有味道啊。 丘八自然有丘八的审美,校尉听说乾国那边的男人喜欢较弱的女子,最好还是缠足了的,但他身为军人,还是喜欢这种骨架大肉厚实的,这臀儿一拍得起个三叠浪了吧,绝对的好生养。 陈主簿听到了哼声,当即面色一变,露出了些许讨好之色看了看身边的校尉,道: “薛校尉莫急,莫急。” 紧接着,陈主簿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册子,对风四娘道: “四娘,朝廷征劳役,你家册上,得出四个丁。” “天呐,今年的劳役,不是已经征过了么?”风四娘捂嘴惊呼。 对于燕国的平头老百姓来说,缴税和劳役是无法避开的一个坎儿,也是每个百姓每年都应尽的义务,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有钱的话,是可以用钱去赎买自己的劳役的。 客栈的生意还算不错,上半年的劳役已经征发过了,四娘是用钱赎买的。 “这个,没办法,不是又有事儿了么。”陈主簿也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哪成啊,这还让不让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过日子了啊,天啊喂。” “放肆,大军即将出征,身为燕国子民,为前军输送粮秣本就责无旁贷,你这妇人,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本将的刀不认人!” 薛校尉作势要拔刀,风四娘也是很配合地吓得连连后退,捂着自己的嘴,再也不敢叫了。 陈主簿耸了耸肩,他是虎头城的土官儿,家里几代人都在虎头城为吏,有些时候做事儿时,确实放不得开,好在有这个丘八在旁边当恶人。 “四娘,按照户籍册上所录,你们这一户得出四丁,郑阿铭,郑程,郑力以及郑凡。” 薛校尉等陈主簿说完后,一脚踩在椅子上,喝道: “还不快把人喊出来!” “这…………这…………”风四娘目露犹豫之色,扭头先看了一眼郑凡,而后欠身道:“二位大人,非是人家不愿为国效力,但实际上,我家现在可真出不了四个丁啊。” 不等那位校尉发怒, 风四娘马上继续道: “我家阿力,前个就跟着商队跑商去了,他现在在哪儿啥时候回来,人家也不晓得啊; 我家阿铭,正生着病呢,我倒是想让他去,但万一他去了,把他那病痨症给传染去了军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了。” “你可莫要骗我?”陈主簿有些不信。 “嘚!”风四娘无奈地一拍手,“您尽管去问问,我家阿力是不是前天出去了,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傻大个吃得多,有商队要他,包吃饭,还有赏钱,我自然一脚把他踹出去了啊; 至于阿铭,这会儿还躺在后院儿里呢,棺材都预备好了。” 陈主簿招手喊过来了一个手下,让那个手下去打听一下,紧接着,更是和那位薛校尉一起去了后院,查看了一下阿铭的状况。 阿铭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是一张苍白的“死人”脸,这会儿受着伤,那模样瞧起来……啧啧; 那位薛校尉有些不满道:“这生病快死球了的就算了,那个出去跑商的,算是逃役!” 陈主簿这会儿身为这家店的常客,倒是为客栈说了几句好话,“薛将军,话不能这么说,今年份的劳役,人家上半年就完成了的。” 薛校尉舔了舔嘴唇,估摸着心里还是很不爽利,却也没法子,这次发兵仓促,很多地方都没能做好准备,只能嚷嚷道: “还有两个丁呢?” “这儿呢。”风四娘伸手指了指站在这里的郑凡和梁程。 “唔……” 薛校尉对梁程的体魄似乎很感兴趣,梁程虽然不高大,但有一种极为精悍的气质。 等到他再看向郑凡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郑凡才苏醒没几天,气色上虽然恢复了不少,但这身子板,还是有点偏瘦弱了。 不过,按照名册上来看,这二人应该是亲戚兄弟,以及,这家的条件,看起来似乎不错,所以问道: “可能自备甲胄?” “可以,可以,我们还会自备干粮。”风四娘马上回答道。 薛校尉点了点头,指了指梁程和郑凡道:“自备甲胄,明日正午之前,到城外军营那里点到。” “听到了没有,可千万别耽搁了。”陈主簿加了一句。 “听到了,听到了。”风四娘马上应和,“哟,二位大人这就要走啊,留下来吃顿饭吧。” “不了,我们还要继续点民夫册。”陈主簿拒绝了,和薛校尉一起离开了客栈。 ………… 小厅里,大家围成一圈坐着。 就连阿铭,也从自己的棺材里爬了出来,脸色苍白,在旁边坐着。 瞎子北抿了抿嘴唇,道: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收拾好东西,今晚就离开虎头城,再寻他处落脚; 另一条,就只能是…………” “我觉得,去就去吧,放弃这里,怪可惜的。”郑凡开口道。 很显然,客栈是大家半年以来经营出来的产业,也是大家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就这么抛弃了,实在是太不划算了,同时,当初为了获得燕国合法百姓身份,应该也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要是就这么直接跑了,大家就都一起成黑户了。 同时,虎头城也是接下来目标计划的第一个点,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弃了,太亏。 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现在扯旗造反。但这条路,暂时还不现实。 瞎子北闻言,点了点头,道:“还是主上高瞻远瞩” 其实,他早就有选择了,但有些话,还是得郑凡自己来说才合适,身为下属,他当然只能以主上安危为最先,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得这么去说。 这是做属下的政治正确。 “梁程,主上的安危,就靠你了。” 坐在郑凡身侧的梁程点了点头,眼眸里,有一缕煞气稍纵即逝。 瞎子北又道:“三儿,你明儿也一起跟着去,咱们自带干粮,哪怕是个侏儒,也能打打下手不是?” 薛三倒是没有对“侏儒”俩字有什么敏感,直接点头道: “要嘚。” 梁程和薛三的状况,瞎子北是有感觉的,有这两个人在主上身边,仅仅是在后方做民夫运送运送粮草的话,问题,应该不大了。 其实,客栈里的户口上,也是有瞎子北和薛三的,一个叫郑北,一个叫郑三,但一个是瞎子一个是侏儒,所以不在劳役征发的范围内。 风四娘有些犹豫道:“要不,我也跟着主上去吧,有我在旁边伺候着,主上…………” “你是去做军妓么?” “…………”风四娘。 瞎子北正对郑凡,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他眼眶空洞,但郑凡有种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感觉。 “我们,终究只是主上的下属,我们会簇拥在主上身边,为主上披荆斩棘,扫除以后路上的一切障碍,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但主上,是坐在王座上的王,他必须比我们坐得更高,也比我们看得更远! 我想,以主上的性格,也一定不愿意我们把他当刘禅来对待。” 郑凡点点头,回想着自己这几天连客栈门都不怎么出的心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以前看古装片,总觉得里面的战争场面太假,要么是经费不够,要么就是龙套太随意,这次能亲眼去看一看, 呵呵, 说实话, 我还挺期待的。” 这时,脸色苍白的阿铭插口道: “主上,你们是去做民夫,估计只能瞅见板车和草料……”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诡异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背得动么?” “瞧您说的,主上,这点儿分量我薛三还真没放在眼里。” “背不动的话跟我说。” “行嘞,小的多谢主上体恤。” 郑凡的甲胄和一些衣服都被风四娘准备妥当,放在了一个箱子里,箱子,则是被薛三背着。 另外还有一把刀,也被薛三绑在自己身上。 明明沉甸甸的这么重,但这个小小的身躯背起来后却依旧行走轻松。 梁程则是穿着自己的甲胄,手里拿着一把刀。 本来,四娘还打算去给郑凡和梁程二人一人买一匹马,但被瞎子北直接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现在自己这边出了甲兵,丢民夫队伍里,大概能混个小管事儿的,运送粮草时做做警戒摆摆样子。 但你要是真的连马匹都准备好了,说不得就被提溜上去当辅兵上战场去了。 瞎子北虽然嘴里说着让自家主上出去看看世面是有好处的,但他可不想自家主上真的莫名其妙地为这大燕国捐躯了…… 同时,客栈所买的甲胄和兵器,也是照着普通的来买,也没想着镶嵌上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低调。 送行的早餐,格外丰盛,瞎子北请示了郑凡说他正好趁主上不在这段时间先把虎头城的地头重新理一遍,等主上等人回来后,大家伙就能正式开始攻略虎头城的第一步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尤其是当郑凡三人走出虎头城来到军营外头时,看着里面攒动的人影,郑凡心里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重生到异世界没几天,自己就要去打仗了。 呼…… 军营门口有一个大帐篷,里面有记官负责清点相继赶来的民夫。 穷苦人家或者不是那种拖家带口的人,在昨天清点民册时就已经被顺手抓进了辎重营里,而那种有家有口或者有家产的丁夫,则被预留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后者逃也不好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你要逃了,家产就得充公了。 登记时,记官似乎对薛三很不满意,但当薛三说自己会喂马而且还自备了干粮后,也就没再说什么,让郑凡三人进了辎重营。 辎重营营口有兵丁看守,外围还能看见一队骑兵在游弋。 等进去后,看见营门后头三个木桩子上绑着三个皮开肉绽的家伙。 这仨昨晚企图逃走,被抓回来鞭挞惩戒了,现在被绑在这里杀鸡儆猴。 其实,燕国对民夫的征发早先是有一定规矩的,比如一家一户,四抽一或者三抽一再严重不过也就是二抽一。 但因为燕国门阀林立,每个门阀都有自己的产业,有自己的佣户也有自己的私兵,这些门阀就像是依附在帝国躯体上的蚂蟥一样,吸食着帝国身上的养料,这就逐渐使得朝廷所能收的税和所能征发的民力变得越来越有限,再遇到这一次的突然发生的军事行动,仓促之下,只能用这种涸泽而渔的方式进行民夫抽调。 无怪乎,当代的这位燕国君主自从继位后就一直在致力于集权和削藩,因为这个帝国看似强大,其实已经被蛀空了。 好在那边的乾国和晋国虽然不是门阀林立,但其士大夫阶层也早已经腐朽和尾大不掉,尤其是乾国,坐拥江南丰腴之地,商贸发达,但乾国朝廷却一直收不上商税,财政一直很拮据,经常连驻扎在帝国北方以防御燕国铁骑的边军粮饷都得拖欠。 因为“老郑家”在虎头城算是有产业的,外加梁程披甲后的卖相确实不错,在民夫营里被认为伍长,五人为一伍,所以有加了三个民夫进来。 为什么是加三个人?因为薛三在这里不算人。 一番折腾,帐篷搭建好,东西也归置完毕,已经是下午了。 郑凡三人坐在帐篷外,啃着饼。 葱油饼,油多还是肉馅儿的,味道确实不错。 在瞅见同伍里另外三个人艳羡的目光后,郑凡给他们每人分了一个饼,他们兴高采烈地接了,连连称谢。 对此,梁程没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观察着营地四周偶尔经过的燕国骑兵。 “在看什么呢?”郑凡问道。 “在看,我们以后的对手。” “…………”郑凡。 一句神经病,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虽说郑凡对这个大燕没有什么归属感,也没什么好感,但还不至于刚来这个世界没几天就满脑子想着造反。 但很显然,自己手下的这些魔王们,其实心里早就计较开了。 总之,今儿个一天,对郑凡来说宛若野炊,跑到野外搭个帐篷夜晚来临后再看看星星入睡。 不过,等到第二天清晨,军号声响起后,原本的悠闲瞬间被打破了。 一个个士卒拿着皮鞭过来催动大家赶紧动身,乱糟糟的民夫营开始乱糟糟地发动起来继而……乱糟糟地上路了。 大军,应该是在前面,而民夫营则负责在后头运送粮草,大军比这边早一天出发。 除了中午停下来了休息了一刻钟外,这一整天,就一直是在押送粮草。 越是进入荒漠,风沙就越大,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撑不住,谁知道自己居然咬牙撑了下来,也没让梁程和薛三帮什么忙。 等到入夜落营时,郑凡居然还有余力去帮着薛三收拾柴火,把篝火给升了起来。 小铁锅被架起来,烧了水,薛三又取出了自带的面粉,开始和面准备做面条。 后勤保障上,风四娘是做了最完善的准备,毕竟在郑凡身上,大家伙还真没觉得会不舍得花钱。 同时,包括郑凡在内,大家心里其实都没有“存钱养老”的想法,尤其是在确定了路线之后,那种人的结局,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发达,要么就是在搞事情的路上把自己搞死。 同伍里仨路人甲跪坐在旁边,噙着口水。 等面条下锅,再看见薛三又取出了一份份珍贵的香料后,仨路人甲更为激动了。 “出锅了!” 薛三喊了一声,先给郑凡盛了一大碗,又给自己和梁程盛了一碗,然后指了指锅里剩下的,道: “你们分了吧。” 仨路人甲马上上去开始捞面条了,最后连面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完。 晚餐之后,身上懒洋洋的,当郑凡准备回帐篷里休息时,却被梁程喊了过来。 “怎么了?” “有点问题。”梁程看了看四周说道。 “什么问题?” “主上,今天押送时,我检查了一下我们押送的粮草。” “怎么说?” “有点少。” “少?” “而且,按理说大军应该是在我们前面,但今天走过来时,没看见大军行进的痕迹。” 民夫营,是没有知情权的,其实,一般打仗的时候,哪怕是普通的正规军士兵,也很难清楚真正的战略目标时什么,至于民夫们,只需要负责押送粮草和帮忙修筑营寨就是了,要是局面不好,说不得还得被强行驱赶上去当炮灰部队用。 “最重要的是,主上,这太急促了,从征发民夫到军队开拔,事先完全没有风声,也没有准备。” 进攻目标是哪里?不晓得。 前面军队规模多少?不晓得。 敌军规模多少?不晓得。 是闪电战还是持久战?不晓得。 这时,薛三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我去抓个舌头?” 别人抓舌头,指的是去对方那里抓个舌头来问话,而薛三这里,明显是打算对自己这边的看守民夫营的军官下手。 民夫营里有两个百夫长,一个负责营地里的指挥和行进,另一个则是专司领一支骑兵在附近行进。 两百多个正规军,看管两三千的民夫,也差不多了。 梁程摇摇头,道:“等过两天再看看吧。” 在这件事上,郑凡只是个小白,没有去发表什么意见,最重要的是,他相信梁程和薛三,要是没有意外,打完仗大家都能安稳地回去还好,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想要活下去,还得靠他们两个,这点逼数,郑凡还是有的。 一夜平安。 第二日,民夫队伍继续前进,等到了晚上和昨晚一样继续扎营。 第三天,也依旧平静。 到了第四天的黄昏,民夫营再度宿营,这次宿营位置不错,靠着一条河,两侧都是坡谷,能遮挡风沙。 宿营之后,许多民夫都去河边洗涮自己,实在是这几日一路北行,身上已然像是被贴了好几层沙子,之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肯定得把自己拾掇一下晚上也能睡个安逸觉。 那仨路人甲打水的打水,收拾干柴的收拾干柴,搭帐篷的搭帐篷,薛三只需要负责做饭。 营地里是有伙食的,毕竟大部分民夫可没“老郑家”这么好的条件,但营地里的伙食,和这里的小灶比起来,只能算是猪食了。 郑凡在河里洗了澡,上岸时,看见站在岸边的梁程。 看到这一幕,让郑凡一时间有一种公主在野外洗浴将军负责在外把守看护的感觉。 这些心思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哪怕开玩笑也开不得,太恶心。 不过,梁程显然也不是在这里负责把风,当郑凡上来后,他主动走到郑凡身边,很严肃地道: “主上,今晚,大概要出事了。” “怎么了?” “这个宿营位置,主上觉得如何?” 郑凡仔细思考了一下,他并不懂古代打仗,上辈子也算不上一个军迷,所以,只能通过自己的视角和思维分析道: “这里,一可以保证水源,二峡谷内安营,可以减少防御面积,如果有敌人偷袭,也能更好地防御吧,也不怕敌人截断水源。” “主上英明。” 郑凡觉得这些人都学坏了,很没有诚意的马屁像是不要钱一样,而且,郑凡知道这句马屁只是铺垫,下面肯定有……但是。 “但是,主上可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在这里扎营的,是三千军士,哪怕不是野战的精锐,但只要是正规的军士的话,倒是可以凭借这里的地利条件守出效果。 然而,主上,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两百余兵士,还有两百多名和我们一样这种自带甲胄兵器的,剩下的,则基本都是普通民夫。 只需要几百骑,从一侧主攻,再从另一侧袭击,整个大营必然溃散。” 这些个民夫到底是怎样一个质量,郑凡也看见了,按照郑凡说的,一旦有偷袭,让这帮大部分连兵器都没有的民夫忽然化身铁血战士,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反而会成为炸营的关键,直接导致营地从内部崩盘。 “这个事,你和那边的军头说了么?”郑凡问道。 梁程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那支骑兵,道:“另外,有一件事很怪,骑兵拿来护送粮草队伍这很正常,但这支骑兵,却没有散开去当哨骑,这几天来也一直成建制地缩在一起,与其说他们是在护送粮草队伍,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在监控民夫。” “是哦。” 梁程一说,郑凡也发现了这个现象。 “你以前打过仗么?”郑凡忍不住歪楼了。 梁程目光中露出了追思之色,回答道:“在上古时,打过。” “哦。” 是在《僵尸梁程》番外篇里的么? 郑凡对这些细节记不清楚了。 这时,薛三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宛若鬼魅。 “主上,我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薛三说话时,梁程只觉得一股寒意直接从后脊梁位置袭来,让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会儿郑凡只能强忍着被惊吓的余韵,问道: “怎么了?” “刚刚做饭时,属下就想着去粮草车那儿淘弄点儿粮食出来,毕竟谁知道多久才能回去,咱自己带着的粮食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为了不被发现,属下故意选择粮车最下面的粮袋,谁知道…………” 薛三摊开自己的手掌, 一粒粒石子儿从其掌心落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血的味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熄火,宵禁!” 每晚,到了一定时候,会有兵士来传达宵禁的命令,让所有民夫将自己升起来的篝火给熄灭去休息。 荒漠中昼夜温差大,但现在这个季节加上有帐篷的话,倒还不至于让人无法忍受。 “好嘞!” 薛三拿了水,将篝火浇灭,然后钻入了帐篷里。 另外仨路人甲有自己的简易帐篷,民夫都出来得匆忙,又不是游牧民族,所以民夫营里的帐篷都很小,也就支撑个意思罢了。 那些士兵的营帐倒是看起来不错,一看就是军队里配发的。 “主上睡里面,我睡外面。” 梁程将自己的毯子放在了帐篷入口处,躺了下来。 郑凡也没客气,梁程本来就是僵尸,应该不怕冷,不过还是有些好地看向薛三,“三儿,你不进来睡?” 薛三笑呵呵地摇摇头,从帐篷里将偷偷带来的酒袋提了起来,而后又指了指外头,“主上,我睡外面,坑我都已经挖好了,我个儿小,挖坑方便。” 等薛三出去后,郑凡也躺了下来。 只是,今晚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刀,就放在自己毯子下面,伸手就能摸到,似乎,这冷冰冰的物件儿反而才能给自己带来真正的温暖。 “主上尽管休息,我们在盯着。”梁程开口道。 “好。” 没有过多的交流,因为郑凡相信梁程的判断。 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运粮队,所承担的任务绝对不仅仅是运粮那么简单。 梁程说,自己等人现在所在的辎重队伍,大概率应该被当作诱饵了,且今晚又故意选择了这种很“作死”的地形扎营,不出意外的话,诱饵的启用,应该就是今晚。 但现在,哪怕你知道了,你也没办法去向上汇报,这种情况,有点像是电影《集结号》的情节,你是被上峰选择去做诱饵去做牺牲的。 就算你去告诉了辎重营里的百夫长,那位百夫长很可能会把你悄无声息地先解决掉,看那支骑兵在这几天的诡异表现,不出意外的话,辎重营里的正规军们,应该是清楚自己任务的。 至于说为了保护这些无辜的民夫,去告诉他们真相,然后带着他们一起炸营逃跑…… 首先,这里是荒漠,距离边境的虎头城有四天的脚程,民夫队伍一旦炸开四散,无论是蛮人还是燕国骑兵对付他们,都相当于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最终能活着回到虎头城的,也是寥寥无几了。 而且,真要这么做了,郑凡三人就得直接成了黑户,还会牵连到虎头城里的瞎子四娘他们。 所以,没人是圣人,郑凡也从未想过让自己去向圣人学习,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稍微冷血一点的话,用这两三千民夫当诱饵,直接全歼敌人完成了战争目的,可能对这些民夫们是亏的,但对大菊…… 这是一笔糊涂账,糊涂账下,哪怕明白了的人也只能去学“难得糊涂”。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民夫,只是一个民夫,一个民夫罢了…… 在战场上,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了。 唔,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也不介意尽可能地给自己捞取一些好处。 不过,因为白天的赶路,体力消耗确实大,躺下去后,郑凡还是觉得眼皮有些重,只能小心翼翼地一边维系着自己意识还稍有清醒一边尽力让自己眯一会儿。 睡在帐篷口的梁程,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合; 帐篷外被掩盖好的小坑内,薛三一口一口地慢慢嘬着酒水,时不时地用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 可能, 对于郑凡来说,现在,是一种焦灼的等待; 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 这是, 半年来, 最大的期待! 让这夜, 来得再深一些吧! ………… 营地外的土坡后头,出现了一群黑影。 黑影在这里聚集,而后又以极快地速度开始分散,慢慢地摸到营寨四周后,分别拔掉了自己方向上的哨兵,开始潜入营寨之中。 你很难说他们是训练有素,因为每个人的行事手法都各不相同,但确实是悄无声息,一路渗透进去,没有在营地里引起太大的骚动。 这些,是平日里狩猎时所培养出来的本能。 荒漠条件恶劣,这些蛮人,本就是大自然磨练出来的战士,哪怕是燕国铁骑,在百年前的燕蛮大战中,也是依靠精良的装备和战术纪律才抵抗住了他们,也因此,营寨里的这些先前还是拿锄头的民夫,也就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三个黑影蹑手蹑脚地钻入了一个帐篷之中,里面躺着三个人,黑影蹑手蹑脚地来到熟睡的民夫身边。 黑暗中,似乎只有眼眸里的一点光亮能够传递出彼此的意思。 三人几乎是同时发动,都是一只手先捂住对方的嘴,没等手底下的民夫苏醒,另一只手持刀就直接对着脖子切割了下去! “噗!”“噗!”“噗!” 没有惨叫声传来,不光是这里,还有其他好几处地方,这种渗透和夜袭,正进行得井然有序。 这三道黑影解决完这一处后,又轻手轻脚地出来,移动到了下一处帐篷。 先撩开帐篷布扫了一眼里面的人数,其中一个黑影有些意外,这个帐篷入口位置就躺着一个人。 不得已之下,只能先解决这一个。 黑影蹲了下来, 像是流水线上的老师傅一样,接下来的步骤,只是一种单纯地重复了。 先伸手,迅速按压住对方的嘴,对方似乎苏醒了,但没事,另一只手持刀对着身下这个人的脖颈就直接划了下去! “咔…………咔…………” 摩擦声传来, 这名黑影愣了一下, 这一次抹脖子,竟然给自己一种正在用磨刀石磨刀的手感。 而且,预想中的血热滚烫液体并没有溅射出来。 几乎是本能的,黑影持刀对着下方这个人的脖子直接来来回回又切割了好几下。 “咔……咔……咔……” 蛮神在上,这是人的脖子么,这么硬? 不过,黑影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只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嘎嘣!” 骨节脆响传来。 黑影的脖子被捏断了,脑袋和肩膀开始了这辈子以来的最亲密接触。 帐篷外的两道黑影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响,惊疑之极正准备有所动作,怎料得在他们身后脚下的土地里,渐渐探出了一个脑袋。 薛三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整个人从地下藏身的小坑里弹跳而起,且在身形达到一定高度后,双手所持的匕首顺势向前收割! “噗!”“噗!” 两道黑影倒在了地上。 薛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久违了,杀人的感觉。 若非是知道此时环境不允许,薛三真想舒服的吟叫出来,最好再学几声狼叫。 嗷嗷嗷………… 帐篷在此时被从里头掀开,梁程和郑凡一起走了出来。 梁程手里,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同时,对薛三道: “脑袋砍下来。” “好嘞。” 也就在此时, 一道刺耳的哨箭声音划破了今夜这虚假的安静。 营寨的大门被渗透进来的黑影们打开,外头,忽然传来了战马奔腾的声音。 寨子的前门和后门,分别有千余骑兵呼啸而来,他们嘶吼着,咆哮着,鱼贯而入,冲杀入了这片营地。 营地的哨卡早已经被解决掉了,外围的防御也因为先前的渗透而解决了不少,在这个局面下,两股骑兵一前一后,很是顺利地一口气冲入了主营区域。 沉睡中的民夫们被惊醒了,有的茫然无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有的则先一步看见了一个个身穿着兽皮骑着战马冲来的野蛮人,吓得开始大喊大叫。 和梁程所预见的一样,在敌人的这次突袭之中,营地很顺利地炸营了。 原本主营区域还有上百名正规军,也因为自家民夫的四散,而被冲散了阵形,直接被蛮人骑兵冲垮后一阵砍杀。 夜幕下的营地,瞬间成了蛮族骑兵纵横的马场,他们挥舞着马刀,疯狂且恣意地砍杀着面前四处奔逃的猎物。 先把猎物杀完,随后,才是享受分割战利品的美妙时刻。 梁程走在前面,薛三跟在后头,郑凡走在中间,三人在离开帐篷后,直奔营寨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堆积“粮草”的木车背后还有营地栅栏,算是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了,也是入夜前他们踩好的点。 郑凡将手里的刀死死地攥紧,精神高度戒备。 薛三则是坐在木车上,晃荡着自己的小短腿。 梁程默默地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颗蛮人头颅,舔了舔嘴唇。 “想吃就吃呗。”薛三调侃道。 梁程摇摇头,“不新鲜了。” “刚刚怎么不直接吃?” “怕他叫。” “嘿,这也没多久功夫啊,你口味咋这么挑剔呢?” “进餐时,耳边没有猎物的惨叫声做搭配,就少了太多的味道。” 薛三撇撇嘴,无声地吐出仨字:穷讲究。 随即,薛三又扭头对身后的郑凡道:“主上,要不咱们就这会儿趁乱溜出去吧,这儿毕竟还是太危险。” 郑凡闻言,摇摇头,道:“我相信梁程的判断。” 这支辎重队,是一支诱饵,现在鱼已经上钩了,渔,应该也快来了。 虽然以几千条民夫的命来当诱饵显得有些过分残忍,但事情既然已经被安排下来了,郑凡等人所需要考虑的,则是在事先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如何尽量保全好自己,同时,捞取一些有实际利益的东西。 比如,这些蛮人的首级! 至于逃跑,笑话,现在逃跑和四九叛逃投了国军有什么区别? 见郑凡坚持,薛三也就不劝了,回过头时,目光和梁程交汇了一下,双方眼里,都流转出了一抹心领神会的满意。 主上,不迂腐。 在大家猜测到这支民夫队伍的宿命后,没有吵着喊着说要告诉大家好让大家保命,而是直接说起了另一件事。 “前天押送粮草时,听那两个士兵说,蛮人的头颅可以换赏钱,也可以酬军功。” 薛三的嘴巴砸吧砸吧了几下,心想:到底是能画出自己等人出来的主上,虽然因为是普通人的缘故所以难免会有些慌乱和不适应,但他的心,可真是黑啊。 “呜呜呜!” 两名蛮族骑兵追杀着一名士兵过来,打头儿的一个策马而上,将那名士兵砍翻,同时,看见了前面站在木车和栅栏中间的郑凡三人。 “呜呜呜!” 他们发出了兴奋的鬼叫,继而继续催使胯下的马重新奔跑起来,向着新的猎物发起了冲锋。 梁程默默地站了起来,薛三则是闭上了眼,耳垂微动。 郑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以前只是在一些资料里得知过冷兵器时代骑兵是绝对的王者; 虽然眼下只是两匹战马向这里冲来,但这给人的冲击力不亚于你站在马路中央迎面全速开来一辆越野车。 马蹄声,混着呼吸声,开始逐渐地放缓……放缓……再放缓…… 时间,仿佛在此时被调成了慢节奏。 不过,郑凡还是没有选择逃跑和躲避,只是继续用着似乎不是那么标准的方式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刀。 距离,拉近了。 薛三先动了, 他的身子先快速地向下窜去,而后又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战马前端弹起。 那名蛮族骑士下意识地挥刀过去,却砍了个空,而薛三却已然出现在他的身侧,且还在继续向上。 手中的匕首反握,提腕,斜拉! “砰!” 匕首自蛮族骑兵的下颚位置刺入,瞬间没入。 蛮族骑兵只感觉自己视线一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而梁程这边,则是等着那名骑兵冲到自己面前才动的。 可能,在那名蛮族骑兵看来,眼前这个男人将会在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下化为肉泥,然而,这个男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一拳抡起,砸在了战马的头部。 “砰!” 战马的前腿直接弯曲了下来,恐怖的惯性将其身上的这名蛮族骑兵向前甩去。 梁程直接抓住对方的后背兽皮衣服,将其按在了车板上,同时猛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主上!” “啊啊啊啊啊啊!!!!!!!!” 近乎是本能地, 郑凡举起刀, 对着眼前这名已经被完全制服的蛮族骑兵直接斩了下去! “噗!” 鲜血飞溅, 溅射了郑凡一脸, 红红的,热热的,烫烫的, 郑凡张了张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形稍微摇晃了几下, 慢慢的,又品味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甜甜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逆风飞翔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狼,是不会让一只羊来当自己的首领的。 如果,没法改变这种关系的话,那就尝试去改变,让这只羊,去学会奔跑,去学会撕咬,去学会搏斗, 让它学会站在山坡上对月长啸, 让他觉得草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让这只羊,变得比真正的狼,更像狼! 两名杀戮到这里的蛮人骑兵已经死了,他们的运气,确实不够好,营地现在大乱,到处都是溃散的民夫,却偏偏冲到了这里。 这里确实只有三个民夫,但这三个民夫,像是民夫队伍里的氪金玩家; 薛三很是熟练地用匕首将这两个首级给割下来,又看了看一脸血污的郑凡,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儿,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手绢,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其实,不擦还好,这一擦下去,刺鼻的血腥味就马上弥漫开来,发了疯一般的往自己的口鼻里去窜。 胃里,当即一阵翻腾,但郑凡还是强行克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在这个环境下,自己再弯着腰呕吐,总有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虽然知晓自己有点“废”,但郑凡也在尽可能地让自己在手下面前表现得最好。 “主上,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一些不习惯,但只要习惯后,你就能体会到此中的乐趣了,真是令人沉醉啊。 来,主上,喝口酒吧。” 郑凡接过了酒袋,没有喝,而是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呼…………” 重重地喘息了几下,舒服多了。 “好了,我没事了。” 郑凡把自己的刀重新捡起来。 薛三将车板上的这具尸体给挪开,刚刚切割首级时没留意,但当他挪动尸体时看见尸体上的伤口时,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一刀的力道,有点可怕啊。 薛三向问一下梁程,但就在此时,营地里的战局,忽然又发生了变化。 先前将近两千的蛮人骑兵在潜入者的接应下很轻易地冲垮了营门肆虐着大营,但在此刻,外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虎!” “虎!” “虎!” 营地内早已经杀乱一团的蛮人骑兵们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且这种氛围在有人发现不少粮食袋里装的是石子儿时达到了巅峰。 而外头,已经及时赶来且完成了两头包抄的燕国骑兵军团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整顿和思考的时间。 冲锋, 开始! 燕国,以武立国。 四大国之中,燕国是最贫瘠的,地缘政治也是最差的,可以说,燕国自立国以来,基本都是在以自己一国之力,去硬扛整个荒漠蛮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燕国地方部队不算,但真正的野战精锐,真正的骑兵军团,哪怕承平百年之后,也依旧流淌着先辈的血勇和精悍! 哪怕是双方在平原上来一场面对面地骑兵对冲,燕国骑兵军团依旧敢战而胜之,他们的装备和纪律,也确实是蛮族骑兵所无法企及的。 更何况眼下,两千余蛮族骑兵已经在营地里放纵地撒欢儿了,早就已经乱了建制,没有预备冲锋的距离,没有成型的组织,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骑兵的冲击时, 结局, 就已经注定了。 前后,两支燕国骑兵像是两把锋锐的铁钻一样,直接凿穿了营地内的蛮人骑兵,这一次对应的冲击,其实已经将蛮人骑兵击垮,剩下的,就是分队去围杀! 郑凡这边又遇到了两个仓惶撞过来的蛮族骑兵,只不过这一次梁程没再抓来给郑凡练胆,和薛三一起一人一个,直接砍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群身着黑甲的燕国骑兵从前方不远处横扫了过去,不过他们并未留意这里的郑凡三人,而是追上了前面的那一群蛮族骑兵。 梁程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车板上。 薛三则是砸吧砸吧了嘴,感慨道:“这个将军是哪个,还真是心狠手辣啊,拿民夫的命去当诱饵,自己再来瓮中捉鳖。” “想全歼一支骑兵,确实太难了。”梁程倒是为那位燕国将领说了句话,“外加蛮族应该是部落制,基本没有城池,想灭掉一个部落,就必须将它整个部落的青壮给灭掉,否则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去迁…………” 就在这时,刚刚歇下的薛三忽然跳了起来,郑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薛三扑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一根箭矢从郑凡先前所站的位置疾驰而过,同时洞穿了另一侧的车板。 梁程马上持刀跳过了车板冲向了那个方向,而在那边,则有一名身高近两米穿着盔甲的蛮人持刀迎了上来。 “铿锵!铿锵!” 双方的长刀在空气中对拼了两记,火星四溅。 只不过,因为刀质量上的差距,或者说,对方手里应该拿的是一把宝刀,在第三次的拼刀时,梁程手中的刀直接断裂,梁程本人也被这力道震得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位蛮人大汉虽然刀还在,但他本人则是连退了四步,差点摔倒。 “别管我,去帮忙,我自己躲!” 郑凡推了一把在扑倒自己后一直蹲在自己身边警戒的薛三,紧接着,二话不说,本就躺在地上的他顺势向左滚了两圈,直接滚进了车板下面。 在这个时候,嚷嚷着别管我,我们一起上去厮杀,是愚蠢的。 因为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要是自己继续逞能或者跟言情剧里那样表现出一种不离不弃,那才叫真的拖后腿。 且自己如果站在明处,还会让他们两个分心,倒不如自己光棍一点儿,直接认怂先躲起来。 最重要的是,在刚才,梁程和那个蛮人大汉拼刀时,他看见那个蛮人大汉身上闪烁了好几次灰色的光芒! 这个世界的武者分九品,具体细节是什么,郑凡不清楚,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会发光的逼不好惹。 “嘿嘿嘿嘿嘿。” 薛三发出了一阵阴笑,也学着郑凡的动作滚动起来,只不过,他滚的是郑凡的反方向。 梁程将手中的断刀丢到了地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背微弯,整个人身子略微前倾,但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对手。 “你的刀…………断了。” 蛮人大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重新握紧自己手中的刀。 梁程则是面无表情地回应:“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用刀。” 蛮人大汉没再耽搁,举着手中的刀再度砍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没有武器的原因,梁程没再选择硬抗,而是开始了躲闪。 连续劈砍了几刀,依旧没能劈中对方,蛮人大汉有些着急,现在的局面对于他们来说非常不利,必须尽早突围,否则等燕国骑兵清扫完大部之后,彻底控制住了这里,他们再想出去就难了。 这帮该死的燕狗,居然拿人命来当诱饵! 蛮人大汉再次一刀劈下,且再度被梁程侧身闪过去之后,他的身体直接撞了过来。 “砰!” 大汉的肩膀狠狠地撞击在了梁程的胸口位置,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撞之下,最吃惊的,竟然是大汉本人,他已经是部落里少见的勇士了,尤其是这身体魄,摔跤时,鲜有能和自己抗衡的对手,但眼前这个穿得和民夫一样的燕国人,胸膛坚硬得简直不符合常理! 确实很不合常理,因为正常人不会跑去跟一头僵尸去玩儿摔跤。 本能地,在撞击同时也拉近了距离之后,蛮人大汉顺势提刀,准备切过去。 然而,他的刀身上却忽然传来了一股阻力,有些愕然地低下头,大汉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燕国男人的手,不,确切地说,是他的指甲,竟然卡在了自己的刀身上! “嗡!” 蛮人大汉身上再度闪现出一道灰色的光芒,力量再度提升。 刀身和指甲产生了剧烈的摩擦,但这指甲竟然没有断裂,反而陷入了和锋锐的刀口的僵持之中。 梁程的眼眸深处,泛起了阵阵血色,沉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用指甲。” 另一只手腾出来,指甲也长长了许多,对着蛮人大汉的胸口位置就直接刺去! “噗!” 蛮人大汉的盔甲在这诡异且散发着黑气的指甲面前似乎没办法起到多大的防御作用,只是稍微阻滞了一下就被指甲刺穿,黑色的指甲,也刺入进了蛮人大汉的体内。 “嗖!” 一根箭矢,再度袭来,直接射中了梁程的左臂。 梁程的左臂位置传来了骨骼断裂的声响,整条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蛮人大汉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扛开梁程,同时一脚踹过去。 “砰!” 梁程被踹飞出去,撞在了车板上,连带着其身下的车板也直接断裂。 后方,刚刚射出一箭的精瘦男子目露疑惑之色,他先前之所以没选择直接射对方的后背,是担心箭矢贯穿过去将自己人也给一起伤了,但哪怕是从侧面射过去,他相信自己箭矢的威力,至少能够将整根箭矢完全刺入对方体内将对方像是钉钉子一样钉住。 但自己的箭矢却只有箭头位置没入了对方的左臂之中,而且,他可以确定,对方的那条手臂位置,可没有披甲! “阿里骨,小心点,那个人有问题!” “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一道阴森的声音自精瘦男子身后传来。 精神男子顿时一惊,他是部落里的神射手,感觉最为敏锐,怎么可能让人悄无声息间近了身? 然而, 薛三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同时, 送上去了自己的匕首。 这一次,匕首没有去抹脖子,而是直接刺入对方的后背,且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薛三双手抓住这把匕首,狠狠地下拉! “哗啦!!!” 羊肉店里杀羊,就是将羊在开水里泡了之后,挂起来,拿着刀,从脖颈位置一路下拉,像是给羊脱衣服一样。 薛三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是反着来的,从其背后,一路下拉,到期双跨之间,整个切了下去! 鲜血, 像是不要钱的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这本该是一种很令人享受的过程,至少,对于薛三这种人来说,这世上似乎没几个事情能比以敌人鲜血淋浴更美好的了。 然而, 大概是因为体位的原因, 鲜血喷射之中, 忽然喷射出了一股污秽的东西, “噗~~~~~~~!” 且又因为薛三个头比较矮,脑袋也就到正常人的跨部,所以,被完美地糊了一脸! 那滋味,那酸爽,那热度,那粘稠…… 薛三整个人懵了一样站在原地, 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日…………你大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争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猜度!” 神箭手同伴的死让蛮人大汉近乎发狂,他和阿猜度是首领手下的两大勇士,这么多年来一直随扈在首领身边,早就是如兄弟一般的情谊。 “我…………我要杀了你!!!” 蛮人大汉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向刚刚被他踹飞出去的梁程冲来。 梁程的左臂中了箭,此时躺在地上,似乎是因为伤势过重,所以没有站起来。 “啊啊啊啊啊!!!!!” 而这时,先前一直躲藏在角落里的郑凡大叫着举着刀冲了出来。 先前他躲起来,是不想当累赘,但这会儿再不出来,梁程就要被这个蛮人大汉给剁了。 梁程依旧躺在地上,看着另一个方向一边喊一边向这边冲来的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摇摇头。 出发前一晚,瞎子北曾把他们秘密召来谈过话。 瞎子北说,我知道大家现在心底对主上,还是不那么瞧得起的。但说到底,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主上创造出来的。 如果将现实世界比作一个牢笼的话,主上当初可以说是一直被锁铐在牢笼之中,而眼下,只需要我们给予主上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环境,作为能够缔造出我们的造物主,他日后肯定能成长成足以带领我们且真正值得我们去跟随的首领! 郑凡现在,是真的豁出去了。 他知道那个蛮人大汉很强悍,哪怕对方身上不闪光,自己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但在这个时候继续哆哆嗦嗦地藏在角落里看着梁程被砍死而无动于衷,只奢求对方可以不要注意到自己好让自己保住性命…… 这,不是郑凡的性格,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在这个世界里,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所以,他不想抱着遗憾去苟活! 也因此,哪怕郑凡输出全靠吼, 至少, 他还是冲了上来, 而且, 吼得响亮! “唔……咳……” 冲锋中的蛮人大汉身体忽然一颤,身形直接止住。 他有些惊愕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位置,已经是漆黑一片。 “噗!” 一口泛着污浊气息的血从他嘴里喷出,身体随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中毒了,而且是很可怕的毒,毒……来自于那个燕国男人的指甲…… 郑凡已经冲到蛮人大汉面前了,但蛮人大汉只是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逐渐和自己拉近距离的郑凡。 他想举起自己的刀, 但, “哐当!” 他的刀, 落在了地上。 他想挥起自己的拳, 但他的身体却开始抑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啊啊啊啊!!!!!” 郑凡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了,他冲到了一定距离后,直接将手中的刀使尽全力地劈砍了下去! “砰!” “砰!” 第一声倒地,是蛮人大汉摔倒在了地上,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生机已经被尸毒彻底绞杀。 第二声倒地,是郑凡,因为蛮人大汉的倒地,他的刀,挥空了,在这不顾一切的惯性牵引之下,郑凡也摔倒在了地上。 远处,一脸翔的薛三还不忘发出一声欢呼: “主上威武!” 郑凡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侧躺着的已经死去的蛮人大汉,呼……他心底没有丝毫自己没能亲自手刃对反的遗憾,有的,仅仅是劫后余生的强烈庆幸。 不怕死,不等于,不想活。 梁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右手抓住箭尾,一发力,将那根箭矢从自己的左臂位置拔了出来,鲜血倒是没有流淌出来,只留下一个贯穿洞,洞口位置还有一层层黑色的煞气在环绕着。 撕下自己的衣服,将伤口包扎了几圈做遮掩后,梁程走过来,对躺在地上还在大口喘气的郑凡伸出了手。 郑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抓住梁程的手,站了起来。 “天呐撸!” 那边,薛三发出了一声惊呼。 “主上,这儿抓到一条大鱼了!” 郑凡和梁程马上走过去,看见先前两个蛮人所冲出来的地上,有一个身上中了两箭还有好几个大创伤的老者靠在那里。 老者身上的甲胄虽然已经坑坑洼洼了,但依旧能够看出其之名贵,在蛮族部落里,甲胄还能追求美观,已经是绝对的奢侈了。 甚至先前那两个蛮人,应该是想护送这个老者逃出包围圈,才先将老者放置在这里想要快速地解决自己等人。 老人现在睁着眼,十分愤怒地盯着郑凡三人。 可以看出来,他虽然老,但若是没受伤前,应该也是个棘手的角色。 “主上,这个老家伙抓活的话,功劳更大吧?” 郑凡咬了咬嘴唇,道:“杀了。” “啊?”薛三有些不能理解。 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也开口道:“杀了,他应该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对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这种了解还没有深入,天知道刚刚梁程的战斗方式会不会在这个世界里显得很另类? “啧啧啧,也是。”薛三同意了。 而这时,似乎知道自己结局的老者忽然瞪着梁程吼道: “魔鬼…………魔鬼!” “嘿嘿,答对了。” 薛三的匕首划了下去。 ………… 燕国的骑兵已经控制住了战场局势,大规模的绞杀已经结束,现在,也就剩下对营地进行全方位的搜索,不漏过任何蛮人。 有一支骑兵队伍,发现了一处很异的地方。 五名骑兵,策马在一堆木板车前,每个骑兵的眼里,都带着浓郁的震惊。 板车上,放着一排的蛮人头颅。 蛮人的发型和燕人完全不同,燕人虽然地处北方,被中原几大国称为蛮夷之国,但那只是相当于后世的地域歧视。 而蛮人的那种匪夷所思的发型以及他们喜欢在自己脸上和头皮上弄纹身和弄伤口花纹的风俗,使得他们的首级,极为好辨认。 一个侏儒,蹲在板车上, 一个左臂包扎了的男子站在另一侧, 正中央,站着的那个男子一脸血污,且,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老者的人头,在其脚下,有一具无头的尸体。 伍长的目光眯了眯,在这一刻,他有一种下令自己手下发动冲锋的冲动! 那些个蛮人首级,固然贵重,都能算功或者算赏,但他更看重的,还是那个老者的人头,他大概已经猜出来那颗人头主人的身份了。 中军那边,之所以还没有停止搜索,就是在找那个老人。 对面,仅仅是民夫罢了,三个民夫,到底是多好的命,居然能够以诱饵的送死的身份,在这场乱局里拿到这么多的首级,且将这一战最大的功勋捏在了手里! 薛三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很是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更嫌弃的,是眼前这五名燕国骑兵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机。 这杀机,是对着自己三人的。 他扭了扭脖子,嘴唇微微翻动,小声道: “主上,他们打算黑吃黑啊。” 争功,甚至不惜为此对袍泽下手,是军队里难以杜绝的一件事,尤其是,郑凡三人这装束在那几个燕国正规军眼里,只是民夫罢了。 战马,开始刨动自己的蹄子,骑兵们已经按耐不住了。 这会儿,还乱糟糟的,还能够动手,要是再耽搁下去,等搜捕结束了,眼睛就多了,再动手,也就不方便了。 这名伍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斩刀。 “吼!” 就在这时,一声低吼从五名骑士身后传来。 伍长身体当即一颤,这一声兽吼,代表着谁来了,他们很清楚。 骑士们马上策马转向,向那个方向低下头,同时右手捶打自己的左胸甲胄位置。 “又是妖兽么?”薛三嘀咕道。 边上的梁程也默默地直起了身子。 而这时,郑凡看见了一头脑袋有双角面容看起来像是老虎的妖兽正在慢慢的向这边行来。 这是一个长相很怪异的妖兽,但严格意义上去找相似点的话,似乎比先前在虎头城里看见的那位招讨使的大人胯下的坐骑,更像貔貅。 妖兽上面,坐着一名身穿红色甲胄的青年,青年的脸,很白。 在青年身后,有一名身穿着紫色长袍的老人剑客,抱着剑,一步一步地跟着。 妖兽穿过了那五名骑士,直接来到了郑凡的面前,其身上所坐的那位红色甲胄的年轻将领,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先是扫过了那些首级,然后再在郑凡三人身上扫过。 在扫过薛三时,青年将领微微蹙眉,战场上,军营里,味道自然不可能清新芬芳,但这么浓重的味道就这么站在你面前,还是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片刻后,红甲将领微微弯下腰,盯着站在三人最前面的郑凡,道: “都是你们杀的?” 郑凡点点头,目光和对方对视着。 “怎么杀的?” “运气好杀的。” 红甲青年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让人有些难以琢磨。 他催动手中的缰绳,妖兽扭头往回走,走到了那名骑士伍长面前。 “可知罪?” 红甲将领很平静地开口道。 那名伍长愣了一下,而后马上下马跪伏了下去, “末将知罪!” 军队里,可不兴狡辩这一套,也不是很讲究人赃俱获,因为你很难去想到,你到底是不是自家主将所要杀的那只鸡。 “知罪就好。”红甲将领点点头。 那名伍长闻言,惊恐地抬起头,喊道: “但他们只是民夫,他们只是诱饵!” 意思是,这种层次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红甲青年很平静地回答道: “他们现在,是袍泽。” 紧接着, 红甲青年轻声道:“七叔。” “嗡!” 那名老剑客身上忽然释放出一道红色的光芒,剑锋出鞘,而后回归。 “噗通!” 伍长的头颅滚落了下来。 其余四名骑士马上一起下马,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红甲青年似乎不打算继续惩戒这些小兵,反而侧过身,看向身后的郑凡三人, “刷洗一番后,到我军帐来。” 郑凡有些惊疑,而这时,那名抱剑老者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带来一股冷冽的寒意。 “末将遵命!” 郑凡学着先前那位掉脑袋的伍长说话方式回应,然后双手抱拳,也没想着要跪下来。 “呵呵呵…………一个民夫,居然自称什么末将。” 红甲青年笑了起来,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吩咐道: “对了,那个矮子,哪怕洗掉一层皮,也不准进我的军帐。” 吩咐完, 红甲青年坐着自己的坐骑缓缓地离开了,那名抱剑老者依旧跟着他一起离开。 危机,解除。 郑凡长舒一口气。 而薛三则是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臭娘们儿,居然敢嫌弃老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升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薛三坐在木桶里,搓弄着自己的身体。 这木桶是从火头军那儿要来的,不是浴桶,平时只是拿来提水的,但对于薛三的身材来说,也够用了,甚至还有富余。 “嘿,你说,咱主上会不会和那位将军发生点什么?” 薛三一边洗澡一边对坐在帐篷内那一头的梁程问道。 梁程看了薛三一眼,道:“狗鼻子都没你灵。” “嘿嘿,那是,就算是四娘的易容术,也瞒不住我的鼻子。” “包括屎?” “…………”薛三。 啊!啊!!!!!!! 薛三大叫着用水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这已经是第五桶水了。 作为一个刺客,背后偷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薛三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从背后杀死过多少个猎物,但这种被猎物的翔糊脸,还真是第一次。 为此,薛三只能认为是自己当时将匕首在对方体内下拉时,加了不少暗劲,本意是将对方体内的器官一起搅碎,谁晓得离心力过大…… “这件事,不准说出去,回去后绝对不能告诉他们!”薛三对梁程很严肃地说道。 梁程无所谓地摇摇头。 薛三继续洗着身子,回归了先前的那个话题: “按照正常剧情来走的话,女扮男装的女性角色,大概率会被主角收入房中,一开始可能还矫情,但慢慢地就对主角死心塌地了。” “剧情?” “对啊,《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不就是这样子的么? 同样的例子,多了去了。 现实里,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还得看那个男人的外表,性格,诚意还有身家彩礼什么的; 但在文艺作品里,只要那些作者想,总能给无数个女人找到倒贴主角的理由。” 梁程有些无奈地拿出水囊,扒开塞子,喝了一口,道: “那是小说。” 如果不是现在外面不方便出去,以梁程的性格,真的不会选择坐在这里一边看侏儒脱光光地洗澡一边和侏儒吹侃。 “我说啊,死僵尸,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你忘了我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梁程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事情,接受是早就能接受的,但接受不等于理解。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本漫画,但对我们而言,则是我们的人生。” “呵呵,没功夫和你思考哲学,哎呀,现在想想有些后悔啊,主上出去时,我只来得及告诉主上那个穿着红甲的将军是个女人,却没有好好叮嘱主上。” “叮嘱什么?” “叮嘱主上,如果到了对方大帐前,不管门口有没有守兵,只要对方让你等一会儿等通报再进来,那就一定不要等,冲也要直接冲进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将军多半是在洗澡,然后主上机缘巧合之下充进去后,就能把她的身子给看光了; 接下来,那个女将军就会又羞又恼,可能会下令惩罚主上,但主上作为第一个除了她爹以外第一个看光她身子的男人,肯定会在她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然后…………” “然后她让人把主上推出去砍了,主上卒。” “额………” 薛三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惆怅道:“你这人啊,忒俗。” “是你不切实际。” “生活,永远比艺术更艺术,要知道这可是主上苏醒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在这个世界里上得了台面的女角色,不发生点什么,不摩擦出点什么,不埋下点伏笔,好像真有些说不过去吧。” 梁程已经不想说话了,他觉得这侏儒不光是身体发育不好,脑子可能也有点影响。 或许,秦思宇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吧,因为个头一直比同龄人矮,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喜欢宅在家里,脑子里却充满着幻想。 而这种性格和习惯,也被他笔下的人物薛三给完全继承了。 “想想看,那个女人,既然能够女扮男装统帅军队,呵呵,身份肯定不低的,要是真的被主上收了,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一股助力,相当于在创业阶段就有人主动送来了风投,而且还主动潜规则你让你收下。 事儿成了,我们至多损失的,也就是主上的一管万子千孙。” “她不配。” “唔,别这样说,我们主上还是很优秀的。” “我说的,是那个女人,她,配不上主上。” 薛三微微皱眉,双臂挂在水桶边,看着梁程: “尼玛,你现在舔得这么不要脸的么?” “有我们在,主上能娶得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 薛三闻言,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他无法否定这句话,甚至,心里还认同着这句话,不过,短暂地沉默后,薛三还是开口问道: “但现在,我们却还很弱小。那些个蛮人倒是不算什么,单挑的话,哪怕是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家伙,我们也能靠自己的能力和经验弄死他们。 寻常的士兵,一个一个来,就是送死,来五六个,顶多费点功夫,但要是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呢? 那些燕国的骑兵你也看见了,如果在平原上,没有地形优势借助的前提下,五十个骑兵轮番结阵冲你,哪怕你是僵尸,你能撑得过几轮?” 梁程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臂的伤势,道: “我们,才只恢复了一点。” 距离每个人的巅峰,距离每个人真正的实力,现在众人所恢复的,真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罢了。 “谁知道怎么能再恢复一点呢?要是真的多恢复一些,就不是咱们主上去见那个女人了,而是我们直接从万军之中把那个女人给捆绑过来送到主上的床榻上去。”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薛三露出了好之色。 “主上的力气。”梁程回答道。 薛三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个被主上砍死的那个蛮人骑兵。 “你的意思是,我们势力能恢复多少,能否进一步恢复,关键,还是在主上身上?” “我只知道,主上没苏醒之前,我们只是普通人。” “哈,而且,主上才苏醒多久啊,力气,就忽然变得堪比常年锻炼的成年男性了,先前行军时,我一直以为主上会支撑不下来,但他却坚持下来了。” “可能,这一点,主上自己还没真的发现和意识到吧; 那就是, 进步的, 可能不仅仅是我们。” ……………… 郑凡来到了军帐外,外面,倒是没有多少士兵在把守,只有那位抱剑老者一个人站在帐篷入口处。 也没让郑凡等,郑凡刚走过来,老者就伸手掀开了帘子,示意郑凡可以进去了。 进去后,已经从薛三口中得知这是一位男扮女装将军,也没有在洗澡。 她依旧穿着她那套很显眼的红色甲胄,跪坐在桌案后面,手里,翻着一些信笺,眉宇间,有一股子英气在流转。 郑凡进来后,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了下来。 “拜见将军。” 至于“末将”,倒是没有再说了。 将军将手中的信笺丢在了桌案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跪在自己下方的郑凡。 “你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少,我要奖赏你。” 郑凡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她。 尤其是,多注意了一下喉结部分,但因为有盔甲的遮挡,看得不是很清楚。 最重要的,也是因为盔甲的遮挡,这个女人,身材如何,也不晓得。 毕竟,盔甲的苏醒效果,可比bra要强太多。 郑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现在居然在想的是这些东西,大概,是因为有点紧张吧,所以下意识地发散一下自己的思维。 男人有两个大脑,都长得跟核桃似的,一般来说,其种一个大袋在运行时另一个大脑往往会陷入迟钝状态。 而那位将军,也有些尴尬,毕竟,上位者似乎都习惯了,自己说要奖赏谁时,下面的人再表一表忠心,喊一声为老大效忠,别无他求。 当然了,这话是不能当真的,但大家似乎都讲究这个流程。 而眼下,这个男人,似乎没有配合自己演出的打算。 将军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 “两种奖赏,让你自己来选择; 一个,是进我的亲兵营,成为我李家的家丁,过两年,是外放出去还是继续在本家待着,路,都宽敞得多。 另一个,你是虎头城人吧?” “是。” “兵部和户部前些日子下了条诏令,因为近年骚扰商队的马匪越来越多,要求各个要塞城池组建自己的护商队伍。 但上头可是一点军费和军械都没拨下来,意思是指给一个三百人的编织,至于其余的,由各地自己解决。 所以,这第二条奖赏,就是虎头城地区的护商校尉。” 说到这里,将军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顿,继续道: “算了,等明日大军开拔后,你就随我回李家本家吧,日后的前途,不会……” “我选第二条!” 郑凡马上抬头说道。 将军的话音忽然一滞,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 “选……哪条?” 郑凡毫不犹豫地又回答了一遍: “第二条。” 宁做鸡头不当凤尾,自己在虎头城,好歹手底下有七个魔王,整天中二气息满满地喊自己主上。 自己脑子有病跑去你那里去当家丁? 最重要的一点是, 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次的功劳,他只是打酱油的,梁程送了个人头给他拿了一下罢了。 真要是自己离开了这些手下们一个人出去闯荡, 郑凡觉得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不会后悔?” 郑凡深吸一口气,很严肃地摇摇头,道: “不后悔。” “能,告诉我理由么?我李家的家丁,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 郑凡马上回答道: “虎头城是我家,我舍不得离开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妖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其实我觉得去当家丁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成极品家丁。” 薛三如是调侃道。 郑凡懒得搭理薛三的口花花。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去李家当个家丁,是一件难以拒绝的事情,这里的家丁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可不同,不负责打杂做家务,而是私兵,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父死子继,也是对主家最忠诚的一个群体,有点像是帝王的御林军。 可以说,进了那个圈子后,熬个三五年,就是李家嫡系了。 而李家,经过后来薛三打探来的消息,是北封郡最大的一个家族,人丁不是很丰茂,子嗣一直不昌,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功勋武将世家,家里世代承袭镇北侯爵位,有点像是明朝时的沐王府。 但郑凡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七个“手下”,一个人跑去当家丁? 对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有这七个“手下”,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而且就算从个人发展角度来看,自己当小老板也比给别人打工要好得多。 “昨晚宿营时,我特意去了军官军帐里偷听他们聊天。” “那个女人的军帐?”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当即摇头,“那个拿剑的老头儿寸步不离她,现在的我还没绝对把握瞒过那个老头儿,所以选了个中层军官的军帐,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眼下,这李家,也就是这镇北侯家的日子可不算好过。 因为荒漠上的蛮族已经完全分裂成一盘散沙的关系,所以已经有快一百年双方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级的冲突了,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也因此,镇北候一脉的地位,开始越来越低,其实也怪他们自己,不懂得玩儿一手养寇自重的把戏。 然后这一代燕国国君即位后就一直在着手削藩,先削弱下方藩镇的力量,进行集权,像是有打算对中原用兵,称霸中原。 当代的镇北候,前阵子已经被三道圣旨强行要求进京了,名义上是为了庆祝太后大寿,但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 眼下,镇北军上下也是有些人心惶惶。” “所以,这次,是李家在示威么?”梁程问道。 “差不多吧,借口是镇北军的两个斥候在那家蛮族部落的势力范围内失踪,镇北军要求进驻进行搜查,被对方拒绝了。 接下来镇北候府就点了几千镇北军铁骑,直接杀了过来。 那个蛮族部落的首领倒是有点脑子,想要截杀粮道,谁晓得那个娘们儿更狠,把几千民夫直接拿来当诱饵,全歼了那个蛮族部落这次出动的所有人马。” 梁程听了后,点点头,道:“故意挑衅起兵,是为了向燕国朝廷显露出李家对北封郡对镇北军依旧有着极强的控制力,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在京城的镇北候下手; 故意用民夫当诱饵,一来,是想着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战果,让这场注定无法持久的局部战争快速结束,毕竟这场战争是镇北候府擅自做主,并非是朝廷的意思,镇北候府也拖不起,必须让战争快速地开始,同时也要快速地结束,否则无论是朝廷那边的问责还是荒漠蛮族因此而慢慢团结联合起来,都不是独独一家镇北候府所能承受得起的。 二来,也是自污,污秽李家的门楣,让燕国朝廷的皇帝和大臣们觉得李家只是一门匹夫,降低警惕性。 但凡有反心,想问鼎那个位置的家族,至少在起事前都会做出爱民如子的感觉以收买人心,镇北候府这次拿数千民夫做诱饵的事相信不久后就会传开,虎头城包括整个北封郡的百姓都会对镇北候府此举有恶感,但朝廷那边却会很高兴。”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懂。”郑凡有些意外地看向梁程。 在郑凡的印象里,梁程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这样子的人,心里却对这类弯弯绕绕门门道道的东西摸得一把清。 “类似的事情,我也曾经历过,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你站在了那个位置,哪怕你自己对上面再忠心,也无法保证你的手下人会一样忠心。” “就像是赵匡胤么?”郑凡说道。 “差不多。” 三个人,坐在土丘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方的军队行进。 郑凡先起身,拍了拍裤子,道: “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哈哈,回去咱得好好想想怎么把那三百人的编制给用好。”薛三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背。 “只有编制,没有钱粮军械。”郑凡提醒薛三。 朝廷确实为了保护商路下了诏令,但却不是真的要求各个边境城镇自给自足地维系筹建城里商队护卫队,而是要求李家为首的这一批北封郡的军头们抽调人马去各个城镇负责。 这其实也是一种削弱对方军事力量的手段,边境类似虎头城的城池有很多座,这边三百,那边三百,折算下来,真不少了。 软刀子割肉,有时候反而更疼。 但很显然,李家没打算真的遵命,身为藩镇,现在当家主人也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要是还继续自断手脚,那就真的是彻底地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对郑凡说出,只有编制,没有人马军粮器械补充的话。 梁程也翻身上马,听到郑凡的话,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之色,道: “主上,钱和人的事,都不用担心,要是瞎子和四娘他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们自己都没脸继续跟着主上了。” 薛三在此时插话道:“不,四娘留着有用,瞎子可以丢了。” 到底是立了功的,所以在离开队伍回虎头城时,每人送了一匹马。 哦,还有一张在那位女将军看来,毫无用处地一张军令, 虎头城护商校尉,三百人的编制。 烈日正当, 三骑一同奔腾, 扬起了一串尘沙。 ……………… “姐妹们,这桌上的,都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盘缠,这是你们的契,看着啊,我现在就给烧了。” 风四娘手里攥着一把契,一股脑地都丢进了火盆之中。 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些“婶儿们”却没一个表示要走的,也没一个上来拿钱的。 契主家直接给烧了不用你掏一分赎身钱,还送你盘缠,放眼天下妓院,这么好的妈妈,是真的独一份儿了。 当然,要换做内地的城市,有这种好事,姑娘们估计早巴不得蜂拥上来拿钱走人,但这里是虎头城,而她们,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了。 有人跪了下来,在带头作用下,大家一起跪了下来。 “妈妈,您可不能不要我们啊。” “是啊,妈妈,没了您的庇护,我们大家伙还能去哪儿啊?” “妈妈,我不想走。” 这半年以来,打客栈开张,四娘接收了不少“婶儿”,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苦命人。 今时不同来日,郑凡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国度,有手有脚的话,你想饿死,还真挺难。 但当下,是一个真的很容易饿死人的世界。 “怎么了?”四娘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死气白赖的,还赖上我了是怎么回事?” “啪!” 四娘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妈妈的气势,恐怖如斯! 四娘待手底下的姑娘好,这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清楚,比起外面窑子里的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老鸨子,四娘简直就是菩萨了。 但四娘御下也极为严格,把他们也是收拾得服服帖帖,四娘一旦发怒,她们还真不敢继续呼喊下去了,只得一个个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个的,私房钱,应该也没少存吧,咱的价是不贵,但咱们快啊! 这一天天下来,你们也都攒了老不少了吧? 姑奶奶我在这方面,可没一个人吃独食,小费什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倒好,姑奶奶我把你们契烧了,盘缠给你们备下了。 你们接下来,是继续留在虎头城还是去其他城镇,是去做做小本生意又或是寻个老实人嫁了又或者是出了我这个门马上钻其他窑子里继续这个营生,都随你们,你们也都去得! 咱,谁也不欠谁的,也别在老娘面前哭哭啼啼的,你们那点儿活计还是老娘我教的,骗骗客人可以,还想骗老娘我?” 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婶儿”们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拿盘缠,拿了盘缠后,再对四娘重新磕个头。 有个婶儿拿了盘缠,磕了头,没急着站起来,而是问道: “妈妈,这店开得好端端的,为啥就要关了呢?” “关?谁说老娘要关店了?” “那不关店为何要…………” 风四娘笑了笑,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老娘以后要产业升级,这半年来,老娘,是真的受够了!” 这话的潜意思,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一句大部分班主任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 “还是红酒好喝。” 瞎子北放下了酒杯,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省着点儿,没酿多少。” 已经恢复了的阿铭坐在瞎子北的身边。 院子里,下着雨,敲打着枇杷树。 “以后,可以多酿一些了。”瞎子北说道。 阿铭侧过脸,看着瞎子北,“要开始了么?” 瞎子北伸了个懒腰,道:“那得看你恢复得如何了。” “我没问题了。” 吸血鬼的恢复速度和男人的速度不同,但都代表着一种骄傲。 “没问题了,就可以开始了。” “哦,身体没问题了,但其他方面,还有两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主上还没回来,你就擅自做主开始么?” “主上迟早会回来,我们做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罢了,这点自觉和主观能动性,咱还是有的。” “好,第二个问题,前天我就和你说了,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前天不说开始而是选择今天?” “因为今天下雨了。” “哈?” “我觉得,下雨天,适合杀人。” 阿铭站起身, 看着依旧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的瞎子北, 过了会儿, 开口道: “你好搔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属于吸血鬼的雨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一辆骡马车从客栈里被拉了出来,骡马在前,后面不是车厢,而是一个板车,板车上盖着一块帆布。 平日里,客栈都是拿这个出去买菜的。 瞎子北左手拿着一条小皮鞭一只手牵着缰绳,稳稳地坐在“驾驶位”上。 小骡破车,偏偏给瞎子北“开”出了一种凯迪拉克的感觉。 瞎子驾车,阿铭没有丝毫地意外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换了一身新衣服的他只是很平静地坐在瞎子北的身侧。 马车不大,除非到后面躺着,否则在前面坐着的话,俩大男人肯定得挨在一起。 小骡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小骡马脖颈上铃铛不时发出慢悠悠的脆响; 雨,还在下,却不大,固然比不上江南内地的润如酥,但也恰到好处地降边塞之地空气里的尘沙给遮掩了下去,在这里,堪称难得的温柔。 骡马步履蹒跚地走着,板车的速度自然不快。 瞎子北一边有气无力地给前面的骡马来一鞭子,骡马也为了照应一下那个瞎子的面子,很敷衍地叫一声,但蹄子,却不见得半分加速。 一人一骡,在这雨帘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不光是换了新衣服,还洗了头?” 瞎子北调侃道。 “可惜没有吹风机和摩丝。” “摩丝,好久远的一个名词了。”瞎子北打了个呵欠,继续道,“四娘也真是舍得,你这一套衣服,不便宜吧?” “你也有。” “新衣服?” “适合你的乐器,就在车后面帆布下头。” 瞎子北闻言,双手情不自禁地前身,十指灵活地跳动着: “唉,难为四娘了,在这个时代,弄出钢琴,也不容易啊。” “是二胡。” “…………”瞎子北。 “说正事吧。”阿铭提醒道。 “虎头城里,上得了台面的,有四个帮派。”瞎子北开始介绍虎头城里的帮派情况。 虎头城的常住人口并不多,也就两万左右,这里面,还有不少老弱妇孺,也因此,前些日子随着民夫的征调,导致平日里还算很热闹的虎头城,忽然变得萧索了起来。 青壮被征调为民夫离开是一个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忽然发生的局部冲突,让本来来往这里的商队纷纷在前一个站口就止住了脚步,大家也都在观望着。 而一旦失去了商队的流入,虎头城这座基本上外向型经济的小城镇,自然也就难以热闹起来了。 且同样是因为商队的频繁进出,在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滋生出了一种无法避免的鱼龙混杂。 寻常的边境小镇,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饭馆、窑子、赌场的,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帮派,归根究底,还是蛋糕做大了,人,也就多了。 最葩的一件事是,因为燕国门阀林立的缘故,君主对地方的掌握力十分薄弱,造成了户籍上的很多漏洞,城内百姓不少,但真正拥有燕国国籍的,不到一半,至于这些混帮派的人,自然是不在虎头城户籍上的。 对此,虎头城的官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较真清查户籍,那些门阀第一个不答应。 “城东的鬣狗帮帮,城西的三神会,城中的聚义帮,外加城郊的车帮,算是虎头城内,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四个帮会。 鬣狗帮专门做人口贩子生意,荒漠蛮族部落经常发生私战残杀,一些战俘则会被输送过来,经由鬣狗帮贩往燕国内地,而蛮族部落的贵族对于燕国内地包括乾国晋国内的江南女子很感兴趣,也是经由鬣狗帮进行贩出。 三神会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棍组织,里面供奉着燕国内的土神还有蛮族的蛮神外加还有西方的一些神祇,收揽信徒收受香火,也豢养了一批打手。 聚义帮则是专门走明面上的保护费,不光自己开了窑子赌场和酒楼,虎头城内包括咱们客栈在内,都需要每月向其缴纳一笔钱财。 车帮,有点类似于内地漕帮,以车马行生意为主,所有想在虎头城地界卖力气的车马力夫都需要从自己的工钱里抽成出一部分交给车帮,否则就不允许在这地界里混饭吃。” “现在我们是在城东,所以,是先对鬣狗帮下手?” “做事儿,先挑软柿子捏,这是人之常情,但对于我们来说,哦,确切地说,是对于你来说,憋了半年了,总得选个能没有多少后顾之忧下狠手发泄一把的对象。 这世上,也没多少事情,比杀人贩子,更没有负罪感的了。” “负罪感?你以前可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不,是我们都不会这样去考虑问题。” “但现在毕竟有主上在,我们得学会照顾主上的情绪,主上现在还没完全黑化,且我只知道主上在快速地成长,也不敢打包票主上会真的彻底黑化,但目前来看,我们得在做事风格上,得朝着能让主上喜欢的方式去改变。” 阿铭不说话了。 “生气了?”瞎子北微笑着问道。 阿铭摇摇头。 瞎子北笑了,宽慰道: “今天是个杀人的好日子,半年来的第一次释放,又下着雨,高兴点儿。” 瞎子北拉起了缰绳,骡马顺势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个巷弄,里头有两个院子,就是鬣狗帮所在地。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这阵子因为打仗的关系,商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那两处院子里,应该还有不少人票滞留在那里。” “我知道分寸。” “啧啧啧,是我啰嗦了。” 阿铭跳下了骡车,没急着往前走,而是回头,问道: “你还是再说一遍吧。” 瞎子北点点头,“接下来的顺序和其他三个帮派的处置,我心里有数。这第一个目标嘛,你玩儿得开心就行。” “好。” 阿铭开始向院子那边走去, 身后, 传来了悠扬凄凉的声音, 阿铭又一次地站住了脚步, 道: “这曲子有点耳熟。” 骡车上,从帆布下面拿出二胡正在拉动着的瞎子北回答道: “二泉映月。” 阿铭耸了耸肩,道:“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不是给你的,是送给他们的。” 阿铭思索了一下,“也对。” 雨帘伴随着二胡声,显得格外凄婉,阿铭脚下的皮靴,踩踏在水洼中,不时地溅起水花。 走到院子门口时, 阿铭忽然觉得瞎子北说今天适合杀人的这句话,有点道理; 但很可惜,他杀人,不是用剑。 不过, 为什么不试试呢? 院子的门口,有两个护院站在那儿,都蜷缩在角落里,哪怕阿铭已经走到了门口,他们也懒得动弹一下。 甚至, 他们还以调侃地口吻开玩笑道: “这衣服,看起来挺花哨的啊。” “估摸着是跟着西域商队过来的杂技团里的,去年我去瞧过,那里面有耍戏法儿的就穿这样。” 阿铭闻言,笑了。 他没急着动手,因为他认为自己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就像是正餐前,需要好好摆盘,他,要准备进餐了。 “不要,不要卖我,不要卖我,不要!!!” 这时, 一道女孩凄厉的叫声从阿铭身后传来。 阿铭回头,向后看去,看见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中年男子正强行拉拽着一个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旧旧的,死死地坐在地上,但男子的力气不是她一个未长开的小女孩所能抵抗的,中年男子硬生生地将其拖着继续往这边走,女孩儿不住地在泥泞的水洼里打滚。 两个看门的瞧见了这一幕,知道是生意上门了,这才慢腾腾地站起身。 “不要把我卖了,不要把我卖了!” “我是你爹,不把你卖了,我们都得饿死!你这个赔钱货,你想我们父女俩都饿死么?” “你个混账,你个王八蛋,我没你这个爹,娘就是被你卖了去赌钱的,现在还要卖我!” “啪!” 男子对着女孩儿就是一巴掌下去。 女孩儿被打趴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了鲜血,瞳孔里,则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呸!不要脸的赔钱货!” 男子绕过了阿铭,走到台阶前,对着上面站着的俩门房弯着腰露出了讨好的神色,谄媚道: “劳烦通禀一声管事儿的。” 一个门房笑了笑,转身推开门进去喊人了。 另一个则是插着腰,目光在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儿身上扫了一遍,摇摇头,道: “这小娘,顶天了也就五两银子了。” “嘿,哪能啊!”男子惊呼道,“她娘我还搁您这儿卖了四两银子呢,她再怎么样,还是个黄花闺女,总比生了娃儿的女人要贵吧。” “呵,这小娘子,得是咱燕国内地的才卖得上价,是乾国就更好不过了,再要是懂得一点琴棋画,那价格可就打不住了。 咱北地小娘子,本就卖不上价。你瞧你家的这个,一看平时就不是娇生惯养的料,这皮肤糙得,啧啧,你说那些荒漠上大老爷们能喜欢么? 买回去一看,娘的,皮肤和他们部落里的女孩儿没两样,你当人傻啊? 再说了,你那婆姨,就算有点儿年纪生过娃了,但能挑能扛还能上,抵半个男人可以去使唤,你这闺女呢,能干得了重活儿么? 最重要的是,这阵子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打起仗来了,商路都断了,咱这院子里,已经囤了不少吃白食的肉票儿了,这吃喝拉撒,哪样不得花钱?” “这……不成不成,最起码得卖八两银子,五两得还债,还剩个三两翻本。” “嘁,那你待会儿自个儿去跟账房先生谈吧。” 女孩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这时, 她看见一个穿着怪黑色衣服的男子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他的脸,好白。 阿铭低头看着她,她也在看着阿铭。 少顷, 阿铭开口问道: “想让我帮你……杀了你爹么?” 女孩儿的身体忽然一震, 紧接着, 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一股子恨意, 嘴里, 咬出了一个字: “想……” 阿铭点点头, “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好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少女这个问题,可能,只是兴之所致吧,寻常得如同郊游时顺手折下了一朵油菜花。 生活,需要仪式感,生活,也需要精致。 而“仪式感”和“精致”,简而言之,剖开本质,本就指的是“多余累赘的屁事”。 一如在用餐前,先喝一碗鸡润润肠胃又或者是来一盘开胃的凉菜。 那边,中年男子也瞅见了阿铭和自己女儿说话,马上腆着脸过来哈腰道: “爷,这丫头您要不?八两银子,咱就马上签契,她就是您的了; 这之后,您呢是想她跟着您学杂技去西域又或者是干脆收下当个妾,全凭您的喜好。” 这个中年男子和先前的门房一样,在看到阿铭的着装时,把他想当然地看作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 也是因为前几年,燕国皇帝举办刚登基后的三十岁寿辰时,曾有一支来自西域的杂技团队进京御前表演,自此打响了名头,弄得民间对这种西域杂技团也是一时风靡。 阿铭点点头,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中年男子见状,马上兴奋地搓起了手。 然而,当阿铭把手从口袋里收回在中年男子面前摊开时,中年男子愣住了。 掌心上,空空如也。 “抱歉,我平时,没有带钱的习惯。” 阿铭的抱歉很有诚意,因为他确实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歉意,似乎真的为眼下没办法买下这个少女而深怀愧疚。 在客栈的半年,大部分时候,阿铭只负责酿酒,连出门都很少,况且,在这个世界里,当你解决了吃喝的问题后,作为一个有现代思维和生活习惯的人,你真的没有多少消费的需求。 “没……没钱?你他娘的在玩儿我?” 中年男子直接手指着阿铭的脸吼道。 阿铭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 “是的。” 中年男子顿了一下,随即撸起自己的袖子,同时威胁道: “我看你是找死!” 这种连老婆女儿都能拿出去卖的赌棍,你要说他多有种多有血性,那就实在是太扯淡了,不过,虚张声势,学着赌坊打手那样唬一下人,还是会的。 只可惜, 他选择错了对象。 “好。” 阿铭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中年男子的脖子。 当即,一股冰凉的寒意自自己脖颈上传来,中年男子忽然忘记了反抗,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阴森的凶兽给盯上了。 “喂,要打架去别处打去,别脏了我们鬣狗帮的门面。”那个门房抱着双手嚷嚷道。 然而, 随着一声“咔嚓”之音传来, 这个门房整个人僵住了。 他看见那个来卖女儿的中年人的脖子,直接在那个西域杂技演员的手中呈现出一种普通人根本无法达到的恐怖弧度断裂。 可能,连中年男子都没意识到,眼前这个装异服的家伙,真的是说杀人就杀人。 他是会唬人,但对面,是真的会杀人,而且是特意坐着骡马车特意晃晃悠悠地趁着雨天过来杀人。 鲜血,开始从其眼耳口鼻位置滴淌出来。 阿铭收回了自己的手, 中年男子“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然是失去了生机。 倒下去后,他的脸,与和他一样此时也躺在地上的女儿的脸挨得很近。 少女眼里先是露出了一抹惊恐,紧接着,是淡淡的哀伤,但随后,则是咬了咬嘴唇,张开嘴,不顾地上的雨水涌入自己的嘴里开始无声地笑了起来。 阿铭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少女的表情。 他觉得这个画面,这对父女现在四目相对的场景,真的很美。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没办法把这一幕化为永恒后留着珍藏慢慢欣赏。 还真是有点……遗憾。 多看了几眼后, 阿铭回过头,迈开步子,走上台阶。 开胃菜结束了,下面,才是正餐。 那个门房显然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但在看见阿铭向自己走来时,还是马上回头,企图先钻进院子里去。 他只是个门房,在鬣狗帮里,也就是个最边缘的小喽啰角色,狐假虎威还行,真要有去砍人的本事和胆量也不会被打发到当门子了。 不过,他一只脚才刚刚跨过门槛,他的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好……好快! 阿铭其实不是很喜欢对付这些小喽啰,连正面对自己发起攻击勇气都没有的小喽啰,哪怕杀起来,也无法给自己带来多少快感。 但没办法,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杀人。 手掌,快速地从对方肩膀位置移动到了对方的后脑位置,然后,向着门板上直接砸了下去。 “啪!” 像是一颗西瓜摔在了地上。 阿铭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位置的红色,本能地想要送到自己嘴边,然而,又很嫌弃地把手甩了甩。 这味道,有点难以入口。 似乎,只有那种身上会发光的家伙,他们的血,才有甘甜的味道。 “啊啊啊啊!!!!!” 先前那个进去通禀的门房和一个发须皆白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就站在门后,在见到刚刚的那一幕后,老账房直接吓得瘫软在地,那个门房则是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呜呜呜!” 只不过,他的叫声没持续多久,他的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然后,又有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肩膀位置。 “咔嚓!” 像是拍排球一样,门房生的脸第一次看见了自己身后的风景,体验了一把上厕所嘘嘘时不用再担心被人偷袭的优越。 只是,这股子优越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倒在了地上。 账房先生见到这一幕后,身体一颤,直接翻了白眼,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 阿铭也没理会对方是真被吓死了还是在装死,因为伴随着这边的尖叫声,这个帮派,显然是被完全惊动了,从院子的左右两侧,总计冲出来二三十个手持五花八门兵器的汉子。 这个是拿刀的,那个是拿斧头的,这个,拿的是铁棍。 阿铭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地逡巡着, 终于, 他笑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拿剑的了。 下雨天杀人,似乎和剑更搭配一些。 阿铭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瞎子给传染了,否则自己怎么也忽然搔了起来。 “砍了他!” 一个身上披着兽皮的高壮男子明显是这里面的首领,一挥手,对着自己手下下令。 门口的两具门房尸体已经告诉了他,已经没有和谈以及套交情的必要了。 阿铭的速度很快,比那头僵尸是要快的,虽然力气没那头僵尸大,但也是超过了普通人的层次。 所以,前面两个分别拿刀和拿斧头的帮众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阿铭绕到了身后,阿铭和那头僵尸还有一点不同,他很珍惜爱护自己的指甲,不喜欢用指甲去杀人。 所以,阿铭的左手出现了一把锉刀,刺入了拿斧头的帮众的太阳穴,另一边,则是抓住那位帮众的胳膊一扭,顺势帮他用自己手中的刀抹了脖子,帮助其了结这肮脏的一生。 优雅,快捷,毫不拖泥带水, 这不是在杀戮, 这是一场属于阿铭的艺术表演。 他在人群中舞蹈; 鲜血,是观众自愿奉献给他的鲜花; 惨叫,是观众们为艺术买单的欢呼。 只不过,在解决了这两个人之后,聚集过来的帮众更多了,一下子压缩了阿铭的空间。 武侠片里的那种一群人围着你却还在跟你单挑的情况在现实里是很难出现的,大家一拥而上,你再是万人敌的将领,也得嗝屁。 好在,阿铭不同,在拼着承受了后背两刀劈砍的代价后,他冲出了这个包围圈,直奔了那位拿剑的男子。 男子发出了一声低喝,举着自己的剑向阿铭刺了过来。 阿铭的眼里,露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因为对方身上,没能发光。 身体,侧了过去,但左手却顺着对方的剑尖一路下滑,指尖鲜血飞溅,阿铭却毫不在意,一直到抓住对方的手腕,向下一压。 持剑人身体一个踉跄,阿铭则很轻松地张开嘴,两颗獠牙显露而出,以蜻蜓点水般的速度像是订机一样在对方脖颈位置留下了自己的标记。 “噗通。” 持剑人摔倒在了地上,但他手里的剑,却已经被阿铭握在了手里。 “我曲子都拉完了,你还没结束。” 瞎子北的声音传入到阿铭的耳中,而偏偏此时,瞎子北依旧坐在外面的骡车上,手里还拿着二胡。 精神力的力量,让隔空传音,失去了技术壁垒。 “我记得二泉映月挺长的。”阿铭在心里回答道。 “下面的谱子我忘了。” “好吧。” “你拿起了剑?” “是的。” “你会用剑么?” “你看着吧。” “行,那我再拉一遍吧。”瞎子北觉得自己做了很大的妥协。 “其实,不用勉强,因为我也不是那么想听。” “放心,在我送你的BGM里,没人能打败你。” “行,你瞎,你说得多。” 短暂的精神交流后,帮众再度冲杀了过来,阿铭站在那里,没有像先前那样做过多的闪躲,因为他说要给瞎子展现自己的剑术。 “噗!” 一个帮众的刀砍在了阿铭的肩膀上,肩膀肌肉收缩,夹住了刀口,那名帮众没能把自己的刀抽出来。 阿铭一剑下去,将对方的脑袋斩断。 另一个帮众从后面用斧头砍中了阿铭的后背,阿铭依旧不动,上半身扭曲了一下,剑锋向后横扫,抹过了对方的脖子,对方脖子位置开始喷血,摔倒在了地上。 两个手持长矛的帮众一起举着长矛冲刺了过来,阿铭依旧没有躲闪,长矛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阿铭身体一颤,松开自己的肌肉,开始向前,哪怕自己胸口位置还串着两根牙签,依旧无所谓。 眨眼之间,阿铭来到了这两个帮众面前,他们的手里,还茫然地握着长矛。 阿铭对他们笑了笑,挥剑下去,直接砍了俩。 他们松手,倒了下去。 阿铭身体则开始后倾,体内的两根长矛作为支撑,卡在了地砖上,阿铭身体向后倾侧,未倒,手中依旧握着剑,剑身和身体平齐,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 同时,开口道: “我的剑,怎么样?” 院子外,瞎子北默默地放下了二胡, 从兜里拿出了一条那位巡城校尉夫人送给自己的帕子, 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珠, 感慨道: “好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原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哪怕面对再强大的对手,只要对方是人,只要自己手里有刀,激励激励自己,至少还有着奋起拼命的勇气。 毕竟,谁不是一个肩膀顶个脑袋,一刀下去他也会痛,也会流血,也会死! 但,面对阿铭这种,你砍不死他他却能一剑削了你的对手,周身被刺入的兵器像是一件件装饰品进行着某种点缀。 勇气伴随着某种世界观,顷刻间,就崩塌了。 他们毕竟只是一个帮会,一个小小的虎头城里的一个小小的帮会,亡命之徒肯定有,但一个个悍不畏死那就真的有点吹过头了。 鬣狗帮剩下的人,崩溃了,他们丢下了兵器,开始呼嚎地开始逃窜,逃窜时有些漫无目的,只想着离那个恶魔远一点。 只可惜,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个恶魔除了砍不死以外,他的速度,还很快。 接下来,就是单纯地收割人头了,这让阿铭少了太多的乐趣,他还想着让这帮人再给自己来几刀,毕竟那种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挣扎无效绝望的目光和凄惨的喊叫,能够给他带来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感。 但没办法,按照瞎子北说的,这个帮派的人,有原罪,且等主上回来后,若是客栈也接手了这档子人口贩卖的生意,会让主上心里不喜。 兼之又要杀鸡儆猴,所以,再无趣的重复动作,自己也需要坚持下去。 好在,可以当做是练剑了。 刺,劈,削,砍, 一个一个地帮众被阿铭的剑收割了生命,一直到,整个院子里,已经看不见能够站立起来的活人了。 应该还会有漏之鱼,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阿铭只是一个人,做不到分身多个跑出去追杀。 至少,现在的他,制作不出分身。 剑端戳开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臭气熏天,有二三十个蛮人打扮的汉子蜷缩在角落里,各个身上都有伤,且戴着镣铐。 在他们见到身上都是血,甚至还有几把兵器在身上没拔出来的阿铭时,有的吓得直接跪地求饶,有的则是在瑟瑟发抖,自言自语着蛮神啊,这是恶魔…… 阿铭摇了摇头,退出来,又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是一间厢房,应该是帮众的房间。 房间里,有三个明显不是蛮族的女人被绑在里面,身上伤痕累累,最左边一个,应该是已经死了,另外两个,也是奄奄一息,且都是光着身子。 “啧啧…………” 显然,作为人口买卖的中间商,鬣狗帮这么多大男人都聚集在这两个院子里,平日里,不说找点乐子,也说不过去。 阿铭有些庆幸瞎子北没进来,否则要是让那瞎子看到这一幕,激发出瞎子内心的正义感的话,天知道这货会以怎样的方式去虐杀那些鬣狗帮帮众。 和瞎子北的手段比起来,至少自己的剑,能够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了。 阿铭又打开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不臭,里面有十多个少女,衣服还很整洁,阿铭进来时,她们吓得尖叫抱作一团。 因为忽然出现的战争关系,导致商路暂时隔断,也因此,鬣狗帮这里积攒了不少货没来得及发卖出去。 这些少女,应该是要卖给荒漠蛮族贵人的,所以保护得比较好。 阿铭摇摇头,退了出来。 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鬣狗帮里,没找到一个会发光的人,这让阿铭有些失望。 “身上的挂件别拔下来,直接走出来吧。” 瞎子北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有病?” 阿铭反问道。 “就当有吧。” “好。” 人家都承认自己有病了,阿铭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点。 走过满是鲜血的院子,他推开了半遮掩的门,走了出来。 然后看见在瞎子北的骡车旁,站着一群手持刀枪的男子。 距离瞎子北最近的,则是一个红脸大汉,个头很高,可能就只比樊力矮一点点。 阿铭的第一反应,是瞎子北被挟持了,随即,这个反应被阿铭自己给否决了。 别人被劫持了,可能无法提醒自己的队友,但瞎子北显然不在此列,而且,这瞎子,既然能让大家都默认成制作计划的军师,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瞎所以形象符合。 身上像是开了个武器铺子的阿铭一出现, 当即让骡车旁的这些人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个个伤口,这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悄无声息的鬣狗帮大本营,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作假。 而那个红脸的大汉盯着阿铭的目光,一开始是畏惧,随即就是狂热,像是一个粉丝,忽然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偶像! 这炙热感,让阿铭都有些皱眉。 阿铭可以确认,自己舔主上时,也没这么主动。 “我没骗你吧。”瞎子北对身边的红脸大汉说道。 “我……不,小人自然是信先生的。” 瞎子北闻言,笑了笑,伸手,从红脸大汉腰间取出了一把匕首。 红脸大汉愣了一下,但没阻止,他背上背着一把刀,腰间系着一把匕首。 瞎子北示意阿铭靠近一点, 阿铭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瞎子北面前。 然后, 瞎子北举起匕首,对着阿铭, 戳了下去。 “噗!” 匕首刺入了阿铭的胸口。 “…………”阿铭。 阿铭站在那里没动,瞎子北又把匕首拔了出来。 “看见了吧?” “看……看……看见了。” 红脸大汉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越发红,显然是在惊吓和惊喜两种极端情绪里不停转换着。 “哦。” “噗!” 瞎子北又刺了阿铭一下。 “…………”阿铭。 阿铭继续站在那里没动。 红脸大汉脸上已经流下汗珠了,其身边的手下们脸上也一起开始流汗。 “好好做事,以后,你也能这样,无尽的生命,不死的身躯。” 说着, 瞎子北还“看”了一遍周围, 他虽然是瞎子, 但在场众人此刻都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你们……也一样有机会的。” “噗通!” 红脸大汉直接跪了下来,宛若最为狂热的信徒,他身边的这些手下也一起跪了下来。 其实,阿铭能感觉到,在刚才,瞎子北说话时,释放出了他的精神力,对这帮人进行了轻微程度的催眠。 这是神棍取悦信徒的基本招式,有点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人格魅力”,让你去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他,支持他,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 瞎子北伸手指了指院子方向,道: “里面的人票,不准碰,都安顿好,财货,送到客栈去。” “属下遵命!”红脸大汉马上领命。 “车帮的帮主,约好了么?”瞎子北问道。 “约好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客栈了。” “行。” 瞎子北对阿铭招了招手,又挥舞起了自己的鞭子,抽了一下前面的那只骡。 阿铭上了车,骡车继续缓缓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等到出了这条街区,瞎子北才开口对阿铭解释道: “刚刚那个,是聚义帮的帮主,叫红巴子。” “猜到了。” “嗯,鬣狗帮,有原罪,得灭了,他们的生意,暂时我们是没办法接手继续做的,但咱们自己手底下,总得有一批能做事的人。” “你和他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他有点心理疾病,而我在瞎了之前,是一个心理医生,借着算卦的由头,帮他看了看病,所以,他对我很信任,病人嘛,对能帮自己治疗的医生,是有一种盲目崇拜的。” “不仅仅是因为治病吧。” “唔,这当然,有你这个现成的标本在这里,太多的事,都好办了,古往今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帝王将相,对长生一事,都是无比痴迷的,这种痴迷,胜过了一切金银财富。 谁叫咱们现在手底下没什么人可以用呢,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把阿力派去荒漠了。 聚义帮的人,先用着,以后每个月也都有款项进来,总比只死死支撑着一个客栈要赚得多。 所以,真得谢谢《古惑仔》,所以主上应该对收保护费这件事,是没什么抵触的。” “下面,去哪里。” 阿铭一边把自己身上嵌着的兵器拔出来一边问道。 人家诸葛亮是草船借箭,他这里是肉身借兵器。 “去三神会。” “这次,轮到你了?” “嗯。” “要怎么做?” “信徒是无辜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容易忽悠的人一直是占大多数,倒是没必要像你这样弄得这么血腥,把他们的几个高层解决掉后,他们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车帮的话,是交给四娘?” “这会儿,四娘应该已经在招待他们了吧。” “鬣狗帮上头官面上的人物,该怎么解决?” 每个帮派,其实上面都有人罩着的,虎头城虽小,却也是一个县城的标准,五脏俱全。 “官面上的人不在乎下面的人谁死了谁活着,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孝敬银子,先照旧给着就行了,等我们处理整合好下面,再去制定新的规划。”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把他们杀了。” “没必要的,因为现在的我们,拿游来举例的话,我们只相当于在新手村,尤其是身上会发光的那种人,在这个虎头城里,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罕见,但既然他们能分出个九品来,浪过头了,真惹到了硬茬子,被收拾的,可就是我们了。” 阿铭没说话,但沉默本就是一种默认。 若是能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所以,我才让梁程和薛三陪主上去当民夫,你发现了没有,当主上昏迷时,我们是普通人。 在主上昏迷的这半年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想过了很多种方法,但都没办法恢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量。 然后,主上醒了,我们哪怕是有些扭捏地上去表表忠心煽煽情,舔一舔, 力量就马上恢复了一点, 所以, 你觉得主上像什么?” 阿铭闻言,陷入了认真的沉思, 过了会儿, 回答道: “奥利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四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客栈, 二楼, 包厢。 其实,二楼本来是没有包厢的,都是红帐篷,但因为四娘做了清退,二楼反而空旷了起来。 原本一个个窄到只能放下一张半米宽板床的小“工作室”, 被尽数拆卸掉了。 依旧是最深处的那个房间,一张桌子,上面摆上了酒菜。 两个体格健硕的汉子坐在那儿,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帮主,你说红巴子把我们喊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平日里,他收他的保护钱,咱收咱的车马费,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可没什么交集啊。” “老二,你急什么,反正这会儿因为打仗,商路断了,兄弟们也都没活儿接,闲着也是闲着,他红巴子既然想要请酒吃,咱就来呗,他在虎头城里再威风,能威风到咱车帮头上来?” “也是,帮主说得有道理,咱该吃吃,该喝喝。” “对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车帮还怕他们聚义帮?来,老二,走一个。” “哟,呵呵呵,二位爷,吃着呐,饭菜可合口味?” 人未至,勾人心弦的笑声就先一步进来了; 随即而来的,是风四娘本人,以及缓缓而来的香风。 “嘿,正想说这事儿呢!”帮主拍了一下桌子,粗声道:“姑娘呢?老鸨子啊,你这家酒楼就是做饭吃的么?” “哟哟哟,哪能哪。” “那姑娘哪?爷几个都坐这儿这么久了,一个姑娘都没看见,这是瞧不起爷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家这开门做生意,上门都是客,怎么可能瞧不起人呢,实在是几位爷来得不凑巧,咱这里的姑娘啊,都给开了,新的姑娘还没上来呢,可不正好是没人了么。” “开了?”帮主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还拍了拍身边二当家的肩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都把我给笑哭了,老二,你听听,这天底下,居然有把姑娘全都开了的窑子。” “哈哈哈。”二帮主配合着帮主继续笑着。 终于,帮主不笑了,目光开始很放肆地在风四娘身上游走,道: “既然姑娘们不在了,那就让你这个老鸨子来陪爷几个喝酒吧,可使得?” “使得,使得,几位爷,您喝酒。” 风四娘款款上前,拿起酒盅给他们斟酒。 帮主则伸手想要抓住风四娘的手,却被风四娘退开了。 “咋啦,这就叫陪酒啊?”帮主喝问道。 “几位爷,应该晓得,奴家是不接客的。”风四娘微微一福,歉然道。 旁边的二帮主当即指着风四娘笑骂道: “你这老鸨子,装什么清高,前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你拿自己出来竞价,价高者得! 怎么, “哟,还有这事儿啊,行啊,这是瞧不起咱了,呵呵。” 帮主当即不客气了,起身,直接逼迫了过来,要抓风四娘。 风四娘不停地后退,目露惊慌之色,最后,被逼迫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不要啊,大爷,不要啊,大爷,爷,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 与其说,这是在拒绝,在反抗,倒不如说是另外一种撩拨。 “呵呵,都说不要不要,到时候就要求着要了!” 帮主的手对着风四娘抓了下去, 然而, 就在这时, 帮主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忽然麻痹得失去了知觉,手掌在风四娘跟前,停顿了下来。 嗯? 帮主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眼睛猛地瞪大! 他的右手,右手的五根手指,居然被一根根丝线给穿透着缝补在了一起,五根手指根本就无法伸展开。 还没等帮主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迟来的痛感忽然袭来。 “啊啊啊啊啊!!!!!!!” 帮主举着自己的手疼痛得蹲了下来,十指连心啊,这被一根根丝线对着你的手指“密密缝补”,这种痛苦,再铁胆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风四娘先前惊慌失措的神情开始慢慢的恢复平静,同时嘴角还挂起了一道轻蔑的弧度。 “真是个没情趣的木头,你刚应该喊:你尽管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的。” “妖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帮主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盯着风四娘。 原本在桌上准备看戏顺带活跃一下氛围的二帮主和身后带来的那个年轻手下马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严阵以待。 “啧啧啧,老娘的豆腐,又岂是这么好吃的?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样子,你配么?” “妖女,拿命来!” 到底是车帮帮主,一身横练功夫还是有的,否则也镇不住下面的那帮手下,当下,直接按压住自己右手的疼痛,左手准备拔刀。 “嗡!” 然而,帮主的刀,没有拔出来。 因为他的左手五根手指,也一起被缝住了。 “啊啊啊啊啊!!!!!” 帮主跪在了地上,双手放在地上,看着被丝线缝补得密密麻麻的双手,眼里,出现了惊骇和绝望。 到了这一刻,再愚蠢再鲁莽他也清楚了自己现在到底落入了怎样的一个境地,以及,面前这个前一刻还被自己称呼为老鸨子的女人,到底多么可怕! 风四娘摇了摇头,其实,她以前不会这样子去对人出手的,因为太缺乏美感。 但或许是这半年来,虽然一直游离于那些男人咸猪手之外,但受到的鸟气,实在是太多了,心里的抑郁,也积攒了不少。 这一出手,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那股子暴戾了。 她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对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多说, 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下一刻, 帮主的双手断裂, 紧接着, 帮主的双臂断裂, 再之后, 帮主的脑袋, 轻轻地一颤, “咕咚”一声, 滚落到了地板上。 全程,没有一丝一毫鲜血的外漏。 但就是这种节奏,这种干脆,这种把人当积木一样一点一点一部分一部分的拆卸下来的画面,往往最是骇人! “你,看见他的下场了么?” 风四娘开口道。 “噗通!” 二帮主马上对着风四娘跪了下来,迅速磕头,喊道: “娘娘,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绝…………” “你看到他下场了么?” “看到了,看到了,帮主,呸,不,这天杀的居然敢对娘娘不敬,他该死,他真的该死!!!” “我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开口了。 二帮主迷糊了,啥,我不是回答了么? 那就再回答一遍好了: “娘娘,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以后绝对不敢对娘娘有…………” “砰!” 二帮主整个人僵住了, 跪在地上磕着头的他,忽然看见一个长得很像是耳朵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砰!” 紧接着, 又有一个看起来很像是鼻子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二帮主骇然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刹那间, 只听得纸张被撕碎的声响, 在二帮主脸部的皮肤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根根丝线,整张脸,则像是被完全切割了下来一般,等到他的双手一触碰,全都掉落了下来。 “啊啊啊!!!!!!!!” 二帮主没死,但已经被吓疯了。 他们车帮也只是欺负欺负下面的那些苦力,从他们的血汗钱里再榨取出一部分来罢了,说好听点,是一个帮派,说不好听点,就是个车霸团伙,这心理承受能力,自然是有限得很。 “问你话呢。” 风四娘又问了一遍。 这会儿,那个跟着两个帮主来到这里的年轻人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女魔,不,这位娘娘,是在问自己。 他马上打了个哆嗦,回答道: “知道了,知道了。” 风四娘笑了,她笑得很有风韵,但再搭配帮主的尸体以及副帮主现在的惨状后,估计再没有男人敢在此时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行了,把他杀了,车帮就是你的了。” 风四娘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酒盅,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 紧接着, 将酒盅重重地放下, 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指尖在自己的朱唇上轻点, 没去看已经哆哆嗦嗦地提着刀走向自家二帮主的年轻人, 而是将目光游离向了窗外的雨帘, “唉,也不晓得主上他们的仗,打完了没有。” “噗!” 刀口刺入人体的声音。 青年走回到风四娘面前,拱手道: “娘娘,人杀了。” 风四娘的思绪被从荒漠那边拖拽了回来, 有些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姿尽显,但眼前这个青年却没有丝毫的胆量抬起头去欣赏。 “他们既然把你带身边,你应该是他们的亲信吧,他们现在既然死了,那个车帮,你拿得下么?” 车帮是客栈计划的重要一环,因为日后,还需要靠这个去组建自己的商队以获取财富上的收获。 “娘娘放心,小人有信心掌握住局面。” 这话说得,很自信。 “哦?那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你在车帮里,到底是个什么职位?” 青年伸手指了指刚刚被自己杀了已经躺在地板上的二帮主, 道: “他是我爹。” —————— 感谢隔壁村二狗子啊成为《魔临》第三十六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来亲戚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还有一天,大概就能回到虎头城了。” 薛三一边将水囊递给郑凡一边说道。 “也不知道客栈里一切还好么。” 郑凡有些担心,无论是人还是狗,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窝,尤其是当你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时,这种在乎感,会更为强烈。 “主上,他们不用担心的,客栈现在估计好着呢。”薛三“嘿嘿”笑了声。 他跟梁程这次在外头跟着主上杀蛮人杀得挺爽的,但估计家里的瞎子他们也没闲着。 这段时间,大家应该算是把这半年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一口鸟气给抒发得差不多了吧。 “主上,风越来越大了,找个地方避避吧,可能要起沙暴了。”梁程一直注意着天气。 没在沙漠环境长时间生活过的人是不晓得沙尘暴的可怕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在沙暴中迷失掉方向,运气更差一点的,直接被沙暴给吞没也不是没可能。 “嗯,找个地方避避吧。” 郑凡以前曾和阿秋和梁程一起去学过骑马,不过也仅仅是会骑罢了,不过自己身边的两个手下也没有催促他,这两天的赶路也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现在,骑马时倒是能够游刃有余一些了。 三人寻到了一处半坡,刚刚距离远,没看的清楚,等靠近后,发现应该是一个遗弃的建筑物,应该荒废了有些年头了,而且这里还有一些曾经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应该是一些商队的临时落脚点。 梁程去把大家的马给拴到了里面,薛三则开始收拾地铺。 一通忙活后,三人都各自坐下,开始分食干粮。 刚吃上没两口,沙暴就开始了,天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狂风呼啸,密密麻麻的沙子则像是雨水一样无孔不入。 好在三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挡住风沙,倒也算是这片“呼嚎”之下难得的一块安静之地了。 “唉,也不晓得现在阿力现在吃饱了没有,阿力饭量大,估计在外面给人当帮佣,很难吃得好吃得饱吧。”薛三忽然惆怅道。 梁程似乎等待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道: “是啊。” 郑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从离开虎头城到现在,每天,早中晚,只要机会允许,薛三和梁程都会对自己说樊力现在如何如何。 樊力今天吃饱了没啊? 樊力今天洗澡了没啊? 樊力今天睡得好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兄弟多么情深呢。 一开始,郑凡也跟着一起点头, 是啊,樊力不容易; 是啊,樊力难啊; 是啊,樊力为我们付出太多了。 但慢慢的,郑凡有些麻木了。 这会儿,他们吃着干粮,居然又开始了。 其实,薛三和梁程也不想每天都提这个,但出发前瞎子特意交代过,大家都已经舔了,恢复了一些,但樊力现在不在,只能靠你们和主上在外面时帮帮樊力隔空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因为樊力现在不知道跟着商队到哪里了,薛三和梁程都没办法确认樊力到底舔出效果了没有,他实力到底恢复了一些没有。 为了保险起见, 只能每天都把节奏都带一遍, 他们也很难啊…… “吃完了,我们就歇息吧。”郑凡提议道。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且谁也不清楚沙尘暴要刮到什么时候,不如就此休息下,明天再早点出发赶路回去。 “行的,主上,听您的,我…………” 薛三的目光忽然一凝,嘴唇一咬,双手手腕一翻,两把匕首就已经落入掌心之中,两只耳朵一颤一颤的。 梁程默默地站起身,目光,看向了入口方向,双手指甲,开始慢慢地长了出来。 郑凡则是马上把用粗布包裹的刀给解开,双手握住了刀柄。 外面,传来了马匹的声音,应该是有一队人来了,但在他们逐渐靠近这里后,声音却又忽然消失了。 薛三伸出舌头,在自己唇边舔了舔,压低了声音道: “那帮人发现咱们在这里了。” 郑凡闻言,开始脑补,想来,应该是另一队人在遭遇了沙尘暴之后选择来这里进行躲避,结果刚靠近这里,就发现里面有人了。 这里,不是在虎头城,而是在荒漠之中,没有摄像头没有监控也没有不远处岗亭里站着的警察叔叔。 可以说,荒漠,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下,不管发生什么,沙尘都会帮忙去掩盖一切痕迹。 入口处,走进来一道身影,这是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的袍子。 这袍子,和郑凡身上的这件卫衣款式很相似。 女人进来时,薛三的眼睛眯了起来,但女人仅仅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她的半张脸,隐没在一张轻纱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女人的目光开始打量起郑凡三人,随即,开口道: “起风了,我们需要避避,借个地儿。” 说着,外面就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首先跑进来的,是俩四五岁的孩子,一男一女,穿着皮毛制成的衣服,紧接着,是两个身穿着黑色披风的蛮族大汉。 荒漠蛮族部落有很多,散布在整个荒漠,星罗棋布; 一百年前,他们曾有一个可以将它们组织起来的王庭,那时,荒漠蛮部对燕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燕国君主甚至不得不好几次地御驾亲征,集整个燕国之力,才得以成功地抵御住蛮族的入侵。 只不过,随着蛮族王庭的衰落,不再有号召力,蛮族彻底化为一盘散沙。 若非这样,也不会出现当代燕国国君的削藩行为。 然而,郑凡三人前几天才和蛮族人厮杀过,还拿了蛮族人的头颅要了赏赐,这会儿再见到蛮族人的身影,本能地警备之意自然是无法避免。 其实,在看见那俩小孩和俩蛮族大汉出现后,郑凡就一直在等待着梁程和薛三的动作,他们一旦发动,自己也会马上举着刀冲上去,虽然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用处,但……至少自己能让己方多一块靶子分担一些火力不是。 只是,无论是梁程还是薛三,都没有暴起发动,最后,梁程甚至对那个白袍女人点了点头,道: “进来吧。” 就这样,本就不大的空间里,进驻了两批人。 郑凡三人在北角,白袍女人那一方则在南角。 他们进来后,也开始进食喝水,不过那两个蛮族大汉则是坐在最外围,时不时地目光瞥向郑凡三人这边,带着清晰的戒备之意。 不过,双方的互相提防,并没有让那两个孩子沉寂下来。 孩童的天性使得他们在吃饱喝足后,很快就又开始互相追逐玩耍起来,甚至好几次的,都跑到了郑凡三人这边来。 郑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这俩娃娃追逐到自己这边时,那两个蛮族大汉,身体都会轻微地僵硬一下,显然是在预备着自己这边会忽然暴起扣留这俩娃娃当人质。 不过,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沙尘暴还没结束,也不晓得还会持续多久,但时辰,却真的不早了。 俩娃娃先坚持不住,也玩儿累了,在白袍女人身边躺下睡着了。 而此时,白袍女人起身,手里拿着一个酒嚢,主动走向了郑凡这边。 她将酒嚢递过来,递向了明显是主位的郑凡。 郑凡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喉咙,道: “染上了点风寒,喉咙痛,喝不得酒。” 怂,不丢人,没必要非要装逼,让自己去犯险。 古往今来,多少豪侠临死前的那句话是:艹,这酒有毒! 虽然郑凡觉得,这个女人在自己拒绝喝酒后大概率会自己去喝一口,以表示坦荡顺带无形鄙视一下自己。 套路,都是这样。 白袍女人不以为意,拔下塞子,摘去自己的面纱,很是豪迈地喝了两口里面的酒水,然后还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嘴。 呸, 套路! 郑凡心里不屑地想着。 同时,还默默地感慨: 啧啧,背影杀手。 不摘面纱,还能让人难以琢磨其年龄,这面纱一摘下来,一看就是有年纪了,应该有四十了吧? 虽然长得确实还阔仪,但真的比四娘差了好几筹。 其实,郑凡也清楚,依照自己这俩手下的秉性,如果对面是燕人商队,那还能有的说,但既然对面已经表明身份是蛮人,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肯定会直接将对方灭杀,以消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但既然梁程和薛三都没动手,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很扎手,他们二人,也没绝对的把握出手就将其格杀。 同时,也很显然,这个女人,也对这边很是忌惮。 女人将手中的酒嚢丢向了身后的两个蛮族大汉,俩蛮族大汉很是感激地道谢,马上拿起酒嚢分喝了起来。 “你们,知道他们两个娃娃,是谁么?”女人忽然指着那边熟睡着的两个小娃娃问道。 梁程和薛三没说话,这时候,应该是双方老大交流的时候。 但郑凡也没说话,似乎没听到一样,就是不给你搭台子,让你尬。 女人抿了抿嘴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继续道: “他们,是沙拓部头人的孙子和孙女。” 梁程的目光眯了起来,薛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郑凡则是不再遮掩,将手,放在了铺位下的刀柄上。 沙拓部,就是这次镇北军挑的鸡,前几日的那场钓鱼,钓上来的就是他们部落里的精锐,那一战,镇北军将沙拓部精锐全歼,翌日就又派出一支骑兵去对那个部落斩草除根去了,同时也是为了这场战争获取一些战争利益。 这是真的……仇人见面了。 “你们的马,我看见了,上面,有镇北候李家的印记,你们,是李家的家丁。 镇北候家的家风还是真名不虚传啊,做事都必须要一定做绝了,本座从王庭出发,一路疾驰,才得以将这两个娃娃救出来,没想到,居然在路上还能碰到镇北候的截杀。 不是说,你们的侯爷,现在处境很不好么?” “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一些误会…………”郑凡开口想要解释。 仗已经打完了,现在他只想回家。 “误会?”白袍女人笑容更灿烂了,忽然间,她身形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掐印,低喝道: “蛮咒,起尸!” 先前还在分喝着酒水的两个蛮族大汉忽然间身体一颤,眼里同时出现了惊骇之色,扭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其中一个还伸手指着她像是想要质问什么,但在下一刻,两个大汉的眼耳口鼻处都开始有鲜血溢出,二人的脸在也顷刻间化作了青黑色。 “起!” 女人再度低喝。 两个蛮族大汉忽然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的生机已经完全湮灭了,但他们的身躯,却忽然膨胀了起来,变得极为“强壮”,一缕缕死气在他们身体边流转; 同时,眼眸里,开始释放出淡绿色的光芒,唇角位置,有两颗獠牙开始慢慢地溢出。 顷刻间,女人就以酒水为引,将两个活人献祭成了活尸! 在女人动手施咒时,郑凡三人就已经站起身严阵以待了,不过,在看见两具活尸出现后,站在梁程身后的郑凡忽然用手指戳了戳梁程的后背。 ?、?、? 梁程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主上。 郑凡下颚向前点了点, 道: “你家亲戚,能打个招呼么?” “…………”梁程。 —————— PS:恭喜故如尘成为《魔临》第37位盟主,感谢大家每天的推荐票和打赏。 另外,唔,大家最好不要养,因为我发现点娘系统会自己删除一些段落,大家如果有发现的话可以在评区里提醒一下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缘,妙不可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倒不是郑凡想要在这个紧张的氛围里故意抖个激灵,而是因为作为梁程的“二次创作者”,有点类似于高鹗之于曹雪芹, 对梁程的身世,是有着自己的了解的。 梁程是一尊从上古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僵尸,虽然现在实力只恢复了一丢丢,但血统根基应该还在。 等于是,我属性都很普通,但我等级很高,这种局面,在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没鸟用,但在面对同族小弟时,可能会有效。 就像是魔兽族群设定里,高阶魔兽对低阶魔兽的血脉压制,这里的高阶和低阶仅仅是指血统等级,并非是实力,一如青壮年奴隶在面对贵族小孩时,一样需要跪下来磕头一个道理。 不过,那边的白袍女并没有给郑凡这边过多的准备时间,两具由蛮族大汉转化过来的活尸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直冲而来。 白袍女则是走到两个娃娃的身边,目光,注视着战局。 其实,之所以没有一开始选择出手,还是因为对面三个人里,有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给她带来了一种压力。 至于那三人之中隐隐为主的那位,明显就是一个废柴。 当然了,做主的人是废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否则出门为什么还要带手下? 其实,一开始还是能够保持克制的,双方明显都在互相忌惮着,但随着进来后,她看见了这三人安置在里面的马匹,马匹上的印记,做不得假。 自此,至少是在白袍女看来,已经没有退路余地了。 在得知镇北候和沙拓部的摩擦后,王庭就派出她来进行调解,但当她赶到时,双方已经开战了,且恰逢一支燕国骑兵直接杀入了青壮完全不在的部落里,她只来得及救出沙拓部首领的两个后代。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把这两个娃娃带回王庭去; 谁晓得,在返程途中居然还遭受到了来自镇北候一系的截杀! 面对两具冲过来的活尸,梁程的确没急着动手,而是双拳紧握,眼眸之中,开始有深邃的黑色开始流转,一缕缕煞气自其身边溢散而出。 下一刻, 梁程张开嘴, 两颗獠牙露出, 对着前方冲来的两具活尸, 发出了一声咆哮! “吼!!!” 咆哮之下, 两具先前还气势汹汹的活尸忽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直挺挺地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因为惯性的原因,还像是个不倒翁一样,开始整齐地前后摇摆起来。 白袍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一幕,已经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自小生活在王庭内,成为王庭的蛮师。 对于炼制活尸咒术掌握得最为精深,她不认为自己的活尸是天下无敌的,但却真的没料到过,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活尸居然能够在自己眼前就被对方给操控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辛辛苦苦研制出了一款新型武器,但武器的发射按钮,却在你的敌人手上。 “蛮咒,开!” 白袍女左手手掌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的双眸中当即浮现出一片白色的光芒。 这一刻,世界,在她视线里换了一种模样。 她看见自己的两具活尸,身上散发着灰色的光芒,但那个先前发出吼叫的男人,其身上,却是深墨色的黑!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两具活尸对眼前的那个男人,竟然产生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情绪波动。 若是用现代话语来形容,大概就是:求抱抱,举高高…… “呼…………” 薛三开始缓缓地向侧边活动,悄悄的,静静的。 “吼!!!” 梁程再度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具活尸直接转身,跟着梁程的节奏,一起发出了嘶吼,而后,对着白袍女直接冲来! 直接反水, 当场噬主! 白袍女不敢做耽搁,弯腰,将两个孩童抱起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两具活尸的力量,至少,在制造出来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刀枪不入! “嘿嘿嘿。” 而这时,一声属于反派小角色的阴冷笑声从其背后传来。 几乎就是在梁程操控活尸反攻的刹那,薛三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袍女的身后,手中的匕首,化作了一道寒芒,对着白袍女后背就刺了下去! 这一次偷袭,可没有丝毫顾忌对方是否还抱着俩孩子,厮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由不得你有任何的恻隐之心。 况且,先前要不是梁程恰好碰见了他家亲戚,这会儿就是自己等人被两具活尸追杀着呢。 “砰!” 匕首是刺中白袍女的后背,但薛三只觉得自己像是刺中了一块钢铁,手腕感知到了剧烈的反震力。 一袭白袍,飘散而起,直接向薛三笼罩了过来,最可怕的是,白袍上面,还有一根根银针在上面熠熠生辉。 “艹!” 天知道上面的针头有没有毒,薛三可不是梁程敢去以身试毒,当下还是很怂地倒退了回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作为一名刺客,一击不成退去重新寻找第二次机会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了。 但当薛三躲过了白袍落地目光一侧时,整个人愣住了。 尼玛, 我看到了啥? “主上!” 这一刻, 郑凡脑子里想的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在梁程以僵尸咆哮催动那俩活尸反水之时,其实不光是薛三动了,郑凡也动了。 郑凡提着刀,从另一侧冲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上去,可能,打群架嘛,本来不算那俩娃娃的话,双方是3V3; 但等那俩活尸策反了之后,就变成5V1群殴了。 在这个时候不上去下黑脚还等什么! 然后, 郑凡发现自己坐蜡了, 先是白袍女躲开了两具活尸的扑杀,其次又以金蝉脱壳的方式躲过了薛三的偷袭,然后,只剩下一身红色贴身衣物的女人闪身,出现在了郑凡面前。 舔一点的说法,是郑凡料事如神,洞悉战场局势,提前卡位,掐死了对方的后路! 现实一点的说法是,我艹,装逼过头了! 好在,到底是前几日在战场开过荤,杀过人了,郑凡近乎本能地双手握紧刀柄,举刀,对着冲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就是一刀下去! 女人似乎也没料到有人竟然能够提前包抄到自己,但她的应对,也是无比狠辣,直接将手中的那个女娃娃砸向了郑凡,砸向了郑凡手中的刀。 时间,在此时仿佛陷入了一种停滞。 要是换做以往,若是有足够的思考和分析时间,可能,郑凡真的会有一定概率选择不管老幼妇孺,一刀劈下去,绝不留情!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虽然道德上有瑕疵,但无所谓了! 但现实不会根据你的需求而放慢流速,在没有思考和铁下心的预备时间前提下,看见一个女娃娃被砸向了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在自己锋锐的刀口上被腰斩。 郑凡的手腕,一翻,刀口一侧,刀面拍在了女娃娃身上。 终究,在这一瞬间,还是…………圣母了。 理性固然很强大,但感性跑得更快。 女人却抓住了这一瞬间,趁着郑凡侧刀之际,近身到了郑凡的面前。 她的左手还抱着那个男娃娃,但右手却直接顺势抓住了郑凡的刀身,手臂一翻,刀口侧向向后划去,几乎要抹到郑凡的脖颈。 这是直接用你的刀,请你自杀! 生死危机,就在这一刹那,郑凡没有时间去对自己先前的圣母行为去后悔什么,他只来得及双手死死攥紧自己的刀柄。 “嗡!” 刀口,在距离郑凡脖颈边很近的位置,停住了。 女人有些意外,因为她可没留手,而是因为对方的握力,有点超出她的预料。 眼前这个废柴,他不是一个废柴,而是一个……握力很强的废柴。 身后,两具活尸已经改变方向再度扑来,那个小矮子也不见了踪影,女人清楚,自己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掌心一压,向下发力。 刚刚还在拼尽全力角力中的郑凡“哐当”一声,一刀砍在了地上,而后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 嘶,腰…… 女人没做丝毫停留,连地上的女娃娃都不捡了,抱着剩下的男娃娃纵身欲跳离这里。 在女人身形离开的刹那,薛三的身形再度出现在其身后。 女人心下一惊,却顾不得多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女人的后背。 但女人身形没有丝毫影响,继续向前。 一击没能毙杀,薛三作势就要追上去,但就在这时,梁程发出了一声低喝: “别追了!” 薛三停住了身形,看着那个女人抱着孩子离开了这个避难所。 “吼!” “吼!” 两头活尸站住不动了,同时,其皮肤开始迅速地腐烂,一滩滩脓水滴落出来,像是巧克力被加热一样,快速地开始消融。 梁程则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显然,是操控那两具活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确实是消耗太大了。 他之所以喊住薛三不要去追,也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作战能力,甚至成了一个累赘,要是薛三再追出去,主上的安危,就没办法得到保障了。 郑凡一只手撑着刀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部,缓缓地坐了下来,嘴里还不停的倒吸着凉气。 薛三走到那个女娃娃身边,女娃娃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被那个女人事先下药了,所以现在还在昏睡着。 紧接着,薛三又绕过女娃娃来到了郑凡身边,关切地问道: “主上,您没事吧?” 郑凡摇摇头,马上问道: “你匕首上,淬毒了么?” 薛三嘴巴呈现一个“o”形, 这么坏的主上,他很喜欢。 不过,他还是很遗憾地摇头道:“之前是淬毒了的,但前阵子在战场上杀人后,毒药就用得七七八八,最后一点儿倒是抹了上去,普通人可能会被毒死,但那个女人,估计悬。” 说着,薛三还把自己还剩下的一把匕首送到郑凡面前,匕首尾端有一个小凹槽,手指按下去后,开了一个新口子,里面是拿来储存毒药的,在刺杀敌人的瞬间,按下这个小机关,毒药就会像毒蛇的毒液一样注入对方体内。 至于说把毒药单纯地抹在刀身上,这简直是太浪费了,效果也不好,真要这么弄反倒不如在上面抹上粪便。 别笑,古代战场上,箭头上抹粪便是一种很常见的脏套路。 毕竟那会儿也没青霉素什么的,一旦伤口感染,能否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算了,跑掉也就跑掉吧。”郑凡扭头看向了那边的梁程,道:“等沙尘暴停了,我们就马上动身回去。”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啊, 腰好疼。 ……………… 沙尘暴虽然已经过了最为猛烈的时候,但哪怕是它的尾巴,也依旧恐怖。 女人抱着男娃娃又没有马匹,只能闯入这漫天沙暴之中,背后的那根匕首依旧刺在那里,肌肉已经将伤口锁住,但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她是知道这匕首上有毒的,但为了防止追兵追上来,只能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压制毒素的扩散,好在,毒性并不是很强烈。 不管如何,王庭的任务,必须完成!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女人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去大概的分辨一下方位,但具体有多少误差,她其实也不清楚。 不过,前面传来了马蹄声。 女人先是一惊,但在听到马蹄方向传来的马鞭声时,心下当即稍安。 那两个骑士显然也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很快进入了视线。 女人用力瞪大了眼睛,自己身前出现的两名骑士,都没有穿甲胄,只是寻常的袍子,这是她事先安排来接应自己的人。 他们伪装成一支商队,常年活跃在虎头城至王庭之间。 “我是阿依蛮师,你们头领在哪里?” 女人自报家门。 “参见蛮师大人!” 其中一名商队护卫马上下马参拜,另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护卫也跟着下马,但看起来有些傻愣愣地先是抱拳,随即又有些不知所措,等到自己似乎想要跟着下跪时,同伴已经站起来了,很是尴尬地做出了个蹲马步的姿势。 “回禀大人,头领在距这里十多里的位置,因为大人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与我们汇合,又碰上了沙暴天气,所以头领让我们分散开来在附近找寻大人。” “有心了。”女人将怀中的男娃娃递给面前的商队护卫,“让你们头领召集能用的手下,朝西北方向去,那里有李家的杀手,人不多,给我解决掉。” “是。” 这时, 女人发现那个傻愣愣的憨大个儿就站在自己面前,很明目张胆地低着头在看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白袍在遇袭时丢出去了,本就只穿着贴身衣物逃出来,又经历了沙尘里的风沙洗礼,到现在,身上露出来的位置极多。 这个傻大个,是真的傻么,居然敢就这样直接看自己的身体? 身为身份尊贵的蛮师,居然被一个低贱的下人看着身体,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但见这个傻大个还在继续看, 女人抬起头, 看着他, 目光微冷, 问道: “好看么?” 傻大个一直在盯着女人后背位置插着的那把匕首, 闻言, 点点头, 道: “好看。” 然后,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回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斧头, 落了下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什么预备,没有前戏,单刀直入,却又无比地润滑顺畅。 女人倒在了地上,身为王庭蛮师祭祀的一员,她没有料到,自己的结局,居然会这般的莫名其妙。 身旁那名商队护卫也愣住了,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其根本就难以理解。 好在, 樊力是个老实人, 是个厚道人, 他不喜欢身边人去苦恼, 所以, 他喜欢帮别人解决烦恼和疑惑。 但他又自觉自己比较笨,至少,在客栈的那半年,四娘和薛三,都嘲笑他脑子笨。 所以,他不打算去帮人解决“烦恼”,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但把烦恼的人解决了,烦恼,也就一样解决了不是? 也因此,地上,多出了一具尸体。 随后, 樊力坐在了土堆上, 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沙葱。 这几天,他每天都吃很多沙葱,把自己在商队里的银钱,都拿来换了沙葱,这东西,在草原和戈壁里,也并不难找。 加点盐,入点儿酸奶,腌制一下,吃在嘴里,涩中带辣,气儿足得很。 刚死的这名商队护卫对此一直很不满意,因为晚上他和樊力睡一个帐篷,要知道这沙葱在后世的名字叫“蒙古韭”,就知道这玩意儿吃多了味儿得有多大了。 但自从那天吃了一把沙葱后,樊力忽然感到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就像是野兽本能地寻找一些微量元素的东西来补充自身一样,樊力想当然地认为,是沙葱,让自己恢复了力量。 所以,他吃,天天吃,没事就吃,骑马吃,走路吃,睡觉时嘴里还包着。 吃着吃着, 吃到了沙尘暴终于平息了, 吃着吃着, 吃到了前方出现了三匹马的身影, 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 但其中一匹马上, 那小小的倔强身影,让樊力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樊力笑了,笑得依旧憨厚。 他挥舞着手中的沙葱, 他决定, 要把这可以恢复力量的神食物,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共同分享! ……………… “所以,你是认出薛三的匕首了?” “是的,主上,认出来咧,他在院子里磨了半年咧。” “那个女人,被你砍了?” “砍咧。” 樊力空手做了个砍柴的动作,朴实无华。 郑凡点点头,把手中的水囊递给了樊力,樊力笑呵呵地把水囊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的怪,仿佛真的有无数条线,将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给串联在了一起。 总结起来,可能就是一句:缘,不可言。 樊力是听从瞎子北的安排,跟着那支蛮族商队去荒漠打探消息的,为的,是给客栈留下一条退路。 实在不行,大家伙还真的可以退到荒漠开一家新龙门客栈,风四娘改行卖卖人肉包子。 谁成想,那支商队居然是蛮族王庭的间谍队伍,商队,只是它的伪装,本质上,还是为了王庭收集消息。 可能,招揽樊力的那个管事儿的是级别太低不知道内幕,又或者是商队觉得樊力力气大又傻乎乎地还会骑马,招揽来当个壮力很是划算。 总之,就带上了他。 然后,又极为碰巧的,刚刚从自己三人面前逃走的那个白袍女人,鬼使神差地碰上了樊力所在的接应小队。 薛三插在女人后背上的匕首,则又成了最好的标记。 在樊力看来,既然是被自己伙伴插了的人, 那就肯定是敌人。 伙伴没把她插死,那自己就得给她砍死,理所当然! 事情,就这么给解决了。 不过,俩娃娃倒是都活了下来,樊力没杀他。 在郑凡的命令下,薛三带着俩娃娃去了附近的一个牧民家,直接把俩娃娃送给了那户牧民,同时留下了一点钱两外加两匹马。 其实,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斩草除根,但郑凡下不了那个决心。 好吧,如果几十年后, 一代天骄荒漠霸主没事射射雕的大汗成长起来带着千军万马冲杀到自己面前来寻仇, 那自己跪也就跪了吧,也没啥不甘心的。 三个人出去, 回去时, 变成了四个人。 因为路上耽搁了时间,所以等到四人回到虎头城城外时,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虎头城晚上是会关城门的,尤其是战争的疑云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不过好在这一次出去,郑凡好歹混到了一个官身。 哪怕这个官身,比孙大圣的弼马温还不如,毕竟,弼马温至少还有马,郑凡连马都没有。 到了城门口,叫了门,上面放下来一个吊篮,将郑凡吊送了上去。 郑凡手里拿着那位镇北候家的女将军给的信笺和盖了大印的委任状,先见了守城门的兵丁伍长,再见了什长,随后是百夫长,紧接着是那位叫王立的巡城校尉, 每个人都拿着他的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再将郑凡打量了一遍。 最后, 郑凡像是流水线上的制品,被一路经手一路往后送,终于,他来到了一处大堂内。 堂上正首,坐着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这个人郑凡记得,那天自己坐在瞎子北的摊位后头,就看着他骑着一头“异兽”领着一票骑兵在街面上纵马。 郑凡还记得他的官名,是招讨使,不是招人讨打的意思; 大概类似于一个地区的治安总指挥,负责缉拿盗匪打击流寇。 瞎子北曾对郑凡说过,燕国的官职有些复杂,没办法完全套入到古代某个朝代中去。 而在下首位置,则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官员,不出意外,应该是虎头城的真正首脑,可以称之为县令,当然了,外商喜欢把他称为城主。 很显然,这位招讨使大人,在品级上,是超越了这位县令的。 招讨使将信笺和委任状看了一遍,然后对站在下方的郑凡道: “把战事,说说吧。” 接下来,就是郑凡的叙述,除了将自己和梁程薛三提前预知给隐去了以外,其余的基本没添油加醋,至于功劳,则是自己运气好,杀了沙拓部的首领。 讲述完了后,招讨使点了点头,道: “郑校尉,以后你就归本官辖制了,本官希望你能好好做事,不负圣上期望,不负镇北候府的提携,希望也不负本官的厚望。” 这就是场面话了,郑凡马上点头应是。 “行了,郑校尉一路辛苦,且先回家休息吧,准你一旬的假,十日后可以到衙门里来点班。” 郑凡应了一声,转身告退。 等郑凡离开大堂后, 县令有些忧虑地望向招讨使,拱手道: “大人,镇北侯府此举是为何?” “为何?也就是随手打发个叫花子罢了,谁叫人家运气好,当个民夫还能手刃贼酋呢?” “那……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看着吧,眼下,镇北候本人在京城,据说,镇北候府的一应事宜都由镇北候长女负责。” “大人,您是说,这一仗,是由一个女人发起的?” “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呵呵,总之,现在朝廷和镇北候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咱们呐,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那粮草军械马匹……” “你管这个干什么?她明显是丢了个烂芋头过来,咱凭什么要当个香饽饽接着?爱咋滴咋滴,在京城那边的事儿没确定下来前,咱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以不变应万变。”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郑凡,郑家,是你们虎头城里的大户人家么?” “这倒不是,好像是半年前城里重收流民编户籍时进的城,在城里开了家客栈,他们家的酒,味道不错。” “是嘛,行了,就到这儿了,既然仗打完了,也赢了,明儿的城禁该解也就解了吧,太耽搁事儿了。” “是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嗯,不送。” 县令行礼后走出了大堂。 大堂里,就只剩下了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和其身边的随从。 招讨使肥胖的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 “你说,侯爷和小姐他们,能撑过这道坎儿么?” 随从在旁边帮忙倒茶,闻言,犹豫了一下,道: “侯爷吉人自有天相。” “这种屁话我不喜欢听,罢了,弹劾镇北候家贪腐弄权的奏折你写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只是,阿郎,真的要把这奏疏送上去么?” “不送还能怎么办?要是侯爷没事,那万事大吉,要是侯爷真出事儿了,我这个倒镇北候急先锋说不定还能帮忙帮侯爷和小姐转圜一二。” “阿郎有心了。” “都是命,这都是命,是我欠侯爷和小姐的。” “那刚刚的那个叫郑凡的,郑校尉,阿郎真准备不管了?” “管?管个屁,前些日子还只是个平头百姓,就算我现在给他粮饷器械,他敢在之后侯爷真有事时跟我扯旗造反? 他有这个胆子?” “这个…………” “随他去吧,小姐在信里头也没提对他有什么安排。” “不过,阿郎,他既然是小姐提拔上来的,那么,他身上终究也算是被打上了镇北候府的印记。” “行呗,他要有本事,自己能把人马器械拉起来,我就认他这个本事,哈哈哈……” ……………… 城门开了,在城门口,郑凡和后头进来的薛三、梁程以及樊力碰头,随后,四人一起牵着马在街面上走着。 虎头城是没有宵禁的,哪怕是这阵子战争疑云笼罩,也依旧没有宵禁,不过,街面上确实多出了不少巡逻的甲士。 大晚上的,城中纵马也不合适,毕竟郑凡胯下骑的也不是那种貔貅变种。 “回家后,泡个澡,先松松筋骨。”郑凡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 他现在可没有多少“当官”的概念,事实上,那位招讨使和县令对他其实也没很热情,这也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差事,嗯…………也就那样吧。 不过,无所谓了,出去跑了一趟,见识过了战场厮杀,自己还亲自杀过人,这种感觉,比男人第一次当男人,更像是一种蜕变。 “主上,四娘可是会按摩的,可以让他给您做一套精油SPA。” 薛三在旁边有些殷勤地建议道。 郑凡闻言,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自己躺在床上,风四娘身上油亮油亮的…… 不过,郑凡还是把脑子甩了甩,你要说对四娘没有动心,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正常的雄性动物能对四娘这样子的女人没兴趣。 “你们是我的朋友,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家人。” 借着明月,郑凡也不觉得矫情和煽情了,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从没把你们当做我的手下,从来没有过。” 毕竟,我也不敢,怕被砍。 “这个,不是的,主上,四娘以前在魔都还开过大会所呢,还专门给手底下的技师做过培训,她自己的技术,定然是最……” “不用说了,这就是对四娘不尊重了,她心里,应该有一个属于她的男人了。” 一个有味道的女人,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叫“男人”的催化剂,不过,只负责催化反应,反应结束后催化剂就可以丢了,并不会真的融入反应里。 这时,走在最后面牵着马的樊力忽然开口喊道: “主上,四娘还是个处子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温柔乡里何处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虎头城并不大,在边境城镇里,它当然算是繁华的,但与后世动辄三四五环的城市相比,还是显得过于袖珍了一些。 四人牵着马,没多久就来到了客栈。 平日里,客栈到这个点,生意应该也冷清下来了,至多还剩下个两三桌客人在互熬着看谁先说走谁就去付账,比拼着耐力。 但今晚的客栈,明显有些不同寻常,太过冷清了,冷清得除了客栈门口有一盏小灯笼以外,其余位置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主上,有问题。”薛三马上窜到郑凡身前,做出了保护架势。 问题,肯定是有问题的,一如后世会所居然在十点钟就关门了一样,要么是出事儿了,要么就是严打了。 郑凡眼睛一眯,他是真的担心客栈会发生什么意外,这里,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而且,家里还有人。 “是阿郎回来了么?” 这时,门口有一个白发大爷提着灯笼向这里张望。 这个大爷郑凡认识,是客栈的门子,一般客栈晚上关门后,他就会出来,把床铺安置在门板后头守夜。 他在虎头城本就无亲无故,已经活不下去了,还是四娘赏了他一口饭吃,没工钱,但是管饭,过节时也有一份红包。 “家里怎么了?”薛三对着老头儿问道。 “哟,真回来了啊,还都回来了。”大爷提着灯笼把四人都瞅了一遍,随即道:“阿郎们,客栈已经不开了。” “不开了,是出什么事儿了?”郑凡问道。 “不是,不是,是四娘和北先生他们前阵子又盘下了新的宅子,大家伙都搬去了新宅子,这里现在也就由小老儿在这里守着罢了。 对了,四娘还吩咐过小老儿,说要是阿郎们回来了,就去街口老井最里头拐角位置的那个院子。” “搬家了?”郑凡有些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就搬家了? 就算是想炒地皮置业……你在虎头城搞也没前途啊? 倒是薛三和梁程他们在听到这个解释后,反而没显得多么惊讶,似乎,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跟着主上出去杀得欢,留守在家的那几个怎么可能安稳? 不搞点事情,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 “虎头城上下官员的月例银子,按照上面账上的,全部翻两倍。” 瞎子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橘子,一边剥橘子一边做着决断。 因为日照足的原因,这里的橘子很甜,很好吃。 “两倍?”手里拿着账本的阿铭有些不理解了,道:“是不是太多了?” 三神会,在瞎子北“一曲肝肠断”下, 领导层全部于一夜之间去投奔了各自的信仰之神的怀抱; 剩下的信徒们则是于第二日就树倒猢狲散,这种没有真正的生意利润分布全部是靠忽悠信徒香火钱的帮会,瓦解下来,真的是太简单了。 鬣狗帮几乎被阿铭自己一个人全屠了,可能有小猫两三只幸存下来,但不会影响大局。 但鬣狗帮的生意,因为瞎子北顾忌郑凡的态度,所以直接停了,那些蛮族奴隶留下来当奴仆,而那十几个小娘子则被瞎子北全都留了下来,做了特意安置。 聚义帮和车帮算是比较平稳的接手下来,但要知道,在客栈势力统一了虎头城内的这四个势力后,等于也继承了这四个势力每个月需要向虎头城官方上下大小官吏进贡的款项。 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无所谓下面的帮派怎么杀来杀去灭来灭去,只要每个月送上门的月例还在,他们就不会去理会。 这就是黑有黑道,白有白道,彼此之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浑然连系,却如同那太极双鱼图一般,从古至今,都不可能彻底分割。 而现在,客栈这边相当于是,在断了两个收入进项之后,还要在瞎子北的决定下,比过去承担更多一倍的月例银子。 面对阿铭的不解,瞎子北直接对着四娘所坐的方向努努嘴,道: “阿铭啊,你问问四娘,她会所妓院,各个年代各个城市开得多了,懂得多。” 四娘闻言,点点头,道: “这份开支,不能节省,而且,因为我们初来乍到,刚刚冒头,需要更有诚意的表现出我们的态度。” 阿铭摇摇头,他其实不喜欢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情,不过,他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问道: “三神会,为什么就这么直接给拆了?” 信徒们每个月供奉的香火钱,也不少了。 “主上是个文化创作者,唔,我说是以前。” “这和主上又有什么关系?” “和对人口贩卖很反感一样,主上也不愿意去碰教会和x教的问题,所以,这些钱,咱就别指望了,这种生意,咱就别碰了。” 四娘这时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补刀道: “当初瞎子北的漫画就是因为牵扯到那方面的剧情被封杀的。” “…………”瞎子北。 阿铭有些哭笑不得。 “还行吧,几个帮派的存银还真不少,也够我们近期花销的了,上面的那些两张嘴的人,先给他们喂饱了。 只要他们不碍事,我们接下来,赚钱的机会多了去了。 咱们七个,凑在一起,还是在这个古代,要是连银子都拉扯不出来,那还不如干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嗯,赚钱的事,不难,等把上下关系都打理好理顺之后,就准备着手做吧。”四娘附和道。 只要后续生意能跟上来,现在手上的银子,还是足够大家花销这几个月的,而且是很奢侈的花销。 “做什么生意?”阿铭问道。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对着阿铭。 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铭问道。 “看我的眼神。” “…………”阿铭。 风四娘则是在旁边打了个圆场,顺带给阿铭也插上一刀,道: “都是穿越者了,搞个香水弄个肥皂什么的赚点钱不简单得很?” 这时,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云丫头探出头,对着里面的三人喊道: “妈妈,主人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 ………… 郑凡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以前看过很多别的穿越作品里,主角穿越后大多生活很苦逼,之后还流行过穿越后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妹妹。 自己这边,开局就有侍女,出去晃荡了一段日子,回来后,大院子也有了。 尤其是等到郑凡被引领着走过院子里的假山时,看见两侧站着两排穿着古装的小娘子,齐声向他请安。 一时间,郑凡有一种恍惚感。 在这一刻,郑凡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念头,似乎就这样生活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虽然没有电,也没有络和空调,但古代老爷的生活,三妻四妾,颐气指使,也有着极为强大的吸引力。 脂粉香气在弥漫,水池里,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上面还铺上了花瓣。 丝竹音乐之声响起,恰到好处地挑拨着心弦。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光了,郑凡有些迷迷糊糊地走入到了水池之中,融入这香风缭绕。 呼, 虚浮啊。 …………… “我觉得,这样有点过了,你就不怕主上就这么沉陷进去?” 阿铭有些担心。 现在,一切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虎头城的地下势力也已经被统一,主上他们也安全回来了。 但瞎子北却直接安排出了这一场温柔乡,这是打算直接把主上灌醉在里面么? 瞎子北却摇摇头,道:“还是要看主上自己的选择。” “选择?” “其实,一个人的欲,是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的,当你得到一时,你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去获得二和三; 很多文学作品里喜欢塑造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朴实老农,觉得他们淳朴,觉得他们善良,觉得他们踏实; 但如果真不是没有往上走的机会,看不到离开的希望,谁又愿意一辈子这样踏实下去呢?” “我只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去勾引主上,有点low了。” “还行,主上出去回来,总得享受享受咱们团队发展的果实,主上和咱们不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个个变态。 我们的兴趣点和爱好,大部分都不在正常人所理解的享受上,我们的需求,更偏激,我们的渴望,更扭曲。 而主上,他属于正常人的一面,比较多一些,你总不可能奢望哪一天主上和你蹲一起互相品着哪个年龄段哪个地区的人鲜血,味道更甘甜一些吧?” “别玩儿脱了,万一主上就一直在后宅不出来了,乐不思蜀了,有你哭的。” “那就是主上自己的选择了,我们之前对他承诺过的,选择权,在他身上,富家翁,安稳一世,生儿育女,他也能做得。” “我只记得,之前主上可不是做的这个选择。” “但人是会变的,刚来时,我们只有一家客栈,堪堪衣食无忧罢了,那时候,咱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条件好了,自然得给主上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两头牛的故事,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梁程他们已经在偏厅吃饭了,你不去?” “去,待会儿一起吧?” “好。” 二人又在这里站了大概一刻钟,见后院里面,郑凡还没出来。 瞎子北叹了口气, 道: “去偏厅吧,听听他们这一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 ………… 偏厅里, 薛三、梁程和樊力已经进食完毕了,尤其是樊力身旁,两个大米桶已然空了。 这孩子,去了荒漠后,可算是得到机会吃米饭了,吃得就有些收不住。 瞎子北和阿铭进来后,除了魔丸,大家也就齐了。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主上呢?” “估计歇息下了吧。”瞎子北回答道。 一时间,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沉默了。 薛三砸吧砸吧了嘴唇,看了看瞎子北,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但可以想见,他是很不甘心的。 梁程则是更干脆一些,抬头,面向瞎子北和阿铭,直接道: “胡闹。” 显然,他们也是知道了瞎子北对主上的安排。 瞎子北默然不语,甚至有点想笑。 四娘则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 “哟,都吃好喝好了么?” 这时, 郑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一起起身,向外看去。 只见穿着一身豹皮的郑凡光着脚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首位坐了下来。 这感觉, 像是在浴室里洗完澡,穿着浴室里的休闲服从淋雨区来到休闲区了一样。 区别有两点, 一是这身豹纹简直搔气到无以复加; 二则是,这他娘的真的是豹皮…… 应该是鬣狗帮的帮主,留下来的藏品,被四娘改了改,直接给主上用了。 “四娘啊。”郑凡伸手对四娘指了指。 “主上。” “下次那汤池那儿给我预备套衣服,我找了很久,就找到这一套,实在是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出来见你们。” “奴家晓得了,这是奴家的错漏。” “不至于不至于。”郑凡摆摆手,然后看向饭桌边的众人,面带微笑道:“这,都吃好喝好了吧?” “吃好了,主上。” “吃好了。” “就等你了,主上。” 郑凡笑了笑,身子略微地向椅子左侧靠了靠,双手搭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道: “行,那我们就谈正事吧。” 在座的五位魔王只觉得自家主上从进来到现在,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自信,这种成熟,以及这种……游刃有余,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只有瞎子北微笑不语, 他刚刚用精神力探测到了, 主上其实已经在厅堂外的走廊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一边在外面冻得有些哆嗦一边在自言自语着像是在做着自我催眠: “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我是陈道明!” ———————— PS 感谢道湖老哥和grasshoper小姐姐成为《魔临》盟主! 新人写不易, 第一本《深夜屋》成绩不错,所以写第二本时会更加忐忑不安,会有很大的压力。 还好,有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谢谢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职业经理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坐在首座,这一刻的他,仿佛八贤王、玄烨以及汉高祖多重合体。 但此时的氛围,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 中二的话语,中二的神情,中二的服饰,以及真的皮, 外加一群喜欢做中二事情的中二手下。 这是一栋血宅,因为前阵子,鬣狗帮帮众的鲜血,曾将这里浸染了一遍,但此时此刻,这个宅子里的中二之气已经完全压制住了血腥味儿。 当然了,就算是凶宅真的出了什么诡异事件,估计害怕的也不会是住在宅子里的人,毕竟宅子里吸血鬼僵尸什么的一大堆,该害怕的,可能是那些“鬼”。 所以,至少在座的众人,没人觉得此时郑凡的这番表现有什么不合适的。 人生,于他们而言,可能更多的还是一种游戏姿态。 他们的癫狂,他们的无所顾忌,可能在寻常人眼里,有点神经病的意思,但正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要去老死床榻或者归隐山林,所以,他们才能保持着这种令普通人无比羡慕的真正洒脱和对生活的激情。 瞎子北取出了一个小箱子,一边将郑凡等人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一边将箱子里的地契、财货以及身契这些全都拿出来。 像是一个忠诚敬业的职业经理人,在给自己真正的老板报告营收情况。 郑凡把那些单子一张张地在手里过了一遍,其实,钱货,真的不少了,当然了,比起真正的财富价值,那种像是小松鼠一样一点一点堆积储藏松果的感觉才是最让人迷醉的。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慢慢地积累起自己的家底,一步一步地成长,一点一点地壮大,可能,这就是“种田”的快感吧。 瞎子北说完后,就换薛三来将出去当民夫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之前风平浪静的半年里,薛三经常在台上说,所以,他的口才是真没的说。 在讲述时,尤其是重点凸出了郑凡在一整件事中的重要作用。 比如, 多亏主上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多亏主上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一切, 多亏主上沉得住,稳得住, 多亏主上及时应变,力挽狂澜! 每隔几句话,都得圈一下重点。 饶是穿着豹皮的郑凡也不由得有些面色发烫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其余没去的人, 瞎子、阿铭和四娘三人, 每次听到这些个重点, 都会很配合薛三地很认真点头, 嘴型再配合一下, “o” “哇” “果然” “的确” “不愧” “确实” 仿佛,在他们看来,郑凡在任何事情里,都是中流砥柱是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第一次, 郑凡体会到了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悲哀, 这种舔法之下, 也无怪乎古代的一些帝王会闹出那些笑话出来了。 薛三讲完了后, “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置于桌面上,宛若是拿起惊堂木一拍,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瞎子北则是马上面朝郑凡,道: “这样说来,主上拿了一个官身。” “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架子罢了,刚回来时,我去见过了虎头城的县令和招讨使,感觉上,他们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也没提一个关于军械粮草和人员的事。” 其实,这就是一种踢皮球了。 瞎子北却笑道: “很多时候,没有名,才是最棘手的。 之前,属下只是想着整合统一虎头城的地下势力,等这些事情做好之后,再想着筹建自己的商队,从而进行原始积累,最后,再去安置属于自己的力量。 早先,属下想的是,在虎头城外秘密组建一支属于咱们自己的马匪队伍。 现在有主上获得的官方承认的编制,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听瞎子北这么一说,郑凡心里忽然觉得舒服了一些,有种,哦,原来我捡过来的垃圾还有点价值的亚子。 不过想来也是,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这个空头校尉,也就是一个闲职,顶多领点儿饷,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万一日后镇北侯家真被削藩成功了,还得因为自己身上的镇北候系的印记被殃及池鱼。 但自己手底下,可是有一群魔王啊。 从赚钱、到组织、到练兵、到带兵,人才全都有,而且还是顶级人才。 “这三百骑的编制,可不能浪费了。”梁程开口道。 他是打过仗的,不出意外的话,这支三百骑的队伍,名义上是归主上统领,但实际上应该是由他在实际负责。 “这是当然,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应该就放在这件事上,无论是人还是马匹又或者是军械,我们都必须做到最好。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支部队,名义上可以属于燕国,但实际上,必须忠诚于我们。” “是忠诚于主上。” 薛三提醒道。 “是,是忠诚于主上。” “那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郑凡双手摊开,求问大家的意见。 其实,还是看着瞎子北。 因为自己和这些魔王的关系,郑凡不用去担心功高盖主的情况,所以,完全不用拿着捏着,说实话,他也挺乐意去当个吉祥物的。 “聚义帮和车帮需要进行新一轮的整合,正好你们也回来了,我们的人手也就有了富余。车帮的话,薛三,你和阿力去负责,现任车帮的帮主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多有趣?”薛三好地问道。 “他当着四娘的面,杀了他的爹。” “唔,有趣有趣。” “这个人,够狠,也没必要急着去拔掉他,先用着。” 可能,对于普通的上位者来说,是很难容许自己手下有这种人的。 他连自己的爹都能杀,哪天反叛你不是很正常? 但对于在座的魔王们来说,虎头城只是第一步,一个车帮的帮主,哪怕心性再可怕,也不会让他们太过在意,至少,不至于为了稳妥起见先把人家除掉。 “行嘚,明儿个我就和阿力去车帮转转。” 车帮是之后开商队的第一步,必须得重新梳理一遍。 吩咐好这件事后,瞎子北又面向风四娘, “四娘,那些小娘子们,你先负责训练起来吧,可以选拔几个根骨最好的,做专门训练。” 风四娘很是慵懒地伸了个腰,顺带对瞎子北发动了“抛媚眼给瞎子看”技能,点点头。 原本客栈里的“婶儿”们已经被遣散了, 接下来,红粉生意当然是要做的,但却不是以前简简单单的皮肉生意做法了。 这次灭了鬣狗帮后,接手了一批小娘子,客栈不会把她们再贩卖出去,但毕竟客栈不养闲人。 把她们交给四娘去调教,才是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无论是之后独当一面出来当妈咪还是训练成一批红拂女; 都比单纯地去卖掉和去接客要划算得多,对她们来说,其命运,也会好得多。 生在这个世道上,家人将其卖出去,签了契,她们已经很难再去奢求更多了。 “对了,阿铭,你那个侍女,我要要过来。”风四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对阿铭说道。 “要就要呗。” 那个侍女,就是那天阿铭去灭鬣狗帮时,在鬣狗帮前,遇到的那个少女。 双方之间,关系很亲密,毕竟有着杀父之仇作为纽带。 “你舍得?”风四娘调侃道。 “拿去。” 阿铭很无所谓的样子。 他对女人,真的很无所谓,本身所追求的兴趣点,也不在女色上。 他更喜欢的,是红酒和鲜血。 只是那个少女自从被带回来后,就一直有事没事地往他房间跑,让阿铭很不耐烦。 “我是看她性子好,好好打磨调教一下,以后出材的概率会很高,别看现在像是个北地女儿,但好好调养调养,把皮肤养好了,可不会比那些南方的小娘子差。” 瞎子北双手交叉着,等风四娘说完后,又面向梁程,道: “梁程,这阵子,主上正好休假,距离去衙门点到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和主上练练招,让主上指点你一下功夫,哪怕只是指点一点,你也受用一生。” “…………”郑凡。 梁程深吸一口气,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道: “确实,我一直期待着。” “额,好。” 郑凡也点点头,他知道,这是瞎子北安排梁程来教授自己习武。 这次出去后,郑凡也清楚,多学点搏斗的本事,是很有必要的。 但郑凡没想到的是,瞎子北可不单单仅仅是想要郑凡学一些女子防狼术。 从薛三先前的叙述中,他自然能分辨出什么是马屁什么是有价值的讯息。 隐约间,他心里对于自己等人和主上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猜测。 “主上,我的话讲完了,还请主上斧正。” 唔, 郑凡挥挥手, 道: “嗯,我想说的,你都已经说了。” 郑凡觉得跟这帮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 “那我呢?” 阿铭有些不解地开口喊道。 其他人都有事儿做了,他呢? 瞎子北似乎是被提醒了,转身面向了阿铭, 道: “你的任务最重了。” “最重你还给忘了?” “我有眼无珠啊。” “…………”阿铭。 “我们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三百骑兵,从人到装备以及之后的维持费,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所以呢,需要我去做什么?” 瞎子北嘴唇嗫嚅了一下, 一脸严肃地开口道: “去把肥皂捡起来。” “…………”阿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砰!” “啪!” 郑凡再度被木剑拍倒在地。 “主上,需要休息一下么?” “再来一次。” 喘了几口气,郑凡再度爬起来,双手重新握住自己手中的木剑。 梁程则是很平静地持剑而立,等待着郑凡再度进攻。 二人的练习,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换句话来说,郑凡相当于被扁了三天。 这种感觉,真的不是太美好,但好在,郑凡依旧能够咬牙坚持住。 “啊啊啊!!!” 郑凡再度发起了攻击。 双方的木剑不停地发生着撞击,郑凡每一次的出剑,都极为果断,不留余力。 梁程则是在不停地后退,只是在招架。 终于,一连串的攻势之后,郑凡的气势开始受馁,梁程果断抓住了这个郑凡换气的空档,横跨一步,剑身前刺,郑凡马上回剑去挡,但梁程再度变招,转身,腰部发力,抬腿。 “砰!” 梁程的脚揣在了郑凡的剑身上,但这一股力道却没办法卸掉,最后导致郑凡整个人踉跄地连续后退,而后脚下拌蒜,摔倒在了地上。 “呼呼…………呼呼…………呼呼…………” 郑凡躺在地上,木剑掉落在其身侧。 “时候不早了,主上,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好…………” 郑凡也没再坚持,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内宅去了。 梁程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后就去了院内的井口边,井口旁有几个女佣人在这里洗衣服。 “让让。” 梁程开口道。 “哥,您洗您的,我们洗我们的,不搭噶的。” “对嘛,看着您洗澡,我们洗衣服也能更有劲儿些。” 这些个女佣都是鬣狗帮里收留下来的,她们不再那么年轻了,用风四娘的话来说,也就是不具备后续的开发潜力,所以就留下来干活。 都是结了婚被丈夫或者丈夫死后被卖出来的女人,吃过苦,性格上也是大大咧咧的。 梁程没说什么,先一口气吊了三桶井水上来。 然后转身,脱去了自己的上衣,整齐地折叠好。 旁边的女佣们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都麻利点儿,怎么衣服还没洗好啊,后面还有事儿呢,主家留你们下来是让你们凑一起偷懒的?” 一个年长一点的女佣走过来,先是自己用目光在梁程匀称的肌肉上扫了好几遍,然后清了清嗓子对下面的女佣们训斥道。 井口边们洗衣服的女佣们只能把盆和衣服装好,一起离开了。 这下,梁程的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还没换衣服的郑凡经过了这里,见梁程是在井口边洗澡,不由得停下脚步对他喊道: “后宅里有汤池子,我们一起去泡个澡吧。” 鬣狗帮后宅的池子本来是鬣狗帮的帮主弄的,不过现在那地方已经便宜了郑凡了。 当初在客栈住时,因为地皮有限,大家的房间都是挨在一起的,现在地方宽敞了,靠在一起的两处宅子,后面那个宅子的后宅部分,基本就是郑凡独享。 每天,都会有几个轮班的小娘子来伺候郑凡的起居,在四娘的培训下,她们的进步很快。 本来四娘还想给郑凡做一套牌子的,晚上想谁侍寝就直接翻牌子,被郑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小萝莉这种类型的漫画,在漫画圈子受众里,有着极为广大的市场和受众,但郑凡一直对这类不是很感冒。 他更喜欢油腻一点的,画风饱满写实一点的,风四娘一点的。 再加上从外面回来的这几天,郑凡每天都在挨揍,精力在白天就被发散得差不多了,晚上基本泡个澡按个摩倒头就睡,也没心思去折腾其他。 此时,面对郑凡的邀请,梁程直接摇头道: “我不喜欢热水。” 不过,似乎觉得这拒绝得有点冷冰冰了,梁程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 “多谢主上关心。” 郑凡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梁程是僵尸的原因吧,更嗜冷而不喜热。 所以,郑凡也就没强求,再者,一个男人强求另一个男的一起泡澡,总感觉怪怪的。 “四娘在哪儿?”郑凡问道。 每天“指点”完梁程习武后, 郑凡都会在四娘的陪伴下泡个澡,再做个按摩。 没有少儿不宜的东西,真的只是做一个精油推背什么的。 实在是身上的淤青太多了,梁程已经很克制了,但一些淤血淤青肯定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晚上由四娘推拿按摩一番后,睡起来能更舒服一些。 刚郑凡回去时,发现四娘没跟前几天那样在里面等着自己,所以就出来找了。 “可能,在前院吧。”梁程说道。 “好吧,我去找找。” 郑凡离开了这里,刚穿过前面的围廊,就看见四娘和阿铭并排走在一起。 阿铭的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和四娘一边走一边在探讨着什么。 “先把这个推出去吧,赚一波钱再说,加香味的话,等产业铺开了,再把酒精搞出来,做出香水后,可以搭配香皂开发新的产品。” “不行,要么不做,做就得做最好,咱们这里是虎头城,地方太偏僻,不适合铺货,虽然这里天高皇帝远,但也不可能被完全放任地细水长流。 所以,我们要么不做,要做就做高端,只有这样,短时间内的收入才能最高。” “行行行,那以后呢?这世界,有斗气又有魔法的,本地世界土著的智商可没那么不堪,不管我们弄出了多少新鲜玩意儿,他们想仿制也不难的。” 阿铭还是觉得,慢慢发展,一步一步地丢货,这样子的话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等我们强大后,还做什么生意啊。”风四娘对阿铭翻了个白眼。 阿铭闻言,笑了笑,道:“是了,我最近研究这些东西脑子有点木了。” 对啊,势力强大之后,谁还做生意赚钱啊。 直接抢他丫的就是了! 这时,四娘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郑凡,马上伸手捂住嘴,又瞪了一眼阿铭,没好气道: “都怪你,害得我都忘了该给主上做按摩了!” “行行行,你去呗,对了,哪天你要是发现自己实力又恢复了一些,别忘记第一个告诉我。” “什么意思?上次不是你最先恢复的么?” “但现在谁有你舔得厉害啊?” 阿铭反问道。 风四娘愣了一下,解释道: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那叫吸皮过水。” 阿铭忽然好羡慕瞎子北, 因为瞎子北能轻松地做出对你翻一整天白眼的动作而不觉疲惫。 “主上,奴家来了,奴家来了…………” 四娘提着裙子,向郑凡跑去。 阿铭则是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遥遥地对郑凡行礼。 等郑凡和四娘走远了之后,阿铭才继续提着布包往前走。 “哗啦啦…………” 梁程依旧在冲澡。 阿铭靠在栏杆上,看着那边的梁程,喊道: “我说你这僵尸害羞个什么劲儿啊,洗个澡还穿着裤衩子。” 梁程没搭理阿铭。 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洗澡,是因为这井水里有淡淡的煞气。 古人造房子,会看风水的,这口井下面就是个煞气汇聚的地方,这点煞气,对于梁程来说,没什么用,但就是舒服。 正如吸烟有害健康,但大部分烟民都选择看到这条标语后点根烟压压惊。 “你身上的煞气,增加了没有?”阿铭问道。 梁程闻言,摇摇头。 “我尝试着自残了好多次了,但恢复速度依旧没有改变,我觉得,问题可能不是出在我们身上。” “哗啦啦…………” 梁程又给自己浇了一桶水,放下水桶后,他开口道: “确实不在我们身上,我尝试去坟地里吸收过煞气,但每次都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后,体内的煞气就没办法再增加了。” “啧啧,是吧,看来咱们都一样,想要恢复实力,靠我们自己苦修,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能了,至少,这条路,大概率走不通,我觉得,我们得尝试一下其他的路了。” “其他的路?” “对,比如………” “吧唧!” 阿铭手中的布包口子忽然裂开, 一块刚刚研制出来的肥皂从布包内滑出,落在了井口旁的地上后,因为地上全是水再加上肥皂自己本身的惯性,又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一直, 滑行到了梁程的脚下。 “…………”梁程。 “…………”阿铭。 最怕, 空气忽然安静。 阿铭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似乎是为了缓解这该死的莫名气氛,加了一句: “我刚研发出来的,你捡起来用吧。” 梁程弯腰,要去捡,但忽然停住了身形。 最怕, 朋友忽然的关心。 “你们的关系,真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一处角落里响起。 梁程默默地将肥皂捡起来,抬头,看向瞎子北那边,平静道: “有事?” 瞎子北点点头,道: “晚上到凉亭那儿开个会。” 说着, 瞎子北又抬抬手,示意道: “行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可以继续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 走着走着, 又传来瞎子北悠悠然的叹息声,带着些许的庆幸: “还好我瞎了。” —————— 感谢情绪水墨江南成为《魔临》第39位盟主,感谢苏苏丶苏墨白丶的万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砍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汤池旁的假山平台上,郑凡躺在上面,四娘则是正在给郑凡按摩着。 “死僵尸也真是的,下手也不知道轻点儿。” 四娘看着郑凡后背上的一块块淤青,说不心疼是假的。 “安啦,安啦。” 郑凡倒是无所谓,反而安慰起四娘道: “别人修炼要么是去瀑布下捶打要么是背着个大龟壳拉练什么的, 我这个,已经算是很舒服的了。” 郑凡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去练武,其实,上辈子,他是相信“武术”的,也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有真正的武者存在,只不过应该没有武侠小说里吹得那么神。 至于说络上的这个大师那个宗师,也就是当个乐子看看得嘞,真正的功夫,得从小苦熬,郑凡清楚自己吃不了那个苦。 但形式比人强,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这个漫画宅男,居然会在死后来到这个异世界,不管是出于对自己负责还是对自己的这些手下负责,自己都必须操练起来。 “主上,咱能换个方式练习不?”四娘开口建议道。 修炼武者,有点太慢了,而且,太容易把自己搞残了。 “嗯?怎么说?”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有武者,主上可以去修炼一些其他的东西,只要是能变强不就可以了么?” “修炼其他的东西?” “我听说,魔法师的修炼,如果天赋好的话,很容易一日千里。” “额…………” “而且,那些魔法师基本都是细皮嫩肉的呢。” “这个,以后再说吧,先把筋骨熬炼起来,再学一点基本的搏杀套路,总归是没坏处的。”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的道理,郑凡还是懂的,也不至于才吃了几天苦就像是去走捷径。 “那么……可以让阿铭咬主上您一口,您差不多就能获得低级血族体质了。” “变成吸血鬼么?” 这个建议,郑凡是真动心了。 吸血鬼那超越普通人的恢复力,这直接就意味着自己生存能力的直线上升啊。 哪怕已经在坚持修炼了,但郑凡也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冲杀到自己手下这些魔王的前面。 他只是一个吉祥物,只要自己一直坐在后面,不挂掉,就是对这些手下的最大支持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自己还能给自己弄点儿buff,群加蓝或者群回血什么的。 “恩呢,待会儿奴家去找阿铭提一下,虽说他现在还没恢复多少,初拥数目应该有限,但不管怎么样,咱终究是自家人,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您说是这个道理吧,主上。” “嗯……” 郑凡一开始还能保持着清醒和四娘聊着天,慢慢的,他就熬不动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四娘见状,拿起旁边的一条毯子,给郑凡盖了上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里。 走出来,关了门,刚转过身,四娘目光当即一凝,于其身边位置,一道道宛若蛛丝的细线开始绷紧。 “咳咳……是我。” 那道忽然出现在黑影开口了,是瞎子北。 四娘长舒一口气,周身的丝线撤除,有些埋怨道: “大晚上的,你出来溜达也不晓得打个灯笼,冷不丁地往那里一杵,真要吓死个人怎么办?” “我,打灯笼?” “对啊,方便不了自己至少能方便一下别人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特性,可以靠精神力能够屏蔽别人的感知。” “行,以后我晚上出门打灯笼。” “有事?” “有事。” “行呗,但别在这儿说,主上这里已经睡下了,别惊扰到主上。” “好,去凉亭。” ………… 让四娘有些意外的是,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梁程、阿铭、薛三以及樊力都坐在那儿,凉亭石桌上还预备好了一些简单的小菜。 “哟,这是开会么?” 风四娘在梁程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随即有些好道: “什么香味?” 梁程的面色有些绷住了。 “哦嚯嚯……”四娘捂着嘴笑了起来,眼角余光还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阿铭,道:“看来,你们俩关系挺好啊,刚弄出来的,我和主上都没用呢,却先给你用上了。” “咳咳……”瞎子北干咳了几声,道:“说正事吧。” “正事儿?对了,阿铭,改明儿你咬一下主上。” 阿铭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现在不可能,我现在恢复的力量太有限,如果这会儿把主上变成我的初拥,主上是能获得一些超越普通人的恢复能力,但大概半年后,主上就会沦为只知道喝人血的野兽,连理智都会丧失。” 四娘盘算了一下,道:“感觉,也挺不错的啊,寿命能增加么?” “只要新鲜人血充足,理论上,是能活过超过一百岁。” “嘿,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嘛,唉,就是有一个问题,主上要是神志不清了,我们去舔他,他还能有感觉么?” 阿铭思考了一下,道:“人给狗喂食物,喂得久了,狗还能对人摇尾巴呢。” “说正事吧。” 瞎子北忍不住打断了现在的对话, 尼玛, 这是大不敬啊! 凉亭里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瞎子北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自己真的看得到一样。 “今晚小组会议的主题是…………” 瞎子北把自己面前杯子里的酒倒在了桌上,这些酒水冥冥之中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飘散在空中,形成了两个字: 修炼。 “梁程,先说说主上最近几日修炼的情况吧。” 这几日,一直是梁程负责和郑凡的修炼,肯定得先询问梁程。 “主上以前,完全没有搏杀经验,不会套路,不会身体运用,反应力方面,也不够敏锐。” 因为主上不在这里,所以无人反驳。 “不过…………” 梁程的这个转折,让在场众人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显然,没人真的希望自家老大,是个废物。 虽然,不管主上是不是废物,是不是废柴,大家都会一如既往地尊重他、守护他、呵护着他和舔他。 “主上的力气,很大。” “有多大?”阿铭问道。 “主上从苏醒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月,按理说,一具卧床半年的身体,哪怕被照顾得再好,身体各方面的机能也会退化很大,后续,除非经过至少半年的调养,否则很难恢复。 但主上的力气,却堪比一个经常练武的成年男性。” 薛三抿了抿嘴唇,他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在战场上被主上一刀收了人头的家伙。 “嗯,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了。”瞎子北手指一会儿,浮在上空的“修炼”二字流入其嘴中,被他喝了下去,紧接着,继续道: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那就是,我们力量的恢复和主上之间,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关系。 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们需要获得主上的认可,所以,坚持无条件舔主上的原则,不能动摇。” 大家一起点头, 如果不是为了力量,谁愿意当舔狗呢? 但只是舔一舔就能获得力量的话,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为划算的事情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没什么好矫情和看不开的。 “但问题在于,我们所有人的力量,确实是都恢复了一点,但在这基础上,反正我是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没办法再这已恢复的基础上提升丝毫了。” “嗯。” “嗯。” 在座诸人一起点头。 他们对于力量的渴望,是超乎正常人想象的。 他们不在乎钱,不在乎名,他们只在乎一个自由自在,而没有力量,你根本就自由不起来。 “瞎子,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直说吧。”四娘对瞎子北说道。 “我的猜测是,我们的实力恢复程度,很大可能,是和主上的实力,有关。” “这是什么意思?”薛三有些不明所以。 四娘则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梁程则是继续古井无波,阿铭嘴唇挑了挑。 其实,在座的,都不是蠢人,一些猜测,不一定他们就真的没想过,哪怕是发问的薛三,天知道他是不是只是习惯性地给瞎子北搭个台子? “主上昏迷时……嗯,用一种类似游的说法,就是主上处于离线状态,我们作为主上的手下,其实也是相当于主上的坐骑……” “咳咳…………” 四娘咳了一声。 “好吧,相当于宝宝。 可能也因为主上的离线状态,导致我们自己的等级,也是灰色的,我们虽然能行动,但我们的属性面板上,是灰色的。 而当主上苏醒后,主上的等级,可能是1级。 那么,我们的等级,也就变成了小于等于1级。 这个基础,是先要获得主上的承认,有点像是和站在新手村村口的老大爷聊天。” 大家都在思考着瞎子北的话,阿铭则率先开口道: “也就是说,因为主上还处于1级状态,不,换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主上自身的实力水平不提升,我们就得一直被主上给压制着?” “是这个意思。”瞎子北点头道。 也就在这时, 平时聚餐开会时,都少言寡语,只知道闷头吃喝的老实人樊力,他的一句话,让凉亭内的氛围,瞬间降入到了冰点。 樊力先是很憨厚地笑了笑, 有些腼腆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开口道: “那么,如果把主上砍了,限制是不是就解除了?” 全场, 死寂…… —————— 感谢Innent777成为《魔临》第四十位盟主! 打滚给《魔临》求推荐票。 同时,大家要是有月票多的话,可以投给《深夜屋》。 莫慌, 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升级方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如果,把主上杀了,我们的限制,是不是就没了?” 此时的凉亭,真的很凉。 樊力的话音过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而这种沉默,却也同时意味着一件很可怕的事实,且这个事实,会让在场的六个人,都感到一种羞愧和自责。 因为, 没有人在第一时间站起来驳斥樊力的大逆不道, 没有人发声去迅速呵斥樊力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沉默, 意味着大家在思考, 而思考, 意味着大家在犹豫, 犹豫, 则意味着,大家……心动了。 大家真的是在自己心里去权衡利弊,真的是去在猜测,这么做的话,是否能成功。 如果一开始没发声的话,其实已经将自己这点小心思给表露无疑了,这时候再去说什么表忠心的话,再去说什么割裂的话, 糊弄谁呢? 尤其是在座的,以前哪怕不在一本漫画里还好说,但都在这个世界聚集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了,互相是个什么德行,谁心里没谱? 但, 总得有人开口来把这一场沉默给结束掉,否则,整个团队也将因此出现裂痕。 而开口的, 不是瞎子北,也不是四娘, 而是梁程。 “我以前带过兵,打过仗,别的不说,类似镇北侯家的这次拿几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甚至比之更过分的事儿,我也做过不少。 但不管怎么样,对自己的部下,对自己的士兵,哪怕让他们去断后,哪怕让他们去送死,我都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一个将军,可以欺骗自己的敌人,甚至可以欺骗自己国内的君主,但如果连自己的属下自己的袍泽都欺骗,他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梁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缓缓地举起, “我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用世俗的评价标准来看,我们其实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我们看透了很多事,我们可以更洒脱,也可以更自由,可以去更加恣意地追求自己所想要的那种感觉。 鲜血,生命,残虐,暴戾, 我们可以以此为乐,我们可以无拘无束, 但我们终究,还是我们。 我们之所以还是我们,是因为我们,有性格,有棱角,有特色,有追求,而不是一具,单纯地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机器。 否则,我们都可以改名了,还需要什么名字? 就像是一个气泡,它的出现,就是为了上浮,等浮出水面后,再爆掉。 真的,说起来,是不是很好笑,当初我们还只是普通人时,我们对人家承诺过,让他自己去选择,是想要富贵平凡的过一生还是去追求一些刺激的事情。 在那时,我们愿意守护他,让他一辈子当一个富家翁。 现在, 我们已经恢复了部分实力,虽然很少, 但我们心里却开始得陇望蜀了!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真的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我也不干净; 这杯酒,大家一起喝了,然后,刚刚樊力的那句话,刚刚大家心里所动的那些想法,全都……忘了吧。” 阿铭举起了酒杯,薛三举起了酒杯,风四娘举起了酒杯,樊力举起了酒杯,瞎子北也举起了酒杯。 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凉亭内的温度,回升了一些。 瞎子北嗫嚅了一下嘴唇,重新开口道: “其实,有一点道理,大家应该能想明白,玩家的号如果被销了,他名下的坐骑…… 不,他名下的宝宝,还能继续存在着么? 事情要真那么简单,孙猴子取经时为什么不干脆把唐僧脑袋割下来腌好带着去大雷音寺交差? 所以,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下面,继续聊正事。 根据我的那个猜测,我们下面要做的事,分为两大类; 一类,则是经济财富上的发展,势力的发展,包括那三百骑的编制,包括他们的训练,他们的装备以及主上这个水分很大的护商校尉在虎头城这一亩三分地,如何去争夺话语权和影响力。 另一类,则是寻找方式,不惜一切代价,去提升主上的实力! 这个世界,有魔法,有斗气,有修士,有武者,有太多太多的体系,而且还统一地分为九品,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主上一步一步地把品级提上去!” 第二类,才是重中之重。 因为只有将七人的实力给提升上去了,实力握在自己手上,才是以后发展的真正根本,而不用去借用太多的术和合纵。 我拳头够硬,直接一拳将敌人打破,这才是最为正道的发展路线。 “所以,给主上选择什么路线好呢?”四娘嘀咕道,“僵尸说主上的力气有点大。” “斗气,怎么样?” 薛三提议斗气。 “还是武者吧,斗气毕竟有点偏西方了一点,想学有点困难。”阿铭说道。 “是的,还是需要因地制宜。”瞎子北附和道,“西方的力量体系,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很难真的深入接触到。 据说,魔法师和斗者,燕国是有的,但数目很少,且大部分都在燕国国都的院里做交换生又或者是在类似使馆的地方当武官。 我们目前,没有能力去大燕国都绑老师。” “绑老师?”风四娘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道:“瞎子,你今晚把我们喊过来,是为了给主上绑……不,是为了给主上请老师?” 瞎子北“嗯”了一声。 “所以,已经确定了是么?”阿铭忽然觉得有些无语,这死瞎子,卖什么关子,害得樊力那个铁憨憨把那句话说了出来,让大家大晚上的如此尴尬。 瞎子北耸了耸肩,似乎知道大家此时对自己埋怨,但他也没办法,因为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是的,这,才是我召集大家今晚聚集在一起的原因,结合现有条件以及主上自身的现状,我觉得,给主上找一个武者老师,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说着, 瞎子北开始继续分析道: “梁程,虽然格斗能力很强,但他的方式,更多的还是依靠自身僵尸的血统,阿铭也是一样,这些东西,除非你们能将自己的血统完美地移植到主上身上,否则,主上不可能走上和你们一样的路,你们的方向,也不适合主上。 薛三的身法和一些能力,更多的是经验和对力量运用的理解,包括四娘和我的能力,也都要靠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本身并不带有很强的复制性。 魔丸,就更不用说了,它的存在设定,被主上弄得就跟孙猴子一样,出道即巅峰,怎么去复制?” 大家都太特殊了,正是因为太特殊,反而不适合一张白纸的郑凡去临摹。 因为,大家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种种意外,你怎么去临摹意外? 自己人当主上的老师不好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而且大家肯定都会倾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去教,但能成么? “嗯。”四娘应了一声,道:“是的,主上如果模仿我们的路,只会把路给走窄了。” “所以,既然这个世界上人口这么多,修炼体系又这么丰富,这也就意味着,每一个成熟的修炼体系,都是经过很多很多人成功验证过的,首先,就具备了很强的复制性。” “抓一个武者是吧?”薛三急不可耐道,“有目标么?” “要找肯定不能找二把刀,那种只会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肯定不能要。” 风四娘如是评价道。 梁程点点头,道:“至少,得抓一个真正入品了的,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武者。” “九品武者,有多强?”风四娘看向瞎子北,“你那个送腹水的那个女人的男人, 不是巡城校尉么,半步九品武者,有多强?” 薛三在旁边嘿嘿一笑,道:“嘁,瞎子做事隐蔽,肯定没被捉奸在床。” “半步九品的,不难对付,但如果是真正的九品武者,我们单独去面对的话,危险系数会很大。” 说这些话时,梁程想到了当初在战场上,那位镇北候家女将军身边的那位持剑老者。 “所以,就先得找目标,确认好目标后,我们六个,要一起出手,确认将其生擒!” 瞎子北说出了最终计划。 “唔。”樊力举起了手。 阿铭瞥了一眼樊力,没好气道:“阿力,如果是屁话的话,就别说了。” 樊力认真思考了一下, 似乎真的是在分析,自己将要说的,是不是屁话。 “说吧,阿力。”瞎子北叹了口气。 “我在商队里,听蛮族人说,王庭那里,有祭祀所,有天赋的蛮师都能去那里进修和学习,燕国也有军校和学院,主上,可不可以去进入学院学习,这样效果,会不会更好?” 薛三闻言,打了个呵欠,嘴唇开始像马克沁机枪一样开始疯狂输出: “是的,主上先经过海选,好不容易从虎头城里的天骄手里拿到了进入学院的资格; 然后身为废柴的主上在学院里被排挤,被打压,被瞧不起,不管是阿猫阿狗哪个疙瘩出来的都会刻意跑到主上面前来得瑟一番拉一波仇恨; 别问为什么,主上就是主上,是这个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烟火。 然后,主上在学院受欺负,我们又不在主上身边,主上就跑去后山那里,要么失足掉落山洞取得了秘籍或者遇到天山童姥要传功又或者捡到了一枚戒指,戒指里还住着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开口就问:‘请说出你的梦想!’” 不愧是在客栈说了半年的“小先生”, 这么多话说出来,都不带打顿儿的,直接把阿力给说晕乎了。 薛三端起酒壶,对着壶口直接对嘴喝了好几口,然后放下酒壶,擦了擦嘴,道: “我支持瞎子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对比主上去什么劳什子的学院要好得多。 咱们先一起抓一个九品的武者回来,可以拿他家人也可以拿他自己的命去威胁,让他教授主上。 等主上到了半步九品时,我们再看看自己实力提升了没有,如果提升了,好,接下来的节奏就简单明了了。 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七个,六个,妈的,那个懒货啥时候出来了,艹! 不说他了,继续,当主上到了九品时,我们实力也提升了,我们就去抓八品的回来,折磨他,让他教授主上。 等主上八品时,我们实力又提升了,我们就去抓七品的,然后五品的,四品的…………” 说完, 薛三“砰”的一声,拍了一把桌子, 喝道: “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爽的升级方式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抓老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很多孩子,在小时候并不清楚,当她正在呼呼大睡时,她的父母们,为她的教育,真的是操碎了心。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比如, 此时的郑凡。 许是因为白天在挨打的缘故,经过四娘的推拿后,郑凡睡得格外香。 醒来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推开自己的房间门,门口有两个小娘子站在台阶下候着。 见郑凡起了,其中一个去厨房拿早食,另一个则是打热水帮郑凡洗漱。 对这种腐败的生活,郑凡心里是拒绝的。 但有时候,你如果不需要她们,其实也是在否定她们的存在价值,毕竟,她们是奴,大部分的老家都在燕国内地甚至更远的乾国晋国。 所以,为了她们能够安心地继续住在这里生活,郑凡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她们的服务了,唉。 洗漱好,又用了餐,郑凡按照前几天的习惯,拿着自己的木剑,赶到院子里来准备挨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前几日都会提前在这里等候自己的梁程,今日,却不在。 “人呢?” 郑凡并不认为是梁程放弃了自己,因为自己还是很有进步的,至少,扛挨打能力方面,一天一天地进步了。 “主人,四娘提前吩咐了我,让我告诉您,今儿个他们有点事,所以今日就没办法再来接受主人的指点了呢。” 说话的是个少女,她原本名字里有一个“芳”字,在进宅子后,被四娘取名叫芳草。 很润土的一个名字。 郑凡倒是见过她几次,似乎每次都跟在阿铭后头,好像,她就是被阿铭“捡”回来的。 “都出去了?” “是的,一早上就都出去了呢。” “哦,行吧。” 郑凡干脆自己拿着木剑,开始练习劈砍动作。 等到中午时,见四娘他们还没回来,郑凡就又喊来了芳草, “他们有说去哪里了么?” “回禀主上,好像是去了城东呢,都骑着马。” ………… 虎头城外的一处土坡上,六个人,各自或蹲或站着在打量着四周环境。 “瞎子,这不是你全都安排好的吧?”薛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这实在是太巧合了, 昨晚大家才商量出了计划,要给主上抓一个入了品的武者回来当老师。 结果大早上的,瞎子却忽然通知大家,目标已经找到了。 等于昨天才第一次相亲,今天就去民政局了,哦不,是去妇产科了。 “是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目标也选择好了,再让我们自由讨论,然后自己站在背后默默地享受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 四娘嗔道。 瞎子北摇摇头,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笑容,道: “我有必要这般多此一举么?其实,昨晚我们在凉亭内商议时,我确实还没有找到目标,毕竟,虽然已知那种入品的强者可以更持续的闪光,但人家总不可能像是电灯泡一样一直亮在那儿吧? 想随随便便找出来一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那你昨晚?”阿铭问道。 “昨晚巡城校尉的夫人派丫头来给我传信了,说是明天她丈夫要出公差,让我明天去她府里给她送符水帮忙求子。” 薛三蹲在那里,呵呵一笑,身下三颗海草迎风飘摇。 “你们要清楚,燕国官制虽然很复杂,也很混乱,但这个巡城校尉,已经算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至少,目前来看,虽然都是校尉,但身价可比咱们主上现在头上顶着的这个护商校尉要高出太多。” 燕国官制的复杂,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因为门阀林立的关系,朝廷在地方上的控制力很弱,地方上的很多事情,甚至不得不和当地门阀家族进行“雨露均占”。 所以在原有正常官制的基础上,又为了施恩于地方,又加开了不少官制,校尉这种的,算是军职,有实权的也有挂名的,甚至还有买来的走关系弄来的,只基本只要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家族,家主身上都能背个校尉的官称。 这一点,和那个世界的清末很相似,只要是有钱,无论是地主还是富商,都能给自己捐一个顶戴花翎加一套官服,甚至是连南洋那边的华人聚居地,举办个宗族活动时,也能看见满满一大片的满清僵尸。 “我当时就问那个丫鬟,说明天城里是有什么事儿么?那个巡城校尉也是个嘴巴没把门的,把事儿居然都跟自家夫人说了,恰好这丫头也知道,就告诉我了。 说是明儿个会有一个要犯,从北康城要押送过来,她家老爷要负责带队去接手,然后再护送到图满城去。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要犯是谁啊? 那丫鬟回答我,说是一个马匪,叫丁豪,早年,曾是自家老爷的上司,自家老爷当初还在他手下当过佐官,后来升迁去了图满城,结果前几年因为什么事,一个人屠了上司满门后逃出了图满城,落草为寇去了。 这一次,是他运气不好,出去打劫时,碰上了刚刚讨伐蛮部返程的镇北军,这货好死不死地还想去打劫镇北军灭了那个部落后得来的战利品运送队伍,被镇北军派出一支骑兵,直接剿了他的山寨,自己也被活捉了。 因为他以前是个官身,又是个在逃案犯,镇北军就将其脚筋手筋都挑断了后移交给了就近的北康城,然后由北康城负责押送,经过虎头城转手后,最后送去图满城,这个北封郡首府所在地。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姓丁的很厉害么? 那丫鬟说,她老爷当初也是跟着那姓丁的学武的,那姓丁的,据说早就入了品了,所以当地守城部队想去剿灭他时,几次都没成功,这次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镇北军才被拿下了。” 瞎子北说到这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了。” 薛三皱着眉头吸了口气,问道: “瞎子,我倒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问。” “那个丫鬟是不是也想要你的符水生个孩子?” “…………”瞎子。 阿铭则在此时解围道: “让一个残疾人舍身饲虎, 为我们获取情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大家嘴上,积点德。” “我也可以去啊。”薛三理所当然道。 “好了,别废话了,所以,瞎子,先前红巴子过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你探查那边接手路线和时间后回来汇报的是吧?” “红巴子这人,想当吸血鬼想长生想疯了,这个人,很可靠,本来,车帮是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但谁叫你逼着人家杀了他老子呢?” “我当时又不知道!”四娘有些发怒了。 “嘁,好,那我问你,你当时如果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肯定让他杀啊,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呐,哦嚯嚯嚯……” 四娘捂嘴发笑,笑得花枝招展,风情流露。 瞎子北耸了耸肩,一种: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押送的人有多少?”梁程问道。 梁程还是比较务实的一个人……务实的僵尸。 “因为只是押送一个手脚筋都挑断的残废,哪怕之前是高手,现在也就是一个废人,所以,红巴子的汇报说,那位巡城校尉,就带了五十骑。” 五十骑…… 梁程在心里默算着五十骑的阵容。 如果是五十骑的镇北军这种野战精锐铁骑的话, 在这种比较空旷的地形下,只要对方一结阵,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估计真撼不动他们,甚至自己哪怕是僵尸,也会在对方一轮又一轮地冲锋之下力尽而死。 不过,虎头城的守兵,肯定没办法和镇北军精锐相比。 二者差距就跟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一样; 同时,自己身边,还有五个小伙伴。 以自己这六人的力量,好好配合之下,不说解决掉那五十骑,至少把那个叫丁豪的残废从押送队伍里劫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太冒失了。”阿铭有些犹豫,继续道:“首先,对方是一个废人,估计已经没办法发光了,这种人抓回去给主上当老师,效果上会不会大打折扣? 二来,我们这就急匆匆地上,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这时, 瞎子北忽然站起身, 双手撑开, 然后大吼道: “啊!!!” “…………”阿铭。 “…………”四娘。 “…………”薛三、樊力。 大家都被瞎子北这忽然的神经给吓了一跳。 “啊!我们昨晚才坐在一起商量为主上选择一个良师,今天,符合条件的目标就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意啊,伙伴们! 这是天意,这就是上天的旨意,这是命运的安排! 是上苍,对我们主上的眷顾,我们的主上,就是天选之人! 我们不能愧对上天的旨意,我们要遵从命运的安排! 能跟随在主上身边,是我们毕生的荣耀!” 薛三白了瞎子一眼,有些生气道: “你发什么神经啊死瞎子,主上又不在这里,你舔给谁看啊……” “驾!” 话音刚落, 土坡后面就有一人骑马而来,不是郑凡又是谁? 瞎子北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薛三当即气急败坏道: “妈的,你靠精神探测作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是个狼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所以,你们是要准备给我请老师?” 郑凡在听完了他们的叙述后,还是有些……恍惚。 别人家请家教,都得给钱,找关系,谈待遇,到自己这边倒好,直接动刀子抢人了。 不过,想来想去,似乎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如果只是请老师的话,需要这么急切么?” 这是郑凡很疑惑的一点。 薛三张口欲言,却在此时,瞎子北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闭嘴! 薛三愣了一下,没说话。 瞎子北则开口道: “主上,在这个世界,无论要做什么,我们都得去只争朝夕,我们现在摊子已经铺开了,接下来还需要筹建商队把肥皂香水这类的东西卖出去,到时候,我们会受到来自很多方面的窥伺,主上您的身份以及您即将建立起来的三百骑也是我们的保障,但真正的根本保障,是我们自己的实力,所以,属下希望主上能够明白,我们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既然走上这条路了,不是走向成功就是死在路上,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们没时间去思考,也没机会去踌躇,至少,现在的我们,还没有。 除非,我们拥有了至少能够和镇北侯家族那般,可以和燕国朝廷扯皮的实力。” 瞎子北说了很多,一条条一筐筐的,其实,是为了掩饰。 他不想让郑凡知道,至少目前不想让郑凡知道,自己七人的实力,很大可能和郑凡的实力挂钩。 虽然主上还稍显“稚嫩”, 但人家到底是一个浸淫恐怖漫画许久的作者, 思考人性的黑暗几乎是他的本能, 樊力那个脑袋都能想出来:我们把主上杀了是不是就没有桎梏了? 那么, 主上想不到么? 至少,目前,大家不适合关系产生裂缝,而只要等到主上实力提升,大家实力也都提升后,这些事就算被主上知道了,问题也就不大了,因为大家已经走上了一个正确的道路。 “哦,好吧,你们决定就好。” 在事情处断方面,郑凡并不想越俎代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和眼前这些魔王们比起来,还是不够格。 他所能决定,也敢于决定的,大概是今晚不需要小娘子来侍寝以及明天早饭是吃面还是吃胡辣汤。 “多谢主上信任!”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随即,转身看向自己的伙伴们, 开口道: “主上已经同意了,下面,就请大家做好准备吧,这一次的事情,牵扯很大; 四娘,你现在回客栈,将易容的东西带上,我们要集体易容。” 四娘点了点头。 “押送的队伍大概在黄昏时候到达虎头城外,也就是我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无论是车帮还是聚义帮的人,我都不打算调用,所以,这次出手的,是我们六…………七个人!” 瞎子北心下一凛, 好险, 差点没把主上当人。 ………… 这是一场仓促的伏击,说实话,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群疯子,才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儿。 虽然现在身有燕国“国籍”,但真要甩开膀子去冲杀官兵,他们也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和畏惧。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正在磨刀的郑凡,他自个儿身上本就带着官身。 搁在正常的一个年代,他们现在所准备要做的,其实就是造反。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和大家准备准备今晚去偷隔壁王二娘家的老母鸡没什么区别。 薛三、瞎子、以及风四娘三人去了附近探测地形。 薛三是负责放哨,他需要去远远地吊着那一支押送队伍,身为刺客的他,极为擅长隐藏身形,做这方面的活儿是再合适不过了。 瞎子则是用自己的精神力,开始将伏击地点的情况一点一点的摸清楚,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同时,还要帮四娘一起来布置陷阱。 土坡后面, 郑凡还在反复地磨刀, 这就跟上考场前多看点儿知识点多背几个单词一样的感觉。 阿铭斜躺在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樊力则是蹲在郑凡的身侧, 一脸憨厚地傻笑着。 看着郑凡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最敬爱的人。 崇拜、信任、依赖…… 任谁都不会想到,昨晚就是这憨货提出要把主上“咔嚓”的建议。 梁程则是有些感慨道: “要是现在那三百骑不仅仅是停留在纸上的话,问题,就容易解决多了。” 经历过那场战阵之后,梁程对镇北军那种铁骑,可真是眼热得很。 尤其是,他早年曾当过将军,对骑兵的喜爱,和宅男喜欢二次元女神一样。 只可惜,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尤其是骑兵,更是一个烧钱的东西。 据说,百年前,乾国那位以太弟身份夺了自己侄子位的皇帝想要靠北伐来换取自己的声望, 且那时燕国正在和荒漠蛮部王庭较劲着。 这位乾国皇帝亲征,捅了燕国的菊。 一开始,势如破竹,因为燕国主力都在北方边境战场上,后方很是空虚。 到后来,随着乾国大军深入燕国境内,彻底进入了燕国平原地区,遭遇到了一支从北方战场上极速调派来的燕国铁骑的突袭。 那一战,哪怕在百年之后,也依旧在各国军事学院里被屡屡地当作经典案例来提起。 因燕国面对后方被捅后作出的坚壁清野反应,使得乾国五十万大军陷入了疲敝,再加上平原地形的原因。 三万燕国铁骑,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洪流,直接将乾国这五十万大军在平原上冲散。 乾国军队丢盔弃甲,向回奔逃,燕国骑兵一路掩杀过去,从燕国平原到乾国边境,漫长的道路上,处处布满了乾国士卒的尸体。 那位皇太弟出身的乾国皇帝,倒是运气极好,屁股中箭,被亲兵以牛车护送,一路逃了回来。 当年,那位率三万铁骑一举踏破乾国大军的将领,因此建功封侯——镇北侯。 所以,燕国的镇北侯,可不是在荒漠上和蛮部厮杀时挣来的,而是建立在五十万乾国军士的尸身上。 随后,初代镇北侯更是一鼓作气,率军连踏乾国北方三郡,抢粮、抢人,近乎将乾国北方三郡掳掠一空。 若非当时燕国和荒漠王庭已经进入了决战阶段,无法再分出更多军队出来支援镇北侯,可能初代镇北侯真敢再来一波孤军深入,去乾国都城下面来一场公费旅游。 那一战后,燕国确立了对乾国的战略优势,百年时间内,乾国不敢再有一兵一卒北上,反而是在自家的北方边境开始疯狂地修建城池坞堡,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缩头乌龟。 同样是那一战后,牛,在乾国成了被祭祀的存在,甚至为此创造出了一个牛头神祇,毕竟,若非当初那辆牛车给力,可能自家老祖都已经被燕国给俘虏了。 梁程觉得,百年前的燕国铁骑,应该更为彪悍,毕竟,那个年代,是和北方蛮部互相厮杀的年代,但哪怕是百年后,在亲眼见过两千镇北军铁骑冲锋时,梁程也依旧认为他们确实可称精锐。 “嘁,真要是那支部队建立起来了,你敢拉他们过来做这种造反的事儿?” 躺在一侧的阿铭调侃道。 “所以,选人时,得需要更慎重一点,我们要建立的,不是燕国的护商骑兵队伍,而是属于我……我们主上的私兵。 到时候让他们每人给你咬一口,三百拥有吸血鬼体质的骑兵…………” 梁程双手微微握起,显然,一向淡漠的他,在此时已经有些激动了。 “呸,你当我是下种的公猪啊?” 紧接着, 阿铭又忽然笑道: “下三百个初拥,那得是老子巅峰时刻了吧,都到那时候,还要个屁三百骑兵,老子直接血影分身下去,不比骑兵好用?” “你现在分给我看看呗。”梁程反问道。 “呵,三百吸血鬼骑兵算什么,你比我厉害,大可以去弄个三百丧尸骑兵啊,不怕死不怕痛,上来还能给对面加恐惧buff。” 正在磨刀的郑凡有些好地抬起头,问道: “骑兵人选,不好找吧?” 军械,钱粮,这些后勤方面的东西,可以靠商路来解决,毕竟在阿铭弄出肥皂和香水之后,客栈这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了。 战马也可以通过走私渠道向蛮部去买,三百骑,奢侈一点来算,一人双马甚至更富于一点的话,八百匹马是要预备的。 但穿盔甲骑大马的人呢? 这时, 一直蹲在旁边不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主上,我听商队的人说过,在荒漠上,有不少的刑徒部落,他们,是罪人或者是被灭掉部落的遗民,那些大部落将他们的家眷控制起来,以此作为要挟,让他们作为类似雇佣军一样的存在。 他们往往是在部落摩擦中被第一批消耗的炮灰,但也有一些有名的刑徒部落,在一次次厮杀中闯出了威名。 他们只是因为家眷被那些大部落掌握着,被人家要挟着罢了,所以,他们对荒漠,对蛮部是没感情和归属感的,对燕国,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最为精悍的骑兵,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 梁程听了这话,开口道:“所以,我们需要先把他们的家眷给救出来,才能控制他们?” 阿铭则是反驳道:“那得多养活多少人口啊,负担代价也太大了。” 郑凡停下了磨刀, 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可以把他们家眷都杀了,然后嫁祸给蛮部,我们再领着他们去复仇,不就………” 郑凡发现梁程、樊力和阿铭都在盯着自己看, 一下子有些紧张不安, 不由地低声道: “刚只是开个玩笑,不当真,不当真,呵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北封刘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多个晚上,郑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很多人第一次出国,去了另一个地域文化的国度时,都会有类似的恍惚感。 而现在,郑凡所面对的,是一个推翻原有一切规则和熟悉的新世界。 对这个世界,他没有归属感,也没多少记忆, 所以, 他会同意和这些魔王手下们一起去疯, 确切地说, 这里,这个世界, 对于郑凡来说, 更像是坐在电影院座椅上欣赏着的幕布。 再逼真的效果,也没办法让自己完全融入进去。 你会因为在电脑上删除一份普通文档而哭泣悲伤么? “主上的这个提议,意外得不错呢。”阿铭开口道。 樊力点点头,很憨厚地道:“他们,也会感激主上为他们除去亲人这种累赘的。” 话风, 开始逐渐拐向一个极端; 也就在此时, 土坡下面,出现了薛三的身影。 ………… 负责盯梢押送队伍的薛三忽然提前回来,肯定是出事了,瞎子北和四娘也马上停下手头的事,回到了土坡。 “这次的事儿,好像会多出点波折,我在跟踪那支押送队伍时,居然发现还有一拨人也在盯着他们,很显然,还有一方势力对那个叫丁豪的马匪头子感兴趣。” 瞎子北听完后,感慨道: “现在请个家教,面对的竞争可真大啊。” “人,已经是我们预定的了,怎么着,也得讲一个先来后到吧。”四娘说得很理所当然。 全然忘记了他们也仅仅是昨晚才从巡城校尉府内丫鬟那里得来的消息。 瞎子北面向郑凡, 很诚恳地道: “还是需要主上拿主意。” 郑凡看了眼自己手上已经磨了许久的刀,道: “有人给我们探路有什么不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做黄雀的爽感,不是更强么?” 瞎子、阿铭、梁程、薛三、四娘以及樊力六人一起后退一步, 拱手, 弯腰, 齐声道: “主上英明!” ………… “王立,小立子,王校尉,王大人?呵呵呵,哈哈哈哈…………” 不是隔壁老王却被隔壁老王老王了的王校尉, 长得,一表人才, 一身黑色的大燕军方制式甲胄, 衬托出他的英武不凡。 “豪哥,喝酒。” 王校尉将手中的酒嚢丢进了囚车。 丁豪用手腕位置将酒嚢夹住,然后用嘴将酒塞咬开,嘴对着酒嚢,屁股撅起,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艰难,再加上这酒喝得太急了, “咳咳…………咳咳…………” 丁豪跪伏在囚车里,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立转过了自己的视线,没忍心继续看下去。 囚车里的男子,当初,曾是他的上官,曾是他的兄长,曾是他的师傅,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是他帮忙介绍的。 自己的妻子,温婉美丽,知达理,所以,他一直很感激丁豪。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搞笑之处吧,王立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骑着马在外面,而丁豪,却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跪伏在里面。 “谢了,立子。” 咳嗽完后,丁豪靠在了囚车一角,嘴角,带着笑意。 “前面不远,就要到虎头城了,今晚我们会在城内歇息,我会让人做一碗虎头城的臊子面给你端来。”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 丁豪大笑了起来,然后又牵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像是一条狗。 王立继续坐在马背上,队伍基本都是骑兵,但囚车的速度肯定不会太快,所以大家都放慢了马力。 “立子啊,听哥一句话,带着你手底下的兄弟,走吧,把我丢这儿。” 王立有些疑惑地看着囚车里的丁豪,虽然有多年没见了,但他不认为自己曾经的大哥会变成一个傻子。 “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谁?” “你确定要听?” 王立摇了摇头,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北封刘氏,不会放过我的,我死在外面还好,但他们不可能再让我活着回到虎头城受审的,尤其,还是在当今陛下决意削藩的今天。” 听到“北封刘氏”四个字时,王立的眼皮当即跳了跳。 世人,包括燕人自己,说起北封郡世家时,第一反应肯定是镇北侯李家。 但真正懂行的以及在世家门阀和朝廷体制内的人,都清楚,北封郡,还有一个和镇北侯府并列的家族,那就是北封刘氏。 事实上,百年前,那一场持续多久且极为惨烈的大燕和荒漠蛮族交战的岁月里,立下功勋最多,出力最大的,其实是北封刘氏。 而明明是在帝国南方反击乾国战场上立下最大功勋的李家先祖,却被受封镇北侯,则是因为那一代燕国君主的制衡之道。 否则,一旦战争结束之后,北封刘氏靠着自己是本地大氏族门阀的地位,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将整个北封郡吃下去。 镇北侯府的建立,则相当于在北封郡埋下了一颗钉子,用来制衡当地的北封刘氏。 不过,事物的发展是有变化的,百年之后,曾经锁住恶龙的铁链,自己,也慢慢的变成了一条新的恶龙。 当代燕国皇帝为了集权,又不得不对镇北侯府先进行开刀,因为镇北侯府掌握着大燕最为精锐的边防野战军团——镇北军! 但不管怎样,北封刘氏和镇北侯府,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都是北封郡内最大的势力。 可能,北封刘氏没办法染指北封郡最大的大杀器镇北军,但他的子嗣繁衍以及宗族社会所构架出来的影响,足以将大半个北封郡置于其阴影之下。 “当年,我率一队人马去缉拿一伙走私商人,却无巧不巧的抓错了商队,结果发现了数目庞大的军械甲胄,这是北封刘氏用来资助荒漠王庭的军械,极为精良,和镇北军所用的,无二!” 说到这里时,丁豪的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恨意。 王立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惯性使然,开口道: “所以,大哥,你去向上峰举报了么?” “你当我傻啊?”丁豪说到这里,忽然大笑了起来,然后又是一番撕心裂肺地咳嗽,等咳嗽缓和下来后,丁豪咬牙切齿道:“那是北封刘氏,北封刘氏啊,我怎么敢去撩拨他们?” “那又为何……” “呵呵呵,结果我那位上司,也不晓得是为了讨好北封刘氏还是被北封刘氏授意,他派人将我家里人给抓了过去,逼我就范,加入他们。 但结果,结果……结果你嫂子受了惊吓,当时她已经有了,但因为受惊,孩子没了。 我是低头就范了,我愿意加入他们,我甚至愿意立下投名状! 但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等我知道消息回家时,发现我妻子因为孩子没了,上吊自尽了!” 丁豪说到这里时,双肘狠狠地砸着囚车下端,显示出他此时的癫狂: “我恨啊,我明明已经打算做人家的走狗了,我甚至已经答应了下一次由我亲自负责派兵去帮他们运货和蛮族王庭交易,我什么都答应了,我只想保住我的家人。 但给我的是什么?” “所以…………” “是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我那个上司的家,将他全家灭门! 立子啊,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个入品了的武者有多好,至少,我还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复仇! 但我又同时觉得,九品武者又算得了什么,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去保护周全!” 王立这才终于明白,当初的事情,竟然是这样。 他还记得几年前的夏天,自己收到图满城那儿传来的消息时的无比错愕,一直提携自己的大哥在右迁到图满城后,居然杀了自己上司全家然后逃出城去了。 过了半年,传来了丁豪在荒漠落草为寇的消息。 但与此同时,王立的手心忽然开始冒汗! “立子啊,现在懂了吧?” 王立不说话了,牙齿咬着嘴唇,几欲滴血。 “北康城,虎头城,图满城,现在,已经快到虎头城了,图满城附近,有只隶属于李家的镇北军巡查,他们在那里动手,太冒险了。 所以,只可能在虎头城地界动手,不可能让我活着进图满城的。 若是以前,他们当然不怕,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叛逆,是一个判出大燕的贼寇, 但现在呢, 咱们的陛下,削藩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在已经对镇北侯动手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得过北封刘氏? 而我,就是最好的一个借口,最好的理由!” 说到这里,丁豪抬头看向身侧骑马的王立, “现在丢下我,走,至多是个私放重犯的罪名,运作一下,顶多被贬为城门卒,还不至于在这里,陪我丧命。” 王立的一只手,死死地握着缰绳,脸色已经在发白了。 “还有一条路。”丁豪开口道。 “什么路……” “现在,就杀了我,一样是重罪,一样是贬谪,但你有可能牵上北封刘氏的线,他们会感激你的,哪怕皇帝要削藩,但谁知道能不能削得成呢? 就算是削了,人家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得,自此你投得高门,日后,也能给你夫人挣下个诰命。” 王立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里,出现了挣扎。 “哥哥我,不介意把命送给你,为你铺路,也算是全了我们的缘分,但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别耽搁,否则…………” “砰!” 原本平静的天气因为一声闷响而扬起了沙尘! “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声声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 周围虎头城骑兵的甲胄宛若纸糊的一般被直接洞穿,一时间,倒下了一片。 “他们动手了,快先杀了我,否则你也得死!” 丁豪对囚笼外的王立吼道。 ……………… “这军弩威力好大啊。”郑凡看着前方的情景咂舌道。 瞎子北则面向身侧的四娘, 道: “记下来,买。” “那批刺客手上的刀不是普通的刀吧,那些虎头城士卒的刀居然直接拼断了。” 瞎子北又很郑重地吩咐四娘道: “记下来,买!” “那个刚刚扬起的沙尘,是符咒卷轴这类的东西么,效果好像很好的样子。” “记下来,买!” 郑凡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黄昏落日,前方,是一片血腥的厮杀修罗场,和这夕阳晚霞,极为搭配,不禁感慨道: “夕阳,好美啊。” “记下来,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老王的请求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这个不怎么方便买,但属下可以去抓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画师,让他画出最美的夕阳,然后把那幅画挂在主上的床头,主上每天起床就都能欣赏到落日余晖了。 虽然是假的,但也是属下对主上您的拳拳敬意,但请主上放心,日后,等我们七人完全恢复之时,我等定要将这天上的昊日摘下来供主上把玩!” 樊力这时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直接把画师脱光了衣服绑在床头,这样主上每天起来都可以直接……” “…………”瞎子北。 “…………”郑凡。 似乎无论什么菜,加上了一道叫做樊力的调味料之后,味道,总会忽然变得怪怪的。 “杀起来了。” 梁程的提醒,打破了此时因老实人而起的尴尬氛围。 隔岸观火的郑凡等人并不知晓这帮刺客的真实身份,不过,倒是能清晰得看出来,这帮刺客无论是装备还是作战能力上,都压过了那群虎头城兵卒一头。 若非这帮刺客的人数只有二十多名,要是再多个一倍,可能这帮虎头城兵卒在第一轮的弩箭射杀之后就会被直接冲垮了。 “是北封刘氏豢养的死士。” 丁豪对外面的厮杀没有太大的反应,从自己被镇北军移交给北康城时,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九品武夫,在基层,已经算是人上人了,但在大门阀面前,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眼下,事情无非是在向着自己之前所预想的那般在发展而已。 “王立,杀了我吧,别犹豫了,你不是说,你出来前看见你家娘子早上吐了么?” 听到这句话,王立眼里当即露出了一抹狠色,手中的刀举起。 “噗!” 一名刺客刚跳上囚车,就被一刀捅入后背。 王立将刀拔出,对着囚车里的丁豪笑了笑,策马转身,冲杀向了已经和自己的手下鏖战在一起的刺客们。 丁豪低下了头,嘴里喃喃道: “何必呢……” ………… “主上,该我们出手了吧?”薛三在旁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身为刺客,他最喜欢这种混乱场面了,偷偷下黑手,偷人头,不亦乐乎。 郑凡则是抿了抿嘴唇,他有心想要再等等,最好等到一方惨胜后再出手,这样自己这边所需要面对的风险自然就最低。 但问题是,他已经发现了,那些刺客应该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灭口的,先前若非是那位巡城校尉看护,可能自己的便宜老师这会儿已经翘了。 “不等了,动手吧,三儿,你小心点儿,你虽然易容了,但身高太明显了。” “晓得,主上。” 其余人都已经在四娘的安排下易容过了,可以说,大家都相当于变了一个人,但你总不能让薛三踩着高跷去杀人吧? 瞎子北收到命令后,闭上了眼。 下一刻, 郑凡心底传来了瞎子北的声音: “主上有令,大家就位!” 紧接着, 瞎子北又吩咐道: “记住,劫出目标后马上脱离战场,不要恋战!” …………… 原本,今天应该是寻常的一天,按照计划,在自己去“上班”前,应该每天都去指点梁程习武。 只不过,事情的变化往往太过让人眼花缭乱,宛若川菜烹饪时大火红辣一锅翻滚。 郑凡一只手拿着刀,另一只手里牵着缰绳。 他的任务,是最重要的; 等自己手下把目标劫出来后,自己得以最快的速度将目标载送到之前准备好的安全区域。 好吧,瞎子北他们说这是最重要的一环,就当是最重要的一环吧。 郑凡也没有强求要拿着刀上前冲杀,是每天四娘的按摩不舒服还是早上的咸豆腐脑不香? 最起码,在自己会闪光前,郑凡还是决定能苟就苟吧。 瞎子北的声音,不时地在郑凡心底响起,一会儿指挥四娘一会儿指挥薛三,大家已经按照布置统一节奏地靠近了目标区域。 郑凡感觉自己就像是作战司令部里的参谋,只听得到对讲机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却没一点点自己的事儿。 终于, 在确认就位以及眼看着虎头城的士卒开始逐渐不支乃至于有溃散趋势后, 瞎子北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行动!” ………… 丁豪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看着王立带着手下的兄弟在和那帮刺客拼杀。 但北封刘氏虽然没办法绕过镇北侯府将手伸入镇北军里去,但作为一个传承已久家大业大的大门阀,手底下的门客死士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哪怕,这支人马并不是北封刘氏真正的精锐家底。 王立手下的虎头城兵卒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一开始,还能靠着人数优势以及王立个人的发挥将局面支撑了一会儿,但随着双方人数不断地拉平,以及一名持刀的黑衣大汉一刀将王立手中的兵器给打落,局面,开始陷入了彻底的崩坏。 黑衣大汉身上不时散发着灰色的光芒,在其极为凌厉的攻势下,王立已然不支。 放在远处郑凡的眼里,就是战局中,两个能发光的崽; 像是王对王一样地在拼杀着,但很明显,手下的素质以及领头人的素质,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 “砰!” 王立被一刀扫飞出去,撞击在了囚车上,滚落在地。 丁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心里,早已被愤怒所填充。 其实,丁豪本人也没想到,在虎头城,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愿意把命豁出去保护自己的昔日手下。 他们的关系,其实在自己升迁到图满城任职后,就已经淡下去了。 哪怕日后落草为寇,丁豪也没想过要联系王立。 但在此时,王立却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丁豪心里升腾起了一股久违的不甘和恨意,若非那群镇北军将自己的手脚筋挑断,自己此时还能一拳打破这囚笼冲杀出去,至少,能将这个昔日的手下救下来! 但奈何,他现在,只是废人一个。 局面,已经彻底一边倒了,已经有一些虎头城士卒惊慌失措下开始了奔逃。 “砰!” 黑衣大汉身上灰色的光芒再度一闪,一刀劈下,王立侧身躲过,但对方的刀忽然一拐,直接向着囚车里的丁豪而去。 这群刺客的目标,只是杀人而已! 王立不得已之下只能重新挡了回去, “噗!” 刀口贯穿了王立的胸膛。 但王立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极为沙哑的咆哮,身上也闪现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芒,挥起拳头,对着对方的胸口直接砸了下去! 对方本想抽刀,却没能成功,胸口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拳,而后身形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鲜血染红了黑色遮面。 ………… 郑凡原本以为,瞎子北应该只负责边缘OB; 但没想到, 大家准备就绪之后, 第一个进入战局的, 居然是瞎子! 瞎子手里抱着一把二胡,直接冲向了囚车那边,潇洒、拉轰。 他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如果你仔细去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瞎子的奔跑姿势以及其受力点和正常人有点不同,仿佛是有人在后面推着他在加速一样。 这是意念力的加持! 当那位黑衣大汉被王立一拳打退之时,瞎子北正好出现在了其身后。 时机,恰到好处。 二胡的琴弦忽然从二胡身上脱落,于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又宛若是死神的镰刀裹住了大汉的脖颈。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最后一个字落下, 琴弦直接收割! “噗!” 整套动作,包括中间的台词,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 黑衣大汉头颅直接和自己的身躯分了家,许是因为切割得太快了,脑袋掉在地上后,他的眼皮还在翻动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忽然出现的瞎子,让周围其余的刺客们愣了一下,眼见着自己这边的首领直接被杀了,这群刺客却表现出了和虎头城士卒截然不同的素质,分别丢下了自己面前的对手,向瞎子也就是囚车这边蜂拥而来。 “哟呵呵呵…………” 四娘的笑声传来, 一条条绣线从下方的土层之中飞出,很多刺客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绊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 阿铭、薛三、梁程包括樊力四人,则一同向一个方向冲杀了进去。 在解决了那个会发光的崽后,瞎子北来到了囚车前,打算打开囚车。 而这时,胸口位置还插着刀正处于弥留之际的王立则把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钥匙,递向了瞎子。 他不认识瞎子,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应该是和这些北封刘氏的刺客不是一伙的,刺客既然是来杀丁豪的,那么这帮陌生人,应该是来救他的。 瞎子北宛若背后长眼一样, 道: “不用。” 他开锁, 不用钥匙。 用意念力挑逗一下锁芯就好了; “咔嚓,咔嚓!” 一连串的声响传来后,囚笼的锁掉落了下来,囚笼门也被打开了。 坐在囚车里的丁豪二话不说,主动匍匐了过来,也没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这会儿,多说一句废话都是白痴行为,不管怎么样,先出去了再说! 樊力举着自己的斧头像是李逵一般,已经冲杀到了囚车这边。 随即,毫不犹豫,大粗手抓住了丁豪,将其往自己背上一丢。 丁豪的手脚筋虽然被挑断,但还是用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夹住了樊力的脖子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阿铭、梁程、三儿,断后,四娘开路,我们冲出去!” 瞎子北在心里下达了新的命令。 却在这时,瞎子北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了,抓住他脚踝的人,是王立。 “壮…………壮士…………可否帮我给我妻…………捎句…………句话…………” 瞎子北:“额………” —————— PS:感谢不过是达梦一场和小西瓜成为《魔临》第42、43位盟主! 最后,打滚求推荐票! 若是大家手头还有月票剩下的话,可以投给《深夜屋》,谢谢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短命老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王校尉听完这句话,也不晓得明白没明白,更不清楚到底是否听进去了没有,但他抓着瞎子北的手,却已经松开了。 人,也死了。 “阿立!” 被背在背上的丁豪转过头看见死去的王立,当即发出了一声悲吼。 “叫俺做甚?” 樊力耸动了一下身体,把背在自己背上的丁豪颠了两下问道。 “…………”丁豪。 四娘在前,手中的丝线不停地飞舞着,像是一道道极为细微的暗器,前方两个扑上来的刺客胸口像是被绣上了两朵火红的玫瑰,身体一阵抽搐后,倒在了地上。 四娘人是美的,连杀人的手法,也同样很美。 另外两个刺客在要补位过来时,忽然脑海中传来了刺耳的电音,一时间,身形一阵摇晃。 缺口,就这样被打开了。 樊力发出了一声怒吼,背着丁豪,左脚在地上刨了两下,而后开始了冲刺。 速度之快,让周围的刺客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应对。 “撤!” 瞎子北在众人心中喊道。 “噗!” 阿铭刚刚让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听到心底瞎子北的命令,有些不满,很无奈地对着面前的黑衣刺客抬起手做了个“掰掰”的手势; 而后,身形前冲,一口咬破了对方的脖颈,而后转身带着剑就往回跑。 所以,对阿铭这种每次出门打架都要把新衣服弄坏的行为四娘从来没说过他,因为他每次都能带回来很多刀枪兵器,正好可以卖废品买衣服。 梁程正好捏碎了一名刺客的脖颈,把对方尸体一甩,也是直接开始奔跑。 有两个距离比较近的刺客准备追上去,但在他们二人身后,薛三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两把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背。 匕首也不拔了,薛三落地后也开始了冲刺,虽然腿短,但是频率格外快。 噌噌噌的, 居然还追上了前面的小伙伴。 余下的一些刺客有些面面相觑,想追,却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群莫名出现的人,他们完全有能力把剩下的自己等人全杀了,事实上,当他们冲出来时,自己等人顷刻间就折损了好多个。 但他们去跑了, 那么, 自己等人去追什么? 以前,倒是经常追杀过目标,但追杀他们么………… 追上去求他们把自己一起宰了么? 当看见樊力背着自己的“老师”过来时,郑凡马上上马策动着马匹跑起来,打算像接力棒比赛一样在提速时把自己“老师”接过来放到自己马背上。 但郑凡这边的马还在提速呢, 樊力直接“嗖”的一声,从郑凡身边冲了过去,而且速度丝毫不减。 郑凡愣了一下,马上对胯下的马来了一鞭。 “驾!” 然而, 任凭这匹马如何撒开蹄子奔跑,依旧无法拉近自己和樊力之间的距离。 这樊力的,脚力居然比马还快! 郑凡一边有些哭笑不得地继续追着一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陈凯歌的一部电影——《无极》。 虽然知道这会儿开小差有点不对,但人的思绪有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住。 不过,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强行打断了郑凡的天马行空。 隔着一道土坡那边,似乎有一支骑兵在奔驰,不过双方彼此之间却在这个临界点上完美地错开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辆马车,红巴子一个人蹲守在马车旁,正翘首以待着。 车帮的人,瞎子北是信不过的,聚义帮的大部分人,瞎子北也是信不过的,但红巴子,瞎子北是信的。 在郑凡眼里,这位昔日的聚义帮帮主,近乎于被瞎子北发展成下线了。 樊力在马车边止步, “砰!!!!!!” 许是因为惯性太大, 在樊力止步后,其双足像是汽车轮胎一样在地面上又滑行了七八米。 郑凡也终于策马赶到。 “主上,人给你!” 樊力一边很是焦急地说着一边把自己背上背着的已经被颠晕过去的丁豪放在了郑凡的马背上。 “…………”郑凡。 郑凡翻身下马,然后再把刚刚被樊力放在马背上的丁豪抱下来,放在了旁边的马车上。 “…………”樊力。 “入城的事儿,安排妥当了么?”郑凡问道。 “妥当了,这点门路,我聚义帮,额,您的聚义帮还是有的。” 郑凡点点头,把手放在红巴子肩膀上拍了拍。 郑凡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手底下这些个魔王,似乎都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动作。 以前,秦思瑶曾在工作室里养过一条柯基,那条柯基就很喜欢凑到人跟前让人摸自己。 红巴子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别说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平平无还有些废, 但俨然是那帮恐怖存在的头儿。 所以,面对这种亲昵动作,红巴子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 “去吧,快点把人送进城内宅子去。” “好,您放心,肯定没问题!” “阿力,跟着一起回去,把人藏好。” “是,主上。” 阿力也跳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郑凡翻身上马,往回行进了一小段距离,看见了瞎子等人。 显然,大家都有些气喘,倒不是之前搏斗厮杀时消耗多少,反而大部分精力是丢在了奔跑中。 不过,众人对瞎子北的指挥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满。 因为,在众人刚刚离开事发地时,一支骑兵正好赶向那里,若非众人提前一步溜开,很可能就要被那支骑兵堵住了。 正规军和虎头城的士卒以及那些刺客可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些刺客看似训练有素,但除了被瞎子北杀死了的那个本就受伤了的大汉会发光外,其余的,也只是普通人里算比较好的身手,大家乱局中捉对厮杀,这些魔王们能以自己的血统和层出不穷的手段轻易地玩儿死他们。 但若是对上正规军,先来弩箭齐射,再来战马冲锋,然后是盾牌合围,就算众人能冲出来,也会多上太多变数。 不管那支骑兵是刺杀者那一边的还是虎头城那边出来的,总之,不可能是自己这边的友军就是了。 “行吧,咱回城吧。”郑凡开口道。 众人点点头。 城外不远处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虎头城大概会受到预警,先前郑凡让樊力和红巴子先把人带进城,也是想着打个时间差,毕竟丁豪那种状态,很难躲过精细的盘查。 果不其然,等到郑凡等人回到城门口时,发现城门口多出了好几排的守军,城墙上连机关弩都已经排列出来了,俨然是一副要面对蛮部进攻的架势。 自己等人之前是易容了的,哪怕刺客那边和虎头城这边的谁有联系,也不可能发现到自己等人身上。 而且,郑凡身上还有一个官身。 城门下查验的那位城楼什长在看见郑凡时,倒是拱手呵呵一笑, “哟,这不是郑校尉么,参见郑校尉,哥几个,来参见新上任的校尉大人。” 态度,不是特别恭敬。 周围一些城门卒也稀稀落落地上来,脸上带笑地对郑凡拱手。 都只是拱手,没人真的行礼。 这让郑凡再一次地深刻认知到自己这个空头校尉到底有多么不值钱…… 大燕官制混乱且泛滥,空头校尉这种不上不下的官身简直多如狗,在燕国,尤其是边境的北封郡,更看重的是你手底下有多少兵,这就是大小军头子们的朴实世界观。 若是郑凡此时身后跟着三百名实打实地骑兵,这什长肯定要向自己跪下行礼的。 不过,郑凡还不至于为这个事儿生气,反而乐呵呵地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什长。 什长面色有些怪异地后退了几步,躲开了郑凡的魔掌,因为他觉得,俩男人之间太过亲密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四娘主动递送来一些碎银子,郑凡也豪气,将碎银子分给了身边的守城卒: “请兄弟们喝点酒,过阵子我就上任了,还得兄弟们多多帮衬。” “哟,谢大人赏。” “大人豪气!” 这下子,大家的笑脸更加真诚了。 郑凡看向那位什长,问道: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什长手里捏着最大的一块银子,心情也是极好,道: “不晓得,前面忽然预警了,咱就戒备着呗,不应该是蛮人打来了,毕竟镇北军前阵子不是才去了荒漠么。” “那兄弟们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您请,您请,改天儿兄弟们请您喝酒,您得赏脸。” “好说好说。” 一通热乎过去, 郑凡带着自己手下众人进了城。 进城后,才算是彻底安全了。 众人马不停蹄地回到宅子里, 马车停在内宅中, 樊力和红巴子站在马车身边一直在看着。 “呼,总算是把我的老师领回来了。” 郑凡对左右开玩笑道。 “恭喜主上喜提老师。”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郑凡也没特别在意,直接对红巴子道: “把老师从车里请出来。” “遵命。” 别人穿越,要么是戒指里住着长辈要么是掉落悬崖碰到了某被困大人物,自己倒好,还得亲自去抓老师。 不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阔以。 红巴子很听话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没一会儿,他又探出身来,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怎么了?”郑凡问道。 “这……这……这人好像……好像被颠死了……” —————— 恭喜啊咪_成为《魔临》第四十四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谈判专家:瞎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人死了?” 郑凡这会儿想伸手狠狠地拽一把自己的头发,这是他以前在创作漫画卡剧情时常用的动作。 大家伙忙活了一整天,又是埋伏又是杀人还跑了个马拉松,结果救回来的人,还给颠死了? 搞笑呐? “我看看。” 瞎子北向前一步,上了马车。 郑凡也跟着一起上去了,其余人只能站在马车旁边看着。 马车内,瞎子北的手搭在了丁豪的手腕上,闭着眼,神情严肃。 “脉象如何?”郑凡问道。 瞎子北叹了口气,表情更加凝重了。 “到底怎么了?” “主上。” “嗯?” “我是个心理医生。” “…………”郑凡。 瞎子北摇摇头,道:“估计是没戏了,脉搏和呼吸都没了。” “这人,就这么死了?” “是的。”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长吐一口气,道: “行吧,那就把这家伙埋了吧。” “埋了就浪费了,后院那儿花圃里不是一直种着花么,切碎了发酵一下做肥料吧,先前院子里死的那帮家伙也是这个待遇。” 郑凡愣了一下, 他真的是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和这帮手下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既然是瞎子北的建议,郑凡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心里的不适,点头道: “行吧,就这么办。” 话音刚落, 丁豪的眼睛睁开了。 “这……这家伙醒了,没死!” 郑凡手指着丁豪的脸震惊道。 瞎子北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头脑清晰地来得及拍一个马屁: “不愧是主上的老师,沾染了主上的气运后,自然吉人自有天相。”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瞎子北马上继续道: “主上,毕竟是拜人为师,一些必要的礼仪和待遇还是需要谈妥的,请主上把这件事交给我,属下保证明日,主上就可以开始真正的修炼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地修炼! 郑凡点点头,心里其实清楚这货先前是在装死,但他相信瞎子北的能力,也就很听话地先下了车。 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 “好好地谈谈,尽量别动粗。” 瞎子北点头应下了。 待得马车内就只剩下瞎子北和丁豪两个人后,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看着丁豪, 缓缓道: “你这龟息功不错, 行,下面,我们来,好好聊聊。” …………… 古人的宅子讲究个几进几出,可和后世的四合院不同,再加上“新客栈”现在是由两处宅子一前一后拼在一起的,所以哪怕已经住了不少仆人和少女,但未利用面积依旧很大。 瞎子北找了间空屋子,让樊力把丁豪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则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丁豪对面。 四娘也来了,她自然清楚,这种谈判方式很可能不会那么文明,所以她就准备在旁边看着,有可能会有自己出手的机会。 曾经开了无数家妓院会所的四娘,最擅长的,其实是用刑。 她曾自创过一套刑罚,那就是操控一条绣线,在你的体内进行游走和蠕动,然后缓缓地开始在你清晰地感知下去进逼你的大脑。 无论是上下哪个大脑,都堪称无比恐怖了。 “瞎子,需要我出手的话,直接说。” 四娘继续织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一条围巾,本来,是想织一顶帽子的,但想着过几天主上就要去衙门上班了,到时候应该会有军服甲胄配发,所以就改成围巾了。 瞎子北摇摇头,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丁豪,道: “这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得尊敬他。” “哟,你还打算以理服人?”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怎么的了,我自打瞎了后,就越来越喜欢和人讲道理,火气,也没那么旺了。” 丁豪就这么斜靠在椅子上,两个胳膊架在后头保持着平衡,什么话也不说,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装逼的样子。 终于,瞎子北开始聊正事了。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一个瞎子,一个废人,幸得主人不弃,赏我一口饭吃,你可以叫我瞎子,想客气点的话,可以叫我北先生。 唉,你我都是废人一个,你手脚筋被挑断了,我双目失明,我觉得,咱们都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能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吧?” “废人?” 丁豪仔细地盯着瞎子北,似乎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要知道, 在先前不久, 正是眼前这个自称为“废人”的瞎子,在自己面前,用二胡弦,将那个杀死王立的刺客的脑袋绞断。 “我们呢,是一个很友善的团体,我们一直致力于世界和平与发展,是一个温和的组织。 我们组织的宗旨是爱与和平,不要有战争,不要有杀戮,不要有伤害。” 瞎子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后双手握在一起对着上方拱了拱手, “我们的主人,他一直想当一名武者,他一直有一个侠客梦,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所以,请您来,是想来给我们的主人,当老师,传授他武者修行的法门。” 前面一段话,丁豪直接在脑子里自动屏蔽了,倒是后面的那一段话,让丁豪眼睛眯了眯,当即笑道: “你们,想让我这个废人,来教你们背后的那个人习武?” “是。” 瞎子北很认真地点头。 随即,丁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浓郁的失望之色,他抿了抿嘴唇,喃喃道: “呵呵,我先前还以为,你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现在,我们还不是。” 瞎子北这般回答。 “哦?”丁豪有些疑惑地继续问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唔,你可以这样理解,因为我们的主人,过两日就要去虎头城衙门上任了,是个校尉。” 校尉,这个官职是个笼统的称谓,因为燕国官制体系的混乱,基本上,脱离了小兵百夫长层次的,都能称为校尉。 当然了,在这里,瞎子北的意思其实是指,我们日后,也能被称为朝廷。 “既然是朝廷的人,为何敢做出这种事?” “我觉得,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朝廷发现了,朝廷当然可以问,但您,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不出手,您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坐在我面前,问出这个问题。” “也是。” “我们来谈谈待遇问题吧,只要您能教授我们主人习武,在您当老师的这段时间,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以及锦衣玉食和专人的伺候,另外,薪水酬劳也会…………” 丁豪忽然打断了瞎子北的话,道: “我说过,我同意要当你们那个…………那个主人的老师了么?”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针织物,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瞎子北抬起手,挡住了四娘。 “怎么,打算动刑么?” 丁豪脸上出现了一抹很不屑的笑容。 他当过军官,杀过上司全家,当过马匪,被镇北军俘虏后,也遭受过折磨,可以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 当然了,他先前用龟息功装死,是想着能否浑水摸鱼地逃脱。 但眼下,他也并非是无比坚持地不肯教,但这事儿,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开价,我杀价,大家可以好好地唠唠。 哪怕现在自己的命被别人捏在手里,但丁豪完全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是烂命一条了,真没什么舍不得了。 “哟哟哟,奴家可是看多了那种动刑前英雄动刑狗狗熊的家伙了,你且让…………” “四娘,我说过,这是主上的老师。” 四娘脸上露出一抹愠怒,但还是后退了一步。 “既然是主上的老师,我们必须对他给予尊重,毕竟,日后,主上需要从他这里学习武者之路。” “但他…………” 瞎子北的声音提高了一截,继续呵斥道: “况且,主上也曾教育过我们,要以德服人,要和他好好地谈谈。” 四娘瞥了瞎子北一眼,干脆又退回了先前站的位置,重新拿起了针线活做了起来。 瞎子北回过头,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 温和地笑了笑, 道: “下面,我们来好好谈谈。” “谈可以,但你们必须满足我三个条…………” 瞎子北忽然侧了一下身, 无视了丁豪的说话, 对站在身后的四娘喊道: “对了,四娘,前天巡城校尉王立的夫人在我这里算卦少给了一文钱,你现在去把他全家上下都杀了吧。” “………”丁豪。 ———————— 这是今天第三章,嗯,因为新期时不能爆发太多,但龙还是争取不断章不卡大家,接一下上一章的剧情。 等12月1号上架后,会努力爆发的,这本,龙不做咸鱼了。 莫慌, 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大体老师:阿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好了,丁先生,很抱歉,刚刚处理了一点私事,您刚刚说您有三个条件,您现在可以说了,我洗耳恭听。” “我…………我教。” 没有问为什么你会认识他,也没有问这件事和王立的家人有什么关系,更没有质问为何要这般。 丁豪很干脆地,妥协了,答应了,也算是,认输了。 他可以不要命,他可以一死了之,他可以无所畏惧,可以去品尝一下那种所谓的酷刑。 但自己的手下,刚刚为了保护自己,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没办法做出那种牵累对方家小的选择。 尤其是,王立的妻子,可能有孕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在吓唬自己。 丁豪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看人,还是很准的,更何况,这个瞎子先前还在自己面前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半步九品武者。 他的神情,他的话语,他的态度,都在告诉丁豪一件事,他不是在唬人,而人命,在他的眼里…… 艹,他连眼睛都没有! “呼…………”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又马上对四娘道: “四娘啊。” “说事。” “我想了想,不过是一文钱罢了,为了一文钱就杀人全家,有点不好,这有违主上对我们的教导。” “嗯。” “还是不要杀了吧。” “好。” 说完, 瞎子北坐直了身子, 继续用自己空洞的眼眶对着丁豪,很和善道: “四娘,我就说嘛,还是得以德服人,你也不要整天脑子里都想着用刑什么的,太粗鲁。”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一刻, 她很想把手中的针一根根地刺进瞎子身上。 但嘴上,四娘还是轻柔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呢。” 瞎子挥挥手,示意这是基本操作。 随即, 瞎子把自己的身子微微地下压了一些,营造出一种我想拉近一点“看”你的感觉。 “那么,既然您已经同意当我们主人的老师了,所以,先生,你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既然已经同意了,丁豪也就没再去矫情,因为眼前的这个瞎子,不是那种会配合你矫情演出的人。 “我叫丁豪,原本也是,虎头城人士,原先任虎头城巡城校尉,五年前,调入图满城任稽查校尉…………” 瞎子北的大脑里在快速地消化这些讯息,燕国官制里的校尉,都快和俄罗斯人的各种斯基相提并论了。 但一来是图满城这种郡国首府所在地的校尉,二来这稽查俩字明显比巡城和护商俩字听起来逼格要高一些,所以很显然,眼前这位丁豪,当初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接下来,丁豪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从和北封刘氏的恩怨到屠了自家上司满门以及落草为寇到刚才的种种事情,都说了一遍。 可以说,这态度,是相当配合的了。 这一点,让瞎子很满意。 聪明人,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识时务,也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好,丁先生,以后,您就住在这里,您也清楚,自己是朝廷要犯,该注意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这宅子,您最好不要出去,平时生活圈,也固定下来,衣食方面,会有专人去帮您打理,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将您对武道的理解,毫无保留地教授给我们的主人。 只要您的授课,能在质量和速度上让我们满意,您的后续报酬,我们也会让您满意。” “报酬?呵呵……”丁豪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道:“难不成,你们还能让我这个废人站起来?” “唔…………” 瞎子做沉思状, 随即道: “理论上,是可行的,甚至,还可以帮您复原到,您受伤前的实力水平。” 丁豪的眼睛瞬间一红,整个人“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趴在了地上,但还是死死地昂着脖子,盯着瞎子,不敢置信道: “你莫不是在诓我?” 瞎子北很认真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身后的四娘见瞎子又是这个动作,有些无奈地抚额。 “看着我的眼神。” “…………”丁豪。 “开个玩笑,别介意。” “额……” “只要您能将我们主上教授得好,让主上可以快速地成为一名武者,甚至帮助他早日地进品。 那么,你就是我们的自己人了。 对自己人,我们向来是很厚道的。 在这里,我向您许下一个承诺,主上进品之日,就是先生您复原之时。 到时候,您大可以去找那所谓的北封刘氏报仇。 当然了,如果您能把我们主人舔…… 咳咳, 如果您能和我们主人真的打好关系的话,只要主人下令,我们所有人,都能去帮您向北封刘氏复仇。” 丁豪脸上先是充满了希翼之色,但很快,就又慢慢地恢复平静,但此时的平静比先前的面如死灰真的要好太多了。 “我……还是感觉,你这是在骗我。” 瞎子北不为所动,接话道: “骗术从来不在乎它是否高明,而是在乎所面对它的人,其内心的自己,是否愿意受这个骗。 您,愿意么?” “我愿意。” 这时,旁边听到这番对话的四娘有些牙酸,道:“啧啧,这会儿感觉适合播放陶喆的歌。” “想听的话,可以把你送我的那把二胡拿来。” “别说,感觉你还挺喜欢它的。” “我还是喜欢钢琴。” “那下次找西方的商队问问,那边鼓捣出来没有。有的话,就给你订一台,没有的话,你自己弄个图纸,我帮你找人定做。” “自己设计的话,可能会不是很习惯。” “都到这个年代了,你还讲究个啥?” 旁边的丁豪见这二人一直在聊着稀古怪的话题, 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 现在好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但瞎子北很满意这种主观能动性,道: “主人,您应该见过了,但正式的授课,明天再开始,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需要您将武者修行,确切地说,是您对武者修行的理解和模式,先告知于我,让我们心理先有个铺垫,也能在您接下来的教学中,更好地帮助您的学生,也就是我们的主上,来学习和进步。” 七个魔王先学习,然后再对郑凡进行辅道。 这感觉,有点像是七个清华北大的高材生,陪着上小学的郑凡去上辅导班,等上完课后,大家还得给郑凡开小灶,把小学的知识点揉碎了,再灌输给小学生。 这待遇,也是没谁了。 丁豪很爽快地点头道:“好。” ………… 瞎子北和四娘一起走出了房间,瞎子北张开双臂,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同时道: “四娘,吩咐下人给先生准备饭食,告诉他,用餐完毕后还能休息两个小时,哦不,是一个时辰。” “我早吩咐下去了。” “好。” “话说,瞎子,以前知道你很阴,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狠,居然拿王立一家的性命威胁人家。” “额,王立刚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他面前,我拿王立一家的命威胁他,有什么不合适么?” 四娘理所当然地点头道:“非常合适。” “这不就得了,你想说什么?” “问题是王立妻子有孕了。” “唔,好像是的。”瞎子北似乎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的威胁,是连自己孩子的命,都放在一起去威胁?” “我的孩子?” “你不是最近一直给人家送腹水么?” “哦,呵呵。”瞎子北笑了,同时很肯定地道:“她肚子里的,绝不是我的孩子。” “你不孕不育?” “…………”瞎子北。 “没事,咱七个,包括主上,没一个有孩子,梁程和阿铭他们那种稀有血统,跟古代的貔貅一样,想造个娃也困难得很,所以没人会歧视你的。” “我没碰她。”瞎子北正色道,“每次给她送符水时,我都是让她喝下符水,起初,是用催眠的方式,之后实力恢复了一点,就直接用精神力帮她调理情绪,可能,是因为心态放平缓了,不那么燥热了,也就成功和她丈夫怀上了吧。” “嗨,你干嘛不早说,让人家刚刚觉得你连自己孩子都豁得出去,好怕怕哦。” “我很纯洁善良,是你们自己的内心太肮脏邪恶了。” “行行行,知道啦知道啦。” “对了,待会儿让阿铭过来一趟。” “让他来做什么?” “刚刚老师不是说,习武修行需要运转体内的气血么,有一个运转路线来着。” “是啊,他让我们找纸笔画下来。” “画下来不够立体,主上看起来会晦涩不少。” 四娘当即捂着嘴笑了起来,“呵呵呵,所以,你让阿铭过来,是想……” “现成的人体大体老师,不用白不用,待会儿辛苦你了,把运功线路图直接绣阿铭身上去。” “可是,针扎在身上,会很疼的呢。” “你不忍心?”瞎子北问道。 “不,是忍不住了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半步九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脱衣服。” 阿铭脱去了衣服。 “躺下。” 阿铭在木板上躺了下来。 瞎子北这时扭过头,看向丁豪,问道: “需不需要备皮?” 坐在椅子上的丁豪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叫备皮?” 丁豪觉得这帮人,很怪,无论是性格上还是行为方式上,都很怪。 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尽量地去融入他们,不想变得格格不入。 “备皮的意思就是把皮肤清洁一下,还有一些碍眼多事的毛也给剃掉。” 躺在木板上的阿铭默默地对瞎子举起了自己的中指: 凸! “额……不需要不需要。” 丁豪马上摇头。 “唔,不需要么?” 瞎子北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怅然若失。 随即, 瞎子北应该是感应到了躺在身侧床板上来自阿铭的怒气“凝视”, 他压了压手, 道: “这是为了让主上更好地理解和学习,我们肯定要排除一切干扰,做到尽善尽美,请你,理解。” “我理解。” “是嘛,你的觉悟,我一直是相信的。好了,四娘,针线准备好了么?” “准备就绪。” “枕头选粗一点的,这样主上能看得更清楚。” “好。” “…………”阿铭。 “行,丁先生,您现在可以讲述了。” 丁豪把自己的脖子往前凑了凑,想要伸手去指,但因为手筋被挑断的关系,很难发挥。 “没关系,您口述就好。” 瞎子北掌心摊开,一枚来自西方商队的银币飘浮了起来,开始在阿铭身上旋转。 “北先生,您是魔法师么?” 丁豪看到这一幕很是震惊。 “丁先生,您可以这样去理解,不过,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其实都有些特殊,一开始,您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请您放心,时间久了,你也就麻木了。” “哦……好,好吧。” “丁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请把您的炼体运气的法门再叙述一遍,我们在这里做标注。” “好,我只说我能理解的那方面。” “那最好不过了。” 毕竟,你是可以换的,等你的那些水平教完了,等主上也入品了之后,水涨船高后的大家,就可以愉快地去羊村抓下一头羊了。 “武者第一步,是炼体,小时候,先练基础。” 四娘听到这话,当即有些意兴阑珊,道: “得,主上这岂不是没得救了?” 先不说主上都这么大了,就说这要从小熬炼筋骨的话,得多少年啊? “不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小时候,其实也就是打个基础,并不会做负荷太大的修炼,毕竟人小的时候,骨骼还没完全发育好,可以练一练拳架子,但如果那会儿就开始强行开启修炼,除了那些大门阀内的优秀子弟有足够多的天材地宝可以补充以外,对于绝大部分武者来说,这是杀鸡取卵的行为。” “听到老师说的没有,好好听课,别插话。” 瞎子北警告四娘。 “人家晓得了。”四娘很敷衍地做了一福。 “人之根本,在气血,武者九品,这入品,就是将气血给炼出来。 各家都有各家的练武法门,运气方式也多有不同,我下面说的,是我这一门的。 首先,气聚空谷。” “空谷,是这里么?还是这里?” 对方的说法和瞎子北所在那个世界的中医穴位不同,所以瞎子北也只能靠银币去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试。 “往上一点,对,这里,就是这里。” “哦,这里。” 空谷的位置,在人的肚脐眼儿上面一点儿。 在瞎子北意念力的操控下,银币落在了那里。 “四娘,动手。” “好嘞。” 四娘拿起一根串了线的针,直接对着阿铭身体的那个位置扎了进去。 “…………”丁豪。 “有什么感觉?”瞎子北问阿铭。 “你想要什么感觉?”阿铭反问道。 “有没有一点点,热热的感觉?” “我的血,是冷的。” “哦,抱歉,我忘了。”随即,瞎子北又“望”向丁豪,道:“先生,下面呢?” “这个……这个,北先生,我们是可以画图的,不用这样……” 这么大的一根银针,直接刺进去,像是直接拿人体当绣花布一样。 哪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丁豪,也是觉得眼皮跳得慌。 这就跟英勇的警察叔叔也会怕牙疼一样。 倒是这个躺在床板上的男子,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随他们折腾。 “没事,画图不够立体,用模型的话,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也没有比活人身躯更合适的标本参照物了。 您继续吧。” “哦,好,聚气于空谷后,气分五路,分别去向人的四肢和头颅,入左幽,右幽,左沉,右沉,和神台。” “这里么?然后这里,再之后,这里?” “是的,就是这五个穴位。” “嗯,这样啊,四娘,动手。” “好。” 阿铭的身上,又多出了五个针口。 在四娘绣到阿铭眉心位置时,阿铭看着四娘,提醒道: “脑袋坏了,我会死的。” 其他地方可以随便用,但脑部这里,比较脆弱。 “行了,我心里有数。”四娘对阿铭居然不相信自己的手艺感到很不满意。 在活人身上刺绣,丁豪已经有些麻木了,但等那边绣好后,也不等瞎子北再问,他就自己主动道: “随后,就是气血回流,入心肺!” 瞎子北闻言,一边示意四娘继续绣线路图一边问道: “这就是把体内的在气血全都收拢起来,然后刺激心肺功能是么? 这刺激完了之后剩余的气,会顺势再聚集到空谷,然后再重新分出去,进行新的循环?” 丁豪理解了一下瞎子北的话语,点头道: “是的。” 瞎子北伸手推了推自己脸上本就不存在的镜框, 继续分析理解道: “这是一种将体内力量集中,将心肺作为一个加速器,然后进行速度上的再度加速,周而复始之下,可以将这具身体各方面的机能给成倍地提速和提升。 是这个意思么,丁先生?” “额……虽然我不清楚北先生所说的加速器是个什么东西,但,感觉北先生说的是对的。” “嗯,那就可以理解了,那些会发光的武者,是气血加速的一种表现,这个光泽,是根据什么来的?是力量属性么?” “每个人多有不同,但颜色的话,是根据五行和其他几种力量特性来区分的。” “嗯,这样说来,那些只能身上光芒释放一下就消失了的,意味着他们的加速,只是短时间的提速,不得持久; 而那种在战斗过程中一直可以维持发光状态的,则是将这种气血的循环熔炼到了一个动态平衡的位置,只要体内的气血没有枯竭,就能够一直运转下去。” “是的,一般来说,能发光了,就证明是摸到武夫境界的门槛了,在一些小家族里,也能当个供奉了,在军中,也能混一个小头目,而真正的武夫九品,就像是文人中举一样,算是登堂入室,可以算得了地方上的一号人物了。 我当年入军,自军中习武,五年,得半步九品,再以十年,终得跨入九品武者之列,已然堪称军中神速!” 但凡是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辉煌事迹时,脸上,总是会带上一种回光返照的光彩。 瞎子北倒是懒得去配合丁豪吹逼, 而是伸手在阿铭的肩膀上拍了拍, 道: “来,你试试看,反正运气的路线已经在你身上绣好了,跟着线路图走一下。” 阿铭微微皱眉,道:“气血的气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理解。” 瞎子北无所谓道:“遇到生僻字,就捡它左边或者右边认识的那个字念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气你不懂是什么,但你会控血啊,就控制血走一段,血走得快的话,应该能带起风来的,也就是气。”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试试吧。” “不能轻易地尝试,得一点一点来,先从聚齐开始,再慢慢一路一路地分出去,练武,得循序渐进。 先将身体打熬好,有个强壮的体魄,再运气,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这……这怎么可能!” 丁豪话语卡住了, 因为他看见, 躺在床板上的阿铭, 其身上, 绽放出了一道红光! “这……这……这……” 丁豪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个军中汉子,遇到了这么多事,都没像眼下这般慌乱过,因为以前遇到的事,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但眼前这一幕,却已经有些颠覆他的认知了。 只是躺在床上被绣了个花, 然后马上居然……就……就…… “这就………半步九品了?” 阿铭面带微笑地看着一脸震惊的丁豪, 抬起手, 甩了甩手腕, 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道: “挺简单的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集体进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汤池中,白雾袅袅; 郑凡肩膀上披着一条毛巾坐在池子里,只露出脖子以上部分在水面上。 这池水,当然不是温泉水,虎头城这儿也没地方给你引温泉水下来,但经过四娘的调配后,泡起来依旧舒服,哪怕泡得时间再久,身上也不会起白皮。 在郑凡身前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块石头,石头上也披着一条小毛巾。 一人一石头, 就这么静静地泡着,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在泡谁。 自郑凡苏醒,也有好一阵子了,魔丸,还是一块石头。 对此,郑凡也有些无奈了,你也不知道是说它完全瞧不上自己这个爸爸呢,还是纯粹是懒。 大概,是纯粹懒得动吧。 嗯, 应该是这样。 明天,就要开始正式修炼了,一时间,郑凡心里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惴惴不安。 期待的是,用中二一点的话语来描述,自己即将开启修炼之路,日后自己也能移山填海,一拳天崩,一脚地裂! 绝世武者,恐怖如斯! 但估摸着是以前相类似的文学作品看多了,似乎主角开局总得是个废柴。 郑凡生怕自己也是个废柴,毕竟自己不是一个人窝在山沟沟里修炼,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 有人看着,就会有羞耻感。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漂浮着的石头,你说它是石头吧,居然还能飘浮在水上,呵呵。 叫你不出来! 郑凡伸手,把这块石头按了下去。 没多久, 石头又漂浮了上来,且还又把那条白毛巾顶在了身上。 叫你无视我! 郑凡再度伸手将这块石头狠狠地按压到了最下面。 “咕嘟。” “咕嘟。” 气泡传出, 石头再度漂浮了出来, 顶着那条白毛巾, 悠哉悠哉地继续在汤池里泡着。 “艹!” 郑凡把自己的毛巾拿起来,用力地擦了一把脸。 其实, 他大可不必担心,也不必心烦; 因为此时在外头,有六位同学,为了能够“陪太子读”,已经开始了紧张的预习工作。 ………… “所以,是这样么?” 四娘一边看着阿铭身上绣上去的纹路一边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 她擅长的,是对丝线的控制,也是一种极为细微的操控方式,而此时,则是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气血,开始按照那种标准进行流转。 一条条血管,成了她操控的目标,在体内,开始被激发了起来。 少顷, 也就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四娘忽然睁开眼, 一道粉色的光泽自其身上一闪即逝。 成了, 半步九品! 旁边的丁豪,嘴巴继续保持着张开的架势。 因为他知道,也看得出来,这帮人,先前是根本就没有修武过的,是武者的门外汉。 但自己就这么一说,他们也就这么一练, 然后就…… 丁豪不由得想到, 手下, 都已经这般变态夸张了, 那么, 他们口中的那位主人, 其天赋, 到底该如何恐怖? 丁豪不认为他们之前是在藏拙是在骗自己,一来,是劫出自己时,他们在动手时身上并没有闪光,二则是他们根本就没必要去故意欺骗自己。 难不成,集体约定好在自己这个废人面前秀一把存在感? “少女粉,不错,我挺喜欢的。” 四娘对自己的颜色很满意。 年轻的女人想让自己变成熟,而成熟的女人则希望自己永远是少女。 “和你的年纪不匹配。”阿铭调侃道。 他这会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今天还不能拆线,因为明儿还要去给郑凡看,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行走中的教科。 四娘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阿铭,道: “那也比你姨妈红要好看。” 阿铭耸了耸肩,正准备把衣服穿起来。 “等会儿,我也来试试。” 说着, 瞎子北伸手拽了一下阿铭刚穿到一半的衣服。 “瞎子,我身上穿没穿衣服在你‘眼’里,有什么区别?” “生活,需要仪式感。” 阿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把衣服又脱了下来,眼里,故意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父亲的宠溺。 “啧啧,以前我手底下红帐篷里的那些姐们儿,接客也没你这么频繁。” 阿铭摇摇头,道:“这话说得可就太没良心了,你得看到我的付出。” 瞎子北闭上了他那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意念力开始操控自己体内的一些微弱力量, 其实, 每个人体内,都有那么一股子气。 寻常人,如果经常锻炼的话,也能有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最极端的方法,就是右手快速用力攥紧十秒后再猛地张开,你就能感觉到了。 当然,这种感觉还是太模糊了,也不真切。 瞎子北的精神力去负责搜索,意念力负责操控,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了一台机器。 添柴,加油,开始……运转。 瞎子北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他很稳,像是一个学生,他不满足于仅仅是将眼前的这道题给解开获得正确答案,而是要把定义和公式给吃透。 别人习武,讲究机缘讲究个天赋,瞎子玩儿的是科学练武。 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依旧是睁着和不睁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身上, 一缕灰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旁边的阿铭起身,伸手捂着嘴, 小声道: “嘿,老阴比的专属配色。” 旁边的丁豪,已经麻木了。 他的心里,其实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自己从小熬炼身体不算,进入半步九品,花了足足五年时间,已经在军队里算是快的了,否则他也没办法熬出头。 但这,一个,两个,三个…… 也就一小会儿功夫, 就成了? 这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阿铭又开始穿衣服了。 瞎子北又伸手,拦住了他。 “别穿了,梁程他们已经来了。” 阿铭表情无奈。 四娘则是伸手在阿铭有些苍白的脸庞上摸了摸,啧啧嘴,柔声道: “啧啧啧,这妹妹,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们一点都不懂的怜惜人家。” “…………”阿铭。 梁程、薛三和樊力,确实很快就进来了。 瞎子北虽然瞎了,但他在哪里,哪里就像是被放了一个雷达,方圆百米区域的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住他。 阿铭继续光着身子当课本, 梁程先来, 他闭上了眼, 他睁开了眼, 然后, 一道紫色的光芒从其身上一闪即逝。 四娘站在阿铭身边,在看见梁程身上闪现出的光芒后,她和阿铭近乎是异口同声道: “基牢紫。” 四娘伸手捶了一把阿铭的肩膀,嗔道: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哎,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阿铭有些无奈道。 其实, 阿铭不是没想到过那天自己放在袋子里的肥皂为什么会在那时那么巧地滑了出来, 而且还无巧不巧地滑落到了梁程的脚下。 紧接着,瞎子北又好巧不巧地出现了,再联想到瞎子的能力……呵呵。 “咱就这几个人,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念叨念叨吧?”四娘笑呵呵道。 跟朋友在一起,朋友的糗事,往往是每次聚会都会被再三提起的话题。 “那我们可以换一个,比如某天字第一号刺客背后偷袭猎物,结果被猎物喷了一脸的翔。” “噗!” “卧槽,无情!” 旁边正在运气的薛三闻言身子一阵摇晃,差点走火入魔。 但好在,他马上又稳定住了心神,继续开始运行气血。 没多久,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抹绿色。 四娘开口道: “恭喜,是大自然的颜色,有助于你在野外偷袭别人时隐藏。” 薛三不是很喜欢这个颜色,看向丁豪,问道: “喂,这颜色可以换么?染也可以啊。” 丁豪摇头道:“从未听说过可以换色的,这颜色,和你的本质有关。” “…………”薛三。 “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 边上, 樊力开始蹲马步, 喉咙里不停地发出着低吼。 “阿力啊,别勉强了。”薛三调侃道,“小心把翔震出来。” 阿铭开口道:“那你还不离远点儿。” “…………”薛三。 终于, 大概花了十分钟后, 樊力的身上出现了黄色光芒。 自此, 除了一个一直消极怠工现在还在跟主上泡温泉的那只沙雕丸子以外, 其余六个人, 全都光荣地进阶半步九品武者。 丁豪的下巴有些脱臼, 其余人,则没有多么惊喜的感觉。 “四娘,安排人把丁先生照顾好,明日让主上过来听丁先生讲课。” “好。” 瞎子北带着众人出去了, 离开了那个屋子来到了庭院后,瞎子北先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真的没多少好惊喜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发光,尤其是这种一闪即逝的光,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 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道路,刚刚,无非是在钻研自己的研究项目之余,看一看课外读物罢了。 就像是原本的高阶魔法师或者高阶刺客,忙里偷闲地去学了个武者初段。 “感觉到了么?”瞎子北开口道。 众人几乎一起默默点头。 瞎子北抬起头,让自己的脸对着夕阳,缓缓道: “我们,只能卡在半步九品的位置,那一层隔膜,那一层理解,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但就是捅不破! 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在压制着我们。” 最长的阿力,也就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 那么, 主上呢? 很无奈的是, 别的团队打分,都是去掉一个最低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取个平均数。 而在这里,则是倒数第一之前的,全都去掉,只留倒数第一…… 瞎子北对着夕阳叹了口气, 道: “接下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主上入品!” 此时, 那位还不知道已经被寄予厚望的倒数第一, 仍然在汤池里和那块石头一起泡着澡, 当两个侍女过来加了热水池子里的水温再度上升后, 倒数第一似乎放下了和那块石头继续较劲的想法, 转而长舒一口气, 感慨道: “嘘服啊………” 旁边披着毛巾的石头身边也发出了几串气泡: “咕嘟咕嘟啊……” —————— 感谢台风饭店的三个白银,成为《魔临》首席大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魔王版的快速补习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屋子里时,睡饱了的郑凡也缓缓地睁开了眼。 伸手, 在床头摸了摸, 摸到了那根线, 拉拽了一下。 “叮铃铃…………” 外面, 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宛若俏皮的精灵,在对这个早晨问好,万物复苏就在此时,晨光之下,生机勃勃。 “吱呀……” 卧室门被推开, 走进来三个少女。 一个端着脸盆,边上搭着一条毛巾。 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早点。 一个手里捧着主人今天要穿的衣服。 郑凡起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在三位少女无微不至地伺候下,郑凡穿戴好,又吃罢了早餐,走到门口时。 抬头, 四十五度角面向朝阳, 轻轻地“呵”了一声, 心里感慨着, 这万恶的旧社会,让我承受如此多的沉重。 唉。 今天, 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 家长们, 哦不, 是伴读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宽敞的厅堂里,郑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丁豪则是坐在一辆轮椅上被一位仆人推出来的。 轮椅是薛三昨晚连夜打造出来的,矮人一族似乎天生就具备“工匠”属性。 薛三还殷勤地问丁豪需不需要给轮椅上装点儿机关,比如暴雨梨花针这类的, 丁豪赶忙拒绝。 这是丁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郑凡——这群变态存在的主人。 在军队里混过又当过山大王的丁豪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一群人里,想当老大; 要么就是你拳头最大,要么,就是你脑子最好使。 很显然,丁豪已经把郑凡代入到那个角色中去了,别看眼前这个男子很年轻,但说不得就是某个大势力里千年难得一遇的惊世天才! 面对天才,还要教授天才习武,见惯大风大浪的丁豪心里,竟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其实,坐在他对面的“学生”郑凡,比他更紧张。 生怕接下来的剧情是: 逗之气,三段! “啊呀,废柴!” “果然,家族废柴!” “呸,还浪费家族的资源!” 创作者的脑回路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套路; “下面,我们开始吧?” 丁豪用试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郑凡。 “好。” 郑凡点点头。 “嗯。”丁豪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阿铭,道:“请。” 阿铭走到郑凡前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 唔…… 郑凡看见了阿铭身上绣着的线路图,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顿时袭来。 然后, 一分钟, 没人说话。 五分钟后, 丁豪这个老师没说话, 郑凡这个学生也没说话。 一刻钟后, 老师和学生依旧没人说话。 身边站着的瞎子北哪怕是瞎子也看不下去了, 只能干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丁豪有些恍然,下意识地问郑凡: “好了么?” “嗯?”郑凡一头雾水,“额……什么好了?” “这个,你会了么?” “我会什么?” 丁豪眼睛眨了眨,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接近一个事实了。 这个事实,他之前真的没向那方面去猜测,大概,是昨天这六个家伙光速晋升打破了他某种世界观吧; 这直接导致丁豪认为,郑凡身为他们的主人也是一样,自己看看,也就能发光了。 “慢慢来,从细微处开始。”瞎子北提醒道。 他们这七个魔王,都是老油条,哪怕走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传统强化路线,但都曾经是各自领域的大拿。 所以,学习个初阶武道,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小学数学题换个英语出题罢了,也就是大脑思维转化一下而已。 但郑凡可是从零开始…… 丁豪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沉吟了一下,丁老师开口道: “武者之道,要两条腿一起迈开,两条腿走路,才能行得更稳当。” “那三条腿呢?” 阿铭开口道。 “嗯?三条腿?”丁豪有些没能理解。 三只手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三条腿又是个什么意思? 隐喻?暗喻?还是特指什么? 这群人的天赋,昨天他是亲眼目睹过的,所以丁豪下意识地去思考阿铭说的话。 这感觉,就像是初中生做语文试卷题目,分析作者在当时的心态以及所想抒发的思想感情一样。 “是啊,三足鼎立,会不会更稳?” 阿铭又调侃道。 “注意课堂纪律。” 大班长瞎子北同志开口提醒黑板同学。 阿铭闭上了嘴,继续把自己当作黑板兼投影仪。 薛三则站在郑凡身后对阿铭做了个鬼脸。 “丁先生,我们继续吧。”瞎子北提醒丁豪。 “哦,好,这两条腿,分别对应着两手准备。 一者,是炼体,身为武者,体魄永远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像是一个桶,木桶和铁桶所能承受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是对气的掌握,人体内,有气,以气御血,称为气血,体魄是根基,气血则为其上之建筑。 可控气血运行者,为半步九品,可将气血持续运转者,为九品武者,气血外放,则跻身八品之境!” 郑凡很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理论并不难,后世玄幻武侠小说,早就把这些东西换个皮阐述过无数遍了。 但问题是,当初看那些作品只是图个乐呵,现在轮到自己去尝试学习时,忽然感觉…………还是好难。 最关键的是, 别一直讲理论啊,讲点细节行不? “第一步,要做什么?”郑凡问道。 “炼体,筋骨熬炼,这是日常都需要做的事,同时,另一步则是……找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感觉,先找到它们再去尝试驯服它们为自己所用。” “找到它们?” “是。” “怎么找?”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郑凡。 郑凡很想对眼前这个残疾人老师翻个白眼。 那句: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简直就是个万金油,各行各业,哪里需要哪里抹。 当你的老师不想教你看门本事想要敷衍你时,往往会对你说这句话。 “这个……有没有什么快捷方式?” 丁豪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确实是有,因为这是敲门砖的第一步,确实有部分人,并非是其天资有问题,但就是在最开始时感应不到气血的流转,所以借用了一项外物。 等他们借助外物感应到气血后,接下来的发展,也不会因为借助了外物开门而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那个外物可能会让人成瘾,需要节制。” “请问先生,那件外物,是什么?” 瞎子北开口问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瞎子北在内的六人看郑凡的眼神,说是望女成凤一点都不为过。 没办法,只要能加速郑凡的修炼过程,无论是再贵的学习机还是量子物理速度都可以接受! “服散。” 丁豪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瞎子北愣了一下,其身后的众人也愣了一下,包括郑凡也愣了一下。 “是五石散么?”郑凡问道。 丁豪点了点头,“服散之风,在晋国和乾国很是流行,其实,石散的作用,一开始是借助服用后其中所蕴含的煞气冲击躯壳,帮助初学武者早点感应到气血的流转; 但慢慢的,这东西逐渐流传开去,成为了上流文士所追捧的玩物,晋国和乾国的文人,哪怕不习武,也依旧日常服散,只为了追求那片刻的飘飘欲仙。 倒是在我们燕国这里,因先皇还在时曾杖毙过一位服散的郡王,导致服散的风气,并没有在我们燕国流传开去。” 这是自然,服散的话,普通初学者习武时,可以当敲门砖用用,但如果大面积扩散开去,成为时尚,那后果和影响其实和晚清的鸦片差不多了。 另一个世界里的魏晋时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殷实之家,简直是把服散当作了一种娱乐文化象征。 那些所谓的魏晋名士的真实写照,其实基本都是聚集在一起服散后,受到重金属等物质的刺激,皮肤发红,气血翻滚,脑子开始兴奋,然后脱衣服在丛林里一边狂奔一边引吭高歌: 好嗨哟…… 燕国以武立国,北方接壤荒漠有蛮族的威胁,中原还有三个大国对自己虎视眈眈,燕国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土面积上,其实都不占据优势,之所以能维持四大国之位,同时还能对接壤的晋国和乾国形成战略上的压制,靠的,还是那股子燕地子民的悍勇。 要是燕国铁骑都跑去服散玩儿了,想像一下晚清时大烟鬼兵,这仗,还怎么打? “我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的卖,这东西,在燕国不禁吧?”薛三问丁豪。 丁豪摇摇头,道:“散的种类太多,获取途径也太多,根本没办法禁止售卖,只不过我大燕上层以服散为耻。” “我去买。” 薛三马上准备出门去买。 “等下。” 瞎子北叫住了薛三, 随即, 又面向了丁豪, 问道: “服散的作用,是为了让矿石里的成分冲击人体,好把一潭水搅浑是么?” “是。” “取的是石散内的煞气?” “是。不过,你们可以不用这么心急去找石散,完全可以给这位主……你们主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一边熬炼体魄一边感应,哪怕是花三个月半年的时间,都不为过。” “不,不,不。” 慢慢修炼? 慢慢修炼我们还抓你回来干什么? 瞎子北忽然握住了身边梁程的手腕,同时将其举起。 “来,指甲长出来。” 梁程按照瞎子北的吩咐五根手指处的指甲缓缓地长长,指甲上还萦绕着一缕缕黑色的煞气。 “这个好,煞气精纯,还能被控制,完全可以代替石散的效果,而且没副作用,只不过,有点疼。” 说完, 瞎子北又对梁程吩咐道: “待会儿猹入主上体内时,轻点儿。” 坐在那里的郑凡忽然有些搞不懂今天这开学第一课的风向变化, 不是, 这, 我只是来上课的啊? 瞎子北又面向郑凡,道:“主上,您吃点儿痛,担待着点儿。” 说着, 就拉着梁程向郑凡走来。 郑凡张了张嘴, “不是……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主上,天赋异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真的就想不通了,明明是上个家教补习班,怎么画风一变,就变成了梁程要用手指进入自己的身体? 这种转变,就像是你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忽然主动加了你的微信备注还是“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么?” 然后当你怀着激动的心情点了同意后,对方甩过来了一份电子结婚请柬附带收款二维码…… 若是这时候郑凡还没能感觉到手底下这帮魔王的不正常,那也太丢份儿了,但就算你感觉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汉献帝不知道曹家的心思么?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既然他们没有说,那么郑献帝也就没问。 很快, 原本的人体多媒体教室, 一下子变成了医学院的解剖课大课堂。 原本的大体老师阿铭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新任大体老师郑凡脱去了自己的上衣。 梁程站在郑凡的身边,面容平静,平静得像是小时候给你屁股上打针的白大褂医生。 “轻一点儿,可千万别弄疼了主上,否则你万死难赎!” 瞎子北在旁边说着废话,很像是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郑凡闭上了眼,这一刻,他是货真价实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简直比鸿门宴上的刘邦还要更写实。 所以,古时候那些上位者的狡兔死走狗烹,并非全无道理。 一旦你手底下的大将们手腕和实力太强的话,你不去搞他们,他们就会来搞你了。 丁豪倒是对这种极为稀的服散方式很是好,他已经对这帮人新的手段和脑回路有些习惯了,同时,心底还升腾起了些许的希望。 依照这帮人的手段,他们对自己承诺的,事成之后帮自己疗伤复原,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梁程的指甲悬在了郑凡的上方, 薛三忽然问道: “从哪里进入?” 樊力开口道:“啤鼓!” 说完, 樊力还解释道: “啤鼓那里肉多,刺进去不疼嘞。” 郑凡深吸一口气,为了不出现自己翻身让梁程刺自己啤鼓的画面,他自己开口道: “就胸口位置吧,轻点。” 梁程点点头, 食指的指甲放在了郑凡的胸口, 然后, 缓缓地刺了进去。 一开始, 是酸酸麻麻的感觉, 随后, 又开始有点胀痛胀痛的, 紧接着, 就开始全身疯狂地痉挛。 “唔……啊!!!!” 郑凡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像是有一把巨大的勺子,将自己身体彻底地搅翻了过去。 白沫,开始自郑凡嘴角溢出,双目里,白色开始疯狂地占据原本属于黑色的地盘。 “我艹,快收手!” 薛三马上喊道。 别他妈把主上玩儿死了。 梁程马上将自己的指甲抽出来,有些疑惑地盯着躺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不会感染尸毒吧?”阿铭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心里有数,尸毒不会进入主上的体内。”梁程回答道。 “这叫有数?”四娘不满意道:“叫你用煞气刺激一下,你倒好,主上几乎要被你搞成老年痴呆了。” “不应该的,我没注入多少煞气,况且,我现在的实力水平,还不至于这么恐怖。” 自己到底注入了多少煞气,梁程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丁豪则是分析道:“可能,是因为这位大人体内,本身就存在着一股极为浑厚的气血,所以,相当于一把干柴放在那里,被您的煞气给点燃了。” “唔……这样么。” 瞎子北伸手摸了摸今天没有贴上去所以就不存在的胡须。 他想到了薛三叙述里,郑凡所拥有的力气,以及梁程陪郑凡习武时给出的主上力气不错的评价。 “如此说来,我们主人,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瞎子北看向丁豪,很认真地问道。 丁豪点头道:“如果之前从未进行过身体熬炼和开发,也没有从小药浴或者被高层武者以内力温养气血的话,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练武才。” 噗通…… 一颗大石头, 在众人心底落地。 其实,不光光是郑凡, 其实, 在场的诸位魔王心里何尝不会去担心这会是一场废柴流开头? 好在, 主上很给力! 大家心里都很开心,毕竟策马奔腾和策猪奔腾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多久, 郑凡悠悠转醒。 瞎子北凑到跟前,问道: “主上,请问,有什么感觉?” “头,有点晕,还有点想呕吐。” 这是郑凡醒来后的真实感觉,大凡瘾君子嗨过之后,都会有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属下问的是,感觉到了那股气了么?” 郑凡沉下心,感受了一下,别提,确实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自己体内游走着。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先前梁程的煞气宛若是向蝙蝠洞穴里丢了一根火把,把里面沉睡的东西给惊醒了。 “有……” “可以具体说说,是什么感觉么?” “粗粗的……胀胀的。” “唔……” 瞎子北抬头面向丁豪。 丁豪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道:“普通人习武刚开始感知时,大概只能感知到若游丝一般的气血,眼下这位大人能一开始就感觉到如此粗壮之物在体内鼓动,可喜可贺啊!” 说是可喜可贺, 但因为昨天经历过了这六个变态瞬间进阶的冲击, 丁豪此时还真没有发现了一个天才的激动。 凡事,真的就怕对比。 明明是一个练武才,但和身边的这六个手下比起来,瞬间就成废柴了。 丁豪心里也不清楚,这群人为什么会认他为主。 哪怕是势力再大的家族,也不会奢侈到给自己的子弟配备上这么豪华奢侈的随从团队吧? 听到丁豪的确认后,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薛三眼神一挑, 不好, 这老银币又要抢先舔了, 下一刻, 薛三、梁程、四娘、阿铭、樊力五个人一起后退, 拱手, 躬身, “属下恭喜主上天赋异禀,主上大业可期!” 郑凡有气无力地躺在板床上, 挥了挥手, 道: “跪安吧。” ………… 煞气入体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让主上去学会如何掌握那股气血的运转。 但今天是没办法了,今天的进度已经超纲了,再超负荷下去,大家还真担心主上的身体吃不消。 所以,郑凡被四娘抱着去泡温泉和接受按摩了。 其余人,则各自去做各自负责的事情。 很快, 入夜了。 “吱呀……” 薛三从丁豪的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不过,还没等他把纸条放入口袋里,就被吓了一跳。 他看见了一个, 一个,额…… 一个打着灯笼的瞎子。 任何事物,其实都有两面性,换一个角度来看,事物的高度也将截然不同。 俗话说得好,瞎子点灯白费蜡; 但瞎子若是说我打灯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见,而是为了让别人在夜里看见我不会撞上我,思想高度,瞬间就不同了。 当然了,眼前的这个瞎子,打灯,是满满的诡异。 “你去做什么了?” 瞎子北开口问道。 “喂,我说,我感觉以后东厂很适合你当老大。” “这是以后的事。”瞎子北跳过了这个话头,继续问道:“你去丁豪那里,做什么了?” 薛三把手中的纸晃了晃,道: “我去问了一下,吃哪些东西能让功力大进,他倒是给我说了一些他吃过的和没吃过的东西,哦,里面不光有天材地宝,还有丹药。” “很贵吧?” “还行,这不过阵子就准备出商队了么,钱应该不是问题。” “有些东西,是有价无市的。” “抢或者偷,都可以。” “你以为靠丹药强行催熟的法子,我会没想到?” “嗯?” “会有副作用的。” “但前期很有效啊,用丹药去堆,去砸,我觉得能更快地让主上入品,甚至从九品到八品乃至于……七品。” “然后,揠苗助长的后果就出现了,主上将一辈子卡在七品,再无寸进。”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呗,主上估计也是愿意的,毕竟修炼多苦多慢啊。” 瞎子北笑了, 夜里, 红色的灯笼映照着瞎子北的脸,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沉声道: “你以为,一辈子卡在那里的,仅仅是主上一个人?” “我……” “我劝你,别自作聪明,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准备给主上嗑药的事,呵呵…… 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无所谓,眼下,大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未来还很光明,你却要涸泽而渔,饮鸩止渴,直接堵死大家以后的期望和晋升通道。 你说说,他们若是知道了,会对你做什么?” “我只是有备无患问问而已,又没真打算马上去找来给主上吃。” “七,是个很顺口的数字。” “额……” “但,六六大顺,66666,也挺好听的,你知道吧?” 薛三点点头,左手做了个“六”的手势,很诚恳道: “我明白的。” 瞎子北忽然有些惆怅地侧过身,缓缓道: “我觉得,我们已经有些过火了,尤其是今天,我们的吃相,太急了。” “主上会理解的,再说,主上今天也很配合不是?” “对造物主,你得保持着一种敬畏。”薛三提醒道。 “我只知道,我们和主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眼下,我们是需要实力,而且,是很需要实力。” “一条绳上的蚂蚱?” “难道不是么?”薛三反问道。 “魔丸,现在还没苏醒,但我们谁也不清楚,他会在什么时候忽然解封自己出现。” “这和魔丸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若是魔丸苏醒了,你说,如果我们还像是今天这般对主上施加压力甚至是紧逼的话,主上是更愿意和我们继续在一起,还是愿意…………带着魔丸直接离开。” “这……”薛三忽然沉默了。 “毕竟,我们之于主上,更像是义子的关系,而魔丸,可是主上自己真正的……亲儿子。” “但是,瞎子,我承认你一直很聪明,算计人心的本事也很强,但魔丸的性格和习性你又不是不清楚。 可能是当局者迷吧,主上自己可能都因为创作者和作品之间的特殊情感纽带关系,和你一样,也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忘记了,是他自己亲自把魔丸设计成了一个怎样的形象和角色。” “哦?你说说看。” “魔丸,为什么一直没解封自己?”薛三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为什么呢?” “因为…………”薛三的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有些发白,但他整个人,却表现出了一种异样的亢奋:“因为我觉得,若是魔丸真的苏醒了,他解封自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主上杀了! 然后, 留下一句话: ‘你,也配当我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亲儿砸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虎头城包括虎头城外的一些村镇聚落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地窖。 燕国本就位于中原的北方,北封郡又是燕国的北方,所以,这里的冬季比较漫长,秋天需要储藏将近四到六个月的蔬菜水果粮食,而效果最好也是最节省成本的方式,就是窖藏。 前宅下面,也有一个很大的地窖,因为这里不仅需要储藏鬣狗帮帮众和人票所需要的粮食,还需要储藏一些金银财货。 不过,这处地窖在前些天就已经被清空了。 十多个蛮族奴隶在这里劳作着,忙前忙后,里面也有不少大锅和器具。 瞎子北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薛三拖着自己的三条腿慢腾腾的跟在后头。 二人过了一串向下的台阶,走入了地窖中。 地窖一侧墙壁上,用粉笔写着一些字母,是阿铭留下的。 2NaHCO+ Ca(OH)==== CaCO+ 2NaOH +2 HO……… “呵,看起来还挺高级的样子。” 薛三看着上面的化学方程式笑了笑。 “中学化学罢了。”瞎子北很平静地说道。 “行,以后化学没学好,都不敢穿越了。” “嗯,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瞎子北伸手指了指四周,道:“最近,阿铭可能会更多的陪伴在主上身边当黑板,原本他负责的这里,就暂时交给你来负责。 肥皂已经可以制作出来了,香水蒸馏萃取技术也已经成型了,这些蛮族奴隶,你盯紧一点。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晓得,我明白。” 肥皂和香水可是关系到客栈接下来的发展,自然不能出纰漏,眼下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只能用这些从鬣狗帮那里接收来的蛮族奴隶来当工。 “行,再过两天,第一批的货,应该足量了,我之后会去图满城找大商行,看看能不能直接分包出去。” “不细水长流么?” “还是赚快钱吧,把第一批货出去后,就可以着手准备招揽组建骑兵了,到时候,说不得还得让人去荒漠再走一趟。” “樊力说的那个刑徒部落?” “先看着吧,现在还不好完全确定。” “行,这里我帮你看好,不会出问题。” “你办事,我放心,有问题找阿铭。” “好,知道了,你唠叨这么多不嫌烦啊。” “其实,如果主上在修为上能一日千里的话,我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一日千里太难,一泻千里倒是可以努力努力。” “好了,那张纸,你自己处理掉,我先上去了。” “嗯。” 看着瞎子北打着灯笼走上了台阶离开了地窖, 薛三默默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他清楚, 这其实相当于是一种发配,也算是一种警告。 “看什么看,干活,不然没饭吃!” 薛三手指着这些蛮族奴隶吼道。 紧接着, 他嘴巴鼓起,吐出一口气, 嘀咕道: “嘁,看样子是想当老大啊,呵呵,一个404的老菜帮子。” “总比你这太监货要好。” 瞎子北的声音忽然自薛三的心底响起。 薛三老脸一红,当即道: “妈嘢,还给不给人一点隐私了啊!” “抱歉,刚忘关了,现在关闭,再…………” 薛三鼻子哼了一声,道: “臭瞎子。” “死…………瘸…………子…………” “…………”薛三。 … 汤池边缘,郑凡泡在池子里,身上明显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时不时地总给人一种晕车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一个装了半杯水的瓶子,稍微动动里头就开始咣咣铛铛的。 毛巾,盖在脸上,想象着自己已经归西。 “吱呀……” 四娘端着果盘走了进来,带来阵阵香气。 走到汤池边,四娘坐下来,手里拿着一颗洗过的葡萄,剥开。 再伸手轻轻地掀起郑凡脸上毛巾一角,郑凡也张开嘴,将葡萄收入口中。 “主上,喜欢吃葡萄么?” 郑凡喉咙里应了一声。 “可惜,这葡萄大了点儿,这世上,最好吃的葡萄比这个要小,还带着奶味儿哩。” “大晚上的,不要说少儿不宜的话。” “讨厌,主上,奴家说的是奶香味的葡萄,跟奶香味的水果玉米差不多。” “好,是我不纯洁了。” “主上,你很累么?” “嗯……” “是不是我们,给您太大压力了?” “没有,今天被煞气弄得像发烧了一样,不是很舒服。” “那奴家给您按摩一下呗?” “不用了,我自己再泡会儿就睡觉去了,明儿还得上课呢,今晚,就不用按摩了,反正也没挨打。” 没挨打,但挨插了。 “行,那主上您早点休息,奴家先退下去了。” 四娘缓缓起身,走出了门口,转身关门。 在关门的刹那, 四娘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愁绪。 主上虽然是个普通人,也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到了成年,但自己等人毕竟是主上创造出来的漫画角色。 能浸淫在恐怖题材漫画里到死都不放手的创作者,他的心,肯定是孤独的,且,也是敏感的。 瞎子没告诉主上实情,但自己等人因为迫切地想要再提升实力,似乎真的对主上有些压迫过狠了。 四娘咬了咬自己的上嘴唇,她很想走进去向主上将这些事都解释清楚,但犹豫一下后,还是没有再推开门。 一切的愁绪,化作了一声轻叹,四娘转身,身影隐没在了夜幕之中。 ………… 其实,郑凡心里真的没多少矫情。 因为从一开始,他对自己的定位,就很准确。 比如,虽然这六个手下,似乎每天都争着在讨好自己,但就像是学生军训结束前校长为了过把瘾也组织个“阅兵”一样。 学生们集体高喊校长好,校长再挥挥手沐猴而冠喊个同学们辛苦了。 其实,心里谁把谁当回事儿啊? 若是郑凡真的把自己放在了“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早让四娘侍寝了。 毕竟,晚上按摩时打打擦边球,偶尔一两次,这是情调; 天天晚上都这样,那就是折磨。 至于说他们逼迫自己,郑凡是感觉到了,但也没多少反感,吃点苦,受点罪,只要能把自己的实力提升上去,郑凡认为这是值得的。 一个只能站在背后看手下冲杀自己在旁边干站着喊“666”的头儿,能有底气能真的受尊敬才叫怪事儿。 就跟年轻人跟爹妈喊着要独立要自由一个道理,当你不需要靠爹妈接济甚至能反向接济你爹妈时,你自然就自由了。 就是, 有一点点惆怅。 好像,还是自己在客栈刚苏醒的那几天,大家相处之间,是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情,但眼下,当初的那种感觉,似乎真的在慢慢变淡了。 但路是自己走的,既然选择走这条路,矫情,真的是一种累赘。 “啊啊啊啊…………” 郑凡小声地“呐喊”。 然后, 目光又看向了漂浮在自己面前的那块石头。 每天,自己泡澡时,都会把它一起带着放进池子里,也给它披上一条毛巾。 “啪!” 郑凡一脚将这块石头踹到了汤池另一头。 没多久,这块石头又慢悠悠地披着毛巾漂回来了。 “都是你啊,你怎么还不出来?” 郑凡真的有些心累。 《魔丸》,是当初工作室成绩最好的一部作品,是他自己本人的心血,换到这个世界的情况来说,魔丸,就是自己的嫡系! 但偏偏这个嫡系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封印进石头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要是魔丸在的话,哪怕它不舔自己,哪怕它对自己冷冰冰的, 但自己在面对瞎子梁程他们这帮人时, 心里, 无疑会增加很大一股底气! 伸手,把石头拿起来,放在了面前。 以前吧,常听同行说,自己的作品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那时自己还觉得他们这个比喻太矫情。 就算是亲儿子,他哭闹不听话尤其是盯着他写作业时你也会经常有想把他重新塞回去的想法。 但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环境里, 和别人, 瞎子的精明,薛三的跑火车,梁程的冰冷,四娘的温柔,樊力的傻憨,阿铭的傲娇, 他们的形象, 一个一个地在郑凡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到最后, 其实还是觉得隔了一层。 “唉,儿砸……” 郑凡感觉自己眼眶都有些发涩了,感慨道: “爸爸想你啊。” 这声音,依旧是带着些许压抑。 哪怕是在自家宅院里,郑凡也没敢放声地大叫宣泄情绪。 摇摇头, 将石头又丢入了汤池之中。 郑凡从汤池里爬出来,拿起附近的一条干毛巾简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后就去了后面的床上休息了。 等郑凡走后, 汤池内, 就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块石头漂在那儿, 郑凡没看见的是, 他走后没多久, 汤池里的水就开始慢慢变黑了。 原本温烫的池水开始快速的冷却,甚至还凝结出了些许冰晶。 若是四娘或者薛三他们此时在房间里, 肯定会惊呼: 好强烈的…… 杀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喜当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开着窗的房间,因为没有点灯,在仅有的些许月光之下,还是显得黑黢黢的。 瞎子北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不少的文件,有用的,没用的,一大堆,他需要整理,也需要去分类。 忽然间, 她身体微微一颤, 脸上露出了一抹肃穆之色。 一股强烈的杀意自后宅位置忽然出现,虽然把控得很好,却依旧被有着精神力探查能力的瞎子北给感应到了。 不过,在转瞬间,这杀意又迅速湮灭,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一时间,瞎子北就分辨出了那杀意的主人是谁。 但他不清楚,这杀意,是被自己捕捉到了还是故意……泄露给自己的。 也不清楚, 这杀意, 到底是对自己, 还是对他的……老父亲。 … … 清晨, 第一缕腐败的阳光照射进了屋子, 随后, 是腐败地穿衣,腐败地洗漱,腐败地用餐, 哪怕已经走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时, 郑凡依旧可以嗅到自己身上残留着的腐败气息。 今日的教学,就快要开始了啊,一想到昨天梁程的指甲,忽然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嚏!” 郑凡打了个喷嚏,眼睛有点发涩。 鼻子嗅了嗅,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火燎的气息,抬头看,还能看见天上打着旋儿的灰烬。 这是在烧秸秆儿? 且不说现在季节对不上,就是要烧,也不可能堆到城里来烧吧? 恰好,郑凡看见芳草手里拿着布匹从前面走过,在其停下来向自己行礼时,郑凡开口问道: “外面是在烧什么东西?” 芳草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回答道: “回主子,是外面很多户人家在烧纸钱呢。” “清明节也不是这会儿啊,难不成是你们这里的特定节日?” 这个世界,至少在东方这块区域,文化习俗和郑凡之前所在的世界没什么区别,但如果说一年里多出来一个类似清明节的节日,好像也不算太怪。 “不是的,主子,是上次征发出去运送辎重的民夫回来了。” 郑凡嘴巴张了张,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一夜蛮族骑兵冲入辎重营营地的画面,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实际上,距离那场夜袭结束,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 “回来了……回来了多少?” “好像就两三百人呢,所以今儿早上开始,城里许多户人家就开始办丧事儿了。” “哦,嗯,行了,你去忙吧。” “是,主子,有事儿您吩咐。” 芳草对郑凡微微一福,抱着东西就离开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上次镇北侯府从虎头城里征发了两三千民夫,结果能回来的,也就十分之一; 可以想象,此时虎头城内,到底有多少家正在治丧。 而且,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没回来,哪怕是在现代,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主劳力没了,剩下的女方想要撑起一个家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更别说是当下这个环境了,相当于是这个家的天塌了。 “主上?” 四娘的声音从郑凡身后传来。 “呼……吓了我一跳。” “奴家唐突了,但奴家刚已经喊了主上好几声了,是主上自己心里在想这事儿,没听到哩。” “嗯,刚刚确实在想事。” “主上,是看上芳草了么?”四娘忽然问道。 “唔……什么?” 郑凡脑回路有些跟不上四娘的运转速度。 “是啊,主上刚刚不是看见芳草后就呆住了么,主上,您要是想要,四娘今晚就给你安排上,让她自己洗白白地在被窝里等主上。” “她不是阿铭的人么?我听说,她和阿铭关系挺好的。” “是挺好的,杀父之仇呢。” “额…………” “再说了,阿铭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要主上您想,芳草自己肯定也是愿意的。 奴家看人可是很准的,她可是个想往上爬的主儿,给她点儿机会,她指不定能当下一个武媚娘或者甄嬛。 她心里,可能确实对阿铭有点意思,但阿铭却毫无感觉,估摸着,以后她成功上了主上您的床,成了主母后,对阿铭是又爱又恨。 晚上,一边想方设法讨好主上您的欢心,白天,再在阿铭面前仪表端庄,看着阿铭对自己行主母礼。 然后薛三他们再在旁边说一些风言风语,恰好传入主上您耳朵里,主上因此对阿铭产生了意见,专门派阿铭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芳草会很委屈,会很痛苦,会在您面前哀怨,日渐消瘦; 您却依旧铁着心不搭理她,甚至会秘密命令瞎子北去处死芳草。 然后,在瞎子北动手的那天,他精神力当B超用,发现芳草肚子里有了……” “…………”郑凡。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四娘马上挥挥手,轻轻地抽了自己几记嘴巴,欠身道: “奴家嘴碎了,主上莫怪。后宫剧里的戏码,不都是这么来的么,想想都令奴家激动呢,哦呵呵呵……” 郑凡忍不住对四娘翻了个白眼, 道: “你想多了,我是刚知道外面很多家在治丧。” “哦,这件事啊,是这样子的主上,您和阿铭他们是深夜回城的,而且是立功后被赐予了官职直接回来的。 那些剩余的民夫,好像是等着镇北军把那个沙拓部灭了后又负责押送战利品,等一切事情结束后,才得以返程归来,再加上主上你们可都是人人骑马,所以才比他们早回来好几天。 且,之前虎头城上方其实管控了消息,虽然有一些小道消息说这次死去的民夫很多,但只要没有确切消息传来,大家心里还都抱着点侥幸和希望。 这不,剩下来的,也就是活下来的人回来了,那没回来的……” “是这样啊。”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估摸着,等过阵子,虎头城又要开放户籍收人了。” “开放户籍?” 郑凡记得,自己以及手底下的这帮人,在虎头城里可是有户口本的人,全都归属于“老郑家”的序列。 “是的呢,主上,因为燕国体制的原因吧,地方的人口土地,尤其是北封郡这种边境郡国,君主直辖所掌控的人口土地,都没有那些门阀所掌控得多呢。 这一次,死去了太多民夫,虎头城应该会向上一次对待我们那样,再吸纳一批流民进来进行造册,否则以后的劳役的税收可就没办法保证了。” 可能,后世的人已经习惯了国家力量掌握和干预一切的状态,但在这个世界,尤其是燕国这种君主更像是门阀盟主的体制下,不得不面对着和门阀分享着这个国家的尴尬局面。 这也就是为什么燕国明明掌握着令其他三大国都畏惧的大燕铁骑,同时还有着荒漠蛮族一盘散沙的良好外部环境,却依旧没办法从北向南发动争霸战争的关键。 这些大门阀,他们的根基以及存在的岁月,甚至比燕国皇室还要久远,且,真的若是有朝一日燕国不存在了,他们可能还继续坚挺着。 在郑凡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古代里,五胡乱华时期,晋朝朝廷都已经灰溜溜地东渡了,胡人你方唱罢我登台,肆虐中原,但在胡人治下,依旧存在着不少大门阀,他们关起门来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朝廷要打胡人,他们无所谓,朝廷被胡人打跑了,他们也无所谓,相反,那些胡人想要统治好地方,还得借助这些门阀的力量,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对于虎头城来说,这里有一项利好,那就是北封郡的土地,并不肥沃,良田并不多,所以当地门阀对人口的需求没有内地那么大,同时虎头城因为商贸的原因,工商业发达,所以,每年都有不少流民会向这里聚集想要混口饭吃。 没了一拨人,再收一拨人,割韭菜的模式没变,只是吃相太直接了一些。 “主上。” 这时,梁程从前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郑凡问道。 “刚有守卒来通传消息,让主上您在正午前到衙门里集合,说是县令下的命令。” “有事了么?”郑凡微微皱眉。 原本,那位胖胖的招讨使给了他十天的假,现在还剩下几天没过完呢。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郑凡只能重新换了一声严肃一点的衣服,把一些身份文都找出来准备好,然后在梁程的陪同下,二人骑着马来到了县衙门口。 梁程自然是进不去的,郑凡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文给两个看守勘验过了后,被引入了衙门厅堂。 进来后,郑凡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来得比较晚的一批,因为厅堂里已经站满了人。 有人穿着甲胄,有人和郑凡一样穿着家常便服,也有人大腹便便,一副富家翁的形象。 但在场的这些人,身上可都有着校尉的官身。 有的是实差,有的是虚衔。 一大半,还是虎头城附近坞堡内家主。 总之,这些校尉同僚们,郑凡是一个都不认识,先前唯一一个还算认识能喊出名字的,前两天也死在了城外。 哦,对了,王立家的丧事,瞎子北还以郑凡的名义送去了奠金。 招讨使大人来了, 等招讨使大人走进来后, 大家才发现, 哟,老县令也来了。 因为招讨使大人太胖了,他走在前头,完全把老县令给遮挡住了。 郑凡心里不由得想着,要是这时忽然又乱军杀人,自己一定要躲到招讨使大人后面,这么大一块人肉护盾,不用白不用。 招讨使大人自然不清楚郑凡心底在想着什么东西,见到了站在最外围的郑凡后,还对郑凡笑了笑,随后,才跨步进入了厅堂。 两位大人在首位坐下,下面的校尉们全都站着,没有椅子。 招讨使大人坐下后,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宛若老僧入定,超然物外去了。 老县令则先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道: “这次召集大家过来,是有好事儿要和大家说。” “大人,可是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可是朝廷今年的粮饷到了?” “大人,去年我家坞堡就没拿到多少钱粮,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这次可千万不能落下我啊,否则回去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下面人交代了。” “是啊,大人,今年可千万不能漏掉我啊,手底下士卒们连顿干的都快吃不上了。” “莫慌莫慌,不急不急。” 老县令双手下压,很和蔼地继续道: “这次的好事儿啊,大家都有份儿,都有份儿。” “大人,到底是何事?” “是这样子的,这不是前阵子打仗么,咱虎头城被镇北侯府一道令下,征发了数千民夫助阵运送辎重,但兵势凶险,不少好儿郎就没在了战场上,唉,一念至此,本官心里就堵得慌啊。” 这是政治正确话题, 在场众人包括坐在上位神游天外的招讨使大人也一起擦了擦眼角的眼屎配合县令将这苦情戏的节奏带完。 “家里的男人没了,一些家,也就撑不下去了,咱虎头城里的善堂,今儿个一天,就收来了从吃奶的到七八岁的将近三百多个娃娃。 这些,也都算是孤儿了,有的,是家里没人了,有的,是他娘要改嫁或者是家里实在是养不起了,丈夫又走了,就把娃儿送过来了。 预计,等明后天,送来的娃娃还要更多。 所以,这次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咱燕人,一直信奉多子多福,本官啊,这次就当一回送子观音。 你们说, 这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本官给大家送娃儿了,让你们喜当爹。” “…………”全场众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拆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从厅堂出来,郑凡去了签押房,找主簿大人登记,既然来了,就顺便把假期结束了吧,最起码,可以领一套甲胄。 至于其他,郑凡和其手下的魔王们也没做什么奢望。 好在他们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到的是燕国,而不是乾国或者晋国,晋国和乾国都是文人当权,尤其是乾国,士大夫阶层对武夫的掌控和提防近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因为乾国太祖皇帝当初就是靠着欺负上一代王朝孤儿寡母上位的,太宗皇帝这个皇太弟的上位也是靠着军队的支持,所以生怕后来人有样学样,加大了对武人的防范和压制。 也就是在燕国,也就是在燕国的北疆边境,还能依旧出现这种兵头坞堡林立的场面,一是天高皇帝远,二是燕国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本就低。 所以郑凡才有慢慢种田慢慢练兵的可能和机会。 在签押房里,郑凡还看见了那位陈主簿,当初就是他和一位军中校尉来到客栈点人头的。 确切地说,当初这位陈主簿拿着一本册子,一路点人头,真的是点谁谁大概率人头落地,阎王的生死簿可能都没他的册子好使。 眼下着虎头城到处治丧,白帆黄纸漫漫,可以说是这陈主簿“御笔”勾勒出来的,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估计连燕国皇帝都会艳羡不已吧。 当然了,事实上还真怪不上他,就算是要怪,他还排不到前面去。 先要怪那位镇北侯府的长女,为了一场快速结束的战争,直接让民夫当诱饵,勾引沙拓部骑兵来杀戮。 随后就是怪这该死的劳役,“老郑家”除了躺在棺材里的阿铭、提前跑出去的樊力,瞎子、三寸钉,其余的只要是能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全都被拉走。 这种征发密度,放在史上近乎是不可思议,但那种中央的政策到地方上变了味儿,也早就是大家都习惯的事情了。 最后再算算,还得怪到自己头上,要是自己得知这是一次诱饵计划后提前告诉辎重营里的其他人,说不定还能多遛出来几个民夫。 怪来怪去,最后还是回到了体制问题…… 陈主簿并不记得郑凡了,他就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手里拿着毛笔,像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哦,对了,陈主簿也并非是真正主簿大人,确切地说,他是真正主簿大人下面的一位小吏,只不过四娘这种生意小民见到他了肯定喊一声主簿大人。 就跟老百姓喊随便一个伪军小兵都叫老总一个道理。 真正的主簿大人姓刘,郑凡不清楚是不是北封刘氏的刘,人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眼珠子在阴暗的签押房里像是能放出绿光,宛若一只静默的老虎,而签押房就是他的洞穴。 不过,野鸡校尉也有野鸡校尉的好处,签押房上下居然没一个人向郑凡伸手的,这让出门时四娘给郑凡准备的银子都没用处。 倒不是他们清廉如水, 或许, 在他们看来,郑凡不求爷爷告奶奶来抱着他们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军械粮草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也懒得在郑凡身上敲出什么好处来。 刘主簿给郑凡文上盖了章,颁发了令牌,自今日起,郑凡算是端上铁饭碗,成为虎头城公务员行列的一份子。 而且直接进入了只拿钱不干事也真的是无事可干的清闲岗位,可以说是真的一步到胃了。 “郑校尉,希望你用心王事,不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不辜负民脂民膏,不辜负…………啊……阿嚏……” 刘主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似乎也没有继续走形式的兴致,干脆摆摆手,示意郑凡可以滚了。 郑凡从签押房出来后,又去了库房领取自己的甲胄。 库房的管事郑凡也不清楚他是什么级别的官儿,对自己格外地热情,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还特意给郑凡搅了条热毛巾让擦擦脸。 郑凡一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这野鸡校尉今儿个第一天感受到了“官威”。 不过,很快郑凡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现在的热情,是担心自己待会儿还要向他要东西。 郑凡也就没往心里去,他本来就没打算从虎头城里敲出什么东西来,所以领了自己的甲胄后,直接告辞了,反倒是把那位管事的落在原地迷糊了许久,只叹来了个二货。 原本,管事的还想着实在不行,先给他点儿破烂打发打发的,谁晓得人居然提都不提。 抱着甲胄,离开县衙时,郑凡还听见厅堂里传来的喧闹声。 领养孤儿这件事,大家很是抵触,要是青壮那无所谓,但都是毛孩子,且领养时还得签契,都是遗孤,也不准你也不方便倒手出去。 对此,郑凡是无所谓的,也懒得去加入那帮校尉同僚的诉苦大会。 出了县衙,在外面一直等候的梁程把马牵过来,二人慢慢悠悠地骑马回到了家。 ………… “所以,这次召集,是县令为了解决掉孤儿的问题是么?” 瞎子北问梁程。 “嗯。”梁程应了一声,“听主上的说,他大概会分配到一个到两个名额,签订契约的话,是我们主上的义子,燕国,义子是能够分一部分财产的。我们也要多一个两个少主了。” “呵呵。”瞎子北感慨着,同时,手里默默地掏出一根卷烟,倒扣在掌心,戳了戳。 “香烟弄出来了?” “也就是个卷烟,自己卷的,过滤嘴儿还没做好,但还是打算等主上上课结束后,让主上先解解馋。” “呵呵,你也是有心了。” “这算什么,我自己也是想抽的,你呢,要不要来一根?一直抽乱葬岗的煞气小心对身体不好,偶尔来根烟,让自己的肺部放松一下。” “还有这么个道理?” “瞎编的,呵呵。” “肥皂和香水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准备准备,近期就动身去图满城找商行分销了。” “不是我们自己负责运输贩卖么?” “这样前期投入太大了,我们还是要赚一笔快钱,这样,才能早日把建立骑兵的事情运作起来,省得咱主上一直顶着个野鸡校尉的官职在衙门里不受待见。” “嗯,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主上对此挺无所谓的。” “那是主上心里有底气,换做谁,家里资产千万上亿,再去一家公司上班,也懒得和同僚们勾心斗角玩儿什么办公室政治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对了,领养孤儿的事儿,我觉得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上面摊派的,主上名额应该算是最少的,县令应该会按照各个校尉的影响力和实权来分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想要,而是觉得,太少了。” “太少了?” “嗯,就一两个,没什么意思。” “那你想要多少?” 瞎子北伸手放在梁程的面前, 再缓缓地握紧拳头攥紧, 道: “我全都要。” “你有病吧。”梁程被瞎子北逗乐了,但也只是调侃一下而已,他清楚,瞎子北这个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其目的性在。 “我是这样想的,这群孤儿,咱接手了,再把一个宅子空出来,修个孤儿院,或者,干脆以这个为条件跟县令大人再要一块城里的地皮,盖个孤儿院。” “利益呢?”梁程问道。 “我说,你这个僵尸怎么也变得这么市侩了,做好事而已,积德行善,还要讲什么回报好处么?” “不是我这个僵尸变市侩了,而是我不认为你会单纯地为了积德行善而积德行善。” “你污蔑了我的人格。” “我道歉。” “呵呵。”瞎子北笑了笑,道:“我是觉得吧,总得,做点好事吧。” “真的就为了这个?” “真的。” “为什么?” 阿铭的声音在此时忽然传来:“大概是404后的后遗症吧。” 瞎子北闻言,笑而不语。 梁程迟疑了一下,看向瞎子北,“真的?” 瞎子北点点头,道:“总得,从心一点儿,咱不能一直做恶人,偶尔,也得装得伪善一点。” “这是现实,不是漫画了。” “只是换了个媒介而已。”瞎子北这般回答。 “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的话,有点扯了。”梁程依旧不信。 “哎,这么说吧,首先,这样做可以帮我们及时培育下一代的人手,半路调教残次品,真的不如我们自己从头开始就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培育。 二来,虎头城以后既然是我们的根基地所在,总得把咱们老郑家的形象给经营得好一点,我们和镇北侯那边需要自污不同,收买人心的事儿,从一开始就得做,人刘邦不也是靠的沛县的一帮家底子起家的么?” “你这样解释,我倒是能理解了。”梁程算是认同了这个提议。 虽然,这个提议会花出大量的金钱,甚至可能因此影响到自己要筹建的骑兵队伍。 瞎子北把卷烟咬在嘴里,伸手摸着火折子,一边点烟一边道: “其实阿铭说得也没错,有时候,这人吧,确实需要做一点好事,否则保不准哪天你就没了。” 说着, 瞎子北吸了一口烟,鼻腔里缓缓地喷出烟圈,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你这黑板怎么出来了?” 阿铭耸了耸肩,道:“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主上的天资,确实不错,现在已经在丁豪的教导下,已经可以初步引导自己体内的气血了,按照丁豪的说法,只要再花个一段时间的功夫继续熟悉一下,就像是开车一样,先慢慢开,等熟练了,车速就可以提升了。 不过丁豪不打算让主上直接冲击半步九品,这太急功近利,按照他的说法,就像是跑步一样,跑马拉松和短跑的节奏是不同的。 急着冲击半步九品,会打乱固有的节奏,到时候冲击九品时,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去重新梳理和熟悉,慢慢来,一点点提速,最后,就能水到渠成了。 我身上的线路图,主上已经记住了,本来就不难背的东西,我看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出来了,对了,四娘呢?” “找她干嘛?”瞎子北问道。 阿铭有些神伤地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微微弯下腰,让自己和正在抽烟的瞎子北距离拉近了一些, 一字一字, 带着不小的怨气, 道: “找她给我……拆线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一节更比六节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好了,今天可以了,您记住今天的感觉,明天我们来尝试加速运行。” 丁豪很是满意地对郑凡说道。 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好为人师的情节。 后世络上的不少键盘侠,其实都有类似的心态,总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真理,可以言出法随。 对于丁豪来说,先前的瞎子北等六人,他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老师,因为那六个,简直就是该死的变态! 他们带给自己的,只有惶恐、不安、错愕、颠覆! 与其说,是自己在教授他们习武,倒不如说是他们在向自己证明, 你特么上半辈子其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好在,在郑凡身上,丁豪得到了安慰。 郑凡的天赋……呼,抛开那六个该死的变态,郑凡的天资,真的是绝对的上等! 而且其体内居然天然带有一缕极为浑厚的气血,相当于是两个人,都说想要开豪车。 一个人,需要去奋斗努力,赚钱,期待日后能买得起那辆豪车。 一个,则是需要去驾校把驾照拿到,就可以把豪车从自家车库里开出来了。 遇到一个天赋好的学生,确实能够让老师心里很爽。 冥想中的郑凡缓缓地睁开眼,目光里,有些许的疲惫,开口道: “师傅,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发光?” “欲速则不达,我们把基础打好,以后的路,就能走得更顺畅一些,不过,按照现在的进度,至多三天时间,你就能入半步九品了。 稳稳地下去,不出两个月,就能真正地入品。” “我还想,更快一些。” “我那是最保守的估计,应该会比我预计得快很多。” “多谢师傅教诲。” “是你自己天赋好,我很好,你以及你的这些手下,是从哪个大门阀里出来的?” 思来想去,丁豪仍然觉得,郑凡这一群人,应该是某个大门阀出来的子弟。 郑凡脸上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这就不劳师傅您操心了。” “哦,好,好,我失言了,失言了。” “师傅您早点休息,明日下午我再过来。” 之所以是下午过来,是因为上午郑凡还得去衙门里点个道。 比起后世清闲的机关衙门,郑凡这个大燕国虎头城公务员更是清闲,过去露个面,然后直接出衙门随你干嘛去,也没人管你,更不会有人去考勤和扣工资。 一来,燕国校尉多如狗。 二来,衙门那边的人巴不得看不到郑凡,郑凡身上贴着镇北侯府的标记,也没人无聊到想作死地上来踩一踩人,同时因为镇北侯府现在尴尬的境地,也没人来抱大腿蹭关系。 走出丁豪的房间,郑凡刚经过院子,就看见樊力正蹲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灯笼,对着地上在照着什么。 “干嘛呢?” 郑凡问道。 樊力抬起头,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笑, 道: “看蚂蚁打架。” “哦,那你继续。” “好的,主上。” 郑凡继续往后宅走,发现地窖门口那边有一排马车,上面都装满了货物。 薛三一个人坐在箱子上,小短腿晃啊晃的,嘴里哼着昆曲儿。 见到郑凡过来后,薛三马上跳下了马车,对郑凡打了个千儿, 道: “见过主上。” “这是,肥皂和香水?” “主上英明,这确实是近期做出来的肥皂和香水,咱府里自家人的用量已经留下来了。 不瞒主上您说,这吸血鬼啊,就适合去鼓捣这些东西,他们虽然傲娇了一点儿,但是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真的是杠杠的。 阿铭做的这肥皂,真的让我都找回了舒肤佳的感觉。” “你这是在抬举阿铭还是在侮辱舒肤佳?” “额……” 薛三有些害羞地摇摇头,道:“主上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装车了,是打算出去卖了?” “嗯,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稍后就让他们来装车运走。” “运到哪儿去?” “瞎子说,去图满城,咱们没自己的供货渠道,只能去图满城那里找大商行,让他们吃一口就吃吧,咱能快点见到回款就行。” 虽然收服了虎头城的车帮,但这群苦哈哈,其实也没多少家底子,至多也就是在虎头城一带晃悠,肥皂和香水都是打算当奢侈品销出去的,光靠一个虎头城,肯定吃不下。 “瞎子呢?” “哦,对了,属下疏忽,瞎子说是去后宅那儿等您下课。” “好,我知道了。” 和薛三告别后,郑凡直接走回后宅。 自己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瞎子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盏红灯笼,嘴里忽明忽暗。 啧…… 本来,没这玩意儿时,还真没觉得怎么想,但忽然看见那明暗的闪烁,顷刻间像是那股子冲动就马上上来了。 “主上,这里有哩。” 瞎子北自然早就感应到郑凡来了,他在家里,就像是在家里装了个雷达站。 郑凡在瞎子北身侧坐了下来,接过了烟和火折子,点燃,吸了一口。 “咳咳…………” 呛,辣,刮得喉咙生疼,随即就是抑制不住地干呕; 但那种感觉,还是找回来了。 “主上,一些事情,属下需要向主上汇报一下。” “你说。” “明日我会和薛三一起带着车帮的人去图满城,争取把这些货都出掉,最好是把该采买的也都采买回来,毕竟金银都是死物,咱这里也没谁是什么龙族血统,对这类玩意儿,也没多大的收藏癖。” “嗯。” “梁程、阿力以及阿铭三个,明天将会启程再度前往荒漠。目的,是为了找寻阿力所说的刑徒部落,不管是用强还是用忽悠,争取能搞个三四百号人回来。” “他们三个人么?” “主上是嫌弃去的人太多了么?” “不是,就他们三个人的话,会不会太势单力薄了一些?” 郑凡是见识过真正的沙场的,尤其是镇北军冲锋的场面,说实话,平日里在铜锣湾称王称霸那无所谓,但一旦出去了,天地之大,瞬间就渺小了下去。 “他们三个,其实也差不多了,属下估算了一下时间,去荒漠,找到刑徒部落,少说也得半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打探消息准备下手,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需要挺长一段时间。 估摸着,一个月吧。” “我不是很懂你这话的意思。” 瞎子北笑了笑,道:“意思就是主上请放心,我叮嘱过他们了,没有确切把握的前提下,他们不会以身犯险的。” 一个月的时间,再等等,足够主上您入品了啊。 您入品了之后,我们所有人,实力将再度恢复一部分。 之所以让他们慢慢地走,慢慢地打探,实际上,还是在等您这边先完事儿。 “感觉,还是跟上次那样,一下子,大家就都分头行事了,还是有些仓促。”郑凡感慨着。 上次还是郑凡决定了路线,瞎子北在饭桌上给众人分配了任务。 樊力远走荒漠,四娘挂牌接客…… “这就是命,是我们的命,我们本就不适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什么?” “因为那样子太缺少刺激。” “好吧。” “主上,我们一下子出去了五个,四娘会留下来保护您,从明晚起,四娘会每晚侍寝,24小时不离您左右。” “这……不好吧……” 啊, 今晚的月亮,似乎一下子变得美好了。 不, 明晚的月亮,会更美好。 但郑凡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 “主上的安危,不容有失,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四娘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您,当然了,如果您能尽快地入品,四娘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我明白。” “另外……主上,魔丸封印的那块石头,以后您就随身带在身上吧。” “他不出来。” “主上如果您要死的话,他肯定会出来的。”瞎子北如是说道。 “你是说,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不,属下是觉得他应该不甘心临死前连面都没露一下吧。” “…………”郑凡。 “主上,您早点休息,明早我们就出发了。” “你们一路小心。” “是,主上。” 瞎子北行了礼,留下了两盒卷烟,就提着自己的灯笼往外走去。 其实,魔丸到底在想什么,瞎子北也有些捉摸不透,因为就像是前几日薛三所说的那样,因为郑凡当初设计魔丸这个角色时,实在是太…… 这不是一个用常理和经验可以去推演其行为方式的对象。 但没法子,瞎子北现在只能心里期盼着那晚的杀意是对着自己等人,警告自己等人不要对他爸比这么过分, 而不是那货已经快控制不住地想要当孤儿了。 从后院,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前院。 恰好,碰到了从正从前院往后院去的四娘。 四娘手里抱着一个大袋子,看见瞎子后,当即一跺脚,嗔怒道: “你们这过分了啊,五个人,一人二三十封信,你们得让我读到什么时候?” 这些信,都是提前写好了的,都是问候关心和表达思念之情的。 樊力的信最简单: 主上,今天您吃了早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中饭没? 主上,今天您吃了晚饭没? 瞎子北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有,等我们走后,别只念信,还得多给我们说说好话,在主上面前多提点提点。 反正从明晚开始,我们都不在了,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吹枕头风了,也方便得很。” “哎哟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你们要这般对我?要不,咱们换换?” “都决定好的事儿了,不好换了,再说了,除了你,谁能上主上的床?” “滚,凭什么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出去潇洒了,就留老娘守家,还要一个人舔六个人的份儿? 你们把老娘我当什么了?” 瞎子北举着灯笼,抬头,假装自己可以欣赏月色; 缓缓开口, 道: “南孚电池。” “…………”四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杀贼!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清晨,太阳只探出来二分之一个脑袋,公鸡也没到点儿打鸣,整个虎头城,还被一层冷雾所覆盖着。 台阶,很是冰凉。 瞎子北单膝跪在前面, 其身后,依次是梁程、阿铭、薛三、樊力。 五个人,整齐地单膝跪在那里。 而这时, 在屋子里睡觉的郑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心有所感,没去摇铃铛,而是就这样下床走到了门口。 “主上,我们今早就出发,不打扰主上您的休息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瞎子北的声音很轻。 在他说完后, 瞎子北以及其身后台阶上跪着的四个人一起低下头去, “祝主上安康!” 礼毕, 大家一起起身离开。 自始至终,郑凡都是站在门后,也没有开门去道别。 等听到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后,郑凡又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睡起了回笼觉。 瞎子北等五人刚走出了内院就碰到了站在那里的四娘, 四娘依靠在围栏边,笑着问道: “怎的,跟主上告别完了?” 薛三则有些疑惑地看向瞎子,问道: “瞎子,你不是说有把握把主上很自然地弄醒的么? 我就等着主上推开门出来和咱们道别呢,肚子里都准备好多煽情的话了。” 大家其实都准备好了腹稿,等着郑凡推开门后大家“互诉衷肠”。 瞎子北摇摇头,道: “主上,是醒了的。” “醒了啊?”薛三不解。 “但主上一直没推开门。”瞎子北继续说道。 “为啥?怕触景生情不好意思?也是了,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意思出来煽情,只是可惜了,我准备了这么久,阿力昨晚还背了大晚上的台词。” 四娘则是“呵呵呵”笑了几声, 道: “主上这几天都在辛苦修炼,疲乏得很,一觉要睡到大上午再去衙门点到然后回来继续修炼。 你当主上傻啊,这么早忽然莫名其妙地苏醒然后再正好碰到你们跪在门口轻声告别?” 瞎子北点点头,道: “也是。” “嘿,那可真是尴尬了。”薛三挠挠头,“被主上发现咱们在算计他套路他了。” 唉,本来还想着离开之前,再舔一波来着。 瞎子北不以为意道:“没事,身为上位者,洞悉了属下的小心思时,他也会很爽的,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唔,你说得好有道理,也就是说,咱这也算是深舔了一波?” “行啦,该真的动身了,阿铭,阿力,梁程,你们三个小心点,切记不要逞强,哪怕找到目标后多等一阵子,一定要等到主上入品。” 阿铭点点头,道:“知道。” “四娘,家里的事,就靠你了。” 四娘不屑地“嘁”了一声。 犹豫了一下,瞎子北还是没有把关于魔丸杀意曾爆发过的事说给四娘和其他人听。 因为大家是否知道这件事,都对局面没有丝毫的影响。 首先,主上和魔丸的关系,不是自己等人可以去挑拨的; 二来,以魔丸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打算成为自己准备这趟回来后所营造的孤儿院院长, 谁还能阻止得了他? 就像是一款游戏,明知道有一个BUG可能会导致整个游戏的崩盘; 但在它没崩盘前,大家还是得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走了,上路!” 瞎子北挥了一下手臂,宅子外头,车帮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二十多辆大车排成一排。 车帮现任帮主大孝子肖一波已经站在一辆精致的马车边早就候着了。 当瞎子北走过来时, 肖一波很干脆地跪在了马车下,把自己当作了人凳。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也没去虚情假意地客套,踩着肖一波的背上了马车。 跪在地上的肖一波扭头看向薛三,他在等薛三也上马车。 “老子骑马。”薛三说道。 肖一波马上爬起身,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送到了薛三面前。 “哈哈。” 薛三大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坐在马车里的瞎子北伸手掀开了车帘,道: “出发吧,晚上在梅家坞休息。” 说完, 瞎子北放下了车帘,又坐回到了车里。 车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已为人妇的装扮,但年岁真不大,是小媳妇儿。 另一个可能才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姣好,略显娇羞。 车里有一个小炉, 小的那个在温着酒, 大的那个则主动过来帮瞎子北脱去外衣,同时开始给他捶背。 “你们?” 瞎子北问道。 “回先生的话,妾身是肖郎的正妻。” “奴婢是肖郎的侧室。” “肖郎怕先生路上辛苦,让我二人在路上伺候先生起居。” 瞎子北闻言,点点头。 也不说什么, 只是很平静地伸手接过了酒杯, 同时, 享受着按摩服务。 ………… 虎头城距离图满城其实不算远,骑马的话,也就一个白天的功夫就到了,但一整个车队的速度肯定比骑马来得慢多了。 再加上这一次的货物都是些瓶瓶罐罐,也不可能加速赶路。 所以,一天的时间,是赶不到图满城的。 不过,在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有一座梅家坞,在这条线上很有名。 北封郡内坞堡众多,可以说是密密麻麻,所谓的坞堡,也就相当于是一座座小堡垒。 虽说荒漠蛮族和燕国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了,但小摩擦,可是一直没停过。 所以北封郡边境沿线的百姓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聚集在一起,建立自己的村寨防御,一旦遇到荒漠部落的骑兵南下劫掠,就依靠自己的工事来抵抗,然后等待朝廷发兵救援。 小一点的坞堡,可能也就几百人,大一点的,可能上万人,只是规模上自然不可能和城池相比,它们密分布在北封郡,就像是一根根铁刺倒插在那里,除非荒漠蛮族聚集起大规模的力量,否则只能被刺得头破血流,因为这些坞堡可都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一旦蛮族聚集起了力量,或者有这个趋势,镇北军自然也就有了目标。 梅家坞不算是大坞堡,人口也就一千多,可持械壮丁不足两百。 但因为位置不错,外加现任梅家坞坞主商业眼光很好,干脆把自家坞堡改造成了图满城到虎头城这条官道上的高速路服务站。 也因此,梅家坞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 到了黄昏时,商队终于来到了梅家坞。 自有梅家坞的人过来交接,提供人歇脚的饭食以及骡马草料,只要你给钱,在这里,什么服务也能享受得到。 甚至,梅家坞里还开着四娘的老本行产业。 肖一波主动过来,再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充当了瞎子北的人肉板凳,让瞎子北踩在他的后背下了马车。 若非是年龄上差距不是很大,可能周围人还得当作他是在侍奉自己失明的老父亲。 “北先生,小人已经在梅家坞安排好了上等客房,请先生歇息。” 瞎子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肖一波又马上扭头对自己的妻妾道: “还不快伺候先生回房休息。” “是。” “是。” 薛三站在边上,手指转动着自己的匕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瞎子北在那里享受齐人之福。 肖一波又走到薛三面前,很恭敬地道: “小人已经把梅家坞的头牌姑娘预定下来了,还请三先生享用。” 薛三点点头, 跳了起来, 拍了一下肖一波的肩膀。 他很满意, 妈的, 终于有人发现我的特长了。 等瞎子北和薛三都进去之后, 肖一波转过身,开始吩咐手下人把货物安顿好,安排事宜。 ………… 客房,自然是极好的,在这荒野里的坞堡中,居然有一座具有江南水乡格调的小楼,房间里的布局也是充满着香情趣。 瞎子北在床边坐下,肖一波的一妻一妾则有些面面相觑,正当她们二人咬牙,一个准备去关门一个准备去铺床时,却发现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来。 “哟,这就准备睡了啊?” 薛三歪着脑袋调侃道。 “一起用饭吧。”瞎子北说道。 “好。” 外面正好有梅家坞的人送来了饭菜,饭菜不错,很精致。 中午众人也就勉强吃了点干粮,所以晚饭吃得格外得香甜。 一妻一妾在旁边一个负责伺候一个,斟酒夹菜。 酒足饭饱后, 薛三打了个呵欠, 伸手指着那两个女人道: “瞎子,可不能吃独食,你选大的,还是选小的?” 瞎子北淡淡道: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我艹,你不能这么贪心吧,你是要逼着我和你拼刺刀么?” “你房间里,不是有头牌窑姐在等着了么?” “窑姐哪有这有情趣啊,嘿嘿。” “服了你了。” 说着,瞎子北面向那两个女人开口道: “你们去梳洗一下,待会儿回来。” 两个女人听到先前的对话,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点点头,一起离开了房间。 “快点啊,别磨蹭着,爷可等不及了。” 身后房门内,还传来了薛三的催促,夹杂着他的浪荡的笑声。 “咩哈哈哈!” ………… “吱呀…………” 厅堂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梅家坞的下人走了进来。 而此时,厅堂内,原本正在进餐的上百号人一齐停下了动作。 这些人,有的披着披甲有的打着赤膊,身边都放着兵器,无一不是精悍之辈。 正桌位置上, 肖一波和一个衣着华贵的老者坐在一起。 刚进来的下人走到老者身旁,弯下腰,小声道: “坞主,他们都吃了,现在正叫两位小娘子去沐浴好去侍寝呢,估摸着是,是打算一起耍。” 说这些话时, 这个下人的目光还特意瞥了一下坐在自家坞主身边的肖一波。 周围饭桌上的汉子们也都用目光打量着肖一波,很多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嘿嘿……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瓶子, 身子微微后仰, 而后, 缓缓地睁开眼, 感慨道: “这就是香水么,确实是好东西啊,这瓶子里装的哪里是水啊,这里头,装的分明是金子。” 肖一波闻言, 马上起身离桌, 跪伏在老者面前, “请世叔为家父报仇,只要世叔能帮侄儿手刃这两个贼人,莫说这一批货都是世叔您的,这香水的配方,也是世叔您的!” 老者伸手去搀扶肖一波, “哎哎哎,世侄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你父亲为奸人所害,帮你报仇本就是我梅家坞应做的事,何谈什么酬劳,你把我梅万年当作什么人了!” “晚辈不敢,晚辈如今一心只求报仇,真的全都指望世叔了。” “这,自然是应当的,这种贼徒,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 梅万年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装着香水的瓶子。 肖一波又道:“世叔务必小心,这两人别看一瞎一矮,但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否则我父亲他,我父亲他也不会…………呜呜呜…………” “世侄大可放心,你刚没听到么,他们已经吃了我为他们准备好的饭菜,呵呵,不消片刻,就算他们两个都是入品的高手,甚至就算他们都是七八品的强者,也得毙命而亡! 就是,可惜世侄的那两位佳人了。” 肖一波闻言,马上摇头道: “两个已经脏了的贱人,死了也算干净,不值得可惜。 大丈夫,何患无妻。” “是这个道理,世侄能自己想开,那是最好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世侄且看好,我这就让手下人,帮你报仇!” “啪!” 梅万年伸手一拍面前的桌子, 以坞主的身份低喝道: “都吃好了吧!” “吃好了。” “就等坞主下令了!” “是。” “等着了!” 梅万年点点头,道: “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们虽然中了毒,但我们这边,万不可掉以轻心。 诸位, 今晚, 随我杀贼!” 肖一波似乎也是被这气氛所感染, 起身, 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吼道: “杀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魔丸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杀贼!” 气氛正热,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先前梅万年这位坞主对香水的渴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意味着这一单做下去,大家以后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 然而, 就在此时, 忽然间, 厅堂里, “哐当……” 有一个人嘴角溢出了白沫,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随即,是一片接着一片。 先前,还气势如虹的众人,忽然间倒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哪怕还能站着,也只是手撑着桌子或者墙壁勉强支撑而已。 “砰!砰!砰!” 厅堂的门被从外面踹开,一群持刀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红巴子。 在红巴子身后,跟着聚义帮的帮众以及车帮帮众。 “兄弟们,杀!”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被屠杀的一方甚至连反抗能力都没有,一个个地被砍翻。 惨叫声不断地传来,有人想逃,但因为中毒的关系,根本就逃不动。 梅万年整个人愣在当场,哪怕老奸如他,此时脑子也有些当机;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 冰冷的触感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时, 他才有些愕然地转动视线, 看向了拿刀架着他的……好世侄。 “世侄……肖一波,你这是?” 肖一波的脸上不复先前的悲愤,也没有丝毫的谦卑,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红巴子扛着自己的刀走到了肖一波的跟前,冲着他抬了抬下颚,道: “还不动手留着干啥哩。” “北先生不需要审问他么?”肖一波有些疑惑道。 他原以为,生擒坞主给北先生应该算最大的功,所以在下毒时,故意放过了梅万年以及其身边亲信这两三个桌子的饭菜。 “北先生哪里有功夫去审讯他啊,赶紧砍了,下面的事儿还多了去了,别婆婆妈妈的。” 肖一波点点头, 而这时, 已经被置于刀口之下的梅万年忽然开口吼道: “肖一波,他们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肖一波把自己的嘴凑到了梅万年的耳边,一字一字道: “我爹,是我亲手杀的。” 梅万年闻言,目露骇然和绝望。 “噗!” 刀口下滑, 梅家坞坞主,这位有着商业目光同时也有野心的老人,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在他生命的最后短暂时间里,他入眼所见的,全是鲜红……鲜红……鲜红的血。 许是不经常杀人的原因,所以,在下刀时,因为刀口方向和位置问题,导致梅万年的血溅了肖一波一脸。 肖一波站在原地,感知着自己脸上的温度和腥粘。 红巴子则直接走过来, 伸出自己的大粗手对着肖一波的脸就是一阵揉搓, 原本还带着“化妆”冷酷效果的肖一波的脸当即被糟蹋成了一只大花猫。 “我说,事儿多着呐,你在发什么愣啊?” 肖一波没生气,只是有些愣愣地低下头,看着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生机的梅万年,缓缓道: “我知道,他是看重了香水才决定帮我,但我也知道,如果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来投奔他,他会看在和我爹的关系上,赏我一口饭吃。” “哟,你这大孝子现在舍不得了?” 肖一波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回答红巴子,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但我,不仅仅是想要一口饭,也不仅仅想吃饱,我想吃好,吃得越来越好!” ………… 小楼的二楼,瞎子北和薛三站在阳台位置,四周,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哭喊声。 梅家坞因为靠近图满城和虎头城,位于镇北军巡视的范围之内,所以鲜遇兵祸,无论是来自蛮族部落的侵扰还是坞堡之间的火并都很少波及到这里,坞堡上下也因为开高速路服务站的关系,小日子过得不错。 但这个世道的真正规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尤其是当你主动想要去砍别人一刀时,也就相当于你自己已经做好了被砍回去的准备。 坞堡的防御被从内部破开了,它本身,并没能起到丝毫的防御作用,尤其是伴随着梅家坞最精锐的百号族人在厅堂里被下药歼灭后,剩下的,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我说,瞎子啊,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么?” 瞎子北双手撑着栏杆,装作自己可以“眺望”风景的样子, 道: “我只知道,我身上值得你佩服的地方可不止一点。” “唔……凑表脸。” “呵呵。” 薛三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的脑袋可以探出围栏一丢丢,装作自己也能看风景的样子,继续道: “你这忽悠人的本事,我是真他妈的佩服。” “其实,还好。” “你是怎么忽悠他们的?尤其是那个大孝子,我艹,要不是我知道我都感觉到了你不可能没感觉到,我真的会先下手为强把他给解决掉; 这卧薪尝胆忍辱偷生的样子简直可以和勾践称兄道弟了。” “很简单,给他们所想要的。红巴子渴望的是长生,尤其是在见识过阿铭的不死之躯后,已经变得彻头彻尾的狂热饭了。 对肖一波,我只是告诉他,他的野心,他的野望,他的食量,连上我们餐桌的资格都没有。” “就酱?” “人家小萝莉卖卖萌也就算了,你这侏儒卖萌真的是有点恶心了。” “哎呀呀,现在开始嫌弃人家了哇,哈哈,妈的,真担心哪天我自己也被你卖了的时候还美滋滋地帮你数钱。” “是人,就都有欲,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稍加引导一下即可; 另外,我也挺意外的,不管哪个时代,不管哪里,真的是从不缺聪明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真的不会让你失望。” “你这是在说他们俩,还是在说主上?” 瞎子北跳过了这个问题, 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劳烦你下去帮帮忙吧,早点解决这里,这座坞堡也就能早点姓郑。 今晚四娘应该会念我给主上留的第一封信,主上会知道,他的家,又升级了。这样子主上今晚也能睡得更愉悦一点。” “呵呵,行行行,我下去我下去,你他娘的嫌我烦站在这儿影响你享受此时自我良好的感觉可以直接对我说。” “好,你太高了,挡着我看风景了。” “…………”薛三。 薛三往里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回看瞎子北,喊道: “那之前被肖一波说动了帮我们里应外合放人进来的梅家老三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用了,你把他擦掉吧。” “用‘擦掉’这俩字,太无情了吧?” “哦,是么?我是觉得既然他帮了我们,说‘杀掉’这两个字的话,有点太残忍了,感觉用‘擦掉’,会显得更温柔一些。” 薛三撇撇嘴,道: “你他娘的这行为作风比反派还反派,小心点哦,一般反派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现实里,也从来没有好人一定长命百岁的定律。”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谋划人家的坞堡了,为什么咱们不早点下手,还给他们表演的时间?” 瞎子北叹了口气,很严肃地道: “是他们见香水起恶,想要对我们下手,我们,是正当地反抗。” “额,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我怎么感觉这是脱裤子放屁呢?” “这是经验。” “别装得你很老成的样子,别看我个矮,岁数真不见得比你小。” “你不懂这个,很正常,这大概,就是我的漫画被封杀而你的漫画是太监的区别吧。” “…………”薛三。 “还有问题么?” “行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肖一波的演技真好啊,尤其是还让他把妻妾送到你马车上服侍你,这苦肉计,卖得真遛。” 瞎子北叹了口气。 “怎么了?”薛三问道。 “事实是,我上车后,问了,才知道那两个女人,是他的妻妾。” “卧槽,无情!” 这时,红巴子忽然急匆匆跑上楼,面露惊慌之色对着瞎子北跪了下来,道: “北先生,坞堡外出现了几名镇北军哨骑!” 各个坞堡之间,为了发展,为了利益,为了吞并人口从而进行兼并厮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这里,距离图满城太近了,也属于镇北军的防区范围。 这里正在发生的骚乱,引起了镇北军哨骑的注意,一点都不怪。 瞎子北依旧淡定, 只是伸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封文,还有一面绣着黑色貔貅的锦旗,这也是镇北军的军旗。 “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镇北军的哨骑,对他们说: 就说一个瞎子,一个侏儒,俩残疾人辛苦创业不易。 却遇到了梅家坞这家黑店的伏击,你等,是奉命诛杀此獠,还商路一个太平。” “奉命?”红巴子有些疑惑,“奉谁的命?” 瞎子北微微一笑, 一字一字道: “大燕镇北侯府郡主亲自赐封镇北军下辖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 ………… 虎头城, 后宅, 汤池。 “行了,四娘,今天就按摩到这里了,你早点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不成呢,主上,今晚奴家得和您睡一张床,他们现在都不在了,奴家必须确保您的安全,片刻不得离开您身边。” “这儿,很危险么?” “以前有雷达……不, 有瞎子在,危险不危险咱都不用担心,最起码,咱不用担心稀里糊涂地出什么意外,但现在,奴家可真保不准呢。 要是薛三还在,他也机敏有感知,也能预测感应一下,奴家可不善此道,所以……”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主上,难不成你想让奴家在您床边打地铺么?您,就这么讨厌奴家么?” “这倒不是,呵呵,算了,我也不矫情了,一起睡一张床吧,其实,我挺乐意的。” “主上……” 四娘将自己的身子向郑凡身上靠了靠, 红唇催着郑凡的耳垂轻轻地吹了几口热气, 道: “主上,你想对奴家做什么都可以哦,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奴家,整个人都是你的。” “咳…………” 郑凡感觉自己趴不下去了, 双手撑着汤池边缘位置起身, 道: “我去擦身子。” “主上,那奴家先回自己房间把自己睡衣换过来,主上,喜欢什么款式和颜色的呢?” “选你自己觉得舒服的就好,不用在乎我的。” “主上,您这可是说笑了,既然待在主上身边侍寝,自然得让主上您满意才行,行,那奴家多拿几套过来由主上您来选。” “好吧。” 等四娘离开后,郑凡擦了一下身子,就找了一套白色的古代款式贴身衣物穿在了身上,走入了里屋。 在床边坐下来后, 郑凡微微抬头,又微微低下头,忽然感觉身上有些热,伸手下意识地把衣口给敞开了一些。 讲真,说不期待会发生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个点,这一会儿,冲动和渴望已经在自然而然地冲击着自己的理性。 毕竟郑凡身体正常,不是X冷淡也不是一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外加这具身体最近天天都在练习调动气血,简直比顿顿吃牛鞭还要补! 所以…… 所以, 所以,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视线一黑, “噗通”一声, 直接摔倒在了床上。 ………… 没多久, 房间门被从外面轻轻地推开, 手里拿着好几套衣服的四娘轻轻地走了进来。 女人,是天生爱美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奢侈品店和高端时装设计是没希望的了,但四娘闲下来时也会自己给自己做一些衣服。 比如,护士啊,OL,和服,等等等…… “主上,奴家回来了哟。” 四娘小声地喊着。 经过汤池时,四娘目光看见了依旧飘浮在汤池内的那块石头, 当即微微一笑, 道: “魔丸啊魔丸,说不得等你日后醒来,还得喊我一声妈呢。” 谁成想,话音刚落,异变突生! “嗡!”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衣服瞬间崩散, 原本编织成衣物的线条直接散开, 于自己身前化作了一道道络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然而, 说时迟那时快, 汤池之内, 一团黑色的光芒也在此时暴起, 直接冲向了四娘。 “轰!” 四娘布置在自己身边充当防御的丝线顷刻间就被撕裂! 就连四娘本人的身体也被一股力量强行拘束了起来, 她的双脚开始缓缓地离开地面, 四娘想要反抗, 但那冰冷的杀意却在实打实地告诉她, 敢反抗, 就死! 紧接着, 汤池之中浮现出了一具男婴的身影, 男婴周身被一团黑色的炼狱之火包围,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淡漠。 这时, 男婴微微抬起头, 看着四娘, 他的嘴没动, 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缓缓地传来: “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 感谢魔兽不再在天兔成为《魔临》第46位盟主! 另外,这几天出了趟门,存稿已经完全没了,所以大家可以踊跃地发弹幕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后妈难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但老实说,昨晚睡得还挺香。 因为这阵子一直在修习武道,跟普通人每天都去跑马拉松的感觉差不多,人一旦把自己的精力都消耗掉了,那是怎么睡怎么有,失眠多梦什么的那都是不存在的。 只不过,刚醒来,刚恢复意识,郑凡关于昨晚的记忆就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下意识地侧过身看向身侧,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空虚, 遗憾, 失落… 嗯? 在床上坐起来后,郑凡有些愕然地发现在自己床铺下面,四娘正打着地铺躺在那儿。 一袭长衫睡衣,像是调皮的女友穿着男友长袖的那种款式,丰满曼妙的身姿凸显,像是一株吸饱了水的水仙。 这个…… 不是说好睡床上的么, 果然, 她只是习惯性逗弄一下男人而已。 四娘也在此时睁开了眼,她其实早醒了,在郑凡苏醒呼吸节奏变化时,她就感应到了,只不过这时候自己睁开眼会显得更自然一些。 “主上,你醒啦,奴家伺候您洗漱。” “好。” 清晨的阳光自带刺激荷尔蒙分泌的激素,但郑凡的心情却很平静,波澜不惊。 就像是一个躁动的大小伙子在一夜之间蜕变成了一个秃顶油腻的中年大叔,眼前的花儿再美再娇,也只是隔壁邻居的,与己无关。 以前,心里还有着小小的期待,男人嘛,没那点期待还是男人么; 但现在,却已经清醒了。 “主上,早食在前厅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主上去用吧,奴家自己还要拾掇一下。” “好。” 郑凡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在房门后面放着一块很眼熟的木盒子, 蹲下身, 打开, 那块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应该是四娘帮自己收起来的吧,平时这些天,郑凡晚上泡完澡后,就直接把魔丸继续留在汤池里让他在里头多泡一会儿。 说不定什么时候泡腻了,也就愿意出来了。 联想到瞎子离开前对自己的建议,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那块石头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了自己胸口夹层里。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货不愿意出来,拿来挡个箭什么的也不错。 幸好郑凡身上穿着的是甲胄,塞一块不大的石头,空间还是富余得很。 推开门, 朝阳正好, 郑凡双拳微微一握,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正能量,心里竟然升腾出一种想要打一套“时代在召唤”的拳法。 许是因为逐渐熟悉了对气血的掌控,呼吸的调理以及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可见的提升中,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宅男漫画作者的亚健康状态了。 用过了早餐,郑凡正擦嘴时, “主人。” 芳草出现在了院子里,对郑凡微微一福, “主人,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以前,都是梁程来负责陪同郑凡去衙门,但现在他们都出去了。 郑凡原本以为四娘会和之前说的那样,易容成男性小厮陪自己去上衙,但牵着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四娘出来。 估摸着是四娘这个也是说说而已…… 唔,女人的话,果然不能全信,尤其是经验丰富的女人。 郑凡倒也没生气,其实,他也并不是很想要那帮魔王们把自己当作“公主”一样无微不至地全面保护, 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总想着要独立。 外加,习武之后所提升的,不光是身体素质,还有心里的那股子……迷之自信。 不等了,郑凡翻身上马,独自去上班。 后院里,芳草走入了郑凡的卧室,步入了里间,她先走到床边,挪开了枕头,愣了一下,脸上当即露出了一抹羞涩。 “在找这个么?” 四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芳草整个人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一脸惊恐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四娘。 魔王们要做什么事,自然是不会对下人提前知会的,也没这个必要; 比如,昨晚四娘睡在郑凡房间里的事,就没人知道。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香囊,饶有趣味地看着芳草。 “这香囊的绣工太一般了,虽然熟练,却一点都不精细; 你啊,大概是以前苦日子过久了,糙活儿干太多了,这绣工还得花时间好好改改。 另外,里头配的几味香料,味道也太杂了些,彼此冲突,反而落了下乘。” “不是的,四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四娘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打断了芳草的话, 道: “你是个什么心思,老娘心里可是门儿清,你大概是喜欢阿铭的,但一来,阿铭对你毫不动心,说真的,别以为人家杀了你爹就会对你负责,他可能那天只是兴趣来了,随手杀个人罢了。 二来,你也清楚,主人这个人,比阿铭好亲近,也比阿铭和善得多,所以,你觉得主人好下手。” “不,我没有,我放香囊只是看主上习武辛苦,想让主上晚上睡得好………” “已经被我发现了,再狡辩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光棍一点认下了,这一点,下次要改。 咱女人虽说不用去跟大老爷们儿一样光着身子拿着刀去前面打仗,但多少也得有点敢作敢当也敢认的英气。” “是,四娘,我是想勾搭上主上,想让主上注意到我。” “啪啪啪!” 四娘鼓掌。 “这就对了嘛,你身世这么可怜,想攀上枝头做凤凰,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主人,是四娘您的,不是我这等贱婢可以染………” “嗯,这也算一条。 算了,告诉你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别看主上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说实话,你这点儿心思,主上会没注意或者看不穿? 主上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套路,你这点套路,在主上眼里,还太嫩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想勾搭男人,想吸引把控到一个男人,首先,把你自己的皮肤拾掇拾掇好,保养起来,最起码,别让男人看着你是变成柳下惠而不是禽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才过上好日子几天啊,就急不可耐了是吧? 这绣工,琴棋画,哪一样不要你去学的? 闺中术,更是重中之重,你破过身么?” 芳草摇头。 “所以,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先慢慢学着,顺带着花个半年一年的时间,每晚和我一起敷面膜,等觉得你能出师了,老娘我自然会给你机会。” “是,奴婢知道了。” “滚吧,贱蹄子,没出师前敢再对主上出手,明儿个乱葬岗那边的野狗,也就能多一顿夜宵了。” 芳草吓得惊慌失措,赶忙离开了里间跑了出去。 先前的对话,二人气场之差距,就像是刚入宫的慈禧在面对康熙已经亲政后的孝庄一样,简直就是无数个层次的碾压。 四娘则是把手中的香囊丢在了地上, 身子往床板边一靠, 先前的狠辣果断之色慢慢的褪去, 一股愁绪开始弥漫。 “唉……” 四娘又叹了口气。 其实,瞎子留她一个人守家,她嘴上是拒绝,但心里,却很雀跃。 她觉得,这是她拿下主上最好的机会,长夜漫漫,深宅空幽,又是孤男寡女的,把主上“吃了”,不,是主上把自己“吃了”, 等瞎子阿铭他们回来, 都得跪在自己面前喊自己主母。 哟呵呵呵, 多美好啊…… 自己甚至已经想到昨晚之后的早上,主上面对自己真正的落红时,自己该如何依偎在主上的怀里,该以何种的神态去倾听主上对自己承诺要对自己负责的话语。 但谁料得…… 啊啊啊啊啊啊! 四娘心里真的是万分不甘! 但真的没办法,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他没有实体,而是一具怨婴,这也是在一开始众人都是普通人时,他能直接把自己封印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因所在。 不光是实力上的差距, 更重要的是, 他的性格,哪怕是瞎子,都不敢说能够去揣摩。 因为这娃儿,脑子本身就有问题! 现在好了, 在自己好事将成的前一刻, 他忽然出现。 “你这是爱你爹,还是恨你爹啊?” 爱你爹,所以不想让爹给自己找后妈; 恨你爹,所以让你爹连女人都碰不了。 当你爹,太难了; 四娘清楚, 还好昨晚打算对主上下手的是自己, 要是换做别人, 比如芳草, 估计连命都没了直接变成第二天早上迎接晨曦的一具干尸! 最终, 无数的哀怨和无奈化作了一声长叹: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唉,后妈难当……” ………… 我有一头小马驹,我天天都在骑,每天早上骑着它到衙门去赶集; 这真的是郑凡的真实写照,上辈子,老是听别人说哪些铁饭碗公务员多轻松; 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报纸坐一天。 但估计,哪怕是后世的清闲岗位公务员,也没自己现在这大燕国“朝廷命官”这么清闲。 走入衙门, 下人们对郑凡问好,郑凡一一点头。 同僚们,则是基本把郑凡当作了空气。 上任也好些天了,郑凡还真没和谁下过馆子,因为郑凡身上有镇北侯府的印记,而镇北侯本人都已经被召入京城了,结局不可知,这会儿自然没人敢过来蹚浑水。 郑凡呢,也乐得清闲,他有自己的办公桌,但桌上空荡荡的,也没有副手,也没有副官,周遭坐着不少校尉,年纪,和郑凡都差不多。 都是些虎头城附近的大族、军头、以及坞堡子弟,清一色的二世祖,身上都挂着校尉的官身,衙门也是有意思,感觉把这个屋子当作了“垃圾存储场”,不干事儿只干饭的这群人,全都划拉到这儿了。 毕竟都是混日子的,大家虽然都只需要每天应付一下,但往这儿一坐,也没什么游戏机或者手机可以玩玩儿,只能吹吹牛了。 这些二世祖虽然二,却不傻,也没人敢和郑凡深交,但坐在衙门里,一起吹吹牛打打屁还是可以的。 郑凡也不介意和他们聊聊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还别说,这些能被家里安排来混日子充当家族牌面的二世祖们,说话还真好听。 “喂,孙家老二,你这算盘能不能打得小声一点,知道的,晓得咱这里是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这儿是菜市呢。” “我在算账。” “你是主簿么,要你算什么账?” “这不要过年了么,坞里准备年前再走一趟货,我这儿在算着该走哪些货到时候利能更多些。” 孙家堡在虎头城有一个商行,是孙家老二孙岩负责打理,一边当官一边做生意,也是便利得很。 “嘁,劳心这些事儿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放衙后和我去外头跑马打猎去。” “吴老三,我孙家堡人多地少,穷啊,比不上你吴家,我不勤快点,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还早呐,别说得这么夸张。” “眼瞅着,没俩月就要进腊月了,不努力,这个冬天怎么过? 早上我去看了,因为前阵子打仗商路断了一阵子的原因,猪肉、排骨的价格,已经高到离谱了。 香肠还灌不灌?腊肉哪里搞?你让萝卜去跟谁炖? 粉条怎么想?土豆还有灵魂么?腌好的梅干菜往哪里去扣?” 虎头城这边,牛羊肉比猪肉便宜,但正如汉字里“家”的写法一样,家里得有猪,这家才算完整。 燕国虽然处于中原之北,但和荒漠蛮人不同,认为猪肉才是祭祖和食用的灵魂。 “行行行,孙老二,我是服了你了。” “呵呵,不过还别说,今儿个我家商行掌柜的带货回来,告诉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旁边的二世祖们马上凑过来,大家茶余饭后,就指望着这些新鲜事儿消食呢。 郑凡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梅家坞,昨儿个被人灭了,坞堡都被人给占了,呵呵。” “梅家坞?距离咱这儿不远啊,坞主叫什么梅万年来着?” “对,他也死了,脑袋都挂坞堡城墙上了,梅万年,真成没晚年了。” “这谁干的?就算是兼并或者报复,他敢在镇北军眼皮子底下动手?” 坞堡以及各家族之间的厮杀兼并,这些二世祖们早就见过不知多少了,这世道的本质就是大鱼吃小鱼; 其实,梅家坞的实力人口真不算强的,也就是位置好,靠着虎头城和图满城,那些大势力投鼠忌器,没敢把爪子伸过去罢了。 “是啊,这镇北军不管么?” “呵呵,这事儿有趣就有趣在这儿,灭了梅家坞的势力,在梅家坞城墙上居然挂上了镇北军的军旗。” “什么?这是镇北军干的?” “镇北侯府这是疯了么?镇北侯本人可还在京城没回来呢,这镇北军先是打蛮部现在又是打坞堡的,这是干啥?” “是啊,外人和自己人都砍一刀,这是在告诉咱北封郡其他势力,别惹我,我疯起来自己人都砍么?” “是谁授意的?” “对,是镇北军下谁领的兵?” “难不成又是那位郡主?” 孙老二摇摇头,道: “让我想想,我家那下人好像和我说过来着,领兵的,姓郑,是个校尉吧。” 燕国校尉多如狗,领兵的,基本都是校尉。 “姓郑?哈哈哈,咱这儿不是有一位郑校尉么?” 一名二世祖手指着郑凡笑道。 “是啊,莫不是咱郑校尉昨晚连夜出城,灭了那梅家?” “哈哈哈,有趣有趣。” “郑校尉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大家一起调侃着开着玩笑,没人相信真的是郑凡做的,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混日子,谁不知道谁啊。 郑凡也笑笑,没生气,心里还在琢磨着镇北军这么做到底是要做什么,准备反了么?还是继续在示威? “我说,郑校尉,那位镇北军的将领,可是你家亲戚?” 郑凡摇摇头,道:“我家是逃难来的,哪里来的亲戚,就算我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我的。” “唉,郑校尉谦虚了,谦虚了。” “说不定还真可能结个远亲呢?” 这时, 孙老二一拍脑袋,说道: “想起来了,下人给我说的,那个领兵的镇北军校尉称号叫护商校尉。” “护商校尉,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是啊,好像最近才听到过几次。” “的确,真的有些耳熟。” 忽然间, 在场的二世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再度全都对准了郑凡, 眼里, 带着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要知道,护商校尉这个官职,是朝廷近期为了削弱地方兵权“新造”出来的,可还新鲜得很,还冒着热气呢。 而郑凡本人, 心里则是一万匹泥马奔腾而过, 心中则隐约间有了一个猜测。 “郑校尉,您的官职称谓是?”吴家老三有些怯怯地问道。 郑凡面色平静, 回答道: “鄙人,镇北军所属,驻虎头城,护商校尉。” “嘶………………” 在场二世祖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这直接导致这个房间里,气压瞬间低了下去。 孙老二停下了手中的算盘,有些表情怪地看着郑凡, 表情之所以怪,是因为他不晓得到底该以何种神情来面对此时的郑凡, 明明大家是一窝相处和睦的废物,怎么我们中出了一个狠角色? 但还是怀着极大的好心, 试探性地问道: “郑大哥,敢问,你们镇北军此举,是何意?” 虽然身为二世祖,但为家族打探情报近乎是他们的本能,而镇北军作为北封郡最恐怖的一尊巨无霸,他的动向和意思,无疑是北封郡地面上的家族坞堡们作为关心的重点! 郑凡深吸一口气, 这一刻, 他当然不能说: 我也不晓得那几个货昨天刚出门就马不停蹄地搞事情去了啊! 郑凡面色当即一沉, 整个人的气质直接从先前笑呵呵的老好人先生转变成深不可测, 道: “呵,我镇北侯府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 PS:感谢Who8mypan成为《魔临》第47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深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你镇北侯府行事,真的是好大的威风啊!” “砰!” 招讨使大人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案几上, 然后, 郑凡看见招讨使大人的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搐,因为他挺胖,脸上出了波浪。 似乎大人物,总有喜欢拍桌子的习惯,何必呢? 我抽我自己,然后心疼死你? 既然二世祖们都知道了消息,那么,有着更广阔渠道的虎头城真正长官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所以, 在郑凡对那些二世祖们装完逼后, 马上就被人喊到了招讨使大人的厅房里。 这位招讨使大人,胖是胖,但官威还是很强的,不过郑凡这会儿可一点都没漏怯。 事儿,也不晓得是死瞎子还是死瘸子还是死僵尸还是死吸血鬼还是死饭桶他们两批人谁做的, 但,已经做出去了。 这逼,自己也装了。 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只能做的, 就是强撑着,把这个逼继续装下去。 人在衙门坐,逼从天上来; 没有预告,没有铺垫,也没有过程,这逼装得莫名其妙,其实真没多少爽感。 就在这时,招讨使大人的文走了进来,站在下面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招讨使大人挥手,很不客气道: “你去问问他,这事儿,他是不是真的打算过问,这浑水,是不是真的敢蹚!” “是,阿郎。” 文下去了, 不一会儿, 文又回来了,通禀道: “阿郎,苏县令说他身子忽然不适,要回家休息,今日府衙的事,就劳烦阿郎操心了。” “呵。” 招讨使挥挥手,文下去了。 那位老县令,其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想平平安安地再混两年致仕。 本来,这虎头城应该是他的主场,招讨使名义上辖区不小,但却没有自己的班底,结果依旧能硬生生地降落到虎头城将这里掌握在自己手中。 随即, 招讨使的目光又一次地落在了郑凡身上, 沉声道: “梅家坞,所犯何事?” “犯了所犯之事。” “放肆,这里是虎头城,这里是本官的府衙,你这丘八再敢在本官面前这般无礼搪塞,真当本官不敢治你的罪么?” 郑凡沉默了一会儿, 大脑在快速地旋转着, 其实, 也不用怎么思考, 因为除了继续把逼装下去,摆出一副我镇北军的事你外人没资格过问的高姿态外,他没其他选择。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其实,问题的死结在于,四娘昨晚因为魔丸的一出,导致她没能念成瞎子北留下来的第一封信。 “无可奉告!” “好,好,好,好!” 招讨使大人气急, “哐当”一声, 直接抽出了身侧柱子上本来拿来做配饰用的长剑,庞大的身躯向着郑凡走了下来。 郑凡有些懵了,虽然这胖胖的招讨使大人看起来一副“虚胖”的样子,但他还真不敢去轻视他,人董卓也是个大胖子啊! 气血,开始流转起来,虽然现在还没能发光,但也能适当的提升自己的反应能力,只可惜,自己的兵器在衙门口就被门房收置了。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感到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嘶………… 这股子冰凉,让郑凡的身体当即僵硬了。 而招讨使大人,已经走到了郑凡的面前,下一刻,他忽然将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双臂撑开,很用力地拍了拍郑凡的肩膀,感慨道: “家里,还好么?” 唔………… 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似乎是因为招讨使大人的态度转变,郑凡胸口上的冰冷感也消失了。 而这位胖胖的招讨使大人并不清楚,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撒了泡尿。 郑凡的大脑开始快速地思考, 得益于后世铺天盖地的抗日和解放剧,郑凡终于找到了一幕和此时的情景很相似的套路剧情。 这不和被捕的地下同志在监狱里碰见了深海同志一样么! 郑凡喉结蠕动了一下,开口道: “小姐,一切都好。” 这一句话, 让招讨使大人身体一颤。 因为胖而眯成缝的两眼居然有晶莹闪烁, “唉,苦了小姐了啊,苦了小姐了啊,大人去了京城,侯府上下,都得靠小姐一个人撑着,唉……” 招讨使大人开始煽情了。 一般上司在情绪宣泄时, 作为下属,你需要去配合。 所以经常会出现,领导的妈死了,下属在坟前哭得比领导还夸张的情景。 对于现在的郑凡来说,还要去依靠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信息,去发挥和榨干它们的所有价值! 郑凡依旧保持着站立姿势, 道: “有七叔陪在小姐身边,小姐不会有事。” 可惜了, 郑凡身边除了一块疯狂的石头, 其他六个魔王都不在这里, 否则他们将在此时刷新自己对自家主上的认知! 身为创作者的机敏,思维的活跃,以及曾经自杀者所具备的关键时刻撑得住场子的气质,种种素质和特性,让郑凡表现到这里时,堪称满分! 招讨使笑着摇摇头, 道: “不同的,不同的,七叔在,只能保证小姐的安全,但全府上下,可都要靠着小姐一个人去掌握,小姐,不容易啊。” 郑凡没说话。 招讨使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失态,有些好地看着郑凡, 道: “我记得,你是虎头城人。” 刚刚冷却下来的大脑在这一刻,再度开始了高速运转! 因为郑凡还不清楚自己的亲儿子昨晚已经出来威胁过那个想要当他后妈的女人,所以,在郑凡的心里,他只当自己此时正在独闯龙潭! 每一个回答,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误。 那一夜穿着豹皮光着脚的一幕重新出现, 只不过这次在心里对自己拼命进行心理暗示的对象不再是道明叔, 而是余则成。 “我的命,是小姐救下来的。” “哦,是了,你们是半年前来的虎头城,那看来,也是小姐安排的?”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 “我父,我祖父,都是李家家丁,我祖父郑芝龙,我父郑成功, 大人,您可认得?” 有时候,需要主动出击一下,才能增添自己的身份可信度。李家家丁那么多,郑凡真不信眼前这位能全认得。 招讨使大人脸上有一抹尴尬之色流转,显然,他是不认得的,但还是道: “听说过,听说过,我似乎还和令尊喝过酒。 只是我并未在府上久住,所以对侯府上下,并不是很熟悉。” 郑凡站在那里,不语。 “那你们整合虎头城地下帮会,也是小姐的吩咐,小姐,是准备要掌握虎头城么?” 郑凡心里一惊, 没想到瞎子北和阿铭他们整合帮派的事,已经被招讨使大人知道了。 当然,这也不算太怪的事,身为虎头城凌驾于县令之上的最大官员,城里那个雨夜死了那么多人,他要是真的毫不知情,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可能先前就是默认了这种帮会厮杀吞并罢了。 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黑白分明,总会有一条灰色地带让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大惊之后,又是大落。 感谢这位大人的丰富想象力,自己这会儿都不用解释了,因为这位大人已经替自己脑补好了。 郑凡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实在是有用的讯息,真的太少太少,但自己只能搏一搏。 赌成功了,日后他郑凡,他这个野鸡校尉,将直接受到深海同志的照顾! 至于赌输了…… 不, 不会输的。 郑凡相信,深海同志应该不会去和镇北侯府去主动进行联系,看他先前的态度和瞎子北整理来的风评,他简直就是倒北先锋,也是削藩支持者。 这种人,做事肯定极为小心。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得要感谢当初看电视时被自己一次次埋怨过怎么又是特么的谍战剧以及那些海量的编辑们。 没他们的绞尽脑汁地把所有套路模版都写出来,自己真没现在这般经验丰富。 “小姐的意思,第一步,让我们掌握虎头城内部情况,第二步,掌握梅家坞,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军可以先下图满城,再同时将图满城附近的小城一起夺下,形成防御体系,以面对燕皇…………” “噤声!!!” 招讨使大人压低了声音“咆哮”道。 这声音,尖细尖细得宛若要唱起歌来。 郑凡马上闭嘴。 招讨使大人开始深呼吸, 抬起手, 道: “你,糊涂!” 郑凡不说话。 “这些事,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对我这个外人说?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诓你的,如果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演戏,如果我想给皇帝陛下送投名状! 就凭你先前说的那些话,一旦真的传出去,传到了燕国朝廷上去,你知道还在京城的大人和镇北军,将面对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招讨使大人很激动,但偏偏又不能大声,憋着一口气说话,胖胖的脸像是一尊红烧过的猪头,都开始冒白烟了。 “你,下次不准如此唐突,绝不能如此轻信于人!” 招讨使大人一边手指着郑凡一边警告。 其实,作为深海,看似在训斥郑凡,但这种被自家同志相信的感觉和被告知机密的感觉,让招讨使大人很受用,甚至,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乃至于,看郑凡,虽然有点傻啦吧唧的,但真的越看越顺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根本没想到,郑凡是在跟他演戏。 情绪过于激动的招讨使开始歇了下来, 红烧猪头肉开始逐渐变为清蒸猪头肉, 胸口一阵起伏之后, 他开口道: “梅家坞的事,我会负责压下去,就说梅家坞私通蛮部,是我让你通知的镇北军绞灭此等逆贼。” 郑凡点了点头。 “日后若是有事,大可直接来找我。” 郑凡再次用力点头。 “你现在已经摆出了和镇北军的关系,先前,大家只是在猜测而已,现在,我想再给你调拨粮草和军械以及人马就太引人注意了。 不过, 无所谓了, 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局面已经到了那种地步时, 小姐若是传信于你想要这虎头城, 你大可来直接告知于我, 我, 许文祖, 将亲自打开城门将虎头城献于小姐!” 郑凡继续用力点头。 心里则是想着: 镇北侯府此时被燕国皇帝搞那是真的一点不冤,活该被搞。 “好了,你不能在我这里待太久,你我之间,心照不宣,除非真的有事,否则,平日里不要再过多联系。 另外,这阵子你且在家静心休息一下,先落落外面那帮人的注意,真要做事前,不要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 “末将明白。” “行了,你出去吧。” “末将告退。” ………… 招讨使的厅堂外, 一身甲胄的郑凡雄纠纠气昂昂一副丘八得志的姿态走了出来, 甚至还迈出了六亲不认的霸气步伐! 而其身后, 肥胖身躯的招讨使大人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举着长剑追了出来, 对着郑凡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吼道: “放肆,放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岂有此刻,当真是岂有此理! 镇北军,竟然敢如此嚣张跋扈! 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参镇北侯府! 镇北军,镇北侯府,本官与你们势不两立!!!” 郑凡则是一路走出府衙,从门房那里牵过自己的马, 翻身上马后, 侧身回头, 四十五度, 看着府衙牌匾, “呸!” 一口唾沫吐了下去。 随后, 马鞭挥下, 胯下马儿撒腿开奔, 却无人敢呵斥其竟敢在城内纵马。 一路跋扈,一路嚣张, 等到了自家门口, 郑凡下马将马儿丢给门房后, 自己快速走入了后宅,进了房间后,郑凡开始脱去甲胄和衣物,他身上早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此时当真难受得很。 等四娘闻讯赶来时,郑凡已经步入了池子之中,池子里的水还是昨天的,已经凉了,这会儿凉水泡着才合适。 那块石头也被郑凡丢在了池子里,和他一起泡凉水澡。 “梅家坞在哪个位置?”郑凡看见四娘进来直接开口问道。 “回禀主上,在图满城和咱们虎头城之间。” “瞎子,肯定是那个死瞎子!” ………… “阿嚏!” “阿嚏!” “阿嚏!” 三连喷,瞎子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 薛三调侃道:“哟呵,这是哪家小媳妇在想你了?” 身边骑马并行的肖一波则马上接话道: “自然是小人的妻子在想北先生。” 卧槽…… 薛三对着孝一波心里居然产生了一丢丢的佩服情绪。 瞎子北懒得搭理身边的二人, 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鼻下, 抬起头, 装作自己能看见的样子盯着前方的高大城墙, 城墙上挂着一块威严牌匾: 图满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难以置信的……进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天中午,衙门里都在传招讨使大人生了很大的气,在厅堂里摔了很多乾国瓷器。 而许文祖的文却清楚,自家阿郎今天很高兴,特意吩咐厨下点了一个猪头下酒; 对于镇北军和代表着燕国朝廷的地方官员之间的对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镇北侯府更像是横亘在北封郡的一把利刃。 一面,是对着荒漠蛮族,另一面,则对着自己这边。 百年前,那一代的燕国君主之所以将初代镇北侯移镇北方,一是为了提防蛮族王庭死灰复燃,二则是为了镇压北封郡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 然而,一切都因为三十年前,先皇还是皇子时,为了夺得皇位,拉拢镇北侯府的支持,允诺了太多太多,导致这把刀被松绑了太多。 让原本的一把刀,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 可以说,这一代燕国皇帝继位后,之所以要这般头疼地去解决镇北侯府的事情,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家的爹坑。 让虎头城各个势力以及周边坞堡吃惊的是,先前他们以为可能有一点点背景,身上被打上镇北侯府烙印的那位野鸡护商校尉,居然真的是镇北军的人。 梅家坞,说拿下就拿下了,甚至盛气凌人之下,迫使招讨使大人不得不捏了一个私通蛮族的罪名把这件事遮掩了下去。 这一举动,自然进一步加深了镇北军和朝廷的裂痕,在削藩的背景下,所产生的影响可以说是极为深远。 但郑凡对此却没有丝毫的觉悟,许文祖的意思是,他需要躲躲风声,那郑凡也不客气了,直接翘班了好多天,连衙门都不去,整天就宅在家里。 虽然家里也有假山水塘花花草草还有十多个在四娘熏陶训练下越来越勾人的小娘子, 但郑校尉还真没功夫和精力去调戏和欣赏她们, 每天, 基本都和丁豪在一起习武, 宅子里的下人每每经过那个屋子附近时,都会听到丁豪那声嘶力竭的沙哑喊叫声: “再快点,快点,快点,再快点,快点!!!” ………… “主上,信念完了。”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一沓信笺。 郑凡伸手,将盖在自己脸上的毛巾摘了下来,丢在了一边,点点头。 五个大老爷们儿,给自己留下的信,也就是瞎子北最开始的几封,留下了一些有用的讯息。 但这货偏偏想要学诸葛亮玩儿什么锦囊妙计事后打开, 却因为四娘的耽搁, 那天晚上自己并没能看见信。 信中瞎子北说了他要拿下梅家坞的计划,因为他感觉梅家坞的坞主是个坏人,会对自己下手。 好的,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能理解。 信中瞎子北还给出了郑凡应对措施,总之一句话,就是扯虎皮,扯镇北军的虎皮,可以保自己安全无虞。 但瞎子北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虎头城的最高长官,居然是镇北侯那边的深海。 至于其他人的信,都言之无物,有点尴尬。 樊力则是问了自己无数遍早中晚饭吃得怎么样,仿佛自己是一头需要定时喂养的猪。 “主上,每天修炼,累吧?” 郑凡点点头。 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汽车外壳,体内的气血当作发动机,一整天地都在那儿来回松踩油门,能不累么? “主上觉得,大概何时能够入品呢?” 四娘是发现了,这都好多天了,自家主上别说真正入品了,连发光都没做到。 眼下,信都念完了,要是主上再不入品,很可能会给外头办事的瞎子和梁程他们两批人带来危险。 “丁豪说,不用急着先发光,先把气血完全控制熟练,然后寻到一个契机,再一口气冲九品。” “是么。” “我信他这个说法,虽然,这里面可能也有他想多教我一段时间的小心思在里面,但人都是有自己私心的,你就不用再去提点他了。 最重要的是,我能感觉自己,自己对体内气血流转的控制,已经越来越熟稔了,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运转一下,就能直接入品了。” 四娘闻言,心下顿时一惊,当即点头道: “奴家晓得,主上心中自有沟壑。” “哪里来的什么沟壑啊,呵呵。” “主上,您睁开眼看看,您眼前,不就有一条么?” “唔,确实很深。” “主上,喜欢去峡谷里探险么?” “算了,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去给我沏壶茶来。” “好的,主上。” 四娘很快把茶端来,见郑凡在擦拭身体,她马上走过去拿起毛巾帮郑凡擦后背。 擦着擦着,四娘的目光落在了放在汤池里还没拿出来的石头上。 “主上,这魔丸,你也不能总泡着啊。” “无所谓了,就当儿子和我泡澡了。” “主上,奴家记得,这魔丸,是灵体,没有肉身的,而灵体,所需要的,是天地灵气,奴家觉得,晚上的时候把它放在院子里,让它吸收月之精华,应该能让它快点恢复苏醒。” “吸收日月之精华?” 郑凡本能地觉得有些不靠谱,因为当初创作关于魔丸的漫画时,他可没写过这个。 “人是会变的嘛,这不是人的东西,它变得不是更快么? 主上,您想啊,阿铭来到这世界后都开始吃血旺了,这魔丸,就不能晒晒月亮?” “真的有用?” 郑凡觉得四娘在跟自己胡扯,但他偏偏又想不出四娘胡扯的目的,四娘如果要害自己的话,有无数种方法,没必要先挪开一块石头。 “主上,你就听人家一次嘛,反正就算有贼进来,谁还偷一块破石头啊。” “好吧,你去把它放院子里去。” “主上,您亲自去呗,奴家去给您铺床。” 说完,不等郑凡回应,四娘身子一扭,扭着丰腴却又灵动如水蛇一般的腰肢进了里间。 郑凡看了眼石头,笑了笑,弯腰,将石头从汤池里拿起来,推开无门,走到了院子里。 找了快敞亮的地方,郑凡把石头放在了地上,随后,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在门关的一刹那, 石头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一缕缕黑雾从石头中弥漫而出, 一具充满怨念的婴儿身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他很愤怒, 他很癫狂, 此时, 他的感觉, 就像是因被白骨精迷惑而被唐僧亲手赶走的悟空。 黑雾,带着极强的怨念开始向屋门压迫过去,但在即将触及屋门的刹那,黑雾停住了。 婴儿咬着牙,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原本泛白的眸子,此时赤红一片。 ………… “外面,怎么好像起风了?”坐在床边的郑凡有些好地问道。 四娘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窗户那边,然后咬了咬牙,她在赌,赌魔丸不会真的进来。 这么多天来,她已经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主上本人并不清楚魔丸已经苏醒的事。 为什么魔丸明明已经苏醒了,却还避着主上? 他是不敢面对主上么? 怕面对主上后,会忍不住想要…… 虽然这个猜测很可怕,但四娘觉得,这个可能,真的很大。 老娘想要的男人,怎么可能放走? 你就算再想杀你老子, 但你老子终归是你老子, 你老子有没吃你的喝你的,你还想管你老子要女人? 四娘心里这般想着, 同时柔媚地对郑凡笑道: “许是起北风了呢,入冬了,这里就这样,不打紧的。来,主上,奴家帮您宽衣。” “好。” 郑凡坐着,让四娘帮自己脱衣服,这些天的晚上,四娘都是这般伺候自己休息,她自己则在之后在床下打地铺。 天天有这么个成熟女人陪着一起睡,真的是一种折磨,但已经明白对方依旧要和自己保持距离后,郑凡反而有种心无挂碍的思想境界。 但这一次, 事情发生了变化。 四娘两只手的手指,触摸到了自己胸口的两点。 “嘶…………” 郑凡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有点充血。 “四娘,这是?” 好在,郑凡灵台依旧保留着清明。 “呼……” 一条丝线轻轻一颤,屋子里的蜡烛熄灭,屋里,当即漆黑一片。 “主上,莫说话,您胸口上有两处练功时淤血积攒起来的疙瘩,奴家来帮您化解掉。” “我没想对你做那种事。” “主上是信不过奴家么?” “不是。” “那就是奴家的医术不够好看?” “也不是,嘶…………” “那就是主上觉得进度太快了,还没办法接受是么?那是奴家的错了,奴家让主上烦恼了,奴家改日再来帮主上治疗。” “不,不要停……” “主上,您下面还有一块淤血汇聚之处,奴家必须赶紧帮您处理掉,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嗯……辛苦四娘了……” “请主上允许四娘用手来给主上排淤。” “嗯……好……” …… …… …… “快点,再快点。” “淤血要出来了么?” “嗯……” “ BIU!…………………… BIU!………… BIU!…… biu,, ” ……………… 翌日清晨, 郑凡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而且时间格外长,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四娘在床下的地铺空着,宅子里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自然不可能睡懒觉。 郑凡没去拉铃铛, 而是自己下了床, 穿着单薄的衣裳推开门,走出屋子,来到了院子里。 冬日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而昨晚的清淤活血, 更是让郑凡心里自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所积攒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消除一空。 阴阳调和,堵不如疏,此中曼妙,非过来人难以体会。 “啊……” 清了清喉咙, 郑凡张开双臂, 伸懒腰的同时, 开始按照每天的习惯运行自己的气血。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开始发热,气血的运转速度和运转的量都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从念起,到念落下,气血居然自然而然地自己运行了一个周天,且不用郑凡去刻意控制,就开始自发地运行起下一个周天。 当即, 一层黑色的光芒开始自郑凡身上升腾出来, 一开始, 还有些忽隐忽现, 但随着郑凡自己双拳紧握,开始全心全意地运行气血后, 这黑色的光芒, 开始持久不间断地出现在郑凡的身上。 郑凡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甚至还觉得有些羞耻, 这, 等瞎子他们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去和他们解释这件事? 因为,此时的景象, 在告诉郑凡一个确凿无误的事实: “我艹,这就……入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西方的钢琴与东方的二胡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图满城,原名屠蛮城。 燕国的历史,如果把最近的这一百年给去掉,简直就是一部和蛮族厮杀的战争史,在战争年代,图满城更是作为燕国和蛮族大战的最前线。 数不清楚多少次,燕国男儿从这里出发远征荒漠。 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就是提着蛮族的首级凯旋归来。 中原那几个王国之所以这么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燕国凭借着一己之力将来自荒漠上的北方威胁给阻挡在外,给了中原那三个大国可以“莺歌燕舞”的机会。 当然了,也不是说燕国历代君主就是这么的无私奉献,心甘情愿地为中原文明戍边。 谁叫他们的地理位置这么差呢? 燕国君主除非是龙椅坐腻了,想去荒漠换个什么王当当过上吃奶酪穿羊皮的牧场主生活,否则是断然不可能向荒漠蛮族低头的。 不过,硝烟远离图满城已经近百年了,这座昔日的边塞第一军事重镇,此刻俨然发展成了整个北封郡的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 和图满城比起来,虎头城,真的就是个弟弟。 虎头城一直引以为傲的商贸经济,其实也就是吃一点儿图满城落下的汤水罢了。 在这里,异域商人格外多,他们将这里当做自己的中转站,荒漠蛮族部落的商队,西域的商队,甚至更遥远的西方商队,都汇聚于此。 同时,燕国、晋国、乾国、楚国以及一大帮东方小国的商队也都在这里常年徘徊,说这里是这个世界的“深圳”,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此刻, 在图满城街市上, 一个留着小胡须身上穿着白色西式外袍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一条狗在溜达。 狗绳很细, 细得都可以直接拿回去给手巧的妇人织衣, 但狗绳所牵着的狗却很大。 白黑相间的毛发,长长的尾巴,若是完全扑起来,比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都高得多。 饶是图满城的居民都是见过世面的,对这条大狗也是敬而远之,倒是有一些小孩子不害怕,一直跟在大狗的身后追逐和打闹着,但你要是让他们近距离去摸摸狗头,这些小娃娃也是不敢的。 若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的话,这只巨犬,很像一条哈士。 只不过,这体量,比得上一头骨量充足的成年阿拉斯加。 一人一狗,就这么在街上闲逛了半天,随后,回到了公馆。 图满城大是大,风格却极为粗犷,没有和乾国都城那般,里里外外分了很多个坊市,不过群众自然有自己的聚居性,富人区,平民区,根据不同的房价有着很自觉的划分。 还有各国商人自己修建的公馆,这些公馆放到后世,就是一个个旅游拍照景点。 公馆里的院子很大,里面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类似后世的大使馆武官,但商队里的私兵护卫自是必不可少的,防守也是相当严密了。 对此,图满城官方也是允许的,因为图满城城外就有一座镇北军军营,镇北军有一镇兵马五万人,就驻扎在那里,任谁都不敢随意放肆。 至于说这只大型二哈,原本在入城门检查时,守城卒是不允许其进入的。 这个世界,是有妖兽存在的。 楚国的大泽、晋国的天断山以及燕国自己北面荒漠深处,其实都是妖兽出没的地方。 一些军队里,还会有驯服的妖兽助战,燕国自己官员将军所配备的貔兽异种,也归于此类,不过这是人工养殖培育出来的。 妖兽要是发起疯来,尤其是在城里,那所造成的破坏和影响就太大了。 不过,那天入城时,这只二哈表演了一出杂耍,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只会杂技的大狗狗,这才得以被允许带入城中。 屋子里打着炭盆,温特将外衣脱下。 两名金发碧眼的侍女拿着热毛巾走过来,分别蹲在二哈两侧,帮二哈擦脚。 等忙完了这些后,两个侍女也就退下了。 温特倒了茶,两杯。 二哈迈步来到了桌旁,身体挺起,坐在了椅子上,一只爪子黏住了茶杯,送到自己嘴边,长长的舌头探出,品茶。 “乾国的茶,确实是好。”温特赞叹道。 “确实,以往茶叶被贩运到我们那里,路途遥远过了鲜气不说,经过漫长的荒漠,仿佛这茶水里,也沾染上了沙土的涩味。” 二哈,口吐人言。 “最好的茶叶,最好的瓷器,最好的丝绸,甚至是最美的女人,都在乾国,这乾国,真的是让人羡慕。” 温特一边品茶一边感慨着。 “燕国有荒漠蛮族在外,楚国内有大泽以及大泽之中的山越人作乱,晋国内的天断山脉里,不仅仅有妖族出没,还有野人聚落。 只有这乾国,所辖之地,皆适合人居,土地富饶,物产丰富。” 温特点点头,道:“许是因为地理条件太好了,乾国,反而是东方四大国之中,最弱的一个。” 乾国最经典的战役,就是那场初代镇北候的成名之战。 但除了这个之外,乾国先后面对晋国和楚国时,都是被虐的主儿,胜少败多。 二哈用爪子将茶杯放到了桌上,道: “我很喜欢东方智者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可惜了啊,这东方,确实是遍地黄金,就是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不仅仅是路途遥远,还记得当年的蛮祸么?” 蛮祸,指的是百年前,蛮族部落在王庭率领下和燕国经历了多年厮杀之后,蛮族王庭的大汗不得不承认,燕国以及这燕国铁骑,确实是一块不好啃的石头,而且还多次被燕国人打得头破血流。 没办法,既然南下的路因为燕国的存在近乎无望了,那一代的王庭大汗就转而统帅蛮族部落骑兵向西去掠夺。 先横扫了西域诸国,迫使其臣服,然后蛮族骑兵更是进一步地长驱直入,直接闯入了西方地界。 原本在燕国边境被燕国人捶得满头包的蛮人,在西方诸国面前瞬间找回了自信,连破西方多国,使得西方世界大为震动。 许是因为那位自继位以来就被燕国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汗实在是憋屈太久了,所以在入侵西方后,看形式大好,就开始浪了起来。 他亲率王庭精锐和左右贤王大军妄图直捣黄龙,剑锋直指当时西方第一大帝国的都城,想要直接将西方世界的精气神给击垮,从而让西方大地成为蛮族人的新牧场。 结果,教廷出动了,那一战,圣殿骑士团尽数而出,西方诸国精锐全部集结,大魔法师,大斗者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连西方黑暗阵营序列似乎也出动了力量来助阵。 那一战,孤军深入的蛮族大汗极其身边最为忠诚和精锐的王庭精锐被全部葬送! 虽然蛮族依旧还有极为强大的战力,却因为群龙无首,被西方诸国再度驱赶了回去。 自此,蛮族王庭因为自身损失惨重,逐渐沦为一种类似后世天皇一样的吉祥物,没办法再整合号令荒漠蛮族听命自己指挥。 百年前,在收到这则消息后,燕国君臣还一时无比诧异,和自己这边对峙厮杀了这么多年的蛮族竟然被西方人打掉了王庭, 这西方诸国,到底该多恐怖? 而在西方世界眼里,天呐,这群恐怖的蛮族人,是被东方的那个燕国击败了才打向自己这里的,却已然这般可怕了,差点让整个西方文明被其铁蹄所湮灭, 上帝啊,那个叫“燕”的帝国,到底得多么恐怖? 也因此,百年来,因为荒漠蛮族老实了,一带一路被建立起来。 东西方则彼此都觉得对方很可怕,不好惹, 抱着这样子的一种态度, 百年来,东西方的交流居然一直维系着一种极为良好的蜜月期态势。 对商贸,燕国是极为重视的,燕国的疆土,相较于其他东方三国,真的算是贫瘠的了,且燕国皇室还要面对地方门阀林立从自己帝国上吸血的局面,就更为迫切地需要维护自己的商贸利益。 “百年过去了,但这里的镇北军,却依旧强大。” 温特叹了口气。 近几十年,罗马帝国重新崛起,成为了西方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国。 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和平,燕国这尊恐怖的战争机器应该已经生锈了,但事实却告诉他,这支被称为镇北军的军队,依旧无比可怕。 帝国想要将自己的触角延伸到东方来,蛮族部落倒是好处理,但路途太过遥远,一场劳师远征本就压力极大,等帝国的大军极为疲惫地穿越了荒漠来到东方时,他们能否挡得住这北封郡上下六镇三十万镇北军铁骑的一冲?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只需要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再说了,镇北侯府极其麾下的镇北军不是已经和燕国朝廷离心离德了么,如果能够获得镇北侯府的承诺,和他们达成合作,帝国的力量延伸到东方来,就再也不是梦想了。” “元老院的那帮老古董们,会答应么?” “先把事情做好,再去考虑元老院,若是能够达成与镇北侯府的合作,元老院,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呵呵,他们就不怕被下面的将军再来一次血洗元老院么?” “这件事,急不得,那位郡主一直拒绝见我,应该是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等过几日,我再去试试。” “这些东方人都这样,自己内斗内耗多厉害都无所谓,但却对我们这种异族极为防范,在他们眼里,我们和蛮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不说这个了。” 温特打断了二哈的话语, 伸手, 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出瓶塞,深吸了一口里面的香气,脸上露出了极为享受之色,缓缓道: “那一伙人的事,打探得如何了?” “他们只来找过我们,没去找其他的商行。” “也没找其他的西方商人?” “没有,就只找了我们。” “我怎么感觉,他们已经看穿我们身份了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不不不,哪里有密探会不务正业地搞出了这么神的东西,至于那被称为肥皂的东西,你这几天不天天在用么?” 二哈闻言,道: “应该是拿那个东西洗了太多次了,我都有点掉毛了。” “呵呵,以后等你回去了,用肥皂洗澡,再拿这个喷洒在身上,帝国上下,任何一条成精的母、、、狗不都得被你迷死?” 二哈咧开嘴,笑了,显然,这一幕,它已经幻想和期待许久了。 “那批人的位置,确定了么?” “还没有,他们给我们投送了这一份礼物后,就一直在故意地隐藏自己。” “倒不是傻子。” “他们应该是对我们有所求,想和我们谈判。”二哈说道。 “想谈判,得有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资格,否则…………” 这时, 一道黑影从房门口位置渗透了进来,显露出了一个跪伏在地上的人形。 “何事?” “回禀殿下,那批人的位置,我们终于找到了。” 温特闻言,伸了个懒腰, 道: “去吧,动静小一些,抓活的。” “明白。” 黑影身形随即消散。 二哈这时把自己的爪子举起,按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个铃铛。 “叮铃铃…………” 随即,二哈重新趴在了地上,装作自己真的只是一条狗的样子。 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名西域人模样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尊贵的主人,您忠诚的仆人麦木提,听候您的吩咐。” 温特瞥了一眼趴在地上摇着尾巴的二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去把前阵子从蛮商那边买来的獒犬里,选一条母的,给它。” 温特伸手指了指桌下的二哈。 麦木提点头道:“好的,主人。” “哦,对了,我让你去在图满城里找会弹钢琴的人,有消息了么?” 其实,对这个任务,温特并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哪怕是如今在西方,懂得钢琴这种高雅乐器的人都是极少数,别提在这遥远的东方了。 他喜欢弹琴,但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没有一个懂琴的人在旁边,他就觉得这琴声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回禀主人,找到了一个,他说他懂得钢琴,而且,他向我主动描述过钢琴的模样,虽然有一点点出入,但大概模样,是和主人您的钢琴一致的,只是…………” “哦?还真找到了?”温特心情当即愉悦起来,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是一名盲人。” “我的钢琴老师,也是一名盲人,盲人,他对音乐的感知,比正常人还要敏锐。” “是,主人您说的对。” “他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在客厅里等待主人召唤了。” “好,请他进来。” “汪!” 温特有些嫌弃地伸手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二哈, “先把它领出去,配种。” “汪~~” —————— 感谢冰糖雪人和Chris_MZH成为《魔临》第48、49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悠扬的琴声在房间里流转,一串串灵动的音符宛若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在追逐着,在嬉笑着,音乐最大的特性,是能够以无形的方式改变一个环境的氛围。 温特很享受这种感觉,哪怕那位拿着二胡的盲人已经被仆人领了进来,他也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演奏。 盲人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仆人很知趣地下去了,关上了门,因为他清楚自家主人在享受音乐时,最不喜欢不通音律的人在旁边打扰。 一曲结束, 温特起身, 对着自己左右两侧分别鞠半躬, 仿佛此时他不是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房间里,而是在大剧院面对海量的观众刚刚演奏完。 这一点,让盲人很满意。 就像是一个洁癖遇到了另一个洁癖, 都是懂得尊重生活仪式感的人,自然就有一种惺惺相惜。 终于,温特的目光落在了这位东方盲人身上。 “你就是那位懂得钢琴的东方音乐家?” 瞎子北点点头。 “呵呵。” 温特走到桌旁,这次,他没有倒茶,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想喝么?” 瞎子北继续点头,他确实有点口渴了。 “去弹一曲,然后我请你喝。” 瞎子北起身,一只手拿着二胡,另一只手则向前探着。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慢腾腾摸摸索索地来到了钢琴前,再将手放在身下,确认了椅子位置后,他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这是一台很复古的钢琴,毕竟年代背景在这里,你想让它现代化也现代不起来。 但当十指放在上面和琴键进行亲密接触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瞎子北长舒一口气, 而站在旁边喝着葡萄酒的温特则眼睛眯了眯, 在这一刻, 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位东方盲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种自信,那种气质,那种一人一琴的完美结合。 仿佛此时,这块区域的自己,才是真正多余出来的累赘。 弹奏开始, 这是一首《a小调巴加泰勒》,人们更熟悉它另一个名字《致爱丽丝》。 瞎子北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贝多芬,但无所谓了,他现在半个灵魂都沉浸在这熟悉的节奏和感觉之中。 至于另半个灵魂,则是在不停地对他咆哮: 你特么还有事情要做! 一曲结束, 举着酒杯的温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没动了, 少顷, 他伸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 感慨道: “我见证了音乐的迹。” 瞎子北摇摇头,有些遗憾道:“这钢琴有些音不准。” 但正如已经断烟一整天的人,随便来一根烟,都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慰藉,瞎子北现在,已经爽过了。 “我能,帮您做什么?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 温特清楚,眼前这个盲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卖艺者。 “我来,是想找你谈一笔生意。” “想和我做生意的人,很多,你说的,是哪方面的生意?情报,还是货物?” “货物。” “什么货?”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它的香味。” 温特整个人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 不过,他倒是没露出什么畏惧之色,甚至,表情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和煦,丝毫看不出来就在先前,他还特意派人去抓对方,而此时,人家却登堂入室,来到自己家里。 “无论是香水还是肥皂,价值都很大,只要赶在学院那帮炼金师钻研破解出它的成分之前把货铺下去,也足以赚到海量的金币。 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也很有魄力,同时,还有能让我赞叹的才华, 但我还是要问一句, 你就这样, 想和我谈生意?” 瞎子北扭头面向温特,道: “你喜欢,怎样去谈?”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你需要向我展现的东西。”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贱呗。” 瞎子的十指重新放在了琴键上, 下一刻, 音符再起! 温特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白色的斗气,整个人向左侧闪了过去。 “砰!” 先前温特所站的位置,那张桌子,直接四分五裂。 温特身形微微下压,作势欲扑。 “呵呵,你的琴声很有趣呢,是稀有的空间系魔法师么?” 然而, 正当温特准备有进一步动作时, 一道冰凉的感觉,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位置。 薛三,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淬毒的匕首,和温特的皮肤亲密接触在一起,仅差一点点,就能进行负距离的深入接触。 温特很洒脱, 他果断的卸掉了自己身上刚刚运转起来的斗气, 双手举起, 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很无奈道: “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家,真的是一点安全感都不能给我带来。” 瞎子北很认真地摇摇头,道: “其实,我是想好好地把生意谈起来的。” “那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在把香水和肥皂投递给我之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们都在隐藏位置不露面么?” “因为我们在等。”瞎子北回答道。 “等什么?” “等充钱。” 等啊等啊等,等啊等啊等, 瞎子北和薛三,来图满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们选取了目标对象,也投递了东西,但,接下来极为尴尬的一幕就是, 主上的进阶,比预想中的,要慢了不少。 其实,若非四娘清楚主上再不进阶,外头的瞎子那边和梁程那边都可能遇到困难,所以才选择下手帮了郑凡一把加速了进程。 那么,现在瞎子和薛三多半还在继续着躲猫猫的游戏。 图满城不是虎头城能比的,哪怕这里的一个商会,也不是虎头城那种帮会可以相比较的,更何况,瞎子北这次选择的目标,还是一条披着商队外皮的……大鱼。 瞎子北通过调查和分析,以及用了一些手段抓舌头刑讯逼供,最终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可以作为自己的商业伙伴。 “好吧,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的货物,那么,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温特问道。 “货物,我们确实准备好了一批,事实上,我们连制作秘方也能交给你。我们所要的,是一部分银两,六百匹上等战马,三百套甲胄军械,一切,都要仿镇北军的装备。” “太贵了,真的太贵了,如果你全部折算成钱那兴许还能有谈的可能,上等战马和优良甲胄,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我弄不到。” “你弄得到的。”瞎子北很确认道。 眼前这个人,在燕国,在蛮部,在西方,都有极深的关系,他的能量,不可小觑。 “我觉得,你大概是对我的身份有那么一点点的了解,但真的,我自己是个商人,我从你这里获得香水和肥皂,是用于我自己的生意。 这生意,我不可能分润给元老会的那帮贪婪的老东西,所以,我所能动用的,也仅仅是我自己的本金。 很抱歉,我是认真考虑过你的提议,但我真的无法办到。” 战马,军械,除非这里是在罗马,他可以花金币去让人搜刮和锻造出来。 但这里是燕国,在这里走私这么多战马和军械,真当北封郡的这三十万镇北军铁骑是吃干饭的? “其实,不仅仅是生意,你可以把这个,当作一笔投资。” “投资?” “我知道,你想联系那位郡主,但却没能成功。” “连这个你都知道?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燕国朝廷的密探。” 站在温特背后拿到架着温特的薛三马上点头同意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燕国没有司礼监和东厂。” “君主,是看不上你的,因为,无论是你,还是你身后的那尊西方的帝国,都没有让人家三十万铁骑去正眼看的必要。” 温特叹了口气,微微侧头,对薛三道:“能让我擦把汗么?” 薛三点点头,挪开了一点匕首,道: “请自便。” “嗯。” 温特抚摸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道:“你这话,太伤人了。” “这是事实,所以,我认为,与其你费尽心思地去拉拢一个瞧不上你的人,不如,亲自投资培育一个新的势力。” “这个新势力,是你的势力么?” “是我家主上的势力。” “投资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们,会吃里扒外,会做带路党。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因为距离的原因,如果你们帝国想要将手延伸到东方来,哪怕你们的军队派来了,也必须要有本地的土著来充当你们的狗腿。 这是一种很节约成本的方式,我相信,在你们帝国扩张的过程中,也没少使用类似的方式。” “我明白,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北封郡的军头那么多,我为什么不收买他们,而选择从头开始投资你们呢?” “因为投资价值。” “因为你现在掌握着我的命?”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那么,这理由,现在不成立了。”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二哈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瞎子北的身后。 温特耸了耸肩,道: “现在,我们扯平了,我的命,在你的人手里,你的命,在我的狗手里; 嘶,这么说起来,我还占据着优势。” 说着, 温特对出现在瞎子北身后的二哈道: “小心点,他是空间系魔法师,不过,已经距离这么近了,魔法师应该没什么威胁了。不过,你来得太晚了,不会是特意等完事儿后才来救我的吧?” 二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不满道: “什么空间系魔法师,他分明是精神系魔法师,我的天赋是精神探知,这屋子里里外外,被他布置了不知道多少道精神探测,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躲开这些探测潜入到他身后的。” 说着, 二哈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条獒犬的滋味, 道: “可惜了,没想到吧,我是一头妖兽不假,但我的天赋能力,却是精神系,今天,算是你运气不好。” 被一头妖兽近身,几乎对方只要拍一下爪子就能将自己的脑袋拍烂, 但瞎子北依旧毫不慌张, 反而很平静地道: “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觉得告诉你的话,有点残忍;其实,在这之前,你就已经被我精神力影响到了。” “你在开玩笑么?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所说的……死鸭子嘴硬?” “你不信?” “总得给我一个信的理由。” 二哈对自己的精神力天赋很有信心。 “如果你没被我提前影响到的话,你应该会发现,之前送到你那里去的那条獒犬……” “那条獒犬怎么了?在我眼里,她很美,我喜欢有野性泼辣的口味,这样才有征服的快感。” “它是公的。” 二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薛三与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它是公的。” 一句话, 宛若晴天霹雳, 二哈直接目瞪狗呆。 那火辣, 那脾气, 那反抗, 那辣味儿, 自己所喜欢的口味, 瞬间被赋予了另外一层诠释。 汪艹, 那是公的, 自己对它那啥时它能不反抗么! 瞎子北伸手,将自己先前放在钢琴一侧的二胡重新拿起来,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我想这琴声想这琴键的触感,已经半年多了,但我现在才发现,在这个时代,似乎还是二胡和我更搭配一些。” 说着, 瞎子北抬起头,面向前方的温特, “教你弹钢琴,我没太多的兴趣,也没多少意思,对于你来说的天籁之曲,对我而言,仅仅是拾人牙慧的重复。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拉二胡,最起码,以后哪怕混的再惨,就算断腿了,也有一门讨饭的手艺不至于饿死。” 温特点点头,但目光,却依旧盯着愣在瞎子身后的二哈。 显然,他对一直伴随着自己的妖兽,仍然有着期待。 “我不信,我不信!” 二哈忽然发出一声怒吼, 举起了自己的爪子。 背对着它的瞎子北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二胡的琴弦。 嗡! “砰!” 二哈的爪子, 直接抽在了自己的大脸上, 一时间, 血流如注。 这一刻,它确认了,自己的精神意识,早已经被对方提前入侵了。 身为一头具有着精神系天赋的妖兽,它自然清楚精神意识被入侵意味着什么。 你所看到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看到的; 你所听见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听到的; 你的一切感知,都不再取决于现实,而取决于那个人的心意。 这种手段,让二哈无比的惊恐。 那一边, 见自家的大狗一巴掌抽趴了自己, 温特有些无奈地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随即, 又抬起头, 很洒脱道: “好了,现在是我和我的狗命,都在你手上捏着了。” 说完,温特又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什么问题。 “我对你的命,没什么兴趣,我要的,是合作,刚刚发生的这些事,只是你自己提的过程要求。我是想跳过这一段的,但你强烈要求过程的完整性,我也就只能满足你。” “其实,我觉得你拿我的命来威胁我,我再花钱买我的命,然后你们带着钱直接消失,这是最保险的。”温特这般建议道。 “但这也是最短视的,我们所要的,不仅仅是几百匹战马,也不仅仅是几百套军械,我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 “我想,可能你大概不晓得,我的命,到底有多值钱。” 瞎子北闻言,笑了,道: “你该不会是某位大贵族的私生子吧?” 温特的眼睛忽然一眯, 道: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没调查这么多。”瞎子北摇摇头,“只是,东方的废柴流和西方的私生子,都是已经用烂了的套路。” “…………”温特。 “你所追求的,应该不是仅仅做生意赚取财富,你穿过荒漠来到遥远的东方,金币,不是吸引你的唯一原因。 你想要在这里做出自己的事业,你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用功勋来洗刷掉自己身上私生子的烙印。 现在,我已经把机会送给你了。” “我可以理解,这是威胁么,又或者,这是谈判?” 瞎子北又摇头道:“这是,恳求。” “您说笑了,您手里可是握着我的命。” “你以及你的狗命,在我眼里并不值钱。” “…………”温特。 “…………”二哈。 “好,要我答应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刚才说,你还有一个主上?” “是。” “我不知道你的主上是何人,如果要合作的话,我只认你,我也只和你合作,你可以选择脱离你的主上,甚至,我可以帮助你,解决掉你的主上。” “三儿。”瞎子北喊道。 “在。” “杀了他吧。” “好嘞。” “…………”温特! “行,我愿意退一步!”温特赶忙开口喊道。 瞎子北点点头,抬手示意他继续。 “我要你教我钢琴,我不要学你的二胡!” “三儿。” “在。” “杀了吧。” “好。” “不不不,我不要条件了!” “呵呵呵…………” 瞎子北笑了,挥手示意薛三放开温特。 温特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道: “你,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很吸引我。” 薛三闻言,马上看向瞎子北,问道: “杀不杀?” 瞎子北则主动走了过来,面对着温特, “我们东方人比较含蓄,不喜欢将这么露骨的话。” “我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把,哪怕名义上,是我和你的主上在合作,但我之所以愿意投资你们,是因为我看中了你。” 因为钢琴,因为爱丽丝,因为大家对生活仪式感的追求和坚持, 因为, 两个事儿逼之间的惺惺相惜。 “我是否应该单膝跪下来向您表示感谢?”瞎子北问道。 “如果你还愿意发誓对我效忠,那就最好不过了。” 薛三有些好地看向温特,道: “你们西方贵族的口味这会儿就已经这么偏出车道了么?” “战马,军械,钱粮,我都可以用我的渠道帮你弄到手,但我还是想最后问你一句,我的身份,是很尴尬,但如果你愿意跟随我,等我们回到西方后,我们有机会去取得我这个私生子本不能奢望的一切!” “抱歉,习惯了二胡之后,就没那么留恋钢琴了。” “行,你不同意也无所谓,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我们的具体谈判了,另外,我想咨询一下,我这个投资人,在你们这里,应该叫什么? 金主?又或者,是股东?” 瞎子北思索了一下, 回答道: “我们这里喜欢叫……韭菜。” ………… 谈判,开始了。 涉及到物资的筹集、和运输以及保密,甚至还包括未来的规划,哪怕谈判双方都是聪明人,但也注定不会太短。 屋里,就留给了他们去烧脑。 屋外, 薛三靠在二哈的身上,翘着腿,抖着。 二哈倒是不再表现出攻击性,只是时不时地唉声叹气。 “想开点,兄弟,人生……哦不,狗生,总得体验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才不枉这一辈子。” 这时, 收到命令送来茶点的麦木提从屋子里走出来,低着头,迈着步子快速离开。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忽然多出来两个人,但看自家主人对他们的态度,麦木提很理智地没有多问。 二哈伸出爪子指了指麦木提正在离去的背影, 道: “我把他抓来,让你也体验一下人生别样的精彩?” 薛三讪讪一笑,道:“这不成,这不成。” “虚伪的东方人。” “你明明刚刚对付的是公狗,现在你却只让我用男人,我这不是亏大了么?” 二哈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薛三, 感慨道: “你比我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过奖过奖。”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和里面的那个瞎子,出了公馆的门后,不光是纸面上的东西一样都拿不到,还可能会遭遇追杀。” “连狗脑子都能想出来的可能,我怎么可能没想过?” “…………”二哈。 “其实,我不是很害怕这个可能,你可能不了解我们,我们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雄心壮志,你甚至可以说,我们完全没有追求。”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纯属没事找事做。” “什么?” “就是因为活着,所以总得动动,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种田,也不是很喜欢练兵,更不喜欢发展,我不喜欢这些繁琐的事。” “看出来了,你很像是一名刺客,一名优秀的刺客,在我们西方,有很多有名的刺客组织。” “以前玩儿过,爬墙壁的体验蛮好。” “嗯?” “接之前的话吧,你们真的答应合作,我们就合作,种种田,练练兵,然后再出去找各种名义去黑吃黑,打劫什么的。 如果你们出尔反尔,也没问题,那我们接下来就可以专门来报复你们,比如你吧,以后再想配种时,估计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你小觑了我们,这次,不过是被你们偷袭了而已。” “是你小觑了我们,你要知道,在一个月之前,我身上除了那里的一根特长外,一无所长; 但一个月之后,我已经可以偷偷地潜入到你家主人的卧室里,给他去势了。” “这个比喻,我很喜欢。” “你对你家主人的态度,真有趣。” “嗯,他如果愿意放弃后代的繁衍,可以在家族里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权柄,我也就不用跟着他来到这遥远的东方了。 西方的狗,体态优美、高雅有气质,而在东方,根本就找不到。” “不,兄嘚,我觉得你应该是没找对地方。” 二哈有些疑惑地扭过头看向薛三, 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你有门路?” “有,包你满意!” “在哪里?” “燕国皇宫啊,你不知道么,燕国皇室一直饲养者从他们太祖皇帝那一代流传下来的貔貅啊,燕国皇宫里肯定有血统纯正的貔貅,正好适合你。” “…………”二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收狗丁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居然是……黑色的。” 丁豪有些惊愕地看着郑凡身上流转出来的光亮颜色。 “黑色,是不是很特殊,很罕见?”郑凡问道。 “其实……挺常见的。” “那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您说笑了,您已经入品了,我这个老师,也当到头了,以后,我们两个人没有了师生关系存在,自然得对您更客气一点,好让我这个废人能继续混吃混喝下去。” “哦,你不提醒我倒忘了,你现在没用了,四娘!” “奴家在。” “把他拖下去,做肥料种花。” “…………”丁豪。 难道你不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那啥么? “这……这……” 丁豪显然有些猝不及防,这次是真的震惊不是先前装的了。 要是别人,他可能会“哈哈”一笑,很是洒脱地不以为意,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罢了,但对这帮人,丁豪心里时一点底都没有。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这一刻,丁豪居然长舒一口气。 饶是铁打的汉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侥幸在临死前被劫过来,当了快一个月的老师,每日里也都有人伺候着,好吃好喝的没断过。 搁在一个月前,丁豪真可以去坦然赴死,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还是活下去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帮人曾对他允诺过,说眼前这个“主人”入品之时,就是自己恢复之日! 无论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潜意识里,怎么可能没那么一丢丢的期盼? “四娘,你来吧。” 郑凡转身,在身后的靠椅上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旁边的茶杯,开始喝茶。 四娘走到了丁豪面前,带来了香风阵阵。 丁豪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女人是真正的人间极品。 但他心里可没有半点想要亵渎的想法,那句“上下脑子”都一样的酷刑描述,他可一点都没忘记。 “老丁啊,我们的主上,最讲究仁慈,也最讲究皿煮; 现在呢,有两条路让你选。” “您说。” “第一条路,就是被拿去做化肥。” “咕嘟……”丁豪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两条路么? “这第二条嘛,就是认我家主上为主,以后,你就是我们郑家的奴仆,啧,奴仆这个词儿不太好听,叫鹰犬吧。” “…………”丁豪。 “家丁。”郑凡提醒道。 “主上,人家还是觉得鹰犬更霸气一些呢。” 四娘对郑凡撒娇道。 正如长得帅的男人说话直叫直爽长得丑的男的说话直则叫直男癌一个道理, 漂亮的女人对你撒娇时,你会很享受,会情不自禁地想掏钱给她买包包。 尤其是在经历过那次用手的经历后, 郑凡对四娘,态度上,有了更多的包容。 “行,你随意。” 四娘满意了,年纪再大的女人,也会喜欢这种被宠爱的感觉,四娘也不例外。 “老丁,该你选了,二选一,你选哪个?” 丁豪的嘴唇有些苦涩,这叫哪门子的二选一? “我这一个废人,就算做了您家的门下走狗,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 “呵呵,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郑家的狗自然和别人家的狗不同,比如,别人家的狗腿断了,估计就要被杀了吃狗肉火锅了,但我们郑家,会帮它把狗腿重新接回去。” 丁豪闻言,脸上露出了激动的潮红,当即问道: “我……我可以恢复?” 四娘双手摊开, 十根银针在其指尖快速地环绕着, 这一刻, 她的气质发生了的巨大的变化。 “以前我办不到,现在嘛,我可以办到了。” “我愿意,我愿意。” 说着, 丁豪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主动摔下来, 因为手脚筋都断裂的缘故,他无法站起来,也很难拱手, 但依旧用这种方式对着郑凡喊道: “主人,主人,主人!” 看似很贱,但真到了丁豪这种处境下,他真的别无选择。 郑凡放下了茶杯,站起身,走到了丁豪面前,弯下腰,看着他的脸,道: “其实,我不是很会收揽人心。” 因为我是开局就自带七条狗。 “等治疗好后,你就安心做做事吧,以后想找北封刘氏报仇时,先和我们说一声,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会帮你一起报仇。” 想要在北封郡站稳脚跟,以后不和北封刘氏对上几乎不可能; 所以,郑凡这也不算是许空头支票。 丁豪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明显比之前更诚恳了: “属下遵命!” “行,四娘,你可以开始了。” 说完, 郑凡就走了出去。 重新将手脚筋缝补上,这是微操,但看着那一根根针在皮肉里穿梭来穿梭去,还是会让人很不自在。 不过,四娘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不少,郑凡蹲在门口也就是抽了三根烟的功夫,四娘就出来了。 “怎么样了?” “回禀主上,完事儿了。” “他呢?” “疼晕过去了,不过确实是个汉子,一直忍着没叫出来一声。” “他实力,能恢复多少?” “我的手艺,您还信不过么?” 说着,四娘对着郑凡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实力能恢复?” “休息个两天,应该是能恢复回九品武夫的,甚至,因为连续遭了大难,武道上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啊,不对,四娘,我记得之前你好像说过,暂时没能力帮他恢复。” 四娘美眸一转,马上道: “这不最近刚刚练手,基本功的感觉又找回来了嘛。” 瞎子他们都不在,四娘可不敢擅自将自己实力又恢复了不少的事情告诉郑凡。 “哦,是这样啊。” “主上,奴家今晚,还想再练练手,万一手再生了,可不好了呢。所以,还得辛苦主上了,请主上答应四娘的不情之请。” “应该的,应该的。” 正当郑凡的脸在四娘目光注视下微微有些泛红时,斜后方,芳草走了过来。 郑凡马上干咳了一声,转身面向芳草,问道: “怎么了?” “主人,前厅来人了,是衙门里来的,要找主人哩。” “好,我去看看。” 郑凡对四娘点点头,四娘对郑凡微微一福。 ………… 郑凡已经快一个月没去衙门了,和深海同志在厅堂外面演了一场戏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宅着习武,连日常点到敷衍了事都懒得去。 原本以为是衙门里有什么事情要通知自己,但在等到郑凡走入客厅时,却发现来人是招讨使许文祖身边的那名文。 这位文的身份自然不一般,应该是许文祖的亲信,他亲自来这里,肯定是给许文祖带话的。 “郑校尉,您家这宅子,好气派啊,花了不少钱吧?”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凶宅,便宜。” “………”文。 二人重新落座, 且都很默契地将开头虚头巴脑的客套环节给跳掉了。 “郑校尉,这次,是我家阿郎让我来寻你的。” “招讨使大人有何事寻我?” “是这样子的,后日,虎头城有一批生辰纲要送去侯府,我家阿郎的意思是,让郑校尉你来担任这次负责押运生辰纲的主事人。” 生辰纲? 见郑凡面露疑惑之色, 文马上好道: “后日是镇北侯夫人五十大寿,郑校尉不记得了?” 郑凡马上正色道: “夫人对我家有大恩德,怎么可能不记得!” “也是,那这次的押运,就交给郑校尉了。” “这是我应做的事。” 生辰纲,是指编队运送的成批礼物,大人物过生日时,全国上下大小官员,基本都要准备礼物,人当然不可能全部到场去庆贺,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到场去的,但人不到,礼可不能不到。 所以,这一批生辰纲应该是虎头城及其周边的大小势力给镇北侯府的礼物。 押送过去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郑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深海同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光杆司令,到时候肯定会给自己派兵马护送。 “这件事,先生您让个衙门里的人来通传一声也就是了,何须先生您专程亲自跑一趟?” “还有一件事。”文说道。 “何事?” “我家阿郎明日要离开虎头城巡边,对外的说法,是因为后日虎头城里会有官员和商人以及大族们按照惯例,是要请戏班子和办酒宴的,我家阿郎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选择此时离开虎头城去巡边。” 这办活动,有点类似于后世办庆祝晚会的意思,其实镇北侯府估计也不会在乎这边的庆祝如何,但底下人,得操持起来,毕竟,只要镇北侯府一天没倒台,它就是这北封郡的头把交椅,它在一天,大家就得舔一天。 而招讨使本就是一个区域防区性概念的官职,并非常驻虎头城,这时候选择出去巡边,也算是表明自己一如既往支持削藩的政治态度和立场。 听到这里,郑凡依旧觉得没什么。 但文又道: “到时,我会装作阿郎的样子代替阿郎去巡边,而阿郎本人,则会混入郑校尉您的护送队伍里,等到了镇北侯府后,再靠着郑校尉您在侯府的根基关系,在不惊动外人的前提下,偷偷带着我家阿郎去见郡主和老夫人一面。”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全场最亮的崽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这可怎么办啊。” 四娘一边站在郑凡身后帮忙按摩着太阳穴一边问道。 郑凡的手指在面前的茶几上轻轻地敲击着,那位文已经走了,但这难题,却留下了。 招讨使大人是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许是因为这一个月来镇北侯府和朝廷的关系越来越差,最恶劣的结果可能即将发生,所以他也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在这个时候去秘密地亲自见一下镇北侯家人。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镇北军在镇北侯府率领下直接打出个“清君侧”的旗号, 他许文祖也能马上呼应,献城支援。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 当初自己玩儿的梗, 郑芝龙和国姓爷, 自己哪儿去找去? 至于说和镇北侯家的关系…… 本来,那位郡主是想赏赐自己一个家丁身份的,但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跑回了虎头城继续当自己的山大王。 一旦这个泡泡被戳破了,先不提镇北侯府的反应,就是这位胖胖的许文祖,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一个被欺骗了的深海同志到底会有多愤怒, 嘶…… “主上,要不我们干脆自己劫了生辰纲吧?” 对于大部分后世人来说,想到“生辰纲”三个字,前面肯定会有一个“智取”的前缀,就像是以前提到胶卷就能想到“柯达”一样。 “我们人手,够么?” 郑凡问道。 瞎子和薛三去了图满城走货, 梁程、阿铭和樊力去了荒漠招兵买马, 聚义帮和车帮的乌合之众则在梅家坞, 想复制之前劫丁豪时那般大家一拥而上打群架的场面,近乎不可能了。 “主上,可以选择刺杀。”四娘一边继续温柔地给郑凡按摩一边继续建议道,“这个年代,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忽然在路上死掉,本来就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到时候随便把锅一推故布疑阵都可以。 推给北封刘氏,推给荒漠蛮族甚至是推给燕国朝廷的密探,都没问题。” 郑凡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胖胖的招讨使大人对他确实不错,也算是保护了自己,嗯,所以郑凡觉得如果他死了能继续保护自己的话,善良的招讨使大人应该也是会愿意的。 而且,既然他是隐藏身份混入的押送队伍,自己下手的机会反而会更大一些。 现在,正是招兵买马的阶段,一切顺利的话,可能用不了一个月,自己的第一支骑兵连就能出来了。 放弃眼下的一切,放弃后宅的汤池, 郑凡还真不是那么愿意。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跑去荒漠吹沙子? 就算是要跑路,也得跑去乾国,那里文风鼎盛,自己去了后再学学以前的穿越者先贤,搞个苏东坡柳永附体,去青楼不光免费还能被倒贴也是美滋滋得很。 “唉。” 叹了口气, 身边没瞎子,确实不方便,瞎子动作虽然每次都很激进,但别说,次次效果都还不错,大家一边嗨着一边就把事儿做完了。 “这样吧,四娘,等出发那天,你易容跟着我一起去,等上路后,我们再见机行事。你这两天先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 “好的,主上,那么……现在,主上,是不是得辛苦您帮奴家在熟悉熟悉针线活了,这手生了,这针头可就玩不利索了呢。” 郑凡愣了一下, 道: “玩……针?” ………… 翌日清早,郑凡从房间里出来,先对着晨曦伸了个懒腰,然后对着朝阳开始发光。 一套流程结束后,郑凡去吃早食。 明儿个运送生辰纲的队伍就得出发,按照许文祖的安排,自己得去见见明日的押送队伍。 押送队伍有五百多人,郑凡自然不可能去开什么坝坝宴; 但还是按照规矩让人下请帖请那五个百夫长去酒楼吃一顿酒。 不急不忙地吃了早餐,正当郑凡准备牵马出门时,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已经单膝跪在门口等着自己了。 “丁豪?” “正是属下。” 丁豪抬起头,看着郑凡,原本浓眉大眼的他,此时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猥s。 宛若昨日的朱时茂今早就变成了陈佩斯。 “四娘的手艺,确实不错。” “是,风先生的手段,确实巧夺天工。” 丁豪这里说的,不仅仅是易容术的部分,还有四娘对他的治疗。 昏迷加休息了一天后,丁豪醒来,尝试运气,身上当即释放出了灰色的光芒。 对于一天前还是个混吃等死的废人来说,这种变化,简直是一种全新的蜕变! 而且,丁豪隐隐有种感觉,经历了这种大起大落后,他似乎抓住了一些突破的迹象。 这时,郑凡看见丁豪身边放着的那根长长的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伸手指了指,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长枪。” “嗯,你以前是用长枪的?” “不是,以前属下是用刀的,是风先生说,长枪和属下更般配; 属下觉得风先生的话不会有错,刚好长枪属下也会用,所以就从风先生那里接来了。” 长枪配丁豪, 郑凡明白了, 这是四娘在对丁豪玩儿林冲的梗。 外加家里面兵器确实不少,熔炼一下就能重新锻造一把新的,谁叫家里有个喜欢从外面插兵器回家的阿铭呢。 这感觉,就像你家狗不从外面捡骨头专捡金条回家一样。 “主上,这是风先生给您准备的甲胄。” 丁豪起身,从其身后台阶上抱起一套甲胄。 “这不是我从衙门里领的那套甲胄。” “确实不是,是风先生特意为主上锻造的。” 既然是四娘准备的,郑凡也就不多说了,在丁豪的帮助下将甲胄穿在了身上。 穿上好,郑凡有些好地问道:“这甲胄,有什么特殊的么?” 按照西方人的套路,似乎甲胄上喜欢刻上一些阵法什么的,也不晓得四娘会不会这个。 “咦,这是什么,灰么?” 郑凡看着自己掌心的暗绿色印记,这是刚刚擦蹭甲胄时留下的。 “主上,风先生说,这是光粉。” “光粉?” “是的,风先生的原话,原话是…………” “原话是什么?” “风先生说,有了这个粉,就能让主上成为全场最亮的崽。” “…………”郑凡。 “咚咚咚……” 郑凡伸手敲了敲自己身上穿着的甲胄,道: “你的意思是,这甲胄上的东西,能加大发光的程度?” “是的,主上。因为主上您是这支押送队伍的头领,这和带兵一样,需要震慑和统合自己的手下兵卒。 统御的方式不外有三,一为利诱,二为示威,三则是关系。 今日的宴请,是为利诱,风先生也已经将礼品准备好,至于拉关系,主上您和那五个百夫长并不熟,此时也来不及去发展关系,而示威,主上您已经入品,虽然时日不久,但于军中基层而言,入品武夫,是天然可以受人尊重的,再加上这特制甲胄,足以将示威的效果发挥到最大程度。” 丁豪是当过兵头子也当过土匪头子的人,对于这些门道,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呵呵,她怎么能想出这个法子的。” 郑凡不由得有些好笑。 也是因为这个世界,会发光,才是入品强者的标志,但四娘居然能想到用荧光棒的原理,让自己成为聚光灯下最亮的那颗星,也是有趣。 “主上,其实这个法子,一百年前,就有人用过了。” “哦?用过了?也是请客吃饭?” “不是,是初代镇北侯用的。” “初代镇北侯?” 郑凡来了兴趣,毕竟那位可是三万铁骑冲垮了五十万乾国大军的军神级存在。 那一战不光是打出了镇北侯府的百年基业,同时也奠定了乾国百年以来的小受之国的地位。 “嗯,乾国当初的那位皇太弟身份继位的君主,其实也没那么不堪,他手底下,有着他哥哥在位时练就出来的那一支南征北战的乾国精锐。 更何况,五十万大军,就算是五十万头猪,想要全部抓完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喂,你不会告诉我,初代镇北侯是用这种法子才?” “主上英明,那一战刚开始,初代镇北侯就将事先收集过来的一切可以在阳光下发光的物资都用上了,甚至不少燕国大户大族的地窖也被初代镇北侯强行打开取出了珍珠磨成粉末,还用刀锋威胁了燕国国内的几个修士门派让他们在开战时做法给燕国骑兵身上的甲胄施加光晕效果,然后……” 郑凡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天气虽然晴朗气氛却十分压抑的正午, 五十万乾国大军布阵待命, 之前的一路北伐, 他们气势如虹, 他们人多势众, 他们飞龙骑脸。 前阵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面对燕国骑兵的冲击,但他们毫不畏惧,因为他们清楚,只要自己坚守军阵一段时间,两翼的友军就会包抄过来,等把这支只有三万人的燕国骑兵吃掉之后, 天成郡以及燕国的都城,就将向他们彻底地敞开怀抱,迎接他们的进入! 那时的乾国军队还不是弱鸡的代名词,那时的乾国也没有变身碉堡狂魔将自己打造成碉堡群下的缩头乌龟,他们昂扬,他们向上,他们渴望军功,渴望开疆辟土成就自己的功勋! 然后, 前阵的数万乾国军队, 先是听到了地面的震动, 他们清楚, 燕国的骑兵开始冲锋了。 然后, 他们看见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绝望、恐惧、震惊、瞬间充斥整个乾国前军军阵每个士卒的心中。 紧接着, 他们, 崩溃了! 因为他们看见了, 正在向自己发动冲锋的, 上万会发光的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真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四娘的客栈,已经歇业一段时间了,婶儿们没了,小红拂女们还在训练,让她们来接客堪比用名人字画来如厕。 外加说的薛三和酿酒的阿铭也不在了,这客栈,自然就歇业了。 好在,虎头城里的酒楼还是不少的,毕竟这里商旅发达。 来到酒楼门口,因为郑凡一身甲胄的原因,掌柜的亲自来迎接,点头哈腰地迎送郑凡去了二楼包厢那儿。 丁豪帮郑凡推开了包厢的门, 里面有一张圆桌,围绕着圆桌坐着五个人。 有意思的是,五个人都身着甲胄,并不是便服。 冷盘已经上了,但大家筷子和碗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根本就没动过。 可以说,这五位百夫长,是给足了郑凡的面子。 提前到,正襟危坐地等。 郑凡清楚,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明天就要成为他们的头头儿带他们去镇北侯府押送生辰纲。 首先,梅家坞的事儿再加上那天自己在招讨使厅堂门口和许文祖演的那出戏,可以说是将自己的姿态和背景给拉得很高深莫测。 类似许文祖和县令这种级别的官员,他们自然可以谨小慎微地看看风向甚至是待价而沽,但对于这些连校尉都算不上的高级丘八们, 他们, 可没有作壁上观的资格。 尤其是镇北侯府在整个北封郡,甚至是在整个燕国军队层面中,宛若一座大山一般,容不得他们不去重视。 当郑凡走进包厢时, 五名百夫长一起起身离开圆桌,而后单膝跪下: “参见郑校尉!” 郑凡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不过,若是换做以前,他可能会飘飘欲仙或者是不知所措,但在家里,被六个魔王天天花样百出地舔着,怎么着也舔出一些抗体来了。 而且,按照丁豪的建议,大家心平气和地学刘备那样拉关系,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所以,干脆把威,立到底。 没说场面话,也没急着让他们站起来,在丁豪主动上前拉开一张椅子上,郑凡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身子微微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颚另一只手则耷拉在扶手上。 若是此时薛三他们在这里看见郑凡着坐姿,估摸着真得在心里喊一声“九千岁”。 你说嚣张吧,的确; 你说目中无人吧,也对; 但下面跪着的五个人,却没一个人敢有所怨言,郑凡越是不给他们面子,他们对郑凡的背景猜测就越是拔高然后就越是俯首帖耳。 人,就是贱。 “今儿个,是我请诸位吃饭,都起来吧,坐下。 本将也不过是镇北侯府的一代家奴走狗罢了,可当不起诸位这么大的礼,要是让我家小姐知道了,唉,可又要揪我耳朵怪我在外行事孟浪了。” 小姐,揪耳朵,孟浪; 你品,你细品,你仔细品! 五位百夫长在起身时,彼此目光交错,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激动。 上位者可能会在意镇北侯府能否撑过削藩浪潮,但他们不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抱住眼前的大腿才是第一要务! 他们的反应都落在郑凡眼里,这让郑凡很满意。 郑凡需要拉拢他们,至少,从虎头城去镇北侯府的这段路上,他们五个人以及他们五人手下的兵卒,都必须听自己的命令。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多的操作空间,就算是秘密弄死许文祖也能更轻松一点不是? 而且,他们这五个百夫长对自己手下的兵卒是有着极强的掌控力的,因为他们手下的这些兵卒,近乎全是他们自己的家族私兵! 可以说,整个北封郡,除了镇北军自成体系,有着正规的军事体系阶层,其余的各个城池内的守卒,都被地方门阀侵蚀严重。 王立丁豪这种草根军官,靠着自己的奋斗上位的,只能说是少部分罢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燕国本来就是君主和门阀共治的政治体制,燕国皇帝对地方上的很多事物都鞭长莫及; 二来则是因为整个燕国北方的防务基本都是由镇北军在负责,各个城池里的一些地方部队,自然也就日渐懈怠沦为保安团的感觉。 “郑校尉,属下来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赵栓虎,这位是钱大才,这位是杨文志,这位是孟长远,属下王端。” 相对应的,是虎头城附近的五个小家族,赵家的,钱家的,杨家的,孟家的以及王家的。 这种介绍方式,和张飞喜欢自称“燕人张翼德”差不多,其实也点出了自己的家族出身。 五个家族,势力不算很大,也就在虎头城方圆还能有点牌面,搁到图满城那儿,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嗯。” 郑凡很是慵懒地伸手举起面前的酒杯, 那五个人马上一起举起酒杯, “我这人,是个直性子,做事,不太喜欢客套,但我一直记得我家侯爷常对我们提点的一句话; 这带兵,就是大家有酒一起喝,有事儿一起扛,有功一起享! 诸位,我们共饮此杯!” 六个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随即, 郑凡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又是一副慵懒的坐姿。 “明儿个的差事,想来大家都清楚了,小子我初次外放,不怕大家笑话,小姐当初一直觉得我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呢,也就混吃混喝了这么久,这不,正好赶上了么,希望哥几个到时候给小子我好好地把场子撑起来! 只要哥几个以诚待我,我必然将你们举荐给我家小姐,日后,共富贵!” 五人一起拱手,齐声道: “愿听校尉差遣!” 唔,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 这五个出身自小家族的百夫长,从一开始就服软了,而且现在都快软出水儿来了。 这让郑凡之前和丁豪商量好的你发光后我发光的计划,反而有些没办法接上去了。 总不能忽然跟个二百五一样: …… 啊哈哈哈, 今天天气好好啊, 主人,我丁豪发个光吧! 好,今天天气确实真的很好啊, 你发完光了,我也发个光吧,哈哈哈! …… 原本计划里,找个刺儿头,杀鸡儆猴,顺带抖落抖落自己的实力,一切完美。 但这五个宝宝,这么恭顺,你让郑凡闭着眼随便挑出来一个当猴儿还真有些不忍心。 然而,又是被僵尸插的又是连续这么多天疯狂加速修炼的, 好不容易入了品,不在人前秀一波,郑凡还真有些不舒服,自己终究是个俗人,过不了锦衣夜行的日子啊。 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就在此时, 隔壁包厢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啊!!!!!!!” 然后, 是“啪!” 应该是抽巴掌的声音, 随即, 是男子的怒骂: “贱人!” 郑凡的手在抖,血在烧, 我艹, 这是上天注定让老子今天发光! 没什么比这个更政治正确的装逼打脸铺垫了啊! 郑凡马上起身,毕竟相处这么久了,也是师徒一场,丁豪迅速明白了郑凡的心意,抢先一步帮郑凡把门打开。 其身后的五名百夫长也马上起身,跟着郑凡一起出来。 隔壁包厢的门,丁豪很有逼数地没有抢先打开,而是等郑凡亲自走来,一脚踹开! “砰!” 包厢里,也是一桌酒菜,而在墙角里,则有一个身着锦衣有些瘦削的男子正撕扯着一个妇人的衣裳。 妇人的嘴角有血渍,发髻垂落,身上的衣服也凌乱不堪。 “是你?” “是你?” 郑凡和丁豪近乎异口同声。 郑凡认出的是那男子,这不是那位御笔勾决的陈主簿么。 丁豪认出的是那女子,那女子,是王立的妻子! “小翠。” “嗯,陈主簿的小名叫小翠?” 郑凡有些好地问道。 “是那女子,她是我兄弟王立的妻子。” 郑凡“哦”了一声, 这就是瞎子送腹水的那个? 而这时,陈主簿见忽然闯进来这么多身着甲胄的人也是懵了一下,但虎头城也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陈主簿虽然不是正牌主簿,只能算是刘主簿手下的一名吏员,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了。 “放肆,你们知道本官是谁么!” 陈主簿此时被人撞破,正是恼羞成怒得很,还摆出了官威。 他不记得郑凡了,哪怕郑凡当初是他亲自点民册征发的。 后来郑凡第一次去衙门领身份令牌时,陈主簿坐在签押房里在自娱自乐地做自己的事儿,对这个运气好的野鸡校尉也没怎么去关注。 等到郑凡和许文祖撕逼事件爆发后, 陈主簿倒是知道郑凡这号人物了,但自那天之后,郑凡就闭门不出给自己放了假,所以一直以来,郑凡的名字和脸,还没在陈主簿这里画上等号。 其实,眼前的一幕,不需要解释太多了。 这不就是霸王硬上弓么, 外加这个夫人脑袋上还戴着白花,穿着素服,臂膀上还裹着黑布,为夫守丧的模样。 禽兽啊! 五个百夫长是认识陈主簿的,不过,他们就站在郑凡后面,没郑凡命令,他们什么也不会做。 郑凡则是有些好地伸手戳了戳丁豪, 他看见丁豪眼睛已经因愤怒而充血了,却依旧站在自己身侧一动不动, 有些好道: “你不生气?” 王立可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啊,他老婆差点被人侮辱了,你不该暴走么? “生气。” 丁豪咬着牙回答道。 “那怎么不动手呢?” 丁豪深吸一口气,道:“他是……官儿。” 他可以晚上去他家杀了他,但现在是白天,大庭广众。 郑凡明白了,丁豪是担心他强行出手,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 但说实话, 郑凡还真没打算给陈主簿留面子, 丁豪不动手他自己也会亲自动手的, 一来,是公德心使然; 二来, 艹,谁知道瞎子自己说只是送符水没送腹水到底是真是假? 万一瞎子真送过腹水,这岂不也算是瞎子的半个女人? 四娘曾告诉过自己,客栈一开始的启动资金,有一大部分是瞎子通过忽悠这傻娘们儿骗来的。 人瞎子现在不在虎头城里,但万一他真的跟这女人曾经天雷勾动地火过,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被人差点侮辱,自己这个做主上的却屁都不放一个,这还像话么? 归根究底, 郑凡很清楚一件事, 官职、身份、地位、财富、虎皮,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浮云。 自己真正在乎,也是真正干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是自己和手底下七位魔王的关系! 这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且郑凡相信,哪怕自己因为这件事真的丢了官儿什么的,那七个魔王也不会在意,大家大不了愉快地手拉手奔向荒漠一起高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我是你什么人?” 丁豪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回答道: “主人。” “你是我什么人?” “仆人。” “不,你是我的狗。” 丁豪深吸一口气,显然,他在强行克制着愤怒。 “我的狗,没必要忍气吞声的。”郑凡习惯性地伸手,放在了丁豪的肩膀上拍了拍,继续道:“想咬人,就去咬人吧,把人咬死,我负责。” 丁豪身体一颤,看着郑凡的目光里,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显然,是被郑凡给感动坏了。 而郑凡, 却有些躲避丁豪那感激的目光, 心里感慨道: 我的心,真脏。 —————— PS:大家动动手指,点击右上角的省略号,再把自动订阅下一章开启一下。 虽然12月1号才上架,但万一大家那天正好有事呢。 最重要的是,万一大家不追了,还能让龙偷点儿订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灭门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丁豪走上前去,有了郑凡的保证,他是彻底放开了。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王立为了保护自己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这个画面,正在不断地和眼前蜷缩在角落里身穿着素服的女人连系在一起。 “你做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陈主簿手指着丁豪呵斥道,但还是有些色内厉荏。 丁豪伸手,直接攥住了陈主簿指着自己的手指, 然后, “嘎嘣!” “啊啊啊啊啊!!!!” 陈主簿的手指被直接捏断了。 紧接着,丁豪一脚踹上陈主簿的膝盖,又对其后背来了一捶! “砰!” 陈主簿被击打地跪在了地上,表情十分痛苦。 站在边上的郑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被手底下那些魔王的折磨人手段给提升了“审美水平”,只觉得丁豪现在做的,还是有点缺乏艺术气息。 樊力的人棍, 薛三的长高高, 阿铭的鲜血品鉴, 四娘的两个大脑…… 这帮魔王,折磨人起来,都有各自的花活儿,绝不落入俗套。 唉,看来丁豪同学的学习进步空间还很大啊。 似乎是受陈主簿的惨叫吸引,楼梯口那边马上上来了三个小厮模样的下人。 郑凡食指向身侧一指, 意思很明显。 其身后,五名百夫长互相对视一眼,随即拱手行礼应诺。 他们是认识陈主簿的,陈家,也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家族几代人都把持着虎头城的下吏。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很显然,和镇北侯府的大水缸比起来,陈家,只能算是小小的一根牙签儿了。 五名身穿甲胄的百夫长往楼梯口一站,陈主簿的小厮们一时间还真不敢往前冲,不过,当下还是有一人马上离开跑回去报信。 “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陈主簿做着哀嚎,倒是挺有种,这会儿还能开口威胁人,想来是这辈子在虎头城,还没受过这种待遇。 郑凡没搭理陈主簿,而是走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弯下腰,问道: “怎么回事?” “他……他说上面要治我亡夫的罪,让我,让我来这里见他,否则我全家都要受牵连……” 那边制服着陈主簿的丁豪听了,马上对着陈主簿的后背就又是一拳。 “砰!” “王立押送犯人失败,但他已经战死,何罪之有?” 丁豪显然是对燕国官场里的这些弯弯绕绕是清楚的,听了小翠的解释后就明白过来了,这是陈主簿想要欺负人家寡妇。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是这件事的真正因果。 要想俏,一身孝; 郑凡觉得自己此时脑子里出现这东西有点不合时宜,道德上的瑕疵太大。 但不知怎么的,这女人,总给郑凡一种有些……怪的感觉,似乎有点,尤其是胸前,有点过于…… 郑凡居高临下的目光开始通过女人被扯烂的衣服开始向脖颈下面缝隙瞅了瞅, 他看见了两根吊带, 唔! 所以,她穿着麦麦罩? 至于这玩意儿是谁给她的,真的不用多说了。 不出意外,这个女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穿上这个的女人。 第一个当然是四娘了。 但…… 他妈的瞎子你还敢说和这个女人没关系?你还敢说是清白的?你还敢说你守身如玉? 放在后世,和女孩儿进内衣店买衣服的男的到底是怎样亲密的关系谁都清楚吧? 得嘞, 这事儿, 没得商量了。 瞎子的女人差点被这陈排骨给侮辱了。 依照那帮魔王的脾气和行事风格, 郑凡觉得自己眼下,真的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一旦自己处理得不激进,一旦自己应对得不决绝,一旦自己处理得不够血腥, 那帮魔王肯定会对自己失望和有意见,别人也就罢了,要是那瞎子对自己有意见了,被老银币盯上且有意见的感觉,太可怕了。 所以, 陈主簿,必须死! 门口站着的那五名百夫长也听到了小翠的叙述,大家的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王立,也就是前虎头城巡城校尉,因为他是草根出生,所以和自己等人并不算一个圈子。 但大家都是穿着甲胄,同属虎头城军旅序列,哪怕出身不同,但毕竟都有袍泽的情谊。 作为军人,自己刚刚战死,自家孤儿寡母马上就被欺凌到这份儿上,怎么可能不兔死狐悲? 但若是以往,遇到这事,他们可能也就心里愤怒一下; 尤其是对方身份还有些不好惹,陈家在虎头城也不算小家族了,而且一直以北封刘氏的马仔自居,这位陈主簿据说在正牌刘主簿面前,也很受信任。 但这一次,若是有郑凡牵头,他们无疑有了主心骨。 舔狗最害怕的,不就是无从下口么? “主人?”丁豪在询问郑凡。 郑凡嘴角扯了扯,很干脆道: “别给他痛快,太便宜他了。” 只是,还没等丁豪动手,酒楼门口就忽然冲进来了一群手持刀兵的人。 陈家的铺子以及陈家的宅子,其实就在这酒楼对面巷子里,这也是陈主簿把人家约到这里的原因,离家近嘛。 也因此,当这里出事后,陈家人马上就赶来了。 足足几十号人,都手持兵刃,这些,都是陈家在虎头城里的私兵,平日里,负责照顾店铺生意,真需要斗狠时,马上就能武装起来。 这就是燕国的风气,大小门阀,不光是拥有政治文化上的影响力,也拥有土地、私户以及属于自己的……私兵。 早年,燕国在战争年代时,这是优势。 一是北面是蛮族,门阀们可不想放蛮族人进来然后大家一起去牧羊;南面的乾国晋国包括楚国,乾国晋国都是士大夫当政,不带他们玩儿,楚国是贵族制的那一套,也不带他们玩儿。 所以,早年间,为了抵御外敌保护自己的生存环境,燕国门阀们贡献出自己的私兵武装,都是召之即来挥之能战的人马,等于是精锐预备役部队,且不用朝廷自己花钱去养。 但等到蛮族王庭自己西征玩儿崩了乾国成小受晋国国内开始内讧,燕国君主打算多外扩张时,门阀们就不乐意帮忙了,打下来的新土地对于门阀来说都是飞地,大部分都进你皇室的腰包,万一真让你燕国君主打肥了,你再玩一手中央集权卸磨杀驴怎么办? 这也是近几十年来,燕国尽管占据着战略主动却没办法发动统一战争的关键所在。 郑凡走出来看了看情况,下面的陈家私兵们则是在疯狂地鼓噪,酒楼里其他的客人马上避祸跑开了,就是酒楼老板和伙计,此时也不敢凑过来说和。 瓶瓶罐罐打碎了就碎了吧,万一人被砍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丁豪则是将陈主簿像是死狗一样抓着跟着郑凡走了出来。 “救我,救我,救我!!!” 陈主簿开始嘶喊。 陈家私兵们开始从楼梯向上冲。 五名百夫长马上拔出自己的佩刀准备保护郑凡,丁豪则是将陈主簿丢在了地上,同时伸脚踩在了陈主簿的左腿小腿上。 “咔嚓!” “啊啊啊!!!” 陈主簿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更是激怒了下方的陈家私兵,他们开始更为迅猛的往上冲来。 “光天化日之下,意图围杀朝廷命官,这是一群……反贼!杀无赦!” 郑凡说完, 手臂一挥, 关门, 放“林冲”! 丁豪直接攥着长枪,冲下了楼梯。 “嗡!” 一道暗色的光芒从丁豪身上闪烁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私兵当即放慢了脚步,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恐之色,入品武者! 但丁豪可没管他们是否慢下来,从被镇北军活捉当了阶下囚开始,丁豪心里可是积攒了一肚子的鸟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唰!唰!” 长枪二度刺下,直接洞穿了两名私兵的胸膛。 随即又是枪身一扫,后面的几名陈家私兵直接被扫翻了下去。 一寸长一寸强,外加身为九品武夫的力量和速度加持,于这狭窄的楼梯间,简直如同一辆重型坦克冲入了羊群! 郑凡身边的五名百夫长在看见郑凡身边站着的仆人居然是入品武者时,心里对郑凡的敬畏就更重了。 要知道这位入品武者先前对郑凡恭恭敬敬的态度他们可是都看在眼里,郑凡还一本正经地对其说: 你是我的狗。 也就只有镇北侯府内深受器重的贵人,才敢有这般底气和牌面吧! 丁豪从楼上杀到楼下,等到起走下楼梯后,“砰”地一声,将长枪杵在地上,长枪下端还在不停滴淌着鲜血,其身后和身旁,更是躺着好多具尸体,还有一些伤者在血泊中哀嚎。 郑凡低头,看了眼已经忘记嚎叫的陈主簿,心里,有一点点烦躁。 然后抬起脚,对着陈主簿的脸就直接踹了过去。 “砰!” 陈主簿脑袋一歪,鼻涕眼泪混着鲜血不停地往外流淌。 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欺男霸女的恶少,顺带发个光,小小的装个逼的。 结果,碰上了这货,这货还好死不死地对瞎子的未亡人发动了“攻势”。 得了, 逼得自己没办法下台,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应对。 眼下,又是几十号人进来,且又死了这么多人。 事情一旦闹不好,自己待会儿回家就得和四娘一起收拾收拾东西跑路了。 宅子, 汤池, 小娘子们的伺候, 似乎都长出了翅膀,即将和自己告别。 你说郑凡心里能不气么? “嗒嗒嗒……” 郑凡开始往下走,靴子踩在血淋淋的台阶上,不时地发出滑腻的声响。 一边镇定自若地下楼,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分析着局势,最终,在走到楼梯下时,郑凡拿出了判断! 下方还剩下的陈家私兵们则只敢在门口那边警惕地盯着,实在是先前丁豪的一通乱杀,直接击破了他们的胆气。 五名百夫长跟在郑凡身后,最懂事的王端还懂得将半残的陈主簿给扛着一起下来。 这时,外面街道上传来了大批甲胄摩擦碰撞的声响,一群群身着皮甲的兵卒将酒楼门口团团围住。 郑凡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还扛着陈主簿的王端, 问道: “你们的人?” 王端很谦卑地开口道: “校尉,这家伙欺负的是咱们军中袍泽的遗孀,咱这些当兵的,怎么可能受这种鸟气?否则外人还真以为咱们虎头城当兵的全是娘们儿呢。 再说了,校尉您这是为我们出头,我们总不好意思让校尉您涉险。 只是,我们也没想到,校尉身边有此等高手,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王端说完,脸上讪讪地笑了笑。 其身后的四名百夫长也一同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马屁,他们拍了,人,他们也喊了,声势,他们也撑了; 至于这里死的陈家人,也不是他们杀的,日后陈家算账,只会算到郑凡头上去,雨我无瓜。 这事儿,赚啊。 兵马调动过来,一是帮郑凡撑场子,二是稳定住局面,接下来,就由你们这些大佬去扯皮善后,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就不参合了。 但郑凡接下来的一句话, 却让五名百夫长集体呆愣在场。 “行,人马调动得好,正好用得上。” 嗯? 王端有些疑惑地问道: “郑校尉打算调兵去做什么?” 郑凡笑了笑, 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一脸血污的陈主簿, 缓缓道: “灭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肉食者鄙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骑在马上的郑凡,显得很是随意,姿态慵懒,若非身上穿着甲胄给强行撑着,可能会直接化作一滩烂泥。 而郑凡身后的五名百夫长,则一个个面露苦,焦虑不安,仿佛被卖入青楼的第一天,无比的不愿。 瞎子北的“事后诸葛亮之信”里曾提过, 自他们在梅家坞动手后,郑凡必须要保持足够的高调才能确定自身的地位。 不能低头,不能认怂,只要你一直高调着,就没人敢来惹你,甚至没人敢去查你! 但如果你心虚了,你低头了,那接下来的麻烦事儿就会不断; 最后,在信里,瞎子北还说,如果实在是事态不可收拾,就请主上保护着四娘这个弱女子马上离开虎头城! 虽然瞎子北的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被郑凡提前得知,但郑凡在深海同志面前飙演技,其实也算是提前配合了。 这个道理,郑凡也明白,也懂。 正如后世那种水变油高科技的骗子能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能得到官方大力支持一样, 你越是高调,人家就越信你,你牛皮吹得越厉害,你就越安全。 镇北候府太高了,高得没人敢去扯虎皮; 镇北侯府太高了,高得就算有人扯虎皮别人也不知道; 眼下, 陈主簿已经被丁豪用绳子绑着当作了清洁车在街道上拖行,他早已血肉模糊,没了气息。 他的运气,确实不好。 你说好端端的,你想对人家寡妇用强,想吃绝户,为什么不低调一点,骗进自己家里或者自己外宅里去呢? 偏偏要到酒楼这种人烟稠密的地方,还偏偏选择富有公德心正义心铁面无私急公好义的郑凡隔壁。 唉,何苦呢。 眼下, 自己这边强行绑着刚收的五个小弟以及他们麾下的数百兵卒向陈家进发, 这是郑凡能想到的破局唯一方法。 把事情闹大,彻底闹大,大到,无人敢哔哔。 人们只知道死人不会说话最会保守秘密,但还有一条,其实也没多少人,愿意为死人说话。 反正跑路的念头已经有了,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郑凡强行提起了一些精神, 这大清早的, 就要带人去灭门, 就像是早餐吃七八个硬菜一样,让人觉得有些油腻,有些不适应。 陈宅距离酒楼,真的很近,这也缩短了郑凡油腻反胃的时间。 这一刻, 他端坐在马上, 其身边,是一群兵卒。 郑凡脑袋微微一仰,那个石狮子后面,以及那个墙角上,包括自己正前方,都可以架设一下机位。 此时的自己,活脱脱的电视剧里一个反派太监带兵来抄忠良之家的既视感。 如果是在影视作品里,自己的结局多半是被正义的主角们长大后来寻仇给宰了,然后在自己尸体前以及主角们的背影下,打出演员名单表…… 丁豪倒是显得很兴奋,毕竟,很多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他已经灭过自己顶头上司的满门了,这一次,算是二进宫。 底下的兵卒,可以看出他们脸上的兴奋和愤怒。 事情的经过,早就宣扬出去了,袍泽尸骨未寒,妻儿寡母就要受人欺凌,底下的大头兵们可没有上位者得失拿捏的心思。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袍泽家人被欺辱了,现在有个姓郑的校尉,带他们来报仇! 圈子,是具有排他性的,在面对圈子利益受到威胁的境况时,他们会本能地选择抱团。 而军队,是这种抱团属性最强烈的一个团体。 郑凡看见好多股兵卒,应该不属于自己身后这五个百夫长手下的,但都拿着兵刃加入了进来。 一些原本成建制赶来,应该是来维持秩序劝架解除争端的部队,在从其他兵卒那里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后,直接倒戈,也加入了包围陈宅的行动。 郑凡看见了几个虎头城的校尉,他们没有靠近过来,但也没有去收拢控制自己的人马。 一来,他们是忌惮郑凡的背景; 二来,这事儿他们如果出手阻拦,那以后这兵还怎么带? 也就是郑凡在犹豫的这段时间, 兵马越聚越多,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里要开操演呢。 好几次,郑凡的手已经要举起来了。 他清楚, 只要自救举起手,再落下,不用身后的五名百夫长下令,也不用远处那几个校尉下令,周遭已经快聚拢超过千人的这些兵卒们就会直接一拥而上,将陈宅上下血洗。 陈宅的大门后,明显有人在走动,围墙那边,也不时有人在探头探脑。 只不过,之前已经出去了几十个私兵,此时宅子里剩下的,应该不多了。 陈家是虎头城的吏员“世家”,世代家族子弟都在虎头城衙门里当小吏,可以算得上是地头蛇家族。 这个家族有一个缺点,看似势力盘根错节,但和城外的坞堡主不同,他们的根基,就在城里,就在宅子里的。 很强大……也很脆弱。 他们是NPC,他们是游戏角色,他们是自己刷的小怪,他们是自己擦去的漫画…… 郑凡在心里不停地做着心理催眠。 是的, 郑凡还在犹豫,还在纠结。 以前画漫画时,只觉得再恐怖再惊悚再人性扭曲的剧情和画面,自己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其中所蕴含的那种美。 但当你站在人家门口,一言能决其全家生死时,还真的很难下定决心。 郑凡不清楚这算不算圣母,还是……人之常情。 “那位大人怎么还不下令呢?” 下面,有兵卒开始疑惑。 一位老成的兵卒则开口解释道:“急什么,咱这么多人在人家门外,这宅子里的人,就越是慌乱和煎熬,咱这位大人,是在熬鹰呢,哪能给他们一个痛快,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是啊,这陈家平日里也算是作威作福惯了,真没想到有这一天。” “妈的,一想到老子以后要是战死,孤儿寡母还得被这种败类欺负,老子就恨不得活剐了他们全家!” “对,要想咱自己家人以后没有事,这一次,绝对不能放过这一家!” 这些大头兵,或许没那么高的觉悟,但他们懂得一个很简单却又很实用的道理,那就是法不责众。 眼下,闻讯聚拢过来的兵卒越来越多了,难不成以后上面大人问罪下来,要将大家全部拿下不成? 郑凡的掌心里,全是汗。 他知道,到最后,自己肯定会下令的,他要保护自己,要保护自己和七个手下打拼出来的家业。 但他还想再缓缓,再缓缓,再缓缓,再等等,再等等,再拖一拖…… 那些玄幻剧里,动不动就一脚踩爆星球一掌覆灭三界到底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到自己这里,灭个门而已,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在郑凡心里,仿佛有一群黑色的郑凡,正在对一个白色的郑凡疯狂地痛扁着。 最终,正当郑凡深吸一口气,准备举起手下令时, “招讨使大人到!!!!!!” 他来了,他来了,他骑着貔兽到来了。 郑凡脖子微微扭了扭,侧过头去,果然,看见胖胖的深海同志骑着那头貔兽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这里。 那头貔兽,果然不愧是异种,往上数十八代也是神兽,否则估计早被深海同志给压死了。 招讨使的威望还是很强的,至少在虎头城地界上,找不出第二个能和他比肩的高官。 也因此,周围的兵卒们开始散开。 许文祖在亲卫的保护下,一直往里,来到了郑凡面前,那名文也骑着马在许文祖的身侧。 “郑校尉,你好大的威风啊!” 郑凡觉得,深海同志的台词,似乎不带换的。 这让自己这个峨眉峰很尴尬…… “你,随我来,本官要亲自问你,为何要这般行事,你可知道,无论是私自调兵还是聚众作乱都是大罪!” 撂下这句话,许文祖就策马去了陈宅对面,那里有一家茶馆,茶馆早关门了,许文祖的亲卫先一步进入,将茶馆老板和伙计们都赶了出来,而后亲卫们在外面站着守卫,将茶馆和外界隔绝。 郑凡深吸一口气, 将内心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抛开, 面露一种很平静的神情策马转身,缓缓地来到了茶馆门口。 众多兵卒们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郑凡,他们当然希望郑凡能够扛得住压力,带着大家报仇。 如果郑凡软了,他们估计也就………… 毕竟,这种事儿,得有一个愿意担责的个高的顶在前领头,大家才能真的发动起来。 下马, 两名亲卫上前,要卸郑凡的佩刀。 郑凡单手抓住佩刀,拒不交出。 他当然不认为深海同志会害自己,但这么多丘八面前,自己总得搞点事情,硬气点儿。 许文祖应该会理解的吧…… 虽然,这件事,可能许文祖会真的生气,因为他毕竟是眼下虎头城的主官。 两名亲卫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见郑凡不交出佩刀,一齐伸手想押住郑凡。 “嗡!” 郑凡身上忽然释放出了刺目的黑色光芒, 这光芒在这身甲胄上光粉的作用下,效果无比得好。 两名亲卫错愕之下直接被震退, 四周一直盯着这里的丘八们一开始是惊愕,随即发出了刺耳的欢呼! 周围的校尉们以及被郑凡绑上战车的那五名百夫长也都惊愕住了,九品武夫,大家不是没见过,但这么年轻的九品武者! 是啊,也就只有镇北侯家,才能有这般底蕴吧! 郑凡的眼睛眯了一会儿,倒不是在刻意地停留在这里享受着装逼后余韵。 纯粹是因为, 这光亮效果太强了, 郑凡的眼睛差点被闪瞎,必须得缓缓。 下次,得让瞎子给自己做一副墨镜,否则这五毛钱的光亮特效还是别用了吧,真打架时,自己先把自己闪瞎那还打个屁? 两名亲卫有些进退不得,上吧,又不敢上,退吧,又不好退。 这时,那名唯一陪着许文祖进入茶馆的文走到了门口,对着外面的亲卫们点了点头,又对郑凡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些亲卫们无不长舒一口气,退下。 郑凡迈开步子,走入了茶馆。 茶馆内,许文祖坐在茶桌后,当郑凡走进来后,文亲自把门关起来。 门一关, 许文祖马上起身, 快步走向了郑凡, 宛若一尊巨大的肉球向自己滚来,还带着风。 郑凡知道,这次许文祖应该会很愤怒,因为不管自己身份如何,他都不可能放任虎头城就这么乱下去。 许文祖走到了郑凡面前停下了, 正当郑凡准备接受许文祖的呵斥时, “你,做得很好!” “啊?” 郑凡愣了一下,盯着许文祖的面容,他在确定许文祖到底是不是在说反话。 “唉,现在局面越来越坏了,据传,侯爷在京城里,已经被陛下禁足了,百官对侯爷的弹劾几乎堆满了御房的案头。 确实要做好准备了,要做准备了啊。 嗯,你这个局,设计得不错,陈家这种吏员出身的家族,看似盘根错节,但说到底,无非是下吏之窝罢了,正好可以拿来开刀! 用他一家的命,来激发起城中士卒的同仇敌忾之心,再由你出面领头来报仇,讨还公道,你又能大收虎头城军心,得到士卒爱戴,日后配合郡主起事,也就事半功倍了! 你,很好,这个局,设计得妙,这个人选,也选得很好! 唉,郑成功有个好儿子啊。” “…………”郑凡。 “事情,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做完了,正好你明日负责押送生辰纲出城,也能离开这个漩涡,收尾的事,就让那个老县令自己去忙活吧,呵呵。 哎呀,上次见到郡主时,郡主还是个小女娃,现在,是大姑娘喽,还真想得慌。 对了,明日队伍出城后,我会来与你汇合。” 说完, 许文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自己走到茶馆门口, 猛地推开门, 气呼呼地走出去, 还回头手指着里面呵斥道: “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纵兵行凶,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本官管不了你,管不了你,你等着,你等着,本官这就回去参你! 本官倒要看看, 这虎头城,到底还算不算大燕的天下!!!” 骂完,许文祖翻身上貔兽。 “驾!” 当真是气坏了,都不等其亲卫直接自己就先策马离开了。 外面,黑压压的一群兵卒则带着高山仰止的情绪仰望着茶馆。 燕国虽然没有和乾国那般重文抑武,但因为承平日久,文人和武夫的地位,早就已经失衡了。 大头兵们肯定希望自己的将军能硬气,能和那帮文官去刚! 茶馆内,郑凡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许文祖,如果身在后世,不去和自己一起画漫画还真可惜了,脑补能力是真的强! 明明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结果在他眼里,却是自己步步设计。 我又没瞎,看起来那么阴么? “郑校尉,我家阿郎体虚,路上,还望郑校尉多多照顾。” 文说着,对郑凡一礼到底。 郑凡还没来得及回礼, 文就转身,隔着茶馆的门板就对着外面喊道:“杀!” 郑凡眼睛当即睁大了! 卧槽,无情! “杀!!!!!!!!!” 茶馆外的大头兵们以为是郑凡下令了,马上咆哮着冲杀向陈宅。 文以为自己帮了郑凡一个忙,还矜持的对郑凡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那越俎代庖的一声“杀”下,一家人的上下满门都将遭受上千愤怒丘八的屠戮。 郑凡心里“呵”了一声, 忽然想到那晚和瞎子一边抽烟一边“赏月”时瞎子说的话; 瞎子说:肉食者鄙。 瞎子还说:肉食者吃的,不是猪牛羊狗肉, 而是, 人肉。 ———— 据说,点击右上角开启自动订阅下一章的朋友走在路上能捡到钱。 感谢卢胤泓成为《魔临》第五十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是个高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北地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一把把刀子,随意而凌乱地雕刻着整片大地; 像是那些三流的雕刻家,自诩为天赋异禀,但一通乱操作下来,最后只能以一片雪白堆砌,省得贻笑大方。 郑凡坐在一片瓦砾堆上,身上不再是白天的“亮瞎眼”牌甲胄, 而是四娘给自己缝制的暗红色卫衣。 郑凡曾见过虎头城里出现过的拜火教信徒,据说是从西域那儿传来的,自己的这身卫衣,倒是能够完美地融入他们。 丁豪站在郑凡的身侧,手里捏着他的长枪,这把枪,今天喝饱了血。 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位置, 道: “陪我坐会儿。” 丁豪将长枪放下,在郑凡身边坐了下来。 郑凡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两根卷烟,递给了丁豪一根。 然后拿出火折子,先给自己点燃,再去帮丁豪点燃。 卷烟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超前的,但这个世界也早就有水烟和大烟枪这类的烟草类商品了。 只是燕国皇帝陛下并没有对烟草类商品征税,浪费了一笔可观的财源。 要知道,在后世,全国烟民一边备受歧视一边承受着身体的损害以大无畏之奉献精神每年给国家贡献的烟草税,抵得上全国一年的国防预算开支。 不过,虽然卷烟有点超时代,但丁豪在面对郑凡帮自己点烟时,还是双手遮住火折子表现出了一副惶恐的姿态。 然后,吸了一口,开始疯狂地咳嗽。 再回头见郑凡在那里自在的吞云吐雾,眼里流露出了一抹不解,下意识地问道: “主人,这东西,好抽么?” 郑凡抖了抖烟灰,说出了一个在后世曾一度在QQ空间和个性签名里活跃很长时间的话: “我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丁豪愣了一下,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这得是心境到了多么恐怖的层次。 他却不知道,放在后世,再说这话出来,别人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缺。 “知道,大晚上的,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么?” 丁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是为了回味?” “回味?” “嗯,其实,属下也很想回图满城,再回去看看,那个被我灭了满门的宅院。” 郑凡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己身边聚集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帮变态啊…… 瞎子他们也就算了,这丁豪可是本世界的土著。 难道说,真的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但就是想来这里坐坐。” 这里,是陈宅。 白天的兵祸,将整个陈宅近乎碾碎,宅子上下,包括地下室,都被劫掠一空。 对于大头兵们来说,这是他们对陈主簿的报复; 但这也没耽搁他们顺手划拉点儿好东西进自个儿的腰包。 也因此,郑凡现在在虎头城兵卒群体里的口碑,那是相当得好,帮大家出头不说,还带着大家都小发了一笔财。 “怎么,你不理解?” 郑凡看丁豪不说话,主动问道。 丁豪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了很纠结的神色,道: “主人,说句心里话……” “说心里话时,就不用叫主人了,我可以叫你老哥,你可以喊我……小老弟。” “额……属下不敢。” “那就不是心里话。” 丁豪的脸上开始流汗,不得不很恭敬地转向郑凡,道: “小老弟……” “嗯。” 丁豪感觉自己的气血开始抑制不住地向脑袋上框涌; 这种感觉,大概相当于四娘为了你快点出来喊你“爸爸”一样。 太特么满足了! “主……小老弟,其实,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冷血,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又挺有人情味儿的,很多时候,哥哥我,也看不清楚你。” “矫情呗。” “矫情?” 丁豪开始咀嚼这个词儿,越品越有味儿,越品越觉得贴切。 “小老弟啊,我以前听人说,乾国的文人士子,就喜欢这种调调,一会儿悲伤秋风,一会儿心疼晚霞晚霞。” 郑凡闻言, 笑了, 他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道: “我懂了。” 说完, 郑凡站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 丁豪马上跟着一起起身,道: “主人,你懂什么了?” “我这日子,过得还是太舒服了,所以才会矫情,其实小时候,虽然我爸妈早早地就分开了,我爸也不是怎么管我,但吃喝上学的钱,可都没差过。 没经过饥荒,没真的吃过苦,这日子,一觉醒来,就有人给你安排好了一切。 整天呐,什么事儿其实都不用你去做,就算是去做,也就是当个太子,旁边一大堆人陪你读。” 这种大不敬的比喻,若是外人听了,可能会惊愕莫名,但丁豪也没往心里去。 “以后啊,真不能矫情了。” 郑凡环视四周, 看着这已经成了废墟的陈宅, 后世的世界,再吃人,也带着点温情脉脉,最起码,在那个时代,得了绝症没钱治倒是有可能,但你要说真饿死在路边没人管,那也不现实。 但这个世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矫情了啊。 那两千被当作诱饵的民夫, 今天那文一声越俎代庖地“杀”直接烟消云散你的陈宅, 这里, 比后世那些战乱地区还要血淋淋无数倍。 郑凡深吸一口气, 咬了咬牙, 自言自语道: “不能再当累赘了啊。” 这时,四娘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她缓缓走来。 丁豪见状,马上自己离开,他知道郑凡和四娘是主仆关系,但他更是见过,四娘早上,是从郑凡屋子里出来的。 四娘将一件披风披在了郑凡的身上,柔声道: “主上,奴家陪你再坐会儿?” “不用了,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要出发了。” “行,回去奴家伺候您。” “又是玩儿针么?” 四娘嗔了郑凡一眼,眉目含春道: “主上如果不想玩针了,咱可以打牌,可以玩骰子,都可以的。” “你擅长赌博么?” “嗯,奴家擅长坐庄。” ………… 普通人的生日,也就是个人的生日,稍微文艺和显得有格调一点,可以在自己生日那天买一束花送给自己母亲: 儿的生日就是娘的母难日; 然后,母子抱头大哭。 也是听丁豪说的,乾国文人喜欢玩儿这一出,弄得谁谁谁过生日,整得跟办丧事一样,就为了争一个孝名。 等身份地位高到一定层次后,一个人的生日,就变成一个节日了。 镇北侯夫人的五十大寿,就是整个北封郡的节日。 从大概上午八点钟许,郑凡就和易容过后的四娘以及丁豪骑马在城门口等着了。 王端等五名百夫长及其手下兵丁们来得很是准时,而且一来就给郑凡跪下通禀,昨天个初次见面,他们是放下了姿态, 今儿个则是:姿态是啥? 将近五百名兵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昨儿个发了笔小财,今儿个再跟着那位姓郑的大人出发去镇北侯府,指不定还能落下什么赏赐,大家心情都很是不错。 但一家一家的礼物汇聚在一起,一直到正午了,礼物还没汇聚完全。 一车接着一车,还有跑来跑去的各家派来帮忙押运的下人,虎头城外热闹得像是在赶集。 终于,最后一家准备的礼物送来了。 是一辆大马车,当然,这只是马车的外饰,里头则是铁笼子,关着一头通体红色的雪狼。 不算什么厉害的妖兽,但红色的雪狼确实是少见得很,这是徐家堡送的,可以说是费足了心思。 雪狼娇贵,里面还有人在马车里伺候着,确保送到镇北侯府那儿时,这头狼还能活着。 终于,一切就绪,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郑凡马上下令出发。 走到入夜后,郑凡下令扎营。 王端等亲自去布置防守,不用郑凡操心,况且这一路上已经遇到两批镇北军的哨骑了,这也意味着这里是镇北军势力的直接覆盖范围,安全度还是很高的。 郑凡来到了那辆马车旁边,马车旁的两名徐家堡的下人是认得郑凡的,见郑凡也上马车,他们也没阻拦,乖乖地让开。 打开车门,郑凡先弯腰进去,再抬起头时,看见马车有一大半的空间是铁笼子,笼子里的红色雪狼有些病怏怏的感觉,没什么精神,匍匐在那里打盹儿。 而在笼子外靠着马车车壁的一侧,有一个大胖子正靠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鸡。 马车里的味道,肯定是很糟糕的,毕竟雪狼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但这胖子的食欲依旧很好。 见郑凡进来了,胖子还掰下一根大鸡腿递过来, 郑凡摇摇投,道:“吃过了。” “嘿嘿,你怎么知道本官在这里?”许文祖有些好地问道。 “大人您这体格,想混进队伍不被发现,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 “也是,唉。” 郑凡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他在确定许文祖的身边,有没有保镖。 这些大人物出门,身边大概率是有高手的,康熙微服私访身边还有法印和三德子呢。 观察是观察,但口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 “藏在这里,真的是辛苦大人了。” 许文祖毫不介意地笑道: “哪里,哪里,我这儿当官大半辈子了,做了大半辈子的衣冠禽兽,如今和这畜生做一辆马车,理所应当啊。” “大人的这种豁达,我是望尘莫及。” “嘿,你还年轻,经历得多了,也就懂了。” “那是,还得大人您多学习学习。” 这时, 马车的门再度被打开, 上来一个身上有些邋遢头发也很杂乱的中年男子。 男子进入马车后,就直接坐在郑凡身边,脱去鞋子,开始抠脚。 郑凡看了男子一眼,心里则是微微一凛,顿生警惕。 这位,应该就是许文祖的护卫吧。 穿得邋遢,头发杂乱,目光浑浊,身上还带着酒气,不拘礼仪,当面抠脚,还送到鼻子下面闻闻, 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深藏不露的标配形象!!! 妈的,这事儿棘手了。 许文祖又将先前准备递给郑凡的鸡腿递给了这个男子,男子没客气,伸手就接过来开始吃。 这一幕被郑凡看在眼里,看来,这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已经超越了主仆的界限,收买,是大概率不行的,许文祖的贴身保镖,被人用钱收买了反水,这也太瞧不起人着宦海沉浮大半辈子了吧? 男子吃完了鸡腿,又伸手跟许文祖要。 许文祖呵呵一笑,将剩下的半只鸡,都给了他。 男子这才美滋滋地一边吃着鸡一边下了马车,临走前,还放了个屁很臭的屁。 “噗……” 郑凡马上憋住了呼吸; “咳咳咳…………” 许文祖则是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同时笑道: “这畜生臭,本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人放的屁,本官是真的受不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畜生本就该臭烘烘的,不臭的话,就成精了。” “是,是这个道理。一个是自然,一个是不自然; 其实,人臭,也是自然,但人活着,本来就不是个自然的事儿,人有七情六欲,人有所求,人有所执,畜生,有是有,但比人,差远了。” “感谢大人教诲。”说着,郑凡又试探性地开口道:“我让人再准备一份饭食过来吧。” “不用不用,本官已经吃饱了。”许文祖说道。 “那刚才那位先生呢?我看他,半只烧鸡可吃不饱。” 许文祖有些愕然地看向郑凡, 疑惑道: “刚那个不是你的人么?” “…………”郑凡! —————— 感谢C军仔成为魔临第51位盟主!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打赏,小龙在这里给大家作揖,如果大家有月票的话,可以投给《深夜屋》,唔,肥水不流外人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真正的……强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下了马车,郑凡觉得自己刚刚在那里与空气斗智斗勇真特么的好笑。 尤其是自己和许文祖二人,互相都以为那个邋遢男是对方的人,一个表示亲切,一个表示慎重,结果居然是个蹭吃蹭喝的路人甲。 但马上,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 王端在内的五名百夫长马上率领自己的部下出动,开始在整个营地里搜索那个邋遢男。 搜索,持续了两个小时,但却毫无所获,那个邋遢男似乎就过来蹭了半只烧鸡后就在营地内蒸发了一般。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事情发生变故脱离掌控的感觉,因为这会使得自己接下来无法确定能否对许文祖动手。 怀着淡淡的不安,郑凡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掀开帐篷,郑凡就愣住了,他看见在自己床榻边,那个邋遢男正坐在那里,拿着筷子正在吃着小火锅。 火锅,是四娘给自己准备的,辣椒花椒以及其他香料这类的火锅灵魂,因为这里西域商人很多,所以并不缺,价格也不高。 在古代,能吃一顿麻辣小火锅,这绝对是美死人的享受。 但此刻,却被别人捷足先登地享受了。 郑凡的目光在帐篷里逡巡,看见四娘站在角落里,神色戒备。 呼, 心下长舒一口气, 火锅, 被人吃了也就吃了吧, 只要四娘没事儿就好。 不过,从四娘的警备姿态来看,自己倒是没看走眼,这个邋遢男,绝不是什么轻易的角色。 毕竟,四娘她可是七魔王之一,她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都多; 她的判断,郑凡是信的。 哪怕是换做稍微比她强一些的人,四娘依旧能够镇定自若,甚至与其谈笑风生,绝不至于是现在这般状态。 得嘞, 营地里搜索了这么久,这人,居然就坐在自己帐篷里吃火锅。 尤其是,四娘就看着他在吃火锅,却没有出手干预。 心里开始权; 自己现在放下帘子扭头就跑,发着光地跑,能否跑出一个安全距离? 至少, 跑到队伍中央那边,让王端他们带着手下人来给自己当替死鬼阻拦一下? 郑凡的目光看向四娘, 四娘微微摇头。 嘶…… 这意思是连跑都来不及跑? 郑凡依旧相信四娘的判断,那就是,如果眼前这个邋遢男想杀自己话,依照现在这个距离,自己根本跑不掉。 那么, 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剩下两个选择了。 一个是:啊哈哈哈,我走错门了,兄弟你继续吃着喝着。 另一个是: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它,一起吃! 郑凡放下了帘子,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邋遢男面前坐下。 邋遢男抬头看了一眼郑凡,然后继续用筷子从火锅里夹出一个蛋饺往自己嘴里送。 很烫,他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唆嘴,脖子仰起,咕噜了好久才最终咽下。 郑凡摇摇头,道: “这不对,吃火锅,怎么能没蘸料?” 说着,郑凡对四娘招手道: “四娘,把料碟拿过来,吃火锅没蘸料,简直就是对火锅的亵渎。” 邋遢男闻言,忽然笑了一下。 似乎已然完全洞悉了郑凡的套路。 但郑凡还真不怕对方洞悉自己的套路,因为自己的套路多。 从郭靖黄蓉到张无忌萧炎,从降龙十八掌到斗气化马, 这种傻乎乎地主角如何获得大佬的青睐的戏码和套路,郑凡脑海中储藏得不要太丰富。 人生,本来就是在套路和反套路之间来回折腾的一个过程。 要么,自己今晚获得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机遇; 要么,明年瞎子他们可以到这里来,给自己上坟同时拔拔草。 四娘见郑凡稳下来了,她自然也不会露怯,马上去将料碟和调料取了过来。 “来,看着啊。” 郑凡先将蒜末舀到碗里,再加上大把的葱花香菜,撒上点芝麻,然后拿起火锅里的汤匙,从火锅内舀出汤底浇在了料碟里。 啧啧啧,完成! 芝麻和大蒜现在才传入东方不久,并没有被大面积地种植,不过虎头城这儿因为地利原因,想搞到也不难。 唯一的缺憾就是虎头城太过偏于北方内陆,想弄点生蚝熬点耗油出来有点不太现实。 郑凡将这料碟递给了面前的邋遢男, 邋遢男也不客气,跟先前接许文祖手中烧鸡一样,接到手里。 “蘸着吃。”郑凡提醒道。 邋遢男夹了一个肉丸,在料碟里搅了搅,再放入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邋遢男点点头,然后更加快速地夹菜蘸着吃。 “其实,还有芝麻酱的,但我吃不惯这个,就没弄。 对了,四娘,把阿铭酿的葡萄酒拿出来。” 军中不能饮酒,但现在了,还在乎什么纪律啊。 四娘把葡萄酒拿了过来,亲自倒了两杯,然后又退后了几步站着。 “来,走一个?” 郑凡将一个酒杯递给了邋遢男。 邋遢男接过酒杯,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郑凡走了一个。 场面,有点温馨,但只有当事人知道自己心里多慌得一比。 终于,火锅吃完了。 涮菜都没了,这可是郑凡路上两天的量,被这家伙一顿给吃没了,他似乎还有点没满足,甚至端起了锅,将底汤都喝了下去。 吃完后, 邋遢男很是满足的一只手摸着肚子另一只手开始……抠脚。 “四娘,把我的大福拿来。” “好的。” 四娘将点心端了过来。 郑凡伸手示意道: “饭后点心。” 邋遢男用抠脚的手拿起一枚大福,放入了嘴里,似乎很满意这种柔糯的口感,风卷残云一般给吃了个干净。 “老兄,可惜啊,现在是在路上,准备的东西不多,要不,等我这趟出完活儿,你跟着我回去吧,我保证每天好吃好喝地供你,一年到头,绝不带重样儿的。” 若是换做其他人,遇到这种深不可测的人物,巴不得赶紧离他远远的,但郑凡却反其道而行,直接要把人家带回家。 这可是多少剧本里主角的发家经验啊! “呵呵呵呵,嘿嘿嘿…………” 邋遢男把手指放在鼻下,使劲地嗅了嗅,然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都答应我?”邋遢男问道。 “只要我有。”郑凡回答得也很干脆。 邋遢男伸手,指向了站在旁边的易容成男子的四娘, “她,很不错。” 四娘的易容,能骗得过普通人,但肯定骗不过他的眼睛。 郑凡闻言, 笑了, “那就拔刀吧。” 这个,没得谈。 都自杀过的人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目标,就是搞事情。 你还要牺牲自己的女人去委曲求全,你图什么呢? 这一点,郑凡看得很开。 四娘走了过来,双手撑开,一根根丝线开始延展出去。 邋遢男却毫无反应,只是很平静地道: “她,很不错。” “我知道。” 紧接着, 邋遢男又伸手指着郑凡道: “他,也很不错。” 很显然,邋遢男不是在指郑凡。 郑凡也马上明白了,对方,指的是魔丸! 他甚至能看见魔丸的存在! 下一刻, 一股冰凉的感觉开始袭遍郑凡的全身, 暴戾、 诅咒、 灾厄、 种种负面气息开始宣泄而出。 邋遢男的手,放在了小桌上, 轻声道: “蛮神,在上。” “轰!”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了轰鸣, 下一刻, 四娘手中的丝线全部断裂,郑凡体内刚刚升腾而出的负面气息则在顷刻间被强行镇压了回去! 郑凡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邋遢男, 妈的, 这是蛮族人! 这个蛮族人,好强! 他,到底是几品? 八品?不,八品不可能这么强,七品?六品?甚至………更往前? “你的饭菜,很好吃。” 邋遢男一挥手,刚刚的气势瞬间消散一空。 四娘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呼吸着,胸口不停地起伏。 “你的心思,我也懂。” 邋遢男身体微微后仰,有些无奈道: “可惜了,换做以前,我真愿意去你家的。说不定,你想要的,我还真的会给你。” “现在,不可以么?” 郑凡开口问道。 邋遢男摇摇头, 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家里有医生,能治病。”郑凡马上说道。 “我没病。” 邋遢男的眼里多出了一抹玩味之色, 再度伸手指着郑凡, 道: “他们两个,都很不错,你,原本也算很不错,但和他们两个比起来,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郑凡。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啊! “可惜了,你不是蛮族人,否则我倒是可以举荐你去祭祀所。” 郑凡马上正色道:“是啊,我也一直为这件事惋惜,以前,我觉得蛮族人很可怕,很野蛮,但直到我接触过他们之后,才发现了他们的可爱,他们能歌善舞,他们热情好客……” 邋遢男对着郑凡抬起手, 郑凡眨了眨眼,问道: “怎么了?” “别停,接着胡说。” “…………”郑凡。 “这一路,就劳烦你做饭了,作为回报,我不会杀你。” 这回报,好丰厚啊。 似乎,邋遢男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于不要脸了,又加了一条,道: “我还能在我死前,帮你把马车里的那个胖子杀了。” “不不不,他是我的长辈,你误会了。” “但我在马车上,感觉到你对他的杀意。” “额…………” “吃饱了,我想休息了,给我安排一个帐篷。” “好,这没问题,不过,前辈,能否告知晚辈名讳?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问,我只是觉得今晚见到前辈的英姿,不能得知前辈名讳的话,会抱憾终生。”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阙石,沙拓阙石。” 嘶!!!!!!!!! 卧槽! “你呢,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郑凡深吸一口气, 双手抱拳, 很郑重地道: “我叫樊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安顿下来了?” “是的,主上,就在我们隔壁储存食物的小帐篷里。” 四娘是个很体贴的女人,这次出门,她特意为郑凡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好喝的带在路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去追求生活的精致。 这是一个哪怕是在临刑前都有兴致涂个指甲油的女人。 郑凡点点头。 四娘跪坐在郑凡的身边。 两个人很默契的什么都没说,因为仅仅是一个帐篷的距离,那个邋遢男想听到什么肯定就能听到。 很尴尬啊, 对方姓沙拓。 而恰恰眼下自己身上的校尉官衔,还是因为斩下沙拓部首领的头颅才挣来的。 其实,在对方说出自己的姓氏时,郑凡心里已经有些绝望了,一度认为,已经到了拼刺刀的地步。 就算是最后郑凡说自己叫“樊力”,但军营上下,全都喊自己郑校尉…… 瞒,真的能瞒得住么? 郑凡甚至怀疑,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也洞悉自己的手上,沾着沙拓部的鲜血。 还有,这家伙进入押送生辰纲的队伍里,真的只是为了混吃混喝? 这支队伍的目的地,可是镇北侯府。 郑凡的眼睛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这一刻, 明明是押送生辰纲的他, 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押送的是核弹头的错觉。 “休息吧。” 到最后,郑凡只说出了这三个字。 睡吧, 一觉醒来, 就一切正常了。 ………… 当然,这是奢望。 因为醒来时,郑凡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自己床榻前面了。 四娘正在擀面,锅里煮着水。 郑凡坐起身,四娘见状,打算起身伺候郑凡洗漱。 郑凡摇摇头,示意四娘继续准备早食,自己则端着盆接了水走出帐篷,蹲在了帐篷口。 青盐刷牙,一开始在这个世界醒来后,还真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自己的口腔似乎也认同了这个味儿了。 “咕噜咕噜咕噜…………” “荷~~~~退!” 毛巾放入发凉的水中,弄湿,然后使劲地放在自己脸上揉搓。 有两拨营地里的巡逻的士兵在经过这里时,特意对郑凡行礼,郑凡也对他们点点头。 其实心里则是盘算着,这拨人,估计不够当垫背的,也就什么都没说。 洗漱完, 郑凡又回到自己帐篷里。 面条已经做好了,臊子面,面条筋道,臊子够正。 郑凡吃一碗的功夫,邋遢男已经吃了五碗。 看来,蛮族的生活条件是真的差啊,连这种高手都吃不饱,瞧把这娃儿饿的,活脱脱的饿死鬼投胎。 郑凡在心里这般调侃地想着,他现在也就只能当一个“内心”强者。 早食结束,队伍开始重新出发,邋遢男很配合地听从了郑凡的建议,跟着郑凡的帐篷等用品待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郑凡还将一套自己的卫衣拿给他穿,他也穿了。 头发和脸都被遮挡住后,看起来就没那么邋遢了,而且因为四娘给郑凡做的卫衣针线款式都很名贵,倒是不用担心昨晚奉郑凡的命令搜查的士兵会怀疑上他。 重新上路后,郑凡骑马行走在队伍的前端,四娘骑马跟在郑凡身侧。 这一刻,郑凡心里真有一种直接策马奔逃的想法,哪怕丢掉了一切,但至少能够把自己的小命保护下来。 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太过强烈; 哪怕郑凡清楚,一旦自己准备开溜,四娘肯定会二话不说跟在自己身后和自己一起逃跑。 不过,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了真正可怕的强者,又即将去见一见这个世界北方最为强大的巨无霸镇北侯府; 就这么灰溜溜地逃跑,还真有些不舍得。 或许,自己骨子里,还是不安分吧。 不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地步,却有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小布尔乔维亚情调。 午食是干粮,队伍并没有停下来用餐,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还是习惯一天两顿饭,当然了,家庭条件好的肯定是三顿四顿甚至是更多。 所以,队伍还是到了晚上才停下来扎营,大家埋锅造饭。 郑凡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穿着卫衣的邋遢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就差嘴里叼着一个食盆等着开饭。 晚饭是大乱炖,白天赶路时哨骑在外头打了些野味回来,郑凡自然被分到最好的一块肉。 再加点儿火锅调料粉条儿咸菜,虽然菜品不算丰富,但考虑当下环境,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围坐在锅旁闷头吃。 郑凡先吃好,走出了帐篷,直接来到了那辆关着雪狼的马车前。 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打开了马车门,弯腰进去。 许文祖正啃鹿肉,见郑凡进来,也只是笑笑。 因为身形太过明显的原因,这两天许文祖基本都待在马车里,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红色的雪狼依旧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儿,要死不死的样子,但大概撑到明天礼物交割是没问题的。 “明日下午,大概就能到了,大人您再忍耐会儿。” 原本快马的话,从虎头城到镇北侯府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但因为押送着生辰纲,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再者,镇北侯府并不在图满城里,它甚至不在任何一座城池里。 它在野外,它……在荒漠。 百年前,燕国和荒漠蛮族厮杀交锋的那段岁月,图满城是燕国抗击蛮族的第一线; 但等初代镇北侯受封镇守北方时,他选择了将侯府建立在远离图满城的一块绿洲上。 阴山脚下,毗邻恒水,开府建衙! 这之后百年,镇北侯一脉相当于将自己化作了一把刀子,一直捅在荒漠蛮族的腰眼儿上。 “嗯。” 许文祖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鹿肉放了下来,擦了擦嘴,道: “明日晚上,本官就能见到小姐了么?” 这是在问郑凡。 郑凡摇头,道: “请恕卑职冒犯,明日到达侯府后,卑职会去请见小姐,若是小姐明日比较忙,可能…………” “嗯,无妨,夫人大寿,小姐要忙的事肯定很多,本官,不急不急。” 许文祖倒是看得开。 郑凡点点头,接着道:“大人再忍耐一日,明日进了侯府,就不用再委屈于这里了。” “呵呵,本官在这儿也挺好,白天,就跟这畜生说说话,也不寂寞。 唉,等到了侯府,本官要和你父郑成功好好地再喝一杯!” “我父亲肯定欢喜得紧。” “那是当然,哈哈哈…………” 没营养地又扯了几句皮后郑凡就下了马车,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边把手放在腰上的酒嚢上轻轻抚摸着。 酒囊里,是葡萄酒,四娘在这里下了毒,毒药还是薛三以前在家时配置的,平时都是用在其匕首上。 这酒,还是没送出去。 昨晚,许文祖吃的是烧鸡,热腾腾的; 今晚,他吃的是烤鹿肉,是今天哨骑打回来的野味。 这说明,在这支队伍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照拂着许文祖,且能够分配鹿肉的人,身份不会低。 是王端那五个百夫长之一么,还是……另有其人? 郑凡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明儿个下午就要到侯府了,自己的谎言和伪造的身份,就很难再维系下去了。 “想杀人,就杀呗。” 邋遢男的声音从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当即打了个激灵,身上马上释放出黑色的光芒,但邋遢男的一只手按住了郑凡的肩膀,下一刻,郑凡身上的光芒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很无奈,明明才入品,按照正常套路,应该是不断的有不入品的或者半步九品的小喽喽跑到自己跟前来调戏四娘或者嘲讽自己然后被自己打脸,同时路人会在旁边不停地惊叹。 梦想很是丰满,现实如此骨感; 但眼前这个邋遢男,却把自己当个汤圆儿一样任意来回地揉搓。 不过,一想到魔丸和四娘他们在这个邋遢男面前也没任何施展的空间,郑凡的心里就平衡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又或者,到底是几顿饭吃出来的默契。 郑凡摇头,道: “不方便。” 不是不想杀,而是如果没有完全把握冒然出手,很可能会出乱子。 “呵呵。” 邋遢男笑了笑,不予置评。 郑凡见他肩膀上扛着东西,有些好道: “这是,准备走了?” 邋遢男点点头,“是啊。” “我送送你?” “好。” “…………”郑凡。 我只是客气客气; 郑凡和邋遢男一起走出了营寨,因为有郑凡出面,所以巡逻的以及营寨门口的兵卒都没有阻拦。 出了营寨,走到了一处坡上时,邋遢男停下了脚步。 郑凡心里也长舒一口气,他还真担心对方会把自己拐走。 邋遢男席地而坐,将包裹打开,里面有酒杯食物还有一些蜡烛。 郑凡见状,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邋遢男先点了三根蜡烛, 道: “蛮人祭祀,有三; 一则敬蛮神; 二则敬图腾; 三则敬黄沙。” 说着,邋遢男用手抓起一捧黄沙洒在了蜡烛旁边。 这是,在祭祀谁? 一些食物,被摆放了上去。 紧接着, 邋遢男面对蜡烛,双手向上摊开放在两侧,然后跪伏了下去,额头贴着刚刚洒在地上的黄沙。 郑凡见状, 呼了口气, 也跟着跪下来,对着这三根蜡烛行了个磕头礼。 那边,邋遢男已经起身了,见郑凡居然也在磕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涩, 问道: “你磕什么头?” 郑凡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回答道: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后世游客去一个城市玩儿,上午去教堂祷告,下午去寺庙烧香,晚上去道观求签,已经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了。 邋遢男笑了,点点头,道:“是不亏。” 紧接着, 邋遢男伸手,将自己刚刚摆放上去的食物拿起,吃了起来。 “喂,你很饿么?” 明明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啊。 邋遢男点点头。 “再饿贡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邋遢男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继续吃得欢,等到一块肉脯下了肚,他才用卫衣袖子擦了擦嘴, 道: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讨个说法!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午后的阳光,仍然带着属于自己的倔强,哪怕是在冬天,也依旧烘烤着荒漠上的一切生灵。 当胯下战马终于来到了土丘上方时,居高临下所看见的这一幕,让郑凡心里升腾出了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前方,是一片绿洲。 在绿洲边上,可以看见被蛮族人视为蛮神恩赐的恒河奔流而过,而在绿洲的西边,就是阴山山脉。 百年前,蛮族和燕国烽火连天时,每一次蛮族出征,王庭金帐就会设立在这里,而这里,也是每次蛮族发动对燕战争的基地。 只不过,最近百年来,这块地方,则一直被镇北侯府掌握着。 初代镇北侯被燕皇赐封时,他直接选择了这里建立了自己的侯府! 百年的蛮族和燕国的和平,一方面是因为当年蛮族西征时被那一代的大汗给浪崩了,导致王庭衰弱至今;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一贯地对外强势。 这强势的最直接表现就是……这座侯府,它没有城墙! 这是初代镇北侯设下的家规,他不仅仅是将自己的家以及自己后世子孙的家设立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同时还留下遗训, 永不筑墙! 其目的,就是让后世子孙一直生活在蛮族卷土重来的阴影之下,就是让后世子孙无法贪图安逸,让侯府以及其所辖的镇北军的战略目标,一直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郑凡现在真有一种上辈子参观名胜古迹的感觉,通过这些建筑格局,你仿佛可以触摸到那个年代先人的思想和脉搏。 而眼下,站在这里, 他确实被初代镇北侯给震撼到了。 但他做得有点太好了,或者说,是他的后世子孙一直在继承着他的遗志,也做得太好了。 不光是镇北军一直压制着蛮族部落,同时当年让燕皇无比忌惮的北封刘氏,被镇北侯府历代侯爷打压分化得一点兵权都没拿到,看似家大业大,但真的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土财主而已。 无论你有再多的金银,无论你有再庞大的宗族势力, 在金戈铁马面前, 都不值一提。 郑凡心里甚至还略带玩味地想着,类似自己身后马车里的许文祖这号人物,应该还有不少吧? 只是,都到这里了,自己还没有下手杀掉许文祖。 难不成,真的要到侯府里去找个姓郑的本家? 一支镇北军骑兵已经过来了,事实上,越是靠近侯府,遇到哨骑的频率就越是频繁,只不过,这一支是负责接引的骑兵。 郑凡上前,拿出自己的文信笺,在对方检查确认无误后,一队五十人的骑兵就开始负责在前面引路。 镇北侯府在燕国军人甚至是在整个四大国军界都有着特殊的地位,哪怕是郑凡手下的这些丘八们,在此时也都开始昂首挺胸尽可能地将自己身上的英武之气给激发出来,生怕被人小瞧了去。 队伍,继续前进。 等到了河滩边时,郑凡示意部下止步,这是要排队了。 因为前面的车队实在是太多,镇北候夫人过寿,整个北封郡的大小家族都不会落下,燕国皇室以及燕国有头有脸的家族甚至是晋国、乾国、楚国也都有拜寿的使者赶赴于此。 “那是龙吧?” 郑凡手指着前方一个车队的马车问道。 那辆马车不光是外饰精美,甚至比自家车队里关押着雪狼的那辆马车还要大上足足一倍,且其车外壁上,还有黑龙的图腾。 “是的,主上,许是燕国的皇子也来了。” 龙,是皇族专用之图腾,燕国尚黑,所以燕国皇室的图腾就是黑龙。 “唉,连皇子过来拜寿都得排队过安检,呵呵。” 明明这一代镇北侯本人已经被多道圣旨召回京城,明明镇北侯府和燕国皇室的关系已经近乎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在今天,燕国皇室依旧把皇子派来给侯夫人拜寿。 这足以可见,燕国皇帝,是真的有点心虚啊。 “大家歇息,扎营!” 生辰纲在交接前,不能离人,哪怕已经到了镇北侯府门口了,也依旧不能放松,但前面排队的车队实在是太多了,郑凡也没让大家继续在这里站军姿,该休息休息,该吃喝吃喝。 能有资格进侯府参与侯夫人寿宴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类似郑凡这种的队伍,自然是不可能进去的。 等自己帐篷搭建好,郑凡刚进去,就看见邋遢男已经坐在锅旁边等着四娘的水饺下锅了。 饺子皮薄馅儿厚,猪肉芹菜的,可以说相当奢侈了。 郑凡也在锅旁边坐了下来, 看了看邋遢男, 伸手从自己甲胄里取出一个小铁盒。 对于烟民来说, 对于一个穿越到异世界的烟民来说, 这个铁盒以及铁盒里的东西,可以说是相当贵重的了。 因为你不可能走到镇北侯府门口的小卖部里问问里面的老板利群多少钱一包? 将一根烟递给了邋遢男,邋遢男接了。 郑凡主动起身,用火折子帮邋遢男点烟,邋遢男受了。 女人在做饭,俩大老爷们儿坐在旁边吞云吐雾。 少顷, 饺子出锅了。 “四娘,还有酒么?” 四娘点点头,“有。” “拿来吧,饺子酒饺子酒,越喝越有。” “好的。” 四娘取来了白酒,是阿铭当初做香水时顺手弄出来的,度数很高。 郑凡亲自倒酒,先给邋遢男倒,再给自己倒。 邋遢男举起酒杯,正准备喝时,见郑凡也举起酒杯挪了过来;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和郑凡碰了下杯子。 碰杯时,郑凡将自己的杯口放在对方杯口下面。 这一幕,被四娘发现了,但四娘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给男人的料碟里倒上醋。 一口酒下去, 邋遢男浑浊的目光里似乎多出了些许明亮, 他将酒杯放下, 郑凡准备给他继续斟酒, 却被他用手挡住, 道: “可惜了,以前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郑凡笑笑,道:“那就多喝几杯。” 邋遢男摇摇头,“不能喝了,再喝,就舍不得死啦。” 郑凡闻言,将酒坛放在对方的脚下,道: “那就边死边喝。” 邋遢男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有理。” 这时,帐篷帘布被掀开,一身甲胄的杨文志走了进来,对郑凡行礼道: “校尉,属下刚奉命去交接了一下,预计到入夜后,才能轮到审验我们的生辰纲。” 这是真正的排队送礼啊,而且一排就得排到夜里。 “嗯,我晓得了,你下去歇息吧。” 杨文志应了一声,转身,却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弯腰道: “校尉,招讨使大人还等着您安排呢。” 郑凡笑了, 是你啊。 四娘也笑了, 是你啊。 然后, 杨文志也笑了, 不过, 杨文志他不想笑的,现在他笑,纯粹是因为他的嘴巴歪了,紧接着,一同歪曲的,还有他的脸,以及他的脖颈。 “咔嚓…………” 刚刚还活生生的杨文志,下一刻,变成了一滩碎肉,铺陈在了帐篷内的地毯上。 郑凡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醋,送入嘴里,闭着眼,吃得很香。 邋遢男没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拿饺子,饺子很烫,但他吃得很欢畅。 帐篷内的三人,集体无视了那一堆的碎肉,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郑凡吃得很慢,邋遢男依旧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一盘接着一盘; 四娘正正往锅里下了三回饺子,他硬是一个人包圆儿了。 到最后,四娘有些歉然道: “没了。” 皮也没了,料也没了,现包都来不及了。 邋遢男这才放下盘子,心满意足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郑凡, 道: “再告诉我一遍,你叫什么?”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樊力。” “那我怎么听你手下人都喊你郑校尉?” “我姓郑,叫郑樊力。” “哈哈哈哈…………” 邋遢男笑了起来, 郑凡也跟着笑了起来。 邋遢男迈步,走向帐篷口。 郑凡则起身,将酒坛提起,追上去,道: “你的酒。” 邋遢男回过头,伸手,将酒坛提起。 帐篷帘子被掀开, 邋遢男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重新迈开了步子,他走得很慢,却又走得很快,身影,在营寨内出出现了一道道幻影。 他走到了那辆关押着雪狼的马车面前,一只手继续提着酒坛,另一只手则举起了马车。 捆绑在马车上的四匹马因为四蹄悬空开始挣扎,发出不安的嘶鸣, 马车内一路上病怏怏无精打采的雪狼开始发出惊恐的狼嚎, 邋遢男又灌了一口酒, 随即, 他开始了奔跑。 一个人, 举着一辆硕大的马车,开始在营地里奔跑。 “咚咚咚咚咚!!!!” 大地,开始了震颤,仿佛是特意配合着他的步点在进行着伴奏。 他跑出了气势, 宛若苍鹰振翅翱翔! 河滩上,上百个拜寿押送生辰纲的队伍被惊动了,附近的镇北军也被惊动了。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这一声号角代表着一个简单明了的意思……敌袭! 奔跑, 还在继续, 震颤, 还在继续! 若是从天上向下看, 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道气流正在从河滩位置向镇北侯府的大门快速地进发, 而自四面八方, 有一道道由镇北军铁骑组成的黑色洪流蜂拥而至! 镇北侯府是没有城墙的, 但它有大门, 大门就是一面巍峨的牌坊, 立于百年前。 上有“镇北”二字,为那一代燕皇亲笔。 牌坊左侧,有四个字:永不筑城! 牌坊右侧,有四个字:为国羽翼! 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一辆马车被砸了过来,连带着那四匹马以及马车内的人和兽,狠狠地砸中了牌坊。 “轰!!!” 牌坊被砸塌了,扬起了漫漫沙尘。 等到沙尘消退后, 地上, 出现了一个大坑, 而在大坑旁边, 立着一个手持酒坛的邋遢男的身影, 一声高喝, 从邋遢男口中发出, 于这河滩之地, 宛若生起惊雷! “前蛮族王庭帐下左谷蠡王沙拓阙石来为镇北侯府人寿!” 四面赶至的镇北军铁骑在各自将领的抬手下,停止了马蹄。 来者是客, 不管是善客还是恶客,都是客。 身为主人,有客来,自然有应有的规矩。 然而,尽管没有发动冲锋, 但已然有三千铁甲洪流将邋遢男围住! 只等府中军令一下,必然将此獠斩杀! 少顷, 镇北侯府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夫人说了,多谢左谷蠡王好意,若是方便,可进府内喝一杯水酒。” 邋遢男举起酒坛,豪饮了一口, 笑道: “酒,某自己带了,且某已然辞去左谷蠡王之职,今日一切,与左谷蠡王无关,与王庭无关!” 说罢, 邋遢男再度大饮一口酒, 喊道: “有请郡主出来与某一晤!” 少顷, 府衙内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说郡主年幼顽劣,左谷蠡王乃蛮族英杰长辈,切莫与晚辈一般见识。” 闻言, 邋遢男双眸顿时泛红, 恐怖的气势从其身上喷涌而出! 他单手提酒坛,另一只手指向镇北侯府的方向, 字字泣血道: “郡主年幼?郡主顽劣? 那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何其无辜? 今日,我沙拓阙石以沙拓部遗民的身份来到此处, 为我沙拓部五千妇孺老幼, 向郡主, 讨一个说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某本荒漠一野蛮!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镇北侯府夫人寿辰在即,在这八方宾客云集之际; 有一人登门,要为被灭族的一部落妇孺老弱讨一个说法! 镇北军开始迅速地调动,一条条黑色的洪流开始向这里汇聚,沿着河滩一线的上百支贺寿队伍的兵卒私兵开始自动防御起来,如临大敌。 不过,倒是没有人喊着要冲上前去斩杀此等恶客,说到底,这是人家镇北侯府的地盘儿,你要是胆敢擅自出手,莫不是欺人镇北侯府无人? 四娘将可怜的杨文志碎裂的尸身收捡好了后就走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发现自家主上正坐在帐篷顶上,遥望着那边的场面。 “上来,这里看得清楚哩。” 郑凡对下方的四娘招了招手。 四娘纵身一跃来到了帐篷顶部,在郑凡身边坐下,二人依偎在一起。 这幅情景,活脱脱的后世农村小伙勾搭邻家俏寡妇来场子上一起看露天电影的翻版。 “主上!” 这时,丁豪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他这两天被郑凡打发出去了,美名其曰地帮忙看守营寨负责防务,这会儿忽然发生了此等事情,自然是来寻郑凡要保护他。 有一说一,丁豪这个人不算什么严格意义的好人,甚至还满手血腥,但有一条他做得很好,那就是有恩报恩。 “上来吧,小心点儿。” “哎,好嘞。” 丁豪也上了帐篷,三个人的重量在上面,这顶帐篷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显然有点不堪重负了。 “主上,要不,我还是下去吧。”丁豪说道。 “没事,反正迟早得塌。”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紧接着,笑道:“心里是不是还怪我这两天没准你过来,让你没吃上热乎菜?” “军中粮食属下也是吃习惯了的,怎敢埋怨主上。”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丢丢介意的,毕竟自打当郑凡老师那天算起,在宅子里,丁豪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天天供着。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啃起那干冷的馕,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像是刀刮着一样。 “嗯,你要理解。”郑凡说道。 “属下理解。”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黑压压乌云中间的那一点…………邋遢, “除非你愿意,陪那货一起吃两天的饭。” “…………”丁豪。 那个狠人,这两天一直在帐篷里? 郑凡没理会丁豪的震惊, 道: “左谷蠡王,是什么官职?”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了,但大半年在昏迷的郑凡对这个世界很多方面其实还没完全弄清楚,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世的那种互联络在家动动手指各方面的消息就能汇聚过来。 “回禀主上,左谷蠡王是蛮族王庭官职,蛮族王庭首位是蛮王,蛮王之下则分左右贤王,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之下分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 “蛮族是以左为尊和咱们相反的是吧?” “是的,蛮族以左为尊。” “左谷蠡王,已经算蛮族王庭的前几号人物了吧,为什么姓沙拓?” “回禀主上,蛮族王庭早已经不行了,百年前,王庭全盛时期,王庭本身就是蛮族最为强盛的部落,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都是雄镇一方的霸主职位。 但自从百年前蛮王西征葬送王庭精锐之后,黄金家族自此没落,不仅仅是蛮族诸部落不再听命王庭诏令,连王庭自己的势力范围也在不断地被压缩。 黄金家族的血脉也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从上一代蛮王开始,王庭的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往下的职位,则不再完全由黄金家族内部成员担任,开始从整个荒漠蛮族里选取英杰充入。 这沙拓阙石,属下以前听说过,据说幼年时就被王庭祭祀所选中,接入了王庭,成年后,更是被当代蛮王封赐左谷蠡王。” “呵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说,他虽然是王庭左谷蠡王,但这次来,却是为自己的母族部落复仇的?” “主人,属下认为,这左谷蠡王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古往今来,蛮族和我燕国年年相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要为死去的蛮族妇孺讨个说法,那谁去为死在蛮族马刀之下的燕国子民讨个说法?” “也就是,双标。”郑凡说道。 “双标,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套标准,自己一套,别人一套。” “主人英明,字字珠玑。” “行了,别拍马屁了,其实,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战场厮杀是战场厮杀,谁生谁死,都凭手中的刀说话,这一点,他应该能看得很开。 所以,他先前就说了,是来为沙拓部数千老弱妇孺讨个说法,而不是战死的青壮。” “主人,这个您是怎么清楚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毕竟,斩下沙拓部首领头颅的,可是他郑某人。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当然可以点评别人双标,但他是当事人,自己的母族部落被屠了,相当于自己的家乡被一举焚灭。 对他而言,没什么双标不双标的,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甘,所以主动上门来要个说法。” 这时,四娘开口道:“主上,他说他已经辞了左谷蠡王。” “是啊,这是怕把王庭拉下水吧。” 燕皇和镇北侯之间互相角力,镇北侯府选择了沙拓部当那只猴儿杀了给鸡鸭鹅狗们看看。 蛮族王庭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被屠戮的部落,名义上,是它的子民,甚至,仔细找找的话,估计还能找到王庭派来给镇北侯夫人祝寿的使节。 镇北侯府对整个荒漠的威慑,确实足够强大。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辞去官职,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要来,讨个说法。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昨晚,甚至亲自祭奠了自己。 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世人都讲究妥协,都懂得审时度势,他偏不, 他就要一个说法, 一个对自己的说法。 ………… “老夫人说了,王庭日子艰难,若是再折损了左谷蠡王这般英杰,往后日子,怕是就更难过了,劝左谷蠡王三思,为王庭计,为蛮族计。”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传递着那位“寿星”的话语。 邋遢男身体慢慢地挺直, 喊道: “请郡主出来一晤!” 声如惊雷,响彻河滩。 少顷, 侯府内传声道: “老夫人说她累了,要休息,要安静。” 礼数,已经尽了; 既然你还不知趣, 那就去死吧。 这是军令! “镇北军!” “镇北军!” “镇北军!” 三名镇北军校尉持剑而举。 “诛蛮!” “诛蛮!” “诛蛮!” 三千铁骑一起整齐高呼,肃杀之气盈野。 黑色的洪流开始移动,大地开始了整齐地震颤,晋国的步卒、楚国的水师,都享誉东方,但唯有燕国的铁骑,却是当世公认第一等! 邋遢男洒然后退一步, 再度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地倾倒在自己脸上。 好酒啊, 真是好酒, 可惜了, 自己没能早点喝上这酒, 若是能早点喝上这酒,这一趟,兴许就不来了吧,大不了,整日买醉,也可消愁。 “砰!” 酒坛被砸碎, 邋遢男的头发开始飘逸起来, 赤红色的眼眸扫视四周,在其身上,一道道红色的纹路开始浮现,宛若蛰伏已久的凶兽,睁开了眼! “虎!” “虎!” “虎!” 镇北军结阵完毕,外圈上千骑兵开始游弋,保持着马速,内圈则是百骑为一阵,自八个方向,依次开始了冲锋。 百骑当面,均为黑甲,在这一刻,每一个方阵的百骑似乎连呼吸都为一体,一个方阵,就宛若一个人,就如同一把刀! 邋遢男身形开始了加速,主动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方阵。 而对面,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轰!” 邋遢男一拳砸入阵中,首当其冲的正面二十余名镇北军骑兵身体直接崩碎,甲胄也扭曲成废铁,其余骑兵也纷纷吐血,为气血所伤。 尖刀宛若刺中了顽石,崩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邋遢男本人,其挥拳的右手,也在开始震颤,指节位置,可见鲜血流出。 且没等他趁势冲入破阵之中杀敌,这一方阵的剩余镇北军骑士马上策动自己胯下战马开始向四周逃散。 逃,当然不是真的逃,而是为下一个军阵的骑兵腾出位置和空间。 不等邋遢男平复体内紊乱的气血,第二支军阵已然冲锋而至! 邋遢男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啸, 身形再度前冲。 “轰!” 他的身躯,宛若这世上最为坚硬的精铁,直接砸入了军阵之中,竟然直接将这支军阵砸穿,军阵中央的二十多名镇北军骑兵凡是其所触碰的,要么身躯崩碎要么肢体断裂。 “虎!” “虎!” “虎!” 然而,下一波军阵,又来了。 “砰!” “砰!” ………… 八支军阵,被邋遢男一人破开。 其四周,也已然被鲜血残尸铺满。 其本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一些地方,已见白骨。 若说一开始,他是气势如虹,贯穿云霄,而此时,却有江河日下、些虎落平阳之象。 然而,他的眼眸里,依旧充斥着深深的仇怨,不曾消减丝毫。 与此同时, 镇北军铁骑并没有因为数百袍泽的战死而有丝毫动摇, 先前发动冲锋的八个军阵剩余骑兵主动退散到外圈开始游弋重整,而原本在外围游弋的骑兵则已然重新结出八个军阵。 新一轮的冲锋, 俨然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 侯府内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卿本将才,奈何逞匹夫之勇? 老夫人又说了,蛮王那老东西家底子本来就不剩几块料了,你若陨在这里,那老东西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邋遢男闻言, 放声大笑, 面对重新结阵向自己冲来的八个方向的骑兵毫无惧色, 同时, 长啸道: “某本荒漠一野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进击的郑校尉(大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王爷,那蛮贼已经破了八个军阵了,我等还是向镇北侯府通传一声,让我等先入府吧。” 一美须中年男子向帘幕后的身影请示道。 “急什么,咱家这个没卵的都不慌,瞧瞧你,嘁,丢人。” 美须中年男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着蓝色长袍身披皮草的老者,老者脸上施粉很重,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唇红齿白,声音也尖细得很,身上的熏香味道极重。 “呵呵,张公公说笑了,我只是在为殿下担心,殿下千金之躯,断然不能受到丝毫侵害。” “行,你们这些读人啊,最擅长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咱家是说不过你们,但你就不想想,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那蛮贼都自称荒漠一野蛮了,这镇北侯府若是连一个野蛮人都收拾不了,那还值得咱们陛下这般头疼么?” “可是,这刀枪无眼,若是那蛮贼忽然发疯向我等这边而来……” “陈师傅,那孤也不能先进府,孤这次被父皇派来为老夫人祝寿,懂的人,晓得是我皇家秉持礼数,不懂的,还以为我皇家真怕了这镇北侯府。 先前,说按规矩排队等审验的是我们,这次,若是我们再主动寻求先进府,呵呵,孤的脸面倒是无所谓,反正孤也没想着与二哥争什么太子,但要是因此被人轻视我皇室,那孤就等着回京后被父皇发落吧。” “咦,讨厌,王爷,您轻点儿嘛……” “王爷,奴家也要,也要吃嘛……” “哈哈哈,不急不急,都有,都有。” 帘幕之内,又传来了嬉笑靡靡之音。 美须男子和那老公公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退下了这皇室马车。 外头,护卫们已然严阵以待,虽说战局在那一头,但那偌大的声势还是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美须男子迎着寒风,摸着自己的发虚,开口对身边的张公公道: “张公公,那蛮贼当真是厉害,竟一人可抵千骑。” “蛮族王庭左谷蠡王,要是没点儿成色,那蛮族王庭估计连名义上的荒漠之主都别想做了,早被其他大部给吞得渣都不剩。” “呵呵,下官见识短浅,这十年来一直在翰林院里做文章,对这天下事确实知晓不多。” “哟哟哟,陈大人,您这可说笑了,咱大燕,最不缺的就是武夫,唯独缺的就是像陈大人这般的文人种子。” 二人一路上,陈光庭瞧不上这阉人残缺之身,这张公公也看不上陈光庭这腐儒之气,但别说,这一路同行,该斗嘴是斗嘴,但关系上,倒不耽搁进步。 一个因座师原因被牵连,在翰林院蹉跎之后发配到闲散王府里做讲师; 一个因干儿子检举,贬谪出宫,指派到了王府管杂役; 一定程度上,都算得上是同病相怜,文人和阉人的至高无上宝座,都已然和他们二人绝缘。 “这镇北军,弄得是什么把式?”陈光庭问道。 “嘿嘿,当世一流的武夫强者,其身气血就如那旭日东升; 战阵之上遇到,要么择一二同级强者牵制与其捉对厮杀,要么,就得用眼下镇北军所用之法,以铁骑车轮战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将他那旭日东升削成江河日下。 瞅见没,那蛮贼气血已经入颓了,这第二轮八个军阵能否接下来,还真不好说。 就算是接下来,也该油尽灯枯了,但第三轮军阵,很快又会续上,绝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 “就是拿自己人的性命去耗其气血?” “也能这般去理解。” “那那些士卒,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命,就是拿来耗的?” “那是自然。” “他们也愿意?” 张公公厚厚的粉底微微一皱,笑出了褶子,道: “要不人家是镇北军呢,不怕你笑话,咱家小时候被割前,梦想着就是有朝一日能入镇北军去荒漠杀蛮贼。” “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 “只是,我还是好,这蛮族左谷蠡王都来了,这镇北侯府号称三十万铁骑,就没几个真正的高手坐镇?” “有是当然是有的。” “那为何他们不出?” “有蛮族左谷蠡王当陪练,这种练兵的机会,多难得啊,自然是让各部趁机操练一番。” “这……竟能如此?” “你且看看,今日来此为老夫人贺寿的,各国使节各大门阀甚至还有蛮族大部落; 那种堪比眼前这位蛮族左谷蠡王的武夫强者,放眼天下,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但这镇北军铁骑,六镇加起来,却足足有三十万。 各大门阀各个家族心里都有一杆秤,今日一遭再见镇北军之精锐强悍,日后,谁敢再在侯府面前放肆? 人家,这是刚打瞌睡就被送了枕头,在借着板子示威呢。” “哎,孤都完了,那蛮贼还没完哪?” 刚刚年过二十的六王爷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殿下当心,外面风寒。”张公公马上将自己身上的皮草脱下,盖在了六王爷的身上。 六王爷也不在乎这是太监用的东西,反而双手紧紧地抓着。 恰好此时, 邋遢男再破一阵铁骑! 六王爷咂咂嘴,道: “张公公,你说,要是你与其交手,能有几分胜算?” 张公公闻言,脸上委屈得如同一朵雏菊, 道: “哎哟,我的殿下啊,您这是在抬举奴才还是在侮辱人谷蠡王啊。 奴才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在王府里对付对付那些毛贼倒还能行,真要对上这种角色,奴才也就只能舍身拖延其几息,好让殿下您能跑多远就先跑多远了。” “哈哈哈哈…………” 六王爷笑了起来。 陈光庭这时却开口道: “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陈师傅但说无妨。” 这时,张公公当即挥手示意身边的王府护卫离远点去防御,省得听到了接下来的谈话。 陈光庭有些感激地看了张公公一眼,随即道: “臣听说,此番贺寿之差事,是王爷您主动向陛下要来的?” “正是。” “臣不解,王爷向来最厌俗务,为何……” “因为孤想先来看看这位镇北侯府里的郡主姐姐。” “王爷,您是对…………” “陈师傅,您想多了,这位郡主姐姐,可不是孤能享受得起的,这是父皇有意为二哥准备的,也就是父皇心中的,未来大燕太子正妃人选。” 张公公听到这则皇室秘辛,有些咂舌道: “二殿下性子柔和,这郡主性格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这话张公公还留了很大的余地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女儿家家的,一个人能撑得起侯府运转,再杀鸡给猴看,且一出手就是灭人全族,鸡犬不留。 这种女人,要被选做太子妃? 古往今来,那些权倾朝野的后宫之主,至少在刚入宫时,还是个纯真懵懂天真烂漫的少女。 需要经过在深宫内一年年磨练,一步步成长,才能真的凤威临朝; 但这位郡主,相当于进宫前就是个满级号! “正是因为二哥性子太柔弱了,为人过于中正谦和,所以父皇才觉得正需要这种太子妃来辅佐二哥吧。 有手段,有心计,心又够狠,朝外,又有大燕第一重镇做外戚,啧啧,日后等二哥继位了,谁敢欺负他们夫妻俩?” 这是大不敬之语,但张公公和陈光庭也只是对视一眼,互相当没听见。 “孤这次来,可不光是带了给老夫人的寿礼,孤这几年开府后,自己也倒腾了些银子,置办了一些礼物,特意运来讨好我这未来好嫂子。 凡事,都得先把前站打好,这说不得,万一哪天二哥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早早地就…………嗯嗯,你们懂的; 然后我这好嫂子再来一出牝鸡司晨, 等拿宗室开刀时,多少能念着点儿此时的香火情,放孤一把。” “殿下,外人都说殿下您荒诞不羁,但臣却清楚殿下之聪慧眼略,无人能及,所以臣实在不知为何殿下您不…………” “陈师傅啊,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六王爷摇摇头,继续道:“一代雄主之后,往往会选择一位守成之君做自己的继任者,二哥,是父皇最中意的人选; 怎么说呢,二哥的性子,适合父皇‘雄才大略’之后收拾烂摊子休养生息,而我,可不会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就坐在那椅子上什么事儿也不做。 你信不信,但凡孤露出丝毫想要争位的想法,明日,密谍司就能在孤的王府挖出龙袍来!”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还有动兵的想法?向南,还是向北?” “陈师傅,孤乏了。” 陈光庭马上跪了下来, “臣失言,请殿下…………” “陈光庭,快给咱家起来!!!!!!!” 张公公激动地喊道。 “不,殿下不原谅臣,臣就不起来,殿下…………” “陈光庭, 那蛮贼, 向咱们这里杀来了!!!!!!!” 陈光庭马上起身奔跑。 …………… “得,咱收拾收拾,该各就各位了。” 郑凡从帐篷顶部跳了下来,四娘和丁豪紧随其后。 “主人,我们这是?”丁豪有些不解地问道。 “去救驾。” “救驾?” 郑凡点点头,指了指前方的一处营地,道: “看见那面黑龙旗帜了么?” “看见了,这应该是位来祝寿的皇子。” “嗯。” 丁豪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将自己的长枪捏在手里准备陪郑凡一起去。 “额……阿豪,你就不要去了。” “主上信不过属下?” “不是,是他不认识你。” “嗯?”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对他比划了一个方框, 道: “你要是不想回去时坐小盒子里,就别和我们一起去了。” “哦,好……” 丁豪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停在了原地没继续往前。 前方,传来了郑凡和四娘的声音: “四娘,你说待会儿我是喊大燕镇北军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在此,蛮贼休得猖狂还是……” “主上,我觉得词有点多了,可能来不及。” “那就喊郑凡在此,休得猖狂?但怎么感觉有点中二。” “要不,奴家来帮主上喊?” “你怎么喊?” “奴家变音: 啊,这好汉是谁? 啊,这不是大燕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么!” “…………”郑凡。 … 一轮又一轮, 一波又一波, 镇北军铁骑悍不畏死,他们真的如同机器上的零部件,只要上官一声令下,就失去了一切作为人的情绪。 终于, 在下一轮冲锋中, 砂拓阙石没能破开军阵,反而被军阵一轮冲锋击退。 这是他已经接近气血枯竭的征兆! 有指挥的校尉马上开始下令布阵,接下来,将是三个军阵一起冲锋,绝不给起腾挪喘息的时机。 然而,就在外围军阵变化之时,砂拓阙石忽然拔地而起,周身气血释放出了刺目的红光,整个人居然一跃而出,试图跳出这铁骑包围。 “怎么,怕死了?” 一声低喝从下方传来, 紧接着, 一名身穿黑甲手持双锤中年大将也是腾空而起。 显然,这是镇北侯府一方的强者,先前一直隐而不发,现在见这蛮贼有突围的意思,马上出面截杀! 镇北侯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个气血正盛, 一个气血衰落, 但砂拓阙石却没丝毫的畏惧, 在心里, 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了。 先前冲阵,命丧其手的镇北军骑士足有数百人,伤者倍之,他,已经够本了。 “轰!” 巨锤和拳头碰撞到了一起。 “蛮咒,死泉!” 一道道黑色的水雾自砂拓阙石身边升腾而起,这血雾,是其精血所化,带着浓浓的诅咒气息。 他从小就被祭祀所收养,虽然最后走的是武夫之路,但蛮咒他也是会一点的。 持锤大汉身形倒退开去, 不是说他怕了砂拓阙石, 也不是说砂拓阙石这蛮咒有多恐怖强大, 事实上,身为镇北侯府内的总兵,常年驻守荒漠,对蛮族对蛮咒自然很了解熟悉。 这道蛮咒,他最恶毒的地方在于是拿施咒者本身作为祭品,以此来诅咒另一个人,咒语的效果根据祭品的层次来划分。 一旦这个咒语被触发成功, 施咒者会顷刻毙命, 但中咒者,下场也会相当凄惨。 他不会死,但武道之路将就此被终结,大概率终生将再无寸进,同时,会马上进入衰败期,气血日渐削弱。 这个蛮贼,他气血已经近乎耗空,已然是强弩之末,以自己的武道之途来换他的命,不值得! 其实,就算自己不出手,下方滚滚铁骑追逐之下,这个蛮贼根本就跑不出这片绿洲!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持锤大将双目一瞪, 那蛮贼居然直接落向了使节驻扎的营地里,而且毫不犹豫地直接冲向了那面挂有黑龙旗帜的营寨! “蛮贼,敢尔!” ……………… “轰!!!” 强横的拳锋之下, 王府护卫宛若纸糊的一般,被顷刻间撕裂了十多人。 什么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此时的砂拓阙石,一入营寨,就如同猛虎逐羊,王府护卫在其面前者,无一回合之敌。 “殿下,快走,快走!” 当砂拓阙石的气机锁定了六王爷时,张公公知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当即厉声道: “此乃大燕皇子,尔敢以下犯上,尔这荒漠万民可敢承受吾皇天怒!” 面对这等威胁,砂拓阙石毫不在意,径直而来,顺便,又轻描淡写地将四名敢于阻拦的护卫撕裂。 张公公双手下压,一道道青色的气浪自其掌心汇聚,其身形猛地向前,直扑砂拓阙石,一如巨蟒探身! 然而,砂拓阙石周身气血宛若世间精钢,任凭张公公以气化练击锤了无数遍,依旧难以在短时间撼动此人丝毫。 武者,就是这么的可怕,只要他们的气血还没有完全耗尽,他们的体魄,就是最强兵器! 越是强大的武者越是如此。 砂拓阙石伸手,虎啸龙吟,张公公的手臂被其直接攥住,周身青色匹练顿时涣散。 “砰!” 张公公被砂拓阙石直接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下去,张公公喷出一口鲜血,胸腔肋骨也不晓得到底断裂了多少根。 但张公公确实践行了自己先前说的话,他确实挡住了这尊可怕的蛮人数息时间。 而六王爷已然和陈光庭二人逃到了营寨口。 砂拓阙石没有去管重伤在地的张公公,转而单脚跺地,整个人如同出膛炮弹一般直冲那位大燕皇子! “放肆!” 一道巨锤从空中落下。 “砰!” 铁锤直接砸中了砂拓阙石,因为他没有躲避,硬受了这一锤。 终于, 近了, 近了, 近了! 砂拓阙石看见了那名文官男子脸上的惊慌,也看见了那位年轻的大燕皇子脸上的绝望。 “陈师傅,他的目标是孤!” 六王爷一把推开了陈光庭,自己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一幕,也落入了砂拓阙石的眼里; 呵,这位燕国皇子,还不错。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只手忽然从其身侧出现,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位持锤大将眼耳口鼻处已然溢出鲜血,强行疯狂催动秘法加速气血运行以更快的速度及时赶到,并且,成功截下了砂拓阙石。 砂拓阙石左手握拳向着持锤大将轰去, 持锤大将以单锤格挡, “轰!” 砂拓阙石左臂崩裂,直接炸开。 持锤大将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对方先前的拳头,没加力! 左臂的碎裂没有影响砂拓阙石丝毫,他右手下探,从地上捡起一把先前自己斩杀的一名王府护卫所遗留的长刀, 而后, 向着那名大燕皇子投掷了出去! “嗡!” 刀锋化作了一道白芒,直劈而来。 就在这时, 一名披甲校尉忽然出现在六皇子的身前, 紧接着, 其身上释放出了足以亮瞎人钛合金狗眼的刺目光芒! 郑凡瞎了, 其身后的六皇子也一起瞎了。 “铿锵!” 刀锋碰撞之音传来。 六皇子只觉得一堵墙撞上了自己,将自己压倒在了地上。 等到晕眩的视线恢复时, 六皇子看见一名校尉压在自己身上,这名校尉手中的刀已经断裂,而那把投掷过来的刀锋,却已然刺入其甲胄之中。 原本,按照排练, 郑凡这会儿应该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自己身下的六皇子, 很痛苦地问一声: “殿下,您没事吧?” 但在此时, 感知着自己腹部位置传来了的剧痛以及那肠胃和刀锋亲密接触后带来的诡异冰凉感觉, 先前的台词, 在这里, 变成了: “艹!好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死了啊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月夜, 土坡, 三根蜡烛; “再饿供品也得等等吃才对,等你供奉的人先来享用后咱们再吃。” “他不会介意的。” “不介意,那你祭奠的是谁啊?” “我自己。” 郑凡惊愕住了,少顷,似乎有所明悟, 道: “真的要这样?” “嗯。”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强,但我清楚,你一定很强。” “嗯。” “我不知道镇北侯府有多可怕,但我清楚,它一定很可怕。” “嗯。” “你看你这都给自己供品都摆好了,那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判断,你没强过镇北侯府,是吧?” “嗯。” “这不就得了,我说,虽然我和你才认识两天,但说句心里话,你这人除了脏了点,好像也没其他毛病。” 至少,比起郑凡脑海中知道的那些有实力却有怪癖的剧情BOSS角色们,要好相处多了。 仅仅是邋遢一点的话,就像是离过婚的亿万富翁,在相亲市场里,它算个事儿么? “嗯。” “我听说,我是听说啊,听说,之前沙拓部,是被郡主带兵灭的。” 邋遢男继续吃着肉脯,嘴角略微勾勒出些许弧度, 继续, “嗯。” “你姓沙拓,应该是那个部落的人吧?” “嗯。” “所以,你想去报仇?” “嗯。” “但你这样不对啊,这不是以卵击石么,你想想看,你这么强,想报仇的话,咱们可以猥琐一点来,从长计议,这样效果更好,对吧?” “嗯。” “那你还打算明天去?” “嗯。” 郑凡耸了耸肩,得,白说了。 自己这边还想着再勾搭一个强者回去,丁豪已经从老师岗位上光荣退休成狗腿子了; 但邋遢男的话,应该能在老师岗位上发光发热很久很久。 但问题来了, 人家一心求死。 “我听我一个姓蒋(僵)的朋友说过,他说,这镇北军铁骑和其他地方的骑兵不同,他们的冲阵之法,就是连真正的武道强者对上了,也很难讨到便宜。” “嗯。” “更别说,我想镇北侯府里,应该有和你一样的高手吧?” “嗯。”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淡定啊,你就认死理了是不?” “嗯。” “不是,这战场厮杀,你死我活,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们蛮族杀我们的百姓也不少,我们再杀回去,理所应当啊不是?” “嗯。” “能让我掐死你么?” “我,想不通。” 邋遢男忽然改了台词。 “哪里想不通?唉,可惜了,我有个姓夏(瞎)的朋友不在这里,否则他最善于开导人了。” “我觉得,双方厮杀,双方交战,青壮,死了也就死了,战场上搏杀,生死由命,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老弱妇孺,不该就这么死掉,哪怕被发配为奴,哪怕被贩卖,哪怕被迁移,都不应该直接下令用屠刀全部屠戮。” “你们蛮族交战,不还有战败方个头在车轱辘以上的男丁全部砍死的传统么?” “是有。” “那不就得了。” “有,但不意味着,我要去赞同。” “为什么?” “以前,死的是别人的部落,我不认同,但我可以不去理会;但这次,死的是我自己的部落,别人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我自己的事,我得管。” “这个道理我懂,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真的疼,我不是反对你去复仇,但我觉得可以慢慢来,我有个姓丁的朋友,他现在也在复仇阶段,不过他就懂得隐忍,慢慢地等待时机。” “你朋友,真多。” “呵呵,乐善好施,能服于人。” “很多人都叫我等。” “那证明你身边像我这样有远见的朋友还是不少的。” “蛮王叫我等。” “…………”郑凡。 “左、右贤王也叫我等。” “…………”郑凡。 “大祭司也叫我等。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 他们说,眼下燕皇和镇北侯府关系正处于最微妙的阶段,一旦燕皇和镇北侯府彻底决裂,盘旋在我蛮部上方的利刃,将被挪开。” “是这个道理。” “蛮王说,到时候可以联合镇北侯府,一起出兵反攻燕地,我们只要一块北封郡,其余燕国疆域,都可以给李家。” “左贤王说,等到燕皇和镇北侯府开战时,我们可以协助燕皇,将这把盘旋在我族头顶一百年的利刃给彻底废掉,没了这把刀,燕国,将不再是威胁,燕国的大门,东方四国的大门,也将向我们敞开。” “右贤王说,我们可以趁着镇北侯府和燕皇对立之际,开始打着王庭的旗帜,征伐那些不听号令的大部,重塑王庭的权威,再造黄金家族的荣耀。” “他们都叫我等,都叫我忍,但我就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要忍?” “我出生于沙拓部,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祭祀所的人带回了王庭,一开始,我修习的是蛮咒,日后很可能成为蛮师,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在武道上更有天赋,就走上了武者道路。 祭祀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祭祀大人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蛮王让我当什么官职,我就当什么官职,蛮王让我去讨伐谁,我就去讨伐谁。 但我一直清楚,我姓沙拓,我信仰王庭的旗帜,但我并不是黄金家族的一员。 我的家,一直在沙拓,那个,并不是很大的部落,像这样子的部落,在荒漠里,有很多很多。 但现在, 我的家, 没了。” 邋遢男说到这里,抬头,看着郑凡,重复道: “我的家,已经没了。” 郑凡沉默了。 “我想念部落里的酥油茶,我想念部落里阿姆们酿的马奶酒,我想念部落里那个姑娘曾送给我的羊皮衣。 当初,我被祭祀所选中时,他们告诉我,如果我去了祭祀所,能有好的表现,我的部落,将得到来自王庭的庇护,部落子民的生活,会变得更好。 所以我拼命修炼,蛮咒、武道、杀戮、征伐,我都倾尽一切。 我想,在我的努力下,部落的子民,会过得安稳一点,能稳定获得好一点的牧场,能少向大部落缴纳一些税赋。 在我有朝一日,气血颓败,苍老年迈,要卸甲归田时,可以重新回到我的部落里,去放羊,去看着部落里的娃娃们,在我的眼前嬉笑追逐。 这是我的梦,是我的追求。 王庭每一次大会时,大家都会喝很多很多的酒,他们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梦。 有的会说,梦想着重新西征,一雪百年前黄金家族在西方折戟之耻! 有的会说,梦想着再统荒漠,让蛮族所有子民再度依偎到王庭的旗帜中来! 有的会说,梦想着南下,将东方四国,化作我蛮族的牧场,让他们的女人,为我们蛮族孕育后代! 我每次都只喝酒,不说话,因为我的梦想,和他们相比,有点太小了。 但我一直觉得,我的梦想,比他们的梦想,会更容易实现。 然而,忽然有一天,有人来王庭送来战报,战报里说,我的梦,没了…… 它没了!!!” “唉,行吧,我就不劝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最高的一个。” “嗯。” 邋遢男开始继续吃肉脯。 “那个,别怪我市侩,也别怪我小人,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反正你都要死了,也是顺便帮帮我,因为我还要活下去; 当然了,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拒绝。” “嗯。” “明儿个,死之前,可以帮我演出戏么?我这人,没什么拖累,也没家人,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个荣华富贵,这个,你懂我意思吧?” “嗯。” “额……你这个嗯,是指的同意?” “嗯。” “啧……那个,不是我人贱啊,虽然你明天是打算去死了,但这么干脆地同意,还是让我觉得有些怪。 你这么做,不光光是为了还我送你一件衣服外加请你吃了两天饭的情谊吧?” “嗯。” “那,为什么?” 邋遢男用衣袖擦了擦嘴, 站起身, 郑凡忽然发现, 在土坡下面,出现了一定帐篷,帐篷外还有羊群。 邋遢男径直走下了土坡, 帐篷里则跑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娃娃, 两个娃娃很熟络地跑到邋遢男面前, 邋遢男一手抱住一个。 转过身, 面向郑凡, 道: “来之前,我找到他们两个了。” …… “呼…………” 郑凡猛地睁开眼, 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 是梦么…… “你醒啦。”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郑凡扭过头,看见一个身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男子衣服上,还绣着龙纹。 “大夫说,你是帮孤挡下那一刀时,受了内伤,气血停滞才导致的昏迷,不过,将养一段时间,再配点补品补一补元气,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六皇子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这个时候, 本该是拍马屁的时候, 本该是说一些:多谢王爷关心,为王爷效死是属下应尽职责这类屁话的时候, 郑凡却直接开口道: “那个……蛮人怎么了?” “那个蛮贼啊,呵呵,哟哟,那蛮贼可凶得很,若非你舍身帮孤挡下那一刀,孤估计现在已经在下面陪皇爷爷下棋了。 当然了,好在镇北侯府总兵官李元虎拼命阻拦,但那蛮贼哪怕受了重伤,却依旧强横异常,明明已经气血枯竭了,却依旧击创了李总兵; 到最后, 被数千镇北军铁骑在河滩上再度团团围住, 他居然又硬生生地斩杀了百骑,啧啧啧……” 郑凡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六皇子走到床边,伸手在郑凡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道: “死了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请喝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听到这个结果,郑凡心里忽然有些惆怅。 人,都是双标动物,绝对理性的思考是不存在的。 对于郑凡来说,无论是蛮族还是燕国,他都没什么归属感,也不会去站在谁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单单对个人来说,自己请邋遢男吃饭,邋遢男扛着马车奔跑,将马车砸了个稀烂,再陪自己演了一出戏,死前给自己搭了一把通天梯。 人家对你好,你对人家有好感,这是很正常的情绪反应。 但现在, 他死了。 因为自己的昏迷,没能目睹对方最后的绚烂,确实是一种遗憾,但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吧。 “你既然醒了,孤就放心了。” 郑凡这会儿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目光锁定自己的新选定的绩优股,这位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见郑凡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道: “孤的脸上,有东西么?” 郑凡摇摇头。 六皇子的脸,很白,和阿铭一样白。 但阿铭因为人家是吸血鬼,所以是自然白,这位六皇子,明显有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感觉。 “郡主驾到!” “啧,孤那好嫂嫂来了。” 郑凡闻言,马上起身,腹部的伤口还传来阵痛,但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了。 他又不是女人,若是女人,六皇子大概会按住她,说一声:没事,嫂嫂来了,自家人,没必要纠结礼数,何况你身上还有伤。 但他是个大老爷们儿,一个军中的大老爷们儿,六皇子也什么都没说,面向门口。 很快, 一个身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六皇子居然侧身横跨一步,对着郡主跪了下来。 “小六子给姐姐请安了。” 皇子下跪行礼! 郑凡心里一震,再看着面前六皇子的背影,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袭来,直觉告诉他,这位六皇子温和的外表底下,是个狼灭! 好在,这间屋子里只有郑凡以及郡主身边的那位老丝瓜脸的七叔,没有其他下人,所以,这一幕,看到的人并不多。 “小六,你这是嫌我家罪名不够多,想再给我家加上一条大不敬的跋扈之罪么?” 郡主的声音,很好听。 “哪敢啊,弟弟给姐姐请个安不是应当的么,小时候姐姐还带着弟弟骑马来着,算是弟弟半个师傅,谁人敢拿这说事儿?” “行了,你没事吧?” “托姐姐的福,弟弟我无碍。” 这时, 郡主的目光从六皇子身上挪开,落到了郑凡的身上。 因为先前六皇子的下跪把郑凡的节奏打乱了,导致郑凡这会儿还没跪下来行礼。 也正因此,恰好和郡主四目相对。 当初在军帐里,这个女人穿着红色的甲胄,郑凡还脑子里歪歪过是否有bra效果。 现在看见真人了,她又是穿着裙子。 呼………… 只能说, 这个女人在气质上有着东方的雍容和典雅,在身材上,有着北地女人的高个身段,不逊大洋马。 郡主的目光里,忽然多出了一抹意味深长之色。 郑凡马上单膝下跪, 道: “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参见郡主!” “呵呵。” 郡主发出了笑声。 郑凡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低,在他心里,已经把眼前的女人当作了武瞾的化身。 她,可绝不是什么一封情一颗棒棒糖或者四五钱银子就能忽悠到的妞。 “哟,我当是谁救了小六子呢,是你啊,郑校尉,我可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姐姐认识他?”六皇子陪着笑脸问道。 “上次攻打沙拓部时,他还只是个民夫,却在战阵中斩获首级十余颗,里面,还有沙拓部首领的首级。 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又救下了当朝的六皇子殿下。 郑校尉,我说,这世上的好事,怎么尽给你碰上了?” “末将只知尽忠职守,未有贪功之嫌。” “尽忠职守?” 郡主往后退了一步, 其身后的那个持剑老者则向前三步走到了郑凡面前,单手抓向郑凡。 郑凡身体颤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没有反抗。 “嗡!” 肩膀被老者鹰爪一般的手指给抓住,随即,一股温热的力量传来,郑凡体内的气血开始抑制不住地躁动起来,一层黑色的光芒自其身上浮现。 老者松开了郑凡,后退了一步, 道: “武夫九品。” 郡主目光微微一凝,道: “上次呢?” 七叔回答道:“上次身上没有气血流转波动。” “啧……” 郡主往身侧走了一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腿叠起,这是后世女性在客厅看电视常用的姿势。 当然了,姿势不姿势的,本就这么几种,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再者,燕国本就不重理教,尤其是北地,女性更是自由,其又是郡主,也没人敢拿仪态来要求她。 “郑校尉,你可真让我开了眼了,这不光是运气不错,走到哪里就到哪里立功,而且还是个练武的才。 寻常武者人家,从半步九品到入品,花上个三两年的时间都算是天赋极高了,你可倒好,才多久功夫就成了。” “承蒙郡主抬举,以前属下只晓得用蛮力厮杀,当上校尉后,得到了军中武者的指点,这才有了进步。” “这进步,能这么大么?” “是,那位军中师傅说,属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才!” 说这句话时,郑凡挺起了胸膛。 其实,郑凡没想到自己会昏迷,也没想到这六皇子居然把自己带回了府里,更没想到自己刚苏醒这郡主就来了。 当务之急,是要抹除对方心底对自己的猜忌,千万不能让其怀疑自己是别有用心的人。 虽然,自己真的是别有用心。 “七叔,你看呢?” “回郡主,此子气血莽冲,确实是刚入品之象,但气血又格外浑厚,证明其根基很扎实。” “嗯?” 郡主有些意外地看向持剑老者, 做小女儿妆好道: “听七叔这意思,是看上这小子的天赋了?” “徒儿郑凡,拜见师傅!!!” “噗通!” 单膝跪地,改为双腿全跪。 额头抵地! 四娘没在自己身边,应该是自己昏迷出了什么变故,导致四娘不方便继续留在自己身旁照顾,也是,她的易容术骗骗旁人可以,这镇北侯府内高手如云,还真瞒不过去。 所以,这会儿,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了。 在这个时候磕头,认个师傅,郑凡觉得不亏。 如果瞎子或者阿铭此时在这里的话, 估计会一起伸手把自己的头按在地上去跪。 毕竟,主上的面子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天知道万一主上被砍了,他们会不会被销号? “呵,你瞧瞧,你瞧瞧,七叔,这小子顺着杆子往上爬得架势可够利索的。” 七叔只是含蓄地笑笑。 “想当七叔的徒弟,可以;但有件事,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前些日子,梅家坞的事儿,可是你做的?” “是!”郑凡很光棍地承认了。 “还打着我镇北侯府的旗号?” “是!” “为何?” “因为属下想要发展势力,想要招兵买马,想要地盘,想要权力,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金银,想要睡到更多更多漂亮的女人!” “粗鄙!”六皇子忽然手指郑凡呵斥道,“你这憨货,怎敢当着我家姐姐的面说出这等粗鄙之语。” 六皇子看似是在呵斥郑凡,实际上却是在为他开脱。 一个只知道金银珠宝的憨憨罢了, 上位者不怕你贪财, 就怕你两袖清风沽名钓誉! “你倒是实诚,那我倒要问问你,当初我让你来我李家当家丁,你为何拒绝?” “因为属下当时只想着衣锦还乡,想回去当官老爷,捞银子。” “这回答,不错,滴水不漏的。” 郡主起身, 走到郑凡面前, 弯下腰, 郑凡此时也慢慢抬起头, 这一刻, 他和郡主的脸, 很近很近。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那么简单,上次的立功还好说是运气,这次救下皇子,我真不觉得是运气那么简单。” “那就是属下和蛮族左谷蠡王串通好了,左谷蠡王答应帮我演出戏送一场功劳给属下。” “呵呵呵…………” 郡主直起身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七叔也笑了, 六皇子也笑了。 显然,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郑凡也笑了,只是他是在心里笑; 看来,有时候事实说出来,你们反而不信。 “七叔,此子,不简单。”郡主提醒道。 七叔点头,“我知道。” 郡主又看向六皇子, 道: “我听说,京城那边近些年开始被乾晋的风气所传染,京中好男风的贵族开始越来越多了,小六子,你呢?” “瞧姐姐这话说的,我就是个闲散小王爷,这辈子的任务,就跟那公猪配种一样,就剩下给我们姬家生娃开枝散叶了。 这要是连这项任务都做不成了,父王指不定得怎么拾掇我呢。” “那可真是可惜了,小六子,你瞅瞅,咱这郑校尉,运势旺不说,还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你要是能收进房去,旺着呢。” “姐姐说笑了,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一只青鸟从窗口那边飞了进来,站在了郡主的肩膀上,对郡主耳语着。 “姐姐,可是有事儿了?” 郡主点点头,道: “蛮族王庭来人了,说是想要回左谷蠡王的尸体。” “呵,是收尸来了啊,姐姐打算如何做?” “不晒他个七天七夜的,外人还当我镇北侯府好欺负呢。” 郡主在说这句话时,目光盯着六皇子。 “可,万一蛮族王庭那边不打算罢休怎么办?那毕竟是王庭的左谷蠡王。” “小六子啊。” “弟弟在。” “这么说吧,若不是父亲去京城前给下面七大总兵官打了招呼,让我无法调动更多的镇北军铁骑,你以为,灭的,仅仅是一个沙拓部么? 若是父亲离去前把镇北军军权都交给我,我估计会直接引兵去剿掉那蛮族王庭,还等他们今日派人来跟我要说法?” “是,姐姐威武,巾帼不让须眉,弟弟我自愧不如。” 其实,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警告。 若非父亲下令克制, 她这个女儿家家, 引兵三十万,打蛮族王庭自然使得, 直接南下打大燕都城, 也是使得! “行了,母亲今日寿辰,可不想让她劳累了,我去应付一下使者,小六子,你自己跟你救命恩人一起玩儿吧。” 说着, 郡主又将目光看向郑凡, 道: “等伤调养好了,你可以去找七叔,至于七叔到时愿不愿意收下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 郡主离开了屋子, 七叔紧随其后,也没多看郑凡一眼。 ………… “呼…总算是走了。”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茶。 郑凡也慢慢地起身,单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伤口。 “孤很好,你为何救孤?” “因为从小到大,母亲就告诉我要效忠燕皇,要为燕国效忠,要精忠…………” “打住打住,孤要听的是实话。” “因为你是皇子,否则那些被杀的王府护卫为什么我没去帮他们挡刀?” “嘶………啧啧啧,这么实在的么?” “这是殿下您要求的。” “行,孤就喜欢你这种说法的风格,咱就直来直去的,不复杂,聊天也能聊得畅快; 这样吧,既然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接下来咱聊天时,就以年岁相称,你看如何?否则,就说的不是心里话。” 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 “千万别放不开,就像你刚才跟孤说话时那般,挺好,真的…………” “我的好弟弟啊。” “…………”六皇子。 “好弟弟啊,哥哥我……” “得得得,行了行了,算了算了,打住打住,孤收回刚才的话,孤还真受不了了。” “是,殿下。” “刚刚孤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有野心的主儿,可惜了啊,要是换我大哥或者二哥在这里,你救了他们,说不得你就飞黄腾达了; 可惜了,你救的是一个废物闲散王爷,孤唯一管辖的地方,还是上林苑,你如果想让孤帮你求官儿,只能让你去上林苑负责养狗或者养马; 狗官儿和弼马温, 似乎都不怎么好听,孤也送不出手。” “其实,属下刚刚也看出来了,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听到这句话, 六皇子面色忽然平复下来, 道: “这你可看错了,孤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平平安安地当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一般最后登基的皇帝陛下在做皇子时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咦?” 六皇子惊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郑凡,“啧啧,这话说得有水平,当赏。” 紧接着, 六皇子将自己刚刚泡好的茶杯推到郑凡那边, 道: “孤请你喝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奸佞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殿下,老奴无用,还得劳烦殿下来照看,咳咳咳………老奴无大碍,有陈师傅在旁边照看着就行了,殿下勿需挂念。” 张公公躺在床上,说几句话就得咳几次,整个人看着像是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陈光庭站在旁边,郑凡和六皇子进来时,他手里正好拿着一个盆,盆里还有一条毛巾,这是正打算给老太监擦拭身子。 “张公公无碍就好,孤府里什么情况张公公也是清楚的,能人异士,也不会往孤府里投递名刺,幸得张公公看护,否则孤晚上连睡觉都不得踏实。” “殿下说笑了,能伺候殿下,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师傅,就劳烦您照看张公公了,我们等张公公伤养到可以上路了再启程返京。” “殿下言重了,这是臣该做的,张公公是为了保护殿下而受的伤,也是为保护臣而受的伤,臣责无旁贷。” “嗯。” 六皇子没在这里多耽搁,转身离开了房间,郑凡见六皇子没介绍自己,也就没和那二人说话,跟着六皇子离开了。 “唉,是那个家伙救了殿下么?”张公公开口问道。 “是,据说是镇北军的校尉。” “得亏了他,否则要是殿下在蛮贼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你,我,就都只能以死谢罪了,说不得连家人都得发配戍边。” “你还是少说点话吧,我给你把这身子擦一遍,知道你爱干净。” “呵,我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还能让我大燕的文人种子伺候我,呵呵,这伤,受得可真值。” “你是无根之人,我是无根浮萍,大家彼此彼此吧。” “嘿,还真是。” ………… “你还能行走么?”六皇子问郑凡。 “没有大碍了。” 腹部的伤口自然没那么快愈合,毕竟自己没被阿铭咬过。 但上好的金疮药再配合自己对气血的控制,除非动手打架,否则正常行走问题不大。 “行,那咱们出去吃饭。” “府里没有厨子么?”郑凡有些好地问道。 “有是有,但镇北侯府里的膳食都是集体供给,除了府内女眷和伤号之外,全都是士卒吃什么大家也吃什么,饭食都是从军营火头军那儿送来的。 这个嘛,人前吃吃,拍拍马屁,也就行了,咱私底下,就没必要这么委屈自个儿了。” “好。” 镇北侯府所在地没有城墙,除了镇北侯府自家的一些高耸建筑物外,四周一大片,都是平房甚至是帐篷。 与其说这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大军营。 不过,外头,倒是挺热闹的,也有街市。 这种情形和后世一些地区靠一家国企就能演变出一座城市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士卒们拿了军饷,总得消费,士卒的家眷也需要生活,慢慢的,一座城市的雏形也就形成了。 “殿下不再带点护卫么?” 出来后,郑凡见六皇子身边就自己一个人,不由问道。 “没事儿了,这里已经是侯府范围里了,咱已经进了牌坊,还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可以看出来,六皇子对这里的治安很是放心。 既然如此,郑凡也就不多哔哔了,大不了遇到危险,自己先逃,这六皇子挂了也就挂了吧…… 六皇子选了一家羊肉馆坐了下来,要了两份羊汤外加四张饼子。 羊汤很快被送上来,六皇子一边撕着面饼子丢羊汤里一边对郑凡道: “你晓得不,前几个月,侯爷被父皇数道圣旨急催入京; 而这入京的第一天,侯爷就去了京城的全德楼,一个人足足吃了五只烤鸭。” “这是为了故意表示自己还能吃,还身强力壮么?” “这你就想多了,纯粹是在府内清汤寡水地憋的,终于离开侯府,可以放开吃喝了,初代镇北侯立下的规矩太多了。” “有规矩,才能成方圆啊。” “别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孤整日里听陈光庭念叨也就算了,这还得再听你念叨一遍? 规矩不规矩,孤不清楚,倒是那全德楼,本来也不算京城的老字号,名气也不大,纯粹是距离北城口进,侯爷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想吃肉,这才选了它家。 现在好了,这家烤鸭店火了,每只鸭子的价格比以往涨了五倍还供不应求。” “这老板也是运气好。”郑凡羡慕道。 名人效应,在任何时代,都是共通的,名人喝个豆浆吃个油条或者在一根电线杆下撒尿,都能成为粉丝的打卡圣地。 “那家烤鸭店的老板,是孤。” 郑凡闻言,笑道:“那可不就是运气那么简单了。” “那是自然,孤提前让张公公去给北城口的守卒打点了赏钱,让他们在镇北侯进程时大声喊几遍全德楼的鸭子肥而不腻,最香最好吃,吃了一只,一个月都忘不了,嘿嘿。” “殿下大才。” “只是经商小手段罢了,算不得大才。” “商人做得好,也是能治国的。” “呵,古往今来,孤可从未见过大商人立国成功过。” 唔,以前没有,但后世不一定没有,比如某特同志。 “孤要开吃了。” “殿下请。” 郑凡也端起大碗,喝了一口汤,汤很香,里面应该放了胡椒,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落下了,正是北地起风降温的时候,这几口羊汤下肚,身上倒是暖和了不少。 半碗汤下去,郑凡放下了碗,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着。 “吃饭就吃饭,别这么警惕吓唬自己,在这儿,谁敢放肆动手,不管你是哪家哪户,都吃不了兜着走。” 六皇子以为郑凡是在警惕四周保护其安全,心里还有些感动。 但郑凡只是在找寻四娘的踪迹。 当下,不由问道: “虎头城来押送生辰纲的士卒,现在何处?” “在城外扎营着吧,怎么,想你的部下了?” “有点。” “啧啧,这手里没兵,心里不踏实吧?” “那是自然。” “孤可真羡慕你啊,你能名正言顺地掌兵,然而,孤只要流露出丝毫想染指兵权的念头,就将立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手下没兵马,这日子,可过得没底气,尤其是您这样子的。” “小伙计,你的话很危险啊。” “肺腑之言,就连卑职这种草鸡校尉,在那小小的虎头城里,就因为手头没兵,连守城卒都敢不正眼瞧我,别说您了。” “呵呵,你到底想说什么?孤倒是怪了,是羊汤不好喝了,还是面饼子不够香了,偏偏堵不住你这张嘴。” “自古以来,刀杆子里出政权。” 六皇子听到这话后,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道: “通透、精辟、敞亮。 你这小子,说话的水平确实是不错。 不过,京中禁军是二哥的人掌握,天成郡的郡兵则为大哥所持,外藩之中,以镇北军当世第一,却又被李家视为禁脔。 孤这次是讨了个差事才得以出京逛逛,平日里,连京城都不得擅出,你说,孤去哪里弄兵去?唔,你不要说靠你?” “正是卑职。” “我说,老哥啊,咱能不能含蓄点,你这都直接把‘奸佞’俩字刻脑门儿上了。” “我的好弟弟啊…………” “停,打住!孤错了,孤不该给你机会。” “殿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奸佞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你这哪里来这么多警世格言?” “有感而发。” “行了,老板,结账。” “额,殿下,卑职没带钱。” 受伤醒来后躺床上了,这套衣服还是六皇子给自己拿的,哪里来机会放钱进去? 没想到,六皇子却掏出自己的荷包, 道: “莫慌,孤出门都带钱的。” 看着六皇子熟练地掏钱动作,郑凡忽然有点可怜起这娃儿来了。 等结完帐后, 六皇子似乎不打算回侯府,而是带着郑凡继续在街面上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 溜达到了一处暗门子门口。 门口两侧,挂着红帐子。 这是北地风俗, 就跟后世很多小街上那种挂着发廊的牌子里面连一把剪子都没有的小店一样。 “这……殿下。” “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北地,陈光庭又在照顾张公公没跟着出来,就不兴孤去打打野味?” “卑职觉得,殿下似乎不缺女人吧?” “女人,倒是不缺,但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再说了,这里的红帐子里头,好货可多着呢,有西域来的,有更西方来的,啧啧,那身材,那身段儿。” “卑职佩服。” “嗯?你佩服孤什么?” “佩服殿下勇于进取敢于挑战的心志。” “这马屁拍得没头没尾的,和你先前说话的水平不符啊。” “牙签搅大缸,水蛭游长江。 殿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的。” “噗……哈哈哈哈!” 六皇子笑弯了腰。 “我说,奸佞啊……” “…………”郑凡。 “哦不,抱歉,郑凡啊,孤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你陪着说话,要不,你就跟孤回京吧,就在孤的府里住下,每天就负责陪孤聊天。” “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下面那活儿割了就成了,孤还能让张公公收你当弟子,他那一手炼气士的功夫,多少人眼热着呢。” “殿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行,不想下面割一刀,就陪孤进去,咱哥俩一起去开拓进取!” “殿下,卑职身上还有伤呢。” “没事儿,让她在上面就是了。” 说着, 六皇子就拉着郑凡进了暗门子。 里头的格局,有点狭窄,一条堪堪够二人通行的过道,过道两侧,则是一个个挂着红帐子的小隔间。 你可以掀开红帐子,就能看见里面坐在毯子上的女人。 女人会对你抛媚眼,或者故作仪态端庄,总之,变着法儿地来让你进来选她。 这也是用红帐子来代指这种营生的由来。 在郑凡看来,这也确实够超前的了,这个时代的人,也确实会玩儿,颇有一种飞田新地的感觉。 “嘿,孤选好了,先进去了啊。” 郑凡扭头,看向那间帐子里坐着的金发碧眼女郎,这缸,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女郎,就算是在西方女性里,也是大高个大体格了吧。 郑凡继续往里走着,说实话,他可真没那种想法,毕竟平时有四娘帮忙加速。 以前,郑凡觉得现代人把手写作柔荑时,觉得矫情的,但只有真正体验后才会发现,古人诚不我欺! 忽然间, 一道香风扑入了郑凡怀里, 一个体态丰腴的胡女抱住了郑凡的腰。 这香味, 顷刻间, 郑凡就分辨出了此女的身份! “爷,来陪奴家玩儿嘛,奴家保证把爷您伺候得好好的,来玩嘛,大爷。” 郑凡却冷哼一声, 一把将怀中胡女推开, 冷冰冰道: “滚,我有喜欢的女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暗门相遇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您可真是让奴家担心死了,让奴家看看您的伤口。” “已经上药过了,没事了。” “奴家帮您缝合一下吧,这样好得快一些。” “不了,估计明天侯府的大夫还要给我换药,被大夫发现了又要解释。” “也是,还是主上考虑周到。对了,主上,刚刚那个和您一起进来的,是皇子么?” “嗯。” “真是稀,皇子来红帐子里耍乐。” “皇帝得花柳病的又不是没出过,皇子又算什么。” “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那看来,主上和他的关系,很不错喽?” “他是一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暂时,也没有夺嫡的希望。” “那就是什么用都没有了?” “目前来说,确实是这样。哦不,他好像挺有钱的。” “咱们目前,不缺钱啊。” “这边王府里有个老供奉似乎有意想收我为徒。” “那么,主上愿意留在这里么?” “再考虑考虑吧,心理上,我还是想回虎头城。” 虎头城的宅子,虎头城的汤池,虎头城的小娘子和早晨; 郑凡清楚,继续留在侯府这里,那些腐败的生活是彻底和自己绝缘了。 没看人家侯爷都在这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么? “主上,无论您做什么选择,奴家都跟随你。” “嗯,多半会选择留下来吧,毕竟机会难得。” “喂,奸佞啊,你好了没啊!” 六皇子的声音从过道那边传来。 郑凡和四娘面面相觑, 近乎异口同声道: “这么快?” “等下,马上!” 郑凡对外面喊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四娘道: “我们长话短说,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主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多半时回不去了,你抽空回虎头城一趟,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去处理,另外,万一瞎子阿铭他们回来了,也需要一个接头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白,主上,奴家会马上回去做好安排和留下传话人后再回来找您的,啊啊啊啊啊啊!” “行,路上你注意安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注意安全的是主上您,主上,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啊,奴家会马上回到您身边的,啊啊啊啊啊!” “好,就这样吧,啊啊啊啊!!” “嗯,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郑凡拿起身边的一杯水,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在自己的头发上抹了一把,装作自己大汗淋漓的样子,这才掀开红帐子走出来。 六皇子看着郑凡, 伸手指着自己的眼睛, 道: “你在孤眼里看见了什么?” 郑凡摇摇头。 “嫉妒,让孤近乎发狂。” “哦,这个啊,殿下下次可以多给姑娘一点钱,让她多叫会儿就是了。” “…………”六皇子。 “呵呵。” “咦?不对,你没带银子,怎么结账的?” 六皇子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活儿太好,姐儿太满意,给免单了,求我以后常来。” “…………”六皇子。 出了暗门子, 已经进入贤者状态的六皇子决定再逛逛。 然后来到了校场口,这块地方,是广义侯府范围最大的一块空旷地,平日里,阅兵和出征凯旋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校场的正前方,就是侯府的“大门”。 那座被毁掉的牌坊已经被重新立起来了,只是,新的终究是新的,看起来还是有些和周围的建筑有些格格不入。 一具残破的尸体,被挂在牌坊上面,夜幕之下,显得有些萧索。 许是侯府里多半是兵卒或者是兵卒家眷,北地的动荡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了,这牌坊上挂一具尸体,也不会影响大家的生活。 更不会有人会去多嘴孩子看到了这一幕对身心发展有多不好云云。 六皇子在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位置,微微闭着眼。 “你知道孤此时在想什么么?” “若非殿下提醒,卑职还以为殿下是在吸收天地灵气修炼。” “噗…………” 六皇子忍不出笑出了声,没好气道: “孤从小身子虚,修炼之路,与孤绝缘了,身为皇子,却是一个废柴,这种感觉,你懂么?” “殿下,您知道的,我是个习武天才。” “亲哥啊,你用得着这样对我么?” “我亲爱的弟弟哟……” “哥啊,弟弟真想把你割了带回府啊。” “………”郑凡。 “呼…这都扯到没边了,郑凡,孤刚刚其实在想,这脚下的土地,在这百年来,承载了多少次出征和归来的步伐。 我燕国,立国于这偏僻之北。 前,有荒漠蛮族磨刀霍霍; 后,有三大国”虎视眈眈; 有史以来,比我燕国立国更难的,近乎没有,但我燕国终究是挺过来了。 而且,我大燕铁骑,北压蛮族,南抑三国,普天之下,我大燕军力,当属第一!” 郑凡点点头, 心想这小子真的是撸前银如魔,撸后圣如佛。 瞧瞧, 这刚从红帐子里出来就开始满口家国天下了。 “孤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这一点,郡主也看出来了,当然了,其实你也没隐瞒。 因为你清楚,身为上位者,有能力有追求的上位者,最不怕的,就是下属有野心,只有那种守成之庸才,才会做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蠢事。 那孤倒要问问你,你可知我大燕今日之症,在于何处?” “门阀。” 这种考试,可难不倒郑凡。 之前没事儿时,经常和瞎子北二人坐在门口板凳上。 一盒烟,一杯茶,一顿牛逼吹一天。 政治上的事,有瞎子北分析好了甚至反刍好了,再说给自己听,简直就是拿着参考答案去考试。 “对,是门阀,我大燕因门阀林立,朝廷的政令,只要一出天成郡就将大打折扣,明明坐拥天下最强横的铁骑,明明拥有世间最为善战的猛将; 却北向灭不得蛮族, 南下攻不破晋乾! 你既知症结,可晓得如何去破此症?” 郑凡在旁边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地道: “推平。” 听到这个答案,六皇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郑凡的杀心这么重,也没料到郑凡会这般毫不遮掩。 “你可知,我父皇的想法,是和你一样的?” “我…………” “停!!!” “嗯。” “我大哥二哥的便宜,你占也就占了,我爹也不在意多你一个儿子,但我爹的便宜,你就别占了吧。” “是。” 六皇子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化作一声叹息。 郑凡就在旁边等着,这六皇子,在重复自己昨日的故事,在矫情呢。 “唉,孤乏了,孤要回去了,对了,这是银子。” 六皇子打开自己的荷包,取出了一些银两递给了郑凡。 “劳烦你去街市上再买点吃食,回府后给张公公和陈师傅送去。” “要不要给你再买点橘子?” “这里的橘子好像挺好吃的,给孤买点儿吧。” “好,卑职遵命。” “嗯,那孤先回府了。” 六皇子走了,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拿着银子,回到了街市,买了不少酒肉,买完后,却没直接回侯府,而是又回到了校场那儿。 牌坊还立在那里,但这里算是比较荒凉的,闭着眼,细细地嗅着,仿佛还能嗅到那一日残留下来的血腥味。 一个人,抛开了一切,独自登门,只为了讨一个说法。 郑凡将一部分酒肉在地上摆好, 又取出了自己的烟盒。 别笑,换衣服时,钱包郑凡是真没想着拿,但这烟盒却本能地收了起来。 三根烟, 被插在了地上, 郑凡拿着火折子一根一根地点燃。 “喏,你们蛮族的规矩, 一则祭蛮神, 二则祭图腾, 三则祭黄沙。” 说着, 郑凡伸手从地上抓出一捧土,洒在了面前。 “兄弟,这儿是绿洲,沙子没那么真诚,你就凑合着意思一下吧。 可惜了,你是个爱吃的人,就是没早点遇到我,也就跟着我吃了两天的好东西。 其实,我最拿手的菜叫可乐鸡翅,就是没机会做给你。” 郑凡举起酒壶, 在地上撒了半壶, 而后双手放在身前,蹲下来, 默默地看着这三根香烟在自己面前慢慢的燃烧着。 砂拓阙石, 你是我郑凡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想要去怀念的,陌生人。 ………… 月明星黯, 萧瑟的晚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着这片大地, 连带着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也在不停地被风推动摇晃着,尸体不时地撞击在牌坊的石壁上,发出“沙沙”声响。 等到三根香烟燃尽, 郑凡拿起供品,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然后收拾了收拾,起身离开了。 月光是公平的, 它不会去区别对待, 之前它给六皇子的身影后面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次也同样地给郑凡的身影后也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郑凡没看见, 确切地说, 他也不可能看见, 那具被挂在牌坊上的残尸, 其龟裂干破的嘴角, 很不自然地出现了一道弧度, 像是在, 微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尸变!(上)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给了郑凡银子分开后,六皇子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顺着背后的巷道,避开了热闹的街市,又走回了暗门子。 门口两侧的红帐子随风飘摇,也不晓得摇动着多少男人的心。 它摇啊摇啊,从千百年前摇到现在,又摇啊摇啊,注定会摇到千百年后去。 六皇子重新走了进去,又是那个隔间,又是那匹大洋马,金发碧眼,妖异勾人。 大洋马起身行礼,走到隔间后头,打开了门板,六皇子迈步走了进去。 下去后,有一个暗室,暗室里点着火烛。 一名身穿绿色锦袍的女人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在记账,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马上离座位请安, “六爷。”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平静道: “说事。” “是,六爷。” 女人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了一个瓷瓶,拔出塞子,递给了六皇子。 “六爷,您闻闻。” 六皇子把瓶口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一口,闭着眼开始慢慢回味, 道: “这是金子的味道。” “六爷明鉴。” “从哪儿来的?” “图满城一家西方商人那里出的货。” “告诉那边咱们的商行,有多少吃多少,价格上,不用计较太多,把货走出来,然后就去京城,再去乾晋楚三国的京城走一趟。” “奴婢已经这样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 六爷掏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女人, “爷赏你的。” “谢六爷赏。” “但如果只是这件事,并不值得专程让孤回来一趟。”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放在手里慢慢地旋转。 “六爷,您先前带着一起进来的那个人,需不需要奴婢帮您查一查?” “查他?”六爷笑了,道:“他怎么了?” “他进的那间格子,里面的姐儿今儿个来事儿了,根本不在,他要是装的也就算了,但偏偏里面还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万一他要是会口技呢?” “爷您说笑了。” “孤没说笑,翠屏,是不是北封郡的事儿你掌得太久了,心就开始野了?” “奴婢不敢!” 翠屏马上跪在了六皇子面前,冷汗淋漓。 “孤很早以前就和你们讲过这规矩,孤身边的人,不准你们动任何的心思。 商号的事儿,归你们打理;孤自己的事儿,孤自己处理。” “奴婢知错,请六爷息怒。” 六皇子抬起鞋尖,抵住了翠屏的下颚,让其脸慢慢地抬起。 翠屏看着六爷,泪眼婆娑。 “别哭,孤不是怪你,孤这是在怜惜你。” “奴婢明白。” “不,你不明白。” “奴婢忘了,他是六爷的救命恩人。” “呵,是,救命恩人,能让蛮族左谷蠡王临死前还要帮忙搭一把梯子的人,是你这小姑娘家家想查就随便查的?” “…………”翠屏。 “再说了,他这人挺有意思,孤喜欢和他说话。 人呐,一旦被查个通透了,就像是一口甘蔗,被嚼得干巴巴的,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你懂么?” 翠屏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六皇子。 “算了,你不懂,所以,你只能做一个掌柜。” “能做六爷的掌柜,是奴婢的福分。” “好了,还有事么?” “有的,六爷,我们在这附近,抓住了许文祖。” “许文祖?北封郡西片的那位招讨使?” “是的,六爷。” “怎么抓到的。” “他混入了城,被奴婢的人发现了。因为,他太胖了,胖得再多的伪装,也不顶用。” “呵呵,是,孤记得他,他确实胖,有意思,北封郡西片的招讨使,居然偷偷地要潜入侯府。” “六爷,奴婢只是听他在睡梦中惊醒前说了句梦话。” “什么梦话?” “他说,还好他那时下车出恭了。” “下车…………” 六皇子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知道你是谁的人么?” “他不清楚,清醒状态下,他也什么都不肯说,六爷,需不需要奴婢用刑?” “不用了,他这会儿悄悄地想来侯府是为了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呵呵,这世上,总是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给他一匹马,啧,算了,给他两匹马, 再给他一些干粮银钱,给他放了,让他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是,奴婢明白了。” “行了,孤时间不多,得回去了。” “奴婢送六爷。” 翠屏走在前面,手里拿着烛台,带着六皇子出了暗道,只是,等回到隔间时,翠屏忽然目光一凝,一只手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尖叫出声。 隔间内,原本的那匹大洋马,依旧坐在毯子上,但她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左手举起,做打招呼的动作。 显然, 已经死了, 最恐怖的是, 死去后也宛若人偶一样,保持着招财猫的姿势。 六皇子弯下腰,看着死去的女人, 道: “你看看,孤就说了,别随便查孤身边的人,呵,这是遇到行家了,人早晓得这片红帐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奴婢,奴婢……” “没事,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不打紧,不打紧。” 说完, 六皇子还举起自己的手, 对着死去的女人招了招, 喊了声: “嗨。” ……………… 荒漠上, 一个男子牵着一匹马,肩膀上坐着一个男童,正在慢慢地行进着。 忽然, 男子停下了脚步,身边的马也停了下来, 其肩膀上坐着的男童马上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双眼珠子泛着绿光向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少顷, 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男童的腿,示意他不用紧张。 前方黑暗处,出现了一道女人的身影,以及,女人的声音: “哎哟我去,这可真是赶巧得不能再赶巧了,这荒漠无边无垠的,怎么就让姑奶奶我跟你碰上了呢?” “我也不知。” “要是瞎子在这里,肯定会一边拉着他的二胡一边唱: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四娘走近了一些, 看着梁程, 以及梁程肩膀上的娃。 那个娃娃也在盯着四娘, 此时的四娘已然卸了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娃娃有些激动地伸手抓住了梁程的肩膀, 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话道: “女人…………美…………抓回去…………给你生娃…………” 显然,娃娃的意思是,让梁程把眼前的这个美娇娘抓回去繁衍后代。 荒漠民族的世界观就是这般的朴实无华。 “嘿,我说,你们仨去荒漠也没多久吧,你效率得是多高啊,连孩子都整出来了?你们僵尸的繁育速度快赶上蟑螂了。” 四娘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细细地打量着男童, 道: “是个狼崽子。” “我带他先回来先在虎头城准备,阿铭和樊力带着他的部落在后面迁移。” “啧啧,原来是这样,这是真把人手找到了?” “幸不辱命。” “行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姑奶奶我正准备回去呢,对了,主上在前面不远处的绿洲里。” “侯府?” “看来地理学得不错。” “主上有危险?” “危险,哪儿都有危险,正常人吃饭还能被噎死呢,估摸着应该是机遇吧,傍晚的时候,主上才刚刚和当朝的大燕六皇子一起嫖了娼。” “这跨度,有点大。” “我也这么觉的,不过那位皇子也不是个善茬,怕主上被他小瞧了去,姑奶奶临走前还给他打了个招呼。” “主上身边,不能没有人。” “这不就赶巧了么,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再返回绿洲那儿去陪主上。” “好。” “我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和你说一下,等你回去见到瞎子他们后,让他们也能知道个情况。” “好。” 梁程将肩膀上的男童放下来,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了干粮。 “我这儿有酒肉,吃我的吧。” 梁程点头,接过了四娘递过来的酒肉。 男童一只手抓肉一只手抓酒嚢, 一口酒一口肉, 吃得很霸气。 “这小狼崽子,还真挺可爱的。” 四娘逗弄道。 男童应该是能听得懂汉话,却说不利索,当下,因为喝了酒,他有些豪情万丈, 道: “女人…………美…………我长大…………抢了你…………给我生娃…………” “哟哟哟,可真有志气。” 孩童的赞美,是最纯澈的,虽然,这位孩童,有点早熟了。 梁程先没理会男童,而是看向四娘, 道: “你和主上的关系,有进一步了么?”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手, 道: “唔,算是有了。” “嗯。” “啪!” 梁程一巴掌将正在豪情万丈地男童抽翻在地,男童的脑袋都被埋进了黄沙里。 “主上的女人,你不允许亵渎。” 男童自己挣扎着把头拔出来,有些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继续用力地啃着吃食,也不哭也不闹。 “哟呵呵呵…………别说,这当主母的感觉还真不错。” 就在这时, 梁程忽然站起身, 面向绿洲方向。 四娘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道: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有人在引煞入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尸变!(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谢谢郑校尉了。” “不客气。” 陈光庭从程帆手中接过了酒肉,坐在茶几边开始吃了起来。 病床上躺着的张公公见状,舔了舔嘴唇, 道: “给咱家匀点儿,匀点儿……” 陈光庭却摇摇头,道:“晚上时侯府特意给伤号准备的骨头汤我可是一点都没喝。” 镇北侯府的家规绝对是相当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了。 除了侯府女眷之外,其余男性,每日的吃食一缕和军营士卒等同,伤号能得到军营的里伤号餐,多出一些油水。 哪怕是客人,也是同理。 因为侯府带头遵守,所以客人们也不能因此置喙什么。 侯爷本人进京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去一口气吃了五只烤鸭,足以可见平时日子过得多么寡淡。 当然了,这一点在御史眼里就是镇北侯府“卧薪尝胆”“所图甚大”的罪证了。 “陈光庭,咱家要吃肉,要吃肉,要吃肉肉!!!” 张公公对着陈光庭喊道。 陈光庭依旧不予理会。 “陈光庭,信不信等咱家能下床了就把你阉了!” 陈光庭擦了擦嘴唇边的油光,不以为意道: “求之不得,我可是翰林出身,要是真被割了一刀送进宫,你去瞅瞅,到时候司礼监敢不给我一个位置?” “咳咳咳…………” 张公公咳得脸通红一片。 这文人耍起无赖来,阉人都遭不住。 司礼监的太监都是有学问的不假,但他们的水平怎么能和大燕公认的文人种子去比? 要是这陈光庭真的自己来一刀,进了宫,司礼监掌印估计都得在旁边匀出一个位置给他。 别的不谈,就说其大燕开国以来太监里最高学历的身份,就足以给这个面子! 郑凡从怀里又掏出一个荷叶包,递给了张公公,道: “这是卑职本来预备留给明日做早食的,公公先吃了吧。” “哟,这咱家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张公公手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荷叶,掰下里面烧鸡的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咬着。 一个太监,一个文官,虽然都算仕途不得意,但日子向来也是养尊处优地过,到侯府里忽然落得粗茶淡饭,自然是受不了。 “张公公,陈大人,你们先吃着,卑职去外面巡视一下。” “辛苦郑校尉了。” 离开了房间,郑凡刚走到庭院处,就看见六皇子正靠在围栏那边,手里拿着一个沙橘正在剥着。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橘子确实甜。” “殿下,少吃一点,以免上火。” “无妨,孤体虚,正好需要火气进来补补。” 郑凡在围栏另一侧靠了过去。 六殿下继续吃着自己的橘子,等剥第二个的时候,还递给郑凡一瓣。 郑凡张嘴,将橘子咬住。 “呵,你也真是不客气。” “和殿下客气了,也就生分了。” “是这个道理,孤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这些年来,在孤面前最放肆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郡主,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能和郡主相提并论,是卑职的荣幸。” “唉,没办法啊,就算是大哥二哥在她面前,她也敢不给好脸色。 当初,皇爷爷夺嫡的时候一度失势,我们一家被迫离京,是上一代镇北侯给我们庇护。 那会儿,我们兄弟几个也小,父皇和皇爷爷以及上一代镇北侯和这一代镇北侯整日里都在忙着如何帮爷爷夺回大统之位。 我们一群孩子,就在侯府里自己玩儿,可没少被她收拾,呵呵。 唉,孤怎么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殿下,你身上好香啊?” “哟,被你闻出来了?” 紧接着, 六皇子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郑凡, 道: “西方商人弄出来的东西。” 郑凡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赞叹道: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真的是了不得啊。” “可不是,这东西,名字叫香水,但依孤看,这哪里是水啊,分明是会流动的金子。” “看来,殿下确实是对商道很在行。” “见笑见笑,靠宫里的俸禄银子,可过不得多好的日子,这一天天,迎来送往的人情往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不想办法搞点银子花花,这日子可真是过不下去了。” “但赚再多的银子,可能到最后也沦为别人嫁衣。” “唔,郑校尉,咱俩才认识一天,你都劝孤多少次造反了?” “怎么是造反呢,您是皇子,本就有资格以后去坐那个位置。” “但我父皇安排的是孤二哥,你让孤去动这心思,就是让孤去造反。 行吧,孤就先退一万步, 你撺掇孤造反, 本钱呢? 你的兵呢?” “在招。” “你的粮饷呢?” “在赚。” “你是不是觉得孤看起来像是个二傻子?” “没有。” “孤就和你撂一句实底儿吧,孤确实很欣赏你,若是换做以前,孤不介意资助你一下,至少,让你在这北地发展成一支军头子。” “那现在呢?” “现在,就是把银子往水里丢,你说,这排骨不香么?” 郑凡开始吸收这些消息。 六皇子则伸手抚摸着郑凡的肩膀,把橘子残留的东西在郑凡肩膀上抹干净,同时道: “孤大概清楚你的心思,但这北面,别看现在鱼龙混杂,各家坞堡各家军头林立,但真的没什么未来了。 你要是想出头,孤给你个建议,去南边儿。”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叛逃去乾国?” “…………”六皇子。 “难道不是?” “亲哥啊……” “我的………” “打住!”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道: “郑校尉,你这是一点都没拿孤当大燕的皇子啊?” “应该是卑职领悟错意思了。” “呵呵,咱大燕,北面是荒漠,南面有晋国乾国,孤的意思是,北边快要不好混了,你大可以找机会去南边试试运气。 你想啊,这荒漠蛮族,自家左谷蠡王的部落被屠了,王庭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让那沙陀阙石自己一个人来讨个说法。 现在人尸身挂在牌坊上,王庭还得派人来求着把遗体带回去,这种你抽它一巴掌它还把另半张脸凑过来给你抽的对手,你觉得能在这里立到什么功劳?” “但晋国和乾国好像更废?” “那不同,晋国和乾国的废和蛮族不同,蛮族这儿,除非你费了老鼻子劲儿灭掉它的部落否则你根本搜刮不到多少油水儿; 但晋国和乾国不同啊,尤其是乾国,那可真的是江南花花江山,只要打破他的石头疙瘩防线,随便进去转悠一圈都是三辈子的富家翁资财了。” 郑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六皇子, “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去南边打仗,然后劫掠来的财货再交由殿下您来销赃?” “嗯?这倒是个好方法啊,不对,你这是在和孤装糊涂。” “卑职不敢。” 六皇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道: “就这么着吧,路,孤给你指好了,且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吧,当然了,你要是能成为七叔的徒弟,也算是一条出路,但你日后就得一辈子被绑在镇北侯府下面了。 男儿大丈夫,不能开府建衙,总归是一件憾事。” “感谢殿下为卑职指点迷津,但殿下,卑职就算是愿意去南边,也没门路啊。” “你若真想去,孤可以给你找门路,兵部尚的小儿子在我家赌坊里可欠了不少银子,嘿嘿。” “那卑职感谢殿下提携!” “别,等等,等等,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呢,这人情用掉也就用掉了,孤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咱们俩,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一码归一码。” “殿下,这香水,好闻么?” “好闻啊,好东西啊,嗯?” “这香水,是卑职做出来的。” 六皇子脸上当即露出微笑, 有些严肃地盯着郑凡, 道: “你就这么把我当弟弟?” “我的…………” “啊!” 六皇子双手捂住了郑凡的嘴, 然后把自己的嘴凑到郑凡的耳边, 一字一字道: “郑校尉,你在孤面前这般不掩饰野心,真的就一点都不怕孤为了这大燕社稷安稳先除你这野心之徒?” “郑校尉,回答孤!” “郑校尉,怎么不说话了?” “唔唔唔…………” “哦,抱歉。” 六皇子松开了自己的手。 郑凡盯着眼前的六皇子, 也是一样一字一字地道: “不怕。” “为何?” “因为这大燕社稷,还不是殿下您的。” 六皇子脸上露出了笑意,对这个回答,他觉得很满意,但又继续道: “郑校尉,咱们做个梦好不?” “额…………” “咱一起先做个美梦。” “殿下,请不要…………” “咱梦想一下,在那个美梦中,我们真的有一天,成功了; 孤觉得,郑校尉现在最好还是先净身了把,这样日后我们能君臣和谐一辈子,也能成为一段佳话,省得最后又落得个那般君臣反目的俗套下场。” “殿下,您说笑了。” 六皇子撒开手,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道: “是的,孤说笑了。” ………… “娘,元虎叔这是怎么了嘛,您要责罚人家?” 郡主靠着床榻,依偎在老夫人身侧。 哪怕对外再坚强狠辣的女人,在面对自己的至亲时,还是会流露出少女心态。 老夫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真不像是五十岁的样子,北地的风沙都没能在其脸上留下明显的皱纹。 “呵,我李家以武立家,镇守北疆百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就是靠‘悍不畏死’四个字! 他李元虎现在长能耐了,人左谷蠡王先拼十个军阵,气血已败,他再去出手对上人家,竟然被人家逼退。 是啊,他是我李家七大总兵之一,富贵了,富态了,也就惜命了。 战阵之上,未得军令,敢擅退者当斩! 娘没有下手斩他,只是做了惩戒,怎么,你还觉得娘下手重了?” “哪能啊,只是元虎叔叔一向最疼爱女儿,女儿总得帮他说几句好话吧。” “疼爱你?呵,你父亲去京城前,曾对七大总兵下令,不准你调动一兵一卒外出,他李元虎可倒好,竟然私自调拨你三千铁骑!” “娘,咱家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了,你让女儿怎么忍得下去嘛!” “别以为为娘不晓得你的意思,李家为中原抵挡蛮族百年,这份功绩,青史都无法抹去; 丫头,娘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娘也从没想过让你规规矩矩地学女红等着嫁去夫家相夫教子。 但李家百年声誉,可是祖宗几代人一起打拼下来的,可不能就这么说毁了就毁了啊。” “是他燕皇欺人太甚,不光是女儿看不惯,下面的士卒,早就义愤填膺了。” “放肆!你是想气死你娘么?” “娘,女儿错了,女儿错了。” “你是想要什么你自己去拿就好了,一个郡主满足不了你,你是想当公主是么?” “娘,没有。” “那是连公主都满足不了你了,我儿可以,有此大志,娘很欣慰,那就是想当皇后了?” “娘!” “还是,想当女皇?” “女儿没有。” “娘给你指一条明路,既然这北地的风沙填不满你的心,那你大可嫁去京城,去做那太子妃! 我李家嫡女嫁入他姬家,朝廷对我李家对我这三十万镇北军也该稍微放放了吧? 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陛下和你父都不在了,到时候,你内掌后宫,外控强藩,就算是想牝鸡司晨,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娘,女儿知错了。” “别,我闺女,像我,娘知道,你心里,倔着呢,唉。” 说着, 老夫人下了床榻,郡主伸手搀扶。 “闺女啊。” “娘。” “娘知道你聪慧,但切莫小瞧了这天下人,莫要以为这天下人,都是蠢蛋,尤其是,莫要小瞧了你父亲和当今陛下。 他们,可是当初一起玩儿到大的关系。” 这时, 一名披甲中年男子走入堂中,单膝下跪: “夫人,瞭望台那边,传来消息,说起风了。” 老夫人半眯着眼, 道: “传老身的令,今晚钻进来的耗子,一只都别给老身放出去,否则,失责校尉以上军官,皆斩!” “遵命!” 中年将领行礼后躬身退出。 郡主有些好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 “娘,你这是做了什么安排?” “那左谷蠡王的残躯,不还在外面挂着么。” “可不。” “三品武夫的身躯,死前又毙杀千军,沾染着大血腥,你说,王庭祭祀所里的那帮见不得人的东西,舍得就这么白白的将这副极佳上品的躯壳丢那儿么? 他们那帮家伙,对尸体,可是有着天然的大兴趣,是忍不住的。” “娘,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今晚会来动手?” “那左谷蠡王是一介白身过来的,可能,从他辞官的那一天开始,王庭的祭祀所,就已经在考虑等他战死后,如何收回他的身躯了,甚至,早就做过了安排也说不定。” “娘,您还说女儿心大。” 老夫人伸手拍了拍郡主的手背, 道: “昨日,他王庭先失左谷蠡王,今夜,娘要让他再断祭祀所! 这一次,娘要让他王庭,三十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 “娘,这是父亲走前吩咐下来的么?” 老夫人微微一顿, 道: “你父去京城前,留下过一句话。 他说,打扫家里之前,先把邻居揍一遍,准没错。” ………… 荒漠, 黄沙; 四娘坐在毯子上, 身边的男童像是困了,不时地点着头打着瞌睡。 梁程则站在那里,闭着眼,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喂,感应到了么?” 四娘开口问道。 “感应到了。”梁程回答道。 “呵,真有意思,你说,你这像不像是偷听人家无线电通话?” 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尸体如煞,也就是引发尸变。 而梁程恰好又是僵尸,且是那种有灵智的高级僵尸。 等于是大家本就处于一个频道,所以……明明是对那具尸体的召唤,被梁程也感应到了。 “喂,人家坐这儿也很无聊的好不,那里头到底在说什么?” “说的是蛮语。” “你会不?” “最近出去,学了一些。” “那翻译给老娘听听。” 梁程点点头, 开始翻译, 一边翻译似乎还在一边模仿着“音频”里的语调: “归………来…………吧…………归…………来…………哟…………” 四娘见梁程在这边一边翻译一边吟唱着, 忍不住笑出声来, 同时接唱道: “浪迹天涯的游子……” ———— 上一章3K字,被很多亲说太短,额,这样吧,等上架后,龙争取每章都是5K字,同时多多爆发。 编辑前天还问我:你怎么更了这么多? 所以,么得法子,更多的爆发只能等上架了。 上本,龙带友们一起做咸鱼;这本不了,这本龙带友们做舔狗。 最后,大家点一下右上角自动订阅下一章哈,12月1号上架,距离上架还有俩星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大乱炖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镇北侯府所在的绿洲附近,是有蛮族部落聚居的,不过,他们已经不是纯正的蛮族部落了,就像是草原上的狼,被驯服成了家犬。 初代镇北侯镇守北疆伊始,就曾收下四个蛮族部落的族长作为自己的义子,赐姓“李”,世世代代为侯府“义子”。 所以,在历史上也曾出现,刚承爵二十岁出头的镇北侯坐在首座上,面对四个白发苍苍的族长的顶礼膜拜,口称“义父”。 有征战时,四大归义部落会被征调族内青壮组建蛮族骑兵协助镇北军征战,站在蛮族人的立场上,他们就是蛮奸。 但初代镇北侯最狠的一项就是,他喜欢立规矩,不光是对自己后代子孙立,还对外人立。 比如,为了防止四大归义部落因受镇北侯府的庇护而不断地壮大养虎为患,他规定,每隔三年,都需要核定归义部落的人口,根据每个时期的不同需要,对其人口数目进行裁定,超过红线范围的,即刻处理。 所以,每到核定年时,四大归义部落那一年的新生儿很多都要被自己的父母溺死,被称之为……减丁政策。 这个政策确实很残忍,但却很有成效,百年来,四大归义部落一直被绑定在镇北侯府的战车上,不敢有丝毫逾矩。 只是,今晚,在四大归义部落的那多部所辖区域里,有一顶帐篷内,格外的热闹。 十名身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人头骨项链的祭祀围成一圈,开始吟唱和舞动,一道道晦涩难懂的咒语自他们口中传出; 这是这片荒漠土地上,最为古老的歌谣。 曾经,无数载岁月之前,荒漠蛮族的先人在送别自己故去的亲友时,就会吟唱这首葬歌。 一棵古玉色的权杖被立在中央,伴随着十个祭祀的吟唱,熠熠生辉。 帐篷外,一名身穿着红色长袍的白发老者在仰望星空; 而在老者身边,还站着一名精壮中年男子,已经入夜了,但男子却依旧赤膊着上身,其身上,有一条条黑色的纹路在星光下缓缓流转。 “那多加央,你父亲那边,遮掩好了么?”老祭祀开口问道。 “回禀大祭祀,今夜我让父亲最近宠爱的那个女人在父亲的酒水里下了药,父亲会一直睡到明日正午。 这附近守卫的勇士,也都是我的心腹,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 “难得啊,难得啊,难得在那多部里,还有你这等忠诚的勇士。” “蛮神在上,那多加央从未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蛮神的子孙,每天都在期盼着王庭可以重新归来,领导我们驱逐燕人!” “嗯,可惜,你的父亲却冥顽不灵,另外三家部落,也都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父亲,他已经老了,他畏惧死亡,他泯灭了信仰,他让蛮神蒙羞! 燕人残暴,我每隔三年都要目睹部落里的新生儿在父母的哭泣声中被溺死,燕人对待我们,就像是对待脚下的狗!” “但,很多人,却想要当狗!” 说到这里,老祭祀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愤怒。 因为王庭不是没有对四大归义部落下过手,但迄今为止,也就吸收到了那多部的长子那多加央一个而已。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谁叫这百年来,都是镇北侯府处于强势地位呢。 有事,打蛮部; 没事,更要打蛮部; 上一代镇北侯还要过分, 他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他母亲过生日,打蛮部庆祝一下; 燕皇过生日,也要打蛮部庆祝一下; 今天天气不错,打蛮部吧! 这一代镇北侯,倒是没上一代那么战事频繁。 但老祭祀清楚,这倒不是因为这一代镇北侯“忽然心善”了,纯粹是因为他父亲在位时,统帅镇北军把蛮部打得太狠了,再打下去,王庭就要崩了。 可能,在这一代镇北侯看来,只有这种看似有组织却又根本组织不起来的蛮族,才是最安分的蛮族,因为他们自己会不停地去内耗。 在镇北侯府没露出颓势之前,这四大归义部落怎么可能去主动地“弃暗投明”? “就是那左谷蠡王,也是个混账!” 老祭祀又骂起了沙陀阙石。 那是他亲自从沙拓部发掘出来的天才蛮族少年,虽然最后没走蛮师的道路,但其在武道上却天赋惊人。 三品武夫,在战场上,一人可挡千骑!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战略核武器。 结果,在得知沙拓部被灭了之后,沙陀阙石先跪在蛮王帐下三天三夜,祈求蛮王给予他三千蛮族骑兵,他要去向燕人复仇! 蛮王没敢见他。 意思,很明确了,沙拓部被灭了,也就被灭了,一旦王庭做出过激的反应,彻底触怒了镇北侯府,一旦镇北军三十万铁骑全部开来,王庭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自己去劝过他,左右贤王也都去劝过他。 但在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居然将自己的印信和象征着左谷蠡王无上荣耀的金刀全都交了出来,他说他现在是一介白身,和王庭没有干系。 既然王庭不准备说话,那他自己去讨个说法。 这个混账! 他居然真的一个人跑去镇北侯府门口送死! 为了培养他,王庭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蛮王也给了他多大的荣耀,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去送死了! 这两天来,每次想到这里,老祭祀心里就无比地痛苦。 沙陀阙石“辞官”离去时,左贤王曾带两名大都护来阻拦,却被他硬生生地打了出去。 自那之后,王庭就开始由他来安排这件事。 沙陀阙石,既然他的死,无法挽回了,那么,他的肉身,就是王庭收回的利息。 一具三品武夫的肉身,死前还屠戮众多,被煞气弥漫,若是能取回来加以炼制,可以制作成无限接近三品武夫的傀儡。 而在炼制尸体傀儡这方面,王庭的祭祀所有着绝对的经验。 老祭祀倒是听说过,楚国的大泽深处的越人部落,似乎也有着炼制尸傀的习俗,但老祭祀并不认为那区区越人的炼尸手法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这时,帐篷被从里面掀开,一名祭祀躬身道: “大祭祀,已经召唤到了。” “好。” 大祭祀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那多加央,那多加央马上挺起了胸膛,沉声道: “请大祭祀放心,我会保证这里的安全,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打扰!” “加央,等这里事情结束了,你找个理由称病卧床无法见人,然后来王庭吧,我让你去祭祀所修行。” 加央当即跪下来, 诚声道: “多谢大祭祀栽培!” “嗯。” 大祭祀伸手拍了拍加央的肩膀, 道: “你要相信,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身为蛮神的子孙,我们终将重新主宰这一片世界!” 说完, 留下还在那里热血沸腾的加央,大祭祀走入了帐篷中。 “开始吧,召回我族勇士!让他以战士的身份,重新归于蛮神的帐下!” “蛮神在上!” “蛮神在上!” 十名祭祀集体跪下,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匕首,切开了自己的掌心,让鲜血顺着自己脚下地面开始流淌,最终汇聚到古玉色权杖中去。 大祭祀张开双臂, 高呼道: “归…………来…………吧…………归…………来…………哟…………” ………… 侯府的房间里,郑凡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魔丸封印所在的那块石头,颠啊颠的。 他在反刍晚上六皇子说的话,六皇子是个聪明人,这一点郑凡毫不怀疑。 他晚上的话,已经暗示了太多的讯息,以其身份,肯定看透了一些哪怕是朝廷的大臣也没能看懂的猫腻。 北边,要出大事了。 其实,按照瞎子原本的规划,虎头城,只适合做第一个据点,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得换窝。 那座镇北侯府,就像是一尊庞然大物一般,矗立在北方平原,实在是太制约发展了。 所以,真的要去南方开拓了么?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随即是六皇子的声音: “郑校尉,起来看戏啦!” ………… “阿嚏!” “阿嚏!” “阿嚏!” 六皇子连打了三个喷嚏,他这身子骨,明显有些受不住这瑟瑟寒风,尤其是还骑在马上,不在他那温暖的马车内。 “郑校尉,你不冷么?”六皇子好地问自己身边同样骑在马上的郑凡。 “卑职甲胄下面多加了两套衣服。” “你不早点提醒孤?” “殿下又没问我。” “来了,来了,看见那三个蛮族人了么?”六皇子指着前面小声地对郑凡说道。 “看见了。” “那是侯府下辖的四大归义部落的族长,来了三个。” “还有一个呢?” “喏,你瞅瞅周围。” 郑凡环视四周,很快就明白了。 校场口,此时已经密密麻麻的战马了士卒,于这寒风之中,他们依旧阵列整齐,肃杀之气,几乎浓郁得让人窒息。 “看,老夫人出来了。” 郑凡向前看去,发现军阵之中缓缓驶出一辆战车。 战车这种作战工具,在这个时代也早就被淘汰了,现在更多的还是军中主将指挥时使用或者是充当祭祀活动的道具。 而这辆战车,由十八匹战马拉驰,战车前端,站着两名大将。 一人手持长弓,一人手拄铁剑; 在这两名大将身后,则站着一名披着金甲的女人。 女人是有年纪了,但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开恩。 郑凡清楚,自己这次之所以来侯府,是因为老夫人五十大寿,但眼前这个身穿金甲的女人,你怎么样都很难把她和一个五十岁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老夫人身旁,站着身穿红甲的年轻小将,这个郑凡认识,是郡主。 “镇北侯府下七大总兵,持弓的叫李成辉,早年间和蛮族作战时,曾一人深入荒漠深处,回来后,身上带着数十只蛮族射雕者的大拇指。 持剑的叫李良申,剑法早已登峰造极,晋国剑圣曾来侯府寻过他,离开后,曾对人言,比试切磋,李良申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战争厮杀,他会被李良申斩下头颅。 据说,他们都是三品武者的境界,和前日来叩门的沙陀阙石一样。” 郑凡闻言,点点头。 都是大佬啊,而且这排场,真的好大。 也就是托六皇子的光,自己才能站得如此之近目睹这个场面。 哦,对了,当初西楚霸王看见始皇帝的銮驾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战车停了下来, 四周站列的所有镇北军士卒一起将兵戈举起, “虎!” “虎!” “虎!” 三名蛮部族长战战兢兢地向前走来,距离战车还有好一段距离时,三人就一起下跪,匍匐着过来。 这三名族长,除了一人是中年以外,另外两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年岁上肯定比老夫人大很多。 但此时, 三位族长却一起诚惶诚恐地叩首道: “孩儿参见阿母,阿母万寿无疆!” “归义部落族长,和历代镇北侯都是义子的关系,不论年岁,只论辈分,哪怕当代侯爷是个小屁孩,他们也得恭恭敬敬地喊爹。” 六皇子对郑凡小声解释道。 “老身,可当不起这份大礼。” “孩儿有罪!” “孩儿有罪!” 三名族长以头抢地。 “试问,这世间,可有背离父母的孩儿?”老夫人开口问道。 郑凡当即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没好气道:“民间争夺财产父子反目甚至互相弑杀的多了去了,别只盯着我皇家。” “那多部,变心了。侯爷不在家,你们是不是就瞧不上李家这孤儿寡母了?” 老夫人缓缓道。 “孩儿愿提部中勇士,为阿母血洗那多部!” “那多部反节,枉顾侯府恩德,当诛!” 三名族长马上指天立誓请战。 老夫人低垂着眼帘, 开口道: “天亮之前,我要那多部,再也听不见一只羊的叫声。 若是做不到,不听话的孩儿,和没本事的孩儿,老身,都不稀罕要了。” “虎!” “虎!” “虎!”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孩儿遵命!” 三名族长马上起身,返回各自部落去召集勇士。 校场内的兵士也开始整齐列队开出校场,三部讨伐那多部时,镇北军则将在外压阵! 老夫人站在战车上,随着中军缓缓移动,当真有种杨家将里佘老太君的风采。 只不过,杨家将的故事,多是虚构,但这位老夫人身上的威柄,却是实打实的。 和老夫人强大可怕的气场相比,站在其身边的郡主,简直可爱小巧得宛若一只鹌鹑。 “安内必先攘外啊。” 郑凡感慨道。 六皇子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问道: “孤就好了,你哪里来那么多金句?” 郑凡叹了口气,用一种我就是在敷衍你而且懒得假装我不在敷衍你的敷衍你的态度回答道: “多读。” “死相。” “我们不跟着一起去看么?” “去了干嘛,那帮蛮人跟缺心眼儿一样,一旦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没希望了,保不准再跟那个左谷蠡王一样先捞一个够本。 孤这大燕皇子就是他们最喜欢的目标,孤都已经被刺杀过一次了,还腆着脸再去? 郑校尉,你还能帮孤再挡一刀么?” “卑职之前并不晓得殿下是个闲散王爷。” “你也太真实了!” 校场这里,已经空旷下来了,正当郑凡准备跟着六皇子一起策马回府时,看见一名光着上身手持双锤的男子缓缓地走到牌坊下面。 “李元虎,镇北侯府七大总兵之一。”六皇子开口说道。 这位持双锤的大将,正是那天沙陀阙石叩门时出面和沙陀阙石交手的那位。 不过,这位大将眼下后背背着铁刺,还有清晰的血渍残留,整个一戴罪之身的模样。 “砰!” 双锤被李元虎砸在了地上,地上当即出现两处凹坑; 他本人更是盘膝坐下, 抬头, 盯着上方挂着的那具属于沙陀阙石的残尸。 “某等你,这次,某不会再退了。” 寒风中, 沙陀阙石的残尸还在那里轻轻地飘摇。 外围,又有一群手持战斧厚盾体格健硕镇北军士卒凛然而立。 “郑校尉,孤怎么觉得看这架势,这具尸体,还会出什么乱子啊?” 六皇子心思聪敏,虽然不得习武修炼,但也很快看出了异样。 郑凡很严肃地点点头, 道: “所以还是要早点推行尸体火化啊。” ……… 荒漠, 沙丘; 本来近乎已经睡着了的狼崽子忽然睁开眼,手里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匕首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着来自地面的震颤。 四娘站在沙丘之上,眺望着远处月色之下滚滚前行的黑色洪流, 开口道: “梁程,事儿,好像有点变化了。” 原本的一出梁上君子的戏码,好像要变成主人家的请君入瓮。 梁程则微微睁开眼,看着四娘, 道: “他们在呼唤那具即将入煞的尸体,让其尸变后,径直回王庭。” 四娘有些疑惑地看着梁程, 问道: “然后呢?” “然后就是,因为双方都处于一个频道的原因,我似乎也能对那具尸体进行召唤。” “那就试试看呗,把它坐标从王庭改成虎头城……哦不,梅家坞。” 梁程微微皱眉, 四娘见状, 问道: “怎么了?” “那具尸体,不认识我,不会对我的召唤做出反应。一般来说,尸体会对自己生前比较熟悉地的事物产生反应。” 四娘犹豫了片刻, 道: “那你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召唤,成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那多部在内的四大归义部落分别位于绿洲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那多部则在绿洲的北部,阴山脚下。 百年的战略压制,就算是伪军,也能打出“精气神”来了。 尤其是近二十年来,蛮族近乎没有组织过一次对侯府的反攻,更是让那多部的族众变得懈怠起来。 而那多部的“少族长”,那多加央,也只是控制了不到千名自己的亲信在族内一块牧场处进行把守,并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开去,所以那多部的外围警戒,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部落里晚上放出去的哨骑们,按照习惯,早早地寻个背风处窝在那儿裹着羊裘几口马奶酒下去就去梦蛮神了。 所以,当另外三大归义部落,近两万兵马已然靠近那多部外围时,那多部内,依旧毫无反应。 接下来,就没什么意外了。 所有人将战马口中的梢子给拔去,将马蹄下裹布也除去,扬起自己的马刀。 三名族长站在最前列, 他们对视了一眼, 彼此心里都清楚,自今夜之后,四大归义部落,将只剩下三个了。 说心里没有兔死狐悲的情绪这自然不可能,他们之间和那多部,其实都有亲家关系。 但他们没得选择, 外围,镇北军铁骑早已经虎视眈眈,那位老夫人更是亲自督战,他们三个,已经没了退路。 三名族长一起举起自己的佩刀, 一同挥舞下去: “杀!” “轰!” 万马开始奔腾,三大部的勇士们兴奋地发出刺耳的嚎叫。 他们没头人和族长那般有那么多的想法,他们只知道,今晚,那多部的一切,都将属于他们! 只是很可惜的是,族长的命令特意要求了,不要俘虏,可惜了啊,那多部可是有不少好婆娘啊。 战马的奔腾声宛若滚滚巨雷,将整个那多部震醒。 他们的防御是松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族内没有敢战善战的勇士,很多人一睁开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自家部落,近二十年来,第一次遭遇了袭击。 他们有的拿起自己的刀有的去牵自己的战马,展现出了极为良好的素质。 但这种素质,在三大部落的突然偷袭面前,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而此时,当那多部的长老那多安里急匆匆地掀开族长的帐篷冲进来时, 却愕然地发现, 族长在这般雷打声势之下, 竟然还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在床榻边上,一个女人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变故。 看着呼呼大睡的族长,再看着这个少族长新纳的侧室, 大长老那多安利咧开嘴, 笑了起来, 笑得很凄凉, 他知道, 那多部, 完了, 完了! 那多部的栅栏和营房,根本就挡不住骑兵的冲击,很快,三部骑兵就分别从三处方向冲入了那多部的营地之中。 百年来, 他们作为镇北侯府麾下的猎犬,曾一次次地撕咬向自己的同胞; 如今,他们开始自相残杀! 在格杀令之下,任何活着的那多部族人都是他们的猎杀目标,绝不放掉一个。 这不是兼并,这也不是牧场的争夺,这是……灭绝! 老夫人一句话, 今夜, 一个拥有数万人口的部落将就此被抹去。 荒漠的风沙,会吹走他们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孩童的哭泣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咆哮声,是今晚的主旋律。 本就遭遇的是突然夜袭,再加上没有族长的指挥,那多部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突袭之后匆忙组织起来的各个抵抗群体很快就被湮灭在了三部骑兵突进的浪潮之中。 “少族长!” “少族长,他们杀来了,他们杀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那多部勇士匆忙跑向了这里,寻到了那多加央跪伏在他的脚下哭诉。 死人,死人,那多部的族人,正在屠刀下疯狂的消亡…… “是谁,是谁偷袭我们?”那多加央抓起瘫倒在自己面前的族人吼道。 他所在的位置,是部落靠南的空旷区域,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遭受三部骑兵的突袭,但他已经看见了部落聚集处的火光也听到了一声声宛若生挖他心脏的惨叫声。 “是阿莫部、古伦部和猜卡部,他们向我们发动了袭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他们难道不怕镇北侯府的怪罪么!” 这位少族长,这位蛮神的子孙,在这个时候,居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那多加央已经彻底失去了分寸,而他带来的近千亲信勇士则聚拢在其身旁,有人高喊着要冲回去将入侵者驱逐为族人报仇,有的更理性一点,他们自然清楚,如今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想要带着少族长趁着那三部骑兵还没杀到这里先突围出去,保留那多部的火种。 那多加央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现在心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迟迟下不定决心。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帐篷方向,他咽了口唾沫,冲到帐篷门口,掀开了帘布。 帐篷内, 大祭祀刚刚吟唱完最后一句, 古玉色的权杖化作了赤红色飘浮起来,落于其手中。 紧接着,大祭祀转身,看到了站在帐篷口的那多加央。 “大祭祀,那三部人向我部发动了偷袭,我…………我…………我…………” 大祭祀深吸一口气,在刚刚施法时,他自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过好在,整个召唤流程已经完成,沙拓阙石的尸体将会“苏醒”,然后自己冲回王庭。 “加央,我知道了,放心,蛮神不会亏待忠诚于他的子民,现在,召集你麾下的所有勇士,我们先突围。 等回到王庭后,我将保举你当大都护,帮你重建那多部!” 那多加央闻言,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许血色,马上应诺。 那多部聚集地那边,厮杀正在愈演愈烈,而在这边,近千那多部勇士在他们少族长的带领下纷纷跨上自己的战马。 “那多部的勇士们,我那多加央在此立誓,总有一天,我将率领你们回来,将血与火还给这三部,蛮神在上,他们将带领那多部今晚死去的族人回归恒河的源头,我们的家乡!” 近千名勇士有的在流泪,有的在咬牙,有的在愤愤,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只能低着头,选择跟随自己的少族长一起护拥着十余名祭祀一起离开。 战马开始奔腾,趁着那三部的人马还在部落里杀戮,那多加央成功率领麾下千骑奔驰数十里。 然而, 就在这时, 前方的土丘上面, 忽然亮起了一颗颗火把, “呜………………” “呜………………” 苍凉的军号声响起。 一名名身着黑甲的骑兵开始在前方出现。 这是, 镇北军! 那多加央这时心里升起了浓郁的阴霾,他马上对身侧的亲信道: “快去告诉大祭祀,前方出现了镇北军骑兵!” 那名亲信马上策马回去,但没多久,那名亲信居然又慌张地策马回来,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喊道: “少族长,少族长,大祭祀他们不见了,不见了!” 那多加央整个人愣住了, 随即就是一记马鞭抽在了这名亲信的脸上,亲信的脸上当即出现一道恐怖的血痕。 “胡说,大祭祀怎么可能抛下我们!” 那多加央马上亲自策马返回,发现队伍之中原本被众人簇拥的十余名骑马的祭祀,他们依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等到那多加央来到一名祭祀身前,伸手掀开那名祭祀的黑袍时,却发现黑袍里面,不是人,只是一具稻草人。 其余人祭祀的黑袍也被掀开,里面,全都是稻草人。 看到这一幕后, 那多加央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吼叫: “啊!!!!!” ………… 夜幕之下, 十余名赤膊着身体的祭祀在荒漠之中快速地行进, 他们身下没有战马,但他们的速度依旧很快。 大祭祀走在众人中间,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那多部遭遇袭击,证明有人已经提前算准了自己的计划。 那多加央已经成为他的影子,吸引追兵去了; 但自己等人能否突围出去,他仍然不敢保证。 那尊侯府,那支号称永镇北疆的军队,在近百年来,绝对是笼罩荒漠蛮族心头上挥之不去的梦靥! “大家继续施咒加速,过了恒河后,会有王庭一万骑兵来接应我们,我们的这次使命,就将完成!” 大祭祀用话语鼓励身边的祭祀们,他们在之前召唤沙拓阙石的过程中,已经消耗了大量元气,为了骗过那多加央,又放弃了自己的马匹,如今,只能依靠蛮咒来让自己的移动速度得到加持,这又是极为巨大的消耗。 然而, 就在恒河在望之际, 地面开始了震动。 一支支黑色的洪流仿佛撕碎了夜幕的遮掩,开始在这片荒漠上,肆意地亮出他们的爪牙,昭示着,他们才是这片黄沙之上,真正的王者! 祭司们,停了下来,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了绝望。 大祭祀手持权杖,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表情,很是严峻。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成辉,见过大祭祀。” “镇北侯府下总兵官,李良申,见过大祭祀。” 两名总兵官,亲至! 随之而来的,还有近万铁骑! 大祭祀笑了, 这一刻, 他清楚, 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了。 大祭祀开口喊道: “王庭祭祀所大祭祀,见过两位总兵大人。” 李成辉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也来了,她说,大祭祀去年派人送来的蝎子酒,她喝了,今年的风湿,确实没以往难熬了。” 大祭祀笑道: “老夫人好用就好,今年的蝎子酒老朽已经酿下了,过几个月,老朽的徒弟会派人送给老夫人。” 李成辉又开口喊道: “我家老夫人还说了,大祭祀一把年纪的人了,为王庭奔波一生,实数辛苦,她这个妇道人家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老夫人说蛮王不厚道,一点都不懂得体恤臣子。” 老祭祀开口道: “承蒙老夫人关切,老朽我这身骨头,还能走得动。” 李成辉举起自己的长弓, 搭上箭矢, 喊道: “老夫人说,她一直很好,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蛮神。” 老祭祀面露庄严之色, 回答道: “自然是有的,蛮神在上,不容置疑。” “老夫人说了: 好, 请老祭祀今日升天,代她去看看!” ………… “喂,勾引到了没有?” 四娘坐在地上对着梁程喊道。 “那边已经召唤结束了,只等那具尸体转化完煞气,就将尸变。” “老娘在问你,能不能把他勾搭到手里,你好歹也是个上古大僵尸,这点事儿都办不到? 呵,丢人。” 梁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 “没用,重庆火锅、陕西臊子面、东北大乱炖都说了,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反应?那你试试沙县小吃、兰州牛肉面、黄焖鸡米饭?” “…………”梁程。 一向冷静,完全诠释着僵尸冰冷形象的梁程, 这一刻真的有一种想爆粗口:“你特么是不是在逗我?”的冲动。 但抑制住自己的不适, 压制住自己的行为准则, 梁程重新闭上眼, 开始按照四娘说的, 对那面传递讯息: “沙县小吃?” “兰州牛肉面?” “黄焖鸡米饭?” 甚至, 梁程还自己加了几个: “鲤鱼焙面?” “佛跳墙?” “烤全羊?” 最终, 那边还是毫无反应。 若是此时将这个画面形象化的话, 可以看做是在一片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沙拓阙石闭着眼,站在那里。 而在其前方不远处,梁程则在那里一个一个地报着菜名。 梁程可以发誓, 他这辈子, 从没做过这么无厘头令他感到羞耻的事情。 “还没用?” 四娘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 梁程压制住自己要暴走的冲动, 回答道: “没有用,他对这些菜,没兴趣。” “嘿,那怎么办,有没有其他可以让他感兴趣的?” “我怎么知道。” 忽然间, 四娘忽然抬起手, 对梁程道: “那个,你试着喊喊‘樊力’。” “樊力和他认识?” 梁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樊力可是和他以及阿铭三人一起去的荒漠,现在他还和阿铭在那里帮着迁移部落呢。 “额,喊一下试试呗,对了,加上姓,郑樊力。” ………… 白蒙蒙的大雾之中, 梁程犹豫了一下, 对着前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沙陀阙石喊道: “郑樊力!” 忽然间, 沙拓阙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同一时刻, 侯府牌坊上挂着的那具残尸, 嘴角露出了真真切切的笑容! ………… “他……他……他……回应了!” 梁程觉得自己的僵尸观被打破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四娘则是微张着嘴, 显然, 作为建议方, 其实四娘自己都没想到会真的奏效; 四娘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喃喃自语: “天呐,他感兴趣的居然是……主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真不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李元虎一直坐在地上,抱着双臂,也不言语,也不睁眼,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镇北侯府一直传承着七大总兵职,他领其中之一,靠一双巨锤和一身蛮力闻名荒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说这镇北侯是这北封郡的土皇帝,那么他李元虎就是下面的诸侯之一。 只是,前一日在面对带有死志的沙拓阙石时,他退却了一步,虽然随即马上醒悟赶来救下了皇子,但他这种战阵退缩之行为,已然触犯了军纪。 侯爷人不在这里,但老夫人在。 老夫人要处置他,他只能低下头认错受惩。 不说老夫人是侯爵发妻本身就有大燕朝廷皇帝赐封的一品诰命身份,就单说他年轻时曾穿过老夫人亲自织的衣服, 他就得受这个罚! 侯府规矩森严,从初代镇北侯以三万铁骑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到现在,侯府一直贯彻着有进无退的铁律。 这个罚,李元虎认!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元虎心里没有鸟气, 他现在就一直在等着, 等着上头那具尸体再一次“活”过来,然后他再把这害自己受罚的蛮贼给再敲一遍! 为什么不是敲碎? 因为… “殿下,这是在布阵么?” “哟,你看得懂阵法?” “没见过猪跑,但总见过猪交配。” “…………”六皇子。 在郑凡和六皇子前方,也就是牌坊的北侧,来了一群身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女,他们有的手持罗盘有的手持阵旗,在一名白发老者的指挥下正在忙碌着。 “这是术士。”六皇子介绍道。 “术士?” “蛮族有蛮师,手段层出不穷,但我们有术士有炼气士,所以,无论是在兵戈方面还是在这门遁甲方面,我们都能压他们一头。” 说着,六皇子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那个白发老头儿,道: “那位老者孤认识,外号醉仙翁,曾游历过京城,得到过父皇召见,此人术法极为高明,在我燕国,很难再找到在术法上超过他的人了。 父皇还曾让其给我们七个皇子摸骨。” 说着, 六皇子特意卖了个关子, 指了指自己的脸, 继续道: “他给我大哥的真言是,猛虎守疆; 给我二哥的真言是,卧龙在野; 你猜猜,他给孤的真言是什么?” “富贵安闲吧。” 六皇子微微皱眉,有些好道: “是富贵安康,但你已经算是猜准了,怎么猜的?” “卑职不懂术法,但卑职有一个朋友,曾在虎头城摆了半年的算卦摊,早年间,他更是个大神棍,甚至弄过自己的教派,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徒。 他曾对卑职说过,无论是摸骨还是算卦,是测吉凶还是勘姻缘,其诀窍,也就是十个字。” “孤请郑先生赐教。” “无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耳。” 六皇子慢慢琢磨着这十个字,越琢磨越有意思。 郑凡继续道:“其实,卑职和殿下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从殿下口中得知了咱们陛下的打算。 大皇子掌天成郡郡兵,这是陛下在准备培养大皇子成为第二个镇北侯,以后为大燕镇守疆域; 而二皇子则是太子人选,估计这在朝野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与其说这醉仙翁是在算卦,倒不如说是在根据陛下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罢了,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给殿下您的评语,最起码,应该是‘包藏祸心’。” “讨打!” “哟,二位小友,聊得好热闹哪。”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郑凡马上转身,发现先前还在远处的醉仙翁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老朽,参见六殿下!” 醉仙翁手持拂尘,向六皇子行了个术士之礼。 六皇子则是拱手回礼,侧身半步,没敢受其全礼。 醉仙翁随即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目光看向郑凡,笑道: “老朽对小友之前所说的那位小友,很感兴趣,能说出这十个字来,可以说是深得我方其中真味了。” “小子狂妄之言,在此向仙翁请罪了。” 郑凡倒是觉得瞎子北应该也会很愿意认识这位仙翁,但在瞎子北看来,如果有机会把这仙翁敲晕了就更好了,估计他会忍不住一边用精神力扫描一边把这仙翁切片研究。 “无妨无妨,小友之友所言,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呵呵。” 仙翁表现出了一种豁达的自嘲。 “仙翁,敢问这是?”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牌坊北面正在布置的东西。 “这是老朽和门下弟子一直布置的伏虎阵,等着生擒猛虎。” 说到猛虎时,仙翁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牌坊上挂着的那具尸体。 六皇子是个通透人,马上明悟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道: “仙翁的意思是,这是体,还能活过来?” “生死有命,却有自有因果循环,蛮师一道和我术士一道,都是欺天之路。 死者再生,强行驭尸,本身就是蛮师最擅长的事情; 况且,这具尸身,生前是三品武者体魄,死前更是一战斩杀数百铁骑周身被煞气裹挟,其本身更是曾研习过蛮咒; 无怪乎王庭那边的祭祀对此坐不住了,就是老朽我,也是对这尸体眼馋得紧啊。” 沙拓阙石要尸变了? 郑凡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会有这一出。 虽然,蛮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当初自己和薛三以及梁程返程时,曾遇到过一位女性蛮师,对方能在转瞬间将两个大活人转化成刀枪难入的活尸。 只不过那位女性蛮师运气不太好,逃出去之后碰到了樊力,在一句:你能看出我脸上擦了粉的问题后, 被樊力一斧头给砍了。 然而, 在郑凡心里, 还是觉得既然沙拓阙石已经死了,就安安稳稳地死掉吧,若是连死后都不得安生,真的是太苦了他了。 “所以,李元虎总兵是坐在那里等机会报仇的么?”六皇子问道。 醉仙翁摇头道: “只是老夫人令他来协助老朽做事,老朽已然提前洞悉感知到王庭祭祀那帮人的动作,也提前做了布置,这会儿,只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路子,让他们帮忙做完九十九,老朽最后补上那最后一步罢了;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引煞入尸,早早地下了令,等这尸身尸变之后,会直往北方径入王庭。 这一切一切的,早已被老朽全部掌握,故而,老朽特意在牌坊背面布下伏虎阵,先将这新变僵尸控制住,借以阵法消磨其周身煞气,再以李元虎总兵在旁坐镇,最后再由老朽亲自出手将其封印。 自此之后,侯府将再多出一具由蛮族左谷蠡王制作而成的恐怖战兵! 日后,侯府再和蛮族对上之后,这具战兵一出,无论是在杀伤力上还是在威慑性上,都足以让蛮族那一边胆寒!” 毕竟自家的左谷蠡王居然被炼成了这玩意儿,还杀向自己,蛮族的士气估计会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 六皇子马上拍马屁道: “仙翁智珠在握,料事如神,小王佩服。” 醉仙翁笑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道: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早年间,老朽被侯爷请来时还对着蛮师不屑一顾,只觉得他们是小道偏门罢了; 然则,接触蛮师时,老朽也曾惊,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玄奥之手段,只不过,近些年来,他们是江河日下了。 再玄奥的东西,搞懂了,吃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世间万法,最怕的就是俩字……琢磨。” “小王受教。” “小子受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醉仙翁似乎是穷极无聊了,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以说话解闷的人,再被当今皇子的彩虹屁拍几下,也有些飘飘了。 当下, 醉仙翁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 宣纸中央,有一点黑墨,黑墨还在不停地放大,越来越浓郁。 于这黑墨中央,有一条蓝线,横向纸张尽头。 大概猜测个方位,应该是北方。 “嘿嘿,也幸得侯府雷霆反应,那帮祭祀估计只能匆匆地完成召唤的工作就被镇北军追得仓皇逃窜了,徒留一具傻乎乎的僵尸送予老朽。” 看到这一幕后,郑凡心里有些惆怅,但却又无可奈何。 李元虎就坐在那儿, 醉仙翁虽然是术士,但看其先前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二人身后,证明他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有这二人在这里,就算是自己拼上一切,也根本就无法阻拦什么。 除非…… 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傻乎乎的有些可爱的六皇子, 要是自己拔刀架在他脖颈上,能否迫使侯府把沙拓阙石的尸身放开? 嘶…… 六皇子这么善良,应该会理解的吧?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他除了真的失心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去做。 “殿下,小友,快到时候了,老朽要去准备了。” “仙翁请自便。” 醉仙翁离开了这里,走回到了牌坊的北侧,那里已经被其门下弟子布置好了阵法。 “仙翁虽是我燕人,但其性喜自由,常年在东方四国游历,据说是在三年前,侯爷派人休一封,请他来荒漠看看蛮族的蛮师,这才引得仙翁率门下弟子来到侯府。”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继续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知道底下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完了好一会儿,见没得到郑凡的回应,六皇子忍不住问道: “郑校尉,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尸身火化的重要性?” “是啊,这样子就不会给他们揭棺而起的机会了。” “…………”六皇子。 “殿下快看,起尸了!”郑凡手指牌坊那边说道。 此时此刻, 一团团黑色和紫色混杂的光泽开始在沙拓阙石残尸身上流转,明显将有变故发生! 先前,郑凡认为侯府将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是为了宣扬武功,对蛮族进行震慑; 后来,他发现不仅仅如此,这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这具尸身,竟然也是一件宝贝,能够让王庭祭祀所心动的宝贝; 最终,郑凡明悟过来,就是连侯府,也看中了这件宝贝,打算截胡。 相当于一盘佳肴,人家又是送菜上门又是亲自送厨师烹饪,最后被你留在了手中。 这蛮族王庭, 简直比校长那个运输大队长还贴心。 ………… “李总兵,往这边一点,阵法的阵眼需要你来主持,否则万一这头僵尸北下时,阵法一时没能撑住他的体魄,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老仙翁对李元虎说道。 “扯这些麻烦做什么,本将在此,他这一次,休想离开!”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这僵尸刚起,还没经过炼制,其身躯也是残破,根本吃不得总兵大人一锤。 总兵大人,这可是老夫人安排下来的活计。” “你敢拿夫人来压我?” 老仙翁笑而不语。 李元虎很是无奈地站起身,扫了一眼先前自己丢在地上的双锤,没取,赤手空拳地走入阵法阵眼位置。 仙翁拍了拍手, 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轻声自语道: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咔咔咔…………” “咔咔咔…………” 刺耳的摩擦声开始传来, 四周的风, 也在越来越大, 这是阴风, 仿佛有数百人在风中凄厉的哀嚎。 忽然间, 被绑在牌坊上的沙拓阙石身体连续颤抖起来。 “砰!” “砰!” 其身上捆缚着的锁链即刻崩裂! “开阵!” 仙翁后退数步,也步入了阵法之中。 四周,其门下弟子开始一起持阵旗移动,阵法开启,一层层土黄色的光泽开始在牌坊北面流转。 先前,对那具尸体,醉仙翁没敢做任何改动,生怕自己的改动和提前布置,让这具尸体没能成功被唤起。 “来吧,老朽,等你许久了!” 醉仙翁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吼!!!!!!!!” 一声咆哮,从沙拓阙石的口中发出,带来一种极尽的苍茫气息。 “好,这中气之足,证明煞气培育稳固,潜力巨大!” “轰!” 牌坊一颤, 沙拓阙石彻底失去束缚! “好,这体魄哪怕残破,依旧强健,蛮族武夫本就肉身更强,三品武夫体魄加上僵尸之躯,这才是真正的至强之体!好,好,好啊!” “砰!” 沙拓阙石落在了地上。 然而, 下一刻, 沙拓阙石的动作, 却让醉仙翁以及阵法周围的众人包括一个人承载着阵眼运转的李元虎, 集体错愕! “嗡!嗡!嗡!嗡!!!!!!!!” 落地后的沙拓阙石, 没有往北行进, 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南开始了狂奔,速度之快,宛若惊雷! “啊!”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怒吼,想要去追他,但他身处阵眼之中,阵法没关闭,他就要强行离开,伏虎阵的力量竟然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让李元虎的身形被限制住了。 醉仙翁有些疑惑地重新掏出那张纸, 这纸上,真的还是只有一条向北的蓝线。 当即,醉仙翁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舌尖血开始在纸上汇聚, 形成了一道红色的线, 指向……南! “不该啊,不该啊,这左谷蠡王未曾婚配,也未曾留下子嗣,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其血食之亲!” ………… “你磕什么头?”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是不亏。” 有人曾自摆香案,点蜡三根,为自己奠; 有人曾擅自做主,匍匐下跪,磕了个头; 供品,是从你帐篷里拿的; 蜡烛,是从你帐篷里取的; 这头,也是你亲自来磕的; 我沙拓阙石,于这荒漠黄沙之间,孑然一身一世; 但自那一刻起, 有人供我血食之祭。 受其血食, 护其安康; 是的, 真不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孤,全力资助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伏虎阵,此时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伏虎阵”,降服了李元虎这只人中猛虎。 天知道李元虎现在到底有多憋屈,被这阵法缠得出不去,又不敢用全力去破阵,生怕把维系阵法的仙翁弟子全部给震死那就好玩了。 等到仙翁亲自出手撤下阵法后,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无比狂躁的吼叫, 然后赶忙拿起自己先前丢在地上的双锤,连马都来不及去骑,直接向着南方奔跑而去。 “啧啧,居然给跑掉了。” 六皇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是啊,居然给跑掉了。” 郑凡的语气,就轻松多了。 不管怎么样,沙拓阙石能跑掉,他是高兴的。 这会儿,郑凡这个主上并不清楚,自己的两个搞事情的手下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也不清楚,沙拓阙石尸体的忽然改变方向,其实和他本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就是那晚发扬一下后世的风格,甭管什么神,先拜拜再说; 居然真给自己拜出了一个干爹! “哎哟,这天儿,可都快亮了。” 六皇子伸了个懒腰,继续道: “郑校尉,咱就不急着回去睡觉了,去外面再看看?” 今晚镇北军的行动,可不仅仅是这里的一幕,相较而言,这里只能算是小剧场,真正的大戏,并不在这里上演。 “可以,正好转一圈回来后,街市上的店铺,也该重新开门了。” 凌晨四五点,最尴尬的,不是作息,而是你肚子饿了,却找不到可以吃东西的店。 “是啊,正好出去转一圈,回来再喝一碗羊肉汤,然后洗个澡,美美地补上一觉。” 郑凡去牵马,六皇子接过了自己的缰绳,翻身上马。 “郑校尉,走,咱去北边遛遛。” 六皇子的马术不错,比郑凡要熟练得多,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燕贵族不喜欢用轿子,人人骑马出行。 用他们的话来说,乾国和晋国为什么这么废柴? 一个个坐轿子把膝盖坐软了呗。 从牌坊口出去,一路向北,没多久就看见了一支支镇北军的小股骑兵队伍,郑凡和六皇子也遭遇了几次盘查,这应该是大战结束后,在搜捕漏之鱼。 等再北行一段距离后,一派修罗场景象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那多部全族被灭,不要俘虏,全部屠戮。 哪怕这场灭部之战已经结束了,但地上的鲜血,却还没来得及干涸。 “这是被灭族了啊。”郑凡感慨道。 想着自己先前在虎头城,想下令灭个陈宅,都犹犹豫豫的。 但在这里,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却动辄下令灭族,干脆得令人觉得宛若是渴了喝水那么寻常。 郡主如是,许文祖如是,老夫人更如是,肉食者,皆如是。 前方,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每匹马后面,都绑着一个那多部族人。 这是昨晚陪同那多加央这个少族长一起逃离的族人,他们被俘虏了,那多加央本人也在里头。 当然,俘虏他们,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纯粹是为了榨干他们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少顷, 另外三大部落的族长携带着自己族内的男性亲眷子弟也都缓缓地过来。 这是一场, 血淋淋的思想教育课。 它粗暴, 它血腥, 但却格外地行之有效。 骑在马上的六皇子在看到这一幕后,很平静地说了句: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显然,六皇子是赞同这种做法的,对付蛮人,就得往死里干。 这是燕国的整个战略模式,甚至是,国策! 在对北方蛮族时,不会有任何的退步,尤其是北封郡还有一座镇北侯府存在。 而在对晋国和乾国时,双方就能显得文明一些了,大家交战时,也很少会发生屠城事件。 哪怕是初代镇北侯,当年率三万铁骑大破乾国五十万大军后,引兵蹂躏乾国北方三郡时,无非也就是将大户砍了拿粮拿财货,小民能迁移的都给迁移回燕国,这也确实是“十室九空”,但却不是历史上经常出现的那种“十室九空”。 “但杀戮,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六皇子有些诧异地看向郑凡,问道: “你有不同的意见?” 因为郑凡的话语,简直是在反驳燕国的政治正确。 “除非荒漠能够在一夜之间全部变成绿洲,否则单纯地杀戮,只能造就下一场杀戮。” 六皇子闻言,微微皱眉,道: “你继续说。” “大燕,没办法彻底控制荒漠,因为成本太大了。” 荒漠无比辽阔,燕国的实际控制疆域,在整片荒漠面前,就如同是虎头城和图满城之间的差距。 这里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想要完完全全地占领它,将荒漠上的蛮族完全灭族,也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大燕,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不说大燕了,就算是东方四国一起联合起来,都很难做到将蛮族彻底灭绝。 这里,不适合耕种,不适合移民,维系对荒漠的实际占领,本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 若是真的可以做,那么镇北侯府在这里百年了,他们早就去做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是不知道,在百年之前,蛮族黄金家族全盛时期,曾给我大燕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我皇室先祖,曾有父皇在前战死,太子在京城继位后马上御驾亲征的事例。 如今,好不容易把蛮族打趴下了,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 “殿下您误解卑职的意思了。” “好,你金句多,你继续说。” “一味靠武力,成本和代价都过于高昂,据我所知,燕国每年大半的国库收入,都得运输到北封郡吧?” 三十万镇北军,光靠镇北侯府一家供养,根本不可能,靠北封郡一郡之力,也不可能,这是大燕全国的供养,才维系住了这支让蛮族人胆寒的三十万铁骑! 但燕国的财政因为门阀林立的原因,本就艰难,同时还要维系这么庞大的一支野战军团,自然更是窘迫。 如果能长久地解决蛮族威胁问题, 试想一下, 不说是节省下这三十万镇北军军费的问题了, 你直接把三十万镇北军从北方移镇到南方, 那开疆拓土,还叫难事儿么? “那你有什么办法?” “殿下,卑职的意思是,武力,是必须要有的,任何时候,都必须要保证武力的绝对强势,但同时,想从根本上解决蛮族的问题,还需要另外一件武器。” “是何物?” “文化。” “呵,孤当你要说出什么治国良策呢,还不就是诗礼仪那一套? 孤跟你说吧,在皇爷爷在位时,朝堂上曾有一位儒者,叫笛山,乃当时我燕国少有的大儒,曾求学乾国的院,他曾建议过皇爷爷以儒家的仁义道德,感化蛮人,逐渐使得蛮人懂礼仪知教化,从而荒漠大治。 你猜皇爷爷是怎么应对他这个建议的么?” “简单,把他派去北封郡当个守卫官。” “嗯?你听过这件事?” “猜的。” “那猜的还真准,半年后,蛮族一部落袭扰边境,破了那只要塞,斩笛山头颅而去。” “殿下,卑职并非是用儒家之法来对付蛮族。” “那用什么?” “可以看看附近,在燕国找找,在其他三国找找,甚至去西域,去更西方找找; 看看有没有什么和蛮族的信仰相近的宗教,且又教导人觉得这一世无所谓了,期待下一世幸福美满或者号召人不事生产专心侍奉神灵的宗教。” “你说的这种,孤好像听说过。” “找到他们,然后资助他们去荒漠传教,同时靠着镇北侯府的震慑力,要求蛮族部落族长必须支持这种传教,谁不支持就打谁,谁支持谁发展得好,就可以给个名号,比如镇北军不征之部。 这样子下去,两代人后,就能收到效果了,到时候,蛮族人就将变得…………” “变得如何?” “热情好客,能歌善舞。” 说着, 郑凡还伸了个懒腰, 道: “整个荒漠,能弥漫着安静祥和的气息,大家就算是饿死,被冻死,被贵族鞭挞死,也是带着甜美的笑容死去的。” “郑校尉。” “卑职在。” “孤听了你的话后,心里好凉啊。” “那是因为殿下体虚。” “…………”六皇子。 六皇子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了笑,道: “郑校尉,你这可是掘根之法,掘的是,它蛮族的立身根本!” 蛮族信仰蛮神,一句蛮神在上,相当于最为质朴的身份证。 但若是能让他们改个信仰,就相当于将他们割裂开来,自此之后,荒漠上的文化信仰,将不再统一。 不信仰蛮神的蛮族,还能叫蛮族么? 同时,用政治方式去腐化其贵族,再以宗教的方式去影响其庞大的底层…… 啧啧…… “郑校尉,我大燕朝堂,缺你一个位置!” “殿下谬赞了。” “可惜了,这个法子,孤不能去告诉父皇,也不能去告诉别的大臣,更不能去告诉我那二哥。 一是不甘心把这法子送给别人,成就其英明; 二是,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这闲散王爷居然心里还装着国家大事,唉呀,那下场,可就不妙了。” “未来,总是有机会的。”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郑凡,笑道: “第几次了?” “殿下,已经是第二天了。” “唔,也是。不过,郑校尉,你是怎么琢磨出这个法子的?” “殿下,卑职是北封郡人氏,世受皇恩,片刻不敢忘忧国…………” “行行行,打住打住,孤不问了,孤不问了,这些话,等什么时候你有机会去面对龙椅上的那位再慢慢说吧。” “那卑职现在就更要说了。” “今日第二次了。” “呵呵。” 其实,这个法子,真不是郑凡原创,而是在那个世界的清朝,有着现成的例子。 清朝因为是少民入关夺的天下,因为自己的出身原因,所以对草原民族更加的了解,正因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例如镇北侯府对归义四部落的减丁之法,其实在清朝时就在实施了,人为的控制蒙古诸部的人口。 每年,没什么意外的话,清朝皇帝都会带着王公贵族去北方避暑,然后蒙古诸多王爷贵族们也一起来,大家一起开个趴; 然后互相丢出去十多个公主郡主的联联姻,再赏赐一波分红。 同时,朝廷再鼓励那啥大力去草原传教。 所以,一直困扰大明的草原噩梦,在清朝时,虽然偶尔有叛乱,但终究没起太大的波澜。 清廷也成功地将当初一起奋斗的草原老铁那头骄傲可怕的雄狼阉割成了哈士。 其实,瞎子北还和郑凡说过另一个方法,那个方法更简单,破坏力更强,也更狠,充分诠释着一个瞎了眼的老银币到底有多么的恶毒, 那就是…………罂粟。 但这个建议被郑凡直接否决了! 瞎子北对此也表示万分的理解! “喏,开始了。”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前方。 前方, 那多加央被推到第一排,让他亲眼看着被毁灭的那多部,看着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 那多加央崩溃了, 他开始大声地嚎叫,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喊什么。 在其身后,数十名陪同其逃离被俘的族人也在哭泣,他们的家人,也死在了昨晚。 周围,三大部的贵族在三名族长的带领下,一直在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老夫人下达的命令,三大部不敢违背。 这时,有一名镇北军校尉被六皇子拦住,六皇子问了他一些事情,然后像是献宝炫耀一样策马回到郑凡身边找郑凡得瑟: “那个前面嚎叫的那个,叫那多加央,是那多部的少族长,就是这家伙,私通了王庭祭祀,昨晚王庭祭祀就是在他部落里作法的。 你说好笑不好笑,为了方便祭祀们行事,他还特意让自己的妾侍去给自己老爹侍寝,同时让妾侍下药把他老爹也就是那多部的族长给迷晕过去了。 所以,昨晚三部攻打那多部时,简直不要太顺利,他老爹一直被砍下头颅时,都没醒来。” “也好,至少走得没有痛苦。” “郑校尉,你的关注点一直这么稀么?” “殿下,卑职只是心善,最见不得人受苦受痛。” “孤信了,孤真的信了。” 郑凡看着那边在嚎叫的那多加央, 道: “他也是个大孝子啊。” “对,是,大孝子。” 这让郑凡想起了三国里的马超,那也是一位大孝子。 和眼前的那多加央很相似,不过那多加央实在是太蠢了。 等教育课上完了之后, 那多加央等人被镇北军士卒一个个地斩杀。 三大部的族长们也终于可以闭上眼,带着自己部落的贵族们离开了。 很多贵族,昨晚带兵厮杀时,兴奋地嗷嗷叫,但这会儿看下去,已经冷汗淋漓脸色发白了。 显然,他们的脑神经有些欠发达,这会儿才体会到“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夫人恩德, 没让他们回去没人写一份八百字的心得体会交上去。 “行了,回去吧,回去喝汤,冷死了。” 六皇子策动缰绳,和郑凡一起回到了绿洲。 街市,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店家开始做生意了。 今日的羊肉,格外便宜,便宜得有些不像话了。 这要感谢昨晚被灭的那多部,贡献出了全族的羊群。 镇北军士卒这个冬天,也能过得舒坦不少,至少,羊汤是不会缺的了。 店家将面饼和羊汤端上来, 郑凡抓了一些葱花香菜给自己和六皇子碗里都撒了一些, 二人一起端起汤碗, 开始慢慢的喝汤。 直到大半碗汤下肚,六皇子先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碗,开口道: “郑校尉,七叔想收做徒弟。” “卑职知道。” “但孤想让你拒绝。” 闻言,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 很认真地道: “我对七叔闻名已久,一直敬佩其人品,现在有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 “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 二人一起停住了。 沉默, 持续了大概十秒。 六殿下道: “你怎么不说了?” 郑凡笑道:“卑职在等殿下说。” “呵,孤是个闲散王爷不假,但孤做生意,有一套。” “殿下,卑职不缺钱,香水就是孤做出来的。” “孤知道,但孤,是大燕国第一大商行的幕后东家!” 郑凡心下一凛, 这也就意味着, 放在后世, 眼前这位就是“六爸爸”,而且他没有六爸爸的烦恼,因为他姓赵,哦不,姓姬。 “郑校尉,咱们相识,也快三天了,孤听说,在乾国,很多夫妻在成婚前,可能连一面都没见过。” “殿下,您说话就说话,别扯太远,扯太远也可以,别扯太偏……” “好,孤就开门见山了。” “好,卑职洗耳恭听。” “北边,近年就会有大事,已经不适合你发展了。” “所以?” “去南方吧,去面对晋国,或者去面对乾国,他们,可比蛮人温柔多了,也善解人意,还格外地热情好客。” “但是,殿下,卑职喜欢北地的风,喜欢北地的云,喜欢北地的民歌,喜欢…………” “孤会全力资助你!” “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想通了?” “陛下以厚德待臣,臣必然以身许国。” “等等,你叫孤什么?” “陛下?” “嗯?” “不合适?” “不是,再叫两声,孤喜欢听。”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哈…………” 六皇子一拍大腿,然后起身,把自己的脸凑到郑凡面前, 双方的呼吸,都喷吐到对方脸上的距离。 “郑校尉,你真的不能先一刀把自己下面割了么? 孤真的不想日后还得亲自对你出手,那多伤情分啊。” 郑凡闻言, 回答道: “殿下也可以学学庙堂里的神像……” “什么意思?” “当个傀儡。” 六皇子一时无语, 手指着郑凡, 好一会儿才很认真地开口道: “但你不能篡!” “卑职可以不篡,但卑职的儿子可不敢保证。” 说完, 二人一起面对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羊汤店里其他的食客们看他们二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俩二傻子,喝一碗羊汤都能这么高兴。 六皇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不得不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 道: “孤累了,孤要回去睡觉了,梦里什么都有。” “殿下莫走。” 已经离桌的六皇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郑凡,问道: “还有何事?” 郑凡摊开双手, “殿下,您得结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雨,一直下; 因为毗邻荒漠的原因,北封郡的气候一直以干燥为主,别的地方的老天爷经常会尿频、尿急、尿不尽, 北封郡这边更狠, 是尿不出。 经常来点儿乌云来点儿北风,撩拨撩拨你,蹭得皮都破了,还是光打雷不下雨, 所以,这场大雨,来得是那么的不容易,也是那么的酣畅淋漓。 至少,在瞎子北看来,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来,这里,下的最大的一场雨。 梅家坞的楼台上,瞎子北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温着一个酒壶。 在桌上,还放着一盏灯笼,红色的罩纸,在这夜幕雨帘下,将楼台二楼映照着昏红昏红的。 再配上瞎子北手中的二胡弦声,一股浓郁的聊斋味儿近乎要滴淌出来。 仿佛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已经有好多只芳心难耐的狐妖快要憋不住窜出来演绎一场流传千年的动人故事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遇雨,能饮一杯无?” 温特的靴子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乱了此时的瞎子北演奏二胡的心境。 他那带着“翻译腔”的口音,在念诗时,更是让人觉得很是违和。 若是放在后世,说一口国语外加唱一首还算流利的中文歌曲最后配合一句我爱中国是能收获无数感动和点赞的; 但瞎子北显然不在被感动的序列之中,他甚至有些反感这位来自罗马的贵族私生子。 因为无论是“今天天气不错”还是“今天我有点便秘”作为开始, 他都能把话题最后引到我们弹钢琴去吧! 叹了口气,瞎子北将二胡放下。 没有得到回应的温特有些尴尬,但还是主动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同时, 自来熟一般地拿起桌上的酒碗,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火炉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两口酒下肚, 温特眯了眯眼, 道: “这酒有点浊了,但正好贴合此时的氛围,人生百味,差不多就是这般吧。” 梅家坞的酒,自然不是什么绿蚁酒,那玩意儿太低劣,上不得台面; 而梅万年生前是个有不错经商头脑的人,梅家坞的酒喜欢加入花瓣甚至是一些中药来酿制,然后打出包治百病强身健体的名号再卖出去。 只可惜,梅家药酒还没彻底发达起来,梅家坞的梅字,就被改成了郑。 “你应该去乾国。” 瞎子北说道。 乾国人喜欢这种调调,燕人并不喜欢吟诗作赋酸溜溜的氛围。 这大概是因为乾国物产丰富,所以能够支撑得起一大批文人骚客吃饱了撑的去矫情; 而大燕这边,男子要么从军北上去干蛮人要么南下去抢乾人晋人,哪有停下来无病呻y的闲趣。 “五百套甲胄,已经入库了,六百匹上等战马,也已经入厩,刀枪劲弩,也都封存验收; 所以我很好,北先生的心情,似乎反而没先前那般好了。” “下雨了。” “哦,是下雨了影响北先生心绪了么?是啊,下雨天,总能让人多愁善感。” “风湿犯了。” “…………”温特。 沉默,是今晚的梅家坞。 “温特。”瞎子北开口了。 “您说。” “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吧。”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先前的那个…………”温特伸手托举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已经让人去赶制了,我敢断定,会在罗马甚至整个西方,掀起一股浪潮!” “这次是赠品。” “哦,北先生还有什么要赐教?”顿了顿,温特继续道:“又或者,我对北先生而言,还有什么可以被榨取的价值?” 温特可以发誓,眼前这个瞎子,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最难缠的人! “我什么都不要。” “今晚下的是雨么?我还以为下的是金子。”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是身为朋友立场的友情提醒。” 温特目光一凝, 因为朋友的意思,在商场里,意味着,砍他、坑他、剁碎了他! “北地要起大风了,你的生意,也该先收一收了。” “哦?北先生在朝廷有人?” “天上的神仙能够从雷公电母那里提前得知明日是否会下雨,但地上的老农也能从云朵和地上的鼠蚁身上获得同样的答案。 温特,你不觉得,你这次准备的军械和战马,有点太过顺利了么?” “是有点,我也正为此疑惑。” “军械、粮草、战马,都是北封郡极为紧缺的物资,就算是走私,也很难走出量来,但这一次,市面上的这些东西,一下子变得丰富了许多。” “北先生,这件事,我正在让人去调查。” “我们东方人有个传统,在砍人脑袋前,得给人吃顿好的。” “还请北先生继续明示。” “说得,已经够多了。” “北先生这可不够朋友,我还得去自己猜。” “我说过,这是赠品。” “那北先生为何要送我?” “日后,若是再想找个西域商人来做生意,我也懒得再去上门走一遍流程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瞎子北不再言语, 弯腰, 掀开火炉上的酒壶, 然后拿起身旁的一根竹签,从酒壶内将一块帕子挑出来。 双手小心翼翼地抓起帕子, 挤了挤, 再贴到了脸上, 轻轻地揉搓, 最后, 取下来, 仔细擦一擦左手,再仔细擦一擦右手。 身边, 温特的眼神从明亮到浑浊再到发绿,身体也在不断地抽搐; 最后, 在看见瞎子北将趴在放在了鼻前, “噗…………” 擤鼻涕的声音刚一传来, 身旁的温特就当即弯下腰, 张开嘴, 送上了自己配的了伴奏: “呕…………” …… “我说,你这狗毛可真舒服,要不你剔下来给我吧,我做一床被子。” “你下面那根送我磨牙,我就把一身的毛送你。” 薛三和二哈一起躺在一楼, 确切地说, 是二哈趴在地上, 薛三趴在二哈的身上。 一人一狗,这段时间,相处得格外融洽。 二哈觉得自己被影响了很多,这个,小小的男人,体内居然潜藏了这么多了的污秽肮脏! 它觉得自己不再纯净了。 不过,二哈并不反感这种感觉。 比起楼上瞎子和温特之间的关系,他们这一人一狗,倒是发展处了一些真感情。 二哈摇了摇尾巴, 开口道: “你说,楼上那俩人,在聊什么呢?” “不管聊什么,肯定要神神秘秘的,他们注重的不是结果,是过程的体验。” “对,是有这种感觉。”二哈表示赞同。 薛三伸了个懒腰, 道: “上次跟你说的貔貅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貔貅没后门。” 二哈觉得,自己输狗不能输阵,至少,在口头上,不能怂。 薛三呵呵一笑, 回了俩字,外加一个语气词; “你有啊!” “…………”二哈。 这时,温特走下了楼梯,脸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甚至,连雨伞都忘记拿了,直接走入了雨帘之中。 二哈起了身子,摇了摇尾巴,和薛三告别,跟着温特一起走入了雨帘之中。 薛三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残留的狗毛,然后抬起头,看见打着灯笼在下楼的瞎子北。 “我说,你把人家娃儿怎么了,看他下来时那样子,魂不守舍的。” “要起风了,喊他回家收衣服去。” “嘁。” 瞎子北走下了楼,伸手抓住了伞,却没急着撑开,也没急着出去。 “怎么,有心事?”薛三问道。 “事儿太多,都不知道该操心哪个了。” “所以你眼瞎啊,喜欢瞎操心呗。” “嗯。” “主上和四娘押送生辰纲去了,梁程阿铭他们去招兵还没回来; 他们的事儿,你操心也不管用,咱已经把咱自己的事儿做好了。 军械、粮草、战马,都已经备足了,这梅家坞的仓库,这会儿可是堆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 我想梅万年泉下有知,也会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吧。” “嗯。” “别瞎操心了,我说,主上他们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退一万步说,要是主上真有事儿,我们是能感觉到的。” 主上没了,他们大概率……也会出问题吧。 “北方的气候,还是太干燥了,对肺部对皮肤,都不太好。” “哟,这是嫌弃北地的风沙大,想南迁了?” “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是得等主上回来后再说。” “这可难办哟,咱刚置办下了一点家业,不再是以前光脚走天下的时代了,主上可能不会舍得。莫说主上了,咱们自个儿,就能真的舍得么?” “也是。” “成吧,你要是还觉得心里抑郁,薛大爷亲自给你唱首曲儿解解闷成不?” 薛三的越剧,唱得极好,曾在客栈台子上表演过。 不过北地的大老粗们欣赏不得这些剧目,他们还是喜欢听黄段子。 “你想唱的话,我给你伴奏。”瞎子北从善如流。 “走着!” 薛三扬起手,摆好了姿势。 瞎子北左腿横架在右腿膝盖上,身子坐下,下面没椅子,但他却“坐”得稳稳当当。 二胡在手,准备就绪, 道: “你起个头儿吧。” “嗯哼……” 薛三清了清嗓子, 直接起了个越剧《红楼梦》里的著名唱段: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砰!!!!!!!” 一声巨响, 打断了薛三的唱腔, 也打算了瞎子北的二胡, 一尊身上散发着滔滔煞气的僵尸, 落入了梅家坞, 落入了楼台前, 落在了瞎子北和薛三眼前的雨帘中。 薛三连咳了几声, 道: “天呐撸,林妹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大孝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黄昏, 不甘寂寞的夕阳还在努力地调戏着云朵,云朵娇羞,腮边泛起诱人的羞红。 郡主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了身边的侍者,看见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七叔。 七叔主动上前,帮郡主解开披风,他们之间,看似主仆,但实际上,更像是爷爷和孙女的关系。 郡主虽然刚刚从外面归来,但身上却不见丝毫寒意,趁着七叔站在自己身边的当口,直接埋怨道: “七叔,你看看我娘,我带兵出去就是瞎闹,她带兵出去不闹得比我还大?” 这些话,也就只能对看着自己长大的这位老者说。其余人,不光是不适合说,他们也不敢去听。 七叔微微一笑,道: “郡主现在,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呵,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我娘知道,否则她又要说她当年如何大家闺秀如何知达理,我是如何如何的不懂事疯疯癫癫。” “夫人心里,是高兴的,没人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儿女和自己年轻时一样。” “是嘛?那七叔你怎么不续弦一个呢?或者找个传人。” “哦,对了,郡主,那个小子,走了。” “谁啊?” 郡主先是略显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道: “他真的走了?” “是的,下午走的,带着他从虎头城带来的人,回去了。” “那小子没来找过您?” “没有。” “有趣了啊,那小子,当初跪在您面前那一口一个师傅的叫得那叫一个响亮,现在倒好,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说着, 郡主的目光微微一凝, 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道: “莫非,那小子也和世俗人一样,认为我侯府已经不能长久?” 七叔微微摇头,道:“侯府再如何动荡,对于他来说,依旧是很大的靠山了。” “那又为何?” “他这几日,和六皇子走得很亲近。” “他毕竟救了小六子,二人亲近一点倒是没什么,不过……七叔,您的意思是,那小子和小六子在一起了?” “这我不知道。” “小六子不可能没看出来那小子到底是怎样个货色,了怪了,小六子老老实实这么久,是装不下去了么?” “龙子龙孙,没一个是简单的。” “这话,父亲也曾说过,他说这一代的七个皇子,除了小七年岁太小以外,其余六个,可没一个是俗物。” “侯爷看人一向很准的。” 只是,有时候皇子们都太过优秀,反而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算了,七叔,是那小子没这个命,你等着,以后啊,我给你找一个天赋更好的传人。” “不用了,那小子能够两月入品,证明确实是个天才,天才,不适合跟我学剑。 大半生庸庸碌碌八品剑客,一辈子,只有一次真正出剑的机会,此等寂寞,少年心性,天才人物,是耐不住的。” “七叔,苦了你了。” “不苦的,对了,郡主,朝廷又有旨意到了。” “做何?是催小六子回京的么?” “这倒不是,只是问候夫人身体安康。” 郡主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宣旨的太监还带来咱们那位陛下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陛下问郡主生辰。” “呵呵。” “侯爷也在京城,这件事,侯爷应该是同意的。” “他爱嫁他嫁去,这世上,可有这般将女儿当筹码丢出去的父亲?” 七叔回答道: “这世上将女人当筹码卖出去的父母,多了去了。” “七叔,你到底站在哪边?” “七叔这把剑,这辈子只能出一次。” “我知道。” “七叔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一次,会替你用上。 你是想当以后你丈夫对你不好时,让七叔我一剑杀了你丈夫; 又或者, 让七叔今日出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一剑杀了陛下, 都听你的。” “七叔,别闹。” 七叔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七叔是认真的。” 顿了顿,七叔又开口道: “不过,杀陛下,七叔的这一剑,可能杀不到。 你丈夫,等日后你丈夫坐上那位置的话,七叔的剑,可能也杀不到。 是七叔无用,一辈子就修一剑,却修出了一把无用剑。” 郡主嘟了嘟嘴,欢笑道: “七叔,我知道你对我好,阿爹阿娘一直忙,我从小是您看着长大的,但说实话,我一直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郡主,这是因为你还没成人妻,也没成人母。” 七叔说着说着,眺望向远方的夕阳,继续缓缓道: “这世上,能够一直意气风发活着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们的意思,是让我嫁给老二么?” “应该是的。”七叔点头道,“镇北侯府郡主,怎么可能配不上一个太子妃。” 其实,这话还能换一个方式来说: 哪个皇子娶了镇北侯府的郡主,谁就是太子! 若不是太子, 那就得问问三十万镇北军答不答应日后自家的姑爷居然没能坐上龙椅! “老二性子太老实了。” “皇子,没一个是真的老实。” “装的老实才最没意思。” “郡主,天凉了,回屋歇息吧,我提前吩咐人炖了点儿粥。” “好。” ………… 入夜; 夕阳调戏完了云彩妹妹,吃干抹净后溜得影都不剩,只剩下一轮明月在天上发愣。 队伍已经扎营了, 还是从虎头城开出的队伍,现在再在郑凡的带领下回去。 队伍里少了一个百夫长,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那么多,除了那位百夫长自己的手下,也没人会真的去在意他。 郑凡坐在帐篷里,双手揉搓着,四娘则是在煮着火锅。 调料,在侯府外的街市上得到了补充,冬天的荒漠,确实和火锅更配一些。 梁程坐在郑凡旁边,那个狼崽子则蹲在四娘对面,一动不动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翻滚的牛油火锅。 “所以,主上是打算听从那位六皇子的建议,去南方么?” 郑凡点点头,把双手放在自己面前哈了口气,又搓了搓,道: “水得混,咱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这北封郡的一池浑水,马上要被清污了,也就没咱们继续随意蹦跶的空间了。” 乱世草头王,这是北封郡之前的写照。 各个军头,各个门阀,各个家族,像是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在北封郡的大地上,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兼并、征伐更是家常便饭,这种环境,才适合新兴势力的发展。 郑凡不想学宋江,造反只是为了受招安; 他也不想学什么忠臣良将,为了一个美名真的可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郑凡想要的,还是一刀一枪,打下属于自己的基业,日后若是准备妥当,也能学学楚王,问问九鼎之重! 自杀过的人,重生一遭, 要是活得憋屈了,也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主上拿主意就是。”四娘附和道,“去了南边,气候能好点儿,人口也稠密得多,日子也能更舒服一些。” “对了,沙拓阙石,去了梅家坞了么?” 郑凡比较在意这件事。 一直到和梁程以及四娘汇合之后,他才知道,沙拓阙石居然被自己等人给截胡了。 这是真正的虎口拔牙,风险之大,难以想象,但拔成功后的那种喜悦,也同样是难以想象。 “瞎子和薛三他们这会儿应该在梅家坞了,问题不大的,主上。”四娘回答道。 “嗯。” 有瞎子在,郑凡相信任何问题都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 “对了,梁程,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主上,您说。” “沙拓阙石现在……”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还有自己的思维保留么?” “若是普通人的话,变成僵尸,这几乎就是新的生命了,至多,也就是对在世的亲人多一些特殊的感觉。” 这也是为什么诈尸后,尸体会对自己的亲人出手。 他们其实是想亲近亲人,想要亲近这种感觉,但就像是一头大象想亲近你想和你玩闹一样,往你身上一蹦,来举高高…… “但他这种,生前是真正的强者,心志坚韧如铁,外加死后是经过蛮族祭祀的召唤,属下觉得,应该是能保留一些记忆和自我的。” “你也是厉害的,这世上,是不是出一头僵尸都得喊你祖宗?”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说笑了,这件事,和属下关系不大,属下也只是负责传个话,属下认为,是您和沙拓阙石之间的关系,导致其最终没有选择回归王庭,而是去了梅家坞等我们。” “别给我脸上贴金。” “是主上您太过谦虚了。” “别,别,咱们正常的说话聊天,行么?” “好。” “对了,这个小娃娃,是那个刑徒部落的……少主?” “是的。” “他家里人呢?” 这时,那个男童似乎是听懂了是在提自己了,马上站起身,单手握着匕首然后单膝向郑凡下跪,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及叽里咕噜…………” 郑凡看向梁程, 道: “翻译一下?” “他说他父亲已经老了,而且还生病了,已经没办法继续带领族人生存下去,所以他亲手杀了病榻上的父亲,代替父亲的职责,为族人寻找一个新的未来。” “嘶…………” 郑凡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才五六岁大模样的男童, 随后, 摇摇头, 感慨道: “等去了南方后,选宅子时,得让瞎子好好看看风水,肯定是风水出了问题,否则怎么老是收这些大孝子。” 说着, 郑凡不禁从口袋里拿出了魔丸所在的石头, 唏嘘道: “还好我家魔丸不这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罪己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带着队伍回到虎头城时,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了,部队在城门口解散,原本的五个百夫长的兵力外加虎头城附近各个家族拼凑过来的奴仆下人们全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讲真,对于第一次带兵的郑凡而言,还真有一种“王朝崩塌”的错觉。 好在,郑凡也看得开,这到底不是自己的部队,自己未来的军队,还在阿铭和樊力的带领下,向虎头城前进,大概还需要个四五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这里。 城门口有一位主簿带着几个文在那里,没需要郑凡再去衙门走一趟,直接在那里办好了交接。 其实,这也就是一种形式罢了。 乾国对军权以及对武人的把控与提防很是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乃至于打仗时,还经常让文官去挂帅武官做辅助。 但在燕国,尤其是在北封郡,镇北军以外,其余基本都是各家族的私兵; 你就算弄再多的手续弄再精良的虎符什么的,也改变不了人家从小吃哪家饭长大的事实; 当然了,其实镇北军算是里面最大的一只,硬要说三十万镇北军都是李家的私军,还真不为过。 回到了宅子,芳草已经带领着仆人们做好了接风洗尘的准备,郑凡没急着吃饭,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后院,汤池里的水已经放好,褪去衣服后,郑凡就带着自己儿砸泡了进去。 哪怕是在后世,在国内,大部分人能在家里面洗热水澡也不过是最近十几二十年才得以实现的一件事。 在更多年前,洗澡,尤其是在冬日里,都是去澡堂子。 在那个年代,出去洗澡,还是真的只是去洗澡……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能说是洁癖了,作为一个现代人,回到古代,最期盼也是最渴望的,还是每天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咕嘟咕嘟…………” 石头继续飘浮在汤池上, 郑凡双臂撑在汤池边缘,闭着眼。 从虎头城出发到回来,这么多天,吃倒是没多少问题,就是想这么美美地泡个澡,成了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以后去了南方,家里也得修个汤池。” “咕嘟咕嘟…………” 这时,芳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主人,衙门里派人传信来了。” 郑凡伸手摸了一把脸,问道: “什么事?” “招讨使大人请主人赴宴。” “招讨使?”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哪个招讨使?” 郑凡清楚地记得,沙拓阙石叩门时,将那一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马车连带着前面的马匹都一起被砸了个稀巴烂。 那只作为礼物的红色雪狼,也被砸成了原味狼肉酱。 “额……应该是原来的那位招讨使大人吧,前日里,奴婢还看见招讨使大人巡视完边境回城的车队。” 许文祖没死? 郑凡微微皱眉,对外面喊道: “我知道了。” “奴婢告退。” 郑凡从汤池里出来,换衣服时,四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和芳草不同,不管郑凡在不在洗澡,她都没什么顾忌的。 毕竟都是自家人,知道长短分寸。 “主上,许文祖还活着。” 显然,四娘也是在收到衙门里的报信后又特意去调查了一下,这才回来给出郑凡确切地通禀。 “叫梁程准备好,实在不行,咱们就退到梅家坞去。” “好,主上。” 是的,郑凡不打算去赴宴了。 鸿门宴,赴一次是美谈,隔三差五的去,那估计人就没了。 郑凡惜命,不想就这么为了一顿饭把自己的小命给丢掉。 出了后宅,郑凡走入前厅里,一张桌子上,摆满了菜肴。 郑凡独自坐下来,自斟自饮,再拿起筷子吃着菜。 没多久, 芳草再度来到了前厅,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后头,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笑声: “郑校尉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 这是深海同志的声音。 郑凡马上起身,不管心里怎么样,还是走到厅口,对着从大门那儿正迈着大步往这里走的许文祖躬身行礼: “卑职参见大人!” “哎,别别别,别客套,别客套。” 许文祖瘦了, 而且是瘦得多了, 但因为底子厚, 所以还是很胖。 许文祖的手抓住了郑凡的手,目光向四周逡巡了一下,正当郑凡以为这大胖子要掏出匕首和自己同归于尽时, 许文祖开口道: “这里,说话方便么?” “大人放心,宅子里,都是自己人。” “好,这就好。” 许文祖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酒,连喝了三杯,喝完后,有些失态的掩面,竟然传出了“哭”声。 或许是人太胖的缘故,他的哭声,他的抽泣,听起来倒像是正常的打鼾。 “郑校尉,老夫,老夫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 “大人何出此言?”郑凡也坐回了桌旁,本想去伸手牵住许文祖的手,但见其手上全是眼泪鼻涕的这类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牵。 “大人,卑职实在没想到,回来后,居然还能见到大人,卑职一直以为…………以为…………” 郑凡正在强行酝酿情绪,打算催点儿眼泪出来,但许是因为刚喝了点儿酒的缘故,竟然强行催出了: “嗝儿!” 酒嗝儿打起,郑凡马上低下头。 在荒漠吹了这么多天的沙子,演技退步了太多太多。 好在,许文祖没在意这点细节,而是主动伸出手,想要抓住郑凡的手,结果郑凡的手缩了回去,反而接住了郑凡主动递过来的一只烧鸡。 捧着烧鸡的许文祖愣了一下, 郑凡动情道: “大人,你都瘦了。” “可不是咋滴,可不是咋滴!” 许文祖被戳中了伤心处,低下头,对着手中的烧鸡就是一口咬下去,一边大力咀嚼一边嚷嚷道: “三天啊,本官在荒漠里,迷途了三天,两匹马都累死了一匹,这才好不容易回来了!” 郑凡脑子快速的运转着,同时看见在厅堂上方房梁位置,有几根丝线在那里缠绕。 这意味着四娘和梁程他们已经在外面警戒着了,意思是让郑凡不用担心。 “大人,您是如何活下来的?卑职后来,可是在那辆马车残骸前,哭了几天几夜啊。 当时,卑职看见大人藏身的马车被那蛮贼举起,卑职就近乎发狂; 再看见那蛮贼竟然将马车砸在了牌坊上,卑职已经完全发狂了,提着刀,就准备去和那蛮贼拼命! 大人对卑职恩重如山,卑职这辈子,除了郡主,就属大人对卑职最为宽厚仁德! 当时,杨文志百夫长也是忠肝义胆,竟然拔刀愿意陪同卑职一同前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杨文志百夫长之品德,让卑职现在想来都佩服得紧。 谁料得,那蛮贼竟然在明知没有活路之后,竟然想要刺杀当朝皇子。 若是皇子在侯府范围被杀,岂不是正好给了朝廷那帮人污蔑我侯府的借口么,再加上卑职当时因为大人的‘死讯’,已经发狂,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提着刀冲上去和蛮贼厮杀。” 说到这里, 郑凡主动地将自己腹部包扎着的伤口打开给许文祖看, “所幸苍天有眼,蛮贼伏诛,皇子也没死,卑职,也侥幸被救起。 唯有杨文志百夫长,竟然被蛮贼一拳轰碎了身躯,连全尸都找不回了,唉。” 许文祖听了郑凡的话,再见郑凡的伤口,结合起之前自己回来后收到的侯府那儿传来的消息,当即道: “郑校尉,苦了你了。” “卑职的这条命,有半条是郡主的,有半条,是大人给的,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就是,大人,您还没告诉卑职,您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唉……也是运气好,本官那会儿正好腹中有疾,下车找地方出恭去了。” “…………”郑凡! 你大爷, 你的命怎么这么好! 老子特意让沙拓阙石把你摔死一了百了, 结果你说你正好去WC了? 若是其他理由也就罢了,听到这个理由后,郑凡真想拿起一把刀,把眼前这胖子给剁了! “大人,洪福齐天!” 这几个字,郑凡是一个一个咬出来的。 紧接着, 郑凡马上平息情绪,继续问道: “大人,您既然无事,为何不来找卑职?” 其实,郑凡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许文祖不来找自己。 自己那时在侯府,许文祖除非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根本进不去侯府。 而在队伍里,一直负责当许文祖内线的杨文志被四娘切了好多块,也没办法去照应他了。 最重要的是,许文祖自己这个招讨使的身份,不能在侯府那边见光! “唉。” 许文祖叹了口气。 郑凡则马上补刀道: “卑职曾将大人的事,告知过老夫人,言及大人对侯府的忠诚,卑职当时想的是,大人已然为侯府捐躯,自然不能让侯府忘记大人的事迹; 只是…………” “只是什么?”许文祖马上追问道。 “只是,老夫人只回了卑职三个字。” “哪三个字?” “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许文祖脸上露出了明悟之色, 当即丢掉了手中已然被啃了一小半的烧鸡, 离桌向着北方跪了下来, 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吓得郑凡也马上站起身。 “老夫人恩德,老夫人恩德!”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凡一边去搀扶许文祖一边问道。 妈的,我编不下去了,你来帮我脑补吧! “郑校尉,是老夫人保护住了我啊,是老夫人保护住了啊,老夫人知道我来过,也知道我来意了,所以才将我保护起来,再安排我离开,所以才有对你说的那三个字啊。” 郑凡闻言,马上面露肃穆之色, 道: “老夫人神机妙算。” “是啊。” 许文祖重新坐在了桌边。 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郑校尉,这次你回来,可有侯府的示下传达?” 这个台词, 真的像极了, 老家传来什么指示了没有? 郑凡摇摇头,道:“大人,非是卑职不信任大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卑职已经被郡主指派了新的任务。” “新的任务?” “是,郡主让卑职去南方,不出意外的话,过些时日,兵部的调令,应该就会来了。 另外,郡主还通过其他渠道,给卑职配备了一批和镇北军无关的人马和军械,让卑职带去南方。” 郑凡现在有一种趁着这个机会,能洗多少黑钱就洗多少黑钱的感觉。 “南方?这是……这是郡主在为以后的事,布局么?” “卑职不清楚,卑职说想留在郡主身边,但郡主不允许,郡主说,李家的兵,只知道一件事:军令如山!” “唉,这看来,是真的在布局了。” 许文祖摇摇头,感慨着,又道: “郑校尉且放心,等你去南方赴职时,本官会给你提供一切方便,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卑职感谢大人恩德!” “郑校尉,按理说,本官不该如此唐突地亲自来你府上,但本官实在是坐不住了,你看,这是昨日陛下下发的罪己诏……” 许文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这定然不是朝廷文,而是誊抄版。 郑凡接过了罪己诏,看了一遍。 开头,是按照基本礼仪走一遍,我大燕立国多么不容易以及在赞美一遍之前历代皇帝的功勋; 中间,是讲自己继位后,如何殚精竭虑,如何奋发图治,如何如何不容易; 最后, 则是讲的, 北方宵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肆无忌惮,已经要成燕国的心腹之患!这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失职,是他做的不好,才会国出此獠! 这北方宵小,按照官方解释,肯定是指的蛮族。 但蛮族已经被燕人揍得快亲妈都不认识了,哪里还算得上什么心腹之患?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北方宵小,说的就是镇北侯府! 郑凡拿着这张纸,深吸一口气, 激动道: “这哪里是罪己诏,这分明,是……” “战!” “战!” 许文祖和郑凡异口同声道。 朝廷, 陛下, 燕皇, 要对镇北侯府动手了! “所以,本官才说,郡主让郑校尉你去南方,应该是存着为李家存续一点香火的考虑,郑校尉,此番你去南方,要多加小心,日后…………” 说到这里,许文祖咬了咬牙, 继续道: “侯府,不可能输!” “这南方,卑职不去了,这燕皇,欺人太甚!!!” 郑凡站起身,将这“罪己诏”直接撕碎,丢在了地上。 “郑校尉,使不得,使不得!” 许文祖马上起身,双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鼻涕,眼泪,油腻………… 郑凡深呼吸,深呼吸,不气,不气,不气! “郑校尉,这是郡主为日后的安排,郑校尉,你可切莫辜负了郡主的期望。” “郡主啊,老夫人啊……” 郑凡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砖上, 眼泪在眼眶里流转, 膝盖好疼啊! “郑校尉,本官知道你难,本官知道你难啊……” ……… 厅堂屋顶上, 四娘和梁程都坐在瓦片上。 梁程有些好道: “主上的演技,是和谁学的?” 四娘呵呵一笑, 道: “跟你们这帮老戏骨学的呗。” “我们又怎么了?” “你们天天违心地舔人家,人家还不兴跟着你们学学演技啊?” “那你呢?” 四娘白了梁程一眼, 摊开自己的柔荑,对着午后的阳光照了照, 道: “放肆。” “怎么了?” “你得叫我主母大人。” “呵呵,那魔丸岂不是得喊你……” “闭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我家有兵三十万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朕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掇拾掇!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朕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不在蛮族,而是在你们,就是在这屋子里!”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大殿之上,上至宰辅,下至普通文武,一齐跪在了地上。 燕皇姬润豪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成一片文武百官,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身为九五之尊的成就感。 这个位置,那家的; 这个位置,又是那家的; 而这个位置,一直以来又是谁家的。 他的朝堂,他的文武,并不是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子去安排的,而是近百年来,各大门阀所固有。 偶有反复,偶有倾轧, 无非是这家下了上那家, 官位,这种国之重器,就如同是菜市场上的摊位。 我爷爷当初就是在这里卖菜,我父亲也是在这里卖菜,那我理所应当,也该在这里卖菜! 哪怕我连菜都分布也清楚,但这个摊位,我也依旧要占着。 地头上农民伯伯间吹牛说皇帝老儿早上能吃十个油汪汪的大饼子,这是笑话; 但燕国皇帝的朝堂,和农民老伯每天都要去的集市,真的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虽然继位以上,姬润豪提拔过不少寒门大臣,但他们,还远远没能成气候,和门阀氏族比起来,差了太多太多。 不过,好歹,大家还追求着点儿仪式感。 龙椅上的发怒了, 龙椅下的该跪的就马上跪下来, 大家心平气和地请个罪, 把今儿的这出戏演完。 当然,皇帝今儿个发怒,也是有原有的,近年来,朝廷和镇北侯府之间的矛盾,已经近乎白热化。 但随着罪己诏的下达,这种原本暗流汹涌的局面,正在被打破,很快,这种中枢和地方强藩之间的对立关系将被放到明面上来。 而一旦放到了桌前,就没办法再继续调和下去了。 罪己诏,就是燕皇向镇北侯府下达的战。 也因此, 这两日, 朝堂大臣迅速活动起来,分别代表各自的家族,向皇帝施压。 说镇北侯府是帝国北疆支柱不可轻动的有之; 说三十万镇北军是大燕存身之根本的有之; 说削藩之举动摇国本的有之; 总之, 因为皇帝的一道罪己诏,大臣们不得不马上站出来,成为了反对削藩的保守派。 但只有姬润豪清楚, 这些人, 当初可都是愿意见到自己对镇北侯府下手的。 世家门阀,若是刨除人丁兴旺与否这一条,那么,北封郡镇北侯府,当属大燕第一世家! 皇帝要削藩,这很正常,大臣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世家门阀们也能理解; 毕竟,只要这皇帝不傻,他肯定是要削藩的,中央集权,唯吾独尊,是每个帝王的毕生追求。 既然要削,那皇帝去啃镇北侯府这块最硬的骨头,这自然是大家最乐见其成的事情。 因为它硬啊,因为它不好啃,那皇帝您自个儿去慢慢磨吧。 但现在不同了,皇帝铁了心的要撕开那块遮羞布了! 一旦镇北侯府被彻底逼急了, 那三十万镇北军可是好相与的? 北封郡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还和荒漠接壤,真没多少油水儿。 但这三十万铁骑一旦放出来,乐沙、天成、下湖、三石、虎威以及银浪六郡,能逃得掉么? 门阀的根基,不在朝堂,朝堂上,只是他们的代言人,他们的根基,是在地方。 而一旦地方刀兵一起,谁认识你是谁啊? 真到那时候,少了镇北侯府的镇压,蛮族再一跟风进来,好了,大燕国将彻底打成一锅粥。 外头的乾国虽然不争气,晋国也在内乱着,但这并不意味着乾国的皇帝和晋国的大族们真的愿意放弃这大好的局面趁着燕国大乱不去做点什么。 总之, 不能打仗,千万不能打仗! “镇北军六镇兵马,其中三镇,已然开出。 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乐沙郡交界的桐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三石郡交界的梁城;一镇,进驻北封郡和下湖郡交界的陲城。 镇北侯府此举意欲何为,朕认为,你们都应该清楚。 这是在向朕逼宫啊,这是在胁迫朕退步,这是在拿刀子在朕的眼前晃着,在问朕,你到底怕不怕!” 姬润豪从龙椅上站起来, 继续高声道: “我大燕,立国之难,守国之难,前无古人! 我大燕历代皇帝中,鲜有未御驾亲征者,更有战死之君三位! 朕知道你们在顾忌什么,朕也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但眼下,已经不再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了。 赶明儿,十五万镇北军铁骑一旦南下,乐沙、三石、下湖三郡,能坚守多久? 他镇北侯府要真敢再放肆一点,放着荒漠蛮族不管,甚至直接向蛮族王庭借兵,到时候,数十万铁骑大可长驱直入,不需多久,就能杀到天成郡, 就能杀到京城脚下! 你们现在在劝朕退一步,但你们可曾想过,朕若是退了,他镇北侯府若是不退该当如何? 你们又可曾想过, 是朕这个皇帝好说话,是我姬家好说话, 还是镇北侯府的铁骑刀兵更好说话?” 下方的大臣们一个个不敢言语,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点,再低一点。 “朕的话,就说到这里,朕已于昨日令大皇子姬无疆领天成郡郡兵入驻石山大营; 虎威郡、银浪郡驻军也于昨日收到朕的旨意开始向京城调拨,京中禁军也已下令备战。 朕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 在半个月内, 朕要看见你们的态度! 数百年以来,我姬家历代皇帝出征,都是以禁军为主,各族部曲为辅,历经磨难,方护我大燕国祚至今; 其余劝说的话语,朕不想再听到,朕意已决; 但凡那镇北侯府但凡那镇北军,再敢有所异动, 直视谋逆!” 说完, 姬润豪挥手转身, “退朝!” ………… “陛下,二殿下在养心殿候着了。” “你待会儿派人去告诉他,让他多盯着点儿禁军之事,别动不动地跑朕面前来请示,他不是小孩子了。” “奴才遵旨。” “更衣。” “陛下这是要出宫去何处,奴才去安排。” “西园。” ………… 西园,是先皇在位时修建的。 先皇年迈时,感慨京中居住不便,便命使者出使乾国,说自己很羡慕乾国的江南园林。 乾国皇帝为了邦交,命自己的工部侍郎领着一批能工巧匠来到了燕国,帮燕国修建了这座西园。 甚至,乾国方面还拿此作为宣传,说燕人蛮子爱慕乾国文化,乾国皇帝仁慈,派人给他们修建了一个园子,把燕人可高兴坏了,一个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只不过,大部分乾国人并不知道,当年乾国给燕国的岁奉银子里,多出了一笔,就是修园子的资财。 先皇是在这座西园里驾崩的,但姬润豪并不喜欢西园里的小桥流水,基本没在那里住过。 只不过,当那位北方来的客人进入京城之后,姬润豪下令,让其入住西园。 姬润豪和魏忠河刚走入西园前厅院子时,就闻到了一股子酒肉香气。 院子里, 一个年逾五十的两鬓泛白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 在其脚下,放着五大坛酒,桌上,更是摆放着十多盘硬菜,从鸡鸭鱼肉到猪狗牛羊,应有尽有。 见到这一幕后,姬润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开,丢给了旁边的魏忠河,自己则是一边翻整着袖口一边往里走, 同时骂道: “你这厮,倒是好胃口。” 镇北侯见姬润豪来了, 笑了笑, 也没起身, 就那样坐着直接道: “实在是在侯府清汤寡水的苦日子过久了,这酒肉,是怎么吃都吃不够,况且北地的菜式也糙,哪能比得上京城饭庄御厨的手艺?” 说着, 镇北侯亲自撕下来一根鸭腿,直接递给了姬润豪。 姬润豪没嫌弃,伸手接过来,坐下后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镇北侯起身,帮姬润豪面前的酒碗里倒了一杯酒,同时问道: “骂人了吧?” 姬润豪闻言,毫不在意自己嘴里还包着鸭肉,一只手拿着鸭腿另一只手指着镇北侯, 骂道: “这帮畜生,朕才刚下朝,就有人给你传信了?” “可不是么,这传信,得趁早,这示好,也得趁早,你这特意用城防营的兵来驻扎西园而不用禁军,不就是方便他们来给我送信么。 我那茅厕里还有一大箱子的信,各家的都有,用的可都是好纸,嘿,我还想着擦久了,我下面是不是也能多出一些香气息。 你要想看,自己去我那茅房扒拉去,还有一大堆的没用过的。” 姬润豪将口中的鸭肉咽了下去,又端起酒碗顺了一大口, 道: “朕才不看,朕嫌臭,臭不可闻!” “唉,也确实没必要看,反正到最后,都得丢茅坑。” 吃完了鸭腿, 姬润豪拿起筷子,将一盘鱼端到自己面前,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镇北侯也不甘示弱,端起一盆肘子放在自己面前,一边啃一边骂道: “你这吃相要是让乾国人看见了,指不定回去得说我燕国皇帝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娘的,和你在一起吃饭,吃得香!” “哈哈哈,也是,小时候咱俩为了一个鸡腿打架,谁赢了谁吃,那鸡腿的味道啊,是真他娘的香; 现在,我还一直忘不了。” “朕当初真的是发了疯的,居然还和你比谁吃得更多。” “哈哈哈哈,谁叫你傻呢,老子打小在北边长大,吃的和大头兵一样的饭食,这进了你家王府,瞅着那些饭菜眼睛都要放绿光了,你居然还跟老子比饭量,哈哈哈!” “来,走一个。” “好,走一个。” 皇帝和镇北侯一起端起酒碗,碰了一碗。 镇北侯将碗口下压,皇帝也将碗口下压,齐平地砰了一下。 而后一饮而尽, 一起很没形象的用袖口擦嘴。 “舒兰五十岁寿辰,朕没能让你陪在舒兰身边,等以后见了舒兰,她指不定得怎么骂我。” “嘿,舒兰贤惠,会懂的。” “朕当然知道她贤惠!” 两大碗酒下肚,姬润豪的情绪明显有点高了,继续道: “若非当初你这厮不要脸,舒兰怎么可能会跟着你在北边儿吃了大半辈子的风沙?” “滚!舒兰跟我没错,我这辈子,就舒兰一个女人,你呢?” “朕那是为了皇室未来开枝散叶,朕是迫不得已,朕是…………” “得得得,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这么无奈,脱裤子时也没见你这么自责,自个儿舒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惆怅。 我说, 那活儿在被迫和无奈以及满心不甘愿时,也能硬起来? 皇帝不愧是皇帝,这一点,我服!” “…………”姬润豪。 “啊啊啊啊!” 姬润豪叫了一声, 端起酒坛开始给自己灌酒。 随后,将酒坛往桌上一拍, 指着镇北侯骂道: “你这混账,每次都故意拿舒兰在朕面前捅刀子!” “我说,姬润豪啊,你别灌了点儿马尿就乱冤枉人啊,他娘的这次到底是谁先提起舒兰啊?” “是你,是你,就是你!” “…………”镇北侯。 “不过,倩丫头,长得和舒兰可真像,真的和舒兰年轻时,一模一样。” 镇北侯当即起身, 手指着姬润豪, 骂道: “老不羞的玩意儿,有你这样说儿媳妇公公的么?” “呸,倩丫头是朕儿媳妇,朕儿子要娶你女儿,朕高兴,朕高兴,以后倩丫头的孩子要跟着朕姓姬,不姓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皇家的那些破事儿风气,古往今来,还少得?” “他娘的,朕才不会让你占朕这个便宜,你休想让朕喊你爹!” “喊我啥?” “…………”姬润豪。 姬润豪忍住了没说话。 镇北侯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是真不想我家丫头嫁入皇家。” “只要倩丫头诞下皇孙,朕就立他为皇太孙,要是朕活得久了,能活到皇太孙成年,朕可以直接让皇太孙继位!” “唉,我不是担心我家丫头在皇宫里受欺负。” “那你担心什么?” “我是担心等你驾崩后,你老姬家被倩丫头欺负。” “…………”姬润豪。 “你家老二呢,是个老实人,可能不那么老实,但他就算不老实,在你几个孩子里,也是最老实的一个。 倩丫头,跟舒兰年轻时一样,天生聪慧,心思剔透; 但和她娘不同的是,她自小是被我带在身边杀蛮人的。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真有那么一天; 你没了,你家老二登基了,你家老二再没了……” “…………”姬润豪。 “啧啧,你们姬家的王爷贵族们,别真被倩丫头宰得不剩几个了,真要是这样,咱俩在黄泉下面喝酒,我还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姬润豪听罢, 倒是一点都没生气, 直接道: “宗室的那帮酒囊饭袋,活着就是浪费米粮,朕杀不得他们,但倩丫头杀得好,杀得好!” “你还真看得挺开。” “呵呵,朕选的老二当未来太子,朕不知道老二是什么德性? 朕选的倩丫头当太子妃,朕不知道倩丫头是…………” “是什么?” “是什么家教。” “我李家家教怎么了!” “朕又没说怎么了,你就吹胡子瞪眼的,瞧着,你自己先心虚了。”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有!” “好的,我有。” “这才对嘛,朕和你,还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吧? 等咱们俩一起,把真正要做的事儿做了, 给大燕, 给我们燕人, 打下一块大大的地盘, 给儿孙,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 只要家大业大了,也不怕他们造的!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倩丫头真的想牝鸡司晨,想当我大燕的女皇,当呗!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朕的亲孙子,她要当就当呗,最后,她玩儿够了,她老了,她玩不动了,想歇歇了,不还得还政给我亲孙子?” 说到这里, 姬润豪伸手抓住了镇北侯的手, 燕皇的眼眶,已经彻底泛红了, “朕真的什么都可以看开,真的什么都能放得下。 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 数百年了, 数百年了啊! 我燕人,为整个东方御蛮数百年了啊! 若是没我燕人,一代又一代地死在荒漠上,靠那三国的废物,他们早给蛮族当奴隶了! 但就是这样,他们还骂我燕人是蛮夷! 你知道么, 在他们眼里, 我燕人, 和蛮族, 是一样的! 都是蛮人,都是不开化的野人!” 镇北侯闻言,任由姬润豪抓着他的手,闭上眼,点点头,道: “是的,是的。” “朕忘不了,百年前,蛮族大军南下和我大燕决战! 那乾国皇帝,居然敢提兵五十万来偷袭我大燕空虚的后方!” 听到这里,镇北侯也咬住了牙。 他家,镇北侯一脉,就是从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那一战中奠定了基业! “梁亭啊,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话么?” 镇北侯点头,应道: “我记得。” ………… 那时, 两个十岁的男孩, 为了一个鸡腿, 刚刚打了一架。 十岁的李梁亭正在享受着鸡腿, 十岁的姬润豪则是鼻青脸肿地在旁边羡慕的看着; 少顷, 姬润豪开口道: “我听外人说,乾国人都喊我们燕人燕蛮子,就像是我们喊蛮族一样。” “嗯,我也听说了。” “他们喊我们蛮子,可以;以后,等我当了皇帝,我就要他们看看,真正的蛮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要让他们的皇帝,他们的公主,全都抓到京城来,关到猪圈里去,让他们给我跳舞,给我唱歌,给我吟诗作赋! 我要把他们自以为是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可惜,我当不了皇帝。” 十岁且刚刚吃完鸡腿的李梁亭无所畏惧地说道。 “那你真没用,别人骂你蛮子,你都没办法还回去。”十岁且刚刚被揍了一顿的姬润豪讽刺道。 十岁的还在舔着嘴角油花且还在回味着鸡腿美味的李梁亭听了, 有些不服气地砸吧砸吧了嘴, 努力想着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回击, 想着想着, 似乎终于想到了, 道: “我家有兵三十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兵马招募归来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三天的雨过后,养精蓄锐了三天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其圆润的头; 许是知道它憋坏了,所以今日的天空,不见一片云彩出来招待。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梅家坞的小城楼上, 两把靠椅靠在一起, 面朝着骄阳, 一起摇啊摇; 瞎子北喜欢晒太阳,而且无限地迷恋这种行为; 郑凡认为,许是炽热的阳光能够给他一种将自己冰冷的心温暖起来的错觉。 不过,在任何的年代,不用在烈日下奔波,也不用为了生活焦心烦躁,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岁月静好,都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主上,算算时间,阿铭他们,最迟明早,应该就能回来了。” “嗯,我的调任,应该也快下来了。” 六皇子现在有没有返程回京郑凡并不清楚,但六皇子曾对他说过,事宜急不宜缓,早在郑凡还没离开侯府时,他就已经派人把事情安排送去了京城。 眼下,郑凡有种当初等待自己大学录取通知的感觉。 虽然心里大概清楚,自己调任去的地方,应该是银浪郡。 因为银浪郡是大燕最南方的郡国,也是大燕和晋国以及乾国交界之处。 有时候,大国交界处和板块交界处没什么区别,摩擦和对抗极为频繁。 让郑凡心里有些期待的是,自己调任后,官职,应该能升上一些了吧? 毕竟,燕国的校尉,实在是太多了。 “最近,镇北军调动很频繁啊。”郑凡感慨着。 这也是郑凡想要早点打包好东西去南方的原因,整个北封郡,不,确切的说,是整个燕国北方三郡,此时都被战争的阴霾所笼罩着。 “这一点,主上无需担忧,朝廷和镇北侯府,大概是打不起来的,近日的这些举动,更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的判断,我是相信的。” “主上谬赞了,既然六皇子要将主上调任去南方,这意味着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北方,不可能大乱起来。 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若是他真的想要资助主上您发展,这北方,最好是镇北军和朝廷打出脑浆来才最合适。 乱世出英豪,乱世,才是底层人崛起和发展的真正机会。” “我知道,我只是好,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是这一代的燕皇和镇北侯二人唱的一出双簧,那么,他们二人,到底得是多好的关系?” “有时候,一个国家,出现两个枭雄,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瞎子北这般说道,“但好在,这燕国,不大,容不下两个真正的枭雄。” “因为燕国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 燕国的国土疆域,是东方四大国中最小的,也是四大国中最贫瘠的。 但燕国的形象就如同是平头哥一样,穷横穷横的。 “所以,这是燕国的幸运,这一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是真正的枭雄级的人物; 他们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梦想,为了自己的,为了国家的霸业,可以做出极大极大的牺牲。 家太小,俩人可能都不怎么看得上,不如站在一起,去为后世子孙打出一个大大的家业。” “那你说,燕皇会如何对付燕国地方上的这些门阀?” “镇北军都已经开动了,据说,燕国的禁军和天成郡的郡兵也都动了,动了这么多刀兵,不见血,是不可能的了。” “这么极端的么?” “难得一世同出两位枭雄,他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最迟半年后吧,等这种对抗继续生机加温下去,等各方面的博弈和安排都落实下去,这燕国地方上的门阀,少说得被拔掉一大半,燕国国内,定然也是一番血流成河。 这就像是剪枝,看似是将很多枝条剪断了,但这棵叫做大燕的树,会长得更好也更强壮。” “所以,这就是你昨晚向我说的方略?” “是的,主上,咱们去了南方后,不出意外,大概率应该会对上乾国,只要那位六皇子不傻,肯定会把咱们安排到面对乾国的那一面去。 晋国在内讧中,给他们去施加外部压力只能是帮助他们快速地解决内部矛盾从而对外,只有乾国,一向温顺,它不来闹事我们可以自己去找事,总之,先赚军功,快速发展自己的基本盘。 等到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燕国国内的大清洗估计也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们再主动成为燕皇成为朝廷对门阀动手的刀子,可以再乘一趟东风,纳上投名状。 等燕国国内大清洗结束后,燕国一是为了快速通过外部掠夺弥补自身地亏空,二是为了转移矛盾,三是无论是这一代燕皇还是镇北侯,年岁都不小了,燕国肯定会在内部刚一清理结束就迅速发兵南下。 到时候,有南方征战经验的我们肯定又会被重用……” “等下,瞎子,你的推演和安排,我是信服的,唯一有一点是,你怎么这么确信燕皇肯定会用刀子来挖除这些门阀而不是用更怀柔的方式?” “门阀之政,明面上,是在于他们自己有着庞大的土地这类生产资料,以及依附于土地同时也是依附于他们的庞大农户,实际上,他们真正厉害的在于,垄断了地方的经济、教育、文化以及仕途。 如果只是怀柔政策或者用刀兵逼迫门阀做出暂时的让步,看似是让燕国避免了自身清洗所带来的元气大伤,实际上不过是把麻烦交给后代子孙去继续头疼而已,这是一种甩锅行为。 再者,按照六皇子所说的那样,他二哥,是个老实人,这也意味着,燕皇根本没打算把这些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他要一个人把问题都解决掉,是非功过,他自己一个人去扛。” “可惜大燕没有政治报纸,不然请你去做个专栏,销量肯定很高。”郑凡调侃道。 “主上又谬赞了,大概是因为眼瞎的人,更喜欢在心里琢磨事儿吧。” “照你这么说,这燕皇有千古一帝的气象?” “妥妥的。” 瞎子北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身边还有大部分千古一帝身边都没有的,掌握重兵的镇北侯。” “那我们…………” “秦灭六国,得利者汉; 隋清海内,继任者唐。” “被你这话说得我都有些热血沸腾了,不行,不行,我得去喝杯酒冷静一下。” 和瞎子北在一起时, 郑凡体会到了那种六皇子面对自己时的感觉, 把你反复撩拨得觉得你是天命之子,不造反不自立简直是对不起你的人生对不起空气。 下了城楼,郑凡回到了梅家坞的内宅,内宅里没有不相干的人,甚至因为做了要搬迁去南方的准备,瞎子北连梅家坞原本的高速路服务站的生意也给停了。 郑凡亲自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又夹取了两块冰放在了杯子里。 土法制硝,再以其制冰,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郑凡自己和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是乐于享受的角儿,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瞎子原本想把这些东西都抖落抖落出来,用来以后赚钱发展的,但既然有六皇子做厚盾,估计以后钱财是真的不缺了,所以也懒得再去做生意了,时不时地丢出件稀玩意儿给六皇子去换钱就是了。 一口冰镇葡萄酒下肚,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脑部也是一阵眩晕,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郑凡没急着再回城楼上去接受瞎子北的洗脑,而是拐入内宅的一个房间,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是阴暗。 正中央位置,有一座帘幕。 郑凡掀开帘幕进去,看见了正在围绕着沙拓阙石忙活着的四娘和梁程二人。 前日从虎头城来到梅家坞后,郑凡就见到了沙拓阙石。 只是,原本的那个邋遢汉子,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再动弹过。 听薛三说, 那天晚上下着雨, 他和瞎子北在自娱自乐地唱着越剧, 沙拓阙石就跟林妹妹一样从天上掉了下来。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几天,每次进这个屋子,看见沙拓阙石时,郑凡心里就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安稳。 或许,归根究底,郑凡心里也清楚,自己手底下的七个魔王,其实都是有着自己的心思,有着属于他们的自我。 在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 可能, 只有这位自称荒漠一野蛮的家伙, 是真的愿意帮自己一把。 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易,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 纯粹是, 看你顺眼。 这种关系,很纯粹,所以让人很舒服。 四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对沙拓阙石身躯的修补工作,她的针线活儿在这里得到很好的施展空间。 按照梁程的说法,最好的复原方式,还是找个机会,让沙拓阙石去杀人,去饮血,靠煞气和血食来进行身体的自我修复。 但眼前你也没地方找人去杀, 总不能带着沙拓阙石去荒漠上找蛮部去灭族吧? 这事儿,郑凡还真做不出来,太禽兽了。 “还没苏醒么?”郑凡问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他可能在进行自我封闭。” “为什么?”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自己,也不想去面对现在的自己吧。” 梁程给出了一个带着浓郁文艺腔调的回复。 “主上,奴家要不要给他做个美容?” 四娘开口问道。 按道理来讲, 这应该是自家主上认下来的一个“干爹”。 其实,魔王们对于自家主上在外面认爹的这种事儿,并没有很排斥,甚至,还挺赞同。 辈分什么的,算啥啊,谁在乎? 咳咳,除了魔丸那个沙雕。 自家主上要是能在外面再认一个团的三品干爹回来, 估计瞎子北得乐得真的找不着北了, 还经营个屁还发展个毛线啊, 直接带着干爹团平推世界! “别美容了,之前什么样就变回什么样吧。” “还是那个邋遢的样子?” “嗯。” “好的,主上。” 这时,梁程开口道:“主上,其实让他苏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没有必要。” “那到底是什么方法?” “比如,属下现在拿一把刀,捅主上你几下,他估计会苏醒,然后…………” 四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道:“然后把你锤爆了?” 梁程没有反驳,点头道:“大概率,是这个结果。” 郑凡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道:“专心做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的,主上。” 等到晚饭时, 其余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郑凡则是盛了一些饭菜,特意端送到了沙拓阙石所在的房间。 这是每天晚上郑凡都会做的事。 用瞎子北的说法,是主上正在和那具僵尸维持感情热度。 这自然是比较功利的一种说法,其实,郑凡只是觉得,和沙拓阙石一起吃晚饭,比较自在而已。 这种感觉,就像是后世拿了外卖后打开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综艺视频,一边吃一边看,饭也能更香。 郑凡跪坐在地上,饭菜放在凳子上,自己面前摆着一杯酒,沙拓阙石那边也摆着一杯酒。 自己喝一杯酒后,再帮沙拓阙石倒一杯在地上,然后两个人一起续杯。 从进来到把晚餐吃完,郑凡都没说一句话,因为想要说的,都在前几天的晚上说完了。 吃饱喝足, 郑凡身体微微后仰, 看着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的沙拓阙石, 通过四娘这几天的工作, 沙拓阙石没一开始那么阴森惊悚了,看起来,像是个人了。 “喂,其实我可乐鸡翅做得挺好吃的,你早点醒来,我可以给你做了吃。 可乐这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反正让瞎子他们去鼓捣应该能鼓捣出来。 别自卑,不就是僵尸嘛,你看看,梁程那家伙也是僵尸,不也天天活蹦乱跳得跟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别再傻乎乎地站着了,早点睁开眼,咱们唠唠嗑。” 郑凡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话,虽然知道大概率没用,但还是想说。 人家帮你砸了马车,人家帮你演了戏,人家死了变成僵尸没回家而是朝南来找你。 人家对你,确实够意思得很了。 “喂,你一个人晚上待在这个屋子里,会不会寂寞?” 郑凡开口问道。 沙拓阙石依旧沉默。 “一个人睡觉,肯定会寂寞吧,我倒是想和你晚上睡一起,但四娘她是个女人家,晚上怕黑,我必须得陪她。 这样吧,我把我儿子留这里,你们爷俩晚上唠唠嗑?” 说罢, 郑凡将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从怀里取出, 放在了地上。 然后, 转身, 关门, 离开。 走下台阶时,郑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瓜娃子,叫你今晚还捣乱! 黑黢黢的房间里, 被郑凡放在地上的石块忽然颤了颤,摇了摇; 原本一直站在那里,好几天都没动弹过一下的沙拓阙石,身体居然也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石块又摇了一下, 沙拓阙石也摇了一下; 石块摇动了两下, 沙拓阙石也摇动了两下。 少顷, 石块平静了下来, 沙拓阙石也不动了。 ………… 另一头, 正准备回屋洗漱休息的郑凡才走到半路, 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形很是敏捷的蹦跶到他的面前。 一开始,郑凡以为是薛三; 但近了之后,才发现是那只大孝子狼崽子。 狼崽子很是激动地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 “我……我……我的人……我的……我的人……来……来了! 狼崽子很聪明,话也学得很快。 郑凡闻言,眯了眯眼, 一手抓住了狼崽子一边向城楼那边跑去。 城楼上, 四娘梁程瞎子北以及丁豪他们一大群人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当郑凡上来时,他们很自觉地给郑凡让出了一条路。 外头, 漆黑的夜幕下, 可以看见一群黑影正在摇摇晃晃。 等这支队伍靠近了后, 借着城楼上的火把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这是一群蓬头垢面的野人,他们衣服残破,但他们的目光格外锋锐,这不像是一群人,更像是游离在荒漠上的一群……饿狼。 狼崽子激动地不停地吼叫着他们的“方言”,下面的人群马上回应起热烈的欢呼。 显然, 对这位大孝子少族长,这些族人,是很认可的。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荒漠上的…………企业文化吧。 这时, 下方的队伍也从中间让开, 一尊铁塔一般的汉子走了出来, 他抬头, 看了看城楼, 然后“砰”的一声, 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上, 吼道: “主上,晚饭吃了没!” 而后, 在大汉身后, 走出来一名身穿着夜礼服的男子, 他面容苍白,但发型却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得吓人,可以说是和身边的这群野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一边走还在一边拿着锉刀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一直到快走到城门口时, 才回过神来, 抬头, 向上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了贵族般的优雅含蓄笑容, 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微微弯腰行礼道: “主上,您最忠诚的属下,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魔窟晚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肖一波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正在烧水,五百多个人洗澡,这用水量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众人都忙得脚不着地。 好在,薛三前几日在梅家坞无聊时,发挥了自己矮人族的种族天赋, 做了一个大型洗澡供水设施。 其实也就是一个木质的大管子顺着大水缸下去,管子上再开五十个洞,相当于五十个淋喷头了。 肖一波提着两桶热水上了梯子,将热水倒入大缸里后,又提着空桶走了下来。 前方,用油布围了一圈,很像是北地风俗里家里有红白喜事招待亲友吃饭时搭建的棚子。 尽管如此,在这里洗澡,哪怕是热水,也依旧冷得很。 但里面洗澡的可是蛮人,这帮人别的不说,挨冻的本事是真的强。 五十个人化作一批,轮着换进来洗澡,一边洗澡一边就着寒风还在鬼哭狼嚎,唱着难听至极的歌谣。 是的,肖一波的心里很烦躁。 他清楚,自己绝不是这个团队里真正的心腹人选,自己,只是个跑腿的,说好听点,就是个跑腿里的小头子。 否则,这五百多蛮人被招揽来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先前,看着一车车军械粮草被送入梅家坞,看着一匹匹战马被送入马厩,他还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穿上这精良的甲胄骑上这高大的北地战马跟着那帮恐怖的家伙建功立业。 但, 他们似乎就没想着要带上自己。 肖一波不认为是他们不信任自己,虽然自己为了活命曾亲手杀了自己亲爹; 但肖一波觉得,那帮人,真的不在意这个,他们不带自己玩儿,不是因为要提防自己,而是纯粹…………看不上自个儿。 但是,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 心思定下,肖一波将手中的两只空桶交给了身旁的手下,自己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出了内宅,向城楼那边走去。 内宅到城门楼之间的空旷地上,四娘带着婆姨们正在做饭,七八口土灶在昨日就垒砌好了,这会儿,大锅架上去,大乱炖的香味逐渐弥漫。 还有两个铁锅上面放着蒸笼,里面都是馒头。 因为照顾郑凡的口味,除非没选择的时候,魔王们就不会选择“馕”做主食。 其实,刚烤好的馕还是很香很脆很可口的,只不过饮食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变了。 肖一波在路上看见了背着一个箩筐的薛三,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筐,显得很不成比例。 “三爷,我来吧。” “行,你来。” 薛三将箩筐交给了肖一波。 肖一波把筐子接过来,当即就闻到了一股香气,筐子上没放遮布,可以看见一整筐白花花的方块。 “这是…………” 这是肥皂! 虽然普通殷实人家也能买得起,但也得肉痛好久,现在这里是…… “走啊。” 薛三在前面催促道。 “好,来了。” 肖一波背着箩筐跟着薛三又回到了油布澡堂那边。 “你会说蛮人的话么?”薛三问道。 “会,会一点。” 车帮一直在虎头城附近运送货物,里面自然有不少蛮族的商队,所以肖一波确实会一些蛮话。 “嗯,那就好。” 说着, 薛三伸手抓起两把肥皂,直接甩入了油布澡堂内, “跟他们说,五个人一块肥皂,让他们自己捡着用。” 肖一波点点头,照着薛三的意思用蛮话喊了几遍,然后和薛三一起把肥皂丢了进去。 一边丢,肖一波心里一边在滴血, 多贵的肥皂啊, 就这样糟蹋了啊…… “行了,剩下的让后一批的人进来自己取。” 薛三拍拍手,完事儿了。 主上的兵,不说一个骚气毕露的跟圣殿骑士一样,至少得干干爽爽的吧。 别他娘的待会儿主上下去和他们握手问好秀一波亲民时,被他们身上的体味儿给熏晕过去。 “三,三爷……” 薛三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地回过头, “有事儿?” “你们……你们是不是要走啊?” “我们走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儿么?” 我们走了,车帮可就真的是你的了。 肖一波闻言,当即跪在了薛三面前,沉声道: “三爷,我想跟着你们走,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出去闯荡!” “哟,怎么着啊,还赖上我们了?” “三爷,我可以给您做牛做马,可以把您当作我的亲生父母……” “别别别!别别别!” 薛三马上摆手, 他娘的, 做你爹太危险,哪怕三爷胆儿大,但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自己咒自己玩儿。 “这样吧,你要跟着也可以,红巴子那边也会跟来,你从你手下里,选二三十个信得过身手也不错的,可以一起跟来。 不过,有一条得记住了,这既然跟我们走了,以后那就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小人明白!” ………… 在外头,已经有一群蛮子先洗好了澡,换了准备好的衣服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一个个地盯着大锅嗅着大锅里的香气在流口水; 郑凡坐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情景。 瞎子北站在郑凡身侧,开口道: “主上,激动不?” “有点儿。” 郑凡实话实说。 郑凡不是很喜欢玩游,但单机游戏他倒是经常玩,他喜欢玩策略类的游戏。 比如骑马与砍杀、红警、帝国、全战系列。 然而,那些终究是虚拟的,终究是假的。 但眼前这下方站着的这群体格高大的蛮子, 就是他的兵, 是他郑凡的兵! 这种切切实实的质感,真的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 “主上,练兵的事情,交给梁程去做,他善于此道,丁豪也带过兵,不过暂时只能让他打个下手。” “嗯,好。” 郑凡不懂练兵, 真要郑凡去练兵, 大概率明早就会出现自己拿着马鞭带着这帮蛮子迎着朝阳去走正步了。 郑凡不知道这种练兵的方法有没有用,因为他只会这一个,而且他自己现在打架,还处在放个光后输出全靠吼的阶段。 “燕国传统,将领调任时,是要带上自己的私兵部曲的,主上的兵额是三百,但一来有六皇子打招呼,二来有许文祖开方便之门,带五六百人去赴任,应该没什么问题。 剩下的,就是靠这群家伙,怎么一点一点地把队伍扩大了。” 说着, 瞎子北开始发挥其神棍的特质, 双臂撑开, 用一种极尽煽动性的语气对郑凡描述道: “主上,试想一下,此时此刻,在你面前的,不是五百蛮子,而是十万甲胄精良的铁骑! 他们全部跪伏在你面前,整齐地山呼万岁! 这是一种,怎样激昂的感觉!” 郑凡闭上眼,开始想象,然后腿有点儿软了。 不行不行, 不能和这大忽悠老是待在一起,否则真要被他给忽悠瘸了。 兵甲、战马这些东西,明日才会发放。 所以,渐渐的,伴随着一批又一批洗好澡的蛮子出来,场子上已经站满了五百多人。 地面,有些湿答答的,都是他们流下的口水。 “什么时候开饭?”郑凡问道。 这帮家伙,明显是饿狠了,而且饭菜明显早就做好了。 “再等等。”瞎子北说道。 “等什么?”郑凡问道。 “等开学第一课。”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队伍中,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凑到蒸馒头的蒸笼旁边,伸手去拿馒头。 “嗡!” 一刀银光闪过。 一个蛮子眼睁睁地看着馒头掉落在了地上,连带着一起掉落的,还有自己拿馒头的左手,不等其惨叫,刀口就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又很快地拔出来。 另一个拿着馒头的蛮子则愣了一下,却在下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颈,将他丢了出来。 梁程从蛮子队伍之中走了出来,一只手举着还在滴淌着鲜血的刀。 “梁程在说什么?”郑凡问身边的瞎子。 梁程这次去荒漠,学会了蛮话,他此时正在用蛮话对这些蛮人训话。 “其实,主上应该也猜出来了,这是在杀鸡儆猴,在立规矩。”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经历了这么多,他倒不会被眼前血腥的一幕给惊吓到,只是觉得瞎子北和梁程这种钓鱼执法的方式,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 但郑凡清楚,这么做,是对的。 六皇子曾说过: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自己要驾驭他们乖乖地听话,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害怕自己,害怕到骨子里去。 否则,以蛮子的天性,万一真带着他们去了南方开始本性复发地祸害当地,他郑凡还得给他们担责任,何苦来哉? 梁程在下面训着话, 忽然间, 他扭过头, 伸手指向了站在城墙上的郑凡, “唰!” 所有蛮子集体抬头,看向了郑凡。 郑凡被看得有些发懵,心里大概猜出了梁程是在说自己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深吸一口气, 郑凡强行镇定, 双手放在身后。 随即, 梁程又将刀口指向了那个先前被自己丢出来的蛮子身上。 而这时, 站在郑凡身边的瞎子,缓缓地闭上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蛮子双手抱头,发出了极为凄厉的惨叫,七窍随之流血。 下方的这群蛮子们一时惊愕无比。 慢慢的, 在那个蛮子被精神力疯狂折磨时, 一个一个的蛮子开始对着郑凡跪伏了下来, 他们开始双手举起,再放在地上,以头抢地,呼喊着什么。 终于,那个蛮子以一种极为凄惨的方式被折磨致死。 瞎子北又睁开了他那双睁开和不睁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在喊什么?”郑凡问道。 瞎子北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魔王。” 一股气血,开始往郑凡的头上开始冲。 这种感觉,像是第一次抽烟,也像是第一次防空。 总之, 脑袋上带着强烈的晕眩感。 郑凡克制住了自己声音的颤抖, 微微点头, 道: “我喜欢这个称呼。” 瞎子北往后退了一步, 道: “我们也很喜欢。” 就在这时, 薛三来了, 他手里还拖着一个身上被刺了好多个洞的蛮子。 这个蛮子还有一口气在,伴随着拖行,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僵尸,给老子翻译,这货居然趁乱想要侵犯咱宅子里的女眷,嘿嘿,被我给逮着了。” 郑凡闻言,看向身边的瞎子,问道: “这也是安排好的?” 瞎子北摇头,道:“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那就是真的了?” “应该是的。” 这一次,没有那一丢丢钓鱼执法的小小负罪感了, 郑凡干脆利索道: “该杀。” 从今日起, 吃老子的, 穿老子的, 用老子的, 还想碰老子家里的女人? 美得你们! 梁程开始给在场的五百多蛮子们讲述薛三手中的那个蛮子到底犯了何罪,蛮子们都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位“兄弟”。 实在是先前那位仁兄的死亡方式太过惊悚和匪夷所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太大了。 接下来的一幕, 有些少儿不宜。 薛三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一尊魔头的自我修养。 他就当着诸多蛮子的面, 将那位刚来第一天就有些控制不住下面大脑的家伙做了人体雕刻。 他的头盖骨,被薛三做成了一只碗。 而且, 是一步一步, 速度很快又清晰地, 在所有人面前, 完成了这一项艺术作品。 郑凡还站在上面,整场看完了,本来还想待会儿吃点儿夜宵的他,都快忍不住想把先前吃的晚饭给吐出来。 好在,郑魔王忍住了,形象,形象,形象啊…… 倒是下面的蛮子们,被吓得痛哭或者呕吐的好多好多。 他们不怕杀人,甚至也不怕被杀, 但这种拿杀人当艺术进行创作的方式,实在是让他们畏惧到了骨子里去。 原本, 在梁程和阿铭的劝说下, 他们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找到了希望。 但他们却忽然发现, 自己等人, 其实是掉入了一座魔窟! 晚饭, 终于开始进行了, 同时, 更无情的一幕也出现了: 每个蛮子都排着队, 先拿着馒头,蘸一下鲜血,再吃掉; 然后, 再一个个地走到薛三那边,用头盖骨做成的碗,舀一碗汤喝下去。 原本应该是喧闹的晚宴, 进行得如同在参加一场葬礼。 等到进食完毕后, 小狼崽子从蛮子之中走了出来, 恭恭敬敬地朝着郑凡跪了下来, 其身后的蛮子们也都一齐再度跪了下来。 他们开始重复之前在蛮话中代表着“魔王”的词汇, 这一次, 他们格外整齐, 这一次, 他们也格外地臣服。 伴随着一声声的“魔王”呼喊声, 薛三也跪了下来,四娘也跪了下来,梁程、阿铭和樊力也都跪了下来。 郑凡身边的瞎子北,也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了下来。 全场, 只有郑凡一个人站着。 郑凡微微闭上眼, 享受着此时的这种感觉, 讲真, 有些东西, 真的是有瘾的, 一旦体验过一次后,就真的回不去了,是彻底地回不去了。 他终究, 走上了这条, 手底下这群魔王们想让他走的这条路。 但同时,这又何尝不是自己想走的路呢? 生杀予夺, 魔临天下! 瞎子北这时轻声开口道: “主上,这会儿应该加一段旁白。” 郑凡轻轻“嗯?”了一声。 “诸如,日后让乾国、晋国、楚国,以及楚国闻风丧胆的什么什么军,在今晚,正式成立了。” “什么什么军?” “属下还没想好。”瞎子北很实诚,“但总觉得,这会儿如果是电视剧或者小说漫画的话,应该有这样一段旁白才合适。” “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种作者自以为是的剧透方式。” “主上英明。” “这帮家伙,都是刑徒部落里选出来的吧?” “算是蛮族兵员里,精英中的精英了。”瞎子北回答道。 “我还真是好了,当一向瞧不起燕人的乾国人,在面对这群燕国手下败将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 瞎子北露出了老银币的专属微笑, 道: “主上,我们也都很期待呢。” ………… 因为晚上的一幕,太过少儿不宜和反胃,导致郑凡今晚没有兴致去陪四娘练习针线活儿早早地就睡了。 翌日清晨, 郑凡醒来后正在洗漱, 一边洗漱还能听到外面的操练声。 显然,是梁程开始对这帮蛮子进行训练了。 这时, 瞎子北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主上,这是许文祖给您的信。” “念。” 郑凡从四娘手里接过了热毛巾开始擦脸。 “郑凡吾弟,数日不见,如隔三秋………” “念重点。” 瞎子北点了一下头, 道: “重点在最后面,是主上您的调任已经下达到虎头城了。” “哦?是哪里?”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南望王师又一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银浪郡位于大燕的最南方,一面和晋国接壤,一面则和乾国接壤。 百年前,其实银浪郡的名字叫尹郎郡; 这是燕国开国后第一任宰相的名讳,因其在帮助燕太祖立国和治国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其故乡郡国就被以其名命名。 因人而得名,同样,也因人而易名。 这改名,还和初代镇北侯有关系。 在百年前,也就是荒漠蛮族在王庭号召下和大燕进行决战之际,乾国新皇御驾亲征,五十万乾国大军北伐,燕国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接下来,就是耳熟能详的初代镇北侯以三万破五十万之役。 那一日,在大破乾军之后, 初代镇北侯曾作了一首诗: “扬鞭策马逐银浪,清溜迢递看桃花。” 这里的银浪,指的是乾国五十万大军一溃千里,银浪郡的大道上,尸骸枕藉,乾国士卒身上穿的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宛若银浪翻滚。 后一句,则指的是追击途中的清闲,这不是在打仗,也不是在厮杀,只是在踏青看桃花。 战术上镇北侯有没有重视对手后人是不知道的,反正乾国大军一败涂地自此被打断了武运。 而这两句诗,可以说是将初代镇北侯在战略上完全藐视乾国大军的姿态给抒发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初代镇北侯,其实是原本的“尹郎郡”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燕国南方人。 也因此,后来银浪郡就干脆改名成银浪郡。 倒是乾国那边和燕国官方的公文往来中,但凡涉及到银浪郡,全都用“尹郎”来代替。 实在是“银浪”俩字,太刺乾国人的眼睛,每次看见这个地名,乾国人都会下意识地想起初代镇北侯的那首诗; 然后就想到了百年前的那场惨白,想到了自家子弟兵尸横遍野的惨状…… 乾国边军,有七成,是拿来防御燕国的,其余三成则分布在和晋国以及楚国的边境线上。 而燕国,硬生生地将三十万全国最精锐的三十万镇北军铁骑放在了北方用以震慑蛮族,在自己帝国的南方边境,则只设立了一座边防城镇——南望城。 翠柳堡则就是依托南望城为核心的防御链中的一环,类似翠柳堡这般存在的堡寨,还有八座。 和乾国那边严阵以待相比,燕国这里,就显得敷衍了事得多。 没办法,百年的积威在这里,心理优势在这里,强烈的自信在这里,可能,这座南望城和翠柳堡在内的一系列防御还是为了顾忌乾国人面子更多一些。 毕竟,银浪郡一直到天成郡也就是燕国的京城,完全是一马平川。 一旦银浪郡出现情况,燕国铁骑旦夕可至。 百年以来,不知道多少燕国男儿梦想着能够重走一遍初代镇北侯当初的辉煌,封侯拜相! 无奈的是,乾国一直不给这个机会。 而这翠柳堡的名字,据说也是因为初代镇北侯而来。 相传,在这座堡被建起来时,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下过一根柳枝。 当时初代镇北侯雄心壮志,想着等这根柳枝长出翠柳之时,他大概已经率军踏破乾国都城了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因为北方战事紧急,燕国无法再从和蛮人决战的前线给初代镇北侯调拨更多兵马。 初代镇北侯只得率军踏破乾国北方三郡吸纳人口财富回国,后来,又为了制衡考虑,身为南人的初代镇北侯受封于北,终生无法完成自己南下破乾的夙愿。 “我说,这里这么多柳树,到底哪条才是初代镇北侯当年栽下的?” 骑在马上的郑凡对身边的众人问道。 “主上对这很感兴趣么?”策马和郑凡并行且易容过的四娘开口问道。 “万一初代镇北侯在那棵柳树下还埋了什么宝贝呢,比如,镇北遗?” “这好办,主上,您下个令,让瞎子在这柳林里用他的精神力去探查,不吃不喝不睡探查一个月,估摸着也就能找出来了。” 旁边的瞎子北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郑凡和四娘不靠谱的聊天,指了指前方, 道: “主上,前面就是翠柳堡了。” “不容易啊,终于到了,下令,加快速度,日落之前到堡里休息!” 话音刚落, 郑凡就策马向前, 后面的梁程挥手示意,五百多身穿着和镇北军无二甲胄的蛮族骑兵也开始了加速。 一时间, 柳林里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只是,才策马出了柳林,郑凡就不得不重新下令缓下马速。 一出林子,视线就豁然开朗,丝毫没有边境堡垒的那种荒凉凋敝,反而是良田纵横,一望无际。 甚至,地头间还有不少正在忙活的农夫农妇,见忽然钻出来这么多骑兵,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好地打量着这些人。 郑凡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的瞎子,问道: “瞎子,你确定我们没走错路?” 这是边塞? 这是边塞? 这特娘的是边塞? 不是说边塞不能屯田,但这沃野一片的景象,加上这里农夫农妇们脸上的红润; 北封郡那种苦寒北地自然无法比,但就是在赶路途中经过的燕国腹地虎威、三石两郡甚至是天成郡这个大燕京畿之郡的百姓,这日子,这光景,也没眼前这边的富饶吧? “主上,路,肯定是没走错。”瞎子北回答道。 行吧,人形雷达说路没走错,郑凡也就姑且信了。 当下,郑凡只能下令道: “约束马速,谁的战马踏了庄稼,杀无赦!” 郑凡下令之后, 四娘就向阿铭伸手, 阿铭有些疑惑道: “什么?” “你的指甲刀先给我。” “做什么?” “待会儿说不定要帮主上剪头发。” 阿铭一开始还有些疑惑,随即明悟了过来,和四娘相视一笑,倒是没有把指甲刀给她。 一路赶路,其实也是一路在练兵。 第一天“魔窟”初体验后,这帮蛮子对郑凡的畏惧可以说是烙印进了骨子里,外加梁程练兵本来就有一手,配合上瞎子北每晚宿营后的思想政治教育,带着蛮族兵们一起倾诉当初在荒漠时被大部落被贵族排挤打压被他们扣押了亲眷充当刑徒部落也就是炮灰的悲惨岁月,每晚,营地里都是哭声一片。 总之,这支五百骑的队伍,已经被整合出来了,再加上这些蛮人本身就齐射功夫俱佳,可以说是一支真正的精锐。 随着郑凡的一声令下,骑兵队伍开始缓慢地在道路上行进。 附近的农户也不怕生,甚至还有主动凑过来看热闹的,当然了,那种军民鱼水情赶着趟来送吃送喝的情景是没有的。 这不禁让郑凡有些失落,想着下次再带部队行军时,要不要先通知瞎子提前安排人雇点儿托? 这帮民户也不怕兵,自己这边带兵过去,像是被看猴儿一样。 且因为郑凡部队里大部分是蛮族,他们的相貌和燕人有着不小的差别,所以这更是激发了当地民户们的好心。 前行几里路后,居然有附近整个村儿闻讯赶来看西洋景的,本就不宽的道儿,被围得愈发紧凑。 燕人和蛮族的战争史十分绵长,只不过近百年来,因为镇北侯府的缘故,使得蛮人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蛮族早不复当年能动不动杀入燕国腹地惊得燕国全境烽烟四起的光景了。 所以,当地民户对蛮人并没有什么怨恨可言。 平日里,他们也没少看见蛮族的商队,还有,在燕国境内,也经常能看见蛮族奴隶。 倒是这种身穿着制式燕国军甲的蛮人,的确是头一次见。 带着他们从北到南赴任时,也引起了一些风波,好在这种将蛮族编入军伍里的事儿在燕国并不罕见,镇北侯府那儿还养了四大归义部落呢,哦,现在就剩仨了。 再有者,可能是燕人百年来军力无双的所造就的强烈民族自尊心使然吧,并不觉得拿蛮人当兵卒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点,让郑凡觉得倒是有另一个世界里大唐的感觉。 唐人也是太自豪了,也是太骄傲了,所以可以吸纳外民进入自己的体系,吸收外民的精英为己用。 翻翻唐朝史,一看就是外族人名字的唐军将领简直不要太多。 当然了,在你国运昌盛时,这无所谓,但当你国势衰弱时,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就要被验证了。 前天晚上,郑凡和瞎子北喝酒时,还调侃过天知道大燕什么时候也出个安禄山。 然后, 瞎子北就用他那双白眼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你品,你仔细品; 大燕出没出安禄山他不知道,但大燕已经出了你了。 安禄山是粟特族人,你郑凡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 “让开!” 为了让队伍得以前进,郑凡不得不让手下蛮兵去开道。 燕地民风彪悍不假,但并不是遍地二傻子,还不至于为了看个热闹非要跟当兵的去干的地步。 终于, 不长的路,行进了大概两个小时,郑凡终于率领自己的部队,来到了自己的赴任之处——翠柳堡。 然后, 郑凡感觉自己眼瞎了。 堡,它不是城,这一点,郑凡清楚,其实它更像是北封郡的那种坞堡,也是有大有小,只不过比坞堡更多了一层官方直属的意思在里头。 郑凡眼前的堡, 如果你还能称它为堡的话…… 它面积倒是不小,至少,可以看出来曾经的面积不小,足以轻松容纳上千士卒在里面作战不嫌拥挤。 但现在, 它的外墙早就坍塌了不知多少年了, 残垣上还爬满了青苔。 等再走近之后,郑凡甚至还看见有一只只芦花鸡从里面跑出来, “咕咕咕,咕咕咕……” 牛气冲天地在郑凡以及其麾下蛮兵们面前迈着步子,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这下子,就连瞎子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辛辛苦苦,从北方运作到南方, 谁成想, 居然继承的是个鸡窝? 樊力倒是笑呵呵地道: “以后可以天天吃鸡蛋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恋下来奔现,上的志玲姐姐线下一看却是如花…… “谁啊?” 这时,养鸡场里走出来一个老者。 老者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皮甲,手里拿着一个陶罐,一边撒着鸡食一边往走出来。 待见到郑凡以及郑凡身后黑压压的蛮兵时, 老者先愣了一下, 随即定了定神, 手持破陶罐, 手指着郑凡呵斥道: “来者何人!” 嘿, 别说, 这老头儿别看年纪大了,但认真起来,还真有那么一股子“老兵不死”的气势。 只是这里虽然是边地,但这里又没陷落,这老兵也不是什么孤悬塞外的勇士。 郑凡吐了口气,上前两步,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 道: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 老者先凑近了看了看令牌,确认无误后,又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卑职参见大人!” “你是何人?” “属下翠柳堡伍长,铁三柱。” 郑凡收起了自己的令牌,指了指前面的翠柳堡,问道: “这翠柳堡,怎么成这样子了?” “大人,翠柳堡早荒废几十年了啊。” ………… 入夜了, 有点寒,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鸡屎味散发着酸气, 总之,很寒酸了。 郑凡原本想着在自己的翠柳堡里,要修一个属于自己的汤池。 结果,好家伙,把汤池修进鸡窝里么? 自己一边泡着澡一边看着一只只大公鸡给自己加料? 蛮兵们在依靠着翠柳堡搭建了帐篷, 梁程和樊力则先将一口棺材抬入了堡中,找了处还算干整的屋子,将棺材放下。 一路上,遇到过不少关卡,被询问过不少次上任就上任,为什么还带一口棺材。 郑凡给出的回答是: “做好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的准备。” 可把不少关卡守卒给感动坏了,甚至还有不少高级军官主动请郑凡喝酒拜把子。 所以说,大燕的风气,还是很淳朴的。 其实,棺材里装的是沙拓阙石。 丁豪和肖一波以及红巴子他们负责在后面护送小娘子和一些财货过来,没有跟队。 铁锅里煮着两只鸡,四娘还在铁锅边缘贴了玉米饼,算是地锅鸡了。 “大人,您这不是打小人脸么,大人来上任,小人请大人吃两只鸡又怎么了?” 铁老头拿着银子往这里走来嚷嚷道。 郑凡没去接铁老头的银子, 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指了指自己的对面, 道: “坐。” 铁老头犹豫了一下,不敢再推让银子,乖乖地在郑凡对面坐了下来。 “这翠柳堡,荒废了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快三十年喽。” “为什么荒废掉?” 大燕边防,这么荒诞儿戏的么? 要不是亲眼见过北封郡的景象,郑凡真以为这大燕到了王朝末世了。 “回大人的话,是上头决议裁撤的,咱这翠柳堡原本的兵卒,早就遣散了,也不发钱粮了下来了。 卑职因为一直没成家,再加上对这里也有感情了,就一直住了下来。” “边防废弛如此,上面的当官儿的知不知道?” “知道哩,肯定知道哩,其他几个堡,和咱翠柳堡差不多,早没什么人了,咱这儿还算好的,因为卑职住这儿,还能维系个砖块架子什么的,其他堡连石块都被当地民户扒拉去垒猪圈去了。” 听到不仅仅是翠柳堡是这般光景,而是所有堡寨都是这个样子,郑凡清楚,这件事,大燕官方,是清楚的。 郑凡不由地问道: “就不怕乾国人打过来?” 铁三柱听到郑凡这句话, 泪水当即浸润了眼眶, 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最深处的伤痛, 哽咽道: “大人啊,卑职十七岁从军,为了从军,还推掉了家里给我说好的婆姨,就是为了等着有朝一日能立下战功光宗耀祖! 谁知道, 谁知道, 谁知道!” 铁三柱一跺脚,伸手指向了南边, 咬牙切齿道: “卑职从十七岁在这里等,等了他娘的四十多年,这天杀的乾国人就是不过来! 卑职的这辈子,就被那天杀的乾国人给毁了啊!!!” 旁边坐在那里又是在吃橘子的瞎子北听了铁三柱的话, 小声调侃道: “南望王师又一年,王师还剩几个连。” —————— 龙现在每章字数都不少,大家多投点推荐票,别让字数超过推荐票,不然么得牌面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灵堂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南望城,比图满城要大得多。 与其说,这是一座边境重镇,倒不如说更像是深圳。 商旅不绝,人口稠密,工商业极为发达。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连同翠柳堡在内的堡寨体系会那般废弛了,这银浪郡,哪里还有半分边地郡国的气象,简直就是大燕的富庶小江南。 郑凡将窗户关起来,不再眺望街道上的喧嚣。 新官上任,除了那个老兵铁三柱,也没人给郑凡点火; 但上司的面,还是得去见一见的。 郑凡不打算做大燕的孤臣,至少,现在没这个兴趣,所以这次一同带来的,还有两箱银锭。 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就是郑凡这次来拉关系的对象。 既然是带着银子来的,也就不能那么大张旗鼓了,郑凡干脆就只带着樊力和阿铭,总共三人,先在南望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再准备看看情况投个名帖。 “吱呀…………” 客栈门被推开,樊力手里拿着不少吃食走了进来,乐呵呵地道: “主上,北侯饼,北侯油条,李家包子………” 镇北侯一脉虽然已经驻镇北方百年了,但其在银浪郡的人气极高,毕竟李家祖籍是银浪郡。 也因此,弄得银浪郡里不少小吃都带上了镇北侯或者李家的关系,有点像是后世各地小吃店铺里,总能看见宣传栏里说乾隆当年下江南时吃了我家的什么什么赞不绝口云云。 郑凡从樊力手中接过了两个李家包子,一边吃一边道: “等下午的时候,我们就去投名帖。” 翠柳堡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处理呢,总不能让大家一直住帐篷里吧,这到底是来升官发财的还是来逃难的啊? 阿铭没有吃东西,依旧在耐心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听了郑凡的话,点了点头。 “你不吃?” 郑凡记得以前阿铭连毛血旺都吃,现在怎么整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阿铭笑道: “嗯,多谢主上关心,我吃饱一顿能扛好多天。” 说着,阿铭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别暴饮暴食,尽量饮食规律点。” “是。” 阿铭点头应下了,然后继续修剪指甲。 “我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卫衣。 北封郡因为胡杂聚集,所以你再怎么装异服都无所谓,但银浪郡这里就有点“民风淳朴”了。 “我给找找。” 阿铭起身,到三人包裹那边翻了一下,找出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递给了郑凡。 大燕尚黑,但银浪郡因为靠近乾国的缘故,难免沾染上了些许的“文风”,这边大燕的读人或者世家子出门也喜欢整一条洁白长衫或者长袍。 衣服,是四娘来之前为郑凡准备的,因为按照计划至多在南望城待两天,打点好关系后就回去,所以衣服并没有多带。 换好衣服后,郑凡张开双臂,自我欣赏了一下。 刚把手中最后一块北侯饼送入嘴里的樊力看着郑凡傻呵呵地笑了; “阿力,怎么样,像不像读人?”郑凡问道。 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道: “像发丧。” “…………”郑凡。 … “居然,真的在发丧?” 南望城总兵府门口, 挂满了白灯笼,门口站着的家丁也都身穿白衣素服,前来吊唁的客人不停地进出着。 郑凡站在前面,阿铭站在郑凡身侧,樊力挑着两箱银锭站在最后面。 “阿铭。” “嗯。” “你去附近商户那里问问,死去的,是总兵府里什么人。” “是,主上。” 少顷,阿铭回来了,很平静地道: “主上,是萧大海死了,说是昨晚病死的。” 确认了这个消息后,郑凡还真有些哭笑不得,犹豫了一下,郑凡还是觉得既然来了,那就得上去祭拜一下,把自己的一份奠金送上去。 “阿铭,你身上有银子么?”郑凡问道。 “我出门不带钱。” 郑凡又看向樊力,道: “阿力,你身上剩下的银子都给我。” 阿力将两个箱子放在了地上,作势去打开箱子。 “别别别,别动那银子。” 樊力有些疑惑地挠挠头,这银子不是说让自己背过来送给总兵大人的么。 “他活着的时候,送两箱没问题,他既然已经死了,就……” 一旁的阿铭接话道: “贬值了。” “对,贬值了。” 樊力点点头,道: “对,市场里死鸡比活鸡便宜。” 郑凡上前,伸手从樊力身上摸出了一些碎银子,这些是樊力之前在街上买吃食时剩下的。 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分量, “差不多,可以了,阿力,你把银子抬回客栈去,阿铭,你和我进去吊唁。对了,阿力,回客栈后洗洗嘴,总觉得你今天的嘴开了光。” 樊力点点头,很听话地重新挑起扁担往客栈回。 郑凡则是和阿铭一起走入了总兵府大门。 门口有家丁领路,进了内门后,有一张长桌,上面坐着五六个文吏。 郑凡走上前,将手中的银两递送上去。 负责登记郑凡的文吏看着这些碎银子,愣了一下,总兵大人过世,整个南望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吊唁,但送奠金送成这个样子的,今儿个,他还是第一遭见。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相当于你在后世参加别人的婚礼,送礼金时拿着一大把五块十块的。 但总兵府的人素质确实过硬,依旧照章办事,先拿出一个小秤,将碎银子称了一下,随后将人情册转向了郑凡,同时递上来一支笔,示意郑凡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郑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人情册再转向文吏。 文吏低头看了一眼,砸吧了一下嘴,没听说过南望城有姓郑的达官贵人,当然了,达官贵人也不会送碎银子当奠金,但他还是提醒道: “劳烦尊驾留下籍贯,若是有官身,请留下官身。” 这就是人情往来,有来有回的了。 郑凡摇摇头,道: “不用了,小子家道中落,曾受总兵大人恩惠,然而仕途不顺,家业难兴,听闻总兵大人噩耗,这才借了点银子过来送上一份心意,其余之迹,不留也罢。” 站在后面的阿铭听到这些话,微微低下了头,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的明显。 心里也有些感慨, 当初刚醒来时的郑凡可是连客栈都不怎么敢出,现在却好像已经完全融入这个世界了。 文吏闻言,起身对着郑凡拱手,大受感动的模样,诚恳道: “尊驾高义。” “客气客气。” 说罢,郑凡指了指里面,道:“容我去给大人上柱香。” “请。” 郑凡不再犹豫,转身进入了内宅,内宅里,到处都挂着横幅,纸钱灰烬也四处乱飞,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烛味道。 三十多个道士正在念着经文,不过因为这是第一天,前来吊唁的客人很多,所以他们只是盘膝坐在那里静静地念经,没有真正的“操练”起来。 在回廊处,郑凡看见了一名身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坐在那儿,男子年纪在三十左右,个头很高,棱角分明,虽然坐在那儿,却自有一股子英武之气弥漫开去。 郑凡之所以特意注意到这个人,倒不是因为被其“英气”所迫。 纯粹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再加上这套古风的打扮,让郑凡不禁联想到了老版《三国演义》里的吕布, 唔,也就是后来的三五八团团长。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郑凡的目光,不光是直接和郑凡目光对视,还马上站起身,主动向郑凡走来。 在其起身的那一刹那,郑凡还留意到了对方似乎松下了一口气。 这个细节,让郑凡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当初自己的,痴迷于工作室漫画创作,其实也算是一个标准的宅男,有时候外出出席一些公共活动时,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很尴尬,往那里一坐,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能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在那里玩手机,仿佛手机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东西。 这时候,要是有人能够和自己聊聊天,说说话,攀谈几下,哪怕我卖的是漫画你卖的是地砖都能聊得热热烈烈,反正都是在格子里讨生活。 “仁兄,是军旅中人么?”对方主动向郑凡拱手问候。 当了这么久的校尉,一路从北到南也习惯了发号施令,身上,自然就有了那么一股子的味道。 其实,郑凡觉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甲胄穿身上久了后,其塑形效果可比什么背背佳要好得多,哪怕你脱去了甲胄,你走路和站立的姿势也会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 郑凡马上拱手回应道:“是,在下翠柳堡新任守备,郑凡。” “哦?巧了,在下嵇退堡新任守备,左继迁。” 鸡腿堡? 还行, 也算本家, 自己是鸡柳堡。 反正郑凡对燕国人取名的本事,已经没兴趣去吐槽了,也不怪人乾国人嘲笑你没文化,自己整得跟个肯德基似的。 其实,嵇退堡是为了纪念百年前乾国大军北伐时明知后方无援兵却死守不退最终战死的嵇姓将领而命名的。 “郑兄也是来吊唁总兵大人的?” “正是。” 郑凡觉得眼前这货脑袋有点问题,或者说,是纯粹不知道该找什么话聊天了。 这里在办丧事,我不是来吊唁的难不成还是来郊游的? “哦,前方知府大人和十多位南望城附近的家主正在吊唁,我等还是再等等吧。” 哦,还要排队。 郑凡点点头,走到先前左继迁坐的位置旁边,也坐了下来,阿铭主动地站在郑凡的身后。 左继迁坐下后,马上面向郑凡,笑了笑,嘴唇抿了抿,应该是在焦急地找话题想不要冷场。 郑凡见状,主动开口道: “左兄是何处人氏?” “虎威左家。” 郑凡微微抬起下颚,嘶,富二代啊。 燕国有七郡,门阀林立,同姓的有很多,有的是几百年前可能是一家后来分宗了,但大部分同姓的,其实压根没什么关系,所以在介绍自己时,为了区分自己,往往会在前面加个前缀。 比如某某地的某家。 就像是两广张家和杨家洼的张家, 能一样么? 郑凡这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 “左兄,你的鸡腿堡,它城墙还在么?” 听到这个问题,左继迁脸上当即露出苦笑,摇头道: “不瞒郑兄,我也是刚赴任不久,找了许久才找到我的驻地,除了夯土以外,连块砖都没给我留下。” “那我还好,我那儿砖头不少。” 有比自己更惨的,郑凡心里就舒服多了。 “郑兄,祖籍何处?” “我是北地人,没有门第。” 没有门第就是没有门第,郑凡也没说自己是什么寒门,实际上,寒门在古代指的可不是普通人家,依照后世的标准来看,差不离你爸妈都是处级干部你家就可以勉强称之为寒门了。 至于再往下的普通人家……你连门都没有。 “北地?”左继迁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不屑之色,这位门阀子弟的涵养还是极好的,一看就是老实人。 郑凡又补充道: “北地,其实就一个门。” 左继迁嘴巴张开,身体微微一颤,道: “郑兄是侯府的人?” 郑凡含蓄且不失礼貌地微微点头。 “失敬失敬!” 说罢, 左继迁居然重新起身,对郑凡行了一礼, 道: “侯府一脉镇压蛮族百年,但凡我大燕军人,无不仰望!” “左兄客气了,客气了。” 左继迁重新坐了下来,马上又开口道: “郑兄,据我所知,其他好多个堡也在最近新派了守备过来,我感觉,朝廷这是有意重新收整银浪郡防线,这是打算向南…………” 郑凡伸手,拍了拍左继迁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左兄,你我皆是军人,非是那些生。” “郑兄说的是,说的是,是我孟浪了。” 这时,郑凡看见有一批宾客已经吊唁完从灵堂里出来了。 “左兄,我们先去给总兵大人上柱香,稍后我们再找个酒肆好好详谈。” “好,正合我意。” 郑凡和左继迁两个人向灵堂那边走去,进去时,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正在安慰着遗孀孝子,在那瘦高男子身后,站着十多个老人。 左继迁压低了声音对郑凡道: “那位是南望城知府林大人,其身边的都是附近的大族族长。” 郑凡点了点头,和左继迁一起上前取了香。 灵堂很大, 一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放在正中央。 许是因为来吊唁的宾客太多,外加燕人对礼仪规矩并不是很感冒,所以,为了追求效率,棺材四面,都放了香案。 相当于安检口从一个加开到了四个,方便人流疏导。 但饶是如此,站在旁边等着上香的人,还是把灵堂围满了好几圈。 尤其是那位知府大人,还在做着亲民秀,旁边又站着附近这么多大族的族长陪伴着,更是阻碍了人流的疏散。 偏偏没人敢上去催他们,甚至还得在旁边一起配合着表情。 知府大人严肃时,大家都得严肃,知府大人微笑时,大家也都得配上同等程度的微笑。 郑凡都快被熏得有些脑袋发晕了,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进来转悠两圈就走了,非要上什么香啊,又不是跑来抽奖。 这时,一直站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忽然把嘴凑到郑凡耳边,轻声道: “主上,棺材里,有声音。”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微微向后侧着头,道: “你确定?” “确定。” 排除总兵大人家眷故意将什么总兵大人生前的宠物狗或者宠物猫什么的丢进棺材里陪伴的这个不切实际的可能,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郑凡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自己在北边,蛮族人喜欢玩儿尸体可以理解,怎么到了南边,又要碰到诈尸的? “早知道,让梁程陪我一起来了。” 郑凡调侃道。 僵尸见僵尸,就像是老乡见老乡,总能唠上几句。 不过,就在这时, 异变忽然发生! “砰!” 一声巨响传来, 棺材盖忽然弹向了空中, 灵堂内的众人当即一呼, 随即, 一只手从棺材内举起, 手掌上托举着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细孔。 没等众人做出什么反应, 那个圆球内部发出了一声“咔嚓”之音, “嗖嗖嗖嗖嗖!!!!!!” 数不清的细针从圆球内向四周疾射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阿铭一把抓住郑凡的肩膀将郑凡向后一拉同时自己主动挡在了郑凡的身前。 “啊啊!!!” “啊啊!!” “啊啊!!” 灵堂内,传来了无数惨叫声。 郑凡也感知到了身前的阿铭身体震颤了好几下,显然,也中了好几针。 “嘶…………” 在灵堂大乱之际, 阿铭先是吸了一口气, 随后还特意侧过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保护住的郑凡, 问道: “主上,刚才的话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 感谢驷言成为《魔临》第54位盟主! 唔,另外,偶尔开车可以陶冶情操,大家在弹幕里不要过度开车了,本来银浪郡和翠柳堡的名字龙真没想拿来水字数解释的…… 嗯,多写点有用的弹幕好不啦,敲黑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郑氏家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衡量一个老大成功与否的标志,就在于他手下的小弟是否愿意替他挡子弹。 多少老大在大难临头时,是树倒猢狲散,别说帮你挡子弹了,不给你背后捅刀子就已经算很义薄云天。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取巧的方式; 借用广告用语的陈述方式: 想要快速成为一名合格且成功的老大么? 那还犹豫什么, 找一个有吸血鬼血统的手下吧! 郑凡觉得,自己是一步到位了。 阿铭很主动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当然了,许是因为阿铭本身是吸血鬼的原因,他知道自己不会死,郑凡也知道他不会死,所以这种手下替自己挡子弹的“氛围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也因此可以跳过一些狗血的步骤: 比如阿铭躺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大声质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这么傻?” 当然了,在这里,那个东西,射出来的是细针,不是子弹,更像是郑凡认知中的类似“暴雨梨花针”一样的玩意儿。 环绕散射,无差别覆盖疾射,灵堂之中,除了一些运气极好的,大部分都中了针。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原本坐在那里只是默默地念经的道士们忽然抽出了兵刃直接杀入了灵堂之中。 这一幕,让郑凡觉得很是荒谬。 这里,是南望城,是燕国在南方前线的第一重镇,且这里还是总兵府,就在这总兵府里,先是有刺客藏身在棺材里随即更有一群刺客杀出来。 这简直……太过于荒谬了。 其实,撕开现实那一层叫做“合理”的伪装,可能“荒谬”,才是现实真正的本质。 这群道士先前一个个不食人间烟火仙风道骨的样子,现在却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拿着手中的兵刃对着来吊唁的宾客就是一阵砍。 一时间,灵堂正门那边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最好笑的是, 因为总兵府自己的安排,灵堂内围绕着棺材设置了四个面的拜祭位,正门的位置,自然是给那些真正的老爷和大人物空出来的。 比如那位知府大人以及知府大人身边的那一群当地大族的族长们,包括总兵萧大海本人的遗孀和孝子贤孙们也都基本在那里。 而郑凡和左继迁这种的,只能在其他三个位置去吊唁上香。 所以,当刺客从外面杀进来时,第一波被砍的,就是这帮真正的贵人。 郑凡更是看见了一个道士身上竟然发出了红光,且一刀将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给斩了下来。 天见犹怜, 郑凡刚刚赴任翠柳堡守备,虽然军政严格意义上不从属,但这个知府大人,其实也算是郑凡上司的一员。 但郑凡还没来得及知道他姓什么,他人就没了…… 棺材里,蹦出来一名身穿着官袍的家伙,这应该是总兵大人入殓时的衣服,类似后世满清僵尸一样,死者入殓时肯定会穿上家人认为最为体面的衣服。 但这蹦出来的,分明不是一个男子,官袍下面穿着的不是靴子,而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郑凡再抬头向上看,看见了刺客的脸,一双杏花眼,瓜子脸,目光冷冽,翻身出来后,不做丝毫的耽搁,直接冲向了正门那边和那群明显是其同伴的道士们汇合在了一起。 “走!” 女人直接开口下令,显然,她的目标已经完成。 阿铭此时作势想要站起身,却被郑凡伸手按住了肩膀。 先前暴雨梨花针射出时,四周很多人都倒在了地上,大家人挤人,倒成了一片。 “针上可能有毒,你先控制毒素。” 这个风头,没必要去出,况且人家都准备要撤了。 阿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开始控制自己体内的血液将伤口处可能被毒液污染的血液隔离开来。 他是吸血鬼不假,但他和梁程有一点不能比,梁程身为僵尸本身就是大毒物,他不怕毒,但阿铭怕,至少现在的阿铭,还不至于百毒不侵。 郑凡这边,直接选择认怂了。 他跟总兵大人不熟,这个世界,又没有遗照,那个画像又画得格外抽象…… 总之,郑凡是连萧大海的面都没见过,连那位知府大人的姓都不晓得,真的没什么动力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他们报仇阻拦刺客。 这是一种很自私的心态,但郑凡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种选择。 道士们在正门口乱杀一通后,在那女人的命令之下,很快又冲了出去。 灵堂里,被砍死了不少人,但大部分人都仍然躺在地上喊着疼,表情极为痛苦。 郑凡见阿铭已经示意自己控制好毒素了,这才扭过头看向先前站在自己身侧的左继迁。 左继迁也倒在地上,只是,当郑凡目光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只是用手捂着胸口,眼珠子却也是在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就凭这一点细节,郑凡就可以确认,这货没中毒! 而且,这货居然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选择,也在装怂。 守备,可是比校尉大一级的官,已经算是中层军官的顶峰了,再往上就是游击将军了。 且这左继迁又出身自虎威左家,自幼修炼资源肯定很好,材质肯定不错,否则不可能被家族推出来外放做官。 这意味着,这家伙至少也是个武者,入没入品郑凡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善茬。 果然,世家子都是靠不住的纸老虎。 郑凡在鄙视他人的时候按照基本法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道士们很快向外冲杀出去,似乎是遇到了总兵府外的护卫,外面很快就又传来了厮杀声。 不管怎么样,这里终究是总兵府,这里,终究是南望城。 那群刺客固然能忽然出现打一个措手不及,但这里,终究是大燕的天下。 先前是为了不当出头鸟所以缩了一下头,现在,到了抢人头抢功劳的时候了。 “你就躺这里不要动,我去外面捡人头。” 说完,郑凡就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同站起来的,还有左继迁。 两个大怂币外加大银币的目光在空中短距离交汇,很默契地一起向灵堂外走去。 “郑兄,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忠诚的手下。” 显然,阿铭之前主动帮郑凡挡针的一幕已经落入了左继迁的眼里。 不过,左继迁不知道的是,阿铭挨针不会死。 “我也很佩服左兄的好运。” “我身上穿着软甲,等此番事了,回去后我送一件给郑兄,这软甲在战阵时很鸡肋,但在平日里防备这些小手段确实有用。” “那就谢过左兄了。” “客气客气。” 其实,郑凡心里想着的是,等回去马上让四娘给自己织一件软甲。 二人一路快走,前院里,道士们已经和总兵府护卫们杀开了。 这些道士一个个身手矫健,总兵府护卫们竟然一时间不是他们的对手,哪怕人数占优,也依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这让郑凡对燕国南方前线的素质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类似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镇北侯府内。 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放在哪里都是客观规律。 “郑兄,你先请。” “左兄客气了,你先请。” “你请。” “你请。” 恰好这时,一名道士刚刚砍翻了眼前的护卫,为了躲避另一个护卫的刀口后退了好多步,正好退到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前面。 左继迁身上当即释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 郑凡身上也迅速释放出了黑色的光芒, 先前还在客气来客气去的二人,二话不说,朝着同一个目标就冲了过去。 那名道士感应到身后传来危险,一回头,居然看见两个光源冲向了自己,眼中当即露出了一抹骇然之色。 郑凡的身形在此时阻滞了半步,左继迁因此多探出了半个身位,那道士当即一刀砍向左继迁。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喝,双手合拍,竟然用自己的双掌强行将这把刀的刀身给夹住。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空手夺白刃! 郑凡在心里默默地为左继迁点了个赞,然后身形上前,趁着那名道士的兵刃被左继迁控制住的空档,一拳就砸在了道士的脖颈位置。 “啊!” “咔嚓!” 气血流转时附加的力量和速度,配合上郑凡“吼”输出的加持,一拳下去,道士的脖子就被砸歪了。 “郑兄,好功夫。” 左继迁拿起那名道士的刀,继续冲杀上前。 郑凡可没兴趣跟左继迁一样去玩儿什么空手夺白刃,而是在一名护卫尸体旁将其刀捡了起来,开始在周围游走。 虽然平日里一直在抽空“指点”梁程习武, 但郑凡自苏醒以来,真正需要自己去厮杀的场合实在是太少了,再多的套路,没有实战的运用也只是花架子。 所以,郑凡对自己的水平是很有逼数的,就占着自己是九品武者玩家,跟在左继迁身后,专门帮左继迁来补刀。 反观左继迁,一把大刀使得赫赫生风,但对于郑凡这种“配合”,他也很是憋屈,但再憋屈又能如何,总不能现在转刀向郑凡吧? 不过,有了郑凡和左继迁的加入后,护卫们也有了主心骨,士气也上来了不少,再加上本就人数上的优势,开始渐渐扳回颓势,反压了上去。 总兵府外,一队队甲卒正在疯狂赶来,这些都是城防军士卒,在听到总兵府动静后马上集结赶来增援。 而就在郑凡砍翻第三个道士准备继续抽刀退回左继迁身后时, 看见一道身影直接窜入了围廊之中,那里通向总兵府的花园和后院。 且那道身影的腰间还缠着一颗头颅,赫然是知府大人的脑袋! “贼子,哪里逃!” 这是条大鱼! 左继迁发出一声低吼,径直追了上去。 郑凡也不躲草丛了,该怂时得怂,但该抢功时绝不能犹豫! 苏醒不过几个月,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无他,会抢功罢了! 左继迁在奔跑,他眼角余光也注意到了和自己一同追进的郑凡,咬了咬牙,速度进一步提升。 然而,就在其追过了亭台时,身侧花圃之中,那个道士的身影竟然反向杀出,刀口对着左继迁的脑袋就直接斩了下来。 左继迁反应极快,刀身举起,身形不退反进,以格挡强行推空档,想要将对方架开,同时为自己接下来的反攻争取空间。 世家子家学渊源,这一套搏杀之技的运用,确实甩过了郑凡这种泥腿子好多条街。 “铿锵!” 双方刀口对撞到一起。 熟悉的一幕, 熟悉的人头, 又一次恰好晚来半步的郑凡马上提刀迂回后方,打算趁机会把这个大鱼的人头给偷下来。 左继迁见状,简直是睚眦欲裂,在争功的关键时刻,没人能保持住所谓的平常心。 谁斩杀这个领头的道士,日后功劳簿上就会写成某某人率众人反击拿下刺客, 而另一个人,无论做出多大的贡献,都只能沦为功劳簿上的“众人”之一! 然而, 就在此时, 一道呼啸之音传来,这道士的胸口位置,竟然有一道惊鸿飞出。 “炼气士!” 左继迁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左继迁堪堪身形后撤了半步,躲过了自己的要害,但自己的左臂却被那道惊鸿直接洞穿,同时,因为左继迁的后退,先前的防御被直接散开,那道士手中的刀也毫不客气地直接扫在了左继迁的胸口位置。 “砰!” 左继迁整个人被砍翻在地,好在其胸口位置有软甲,虽然软甲也依旧破损了,但也抵消掉了这一刀的绝大部分伤害。 “郑兄小心!” 被砍翻在地的左继迁只能喊出这一声。 先前,他是恨郑凡这种抢人头的方式实在是不要脸至极。 但这会儿,他真的生怕郑凡也上去被那个道人给解决了,若真这样,援兵还没赶来的当口,这道人完全有时间可以从容给自己补刀后再离去。 郑凡心里何尝不着急, 原本偷人头偷得这么嗨皮, 忽然间给自己当坦克吸引仇恨的家伙被掀翻了, 一时间, 郑凡还真不晓得该怎么继续下去。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郑凡只能继续发出一声低吼: “啊啊啊啊!!!!!” 一刀,对着那道人砍了下去。 道人刚刚一刀砍翻了左继迁,本身也消耗了不少气力,郑凡来势汹汹,又没给他换气喘息的时间,初一交手,竟然被郑凡连续逼得无比狼狈。 但连续几次交锋之后,别看道人只是处于被动格挡的位置,但他马上就发现眼前这个对手,完全是空有九品武夫的气血实力,但临阵经验却稍显稚嫩。 的确,别的九品武夫,哪怕是再天才,也是一步一步地磨练出来的。 而郑凡则是速成班出来的,为了让他速成,梁程的指甲和四娘的手都用上了,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是速成的弊端吧,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练,哪怕给你一本辟邪剑谱郑凡也难解其中深意。 道士刀口一转,强行将郑凡的下一刀给挪开,同时,掀开了郑凡的一个空档。 “嗡!” 惊鸿再度出现,直接对着郑凡的脖子而出。 这道人,分明是武者和炼气士双修! 郑凡看见了那道惊鸿,却已经来不及去躲开了,因为这距离,实在是太近太近。 死亡的阴影,直接笼罩住了郑凡的心口。 边上躺在地上的左继迁见到惊鸿飞掠而出后,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完了,完了,都完了。 在这个时候,左继迁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如此贪功冒进,如果等王府护卫一起跟来或者外面的城防军也一起进来,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局面。 固然可能抓不到这条大鱼, 但至少不会把自己的命给交代到这里。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咕嘟咕嘟…………” “嗡!” 一块黑色的石头直接从郑凡的衣服口袋里破衣而出。 “砰!” 古朴的石头撞上了那道惊鸿,那道惊鸿竟然是一柄身上雕刻着符文的匕首,双方刚刚一接触,匕首直接断裂,竟不是这石头的一合之敌! 道士心中骇然:怪不得眼前这个武者搏杀功夫有些稚嫩,眼前这个居然和自己一样,也是武者炼气士双修! 然而, 不仅如此, 这石头一举击碎了惊鸿之后还不知足, 直接向着道人本来冲来。 先前道人是怎么对付左继迁,现在基本都按照原先的剧本重新来过。 只不过左继迁先是提前反应了一步,同时身上还有软甲, 但这道士的运气很不好, 因为这石头是直接对着他的脑门来的。 “啪!” 道人的脑袋,直接被石头砸烂。 死里逃生的郑凡长舒一口气, 笑了一下, 道: “儿砸。” 左继迁张了张嘴, 眼里,全是骇然之色。 不愧是……李家出来的人; 镇北侯府虽然人丁不旺,但这并不意味着侯府内没有人才! “郑兄,好手段……” 然而, 左继迁的话还没说完, 更让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块石头在一举砸烂了道人的脑袋后, 于空中划了一个圈, 下一刻, 竟然直接向着郑凡的脑袋冲来! 石头之中, 夹杂着极为强烈的怨念和憋屈, 冥冥之中, 似乎可以看见一张怨婴的脸, 这般废物的爹, 还活着做什么? 还是, 杀了吧!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靖南侯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就在那块石头即将砸中郑凡脑门之际, 一声低喝传来: “魔丸,你想害死我们么!” “嗡!” 石块开始减速,终于,在郑凡额前停了下来,许是因为减速太过迅猛,导致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灼味道,连带着郑凡额前的刘海也被烫卷了一茬。 左继迁听到身后的声音,躺在地上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回看。 “砰!” 阿铭一脚踹在了他的脑袋上, 本就有伤在身的左继迁直接被踹昏了过去。 “他是你爹!” 阿铭攥着自己的左手喊道。 其左手已经呈现出青紫色,显然是将身上先前中针后扩散的毒液给聚集到了那里进行着压制。 这时,石块之中传来了一个婴儿稍显稚嫩的童音: “我是在听命行事。” “听命?听谁的命?”阿铭问道。 “我…………父亲的命。” 父亲这两个字,是咬出来的,说得极不情愿。 阿铭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郑凡也有些疑惑地看着阿铭,表示自己还不至于想不开下这种命令。 “他说……儿,砸!” “…………”郑凡。 …… “快快快!” “快快快!” 一队队骑兵急速赶来,汇聚于南望城北门城楼下。 北楼城门守卒马上关上城门,城门上一队队弓箭手已经就位,北门守城校尉更是拔出自己的佩刀,对着下方明显一样是燕军制式的军队喊道: “来者何人,何故冲击城楼!” 这时, 来军之中有一名披着黑色披风身着鎏金甲胄的中年男子缓缓地催驶着自己胯下貔兽出阵。 大燕传统,看人先看马。 一般身份越高的人,就能配上品质越好的貔兽,这名中年男子胯下貔兽四足浑厚,体格惊人,脑门上更有三根黑色的长角,周身散发着凶恶的气息。 简直就把许文祖胯下的那头独角兽在品质上给甩出了十八条街。 中年男子没报身份, 但这一身甲胄外加这一头坐骑, 其实已经让城门上不少士卒已经认出了其身份, 守城校尉更是嘴巴张了张, “侯…………侯爷……” 男子扬起手中的紫金色令牌, 扬声道: “南望城中有逆贼谋乱,本侯率军入城平乱,但有阻拦者,视为乱贼党羽,格杀勿论!” “杀!” “杀!” “杀!” 其身后数千骑兵一起举起兵刃整齐高呼。 四大国爵位制度各不相同,大燕这边是侯爵为顶,非皇室不得封王。 大燕第一侯,自然是镇北侯,侯府麾下三十万镇北军,镇压蛮族百年; 然而,在大燕南方,还有一位靖南侯,掌五万靖南军。 其实,真正坐落于南方为大燕守乾国一线的,从来都不是南望城为核心的堡寨体系,燕人善攻不善守,哪怕是最艰难的岁月面对最强盛的蛮族王庭时,燕人也是主动出击于蛮族骑兵正面厮杀。 真正被乾国边镇视为最大威胁的,就是这五万靖南军。 有五万靖南军在,哪怕燕国边防线完全废除,乾国军队也不敢轻易北上。 乾国北伐的人少了,就可能被这五万靖南军直接吃了,一旦北伐的人多了,靖南军可依靠其骑兵的机动性是战是撤是迂回是阻截都能从容,足以争取到大燕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迎战。 只不过,和镇北侯一脉不同的是,姬家可不想再制造出一家镇北侯府出来,所以,每一代靖南侯都是由皇帝亲自册封。 到告老还乡年纪或者新皇登基需要安插自己的亲信时,靖南侯的位置和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一样,都会进行更换。 原本在位的靖南侯会保留侯爵,只不过不再是叫靖南侯,新的靖南侯会出现,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常规配置五万的靖南军,其实更像是一支不在京城的禁军,靖南侯,更像是一种官职而非爵位了。 这一代靖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也就是当朝国舅,这一代燕皇登基后不久,就受封靖南侯,掌靖南军。 “大人,我们……我们开不开城门?” 一名百夫长问站在身边的守城校尉。 这名守城校尉有些担心地回头望了望城门后,总兵府那边的异动这边也感知到了,城防军也已经调拨了过去。 但在这个时候,靖南侯却率军想要入南望城…… 燕国军政分家,名义上互不干涉,这一点,在北封郡基本形同虚设,镇北侯府其实就是北封郡的土皇帝,但在其他地方,却执行得很到位。 靖南侯平日里只能率军驻扎在靖南军大营中,因为不是世袭,所以他并没有侯府。 面对城楼下靖南军给予的压力, 守城校尉咬了咬牙, 道: “传令,开城门,放靖南军进来,我就不信了,国舅爷还会造反!” 城门被缓缓地打开, 靖南侯一骑当先,率先冲入了城门,在其身后,是滚滚靖南军铁骑跟随着鱼贯而入。 刚一进城, 靖南侯就对自己手下将领下令: “即刻掌握南望城四座城门,封禁府库,实行街禁!” “遵命!” “遵命!” 靖南军在各自将领率领下,开始对南望城守军的全面缴械,各处要口和府库也全都被靖南军掌握。 在这些事情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时, 靖南侯本人没有丝毫的耽搁,率领自己的亲卫直接策马冲向了总兵府。 总兵府外已经被城防军包围和控制住了,为首的一杆守城军将领在看见那一身鎏金甲胄和来人胯下的貔兽后,马上对来人跪下行礼。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尔等即刻率军回营,没有本侯军令不得擅自出营,违令者,斩!” 虽然城防军守卒并不清楚为什么靖南军会忽然进城,也不清楚为何靖南侯一上来就要缴了大家的械,但因为原本南望城总兵萧大海刚刚故去,南望城知府大人也在先前的乱局之中被刺客杀死,所以此时放眼整个南望城,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够在官面上和靖南侯有对话资格的人物。 所以,城防军没有反抗,在其将领的约束下,向靖南军缴械,同时开始归营。 靖南侯本人则翻身下了貔兽,在一群亲卫簇拥下,直入总兵府。 总兵府内已经被靖南军完全掌握,一排排靖南军甲士已经在四周完全布控,城内大夫们已经被喊来对府内的伤者进行救治。 “伤者很多么?”靖南侯开口问先一步进来的麾下亲信校尉。 “回侯爷的话,刺客是先藏身于棺材中,在众人吊唁时射出暗器,那针上,有毒。” “能救回来么?” “回侯爷的话,有些人能救回来,有些身体本就不硬朗或者有其他疾患在身的,可能就………” “呵……” 靖南侯转而问道: “刺客都抓住了么?” “击杀刺客计二十六个,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是,无一生还,有几个化妆成道士的刺客在重伤后服毒自尽了。” “呵,二十六个刺客,二十六个死侍,这大燕南望城总兵府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贼窝了,还一藏就藏了这么多。 楚校尉。” “末将在!” “传我令,全城搜查,本侯不信,能闹出来这么大的事,能布局埋伏到总兵府里,这城内,会没有刺客的同党! 无论是谁,无论哪家, 但凡查到有所牵连,即刻下狱,敢有阻拦,抄家灭族!” “末将遵命!” 吩咐完事情后, 靖南侯走到了灵堂里, 灵堂上,知府大人的大好头颅被放在供桌上,周围,满是血污。 好在死人和伤者已经被转移到府中其他地方进行安置和就救护,所以灵堂这边,倒是显得清静了不少,是真的有灵堂的氛围了。 靖南侯伸手取下三根清香,点燃,拜了拜,插入香炉之中。 这时,一名校尉走来,拱手禀告道: “侯爷,军士们在府中茅厕里发现了南望城总兵萧大人的遗体。” “嗯。” 靖南侯闭上眼,应了一声,缓缓道: “萧大人定然是为刺客所害,不用再交由仵作去折腾了,给咱们大燕国的总兵官,留点颜面吧,先好生收殓。 对了……” 靖南侯伸手拿起知府大人的头颅, 丢给了这名校尉, 继续道: “知府大人的头颅,先送还给其家眷,再在城里找几个好裁缝,缝上去吧。” “遵命。” 这名校尉下去了,不多久,又有一名校尉上前,禀告道: “侯爷,刺客尸体已经被验证完毕。” “验证?谁验证的?” “回侯爷的话,刺客动手时,灵堂内有两位守备大人在场,他们随后出手摔总兵府护卫斩杀了刺客。” “哦?” 靖南侯好似有些意外, 转身, 往前走了几步, 在灵堂正门口满是血污的台阶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带他们两个上来见本侯。” “遵命!” 很快, 郑凡在一批靖南军甲士的引领下,见到了坐在灵堂正门台阶上的靖南侯。 郑凡一身白色的文化人长衫已经被血水染红,不过这一身血染的风采倒也算是不错的搭配。 左继迁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左臂包扎过了,脑袋也被包扎过了,虽说真正的帅哥哪怕剃平头也是帅的,但再帅的帅哥失血过多再打上绷带那还能帅的话就叫活见鬼了。 二人站在一起, 区分度很是明显。 毕竟,没人会去提前告知靖南侯二人先前杀刺客的细节,一直在后头当人头狗的,肯定战绩贼好看。 “末将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侯爷!” “末将嵇退堡守备,左继迁,参见侯爷!” 二人一起单膝跪下向靖南侯行礼。 靖南侯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一边问道: “左继迁?虎威左家的人?” 左继迁闻言,马上再度叩首,道: “正是虎威左家。” 门阀政治的特点就在这里,先论家世,家世相等,家世出彩,是最大的敲门砖,也是上桌的资格。 “左老爷子身子骨可还好?”靖南侯问道。 左老爷子,肯定是左家当代族长。 “回侯爷的话,爷爷他身子骨还算硬朗,末将在家时,也常听爷爷提起过侯爷。” 连寒门都算不上, 哦不, 是连门都没有的一介黔首郑凡同志默默地跪在一边。 脸上,倒是没有出现对门第的艳羡和对左继迁受到更多关注的嫉妒。 终于,和左继迁唠嗑完了后,靖南侯终于将自己的一点点注意力放在了郑凡身上, 道: “你姓郑?” “末将姓郑。” “三石郑家和你是什么关系?” “回侯爷的话,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靖南侯有些意外地多看了郑凡两眼。 大燕政治游戏规则,门阀子弟出头的概率因其掌握着绝大的资源所以要大得多得多,但并非完全没有黔首出头的余地。 事实上,大燕最励志的黔首,就是初代镇北侯,初代镇北侯早先也是连门第都没有,寒门都称不上,却硬生生地凭借战功崛起,其李家,也成为了大燕第一门阀。 但现行规则下,没有门第的人一旦出了头,一,其本身自己就会自卑,会主动找人拉族谱;二就是其他门阀也不会放弃吸纳精英的机会。 所以,有些人会因此改性,加入门阀之中。 靖南侯不相信,三石郑家会放过这样一个已经做成守备的同姓将领,毕竟,三石郑家的影响力,和左家,完全没有可比性。 无非就是办个仪式,再编个故事,比如多少代以前,你家去了哪里哪里和本宗失散了,现在认祖归宗了,也就是族谱上改几个字的事情。 这种风气,在大燕,最是寻常了。 哪怕是在后世,大清都亡了,但格格们出嫁也依旧是抢手货。 “你来自何处?” “回侯爷的话,末将来自北封郡。” “北封郡?”靖南侯琢磨着这仨字,继续问道:“和李家,有什么关系?” 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侯爷, 虽然不是世袭,虽然麾下只有五万靖南军, 但却是大燕当朝最前线的勋贵。 郑凡可不敢拿忽悠许文祖的方式学左继迁刚才张口就对靖南侯胡诌: 啊,我家侯爷在家时常常对我们提起靖南侯您嘞。 眼前这位,可是能和镇北侯平起平坐的,而且是能见到镇北侯本人的,你满嘴跑火车,万一出轨了怎么办? 所以, 郑凡这次显得很谦虚, 道: “幸得侯府不以小子卑鄙,小子得以忝为侯府门下走狗。” 有时候,你越是低调,人家越是不敢小瞧你。 就比如跪在郑凡身边的左继迁,心里也没有丝毫对郑凡出身低下的不屑之色。 镇北侯府人丁本就不旺,但侯府的影响力可丝毫不差,侯府麾下七大总兵,六个赐李姓! 靖南侯又摸了会儿自己的扳指, 道: “你们都验过尸了,刺客,可有遗漏?” 左继迁闻言, 马上抬起头, 正色道: “回禀侯爷,有一刺客不在陈尸之列,是一名女刺客,其一开始就藏身于棺材之中,于灵堂内释放毒针的也是她。 末将查验了两遍,发现刺客尸体中,没有女尸!” “哦?” 靖南侯“哦”了一声, 又看向郑凡, 道: “你说。” 郑凡马上抬起头,正色道: “末将从未看见什么女人,依末将所验,所有刺客,全部伏诛,无一漏!” “…………”左继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不咬人的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哦?” 靖南侯又伸手指向左继迁, 道: “这就有意思了,郑守备说没有漏之鱼,但你左继迁又说还有一个女刺客主谋没捉到, 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说的才是对的呢?” 郑守备,左继迁; 左继迁脸上当即出现了冷汗,其实,他不傻,能被家族推到官面上来获得家族资源支持的,怎么可能是傻子? 大门阀里的浪荡公子都被圈在家里生孩子负责繁衍的工作,只有真正有才能的人才能有资格受到家族资源的照顾,为延续家族的辉煌出仕。 但他可能缺少的,就是这种警觉性吧,而这一点,一直扯虎皮的郑凡可是相当有经验,因为很多时候,对于郑凡来说,一脚踏错,就是一命呜呼。 这是一场只有一条命的游戏,没资格去大意。 灵堂刺杀的事儿刚发生没多久,靖南侯就率军入城,直入总兵府,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郑凡第一个不信。 所以,郑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很显然,这会儿,左继迁也终于领悟了其中的问题; 他马上低下头,请罪道: “回侯爷的话,刺客尽数被格杀,无漏之鱼,先前,先前是末将记错了。” “呵,身为一堡守备,记性居然这么不好,唉,朝堂乡野之间,皆认为我大燕北军是猛虎,而南军为病猫,以前本侯还不以为然,现在看看我南边的将领,唉啊……” “末将知罪,末将愿意受罚!” 左继迁将自己的脑门贴在了地上。 这时,郑凡开口道: “回侯爷的话,先前追杀刺客时,左守备脑部受了伤。” 左继迁马上点头道:“是,是,是,末将脑子有问题,有问题。” “有伤的话,就好好地回去治伤,不要胡言乱语,知道么?” “末将遵命,末将明白。” 靖南侯伸手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尘,慢悠悠道: “南望城一线,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很多人,也就都懈怠了,在我们大燕,有太多太多的人天真地认为乾国人,永远都不敢主动进犯;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确实是将乾国人打痛了,但再深的痛,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再深的伤口,也早就愈合了。” 郑凡心里一时凛然, 果然如此, 整件事和自己在家和瞎子商讨的大致上没什么区别。 燕国朝廷重整堡寨体系,这是在为日后在南边对乾国作战做准备。 当代燕皇和这一代镇北侯都已经过五十的人了,他们迫切地想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去将一些大事给做完,去将一些问题,给彻底解决掉。 所以, 那边还在调动各地门阀的力量聚集起来营造出和镇北军对峙的局面,这边就已经在开始动手重整南望城一线为肃清门阀问题后的南征做铺垫! 六皇子是天资聪慧,所以能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 那么, 作为燕皇小舅子深受燕皇信任同时还掌握着靖南军的靖南侯本人, 他的所作所为, 肯定也是在贯彻燕皇的意志! 只不过,郑凡和瞎子都没料到,燕国高层的行事方式居然这般狠厉,简单粗暴直接得,让人觉得完全没有政治家的艺术感。 玩政治就好好玩政治,你却直接动刀子…… 当然,如果能有动刀子的资格和能力,也确实没必要去耍什么嘴皮子。 关于之前发生的刺杀,靖南侯近乎已经明示了。 但这种明示,并不是想当然地在拿你当自己人,首先,你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正是因为后知后觉地想通了这个关系,左继迁才毫不犹豫地接过郑凡的话头,声称自己脑子有病。 “百年承平,一些人,已经忘了本了。” 靖南侯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继续道: “本侯先前收到消息,有乱贼潜入了怀涯院,先前本侯正打算带兵去院拿人,只是不巧,南望城里居然发生了这等事,所以只得先带兵过来稳定城中秩序,一时,倒也脱不开身了。 眼下,不知二位将军,有谁能带兵替本侯,将那些乱贼抓起来?” 这是要纳投名状! 本来,左继迁是毫不犹豫地就要张口答应的,他先前相较于郑凡而言,表现确实太失分了,但在听到怀涯院的名字时,左继迁愣住了。 怀涯院,有乱贼? 大燕文风,属银浪郡最盛,因为这里距离乾国最近,经常有乾国的士子文人来这里游学,同时还偶尔会有来自乾国的大儒进入院讲课。 可以说,怀涯院就是大燕读人心中的圣地。 大燕以武立国,但因为南北无大战事近百年,因此文风文气也开始逐渐起头,最重要的是,治国的时候,你必须依赖文人,燕皇登基后重用寒门打压世家门阀,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涨了文人的气候。 怀涯院走出来的文官不知凡几,当朝宰辅年轻时就曾在怀涯院求学。 去怀涯院拿人…… 左继迁马上想到的是,若是自己真的带兵去了,简直就是通过自己,将整个左家,放在了和大燕文人阶层的对立面上。 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当你得到了家族的资源支持时,你身上,自然而然地也就担负起维护家族利益的责任。 只是,左继迁在犹豫,郑凡却没丝毫的犹豫。 “末将愿往!” 靖南侯又开始摩挲自己的扳指了,听到郑凡的请命,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郑守备可曾想清楚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听到这句话,靖南侯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若是此时六皇子在这里,肯定会喊一声:直娘贼,你又冒金句了! 靖南侯又缓缓道: “郑守备就不为自己手下想想?”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全是蛮兵。” “蛮兵?”靖南侯来了兴趣,“多少?” “五百!” “有趣有趣,用蛮兵去院拿人,郑守备,你就不怕天下文人非议你有辱斯文么?” 郑凡拱手道: “读人最喜欢讲道理,但蛮子之所以是蛮子,就是因为他们不讲道理,用蛮兵对付读人,当属天作之合。” “好一个天作之合,且待明日,密谍司的人会去翠柳堡联系你,他们负责拿人,你负责配合他们。” “谢侯爷栽培!” 左继迁看着身边的郑凡,眼里露出了羡慕之色,得到靖南侯的赏识,绝对是所有南方将领最梦寐以求的。 但一想到怀涯院,左继迁的眼睛不禁又跳了跳,他不是孤家寡人,他不是孤家寡人啊。 当然了,不接这个军令也就罢了,左继迁是万万不敢说回去后派人给院报信的,这才是真正的傻子行为。 甚至他还得担心郑凡那边先走漏风声让院那边有所异动,到时候靖南侯怪罪下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左继迁嫉妒郑守备在背地里使坏。 郑凡和左继迁一起退下去了,在总兵府大门口,郑凡和左继迁告别。 二人都是便装从各自堡寨里来到南望城的,准备离开时,二人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郑兄,你可知怀涯院在大燕文人心中的地位?” “左兄,我们是军人。” 这是郑凡见面后第二次对左继迁说这句话。 第一次说是在左继迁打探朝廷是否有南下的动态时,告诉左继迁,军人不应该和生一样乱说话。 这一次,言外之意则是,我们是军人; 任何朝代,文武抗衡都是常态,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方压倒西风,身为军人,你不去干文人那你去干嘛?给文人当狗么? 一如乾国那般,武将很多时候都是文官手中带着链子的护门犬。 大燕不是乾国,这一代燕皇和镇北侯要搞大动作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动兵,只要有战争,军人的作用和地位就会迅速提高! 你干了文人,文人固然会恶你,但你能收获来自军方的好感,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燕国不是乾国,燕国的宰辅哪怕是从那座怀涯院里出来的,但他可不敢和现任乾国首辅那般说:“只有在东华门唱出的才是真正的好二郎”这句话。 郑凡从一名靖南军军士手中接过了缰绳,直接策马走了。 留下左继迁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而在总兵府安静的灵堂内, 靖南侯依旧坐在门槛上。 “侯爷,这里凉。” 一个女人从靖南侯身后走了出来,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皮草盖在了靖南侯身上,这个女人,脚下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侯爷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道: “今日辛苦你了。” “为侯爷做事,是妾身这辈子的福分。” “刚刚那两个人,你觉得如何?” “左家的那个,是个有能力的主儿,但正如侯爷您说的,现如今咱大燕的世家子,就像是腐朽的木头,哪怕刷上再多的漆料,也难以改变其内在已腐的本质,暮气,确实重了一些。” “那个北地小子呢?” “许是镇北侯在北地土大王当久了,其府里的人做事也带着一种杀伐果断呢。” 靖南侯摇了摇头,道: “这个郑守备,查一下。” “侯爷您的意思是?” “李梁亭想把他的人塞到南边来,本侯还求之不得呢,最好能把他手下的七大总兵调来两个给我。 这会儿,李梁亭本人就在京城,他李梁亭想安排人,直接给本侯打个招呼即可,但本侯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小子,说自己是镇北侯府门下走狗,但他走的不是侯府的路子,去查查,是谁把他运作到这里来的。” “奴婢遵命。” “若他真是李梁亭的人,就罢了,若他不是…………” “侯爷打算如何呢?” “且先看这小子到底能把怀涯院的事儿料理得如何吧,怀涯院的那帮腐儒,吃我大燕的供奉,受我大燕的土地,收我大燕的学生,却一直在宣扬着乾国的什么仁义文化。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本侯可是忍了他们很久了。” “生文人,不都这样么,谈及琴棋画,都以乾国为最……” “那本侯就要看看,当我大燕铁骑将那乾国的脊梁再打断一次后,看看还有什么人会吹嘘什么乾国文风无双! 等着吧,快了,真的快了。 本侯要让世人知晓, 琴棋画,仁义道德, 在金戈铁马面前,半文不值!” 说罢, 靖南侯抬头环视四周, 微微皱眉, 不满道: “那楚天尺还说是密谍司里的人才,本侯看也不过如此,本侯都坐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见这城里哭声四起?” ………… 郑凡骑马出总兵府没多远,就看见了阿铭,再一起去客栈喊了樊力后,三人马上向翠柳堡赶去。 郑凡和阿铭一人一匹马,樊力因为要挑着两箱没送出去的银锭,所以不方便骑马,但他就算是扛着东西狂奔,也不比郑凡和阿铭的马速慢上多少。 四娘曾调侃过樊力,吃这么多的饭,力气可全都长腿上去了。 太阳还没落山前,郑凡就赶回了翠柳堡。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翠柳堡外,郑凡看见了瞎子北和十多个工匠打扮的人在测量着什么,那些匠人手里还拿着图纸,正在听瞎子的建议进行着修改。 看见郑凡回来,瞎子北先对这些匠人告罪失陪,随即马上来到郑凡面前。 “主上,礼物,没送出去?” 虽然瞎子北眼睛看不见,但他精神力一扫就能感知到樊力挑着的两个箱子里银子还在。 郑凡没急着告诉瞎子南望城的事,而是先问道: “这些是什么人?” “回禀主上,这些,是被一家商号召集来的匠师。” 这会儿的燕国匠师,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包工头。 “你找来的?不,是六皇子招来的?” “主上明鉴,六皇子的商号不仅仅是将匠师们组织过来,就连重修翠柳堡的料石及其他材料也都从附近采购好了,正在向这边运送。 属下刚刚是在和匠师们商量图纸细节,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就能动工了。” 修建一个堡寨,尤其是翠柳堡这种大堡寨,这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你修一座城还能收税或者卖卖铺子什么的回回本,但修一个纯军事用的堡寨,是根本看不到回本的可能,纯粹是将银子上交给国家了。 不过,六皇子确实是兑现了他的诺言,没什么是比一座堡寨是现在郑凡更需要的了,总不能大家从北方来到南方后,反而和在北方一样天天住帐篷吧? “主上,我闻到饭香味哩。” 挑着两箱银子奔跑了一天的樊力饿了。 郑凡无奈地笑笑,伸手搭着瞎子北的肩膀,道: “行,我们边吃边说。” ………… 瞎子北放下了碗筷,点头道: “主上您主动接下这道军令,是对的。” 能得到老银币的肯定,郑凡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 “这般看来,南望城里今天发生的事儿,应该就是靖南侯在背后策划的了?”四娘一边给郑凡盛鸡汤一边说道。 瞎子北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了,无非是找个借口,把这些常年在南望城日子过得太舒服的官僚和大族们清洗一波。” “可真不讲究。”四娘调侃道,“我说手法上,欠缺美感。” “但效果却是最好,乾国是畏燕国如虎,但不敢开战是一回事,其他的事,乾国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萧大海和南望城的知府大人以及南望城附近的一些大族族长,他们的死,可能并不算冤枉。徐徐图之的法子,或许还真不适合解决这帮人,一旦让他们有所察觉,说不得这银浪郡都会因此产生动荡。” 饭后, 郑凡原本打算去和四娘一起去研究一下这软甲怎么织的事儿,却被瞎子北重新请了出来。 “有什么事?”郑凡开口问道。 瞎子北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位置。 郑凡明白了,将魔丸所在的石头放在了帐篷口,然后和瞎子一起向外边走了一段路。 “主上,听阿铭说,今日魔丸救主了?” “嗯。” “且差点有反弑?” “可能,只是他想和我开开玩笑吧。” “主上,当初是属下建议主上将魔丸贴身带着的,因为当时我们几个都不在主上身边,为了保护主上的安全才做出这般选择。 现在,还请主上将魔丸找个东西,封存起来吧。依属下看,将其和沙拓阙石一起放在棺材里,最为合适。” “需要这么严肃么?” “主上,您对魔丸的了解,比我们所有人都深刻,是您,将魔丸设计成的九世弃婴凝聚而出的怨魂,魔丸最恨的,其实就是他的父母; 他天生,就对代表着其父母的事物有发自内心的反感。” “但他今天救了我。” “那是因为他还没完全苏醒,他还在克制着自己,以前,主上没苏醒时,他将自己封印,可能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实体,所以可以偷懒,不用呼吸,不用消耗,就是沉睡。 但当主上已经苏醒后,他还在继续封印着自己,按照主上您的说法,也就是曾在荒漠上第一次面对沙拓阙石时,他曾有完全苏醒的迹象却被沙拓阙石给强行压制了回去。 属下觉得,若是魔丸继续待在主上身边,万一其要是受到更大的刺激或者是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本能弑父杀意,可能…………” “他可能就会把我给杀了?” “正是,其实,属下一直很好,我们这些人都对魔丸有着一种本能的忌惮,但作为对魔丸最为了解的您,为什么对它……一直很亲昵?” 郑凡在地上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瞎子北也就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随后,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口袋,掏出了烟盒,给自己和瞎子北都送上一根烟。 再用火折子, 点了烟, 郑凡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了烟圈, 道: “这种感觉,就和你在小区里养大狗一样。” “嗯?” “哪怕你的邻居,别的小孩,对这条大狗怕得要死,但你自己依旧自信地不上牵引绳也不上捆嘴让它自由撒欢地乱窜。 且, 恬不知耻地说:‘我家狗它从不咬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晚上,因为在帐篷里和四娘讨论关于软甲的针线手法耽搁了些时间,导致第二天郑凡醒得有些晚了。 不过,醒得早不如醒得巧,正当郑凡拿着牙刷蹲在井口边刷牙时,看见远处的驰道上有二人骑马正在过来。 “嗬~~~退!” 郑凡一边伸手接过四娘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一边起身, 道: “人来了。” 人,确实来了。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色,其貌不扬,女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眉眼含春,年纪也就二十多的样子。 不过,最吸引郑凡注意的,是女人的那一双脚。 其他三国都有女人缠足的风气,无论是乾国文人还是楚国贵族都对三寸金莲无比迷恋; 但因为大燕几代皇帝都曾下旨禁止国内女子缠足,宫中和勋贵女子但有缠足者,家族受罚; 所以燕国民间虽然有偷偷仿效者,但并没有在燕国成为风尚。 这个女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绿色的绣花鞋。 但这款式,让郑凡觉得和昨日在灵堂里看见的那位躲在棺材内施放暴雨梨花针的刺客有点相似。 是不是同一个人,郑凡不确定,其实,也不用去确定。 “密谍司银浪郡左领杜鹃,奉侯爷令,请郑守备发兵协助缉拿院乱贼。” 这个叫杜鹃的女人很客气,先向郑凡展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 随后收起令牌,对郑凡双手抱拳行礼: “卑职见过守备大人。” “杜姑娘客气了。” 郑凡也没拿大,跟“锦衣卫”的人,还是客气点好。 倒是心里觉得很有意思,很大概率,昨日的刺客和昨日杀刺客的自己,此时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寒暄问好。 “郑大人,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出发。” “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 郑凡对站在身边的梁程看了一眼,梁程会意。 很快,一支四百人的蛮族骑兵队伍就整装待发了。 “杜姑娘,劳烦引路。” “郑大人客气了。” 郑凡和杜鹃骑马在前面,陪同杜鹃来的那名男子则是和梁程随后,再后面,就是近四百人的蛮族骑兵。 翠柳堡荒废已久,附近农田又多,所以进出的路况不适合大队人马奔腾,大家也都控制着马速。 不过,瞎子昨天说了,在重修翠柳堡的时候,会把这路也重新拓宽修一遍,至于修路是否会占用农户的地,这倒不在考虑之中,因为翠柳堡附近的田地很大一部分都是原本属于翠柳堡的屯田,翠柳堡废弛后,附近的田地则是被农户们给侵占了。 所以说,这些土地在法理上,本就是国有。 “郑大人,你们翠柳堡是要动工了么?” 杜鹃明显发现了什么。 “杜姑娘也瞧见了,现在的堡寨只适合养鸡,不翻修翻修,人根本就住不进去。” “可是属下没在文案上看见郑大人递交上来的请重修堡寨的折子,其他堡寨的守备大人可都向上面递送了折子。” 郑凡心下一凛。 哎哟,自己居然真的忘了这一茬了,瞎子北也忘记了。 许是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理念太牢固了, 郑凡和瞎子都没想到这修堡寨还要向上面打报告请求。 郑凡起家,兵,是自己招的,甲胄和战马,也都是靠自己赚钱买的,自己玩儿自己的习惯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翠柳堡废弛得太厉害,明显是上面不重视,也就从心里觉得跟上面汇报是一件很没必要的事。 “鄙人在北边时做了点小生意,有点积蓄,想着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给朝廷添麻烦了。” “郑大人高义,小女子佩服。” “客气了,杜姑娘客气了。” 其实,如果杜鹃真的要去查的话,郑凡觉得她应该很大可能会查出这些工匠到底是哪家商行请过来的,材料又是经谁的手采购运输过来的。 但这个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且六皇子这般大大方方地通过商号的渠道给自己资助,哪怕最后被发现了,六皇子估计也能用自己曾救过他一命他在还人情来解释。 反正六皇子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再废物的王爷他好歹也是龙种,他应该自己有解决的办法,郑凡就懒得去替他操心和遮掩了。 过了柳林子后,驰道就宽阔了,郑凡下令骑兵开始提速。 大概也就策马了三个多小时,日头才刚刚正午,众人就来到了一座山下。 燕地地形以平原为主,鲜有高山,就算是有山,也显得有些袖珍了。 就比如眼前的这座青鸣山,取青鸟待鸣之意; 已经算是银浪郡内的“名山”了,但郑凡目测这山的垂直高度,也就一百多米的样子。 山门处有牌坊,牌坊下有一尊石碑,上: 怀涯院。 始创于七十年前,开山师祖是怀涯子,以燕人的身份曾去东方三大国游学,创出过偌大的文明。 对于在文化方面极度自卑的燕人来说,其激动之感不亚于自家山沟沟里出了高考省状元。 如今,怀涯子是早就不在了,但他创办的院,却依旧生机勃勃。 时下,燕国文风,银浪最盛,银浪文气,始于怀涯。 院外面,有一个小村落,有点像是规模稍微大一些的驿站,有客栈有饭馆。 当四百蛮族骑兵陈列于此时,带来的,是从北地刮来的呼啸北风。 杜鹃一路上都在好地打量着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她好于这些蛮兵的素质,也好于这些蛮兵身上极为精良的甲胄,甚至是这些蛮兵胯下的战马,在马场众多的燕地,也属上等! 在杜鹃看来,就算是靖南军内的骑兵,在装备上,也被这些蛮兵给比了下去。 要知道,这些堡寨的兵卒,其本质上和北封郡各城的守卒差不多,有点类似于保安团,只不过,这翠柳堡,却是相当的不一样。 但她好归好,这些问题憋在心里,并没有问出口。 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把甲胄都烘得有些烫了。 这里又山清水秀的,郑凡还真有种想在这里野营睡个午觉的冲动。 “杜姑娘,下面,该如何做?” 郑凡打了个呵欠,看向身边的杜鹃。 昨日靖南侯说的很清楚,自己只负责配合以及……背锅。 具体怎么操作,由密谍司的人来决定。 “郑大人请稍等。” 杜鹃将一份文递向了身后,一直跟在后面的那名男子翻身下马,从杜鹃手中接过了文。 “去,叫院自己把人交出来。” “遵命。” 那名男子走向了山门。 青鸣山确实不高,但林子茂密,那个密谍司手下进入山门后,其身形很快就消失于密林之中。 杜鹃看向郑凡,笑道: “郑大人,可以下令让您的手下歇息一下。” 说完, 杜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众蛮兵, 居然口出蛮语: “下马休息!” 然而, 近四百蛮族骑兵全都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无一人下马。 除了胯下战马时不时地刨一下蹄子打个响鼻之外,四百骑兵,寂静一片。 有梁程负责练兵,有瞎子北负责做思想政治工作,这些蛮兵若是还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命令,那砸了这么多血本进去的郑凡真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杜鹃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对郑凡低头道: “郑大人,是小女子唐突了。” 郑凡洒然一笑,道:“没事,没事,日头刚好,一旦下马,人就忍不住要犯困。最重要的是,既然是来抓人的,这气势上,可不能泄。” “小女子受教了。” 杜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称呼自己卑职什么时候称呼自己小女子。 “杜姑娘以前在北边待过?” “是,前年才调到银浪郡。” “那咱们也算是有缘分。” “是的,郑大人练兵有方,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无非是对着镇北军邯郸学步罢了,对了,杜姑娘,这院好端端的,怎么里面会藏着乱贼?” “院里经常会接待乾国的大儒来讲学,也会接待乾国来的游历者,有些人,确实是来做学问的,但有些人,其实是带着其他目的,而院,就是他们活动和藏身的最好掩护之所。” “哦。”郑凡了然了,和后世的大使馆有点像。 这里的事情,燕国的密谍司应该早就清楚了,只不过和萧大海那帮人包括废弛的堡寨体系差不多,先前朝廷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现状罢了。 现在萧大海那帮人已经被清洗了,所有废弛堡寨也都迎来了新任命的守备准备进行重启,这院里的间谍据点,也到时候给拔掉了。 这时,山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郑凡看见那位先前进去送名单的密谍司兄弟走了下来,头破血流,身上有撕扯的痕迹,在其身后,跟着一群群情激愤身穿着白衫的院学生。 这帮学生,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但此刻一个个都很激动的样子。 密谍司的小兄弟走在前面,不时有砖块石子儿从后面砸过来,砸中了他,他也只是身子晃一晃,没回头,没回话,就是默默地继续往下走。 只要不眼瞎,大概都能看出来这缉捕名单送进去,不好使。 终于,那位密谍司小哥走到了郑凡和杜鹃跟前,对着杜鹃和郑凡恭敬地行了个礼,请罪道: “属下无能。” 说完,这位小哥就昏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郑凡觉得,杜鹃之所以带着这位手下一起来,就是准备让他去送信顺带挨打的。 否则,有自己这边的几百蛮族骑兵,她用得着带手下么? 这个倒霉的小哥,不会是晚上偷看女上司洗澡被发现了现在给小鞋穿了吧? 郑凡挥手, 两名蛮族骑兵下马走到前面,将这位可怜的密谍司小哥扛抬到了后面去。 杜鹃则郑重地向郑凡抱拳道: “郑大人,属下现在毫无办法了。” 甩锅, 彻彻底底地甩锅。 郑凡点点头,好在有心理准备,左继迁为什么犹豫了没接这个活儿? 因为这种得罪大燕文人集团的事儿,干系太大。 不过,左继迁看不开,郑凡倒是看得开,看看那些佞臣的幸进之路吧,大多都是愿意为上位者当白手套毫不顾身地弄脏了自己,这才铺就了自己上进之路。 郑凡不在乎什么名声,也没考虑过什么将来被清算什么的,首先,自己要有将来,其次,不管将来如何,他郑凡都不会死心塌地地去做什么大燕的岳武穆。 数百名院学生们聚集在门牌下面,将山门完全堵住,义愤填膺。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同窗们,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帮朝廷鹰犬进入我们院放肆!” “对,这里是大燕文化荟萃之地,岂能让这帮贼配军在此撒野!” “大燕文人风骨,今日靠我等守护!” “来吧,鹰犬,想进院拿人,想辱我院门楣,就从我等尸体上跨过去!” “今日我等守护的,是大燕文气,是大燕的正道!” “十年后,百年后,后世文人再从此入山门,定然会写文祭奠我等!” “快看,那些兵马,居然是蛮兵么!” “什么,竟然敢放蛮人来院门口,这简直是对诗歌文章的亵渎!” 数百白衫,堵在门牌下面,一个个唾沫横飞,声音朗朗。 郑凡伸出左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 官军来这里的用意,这帮院的人应该是明白的,先前密谍司的小哥已经进去提交了缉捕名单也应该说清楚了原委。 但他们把人家打了出来。 看着那边群情激愤的骂得正凶,且不断的还有院学子甚至是教习从山上下来汇聚在牌坊下壮大着声威,郑凡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侧过头,跟自己骑马陪在自己身边的梁程道: “这算不算是乾国的文化入侵?” 梁程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将乾国武运脊梁打断,但打不断的,是乾国百年来对燕国进行的文化输出。 琴棋画,礼仪道德,便成了乾国对大燕反击的利器。 其实,在北边待过的郑凡也清楚的知道,真不怪燕国文风不能昌盛,北面是贼心不死的蛮人,南面是虎视眈眈的三国。 也就这些年来,随着镇北侯府镇压住了荒漠蛮族,燕国才有了几十年安生日子。 搁在以前,燕地儿郎不是骑马去荒漠跟蛮人厮杀就是到南方和三国开战,哪有那个闲工夫停下来吟诗作赋啊? 要真那样,这大燕,早亡了。 最可笑的,这群院学生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如此主动,大概也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的。 尤其是,郑凡看见了一个个教习一个个大儒模样的老者也从山上下来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院里的文人大儒,是在利用这个机会,向朝廷施压,逼迫朝廷让步。 他们渴望,渴望让大燕也变成乾国那般,属于文人的天堂。 郑凡有些好地看向杜鹃,问道: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来拿人吧?” “好多次了,但都没能进去。”杜鹃很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 “他们不让。” “你们密谍司,这么文明的么?” “郑大人,文明,是什么意思?” “就是与人为善的意思。” 这时,山上又下来了几个学子,他们举着一块大匾额下来。 匾额上写着:学海无涯。 “当朝宰辅题字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院门口放肆!” 一名老儒举着拐杖吼道。 接下来, 一个院学生起头: “院养士一甲子,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 “呵,还真挺整齐,跟合唱团一样。” 郑凡脸上笑呵呵的。 “郑大人,之前我们每次来,都是这个情况。”杜鹃说道。 “你们这是都帮他们操练出来了啊,其实,都怪镇北侯。” “为何?”杜鹃不解。 “让他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啊。” “那么,郑大人,您准备如何做呢?” 杜鹃看着郑凡,又问了一遍。 郑凡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在被考试的感觉,只不过,考题答案,在昨晚,自己已经和瞎子北达成共识了。 确切地说,是从昨天自己当着靖南侯的面接下军令时,就已经心里有决断了。 郑凡举起左手,同时策马向前。 梁程也策马向前,其身后的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策马上前。 数百装备精良的骑兵,向着你缓缓的前进,这种压迫感,足以让普通人胆寒。 尤其是这些骑兵,一个个还都是蛮族人的面孔! 牌坊下的院学生们开始下意识地后退,在过去半年来,朝廷密谍司的人以及当地的驻军,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可没有任何一次,有着这般的声势! 见此情景,一名老儒开口喊道: “不要怕,他们不敢的,他们不敢的!” “对,同窗们不要害怕,他们但凡敢在院动刀兵,这天下千千万万正义之士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我大燕文人傲骨何在?” “大燕文风,不死!” 情绪,是会传染的,一针针鸡血打下去,牌坊下的院学生们再度被点燃了激情。 郑凡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其身后的蛮族骑兵们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时, 一个中年白衫男子从牌坊下人群中主动跑了出来, 手指着郑凡, 呵斥道: “鹰犬,我乃三石黄子充,你可知,这里是何地?” 先上来一句鹰犬, 在报籍贯名字, 出名要趁早,炒作要赶巧。 套路,套路,都是套路。 若是郑凡就此离开,日后,他便可以名声大噪。 郑凡没鸟他, 继续策马向前。 黄子充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咆哮道: “鹰犬,你可知,仁人志士的血,是流不尽的!” 郑凡的马,来到了黄子充的跟前。 “鹰犬,吾辈文人可以死,但风骨永存!” 郑凡抽出了刀, “来啊,砍这里,向这里砍,有胆量你就砍,我看你敢不………” 郑凡挥下了刀, “噗!” 黄子充的人头,脱离了他的身体,在空中,转啊转啊,他的眼里,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噗通!” 黄子充的人头,落到了地上。 无头的尸体,开始飙射出鲜血。 下一刻, 全场死寂。 院上下所有学生和教习大儒们一个个的都吓傻了。 打破这死寂的, 是郑凡, 他重新策动胯下战马开始向前, 当马蹄再度抬起的刹那, 原本群情汹涌激荡澎湃的数百院的人,那数百大燕文人傲骨,彻底崩溃了。 他们开始疯狂地向后逃跑,年老的教习和大儒更是被人潮给挤到了地上被践踏着发出一阵阵惨叫,场面极为混乱。 一个先前带头喊“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学生, 此时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一边撞开身边的同窗没命地往后山跑一边尖叫道: “娘亲啊,他们真的敢杀人,他们竟然真的敢杀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大乾,我来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院师生们开始疯狂地向山上逃命,什么尊师重道,什么礼仪道德,全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年迈的教习和大儒被自己的学生践踏在了脚下,同窗情谊到头来变成你敢挡在我前面就是一把推开,那块当朝宰辅亲笔所的匾额在失去了护身效果后也被丢在了地上已然被踩得裂开。 一些话,一些口号,平时自己喊喊就好了,聪明的人知道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愚蠢的人,会自己把自己洗脑。 当刀口真的砍下来了, 梦也就破了, 切割开那虚伪的美好面纱后, 这才看见隐藏在下面的那张,属于自己的,丑恶嘴脸。 从策马向前, 到手起刀落, 郑凡一直保持着很平静的姿态。 只是,当看着这群大燕读人种子这些大燕文风傲骨们宛若丧家之犬在哀嚎乱窜时,郑守备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怅然。 生活,如果都是可以预料的,那往往就意味着枯燥。 郑凡其实更想看到这群大燕文华种子在屠刀面前宁死不屈,众志成城,这还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也能增添很多的意思。 结果,还是自己想多了。 唉, 滴淌着那位叫黄子充鲜血的刀口,缓缓地举向前方, 郑凡开口道: “全部拿下,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郑凡身后的梁程用蛮话重复了命令,其实,郑凡这阵子也在学习蛮话,蛮话并不难学,但在这会儿,保险起见,郑凡还是启用了梁程这个翻译。 他生怕自己的命令下得不清楚,手底下的蛮兵会错了意,直接拿着刀把院上下全屠了,那就好玩了。 蛮兵们全部下马,留下了二十余人看管马匹外,其余人全部举着兵器冲入了牌坊。 郑凡也翻身下马,在梁程的陪同下,跟在蛮兵后面,走上了上山的台阶。 身前,躺着一个衣衫残破满脸血污的老者,应该是个教习或者院的大儒,先前被自己的学生逃跑时撞翻同时踩踏了过去。 这会儿,已经没了生息了。 郑凡从老人身边绕了过去,感慨道: “你说说,年轻的学子觉得这世界很美好很天真也就算了,这老东西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主上,他刚刚可是站在最后喊话的。” “但到头来却是最先被踩死的。” “也是。” 郑凡继续往上走,在那块匾额前停了下来。 匾额已经被踩出了好多裂纹,破损得很严重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地上的匾额,对梁程问道: “应该能修复吧?” “只是拓印下字体的话,问题不大。” “嗯,好歹是当朝宰相的字,拿回去拓印一个,挂咱翠柳堡里;学海无涯,也是个万金油,哪里都能挂。” “好,知道了。” 郑凡忽然扭过头,看向跟在自己和梁程身后的杜鹃,问道: “杜姑娘,你说我今儿个将宰相大人的母校给踩了,他会不会怪罪于我?” 杜鹃先思索了一下“母校”这俩字的意思,随后,回答道: “宰相大人素有容人之量。” “瞧瞧,瞧瞧,听见没有,杜鹃姑娘说了,宰相不会明面上报复我,会在背地里玩阴的。” “…………”杜鹃。 继续往上走,一路上,到处都是散落在地的册头巾扇子等等风雅之物。 “嘿,别动。” 郑凡抬起手,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梁程和杜鹃停下脚步。 然后,郑凡弯下腰,将前方台阶上的一块玉佩捡了起来,估摸着应该是前面逃跑的师生哪个谁掉下来的。 “呼呼……” 放在手里,对着玉佩吹了吹。 郑凡扭头对杜鹃问道: “杜姑娘,这个,需要上交么?” “郑守备若是喜欢,自可拿去。” “谢谢。” 握着玉佩,郑凡开始继续往上走。 青鸣山本就不高,三人也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上方的校舍和宿舍。 这种校舍,来到这个世界后,郑凡还是第一次见到。 至少,在虎头城,他是没看见校舍存在的。 门阀政治的一个基础就是,门阀家族,垄断了教育,他们的家族里有自己的族学,供自己族人进学,至于寻常人家,就真的很难了。 教育的垄断,等于是斩断了大部分黔首的升迁之途,这也导致了这一代燕皇哪怕有意识地在提拔寒门,却终究难以使其成气候。 毕竟,真正的精英,大部分还是从门阀里出来的,他们天生就带着门阀的烙印。 校舍外的场子上,数百名师生全都跪坐在地上,不准站起。 一开始有个中年文士似乎想要站起来喊两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结果被根本听不懂的蛮兵拿刀把直接砸掉了一口牙。 昨日,郑凡在靖南侯面前曾说过,蛮兵对文人,天作之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大部分的师生都在这里了,但还有一些人散落在外面,不过,身手矫健的蛮兵很快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逮了回来。 杜鹃拿出了名单,开始点名。 “薛楚贵,赵明阳。” 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却没人站出来应声,也不晓得是在里面还是不在里面。 “这两个,是乾国人?”郑凡开口问道。 “是。” 郑凡点点头。 他没有站在杜鹃身边,拿着刀,再去反复地质问和威胁这帮师生这俩人到底在哪里,识相地快点交出来。 因为郑凡觉得这个戏码太像鬼子拷问乡亲八路滴在哪里滴干活。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先前在山门外骑着马威逼这群读人同时还斩下了一个读人的头,简直和上辈子老早以前看过的老式武侠片中的反派一模一样,但毕竟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学子。 身边马上有两个蛮兵上前将那个人抓了出来。 那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年轻学子身子明显在颤抖,但被拉到郑凡面前时,却用颤抖的声音梗着脖子喊道: “我是不会出卖同窗的!” 然后,一边看向被看管在那里的院同门和教习一边又偷偷地在打量着郑凡,小腿肚子,在发颤。 郑凡从怀里取出了小铁盒,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先倒过来在自己掌心位置敲了敲,然后咬在嘴里。 摸出火折子,点燃, 悠哉悠哉地吐出一口烟, 这才开口道: “放心,我没打算问你什么。” 这名学生愣了一下,一下子没能理解郑凡话语中的意思。 郑凡抖了抖烟灰, 同时轻声道: “砍了。” “砰!” 一个蛮兵一脚揣在了这名学生的膝盖上,将其踹跪在地,另一个则马上举起了刀。 “我说,我说,我说!!!!!!!!” 这名学子马上开口大喊。 俩蛮兵犹豫了一下, 郑凡则是默默地又把卷烟送入嘴里, 抽了一口, 两缕烟雾从鼻孔中缓缓喷出。 两名蛮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手中的刀还是斩了下来。 “噗!” 人头, 再度落地。 被看押的人群中,不少师生已经屎尿失禁,空气里很快就弥漫出一股臭味。 杜鹃在旁边看着郑凡的行为,没说话。 郑凡又抽了一口烟,这个版本的卷烟有点辣嗓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同时伸手又随便指了一个中年文士。 马上有蛮兵走过去将其从人群中拉拽了出来。 “我说,我说,我说,我认识他们,他们就在人堆里,在…………” “我最讨厌卖友求荣的人,这种人,该死。” “…………”中年文士。 郑凡没再搭理他,而是转过头,看向梁程,问道: “交给你解决?” 为了怕影响不好,郑凡没直接问梁程:你饿了么? 梁程看向郑凡,回应道: “合适么?” “合适。” “方便么?” “方便。” “好,我把他抓去那边林子里拷问一下。” 梁程走过来,将这个中年文士一把提起,拖拽入了前方林子深处。 “啊啊啊啊啊!!!!” 很快,林子里面传来了极为凄厉的惨叫。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地上,且很有公德心地用靴底踩了踩。 再抬起头,目光扫向前方的一众院众人时,这帮人的身体集体向后缩了一下。 “杜姑娘,你继续念。” 郑凡看向了杜鹃。 杜鹃拿起文, “薛楚贵!” “哗!” 一个男子身边的其他院师生全都看向他,且自发地和他拉出了距离。 男子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马上有蛮兵上前将那家伙抓过来。 杜鹃继续点名, 效率很高。 郑凡趁着这会儿功夫,一个人走到了西侧的一个比较偏僻的亭子里,一个人开始放空。 少顷,梁程回来了,在亭子里找到了郑凡。 郑凡伸手指了指嘴角,又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条四娘的帕子丢给了梁程, 道: “擦擦。” 梁程接过来帕子,却直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问道: “还有么?” “没了。” “嗯。” 这时,外面的传来了脚步声,杜鹃也来到了亭子里。 梁程往后退了一步,把空间让给郑凡和杜鹃。 “郑大人,人已经抓好了。” “是么,他们也是傻子,都不晓得跑么?” “他们估计没想到,我们能冲上来抓他们。” “嗯。” 杜鹃看向梁程,微微欠身。 梁程会意,走出了亭子。 杜鹃看向郑凡,道: “郑大人,小女子很好,我想,郑大人应该不会不清楚今日所做之事,在以后,会给郑大人您带来多大的麻烦吧?” 此时此刻此景此情此问题,郑凡忽然好想吟出一首诗。 但最后,还是笑笑, 道: “杜姑娘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怎么,小女子不能问么?” “杜姑娘是替自己问呢,还是替……” “郑大人希望小女子替谁问呢?” “杜姑娘,这你可就为难我了。” 杜鹃后退两步,对郑凡行礼, 道: “人犯已经抓获,多谢郑守备出兵相助。” “分内之事。” “那人犯卑职就带走了,郑守备,有缘再见。” 郑凡点点头, “杜姑娘一路小心。” “郑守备也一样。” 杜鹃走了, 一匹马,马上驮着先前被打晕过去的密谍司小哥; 一个女人,手里拿着麻绳,捆着两个人犯,就着午后暖阳,越行越远。 郑凡对着日头眯了眯眼, 在其身后,四百蛮兵全部上马待命。 院,还是那个院,只不过今天死了几个人。 梁程对郑凡开口道: “院里,一个人都不拿?” “拿了干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押回翠柳堡都不能帮忙干活,还得浪费米粮养他们。” “但是,就这样把他们放了,马上……” “马上骂名就要来了不是?他们会四处上访,会写信给自己的同门好友,会动用一切力量和可能把今天受到的屈辱都还回来?” 梁程不说话了。 “阿程,你也就适合带兵打仗了。 为什么左继迁不接这个军令? 为什么靖南军有五万人马,却分不出几百兵来这里拿人? 为什么明明是窝藏乾国细作,包庇之罪,但那个叫杜鹃的女人却只抓了两个犯人走了,剩下的人问也不问?” 郑凡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笑道: “咱们,就是来背锅的,就是来担骂名的,有些人,爱惜羽毛得很,就需要有下面的人来顶锅。” “主上想得比我明白。” “但这口锅还不得不背,你能背锅,就证明你有用处,兴许会赏你仨俩甜枣什么的,为了吃这一口甜枣,我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至于以后,咱们这些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想着去谋划什么安度晚年。” 说着, 郑凡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牌坊, 道: “让他们活着吧,让他们给我们做宣传,免费的炒作,不要白不要。” “主上豁达。” “不会拍马屁就别勉强自己,你的马屁总是和你的人一样,太僵硬。” “呵呵,主上,我们接下来是回去么?” “回去?大老远地骑了三个小时的马就为了跑来欺负一群腐儒?” “那我们去哪里?” “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既然已经准备背上骂名了,也就无所谓再弄出一个大新闻了。” 郑凡举起马鞭, “啪” 胯下战马撒开四蹄开始拼命奔驰,在他身后,是紧随而来的梁程和四百蛮族骑兵! ………… 夕阳如血, 一座堡寨安静地矗立在晚霞之下, 肉眼可及之处, 在堡寨的东西两侧,都能远远地望见相似的燧堡,若是视角能够继续拔高拔高再拔高的话,可以看见在这一片的大地上,分布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堡寨。 没有过分靠近, 隔着远远的, 郑凡就拉住了缰绳, 胯下战马扬起马蹄,止住了身形。 其身后,四百蛮族骑兵也一同收住了缰绳。 望着前方的堡寨,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大乾,我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第一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传令下去,下马休息,禁止生火,哨骑放出去。” 没有搭建帐篷,在郑凡的命令下,所有蛮兵全部将自己的战马安置好后,开始吃干粮喝水。 他们是荒漠刑徒部落出身,一点都不娇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燕国军队更能吃苦。 郑凡从战马侧兜里取出炒面,靠在一棵树下,用水囊里的水就着吃,梁程坐在他旁边。 “主上,待会儿要对前面的堡寨动手么?” “既然来了,总得上去试试。” “这是主上和瞎子商量好的?” “嗯。”郑凡点了点头。 “属下不信的。” 郑凡闻言,笑了,问道: “为什么?” “如果主上和瞎子商量好了,这次出来,肯定会带上薛三。” 前面的堡寨,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自己手下就四百蛮族骑兵,大张旗鼓地去进攻肯定不得取。 眼下之所以拉得这么远停下来休息,还不准生火,其目的也是为了隐藏自己,以防止被对面堡寨发现,一旦烽火点起来,周遭的燧堡和附近的驻军肯定会被惊动。 所以,既然要选择偷袭,如果是早就商量好的计划,你怎么可能会忘记带队伍里的刺客? “嗯。” 郑凡承认了,将掌心里最后一点炒面送入嘴里,喝了一口水, “今天的事儿,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骂名,就会纷至沓来,兴许,还会引起朝堂上大佬的注意,别的不说,那位宰相大人的母校被我们踩了,他肯定会知道的。 但光有骂名还不够,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当。 反正朝廷已经在着手清理银浪郡,也在重整边镇防御体系了,这就是要对乾国动手的前兆。 动手前,肯定要挑衅,制造一些紧张氛围的,这个活儿,我不知道会被上头的人安排给谁,但无所谓,我们抢了就是。 我发现自打在这个世界醒来,别的能力没什么凸出的,就是抢功这一项,我特有天赋。” “虽然主上解释得很充分,但属下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理由。” “呵呵,最根本原因,还是我有点手痒。” “嗯。” 梁程认可了这个理由。 “其实,上辈子我挺喜欢玩儿策略单机游戏的,你知道我玩那些游戏属于哪种风格么?” “莽?” 郑凡摇摇头,回答道: “苟。” 郑凡把水囊递给梁程, 然后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身前, 梁程将水囊里的水倒在郑凡手上, 郑凡开始搓手。 “游戏里,我喜欢在自己老家窝着种田,有商贸做商贸,有科技点科技,前期不喜欢打仗,等种田完毕后,再暴兵平推。 但那是游戏,一旦进入到现实,一旦自己手底下有了兵有了点家当,我就感觉自己的心里躁得不行。 就像是兜里有了点儿钱,理智告诉你应该存下来买房子买车或者给彩礼, 但你还是忍不住当晚就去花天酒地。 不瞒你说,今儿个去院那边背了口锅,虽然知道很打可能会让自己进入那位靖南侯的法眼,但我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所以,主上就打算找乾国人出出气?” “这是战略试探,用历史的记载方式,差不多就是:大燕武安十年,由翠柳堡守备郑凡打响了……哦不,重来; 大燕武安十年秋,由翠柳堡守备郑凡射出了燕国向南的第一支箭,标志着燕乾战争的开始。 说不定,千百年后,这一段会是历史卷的考点。” “主上。” “嗯?” “我想违心地说一句。” “你说。” “这样做,还是有点唐突有点冒险了,而且,你身边除了这些蛮兵外,就我一个人。” “那真心话呢?” “我觉得很有趣。” 郑凡笑了,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 他知道的,自己都憋得慌了,梁程这个一路练兵的人,只能是憋得更厉害。 “没事的,搞事情,是我们的宗旨,瞎子之前制定计划,哪次不是玩儿得疯起? 咱们这次也就是去试探试探,能偷袭一个堡寨就偷袭一个,若是防御森严偷袭不成咱马上就遛。 没道理只许他瞎子点灯,不准我们放火。” “这边堡寨太多,燧堡也很密集,待会儿动手时,我们得小心一点。” “嗯,你待会儿挑二十个人,我们先摸过去,看看能不能把那根钉子拔了。” “属下遵命。” ………… “准备好了么?”(蛮语) “准备好了。”(蛮语) 郑凡很满意地点点头,他和梁程已经将身上的甲胄脱去,而被选出来一起当“侦察连”的二十个蛮兵更狠,他们直接选择光着膀子。 燕国和乾国的边境,对于乾国人来说,已经算是北方苦寒之地了,但这里,对于一直生活在荒漠上的蛮族来说,甚至还觉得有点小温暖。 蛮族人体毛多,这些家伙哪怕光着身子,但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毛发,反倒像披着皮草。 其余蛮兵则已经将战马马蹄包好,战马嘴上也上了梢,在约定时间之后,他们会即刻突进。 若是堡寨已经得手,他们会被接应进去,若是失手了,他们的突进也能将郑凡等人接应回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年代没有对讲机,你要是敢傻乎乎地得手后在堡寨上举个火把摇一摇,保管马上周围燧堡全会放出狼烟。 至于学动物叫那就更扯淡了,距离在这里摆着,你得学恐龙叫才能通知到这边埋伏的手下。 “出发!” 郑凡说完后,看向梁程。 梁程点点头,他走在最前面,郑凡跟在他身后,完全是模仿着梁程的移动轨迹。 没法子,郑凡的实战经验欠缺,但自己又想亲自上手操作,只能找大腿抱一下。 至于其余一同跟进的二十个蛮兵,他们在荒漠上本就是天生的猎手,散开之后很快就一边隐藏自己的身形一边按照节奏开始向堡寨摸去。 一般来说,这种边境线上的燧堡,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其最上端的哨塔上是都不会离人的,他们就像是“鹰眼”一样,会监视视线可及之处的一切异动。 乾国人确实是在百年前被初代镇北侯给打怕了,所以缩起头来,在边境线上玩起了土木工程。 这密密麻麻的燧堡,你要说他真正的防御作用,其实真的不高。 只要来犯之敌兵力足够,完全可以一边等待你的大军到来对战一边慢慢的把你打在这里的钉子一个一个地拔掉。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燕国最精锐的镇北军百年来一直在荒漠边缘负责镇压蛮族,燕国国内又限制于门阀体制无法动员出力量来进行对外开拓。 而这种燧堡体系,对于小股部队的防御效果非常理想,所以渐渐的,燕国那边也不再派出小部队南下打草谷什么的了。 后来因为蛮族王庭的衰落,东西方丝绸之路的开启,从商业发展上获得稳定财源的燕国上层慢慢地开始默许银浪郡成为了一个贸易转站点。 银浪郡的大燕小江南之格局,也由此而来。 本来,宁静的时光,可能还会维系得更久一些,双方边境上的人民,还能多过上一段安稳平和的日子,和平的白鸽,还会继续在燕乾的天空盘旋许久。 但这一切,在今晚,很可能因为郑凡的到来而被打破。 郑凡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和自己的七个手下,如果是在乾国境内苏醒,会是怎样的一个剧情发展。 兴许,自己要先去练字,然后在瞎子北和四娘等人的包装下,成为江南第一才子,然后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走上传统穿越者的基本路线。 可能,自己还会有机会写出一大堆的边塞诗词,甚至有机会成为一名儒帅,率领乾国大军北伐燕国, 高喊着: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总之,在摸索前进的过程中,郑凡的身体很坚定地跟着梁程的节奏在前进,但他的大脑,已经发散出去了太远太远。 “到了。” 梁程的话语,将郑凡从YY之中拉回了现实。 抬起头,堡寨的墙壁就在自己面前,刚刚在脑海中盘旋的乾国风物、诗词歌赋、羽扇纶巾,在此时全都随风飘散。 沙拓阙石曾在镇北侯府前喊出:吾本荒漠一野蛮; 那么,已经被乾国人打上燕蛮子标签的自己,也该做一做属于蛮子应该做的事情了。 其余的蛮兵速度也很快,事实上,因为梁程要配合郑凡这个菜鸟的速度,在他们二人潜伏到堡寨墙角下时,一同潜伏来的蛮兵们,早就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可惜这里不能抽烟,否则他们的脚下应该能多出三根烟蒂。 所有人,都将手中的刀咬在了嘴里,然后,开始,爬! 没有吊索,也没有用其他攀岩工具,大家就是手脚并用,开始顺着墙壁用最原始的方式去爬! 这会儿,郑凡有点惋惜没带薛三他们来了。 薛三在,他窜上去,绝对简单得一比。 就算是瞎子,靠意念力,噌噌噌也能上去。 但没办法,自己得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好在,这座堡寨并不是那种大城,首先,它并不是特别高,其次,它的建筑工艺,也不是靠谱,一开始建造时就不是奔着“永不陷落”的目标去的,外加经历了百年风霜,墙壁上到处坑坑洼洼,可供攀岩借力的地方不要太多。 蛮兵们身手矫健,郑凡靠着自己体内气血的运转,也稳步向上。 梁程的速度最快,因为他是借用自己的指甲,直接将自己坚硬的指甲刺入墙壁缝隙之中去借力,其双脚甚至不用动,像是在玩儿单杠一样。 他要第一个上去,要去把上面放风观察的那个给先解决掉! 终于, 郑凡看见上面的梁程第一个翻身上去了。 其余人也都在此时开始加速,甚至不惜因此多发出了一点噪音。 终于,郑凡爬上去了,探头的一瞬间,他看见梁程和其他几个蛮兵已经蹲在那里,心里当即安定,翻身上来。 只是,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哨台子这里,没看见尸体。 梁程对郑凡摇摇头,示意这上面,本来就没人。 是守夜的人去蹲坑了? 这运气,也太好了一点。 所有人,都已经上来了,大家都攥着手中的刀,压低了身子,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已经完成, 接下来, 就等着发号施令了。 这座堡寨并不小,选择这个当目标也是因为他大小合适,估摸着能够安得住数十名戍卒。 那些一看就很小的燧堡,里面可能就个位数戍卒的小麻雀,肉少还容易暴露,郑凡直接没考虑。 梁程做了个手势,然后开始顺着墙壁开始向内部摸索,其余人分成两列,都依靠着墙壁,跟着梁程的节奏慢慢向里摸去。 等再向深处探索一点点后, 就听到了一些声音, 还能看见里面的一些火光。 狼烟和火光是不同的,堡寨内的守卒也不是每天都必须啃干粮,也是能烧火做饭的,而狼烟之所以叫狼烟,也是因为一开始是用狼粪来引燃效果最好,当然了,用其他动物粪便或者加一些羊毡子这类的催发,也能制造出不错的效果。 郑凡一直跟在梁程身后,所以他比其他蛮兵听得更清楚一些。 忽然间,郑凡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郑凡伸手拍了拍梁程肩膀,梁程回过头看向郑凡,郑凡一只手拿刀另一只手托了托自己的胸口, 梁程点点头, 示意他也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乾国戍卒可以带家眷的么? 这个郑凡还真不清楚。 但很快,郑凡发现里面女人的声音不止一个,还有一些男人的笑声,以及吹牛皮的声音。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听出话语里的得瑟。 堡寨里的生活,很和谐啊,大家的关系,看来也很融洽。 就是这上头,怎么没安排人守夜? 梁程开始继续前进,郑凡和二十名蛮兵跟在后头,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等全都下楼梯来到真正的堡寨内部后,梁程示意蛮兵先不要动,自己和郑凡两个人则单独继续向前摸索看看情况。 越往里,那种笑声就越是清晰,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好几股少儿不宜的声音。 郑凡和梁程对视了一眼, 郑凡目露疑惑, 梁程摇摇头, 显然, 他也不懂。 哪怕有极为丰富的带兵经验的他,也吃不透这座乾国边境堡寨里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梁程对郑凡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在前面的拐角处,自己向右,郑凡向左。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二人一起行动,在过了那个拐角后,一左一右,分别贴在了墙壁上。 声音,更清晰了,甚至还带着高亢的节奏。 只是叫得有点太职业化,太假,没有自家四娘……… 郑凡咬了一下舌尖, 艹, 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吱呀!” 就在这时,郑凡贴着墙壁的那一侧的木门被打开了。 郑凡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里,刀口迅速下压。 里面的人出来了,是一个身穿着皮甲的瘦削高个儿,年纪大概四十的样子,一张嘴就是满口黄牙: “我说兄弟,你得排队啊…………” “噗!” 郑凡没做犹豫,一刀捅入对方心窝。 而那边的梁程在看见郑凡这边发生情况后,马上发出了一声低喝给后面的蛮兵发信号,同时自己提刀救向里面冲去。 郑凡刚把刀从这家伙身上拔出来,后面的二十多个蛮兵就已经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 紧接着, 里面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男的女的都有, 但就是没有兵器碰撞和喊杀的声音。 当一切事了后, 有些不敢置信的郑凡坐在蛮兵为自己搬来的椅子上,前面烧着一盆炭。 七八个身上只来得及裹一些破布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还有十多个身上也没穿衣服的男的跪伏在地上。 另外,还有十多个穿着衣服的男的,跪在另一侧。 地上,有四具尸体。 一具,是郑凡最开始砍的那个居然敢提醒自己不要插队的家伙, 另外三个是梁程冲进去后见人就砍,砍死的仨。 然后,梁程发现自己不用再砍了,当蛮兵们跟进后,迅速就控制住了这里的局势。 一个看似头目的家伙被梁程提拉了出来,摔在了郑凡面前。 郑凡微微弯下腰, 一只手拄着刀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 问道: “你是谁?” “我……小人是这里的堡长,小人叫……叫赵长贵。” “堡长?”郑凡伸手指了指那边角落里的女人们,问道:“这些,是什么?” “这……这,堡内粮饷短缺,弟兄们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小人,小人就在这里开办了这个营生,讨一口饭吃,讨一口饭吃……” “嘶…………” 听到这些话后, 郑凡只觉得一阵胸闷, 仿佛自己先前小心翼翼带着手下一路潜伏过来的所有行为都像是个二傻子演戏给自己看。 同时, 郑凡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以后的历史大概要这样写了: 大燕武安十年秋,由翠柳堡守备郑凡射出了燕国向南的第一支箭,标志着燕乾战争的开始。 后面, 还得加一句: 他打下了一座鸡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狼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摇曳的篝火,摇摆的目光,摇晃的神情,摇摇欲坠的氛围; 整个堡寨内的一切,似乎都在郑凡的沉默中,显得那么惶惶。 周围站着的蛮兵们毫不掩饰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些女人,眼里,像是要放火。 自打那一晚,他们追随着少族长的轨迹来到了那座坞堡到现在,他们就像是被铁笼子束缚住的野兽。 从北到南, 再到这里, 异国, 战争, 黑夜, 一个个全都是松开牢笼的要素,一些属于他们的本能,已然在逐渐复苏。 乾国人喊燕人燕蛮子,其实是一种地域歧视,和后世各地域之间互黑差不多。 但无论是燕国人还是乾国人,对蛮族,那种称呼,早就超出了同类间圈子鄙视的概念,甚至,已经上升到了种族概念。 蛮族,就是一群人形的野兽! 梁程站在边上,微微闭着眼,似乎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见。 郑凡慢慢抬起头,目光在周遭蛮兵身上缓缓地扫过,用蛮话开口道: “想女人了?” 蛮兵们一个个疯狂点头,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咽口水,郑凡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很浓,他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无论是燕国的女人,还是乾国的女人,谁让我知道碰了她们,我就会让谁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噗通!” “噗通!” 所有蛮兵全都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梁程也微微睁开了眼。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等稍后你们其他族人来了,替我转告。” 说完, 郑凡站起身, 走向了堡寨的台阶。 梁程扫了眼四周,用蛮语简单地下令: “看管,警戒。” 随后, 他也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今晚,天上看不到多少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估摸着,明天是要下雨了。 郑凡听到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自然知道是谁跟来了,开口道: “是不是觉得我刚刚的命令,很不近人情?” 有些东西,是很难避免的, 每一次的战争杀戮之中,都会夹杂着女人的凄厉哀嚎。 “属下只负责执行主上的命令。”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在瞎指挥。” 郑凡当然清楚,让手底下的蛮子放纵一下,一来,可以鼓舞他们的士气,二来,也能收获他们的忠心。 后世的古惑仔们选择老大,也是看哪个老大能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给他们太妹睡。 “属下理解。” “其实,如果他们不是蛮子,是正儿八经的燕国骑兵,他们要想找那些女人玩玩,我估计真不会反对。 反正,这个堡寨里的女人,也是做这个营生的,也不是什么良家; 完事儿后再给笔银子做感谢费就是了,说不得还皆大欢喜。” “主上,属下觉得,给银子的话,下面的那些女人,也是愿意接待蛮族的。” 郑凡转过身,看着梁程,目光,有些深邃, 缓缓道: “我就是在双标,行么?” “行的。” “我不觉得自己是燕国人,我对燕国,说实话,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本来,可能会有一点的,如果在虎头城再生活得久一点,如果没有经历那次去做诱饵民夫的事儿。” 梁程站在边上静静地听着。 “我对乾国也没归属感,可能因为当过燕国的官,对乾国,反而有种本能的排斥。 但对蛮族,哪怕沙拓阙石还在翠柳堡里的棺材内躺着,我敬重他,但对蛮人,我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我不知道我的立场到底在哪里,但我若是看见蛮族人对这里的女人下手,我会愤怒。” “主上,您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 “我怕我的任性会对你接下来统领他们带来影响。” “主上多虑了,您太小瞧我们的手段了,从他们那一晚进入梅家坞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致力于将主上您的形象,在他们心里塑造成一个恐怖的魔鬼。 瞎子每天晚上,还会对他们进行洗脑。 在他们的心里,您就是魔鬼,而魔鬼去让他们执行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甚至,他们会觉得这是魔鬼对他们的惩戒,但这种惩戒,他们却甘之如饴。 您刚刚下达的命令,看似让他们难以接受,但实际上,在他们心里产生的快感,可能比女人来得更强烈。” “…………”郑凡。 所以,真的不该偷懒因为晚上练习针线活所以不能早起陪他们一起去练兵; 晚上又因为要练习针线活所以得早睡不能陪他们一起去做思想教育学习; 否则,你甚至连自己的手下在这些蛮兵心里给你安排了一个怎样的形象你都不清楚。 这形象, 好TM变态啊! “其实,任何一支部队,用酒肉钱粮或者女人来鼓舞士气,本来就是下乘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以超脱于物质的存在去吸引他们。” 郑凡看了梁程一眼,道: “你的思想很危险。” “瞎子给他们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们以后回到了荒漠上,在我们的支持下,他们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部落。 那个部落,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有的,是牛羊和绿洲以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为了这个梦,为了实现这个梦,这五百蛮兵,将会誓死追随我们,哪怕他们只活下来一个人,那个人,也会为他们去见证这个梦。” “我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了。” “真正可怜的,是没有梦想在这个世上庸庸碌碌活着的那批人。” “行了,说正事。” “是,主上,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呵,这次出来的事,事先没和瞎子打招呼,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你知道瞎子背后会怎么编排我?” “瞎子不敢编排主上。” “他会说,大燕帝国翠柳堡派出所扫黄大队队长郑凡,率麾下勇士,勇穿国境线,跑到邻国帮助邻国扫黄,帮助他们构建精神文明社会。” “主上,您的思想也很危险。” “总之,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打仗,瞧瞧我们刚刚杀进去时那些家伙抱头蹲下来的反应,这就是在扫黄!” 梁程点头,道:“也不是属下想象中的打仗。” 郑凡把手放在城垛子上,感慨道: “是我们之前把乾国想得太正常了。” 梁程点了点头,显然,很同意这个想法。 因为之前夜袭时,和空气斗智斗勇的,不光是郑凡,还有他。 一想到先前自己在靠近这座堡寨时,又是隐藏又是迂回又是潜伏,他这个冰冷的僵尸,居然也有一种自己脸上在发烫的错觉。 “百年的和平,数代人更替,足以磨去太多太多的东西。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见到翠柳堡的断壁残垣后,我就该想到的。 只是那会儿我一直觉得,是因为燕国人的自大,瞧不起乾国,外加有靖南军驻守银浪郡,所以荒废了边镇防御体系。 但这其实也是时间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和平太久,机器会生锈,何况是人? 刚刚听见那个堡长说的么,乾国边军粮饷不足严重,缺额也严重,他这个堡长甚至可以为了赚钱,把担当着对燕防御体系最前线的一座堡寨,开成了红帐子。” “吏治腐败,军备废弛,是任何王朝都阻拦不了的宿命。”梁程说道。 “啧啧,我倒是真的有点期待,燕国的这一代皇帝,可是一个雄主,而这一代的镇北侯,明显和皇帝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靖南军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镇北军是何等的精锐,你我可是都见过。 若是燕国皇帝解决完了国内的门阀势力,安抚住荒漠蛮族,再将镇北军调往南边,这乾国已经被蛀空了的防线,能挡得住镇北军三十万铁骑么?” 梁程摇摇头,很确定地道: “挡不住。” 这没有任何的异议,因为镇北军,确实是当世一等铁骑。 “不过,那是后话了,下一步,我打算……” 说着,郑凡转过身,指向了南边, “继续往南!” 梁程叹了口气,道:“主上,请允许属下说一句违心的话。” “你说。” “太危险了,也太冒失了。” “真心话呢?” “主上英明。” 显然,梁程也没尽兴。 这时,堡寨下面传来了马蹄声响,因为包裹着马蹄,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而堡寨内的蛮兵马上开门,将外面的同伴接应了进来。 “还有一件事需要请示主上,这座堡寨里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郑凡没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 ………… “哐当!” 一把金柄匕首被梁程丢在了赵长贵的面前。 赵长贵和其身边的那位什长在看见这金灿的光泽后,二人眼里都露出了贪婪之色。 这座堡寨有堡长一个,那就是赵长贵,本来什长应该有四个,下辖四十个戍卒,再加上一些其他的配备人员,满员的话,大概有五十多人。 但这座堡寨的实额,也就只有一半。 乾国边军那极为庞大的军队,很可能只停留在纸面上而已,这吃空饷的份额,已经快接近一半了。 两个什长,先前被砍的几个人里,就有一个做了倒霉蛋。 所以,堡寨内现在的两位级别最高的,分别是赵长贵和这个叫徐德福的什长。 “大燕的军队,在不久后就将南下,我们,是大军的探路前锋,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 同时,也是你们的两个的选择; 一个,是我现在就下令将你们堡寨上下全部杀光,带回你们的首级,当作军功。” 梁程说到这里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眼里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我们可以当作今晚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至于死去的人该如何去处理以及活下来的人该如何封口,你们两位,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我甚至可以对你们承诺,等日后大燕军队南下时,你们都可以活下来,而且,都有一份功劳在等着你们。” 这其实就是收编。 “我愿意,我愿意!”徐德福马上磕头喊道。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赵长贵也马上磕头,生怕自己的表现没有徐德福积极。 “今日,你们的堡寨已经被我们攻破了,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你们的上峰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我们明白,我们明白。”赵长贵马上点头。 “出门太急,没带过多金银,但以后我们会派人联系你,只要你们安心为我们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将军成全!” “多谢将军提携!” 梁程见差不多了,走出了房间。 跪在地上的徐德福和赵长贵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恐和庆幸。 边境承平快百年了,居然让他们碰上了燕国人,不过好在,自己二人保住了性命,甚至可能还会因此得到一场富贵。 休整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四百蛮兵从这座堡寨内尽数而出,目标,直指南方! 他们今晚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像是好不容易出趟门的顽皮孩子,不耍过瘾了,绝不回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站在堡寨的城墙上,看着向南而去的骑兵部队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呼……” 徐德福长舒一口气, 这一刻, 他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 赵长贵则是有些腿软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平复着心跳,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 “堡长,待会儿下去,我们把手下都召集起来,把事儿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告诉他们,今日堡寨被攻陷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丝毫,我们一个个全都活不了,再把那俩刺头给处理掉,堡寨里的女人不准他们在近期接客了,这件事,差不多也就能埋下去了。” “嗯,死去的那几个,就上报说他们逃役了,反正这种事在各个堡寨里也很常见,明儿个再在附近找个地方把他们尸体处理掉,要做得干脆一点,不能留下痕迹。” “嗯,我明白,不过,这说不定,也是我们的一场富贵,燕人,终于要南下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咱们这边军到底烂成什么样了么? 大家吃不饱穿不暖,城里的官老爷只知道吟诗作赋,鞭笞我们武人; 武将老爷只知道喝兵血,克扣咱们的粮饷,让我们连肚子都填不饱。 这燕人一旦南下,咱们,挡不住的,真的是挡不住的,现在能和燕人搭上关系,日后,也能保住我们的性命,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好前程!” 赵长贵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里,迟早是燕人的地方,我们,也迟早是燕民。” 紧接着, 赵长贵又道: “你现在下去,把咱们同乡的那批人喊出来,把局面控制住,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好,堡长,我这就去。” 徐德福从赵长贵身边走过,下台阶。 但就在这时, 一只手臂忽然从其背后卡住了其脖颈,紧接着,那把黄金刀柄的匕首被狠狠地刺入徐德福的脖颈。 “噗!” 徐德福满脸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着赵长贵, 看着这个平日里,很是贪财,甚至连堡寨内女人用皮肉赚的钱都要扒皮三分的堡长。 “你…………你…………为…………为…………什…………” 脖颈被匕首刺入,鲜血正在汩汩流出,但徐德福还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明明大家刚刚才说好的,也商量好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贪…………贪…………” 赵长贵一边继续勒着徐德福的脖子,一边倒吸着凉气,用很颤抖的声音道: “不,我没想一个人贪燕人的功,我不是为了这个杀你。” “那…………那…………为…………” 赵长贵将自己的嘴凑到徐德福的耳边,继续颤抖道: “难道,难道你没看见燕人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人么?是蛮人,是蛮人! 燕人已经和蛮人勾结在一起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 我……我……我不能,不能就这样看着,不能,不能,会死,会死很多人的,死很多很多人的。” “你…………” 徐德福的身体最后颤抖了一次,不动了。 他是带着满心的不解死去的,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不甘。 赵长贵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徐德福的尸体躺在自己身下。 他慢慢地站起来,用手撑着城垛子开始向前走。 十多年前,赵长贵是花了不少银两打点才得以继承了他爹的堡长职位,他这辈子,甚至从未杀过人。 因为他爹一辈子都没见过燕人的骑兵,他也没见过,倒是经常看见燕人的商队。 当赵长贵的脚踩上通往哨台的台阶时,他的脚哆嗦了一下,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他没急着爬起来,而是抱着脑袋在那里轻声地呜咽着。 他在害怕,因为他清楚,一旦今天堡寨发生的事泄露出去,按照乾国军法,他必死无疑! 他不是文人,乾国有刑不上士大夫的传统,但对他这种贼配军,杀起来向来是从不手软!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赵长贵嘴里不停地呢喃着, 但慢慢的, 他又撑起双臂,让自己爬起来, 然后, 又顺着台阶,继续往哨台上去爬。 终于, 他爬到了哨台上。 他的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他不停地倒吸着鼻涕,眼泪更是在眼眶里不停地转悠。 他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 “燕人…………蛮人…………燕人…………蛮人…………” 赵长贵没读过,他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他贪财,否则也不会把红帐子开在堡寨里,白天,吸引四面八方的堡寨燧堡戍卒来这里光顾。 他爱钱,他怕死, 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看着那数百蛮族骑兵从自己眼前向南而去时, 他的心, 忽然慌得厉害。 “呼…………呼…………呼…………” 赵长贵平复着呼吸,左手攥着火折子,准备去点引料,然后,把那狼烟升起来。 赵长贵早就已经忘记了几道狼烟什么颜色的狼烟各自代表着什么意思,他没点过,他爹也没点过,但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狼烟给点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但疯了……就疯了吧! 火折子,被送到引料下面…… “砰!” 一块石子,砸中了赵长贵的手,火折子滚落在地。 赵长贵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哨塔墙垛边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先前见过,一个,明显是主事人,另一个,先前还丢下了一把让自己拿来杀死徐德福的金匕首。 “我说过,你这个法子,危险性会很大的。” 郑凡很平静地对梁程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我的疏忽” “这是你的性格原因,你不喜欢去分析人性,你觉得那很没必要,也懒得去那么做,这一点,你得多跟瞎子学学。” “嗯。” 梁程扭头,看向赵长贵。 赵长贵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绝望。 “哐当!” 一把刀,被郑凡丢在了赵长贵面前。 郑凡伸手指了指刀,道: “是个汉子,给你个体面,自己了结了自己吧。” 赵长贵捡起了地上的刀, 点点头, 双手握住刀把, 先是把刀口对准自己的肚子, 犹豫了一下, 然后又把刀口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眼泪鼻涕近乎浸染了他的脸。 “哐当……” 刀,被赵长贵又丢在了地上。 郑凡眯了眯眼,道: “怎么了?” 赵长贵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墙垛子上,脸上露出了些许羞赧之色,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帮个忙,你们动手……动手……杀了我吧……” 梁程开口道: “为什么?” 赵长贵用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 道: “让你们见笑了,我胆小,不敢自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狼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摇曳的篝火,摇摆的目光,摇晃的神情,摇摇欲坠的氛围; 整个堡寨内的一切,似乎都在郑凡的沉默中,显得那么惶惶。 周围站着的蛮兵们毫不掩饰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些女人,眼里,像是要放火。 自打那一晚,他们追随着少族长的轨迹来到了那座坞堡到现在,他们就像是被铁笼子束缚住的野兽。 从北到南, 再到这里, 异国, 战争, 黑夜, 一个个全都是松开牢笼的要素,一些属于他们的本能,已然在逐渐复苏。 乾国人喊燕人燕蛮子,其实是一种地域歧视,和后世各地域之间互黑差不多。 但无论是燕国人还是乾国人,对蛮族,那种称呼,早就超出了同类间圈子鄙视的概念,甚至,已经上升到了种族概念。 蛮族,就是一群人形的野兽! 梁程站在边上,微微闭着眼,似乎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见。 郑凡慢慢抬起头,目光在周遭蛮兵身上缓缓地扫过,用蛮话开口道: “想女人了?” 蛮兵们一个个疯狂点头,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咽口水,郑凡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很浓,他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无论是燕国的女人,还是乾国的女人,谁让我知道碰了她们,我就会让谁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噗通!” “噗通!” 所有蛮兵全都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梁程也微微睁开了眼。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等稍后你们其他族人来了,替我转告。” 说完, 郑凡站起身, 走向了堡寨的台阶。 梁程扫了眼四周,用蛮语简单地下令: “看管,警戒。” 随后, 他也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今晚,天上看不到多少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估摸着,明天是要下雨了。 郑凡听到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自然知道是谁跟来了,开口道: “是不是觉得我刚刚的命令,很不近人情?” 有些东西,是很难避免的, 每一次的战争杀戮之中,都会夹杂着女人的凄厉哀嚎。 “属下只负责执行主上的命令。”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在瞎指挥。” 郑凡当然清楚,让手底下的蛮子放纵一下,一来,可以鼓舞他们的士气,二来,也能收获他们的忠心。 后世的古惑仔们选择老大,也是看哪个老大能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给他们太妹睡。 “属下理解。” “其实,如果他们不是蛮子,是正儿八经的燕国骑兵,他们要想找那些女人玩玩,我估计真不会反对。 反正,这个堡寨里的女人,也是做这个营生的,也不是什么良家; 完事儿后再给笔银子做感谢费就是了,说不得还皆大欢喜。” “主上,属下觉得,给银子的话,下面的那些女人,也是愿意接待蛮族的。” 郑凡转过身,看着梁程,目光,有些深邃, 缓缓道: “我就是在双标,行么?” “行的。” “我不觉得自己是燕国人,我对燕国,说实话,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本来,可能会有一点的,如果在虎头城再生活得久一点,如果没有经历那次去做诱饵民夫的事儿。” 梁程站在边上静静地听着。 “我对乾国也没归属感,可能因为当过燕国的官,对乾国,反而有种本能的排斥。 但对蛮族,哪怕沙拓阙石还在翠柳堡里的棺材内躺着,我敬重他,但对蛮人,我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我不知道我的立场到底在哪里,但我若是看见蛮族人对这里的女人下手,我会愤怒。” “主上,您不用对我解释这么多。” “我怕我的任性会对你接下来统领他们带来影响。” “主上多虑了,您太小瞧我们的手段了,从他们那一晚进入梅家坞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致力于将主上您的形象,在他们心里塑造成一个恐怖的魔鬼。 瞎子每天晚上,还会对他们进行洗脑。 在他们的心里,您就是魔鬼,而魔鬼去让他们执行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甚至,他们会觉得这是魔鬼对他们的惩戒,但这种惩戒,他们却甘之如饴。 您刚刚下达的命令,看似让他们难以接受,但实际上,在他们心里产生的快感,可能比女人来得更强烈。” “…………”郑凡。 所以,真的不该偷懒因为晚上练习针线活所以不能早起陪他们一起去练兵; 晚上又因为要练习针线活所以得早睡不能陪他们一起去做思想教育学习; 否则,你甚至连自己的手下在这些蛮兵心里给你安排了一个怎样的形象你都不清楚。 这形象, 好TM变态啊! “其实,任何一支部队,用酒肉钱粮或者女人来鼓舞士气,本来就是下乘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以超脱于物质的存在去吸引他们。” 郑凡看了梁程一眼,道: “你的思想很危险。” “瞎子给他们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们以后回到了荒漠上,在我们的支持下,他们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部落。 那个部落,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有的,是牛羊和绿洲以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为了这个梦,为了实现这个梦,这五百蛮兵,将会誓死追随我们,哪怕他们只活下来一个人,那个人,也会为他们去见证这个梦。” “我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了。” “真正可怜的,是没有梦想在这个世上庸庸碌碌活着的那批人。” “行了,说正事。” “是,主上,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呵,这次出来的事,事先没和瞎子打招呼,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你知道瞎子背后会怎么编排我?” “瞎子不敢编排主上。” “他会说,大燕帝国翠柳堡派出所扫黄大队队长郑凡,率麾下勇士,勇穿国境线,跑到邻国帮助邻国扫黄,帮助他们构建精神文明社会。” “主上,您的思想也很危险。” “总之,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打仗,瞧瞧我们刚刚杀进去时那些家伙抱头蹲下来的反应,这就是在扫黄!” 梁程点头,道:“也不是属下想象中的打仗。” 郑凡把手放在城垛子上,感慨道: “是我们之前把乾国想得太正常了。” 梁程点了点头,显然,很同意这个想法。 因为之前夜袭时,和空气斗智斗勇的,不光是郑凡,还有他。 一想到先前自己在靠近这座堡寨时,又是隐藏又是迂回又是潜伏,他这个冰冷的僵尸,居然也有一种自己脸上在发烫的错觉。 “百年的和平,数代人更替,足以磨去太多太多的东西。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见到翠柳堡的断壁残垣后,我就该想到的。 只是那会儿我一直觉得,是因为燕国人的自大,瞧不起乾国,外加有靖南军驻守银浪郡,所以荒废了边镇防御体系。 但这其实也是时间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和平太久,机器会生锈,何况是人? 刚刚听见那个堡长说的么,乾国边军粮饷不足严重,缺额也严重,他这个堡长甚至可以为了赚钱,把担当着对燕防御体系最前线的一座堡寨,开成了红帐子。” “吏治腐败,军备废弛,是任何王朝都阻拦不了的宿命。”梁程说道。 “啧啧,我倒是真的有点期待,燕国的这一代皇帝,可是一个雄主,而这一代的镇北侯,明显和皇帝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靖南军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但镇北军是何等的精锐,你我可是都见过。 若是燕国皇帝解决完了国内的门阀势力,安抚住荒漠蛮族,再将镇北军调往南边,这乾国已经被蛀空了的防线,能挡得住镇北军三十万铁骑么?” 梁程摇摇头,很确定地道: “挡不住。” 这没有任何的异议,因为镇北军,确实是当世一等铁骑。 “不过,那是后话了,下一步,我打算……” 说着,郑凡转过身,指向了南边, “继续往南!” 梁程叹了口气,道:“主上,请允许属下说一句违心的话。” “你说。” “太危险了,也太冒失了。” “真心话呢?” “主上英明。” 显然,梁程也没尽兴。 这时,堡寨下面传来了马蹄声响,因为包裹着马蹄,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而堡寨内的蛮兵马上开门,将外面的同伴接应了进来。 “还有一件事需要请示主上,这座堡寨里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郑凡没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 ………… “哐当!” 一把金柄匕首被梁程丢在了赵长贵的面前。 赵长贵和其身边的那位什长在看见这金灿的光泽后,二人眼里都露出了贪婪之色。 这座堡寨有堡长一个,那就是赵长贵,本来什长应该有四个,下辖四十个戍卒,再加上一些其他的配备人员,满员的话,大概有五十多人。 但这座堡寨的实额,也就只有一半。 乾国边军那极为庞大的军队,很可能只停留在纸面上而已,这吃空饷的份额,已经快接近一半了。 两个什长,先前被砍的几个人里,就有一个做了倒霉蛋。 所以,堡寨内现在的两位级别最高的,分别是赵长贵和这个叫徐德福的什长。 “大燕的军队,在不久后就将南下,我们,是大军的探路前锋,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个选择。 同时,也是你们的两个的选择; 一个,是我现在就下令将你们堡寨上下全部杀光,带回你们的首级,当作军功。” 梁程说到这里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眼里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我们可以当作今晚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至于死去的人该如何去处理以及活下来的人该如何封口,你们两位,应该有自己的办法。 我甚至可以对你们承诺,等日后大燕军队南下时,你们都可以活下来,而且,都有一份功劳在等着你们。” 这其实就是收编。 “我愿意,我愿意!”徐德福马上磕头喊道。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赵长贵也马上磕头,生怕自己的表现没有徐德福积极。 “今日,你们的堡寨已经被我们攻破了,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你们的上峰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我们明白,我们明白。”赵长贵马上点头。 “出门太急,没带过多金银,但以后我们会派人联系你,只要你们安心为我们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将军成全!” “多谢将军提携!” 梁程见差不多了,走出了房间。 跪在地上的徐德福和赵长贵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恐和庆幸。 边境承平快百年了,居然让他们碰上了燕国人,不过好在,自己二人保住了性命,甚至可能还会因此得到一场富贵。 休整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四百蛮兵从这座堡寨内尽数而出,目标,直指南方! 他们今晚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像是好不容易出趟门的顽皮孩子,不耍过瘾了,绝不回家。 赵长贵和徐德福两个人站在堡寨的城墙上,看着向南而去的骑兵部队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呼……” 徐德福长舒一口气, 这一刻, 他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 赵长贵则是有些腿软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平复着心跳,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 “堡长,待会儿下去,我们把手下都召集起来,把事儿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告诉他们,今日堡寨被攻陷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丝毫,我们一个个全都活不了,再把那俩刺头给处理掉,堡寨里的女人不准他们在近期接客了,这件事,差不多也就能埋下去了。” “嗯,死去的那几个,就上报说他们逃役了,反正这种事在各个堡寨里也很常见,明儿个再在附近找个地方把他们尸体处理掉,要做得干脆一点,不能留下痕迹。” “嗯,我明白,不过,这说不定,也是我们的一场富贵,燕人,终于要南下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咱们这边军到底烂成什么样了么? 大家吃不饱穿不暖,城里的官老爷只知道吟诗作赋,鞭笞我们武人; 武将老爷只知道喝兵血,克扣咱们的粮饷,让我们连肚子都填不饱。 这燕人一旦南下,咱们,挡不住的,真的是挡不住的,现在能和燕人搭上关系,日后,也能保住我们的性命,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好前程!” 赵长贵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里,迟早是燕人的地方,我们,也迟早是燕民。” 紧接着, 赵长贵又道: “你现在下去,把咱们同乡的那批人喊出来,把局面控制住,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好,堡长,我这就去。” 徐德福从赵长贵身边走过,下台阶。 但就在这时, 一只手臂忽然从其背后卡住了其脖颈,紧接着,那把黄金刀柄的匕首被狠狠地刺入徐德福的脖颈。 “噗!” 徐德福满脸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着赵长贵, 看着这个平日里,很是贪财,甚至连堡寨内女人用皮肉赚的钱都要扒皮三分的堡长。 “你…………你…………为…………为…………什…………” 脖颈被匕首刺入,鲜血正在汩汩流出,但徐德福还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明明大家刚刚才说好的,也商量好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贪…………贪…………” 赵长贵一边继续勒着徐德福的脖子,一边倒吸着凉气,用很颤抖的声音道: “不,我没想一个人贪燕人的功,我不是为了这个杀你。” “那…………那…………为…………” 赵长贵将自己的嘴凑到徐德福的耳边,继续颤抖道: “难道,难道你没看见燕人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人么?是蛮人,是蛮人! 燕人已经和蛮人勾结在一起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他们要一起南下了! 我……我……我不能,不能就这样看着,不能,不能,会死,会死很多人的,死很多很多人的。” “你…………” 徐德福的身体最后颤抖了一次,不动了。 他是带着满心的不解死去的,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不甘。 赵长贵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徐德福的尸体躺在自己身下。 他慢慢地站起来,用手撑着城垛子开始向前走。 十多年前,赵长贵是花了不少银两打点才得以继承了他爹的堡长职位,他这辈子,甚至从未杀过人。 因为他爹一辈子都没见过燕人的骑兵,他也没见过,倒是经常看见燕人的商队。 当赵长贵的脚踩上通往哨台的台阶时,他的脚哆嗦了一下,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他没急着爬起来,而是抱着脑袋在那里轻声地呜咽着。 他在害怕,因为他清楚,一旦今天堡寨发生的事泄露出去,按照乾国军法,他必死无疑! 他不是文人,乾国有刑不上士大夫的传统,但对他这种贼配军,杀起来向来是从不手软!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赵长贵嘴里不停地呢喃着, 但慢慢的, 他又撑起双臂,让自己爬起来, 然后, 又顺着台阶,继续往哨台上去爬。 终于, 他爬到了哨台上。 他的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他不停地倒吸着鼻涕,眼泪更是在眼眶里不停地转悠。 他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 “燕人…………蛮人…………燕人…………蛮人…………” 赵长贵没读过,他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他贪财,否则也不会把红帐子开在堡寨里,白天,吸引四面八方的堡寨燧堡戍卒来这里光顾。 他爱钱,他怕死, 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看着那数百蛮族骑兵从自己眼前向南而去时, 他的心, 忽然慌得厉害。 “呼…………呼…………呼…………” 赵长贵平复着呼吸,左手攥着火折子,准备去点引料,然后,把那狼烟升起来。 赵长贵早就已经忘记了几道狼烟什么颜色的狼烟各自代表着什么意思,他没点过,他爹也没点过,但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把狼烟给点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但疯了……就疯了吧! 火折子,被送到引料下面…… “砰!” 一块石子,砸中了赵长贵的手,火折子滚落在地。 赵长贵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哨塔墙垛边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先前见过,一个,明显是主事人,另一个,先前还丢下了一把让自己拿来杀死徐德福的金匕首。 “我说过,你这个法子,危险性会很大的。” 郑凡很平静地对梁程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我的疏忽” “这是你的性格原因,你不喜欢去分析人性,你觉得那很没必要,也懒得去那么做,这一点,你得多跟瞎子学学。” “嗯。” 梁程扭头,看向赵长贵。 赵长贵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绝望。 “哐当!” 一把刀,被郑凡丢在了赵长贵面前。 郑凡伸手指了指刀,道: “是个汉子,给你个体面,自己了结了自己吧。” 赵长贵捡起了地上的刀, 点点头, 双手握住刀把, 先是把刀口对准自己的肚子, 犹豫了一下, 然后又把刀口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眼泪鼻涕近乎浸染了他的脸。 “哐当……” 刀,被赵长贵又丢在了地上。 郑凡眯了眯眼,道: “怎么了?” 赵长贵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墙垛子上,脸上露出了些许羞赧之色,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帮个忙,你们动手……动手……杀了我吧……” 梁程开口道: “为什么?” 赵长贵用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 道: “让你们见笑了,我胆小,不敢自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乌拉!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夜,已经深了。 骑兵的马蹄却依旧在奔腾,速度甚至没有降下丝毫。 这支骑兵队伍作为郑凡起家的底子,从一开始,就是豪华配备,某些地方,更是比镇北军都有过之。 一人双马是标配,这可以保证骑兵长效的机动性。 百多年前,蛮族和燕国的战争中,蛮族骑兵就曾靠着这种优势让整个大燕七郡都燃起了烽火。 现在,蛮族是不行了,只不过,这支蛮族骑兵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超出了其祖辈的局限。 因为蛮族人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击败过燕国,但他们现在,却已然穿越了燕国来到了乾国的土地上。 这,已经算是历史的突破了。 “主上,我们的目标到底是哪一个?” “不知道,再往南看看!” 一路上,倒是又远远地见过一些堡寨,只不过郑凡都没想着再去摸他们,只是稍微拉出点距离绕开了,那些堡寨也没有发现这支深夜奔袭的骑兵队伍。 有了之前那个堡寨的前车之鉴,郑凡是真的不想再去大晚上的“自己吓自己”玩儿了,同时,也不想在拔了一座鸡煲后,又要吃一顿鸭煲。 终于, 一座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郑凡举起手,所有骑兵一起收住缰绳。 “哨骑散出去。” 数十名蛮族骑兵主动散开,在附近进行游弋。 郑凡则下马,站在坡地上,眺望着前方的那座城。 城,并不是很大,比虎头城还要小不少。 但它毕竟是一座城,那些坞堡和它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外加矗立在边境附近,套上个“军事重镇”称谓,也丝毫不为过。 郑凡拔出水囊塞子,连喝了好几口水。 梁程站在郑凡身边,当郑凡将水囊递给他时,他接了过来,却没看见郑凡伸手准备洗手。 “你不渴?”郑凡问道。 “不渴。” “也没见你吃过东西。” “吃过了。” “你和阿铭都很好养活。” 郑凡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那座城,道:“你眼神好,看看那边的城门,是不是还开着。” “城门,确实是开着。”梁程确信道。 城门口,似乎有好几支车队正在进出,外头打了好几排火把,照得明明亮亮。 而在城墙外,则可以看见一片的“棚户房”,有的甚至只有最为简单的帐篷,像是一块依附在这座城旁边的贫民窟。 “你觉得,可不可以?” 郑凡看向梁程问道。 “我们就四百人。” “李云龙一个团还敢打平安县城。” “那是文艺作品。” 郑凡伸手似乎是想要摸摸梁程的下巴, 犹豫了一下, 改为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捏了捏, 道: “说得你不是一样。” “主上若是想要试试,属下可以率队冲一次。” “不,我这个拖油瓶,不能留在后面看着,要玩,一起玩,要完,也一起完。” “太危险了,也太冒失了。” “你这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 “违心话。” “呵。” “入夜了,城池不关门,外面还这么热闹,不试着冲冲,属下还真有点不甘心。” “我们拔掉一个堡寨后,从那个堡寨的防区一路南下,没遇到一兵一卒的阻拦。 燕国是把堡寨都废掉了,咱的翠柳堡改养鸡了,有些堡寨,连砖块都被当地民户拿去盖了猪圈。 乾国这边,堡寨确实还都在,但有和没有,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不过,阿程啊,我们俩是不是太膨胀了?” “主上,我们依旧谨慎。” “是,我们没膨胀,是乾国人,给了我们太多的自信。” ………… 绵州城的北门下,灯火通明,一车车的货被从城内运出来,又是一批批货,被运进城内。 好几家乾国商行在城门口等着,好几名管事的在旁边催促力夫手脚勤快一点,动作麻利一点。 偶尔间,各家管事的目光交汇,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里的挑衅和愤愤之意。 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本来自家把货运出来(进去),麻利点儿的,早就可以完事儿了。 谁知道今晚可不就是赶巧了,居然几家的车队碰到了一起。 城门口子也就这么大,你要进去我要出来,可不就堵着了么,最重要的,还是绵州城的民夫,总共也就这么多,你家征用了多少我家就得少用多少,却偏偏没人愿意后退半步,毕竟出来做车队的管事,在外头,可都是代表着自家主子的脸面,岂是能说让就让的? 至于这些忙忙碌碌的民夫,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他们有的人身上的衣物,其实是乾国军队里配发的棉服。 ……… “爹,天凉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呐。” 一名发须泛白的老者穿着一身单薄长衫站在城楼上,在其下方,是一片热闹喧嚣。 中年男子上前,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老者身上。 “哼。” 老者身子一抖,披风落在了地上。 “为父是老了,气血也没以前浑厚了,但为父好歹也是八品武夫,这点寒气,还不被为父看在眼里!” 中年男子将披风又捡起来,双手抓着,强行披在了老者身上,道: “儿子晓得,儿子晓得,但这也是儿子的一份孝心不是,自家老子在这儿挨冻,你让儿子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那下面的这些兵卒们呢?” 老者伸手指向了下方正在忙碌着扛货运货的民夫,声音有些发抖, “他们可冷得,他们可饿着,他们,可累着? 他们可是大乾的边军,边军是来拿刀的,不是来当苦力的!” “我的亲爹唉,您就别犯倔了,这边地,哪家不这么做的?” “是不是觉得,摊上我这个爹,让你很委屈?” “委屈?哪能啊,您是我亲爹,我是您儿子,可谈不上委屈。” “那还是有怨气?” “啧,知子莫若父,还真有点儿,您说您这些年,八品武者的境界,又是军中老资历,儿子年轻时本想着有您这个老爹撑着,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谁晓得,您又是向上递折子又是向上峰举报的,弄得自个儿的官位是一年比一年跌。 好好的团练使都被撸到绵州城巡城校尉了,亲爹啊,您可真是我亲爹。 不过,刚晚上,儿子才和知府大人吃了饭,知府大人说了,您老服个软,认个错,身上的挂落也就能消掉一些,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但在卸甲归田前还能再往上挪挪,等儿子接班时,位置也能更舒服一些。”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您说是就是吧。” “求你老子,给那些狗屁文官当儿子?” “爹,您这话还真说对了,您儿子在知府大人面前不就一直当孙子么,按这辈分啊,您刚刚好。” “呵呵呵…………” 老者笑了起来。 中年男子也笑了起来。 “儿啊,爹知道,是爹对不住你。” “怎么又说这种话了。” “爹不是不知道为家族计为子孙计,但,不成啊!” 老者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放置在脚边的那一根长枪。 “得,我知道您又要说什么,您又要说,燕人可能要南下了,咱大乾边军可不能继续这般浑浑噩噩下去,但说心里话,爹,您这辈子,和燕人干过架么? 没吧? 都快一百年了,那燕人连根毛都看不见,儿子知道,爹你这辈子,看着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却一身武艺韬略没得以施展过,心里不服气,但…………” 老者忽然侧过脸,看向自己的儿子, 很认真地道: “荒漠蛮族那边,已经没消息很久了。” “这又怎么了……” “这说明,蛮族那边,已经越来越难以牵制燕人了,一旦燕人没有来自北方的压力,他们会干什么?” “爹,这些事儿,是朝堂上诸位相公和官家才需要考虑的事儿,咱们操什么心啊?” “官家不懂,官家他不懂咱这边军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相公们,大部分也不懂,就算有几个懂的,也装作自己不懂。 你瞧瞧,你瞧瞧,我现在是绵州城巡城校尉,但我手底下,能调动几个人? 这些绵州城的戍卒,不光被各家军头和知府当作苦力役夫来使唤不说,连原本安置在城中的营房都给拆了做仓库,反倒是把这些兵卒全都赶到城外去住帐篷! 这样子的兵,这样子的军队,它能打仗么?它,能打什么仗?” “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燕人不会来的,燕人忙着和咱们做生意呢,哪有闲工夫打仗呢,瞧见没有,这下面这么热闹, 有两家车队是今儿个从燕地运货回来的,还有两家车队是要运货出城去燕地的。 有钱赚,有好日子过,打什么仗啊, 您当那些燕蛮子傻啊?” ……… “旁人,肯定会把我们当做傻子。” 已然坐在马背上的郑凡对策马在自己身旁的梁程说道。 以四百骑,去攻一座边境重镇,不是傻子,还真做不出这种事儿来。 “主上,别人怎么看我们无所谓,关键是我们自己怎么看自己。” “其实,我也觉的自己挺傻的,放着舒服的好日子不过,却一心想着追求什么刺激。 你说,待会儿冲门时,要是城楼上有个神射手一箭下来,给我射个透心凉,我是不是特亏得慌?” “开心就好。” “唉,我是被你们给带坏了啊,越来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主上。” “嗯?” “我们,是您设计出来的。” “所以?” “应该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越来越皮了。” “这叫近朱者赤。” 郑凡将自己头盔上自己特意要求加的护面放了下来, 同时, 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刀, 用蛮语喊道: “我不准你们碰女人,但今天,在这座城里,我许你们酒肉管饱!” 所有蛮兵跟着郑凡的动作,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兵刃。 “杀!” 郑凡刀口向前劈了下去! “乌拉!!!!!!” “…………”郑凡。 “乌拉是哪个憨逼教他们的?”郑凡吼道。 “樊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破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绵州城, 府衙, 后厅内,一片莺歌燕舞。 来自下杭的舞娘身姿翩翩,舞态动人,自带撩人秋波,将宴会的氛围推上了巅峰。 乾国有句顺口溜,讲的是读人的四大爱: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下杭的胭脂指的是下杭美人,历代乾国皇帝后宫之中,永远都不缺下杭女人的一席之地。 当代乾国君主更是一举收下下杭杨家三姐妹,一时传为佳话。 眼下厅堂之内,翩跹起舞的诸佳丽,都来自下杭,她们是一位江南富绅送给知府的礼物。 绵州知府坐在首座,其左右两侧下首则坐着绵州城内的诸位同僚,在最下面的位置,则坐着绵州城的参将。 按理说,边镇之地,应以武将为尊,文官管地方行政,武将掌兵,甚至经常性的为了应付主要矛盾,军政不分家时,武将的话语权会更大一些。 这一点,燕国的北封郡被贯彻得很彻底。 但这里不是燕国,这里是乾国。 在乾国文官看来,他们能容许一个武将加入他们的宴会,已经是很给脸了。 这位参将也是个好脾气,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的菜看着自己面前的舞女。 没一副好脾气,还能在乾国当武将? 他想得开,因为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原本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丈人,当初一把将他带起来的老泰山,一杆孙家枪使得那可是出神入化; 结果呢,就是跟文官开怼,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折腾成自个儿的手下了。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呢。 参将李越斜着眼,偷偷打量了两眼坐在首座的知府大人。 心里思量着,这知府都六十多的人了,这南方商队今日送来的这批舞女晚上可都要送进知府大人房里的。 一把老骨头了,能折腾得动么? 李越摇摇脑袋,想着绵州城里风传的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漏出来的笑话: 说是咱家知府大人下面功夫早废了,但一顺溜的口技,居然也能让那么多房妻妾脸上一直红润润的。 一念至此,李越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酸,下意识地举起酒杯给压了压。 上面的文人,就着歌舞在吟诗作赋,甚至摆下了案桌开始舞弄起了文墨。 李越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喊自己这个大老粗来看赏画,他自己也懒得讨那个没趣。 先前自己的那位大舅哥,孙建明,倒是能和那帮文人玩到一起去,琴棋画他都通晓一些。 本来,也是能有一个大好前程的,这武将啊,要是能通文墨,能入得了文人的法眼,日后的路子才能走得宽敞,被文人看作是自家人后,才能升官发财。 只可惜了,孙建明受自家老子的拖累,原本平平稳稳地接了他爹的班说不得能把孙家混上一个儒将的名分; 但奈何奈何啊, 孙家枪的特点,是一杆长枪两个头,前后都可刺杀; 自家泰山也就和他家祖传的那杆枪一样,上奏文官劳役戍卒将其化为私人仆役,又曝出边军武将吃空饷严重。 得,大路两条,您一条都不选,又上不了天,只能被拍在地上。 好在李越本人功利心并不重,这辈子,能当个参将,已经心满意足了,本也就没指望着再往上爬哪里去。 看了差不多了,李越起身,跟知府大人告别。 知府大人和一帮文人正在准备服散,这是乾国文人每次宴会之后的重头戏,大家纷纷拿出自己调制的上等五石散互相交流,然后同时服用。 这会儿功夫,谁愿意搭理一个粗鄙的武将啊,知府大人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越面上也不气恼,跟其他人一一打了招呼,自己离开了厅堂,他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到后头传来的阵阵放歌之声。 回头一看,看见那些文官雅士们已然皮肤发红,有的在纵情高歌,有的在脱衣跳舞,更有甚至,直接将身边的舞女搂入怀中开始强行…… “呵……” 李越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吃饱喝足,脸上热烘烘的,李越从下人手里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下来。 这一下子,可是把自己的酒给惊醒了大半,深吸一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he~~tui!” 一口浓痰,被李越吐在了石狮子上。 当然了,他也就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当下,他趴在了马背上,对身边的自家下人道: “回家……” 刚准备躺马背上打会儿盹,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无比嘈杂的声响。 “咋回事儿?” 李越抬起脑袋,眯着眼看向前方,他看见好多人在跑,一边叫一边跑。 “他们,他们在喊啥?” 李越问自己身边的下人。 那个下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扭头,看向趴在马背上醉醺醺的自家老爷, 带着哭腔道: “他们在喊,在喊,燕人打来了,燕人打来了!” “噗通!” 李越摔下了马, 脑袋着地, 竟然直接摔晕了过去! ………… “乌拉!!!!!” “乌拉!!!!!” 这一声声的“毛式”冲锋口号,让郑凡心里很是不爽快,总觉得违和感十足,但现在也不是停下来教大家重新学口号的时候。 骑兵已经加速,气势已经起来, 下面, 只剩下了一往无前! 马蹄如雷,这和白天在院对付那帮生不同,和前半夜摸到鸡堡内也不同, 这一次, 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冲锋! 随着前方的帐篷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人影也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城墙也越来越近,郑凡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不断的升温,甚至于要燃烧起来! 激动之下, 郑凡也开口喊道: “乌拉!” 城门口的那几支商队的管事的先愣住了,他们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棚户区内不少人还特意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正在搬运货物的戍卒还傻乎乎地继续将货扛在身上,目光有些发滞地看着前方向自己这边疾驰而来的骑兵。 一直到, 这支骑兵开始挥舞起了马刀! 凡是挡在他们冲锋路上的人,不管是谁,要么被战马直接撞翻践踏要么就是一记马刀下去砍翻。 惨叫声,在北门门口此起彼伏。 终于, 有明白事的人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尖叫道: “燕人打来了!” ………… “爹,那是哪一镇的骑兵?好生跋扈!” 孙建明指着前方出现的骑兵说道。 老孙头的呼吸忽然一滞, 倒吸一口气, 单脚猛地跺地, 叫骂道: “那不是咱们的骑兵,不是咱们的骑兵!” “当然不是咱们绵州城的骑兵,咱绵州城的骑兵不早就拿去当骡马用了么,怎么可能会是咱……” 孙建明忽然不说话了, 他从自家老爹惊怒的情绪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 那支冲锋而来的骑兵开始砍杀城外的人时,等于是替他证实了这个可能。 “是燕人?” “真的是燕人?” “是燕人!!!!!” 最后一句,孙建明是叫出来的。 老孙头脚尖一踹长枪,长枪弹起,被其攥在手中,他一边将包裹着长枪的厚布给解开一边对自己的儿子吼道: “你快下去命城门卒关城门,燕人这是要夺门!” “燕人竟然真的来了……” 见自家儿子竟然还愣在这里,老孙头一脚踹过去。 “砰!” 孙建明被踹翻在了地上,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快下去关城门,要让燕人夺了门,绵州,就完了!” “好,好,好!” 孙建明连滚带爬地跑向台阶那边。 老孙头深呼吸了两次,看着城楼下方的情况,心里,当即一凉。 因为今晚有好几家车队撞到一起的缘故,所以绵州城内的大半戍卒都被拉过来当了仆役来搬货。 也因此,当燕人骑兵忽然杀出时,其实在城门下面,有一千大几百号的乾国戍卒! 但这将近两千的戍卒,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操练过,只不过顶着一个在册的名字可以每月领一份付出了劳力却还得被克扣大半的粮饷罢了。 甚至,他们用锄头用扁担都比用刀来得顺手和熟练。 也因此, 当四百蛮族骑兵杀至时, 这近两千戍卒根本就没有起到丝毫阻拦的作用,直接炸营了! 他们看见了鲜血,他们看见了杀人,他们看见了那黑色的铠甲,看见了那无情的眼神,还看见了那蛮族人的面孔, 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崩溃了! 他们丢下了肩膀上的货物,他们不再理会那些管事的呼喊,他们近乎本能地扭头向城门那边开始逃跑。 人的本能告诉他们,躲进城里去能安全一些! 城楼上的老孙头看着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一股绝望,开始弥漫心头。 明明燕人的骑兵,还没真正杀到跟前,但大乾的兵,就已经先崩溃了! 老孙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枪,随着年岁增大而有些衰败的气血开始重新被调动起来。 “砰!” 老孙头一掌拍在城垛子上,翻身跳下了城楼。 长枪的枪尖卡在了城墙上,伴随着老孙头身形的下坠,划出一串火星。 “嗡!” 老孙头就以这种方式直接来到了城楼下, 落地时, 胸口, 有一点点的憋闷,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手中的长枪被其擎在身后,整个人开始主动地向前, 同时喊道: “不要跑,随本将阻截燕狗!” 然而,周遭的戍卒根本就不搭理他,还是继续向城门跑去。 于千人浪涛中,老孙头一个人在孤身前进,他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最近才被贬谪到绵州城的,原本的老部下,并不在这里,而这里的戍卒,他还没来得及收整。 若是在以前,哪怕燕狗真的杀来了,他也能有信心聚集自己麾下一曲人马和燕狗干一场,但是在这里,他根本就调不动兵。 况且,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还能称得上兵么? 终于, 最打前的一名蛮族骑兵冲杀了过来,连续两刀砍翻了两个正在逃窜的戍卒,正好对上了逆流而上的老孙头。 老孙头周身气血再度催发,手中的长枪直接刺出。 蛮兵用刀格挡,但只觉手臂一震,手中的马刀竟然被对方的枪尖给挑飞。 老孙头再度向前, 八品武夫之力伴随着这一杆长枪再度刺出。 “噗!” 枪尖洞穿了这名蛮兵的甲胄,这名蛮兵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 “燕狗,纳命来!” 老孙头发出一声低喝, 长枪举起, 直接将这名蛮兵用长枪从马背上挑起, 而后狠狠地摔在了一侧的地上。 “砰!” 蛮兵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随着最后一次的抽搐结束,不动了。 “嗡!” 老孙头将长枪拄在地上, 趁此机会回头向后看去。 他有些惊愕地发现,那城门,居然还没关上! 可以看出来,里面是有人想要关城门,但崩溃的戍卒正在奋力地阻拦,外加城门口还堵着很多的货物,城门想关上就更难了。 “直娘贼!” 老孙头发出了一声低吼,在他看来,眼前这是一支燕军的前锋部队,目的就是来夺门,在后面,应该还有燕国的大军! 若是真的再继续耽搁下去, 那…… 就在这时,更多的蛮族骑兵逼近了过来。 这一刻, 在这座绵州城下,形成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局面, 一千多号人挤压在城门口, 一支骑兵则逐渐向城门一侧汇聚, 双方的中间, 夹杂着一个持枪的老者。 这种诡异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郑凡的目的,是夺门! 蛮族骑兵的冲锋,没有停止! 一时间,近十名蛮族骑兵呈一种扇形包围状策马冲向了老孙头。 “燕狗!” 老孙头手中的长枪再度舞出,身上释放出褐色的光亮,这些光亮,还附着在了他的长枪上。 “砰!” “砰!” “砰!” 长枪宛若化作了一条灵动的龙蛇,三次横拍之下,三名蛮族骑兵被直接从马背上抽翻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下地横扫,一时间,也不晓得这马腿被扫断了多少根,又是好几名蛮兵被掀翻下马。 最后,枪尖开始点名,一拨,一挑,一刺,质朴无华的动作,每一套下来,都能刺下一名蛮族骑兵。 不需多久,十名先前冲杀上去的蛮族骑兵,尽然被老孙头一个人全部扫下,非死即伤。 然而,未等老孙头喘一口气,第二轮的蛮族骑兵又再度冲锋了过来,同时,更多的骑兵并没有被他一个人给拖住,反而从其身侧纷纷绕了过去,目标很明确,直指城门! “燕狗,休走!” 老孙头长枪再度挑翻两名蛮族骑兵,身形开始极速后退,同时咆哮道: “关城门!” 城门后,孙建明率领着数十名守城卒正在拼命地试图关城门,但外头,却有上千人在向这边推,这城门,就是关不上去! “砰!” 老孙头又是一枪,将一名蛮族骑兵刺下。 一时间,这名乾国老武将,竟然给郑凡一种昔日见到沙拓阙石叩镇北侯府大门时的感觉。 但身为九品武者的郑凡已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气血,已经要枯竭了。 可能对方未曾衰老时,确实是个高手,但任何人,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 梁程出手了,在老孙头连续应付下了两拨蛮族骑兵后,梁程策马直接冲了过去。 老孙头的长枪再度舞出,和梁程的刀发生了碰撞。 一时间,老孙头只感到自己双臂一沉,身形一颤,竟然没能站住,而这时,梁程直接纵身下马,扑向了老孙头。 老孙头目光一寒,手中的长枪在此时直接断开,化作了两柄枪尖,一枪架住梁程的刀,另一枪刺入了梁程的腹部。 然而,对方的体魄却宛若精钢一般,自己的那一截尖枪竟然没能刺入对方身体,反倒是自己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 僵尸体魄之强悍,恐怖如斯! 况且,梁程也不单单是当初和郑凡一起去民夫营里报道的梁程了,在郑凡入品后,他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复,确切的说,他的血统,也得到了进一步的苏醒。 趁着这个机会,梁程手中的刀已然要砍向老孙头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时,老孙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眼眶之中有鲜血溢出,褐色的光芒在其身上大盛,连带着抵在梁程腹部位置的那一截枪尖也在此时被附着上了光泽。 “噗!” 枪尖,被送入了梁程的体内。 老孙头咬着牙,赤色的眼眸盯着梁程, “燕狗,纳命…………” 两名蛮族骑兵杀至, 一人一边, 当战马呼啸而过时, 二人一起下腰, 出刀, “噗!” 正在和梁程僵持着的老孙头根本无法动弹, 下一刻, 他的脑袋就被斩了下来, 于空中翻滚间, 他看到了身后的城门依然没有被关上。 “啪!” 头颅,终于落在了地上。 老孙头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变暗, 他知道, 绵州城,完了; 同时, 他也累了。 “你的伤?”郑凡看向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多谢主上关心,关系不大。” 说完,梁程就重新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名先前受伤倒地的蛮兵居然走到了那个老者头颅前,弯腰将老者的头颅抱了起来。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用蛮话道: “你在做什么?” “主人,他是真正的勇者,我们蛮人,敬重勇者,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郑凡点了点头,道: “我命令你带二十个人将受伤的族人和战死族人的尸身都带上,去城外我们先前休息的土坡那里等我们回来。” “遵命,主人。”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老头的尸身,“带上他的全尸,先给他安葬,他是乾国人,应该葬在这里。” “是,主人。” 梁程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依旧握着刀,开口道: “主上,我们的兵力,可守不住这里,城里的乾国人,大概以为我们是前锋,后面还有大军,所以才害怕慌乱到这种地步。一旦他们醒悟过来,发现我们就这点人马,可能……” “我还没天真到那种地步, 但至少,得拿点纪念品证明一下,我来过这里,入城!” 一声令下, 三百余蛮族骑兵在郑凡率领下直接冲入城中,他们没有分散开去掠夺,也没有企图去占据府库或者城内商行的仓库,在街道上冲垮了几支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后, 队伍,停在了府衙门口。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府衙上的牌匾, 对身边的梁程道: “到了,纪念品商店。” 梁程却开口道: “可千万别又是一座鸡堡。” 郑凡马上一眼瞪过去, 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收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砸门!” 郑凡一声令下,自有蛮兵上前去撞门。 府衙的大门并不是很牢固,至少比起绵州城的城门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毕竟,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和后世的不同的是,古代的县官基本上不怎么会去拿公款修缮县衙。 只不过,门后头显然有人在后面抵着,一时间,蛮兵们竟然没能将这大门给撞开。 梁程举起手, 沉声道: “弓!” 身边的蛮兵开始张弓搭箭,蛮族的天赋技能,就是骑射,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事。 在梁程的命令下,身边的这些蛮兵马上心领神会策马后退了一段距离,而后举弓。 “嗡!” 一轮抛射下去,因为角度的关系,想射中在门后堵门的人基本不大可能,但院子里依旧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哟,院子里人还真不少。”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燕军入城的消息,其实很快就传遍了全城,而府衙一时间则成为很多人心下最安全的一处地方,来避难的和来找人商量事情的,很多都聚集在府衙内。 破门后,郑凡又没怎么耽搁,直接领军策马来到这里,等于是把那帮人全堵在府衙内了。 箭矢的抛射,并非是为了杀伤堵门的那帮人,而是通过别人的惨叫,击垮他们的士气。 毕竟,府衙内的人以及整座绵州城里的人可并不知道自己等人的真实兵力,还以为外头海量的燕军已经入城了。 确切来说,这座城池里,哪怕戍卒不堪一用,但各家的护卫家丁以及商行里的镖师聚一聚,凑一凑,上千丁壮也是能轻松拉出来的; 等人数明了后,一些先前被吓得丧胆的人可能也会重新聚集起来反扑。 这也是梁程先前说这座城自己等人占不下来的原因,不用等乾国从其他地方调兵来了,就这座城自己,就能让自己等人吃不了兜着走。 同时,这也是郑凡入城后直接率军来到府衙的原因所在了,既然这城占是占不下来的,但既然冲入了城中,总得给自己带点纪念品回去; 以此证明自己来过,见过,也征服过。 总之,伴随着脑补“燕国大军”已经入城的自我恫吓,再加上院子里有人中箭发出了惨叫,堵门的那帮人,直接崩溃了。 “砰!” 府衙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蛮兵们下马冲杀了进去,里面一时间鬼哭狼嚎,有一些身上还有点血勇的,还想着拿着兵刃拼一把,但很快就被身着精甲配合娴熟的蛮兵砍翻,大部分,还是选择跪在地上选择投降,或者是……认命了。 敌军都攻入城内了,城池都陷落了,再在这里做什么抵抗,在大部分人看来,其实都是一种无用功。 同时,乾国也承平太久了,久到这一代人,哪怕身在边镇,却根本没经历过战火,可能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里面的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 郑凡翻身下马,走入了府衙,梁程跟在郑凡身后。 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伏了不少人,还有伤者在那里发出着哀嚎。 在蛮兵面前,这些人不敢造次,只有当郑凡走进来时,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开始大着胆去观察郑凡。 只不过,对于这些小杂鱼,郑凡根本没什么兴趣。 先前的那座鸡堡郑凡还真想过收服过来,反正自家翠柳堡也在边境线上,在那里开一个口子,就跟铁道游击队在伪军碉堡楼里安插了自己人一样,可以很大程度地方便自己进出同时刷刷军功。 但是这座城的人,郑凡和他们很难去达成什么利益关联,尤其是自己完事儿后还得马上跑路的当口。 从冲门到入城再到入府衙,虽偶有波澜,大体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帆风顺。 乾国军备废弛之程度,让人瞠目结舌,郑凡甚至觉得,当年初代镇北侯因为无法得到朝廷的援兵从而没办法去打到乾国都城的遗憾,放在这一百年后,若是初代镇北侯能够复生,凭借其昔日手下的兵力,真的可以轻松做到了。 一个王朝真正的敌人,永远不是外在野蛮强横的敌国,而是…………时间。 心里一边想着这些心思一边继续往里走, 但当郑凡即将跨入后院时, 他脸上一直平静自若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 他听到了, 歌声。 说是歌声,但大部分吟唱出来的,还是词。 有壮怀激烈一腔悲愤难以宣泄的, 有怀才不遇国家末路情难自抑的, 有讥讽奸佞当道国将不国的, 有感怀大厦将倾江河日下的, 郑凡对词调不是很熟,毕竟开局在燕国北方,你学什么诗词歌赋根本就没什么应用市场; 不过听着大概意思有点像是《满江红》以及“商女不知亡国”的翻版吧,主题思想差不多。 郑凡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梁程, 道: “是我先入为主了,没想到,乾国的文官,还是有些气节的。” 在这个时候,歌以咏志,没有卑躬屈膝地背国求活,大概是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了吧。 要么是自己自杀,要么就是等自己进去后,痛骂自己再求着自己将其杀死以全其清白之名。 哪怕是战败者,能呈现出这种气节,都算是难能可贵了。 梁程也有些被触动了,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眼现在还留在自己腹部的那一截枪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位老者一个人逆流而上持枪阻截骑兵的画面。 “或许,如果乾国没办法被一战而灭的话,可能………” “唉呀。” 郑凡也叹了口气。 梁程这时为了缓和气氛,道: “至少,还是有点成就感的,不管如何,总比再扫一个鸡堡要好得多。” “别提这个,一提这个就来气,这件事,回去前吩咐下去,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指不定瞎子薛三他们怎么背地里编排咱们。” “是,主上。” “进去看看吧,让我们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文人风骨。” 郑凡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其实已经有蛮兵控制了局面,但当郑凡走进去后, 眼皮却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梁程也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感觉自己腹部的伤势,更疼了。 郑凡看见了一群文官,哪怕在周遭有蛮兵凶神恶煞的注视下,依旧我行我素,一边纵情高歌,一边甚至还光着身子在做着不雅的事,似乎浑然不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们是还在嗨着,嗨得停不下来了。 但先前被他们强行一起开海天盛筵的舞女们可没有服散,一开始外面传来喊杀声时,她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等到一批批凶神恶煞的蛮兵进来后,舞女们纷纷发出了尖叫蜷缩躲藏到了厅堂角落里。 文官老爷们找不到舞女了,但自己还在兴头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开始… 甚至那位头上还带着官帽的知府大人,居然还在主动地往一位蛮兵怀中靠。 那个蛮兵一脸无比抑郁的样子,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向郑凡; 他希望郑凡可以下令, 因为他已经忍不住想一刀把眼前的这个老排骨给砍死了! 因为郑凡的命令,他们不得不禁y,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因为禁y而开始了扭曲; 就算是扭曲,也不至于扭曲到最这个瘦排骨老头儿产生兴趣的地步。 郑凡深吸一口气, 然后侧过脸, 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梁程。 梁程微微闭上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伤口,好疼,疼得让郑凡都不好意思再去追究他乌鸦嘴的开光。 “行了,我这精神文明建设标兵称号是摘不掉了。” “主上……英明。” “所以,我们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跑到乾国这里来攻城是为了做什么? 又是帮乾国人扫黄的又是帮乾国人扫毒的,是特意来除四害的么?” 郑凡自然是看见了桌上还剩下的五石散,这玩意儿,他是知道的,当初自己差点要吃这个去感应气血,然后梁程的指甲代替了五石散。 这东西的,效果比后世的D品要强烈得多得多,副作用也更为可怕,因为这玩意儿自己本身就有很多金属成分在里头,服多了,很容易智障和瘫痪。 同时,这玩意儿对人神经中枢的刺激和迷幻作用也非常强烈,看看这帮风度翩翩的文官现在在做的事吧…… 唔, 郑凡真的看不下去了。 他扭过头, 转过身去, 用蛮语下令道: “全都杀了,头颅割走。” “是,主人!” 厅堂内的蛮兵齐声应诺,他们早就忍不住了,纷纷提起了刀子就开始捅人。 蛮族是野蛮,他们的文明程度也一直不高,但文明程度高了,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比如这种明目张胆的断背山,这帮蛮人心里可是一万分的反感。 蛮神在上,他们真是太辣眼睛了! 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开口问道: “主上,下面?” 郑凡看向梁程,对他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 “收队,回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虎父无犬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头颅,被一一割了下来,因为服散效果还没过,所以这些大人们是用实际行动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娱乐至死”。 至于府衙里跪着的其他俘虏,郑凡倒是没下令把他们也一起割了。 虽说大燕重军功,保留着以首级计算军功的方式,但说实话,这次冲城,实际上也没杀多少人。 比起有数的首级军功,你带着知府大人为首的等高官头颅回去,其象征意义其实更大。 同时,也能更方便你回去吹牛皮。 至于怎么吹才符合基本法,郑凡得回去后和瞎子商量商量。 譬如:郑守备提四百虎贲,屠灭绵州城! 不信? 你看看那座城的大人们脑袋都被割下来带回来了,其他人的脑袋,实在是杀了太多,带不动就没带! 当然了,放过府衙里的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时代可没有络传媒,也没有社交软件; 不管是名士养望还是皇子贤明之类的,其实都需要靠人的嘴去吹,靠人为的去散播,郑凡相信燕国在乾国这边肯定有自己的谍报系统,外加两国之间的贸易很密切,哪怕是打仗时,可能这走私贸易也很难断绝。 所以, 郑凡在离开府衙时, 将手中的刀向地砖上一插, 大声道: “破城者——郑凡!” 为了避免这帮人肉宣传机器在宣传时出现谐音的错误,影响自己的丰功伟绩传回燕国,郑凡还特意拿毛笔在府衙门口的柱子上亲笔写下: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到此一游!” 完事儿后,拍拍手,自己又看了一遍,其实他是觉得这句话有点老套了,但比起: “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大燕翠柳堡派出所宣” 郑凡还是觉得前者更好一些。 事了,郑凡一挥手: “撤!” 入城,入府,再集合队伍重新顺着进来的北门出门,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发生的很快。 郑凡不可能给这座城反应过来的时间,同时,也不能给附近的其他乾国军队反应过来的机会。 归根究底,他们现在也就三百多号人; 并且,哪怕乾国人已经给了郑凡很多很多的自信,但郑凡依旧不会天真地认为乾国上下所有的军队,都如同这般不堪。 若是真这样,那郑凡还真不打算回去了,一路向南,打到上京去,火烧乾国宗庙,活捉杨家三姐妹! 现在,下面的任务,就是安安全全地回去。 浪已经浪过了,玩儿也已经玩儿过了,黄赌毒,被自己扫了俩。 眼下,安安全全地回去才是第一要务,毕竟,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 临走前, 在城门口, 郑凡坐在马背上, 回望着这座城, 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留下一句话,否则后世的历史教材里记录自己今天的这一行为后,要是没一句属于自己的话做点缀,那得多枯燥和乏味。 思考了十几秒, 郑凡缓缓道: “别了,只有一个男人的城……” 意境, 嘲讽, 逼格, 立场, 都具备了。 郑凡对这一句很满意,只可惜梁程在拍马屁的功夫上差了不少火候,若是薛三或者瞎子在这里,彩虹屁肯定已经如潮而来。 整个绵州城,除了那个逆行而上的持枪老者,其余人,基本都是背对着自家刀兵的。 不过, 有一个人似乎不满意, 而且, 他似乎也打算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不满意的态度。 上方, 城楼上, 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他的手里, 拿着一张弩。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城楼上的,甚至,根本就没人料到这座北城门上,竟然还会有人, 而且, 这个人还打算反抗。 哪怕侵略者要走了,他其实可以活下来,但他还是要反抗,还是要反击,要对侵略者做点什么,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梁程看见了弩箭,周围还有其他的蛮兵看见了弩箭,他们开始动了,有的张弓有的则准备向城楼那边策马而去有的则向郑凡这边靠拢保护郑凡, 但一切的一切, 都来不及了, “嗡!” 弩箭, 已经射出, 直中郑凡的胸口。 “砰!” 郑凡从马上摔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杀了他!” 梁程发出了命令,一群蛮兵马上冲了回去。 ……… 射出弩箭后,孙建明马上把头缩了回来,一道道箭矢从其头顶墙垛子上飞了过去,他浑不在意,只是默默地重新给弩上弦。 他没选择逃跑,因为城门楼这儿,就他一个人,这座城里,明明还有很多人,但他一个可以帮忙的都没有。 他爹,死在了外面,透过关门时大门的缝隙,他看见了,看见了他爹的脑袋,被削飞得很高很高。 但城门,终究还是没有被关上。 不过,其实关没关上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只顾着逃跑根本就没人组织守门,你们关上了人家还可以慢悠悠地爬墙上来。 孙建明一直觉得自家老头脑子有些刻板,老孙家梁郡双头枪的名声其实在他爷爷辈就已经很响亮了。 他爹继承了双头枪的传承,入伍参军,八品武夫,官位却一直不显,一直没能冒出头,当了很多年的百夫长,连个杂号都没能混得上。 若非是先皇在位时西南土司发动了叛乱,他爹所在部被调入了西南平叛,他爹靠自己的过硬功夫打下了实打实的军功,可能一辈子到头来,至多也就能混上个巡城校尉罢了。 哦,虽然临老到头,也被贬到了巡城校尉。 但至少,他爹风光的时候,他也能做做梦。 孙建明吃不得苦,也没什么练武的天赋,所以一直想着学学琴棋画吟诗作赋,给自己身上喷上点文人气息。 日后抱上文官的大腿,混个儒将的形象,再有他爹在后面做保障,自己的仕途,肯定会好很多。 孙建明知道,在燕国,武将的地位很高,不说那镇北侯府了,凡是下面的那些个领兵的武将,在文官面前,也是硬气得很; 但我大乾自有国情在, 在大乾,武将想往上爬,想混得好,就得当文官的狗。 就连大乾边军那些个大总兵们,入上京后得跪在相公们的府门口,喊着门下走狗求见, 还得看看相公们的心情好坏才决定到底见不见你。 曾经,西南土司叛乱糜烂了西南十年,最后将叛乱彻底平定的,是一位刺面武将; 早年犯事,脸上被刺字发配入军中,一步一步地靠军功往上爬,最终因为戡定那一场大叛乱得以入朝进枢密院。 当年,武将们似乎看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好像真的要来了,在枢密院的相公里,居然也有咱武将立足之地了。 可惜好景不长,那位那个年代所有武将的励志偶像,在枢密院里站了不到半年,就因为涉嫌谋反,被灭了九族。 主办这件案子的,就是当朝首辅韩相公。 大乾武人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那点希望,就被掐灭了,而且还被浇上了一盆冰凉凉的水。 他爹每每晚上喝酒喝多了,都会一边抹泪一边怀念那位刺面相公。 毕竟,他爹当初也算是跟着那位刺面相公入的西南平叛。 所以,孙建明很踏实,他觉得自己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既然没能力去修改规则,那就去适应规则; 他结交了很多文人,也拜访过很多文官,尽心尽力地以一个武将的身份,去营造自己的文气。 但他爹成功地坑了他,本来只能算是木讷不善交际溜须拍马的老父亲,临老的这几年,脑子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怼文官,怼武将,文官们发财,武将们喝兵血,这大乾百年来,自有自的文武默契。 他爹两边一起得罪,一路被贬谪,害得自己因为有这个爹,也是仕途受挫,没办法,这年代,讲究个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脑子有病,这儿子大概率脑瓜子也不大灵。 想到这里, 孙建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一直觉得他爹糊涂了,人老了,就认死理,就犯倔! 但事实证明,他爹是对的, 燕人, 他娘的真的来了! 很早以前,他爹就曾对他说过,刺面相公带他们在西南平叛时曾言: 西南土司之乱,别看势大,但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大乾真正的威胁,是燕人,是凭借着一国之力和蛮族抗衡了数百年的燕人! 因此,他爹每年都会关注燕国的消息,尤其是北封郡那座侯府的消息,从友人那里,从朝廷那里,从商队那里。 前些年,经常传来镇北侯府对蛮族用兵又打赢了哪个部落,又灭了哪个部落的消息,他爹愁眉不展。 这些年,类似的消息很少了,甚至都快基本没有了,他爹的眉头,却又锁得更厉害了。 他笑着问他爹这不是好事儿么? 他爹却叹了口气,说: 以前,虽然镇北侯府一直在打胜仗,但这至少证明蛮族还敢叫唤,还敢龇牙,还敢试探; 这些年,战事基本听不到了,证明,蛮族已经被收拾得服帖了。 一旦蛮族服帖了, 燕人的手就能腾出来了。 孙建明歪着头,向下看了一眼。 下楼的台阶那儿,已经有蛮兵上来了。 可不是么,爹,燕人不光是腾出手来了,看样子,燕人像是都已经把蛮人给收服了,那些穿着燕人甲胄的,这他娘的哪里是燕人,分明就是蛮人啊! 孙建明挪动着身子,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了弩箭。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他其实已经被冲进城的戍卒给冲跑了,但他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城楼上的小库房里,弓弩其实不少,至少样子货还是有几样的,但却没人去用。 他拿了一把弩,就靠着墙垛子坐着。 他不知道他爹现在有没有上天,估计才死没多久,应该还没来得及上天去保佑自己。 但自己还是碰到了那支燕军出城了, 直娘贼, 这群燕人就三四百骑的样子! 但这城里,可持械之人何止数千?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袭上孙建明的心头, 然后心里的愤怒,就越发强烈起来。 整座城,就他爹一个人,拿着祖传的双头枪主动撞向了燕人,但凡…… 唉。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窜了出来, “嗡!” 孙建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弩箭射了过去,却射在了那块门板上。 原来,打头的蛮兵将地上的一块墙板挡在了身前当护盾。 弩箭其实穿透了一半墙板,但失去了力道后并没能穿透这名蛮兵的甲胄。 再重新上弦,已经来不及了,蛮兵们从后面冲杀了过来。 孙建明拿起刀,向前劈砍了过去。 “砰!” 只是一个照面,孙建明手中的刀就在碰撞中被挡开,手腕一紧,刀落在了地上。 而后, 三四把兵刃直接劈砍在了他的身上,将其掀翻在地。 没有惊天动地的交战,也没有你来我往的厮杀,更没有死之前再拉几个垫背的豪迈, 自己, 在这群蛮兵面前, 弱小得如同一只小鹌鹑。 在弥留之际, 孙建明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明明有一个曾是八品武夫的爹, 却一直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琴棋画上, 最后导致自己这个将门子弟,居然连刀都攥不稳当。 他的父亲,已经走了,他也该走了。 好在, 自己终究抓住了机会, 将对方带头的那个人,射死了。 那个家伙居然一个人骑马出来站在城楼下发呆, 呵呵, 傻子吧他是! ………… “主上?主上?主上?” “咳咳咳…………” 郑凡咳嗽了起来,落马时自己整个人的后背砸在了地上,再加上身上甲胄的重量,这一摔,可真不轻。 “主上,你别动,我来帮你取箭。” 梁程是僵尸体魄,所以他可以先将那一截枪尖留在体内,等着空闲下来后再做处理,但郑凡不是。 那支弩箭可是射中了郑凡的心脏位置,若是不小心处理,很大可能会危急郑凡的性命。 郑凡却摇摇头,伸手攥住了插在自己甲胄上的弩箭,没等梁程阻止就直接将弩箭拔了出来。 “咔嚓……” 预想中的鲜血飞溅并没有出现,郑凡则自顾自地慢慢坐了起来, 摇头道: “我没事。” 说着,郑凡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把手伸进去,从里面取出一块石头, 笑了笑, “你知道么,出发前,瞎子曾跟我说,让我别再把他带身边,还好我没听他的。” 儿啊,你又救了爹一命啊! 说完,郑凡又咳嗽了几声。 而这时,上去的那批蛮兵已经将孙建明的头颅带了下来。 不愧是曾在漫画里创办X教被404的角色, 洗脑效果确实很厉害, 这群蛮兵对郑凡的感情,是深入骨髓的畏惧,同时又带着极为强烈的依恋之情。 对于这个差点将自家主人给杀掉的乾国人,他们是无比的愤怒。 “主人,把他的头颅带回去,让三爷把他的脑袋削成一个碗拿来喝酒!” 几个蛮人这般建议道。 在他们心里,曾在他们面前亲自表演“拿你们的头盖骨当碗使”的薛三,其这种刑罚,是世间最为残忍的,甚至灵魂在死后都无法得到安息。 “没必要。” 郑凡摇摇头,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原因,没事儿做跑出队列站城楼下发什么呆啊。 还是太顺风顺水了,心里懈怠了啊。 不过,自己刚说出的话就被打脸,自己说这是一座只有一个男人的城,得,人第二个男人马上就站出来了。 不过,也就两个了。 郑凡翻身上马,示意自己无事,其余人也纷纷上马,众人先去了先前休息过的土坡那儿。 一座坟头被立在那里,里面埋葬的是那位持枪老者的尸体,上面垒了一些石头,至于碑文什么的,一来条件不允许,二来也太难为这帮蛮兵的文化水平了。 至于其余死去的蛮兵遗体则没有被埋葬,因为郑凡的要求是带着他们的遗体一起回去。 “你能,让他们变成僵尸么?”郑凡问梁程。 “现在还不行,以后,应该可以。”梁程这般回答道。 “那就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去,先好好地保存着。” “嗯。” “你,把那个脑袋给我。” 郑凡指向了一名蛮兵,那名蛮兵马上上前,将孙建明的脑袋递给了郑凡。 “啧,这是死不瞑目啊。” 孙建明的眼睛,还一直睁着。 郑凡伸手抹了一下,却没能把对方的眼睛闭合上去。 对这种现象,郑凡知道一些科学解释,估计是因为眼睑肌肉失去张力,从而眼裂扩大,无法闭眼。 不过,郑凡也没打算把他的人头给带回去,而是走向了那块坟头,将孙建明的脑袋,放在了坟头边。 “你们俩带把儿的,在这里,就做个伴吧,估摸着你们会有一些共同语言。” 说完, 郑凡又抬头眺望了一眼远处的绵州城, 转身, 下令道: “我们回去!” 一众骑兵策马里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晚风吹过坟头, 除此之外,只剩下了幽深的安静。 而那颗头颅的眼睛, 却在此时缓缓地闭上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边,晨曦已经依稀可见,郑凡等人也看见了前方燧堡群的影子,下一步,只要穿过前方的那一片燧堡后就算是回到燕国境内了。 只是一昼夜的奔波,哪怕一人双马,也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在梁程的建议下,保险起见,还是让众人在一处溪水滩边停下来歇息歇息,让人喘几口气,也让战马喘几口气,同时,哨骑派出去侦查情况。 溪水滩边,郑凡伸手指了指梁程腹部的伤口,道: “要不要我帮你把那枪尖取出来?” 梁程摇摇头,道:“等回去后再取吧,现在取,反而容易影响自己。” “嗯。” 郑凡清楚,梁程在这个时候,依旧保持着极大的警惕。 原本,自己等人最大的依仗——黑夜,已经离大家远去,光亮将重新统治这片大地。 虽说,乾国的边军至少一路上所见的,都很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距离回家就差临门一脚了,该小心还是得小心。 众人在河滩边足足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等到放出去的哨骑一个个地回来报前方无异样后,梁程才下令让众人重新披甲上马。 在郑凡看来,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直接冲过燧堡区,回燕国回翠柳堡了。 但是在大家都准备就绪之际,梁程举起手,却用蛮语喊道: “向东!” 郑凡愣了一下,不是向北? 北方,才是燕国,而向东,则相当于是沿着乾国的燧堡一线平行阅兵。 蛮兵们也有些意外,但良好的训练素质还是让他们听从了命令,众骑开始调转马头,在保持阵型的基础上,开始向东奔驰。 策马时,郑凡看了一眼身边的梁程,却什么都没问,梁程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众人向东奔驰还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后头,居然出现了一支追击的骑兵! 这是乾国的骑兵! 数目不详,但远远扫过去一眼,估摸着肯定比自家的人数多得多。 算算距离和方向以及时间,这些骑兵很大可能先前就埋伏在自己众人先前打算冲锋出去的燧堡群之中! 或许是发现自己这边向东开溜,对方的守株待兔没有完成,所以不得不从燧堡之中冲出追击了过来。 两支骑兵队伍,在这片平原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戏码。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先前休息的重要性了,人其实还好,郑凡手底下的蛮兵们出身于刑徒部落,你让他们奔袭个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什么问题,这就是蛮族的天赋。 但胯下的战马若是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可是会撂蹄子的。 因为得到了休息,追击时,大家还能进行换马,让第二匹马载人另一匹马当于一边空载休息。 有点像是空中加油机一样,纯熟的马术可以让郑凡麾下的蛮兵们在快速行进时进行轻松灵活地切换。 而那支乾国骑兵队伍显然就没有这种资源,也没有这种马术上的优势,逐渐就被郑凡这边拉开了距离。 追击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小半个上午的时间,郑凡等人终于将背后的那支乾国骑兵给甩开了。 “休息!” 梁程再度下达了休息的命令,一方面是现在众人和战马的体能就类似后世装甲部队的汽油,不可能一口气给榨干掉。 另一方面则是现在可是在乾国境内,要是一门心思瞎跑天知道自己等人会跑到哪个疙瘩去。 下马时,郑凡只觉得自己的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他的马术其实在这段时间有很大的进步了,但这种长距离高强度的奔袭还是第一次,身体方面倒是还好说,就是大腿内侧的软肉,因为还没能磨出厚厚的老茧所以还显得有些矫情。 有蛮兵主动上来牵走郑凡的马去喂草料和打理,郑凡对那蛮兵点头笑笑,蛮兵被吓了一跳,赶忙抱着双手对郑凡鞠躬了好几次。 郑凡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两把炒面,开始往嘴里塞。 这种炒面可不是后世的那种炒面条,是纯粹的炒“面粉”,味道,也就那样吧,任何东西连吃几顿后,你也就会觉得一般了。 “主上。”梁程见郑凡一边吃着炒面一边走向自己,当即主动开口道:“先前,属下让哨骑去前面燧堡探明情况,其实是让他们主动暴露在燧堡的视野之中,除非那一片的燧堡全是类似我们进来时摸的第一家那般的鸡堡,否则肯定会惊动燧堡里的戍卒。”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明白过来了,道: “是因为没有狼烟是么?” “是的,主上,有狼烟和打草惊蛇反倒没什么,燧堡里的情况我们大概已经清楚了,兵额不足,士兵训练不足,就凭那些燧堡,想很快速地抽出力量来阻拦我们近乎不可能。 而附近其他地方的乾军在看见狼烟后再想动身支援过来,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就着狼烟很潇洒地冲回燕国,但就是完全没有狼烟,让属下断定前面应该有问题。” “学到了。”郑凡点点头。 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才能避免笑话,郑凡觉得若是真的是自己带队的话,可能现在已经在燧堡下面被那支乾国骑兵给包圆儿了。 翠柳堡派出所的扫黄行动也会“中道崩殂”…… 紧接着,郑凡又笑道:“看来,乾国那边,也不全是饭桶。” “主上,咱们毕竟曾攻下了一座城,不过,对方将领能反应这么迅速,甚至直接预判了我们回去的路线提前布置了埋伏,证明其确实有水准。” “毕竟这么大一个国家,如果全都是酒囊饭袋,也不现实,那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之前,一般都是梁程来问郑凡这个问题。 但现在轮到郑凡这个领导向专业人士请教,现实不是游戏,没有投币重来的机会。 “主上,休息半个小时后,我们从南面绕一圈,再从先前那个口子回去。” “这叫出其不意是么?” “我们人数少,这是我们的劣势,其实也算是我们的优势。其实,如果能把战死蛮兵的遗体和受伤的蛮兵丢下,我们的速度会更快。” 郑凡闻言,摇摇头,道:“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的战马其实也足够,遗体和伤者带着,也能维系住士气。” “主上英明。” 其实梁程就是提个建议,采纳与否还在于郑凡。 郑凡又小声道: “就算要丢下伤号,也得等那些伤号自己主动提不出来为了不耽搁大家的速度心甘情愿地留下来阻击断后。 最好再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们不走他们就自杀。 然后我再摸一些眼泪,一步三回头,之后我们再走。” “…………”梁程。 “其实,我不希望有那个时候。” “我也不希望,其实,一开始我对他们还有点芥蒂,一起打过仗冲过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认知有点太片面了。” 就在这时,有一名蛮兵策马过来,下马后,对郑凡行礼,禀报道: “主人,东北方向五里处出现了一支马队。” “马队?是商行的队伍么?” 乾国边境一线,其实人口并不多,大概是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率铁骑连踏乾国边境三郡,弄了个“十室九空”。 后来,乾国干脆就把北地当战争前线打造,也不向这边移民了,省得到头来还便宜了燕国。 所以,在乾国的北地,基本上都是军户,有点类似于镇北侯府那样。 不过因为丝绸之路的缘故,这些年的商队开始往来频繁。 “回禀主人,不像是商队,队伍里的马车,像是运送着贵人。” 郑凡闻言,看向了梁程,道: “我们去看看?” 梁程则看向那名哨骑,问道: “多方有多少人?” “护卫不过百。” 梁程点点头,对郑凡道: “主上,您拿主意吧。” ………… “娘,爹爹也真是的,大早上的天还没亮就让咱们母女俩收拾东西回老家,人家都困死了。” 马车内,一个年芳十六的少女对着自己身边的也就三十出头的雍容贵妇埋怨道。 “你呀你,你也不小了,也到该出阁的年纪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呢,是你爹收到急报,说说西边的绵州城好像出事儿了,你爹是担心战事将起,先把咱们母女俩送回去保我们安全。” “要打仗了?是和燕人打么?” 妇人闻言,微微蹙眉,道: “但愿不是吧。” 但乾国在北边,除了燕人,还有哪个对手呢? 总不可能时蛮人跨越了整个燕国杀到乾国来抢掠了吧? “娘,那我们现在走,会不会……”少女的内心一听到要打仗了,还是害怕了。 “傻丫头,绵州城距离咱这儿远着呢,那边出事儿了,一时半会儿也波及不到我们这儿,倒是你,女红得好好捡起来了,省得进了人家的门被人家说闲话,到时候你爹爹和我都得被亲家笑话不会教孩子。” “娘,女儿才不嫁,司徒家的那个家伙,女儿去岁见过,病怏怏的,大冬天的一边咯血一边还只穿着单薄的文衫,这不是脑袋有问题么?” 妇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那是上京风气吧。” 上京文人,哪怕是冬天,也喜欢白衫飘飘,一边流鼻涕一边打着扇子扇风。 “娘,女儿才不想嫁给她咧,到时候女儿在上面可不得把他给压死。” “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嘴里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是谁与你讲这些东西的,是谁!” “娘,是我晚上偷看你和爹爹…………” “…………”妇人。 妇人的脸,当即羞红一片。 “娘的声音又那么大,女儿想不注意到都难……” “别说了!” 妇人受不了了,伸手撑开了马车帘幕,好透一些凉风进散一散自己脸上的燥气。 没办法,自家教出来的女儿,你总不能下令让人掐死! “娘,你可不能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女儿的…………” “娘求求你了,别说了。” “娘,女儿真的不想嫁给司徒家的那个小子,女儿也想像娘一样,找个像爹一样铁打的汉子,女儿时真的对那些文人雅士喜欢不起来。” 说到自己的择偶标准, 少女也有些羞赧的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马车外, 有些惊喜道: “喏,娘,女儿就想找那种的夫婿!” 窗外的远处, 恰好是纵马狂奔的梁程! “什么?” 妇人有些好地也看向马车窗外, 却在这时, 周遭的护卫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敌袭!!!” —————— 感谢想神马就有神马成为《魔临》第55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谬赞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马车的装饰太过鲜亮,无论是外面的雕刻还是披挂的彩遮,都显得极为精致。 这很符合乾国人的审美,在追求艺术和生活品质的道路上,乾国人可以说在东方四大国里是一骑绝尘。 当代乾国皇帝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更是成为上京乃至全国雅士争相模仿的对象; 这并非单纯地是为了溜须拍马或者是楚王好细腰,因为乾国对是大夫的优待,所以使得文人们在很多时候,对他们的“官家”并不是很敬畏,更不会去为了邀宠获得临幸而去污了自己的清名,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当代乾国皇帝,确实是一位法大家。 就像是后世红色体型小的轿车大部分都是女性司机在开一个道理,这辆马车内,很大可能坐着的也是女性贵人。 当蛮兵们奔袭而来见到那辆马车时,一个个都兴奋坏了。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族人战友的死亡,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刑徒部落在荒漠,本就是大部落掌握下的炮灰。 所以,他们不会为此太过悲伤,他们也相信,自己迟早也会有战死的那一天,会去和自己死去的同伴在恒河的尽头重聚。 然而,抢女人,对于荒漠的蛮族来说,无疑是一种盛事! 荒漠蛮族一直以来都有抢亲的风俗,这就跟别人家的饭比自家的饭香一个道理,别人的老婆似乎也更为迷人。 抢亲,在蛮族人眼里,是英勇雄壮的象征,是一个部落能否兴旺发达的保证。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荒漠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女人在荒漠上,与其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一种财产。 荒漠上至今还有父死儿继、兄死弟继的传统,这里的继承不仅仅是继承家产,同时还继承了自己的“母亲”以及“嫂子”。 郑凡是很难理解手底下这帮蛮人宛若过年时一般兴高采烈的情绪的,他之所以选择带队过来,无非是想碰碰运气。 能在北地,坐这种豪华马车,而且还有这么多的护卫,又没有携带商货,这肯定是贵人不用想了。 要是能拿下来,自己手头上相当于又多了一个人质。 “主上,您率百人负责压阵,属下带队去放风筝。” 郑凡其实并不想像这样被当公主保护起来, 但他也没别的选择,率一支人马压阵望风观察四周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别自己在包别人的时候却被别人给包了饺子。 同时,郑凡也清楚,让自己率队冲锋的话,基本就那一套, 马刀一挥, pose一摆, 高呼一声“乌拉”, 就开始冲锋! 所以,郑凡只能点头同意了,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在真正做事时得自觉地靠边站。 一是没本事的人,二是领导, 郑所长俩样都占了。 “哦!!!!!!!” 梁程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长刀,开始了呼喊。 周围的蛮族骑兵则一起挥舞起了马刀大声回应了呼喊。 这让郑凡觉得此时的梁程和先前带兵的梁程有很大的区别,许是因为战术要变化了吧。 郑凡猜得没错, 在留下了一百骑给郑凡后,梁程率领两百多骑向着那辆马车直冲而下。 马车边的护卫们马上做出了反应,这帮护卫明显不简单,面对这种忽然出现的骑兵冲锋他们居然没有崩溃,而且还迅速地围绕着马车开始了作战准备,张弓搭箭就算了,居然还有人从背上取下了军弩! 这不由得让梁程在心里重新估算了一下距离,待到自己这边和马车那儿的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后,梁程迅速举起长刀挥舞了一圈。 “哦哦噢噢噢噢!!!!!!” 两百多名蛮族骑兵开始呼喊着,同时迅速分流,左边的向左转弯右边的则向右转弯,硬生生地在马车前方来了一趟大调头。 “放!” 而这时,恰好是马车护卫首领下令放箭的时候。 只是,这一波的箭矢和弩箭大部分都落空了,除了一名蛮族骑兵有点倒霉,被射中了胯下战马的马腿导致其摔下了马外,基本没对蛮族骑兵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且等到转弯之后,左右两侧的蛮族骑兵迅速前插,分别掠向马车方阵所在的两侧,而后一同开始张弓搭箭。 “嗡!嗡!嗡!嗡!嗡!嗡!!!!!!!” “噗!噗!噗!” 一名名护卫中箭载下了马,护卫队伍里一时间大乱。 然而,等到护卫首领好不容易重新组织手下开始射箭反击时,两侧的蛮族骑兵又恰到好处地转弯拉开了距离,这又是一轮箭矢放空。 下一刻, 蛮族骑兵再度掠来,张弓搭箭,许多护卫再度中箭栽倒。 这才是蛮族骑兵最为可怕之处——骑射! 马术比你好,射术比你精湛,不和你硬拼,就这样软刀子割肉,一层又一层,直接将你割崩溃! 百年前,蛮族王庭西征时,西方诸国的骑士军团那些大铁罐头,在面对蛮族骑兵的骑射放风筝战术时,可是死得相当憋屈。 郑凡清楚,梁程之所以选择这般做,也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自家这边的死伤。 这些护卫确实不错,至少在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上,比昨晚绵州城里的那些戍卒们要高得太多太多。 但不管是何等的精锐,站在原地你射不到敌人却一直在被敌人射也受不了。 所以,护卫首领在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后,留下了十个人继续护卫马车,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策马主动杀向了一侧的蛮兵。 不过,蛮兵们依旧没和他硬抗,也没玩什么冲锋对决,见他们主动冲出来了,蛮族骑兵开始了主动后撤。 护卫首领不敢追击太远,见对方不应招,只能下令放缓马速准备继续回去保护马车,然而,一见护卫们准备回头,先前跑远的蛮族骑兵们则比他们更快地调转马头迂回吊了过来,同时开始射箭。 一时间,又是十多名护卫中箭下马。 当护卫首领发出一声怒吼再度准备追杀过去时,蛮族骑兵又撤了。 远处高地上,郑凡身边的蛮族骑兵们因为不能下场厮杀,只能不断地振臂高呼当啦啦队,可以看出来,他们很兴奋。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看家本领,这种自家近乎没什么伤亡却能虐杀对手的戏码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因为对手不同,在荒漠,对内,他们是部落内部的厮杀,你会骑射别人难道不会? 对外,他们面对的是镇北军! 装备比他们好,战斗意志比他们好,士气比他们好,战术比他们好,骑射甚至也丝毫不逊他们, 这他娘的,打得不是仗,是绝望! 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了虐菜的快乐。 郑凡则是伸手摩挲着下巴,心里感慨着:这套路,玩得可是真脏。 那个护卫首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袍泽一个个地倒下,自己却连敌人的边都摸不着。 气得那个护卫首领不停地在那里冒绿光。 还是个九品高手。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乾国边地承平了百年,虽然前些年爆发过西南土司叛乱的事件,但那些住在山沟沟里的土司哪里有什么阵仗搞出什么骑兵战术,无非打得是游击战而已。 而自从不和燕国人打仗了,乾国方面已经很久没有再品尝过铁骑的重拳了。 这批护卫是府内的家丁,素质自然很好,但他们同样的没有面对这种骑射阵仗的经验,只能被这般放风筝一样得给遛死。 至于那位九品高手,就更凄惨了,在自己手下人基本都被射死同时自己胯下战马也被射死之后,自己像是一条发狂的孤狼一样不停地怒吼咆哮,最后被一根根箭矢射成了刺猬。 自始至终,身为九品武者的他,连一刀都没砍中敌人。 这一幕,不由得让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老谋子那部《英雄》的结尾,李连杰被万箭射死。 至于另一边,蛮族骑兵扑了上去,这次没再射箭了,一来马车附近也不剩几个护卫了,二来他们可是来抢亲的,你要是把新娘子给射死了,那还抢个屁啊! 剩下的几名护卫没能给蛮兵造成什么麻烦,大家一拥而上,直接将他们围杀了。 梁程下马,翻身上了马车,掀开了车帘,探头进去。 一张少女抽泣的脸出现在了梁程的面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少女一边哭一边哀求着。 梁程抬起手, 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梁程, 见他的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少女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仿佛认命。 “啪!” 少女被梁程一巴掌抽开。 “…………”少女。 没了少女的阻挡, 坐在马车里面的贵妇在梁程面前展露出了真容, 古代女人生孩子早,女儿都这么大了,但这贵妇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梁程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四娘的风姿, 虽然眼前这女人肯定比不得四娘风姿绰绰, 但自家的主上似乎口味一直比较喜欢淑女。 梁程伸手,指向了贵妇。 “不要伤害我娘,不要伤害我娘,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 少女爬起来,抱住了梁程的手。 然后, “啪!” 少女再度被抽翻在了马车内,白眼一翻,在浓郁的震惊和不解中昏过去了。 梁程看了少女一眼, 之前在虎头城宅院里时,有那么多的小娘子,自家主上却一根手指都没碰,这证明自家主上对小女孩对萝莉没兴趣。 梁程的手再度指向了贵妇, 贵妇手中抓起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颈边, 厉声道: “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们玷污我的清白!” 梁程对此没有丝毫震惊和慌乱, 事实上,他是一头僵尸,对人冷冰冰的才是他的常态,如果不是为了恢复实力,他完全会连郑凡都不鸟一下。 在贵妇露出死志之时, 梁程只是指向了昏迷着的少女, 道: “你死吧,换她被这些蛮人糟蹋。” 贵妇闻言,气得手开始颤抖,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不由得将手中的匕首放了下来, 对梁程骂道: “你是魔鬼,无耻的魔鬼!” 梁程点点头, 道: “谬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异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么说,您还是节度使夫人?” “是。” “把手伸出来。” 贵妇将双手伸出,并在一起。 郑凡从袋子里抓出了一把炒面放在了她手里,同时丢过去一个水囊,道: “吃吧。” 贵妇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炒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郑凡拍拍手,起身,看见另一头,梁程身边的那个少女也正捧着炒面吃得正欢,这少女性格有点过于开朗了,似乎完全不害怕现在自己所处的境地一样,只知道粘着梁程。 按照经验来看,要么是这个少女脑子缺根弦儿,要么就是早熟得厉害,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才能让自己最安全。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劫下这对母女后,郑凡等人很快就又碰上了乾军的骑兵,双方又展开了一次赛跑。 甩掉对方之后,在黄昏时,又碰到了一次,应该不是上一次碰到的那支骑兵,但不管怎样,总之,又是一次赛跑。 把对方甩掉之后,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 相当于距离昨晚冲入绵州城一举成功之后,郑凡等人花了一整天的功夫,还是没能跑出乾国境内。 不过众人倒也不慌,这乾国北地地大辽阔的,正适合玩儿躲猫猫的游戏,外加乾国军队的骑兵,无论是在素质上还是在数量上,和燕国的骑兵根本没法比,追击的效率和能力也很差。 要晓得郑凡麾下的这些蛮兵当初在荒漠时可是和镇北军玩儿猫捉老鼠游戏的,现在镇北军换成乾国骑兵,瞬间有种不痛不痒的感觉。 至于物资什么的,倒是不用怎么紧张,下午的时候遇到一支商队,那支商队很识趣,面对来势汹汹的数百骑兵直接举手投降了。 对方这么识趣儿郑凡也得给人家面子,洗劫了人家的食物干粮以及马匹后,把人和货都留给了他们。 临走的时候,对方管事的还一个劲儿地千恩万谢,说遇到好人了。 之所以郑凡还在吃炒面,是因为任何东西,就怕一个对比,比起商队里的人吃的干粮,这炒面已经可以说是人间美味了。 梁程见郑凡起身去了外围,也起身跟了过去,郑凡找到一个避风的坑,靠在里头,保险起见,还用自己的头盔挡着,默默地抽着烟。 有了昨晚在城楼下装逼被射的遭遇后, 郑凡现在一举一动都谨慎得一比。 天知道这附近会不会有个什么神射手,看见自己的烟头忽明忽暗地就给自己来一箭? “主上,你担心么?”梁程蹲在坑旁边,问道。 郑凡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圈,道: “咱们已经又绕回来了,明儿个大概就能从原先的地方冲出去了吧。” 整个白天包括前半夜,郑凡这支骑兵部队其实都是在绕圈圈,折腾了一整天后,现在众人休息的地方,距离那绵州城还真不远。 “如果有一整个后半夜可以休息的话,明日,我们就能冲出去了,乾国骑兵的素质不够,数量也不足,他们搜索了我们一整天了,应该也累了。” “嗯。” 郑凡应了一声,又抽了一口烟。 “主上,那个女人应该和你说了吧,她建议我们走她相公所掌控的防区。” 乾国的节度使没有另一个世界唐朝的节度使权柄那么大,对等下来算一下,属于比虎头城的许文祖大一级的官职,手底下,估摸着也该有两三万边防军的样子,应该也负责一片堡寨防御,相当于燕国的实权总兵。 当然了,乾国边防军空饷问题严重,两三万的编制,可能算下来,也就一两万人的样子。 梁程见郑凡不说话,继续道: “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她相公的防区过,只要我们遵守诺言,将她们放下就好。” 郑凡摇摇头,道: “我信不过女人。” “…………”梁程。 “怎么了?” “没什么,我能猜到主上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主上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 “那可能是我描述有问题,我不是说我信不过女人这个性别,而是我不相信这个女人对她老公的判断。 阿程,这帮肉食者到底有多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不管怎么样,总得还会玩一套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在这里,就是赤条条地丛林法则。 那个女人觉得她丈夫会为了她和他女儿从而放过我们,让我们离开,那是出于她这个当妻子的角度去想问题。 我又没和她丈夫睡过, 我怎么知道她丈夫是不是那种百年难遇的不爱官帽爱美人的痴情种?” 说着,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脚下,用靴子踩了踩, 道: “还是按照原先的路线,如果今晚能安稳地过去,明天天一亮,就从进来的路线冲回去。” “那两个女人呢?” “把她们带回去,也是功劳一件,她们的作用在我们手上不大,但是在密谍司或者在靖南侯手里就不同了。” “明天参与搜捕我们的乾国军队,可能会更多。”梁程说道。 因为随着绵州城的事情发酵,再加上劫了这对母女的后续反应,可能大半个乾国边军都会因此而被调动。 “我还怕他们太少呢。”郑凡回答道。 “为什么?” “靖南侯不是瞎子北,我就不信,乾国军队在边境这么大规模的调动,靖南侯会一无所知。” “这是主上的猜测?” “你是没亲眼见过那位侯爷,那位侯爷,可不是个善茬。” “主上既然心里有数,属下就不操心了,主上好好休息,属下去安排一下巡夜。” “辛苦。” 郑凡摆摆手, 将自己的披风卷起来,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闭上了眼。 …… 众人休息时自然不可能费心去安营扎寨,也就是选择这块偏僻安静的地方当一个落脚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方便大家马上转移。 梁程在重新检查了一遍守夜和对外放出的哨骑数目后,就走回到自己先前吃饭时所坐的那棵大树下。 “你累了么?” 少女的声音传来。 梁程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开口说话。 “你们逃了这么久,肯定很累了吧?” 少女主动靠了过来,双手抱住了梁程的肩膀,同时脑袋枕靠了过去。 这母女俩在这里,倒是没被捆绑起来,别看这里有很多蛮兵在休息着,但暗地里还有梁程布置下来的暗哨,同时这帮蛮兵就算在打呼噜,也能眯着一只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荒漠上狼多,睡得太踏实的人,都早被狼吃掉了。 “喂,你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少女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梁程依旧不语。 “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少女问道。 梁程闭上了眼。 “那就是,石更不起来?” 少女说着,手就开始下滑。 “嘶…………” 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手缩回来,指尖已经被划破,开始流血。 “你下面怎么这么扎人啊?” 少女很委屈地把破了的手指放入嘴里吸着。 其实是因为梁程腹部位置,还有一截枪尖没有取出来,少女的手下滑时被枪尖割破了个口子。 但梁程没有解释,继续闭着眼。 “喂,你陪我说说话好不,我今天在马车上就看见你了,跟你说老实话,我相中你了,我爹让我去嫁给一个呆子,我不愿意。 我就喜欢你这种铁打的汉子。” 僵尸,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确实是一个铁打的汉子,哪怕是真正的铁打出来的,可能都没他硬。 梁程睁开了眼,看向了少女, 道: “白天的时候,你的护卫为了保护你,都死了。” “对啊,怎么了?” “你就不难过?” “吃我家的饭,当我家的差,给我家卖命,天经地义,难过什么?” “嗯。” “是吧,这世上悲惨的事儿多了去了,但人哪有功夫整天都在难过呀,怎么样,你来当我相公吧,你在燕国也不是什么大官儿吧,是大官儿也不可能就带这点儿人跑出来拼命。 你当我相公,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你来乾国当官儿,保证比你在燕国的官儿大,我还能给你生孩子,怎么样?” 梁程点点头。 “你答应啦?”少女显得有些惊喜。 梁程忽然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 “干嘛啦,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林子里吧?” 梁程看着她的眼睛, 开口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 其实,野外天寒地冻的,又没被子,穿着甲胄,还不能生火,这其实睡的不是觉,是罪过。 但没办法,为了保障明天的精力,在这个时候,你必须要让自己入睡。 自打在这个世界苏醒后,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郑凡也变化了许多,他居然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这是上辈子的他近乎无法想象的事。 只是这睡眠太浅了,当一阵香风袭来时,郑凡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那名贵妇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也下到了这个半坑里。 “做什么?”郑凡开口问道。 “我,有点害怕。” “害怕去找梁程去,他是个暖男。” 郑凡说完就闭上了眼,他不担心这对母女会逃脱这里,这附近多少蛮族人在警戒着呢,这两个女人但凡有点异动,箭矢就会射杀过来。 这是郑凡当着她们的面对周围蛮兵下达的命令,她们自然也清楚。 “我希望你们,可以放过我女儿。” 贵妇人主动靠向了郑凡,同时,在其指尖,有一缕缕淡淡的粉色雾气开始环绕,逐渐弥漫向了郑凡的口鼻。 “我不是个嗜杀的人,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你和你女儿是不会有事的,好了,现在……” “我会配合,我会好好配合。” 贵妇人忽然抱住了郑凡。 郑凡愣了一下,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有点泛红,自己的身体也有点发烫,这种感觉,很怪,整个人像是飘在了云端,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真的。” 贵妇人一边抱着郑凡一边用自己的手在郑凡的胸口上摩挲着, 这一刻, 这一幕, 附近肯定有不少放哨的或者装睡的蛮兵注意到了, 但他们只以为是自己的主人在这里玩儿什么女俘虏の情调, 居然还特意把自己的视线给避开了, 这是对主人的尊重, 主人要办事了, 大家都自觉地识趣点儿。 可千万别瞎看,万一惹怒了主人,小心把你的头盖骨敲下来当碗使! 没人注意到, 女人的另一只手却开始悄悄地摸向了郑凡身侧放着的那把刀。 郑凡已经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但他的身体不晓得为什么却动弹不起来, 这个女人,有问题! 但任凭郑凡如何努力,就是没办法挪动,也没办法发出声音,连气血都没办法运行,整个人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 “真的,我什么都愿意,我可以侍奉你,我可以陪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 女人的那只手,已经触摸到郑凡的那把刀了。 同时, 她为了隐人耳目,还在继续说着话,装作自己正在和郑凡“调琴”的样子。 “只要你放过女儿,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女人的手,已经攥住了那把刀,她要成功了! “只要你放过我女儿,真的, 我可以做你的妻子, 做你的女人, 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我可以做你孩子的娘亲。” “咕嘟咕嘟…………” ———— 下一章是,上架感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上架感言(必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又到写上架感言的时候了,上次写上架感言,还是去年三月底,上上次,是去年一月底。 其实算算,都过去快两年的时间了,日子确实是不经过,不经意间,自己距离三十而立居然已经这么近了。 《魔临》,是我以前从未尝试过的题材风格,以前我写的故事,基本都是依托于现实世界背景,而《魔临》,则完全是架空背景。 新的尝试,也意味着新的风险。 其实,该怎么写能让自己老读者喜欢,该怎么写能直接保证的成绩和人气,我心里很清楚,但没办法,君不见咱灵异分类都已经改名叫悬疑分类了。 不过,之所以选择《魔临》这个题材,倒是没有太多的客观因素,纯粹是因为,我自己很喜欢这种展开方式。 我喜欢描写人物,喜欢将一个个人物一个个配角给丰满丰富起来,让他们给人一种有血有肉的感觉,我觉得这样写故事很有意思。 让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让他们每个人单独拿出来,都能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摸索和学习的方向,一路看我小说的老读者应该能感受出来。 可能,小说的题材风格是变了,但本质上的东西,还是原来的那个味道。 每天写《魔临》时,可以让我自己很期待,让我自己很开心,是那种泡一杯雀巢速溶面带微笑坐在电脑前将手指放在键盘上的感觉。 下雨天,瞎子北和阿铭坐在骡车上去鬣狗帮宅子的画面; 沙拓阙石在镇北侯府叩门的画面,老头儿持枪逆行的画面; 其实,我个人最喜欢的,还是瞎子北和阿铭坐车上聊天的感觉,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就着雨,感觉这氛围感,贼舒服。 老头儿持枪的那一段剧情,其实我自己感觉没写得太出彩,因为文的更新频率原因在这里,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去沉淀和细细琢磨。 总而言之,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写得自嗨了,然后你们还能喜欢。 当然,可能也是因为自己文青病越来越重的原因,写文时开始越来越放肆,景物描写搞搞,小人物慢慢刻画刻画,东扯扯西弄弄,弄得现在出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我发现如果一章3k字的话,我铺垫铺垫,渲染渲染,一章就结束了。 然后剧情基本没怎么动…… 所以,这个月,我大部分时候都是发的5k字的一章,新期万字更新,换成2k一章的作者可以在每天章节上标注1、2、3、4、5爆发。 昨儿个起来身体有点不适,就写了3k字的章节先交差,然后看你们一个个地在下面评论:好短! 哎哟我去,这是把你们胃口喂大了,哈哈哈。 嗯,按照之前说的那样,上架后,我会尽量保证每章篇幅在5K字以上。 存稿,是真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咱往前数数这些天的更新,一天近1W字的新期更新,是真的存不下稿子了。 写好了,就想着发出来给大家看,然后我再看看弹幕乐呵乐呵,里面人才真的好多。 上架感言写完,我得去睡觉了,早上的两章更新是昨晚通宵写的,没办法,作息又颠倒了。 我设个闹钟,大概傍晚时起来码字,不怕大家笑话,今晚上架的VIP章节还没写。 今晚零点上架,可能后台会有点延迟,第一章VIP章节大概会在零点15左右才能发出来。 上架第一天,4更2W字爆发。 这之后,我尽力能多写点就多写点。 嗯, 这大概是我历次以来写得最“平和”的上架感言了,没有地狱来的上架感言那么极端中二,也没有屋上架感言的那般渴求证明自己的愤懑。 时间,真的可以带走很多东西。 其实,粉丝榜上,每天的打赏我都会看,有新读者,但很多都是老读者,还有订阅屋以及以前我的的记录。 好几年,大家一起陪伴过来了,闹腾也闹腾过,中二也中二过, 感觉也是时候坐下来一起保温杯里泡枸杞了。 这年头,能在起点愿意花钱看的人,不会不知道动动手指就能在浏览器里搜到D//版,只能说,大家只是心甘情愿地在为自己喜欢的故事买单。 以前我觉得,写小说,和古代说人差不多。 现在倒是觉得,和开餐馆很类似。 老客念旧,时不时地会回来看看,离家多年后,想着这家老馆子,还要特意再来瞅瞅。 新客一直会来,有的来了就走了,头也没回;有的来了还来,慢慢也就变成老客了。 嗯, 那啥, 老店新菜式,今晚零点15分正式开卖, 诸位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儿, 求捧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魔丸附身!(求订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一股寒意开始自心底快速地弥漫出去,仿佛在这一个瞬间,自己被丢入了冰潭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灾厄、诅咒、瘟疫、磨难等等浓郁的负面气息。 这种感觉,郑凡曾经体会到过,在和沙拓阙石吃火锅时。 只不过,当时沙拓阙石直接将这股强烈且可怕的兆头给镇压了回去。 但很显然,眼前的这个贵妇,她可没这个牌面,也没这个实力! 先前身上的那种飘浮发热不真切的感觉迅速被刺骨的寒意给取代, 在贵妇刚刚举起郑凡的长刀时, 郑凡的眼眸之中,忽然有黑色的火焰开始升腾。 “嗡!” 还没等贵妇将刀口对向郑凡的脖颈,贵妇的脖子就已经被郑凡先一步用手扣住! 而后, 郑凡整个人从躺着的姿势直接原地起身, 生硬, 快捷, 强烈, 宛若圆规划线一般, “砰!” 贵妇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而郑凡则蹲着身子,右手仍然扣在她脖颈上。 贵妇眼里满满的不敢置信,先前她分明已经确认眼前的这个男人,肯定是中招了! 这个动静,瞬间就将附近的蛮兵给惊动了,先前他们还以为这里会有一场老树盘根的好戏, 大家都很知趣儿地把目光挪开,那啥,听个声解解馋也挺巴适的不是? 但当这么大的动静传来时,大家迅速都清醒了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凡微微低着头,看着被自己控制在地上的贵妇,脑袋轻轻一斜,喉咙里,发出了一道稚嫩的笑声: “呵…………呵呵…………” 你想杀我爹,我可以装作没看见,但你想当我妈,那我就不困了啊! 原本清脆的童音应该如同天籁,但此时,却宛若魔鬼的呢喃。 听到动静赶来的蛮兵们在此时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带着惊恐的目光看着他们眼前的主人。 其实,因为瞎子北对他们的反复洗脑,导致他们对郑凡本身就带着一种发自潜意识里的恐惧,但眼下,那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就像是被搬到了现实中来一样。 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如果此时是在翠柳堡,他们都会下意识地跪下来顶礼膜拜。 和东方四国的文明不同的是,蛮族的神祇其实很单一,至高无上的蛮神是他们心中的唯一,再无第二神祇,也因此,其他幻化出来的仿“神祇”形象,其实都是反面的“魔鬼”形象。 简而言之,蛮族的神话故事脉络,就是单一的“蛮神”一个人去对抗漫天的魔鬼,这其实也引申出了蛮族对魔鬼的一种成崇拜情节。 郑凡的眼睛,时而清明时而阴沉,似乎正在做着不停地切换。 “魔丸!” 梁程这时走了过来,在其身后,那个少女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这其实不能怪郑凡和梁程疏忽,因为谁都不会想到,随机劫掠下来的贵族母女,居然还能有这种手段。 这种概率小得相当于你连买了几百注的号中了头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郑凡扭头,看向梁程, 笑了笑, 道: “你…………个…………废…………物…………” “…………”梁程。 这是童声,梁程清楚,这是来自魔丸的鄙视。 虽然,在七魔王之中,魔丸是最懒散的,也是最不做事儿的,但他的地位,却又是最超然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魔丸是郑凡亲自主笔的作品,真正的原因在于,魔丸本身,就是郑凡那个变态以一种极端扭曲变态的思维模式所缔造出来的极端变态产物! 郑凡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身下的贵妇。 掌心,开始有一缕缕黑雾开始弥漫出来,贵妇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惊恐之色,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剧烈的颤抖。 “啊!” 郑凡张开嘴,对着她低吼了一声,似乎正在享受着这种折磨的欢愉。 忽然间, 郑凡身体颤抖了一下, 身上的气息也陷入了紊乱之中。 站在边上的梁程清楚,这是郑凡开始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主导权了。 然而,让梁程有些意外的是,短暂的“混乱”之后,郑凡身上的气息再度被浓郁的负面属性所填充。 “咔嚓!” 郑凡一把扭断了贵妇的脖颈,而后站了起来。 先前的这种折磨过程,被强行缩短了。 “娘…………” 少女见到这一幕,刚准备喊出来,就被身边的蛮兵用刀把砸中了后脑勺,直接昏厥了过去。 郑凡扭了扭脖子,双臂撑开,又缓缓地放下,双腿似乎也有一些不和谐,走向梁程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外八。 他似乎是在适应着这具身体,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正在熟悉着自己的新玩具。 终于, 他走到了梁程面前。 梁程很严肃地看着郑凡, 开口道: “从主上的身体里,出去!” 郑凡咧开嘴, 像是在笑, 同时, 喉咙位置传来了颤音: “废……物……” 梁程十指的指甲开始慢慢地长出, 行, 给你点颜色你要开染房了是吧? 都是魔王,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还真以为自己是绝对的唯一至高? 任何一个企业里,普通员工对于和领导有裙带关系的员工,不管表面上多么迎合,内心里,肯定是瞧不上的。 就在这时, 郑凡双眸中的墨黑色开始淡去, 身上的气息也忽然一颤, 梁程顿了一下, 心里道:又来? “阿程,我信他。” 郑凡开口道。 这一次,是郑凡的声音。 梁程微微皱眉,先前的声音表明了郑凡其实是可以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却什么都没做。 信他, 信他什么? 下一刻, 郑凡的双眸再度被黑色所吞噬, 郑凡的视野里, 此时是灰白色的, 像是黑白照片的视角, 里面的景,里面的人,甚至是里面的风,都带着枯败的气息,在他的视角里,世界,没有丝毫值得去留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其实是魔丸内心的真实呈现。 郑凡用颤抖的手,缓缓地举起, 指着梁程, 指尖,都快触及到梁程的鼻尖了。 同时, 喉咙里的童音再度发出: “废…………物…………” 这一次,梁程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没有生气, 只是开口道: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郑凡的嘴再度裂开,已经到了一个正常所能承受的极限弧度。 他的双手,开始低垂下去,耷拉在了身体两侧。 双腿膝盖,开始微微地弯曲。 然后。 “唰!” 身体一侧, 面向南方, 紧接着, 两条腿猛地蹬地! “砰!” 宛若离弦之箭,直接向南方疾驰而去! 疾驰了两百米后, 郑凡忽然停下了脚步,同时整个人弹地而起, 右臂像是木偶人一样很是机械地甩了半圈, 最后, 拳头砸在了地面上。 “砰!” 一声闷响传来, 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凹坑, 一同溅射而出的,不光是泥土, 还有一大片的…………血雾! 在见到血雾时,梁程的脸色顿时一变,马上大喝道: “全部上马!” 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等人,且已经在附近潜伏观察,只不过自己这边哪怕已经布置了哨骑和暗哨,却都完全没发现! 在土坑旁, 郑凡有些落寞的身影站在那里, 双臂依旧下垂, 斜过头, 看向身后, 在其身后,梁程等蛮兵全部上马。 郑凡咧开嘴, 用一种很夸张的口型无声道: “废…………物…………” 这一次,梁程不光是没生气,甚至还有些心有余悸。 自己一直自诩会带兵,七魔王里,真正有带兵经验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薛三是独来独往的刺客,阿铭是只顾着一个人嗨皮的吸血鬼,樊力是个憨憨等等,但自己这一次,却在最不能犯错的地方,犯错了。 对方居然能潜藏在泥土之中,肯定是用了特殊的手段,但自己没能发觉,就是自己的过错。 他应该知晓,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 而自己在布置时,却将自己以前的经验给完全照搬过来了。 自己,确实是个废物。 不过,此时却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梁程看着郑凡,确切地说,是看着眼下正占据着郑凡身体的魔丸。 想来, 魔丸这一次的完全苏醒,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贵妇想对郑凡出手,事实上,依照先前阿铭的说的在南望城总兵府旧事,魔丸完全可以用石头的身躯在短距离内将那个贵妇的脑袋给砸爆。 但他没选择那么做, 因为他已经感应到了真正的危险, 一个可能让自己等人,全部葬送的危险。 因为自己这边的不中用,要让他魔丸大爷不得不从沉睡偷懒中苏醒过来, 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也不怪人家有这么强烈的怨气了。 下一刻, 郑凡的身体再度弹起,向着南方开始冲刺。 梁程举起马刀, 发出了一声呼喝, 道: “冲!” 数百蛮族骑兵开始顺着郑凡冲刺的方向策马奔腾。 ………… “都尉,那些兵马怎么还没到?” “别急,应该还要一会儿。” 一张小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身形略显消瘦的男子。 一方小茶几,上面放着一盘云片糕和一壶凉茶。 男子身着银色的轻甲,甲胄很轻,也很松软。 大燕尚黑,乾国尚红。 其实,最开始,乾国的甲胄基本以银色为主,乾国开国皇帝早年在前朝曾号称银甲将军,麾下清一色的银甲,后来取国之后,其御林亲军自然以银甲为主。 所以,才有百年前那一场惨败后, 初代镇北侯留下的那句诗: 扬鞭策马逐银浪,清溜迢递看桃花。 这之后,慢慢的,乾国军队就不再以银甲为主,后任的某一代乾国皇帝在祭祖时说是托梦,乾国当主火德,总之,各种七拐八拐的理由,乾国军队就开始尚红。 至于银甲,也就只剩下在上京中的天子亲军依旧保留,称银甲卫。 其作用,其实和燕国的密谍司差不离,无限接近郑凡熟悉的那个世界里的锦衣卫。 “都尉,这次咱们立下如此功劳,上面应该会有赏赐的吧?” 褚凤久一边捏起云片糕送入嘴里一边拿起茶壶,送了一口凉茶,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道: “我说,你爹是咱银甲卫的提督,怎么比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丘八出身还在意功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是,我爹是我爹,我这儿压力也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不,也是知道都尉您有真本事,我这才托关系运作道到您手下,也就是想着蹭点儿功勋。” “啧,你小子倒也实诚,但这次你可能得失望了,咱银甲卫在大燕银浪郡布局二十年,好不容易和那南望城的总兵知府以及一系门阀贵族达成了默契。 虽不至于让他们揭竿而起站在咱们这边反出燕国,但至少可以为我们一道屏障。 世家门阀,他们在意的永远不是一国之气运,而是自家之存续。” “唉。”听到这里,青年也叹了口气。 “可谁能料得,那靖南侯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敢率军在银浪郡大开杀戒,且放出话说,南望城总兵和知府是我乾国奸细杀害的,呵呵。” “都尉,这是否意味着燕国,真的打算向我大乾开战了?” 褚凤久摇摇头,道:“镇北侯府已成强藩,燕皇已经和镇北侯府撕破脸皮了,那靖南侯之所以这般做,估计也是燕皇担心他们燕国内战时,我大乾再行北伐之事。” “都尉高明。” “高明个屁!” 褚凤久将手中的云片糕直接丢在了地上, 怒骂道: “燕国几百骑就能冲破我绵州城,在我大乾北境招摇了两日我大乾边军竟然拿他们毫无办法。 小丁子,你说你要是燕皇,但凡知道了这件事,会做如何感想?” “这…………”丁祥不敢说。 “不敢说了是吧?我说你这也算是个上京衙内之一了,胆子怎么就那么小,别总这么瞻前顾后的,局气儿了。” “都尉教训的是。” “这支燕军,绝对不能放任他们离开,一旦他们回到燕国,将这几日的行径上报上去,就这么说吧, 我要是那燕皇,我都觉得,与其提防着我大乾会不会北伐,他倒不如直接狠下心先来个南下!” “他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面子,是自己挣来的,自己废物,就别怪别人欺负!” 褚凤久长叹一口气, 道: “所以,为我大乾边疆计,这支燕军,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我大乾国土,这,也是本都尉特意留下来协助边军围剿他们的原因; 否则,以咱们那群边军的成色,真可能让这支燕军骑兵冲杀回国!” “都尉,属下一直很好,都尉是怎么能断定他们的位置的?” “那支燕人骑兵队伍劫走了梁镇节度使孟长渡的妻女。” “这我知道,孟节度发了疯一样尽发梁镇骑兵正在搜捕他们呢。” “孟节度的妻子,是咱银甲卫的人。” “…………”丁祥。 “朝内,很多文武重臣,他们的妻子,都是银甲卫的人,有些人,他们自个儿也清楚,却装作不清楚,有些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那……” “放心,你娘不是。” “…………”丁祥。 “你娘真的不是咱们的人,你爹是从一个把总一路升迁上提督位置的,你娘是在那时候和你爹成亲的,咱银甲卫的女人再多,也不至于奢侈到连一个把总成亲都送姑娘的地步吧? 当然了,如果你爹纳妾或者续………” 那个弦字,褚凤久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爹从不纳妾,到底是咱银甲卫的提督,你当他是真的不好女色?” “原来如此。” “呵呵,所以,沿路上,其实都能找到她留下的印记,我们就顺着找过来,也就找到了,只不过我们人手太少,只能先盯着他们,还是得等到边军过来先把口袋包好,再一口吃掉他们。” 说着, 褚凤久拿着茶壶站起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这北地的冬天,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啊,据说燕国那儿还要冷,靠近荒漠那儿的北封郡,更是冷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听商队的人说,确实是这般。”丁祥附和道。 “嗯啊,所以,你得想想,燕人,他到底得有多么喜欢咱大乾这花花江山啊,呵呵。” “都尉,属下觉得,咱大乾边军这样下去,会…………” “别,这些话可千万别和我说,和你爹说去。” “是。” 褚凤久走到丁祥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小丁子啊,你是个好样的,年轻人,就得有这些心思,我老了啊,没那个想法了,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算了,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不急,咱们的那位官家不急,咱急什么?” “可是…………” “放心,你有这些想法,我很欣慰,就算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也会尽力为我大乾,保下你这种年轻人的,替你保驾护航一阵,把你保护得妥妥当当,再把你推上去,以后我大乾,多少还能有点希望。” “属下,多谢都尉栽培!” “客气客气了啊,这是我应该………” “砰!” 忽然间, 一道身影从身侧的林子里猛地窜出, 恐怖的杀意宛若沸腾的热油扑面而来! 褚凤久心下一惊, 放在丁祥肩膀上的手当即发力, 将猝不及防的丁祥直接推向了黑影, 自己则双腿蹬地快速后退! 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还在空中轻轻地飘荡着: “做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绝境!(求订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阵的脆响,从丁祥身上传来,这位银甲卫提督之子,此时正在承受着这世间最为恐怖的折磨。 在其身后,站着郑凡,其双手,抓着丁祥的脑袋,一缕缕黑色的气息从其掌心开始传递向丁祥的身体。 丁祥的眼睛已经翻出白眼, 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常人在喝完水后跳跳,都能够感知到自己肚子里似乎有水晃动的感觉。 此时,丁祥体内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格外的强烈。 他的骨骼、他的器官、他身体内的一切,都在化为液态。 就像是冬天的冰雪开始缓缓地融化,一切的杂乱,一切的纷扰,一切的执着,在此时都不值一提。 褚凤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缓缓地抽出自己系在腰上的软剑。 软剑微颤,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清楚,很快,埋伏在附近的银甲卫就会向这里汇集。 身为银甲卫都尉,他很惜命。 “啪!” 郑凡松开了抓着丁祥脑袋的双手, 丁祥身体摇摆了几下, 开始下意识地向褚凤久走来,或许,此时只有褚凤久,才能够给予迷茫的他一点安全感。 哪怕这个上司,这个长辈,刚刚曾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当挡箭牌。 但丁祥已经无法做过多的思考了,因为,他的大脑,也已经融化了,与其说,他现在还活着,倒不如说,是惯性让他看起来……似乎还活着。 一步, 两步, 三步, “哗啦啦…………” 就像是油纸袋里的水砸落在地的声音, 又像是手艺上佳的扬州汤包。 丁祥“塌”了下来, 只剩下一具皮包水, 在地上晃悠来晃悠去,水润水润的。 这一幕, 让褚凤久的瞳孔猛地一缩, 身为银甲卫的都尉,什么污秽肮脏的事儿没经历过? 银甲卫的天牢里,折磨人的酷刑更是海了去了,但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此时此刻,褚凤久毫不怀疑,只要拿软剑戳一下丁祥,丁祥就能“流淌”出来。 郑凡微微斜着头,身子也有些倾斜,左边肩膀高右边肩膀低,就这么面带微笑地看着褚凤久。 这是魔丸的酷刑, 这是魔丸的经历, 九世怨婴, 这是他曾亲自承受过的痛苦,这是他曾遭受过的罪孽, 当初, 他一次次带着对“生”的希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一切美好的本能感知,期待着自己能够降临。 但最后, 等待他的, 不是属于他的一声啼哭,不是属于父母的关怀呵护, 只是冰冷的金属刺入! 他就这样被结束,他就这样被终结,一次次地渴望,一次次地美好憧憬,到最后,都化作了最为无情的凄厉! 如今, 他将其化作自己的手段, 这是, 属于魔丸的惩戒! “呵呵………………呵呵………………” 稚嫩的童音传来, 郑凡的手向前探去, “嗡!” 下一刻, 郑凡的双脚在地上划出一道凹痕,直接出现在了褚凤久面前。 褚凤久身上当即释放出一道灰色的光芒,这光芒也附着在其软剑上,软剑当即笔直向前刺了过去。 气血外放,这是八品武者! 而且不同于那个绵州城下持枪逆行的孙老头,孙老头年迈体衰,虽然曾是八品武者,但实际上,可能也就是九品巅峰的样子,在持久力上,可能还稍有不足,最后其和梁程的僵持,只是其以消耗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回光返照罢了。 但褚凤久,可是货真价实的八品! 软剑的速度很快,如同银蛇铿锵! 但郑凡的速度很快,他的身体一侧,整个人面朝上,双足依旧在移动,直接躲过了软剑。 同时,郑凡的双手抓向了褚凤久! 有了丁祥的前车之鉴,褚凤久怎么敢让郑凡的手触碰到自己? 身形当即快速后退,但郑凡却紧逼不止。 褚凤久手中的软剑当即向下斜拉了过去,这是要将郑凡腰斩的节奏。 这一瞬间, 郑凡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一抹犹豫, 仿佛在这一刻, 自己老爹的身子被腰斩掉, 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其身体也在此时忽然一颤, 一股意念强行施加了下去,打碎了他的犹豫。 郑凡的身体猛地再度下压, 整个人倒贴在了地上, 褚凤久的剑尖只是在郑凡身上的甲胄上划出一道裂痕,虽然火星四溅,没能真正伤及郑凡, 同时,郑凡的双足仍然在快速地在地面推进。 褚凤久当即发出一声怒喝,从一开始交手到现在,他都完全处于退避的下风,他深知再这般被压制下去迟早要出事。 每一个银甲卫,都是从底层爬出,能上得高位者,都是在类似养蛊的环境下拼杀出来的,搏杀经验自然是无比丰富。 但褚凤久无法料到的是, 他的搏杀经验再怎么丰富, 也无法和漫画中的人物去相比, 因为他们的上限,他们的履历,他们的很多很多东西,所需要的,并不是长年累月的堆砌, 只需要一章………番外。 郑凡的动作,比褚凤久更快,他的双手反向托住地面,一时间,直接从靠双脚行走的类人猿变成了爬行动物! 速度,陡然提升! 褚凤久目光一凝,在其根本来不及反应之际,自己就已然被郑凡完全近身。 褚凤久当即挥舞出一片剑光,以自身气血加持,在自己身边布下了三道防御。 但郑凡在近身后却没有主动攻击,而是选择贴着褚凤久的身形开始移动,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褚凤久的眼睛都有些跟不上了! 这到底, 是什么鬼东西! 褚凤久心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分寸,再强的对手,哪怕是七品武者六品武者,他都不会陷入如此心态。 至少,大家都是按照套路来,都是按照流程在走,输赢生死,各凭本事罢了! 但自己眼前这忽然冒出来的玩意儿,完全没有丝毫规律可以找寻。 就像是剥洋葱一样, 郑凡的快速移动宛若在一层一层地破开褚凤久布置下来的防御,因为郑凡的速度快到令褚凤久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褚凤久甚至不敢再冒然出击,因为他清楚,一旦自己一击不成,就是将自身的命门完全放开在对方的眼前。 但这种被动防御的架势让褚凤久也坚持不了多久,终于,他的防御出现了一层漏洞,在其头顶。 郑凡猛地挑起,其左臂胳膊像是木偶人一样, 旋转半周, 砸下! “找死!” 褚凤久心下大喜,这是自己故意卖出的破绽。 这种厮杀,最考验的,其实还是心智,褚凤久觉得,自己在心智和经验上,胜于对方! “嗡!” 顷刻间, 褚凤久手中的软剑忽然裂开,从一化为三,且开始快速地闪烁,直接罩向了郑凡的脑袋。 可能,下一秒, 郑凡的脑袋就会被直接削烂,如同后世将脑袋送入工厂车间的大型电风扇一样。 然而,身形在空中郑凡其胸口位置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响,郑凡身上的甲胄直接裂开,就像是有一个人在空中对着郑凡的胸口施加了一股反推力一样,郑凡的身形于空中形成了一道滞空。 紧接着, 腰部借此发力,郑凡的身形开始逆转, 原本是身形向下用拳头捶砸的动作, 变成了上半身向后,下半身向前, 不光是脑袋躲过了褚凤久的剑花,双脚更是顺势猛地向下一蹬! “砰!”“砰!” 两脚, 结结实实地揣在了褚凤久的胸口位置! “噗……噗……” 褚凤久喷出了两口鲜血,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了身后的那棵树上。 “吱呀…………” 那棵树, 直接断裂,向后砸在了地上。 “这…………” 褚凤久嘴里全是血沫子,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他并非是绝世高手, 在银甲卫里,比他强的,也有不少。 他不是不可以败, 也不是不可以输, 更不是输不起,觉得自己就不能死, 但他不解的,但他疑惑的,但他不甘的, 就在于, 对方, 自始至终, 身上都没发光! 明明是武者的战斗方式,明明是用搏杀之术将自己击败的,却没有气血光芒! 这, 怎么可能! 郑凡落在了地上, 褚凤久靠在树上,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郑凡的身体开始颤抖,胸口开始不断地起伏。 就在这时, 褚凤久听到了远处传来了“莎莎”声,应该是附近的银甲卫赶来了。 郑凡双手撑在地上, 张大了嘴, “啊…………” 不停地发出着痛苦的嘶哑之音。 “啊…………” 他的面容,开始不停地扭曲,他很难受。 褚凤久的嘴巴微微张开,他输了,但对方似乎也出了什么问题! 照这样下去,自己输是输了,但自己能活,但对方,这个怪物,他会死! 强烈的惊喜开始刺激褚凤久的神经,让其胸口也开始起伏,瞬间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势,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样拼命地从其嘴里涌出。 褚凤久清楚,自己这身子,多半是废了。 胸口的肋骨不晓得断裂了多少根,脾脏肯定也受损严重,自己日后,可能都无法去出外勤了。 但这个时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能活下去的吸引力更大!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 银甲卫,并非没有文职! “轰轰轰!!!!!!” 忽然间, 阵阵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 褚凤久愣住了,他想要离开这棵树,但他的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他的伤,真的是太重太重了,在这种情形下,他连气血都无法运行。 一旦运行,他自己的胸膛就会先炸裂。 丁豪曾对郑凡说过,武者有两大根本,一为体魄,二为气血,二者相辅相成。 体魄,为气血之载体,只有强横的体魄才能承载浑厚之气血运转,若是气血没有真正强大的体魄做依靠,根本就无法做数。 当初,沙拓阙石一人于数千镇北军铁骑中冲杀,其实主要靠的,还是其强横的武人体魄! 这才是武者和其他修行者最大的区别,要是换做魔法师或者炼气士这类的,被数千铁骑一近身,可能连一朵浪花都翻不出来。 喊杀声,很快结束了。 但马蹄捶打地面的声音,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 梁程率领麾下蛮族骑兵冲了过来,先前,他们将外围的银甲卫都解决掉了。 银甲卫,早已经不是当年乾国开国太祖皇帝夺天下时所率的那支亲军了,如今已经沦为特务机关的他们,让他们小打小闹做一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儿倒还可以,但要是正面拼杀,这不是他们的专长。 况且他们的人数,其实也就只有二三十,面对数百蛮族骑兵的冲击,哪怕个人武功再高,也就一个照面就被冲垮了,再来一个照面就把剩下的给全部解决。 策马而来的梁程扫了一眼前方情况,先手指那边靠在断树上的褚凤久。 其身后的蛮兵马上会意,张弓搭箭, “嗡嗡嗡!!!!!” 下一刻, 数十根箭矢直接射入了褚凤久的身体,将其整个人钉死在了断树上。 梁程没做耽搁,在经过郑凡身边时,侧身下去,伸手将郑凡抱起,揽入怀中。 “向北,冲!” 一众骑兵疾驰而去。 ………… 郑凡是在梁程怀中苏醒的,苏醒时,梁程还在骑着马。 其身边的蛮兵们也是在奋力奔驰,在他们身后,可以看见一片骑兵的影子。 郑凡张开了嘴,然后只觉得自己的嘴巴肌肉那块无比的酸疼,像是积攒了无数的乳酸。 这是没办法的事, 魔丸在控制郑凡身体时, 似乎很喜欢咧嘴笑的表情, 笑得久了,笑得夸张了,笑得次数多了,嘴巴也就抽抽了。 “主上,你醒了?” 梁程一边策马一边喊道。 “咳咳…………咳咳…………” 郑凡发出了一阵咳嗽,然后发现自己后背位置有些疼。 他是被梁程揽在怀中策马奔腾的。 “后面…………好疼…………” 身上其他地方,只是酸痛,但后背那块,是真的疼,像是还流血了。 梁程一开始没注意到了,等自己低下头看了一眼后,发现自己马鞍上居然真的有血渍! 忽然间, 梁程明白了! “主上,是属下失误,属下腹部的枪尖,还没拔出来。” “…………”郑凡。 “但……真的好痛。” “主上,现在来不及处理了,请主上,再忍忍,忍忍,就不痛了。” “…………”郑凡。 身后,可是有数千乾国骑兵在发了狂地追杀,这会儿怎么可能停下来处理枪尖? 郑凡真的很后悔, 昨天应该无论梁程说什么,自己都该帮他把枪尖拔出来。 只可惜,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吃,郑凡也不会想到,梁程下面的那把枪,居然会有捅自己的那一天。 不过,疼就疼吧,疼,总比丢了命要好。 郑凡只能咬着嘴唇忍受着。 他的脑子里,其实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魔丸操控他的身体时,他其实可以夺回身体控制权,但在魔丸的视角里,他看见了周围隐藏的乾军探子。 为了能够逃脱出去,郑凡主动将自己的身体交托给了魔丸。 昨晚, 自己好像还打败了一个八品武者? 嘶………… 疼! “主上,还好昨天你发现得早,我们解决了那帮探子后也突围得及时,要是再晚一会儿,我们就要被上万乾军包围了。” 其实,在昨晚那会儿,乾军已经按照银甲卫提供的情报开始进行包围圈的布置,只不过因为魔丸的出手,导致郑凡等人没等乾军布置完毕就冲杀了出去。 接下来, 就是数千乾军骑兵拼命追杀! 这数千乾军骑兵来自几个军镇,但都被自家的节度使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这支燕国骑兵留在乾国的疆域里! “主上,前面,只要穿过前面的燧堡群,我们就能回燕国了!” 梁程鼓舞郑凡道, 因为看着郑凡这么疼,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还是因为郑凡昏迷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喊疼,苏醒后再喊疼,其实已经因为胯下战马的颠簸,后背位置被枪尖割了不知多少道道了。 “我说,这个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立g?闭上你的那张乌鸦嘴。” 郑凡真的觉得,可能因为梁程是僵尸的原因,说实话,无论是乌鸦还是其他的太岁,都没梁程这头僵尸来得更邪性,更代表灾祸和不详。 所以,梁程说的话,真的很容易被反向应验…… 郑凡建议道:“你应该说,我们要死了,肯定逃不出去了,我们要完蛋了,肯定没戏了。自家人,别奶自己。” “不会的,主上,我们肯定可以逃出去的,前面燧堡应该没有人,我们肯定……” 梁程的话还没说, 前方燧堡群众,忽然冲出了七八百骑兵,他们排出了阵势,开始主动向郑凡这边发起了冲锋! “…………”梁程。 ———— 求月票,求订阅,各种求! 龙努力去码字,其他的事,交给大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虎,虎,虎!(求订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放心,只有正面有阻拦,我们可以从侧面………” 梁程话还没说完,两侧方向的燧堡内,也有骑兵冲了出来。 “…………”郑凡。 “…………”梁程。 梁程举起长刀,没办法了,这时候,只能选择硬拼,骑兵,只有在冲锋过程中才能将自身的可怕完全释放出来。 只是,自己这边现在人困马乏,能否冲垮对方还真的难说,就算冲过去了,速度必然被阻滞,身后一直死追不放的数千乾军骑兵肯定会包过来,到时候,这三百来号人到底能有几个可以活着冲出去,还真难说。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阻拦的骑兵忽然放慢了马速。 梁程将手中的刀又慢慢放了下来,没有下令加速冲锋,他当然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抓活的。 见燕国骑兵也开始放慢了速度,周遭的乾国骑兵开始主动地进行包围,距离拉得有点远,不在箭矢的覆盖范围内,但已然将这支燕国骑兵队伍向任何方向突围的可能都给堵死。 “这是要劝降?”郑凡开口道。 “应该是的。”梁程回答道。 “这个时代,没《日内瓦公约》。” “有《日内瓦公约》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梁程示意周遭的蛮族骑兵全都聚拢了起来,这些蛮族骑兵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将郑凡和梁程维护在了里面。 “啧,你说说,我以前是不是对他们太薄情了一点?” 这会儿,郑凡还真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主上,以前我带兵时,手底下不光是不同部落的人,里面,甚至充斥着很多不同种族的存在。” 郑凡不清楚“梁程”这个作者,当初给梁程这个角色是不是单独画过番外或者“剧场版”,却没有拿出来发表过。 因为“梁程”本人是出车祸去世的,走得很突然; 所以,关于《僵尸梁程》这部漫画是否还有未发表的部分,郑凡也不清楚,梁程的女友阿秋也没有再提及这个。 原版的漫画中,对梁程这个角色,其实更基于都市现代背景,对其过去,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过一些,当初很多漫画读者曾对此有过猜测,甚至把什么上古四大僵尸始祖都搬出来一个一个地往上套,但原作者“梁程”一直都没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至于梁程的真正来历,反正郑凡这个“代笔”者本人也不清楚,他只是负责把这部漫画的剧情往后进行延续,也没想过去对漫画的主题进行颠覆。 一如高鹗续的《红楼梦》只是把红楼的故事按照之前的故事氛围延续了下去,给了一个有呼应的结局,没有去写贾宝玉加入了义军造反夺得皇位什么的。 “所以呢?”郑凡问道。 “主上,真正的王,得有一颗容纳一切的心,任何生灵,只要膜拜于您的旗帜之下,那都是您的臣民。 就像…………” “就像谁?” “黄帝。” “…………”郑凡。 郑凡真的很想问,这到底是你的自我补全,还是“梁程”真的留下了一大篇的番外没有公布过,连黄帝都牵扯出来了,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再去幻想什么魔临天下,反而会让自己都觉得自个儿是个二傻子。 人家已经把你层层包围了,这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还算个球的百兽之王? “咱们把乾国绵州城的官老爷们脑袋全都给砍了,哪怕他们现在再给我们提什么条件,也都是假的。 他们现在之所以摆出活捉的架势,只是为了从我们这里套出关于燕国的情报,可能,他们以为咱们这次的行动是受到上峰的指使。 等把情报榨干后,咱们的脑袋,肯定不会保的,你看着,对面很快就会派人出来谈条件叫我们投降了……” 郑凡话音刚落,对面骑兵之中策马而出一名身着官袍的文官模样的男子,径直向着这边而来。 “可惜了,都是假的,阿程,我真不想替燕国当什么忠臣,但投降乾国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死罢了。” 郑凡之所以敢如此断定乾国的态度,是因为他清楚乾国边军的废柴,所以,乾国不大可能主动地再搞什么北伐了,若是两国交战,你投降了哪怕得不到重用但也会给你一个不错的安排,算是“千金市马骨”,但乾国这边根本没这个需求。 “主上,我们可以再冲一次。” “你自己能冲出去么?我现在不行了,身上软得厉害,估计是魔丸上身的后遗症,你能出去的话就自己先出去吧,和瞎子他们汇合,以后找机会,再帮我报仇就是了。 也不用报得太狠,把乾国灭了就行。” “…………”梁程。 梁程真的很想说,如果你死了,不光是自己,可能包括在翠柳堡的瞎子他们,都得集体暴毙。 不想给你殉葬也得强行给你殉了。 所以, 根本就不存在丢下你我自己跑路的可能。 “主上,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去,这个时候了,别玩煽情好不好?要是四娘在这里和我唱一出霸王别姬我倒是能觉得挺有感觉,你……” “鄙人大乾梁镇督军司马郑洪泽,奉大乾三镇提督太尉之令,有话与你们首领说!” 郑凡撇撇嘴,笑道: “得,还是个本家。” “怎么回话?”梁程问道。 “谈,和他们好好地谈,你去和他们谈,从薪资待遇到养老保险五险一金公积金什么的,和他慢慢扯。” “拖延时间么?”梁程有些明白了。 “先去谈着呗,迹,是争取出来的。” 梁程将郑凡一个人留在马背上,他自己翻身下马,从旁边一名蛮兵那里又接过一匹马,缓缓地策马而出。 郑凡则趴在马背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嘶……” 真疼。 ………… “太尉,为何不下令冲杀!” 一名身穿轻甲手持长剑的中年男子策马来到台车旁直接质问道。 台车,是一种开放形式的马车,有顶盖,无边栏,需要靠人或者马来拉动。 乾国上京每到灯节或者节庆日时,都会有很多戏班子或者各大院的花魁站在台车上一边游街一边表演。 发展到军中,则成了统帅指挥作战之所。 此时,台车周围有上千甲士严密护卫,上头,则只站了三个人。 一人为首, 二人居后。 为首者,年约五十,长须飘飘,面色素净,唇红齿白,身着一身锦袍,自有那么一股子身为上位者的气度宣泄而出! 在其身后,则站着两名身穿紫色官袍的男子,都是中年。 而下方质问者,虽然身上穿着甲胄,手里拿着剑,但一看就是装样子的把式,无论是甲胄还是那把佩剑,搁在他身上都是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放肆,吴节度,你竟敢这般对太尉说话!” 站在杨太尉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手指吴节度呵斥道。 “呵……” 吴节度使翻身下马,却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一番意外,使得其气势也不由一颓。 从台阶上了台车后,吴节度使对着杨太尉躬身行礼: “陈镇节度使吴英物,参见杨太尉。” 杨太尉这才转身,面带和煦的笑容走过来,双手托举起吴英物行礼的手,拍了拍,道: “吴节度泰山的事,本督已知晓,吴节度,当请节哀。” 绵州城知府,也就是那位娱乐至死被郑凡手下割下脑袋的那位瘦高老头儿,是吴英物的丈人。 吴英物不算是草根出身,也算是香门第,但家道中落,是靠着那位知府丈人的接济赏识才得以入仕,且将自己的嫡女嫁与他,收为乘龙快婿。 可以说,没有老知府的赏识和提携,就没有吴英物的今天。 当然了,大乾北方三郡:陈、梁、魏,下辖三镇,陈镇、梁镇、魏镇,每一镇由一节度使掌握,乾国的节度使,相当于北方三个军区的军区司令,都是文官担任。 吴英物能做上魏镇节度使,也说明老知府不光是五石散嗑得遛,这看人的本事,也确实是一流,他能一直占着绵州城这个商贸中转重城知府的肥缺,也是靠着吴英物的关系。 “太尉,这帮燕狗穷凶极恶,十恶不赦,下官恳请太尉速速发兵将这群燕狗剿灭,下官要拿他们的首级来告慰被他们残害的我大乾百姓之亡灵!” “急什么,人都已经被围住了,还能上天去不成?”先前就斥责过吴英物的那位中年男子再度发声。 吴英物当即冷哼一声反驳道: “我倒是听说,某人的妻女可也是落在了那群燕狗的手上了,某人因私废公,当然舍不得对这群燕狗下手了。” 梁镇节度使孟长闻言,当即怒气上头,正欲准备开口反击,却被身边的杨太尉开口道: “好了,好了,身为朝廷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却在此这般仪态,和市井小民泼妇又有何区别?” 见杨太尉生气了,两位节度使这才停下来,不敢再做言语。 要知道,这杨太尉,本就总掌大乾北疆三郡提督兵事,是他们三位节度使的顶头上司。 同时,后宫内的三位杨氏后妃,可都出自他的杨家,虽然不是其亲生女而是侄女,但亦算是家中亲近长辈。 按理说,大乾由士大夫和官家共治天下,打压武官是士大夫的本能,同时,外戚掌权,也是士大夫阶层不允许出现的局面。 但这位杨太尉却是个特例,因为他是个太监。 早年间,这一代乾皇还是太子时,他就是东宫的伴当,后来太子继位,他引荐自家下杭杨氏三姐妹入宫,三姐妹深得乾皇欢心,他也因此得以再度被重用,甚至得以以太监之身,挂职枢密院,同时外放北疆掌握大乾的北方三镇。 最神的是,他一个太监,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没割干净,居然长出了令诸多文人都羡慕不已的美须。 杨太尉转身,面向前方,道: “杀他们容易,他们已经被我大军团团围住,就这三百来号人,还能飞上天不成? 本督要知道的是他们到底是受谁指使,燕贼又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说着,杨太尉又看向站在其身后的吴英物,道: “这帮人,死不足惜,其犯下之罪孽,万死难赎!但燕贼国内最近事情太多,据说燕皇已然和镇北侯府撕破了脸,双方甚至已然陈兵对峙。 此番燕贼一支骑兵忽然刺入我大乾,难保没有其他的心思在里面,本督若是无法查明,该如何向朝堂诸位相公该如何向官家交代? 更何况,根据先前的奏报,这群燕人骑兵里,居然有蛮人!这其中玄机,我等可弄清楚了? 尔等身为大乾节度使,掌一镇兵权,岂能因个人之私而枉顾一国之重?” 吴英物和孟长对视一眼,加上身边的第三者陈镇节度使钱文,一起向杨太尉行礼道: “多谢太尉教诲,吾等惭愧。” 杨太尉见状,很是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美须。 就在这时,一身着官服的文官策马而来,前端甲士当即散开让其通过。 来者正是刚刚和梁程谈判完的郑洪泽。 郑洪泽没有下马,策马行至台车前,拱手抱拳道: “差事在身,恕下官不得行全礼。” 杨太尉点头道:“无妨,郑司马辛苦。” 郑洪泽心下一喜,其实,差事在身不能行全礼什么的都是虚的,差事还是杨太尉给的,杨太尉先前问左右,谁可替他去招降那队燕人,左右众默,独郑司马上前请命。 郑洪泽现在想要的,就是加深自己在杨太尉心中的印象,中下层官员想往上爬,真的就得靠有没有大佬赏识。 “回禀太尉,燕贼愿降,只是开出了很多条件,容下官一一禀…………” 杨太尉呵呵一笑, 道: “不用禀报了,都答应他。” “这…………” “答应他们。” 反正,这些承诺,日后都不会兑现,他想要的,只是这支燕军南下的企图! “下官明白了,对了,燕贼说,孟大人的千金还在他们手中。” 孟长闻言,当即面露喜色,忙又问道: “那本官妻子呢?” “燕贼说,孟大人的夫人于昨日突发重症不治身亡。” “…………”孟长。 “燕贼,本官与尔等不共戴天!!!” 孟长发出一声怒吼, 但心里,则长舒一口气,有种卸下包袱的感觉。 那个女人,终于很合理地死了啊,太不容易了。 “孟节度,还请节哀。”杨太尉安慰道。 “下官知道,太尉,不必因下官家事耽搁国事,国事为重。” “孟节度高义,郑司马,去回话吧。” “下官遵命!” 郑洪泽再度拱手行礼,而后调转马头,再度从后军来至前军,再穿过前军,来到了那支燕军骑兵阵前。 这时,站在杨太尉身后的陈镇节度使钱文开口道: “太尉英明,燕蛮不识礼数,不尊教化,此等国度之人,又有何忠义可言? 这些蛮贼若是听到太尉肯应允他们的条件,自然屈膝来降。” 杨太尉则笑笑, 道: “燕贼的安生日子,可没几天了,等着吧,不需多久,他们自己家里就得打起来。” ………… 郑凡伸手指了指那位去而复返的郑司马,对身边的梁程道: “狗贼连戏都不愿意演全套,肯定是后面领军的大人物对他说,甭管我们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我们。” 这时,行至前方的郑洪泽开口朗声道: “太尉有令,尔等条件皆可答应,望尔等速速放下兵刃下马请降,我大乾乃礼仪之邦,定然重信守诺!” “呵。” 郑凡冷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看见在北面的天空中,有两只苍雕正在盘旋。 郑凡嘴角当即露出一抹笑意, 用蛮话道: “给老子射死他,他也配姓郑!” 所有蛮兵当即张弓搭箭,瞄准了郑洪泽。 还在为自己这趟差事要圆满完成为自己要入太尉袋中而心中窃喜的郑洪泽在看见这一幕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下意识地喊道: “不要…………” “嗡!嗡!嗡!嗡!” 回答他的,是数百只箭矢。 郑司马连人带马被射程了刺猬,死得透透的。 这边的举动,当即引起附近的乾国骑兵一阵哗然,骑兵队伍里引起了一阵躁动,先前以为对方要头像而松懈下来的军阵再度变得严谨起来。 …………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站在台车上的杨太尉有些不敢置信。 其身后站着的三名节度使也是一脸发懵,这群燕贼,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尤其是先前开口说燕人没有忠义之士的钱文,脸色更是难看。 ………… “不管你们听得懂听不懂,跟老子一句一句地喊,把你们吃奶的劲儿都给喊出来!”(蛮话) 周围蛮兵一起坐直了自己在马背上的身子。 郑凡开口喊道: “我大燕将士…………” “我大燕将士…………” “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靖南侯千岁!” “靖南侯千岁!” 一声声口号,被数百蛮兵用不是那么标准的汉话吼了出来,悲壮的气势席卷而出! 这一幕, 让台车上的杨太尉都不由的有些动容, 同时心里更是心惊, 这燕人,竟然这般坚韧,宁死不降? 同时,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好在燕人自己家里马上就要内乱了,否则…… “太尉,燕贼冥顽不灵,下令吧!”吴英物开口劝说道。 孟长则愣了一下,他女儿还在燕人手里呢。 杨太尉点点头, 对身前的旗兵道: “杀!” 旗兵当即传令下去。 下一刻, 包围着郑凡等人的乾国骑兵开始动了起来,队列重新排好,要冲锋了。 郑凡却浑然不惧, 反而在梁程的帮助下,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蛮兵们也一起举起了马刀,准备死战。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就在这时, 在北方视线堪堪可及之处, 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随之而来的, 还有大地有韵律的震颤之音。 正准备冲锋的乾国骑兵纷纷勒住了缰绳,有些茫然地看向北方,站在台车上的杨太尉和其身后的三名节度使也一起震惊地看向北方。 一支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开始出现,他们军容整肃,他们队列整齐,一杆杆“燕”字大旗和“南”字旗在军阵之中迎风飘扬。 一股磅礴的肃杀之气,随着他们的出现,开始压迫席卷而来,宛若真正的战争巨兽,即将睁开属于它的狰狞双眸! “呜…………” 一声苍凉的军号声响起, 所有燕军骑士一同举起手中的兵戈, 齐声高呼: “虎!” “虎!” “虎!” ———— 新上架,求月票哪,亲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跋扈!(求订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宽敞的马车内,燃着炭盆,不时发出轻微的脆响。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炭盆边,双手放在炭盆上烘着。 杜鹃坐在另一侧,手里拿着钳子夹着红薯在上面烤,阵阵甜味在马车内逐渐弥漫。 马车在移动,但马车内,却一点都不摇晃。 “确认了么?” “侯爷,确认了,银浪郡所有堡寨里,只有翠柳堡少了四百骑。” “是那小子?” “是的。” “这么说,那一日怀涯院事了后,他并没有回翠柳堡。” “是的,侯爷,根据咱们在乾国的眼线传来的那些消息大概可以判断出,他可能是在怀涯院事了之后就直接率麾下人马去了乾国。” “呵呵。” “侯爷,他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年轻人,不服气呗,替咱们背了院的事儿,心里有委屈,又不敢朝给他安排事儿的本侯来撒,就想着把怨气撒到乾国人那边去。” “仅仅是这样?” 靖南侯摇摇头, 道: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确实会有只凭脑子发热做事的傻子,而且还不少,但傻子可做不到守备。 本侯觉得,这小子,大概是看出一些风向来了。 咱们在银浪郡清理了这么多人,也料理了那么多家门阀,许是已经被他看出已经有对南用兵的意思,他呐,是想着抢一个头功,提前下注。” “侯爷,属下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是查到什么了么?哦,对了,那小子的堡寨,是谁帮他修的,查到了?” “侯爷您会大吃一惊的。” “行,那就让本侯猜猜,能让本侯大吃一惊,那肯定不是镇北侯府的关系,那小子,虽然曾在本侯面前腆着脸说自己是镇北侯府的一条狗,但本侯觉得李梁亭大概是家里狗太多了,多到他自个儿都记不清楚了。 至少,这小子身上的狗链子,肯定不是他李梁亭亲自握着的,他也没那么大的狗脸值得李梁亭亲自去拴他。 那也应该不是他自己出的钱,他刚从北边到南边来赴任,哪怕身上有银子,但也没那个人脉这么快就把一切采购好和打点好。 也不可能是哪家门阀,门阀资助一个地方军头子,看重其发展前景,吸纳为己用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惊讶的事儿。” 说到这里, 靖南侯看向杜鹃, 掌心翻了一下继续烤着炭火, 道: “皇子。” “侯爷英明。” 靖南侯伸手从杜鹃那里接过了一个烤好的红薯,因为太烫,所以在手里来回地掂着。 “老大掌着天成郡郡兵,所以不可能是老大;老二名义上掌握着京城禁军,也不会是老二; 他们两个,自己手头上的军务都还没能理顺,还不至于贪心到墙外再开花; 老三走文路,素有文名,是诸位皇子之中文采最好的一个,他不会去碰武事,碰了武事,先前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角色就塌了。 老四母妃家是三石邓家,本就是将门,他若是想插手,自有邓家给予支持,不至于去外面寻人。 老五年初因殿前失仪,被陛下罚闭门思过一年,在这一年里,他不会对外出手,他没那么蠢。 老七年纪还小, 那就是, 老六了。” “正是六殿下。” “呵,也是难为他了,也不晓得那姓郑的小子到底给老六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老六忍不住破功了。” “侯爷,您认为六殿下……” “老六才七岁时,那天陛下命我入宫陪着喝酒,老六作陪,陛下对我说过一句话; 陛下说,诸位皇子之中,老六,最肖父。” 杜鹃低下了头。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老六,打小就聪明,在他身上,我确实能看到咱们这位陛下年轻时的影子。 只可惜,老六没咱们陛下那么好运,先皇是个中庸之主,可能先皇这辈子做得最得意的事,就是在诸子夺嫡之中最后胜出,但也就那样子了。 所以,咱们陛下反倒是没那么大的压力,但老六不同,他太像陛下了,但咱们大燕,一个国家,容不下两代陛下。” 靖南侯撕开了红薯皮,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道: “甜。” “六殿下此举,并未做遮掩,他难道就不怕?” “他不怕,这小子知道他父皇信任本侯,将整个银浪郡上下事宜都交给本侯打理,他自然清楚,银浪郡的密谍司,掌握在本侯这儿,想查他,肯定能查得到,但他就笃定本侯不会声张,甚至还会帮他隐瞒。” “为何?” “本侯欠他的。” “侯爷,您是说?” “武安三年秋,闵家涉嫌谋反,朝廷下旨治罪;是本侯率一千靖南兵,踏平了闵家,也就是咱们这位六皇子的母族。” “那是陛下下的旨,和侯爷您无关。” 靖南侯又咬了一口红薯,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同时道: “武安三年冬,因闵家谋反而被打入冷宫的闵妃被赐白绫自缢香消玉殒。” 杜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切,都起源于武安三年立秋的那一晚,陛下曾把六皇子带入御房,据说,问了六皇子一些关于我大燕以及关于蛮族和乾国那边事儿的看法,陛下龙颜大悦,赏六皇子金银器物同时提享亲王俸。 第二天,本侯就收到了陛下的旨意,让本侯去灭闵家满门。” 靖南侯将手中最后一点红薯送入嘴里,还在红薯皮上舔了舔,这才将红薯皮丢在了一边; 有些心满意足地吮了两下手指,再从杜鹃手里接过了热毛巾擦了擦手和嘴。 “可能,那一晚在御房,陛下确实是开心的,因为六皇子的表现,让陛下很满意,任何一个父亲,在看见一个很像自己的儿子时,他心里,肯定是充满着喜悦和满足的。” “那为何…………” “为何?本侯之前说过了,陛下对大燕的现在,对大燕的未来,有他的布局和设想,陛下已经为大燕设计好了路,不允许任何人去更改,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陛下不仅仅是一位父亲,他还是大燕的皇帝。 所以,陛下在高兴之后,第二天,就下令让本侯灭了闵家,断了六皇子的母族支持; 再幽禁最后又赐死闵妃,断了六皇子来自后宫的支持。 自武安三年后,六皇子就开始喜欢声色犬马,开始卖烤鸭了。” “那六皇子这次,就不怕您?” “他聪明,所以他懂我,他清楚,本侯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会帮他隐瞒,一是本侯确实欠他外公一家的血债, 二是,他知道本侯对国本之争,没什么参与的兴趣。” “侯爷,二皇子,可是您的亲侄子。” “亲侄子?是,老二确实是本侯的亲侄子,是本侯亲姐姐的孩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嫡子,陛下想让老二当太子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估摸着明年老二就能入东宫了。 但,这又如何?” “侯爷,您就不为您侄子考虑考虑?” “你也真是什么都敢问。” “是侯爷您什么都敢对着属下说,弄得属下都已经做好出了这马车就被赐死的准备了。” “哈哈哈哈,本侯可不是咱们陛下那样子的人,本侯做不出这种………” 忽然间, 靖南侯沉默了。 “侯爷,您怎么了?” “没事。”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通禀: “侯爷,家里派人来信了。” “递进来。” “是。” 一封信,被递送进了帘子。 杜鹃伸手将信接过来,还没等她转交到靖南侯手中,靖南侯就开口道: “念。” 杜鹃深吸一口气,将信拆开, “你先看一遍,再与本侯说。” “是,侯爷。” 杜鹃将信看了一遍后,将信放了下来,对靖南侯道: “侯爷,这是老爷的信。” 老爷子,自然是田家家主,田家,并非是大燕第一等的门阀,但论尊荣,哪怕是镇北侯府,都无法与田家相比。 田家家主,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且为陛下诞下皇子,很大可能即将入主东宫;他的儿子,被封靖南侯,掌五万靖南军。 当今一朝,除非镇北侯府的郡主日后和太子成婚,否则田家之尊荣,无可与之匹敌者。 “嗯,说说,本侯家那老头儿,在信里要对本侯说些什么,废话就不用说了。” 杜鹃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侯爷,老爷说,今日镇北军和朝廷这边已经越来越剑拔弩张了,老爷子想问问您的看法和态度。” “还有呢?” “老爷还说,听说侯爷最近身边一直有一个密谍司的女人,老爷说,那个女人,可以玩玩,但银浪郡的密谍司,身为一个臣子,应有所忌讳,哪怕陛下让您拿着,您也不该真的拿着。” “呵。” 靖南侯笑了笑,伸手从杜鹃手中接过了信,自己也没再看第二遍,就丢炭盆里烧掉了。 “侯爷,不回信么?” “不急,用不了多久本侯就会回去和我家老头当面好好说道说道。” “报!!!!!!!!” “侯爷,哨骑来报,前方乾国燧堡处发现乾军骑兵大规模调动。” “哟呵,杜鹃,你说,那小子现在还活着么?” “那得看侯爷您是否想让他活着了。” “挺有趣的一个小子,还和老六有关系,能让老六不惜把本侯欠的人情用在他身上,他如果真死了,本侯还真有些不好像老六交代。” “侯爷您以前可从不会这样想事情。” “哦,是么?那就换个更简单的理由吧。” “嗯。” “我燕国的兵,就算把天捅破了个窟窿,也轮不得他乾国人来指手画脚!” 言罢, 靖南侯站起身,张开双臂, “着甲。” 杜鹃起身,亲自帮靖南侯穿上甲胄,鎏金色的甲胄穿在靖南侯身上,将其整个人衬托得那般英武不凡。 “侯爷,穿好了。” 少顷,杜鹃后退了一步说道。 靖南侯伸手一把将杜鹃搂在怀里, 杜鹃轻咛了一声,没有反抗。 “老头子,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侯爷,老爷只是说,玩玩。” “这日子,不就是一边玩一边过的么,老头子这是同意了。” “侯爷,您说笑了,老爷怎么可能同意您娶一个密谍司的女探子。” “这又有何不可?还是他乾国皇帝大方,朝廷发女人。这一点优良传统,本侯觉得咱们大燕,也该学学。 至于老头子那边,你且放心,下次本侯带你一起回家,老爷子不会说什么的。” “妾身,都由侯爷做主。” “这就对了。” 说完, 靖南侯掀开了车帘,他的那一头貔兽已经主动凑到马车边将靖南侯迎到了自己背上,两只原本一直站立在马车顶上的苍雕则飞上了天空,开始盘旋起来。 下一刻, 靖南侯举起手, 沉声道: “世人皆晓我大燕北军天下无双,今日,就让乾国人看看,我大燕南军,亦是当世之一等精锐!” 命令下达, 靖南军上万骑兵开始了加速,战马开始奔腾而起。 “我大燕将士誓死不降!!!!!!!”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靖南侯千岁!!!!!!” 远远的,传来了这些声音。 靖南侯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下令道: “列阵!” “虎!” “虎!” “虎!” ………… 因为靖南军的忽然出现,使得乾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骚乱之中。 战阵冲杀,气场和气势,真的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靖南军的威严肃杀,一出现,就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压迫之感,而乾军这边的指挥系统在反应上一下子就显得慢了许多。 乾军骑兵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列阵准备防止靖南军的冲锋还是继续保持对眼前的这三百多燕军的包围,同时因为这里的乾国骑兵分属于三镇,彼此之间别说是配合了,甚至还有不少龌龊在里头。 一同慌乱的,还有台车上的杨太尉及其身后的三名节度使。 杨太尉,再淡定,再一把美须髯,他毕竟是个没luan子的公公,真遇到事儿时,顿时就暴露出阳气不足的缺陷。 而三位节度使都是文官,让他们做做边塞诗那没什么问题,反正他们隔三差五地哪怕自己不写也会让自己手底下的文吏师爷们写一些报国捐躯马革裹尸为国戍边的诗词传递回上京,当然了,这些诗词肯定会冠以他们的名字; 这么做的好处是一来可以继续刷一刷文声,二来则是表露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以及为国戍边的艰辛不易。 但乾国边境真的已经快一百年不打仗了,连那些真正当兵的,那些武官都对战阵极为生疏了,更别提这些文官了。 此时,杨太尉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下令让后军改前军,先护送自己所在的台车安全回去。 好在,杨太尉终究还保持住了一些理智,他清楚,一旦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战阵上的乾军可能会在顷刻间就军心涣散。到时候燕军只要随便掩杀一下,就是一场溃败! “来人,去给本督向对面燕军统帅传个话,问他,是否要置两国邦交于不顾,他可敢承担两国开战的后果!” 杨太尉最后一句话是近乎吼出来的。 传令兵面色有些发苦,因为之前去传令的文官老爷是怎么被射成刺猬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燕人似乎根本就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但没办法,军令已下,这名传令兵只能策马而出,先经过了郑凡等人所在的那一边,然后继续向北。 杨太尉则是双拳紧握,他转过身,发现自己身后的这三名节度使也是神色惶惶。 废物,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杨太尉在心底疯狂地鄙视着这帮平时各个吹嘘自己文韬武略尽在腹中的文官,真的遇到事儿时,居然没自己这个太监能沉得住气。 直娘贼,本督本是被陛下派来制约这些文官的,想着扯扯后腿下点眼药离间离间关系什么的,谁晓得居然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还得自己来扛事? 过了一会儿,那名传令兵骑马回来了。 “回禀太尉,对方是燕国靖南侯亲至。” “靖南侯?”杨太尉嘴唇嗫嚅了几下,继续道:“那位靖南侯说了什么?” “靖南侯说,他要求我方撤开包围,让那支燕军回去。” “怎么可能,那支燕军擅入我乾国疆域,杀我乾国子民,屠我乾国官吏,怎可能就这般放他们离开!” “回禀太尉,这些小人已经对那位靖南侯说过了。” “好,那靖南侯又瑞和回的?本督就不信了,他只是一个侯爷,又不是燕皇,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撕毁乾燕两国百年的和约!” 传令兵听到杨太尉的这些话,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太尉当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说,那燕国靖南侯到底是如何答的!” “靖南侯说,说,他说,自从百年前他燕国御蛮之际我乾国偷袭至今; 他燕国,就从未和我乾国缔结过任何和约。 自百年前起至如今, 大燕和乾国,一直是交战状态。” “…………”杨太尉。 “那位靖南侯还说,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燕国皇帝陛下这些年一直裁减宫内用度,已经数年未曾再收新阉入宫,宫内内侍已然不够用了; 若是我方在一炷香的功夫内不放人,他就请,请太尉您入燕国皇宫再续本职。” “放肆!” “燕贼猖狂!” 孟长和吴英物两位节度使当即怒喝。 杨太尉张了张嘴, 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地吐出, 伸手向下压,示意节度使不要说话。 杨太尉手指传令兵, 道: “你再去传话,就说人,我们马上放。 再对那位靖南侯说一句: 老奴年老体衰,恐无法将燕皇伺候周到;且等老奴归于上京挑选一批伶俐的小厮,将他们净身后送于燕皇宫中代替老奴听候使唤。” ———— 四更,两万一千字更新完成,龙去睡觉了,睡前再呼喊一波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奏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对面,开始撤围了。” 郑凡点了点头,对梁程道:“咱们先出去。” 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去考虑乾军是不是在故布疑阵了,确切的说,当这一万靖南军出现时,局面已经无限接近于飞龙骑脸, 除非天降陨石,否则怎么可能输? 当然了,乾军和乾国这边,怎么看都没有天命之子的命格在,否则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老天爷口味独特了。 蛮兵们在梁程的指挥下开始行进,乾国军队也在移动,不过他们更多的是在准备接战,附近的燧堡不管内在如何糜烂,至少这会儿城垛子上都摆上了人做好了戒备。 这让郑凡不禁有些好,乾国这边的主帅到底是谁,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皇帝,却居然敢怂,且怂得这么彻底,一般人,还真做不到这种地步。 傻子都清楚,在国与国争端面前,台面上的谁敢怂,谁就等着回去后被清算。 不过,看着被己方围追了两天的燕军骑兵就这般在自己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去,乾军这边的士气也确实低落了下去,有点像是霜打的茄子,但因为来自靖南军切切实实的威胁在,他们还是强打着精神在各自主将的指挥下开始布阵。 靖南军军阵侧翼散开了口子,接应了郑凡这支骑兵进入,随即,靖南军开始前军改后军,井然有序地交替掩护撤退。 “势盛而不骄,气壮却不横,如果真的是那位靖南侯在领军的话,这支靖南军,也是精锐了,这个靖南侯,更不简单。” 这是梁程给出的评价,任何人,尤其是统兵将领,身居高位,铁甲纵横,属于人性格上的一些特点就会被无限的膨胀和放大开。 就比如现在,如果是郑凡领兵的话,他肯定会以一种更为嚣张跋扈的姿态离开,走之前,还要再在乾国人面前秀一把,毕竟谁都能看出来,乾国人认怂了,这时候你再怎么在他面前得瑟他也不敢对你还手。 但靖南侯没有这么做,似乎仍然是把乾军当作了同等的精锐在对待,撤离时还在防范对方有可能的追杀。 在势卑时当孙子,这是人之常情,在势大时依旧谦逊谨慎,这才是了不得。 不过,听了梁程的话后,郑凡开口道: “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嗯?”梁程有些没能理解,因为谁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对方是在说反话。 “说啊,别停,布阵的事儿,打仗的事儿,还有你对如何进攻乾国的看法,快点多说一点,马上要考试了。” “好,主上,不过,需不需要属下先帮您把背后的伤势处理一下?” “别,你说你的,这伤不用管,留着。” 梁程开始说了起来,这可是一位从上古时就带兵打仗过的大僵尸,其见解和经验,都堪称独到,最重要的是,他还善于自我学习,就比如昨晚突围的那一次,梁程就确确实实地在魔丸面前算是认了错。 魔王不可怕,就怕魔王还会自我反省。 梁程在说着,郑凡则在一边认真地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的记着,有点像是大学考试前一晚在宿舍里熬夜拿油纸胶带做小抄。 没多久, 一名靖南军校尉策马而来, 传令道: “侯爷有令,郑守备入见。” ………… 因为军队在行进,所以郑凡是骑着马被那位传令校尉带到了一辆马车前。 “进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这名校尉就看向郑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嗯,啊?” 郑凡愣了一下,见马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吸了口气,策马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方位,然后双手撑在马鞍上。 想跳,但因为昨晚被魔丸附身导致今儿个身体格外虚弱的缘故,双腿有些发软。 气血牵引了几次,却显得很是乏力,最后,郑凡不得不扭头看向那名校尉,有些尴尬道: “兄弟,搭把手?” 不是郑凡矫情,是真的跳不过去,要是一不小心跳失误了,再摔一跤,运气再不好一点,被这么大的一辆马车碾一下, 嘶,那酸爽…… 那位校尉脸上倒是没出现不屑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些许敬佩之意,策马过来,伸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一提。 郑凡借着这股子力道也纵身一跃,终于跳到了马车的甲板上。 “谢了,兄弟。” 郑凡稳定住身形后对那位校尉抱拳。 那位校尉也抱拳回礼。 郑凡目视前方,伸手掀开了车帘,他其实不大担心靖南侯会发落自己,因为这种大人物他看问题很少会去在意自己的个人情感因素,哪怕对方清楚自己是“心思深重”,但也会捏着鼻子认为自己的这次行径主动制造了边境摩擦对立关系,符合燕国的战略布局需求。为了引导风向,也得赏赐自己。 马车很大,郑凡走进去时感到一阵温暖。 火盆后头,杜鹃正在帮靖南侯卸甲,靖南侯背对着郑凡。 郑凡就站着,也没敢太放肆,眼前这位到底是位高权重的主儿,且好歹才刚刚“救”了自己,总得给人家点面儿。 不是哪个贵人都跟六皇子似的是个二皮脸。 一想到六皇子,郑凡忽然觉得自己还有点想他了。 靖南侯卸下了甲胄,在炭盆前坐了下来,同时手指轻轻一指, “坐。” 郑凡自然是没有凳子可以坐的,甚至连一个垫子也没有,马车空间是大,但只有一副坐垫。 所以,郑凡就盘膝坐了下来。 燕国有这样一点好,虽然分上下尊卑,但没有那么抠细节,叫你坐就是坐,不用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儿。 靖南侯的目光在郑凡身上扫了一遍,似乎留意到郑凡身上的血渍,道: “受伤了?” “回侯爷的话,不重。” 杜鹃将一个红薯递给了靖南侯,靖南侯摇摇头,指了指郑凡,道: “给他。” 杜鹃将红薯递给了郑凡,郑凡伸手接过,同时二人目光交汇了一下。 密谍司的女探子居然和靖南侯坐在一辆马车里,这靖南侯会玩儿啊,一点都不避讳的么? 很烫的红薯在手里来回掂着,郑凡也不急着吃,先晾晾。 “你胆子很大。” 郑凡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没回话。 “罢了,说说吧,乾国边镇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郑凡脑子里开始进行索引,其实,他是行动的亲身经历者,自然也有自己的感悟,但就如同同样的一个景点,你让小学生写游记和让一个文豪写游记,绝对是不同的感觉。 梁程是有带兵经验的将军,用他的视角和陈述方式来回答靖南侯的问题,效果显然能更好。 “乾国边军,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乾国三郡,皆筑城立堡,妄图以堡寨之砖瓦阻我大燕之铁蹄。 然,善战者,当以人为本,兵甲、器械、城砖,皆为死物,死物虽可辅,却不足恃。 依末将一路所闻所见,乾国边军,虽有悍勇忠义之辈,却寥寥无几,难更大局,其武人皆惜命,其文人皆爱财,边军之戍卒,近半为空额,剩下近半则已沦为权贵私奴苦力。 乾国北地三镇,陈、梁、魏,三镇兵马号称八十万; 但依末将看来,若以野战,侯爷为主帅,我五万靖南军携五万银浪郡郡兵堡寨戍兵,定可大破之!” “侯爷为主帅”是郑凡自己加上去的,梁程的原话是,在那种局面下,除非主帅是一头猪,否则很难找到输的理由。 靖南侯双手放在炭盆上烘着, 很平静地道: “那依你之见,本侯先前为何不下令开战。” 既然你把乾军说得那么不堪,先前我为什么不下令直接把他们这支部队给吃了? 郑凡这时已经撕开了红薯皮,咬了一口,红薯甜不甜郑凡还没品过来,但心里倒是有点窃喜,大概相当于考研时发现自己猜题猜对了。 “因为乾国富,而我燕国穷。” 听到这话,靖南侯的眼睛忽然眯了眯,却没生气, “继续说。” “乾国占中原富庶之地,无论是从疆域还是从人口来看,都远远超过我燕国。 乾国之疲敝,不在其国小,不在其国贫,不再其民寡,而在于重文抑武,在于士大夫阶层坐大,乾国皇帝权柄衰弱,地方富而国贫,地方自重而国渐弱。 自古以来,以小国伐大国,以穷国征富国,取胜之道,在于速,断不可给大国以喘息调整之契机。” 听到这里,靖南侯特意抬起头,重新看了一眼郑凡, 却笑道: “既然如此,你擅自去撩拨乾人,岂不是给乾人提了醒?” “回侯爷的话,末将之举,只为探得乾人虚实,虽使得乾人丢失了方寸颜面,但终究只是小患,远远不及侯爷先前若是一声令下直接将乾国这数千边军骑兵一口吞下来得更让乾人震惊。” “小患?” “是,小患,这点力道,根本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好一个叫不醒装睡的人,郑凡,你让本侯今日对你当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末将惶恐。” “那依你之见,我大燕若是想攻伐乾国,该以何种方式?”靖南侯顿了顿,加了一句:“具体点。” “先类似于今日侯爷这般,给乾国施加压力,让乾国将其国内可战之兵调于北方三郡布防。 我军再瞅准时机,于野战之中一举灭掉乾国野战精锐,其城池、堡寨,皆可放任不管,以一支铁骑直捣乾国上京! 到时,是迫使乾国君臣割地赔款求和又或是一不做二不休,破了乾国上京掳回乾国君臣回国献于陛下,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中。” “呵呵,照你的说法,光光本侯的靖南军,可远远不够。” 郑凡深吸一口气, 心里在快速地做着决断, 最后, 还是开口道: “我大燕,还有三十万镇北军!” 靖南侯的左拳忽然握紧,一时间,炭盆里的火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完全压缩了回去,马车内的光亮也瞬间变得昏暗了下来,也映照着靖南侯的脸,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良久, 靖南侯开口道: “这些,是小六子与你说的?” “六殿下与末将关系亲密,引为至交,但这些,是末将自己看出来的,末将从北封郡来,末将也曾在镇北军里当过差。 别的末将不清楚,但有一点,末将可以以命担保,镇北侯,不可能反!” 靖南侯似乎将郑凡其他的话全都过滤掉了, 直接抓住了一个怪的点, 道: “身为地方外臣,私结皇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郑凡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一晚自己和瞎子北的对话,自己将关于靖南侯的事对瞎子北说了之后,瞎子北做出这般的结论: 靖南侯,是皇后的亲弟弟,是当今燕皇的小舅子,按理说,这种外戚应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毕竟外戚外戚嘛,有个“外”字在,它就是最大的局限性,古往今来,但凡外戚敢跳得欢的,除非你取而代之了,否则下场都是相当凄惨,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夜壶的观感,用完就倒。 但这靖南侯竟然能执掌靖南军不说,做事还如此嚣张跋扈,又是破城而入又是在银浪郡大开杀戒的,排除这靖南侯是个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二傻子这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靖南侯,很可能和镇北侯,是一类人。 说到这里时,瞎子北仰望星空,拍了拍腿,感慨着这燕国当真是好命,难不成真的是国运正盛,所以这种杰出人物一个一个地蹦出来了? 瞎子北担心的,燕国要是真这般国运昌盛,注定要一统东方的话,那自己等人难不成就得一辈子当个顺民? 乱世,才是他们这群野心家活跃的土壤,你让李自成去后世的太平盛世中国他也只能去京东当个勤劳踏实的快递员。 在瞎子北的分析中,他认为靖南侯是那种眼界和意识形态上,已经超出了一家一户之得失,甚至已经超出了自身命运的局限,在他的眼里,可能只有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这种人,已经不能算是政治家了,可以在前面加个“伟”做前缀了。 一个燕皇,一个镇北侯,一个靖南侯, 瞎子北最后爆出了一口脏话: 这仨家伙站一起,那其他三国和咱们还玩个屁啊! …… 也因此,在面对靖南侯这种提问时,郑凡选择了一种极为光棍的姿态, 回答道: “末将曾救过六殿下的命这才和六殿下相识,再者,六殿下性情温厚,有仁者之风,不以门第论人,末将确实很敬重六殿下。” “仁者之风?你怎么不说他有人主之风呢?” “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末将的确这般认为,可能是因为诸位皇子中,末将只认得六殿下,所以,末将认为可能其他皇子都更为优秀,否则末将实在不懂得为何六殿下不能……” “放肆!”杜鹃呵斥道。 郑凡马上将手中的红薯皮丢在了马车上,改跪坐为单膝下跪的姿势, “末将失言了。” “呵,你应该知道,哪位皇子即将入主东宫吧?” “末将知道,是二殿下。” “那你应该也知道,二殿下,是本侯的什么人?” “末将知道,是侯爷的亲外甥。” “那你还敢在本侯面前这般说话?” “回侯爷的话,侯爷问什么,末将就如实回答什么,末将不敢对侯爷有任何欺瞒。” “好一个不敢有任何欺瞒,这样说来,你和小六子关系莫逆,是否意味着日后小六子没当成太子,你也要学学当年镇北侯府帮先皇登基那般出兵帮小六子啊?” “末将不会。” “哦?这会儿又不会了,怎么,先前不该说的也都说了,那么放肆的话也说了,这会儿,忽然又不敢说了? 你不是和小六子关系很好么,关键时候又不敢帮他了?” 郑凡笑了笑, 回答道: “回侯爷的话,末将兵少,末将翠柳堡本来就只有五百骑,这次南下又折损了数十骑,这兵,不够啊。” 一边的杜鹃脸色忽然一滞,强忍着没笑出来。 靖南侯则是直接笑了,手指着郑凡, “你啊你,呵呵,怎么,你是笃定本侯不舍得杀你,才敢这般放肆是么?” “末将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手底下才几百人,就敢擅自南下了,你要手底下有一支靖南军,是不是要直接帮你的六殿下造反了?” “若是末将手底下有一支靖南军,末将更愿意去打乾国上京。 末将驻守的翠柳堡,乃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折柳之所,只是初代镇北侯一直未能获尝夙愿,引为遗憾。 故而,末将恳请侯爷成全,若有朝一日我大燕铁骑马踏上京,末将哪怕不做这守备,当一个先登卒也好,总之,末将愿第一个登上上京城墙!” 靖南侯听了这番话, 脸色倒是平静了下来, 伸手拿起炭盆边剩下的那个红薯, 道: “还有一个红薯,你吃么?” “末将不吃了。” “为何,挺甜的。” “侯爷,这红薯吃多了,屁多。” “…………”靖南侯。 靖南侯胸口一阵起伏, 最后直接把手中的红薯砸向了郑凡, 骂道: “滚!” ———— 上一章将外甥写错成侄子,经读者提醒已改正。 《魔临》的上架成绩不及屋,但龙自己很满意,一本龙自己尽情自嗨的还能有你们喜欢,还能有这个成绩,龙很开心和满足,也很感激你们的支持。 龙会尽量争取多更新来回报大家的支持,最后, 莫慌,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心慈手软的主上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一个佞臣,绝对不是那么好当的; 让上位者觉得你有本事的同时还要觉得你有趣,这难度,着实不低。 简单来说,严肃和活泼之中的这个度,你得把握好,但这又是最难以把握的,每一次,都相当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在大人物面前“表演”自己的感觉,但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你不低头,连雨都没办法躲。 所以,只能期待着自己能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 队伍行进中途,郑凡就得令可以返回翠柳堡了。 靖南侯没给赏赐,也没给其他说明,但有时候,不责罚,让你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回家,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上的表示了。 身为军人,没军令的前提下擅自做主跨越国境线去外国搞事情,回来后还嘛事没有,这不是鼓励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郑凡觉得自己加深了在靖南侯心里的印象,有时候,什么金银珠宝财货这类的,都抵不上一个“简在帝心”。 郑凡没打算挣钱退休养老,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类似于一个在这个世界处于打拼阶段的创业者。 搁在后世,你让一个创业者两个选择二选一, “一百万本金”和“认识马云”, 他会选哪个? 当翠柳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已经是午后了。 翠柳堡的墙郭已经被搭建了起来,虽然还需要不少工日去进一步地完善和充实,但终于有点属于堡寨的内味儿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去外面浪了几天后,心里其实分外想家。 瞎子北等人已经在外面路上等着,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仿佛是家乡的亲人在迎接归来的游子。 郑凡被四娘先带着去沐浴更衣,同时伤口也需要做进一步的处理。 等郑凡离开后, 瞎子北、阿铭、薛三以及樊力四个人,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梁程把自己的马匹拴好, 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束手站定, 似乎在等待着……面对疾风吧! 薛三眯了眯眼,开口道: “玩得开心么?” 梁程很实在地回答: “很开心。” “哦,很开心啊。” 薛三跳了起来,拍了一下梁程的肩膀, “自己爽了就忘记兄弟们了是吧!” 梁程依旧很平静地回答: “是主上做的决定。” 梁程的确没说假话,这确实是郑凡自己做的决定,梁程一直以为那一天自己只是陪着主上去院抓人的,但主上在院事情结束后就直接决定去乾国逛逛,他事先不知情,当然了,他当时也很想去逛逛。 这时,旁边的樊力故作严肃的姿态,装出一副老师教训犯错学生的态度开口道: “主上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薛三。 “…………”梁程。 全场众人,忽然安静。 “阿力啊,午饭吃饱了么?”瞎子北问道。 “吃饱咧,中午的馍,很好吃。” “哦,吃饱了的话就去那边搬砖去,早点把堡寨盖好咱们也能早点住进去。” “好嘞,这就去。” 樊力转身,去搬砖了。 剩下的人,瞎子、薛三、阿铭以及梁程几乎同时地舒了一口气。 “阿程啊,你知道我们对这件事最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么?”瞎子北面向梁程开口道。 “我不该不带你们一起去。” “也算是吧,但这不算是重点,其实,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上,谁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危险,我们也不怕遇到危险。 但主上的安危,关系很重,我们并非是想把主上一直放在窝里,主上其实还是需要经历风雨的,否则无法正常,主上无法正常,我们就无法成长。 只是,我们有一个前提,因为主上一旦真的遭遇不测,很可能我们七个人,也会……” 说到这里,瞎子北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我们要做到的一点是,主上若是真的有危险了,可以,在我们死之前,主上再死,这样,我们即使是死了,也死得心甘情愿,至少,没什么遗憾。 现在倒好,你和主上出去浪了,冒着生命危险在打仗,把我们五个留在这里,我们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等着暴毙?” 梁程摇摇头,道:“我错了。” 瞎子北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道: “你知道我最后怕什么么?” “你有点特殊,我猜不出来。” “我后怕的是,其实,面对死亡的勇气,我们是有的,一杯茶,一把二胡,再点一根香,就这样走向死亡,意境上也不错,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前两天,你们去浪的时候,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被牵连得没了的话,我会很难接受。 因为在死之前, 我居然是在画施工图纸,在做一个包工头。” 梁程明白了,点点头。 死亡,可以接受,但死亡的仪式感都没有的话,就无法原谅了。 瞎子北似乎是将情绪发泄好了, 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好了,现在把你和主上这几天的事儿,说给我们听吧。” 说着, 瞎子北将一瓣橘肉送到梁程嘴边, 梁程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张开嘴。 “甜不?”瞎子北问道。 梁程摇摇头, “有点酸。” 瞎子北直接将手中的橘子丢在了地上, 道: “我就猜到这里的橘子没北封郡的橘子甜。” “…………”梁程。 …… “主上,您这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啊,啧啧啧,这太惨了。” 四娘一边帮郑凡处理伤口上药一边有些心疼地问道。 郑凡真没好意思说是被梁程捅的, 只能道: “战场上,刀枪无眼啊。” “这可真是太让人心疼了,主上,下次可千万不能把奴家丢下了,那头臭僵尸,怎么知道伺候人呢。” “嗯,我错了。” 对自己的女人认错,不丢男子气概。 “对了,主上,那位节度使的千金,没带回来呀?” “被密谍司的杜鹃派人带走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本来,是能凑一对的。” “梁程似乎对她不怎么感兴趣。”说到这里,郑凡微微皱眉,思索道,“他好像和阿铭一样,他们两个,都对女人不感兴趣。” “哎呀,奴家不是说那位千金和梁程啦,时她和芳草,简直绝配。” “芳草?” “对啊,一个是被阿铭杀了亲爹,带回来的,那位节度使的千金是被阿程杀了亲妈,要是带回来了,这俩丫头,不是绝配么。” “呵呵呵…………” 虽然郑凡觉得这时候不该笑,但还是忍不住。 “不过好像还真是的,似乎男人年纪大了,就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了。” “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不少老头七老八十了,还宝刀未老的。” “那不一样,老头儿能和那俩死人比么?一个是不老的吸血鬼,一个是冷冰冰的僵尸,他们俩年岁加起来,几十个老头儿都比不上哩。” “也是。” “说到芳草,她们估计再过一阵子,也该到翠柳堡了。” “嗯。” “主上,您要休息休息么?” “还好,不是很困,有点饿了,这几天,没吃得好。” “那奴家下面给您吃?” “好。” “主上,您等着。” 四娘起身,离开了房间去下厨了。 郑凡现在所在的房间,算是翠柳堡内少数的能住人的房间,绝大部分蛮兵,其实还住在堡寨外的帐篷里,想住进堡寨,还要等翠柳堡施工的进一步完善。 从床上坐直了身子,郑凡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也走出了房门。 日头,已经有些渐渐西沉了,余晖撒照下来,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让郑凡有些留恋。 以前只是玩游戏时“打过仗”,这一次,是自己亲自带兵出去遛弯儿,且自己也曾攻下了一座城,虽然是装完逼就跑。 然后,又是将近两天时间的被大军追杀。 讲真,到了这会儿,再回忆之前几天的一幕幕,心里倒是没多少澎湃,盘亘在脑子里更多的,还是死在烽火台上的那个乾国戍卒,持枪逆行的乾国老将,以及,那数十个已经变成尸体的蛮兵。 “主上,在看夕阳?” 瞎子北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郑凡吸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以后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 “行,属下以后白天出门也打灯笼。” “呵。” “主上刚刚在想什么?” “只是忽然有些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晒太阳了。” “属下得多晒晒,心思重,不多晒晒容易长真菌。” “你有事?” “有事。” “说。” “属下以前是做过心理医生的。” “我知道。” “所以属下刚刚听梁程说完了主上这几天的事,来给主上做做心理疏导。” “我不用,我没事。” “喝醉的人最常说的话,是我没醉。” “行,那就聊聊吧。” “哟,瞎子,你这鼻子属狗的吧?”四娘端着一大盆的臊子面恰好走过来。 瞎子北笑笑,道: “先前去图满城做生意时,倒是碰到了一只挺大的二哈,比试过,它鼻子没我灵。” “来找主上有事儿?” “肚子饿了。” “合着前几天一直饿着你了怎滴?” “主上不在,你就不下厨了,其他人做的饭,真不好吃。” “行,搬凳子。”四娘也不是小气的人。 瞎子北拍了拍手,四张凳子飘浮而起,落在了自己和郑凡的面前。 两张凳子拼凑在一起,另外两张凳子侧放当椅子。 一大盆的面,两个碗,四娘又摆上了两双筷子。 本来,她是准备和郑凡一起进餐的,但现在只能便宜瞎子了。 “瞎子,自己捞面。” “好。” 瞎子北拿起筷子开始捞面。 “怎么不用意念力了?”四娘有些好地问道。 “用意念力捞出来的面,是没有灵魂的。” “行行行,说不过你,主上,您慢慢吃着,我去给他们送一点儿去。” “哎,别走,有蒜么?吃面没有蒜,滋味少一半。” “瞎子,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好这一口。” “忽然想吃了。” “等着,我去给你拿。” 四娘很快就拿来了一碗蒜,都是剥好了的。 郑凡和瞎子北相对而坐,郑凡是真的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就吃了好几口。 “主上,吃蒜。” 瞎子北拿起两瓣蒜,递给了郑凡。 “我没这个习惯。”郑凡摇摇头。 “总得试试。” 郑凡犹豫了一下,接过蒜,放了一个进嘴里,咀嚼着。 “主上,再来一个?”瞎子北又递上一瓣蒜。 郑凡摇摇头,道:“你吃吧,我这样吃不来。” “我不吃,吃了嘴里味儿重。” “…………”郑凡。 “人生也是这样,主上,自己不习惯的东西,不用去勉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强行去做,不要有负担。 可能,上辈子,主上的人生太过于普通人,也有着太多条条框框的压力,但这辈子,在这个世界里,开心就好。” “我明白了。” “其实,对主上的心理承受能力,属下是不担心的,到底是能创造出我们这些角色的人。” “你这是在夸我?” “是的,主上。” “好吧。” “主上可以找人说说心里话,比如我,这样的话,可以让主上的心理得到很大的缓解。” “我会的。” “嗯。” “对了,这次出去折损了一些人。” “主上回来的时候,属下已经数过了。” “能补充么?” “即战力方面,很难迅速得到补充了。” 毕竟,原本的蛮兵本就是刑徒部落出身,弓马骑射都是俱佳,进行一下思想教育后,再配上优良的甲胄战马兵器,就是极为优秀的骑兵,但这种优质兵源,想源源不断地补充,显然对于现如今的翠柳堡而言,还是太苦难了一些。 “不过,属下认为,我们当务之急,不是招兵买马,一来,该做的,我们其实已经做过了,相信这一次在靖南侯心里,肯定已经对主上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我们已经不适合再过多的出头,否则,就不是真有趣,而是真烦人了。 况且,用不了多久,应该会有大量的燕国刑徒会被发配到咱们边地,到时候,这些刑徒,我们只会嫌多,而不会嫌少。” “你是说,门阀?” “主上英明。” 一旦燕皇见时机成熟,和镇北侯一起做秀配合之下,开始对国内的门阀开刀,门阀家族肯定会血流成河。 人,是肯定要死很多很多的,但全部都杀掉也不现实,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家族被判定有罪进行流放,成批成批的刑徒注定会被发配到南方边境,成为对乾开战后的“燃料”。 这些刑徒本身就有着极高的素质,而且他们对于立功赎罪为自己为家族摆脱刑徒身份有着极大的渴望。 瞎子北放下了筷子,道: “主上,属下待会儿还要去和那些匠师商量一下工程图纸的一些细节,属下就先告退不打扰主上休息了。” “辛苦了。” “主上客气了。” 瞎子走后,郑凡也放下了筷子,就这样干坐了一会儿。 随即起身,拐了个弯,走到斜对面的一个很逼仄的屋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放着一口棺材,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棺材前面的地上,放着一尊香炉,香炉里还有一些香灰,同时,在香炉旁还有一个碗,碗口残留着红色的印记。 郑凡走到棺材边,后背靠着棺材坐了下来。 “第一次带兵出去打仗,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不过你晓得么,乾人比我想象得还要不中用…………” 很多时候,当你想找人倾诉时,往往很难找到合适的人。 不想在别人面前展露出你的软弱以及你的真正情绪,但又想把这些东西分享出去,这是一种矛盾,而人,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结合体。 许是在梅家坞那阵子每天吃饭时养成的习惯吧,郑凡觉得沙拓阙石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死了,但他又没死透; 他似乎能听见你说的任何话,但他又好像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 郑凡就靠在棺材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说了很多人,说了很多事。 说累了、也说完了之后,郑凡长舒一口气,他觉得待会儿自己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后,明天醒来后,将重新恢复精神满满。 起身, 郑凡准备离开这个屋子时,犹豫了一下,出于一种礼貌,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沙拓阙石见个面,道一声晚安。 伸手,推开了棺材盖,当郑凡把目光投向棺材里时, 整张脸, 当即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躺在棺材里的,居然是阿铭,齐整的夜礼服,胸口还放着一朵红色的纸花,剪成了玫瑰模样。 空气,忽然安静,氛围,开始尴尬; 这种感觉,就如同你去教堂的暗室里对神父说出了你心底的一切秘密,但不巧的是,坐在暗室里倾听的,是你爹地。 “主上,我也是睡棺材的。” 阿铭开始解释。 郑凡看着阿铭,不说话。 “主上,是您走错房间了,沙拓阙石,他住隔壁。” “一开始时,你为什么不出声?” 阿铭伸手敲了敲棺材壁,有些无奈道: “这该死的隔音效果。” “哦。” “主上,我其实也是刚醒。” “没事,我相信你。” “主上英明。” “明天开始,陪我练箭吧。” “这是属下的荣幸,属下确实会一些西洋剑术。” “是弓箭。” “嗯?” 阿铭心里忽然升腾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问过那些射术好的蛮兵,他们说,用活物当靶子来练箭术效果最好。” “属下明白,明日属下就去为主上抓一些动物来让主上……” “我这人,心软,小动物太可怜,我下不去手。” “………”阿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好难啊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翠柳堡外的小河已经结了冰,冬天的萧索已经将一切遮蔽,唯有这太阳,还能给这片大地上的生灵带来仅存的慰藉。 阿铭斜靠在河边的树下,嘴里咬着一根枯茎。 小河对面,梁程骑马经过,看见阿铭后,他勒住了缰绳。 阿铭闭上了眼,装作没看见。 没多久,一片阴影遮蔽了阳光对他的照拂,他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梁程。 “听他们说,这个月你一直在陪主上练箭?” “有何见教?” 梁程摇摇头,“没有。” 随后, 梁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葡萄干,递给了阿铭。 冬日的暖阳撒照在这里,冰冻的小河下蕴藏着的是期盼春天的躁动。 寒风里,夹杂着些许杏仁的味道,寒苦之余,仿佛也能品出那么一点甜。 葡萄干, 两个男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这一幕,仿佛被定格成了油画,总能许人更多的联想。 阿铭看着梁程, 开口道: “有病啊?” “芳草叫我带给你的。” 阿铭没伸手接,而是道: “你知道葡萄干晒好了后是拿铲子铲和扫帚扫回去的么?你当晒好了后还会拿去洗洗?” “不吃?” “不吃。” 梁程无所谓地伸手抓了一把,在阿铭旁边坐下,开始咀嚼。 “你也不嫌脏。”阿铭笑道。 “这世上,可能真没多少东西比咱们俩还脏的了。” 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僵尸。 都是阴邪阴晦的存在,是一种超出普通脏的“脏”。 “看不出来,你还会自卑?” “我承认我自卑,我真的很怕黑。” “你今天是真的有病是吧,想笑死我?” “芳草说你这阵子心情不好,让我来安慰安慰你。” “你看上人家了?” “没有。” “也是,人家节度使家的千金主动勾引你,你还坐怀不乱,喂,你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一般他们谈起这个话题时,你,是和我绑定在一起的。” “………”阿铭。 “四娘跟我说,她很看好芳草的潜力,让你有空的话,去找人家姑娘谈谈,把事情说开了。” “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把人家爹杀了。” “说得好像你没把人家姑娘亲妈给杀了一样。” “是魔丸动的手。” “哦,抱歉,不是,四娘是什么意思?” “不是让你去和芳草谈恋爱,虽然这里是古代,但小姑娘单相思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搁在后世,表白、失恋,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是四娘的原话?” “是,四娘觉得,你得帮忙把小姑娘的心思给断掉,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她想培养芳草。” “行吧,我过几天去找芳草说一说。” “嗯,” “然后呢,葡萄干我不吃,你要吃的话拿走慢慢吃,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只是有点好地想问问,每天陪主上练箭的感觉如何?” “哦,我懂了。”阿铭恍然大悟,“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对。” “那我和主上说说,明天换你去陪他练箭,你不就懂了么?” “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反正你也很难被射死。” “对于练箭者来说,自己的箭,射出去,射中目标后,是被弹开,还是被射入箭箭倒到肉,这所带来的快感,可是天差地别。” “呵呵呵。” 梁程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阿铭, “天干了,要多喝点水。” “无耻。” “我想看。” “卑鄙。” “反正已经笑过了,让我笑得更开心点呗?” “无情。” “快点吧,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南望城领器械钱粮。” 阿铭伸手接过了水囊, 拔下塞子, “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喝水时,阿铭并没有让水从嘴边漏下来,但没多久,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开始湿了。 梁程看到这一幕后,摇摇头, 道: “真惨。” “满意了?”阿铭放下了水囊。 梁程又摇摇头,道: “下次换水缸给你喝水吧,我想看喷泉。” “………”阿铭。 “就算是陪主上练箭,穿坚甲不合适,披一件软甲应该问题不大吧?最起码,不会被射成蜂窝煤。” “我穿了皮甲。” “然后还被射成这样?” “主上将气血,灌输在箭头里了。” “哦?” “这个声调,有点怪,我好像听出了你的兴奋。” “看来,芳草确实和你不合适,你哪里是情绪低落,你是被主上越射越开心。” “我知道我们俩很脏,但你也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脏得有点受不了了。” “我没记错的话,丁豪曾说过,气血外放,是进入八品武者的标志。” “对。” “这么说,主上确实是这个世界里的武道修炼才。” “还早,但已经算是摸到门道了,我感觉,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能做到平稳的气血外放了,到时候,也就差不多进入八品。相较于这个世界人的普遍修炼速度来说,主上确实是天才。” “你辛苦了。” 确实辛苦了,还要再被射几个月,这是要从冬天射到开春的节奏。 “没办法,大家不是都等着升级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 “我听谁说来着,你之所以被主上选来当练箭的靶子,是因为你偷听了主上的内心独白?” “有那种走到你卧室床边靠着你的床榻对你说话的那种……偷听么?”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大概能猜出来,你一开始是在装睡没提醒主上他走错了房间。” “这也是我的错喽?” “主上不可能错。” “对,是我的错。” “我有点好,主上那天的独白,有说到关于我们么?” “你知道么,这个问题,你是第一个来问我的。” “哦?” “樊力想不到这一出,薛三知道自己嘴巴大来问我我也不会说所以就没来问我,四娘和主上关系亲密不用再问这个。” “瞎子呢?” “瞎子以前做过心理医生,他没来问,因为他知道,任何东西,可能在肚子里时,确实是真真实实的真,然而一旦从嘴里出来,再真的东西,也都会掺上了假。 有时候,是自己故意掺假,有时候,则是可能连自己都被自己骗了还不知道。” “你是说,主上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是僵尸,你说说,砂拓阙石现在有意识么?” “有的。” “这不就得了,樊力可以什么话都能不过脑子地说出来,因为他就是这个人设,但我们不一样,以后,对主上,还是客气点儿。 以前瞎子逼主上练武,有点太心急了,你还用指甲去插主上。” “所以,你就直接把自己给洗白了?” “我对主上一向忠心耿耿,不是一片忠心,我会心甘情愿地陪主上练了一个月的箭么?” “这是被箭给射傻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连自己都骗?” 阿铭抬起头, 叹了口气, 看着头顶的太阳, 感慨道: “为了生活。” ………… “左兄,你怎么这般了?” 郑凡很是震惊地说道。 “郑兄,能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再关切地问我么?” “抱歉。” “唉。” 左继迁拄着拐杖,示意身后的两个手下把带来的礼物送进去。 “左兄,进屋坐。” 郑凡将左继迁迎进了堡寨。 芳草端来两杯热茶和一些点心就退下了。 左继迁有些好地扫视里面的布局,感慨道: “郑兄可真是个雅致人,连堡寨里面,都装饰得这般别致。” 堡寨厅堂里,陈设和装饰,都堪称豪华,甚至还挂上了名人字画。 这不是什么“郑宅”,这是翠柳堡! 况且,进来时,左继迁也留意到了,自己那边工程款和材料才刚批下来,但真正开始动工的话,还得等开春化冻后,但人家这里的翠柳堡已经盖好了,同时这占地,可真是大啊。 不说是容纳几百人了,上千人住进去,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左继迁到底是世家子弟,做人还是会拿捏分寸的,他认为翠柳堡的修建很大可能离不开镇北侯府的关系,所以他没问堡寨修建的问题,而是拿这拿来待客的厅堂装饰入手。 “我一直觉得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尤其是我们这种把脑袋系在腰上的丘八,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所以更要认真过好每一天。” “可不是嘛,郑兄,兄弟我这一次,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正欲问呢,左兄这是怎么了?” “说来惭愧,因为郑兄你带了个头,所以前阵子,我们好多个堡寨,其实或多或少,都主动派兵去了南边转悠转悠。 其他人都没事,转悠过去又转悠回来了,还多少有些斩获,当然了,自然是比不得郑兄你百骑夺城那般声势惊人。 兄弟我呢,也心下痒痒,也带了几百骑兵想去乾国那边打打草谷,郑兄,你也应该能理解的,身为武人,看别人能去领兵冲杀自己却缩在后头,真的是憋不住啊。” “理解,理解。”郑凡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样看来,左继迁应该是栽了。 “可是呐,兄弟我走背字儿了,穿过燧堡群没多久,就正好碰上了陈镇的一支骑兵,对方足足一千多骑。 不过,我当时也没怕,想着好不容易能真当真枪的干一场了,论骑战,我大燕还没怵过谁,可谁晓得交锋后,又有一支乾国骑兵杀出,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 不怕郑兄你笑话,我这条命,差点就交代在乾国了。 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这带出去的几百骑,回来的,还不足一百,损失,可大了。” 郑凡也跟着叹了口气, 心里则是在盘算着, 这损失,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凭借左继迁左家的背景,补充回来,应该问题不大,最大的问题,则在于靖南侯应该是对下面堡寨私自出兵去调戏乾国人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就是想制造制造边境摩擦,给乾国施压,同时让乾国那边往边地加派驻军。 但你出去浪没问题,浪也就浪了,但你浪崩了,也浪流了, 被人家打了满头包回来, 着你到底是去给乾国人施加压力还是给乾国人找自信去的? 其实,这也是郑凡之前的事迹给了他们一种过分的自信,乾国人军备废弛是不假,乾国人不经打也是不假,但破船还有三根钉呢。 再者,和靖南军比起来,乾国能拉出来的边军确实是有点不中用,但问题是,各个堡寨的兵外加银浪郡的郡兵,它其实不属于靖南军的体系,类似于民国时的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的差别。 这一点,北封郡的情况也是一样,镇北军和地方驻军之间的差距,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同时,郑凡麾下的蛮兵,装备和骑射功夫,哪怕丢靖南军里,同等数目之下,估计靖南军都比不过郑凡的翠柳堡派出所。 看着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左继迁,郑凡脸上表示关切,但心里倒是挺幸灾乐祸的。 谁叫你真的一点都不把乾国人当人呢。 这时,左继迁终于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郑兄,据说,三日后,南望城新任总兵就会到任,到时候,吾等这些守备都要去南望城述职的,这一次,兄弟我犯下此错,折了我燕人脸面,兄弟我确实心疚不已,但兄弟我一直想着重新在战阵上找回场子来。 要是着新任总兵新官上任,想要拿人开刀立威的话,还请郑兄,帮我多多美言几句。” 郑凡有些意外道: “左兄,你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我和左兄你是一起拿过刀经历过生死的过命交情,但凡有所需要,兄弟我肯定不会说二话。 但,兄弟我位卑言轻,若是这信任总兵连左兄你左家的面子都不卖,兄弟我在旁边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用处呢?” 左家,应该是有地位的,而且地位还不小。 因为当初郑凡见过靖南侯在得知左继迁是左家人后,还和左继迁聊了几句天。 不管燕皇接下来打算如何对门阀动刀子,不管靖南侯对门阀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总之,在这个语境下,郑凡并不认为一个可能会不给左家面子的总兵,会给他面子。 虽然郑所长一直扯虎皮,扯自己上面有人。 但那是忽悠别人的,可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忽悠瘸了真当自己现在是个人物了。 “郑兄,你可真得帮兄弟我,否则…………” 左继迁这时居然主动离坐走到郑凡面前,作势要下跪。 郑凡很震惊, 然后震惊到似乎忘记要伸手去搀扶和阻止左继迁下跪, 左继迁的膝盖弯在一半的位置, “…………”左继迁。 卧槽,你怎么不扶我! 郑凡继续一脸震惊,且还在持续震惊中。 左继迁尴尬了, 厅堂里的氛围,有些凝滞。 “噗通!” 左继迁闭上眼,跪了下来。 郑凡马上站起身,惊讶道: “左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我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般?” 口头上震惊,但手还是没去搀扶。 左继迁深吸一口气, 道: “这一次,真的只有郑兄你能救我了。” 身为家族子弟,被家族选出来外放为官,吃了家族的资源,你要是还把官职给丢了,那等于就是在浪费家族对你的投资,不说家族长辈,就是那些嫉妒你的同辈也不会放你好过! “左兄,把话说清楚,新人总兵到底是谁,敢这么不给你左家面子?” 前任的南望城总兵萧大海,死得莫名其妙,郑凡都说不清他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 然后,南望城知府是在萧大海的葬礼上被刺杀的。 按照制度上来说,南望城总兵,才是郑凡在内的这些个堡寨守备的顶头上司。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靖南侯将靖南军开入了南望城,总揽全局,有点军权干预地方的意思。 但朝廷选派的新任南望城总兵还是要来了,他的职责就是统帅地方上的保安团。 “这位新任总兵,是从北封郡右迁来的。” “这个,左兄,真不是兄弟我推脱,其实,兄弟我在北封郡,并不认识多少人。” “郑兄,这次真的只有你能救兄弟我了,这次兄弟出了这个事,靖南侯一句问责都没下来,这是摆明了等新总兵上任卖新总兵一个面子呢。 这位新总兵,前些年在地方上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敢于处理权贵子弟,我这左家人的身份,这一次不光是帮不了我,甚至可能反而还会害了我。” “左兄,这个,我真的…………” “郑兄,我听说你当初是在北封郡虎头城任护商校尉?” “对啊。” “这不就对上了么,那位被右迁到咱们这里的新任总兵,当初也是在虎头城坐衙过,郑兄你应该是认识的。” “等下…………”郑凡叫停了左继迁,吸了两口气,问道:“新任总兵,是不是姓许?” “正是,许文祖,字明正,因最喜惩戒制裁权贵子弟,人称明正公。” “嘶…………” 深海同志,你被调到这里当我顶头上司了? 左继迁面露惊喜之色,道:“看来,郑兄和这位许明正认识喽?” 郑凡点点头,道: “认识。” “那兄弟我这事,有转机了?” 郑凡叹了口气,道: “左兄,其实你可以派人去虎头城打听打听。” “什么?” “虎头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明正公,和兄弟,势同水火啊。” “啊!” 左继迁当即跌倒在了地上,原本以为抓到一个救星说客,没想到居然抓到一个灾星。 “那,那,郑兄,兄弟我岂不是难了?” 郑凡伸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一脸愁苦道: “左兄,我也难了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所以,我们的深海同志很快又要来这里和我们一起奋斗了啊。” 薛三一边往锅子下面加碳一边调侃道。 “嗯。” 郑凡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水壶,给白水锅里又加了一点水。 这是个小碳炉火锅,里面的汤底很是简单, 一点盐,两根葱,三片姜。 配菜则更为简单,就是嫩豆腐,再无其他。 等水开了后,郑凡向锅里下入了几块嫩豆腐,煮了会儿后,郑凡、瞎子和薛三三人都各自夹了一块出来。 料碟更是简单,就是酱油。 嫩豆腐沾了点酱油,吃下去,口感滑嫩,鲜美烫乎。 “呼……” 三人都是一边吃一边呼着嘴。 瞎子北又顺了一口银浪郡的黄酒下去,神情是相当的享受了。 “这种吃法,在冬天,可以说是相当惬意了。”薛三感慨道。 瞎子北点点头,补充道:“搁以前,还是穷人的吃法,因为豆腐便宜。” 不过至少翠柳堡里的魔王们,吃喝条件都很不错,偶尔来点清淡简单的口味,就当是换换心情了。 紧接着, 瞎子北一边又往里面下了几块豆腐一边对郑凡道: “主上,左继迁的事,主上打算如何做?” 左继迁昨日已经求上门了,虽然郑凡敷衍了过去,其最后也悻悻地离开,但等许文祖上任后,这事肯定会做个了结。 “什么也不做。”郑凡回答得很实诚。 瞎子北点点头,表示同意,道:“主上英明。” “算算日子,许文祖今儿个应该进银浪郡了,咱们吃完后就去驿站,提前迎一迎吧。” “那是当然,主上思虑周到。”瞎子北赞同道。 不管如何,深海同志来了,在他进入南望城上任前,就先提前私下里见个面,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人生一大暖事,峨眉峰和深海在另一条战线上再度合作,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左继迁他有多紧张和惶恐,郑凡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可以预知的是,胖胖的许文祖许大人来这里做了自己顶头上司后,郑凡的日子,会过得更加舒服。 郑凡喝了口葡萄酒,道:“行,那咱们吃完了就动身。” 小房间里,三个人就着嫩豆腐小火锅吃得是相当惬意,只不过,吃到一半时,外面传来了叩门声以及芳草的声音: “主人,梁先生派人来问,南望城那边聚拢了不少难民,问我们翠柳堡是否要接收?” “难民?”郑凡放下了筷子,问道,“有说哪里来的难民么?” “是从南边来的。” “南边来的?” 翠柳堡所在的位置,算是燕国最北一线了,其南边来的,那就很显然是乾国那边过来的。 郑凡放下了筷子,对瞎子北道: “走,咱们去瞧瞧,然后再提前去驿站等许文祖。” ………… 难民的队伍不算很庞大,但也绝对算不上小了,道路两侧,都是难民的身影,初步估算,足足有好几千人。 郑凡坐在马背上,在其身侧,是瞎子北和薛三。 许是因为上次郑凡玩嗨了去乾国浪了一次让手底下的魔王们后怕不已,所以,那之后郑凡每次出门,身边都至少会跟着两个人,如果把一直被郑凡带在身上的魔丸也算上的话,那就是三个魔王保镖的阵容。 有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堡的燕国骑兵正在维持着队伍的秩序,同时也是在引领着队伍的行进的方向。 这些难民基本小到以家庭为单位,大到以一个村子为单位地在移动,拖家带口的,因为老弱妇孺不少的原因,所以青壮在里头的比例,并不算很高。 薛三特意策马过去询问了一下情况,回来禀报道: “主上,的确是从乾国来的,他们原本去的是南望城,但中途被重新引领分配了出去,那些骑兵是嵇退堡的人,据说是左继迁下令,他嵇退堡接收所有的乾国难民。” “还真的是乾国人。”郑凡感慨道。 因为乾国一直给人的印象是:怂富怂富的。 虽然军事实力不行,但在经济和文化上,那可是有着相当的优势。 所以,乾国人居然会偷渡国境线跑燕国来,这真的是让郑凡有些没想到。 瞎子北察觉到了郑凡的惊讶,道: “主上,这也算正常,乾国富庶是富庶,但乾国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一事,本就没有认真经营过北方三郡,外加北方三郡戍卒又多,劳役负担又大,被压迫得狠了后,对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反而不如北面的燕国更容易生活。” 燕国这边门阀林立是林立,但这些世家门阀对自己掌控下的田户其实还真没那么不堪,至少,主家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家的田户能尽可能地生存下去,同时,在自己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也会释放出一些经济上乃至于政治上的利益和他们分享。 因为这些田户,其实就是世家自己的“子民”,他们的用户和政治影响力,包括自家的“私兵”,其实最根本的来源,还是自己土地上的田户人口。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那种“公家的东西不糟蹋白不糟蹋”,自家的东西却得格外珍惜。 对于朝廷官僚来说,朝廷治下的民众,其实和公家的财产差不多,而一旦变成自家的田户,则就成了自己的私产,态度上肯定不同。 外加这些年燕国仗着丝绸之路的便宜,商贸发达,燕国又不像乾国那般无法真正地抽取商业税,也因此,燕国朝廷一来本就对地方的掌控力不算很高,二来又已经从商税上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财政补充,也就造成了燕国治下普通百姓的生存压力,确实比其余三国,要小不少。 这也是郑凡当初第一天来翠柳堡时对这附近民户精神面貌的第一印象。 “就是不晓得乾国的官老爷和文人们知道这事儿后,会做何感想。” “主上,其实这也能理解,文化这类的东西,对于底层人来说,有点过于遥远了,他们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知道用脚投票。 宋朝也有相似的记录,宋朝境内的百姓主动放弃宋民的身份逃去辽国当辽国的子民。” “燕国可不是辽国。”郑凡提醒道。 “是,主上说的是。” “左继迁将这些难民都引去他的嵇退堡安置,应该是想要在许文祖上任前,尽可能地再表现表现吧。” 这些难民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功绩,证明天命和人心在燕而不在乾,许文祖人还没上任呢,就等于是一波政绩已经主动上上门来了。 但这也是几千张嘴,每天是要吃饭的,所以有着左家在背后做财力支持的左继迁,才敢将这些难民都引到他的嵇退堡那儿去,他来养着。 相当于左家花钱,给新任总兵许文祖养一个政绩,左继迁大概是希望许文祖能看在这件事上,对左继迁先前在乾国军事失利的过错轻拿轻放。 “这些人,咱不要吧?”郑凡看向瞎子北。 瞎子北摇摇头,道:“如果全是青壮的话,咱们倒不是不能接受,但还有这么多的老弱妇孺,咱就不和他左继迁抢表现的机会了吧。” “对,毕竟他左继迁的鸡腿堡里鸡腿管够。” 其实,真的要算财力的话,有六皇子在背后支撑的翠柳堡,真的不怵嵇退堡。 首先,翠柳堡已经营建完成了,虽然还有一些需要修缮和完善的小细节,等开春解冻后再敲敲打打小小地缝补一下也就可以了,本身就具备着吸纳人口的能力。同时,郑凡可是清楚,自家堡寨的库房里,不光是额外屯了一些兵甲器械,还有很丰富的粮食储备。 六皇子确实大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绝对是把你奶到咯奶。 甚至瞎子北还说,那边商行的人传话过来,询问自己这边为什么不扩兵,显然是六皇子那边的示意。 一个守备负责的堡寨,朝廷一般只负责五百人的军饷开销,但你如果自己有能力,你养到八百人,一千人,一般来说,朝廷也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下燕国风气就是如此。 同时,朝廷的主要注意力和主要矛盾还是放在那些大门阀身上,那些大门阀根治下田户上万都很常见,想要的话,随随便便拉出几千上万的私兵都算是寻常了。 只不过郑凡这边一直想走的是精兵路线,你凑一大堆的杂兵过来,意义真的不大。 还是安心地等燕皇对门阀开刀后再扩张吧,门阀里面的人一来素质高,二来被流放发配后更是立功心切,说不定以后还能接收到会发光的崽,不比靠这些农民兵凑人数有用得多? “其实,属下觉得,有一点不正常,往年乾国那边有百姓逃到燕国来讨生活也就罢了,今年因为主上在入冬前去那边刺激了一下乾国,按理说,乾国边军再是不堪,窝里横还是没问题的,边境线上又是燧堡林立的,小股小股的偷渡还可以,一下子这几千人一起偷渡过来,这里面,说不定有乾国人的暗招在。” 暗招,也就是指间谍,而且数目可能还不少。 “乾国的边军素质先不谈,但那边的银甲卫,至少给我的印象,还不错,而且他们还包分配老婆。” “呵呵。”瞎子北也笑了,“其实,属下觉得左继迁应该也清楚,这里面肯定是有定时炸弹的,但他现在是先一口气吃饱了再说,也不在乎以后是否会拉肚子了。” “行了,不看了,咱出发去驿站等许胖胖。” 和深海同志提前见面,郑凡还是决定不要太大张旗鼓的好,所以也就带了瞎子北和薛三前去,没带兵马。 三人策马,从午后行进到黄昏,这才赶到了尹城外郊的驿站。 南望城是银浪郡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但尹城,才是银浪郡的首府所在,只不过和后世的一些省份城市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燕国的驿站接待出公差的官员同时负责信使备马和招待,但也不是不对外做生意,从北封郡到翠柳堡的一路上,郑凡也住过不少驿站了,感觉大部分驿站都弄得跟后世的综合性酒店差不多,同时官员都不用买单。 因为不是公差在身,外加又有意想要遮掩一下自己和许文祖的关系,所以郑凡选择“自费”,考虑到和许文祖见面后估计还要再聊不少时间,所以郑凡干脆要了两间客房。 点酒菜时,薛三负责上去套话,问问那位从北封郡来的客人住哪间房。 因为许文祖的身材特点太过于明显了,所以套话很容易,得到的消息是,许文祖他们一行人是包下了甲等院。 嗯,作为南望城新上任的总兵大人,这点牌面还是有的。 只不过,当郑凡去甲等院对那里门口的亲兵说明来意后,亲兵的回复是许文祖下午时就出去访友了,大概要到夜里才回来。 至于他访的友人是谁,住哪里,留守在这里的亲卫也不清楚。 没办法,郑凡三人只能草草吃过了驿站准备的晚食就先在各自房间里休息等着了。 薛三给驿站里的小吏使了点银子,让他等见到许文祖回来时,来通报一声。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被怀疑,因为每天想在驿站里“偶遇”达官贵人的人,可有的是,这小吏显然也是司空见惯了。 瞎子北和薛三住一个房间,郑凡一个人住他们隔壁。 好在郑所长在翠柳堡也算是个小“土皇帝”,也没人会去记所长的考勤,所以在外面逗留一天不回去也没什么问题。 躺在床上,郑凡双手做张弓的姿势,一遍一遍地体会着。 这一个月,有阿铭陪自己练箭,郑凡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大,但对气血外放的拿捏上,还没办法很好地掌握方寸。 九品武者,在普通人眼里,算是高手了,在军队里,也能混个小兵头目的位置,但郑凡清楚,靠这点修为想要保命,有时候还真的很难。 自己这一趟去乾国,在战阵上杀死的入品武者都不止一个了。 郑凡觉得,最起码得有沙拓阙石那种层次的修为才足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事实上,沙拓阙石当初要不是一心求死,想挂还真的挺难挂的。 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心中有箭胜于手中无箭”,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郑凡有些担心许文祖不会今晚留宿友人那里不回驿站了吧? 又或者,干脆那个友人其实是个以前老相好的寡妇? “咚咚咚……”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郑凡一开始以为是薛三或者瞎子,起身下床,打开了门。 打开后,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以为年纪在四十多的矮胖女人,女人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油腻油腻的。 “大人,晚上需不需要人作陪?” 所以,后世酒店客房的服务,在古代其实早就有了是么。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个女人, 道: “你来陪?” “哎哟哟,瞧大人您说的,当然不是妾身啦,妾身下面可是有不少小娘子,晋国的俏马、下杭的瘦马、楚国的贵马,咱们燕地的烈马,妾身手底下可全都有,大人,您想挑哪个就跟妾身说,待会儿,姑娘上来,包管您满意。” 晋国的女郎俏丽身材好,下杭的瘦马本就极为有名气,连乾皇都一口气收了下杭杨家三姐妹,楚国国内那种传承数百年的贵族很多,因为内部的倾轧,经常会有贵女流落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贵女,这没人知道,但至少人家会装得跟个贵女一样来伺候你,燕地的烈马,就顾名思义了。 老实说,家里有一个这个世界最出色的妈咪四娘在,郑凡还真没什么兴趣在外头打什么野食,就算真的要打,四娘手底下调教的那些小红拂女们,怎么可能比外头的差了? 再者, 隔壁可是住着自己的俩手下,还有一个哪怕隔着一道墙也能给你玩“实况转播”的瞎子,郑凡怎么可能在这里找服务? “本官累了,不用了。” “那妾身就打扰了。” 胖妈咪很知趣儿地对郑凡一福,转身离开,很快,隔壁就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 就传来了薛三的声音, 只听得薛三很激动地喊道: “我要,我全都要,一样来一份!” “爷,您等着,姑娘们马上就到。” 说完,那位胖妈咪就下楼去了,应该是喊姑娘去了。 郑凡走出了房门,站在二楼过道处,薛三这会儿也走了出来,看见郑凡,还面露了羞赧之意。 “好好玩,让瞎子到我房间里来。” 郑凡自己有四娘了,虽然一直没能上垒,但玩针线活的情调也是妙不可言,所以,总不能自己吃饱却让自己手下一直饿着。 薛三却摇了摇头,从门口走到了郑凡面前,因为二楼楼板有些年久了,所以走来时楼道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主上,听到了么?”薛三压低了声音问道。 郑凡恍然,他明白了。 “属下这么矮这么小的一个人,走这里时地板都得发出声响,刚刚那位这么胖的妈咪走过去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是有人潜入进来,想对许文祖不利了。” 那自己还算是许文祖的救星了,这都被自己给赶上了。 不过想想也觉得挺可笑的,当初在镇北侯府外,郑凡是想干掉许胖胖的,为此还出动了蛮族王庭左谷蠡王, 结果许胖胖无巧不巧地竟然在那会儿下马车去拉矢了, 简直是名副其实地走了屎运。 不过现在,许胖胖要当自己的顶头上司,原本想杀他的自己现在却又要保护他。 这时,楼下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吏走出来,对着上方站在楼道上的郑凡晃了晃灯笼,然后就走了。 这是告诉郑凡许文祖已经回来了,因为他住的是院子,所以不走驿站的大门。 这时,瞎子北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和郑凡目光对视, “主上快去提醒许文祖,让他做好防备。” 郑凡点点头,一个人下了楼,至于薛三和瞎子北则没跟着郑凡一起去,他们应该是要负责外围的接应。 甲等院门口的亲兵换人了,应该是白天陪同许文祖去访友的亲兵刚刚换了岗。 能和许文祖白天出门访友负责安全的,肯定是亲兵中的亲兵了,且这俩亲兵居然认得郑凡,见郑凡居然出现在这里,二人先是一愣,随即马上面露戒备之色,更是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郑校尉,是你么?” 一名亲兵问道。 “正是郑某,劳烦通禀一下明正公,郑某来访。” 若是换做别人,想投名次想混眼缘想走关系的,亲兵们可能觉得许文祖刚回来累了就拦下了,但见是郑凡,这可是自家大人的气得牙痒痒的对头角色,他们反而不敢怠慢了,其中一个亲兵马上进去通禀。 “让他进来,快,让他进来。” 许文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本人也在向门口这边快速走来。 门口亲兵不再阻拦,郑凡走了进去,看见一尊巨大的肉山正在向自己压迫而来。 许文祖在镇北侯府回去的路上,瘦了不少,但现在看来已经完全补回来了,而且更胜往昔。 这里是银浪郡,不是北封郡,附近又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亲兵把守,所以许文祖很放得开,直接笑呵呵地走过来了呵呵地迎接郑凡。 郑凡则没功夫和许文祖倾诉同志再见面的喜悦之情, 直接压低了声音快速道: “大人小心,这家驿站了混入了想要刺杀大人的刺客,卑职是得到消息马上就来通知大人。” “啊!” “啊!” 就在这时, 院子外墙那边传来了两声惨叫,显然是有许文祖的亲兵被射杀了。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刺客会下毒会潜入又或者是靠上门服务来接近许文祖, 但真的没料到, 刺客居然大大咧咧地杀上门了。 同时, 外面又传来了齐声怒喝: “燕狗郑凡,血债血偿,纳命来!!!” “…………”许文祖。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刺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觉得这些刺客真的很没有职业道德,也没有职业追求; 你说你来刺杀人就刺杀人吧,叫叫嚷嚷骂骂咧咧地又做什么呢? 骂骂咧咧就算了,还把要杀的人的名字喊得这么明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让自己现在这会儿,多尴尬啊。 许文祖和郑凡对视了足足三秒, 两位同志的久别重逢,还没来得及碰撞出专属的愉悦火花,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打断了。 许文祖本人更是一脸懵逼, 以至于他都有些搞不懂自己现在到底是该谢郑凡还是该骂郑凡,话语硬是被硬生生地卡在嗓子眼儿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保护大人!” 郑凡是见过世面了,在这时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对身边许文祖的亲卫喊道。 已经有亲卫死了,这会儿许文祖的亲卫也不会纠结刺客的目标到底是谁,当院墙那边有人跳下来后,亲卫们主动杀了过去。 “大人,我们先进屋。” “好!” 院子里杀成一团,许文祖也没矫情,马上和郑凡一起跑向屋子里,同时,郑凡关门后毫不犹豫地将屋子里的桌子给踹翻挡在了门后。 “大人,蹲这里来。” 郑凡指了指柱子那边喊道。 古代的木质门窗防御性实在是太差了,万一刺客从外面射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许文祖从善如流,马上站到了柱子后。 “大人,趴下来!”郑凡喊道。 原本很粗壮的柱子,被许文祖一躲后,忽然觉得袖珍了起来。 “哦,好!” 许文祖马上趴在了柱子下面。 郑凡也在许文祖身后蹲下,手里拿着刀。 许文祖看了看门口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郑凡, “郑校尉,不,郑守备,你…………” 许文祖想问的是,郑校尉你怎么躲到我后面来了? 其实,在第二次见到许文祖也就是在衙门时报道的那一次,郑凡脑海中就想过要是忽然杀出来一群刺客,那许文祖简直就是天生的防御沙袋。 不过,郑凡当然不可能直言说我是拿你当防弹衣,只是迅速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抬头向上看了看。 许文祖大吃一惊,抬头看向房梁,同时伸手指了指上面,示意房顶上也有刺客? 郑凡很认真地点点头,同时手中的刀掂量了几下,做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许文祖则继续默默地趴在地上,很是乖巧。 外面的厮杀声还在不断地传来,也不清楚到底哪方占优势,许文祖这次来上任,具体带了多少亲兵郑凡也不清楚。 至于许文祖现在这个样子,郑凡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不会武功的文官,遇到这种情况时躲一下不也很正常不是么。 嗯,文官身边有一个武官在旁边护卫着保证其安全,当然也很正常。 郑凡清楚,瞎子北和薛三他们肯定会在外围找时机行动,他很信任这俩手下的实力,所以自己现在还是也缩点好一些。 只是,那帮刺客之前在外面喊的是要杀自己? 郑凡心里琢磨着,自己今天来驿站提前和许文祖碰面,其实也是中午吃豆腐时才做出的决定。 如果对方真的目标是自己的话,要么是在难民群里发现了自己要么就是对方很可能在翠柳堡外围就有眼线布置着,但偏偏自己今天去看难民也是随性做出的决定,所以,很大概率是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到底是谁想杀我? 终于,外面的厮杀声落幕。 郑凡和许文祖对视了一眼,彼此其实都在猜测到底是哪边赢了,但一直等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还没人过来敲门,这就意味着,许文祖的亲兵们大概率已经交代了。 就在这时,郑凡忽然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噗通……” 郑凡马上贴着许文祖的身体在后面也卧倒,许文祖庞大的身躯哪怕趴在地上,也是上佳的壕沟沙包。 “嗡!嗡!嗡!嗡!!!!!” 弩箭疾射而入,木质门窗直接被穿透。 因为郑凡和许文祖都很从心地提前趴在了地上,所以弩箭只是从自己二人头顶上飞过,并未对二人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在下一刻,大门就被从外面踹开了,五名身上都带着伤手持大刀的男子冲了进来。 这会儿,是躲也躲不过去了。 郑凡单掌猛地一拍地砖,整个人弹了起来,随后,黑色的光芒自其身上释放而出,且手中的刀也直接劈砍了过去。 每天拿箭射射阿铭,再和梁程喂喂招,郑凡这些日子的进步还是很大的,至少,不会再跟以前那般输出还带吼的了。 一刀下去,打前的大汉用大刀格挡,但其应该没有入品,没吃得住郑凡这一刀下来的强横力道,手臂一歪,郑凡的刀顺着对方的右臂切了下去,没能直接斩断对方的胳膊,但还是将对方胳膊上的一块皮肉给削了下来。 大汉身边的几个人当即举刀冲向了郑凡,郑凡一击得逞,就开始后退。 “嗡!” 忽然间,最左侧的那个大汉脚下莫名一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脑袋就在郑凡脚下。 这名大汉的同伴都愣了一下,郑凡也是目光一凝, 这是在演么? 但这种送上门的人头怎么可能不要? 郑凡手中的刀一划,刀口抹过了对方的脖子,旋起一片血花。 薛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忽然出现在了这几个人身后,左右手各执一把匕首,分别送入两个刺客的后背,两声惨叫当即传来。 郑凡也不客气了,长刀再度挥舞而出,剩下的两个人在面对攻势时,忽然身子一阵摇晃,像是贫血症发作了一样,几乎没做什么反抗就被郑凡一刀一个给砍了。 “外面还有刺客么?”郑凡开口问道。 薛三摇摇头,回答道:“主上,这也是我跟瞎子怪的地方,一群刺客冲进来,一通乱杀后,居然就剩下这五只小杂鱼还活着,所以我和瞎子就多等了一会儿,但还是没看见其他后手。” 郑凡闻言,点点头,随后弯腰把许文祖扶起。 许文祖只是有些喘气,但你要说他有多害怕,那还真不至于,毕竟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只是,到底是不会武功的文官,该怂时就怂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人走出了屋子,看见外面的院子里,有二十多具尸体横躺在那里,门口位置,还有七八支军弩被丢在地上,应该是先前冲进来的五个人射完后丢在门口的。 瞎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把玩着一支军弩,等郑凡三人出来时,瞎子开口道: “是乾国的军弩。” 乾国边地的将领和主事文官们其实更像是商人,忙着在做生意发财,不说军弩了,战马、甲胄等等军械,都卖,上次郑凡拔掉的那个堡寨其堡长都得靠开红帐子来赚钱就大概能看出此间风气了。 也因此,瞎子北说的这番话的意思就是,靠军弩来分辨这批刺客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很难。 郑凡则看向许文祖,问道: “还请大人示下,我们现在是进尹城还是属下直接护送大人去南望城。” 这座驿站并不在尹城城内,而是在郊外,忽然出现的刺客虽然已经被斩杀,但这里显然已经不再安全。 许文祖听了这话,嘴唇嗫嚅了一下, 似乎很想说:小郑啊,这些刺客好像是来杀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许文祖明显不可能那么愚蠢的说让郑凡离自己远点儿这种话,他手下亲兵已经损失光了,这会儿他除了身上三百多斤肉还剩下什么依仗? 况且,他也认为刺客如果要杀郑凡的话,估摸着应该不介意顺手给自己也来一刀,刺客动手前可是明明白白地喊了“燕狗”,而自己可是比郑凡官位更大只的燕狗啊。 “去南望城。” 许文祖下了决断。 虽说去近在咫尺的尹城看似最保险,但刺客既然敢在尹城郊外驿站动手,天知道尹城内有没有他们的人? 倒不如干脆地直接去南望城,到了那里,至少城里有靖南侯和他的靖南军在,也算是自己的地盘,在那里,自己才能获得安全感。 不过,就在这时,郑凡心里忽然传来了瞎子北的声音: “主上,先前敲门的那个胖女人,并不在刺客里面。” 郑凡看向瞎子北,瞎子北对郑凡微微点头,郑凡也做出了回应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是瞎子在向自己警示,刺客,可能还有藏匿。 驿站的马厩在正门的西侧,那里单独开辟了一个棚子专门用来饲养马匹,投宿客人的马匹以及驿站骑兵需要更换的马匹也都被安置在那儿。 所以,去取马的话,最近的路,就是从甲等院穿过驿站。 当郑凡三人带着许文祖从甲等院进入先前自己等人所住地方的一楼时,看见的,是一排排被整齐排列在地上的尸体。 他们有的穿着驿站司丞的衣服,有的穿着驿卒的衣服,有的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有的,甚至穿着官服。 大概二十多具尸体,被整齐地排列在那里。 郑凡先前就在疑惑,甲等院明明被刺客这般大张旗鼓地围攻了,怎么前面的驿站里却没有什么动静? 原来,人都已经死了。 “唉…………” 瞎子北叹了口气,往前站了两步,许文祖回来时,主上直接去甲等院找许文祖,自己和薛三则离开这里去了甲等院外围潜伏观望,当时,他可以确认,驿站里其他的住客和驿站人员,在他们三人离开这里时,其实都还是活着的。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都死了,这只能说明两点,要么,剩下的刺客还有很多,要么,剩下的刺客很是厉害,毕竟,必须满足其中一个条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掉这么多人。 但不管是满足哪个条件,似乎对自己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也就在此时,二楼过道栏杆处,出现了那个胖妈咪的身影。 她脸上的脂粉,依旧重得一塌糊涂。 “哦呵呵,你们的动作,还是有些慢了,害得老娘我都在这里等你们好一会儿差点等睡着了。” “主上,这个女人和先前那批刺客,应该不是一伙的,可能是一起联合,但不是一家人,驿站后门那边,应该还有刺客在埋伏。” 瞎子北的声音再次在郑凡心底响起。 这些,都是瞎子北从女人的话语中分析出来的。 先前,瞎子和薛三一直在等没急着出手,就是感觉那群杀入甲等院的刺客无非也就仗着弩箭的先手之利外加人数优势将许文祖身边不是太多的亲兵给杀掉了,其实这群刺客本身实力并不强,连能发光的都没有。 现在答案出来了,如果说先前那群人只是小喽啰的话,那么BOSS,是在这里。 而且,这个胖女人是一点都不在乎那群刺客的生死,先前也没有出手,所以应该不是一路人。 再者,自己等人选择走了前门,其实也可以走后门,对方有恃无恐地在这里等着,想来是不担心自己等人会走后门; 这证明,后门位置,应该还有一个后手。 “这位小爷,您要的四匹马,我可都给您找来了呢,还请您过目。” 胖女人拍了拍手, “咦呀…………”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仿佛是被丝线吊着一样, 四个女人从上方垂落下来。 她们都闭着眼,身上的衣物装饰也完全不同。 有身着楚服的贵女,有身穿皮甲的燕地女子,有身着舞裙的乾国女子,还有身形俏丽婉约的晋国女子。 薛三是谁?他当然不会怯场。 当下, 薛三主动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放在下巴位置在仔细地欣赏着, 道: “啧啧,看起来不错,来来来,还不赶紧让姑娘们下来伺候爷爷我!” 许文祖有些诧异地看着薛三小小的背影,然后再看向郑凡,郑凡则向前一步,挡在了许文祖身前。 许文祖见状,心里当即流淌起一股暖流,这是要把自己护在身后啊。 其实是郑凡经瞎子提醒得知后方大概率还有一个刺客,所以想着有许文祖这么一座大肉山在挡着,自己也能防止被从后面偷袭。 二楼的胖女人捂着嘴, “呵呵呵呵…………” 笑声里,带着一种油腻的妩媚。 “爷,瞧把您给猴急的,这长夜漫漫,咱们可有的是时间慢慢耍呢。” 瞎子双手放在了衣服兜里,打了个呵欠。 薛三则笑道: “来来来,爷爷我上辈子几万块的充、、、气娃娃都玩过,这次来换你这更高档的试试。” “充、、、气娃娃是什么?”许文祖开口问站在自己身前的郑凡。 “东方傀儡秘术。” “哦,原来如此。” “好啊,姑娘们,伺候着!!!” 胖女人声调陡然尖锐起来, 被吊在上方的四个姑娘忽然睁开了眼,她们的眼眶,是空的,没有眼珠和眼白,但很快,一团红色的火苗从她们的眼眶里摇曳而起。 她们的身形,也开始动荡,像是在做这热身动作,随时都会疾驰而下! 薛三在心里道: “瞎子,给我铺路,这他娘的是傀儡师,老子先去给她操控者干了!” 大家都是老司机,老司机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G点,从而一蹴而就。 那个胖女人站在二楼,先提前拉开了距离,外加看似在这里以逸待劳地守株待兔,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抓紧时间“布置主场”? 和傀儡师的傀儡死缠烂打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先干掉蚁后,蚁群也就乱了。 瞎子北则用精神力传话道: “我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如果我是那个傀儡师,我可能会把自己的真身藏在这‘四匹马’里面,二楼那个,很可能是吸引你上钩的鱼饵。” 瞎银币开始给矮银币做战术分析。 “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先送我一程,老子先上去用匕首透了她!” “这话真不吉利。” 薛三开始预备, 然后开始冲刺, 奔袭了十米之后,猛地弹跳而起,瞎子放在口袋里的两只食指向上一指。 凸,凸! “嗡!” 一股意念力直接加持在了薛三的身上,薛三整个人就像是小钢炮一样加速弹射,在下一刻,就直接出现在了二楼那个胖女人的面前。 手中的匕首,对着胖女人的脸,就直接投掷了过去。 胖女人似乎被这一幕给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来!” 瞎子北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喝,双手从口袋里探出,两根食指向下,猛地下压。 “嗡!” 上方的薛三被意念力倒拽下去。 “噗!” 而此时,薛三投掷出去的匕首刺入了胖女人的面部,一团刺鼻的腐蚀性黑色液体喷射而出,若非薛三被瞎子强行拽回,可能现在已经被淋成一块人形蜂窝煤。 阿铭变蜂窝煤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一边喝水一边在花圃里散步顺带浇浇花, 他薛三要是被这般那就得彻底凉透了。 落地后的薛三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却没有害怕, 反而有些欣喜若狂道: “哈,真特么刺激,瞎子,我还要!” ———— 感冒拖着还没好,码字状态不佳,所以更新无法和以前那样及时,请大家见谅。 现在章节字数多了,错别字龙检查了,但经常检查不出来,大家可以帮忙捉虫,龙会修改。 感谢大家这几日的打赏, 莫慌, 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大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打架,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可以看出来,薛三玩得很开心。 “四匹马”已然俯冲了下来,当头的烈马手持一把大斧,对着薛三就劈砍了下去。 薛三身形反应速度很快,很是轻松地躲过,同时身形一侧,脚后跟一磕,小小的身躯在倏然间改变了方向,窜向了烈马的身后。 刹那间,小手一抖,另一把匕首出现,对着烈马身后挥舞了下去。 “嗡!” 一根极为细微的丝线,被割断了。 薛三潇洒地落地,似乎还想学阿铭来个西式贵族鞠躬礼,但动作做到一半时,斧头却被烈马挥舞着劈砍下来。 薛三眼角一抖, 这傀儡不是拿丝线控制的! 套路,妈的,又是套路! 薛三的双腿蹬地,向后弹射出去,但先前一直在外围游弋的另外三匹马在此时包抄了过来。 瘦马双手探出,一根根琴弦交错成了一张大对着薛三就罩了下去,贵马则双臂张开,身体快速移动,这是要抱住薛三。 但这一次,自始至终,瞎子北都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出手,眼中露出了些许沉思。 郑凡距离又有点远,这会儿薛三似乎把自己玩进死胡同了,但郑凡这个主上想出手帮忙也来不及。 谁成想,被琴弦罩住的薛三身体忽然一缩,像是用软骨功的方式,让本就是侏儒的他,变得更为矮小。 琴弦的受力点是照着薛三的存在去铺陈的,当薛三一下子缩小下去后,琴弦就像是瞬间是瞬间失去了准星。 薛三抱头一滚,像是个小肉球一样直接从下挣脱了出来,贵马也抱了个空。 瞎子北在此时忽然睁开眼,郑凡只觉得自己面前吹过了一阵风,而贵马的身体则因此忽然一颤,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完全侵入。 “砰!” 贵马炸裂,刺鼻腥臭且带着剧毒的液体溅射开去,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要抱着薛三后使用的,现在却被瞎子北强行打开。 在贵马身边的瘦马和俏马则被淋了一身,两个傀儡身体开始被疯狂地腐蚀,似乎内部的阵法纹路也被破坏,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四马之中,只剩下烈马一个人。 瞎子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仅存的烈马。 烈马的嘴巴张开,但声音,却不是从其嘴里发出,而是从腹部位置。 “我听说,西方的魔法师里,有一类极为稀有的存在,可以做到你刚才做到的事情。” 瞎子北抬起手放在嘴边,遮着嘴,打了个呵欠。 他猜的没错,真正的操控者,其实藏身在自己的傀儡里。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着一种属于老银币的惺惺相惜。 因为瞎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套路。 声音,再度从烈马腹部传出: “我应该先对你出手才对。” 瞎子北点点头, “对。” 这确实是对策失误,竟然放任一个精神系加空间系的双系“魔法师”在旁边一直从容地输出。 团战若是不懂先切后排,那必然会输得很惨烈。 其实,这一次也是辛苦薛三了,七魔王里适合和瞎子搭配的其实不少, 高回血的阿铭,高防的梁程,高血条的樊力, 但瞎子本人似乎更喜欢和薛三组队,郑凡有点腹黑地猜测可能是瞎子觉得看着薛三在自己面前蹦跶来蹦跶去吸引火力很有趣吧。 “你太贪了,四个傀儡,你根本应付不过来。” 烈马腹部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我以前没遇到过你。” 瞎子北微微一笑, 道: “承让。” “客气。” 说完, 烈马后退一步,薛三跟进了一步。 烈马的腹部再度传来高呼: “陈大侠,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被他们给杀了。” 很显然,这是在喊另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先前应该是负责把守后门。 薛三的眼角眯起,耳朵微微颤抖,但让他疑惑的是,他没能感应到任何人过来的气机。 瞎子北依旧站在那里没动,但郑凡相信,他其实一直都在提防着另一个刺客。 可惜,这里没有挂钟,否则此时倒是可以切入指针走动的音效。 但三分钟后, 驿站的一楼,还是他们这帮人。 薛三舔了舔嘴唇,他有些等不住了。 烈马似乎有些惊愕,再度喊道: “陈大侠,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可以很明显地听出来,烈马开始慌了。 先前,第一次听烈马喊“陈大侠”时,郑凡只顾着警觉四周,等到听到第二次喊“陈大侠”时,郑凡心里则品出了一股子浓郁的润土味儿。 一听到大侠,脑海中似乎就浮现出了带着点油腻味道的老式武侠片的画面,但这个词,已经有点复古了。 且在这个世界苏醒已经这么久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听到“大侠”为后缀的称呼。 但很显然,大侠好像没在线的样子。 烈马这一次是真的慌了, 再度喊道: “陈大侠,救我,救我!!!” 三次呼喊,都没能得到任何的反馈。 薛三,动了。 当一个已经完全处于下风的傀儡师只剩下一具傀儡时,她的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薛三动的同时,瞎子北的精神力和意念力一同向烈马施加了过去。 烈马发出了一声闷哼,虽然依旧挥舞起了斧头,但速度明显慢得不是一点点,且本来以烈马的战斗方式面对薛三时就占不到什么便宜,更别提现在还有瞎子在旁边帮薛三拼命给对方加各种削弱buff了。 薛三很轻易地寻找到了空洞,手中的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脖颈位置,而后,向下切割。 烈马这次是真的变成了裂马, 从切开的傀儡之中, 露出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的身形。 这个女人明显有点畸形,她的身高和薛三差不多,但薛三是个侏儒,其实也就个头矮,但如果你不给参照物的话,拍张照片看看,你也看不出薛三有什么特别的。 但这个女人,脑袋是个正常人的脑袋,但四肢躯干却是高度萎缩,不像是人了,反倒像是一只蜘蛛。 当自己的真身暴露出来时, 女人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似乎很不习惯将自己真正的模样给别人看,那种本能地自卑和愤怒让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扭曲。 “你是谁…………” 瞎子的问题还没问好,女人就发出了一声嚎叫,似乎想要冲过来和瞎子拼命。 但她其实失去的不仅仅是傀儡,傀儡,不光是能隐藏其身体的缺陷,同时,傀儡内部的阵法以及她对傀儡的操控,才是她真正战斗的方式。 一旦失去傀儡后,她,除了长相,真的就没其他地方好可怕的了。 尖叫之后, 妄图扑上来的人,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严重萎缩的四肢开始疯狂地敲打着地砖,眼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杀了他吧,我告诉你们她是谁。” 一道男子的声音忽然传入了这里。 瞎子北的脸上当即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从瞎子北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因为以往不管什么时候,瞎子北一直恪守着属于自己的三条行为准则: 一,我有逼格; 二,我很有逼格; 三,我非常有逼格; 郑凡也不认为在这个时候,瞎子北会故意作怪来吓唬一下自己。 薛三的脸色也很难看,当他看见瞎子的脸色时,脸色就更难看了。 身为刺客的“敏锐”没能感应到说话人的位置也就罢了,瞎子的精神力也没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那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就相当严重了。 不过,薛三还是走过去,将自己的匕首刺入了女傀儡师的体内,匕首有毒,女傀儡师的身体很快就开始变黑,而后死去,一动不动。 “她输了,她应该得到解脱。”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人,也出现了。 他就坐在一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后面,面前还放着一碗茶,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了,但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他放下了茶碗,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把剑,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女傀儡师的尸体边, 开口道: “我答应过你们会替她回答,你们问吧。” 他的面容,谈不上清秀,甚至,只能讲很是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你根本就不会注意的类型,在相亲市场肯定会被当作备用的车胎型号。 而且,他也没什么气质,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用气质去弥补他的容貌。 但他的出现,确实给郑凡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底响起: “主上,你来问吧。” 郑凡在心中回应道:“是需要我来吸引他注意力然后你和薛三好动手么?” “是希望主上能抓住机会,能多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吧。” “…………”郑凡。 这时,薛三对着瞎子北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意思是这货起码七品以上。 瞎子北微微摇头,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五品。 “她是谁?”郑凡指了指已经死去了的畸形女傀儡师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陈大侠这般回答。 “那你知道关于她的什么?” “她是晋人。” 晋国人? 为什么一个晋国人要跑到燕国来杀自己? “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和她在一起?” “嗯。” “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们一起动手,却不是一路的?” “三路。” 郑凡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着,陈大侠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着。 “她是一路,你自己是一路,最开始冲进院子的那群刺客,是一路,这样么?” “是。” “那群刺客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需要他们带路。” “那你你先前为什么不帮她?” 先前“烈马”死之前,可是曾三次呼唤这位陈大侠,但陈大侠却没有出手救她,看着她被杀。 “她该死。” “为什么该死?” 陈大侠伸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二十多具驿站的尸体, “她杀了这些无辜的人。” 郑凡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希望,人,总是喜欢和老实人和善良的人做朋友的,因为这类朋友好坑。 “你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 “那你呢?你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陈大侠看着郑凡, 道: “杀你。” “你知道我是谁?”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郑凡。” “这个世界上叫郑凡的人应该不少,你可能会找错………” “大燕银浪郡南望城治下翠柳堡守备——郑凡。” “哟,还真是我,巧了么不是。” 郑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继续问道: “你是乾国人?” 郑凡自苏醒以来,确实杀过人,也坑过人,但论起自己伤害最深且能够出现这种级别高手来杀自己的势力……真的就只有乾国了。 “是。” 果然是乾国人。 “大侠,你听我说,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我率军去乾国,是受到了靖南侯的命令; 这样吧,如果你想真的为乾国谋福祉,为乾国除一大威胁,我可以帮你进入南望城,帮你接近靖南侯。 我只是个守备,只是大一点的小卒而已,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侠你应该清楚。” 在瞎子北已经明确表示, 这位陈大侠,自己等人完全不是其对手之后,出于求生的本能,郑凡开始祸水东引。 当然,也是因为这位陈大侠看起来脑子好像不大灵光的样子。 “我打不过田无镜。” 田无镜就是靖南侯的名字。 “人,总要去尝试,总要去找点挑战来做,这人生,才能更有意义。” “我不是田无镜的对手。” “…………”郑凡。 郑凡发现脑子不太好的人,他似乎更难忽悠,因为这个理由,无解。 我打不过他,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我们可以从长计议。”郑凡建议道,“我可以帮你谋划。” 为了自己活命,把靖南侯卖再多次,郑凡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我不想杀他。”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 “我就是要杀你。” “不是,两国交战,我又是军人,打仗杀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你总不可能谁去乾国打仗你就要去杀谁吧? 那个,我听说前阵子嵇退堡守备左继迁,才去了乾国,杀了不少乾国兵呢,我跟他熟,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我不杀他。” “不是,你就认准了要杀我?” “是。” “为什么你不杀他们就要杀我?” “报仇。” 再次听到这个回答,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问道: “为谁报仇?” “为死去的人。” “哪个人?” 郑凡很好,自己之后,有很多人跟风自己也带兵去乾国打草谷了,这货为什么就单独要盯着自己? “一群人。” “哪一群人?” “冤死的亡魂。” 陈大侠似乎觉得自己回答得够久也够多了的了, 他举起自己的剑, 左手握住了剑柄, 道: “我拔剑,你拔刀。” 许文祖这时从郑凡身后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盯着陈大侠,冷哼了一声, 道: “你可知,就算你是武道强者,在我大燕境内杀我大燕的官,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竖子,真当我大燕无人否? 今日你想学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来日,当我大燕铁骑杀入你乾国腹地时,必将横尸千里以报今日之仇!!!” 陈大侠似乎对许文祖的威胁毫不在意, 只是依旧很平静地道: “我从不伤及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要杀的只有郑凡,你们,大可离开。” “哼!” 许文祖怒气冲冲地又瞪了陈大侠一眼, 然后, 转身, 走了…… 薛三和瞎子北没走,依旧站在原地。 陈大侠继续很平静地道: “你们可以站在旁边,看着我杀他,只要不出手干预,你们就不用去死。” 薛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郑凡的身前。 瞎子北也没说话,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见状, 陈大侠开口道: “那你们,也得死了。” 瞎子北的声音在薛三的心底响起: “我怎么觉得还挺激动的。” “我也是。”薛三在心底回应道。 “上个月,梁程带主上去乾国瞎跑玩打仗游戏,差点让我们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暴毙,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轮到他们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是啊,死之前,咱们至少还能痛痛快快地被干一场。” “恶心。” “都快挂了,你就担待一点。” “我觉得这家伙的话,有点问题。”瞎子北交流道,“看来应该是主上在乾国时,杀了他家人了。” “我感觉有问题的,是他的脑子。” 郑凡在此时则开口道: “大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大侠目露犹豫之色,但还是点头道: “你问,问完,我就拔剑。” “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侠微微皱眉, 道: “你不是一直在喊我名字么?”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江湖险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陈大侠,居然真的就叫陈大侠。 好的,这个名字,也确实很贴切。 虽然接触不久,虽然对方要杀自己, 但郑凡依旧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相貌平平无的家伙, 言谈举止间那股子憨憨傻傻的感觉,真的有种郭大侠的意思。 尽管对方要对自己拔剑了,但郑凡心里还真有一种自己是反派角色要被憨厚的正义化身给斩杀的既视感。 薛三双膝微微弯曲,两只小手一翻,两把军刺落入了掌心之中。 平日里,梁程要练兵,瞎子北要算账和看设计图纸,四娘训练红拂女,樊力在砍柴和搬砖,阿铭在被主上射; 薛三则充分地发挥着自己的“矮人”天赋职业技能, 没事就琢磨琢磨趁手的暗器或者小兵器什么的,天知道他这小小的身躯里,到底挂上了多少配件。 许文祖可以走,而且看起来,这位陈大侠似乎真的放许文祖走,而不是在开玩笑。 但薛三和瞎子北不可能走, 樊力那个憨憨曾建议过,把主上“咔嚓”掉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获得了大自由? 可能直接解除限制,恢复全部实力,即刻走上人生巅峰; 但根据墨菲定律, 最大可能就是,自己七个人,可能会因此主上的死,而一同遭受抹杀,集体暴毙。 郑凡,只有一个,郑凡,也只有一条命,你不能像杀条鱼一样钓一条过来杀杀看,你根本就没办法去做实验! 再多再多的计算,再多再多的推演,只要它存在一线可能,那对于当事人的七大魔王来说,所谓的概率,也就只剩下了0和1这两种可能。 他们心里,也没有任何庆幸的想法。 于瞎子北和薛三来说,他们并不是无畏死亡,但他们更畏惧的,是死得稀里糊涂和死得搞笑。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将自己的结局交给命运和天意,只有卑微的人,才会期盼那概率极小的庆幸。 真正的魔王,就该勇于直面自己的人生。 这话听起来有些中二,是因为大部分人说这话时,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而此时,薛三动了。 主上,肯定是留最后面的,一旦主上“乌拉”一声冲上去被秒杀掉了,他跟瞎子那也是同样的憋屈。 瞎子的能力,肯定不适合冲在第一个,所以薛三很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薛三的身形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陈大侠的面前,薛三明白,自己现在面对的,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五品剑修。 军刺,被递送了出去。 这并非说明薛三的动作慢,只是因为这世上任何事物的发展,其实都是相对的,在陈大侠的剑面前,薛三的军刺,就真的像是缓慢递送上去一样。 “铿锵!” 两把军刺卡在了剑身上,薛三甚至没看清楚陈大侠的动作。 双方的目光交汇, 陈大侠的眼神,依旧纯澈平静。 这不是在装逼,陈大侠身上没有丝毫装逼的意味在里面,他就像是石碑上的律文,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一板一眼。 剑身翻滚, 一股强横的力量随之而来, “砰!” 薛三直接被弹飞了出去, 落地后双足先着地,然后见这股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居然还没褪去,不愿硬抗的薛三干脆在地上直接翻滚起来。 这一滚,就直接滚到了郑凡的身后,“吧嗒吧嗒”的摔破了一路的地砖,但身形止住后,薛三还是马上又站起来了,虽然鼻青脸肿。 打架,不是选秀。 薛三先前倒是能够直接站住身形,但未散去的力道会震伤自己的身体内部器官,然后自己大概率会喷出好几口鲜血。 这种情形,一般只在电视剧里出现,似乎为了撑这个面子,宁愿自己要受伤一样。 薛三不在乎面子,他宁可自己形象差点一路打滚跌摔下去把力道卸掉,宁愿自己一身狼狈,也要给自己留下第二次冲刺的本钱。 “你是个优秀的刺客,比他们,都优秀。” 陈大侠如是说道。 他说的“他们”,应该是先前来杀郑凡的这些刺客们。 薛三闻言,脸上露出了鼻青脸肿的笑容, 道: “你知道么,要不是爷爷我现在实力没恢复,应该是爷爷我对你说:你是个优秀的剑客。” 陈大侠依旧毫无所动,只是很平静地道: “我只杀郑凡,下一次,我不会留手。” “呸,爷爷稀罕你留手么,装什么犊子啊,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你现在说这话时,心里别提多爽了!” 陈大侠微微摇头, 道: “我不喜欢杀人,杀人,是不对的。” “爷爷就是不问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家主上,因为爷爷知道你会回答:因为有些问题,只有杀人才能解决。” 陈大侠闻言, 嘴巴微微张开, 道: “我很满意你这个回答,下次如果再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可以借用么?” “…………”薛三。 “用,尽管去用,版权费就是清明节,多烧点纸。” 瞎子北往前走了两步,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摊开在身前。 陈大侠的目光,落在了瞎子北的身上, 道: “你很特别,但你,不适合厮杀。” “嗯。” 瞎子北承认了, 然后闭上了他那一双睁着和闭着没什么区别的眼睛, 无形的气流,开始在其身边盘旋,这是…………精神风暴。 陈大侠拿着剑,开始向瞎子北走来,在双方的距离被拉近到一定程度后,瞎子北的双手猛地攥紧拳头。 “嗡!” 强横的精神力开始向陈大侠横扫而去! 陈大侠的身形,微微一晃,却还是继续地向瞎子北走来。 瞎子北的脸上,开始出现汗珠。 陈大侠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 “我好像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它们在找什么?” 闭着眼的瞎子回答道: “你的心灵裂缝。” 任何人,心里都有裂缝,这可能是你童年的阴影,可能是你某件伤心事,甚至可能是你的喜悦之事,只要有什么事可以让你的心灵掀起涟漪,那么,它就可以被利用,可以被掌控,可以被当作一个突破点,可以去放大,可以去渲染, 精神系者的存在, 其实所擅长的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陈大侠继续往前走,同时,继续问道: “那么,找到了么?” 瞎子北摇摇头, 道: “没有。” “哦,是么。” 陈大侠的语调依旧平静。 瞎子北叹了口气, 道: “之前觉得你在装………” “现在呢?” “你不是在装,你是真的二。” 瞎子北很无奈,因为他碰上了一个……一个内心毫无裂缝的人,用句更通俗易懂的话来形容,就是赤子之心。 这货真的不是在装腔作势,这货是真的缺心眼儿。 “真二,是什么意思呢?” 陈大侠问了这个问题后,没等瞎子回答, 有些遗憾道: “来不及了,步子,到了。” 陈大侠举起了剑。 “起!” 瞎子北衣服之下忽然飘出了一根根银针,被其用意念力控制着悬浮在身前。 “去!” 一片银针冲向了陈大侠。 陈大侠的剑, 也劈了下来, 一道乳白色的剑罡出现, 顷刻间就将瞎子北的银针给崩散。 瞎子北双手下压, 脖颈上,青筋毕露, 驿站一楼的地砖被掀开,却又在下一刻被剑罡扫除。 瞎子北再以念力凝聚于自己身前,形成了一道防护罩,但经历了两次削弱的剑罡还是在顷刻间劈破了护照。 “噗……” 瞎子北的身上,出现了一条从左肩膀到右下胯的伤口, “噗通……” 瞎子北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 先前,若非自己衣服里面还穿着金丝软猬甲,可能自己已经被劈成两半了。 所谓的金丝软猬甲,是郑凡特意叫四娘织的东西,这对四娘来说,也就是小意思,所以她不光给郑凡织了一件,也给其他所有人都织了一件。 “瞎子!” 郑凡跑到了瞎子身边蹲了下来。 先前,是瞎子用精神力传话,让自己最后出手,千万不能第一个出手,所以郑凡照做了。 陈大侠站直了身子,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同时开口道: “我在调整气息,你可以来偷袭我了。” “…………”薛三。 你大爷的,我不要面子的啊! 但没办法,薛三已经看出来了,瞎子已经被KO了,这时候自然就得自己再上了,否则就不能主上上吧? 说白了,他跟瞎子也就是想要在主上被杀之前,自己先玩痛快了再说。 薛三冲向了陈大侠,手中,再度出现了一把匕首。 陈大侠就这么看着薛三向自己冲来,手中的剑,发出一声轻鸣。 双方的距离,再度拉近。 薛三的匕首刺了过去,当一个刺客,不得不要站在火烛之下却和对方单挑时,往往会显得有些苍白和无奈,甚至有一种独有的悲壮。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匕首和剑,再度碰撞在一起,一切的一切,似乎又是先前模式的重演。 只不过这次当剑身上的力道传来时,薛三的身形提前一步向下坠去。 但陈大侠剑身上的力道则在此时改变了方向,开始向下砸去。 力道,施加在了薛三身上,薛三的身形在加速下坠。 而这时, 在郑凡身边已然匍匐在地上无比凄惨的瞎子身体忽然一颤,空洞的眼眸里,两缕鲜血溢出。 “嗡!” 下坠的薛三被意念力强行推向了陈大侠的身体一侧。 陈大侠目光一凝,手中的剑顺势下去。 薛三没躲避,只是骨头一缩,身形蜷曲在了一起,竟然成了一个肉球,这一次缩小的,比先前从琴弦里逃出时还要过分,剑尖也因此没能刺入薛三身体,错了过去。 但陈大侠却在此时抬起腿, 像是要准备踢足球一样, 一脚踹向薛三。 薛三却在此时,张开了嘴。 “砰!” 薛三被踹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驿站柱子上,柱子被砸凹陷了下去,薛三身体里也传来了一阵骨节脆裂的声响。 落地后,身体摊开,脸上满是鲜血,进气没出气多。 陈大侠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 道: “你有两个,很优秀的仆人。” 郑凡没理陈大侠,而是看向自己身边的瞎子, “现在,我可以上了?” 瞎子北低垂着身子跪在地上,点点头,然后额头抵在了地砖上。 “其实,我们刚刚可以一起上的。” 郑凡真的不解,为什么先前要让自己在旁边看着,他虽然只是个九品武者,但他可以激发出魔丸的力量。 三个人一起上的话……虽然好像也没太多的赢面, 但也总好比一个一个地车轮战上去等着被解决吧? 陈大侠持剑,向郑凡走来。 他来这里,就是要杀郑凡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老实说, 这还是自自己醒来,所碰到的最强的对手, 以往自己这边出手无论是阴人还是灭人家满门,其实都有一种“猫戏老鼠”的意思在里头,很从容,甚至还能追求一种美感。 但当自己变成老鼠时,就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了。 而且,今晚的事,郑凡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郑凡的左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位置,在那里,有一块石头安静地躺在那里。 “儿…………” 忽然间, 陈大侠身体一顿, 脚步也为之以挫,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 剑尖, 划开了自己的裤腿, 发现自己小腿位置,已然青黑一片,且这股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呵呵呵…………呵呵呵…………” 额头抵在地砖上的在瞎子北发出了笑声。 “桀桀…………桀桀………………” 一边,瘫在地上的薛三狰狞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也在发出着笑声。 “呸…………” 好几颗断牙带着一滩血沫子被薛三从嘴里吐出来。 这几颗断牙上,赫然插着几根银针! 先前薛三被当作皮球踢出去前,张开嘴,牙齿里藏着的银针在自己被踹飞时,恰好刺入了陈大侠的皮肉里。 银针里, 淬上了自己磨了梁程半个月才求来的僵尸精血, 这尸毒效果, 绝对是可怕得很了! “桀桀…………桀桀…………” 已经瘫痪如死狗一样的薛三在此时还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要说话, 老子就算是死,就算是要被丢棺材里了,也要坚持把这个逼装完: “孙贼…………爷爷我今天再教教你…………什么…………什么叫…………江湖险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翠柳堡的………礼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魔王的本性,在这一刻被诠释得淋漓尽致,不是说只有站在王座身侧呼风唤雨才是魔王的唯一形象,他们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在算计在心性上的高度成熟。 先前的一系列铺垫,其实就是为了给薛三最后张开嘴提供一个契机。 现在,成功了。 陈大侠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盘膝坐下。 “主上,趁现在………有机会。” 瞎子北低着头开口道。 梁程的尸毒确实霸道,但一来梁程现在远远不是真正的完全体,如果是真正的完全体,梁程只要显露出真身和气息,完全可以和旱魃那般玩一出赤地千里的出场秀; 二来眼前的这个人,大概率是一个五品剑修,剑修的体魄应该和纯粹的武者体魄相比有不小的差距,但你要说这种级别的高手没点解毒的手段那也是太小瞧人家了。 而那边,盘膝坐下来的陈大侠一边用自己的剑尖刺入自己的小腿一边道: “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来尝试杀我。” 郑凡心里忽然一阵好笑, 难不成这位陈大侠以为自己会和他学什么宋襄公的春秋仁义? “儿子,该我们了。” 顷刻间, 郑凡胸口位置的石头开始释放出寒意, 灾厄、诅咒、苦难、阴狠等等负面气息开始从石头内浸入自己的身体,郑凡控制着自己的气血不去抵触这股力量,放任其控制自己的身躯。 “咔咔咔咔咔咔…………” 郑凡的眼睛闭了起来, 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有点类似于你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气球,开始给你身体强行打气。 只不过,这个气是无形的,倒是不会让你膨胀,但能让你的意识神经被疯狂地扭曲,比那种晕车的感觉难受百倍。 可能,唯一的优势就在于,晕车的话得下车才能缓解,但这种痛苦的感觉,郑凡心里清楚只要扛过去后就能很快结束。 当然了,至于等魔丸离开自己身体后自己身体所承受的透支折磨,这就是后话了。 身体的骨节,发出一阵阵的脆响,像是一把手枪,先前是一个菜鸟拿着,现在换到了一个真正玩枪高手手中,高手开始按照自己的习惯进行枪械的调整磨合。 这一切的发生,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等到郑凡身体一颤,挺直了脊梁后,郑凡的嘴角就开始大幅度地拉扯出笑容,笑容弧度的夸张使得嘴角位置似乎都已经有点被撕裂了,有轻微的鲜血溢出。 郑凡微微低下头,看向了跪伏在自己身边很是凄惨的瞎子北,他的眼里,带着一抹极为清晰的幸灾乐祸。 似乎看见瞎子倒霉,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我知道你还有其他心思…………” 瞎子北的声音传来,带着极为明显的虚弱感, “但如果你不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你有再多的心思,都会落得一个和我们一样的结局。” 郑凡抬起头, 看向前方的陈大侠。 陈大侠正在尝试以剑为媒,将自己腿部的尸毒给抽出来,但他很快发现这尸毒扩散性极大,除非自己现在封闭全身气血,否则根本就无法控制住尸毒的扩散。 但现在封闭全身气血, 等于是把自己给绑起来, 送给对面的人杀。 陈大侠有些感慨道: “这毒,厉害。” “桀桀…………桀桀…………” 掉了好几颗牙的薛三又发出了笑声。 可不是么,如果不厉害,他怎么可能低三下四地求了梁程半个月,要知道,给了自己精血后,那头僵尸得虚弱半个月的。 陈大侠见黑色的毒素已经开始从小腿向大腿处蔓延,干脆将剑身持起,挥舞半圈,剑锋上带上了炽热的罡气。 “噗!” 陈大侠一剑之下, 直接将自己左腿膝盖位置,斩断! 有毒的那部分左腿,在地上滚落了好几圈。 断口处,因为剑罡的热量,伤口直接被烫出了疤,强行止血成功。 陈大侠再拿起自己的剑鞘,和剑锋擦过,剑鞘被斩断了三分之一。 紧接着, 剑鞘被陈大侠直接刺入了断腿位置。 “噗!” 随即, 陈大侠站了起来,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 他给自己装好了假肢。 “我…………擦…………” 瘫在地上的薛三强行吐出脏话。 这他娘的,第一次,薛三觉得缺心眼儿的人,是那么的可怕。 原本相貌平平无的陈大侠,变成了残疾人陈大侠。 他的左腿在地上敲了敲,剑鞘和地面发出了清脆的撞击,随后,剑身侧握于左臂,开始主动向郑凡这边走来。 郑凡的左肩膀比右肩膀高,整个人微微有些倾斜,迈开了脚,也向陈大侠走去。 陈大侠因为左腿是“假肢”,所以走路时,也是左边比右边要高,至少,两个人相向而来时,在走路风格上,达成了一种对照。 郑凡开始加速,陈大侠也开始加速,剑鞘敲击地砖的频率开始越来越快。 “吼!” 郑凡发出了一声咆哮,扑压了下来,双腿蹬地,离空。 陈大侠手中的剑向上斩去,一时间,剑罡喷发,如长虹贯日。 但郑凡的身形在空中滞空之后,身体猛地一颤,竟然强行改变了方向,躲过了这一剑。 只是,当郑凡下落同时想要偷袭陈大侠身侧时,陈大侠的手,直接松开了剑柄。 他的剑,像是有了灵性一般,在气血的催动下于空中扭转了过去。 “砰!” 长剑,直接洞穿了郑凡的肩膀,且同时将郑凡带着倒飞向了柱子那里。 “嗡!” 剑身钉在了柱子上,郑凡也被钉在了柱子上。 “差距…………太大了…………”薛三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其实,个人实力的高低,在单挑或者小规模的对决时,影响真的非常之大。 强如沙拓阙石,在面对数千镇北军铁骑的绞杀时,最后依旧得气竭而败,落得个“身死”的结局。 郑凡也曾在乾国,用放风筝的方式将一个入品的高手直接吊死。 可以说,若是此刻,翠柳堡的数百骑在这里的话,如果陈大侠不接战选择逃跑,如果地形不是很开阔的话,大概率真会被其逃掉,但若那时他还是铁了心要杀自己的话,郑凡有信心靠着自己麾下的骑兵拼着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给他耗死! 但现在,偏偏是自己等人落单了,等于是在和他单挑。 陈大侠走到了郑凡面前,伸手一探,气机牵引之下,钉住郑凡的剑飞回其掌心之中。 郑凡落地,落地的瞬间,双腿蹬在柱子上向陈大侠再度扑杀而来,陈大侠没有后退,先以一道平沙落雁式,强行阻滞住了郑凡的来势,紧接着长剑刺出,宛若在画卷上点出三朵梅花,郑凡的身上就被开了三道窟窿。 “砰!” 最后,郑凡身形倒退着摔倒在了地上。 上一次在乾国,魔丸附身之后,一个八品武夫都能将其杀死,但眼下这名五品剑客,呈现出的是和八品武夫截然不同的气象。 没有足够的人数来帮郑凡堆出对方的破绽的话,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是被他碾压。 当然了,陈大侠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的半条左腿,已经没了。 但这个人真的就跟一块木头一样,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惋惜,甚至都没怎么生气。 郑凡躺在地上,魔丸的力量在褪去,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啊。先前两次,要不是魔丸力量护着,郑凡已经被卸掉好多块了。 其实,魔丸的实力,在郑凡看来,应该是强于瞎子他们的,但魔丸附身于自己之后,目前只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去肉搏,所以反而没办法像瞎子和薛三他们那般取得一些战果。 这里面,其实也有一条腿被废掉后,陈大侠更小心了的原因在。 陈大侠走到了郑凡面前,长剑举起。 郑凡一边喘着气一边开口道: “还能再问一个问题么?” “你已经问完了问题。” 显然,陈大侠不打算再回答郑凡的问题。 郑凡笑了, 道: “我觉得,在杀我之前,告诉我,我是因为何种罪孽而死,那些被我祸害的人,他们的在天之灵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安息,我也才能为我以前的暴行而后悔,而悔恨,这才能起到报仇的目的,不是么?” 跟二货交流,你得顺着他的思路,既然打不过他,那就得顺着他的脾气。 陈大侠的剑停顿住了, 他缓缓道: “你说得对。” “那么,请告诉我,你是为谁来找我报仇的。” “岔河村上下八百余口人的亡魂,来向你,索命。” “岔河村?八百余人?” 怎么可能! 这次去乾国,郑凡拔了一座鸡堡,破了绵州城,但所杀的,大多还是乾国的士兵和官面上的人物,哪怕绵州城被自己攻入后,自己也不过是杀入了知府衙门里将那些官老爷的脑袋带回来当纪念品。 村民?还八百多个村民? 这是把人家整个庄子都屠了吧? 但自己没屠过村啊。 这一点,郑凡真的可以确定,因为哪怕是在乾国最后两天被乾国骑兵追着跑时,为了获得给养补充,也只不过是打劫了两个商队,就这,还是只拿走人家的马匹和干粮,也没杀他们。 所以,这样子的话…… 郑凡胸口忽然一阵起伏,如果不是现在身体太虚弱而且已经有几个洞洞在流血的话,他真的可能直接郁闷地狂喷好几口血出来。 你大爷的,你是找错人了吧? 普通的误会,普通的找错人,问题不大,但你丫的,都快把我们仨给团灭了啊! 郑凡不认为对方是在骗自己,这位陈大侠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真正大侠的腔调,再说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都已经沦为对方砧板上的鱼肉了,对方也没必要来骗自己。 “你搞错了,我没去屠村,那不是我干的!!!” 郑凡用尽全力喊道。 “死到临头,还想狡辩,你当我傻么?” “…………”郑凡。 郑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陈大侠,和沙拓阙石当初的经历很相似,沙拓阙石是因为沙拓部被灭,老弱妇孺也被屠杀,这才卸掉王庭左谷蠡王的职位只为了去镇北侯府门前要一个说法。 这哥们儿是因为村子被灭了,从乾国特意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自己。 唯一的区别, 可能就在于镇北侯府和翠柳堡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吧。 也因此,沙拓阙石死了; 但这货,却近乎成功了。 “我真的没有屠村啊!” 说真的,你让郑凡去下令屠村,他还真下不了手,自我内心的道德感根本不允许自己那么做,除非那个村子的村民全都拿起了锄头主动要和自己厮杀或者阻拦,否则平白无故地,他又不是嗜血的疯子,干嘛会去做这种事? “不要狡辩了,他们的亡魂,在下面等着你呢。” 郑凡真的是对这位大侠无语了。 “那个村子,是你的家乡?” “不是。” “那是?” “去年,我游历经过那里时,村里人请我吃了两碗面。” “…………”郑凡。 “今年,我经过那里时,发现村子已经没了。” “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战阵厮杀,国战与国战,乃军人之事,和手无寸铁的村民何干?”陈大侠开口道。 “对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别说了,你下去,对他们赎罪吧。” 陈大侠举起了剑,对着郑凡的脑门。 在这一刻, 郑凡脑子开始快速地旋转, 没办法解释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陈大侠已经认定屠村的事儿是自己干的。 剑,落下了。 郑凡马上开口喊道: “村里人没死光!” 剑尖,在郑凡鼻尖停了下来。 这种生与死的距离,已经微小到一颗小小的黑头了。 “还有人,活着?” 陈大侠盯着郑凡问道。 边上,薛三安静了,没死,但却屏住了呼吸。 瞎子也身体微微一颤,在等待。 大家都已经被这位大侠给干翻了,能否活下来,能否还有希望,就看自家主上的思维能力了。 虽然大家才见面没多久,但郑凡感觉自己已经把眼前这个人的性格给摸清楚。 这货,是真的侠者,那个村子,只是在去年,曾有村民请他吃了两碗面,他就为了还这两碗面,特意从乾国跑到燕国来杀自己。 为此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后,他脸上也依旧没有丝毫懊悔之色。 “是,还有几个人活着,几个女娃娃,我从乾国把她们带回来了,她们之前的名字,之前的名字好像,好像叫…… 好像叫花花还是妞妞还是大妮儿来着……” 郑凡在心里祈祷,让我碰中吧,碰中吧,碰中吧!这个时代,似乎女孩子叫这个小名的比较多的样子。 就例如后世,有一段时间里,很多女孩儿的名字叫“胜男”或者“亚男”。 陈大侠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惊呼道: “什么,小花、妞妞和大妮儿她们没有死?” “…………”郑凡。 卧槽,全对! 郑凡自己都惊呆了! “咳…………”薛三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一口血一口血地往外喷,显然,他也憋不住了。 瞎子北依旧跪伏在那里,额头抵着地砖,但身体在轻微地抽搐。 可惜他们现在都是重伤,否则若是当作旁白的话,大概是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 尼玛,这也行? “对,妞妞,小花和大妮儿,还活着,我把她们抓回乾国了。” “她们,现在在哪里?” “在……在翠柳堡附近一个村子的宅子里。” 陈大侠听到这个地方,微微皱眉,看着郑凡,道: “我感觉,你在骗我。” 大侠的预感,真准确! “我没骗你,如果我骗你的话,我怎么会知道她们三个的名字呢,你说对吧?” 陈大侠闻言,点了点头。 “我没有杀她们,因为我觉得她们能值钱,你知道的,乾国的小娘子,在我燕国的达官贵人那里很受欢迎,如果能卖去荒漠蛮族的那些部落首领那里,就能赚得更多了!” “无耻,卑鄙。”陈大侠这般评价郑凡。 “是,我这人贪财,我好色,我嗜杀,我残暴,我就是个人形的畜生!” 为了活命,骂自己,值得! “但我没虐待她们,我想靠她们赚钱的,想靠她们发财的,想靠她们去做人情送给贵人好让我升官的。 我也没碰她们,她们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因为年纪还有点小,我就专门在我的驻地堡寨附近租了个民房宅子,养着她们,等她们养得再大一点,再好好调教调教,就能有大用处了。 我还特意找了一个很有经验的开青楼的老鸨子来教导她们,真的,真的,她们现在还活着,还在那个宅子里,还活得很好!” “我会去把她们救出来的。”陈大侠说道。 “但你不知道具体位置,而且,我告诉你,你看那边躺在地上的两个手下没有,在我堡寨那里,还有好几个手下,他们很忠心,我今晚如果没回去,他们肯定会按照我之前对他们的吩咐,处理完所有财产和摊子,退去其他地方,省得大家被一锅端。 所以,我今晚如果不回去,我那几个手下就可能把宅子里的那些小娘子都卖掉,甚至,直接杀了!” 这个逻辑有点不通,但一时半会儿间,郑凡已经没办法编造出一个更合适的理由了。 好在, 陈大侠, 实诚! “快,带我去你的堡寨,我要把她们接走!” “我可以把她们还给你,但你能不能,留我一条命。” 郑凡脸上露出了反派的期待之色。 陈大侠继续很实诚地摇摇头, 道: “不,你,必须死,必须赎罪!” 郑凡脸上又露出了反派的失望之色。 最后, 郑凡咬了咬牙, 侧过头, 看向远处倒在那里的瞎子北和薛三, 道: “那就请你,放过我这两个仆人,他们,没有跟我去乾国。” 陈大侠闻言,点点头,道: “他们两个,虽然跟错了人,但忠义可嘉,好,我可以不杀他们,留他们一命。” “行,我走不了了,你现在带我去翠柳堡那里,我把她们,还给你。” 呵呵, 五品剑修, 很强大,真的很强大啊,真的很强大嘛, 那就和我去翠柳堡吧, 那里, 有我给你准备的, 礼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侠,请入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驿站门口的马厩里,存着不少马,还有两辆马车,只是不见许文祖的那头貔兽。 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左腿不合适骑马,外加还要再带一个人,陈大侠选择了马车。 陈大侠赶车,郑凡就斜靠在陈大侠的身侧。 马车奔驰,冬日夜间的寒风像是一道道巴掌对着你的脸就是无息止地呼上来。 为了防止郑凡失血过多而死,陈大侠封住了郑凡体内的气血流动,但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地难受。 你甚至连呼吸都很勉强,每一次地艰难呼吸,都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鼓风机一样在“嗡嗡”作响,同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有人拿着大锤在你耳旁狠狠地敲下。 陈大侠操控马车的技术还不错,虽然没有瞎子北驾车时的那种举重若轻,但似乎马匹也懂得趋利避害,三匹马撒着蹄儿在狂奔着。 郑凡的目光在四周不停地逡巡,只可惜,身后没有传来战马的追逐声。 有一点,让郑凡很是怪,驿站的位置,就在尹城的城郊,虽然尹城作为首府,名声上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海口之于三亚; 但不管怎么样,尹城也是大城,尹城里也是有驻军的。 许文祖早早地就走了,他只要不傻,肯定会直接去尹城搬兵。 尹城兵一出,包围驿站或者追上这辆马车,问题都不大。 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这般的寂静。 陈大侠似乎能看出郑凡在想什么,开口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今晚,驿站那里会一直很安静。” “为…………为什么?” 郑凡很艰难地开口问道。 其实,倒不是自己不能脑补出来,会出现这种情况,显然是有燕国的内部势力和这帮刺客进行了勾结,为他们的进入做了安排和遮掩。 驿站这种地方,虽然不算是什么军事重镇,但也不能算是什么普通客栈,这里出了事,按照惯例,肯定很快就能被相关方感应到,同时会马上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勾结这帮刺客的燕国内部势力,它的影响力,肯定不小。 但这就是最让郑凡纳闷的地方了,一个大势力,为什么要对付自己? 虽然郑凡不算是什么善男信女,甚至是站在当权者的角度,直接下令砍了自己以及自己的七个手下都可以说是“极为英明”和“高瞻远瞩”了。 但问题是,郑凡不认为现在有势力要这般对付自己的必要。 但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又做不得假。 不过,岔河村,郑凡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没下令屠过村。 但这会儿郑凡已经懒得和陈大侠掰扯这个了, 真要再说自己没屠过岔河村, 陈大侠这脑子说不定会吼一句:你是不是已经把小花、妞妞和大妮儿都杀了! 然后, 陈大侠一剑下去,直接了结了自己这罪恶肮脏的一生。 马车,在快速地奔腾,路上倒是碰到过一些商队,也看见过一些赶夜路的百姓,郑凡也没叫,也懒得去发出什么暗示的了。 而且,郑凡倒是挺希望陈大侠能安安稳稳地把自己带到翠柳堡附近的。 似乎是因为郑凡这路上都很乖巧, 陈大侠对郑凡的态度稍微软和了一些, 他,本来就是个好人,且不是发好人卡的那种好人。 这一点,就是连要被他杀的郑凡都无法否定。 但真不是郑凡打算去坑这个老实人,是这个老实人打算以莫须有的罪名要杀自己。 “你们燕国人,练剑的真的不多。” 郑凡犹豫了一下,这是要找自己聊天? 想了想,郑凡很痛苦地回应道: “刀……更好砍蛮子一点。” “一直听说荒漠上的蛮子很厉害,但还未见识过。” “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荒漠上,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格局和气象。” “真的么?” “是的,去了荒漠,看了蛮人,你就能更好地读懂燕人。” “你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是不是很有味道,也很好听?” 陈大侠是个实诚人, 闻言, 点了点头,道: “是的。” “你可以不杀我,我可以天天讲话给你听。” 倒不是郑凡矫情,其实,这么可爱的二货,他也不想坑人家。 如果能化敌为友,那最好不过。 “你,必须死。” “好的,我知道了。” “其实,在我看来,燕人和乾人以及晋人和楚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人。” “不一样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橘子和枳我知道是什么,但淮南和淮北,是哪里?” “传说中天上有一条河,叫淮河,淮南指的是淮河的南岸,淮北指的是淮河的北岸。” “天上,还会长橘子?” “天上还会养兔子,据说是嫦娥当年奔月,带上去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然后它们繁衍出了很多的后代。” “嫦娥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兔子?” “因为她喜欢吃红烧兔头。” “哦,是么,这个故事,我没听说过,你们燕国人的嫦娥奔月故事,细节如此深入的么?” “是蛮族人听了这个故事后,在荒漠上传播时变了样。” “哦,原来如此,蛮人,果然是蛮人,不识风趣,可惜了,原本这次游历,想先去岔河村,再吃两碗面,然后通过燕国去荒漠看看的,谁知道村子没了,就想着来燕国杀了你,再去荒漠看看,谁知道腿又没了一条。 等接走花花她们后,我就要回乾国去安置她们,腿没了不方便骑马,估计去不了荒漠了。” 陈大侠说起腿没了这件事时,没带丝毫的怨气,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他为了两碗面的恩情,来燕国找人报仇; 又为了那仨不是很熟的女孩儿,将害得自己截肢的瞎子北和薛三给留下没杀。 郑凡自认为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相信这世上大部分人也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你出自乾国哪个门派?” “我没有门派。” “自学成才?” “小时候掉悬崖没死,在沟涧下捡了一本剑谱,自己练的。” “…………”郑凡。 郑凡有一种感觉,自己现在应该坐着的是这个世界“主角”的车。 然后,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要杀自己。 “那个剑谱,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都是要死的人了。” “好嘛。” “送人了。” “送……送人了?” “前些年,很多人都来找我要剑谱,说不给他,就要杀我,一本剑谱而已,我就送出去了,后来听他们说,这只是一本很普通的剑谱。 很多人一开始不信,以为我给出的是假的,就又来找我,还想抓我和杀我,没办法,我只能杀了他们。 再之后,他们可能是发现我的剑术没什么特别的,就信了吧。” “估计也是被你杀怕了。” “那本剑谱,确实很普通,我曾在晋国剑阁进修过,看过很多精妙的剑谱,才发现,我最开始捡到的那本,确实是很普通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天赋? “可惜,我来燕国后,发现燕国人,都不怎么喜欢佩剑。” “我记得我先前说过原因。” “但这个原因,无法使我信服。” “卖葱油饼的大爷,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就是葱油饼。” “嗯,我懂了。” “其实,剑,真的不适合厮杀,除了你这种剑修。” 在最混沌的时候,剑和刀,其实没有太多的区分,都是混为一谈的,到之后,随着锻造技术的发展,剑的实用性就开始被刀给超越了。 现在,剑代表的更多的,还是一种象征性的作用,再加上类似陈大侠这种剑修。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马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像是两个认识许久的朋友。 过了许久, “翠柳堡,应该不远了。”陈大侠开口道。 “哦。”郑凡应了一声。 “我改变主意了。” “不杀我了?” 那我也可以改主意。 “你,还是要死的,但我可以在杀了你后,帮你挖个坟,立个碑。” “呵呵,谢谢哦。” “不客气,你这人,挺有趣,以后如果我再来燕国的话,也能通过你的墓碑,再找到你,和你再聊聊天。” “好主意。” ………… 翠柳堡上的星,是闪闪的星。 阿铭和樊力坐在堡寨的城墙上,在下着象棋。 寒风呼呼的吹,他们却毫不在意,毕竟,他们都算是“冷血动物”。 “主上,还没回来呢。” “说不定和那位深海同志久别重逢太开心了,被那位深海同志留下来大被同眠了。” “你也就只敢在背后这样议论议论主上。” “当了一个月的花洒,每次喝水都像是在洗澡,背后议论议论,很过分么?” “不过分。” “这不就对了嘛。” “但我还是担心主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没事,主上出事的结果,无非就两个,要么,我们俩下着棋聊着天,然后对视一眼,一起暴毙; 要么,就什么事都没有,回去躺棺材睡一觉后,又是崭新的一天。” “然后呢?” “如果是我和你一起暴毙的话,还行吧,也没什么痛苦。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的话,证明樊力当初的那个提议,是正确的,我们也就都……自由了。” “下棋吧,轮到你了。” “不下了,我输了。” “呵,和你下棋,真没意思。” “那你怎么不去找瞎子下棋?” “和他下棋,更没意思。” “也是,瞎子下棋,说不定比阿尔法狗更厉害。” “嗯?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梁程开口问道。 阿铭侧耳听了听,摇摇头,道: “没有啊。” “不对,是有声音的,我确定。” 阿铭又认真听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过随即,他就趴在了地上,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地面, “嘿,好像还真有点动静,在地下。” “对,在地下。” “不会是地基在动吧?” “地基问题的话,动静不会这么小,再说了,这座堡寨是瞎子盯着建的,质量应该没问题的。” “说不准,说不准,哦,对了,我看过瞎子的图纸,咱这堡寨下面,有一条密道,瞎子特意挖的,密道的另一头,连在对面的柳林子里。” “这是怕围城么?”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也没那么高的节操为大燕死战不退什么的。” “其实这初始阵营选得还可以,如果出生点在乾国,那日子估计得过得挺憋屈。” “还行吧,不对,这声音还在唉,不会是地道里进老鼠或者钻进什么獐子了吧?” “要不,你去看看?” “不去。” 阿铭很干脆地摇摇头。 “为什么?”梁程问道。 “安置地道入口的那个房间,原本是我的房间,只不过后来在瞎子的安排下,让我和沙拓阙石换了个房间放棺材。” 说到这里, 阿铭和梁程都愣了一下,对视起来,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道: “不会是沙拓阙石动了吧?” ……… “是哪个村子?” 马车,停在了柳林子里,是郑凡要求的。 “别急,出了这林子,就快到那村子了。” “你是不是想等你堡寨里的兵过来救你?” 陈大侠显然不傻。 “这一路上,你见过我对他们发消息了么?而且,我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发消息?” “你那个瞎了眼的仆人,他似乎有能力在不说话的前提下,进行交流,而仆人的本事,大多数都是从主人那里学来的。” “那你可真高看我了。” “你的兵,就算能收到你的消息,也赶不及救你的,我敢带着你回这里,就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你马上会被我一剑斩杀。” “我知,我知,大侠,之所以叫你停在这里呢,是想在我死之前,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想,在这里插一根柳条。” “冬天插柳条,能活么?” “万一呢?” “可以,你快点,别耽搁我待会儿给你挖坑的时间。” “哦,对了,说到挖坑,地儿得挖大一点,宽敞一点,行么?” “尽量。” “大侠,你知道远处那座我现在守备的堡寨,为什么叫翠柳堡么?” “不知道。” “那我和你说道说道。” “可以,但坑挖不大了。” “没事,死之前多说几句话,也算是赚了,相传,一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了一枝柳,期待柳树长成之际,可以在上京皇阙里饮马。” “妄想。” “嘿,还以为你会连这个也不在意呢。” “我是乾国人,怎么可能不在意。” “但改变不了的,一百年前没能做成的事,一百年后的今天,很可能就要被实现了。 可惜啊,可惜啊,我是见不到了,跨上战马,为我大燕开疆拓土,灭蛮,平乾国,逐王庭,破上京, 这是我,自儿时以来的梦想。 陈大侠,你今日可以杀我一人,但我大燕,还有千千万万个郑凡,你杀不光,也杀不绝的!” 陈大侠看着郑凡,眼里,多出了一些敬佩的味道。 “我今日,要在这里插一根柳,我相信,日后,等这枝柳长成树时,你乾国的皇帝贵妃被押送到这里时,可以在这里歇脚。” “虽然我要杀你,但我不得不承认,站在燕国的立场来看,你真的很让人敬佩。” 说罢, 陈大侠持剑对郑凡行半礼。 郑凡对着陈大侠翻了个白眼, 心想这娃儿这么容易被骗,怪不得会莫名其妙地跑来杀自己。 所以,只有缺心眼儿,才能成为高手? “大侠,帮我折一根柳条下来。” 陈大侠闻言,下了马车,伸手折断了一根柳条。 “就插在那里吧,那个低洼的地方。” 陈大侠点了点头, 他虽然下了马车,虽然把郑凡一个人留在了马车上,但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依旧是一剑罢了。 就算此时翠柳堡里冲出来一群铁骑,他依旧能够轻松斩下郑凡的头离去。 有本事的人,才有自信。 陈大侠将枝条插入了地面,站起身,拍了拍手。 靠在马车上的郑凡看着陈大侠, 很认真地道: “岔河村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发誓。” 陈大侠脸上当即露出不愉之色, 道: “在此时,还想狡辩?” “我没有狡辩。” “速速告诉我小花她们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挖坑。” “陈大侠,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放过我!” 陈大侠举起了剑,道: “小花她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郑凡则喊道: “你今日放了我,我保你离开燕国!” “小花她们,已经死了或者被你卖了,是么?” 郑凡摇摇头,道:“没有,我没卖她们,也没杀她们,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陈大侠松了口气, 道: “那就好,快点带我去接她们,我,可以给你挖一个宽敞的坑让你躺得舒服,让你满意。” 郑凡笑了, 咬了咬牙, 拼着这具重伤身体的剩余所有力气, 大喊道: “陈大侠,礼尚往来,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坑,请你……笑纳!” 地面之下, 忽然传来一声咆哮, “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沙拓阙石与大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瞎子北对翠柳堡的设计,是下了功夫的,其实,堡寨的防御型倒不是瞎子北最追求的,因为他从未想过会有在这里苦守待援的一天,不提乾国那边不大可能主动攻过来,就算是真的有一天敌军打来了,若是对方势大,大不了带着部下和家当跑路就是。 但在一些细节方面,瞎子北是动了不少心思,包括这一条密道,瞎子也曾对郑凡报备过,且特意带着郑凡走了一次。 那里,本是阿铭的房间,但自己去乾国时,瞎子北就让阿铭和沙拓阙石换了房间,这也才有郑凡回来后走错房间说“心里话”的乌龙。 后来,瞎子也对郑凡解释过了,说一来可以让沙拓阙石的棺木来镇压那个极为重要的密道入口,二来,也是方便沙拓阙石出来。 大概是沙拓阙石“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出场方式, 给当时在梅家坞正和薛三配合越剧的瞎子留下极为深刻印象。 按照瞎子北的说法是,万一真有哪一天需要将希望寄托于沙拓阙石身上,他能否苏醒且不说,先做最美好的设想,他苏醒了,他也愿意来帮郑凡也就是帮自己这边,那你总得让人家好出来吧? 一般情况下,变成僵尸后,脑子都会变得有些木木的。 别沙拓阙石苏醒后,想出来帮忙救人还得先砸墙…… 所以,在沙拓阙石的房间里,不光有下面的密道,其上面还有一个很宽敞的出气口,且和翠柳堡厨房的烟囱口相连。 这样一来,若是沙拓阙石真的有一天会苏醒,上天入地,他都能快速出来,不用先拆家。 而郑凡将陈大侠引到这里来,目的,就是想要用一座更高的山去将这座已经几乎将自己、瞎子以及薛三压垮的高山给镇压掉。 不过,至于沙拓阙石是否会“苏醒”,是否会出手救自己,甚至是否会感应到这边的情况,郑凡不清楚。 沙拓阙石毕竟不是自己的干爹, 人家已经死了,已经变成僵尸了, 能否还和以前那样为了自己的几顿饭就帮忙将许文祖所在的马车砸烂,就配合自己演戏“救”下六皇子,没人知道。 但,这真的是眼下唯一的方法了,陈大侠是二,但人家不是智障。 郑凡相信若是自己想忽悠人家去南望城,陈大侠肯定会二话不说地先一剑斩了自己。 甚至于就在郑凡让陈大侠去密道出口上面插柳枝时,都不清楚沙拓阙石到底在不在下面,当郑凡喊出那一声:“…………请你笑纳”时, 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装逼不成反被斩的心理准备了。 但, 当自己话音刚落, 下方出现那一声咆哮时, 郑凡知道, 自己赌对了。 一股暖流当即在郑凡的心底荡漾,这世上,就算是算上夫妻父母这类的关系,能心甘情愿哪怕死后也要去守护你的,又到底有多少? 只是,这种感动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就被打断了,陈大侠的剑,来了。 陈大侠的剑很快,非常非常的快; 他之前就对郑凡说过,不管郑凡耍什么花招,他都能在瞬间斩下郑凡的头颅。 他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也确实有能力说这种话。 然而, 当他的剑即将刺中郑凡时, 在其脚下, 一股强横的煞气直接宣泄而出。 陈大侠的这一剑,固然能杀死郑凡,但失去一切防御的他,也将在下一刻被下方的这个存在给撕碎。 不是怯懦,面对失去一条腿还能淡定自若的陈大侠,从不懂怯懦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还保留着小花她们还等待自己去救的幻想。 所以,陈大侠收剑了,同时,陈大侠也后退了。 当陈大侠的身形退后了十多丈站定时, 发现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也就是马车旁那里,出现了一道深坑。 在深坑的旁,站着一名身穿着兽皮袍子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体格很大,看起来也很巍峨,尤其是他的眼睛,只有单纯地黑色在流转,在其周身,更有浓郁的煞气正在弥漫。 靠坐在马车上,刚刚才经历了生死一瞬的郑凡看着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沙拓阙石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希望沙拓阙石还是那个邋遢男,每天到饭点时比狗还准时,等着开饭吃菜。 但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郑凡心里也清楚,变成僵尸后的沙拓阙石,已经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沙拓阙石本人了,更像是一尊具备着些许生前思维意识的…………野兽。 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办法让沙拓阙石成为有自己思想能思考继承以前思维记忆的僵尸,但那个难度,真的太大。 唯一的希望,就在于梁程恢复全盛状态时以僵尸始祖的身份去改变沙拓阙石的僵尸命格,但那真的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陈大侠的剑横于身前, 开口道: “你,骗了我。” 不知怎么滴,在听到这句话时,郑凡心里真的有些羞愧感。 老实人,老好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疼。 但郑凡是真的没得选择,不骗他,不忽悠他,自己和瞎子以及薛三,都得死于他的剑下。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郑凡开口道。 自这个世界苏醒以来,郑凡一直在黑化,他杀过人,也鼓噪过虎头城的兵卒灭了人家满门,还率军杀入乾国境内。 但在这个时候,郑凡想心软一下,倒不是他对沙拓阙石没有信心,纯粹的是因为,他心里挺希望这位剑客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我不会走。” 陈大侠依旧很倔。 郑凡叹了口气,道: “行,我会给你挖个很宽敞的坑,还会给你坟头上立个碑,明年的今天,我会带着酒来,找你聊聊天。” 这都是陈大侠答应郑凡的死后待遇,郑凡原样奉还。 “呵呵,好。” 陈大侠动了,他向沙拓阙石举起了自己的剑。 先前,郑凡是被“虐”的一方,说实话,当时只顾着一门心思被虐了,还真没什么精力去欣赏人家的剑术。 陈大侠的剑缠绕上了一道道剑花,宛若一缕缕流光开始逸散,那是恐怖的剑罡,能够顷刻间将数件精良的甲胄搅碎! 沙拓阙石没有后退,甚至,他主动地向前迈了一步。 “轰!” 一脚踏下,柳林子的地面发出了一声震颤。 狂躁的煞气开始自沙拓阙石身前凝聚,视线在经过这里时都被强行拽入和扭曲。 陈大侠剑气纵横,一道道剑罡宛若银蛇乱舞,但看似来势汹汹,但其释放出的剑罡却都在沙拓阙石身前的煞气漩涡中被湮灭。 沙拓阙石举起了手,握紧了拳头。 郑凡见识过在镇北侯府门前叩门的沙拓阙石,也见识过于数千镇北军铁骑之中冲杀的沙拓阙石,那时,沙拓阙石的战斗方式就很是简单粗暴,眼下,已经变成僵尸的沙拓阙石,他的战斗方式,比当初更为直接! 脚下的地面,开始沸腾起来,当沙拓阙石抡起拳头开始冲锋时,仿佛连周围的风,都在给其让路。 这是一记,比剑更快的拳头! 先前还在主动展开攻势的陈大侠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人生和准则,不容许后退丝毫,但这并不意味着打架时也得一味地蛮上。 后退之际,陈大侠的剑转瞬间就在自己身前布置下了十三道剑罡防御,这足以看出陈大侠对这尊忽然冒出的恶煞有多么重视。 然而, 冲锋中的沙拓阙石根本就没有用自己的拳头去穿凿对方的防御, 而是挺起了自己的胸膛,昂起了自己的脑袋, 以一种狂霸之姿强行以自身体魄开路! “砰!砰!砰!砰!砰!!!” 一道道剑罡防御,撞击在了沙拓阙石的身躯上。 四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她不光是为郑凡织了金丝软猬甲,也给了其他的魔王们每人都织了一件,甚至给沙拓阙石的兽皮袍子里面,也编织了一层。 然而, 沙拓阙石上半身的袍子,在这一刻也被完全撕裂了,其上半身的身躯,一次次地承受着剑罡的洗礼,宛若金铁猛烈撞击,发出着一道道刺耳的摩擦声。 一条条白色的纹路以及一道道裂缝已经出现在了沙拓阙石的胸膛上,但他依旧一往无前! 武者、僵尸,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体魄,才是他们真正的依仗! 战争之中,将领最头疼的,其实不是对方有强大的魔法师炼气士这类的存在,而是武夫! 因为其他类型的强者,他们固然很可怕,但是在大规模的战争中,他们其实也很脆弱。 有时候,一道流矢就能要掉一名强大魔法师的性命。 但武夫,高阶武夫,除非你用同等级别的存在去和他兑子,否则就得调动军马去和他消耗。 真正的高阶武夫,以体魄为根基,真的是太难杀死了。 陈大侠的十三道防御,顷刻间就被沙拓阙石以肉身撞破了九道! 而陈大侠许是因为自己左腿现在只是一把剑鞘的缘故,使得其的移动和身法难免受到了极大的制约,所以,在自己的防御被破开了一道道后,他并没能拉开和沙拓阙石之间的距离,反而被沙拓阙石这边不断地拉近。 终于, 沙拓阙石举了很久的拳头, 向着前方, 砸下! 剩余的四道防御宛若纸糊的一般,顷刻间消融了三道,就是剩下的最后一道防御,也已经岌岌可危。 这就是剑修极为尴尬的地方了,剑修之路,是公认的强横和凌厉,但他们的身躯,虽然比魔法师炼气士们肯定要强很多,但和真正的武者体魄比起来,又显得那般脆弱。 沙拓阙石的拳头打出时,周遭的所有方向,都已经被其气机封锁住。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封死了陈大侠的退路, 陈大侠现在没有选择, 就如同两车相撞时那般,打方向盘,你只能死得更惨,只能硬着头皮对撞上去! 陈大侠已经没有退路了,身为剑客,他也没想到对方一出现,第一轮照面,第一次交锋,对方就已经以强势之姿毫无试探之意地将其变成了真正的决战! 长剑向前,剑尖指向了沙拓阙石的拳头。 陈大侠周身气血灌输长剑之中,长剑也发出一声鸣颤,每一把剑自其造出来后,其实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灵魂,虽说不可能都是干将莫邪那等绝世名剑,但在真正的剑客手中,它们往往会和自己的主人达成信念上的相融。 长剑之上,宛若浮现出了一道白色的凤凰,展翅呼啸而起。 “轰!!!” 剑尖和拳头,已然撞击到了一起。 “咔嚓…………” 沙拓阙石的拳头开始出现裂纹,经由梁程和四娘一起修补过的身躯,也出现了松动。 然而, 长剑在发出一声悲鸣后, “砰!” 竟然直接崩断! 剑为什么一直在实用性上比不上刀? 因为它太脆,容易折。 这一刻,它依旧是折断了,哪怕它的主人,是一名强大的剑客。 在剑身崩断的那一刻,陈大侠也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身体一颤,随即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 其身上的所有毛孔中都溢出了血珠,刹那间,甚至没等陈大侠落地,其衣服已然被自己的鲜血给染成了红色。 沙拓阙石确实不是其巅峰,虽然有蛮族王庭大祭祀携一众祭祀的加持呼唤,虽然有梁程这头僵尸始祖的修补,但沙拓阙石肯定和其生前没法比。 但陈大侠才刚刚废掉一条左腿,本身就是重伤之中,这么一对碰之下,又在一开始就被沙拓阙石强行拖入硬碰硬的对决之中,落得这样子的一个凄惨下场,其实真的一点都不怪。 可能,唯一让郑凡有些没想到的,就是这场对决,结束得会如此之快。 没有双方你来我往的大战数百回合,也没有沙拓阙石当初在数千铁骑中纵横冲撞,也就一个照片,你攻一次,我也来一次,胜负,就出现了。 “驾!!!” 柳林子外围,传来了马蹄阵阵,这是翠柳堡内的人感知到了这里的状况赶来了。 先前沙拓阙石出现时弄出的声响,自然传出了很远,不惊动堡寨是不可能的。 蛮兵们蜂拥而至,打前的是四娘梁程阿铭樊力四人。 他们在看见马车上的郑凡后,马上策马冲了过来。 沙拓阙石向前走,陈大侠已然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胜负已分,现在是属于胜利者的收割时间。 郑凡犹豫了一下, 开口喊道: “停!” 沙拓阙石的步伐停住了。 四娘从马背上跳到了马车上,先检查郑凡的伤势, “主上,您怎么又把自己伤成了这样?” 周遭的蛮兵也包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些个蛮兵似乎认识沙拓阙石,当他们看见自己的左谷蠡王竟然出现在这里时,队伍里,当即出现了些许骚动,有人甚至已经打算下马跪拜了。 “这里,只有唯一的主人,包括你们的左谷蠡王,也是听主人的命令行事!” 梁程马上用蛮话喊话。 蛮兵们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其实,也难怪蛮兵们出现这种骚动,因为沙拓阙石的存在,本就没向他们公布过,从北到南的一路上,沙拓阙石一直被封存在棺材里。 “他是谁?”阿铭有些好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个“血人”,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鲜血的味道,好鲜美啊。 “杀了他!” 四娘马上喊道。 周遭的蛮兵马上准备冲锋去割下陈大侠的首级。 “退下!” 郑凡开口道,因为声音很轻,所以四娘马上又喊道: “主上有令,退下!” 蛮兵们又马上缩了回去。 “抬我过去。” 四娘闻言,双手下压。 “换个姿势。” 郑凡可不想当着自己手下的面被四娘公主抱起来。 身边的阿铭马上伸手将郑凡托着让郑凡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下了马车。 这个姿势,就好看多了。 “过去。” 在郑凡的命令下,阿铭扶着郑凡走到了沙拓阙石身后,距离躺在地上已经变成血人的陈大侠很近了。 “啧啧,真是个剑痴啊,这假肢还真有特色。”阿铭下意识地调侃道。 “我……没杀岔河村的人。”郑凡开口道。 陈大侠有些艰难地抬起头, 看向了站在沙拓阙石身后的郑凡, 嘴巴张开,露出了满是鲜血的牙齿, “你………过来…………对我说…………” 阿铭没动,郑凡也没下令说搀扶自己过去。 陈大侠笑了, 艰难道: “你过来…………我不…………不杀你…………” 阿铭正准备发笑, 却忽然听到自己搀扶着的郑凡开口道: “扶我过去。” 阿铭有些惊愕地看向自家主上,这是疯了吧? “扶我…………过去,这是命令。” 阿铭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搀扶着郑凡走过了沙拓阙石的身侧,走到了陈大侠的身前。 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阿铭等人,真的不清楚为什么郑凡会冒这种风险,尤其是他们都知道郑凡的为人的,能怂绝对怂,不会好什么面子。 看着躺在地上的陈大侠, 郑凡很郑重地说道: “岔河村的人,真不是我杀的,你肯定是搞错了。” 陈大侠脸上的笑容敛去了, 道: “你刚刚…………骗了我…………” 忽然间, 一缕血剑自陈大侠的掌心之中成型,当即散发出令人心惊的杀意! 阿铭见状,马上将郑凡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挡在了郑凡身前。 郑凡眼里也露出了惊恐之色, 卧槽, 这二货学坏了! 无尽的后悔之意当即在郑凡胸口填满,自己人生,可能是第一次如此地“任性”,想要装一把英雄,秀一把自己的气概和人格魅力。 但真的是装逼不成反被艹的下场! 这一刻,郑凡是不可能去思考到,陈大侠到底是跟谁学坏的,陈大侠刚刚,又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毒打”才得以成长了! 空气,在此时仿佛凝滞。 沙拓阙石开始动了,四娘、梁程和樊力也开始动了,甚至连周围的马兵也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但显然,因为距离原因,他们来不及的! 根本,来不及! 然而, 下一个瞬间, 陈大侠掌心中刚刚凝聚而出的血剑, 却又直接散掉了。 危机,杀机,瞬间消弭。 陈大侠的头,再度躺回了地上, 有气无力道: “你会骗人……但……我陈大侠……一生守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波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许文祖带着兵回到了驿站,他带来的不是尹城的守军,而是尹城南郊郡兵所里的兵。 燕国地方官制有些混乱,分实缺儿和虚缺儿,外加打赏安抚地方门阀家族用的象征性意义的官职一大堆,总给人一种大杂烩的观感。 不过,燕国的军制倒是很简练,总计分为三大军,一为镇北侯府所辖的镇北军,二为京中禁军,三为一直驻扎银浪郡的靖南军。 这三支军队,可以称得上是燕国的王牌野战军,乃是国之基石。 镇北军受镇北侯府节制,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不听燕皇的诏令,而禁军和靖南军,则是历代燕皇手中的禁脔。 这三支军队下面,就是郡兵,郡兵实力和装备各郡差别很大,天成郡作为京畿之地,由大皇子统领天成郡郡兵,自然是在忠诚度和装备素质上,都是上等,而其余郡国的郡兵,无论是在素质上还是在被地方大族的渗透上,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 再下面,就是纯粹意义的地方守军部队了,类似于虎头城的守军和郑凡现在在银浪郡翠柳堡的守备兵,说白了,七成以上都是地方门阀大族自己碗里的肉,例如左继迁的嵇退堡,完全是背靠左家的支持才撑起的摊子。 按理说,许文祖先一步离开,肯定是去喊人的,应该喊的是距离驿站最近的尹城守军,但结果尹城守军没来,来的确实尹城外的银浪郡郡兵所里的郡兵。 这里面,就有很值得玩味的东西了。 就像是后世的香港警察,人来时,事儿,已经结束了,只剩下瞎子北和薛三重伤躺在地上。 原本,许文祖是打算把薛三和瞎子北送去附近的医官治伤,却被瞎子北拒绝了,瞎子北坚持要回翠柳堡。 许文祖答应了,他亲自和两名郡兵所校尉率八百郡兵先一步赶赴翠柳堡,瞎子北则和薛三被后续的马车载上也向翠柳堡行进。 等到瞎子北和薛三所乘的马车到达翠柳堡时,天早就亮了,车子驶入翠柳堡时,恰好遇到一脸阴沉的许文祖率兵离开,看这方向,应该是直驱南望城。 阿铭和梁程一个抱着一个,将马车内重伤的瞎子北和薛三抱入了房间。 屏退了其余人后, 四娘用剪刀将瞎子北上身的衣服全都剪开,然后拿出了针线开始帮瞎子北缝补胸口上的那道恐怖的伤口。 梁程则在帮薛三接骨和固定,同时吩咐樊力去外面打石板来。 阿铭也没闲着,将事儿对着瞎子北说了一遍。 瞎子北一边听一边在思索着,正在给他缝补伤口的四娘则有些关切道: “别再想了,等缝补好了就歇息吧。” 瞎子北摇摇头,道: “歇不得,至少,现在还歇不得,那个陈大侠,也被送入了堡寨里了吧?” “嗯,按照主上的吩咐,已经给他上了一些药了,但没做其他的处理,主上已经睡下了,大概是被魔丸上身后,被掏空了身体,太疲惫了。” 瞎子北点点头,道: “那个陈大侠,虽然人憨了点,二了点,也莽了点,但总归还是个不错的老实人,主上做得对。” “做得对什么啊,先前主上让阿铭搀扶着他走到那人跟前,差点被那人临死前拖了个垫背下去。” 瞎子北摇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主上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在里面的。” “你是在赞美主上还是在宽慰自己?”阿铭问道。 “都有吧。”瞎子北顿了顿,咬了咬牙,显然,四娘在自己身上的缝补,痛楚感还是很强烈的,但瞎子北还是在强打着精神说道,“阿铭,你马上去联系六皇子留在我们这里附近负责联络的人,让他们在乾国的商队探子去查一查,岔河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那个人,这件事很重要,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查出来。” “嗯,好。” 瞎子北又张了张嘴,忍着剧烈的痛楚继续道: “陈大侠那边,给他上最好的药,再从宅子里调两个小娘子日夜贴身伺候着,好吃好喝地不能断。” 给一个把自己差点杀死的家伙这种待遇,寻常人,还真难以做到。 “我知道了。”四娘应道。 她训练出来的小红拂女们现在出去执行任务还太小,但这种照顾人的活儿还是没问题的。 “阿程,对手底下的蛮兵吩咐好,沙拓阙石和陈大侠都在我们堡寨里的事,绝对不允许传出去,你们已经对许文祖说陈大侠被你们赶跑了,我觉得许文祖应该没全信,但他不会去追究这个的。” “好。”梁程应下了。 “这次的事情,太诡异了,牵扯里面的势力很大,目标虽然是我们的主上,但很可能主上只是被顺手殃及到了。” “是谁会对主上出手?”阿铭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谁都有可能,但还得看事态接下来的发展,不行了,我精力已经透支严重了,待会儿,可能密谍司的人会过来查看情况,四娘,你去应付一下。 估计,估计用不了几天,这件事的风波就要来了。” “我知道了,你休息吧,我也补好了。” 瞎子北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已经被缝补好的伤口,有些不满意道: “不是叫你用美容针的么……” “这么大这么粗的一条伤口,用别的线收不住,没事,等伤口愈合了结出一条疤,看起来还挺威武的。” “三儿…………” 薛三躺在那里,不出声。 “三儿…………” “沙琪玛?”(啥事嘛) 薛三不想说话,他牙齿不是漏风了,是穿堂风。 “等你能下地后,你指挥樊力,做……做一个假肢给陈大侠。” 薛三没生气,也没不解, 只是很平静地道: “嗖掉。”(收到) “为了人家几年前的两碗面,就能帮人家跑燕国来报仇。 我们……我们要加倍地对他好,让他在得知真相后,愧疚,羞愤,不能辜负主上拼着被杀的风险做的铺垫。” “明白。”四娘点点头。 “知道了。”阿铭应下了。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等事情真相被查出来后,告诉他前,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梁程问道。 “注意别让这逼羞愤过头了直接自杀!” ……… 郑凡被接回堡寨后,只来得及对陈大侠的事吩咐了两句,随后就陷入了昏迷。 这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 上次被魔丸上身,杀了那位八品银甲卫倒是没昏迷这么久,这次这么久的原因还是因为本就透支的身体还受了重伤,又和陈大侠连夜赶回翠柳堡,不停地强打着精神斗智斗勇。 三天的昏迷后,郑凡醒了过来,得益于有四娘的精心呵护,醒来虽然身体还很疼,但已经处于恢复阶段了。 许文祖每天都派人从南望城来翠柳堡查看郑凡的情况,当得知郑凡醒来后,第二天就亲自来到翠柳堡。 屏退左右后,许文祖直接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郑凡没下床阻止,一是他行动不便,二是郑凡清楚,让许文祖踏踏实实地跪一次,许文祖心里才能放下那一夜自己先跑的芥 许文祖离开后,郑凡被四娘用轮椅车推着,来到了外头晒太阳。 一同出来晒太阳的,还有一样坐在轮椅上的瞎子北和薛三。 翠柳堡可以改名,叫伤残堡了。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么的让人舒服,郑凡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随后,郑凡又扭头看向了瞎子北和薛三。 郑凡发现,三个人的轮椅,居然大小尺寸都很合适,尤其是薛三,他的轮椅明显是小号的。 而自己和薛三的轮椅上,都带着把手,就是方便你转动这个让轮椅前进的,但瞎子北的轮椅上却没有,因为瞎子北可以用意念力推动轮椅前进。 “这轮椅,谁做的?”郑凡开口问道。 这么贴心的么。 瞎子北有些无奈地笑笑, 道: “三儿做的。” 坐在轮椅上说话依旧漏风的薛三忙看向郑凡,带着请功的表情道: “主上,这轮椅,还合身不?” “很合身,这是你,提前做的?” 薛三也是受了重伤被运回来的,很显然,他不可能在回来后马上就开始做轮椅。 “可不是嘛主上,之前一个月你们都有事儿做,就我,太闲了,就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按照咱们七个人的身量尺寸和习惯,做了七个轮椅。” “有心了。” “客气了,主上,您觉得舒服就好。” 郑凡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夸奖薛三了,这提前做轮椅和后世提前做寿衣有什么区别,这不是在咒自己人么? 但换个角度来看,大家平日里遇到危险去厮杀的情况太多了,提前预备下来方便养伤,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主上,最近几天,事情经过酝酿,终于开始起风了。” 瞎子北在第二天就醒了,然后就着手进行情报分析,至于搜集情报的工作,还是依赖于六皇子商队的人。 修建堡寨只是第一步,六皇子的“资助”,其实还在源源不断,光是堡寨库房里堆放的兵器甲胄,再拉五百人马起来都是轻轻松松的,只是郑凡听了瞎子的建议没急着暴兵罢了。 至于情报共享,在这个时代,真的没有什么是比做商队的更情报消息灵通了,各国其实都普遍的会在商队里安插自己的细作去探听消息。 “说说。” 郑凡从四娘手里接过了一杯茶,吹了吹。 “那一日刺杀我们的,是一伙人,但有三个成分,陈大侠是一个人,第一批杀入的那群刺客是一个成分,那个傀儡师则来自晋国的天机阁,是晋国专司负责为达官贵人打造器物和打造战争兵器的一个部门。” “嗯。”郑凡抿了一口茶,这些,他其实已经在那晚坐马车时听陈大侠说过了。 “因为上一任南望城知府和总兵死得都很蹊跷,外加靖南侯又在葬礼那天率靖南军入主了南望城,此举,确实太过稽越了。 且,至今,靖南军都未曾将人马移出南望城,靖南侯本人更是住在了南望城里。 所以,外面都在传说是靖南侯担心从北地来的许文祖被朝廷派来南望城当总兵是为了制约制衡他的,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在尹城驿站处对其截杀。” “不对啊,刺客喊着要杀的,是我啊。” “许文祖确实是如实上报的,但从各方反应看来,这是许文祖和朝廷为了照顾靖南侯的面子,所以故意这般说的,怕的,就是在这个当口,朝廷已经和镇北侯府对立的情况下,又和靖南侯撕破脸皮。 所以,哪怕许文祖的上奏和其他渠道的上奏,都说的是刺客的目标是主上您,但各方势力和反馈,都直接认为要杀的,还是许文祖。” “哦,我知道了,就是老子太没牌面了是吧?” 你没牌面,连死都不配死。 一个小小的堡寨守备,有被这般大张旗鼓刺杀的资格? “不过,靖南侯这人我接触了两次,怎么说呢,我不大觉得他是能干刺杀这事儿的人,如果要对付许文祖,应该不至于用这种手段。” 靖南侯的嚣张跋扈,郑凡是见识过的,这种人,他要杀许文祖,郑凡脑海中脑补出来的,是许文祖来到南望城下时,被靖南侯下令直接在城楼下射杀,然后把许文祖的肉割下来做腊肉。 “晋国的那名天机阁的傀儡师,师承晋国天机阁大司丞,前途不可限量,却参与了这次刺杀,且死在了燕国。 然后,就在刺杀发生的当天,是田家家主七十岁寿辰,晋国使节也去贺寿,在送去的贺表上,将其子田无镜写成燕国靖南王而非靖南侯。” “靖南王?”郑凡笑了笑,“太刻意了。” 大燕规矩,非皇子不得封王,强大如镇北侯府,至今也是侯爷,而侯爵,已经是大燕异性勋爵的顶峰了。 “晋国使节给出的解释,是贺表写错了,已经责罚了写贺表的人。” “呵呵。” “还有一条,那就是第一批杀入驿站甲等院的刺客,他们是官军,是靖南军后营的士卒。” “后营?” “是这样子的,主上,靖南军实额五万兵马,但单单五万兵马就镇守燕国南疆还是有些太单薄了,所以,靖南军有自己的后营,平时都被打散在各处训练或者充当郡兵一样的工作,实则,是属于靖南军的预备役。 一旦战事起,这些人会被靖南军马上整编入伍。” “还是太刻意了。” “许文祖在离开驿站后,先去尹城北门叩门,结果尹城北门守门校尉拒不开门,也不放许文祖入城,许文祖只得转去郡兵所,喊来了郡兵。 尹城北门校尉曾是靖南侯的亲兵,前年被外放出去。 这名校尉已经于翌日自尽,没有留下遗言。” “啧………” “主上,昨日乾国三边都督杨太尉发来公函,希望能和靖南侯会晤一次,以解决如今燕乾边境的摩擦问题,并希望银浪郡能在靖南侯的治下和乾国和睦如初。” 郑凡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道: “这样一来,再假的事,也已经和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是的,主上,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其目的,已经达到了。晋国的帮助,乾国的认可,靖南军的支持,就差一套龙袍了。” 郑凡点点头。 这已经不是燕皇姬润豪是否依旧雄才大略能容人的问题了,因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限接近黄袍加身了。 天下兴亡,于皇族于皇帝来说,他玩的是一场只要输就是死全家的游戏,古往今来,能善终的皇族,近乎没有,哪怕你已经退位了,明面上虽然会给你一个优待,但帝系这一脉,必然是个绝嗣下场。 而下面的大臣家族,其实还有洗牌重来的机会,大不了换一张牌桌继续打罢了。 “就是不知道,靖南侯会选择如何应对了。”郑凡说道。 瞎子北点了点头,附和道: “田家本就是当今第一外戚,田家本族也是大族门阀之一,若是借着这股子风头,趁着朝廷和镇北侯府正对峙的时候发一把力,甚至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燕皇,都必然要捏着鼻子将一尊王爵送上来。” 这时, 梁程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主上,乾国岔河村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商队的探子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你看。” 郑凡指了指瞎子。 让瞎子念信,这是翠柳堡的独特风格。 梁程将信封递给了瞎子,瞎子接过信,没拆开,只是用手捏了捏,沉吟片刻,扭头面向郑凡, 道: “主上,这件事查起来不难,因为参与的人很多。” “说。” “是乾国的一位参将领兵追击主上时,在途中去岔河村征补给,和岔河村村民起了冲突,底下兵士杀了人。” “然后呢?” “然后那位参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岔河村直接屠了。” “所以,陈大侠真是个二货么,看见一个村子没了,就直接想到是我屠的,也不知道去自己调查一下?” “那位参将在屠村洗劫之后,在村口的牌坊上,题了一行字。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到此一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魔丸视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口锅,来得真结实。” 郑凡闭上了眼,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 “虽说乾国那边封锁了消息,但至少在乾国三郡,主上留下的这一行字,可以说知者甚多了。 陈大侠来到村子,发现这一行字,直接认定是主上您屠村的,也就很正常了,况且,当地官员大概都会官官相护,不会真的去计较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丢主上您头上,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毕竟,战事一起,劫掠百姓什么的,都只是寻常罢了。” 见到了碑文,又去当地官府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再联想到自己前阵子率军破城转战的事迹,陈大侠认定自己是真凶,真的是理所应当得很。 “那个参将姓甚名谁,给我查清楚,敢这么栽赃老子,以后老子再去乾国,一定要找他算账。” 陈大侠的账,郑凡是不打算去算了,但那个敢剽窃自己创意还坏自己名声的家伙,郑凡可不会想着去原谅他。 “其实,主上您之前的事迹,从商队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在燕国京城那边反响挺大的,很多文官对您口诛笔伐,说您践踏院有辱斯文,擅启边衅更是无法无天; 当然了,有多少人诋毁您,自然也就有多少人欣赏您,毕竟这大燕,文官的话语权并不是太重。 不过,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其实都已经被靖南侯挡开了,所以咱们堡寨一直以来都这么安静。” “因为一个堡寨守备的脸可以不用管,但靖南侯的面子,肯定要顾及是么?” “是的,主上。” “呵。” “虽说上次去乾国的事之后,靖南侯一直没给主上有任何的安排,但看其能够主动庇护您,免受风波影响,也足以可见主上您确实有些‘简在帝心’了。” “要是靖南侯真的称王了,这简在帝心还能更有价值一些。” “靖南侯会不会称王属下实在是猜不出来,也不敢乱猜。” “哟,还有你猜不出来的?” “属下未曾亲自和靖南侯见过面,属下觉得,在这件事上,主上您更有发言权。” “那我要是猜错了呢?” “愿赌服输,既然坐上了赌桌,之后再去说什么后悔,反而被人看低了去。” “行,对了,陈大侠如何了?” “他恢复得倒是不错,至少,没生命危险,属下提前吩咐下去了,他的生活标准按照最高的来。” “你办事就是稳。” “主上谬赞了。” “把信封给我,我去见见大侠。” “主上辛苦。” 瞎子北将信封递给了郑凡,郑凡拿过信封,先撕开了封口,信的内容因为瞎子北已经读过了,他就没再看,只是挥挥手,四娘心领神会推起郑凡的轮椅离开了晒太阳的场子。 梁程有些感慨道: “不出意外的话,又能捡回来一个高手。” “主上的命,还真好。”薛三说道。 瞎子北则是笑了笑, 道: “大家都加把劲吧,沙拓阙石那头僵尸,外加这个剑客,可都是主上一个人领回来的。 别真到最后,主上再领回来几个人,咱们七个,就要靠边站了。 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呵,玩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新号出新手村时村长爷爷送的免费宝宝。” ………… 陈大侠住的房间,很干净,屋子里燃着炭盆,两个小娘子坐在椅子上正在烤着土豆,陈大侠则躺在床上,床榻一侧放着一个假肢。 四娘推着郑凡进来时,两个小娘子马上吓得站起身行礼。 “让你们来伺候大侠的,你们居然敢在这里偷懒,怎么着,把自个儿当主子了是吧?” 四娘严厉的声音响起,两个小娘子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显然,四娘在她们心里,当真是积威深重。 床上躺着的陈大侠刚准备开口, 却被郑凡抢先呵斥道: “小姑娘家家的,吃个烤土豆怎么了,都是人,别这么不近人情,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没什么主仆不主仆的。” “是,主上您教训的是,奴家受教。” 在听到郑凡的话后,陈大侠脸上露出了认可的表情,尤其是那句: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 可谓是说到陈大侠心里去了。 四娘领着两个小娘子出去,同时帮郑凡把房门关上。 郑凡摇动把手,让自己的轮椅靠近了床榻,陈大侠看着郑凡慢慢靠近,也挣扎着坐起了身,让自己的后脑靠在床头抬高了一点。 如果说郑凡的身体是透支严重的话,那陈大侠相当于在那一晚被沙拓阙石以绝世的武者加僵尸的双重体魄从上到下狠狠地捶了一遍,这伤想好,可没那么容易。 郑凡将信封递给了陈大侠, 道: “岔河村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这是传回来的消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陈大侠伸手接过了信封,打开来开始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你若是不信,认为是我造假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把伤养好,自己回去后再重新调查。 那一日参与这件事的士兵应该极多,你选一个下手,抓了拷问一下,真相,也就出来了。” 陈大侠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郑凡,一时间表情有些局促。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郑凡重复道。 “是我错了。”陈大侠主动认错。 “你没错。” “我就是错了,报仇却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人,还差点杀了你和你的两个仆人,我愧对我的名字。” “你真的没错,我是燕国的将领,你是乾国人,我前不久才率军去你们乾国境内跑马,你身为乾人来杀我,天经地义。” “我…………” “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的事儿,也做过,别人阴过我,我也灭过人家满门,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这一点,我看得很开,只要人没死,养好了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我不记恨你,真的,相反,我还很佩服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二个有侠气的人。” “愧不敢当,但我真的想问一句,那第一个,是谁?“ “就是那个把你打得躺在这里的那位。” “那个人,不是活人。” “确实,他是个死人,不过以荒漠蛮族秘术使得其死后成了僵尸,他是蛮族王庭左谷蠡王。 在赶路时,你说你有些遗憾没能去荒漠见见那里的风景,我就把他喊出来,让你见见,希望你满意。” “…………”陈大侠。 “呵呵,开玩笑,开玩笑,你想听听沙拓阙石的故事么,和你,真的很像。” “方便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人,以前其实就靠讲故事吃饭的。” ………… 场子上,还有两位残疾人正在晒太阳。 两个小娘子在剥瓜子,剥好的瓜子肉分别送到瞎子和薛三掌心里。 四娘则是在做着针线活儿,算上沙拓阙石,这一次要补上四套金丝软猬甲,可得费一番功夫了。 梁程坐在四娘的下手,用自己的指甲帮丝线给理顺,这些可都是金属丝,这年代也没机床这种东西,但好在梁程的指甲也够用了。 肖一波走了过来,目光在场子上逡巡了一下,道: “各位先生,密谍司来人了。” 肖一波、红巴子和丁豪是负责带着小娘子等财货慢慢过来的,比郑凡他们来翠柳堡晚了一些时日,来了之后,肖一波平日里负责堡寨的一些杂碎事宜,丁豪则是充当着梁程的副手,红巴子带着人负责堡寨外那座村子里宅院的安全,毕竟那里养着十多个小娘子,外加一个狼崽子。 “说什么了?”瞎子北问道。 “回北先生的话,密谍司的人来说,让主人明日去南望城,说靖南侯要见他。” “知道了。”瞎子北挥挥手,肖一波很自觉地下去了。 “我现在去通知一下主上?”梁程开口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主上在忙着呢,这会儿啊,差不多应该是在讲关于沙拓阙石的故事了吧。” 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这一点,瞎子北看得很通透。 “去南望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四娘问道。 “靖南侯真要杀主上,不必那么麻烦的,不过,有了上次的事儿在前,这样吧,明日阿程、四娘再喊上阿铭和樊力,你们四个一起陪着主上去南望城。” “主上去见靖南侯时,我们又不能跟着。”四娘说道。 瞎子北则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没事,若是真有意外,可以体验一下近距离暴毙。” “…………”四娘。 “先前看许文祖来时的脸色,他最近心情应该很不好。”梁程说道。 “他心情能好才叫了怪了,还没上任就遭遇刺杀,外加这南望城里加周边的堡寨,你说是听他许文祖这个外来户的还是听靖南侯的?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有自己的应对办法,明日再备点礼,主上进南望城后,让主上先去见靖南侯,你们几个负责把礼品送到许文祖的总兵府里。” “好。”梁程应下了。 “说实话,还是晒晒太阳舒服,忽然觉得,如果能一直这般把日子过下去,好像也挺不错的。” 薛三有些好笑道:“瞎子,你这是准备养老开始消极了?” 瞎子北则有些不以为然道: “消极,是为了更好地进取。” 说着, 瞎子北又叹了口气, 道: “等此番事了,可以建议主上专心闭关一段时间了,阿铭先前就说过,主上似乎已经摸到八品武夫的门槛儿了,争取在开春之前,把这道门槛儿给他迈过去。 这样,咱们七个的实力,就能再恢复一部分,阿铭应该也快到够资格给初拥了吧?” 薛三则扭头看向梁程,道: “阿程也能给人变僵尸了吧?” 梁程摇摇头,道:“阿铭应该能获得一些初拥名额,可以让几个人在保持神智的前提下变成吸血鬼,但受到的限制还是太大,估计用不了半年,变成吸血鬼的人就会死去。 我的话,把人变成活尸还可以,变成有理智思维的僵尸,还差得远,僵尸的传承难度,本来就比吸血鬼大很多。” 吸血鬼的初拥和梁程的“僵尸化”,一直是众人在谋划势力发展时很注重的东西。 从理论上来讲,僵尸和吸血鬼,其实都更类似于一种病毒体,且具备可传播性。 试想一下,如果能批量制造吸血鬼大军或者丧尸军团,呼呼,那多美。 但现在问题的结症就在这里,阿铭给初拥的受限难度比梁程低一些,但哪怕再恢复一部分血统实力,也很难给出具备优秀资质和发展潜力的吸血鬼初拥。 阿铭自己都预测了,下一阶段给是可以给,但给出来的人,可能也就享受半年的吸血鬼感觉,要是没足够的鲜血供应就会失去理智,同时哪怕有足够的鲜血供应也活不过半年,就这,数量还被限制在了个位数。 至于梁程就更不用想了,制造出类似欧美丧尸片里的那种丧尸有什么用? 呆呆傻傻地被人拿个长枪就能连续爆头几十个,派上战场到底是帮忙战斗的还是给对方送士气的? 最尴尬的一点在于,若是真有一天,郑凡达到了类似沙拓阙石生前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梁程和阿铭也都能恢复大部分的血统实力后。 制不制造大军,都没什么意义了,就跟女娲无聊得捏捏烂泥造造人一样,纯粹图个消遣。 靠在轮椅上的薛三则开口道: “再恢复一层实力,我大概就能进入阴影了。 不管怎么样,咱至少不用再像这次一样,随便哪个疙瘩冒出来一个高手就能把我们给打爆成这样,真特么的憋屈啊。” 这是所有魔王共同的心声,他们渴望恢复更多的实力,渴望获得更多的力量,渴望找回自己当初的荣光。 明明都是大有来头大有故事的恐怖存在,现在在这个世界,却被这个世界的土著轮番出来暴打,心理上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瞎子北则郑重提醒道: “等明日主上从南望城回来后,我就把我们实力恢复和主上实力境界挂钩的事,和主上开诚布公地说说,也是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 “还有主上如果死我们也可能跟着暴毙的事也和主上说了吧,这样主上应该能更爱惜自己的生命。”薛三提醒道。 瞎子北点点头,“嗯,都说了吧,再瞒下去,没必要了,反而可能会再出问题。” “你是怕了?”梁程忽然开口道。 瞎子北没否认,直接承认了: “是啊,怕了,再跟上次逼主上入九品那样做的话,只会把我们和主上之间的提防和嫌隙给再度放大,没必要的。 当初,主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一个亲儿子魔丸,其实,我原本以为魔丸是个大孝子; 但几次了,我算是看出来了,魔丸,他其实是有自己的心思,目前来看,他已经出手帮主上几次了。 再者,算上沙拓阙石和那位可能会融入我们的大侠,主上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资本了。” 四娘开口问道:“魔丸,他有什么心思?我一直以为他想当大孝子呢。” 瞎子北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什么威胁,至少,目前魔丸的实力恢复和阿铭以及阿程一样,都还没到那个时候,在短期内可以确定,他不希望主上死,会保护主上的生命安全,这就足够了。” 薛三脸上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我说,你们都只看到了主上把魔丸当亲儿子,但你们就没想过,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存在,主上自己会不知道魔丸对他爹妈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但就是这样,主上还一直继续把魔丸带在身上不离不弃的,而且,魔丸还真的救了主上几次,反而没坑主上。” “是父爱如山,抚慰了孩子的内心。” 四娘说道。 “啧啧,你说这话你自己能信不?”薛三反问道。 四娘摇摇头,“不信的。” 薛三又看向梁程,道:“你信么?” 梁程摇摇头。 “瞎子,你信么?” “我信。” “你特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对啊。” “…………”薛三。 平复了一下想爆粗口的情绪, 薛三继续道: “就是嘛,真要信这个才是真的骗鬼呢,咱们六个还好啊,咱的故事,都是有头有尾的是吧,虽然瞎子惨了点,瞎了,但他那是被404,和………” “你太监了。” “你闭嘴!” 要不是现在身上骨头还没养好,薛三真想跳下轮椅去猛捶瞎子的膝盖。 “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有经历的人,混好混差是开心是苦涩,都是一种人生,说实话,也没什么怨念和怨气的,心里反而还有一丢丢的感激。 但魔丸不同, 我艹, 你们回忆一下咱们主上是怎么对待他亲儿子的, 九世还是十世怨婴来着? 让魔丸在故事里,一次次地被流产,一次次地被父母抛弃,一次次地给他希望再给他更猛烈的绝望, 让他经历折磨,让他疯狂,让他暴戾,让他呈现出一种扭曲病态的歇斯底里。 是的,它销量最高人气最高,但你站在魔丸的角度上去代入一下呢? 嘶………… 讲真,这他娘的还是父子么?再狠的仇人,也没这么狠的吧? 是吧,魔丸就这样,还去救主上,瞎子你说魔丸有其他心思在等待着,我能理解。 但主上一门心思地把他当亲儿子,还这么笃定魔丸不会伤害他………” 瞎子北从兜里取出了一个铁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在手里敲了敲, 缓缓道: “主上,应该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他对魔丸的设定。” “呵呵呵……”四娘忽然笑了起来,道,“听你们这么一分析,我怎么忽然觉得主上有一种很腹黑很可怕的感觉?” 瞎子北拿出火折子,点了烟, 道: “可不是么,怕得每晚都叫爸爸。” “…………”四娘。 ———— 求月票咯,大家有月票的话请投给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侯爷召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我说,你不想活了是吧?” 四娘看着瞎子说道。 谁都知道瞎子北的能力是什么,有他在,大家晚上睡觉也能睡得更安稳,但谁都受不了这货没事做就拿精神力扫啊扫地窥探隐私啊。 “哎?还真叫爸爸了啊?” 瞎子北有些惊讶道。 “你再给老娘装。” “没装,我真是猜的。”瞎子北说道,“谁还没年轻过是吧?” 说完, 瞎子又操控着自己的轮椅开始转向回房间的方向, 同时道: “你们准备准备吧,明儿还得陪着主上去南望城。” 薛三看着瞎子北离去的方向,对四娘拱火道: “看,他心虚了!” 四娘却没生气,反而捂着嘴笑了笑,道: “他确实没撒谎,我们早换叫法了。” 薛三愣了一下, 然后马上转动自己的轮椅把手, 一边移动离开这里一边喊道: “我还是个孩子啊!” ………… 故事,讲完了。 好在沙拓阙石的故事确实很不错,既有悲情的成分,又有大丈夫一怒而起的豪情,也不缺一人独面千骑的大场面。 再者,对于讲故事,如何铺垫,如何渲染,如何发展,如何,也是郑凡的老本行了。 陈大侠听完了关于沙拓阙石的故事后, 发出一声长叹, 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 “的确。” “真的没想到,蛮族里,也有这等英豪人物。” “是啊。” “可否满足我一个请求。” “我们是朋友,我对大侠你钦佩不已,不要这么客气,朋友嘛,互相帮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等我养好伤后,我会回乾国,杀了那个参将。” “情理之中。” “我是非不分,差点错杀了你们,这是我的罪孽; 你不计前嫌,没有杀我还帮我养伤,这是我欠的恩情。” 郑凡很是含蓄地摇摇头, 心里则是乐开了花, 说, 你继续说, 我等着, 我等着呢。 “待我回国报完仇后,我会找人,将自己的头颅,送至翠柳堡。” “…………”郑凡。 你特么莫不是在逗老子? “大侠,我不是要你…………” “郑兄的意思,我懂。” “你懂就好。” “那就不送头颅吧。” “嗯,你想开就行。” “我会给自己留一具全尸,托人送至翠柳堡,沙拓阙石虽是蛮人,却乃当世真丈夫也,我愿效仿之!” “…………”郑凡。 “郑兄,还不满意?” “我没想要你去死。” “我对郑兄做下如此之事,非死不得已赎罪!” “我不用你赎罪。” “就算郑兄海量,能原谅我,但我,也依旧不能原谅我自己,颠倒黑白,差点杀错人,我这,和那些穷凶极恶恃强凌弱之徒又有何区别?” “但在我看来,大侠义薄云天,快意恩仇,再说了,人活一辈子,岂能全无过错?” “不,不,不,等报完仇后,我断然无颜再苟活于世。” “知耻而后勇,方乃真大丈夫。” “可是郑兄,我是乾人,你是燕人。” 郑凡愣了一下, 啧, 这陈大侠二是二,但确实不是傻子。 很可能,人家早就已经想明白自己不杀他还留着他给他治伤的原因了。 确实,自己这边的官面身份是燕人,而且还是燕国的军人,若是以后燕国和乾国战争爆发,还有个打响燕乾战争第一枪的前缀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陈大侠是清楚自己心思的,陈大侠选择死亡。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让陈大侠来给自己这个乾人眼中的“燕狗”来当手下,当一个乾奸,他肯定接受不了。 好在,对这个情况,郑凡也早有预案。 既然不能获得最为完美的结果,那下面一步就是选择退而求其次地把自己能获得的利益价值,给最大化。 毕竟,陈大侠的脑袋亦或是陈大侠的全尸,对于郑凡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梁程现在还做不到制造僵尸傀儡的地步,自己也没蛮族王庭的大祭祀团队来献祭。 “这样吧,大侠,咱都各自退一步,你帮我杀三个人,可以么?” 陈大侠刚准备说话就被郑凡抢先说道: “这三个人,不是乾人,同时,是你力所能及可以杀的对象,最重要的是,他们肯定恶贯满盈,是恶人,当杀之! 大侠,你觉得这样如何? 等这三个人被你杀了之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陈大侠摇摇头。 郑凡有些无奈了,道: “不同意?” “嗯。” “那行吧,大侠,你在这里好好地把伤养好,等你伤好利索了之后再离开这里回乾国去给岔河村的乡亲们报仇。 相见是缘,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也是真心想交大侠你这个朋友。” 郑凡转动把手,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陈大侠开口道: “去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力所能及。” ……… 第二天的清晨,郑凡在四娘的帮助下穿了衣服,没穿甲胄,里面也没佩穿金丝软猬甲,因为郑凡现在的状态,能行走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负重的话很容易就牵扯到还没愈合利索的伤口。 也没骑马,梁程驾车,四娘和郑凡坐在马车内,樊力和阿铭则和梁程一起坐在马车外。 这感觉,很有点《还珠格格》里乾隆带着格格们出游的范儿。 冬日的景色皆是萧索,所谓的银装素裹,也只是这个世界文人墨客们喜欢的调调,大部分普通人,还是恨死了这个冬天。 “咳咳…………” 许是马车太颠簸了,又或者是出门时吹了寒风,郑凡开始咳嗽起来。 四娘马上帮郑凡拍着背,同时就着马车内小碳炉上烧开的水给郑凡泡了一杯类似后世冲剂一样的东西,金银花野菊花再夹一些其他的中草药,有清热解毒的效果。 郑凡双手抱着杯子,用杯子捂着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 仿佛这一刻,自己已经七老八十,在冬日的午后,抱着茶杯去小区里看其他老伙伴们下象棋。 真不是郑凡身子骨虚弱,这种大伤之后的身体,想把元气补回来,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再者说,郑凡醒来也就两天时间。 南望城到了,守城卒按例进行检查,这不是原本的南望城守军,而是靖南军。 靖南侯自打总兵葬礼出现刺客那一日率军入城后,就没再离开过。 “里面是翠柳堡守备郑大人,受命入城见侯爷。” 梁程直接开口道。 守城卒马上放弃了检查,示意马车可以进入。 入城后,马车的速度自然放慢了下来。 阿铭有些好道:“这就不检查了?” “你没看守城卒后面桌子上坐着两个人在我们说出身份后在翻阅簿子们,应该是在对照记录,连侯爷今天要叫什么人入城接见的事儿都能下达到守城卒那里进行验证,你看到的,可能是这群守城卒在听到主上的身份和侯爷的召见后直接放行的这种谄媚; 但我看到的,是这支军队,从侯爷到底层士卒之间都共同遵守的一种规矩。” 阿铭想对梁程翻个白眼,但想想还是算了,人家看到那一幕正想找个机会发一堆感慨装个逼呢,谁叫自己主动地给人家搭梯子了呢? 没多久,目的地到了,阿铭掀开帘布,搀扶着郑凡下了马车。 “那我们就去总兵府了。”梁程说道。 郑凡点点头。 阿铭是陪郑凡去见靖南侯的,当然了,阿铭多半得在门子那儿等着,只能郑凡一个人进去,但不管怎么说,主上进去后,门外肯定得留个人候着。 樊力这憨货不合适,四娘是女眷,梁程驾车技术好,所以就留阿铭了。 靖南侯倒是没霸占总兵府,而是住在了田家在南望城的一座宅子。 宅子门口戒备森严,精锐甲士林立。 郑凡递上自己的身份牌之后又等了一小会儿,里面走出来一名校尉,对郑凡拱手道: “郑大人,请随我来。” 郑凡和阿铭点点头,自己走了进去。 在经过后园时,郑凡看见了一群身着甲胄的将领正在往外走,双方交错时,这些将领们明显地在打量着自己。 领头的校尉既然没停下来介绍,郑凡也就没自作多情地行礼。 其实,郑凡这个官儿,做得确实挺清闲的,很多事情都由瞎子北在负责料理,也不用他去应付什么人情世故的事儿。 “侯爷,郑守备到了。” “进。” “是。” 那名校尉对郑凡拱手道,“郑大人,请进,卑职先告退了。” 郑凡也对他拱手意思了一下。 随后,迈开步子走上台阶。 走进去后,郑凡发现靖南侯正坐在一张红木圆桌后手里拿着碗筷正在吃着饭。 饭桌上,有三个炒菜,还有一盆大菜。 靖南侯拿着筷子对着桌子对面指了指, “没吃饭的话坐下来一起吃。” “谢侯爷。” 郑凡也不客气,因为是坐马车的缘故,速度自然也就慢了,来到这里时,也已经快正午了。 坐下来后,一名身穿着黑衣的女人走过来,递给了郑凡一个盛好饭的饭碗和一双筷子。 这女人不是杜鹃又是谁? 此时的杜鹃衣着很家常,看起来,就真的和侯爷房里人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就算是自家嫂子,也不是自己能乱看的,何况是侯爷的女人? “谢谢鹃姐。” “哟,侯爷,您听到了么,咱郑大人这嘴可真甜呢。” 杜鹃开着玩笑。 靖南侯送了一口饭进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是张奸臣的嘴。” “…………”郑凡。 侯爷用筷子指了指那一大盆菜,道: “试试这个,乾国杨太尉送来的。” 郑凡点点头,没客气,筷子在里面夹到了一块黑黑的东西,放在碗里后送入嘴里。 “好吃么?”侯爷问道。 “酸中带回甘,味道深远,滋味丰富啊。” “嗯。” 侯爷把自己的筷子伸入盆里,夹出了一块白嫩的鱼肉,同时道: “你刚刚夹是腌菜。” “…………”郑凡。 所以, 这是一盆酸菜鱼么? 郑凡刚刚真没从卖相上看出来自己吃的是酸菜,可以说,自打自己醒来后,平日里的饮食早就被四娘他们改进过了,对这个世界的本地饮食风俗,其实没太多的经验。 刚刚那酸菜,也太黑了一点吧? 郑凡用筷子马上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这味道, 不是河里的鱼,应该是海里的鱼。 只不过郑凡上辈子小时候吃海鲜过敏过,所以对海鲜这类的食材,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也因此,也分辨不出这鱼肉到底是哪种海鲜。 “味道如何?” “很不错。” “看起来,你不是很喜欢。” “这种东西,还是早上捕出最迟晚上入菜,滋味才最得鲜美。” “是,送礼的人说,这东西从乾国运到这里来,足足走了一个月,只不过一直用冰镇着。据说,乾国的南方,是一片汪洋大海,海边的人,可以捕鱼为生。 可惜,我大燕的北方,是荒漠,我燕人,总不能靠吃沙子为生。” “侯爷,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燕人也能享用这道美味。” 靖南侯拿起身边的杯子,也不知道里面是茶还是酒,喝了一口, 道: “从海边打捞再运来,代价昂贵,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 “卑职的意思是,到那时,原本今日在海边捕鱼而食的乾人,将变成燕人。” “呵呵呵……” 靖南侯伸手指了指郑凡, “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话,当守备可惜了。” “侯爷谬赞。” 这是要给自己升官了? “我可以给魏忠河修一份,你可以去投奔他,日后,说不得也能贵不可言。” 魏忠河三个字,让郑凡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魏忠贤。 郑凡没再急着高兴,而是问道: “侯爷,卑职孤陋寡闻,不知这位魏忠河魏大人,是何许人也?” “我大燕司礼监掌印。” “…………”郑凡。 “本侯吃好了,你吃你的。” “是。” 郑凡没客气,用勺子浇了一些酸菜鱼汤泡饭,然后就着其他菜很快将碗里的饭都吃掉了。 边上站着的杜鹃走上前要帮郑凡添饭。 “不用了,我吃饱了。” “当兵吃粮,不管什么时候,得把自己肚子吃饱,肚子饱了,才是里子。”靖南侯说道。 “侯爷说的是,但卑职真的吃饱了,卑职身上有伤。” “哦,也是,本侯差点忘了。” “侯爷,茶水已经备好了。”杜鹃说道。 靖南侯起身,“你随我来。” 郑凡跟着靖南侯走入了里间,里面像是房,不过,有一个挂衣服的架子让郑凡愣了一下。 架子上挂着的衣服给人一种贵气逼人的感觉,上面绣着的像是龙又像是蟒蛇。 “杨太尉不光送了鱼来,还送了一件王袍,说是根据他乾国王爷的朝服再加上我燕地风土人情改出来的,还有一封加盖了他三遍都督大印的官文,直呼本侯为靖南王殿下。” “我听说,那位杨太尉是个太监?” 靖南侯点点头,走到桌案后面坐了下来,道: “确实是个阉人,常人皆以为他是幸进出身,靠着杨氏三姐妹获得乾皇恩宠博取上位,其实不然,能做到乾国三边都督的位置,莫说是一个阉人,就是一头猪,它也不会寻常。” 郑凡忽然想到了一个多月前梁程在阵前说的,哪怕靖南军的统帅位置上坐着是一头猪,打不赢乾国边军的概率都很低。 忍住,不能笑。 “侯爷,这阉货是在挑拨离间。” “是在挑拨离间,不过你可知,他在三边都督的位置上已经坐不了多久了,却在这时还在做着这些事,说是阉人,但乾国满朝文武,本侯认为,能比得上这个阉人的,真不多。” 当官的为什么都喜欢面子工程?因为可以快速出政绩,而那种勤勤恳恳做基础默默投入的往往很少有人愿意干,等自己调令一下,拍拍屁股就走,何必便宜继任者?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儿,愿意做的人还真不多。 侯爷端起了茶杯,继续道: “那一日阵前,他说的话和不战的举措传回乾国上京后,乾国朝野哗然,弹劾他怯懦畏战辱没国格的奏章都已经堆满了乾国皇帝的御房。 这杨太尉,快被调走了。” 郑凡一时有些摸不清楚靖南侯话语里的意思,但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一日自己和瞎子北说的话,瞎子北最后说,靖南侯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只能靠主上你自己去赌了。 深吸一口气, 郑凡清楚,打自己进屋,又是一起吃饭又是毫不遮掩地把这件明显违禁的王袍给自己看,这必然是靖南侯的一种安排。 机会,就已经摆在自己面前了,就看自己能不能赌对,搭上这班车了。 “卑职恭喜侯爷!” “何喜之有?” “若是这杨太尉调走了,下一任的乾国三边都督定然不敢再步其后尘,若是侯爷对其用兵,他断然不会像那位杨太尉一般退避于堡寨城池之中避而不战,甚至会主动求战,到那时,我大燕铁骑就有机会了!” 靖南侯深深地看了郑凡一眼, 没对刚刚郑凡的话发表意见, 而是指了指郑凡, 道: “翠柳堡的事你交接一下,选你一个手下代领守备之职。 七日后是皇后娘娘寿辰,你,入本侯亲兵卫, 随本侯一道入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进京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坐,喝茶。” “是,侯爷。” 郑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却没端起茶杯。 “乾国出产的龙井,品品。” 郑凡摇摇头,道: “侯爷,刚用过饭就喝茶,容易伤肠胃。” “哦,是么?” 靖南侯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道: “既然从了军,居然还会在意养身?” “回侯爷的话,从军是为了我大燕开疆拓土,养生,是为了开疆拓土之后能多看看我大燕的盛世繁华。” “替本侯研磨。” “卑职遵命。” “本侯要给魏忠河写信,司礼监就缺你这样子的人才。” “…………”郑凡。 看着郑凡的囧相,靖南侯摆摆手,道: “坐吧,无大碍,会说漂亮话,也是一种本事,再说了,论马上功夫和带兵的本事,你郑守备也一点不比别人差。” “侯爷谬赞了,卑职还有很多需要向侯爷您学习的地方。” “陈大侠,乾国一介游侠剑客,江湖上传言他是天生的剑胚子,自学练剑,成年后访晋国剑阁,叩过楚国大泽剑冢。 其自身修为,大概是在六品以上,此人挟持你之后,竟然直去翠柳堡,反被你堡寨内的蛮族骑兵击退。 本侯倒是很好,他,为何要与你去翠柳堡?” “侯爷,这事属下已经调查清楚了,也于昨日通报了密谍司。” “本侯看过了,本侯不解的是,他居然真的不杀你陪着你去了翠柳堡。” 郑凡犹豫了一下, 回答道: “回侯爷的话,他傻。” “何解?”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道: “那位大侠,这里有问题。” “不解人情世故,单纯?” “侯爷一针见血。” 有每天和瞎子他们从实践中学习领悟拍马屁技术的郑凡,在真正需要自己运用的场合,往往是那么的熟稔。 “那看来,倒真是一个剑痴。” “是的,侯爷,否则卑职今日就见不到侯爷了。” “想必另外两拨刺客的身份,你也知道了?” “知道了,六皇子在卑职堡寨里安排了接头人。” 靖南侯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敏感,郑凡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靖南侯也就当作没事一样地听了进去。 “你和许文祖的关系在虎头城不是势同水火么?” “同在异乡为异客,老家那边来人了,就想着去迎迎。” “同在异乡为异客,这话听起来不错,但本侯不信。” “侯爷英明,时卑职听闻许大人成了卑职顶头上司后,卑职吓得赶忙提前去驿站等着去负荆请罪。” “呵呵,行了,三天后随本侯一起进京,你回去再修养修养。” “卑职遵命!” “对了,再给许文祖带句话,三日后,本侯进京之日,靖南军撤出南望城。” “卑职晓得了。” 郑凡走出了屋子,杜鹃跟了过来,对郑凡道: “郑大人,三日后正午前来即可。” “多谢杜鹃姐提醒。” 杜鹃重新回到了屋里, “他走了?” “走了,侯爷。” “嗯。” “侯爷,这郑守备大人,还真挺有趣儿的,是个有心思的。” “你这是在给他上眼药?” “爷,奴家虽然跟了你,但奴家可做不来女红,奴家会的,也就这点密谍司学来的本事了。” 靖南侯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缓缓道: “死水一潭,自然纯澈;大江大河,不拒泥沙。” …… 离开了靖南侯所住的宅子,郑凡和阿铭两个人一起向总兵府走去。 总兵府还是那个总兵府,一个多月前才死了不少人,但许文祖还是点名住了进去。 可能,许文祖想要的,还是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出自己的态度,但很显然,从总兵府门口的冷清可以清晰地看出, 这座城,现如今真正的话事人,是那位侯爷。 许文祖早就在等着郑凡了,也从梁程那里得知郑凡今日是受靖南侯的要求去进见的。 等郑凡来了后,许文祖马上请郑凡进了自己的房。 房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桌案上也显得有些乱糟糟。 许文祖也没去喊茶,而是把门重重地关上,随后,将桌子上的砚台等物举起,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连吼三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郑凡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许文祖演戏。 砸完东西后,许文祖走到架那儿取下来一个盒子,打开后从里头取了一块柿子饼,递给了郑凡。 “吃,这是我从北边带来的。” 柿子饼上还抹了蜜糖。 郑凡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道: “靖南侯让我给大人您带句话。” “说吧,靖南侯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啊。” “咳咳………” 郑凡咳嗽了几声,也没客气,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他身上有伤许文祖是知道的,所以主动地拉过来一把椅子在郑凡身边也坐了下来。 “靖南侯说,三日后他会进京,那日,靖南军也将撤出南望城。” “呼…………”许文祖长舒一口气。 显然,这句话,卸掉了他很大的压力。 前一任死得莫名其妙,葬礼上还发生了刺杀事件,自己赴任途中也遭遇了劫杀,进入南望城后,城内的事儿都听那靖南侯的意思,他这个总兵,完全就是个摆设。 这下好了,等靖南军撤出南望城后,他总能收回一部分属于自己的权柄了。 “另外,侯爷说要带我一起进京。” “带你一起进京?” “是。” “眼下京中可是是非之地啊,朝堂之上,是战是和,闹得不可开交,你只是个守备,却闹出这么多事儿,进京后,肯定会有人找你麻烦。” 当朝宰辅的母校就是被自己砸的,这麻烦能不大么? “还成,既然靖南侯要带我一起进京,总不可能看着我被他们给弄死不是。” “你小子。” 许文祖伸手拍了一把郑凡的肩膀。 昨日许文祖在得知郑凡苏醒的消息后就去了翠柳堡,给郑凡下跪,那一跪之后,二人就说好以后用“兄弟”相称。 所以,在深海同志面前,郑凡现在可以放松一些了。 这里,是南望城,毕竟不是虎头城。 说好听点,自己是和深海同志的革命友谊得到了进一步的加深,说得现实一点,许文祖再也不是那个在虎头城力压县令可以一言而决的招讨使了,虽然官位大了,但话语权反而小了很多。 再者,他郑凡也搭上了靖南侯的船。 “靖南侯因为不是世袭罔替,在底蕴上和咱们镇北侯府差得确实很多,但这一代的靖南侯,是皇后的亲弟弟又是未来储君的亲舅舅,本身更深得陛下赏识,你如今能得到他的待见,未来,不可限量啊。” “老哥,你这是在试探我?” “哎,哪里是试探,我对你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你来看看这些。” 许文祖主动地将郑凡拉起来到他的桌案旁, “你看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 “都是修堡寨的公文?” “对啊,工部发我的,吏部和兵部的公文在下面呢。” “哦。” “老弟看来早就知道了?” 郑凡很想问知道什么了,但还是故作深思地应了一声。 “也是,那一日想必你提前到驿站等我,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些吧。” 郑凡继续沉吟,微微颔首。 深海同志,请继续你的脑补。 “昨日是哥哥我来去匆匆,也是见你刚醒,没好意思找你说公事,其实,本来我还对忽然调我去南方任总兵官纳闷着呢,一度以为是朝廷看破我的伪装,故意把我调离北封郡。 但一直到看见这些公文后,我才知道,这仗,很可能打不起来。” 因为没有朝廷正准备和镇北军开战,反而把物资和精力开始丢自己南疆开始修建新堡寨新城池的道理。 哪怕是说担心燕国内战爆发后乾国人再度北伐想要渔翁得利才提前提防也完全说不通的,因为燕国人的堡寨和城池,本来就不是拿来做防御的。 燕军的主题,一直是进攻,靠燕人最引以为傲的铁骑,在战场上,冲垮敌人,而不是龟缩在堡寨里和乾国人玩什么消耗战。 说句比较现实的话,燕国还真不太玩得起这种消耗战。 “这些堡寨和城池的修建,是在做准备。”郑凡开口道。 “是,这是为了准备接应更多的大军,储备更多的粮草军械及其他物资在做准备。” 其实,长城这种东西,秦始皇一开始修建它时,是想着把它当做主动向匈奴进攻的前哨基地用的,只不过后世子孙有点废,硬生生地把长城慢慢玩儿成了龟壳。 “吏部和兵部的公文里,许了我十个守备的官职,工部和户部的款项和民夫,也会在开春后开拔过来。 这些,是做不得假的,也不是真的敷衍了事,唯一的不对在于,这些公文,都不是走的明旨。” 没有走明旨的意思是,这些公文,看似备注的是兵部户部等部衙门下发的,但实际上,这些部堂衙门可能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但公文的落款有司礼监的披红和燕皇的用印,外加送来的渠道也是走的密谍司的路子,这就证明,这些公文和指示,是出自燕皇,而非和朝堂大臣商议后的结果。 这哪里是要打内战的架势啊, 这他娘的分明是在准备南下啊! 郑凡深吸一口气,瞎子北和自己的猜测,终于被验证了。 镇北侯和燕皇,确确实实地是在演戏。 郑凡扭头看向许文祖,道: “老哥,你先做准备工作,等开春后,踏踏实实地做事就是。” “这还用你教?我许文祖虽心向镇北侯府,但我也是个燕人。” 许文祖显然对郑凡的这个提醒很不满。 对内,他肯定是站在镇北侯府的那一边。 但对外, 他肯定是站在燕国这一边。 这就是政治立场和民族立场的区别,而且前者天生地应服从于后者。 “其实,不瞒老哥你,郡主当初把我调派到南边来,我心里其实也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当初我还以为是郡主想要给侯府留一条退路,让你先去经营。” “唉,没想到啊。”郑凡摇头叹息道,“咱们侯爷的胸襟,当真是辽阔。” “那是自然,对了,你接近靖南侯,莫不是也是因为?” “是咱们侯爷那边给靖南侯打了招呼。” “怪不得,怪不得。” 郑凡真心觉得和许胖胖聊天太特么轻松了,许胖胖的脑补能力完全让自己不用去想什么编造什么理由,他能主动给你送上。 “那你一个月前主动去乾国,也是?” “是探路。”郑凡很严肃地说道,“也是去摸摸乾国虚实,和老哥你在做的事一样,也是在为南下做准备。 咱俩,都是北人,现在都被调派到南方来了,这就是一个信号,可能用不了多久,至多半年的时间,咱镇北军,估摸着也要到这里来了。” “呵呵,那得是多提气的一件事儿啊。” 被打了家国民族主义鸡血之后的许文祖,显得很是兴奋。 再成熟的官僚,再成熟的政治家,其实也无法避免这种开疆拓土的诱惑。 谁都想青史留名,谁都想生于一个开拓的年代, 如果有的选择,谁又愿意整天阴着脸在那里玩着办公室政治呢? “对了,那日刺杀我……哦不,刺杀你的事,一些细节,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但我还是想不通到底谁要杀我。” “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或者,只是一个隔山打牛的靶子。”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比喻。” “我也猜不出到底是谁要把你当这个靶子,我能确信,那帮刺客其实真的不是要杀我。” “嗯。” “不过,我还是配合那位靖南侯把我们不睦的感觉给演出来了,进入南望城后,我还没去见过那位侯爷。” “靖南侯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希望如此吧,但很多时候,人的心思,其实是会变的,而且,靖南侯的立场,其实天然的和我们不同。” “为何?” “靖南侯田无镜,身于田家,田家虽然不算我大燕最顶尖的几家门阀,但也算是二流之中的执牛耳者,排五个顶尖门阀,估计没田家的位置,但若是排十个,那田家肯定能稳稳地坐一席,再者当今皇后本是田家女,未来储君身上也流着一半的田家血脉,可以说,在清貴上,田家,当属门阀第一了。 咱镇北侯府,人丁不旺,咱们侯爷也就一子一女。但田家可是家大业大,乃是真正的大门阀。 你说,陛下和咱们侯爷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结果看样子又不会真的打起来,那他们的目标,又是谁呢?” 许胖胖的政治嗅觉,让郑凡都震惊了。 自己这边一是有六皇子的提前剧透,二是有瞎子这个BUG在分析,才能得出这个结论,但许文祖却已经开始看清楚未来的大势发展走向了。 这时,外面似乎起了风,房的门开始发出轻微地摩擦响动。 许文祖叹了口气,道: “我这房的门,太破了,我住进来第一天,就想把它给拆了。” “大人,我觉得,这些事,不是我们需要去思虑的。” 先前喊老哥,现在喊大人。 “哥哥我是不需要担心什么,反正我在南边,我家也早已和本宗切割关系三代了。 但你不同啊, 靖南侯这次进京,真的说不好就要……” 郑凡忽然觉得这天气又降温了一些,大概是自己受伤后身子太虚的原因吧。 “前阵子田家老爷子七十大寿,靖南侯都没回京去陪自家老爷子过寿,这一次是皇后娘娘寿辰,朝廷却下发了旨意准靖南侯入京贺寿。 虽说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但这人伦之道里,岂有不给自家亲爹贺寿反而专门给自家亲姐姐贺寿的说法?” “嗯……是的。” “不过没事,咱们侯爷也在京城,不管有什么事儿会发生,咱们侯爷会保下自家人的,他靖南侯他田家再怎么折腾,那也和咱们镇北侯府无关,咱们侯爷,最护短了。” “那是,那是。” 镇北侯都没见过我,他怎么保我? “不过这靖南侯治军确实有方,我查询了卷宗,没发现一起靖南军入城后骚扰城内百姓的记录。” “说不定被抹去了呢?” “字是可以被抹去的,但靖南军的军纪,在我半生所见的军旅之中,当属第一。” “连咱们镇北军都比不上?” “战阵厮杀的纪律,咱镇北军当属第一,至于其他,你又不是没见过咱镇北军对荒漠蛮族部落劫掠得有多狠。 这靖南军,到底是见血少了一些。” “也是。” 和许文祖聊完后,郑凡又抱着一盒子柿子饼走出了其房,在后院与四娘他们汇合后,上马车出了总兵府。 回去的路上,郑凡把自己要跟随靖南侯入京的事和四娘他们都说了。 和郑凡预想到的反应不同, 四娘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入京的风险, 女人的兴趣点总是那么的怪, 四娘居然直接问道: “这么说,主上很快就又能见到您心心念念的小六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遇六皇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两天的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伤势自然无法痊愈,对于郑凡来讲,也的确如此。 不过好歹多出了两天时间休养后,勉勉强强可以着甲了,不过也就只是充个架子货,想拔刀上去干,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问题应该不大,毕竟靖南侯回京一路上应该防备森严,不可能出现什么意…………” “噤声!” 瞎子北直接阻止了梁程接下来的话。 “你怎么变这么迷信了?”梁程说道。 “别人怎么胡诌,我不会往心里去,但你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心里没点逼数? 拿着水晶球的吉普赛女巫论辈分都得喊你祖师爷了。” “我想跟着一起去。”梁程开口道。 “甭想,你去了,这堡寨里的蛮兵谁管着?”瞎子北再度否决了梁程的话。 “那我呢?”樊力指了指自己的脸。 “家里,总得有人砍柴,不然烧洗澡水都不够的。”瞎子北也拒绝了樊力。 “哦,好。”樊力点点头,觉得瞎子说得很有道理。 实际上,还是因为樊力这个铁憨憨有人管着还好,一旦没人管着,很容易弄出事儿,在家都能将其他几个魔王吓得眉头直跳了,这要是跑京城去惹出什么祸端来,那可就真不好收拾了。 站在边上的阿铭,脸上挂着含蓄且高雅的微笑。 他和四娘这次会和主上一起去京城,讲真,真没多少需要自己和四娘去做的事,主上既然被靖南侯点入了他的亲兵卫,大概率吃住都和自己二人不在一起,之所以一起去,也就是留个万一有事时可以使唤的人罢了。 当然了,这最大的利好就在于,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和四娘还能在京城去做点什么事儿,最最起码,可以有个心理准备。 不像是留在翠柳堡的这四个,在心里得时刻想着自己是吃饭时暴毙还是睡觉时暴毙又或者上厕所时暴毙。 经历了几次凶险之后,魔王们对突然暴毙这件事,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所以,关于我们实力的恢复和主上实力挂钩的事儿,你还是没和主上说么?” 瞎子北摇摇头,道:“再等等吧,等主上从京城回来,这次的事应该很重要,还是别让主上分心了。” 阿铭“呵呵”一笑, 道: “你叫阿程别立g,但你自己已经立第二次了,搁在电影里,就跟等他回来我就对她表白一个路数,基本等不回来了。” “负负得正。”瞎子北厚颜无耻地说道。 你瞎,你怎么说都有理。 “行了,四娘和主上出来了,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阿铭闻言,很是绅士地对瞎子等人做了一个西式礼, 道: “那么,再见了诸位。” ……… 上一次是坐马车去南望城,这一次则是骑马,上午的冬日,虽然阳光明媚,但气温仍然很低,只不过等到了南望城下时,郑凡已经虚汗淋漓了,这身子,还是虚得很。 在城门口,郑凡和四娘以及阿铭二人分离,自己一个人入了城,进了靖南侯所住的宅子。 通报后没多久,郑凡就看见杜鹃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两名侍女,侍女手里拿着一套靖南军制式的甲胄。 燕国尚黑,但各地方军的军械都有着自己的特点,细节方面不谈,单论感觉上,镇北军的甲胄显得暗沉一些,宛若是被荒漠的沙子给打了一层磨砂。 靖南军的甲胄则显得要鲜亮一些,更有朝气和观赏度,但也因此,欠缺了一股真正的煞气沉淀。 “郑大人先去洗澡换衣服吧。” “唔……” 郑凡愣了一下,这换军装就算了,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还要洗澡? 靖南军都这么爱干净的么? 但入乡随俗,再说了,郑凡也很喜欢洗澡。 只不过在家里洗澡,是有四娘伺候着洗,偶尔来一场泡泡浴疏通一下筋骨, 在侯府里,下人只帮你打了热水来,得自己动手洗刷刷了。 洗完澡,把甲胄换了出来,郑凡发现侯府里的甲士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出府,显然是要出发了。 郑凡本想拉人问问侯爷的亲兵卫在哪里,自己得去报道,谁晓得刚准备拉人就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扭头一看,还是杜鹃。 “郑大人,上侯爷的马车吧。” “…………”郑凡。 洗了澡,换了衣服,再上侯爷的马车,饶是郑凡认为自己正常,也觉得侯爷一样也是正常的,却依旧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但最后,郑凡还是上了马车,有马车坐还是坐马车吧,自己现在的身子骨可禁不住几天的马上颠簸。 马车,还是上次的那辆马车,只不过这次马车内倒是没燃火盆,取而代之的是一案,上头摆放着不少折子。 郑凡上马车后,靖南侯也没抬头,只是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事。 少顷,杜鹃也上了马车,侧坐在靖南侯身侧,陪着靖南侯一起处理折子。 没人招呼郑凡也挺好,郑凡也没傻乎乎地一直保持跪姿,而是面向马车外,斜靠在车壁上,眯着眼,开始打盹儿。 只是,随着行进后,打盹儿也渐渐成了一件很奢望的事儿。 马车边,不时会有骑士靠过来,杜鹃会将处理好的折子递出去,又或者是接来新送来的折子。 这辆马车,完全是一座移动的办公室。 杜鹃没让自己帮忙,郑凡也就没主动去做什么,继续贴着车壁当自己的“门神”。 等入夜后,队伍开始扎营,并未选择靠一座城去留宿。 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自己不光有蹭车的待遇,还有一起进食的待遇。 吃食上还不错,看来靖南侯并非是红薯发烧友,两份炒菜,一份炖菜。 三副碗筷,靖南侯、杜鹃外加郑凡。 和大人物吃饭是一种“赏赐”,古代皇帝最喜欢用“留膳”以示恩宠,其实放在后世也是一样的,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对于下位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恩赐。 饭毕,队伍继续前进,并未选择休息。 马车内点着火烛,靖南侯没再办公,而是拿着一本在看。 具体是什么郑凡也不清楚,这个世界,也是有诸子百家,也有儒释道等文化,但似乎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段,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些变化,导致变成了郑凡所不熟悉的历史走向。 杜鹃在旁边伺候茶水,还送上来一些干果果脯。 靖南侯放下了,对郑凡道: “吃。” “回侯爷的话,卑职不爱吃这个。” 这不是谦虚客气,郑凡上辈子,还喜欢吃这种果盘的年轻人,真的不多。 靖南侯也没再说什么,左手拿着继续看着,右手时不时地捡两颗干果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 郑凡觉得,自己以后出人头地后,也要让薛三给自己做这一套马车,自己坐在里面看,四娘在旁边红袖添香,然后几个小猫两三只负责在下面战战兢兢。 “困乏的话,就睡这里,你身上有伤,熬不得夜。” 嗯? 睡马车上? 自穿上亲兵卫的特制甲胄后,郑凡还没去亲兵那里报道,一直被带在车上,整得跟个随行太监一般。 既来之则安之吧。 “谢侯爷体恤。” 郑凡也就不再客气了,侧躺在马车里,尽量让自己用的空间小一点。 闭上了眼,开始数绵羊。 ………… 这样子的日子,又持续了好几天,队伍除了早中晚会停下来一小段时间进行休整外,其余时候不分昼夜,都在行进。 骑士们都是一人双马,睡觉也是在马背上轮流睡。 老实说,这一幕郑凡也只是在自家蛮兵身上看到过,所以,不管再怎么提这支靖南军没有真正经过战火的淬炼,但肯定是一支精锐。 翌日清晨,队伍行进到了天台县,这是京城外的一座县城,从天台县出去继续往北就能说京城在望了。 队伍在这里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大家开始洗刷自己,这基本上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哪支队伍,进京前都停下来把自己拾掇拾掇。 郑凡也洗了澡,这会儿,他是真的有些庆幸自己在南望城出发前,就在侯府洗过一次澡了,否则这一连几天没办法洗澡对于他来说,会更难受。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郑凡站在马车旁等着队伍重新开动。 却看见骑着一头凶猛貔兽身着鎏金甲胄的靖南侯缓缓而来, 靖南侯扬起手中的皮鞭对着郑凡指了指, 问道: “能骑马不?” “回侯爷,没问题。” 马车上的这几天虽然枯燥无聊,但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元气。 郑凡翻身上马,跟随在了靖南侯的身后,队伍重新开拔,靖南军骑士们也纷纷拿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好精神面貌。 从京城的城墙遥遥可见再到终于来到城门下,中途,有七波人马来这里接引和进行通禀,同时京城南门下方,由礼部尚替天子率百官迎接靖南侯入京。 旌旗招展,禁军林立,外围,还有人山人海看热闹的百姓。 百年以来,镇北、靖南,一直为大燕南北两大擎天柱石,于大燕百姓心中有着难以替代的影响。 虽说镇北侯府一脉无论在影响力还是实权甚至是传承上,都稳稳地压制着靖南侯,但这一代靖南侯可是皇后的亲弟弟,当今圣上的小舅子,身份那可是贵不可言。 而跟在靖南侯身后的郑凡则亲眼见证了什么叫跋扈,什么叫……真正的勋贵。 按礼数流程,礼部尚上前牵马,却被貔兽的鼻息吓得不敢上前。 靖南侯发出一声大笑,丝毫没有给礼部尚面子,同时,一挥手,示意其身边的靖南军随同自己入城。 明明下面还有很多仪式没有走完,靖南侯却选择了不配合。 从南门进入田府的路已经被禁军清理好,领导出行封路,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但靖南侯却故意让自己胯下的貔兽停了下来,对着身后招招手。 郑凡马上策马上前来到靖南侯身侧。 “饿了么?” 先前在天台县,大家只顾着洗刷自己,可没有用饭。 “回侯爷的话,饿了。” “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吧?” “是的,侯爷。” “说说,想吃点什么。” “侯爷,卑职听说京城全德楼的烤鸭最有名。” 靖南侯侧着脸看向郑凡, 郑凡一本正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靖南侯略作沉吟, 下令道: “去全德楼。” ………… 全德楼,再一次火了。 上一次全德楼火爆出名,还是镇北侯爷入京在它家一口气吃了好几只鸭子开始。 这一次, 靖南侯入京居然也是不入田府不入皇宫先入全德楼吃鸭子。 这大燕一南一北两大顶级勋贵,被这家全德楼给齐活儿了,相信自此之后,全德楼,将成为外地人入京后必吃的一家餐馆。 侯爷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刚刚从南城门那儿过来,麾下的士卒也都带着,所以清楼自是理所应当的事。 一名名甲士进入全德楼内,进行了严格地保卫警戒。 郑凡则随同靖南侯径直上了二楼,坐在了包厢里。 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包厢了,因为整个全德楼,现在就靖南侯一个客人。 靖南侯坐着,郑凡站着。 全德楼的伙计先上了茶水和一些开胃点心。 郑凡则充当起了翻译官的角色: “下去催催,快点上菜,别让侯爷久等!”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伙计被郑凡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烤鸭来喽!!!!” 一个身上穿着素色袍子腰间系着围裙的年轻男子端着烤鸭走了过来。 郑凡一开始没注意,等多看几眼后,眼睛当即瞪了一下,这货不是六皇子是谁? 很显然,靖南侯也是认出了六皇子的。 但他和燕皇同辈,除非是东宫太子有储君之尊做依仗,其余皇子给他端茶递水其实都是应该的。 且就算是二皇子日后入主东宫,估摸着也不敢在他这个有实权的舅舅面前拿大。 “舅,对不住了您,鸭子其实早就有好的了,但这片鸭子可费了侄儿不少功夫。 这鸭子啊,鸭子的选择,壁炉的掌控,腌制、火候,等等这些,都是前课,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环儿,那就是鸭子出炉后的片功。 别人啊,侄儿不放心,这是您侄儿亲手片出来的,您尝尝。” 靖南侯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片鸭肉放入嘴里。 古代,嫡母为尊,妾侍的孩子,都得叫父亲的正妻为母,稍微上点规矩的,侧室或妾侍的孩子都不能叫自己亲娘娘亲,得喊姨娘。 靖南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皇后娘娘自然就是诸位皇子的嫡母,所以,名义上,靖南侯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只不过除了二皇子外的其他皇子见了靖南侯至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靖南侯”而不会喊舅舅,因为他们要脸。 “舅,味道还成吧?呵呵,多谢舅赏脸给侄儿这店撑招牌,这是乾国乌川桃花酿,俗话说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您用这解解油腻。 当然了,舅您要有兴致,这恒州的墨侄儿也预备好了,侄儿可是盼着您嘞给侄儿这小店也留下一幅墨宝。” “李梁亭当初在你这儿吃鸭子,留字了么?” 靖南侯问道。 “唉,舅,您别提了,镇北侯爷他老人家来我这儿一口气吃了五只鸭子,店里的掌柜上去腆着脸求一幅字,结果镇北侯爷老人家直接拿我这上好的上京纸给拿来擦手了,还骂我店铺里的纸太硬,擦不干净。” “呵呵。” “舅,您先吃着,稍后啊还有一道鸭架汤,这天儿冷了,侄儿让他们过会儿再端上来,这是玉米饼子,贴炉灶里烘的,口感倍儿脆,您也尝尝。” “有心了。” “这侄儿孝敬舅舅不是应当的么,能让舅您吃得好喝得暖,这是侄儿的本分。” 说着,六皇子终于直起身子,对周遭的一圈甲士道: “来俩人,和我去后厨端鸭子出来,兄弟们从南边大老远地来,总得尝尝咱全德楼的滋味儿不是。” 靖南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点点头。 郑凡就和另外两个护卫跟着六皇子下楼去了后厨,那俩甲士一人提着用荷叶包着的五六只烤鸭就出去分了,郑凡则留了下来。 六皇子转过身,看向郑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咋了?”郑凡问道。 “在酝酿情绪收买人心。” “哦,你继续。” 少顷, 六皇子眼里忽然有些晶莹闪烁, 开口道: “亲哥唉,你咋瘦成这样子也憔悴成这样子了哟,这可把孤心疼的……” “我的好弟弟哟!” “…………”六皇子。 “郑凡,我说,你这在南边遛了一圈儿,怎么感觉一点没变呢?” 郑凡伸手把六皇子头发上的草木灰给掸下来, 道: “你还真的亲自烤鸭子了?” “可不是么,大早上地就在准备了。” “那你和靖南侯可真够亲的。” “那可不是,我呐,打小就和靖南侯亲近。” “是么,怎么个亲近法啊?” “他率兵屠了我外公全家,算不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报仇!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上一世看各种古代背景的影视文学作品,有一句话被用得不要太多,以至于让郑凡之后每次听到这句话都觉得腻得慌。 这句话是:可恨我生在帝王家啊! 这句话一般女性角色喊的比较多,一般会带着哀怨无奈咬着下嘴唇的哭腔,一般还是用在情情爱爱不能自主的剧情上。 说得像是不生在帝王家她们就能受得了生在贫民家早早的就下地干活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家里还有弟弟的话还得被拿去换亲的生活一样。 但在六皇子这里,郑凡是真的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意,亦或者……寒意。 后世的故宫,去过的人不少,有人依旧觉得富丽堂皇有人看完后大失所望,但不管是何种观感,当那座宫殿已经不再是权力中心的巅峰后,它其实已经褪去了绝大部分的光环。 皇权的威严和恐怖,以及其所带来的扭曲和血腥,一旦近距离触摸后,往往能让人直接不寒而栗。 “看来靖南侯挺赏识你的啊,你小子混得不错嘛。”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嘿,我还真有点想你的金句了。” “下次写信时,我写一点给你吧。” “你这还真能批发啊?” “不值钱的东西罢了。” 六皇子从壁炉那里提上来一只烤鸭,用刀切开,也没去片,递给了郑凡一只鸭腿,自己拿了另一只鸭腿, 道: “乾国那边感觉如何,京城这边大人们可都知道你的事儿了,数百骑转战乾国百里,还破了乾国绵州城,斩一众守官首级而去。 哎呀,说实话吧,我也曾幻想过这种生活,小时候,梦里也曾做梦梦到过自己也能可以有这般风采。” “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乾国人除了修房子做的不错,其余的也都一般,边军也早就腐朽了,就是乾国边地的小娘子,也不见得有咱们燕人女子来得水灵。” 其实,具体的细节和经过,翠柳堡早就通过信的形式和六皇子交流过了,毕竟人家是大投资人,投资你创业,你可以不盈利,但你得做出点响动来; 用瞎子北的话来说,不管你是吹牛皮还是做PPT又或者是说相声去, 总之得把投资人给忽悠得笑呵呵地继续愿意往里头投钱。 这会儿,六皇子问郑凡去乾国的事儿,也只是随便唠嗑,不是开董事会。 “你那才到哪儿啊,乾国女子,属下杭最出名,下杭已经在乾国江南了。” “以后有机会,我率兵打到乾国江南去,给你抓几个下杭女子回来暖炕。” “得,这话说得忒俗,跌了孤的面儿。” “说得好像做鸭子不丢面儿一样。” “凭本事赚钱做生意吃饭,丢面儿么?” “凭刀子抢的人,丢面儿么?” “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的样子,真的,我发现你这人说话一直都很有意思,这几个月你人虽然不在了,但你的话语时不时地就会在孤耳边回响。” “…………”郑凡。 “呵呵,靖南侯这次回京,是奉的父皇的诏命,名义上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寿辰,但因有田家老爷子大寿在前,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只是一个借口。” “嗯,瞧出来了。” “眼下,镇北侯府六镇镇北军,只留两镇继续留守荒漠,其余四镇,都已经驻防北封郡边境,朝廷的军队也已经发动了,局面,可是相当的紧张啊。” “是啊,很紧张啊。” “你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你不也没有么?” “行了,我就再给你提个醒,朝廷里很多门阀大族反对父皇继续激化矛盾向镇北军开战,一开始,他们慑于父皇的怒火,没太敢造次,也乖乖地集结自家土地上的私兵部曲向京城汇聚。 可能原本打算是帮着父皇做做样子,壮壮声势,让镇北军那边有所忌惮。外加镇北侯本人现在还在京城,总是一块巨大的筹码。 但现在不行了,出了一件事儿,让这些世家大族和我皇室里很多人都开始慌了。” “出了什么事?” “镇北侯府小侯爷,据说在侯府现身了。” “小侯爷?” “别惊讶,别说是你,孤也没见过他,镇北侯一脉一直子嗣不昌。 有人说,是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在银浪郡将乾军数十万大军葬送,造下了太多的杀孽,受了业债;也有人说,是蛮族的祭祀们日日夜夜地在诅咒镇北侯府断子绝孙,起了成效。 这一代镇北侯爷,也就一子一女。女的呢,就是那位郡主,你见过的,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得当我嫂嫂,然后就是太子妃了。 至于那一子,据说生下来就身体虚弱无比,经常生病,差点夭折。 不过稍微长大后,就被侯府派入了镇北军中历练,距今快十年了,除了侯爷本人以外,估计没人知道那位小侯爷到底在哪一镇哪一部当什么兵,现今官职如何,他身边的袍泽和上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朝廷的密谍司外加各家的探子为了找这位小侯爷这些年可是花费了不少代价,但都没能成功。” “把一个人,藏在三十万人里面,这是真的大海捞针了。” “前几年甚至有传闻说,镇北侯家的小侯爷已经死了,可能是死于一场疾病,也可能是死于和蛮族的某场冲突之中。 这就意味着,镇北侯府,要断了香火。 外加我那位郡主嫂嫂这几年明显开始管事了,也不由得加深了各方对小侯爷已死的猜测,家里没了男丁,就只能靠女人撑起一片天了。” “所以,这一次,是那位小侯爷走出来了?” “倒是没有明面宣布,但各家在镇北侯府的眼线已经收到了消息,小侯爷确实现身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三十万镇北军,有了少主,镇北侯府,有了继承人。” “是啊,就如同太子乃是国本一样的道理,再大的基业,若是没有继承人,人心,就无法凝聚,因为跟着你,很可能没有未来,大家就会迷茫。 原本世家门阀们认为镇北侯本人还在京城,镇北军再怎么造次,也只是装装架势而已,现在,他们彻底慌了。 小侯爷现身,无论镇北侯本人在京城是生还是死,三十万镇北军,都有了继续追随的目标,到时候小侯爷一声令下,让镇北军杀入京城夺位登基也不是不可能啊,你说是吧? 指不定那些丘八们得有多兴奋呢,这可是……从龙,不,是开国功勋。” “所以,那些世家要怎么应对的呢?” “王爵。” 六皇子咬出了这两个字。 大燕祖制,异姓爵位至侯爵封顶,非皇子不得封王。 “门阀们是真的害怕了,怕真的双方打起来,到时候整个燕国,都将沦为战场,他们自己也不得去选择站队,他们不想赌,也不敢赌,维持局面的稳定,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这封王,不会只封一个吧?” “我信里不是告诉过你晋国和乾国那边已经在鼓噪认定靖南侯是靖南王了么,你以为真的是空穴来风么?” “原来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啧,又是金句,太廉价了吧?” “客气。” “门阀大族们的意思,是让父皇给镇北侯封镇北王,为我大燕继续世代镇守北疆,同时,为了平衡,封靖南侯为靖南王,镇守南疆。 同时,再给靖南王前头,加一个世袭罔替。” 以前,“靖南侯”听起来是个爵位,但实则更像是一个官职,代替燕皇掌管南疆的靖南军,要是封王后再加上个世袭罔替,也就意味着将彻底坐实其身份,可以开府建衙了。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田家的出力?” “田家虽然不是我大燕势力最大的四大门阀,但也是四大门阀之后的佼佼者了,本身就属于大门阀之列,你说呢? 而且,世袭罔替的王爵啊,田家现在是外戚不假,但外戚的尊崇注定无法长久,顶多到了我二哥继位后还能再蹦跶个一些年,但等我二哥的孩子继位后呢? 一个王爵,世袭罔替的王爵,说真的,我要是田家老爷子我也忍不住的。” “这样一来,国家就相当于被分割了啊。” “你这看问题的角度可真高瞻远瞩。” 燕国坐拥东方四大国中最为强悍的铁骑,百年来,更是以一国之力压着荒漠蛮族揍,却还是因为国内门阀政治的原因,燕皇无力发动南下对乾或者对晋的统一战争。 而一旦真的南北都各自再封一个王出去,皇权无疑将被进一步地削弱,当代燕皇继位以来一直在做着削藩的事儿,结果削着削着反而越削越回去了。 “你父皇最近心情如何?”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说真话吧。” “很愤怒,御房里接连杖毙了十多个犯错的太监宫女,且已经罢朝十日了,这几夜晚上都宿在以前没碰过的几个美人那里。” 这里的美人指的是后宫官职。 “那么,假话呢?” “假话那就是我的一家之言了,那几个美人是前几年进献入宫的,说是乾皇有杨氏三女,我大燕皇帝怎能落后?” “也是下杭女?” “正是下杭女。” “你继续,听听你的一家之言。” “我倒是觉得父皇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费力耕耘的,是想给我弄几个身上带着一半乾人血统的弟弟妹妹出来。 呵呵,一家之言,自是假话。” 话落, 六皇子和郑凡二人目光对视, 各自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嘿嘿…… “田家在京城外面有一处庄园,豪奢异常,据说是半年前父皇答应了皇后娘娘等其寿辰后准许其回府省亲,田家特意将老宅推掉,重修了一座省亲观园。 里头有山有水,亭台楼榭,哪怕是在冬日里,也依旧草长莺飞美不胜收,丝毫不逊现在镇北侯正住着的当初由乾国人来帮忙修建的西园。 你跟在靖南侯身边,肯定是能进去观赏的,说实话,孤还挺羡慕你的。” “你想去看他们能不让你进去?” “呵,求着看来的风景,有个屁雅趣。” “不过,半年前……” “是吧,对外的说法,这座新建的庄园府邸是为了迎接皇后省亲,但动工前的那会儿,恰好镇北侯被数道圣旨召回京。” “是嘛。” “所以,田家说他修建的是皇后娘娘的省亲别院那就是省亲别院喽,总不能说人家早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提早把靖南王府给修好了吧?” “感觉,这帮人都是老狐狸啊。” “门阀家主,没一个是蠢人,但他们越聪明,就于我大燕越不利。”六皇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愤恨。 显然,屁股决定脑袋。 他爹虐他千百遍,但他毕竟姓姬,身上流着的,是大燕皇族的血脉。 也就是在郑凡面前,他能无拘无束地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在其他人面前,他只是一个混吃等死赚点小钱的闲散王爷。 郑凡点点头,道: “是啊,眼下晋国在内讧,三大氏族争夺权力,胁迫皇族;乾国腐朽堕落着,不再有进取之心,似乎也没进取之力了;楚国就像是一头关起门来沉睡的狮子,虽幅员辽阔,却满身的虱子。蛮族王庭也已经是史上最为倾颓之际。”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点头道: “是啊,人不能没有远虑,眼下,我大燕靠着这些家当,靠着这些铁骑,还能让蛮族和另外三国不敢造次。 但若是等蛮族王庭再度崛起,等乾国出一铁腕宰相忽然开始中兴,等晋国内讧结束,等楚国忽然出现一名雄主。 那我大燕,又将被置于何地?” “别激动,别激动。”郑凡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道:“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辅佐你的原因啊,因为你胸怀着天下,因为你能看得长远。” 六皇子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要努力做出一副很感动的模样。 但,他失败了,最后,有点自暴自弃道: “假了。” “真话太伤人了。” “那就别说了,打住。” “但我不能对你有任何的隐瞒。” “闭嘴。” “也就你这个落魄王爷混得这么差的皇子才能看得上我这个昔日的杂牌校尉罢了,要是其他实权皇子,人家谁鸟我啊。” “贱人!” ………… “说完话了?” 郑凡回来时,靖南侯正好在拿着帕子擦嘴。 “说完了,许久不见,话就多说了点。” “呵。” 靖南侯站起身,走下了楼。 郑凡自然跟在后头。 等靖南侯走到楼下时,全德楼烤鸭店门口,护卫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靖南侯的那尊血统极高的貔兽正趴在那里打着盹儿,似乎是感应到了靖南侯的气息,它睁开眼,缓缓地站起身。 靖南侯站在门槛边,没急着出去,而是忽然开口问道: “你说,下面,我们该去哪儿?” “侯爷心有寰宇,卑职不敢妄猜。” “行,那我们就去找魏忠河。” “侯爷,我觉得侯爷下面要入宫面圣。” 靖南侯摇摇头,道: “面圣,不急。陛下只诏本侯回京,却并未诏本侯入宫。” 这意思是猜错了。 “那侯爷下面要回家了?听说老爷刚过大寿。” “父亲大人的大寿本侯已经错过了,早一点晚一点再回去,都是错过。” 这意思是又猜错了? 郑凡沉默了。 不进宫,又不回家,你还能去哪儿? 去尼姑庵找等了你许久的相好的?那相好的还是杜鹃的亲姐姐? 我他娘的倒是能给你猜出花儿来,但我不敢说啊。 本子,说得像是谁不会画似的。 “继续猜。” “侯爷,卑职,实在是猜不出了。” 靖南侯回过头,看向郑凡,声音忽然提高了,问道: “郑守备。” “末将在!” 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你可知本侯为何特意带你入京。” “末将愚钝,末将不知。” 郑凡清楚,这是正式场合的问答了,靖南侯回京,且还是在当下这般紧张的时刻,各方面势力肯定都在盯着这里。 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马上传递出去。 这番站在门口的大声问答, 有点类似古代皇帝的起居注或者正式的君臣奏对的样式。 古代皇帝一般做这种要求时,君臣都会马上正襟危坐,认真问答,因为他们清楚他们接下来说的话,将会被记载入起居注,汇入史,百年后千年后的人,还能阅读到他们今日的奏对。 “郑守备,你虽非出身自靖南军,但本侯问你,你可是本侯的兵!” “回侯爷的话,若非侯爷当日率军搭救,末将早已死于乾贼大军之中,侯爷对末将有救命之恩。 末将,是侯爷的兵!” 这番话,有些舔得不要脸了,而且还很犯忌讳。 因为话语内的内容,已经触犯了某种政治正确,比如古代文臣武将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喊一声这是陛下的天下,自己是陛下的臣民,眼前是陛下的百姓和江山云云,和后世任何东西前面一样都得冠以人民的名义一个意思。 靖南侯居然问一个燕国地方堡寨的守备是不是他的兵,估计明日御史就会上弹劾此事了。 但靖南侯既然这么问了,郑凡也就光棍地这么回了。 “好,镇北侯府于荒漠曾放言,哪家蛮族部落敢侵扰北封郡百姓,哪家部落必然被镇北军铁骑灭族! 我,田无镜,我,靖南侯,我,靖南军, 自认确实没有镇北侯府那般镇压荒漠蛮族百年的盖世功勋, 但有一条, 本侯尚能放下一句话, 那就是, 敢无故背地里下黑手残害本侯麾下兵卒者, 本侯,及全体靖南军将士, 必诛之!” 靖南侯话音刚落, 街面上的数百靖南军甲士和其亲兵卫一起举起手中兵刃连声高呼: “虎!” “虎!” “虎!” 靖南侯走到自己的貔兽身前,翻身上去。 貔兽四蹄直起,鼻息喷吐出灼热的白雾。 靖南侯看向还跪在那里的郑凡, 开口道: “现在知道本侯下面要去哪里了么?” 单膝跪在地上的郑凡有些浑浑噩噩。 靖南侯扬起手中的马鞭,貔兽提起前蹄猛地一跺,脚下的青砖直接碎裂。 “靖南军,接本侯军令!” “唰!唰!” 所有士卒全部单膝跪下,肃杀之气凛然! 靖南侯面沉如水,道: “报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问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从地上站了起来,其实,这几日以来,自己能够有幸和靖南侯一起乘坐马车,一起用饭食,他还以为这是靖南侯拉拢人心的手段,上位者最喜欢用这种套路了,让你感动得稀里哗啦,然后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 但现在看来,似乎自己想错了,靖南侯进京特意带上自己,并不是要让自己去做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因为靖南侯要的,就是自己这个人。 而自己这个人,就是靖南侯借此发作的……契机。 是为了收买军心?是为了加强对靖南军的控制?是为了向燕国上下宣示自己的地位和强势?又或者是为了其他? 郑凡猜不透,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翻身上马,带着浓浓的不解,跟在那头貔兽那身鎏金甲胄后面。 许是真的后世人的教育和文化思维和古人有着巨大的不同吧,又或者是和瞎子他们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这会儿,靖南侯明明喊着要去帮自己报仇,但郑凡心里,真的没多少感动和诚惶诚恐。 应该是一个理念,已经在郑凡的心底根深蒂固,而且自自己在这个世界苏醒之后,也被自己的所见所闻一遍遍地验证过的:玩政治的,都脏! 貔兽走在前面,两侧的骑士随行,这里是京城,这里不是南望城,也不是燕国某个地方上的城池,但靖南侯依旧率兵以这种方式开道行进。 百姓们都站在街道两侧,有些诚惶诚恐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确实值得好,因为要知道当初那位北方的侯爷入京后,也没有摆出这般大的阵仗。 京城到底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的任何出格举动,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可能,底层百姓们只是看个热闹,回去后能和自家人或者邻居朋友唠嗑时做谈资,但对于身处时局的那些人来说,靖南侯此举,已经被迅速附着上了更多深层次的含义。 是田家在示威?是靖南侯准备为自己封王爵铺路? 靖南侯可是在当今陛下登基后没多久就受封侯爵掌靖南军了,距今已过十年,十年的时间,足够靖南侯将自己的影响力深入那支靖南军之中。 此时还是朝廷和镇北军对峙之际,靖南侯的立场就显得极为关键和敏感了。 附近,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睁盯着这里,信息开始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递回去,整个京城就如同是一道蜘蛛,而靖南侯就在这上肆意地行走。 好在,郑凡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的适应能力很强,按照瞎子北的说法,就是上辈子宅在屋子里画变态漫画练出来的。 报仇就报仇呗,不管是拿自己做什么,自己又没办法去改变,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去享受。 高兴点儿,来点微笑,这是去报仇去,又不是去哭丧,喜庆点儿! 郑凡在心里这般暗示自己, 然后, 他吸了一口气, 挺直了自己的后背。 队伍行进的速度其实并不快,但是在京城这种人口稠密的地方,已经算很有速度的了。 京中的衙役们已经被派遣了过来,追上了这支靖南军,但他们只是负责约束街面上的秩序,可不敢去阻拦甚至是不敢上前询问这支靖南军到底要去向何处。 一条条消息被传递了回去,包括靖南侯先前在烤鸭店门口和郑凡的对话也被传递了出去。 很多家探子和眼线收到的新指示就是确定靖南侯到底要去哪家! “郑凡”这个名字,在京城大人物耳中,可不算是陌生。 燕军中有用蛮人的部队,真的不算少,但用蛮人踏破怀涯院山门的,只有郑凡一个。 郑凡这一举动,相当于是把大燕全体读人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还不算,再用脚踏上去又踩了一轮。 所以,根据这支靖南军行进的方向,第一波猜测的可能就出现了,因为这条街继续向前,再向左拐一个坊,就是宰相府。 目标,是宰相府? 各方在得到了前方眼线反馈回来的消息后,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但,这确实说得通,因为当朝宰辅赵九郎就出自怀涯院,院还有他的亲笔题字,郑凡率军踏破院,打了他的脸,他勾勾手指稍微安排一下,让一个边军守备就这样死去,也说得通。 难不成,靖南侯居然要为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小守备,去宰相府里报仇? 因为燕国不是一个集权国家,所以宰辅的权柄并没有隔壁的乾国那般大,隔壁乾国的宰辅可以上胁乾皇下引文人潮流,一声“相公”,有时甚至会被叫得比“官家”还响亮。 但不管怎么说,宰辅,就是燕国朝廷的一个脸面,靖南侯今日若是真的率军踏破宰辅家门,那就相当于和燕国朝廷完全撕破了脸,和大家几百年前默认的一种游戏规则撕破了脸。 有人为此忧心忡忡,有人为此幸灾乐祸, 也有一些目光更为深远的巨头,却对此“呵呵”一笑,下属询问时,却不说话。 因为他们不认为田无镜会去找宰相府的麻烦,并不是说他田无镜不敢,说实话,田无镜如今“封王”近乎唾手可得,手下掌着实实在在的兵权,身后还有皇后娘娘在; 身为外戚,嚣张一点怎么了? 身为军阀,跋扈一点怎么了? 这些个真正的巨头所不信的,是赵九郎作为陛下亲自提拔起来的宰辅,会气量小到报仇都必须趁热的地步。 果不其然,很快,前面的眼线马上回报,说这支靖南军并未拐去宰相府,而是直行。 继续直行下去,就是到城东了。 但城东那里,可不是什么权贵住所,因为燕国皇宫和京城经过几次扩建后,并非是最开始的皇宫位于京城中央的格局了,上一代燕皇又贪好享受,不光是迫使乾国人来燕国帮自己修建了一座西园,还强行扩建了皇宫东侧以扩太庙,鼎盛时,有上千神职人员住在里头每天香火弥漫。 在当时,就连门阀世家们对这位先皇都有些受不了了。 门阀世家们不希望燕国出一个霸主,因为霸主肯定想要对外开拓,同时,对内肯定要集权。 但门阀们也不希望燕皇是一位废柴,尽是在瞎胡闹,那可能是要带着大家一起玩完的! 好在,燕国虽然立国护国确实无比艰难,一边和荒漠蛮族厮杀了数百年,一边又要和东方国家一次次的扳手腕。 但上苍对燕国姬姓皇族的照顾还是不错的,不是说没出过昏聩不思进取的皇帝,但他们都没长寿。 先皇沉迷享乐造作了也没多少年就驾崩了,这一点,比隔壁乾国和晋国以及楚国要好多了,他们那边不管是出炼丹皇帝还是法皇帝或者是享乐皇帝,总之,只要出了那种不像是皇帝的皇帝,都活得很久,都是高寿! 这一代燕皇继位后,确实不喜享乐,和他爹是反着的,那座西园他基本没在里面住过,镇北侯回京后倒是被安排住在那里。 而当年先皇在位时的太庙,里头的数千神职人员全部被抄家发配去了边疆做苦力赎罪,姬润豪以实际行动告诉以后想要用神棍方式迷惑邀宠皇帝的这帮人,别看现在跳得欢,以后肯定拉清单。 原本的太庙除了保留了一部分主体继续行使太庙的作用外,其余部分则被改为朝廷各部衙门的办公场所。 但能够从这条路直往城东,且有单独大门的,只有一处场所,是当代的皇子府邸! 姬姓皇族的日子也就这一甲子才舒坦了一些,搁以前,皇族必身先士卒,战死的燕皇都有好几位了,其余皇族更不用说了。 大家都战死了,也就不存在什么供养不供养的负担了,但这百年来,国家开始承平,皇族开始开枝散叶,人口一旦多了,就开始出现麻烦了。 所以,姬润豪继位后,干脆下令自己的成年皇子全部居住在由太庙一部分改建过来的皇子府邸,并没有单独赐宅,等皇子成婚后,再行外放。 这相当于也是在为后世建立规矩,从自己的儿子开始,削减皇族用度。 所以,除了未成年的七皇子以外,其余六位皇子的府邸,其实都住在一块儿的,有点像是小区内的联排别墅,搁在那个世界的清朝,就是阿哥所的翻版。 果然, 靖南军, 来到了皇子府邸大门口,靖南侯胯下的貔兽也停了下来。 四周靖南军骑士则开始铺陈开去,做好了冲击准备。 四周的眼线们都惊愕住了,这他娘的简直比去踏破宰相府邸更让他们震惊,这靖南侯,是去找皇子寻仇的? 一时间,这种爆炸性的消息被快速地传递出去,在收到这一则消息后,饶是先前智珠在握的巨头们也都坐不住了。 这田无镜,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去找宰相麻烦,顶多就是打朝廷的脸; 你去找皇子的麻烦,这是直接在打陛下的脸! 巨头们清楚,这位陛下现在已经被自己等人撩拨出了多大的火气了,你田无镜这是要去火上浇油么? 郑凡也有些发怔,其实,他在翠柳堡里和瞎子分析时,也不是没提过对自己出手的人会不会是皇子,因为自古以来,夺嫡都是最为残酷的一件事。 自己接受了六皇子的资助,其实就已经算是坐上了六皇子的这辆马车了。 但当时自己和瞎子说到这个可能时,都有些拿不准,总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六皇子都“废物”成这样子了,其他志在夺嫡的皇子们应该没这么敏感吧? 但事实摆在眼前,在不考虑靖南侯拿自己当借口去故意扩大打击面的前提下,那么,对自己下手的,安排那一场驿站刺杀的,大概率,就是住在这里面的一位皇子了。 皇子府邸大门口,数百禁军已经持防御阵型和靖南军对峙起来,他们负责这里的防卫工作,若是靖南侯是一个人来,他们自然不会阻拦,还会马上殷勤地帮忙进去通报,但这直接带着上千骑士一起过来的阵仗,怎么都不算是舅舅来看外甥的样子啊。 靖南侯端坐在貔兽上,手臂向前一挥, 下一刻, 一批骑士张弓搭箭,两侧的骑士则已经在蓄势待发,只等箭雨之后发动冲击。 这一幕,让人数处于劣势战心也处于劣势的禁军们有些慌乱了,因为他们现在都没接到命令到底要不要铁着头阻拦。 但眼看着靖南军就要动手了啊! 就在这时, 府邸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名身着宦官服面色白嫩的中年宦官走了出来,先下令道: “二殿下有令,靖南侯是孤亲舅舅,尔等不得阻拦。” 二皇子身兼负责统领京城禁军的皇命,所以有资格对禁军下令。 听到这命令后,大门口的所有禁军都在心底长舒一口气,然后马上退开,下面,就不关他们事儿了。 这位中年宦官下令之后,马上小跑着下了台阶,对着前方的靖南侯跪伏了下去,叩首道: “二殿下身边伴当李英莲,参见靖南侯爷,侯爷,二殿下听闻侯爷回京了,正喜不自禁,在邸内恭候着侯爷您呢。” 靖南侯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李英莲,微微一笑, 道: “看来,姬成朗已经入主东宫受封太子了,本侯要去礼部问问,为何没有将这件大事发往我靖南侯府,致使本侯现在才得到消息。” “哎哟哟哟。”李英莲马上额头抵地,惊慌地喊道:“侯爷慎言,侯爷慎言,二殿下未曾有此心迹,二殿下也从未窥觑大宝,二殿下一心纯良只想侍奉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身侧,请侯爷慎言啊!” 莫说现在二殿下还没入主东宫,就是他已经是东宫太子了,也不敢这般表露心迹。 李英莲心里很是惊愕,他是知道眼前这位侯爷可是自家二殿下亲舅舅,但为何在明知道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里的情况下还放出这种话? 自古以来,皇子夺嫡之时,可是半分错漏都不能出的啊。 “哦?还未入主东宫啊。” 靖南侯有些恍然地点点头, 随即, 目光一沉, 话锋一转, 道: “既然还未主东宫,还未成就储君之位,本侯这亲舅舅亲至,他竟然敢就叫你这个阉人来迎我。 这是已经瞧不上本侯这个舅舅了?” 法理上来讲,太子,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所有人,是皇帝的臣子,同时也就是太子的臣子。 但皇子不算,所以,靖南侯这并非是拿大,而是他有这个底气,同时,也有理有据。 就是这般直接不给面子地问话,确实让人心惊。 “侯爷,侯爷……”李英莲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马上道:“侯爷错怪二殿下了,二殿下正感风寒,听闻侯爷来了,本打算出迎,但奴才怕殿下风寒加重就将殿下劝阻下了,这一切都是奴才擅自做主,与二殿下无关啊侯爷。” “哼。” 靖南侯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李英莲, 直接吼道: “让姬成朗滚出来迎本侯!”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李英莲马上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府邸。 靖南侯身旁的郑凡把这一幕看得是有些热血沸腾。 有些人,可能是因为地位高了之后,伴随着权力的增长而开始滋生出了自己的野心。 比如董卓,在入洛之前,他可是响当当的大汉忠良。 但在郑凡这里,有着七魔王在身边,外加郑凡本身的现代人思维性格,根本就不需要去慢慢受环境影响了,因为他本来从根子开始……就是黑的。 想着自己被刺杀的一幕,再看看靖南侯直接让皇子滚出来迎接自己的一幕,郑凡不得不感慨,权柄,果然是好东西啊,没枪杆子,这腰杆子也硬不起来啊。 不说别的,就说要是靖南侯这个舅舅,手底下没实权,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外戚勋贵,他敢在自家外甥面前这般拿大么? 说不得还得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地去讨好,隔三差五地打发自家婆娘入后宫去和皇后娘娘拉拉关系唠唠嗑。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再抬头看着前方的皇子府邸,他忽然有点感同于《我的前半生》的那段描写,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好像是溥仪开着自己心爱的小摩托来到了紫禁城外, 然后, 此时郑凡的心情应该和当时的溥仪是一样的: 我的,我的,我的,都是老子的! 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 一位还显年轻的男子从里面急行而出,李英莲跟在他身后。 这位,应该就是二殿下了,也就是六皇子的二哥,同时也是朝野上下都洞悉的太子人选。 二皇子刚下台阶就直接双手托举对端坐在貔兽上的靖南侯行礼,同时道: “外甥恭迎舅舅回京!” 没有解释,仿佛先前的问责和尴尬,全都揭过去了。 饶是郑凡这个第三者,在旁边看到这般回应,心里还真升腾起些许对这位二皇子的钦佩。 这姬润豪可真会下崽啊,每个儿子,都不是简单的主儿。 靖南侯翻身下马, 没去扶起弯腰行礼的二皇子,而是径直走入了皇子府邸,郑凡及其百名亲卫也一同跟着侯爷走了进去。 外面剩余的靖南军则依旧停在外头。 等到一种人鱼贯而入后,二皇子这才直起腰,看了李英莲一眼,李英莲目光有些闪烁。 ………… 皇子府邸的布局,还真跟郑凡之前所想的联排别墅不一样,外面是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大门,里头则是一个个单独属于个人的小院子,也有个几进几出。 其实,在这里的话,会有宫人专门负责早中晚餐食发送的,但很显然,会在这里领饭吃的皇子应该不多。 因为六皇子说过,住在这里的六个皇子,只有他每天派人去领餐食,还美名其曰自己守规矩。 但在郑凡看来,这货自己开饭店的,光是全德楼烤鸭店在京城就有好几家分店,在京城外的几个县城也有,竟然三顿都吃公家的,真是够不要脸的。 二皇子的内宅在诸多内宅中,位置是最好的,居中,正对皇子府邸的大门。 其大哥的内宅则在其左侧,右侧内宅则是空着的。 不过大皇子因为要领天成郡郡兵,所以基本不在这里住,而是住大营。 靖南侯进来后,直接在一座凉亭里坐了下来,马上有侍女端上来茶水糕点,这些侍女走过来都战战兢兢的,这也没办法,这么多陌生的甲士林立在侧,换做谁都会心惊。 郑凡继续站在自己的狗腿位,站在靖南侯身后。 在这里,可没他坐下来吃茶的地儿。 二皇子快步走了过来,同时吩咐李英莲道: “快去将外人送孤的乌川桃花酿拿来给孤舅舅尝尝。” 靖南侯摆手,道: “不必了,刚在小六子那边喝过了。” “是么,呵呵。”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文人长袍的男子从亭子外走来,此人步履轻健,相貌堂堂,在这一袭白色长袍的衬托下,远远看上去,真给郑凡一种看古装剧里霍建华的感觉。 那人走进凉亭后,二皇子先起身对其行礼, “先生。” 对方也马上回礼,“殿下。” 燕国规矩,每个皇子成年后都会由宫内指派出一名太监当其伴当,同时还会指派一名座师教授功课。 就像是六皇子身边也有张公公和陈光庭一样,不过,这种派遣也是有讲究的,为什么陈光庭和张公公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基友感?因为大家都是各自道路上失意人,这才会被配发到闲散王爷身边。 而那些有机会入主东宫未来能登上大宝的皇子身边的伴当和座师,很大概率日后也会跟着一个掌司礼监一个位极人臣成为宰辅。 “臣齐思淼,参见靖南侯爷。” 齐思淼对靖南侯行礼。 “跪。” 靖南侯开口道。 齐思淼愣了一下,二皇子也愣了一下,身边的李英莲表面愣了一下,心内一阵幸灾乐祸。 齐思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没跪。 这些年来,燕人的文臣也逐渐受乾国那边的风气所浸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家都想过上好日子,因为乾国简直就是文官的天堂,肯定要跟他们学啊,要是乾国那边动不动就杀文官脑袋,肯定是不学的。 “品级。” “回侯爷的话,下臣是正五品。” “爵位。” “回侯爷的话,下臣身上无爵。” “跪。” 齐思淼深吸一口气,他还是不想跪。 二皇子在旁边张口欲言,他这个师傅在燕国素有文名,乃是当朝宰辅的小师弟,文章诗词可以引燕国风潮,人自然也是清高无比。 就在这时, 郑凡心里叹了一口气, 跟在领导身边,你得懂领导伸手指是想点烟了,得懂领导挪屁股是需要凡士林了,得懂领导去开房得带杜磊撕还是杰士邦。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都已经把院给踏破了,不在乎再在燕国文人面前再添一笔仇恨了。 郑凡出列,一脚揣在了齐思淼的膝盖位置。 “噗通!” 齐思淼当即跪了下来, 随即抬头,怒瞪郑凡。 站在边上的二皇子把刚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靖南侯伸手抓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凉亭内的空气,一时间格外的凝滞。 靖南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糕点吃完,然后伸手,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一条帕子,擦了擦手, 随即道: “尹城外驿站的事,你是听谁吩咐安排的。” 齐思淼闻言,双目当即一睁。 旁边的二皇子当即跪了下来,开口道: “舅舅,舅舅,不是外甥所为,真的不是外甥所为啊!” 二皇子跪了,李英莲马上也跪了下来,主子们都跪了,边上的一众侍女和太监们马上一起惊慌地跪了下来。 尹城外的刺杀,牵扯到朝廷新派往南望城的总兵许文祖,还牵扯到靖南军后营且还有晋国刺客的身影在,由此引发的靖南侯欲称王的一系列波澜。 这件事,可以说京城的上位者们没有不知晓的。 跪在地上的齐思淼红着脸抬头看向靖南侯, 道: “侯爷这是何意!” 靖南侯很平静道: “问你话。” “侯爷,这些事,下臣不知,下臣也不晓,侯爷一口咬定这事是下臣做的,下臣不服。” “田友明调的靖南军后营的兵,尹城北城守城校尉孙文旭是本侯曾经的亲兵,姬成朗是本侯的亲外甥,自是有人打着他的名义谋划了这件事。” “那又与下臣有何关系?侯爷,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本侯没打算用什么辞,本侯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站在边上的郑凡也随即将目光悄悄地落在了跪在旁边的二皇子身上,妈的,是未来储君要杀我? “呵呵呵…………”齐思淼忽然笑了起来,当即道:“既然侯爷要这般判罪的话,那下臣也就认了。 下臣只有一个请求,这罪,下臣一个人担就担了,与其他人与二殿下无关!” 听到这话,二皇子先是一愣,随即马上道: “舅舅,我真的不知,不知这件事啊。” 郑凡也品过味儿来了,这是一副含屈认罪的架势,但最后的那句话哪里是想自己一个人包下责任,这分明是在告诉世人,这罪我担了,但和我的主子,和二皇子,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绝对没有! 二皇子不傻,马上听出了其中的味道,他清楚,靖南侯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查到真相时不可能就刚入城就来自己这里拿人的,齐思淼,大概率是真的做了这些,但他,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很委屈?” 靖南侯开口问道。 “仗势凌人,不白之冤加身,侯爷,需要如此霸道么,连委屈,下臣都不配有了么?” 靖南侯点点头, 道: “成朗,舅舅问你,我大燕以何立国?” 二皇子马上回答道: “舅舅,我大燕以武立国。” 若是在乾国,这话的回答,肯定是“以人为本”云云,最后再扯上文治,然后顺延到文官士大夫身上。 在楚国,这话的回答就跟你一起扯楚国皇族的由来,扯什么神话故事传说,一代代楚国皇族的母亲是怎么在河边喝水在家里睡觉怎么就突然受了精怀孕诞下皇帝的,由此可见大楚是天命所归。 但在燕国,以武立国,这才是标准答案。 没有武功,没有这大燕儿郎数百年来奔赴荒漠厮杀,没有初代镇北侯一战破灭乾国五十万大军,这大燕,早就不存在了。 “武者,何解?” “回舅舅的话,武者,兵戈也。” “你们在背后如何如何地勾心斗角,你们在背后如何如何地争权夺利,这都是人之本性,乾国有之,晋国有之,楚国有之,甚至荒漠蛮族也有之; 但你们斗你们的,你们争你们的,现在却敢于为自己的私利,不惜拿边军士卒之命去做文章。 这是在败我大燕立国根基!” 靖南侯猛地站起身, 齐思淼的身体开始颤抖。 “舅舅,真的和外甥无关啊,真的和外甥无关啊。” 二皇子的声音里都带着哭声了。 若是普通的阴谋诡计,哪怕是死了一个边军堡寨的守备,那么死了也就死了吧。 但这件事已经被靖南侯捅开到了明面上,甚至通过今日靖南侯之举,定然会传遍天下。 哪个皇子沾染了这件事,就注定将和皇位无缘! 大燕,是以武立国,底下的军队敢放心让一个曾算计阴死无辜军官的皇子继位当他们的皇帝? 一旦这罪名被定下了,就是燕皇再力排众议铁了心想把皇位传给你,都传不成。 靖南侯走到齐思淼面前, 开口道: “本侯再问一遍,你可知罪。” 齐思淼闭上了眼,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道; “下臣,知罪。” 边上的二皇子恨不得伸手抓住自家师傅的脖子去问问他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而这时, 靖南侯的下一句话, 却让齐思淼猛地睁开眼露出了骇然之色: “老三的宅子,是哪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接旨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老三的宅子,是哪个?” 这一声问话, 震惊的不仅仅是齐思淼,还有二皇子,还有李英莲,以及站在边上的郑凡。 作为受害者的郑凡,其实并未获得多少案件侦查的知情权,六皇子的商队又不是密谍司,单纯地拿来捕风捉影还可以,想要做到类似锦衣卫那种程度,那六皇子的脑袋估计早搬家了。 所以,郑凡是一直跟着靖南侯的思路在走。 原本,郑凡都认为这个齐思淼就是设计害自己的仇人了,同时,这位二皇子,断然也脱不开干系。 郑凡还在感慨,难不成自己真的长了一张逆贼的脸? 又或者,是二皇子对六皇子忌惮如此深刻,一旦发现六皇子有任何想要把手伸出去发展势力的想法就马上果断地将其斩断? 但伴随着靖南侯的那一句话, 这转折来得太突然,他差点闪了腰。 这群皇子,手段这么狠辣的么? 这大燕皇帝到底是怎么生娃儿的,生了一群妖精啊。 有了这个转折,很多之前云遮雾绕的东西就开始变得清晰了。 刺杀,用的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因为其母族田家的关系,对靖南军本身就有着一定的渗透力,通俗来说,就是能使唤起一批人。 杀郑凡,是为了断六皇子的手臂,六皇子装得再像闲散王爷,那也是他母族被灭门母妃被赐白绫之后才开始的。 要知道,六皇子上面的哥哥们,可是比他大,早先年的六皇子是怎么高调怎么深得父皇喜爱的,他们估计早就看在眼里了。 虽然不清楚父皇为何会突然打压六弟,但出于一种本能地忌惮,他们是不愿意看到沉寂许久的六弟又突然开始布局发展势力的。 当然了,如果幕后指使者真的是三皇子的话,那杀郑凡,真的只是开胃菜,这才是真正的项庄舞剑。 用二皇子的人下手,造成出了靖南侯和晋国勾结以及接下来的一系列波澜,正是因为那起刺杀,晋国和乾国才会在旁边起哄称靖南侯为靖南王。 而靖南侯本就是二皇子的亲舅舅,天然的就属于二皇子的阵线,要断二皇子的储君之路,那靖南侯最好要打掉。 让他锋芒毕露,让他陷入风口浪尖,看似是在为他造势捧场,但实则是在“捧杀”!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不要太多,尤其是当外臣的势力和声望达到一定程度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怎么可能不忌惮? 这是明面上的, 还有更阴损的暗面。 甚至,看齐思淼这种被靖南侯直接一口判罪时还能做出的看似开脱实则是在攀附二皇子的行为, 明显是有过预先的演练,至少,是有心理准备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早就已经做过备案,一旦事情被追查上来,那就牺牲齐思淼,攀附上二皇子,以此断绝二皇子继承大统的可能! 一环扣一环,一步算一步,这已经不能用借刀杀人来形容了,因为这把刀,已经被他们玩儿出花儿来了。 齐思淼嘴巴张大,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如此强势的靖南侯面前,他清楚,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了。 二皇子则是近乎从跪姿直接跳起来,喊道: “是老三做的?” 二皇子一直被朝野称为“老实人”,但皇子毕竟是皇子,老实人和老傻子也不是什么同义词。 “回侯爷的话,三殿下的宅子在后头。”李英莲马上回答道。 靖南侯走到了二皇子面前,二皇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舅舅,靖南侯也在认真地看着他。 随即, 靖南侯错过二皇子,走出了凉亭。 郑凡以及身边的亲卫则一同跟着靖南侯走了出去,齐思淼,没人看管,他就这么一直跪在那里。 凉亭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很多人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二皇子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缺氧,李英莲忙起身搀扶住二皇子,一边伸手抚摸着二皇子的后背一边安慰道: “殿下,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二皇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然后, 其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齐思淼身上。 “齐先生,孤喊你了三年的先生,你为何如此待孤!” 齐思淼不语。 “孤可曾亏欠过先生,孤可曾对不起先生,先生为何要置孤于死地!” 齐思淼闻言, 忽然笑了。 “先生,为何发笑?” 齐思淼仍然保持着跪姿, 缓缓道: “我大燕历代先皇,包括今上,要么骄奢要么穷兵黩武。 只有三殿下,才能开创真正的盛世大燕,让我大燕恢复圣人之治,永享太平!” 齐思淼心里清楚,今日的事,无法善了了。 所以,他也无所谓了,什么都说了出来。 “三弟,呵呵呵,三弟…………咳咳咳………” 二皇子先是发笑随即又是一阵咳嗽。 “啊,殿下,您咯血了,来人呐,来人呐!” ……… 混过职场的人大概都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跟对一个老大到底有多重要,混过体制的自然更清楚这个道理。 郑凡现在就觉得,跟着靖南侯的感觉似乎还真的挺不错的。 首先,自己去乾国境内装逼得瑟,差点被人家包了饺子时,是靖南侯率一万靖南军来解围。 而眼下,靖南侯从入京之后,简直就是将跋扈给诠释得彻彻底底,跟着这种老大,至少不用受气。 三皇子的府邸就在二皇子府邸后面,当靖南侯率亲卫过来时,似乎提前已经得到风声的三皇子府邸门口,聚集着一群人。 他们是一群宫女和一群太监,还有一群读人,三皇子素有文名,大燕姬氏皇族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马上武功,这么多代了,终于基因突变,在皇子里出现了一个读人种子。 这种人设,可以说天然就成了大燕文人的心,其身边,自然就不缺摇旗呐喊和心生好感的人。 因为皇子没有被外放,加之又住在皇子府邸之中,所以三皇子身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护卫亲兵。 大皇子提领天成郡郡兵,他身边是不缺兵的,二皇子提领京中禁军,皇子府邸外的那批禁军兵士就听他的吩咐,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皇子享有亲兵护卫的配额待遇,那就是闲散王爷小六子。 甚至,确切地说,能够明目张胆地拥有亲兵配额而不是靠郡兵和禁军凑数的,只有六皇子一个人。 但小六子可不会因为这个特殊待遇而沾沾自喜,因为那一日,一番父子奏对之后,燕皇喜不自禁地封赏自己的第六子,享等亲王俸,相当于后世的享受什么什么等级的待遇一个道理。 封赏之后的第二天,小六子外公一家被灭门,他母亲被父皇打入冷宫,后来更是赐白绫。 靖南侯的亲卫,自是靖南军中千挑万选的一等一的虎狼之卒,靠近之后的那股子压迫感,让那群读人和太监宫女都慌了神。 “来者何人!” “来人放肆!” 有几个生硬着脖子开始喊叫。 这一幕,对于郑凡来说,简直不要太熟悉。 靖南侯没有止步,依旧继续地往前走。 在这个时候,身为下属,你就需要为自己的上司开路。 其实,郑凡上辈子是自己开工作当老大,还真没怎么混过职场,但自打在这个世界苏醒后,真的是被舔出经验来了,甚至被反向舔出了一种本能。 “哗!” 郑凡抽出自己的佩刀,向前疾步。 原本跟随在靖南王身后的亲卫们马上学着郑凡的举动抽出佩刀快速跟上了郑凡。 我艹, 兄弟们真给面儿!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哪怕是狐假虎威,但这种感觉真的好爽啊。 郑凡很享受这一刻,虽然自家翠柳堡的蛮兵们也是怕自己怕得要死,但除了打仗时他们能令行禁止之外,日常生活中看到自己就真的跟看见魔王一样,吓得直哆嗦。 不像这些靖南侯的亲卫们,那么心有灵犀,那么会配合姿势。 况且, 光从审美角度的卖相来看, 这批装备精良的亲卫甲士,也比自家堡寨里的蛮兵们要好上不止一筹。 尤其是自从那帮蛮兵被樊力教的开始喊“乌拉”之后,在郑凡心里,审美就已经崩塌了。 这群亲卫,配合自己的行动,就跟带着一群奥运冠军练体操一样,那酸爽! “亲兵卫!!!” 郑凡大喝一声。 “在!” “在!” 近百人齐声大喝。 嘶…… 爽! “侯爷在此,敢阻拦者,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上百亲卫一起高呼,同时开始跟着郑凡提速。 这帮人,包括郑凡在内,那可真的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这一冲跑起来,那股子气势直接让那边打算阻拦的宫女太监包括读人们崩溃了。 他们开始尖叫地四处逃窜,没一个人再敢留在这里阻拦。 郑凡一人当先,疾步而入,冲入了三皇子的府邸。 也没进屋子,在前面院子里的,就看见一张石桌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人年轻,一人年长,旁边还有一个太监束手而立。 当郑凡进来时,那个太监继续站在那里像是在打盹儿,三皇子则是和自己的座师喝着茶。 郑凡手臂一挥, 其身后的亲兵们马上分散出去将这里包围。 这帮人,真的是太贴心了,以后得跟瞎子说,自己以后的亲兵也得这么练。 很快, 靖南侯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当靖南侯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时, 那名太监先一步跪下, 道: “奴才魏振,给靖南侯爷请安。” 还在喝茶的三皇子和其座师相视一笑,一同起身: “外甥姬成越见过舅舅。” “下臣谭光,参见靖南侯。” 靖南侯没有理会他们的行礼,而是径直走入院子,向三皇子走去。 这时, 太监魏振跪着挪动自己的膝盖拦在了靖南侯身前,继续低着头。 “你,要拦本侯?” “回侯爷的话,奴才低贱,自然不敢拦侯爷,只是侯爷带着火气来,奴才身为殿下的伴当,自是不敢使得侯爷的火气冲撞到殿下。” “好,你姓魏,魏忠河是你什么人?” “回侯爷的话,魏公是奴才的干爹。” “干爹?你可知,就是魏忠河本人来了,他也不敢这般对本侯说话!” “奴才这辈子就一个主子,奴才这条命,就是主子的,奴才胆敢请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后,奴才自会为侯爷奉茶!” “若本侯不呢?” “那奴才…………” 魏振低垂着的双臂衣袖开始开始飞扬起来,一道道绿色的光舞开始自其袖口闪烁。 “唰!” 所有亲兵准备上前,却被靖南侯抬起手示意停住。 魏振低着头,继续道: “侯爷,奴才最擅煮茶,奴才煮的茶可是连殿下都夸赞好哩。” 相传,先皇夺位时,曾一度陷入危局,被驱逐出京,路上曾遭遇截杀,靠先皇身边的一名炼气士拼死阻拦刺客才得以携带家眷成功进入北封郡。 那名炼气士身受重伤,虽然活下来,却已然连那一处位置都于厮杀之中被废。 先皇夺得皇位后,炼气士转为内宫总管,自那之后,宫内宦官有资质者,都得习炼气,奉其为太爷。 六皇子身边的张公公,也是一名炼气士。 这名魏振魏公公也是一样。 不过,郑凡倒是没多担心靖南侯的安危。 因为当初郑凡曾问陈大侠为何不去找靖南侯的麻烦, 陈大侠很实诚地回答:田无镜,我打不过。 这足以可见,这位侯爷,绝对是一个武道高手,甚至郑凡估计,其武夫境界,可能不逊沙拓阙石,而且是生前的沙拓阙石! 靖南侯见这太监似乎准备和自己动手, 不怒反笑, 道: “你是在……拖延时间?” “奴才不敢,奴才…………” 话音未落,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 “圣旨到!” 郑凡扭头看去,传旨者孤身一人而来,虽然人在地上行走,但步履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几乎就是几个呼吸间,先前还在远处喊话的那人就已然进入府邸来到了院子之中,来人却面不红气不喘,面容粉嫩自带谦卑,阴柔之中蕴含着些许的铿锵。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位就是靖南侯几次拿来想帮自己引荐的,大燕司礼监掌印魏忠河魏公公。 “圣旨到,三皇子姬成越接旨!” 魏忠河手持圣旨站在中央。 三殿下姬成越向前一步跪下, “儿臣在!” 三殿下座师谭光也跪下接旨。 站在那里的靖南侯转过身,面向魏忠河。 魏忠河忙赔着笑脸道: “陛下有言,靖南侯为国守边,劳苦功劳,国有柱国,苍生之幸,大燕之幸,朕之大幸,免跪。” 靖南侯双手抱拳, 很平静道: “谢陛下。” 随即, 靖南侯干脆走到石桌旁,在边上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得, 先前还在看自家侯爷是否下跪的郑凡以及众亲卫这下明白了, “哗啦啦” 马上全部放下手中的兵刃跪了下来。 别说,两世为人,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成越,上不孝于朕,下不悌于兄弟,德行不备,自即日起贬为庶人,逐皇子邸,永圈湖心岛。” “儿臣姬成越接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殿下姬成越三叩之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接旨。 这道旨意的意思就是三皇子对父亲不孝,对兄弟不友善,所以被废为庶人,最后一条就是永远圈禁在湖心岛。 湖心岛是哪里,郑凡不清楚,但感觉上应该和清宫剧里的永放宁古塔差不多吧。 所以,这就结束了? 郑凡有些好地稍微抬起头看着那位三殿下,三殿下长得是真不错,眉清目秀的,确实有那么一股子香气息。 只是,这一道旨意下来,三皇子就算是全完了,近乎没有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就在这时, 魏振忽然起身, 脸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郑凡和周边的亲卫马上拿起刀站起身警备。 魏振先是看向了魏忠河, 魏忠河躲避了他的目光,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随即, 魏振再看向三皇子,三皇子也看着他。 “殿下,奴才刚刚见罪了侯爷,奴才自知以下犯上,罪孽深重,只可惜,奴才以后无法再为殿下煮茶了。” 随即, 围着再道: “干爹,恕儿子不孝,无法为干爹养老了。” 说罢, 魏振双臂伸出,掌心之中宛若有银蛇飞舞,随后,他双掌猛地拍在自己的胸口位置。 “噗!噗!” 魏振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其后背位置更是有两道血雾喷出。 下一刻, 魏振的身子一阵摇晃,栽倒在了地上。 郑凡不清楚这个魏振到底是几品炼气士,当然了,这个问题现在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已经自裁了。 先前,他胆敢拦在靖南侯的身前,其实就已经把命豁出去了。 他清楚,靖南侯不对自己出手是他不出手,但靖南侯绝对不可能放任自己就这样活着离开这里。 自己,只是一个阉人,上下尊卑,不可废! 他不自裁,就是他干爹魏忠河来亲自下手清理门户,他不愿意魏忠河亲自杀自己,那只会让自家干爹更加痛苦。 在魏振倒下的那一刻,魏忠河张了张嘴,眼圈有些泛红。 随即, 三殿下的座师谭光起身,端起身边手边的茶盏, 道: “是吾等思虑不周,害了殿下。” 说罢, 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跪伏在地上双手托举起做接旨状的三皇子则开口道: “是成越才行不备,愧对了诸位师傅的期望。” “不,三殿下身具我大燕文华之气,可开我大燕盛世太平,我等,是心甘情愿地追随殿下! 殿下切莫自弃,须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湖心岛上,还请殿下多读。” “成越谢师傅教诲,湖心岛上安静,正适合读。” “如此,臣就先去了,殿下保重。” 说完, 一缕鲜血已经从谭光嘴角溢出,谭光一只手捂着胸口向后踉跄地退了几步, “保……重……” “噗通!” 谭光倒在了地上。 跪伏在地上依旧保持着接旨姿势的三殿下闭上了眼, 轻声道: “师傅,保重。” 魏忠河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躺在地上的魏振尸体,而是将圣旨放在了三殿下的双手中。 “庶人姬成越,密谍司的囚车已经在皇子府邸外候着了,随咱家走吧。” “是,魏公公。” 姬成越缓缓地站起身。 魏忠河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靖南侯一眼,赔着笑道: “侯爷回京辛苦,陛下说,今日正是皇后娘娘归府省亲的日子,正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日子,今日,就不宣侯爷入宫觐见了。” 说完,魏忠河又对靖南侯微微屈身,随后扭过头,催促道: “庶人姬成越,还不随咱家一起离去。” 魏忠河走在前,三皇子姬成越跟在其身后。 自今日起,大燕七位皇子将会被除名一人,这一生,姬成越还能否走出湖心岛尚且难说。 就算这一代燕皇驾崩了,下一代他的兄弟继位后,想来也是不可能下诏放他出来的。 郑凡在心里感慨着,他常常和瞎子北感叹,以前自己在面对许文祖,在面对六皇子包括之后在面对靖南侯时,都像是一个坐在牌桌上的赌徒,一次次地都要面临着要梭哈的局面。 现在看来,哪怕贵为皇子,他其实也和坐在赌桌旁的赌徒没什么区别。 走错一步,同样是满盘皆输。 然而, 就在这时, “慢着。” 说话的,是靖南侯。 下一刻, 包括郑凡在内上百亲卫当即侧身堵住了魏忠河及其身后的三皇子姬成越。 魏忠河心里当即升腾出一股火气,他贵为司礼监掌印,在宫内,就连皇子妃嫔都得贴着小心喊自己一声“魏公”,平日里,哪里见得过这种对待自己的阵仗? 但魏忠河也深知,这群边军丘八只认自家将军的军令而不认什么圣旨。 耐着性子,继续赔着小心, 魏忠河转过身看向依旧坐在那里的靖南侯,道: “侯爷,您还有什么事吩咐?” 靖南侯没去看魏忠河,而是将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马鞭放在了石桌上, 缓缓道: “这旨,本侯不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复仇的凡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旨,本侯不接。” 一时间,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是要直接开干? 郑凡眼角余光瞥向身侧的亲兵卫们,发现他们一个个目光平静,哪怕自家侯爷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哪怕这里是京城,他们也都毫无波澜。 郑凡很想说,兄弟们,这里不是银浪郡,这里可是京城,京城里,可是有大量禁军存在,你们难道就没听见你们家侯爷到底在说什么么? 理智告诉郑凡,此时再拿着刀对着魏忠河魏公公是一件很不对的事,因为魏公公年纪大了,这样做不尊老,有违传统美德。 但让郑凡现在放下刀,他也放不下来。 既然已经上了靖南侯的船,你这会儿下船,只有死路一条。 这道旨意是燕皇下给三皇子姬成越的,并非是给靖南侯的,此时靖南侯说“这旨他不接”,意思就是他不认可燕皇对此事的处断。 这里面,自然不可能是靖南侯疼爱“外甥”,觉得燕皇判得过重了,只能说,是靖南侯觉得这判罚,太轻了。 魏忠河嘴角扯了扯, 道: “侯爷,请慎言。” 身为司礼监掌印,别看是个阉人,但他的地位,已经超过了燕国九成九带把的。 此时,圣旨在身,又在京城,按理说,这里,可是他魏忠河的真正主场,但没办法,哪怕靖南侯是这番话这种态度,他依旧得继续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着。 “残害边军将士,乃是坏我大燕立国之根本,若无我大燕儿郎数百年来捐躯为国,今日我大燕,恐早已沦为蛮族之牧场,成为乾晋之北疆。 圈禁?” 最后两个字,带着清晰的嘲讽语气。 翻译过来的意思, 难道, 还想活着? 魏忠河双手下压,拂尘下行,诚声道: “侯爷,这是陛下的旨意。” 魏忠河没办法了,只能用出这一句,其实,这是一种将军的方式,但也是一手七伤拳。 有些事儿,只要还没到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就都能有转圜的余地,而一旦真的撕破脸了,双方,可就真的没有什么退路了。 但面对靖南侯的步步紧逼,魏忠河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再退了。 “魏忠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传圣旨!” 靖南侯站起身,目光直视魏忠河。 靖南侯没有选择抗旨,也没有选择质疑圣旨是否对自己有效,反而是将这皮球,又踢回给了魏忠河。 这张窗户纸,其实真的已经脆弱不堪了,任谁轻轻一碰,都会破碎,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到底是谁去主动戳破。 靖南侯跋扈是跋扈,嚣张是嚣张,人家今日进京,一没进宫,二没回家,直入皇子府邸,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不是那种进了京城就战战兢兢的臣子,也不是那种手里有些兵权就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皇帝对自己起猜疑的将军。 魏忠河深吸一口气, 面对靖南侯这一声质问, 他竟然不敢直言确认自己刚刚下达的圣旨,确实是来自陛下! 不是他怂,也不是他畏惧了, 而是他清楚, 这张牌桌, 可以坐上陛下,可以坐上门阀家族,可以坐上镇北侯,可以坐上靖南侯, 但唯独, 没有他魏忠河的位置,他没有去出牌的资格! 靖南侯没有理会魏忠河的沉默,转而看向了站在魏忠河身后的三皇子。 “姬成越,你自诩饱读诗,那本侯问你,可知:‘绳不绕曲,法不阿贵’。” 三皇子姬成越俯身而拜, 哪怕自己的亲近伴当和座师刚刚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依旧保持着属于自己的风度,或许,此时他所剩下的,也仅剩这一抹风度了吧。 “回侯爷,成越读过。” “读过?” “是,成越还读过‘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这就是本侯瞧不上你和你身边这帮人的地方,你以为,仅凭一张嘴,就能让蛮人不再南下,就能让晋乾不敢北伐?” “成越没有这般天真。” “天真?” “成越输了,父皇责罚,这是成越应得的下场,在成越看来,正是因为有靖南侯您,有镇北侯,有镇北侯府,有镇北军,有天下士族门阀,不尊礼仪,不奉道德,目无君上,枉顾臣子之德,才有我大燕今下之局面! 才有门阀士族胁迫父皇让步, 才有镇北军二十万大军压境, 才有你靖南侯,敢面圣旨而不跪!” 姬成越越说越激动, 他大声道: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不以纲常无以定人心,人人逐私利而忘大义,人人目足下之靴而弃帽顶之神明。 这便是我大燕今下之局面,这便是我大燕百年之症结! 师傅们愿意帮成越,是相信成越可以为大燕开一世太平,成越才疏学浅,终究未能功成,你靖南侯今日想辱便辱,成越自当受之! 正好让这天下人看看,我大燕靖南侯,到底是怎样一个目无君上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之徒!” 姬成越脸颊泛红,身上毛孔有汗珠沁出。 郑凡眯了眯眼,这三皇子看似风度翩翩的,但体格这么虚, 擦, 这是服散了吧? 讲真,这位皇子先前说的话,看似大义凛然,但在郑凡看来,真的是幼稚得可笑。 不光是一点都不感动,反而让郑凡觉得这货不会已经被乾国的“文化输出”洗脑了,成了一名精乾? 老实说,在这个时代,在此时的背景下,真的很让人难以理解啊。 就像是后世,精德的倒是能理解,精法就不理解了; 你见过精“英”的,但你见过精“葡”的么? 就在郑凡心思开始飘散出去时,忽然发现靖南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 要让自己开口说话? 郑凡不敢开口去问靖南侯是不是这样,因为这会显得老大很没牌面。 郑凡其实自己心里并不清楚,在他和六皇子以及靖南侯相处时,那种廉价批发出来的后世段子语录,已经让六皇子和靖南侯都认为他是一个善于思辨的人。 也就是俗称的,嘴强王者。 在古代,你会说话,你说话好听,你是个嘴强王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而且上位者还很看重你这种本事。 郑凡向前一步, 脑子里开始回忆燕国的礼节, 但为了不出错, 就先单膝跪下,向靖南侯行礼。 靖南侯没做声。 郑凡转过身, 向魏忠河行礼: “属下参见魏公公。” 老实说,看着先前魏振身死时,这位老太监的感性反应,郑凡忽然觉得,如果不用切丁丁的话,认这位魏公公当干爹,似乎也不错啊。 但自己已经有了四娘了,虽然还没上垒,但循序渐进的感觉依旧很不错,还真没想不开到想要去给自己净化一下。 魏忠河看了眼郑凡,没说什么。 随即,郑凡站起身,平视三皇子。 这货已经成庶人了,就不用行礼了,反正自家老大靖南侯都已经这么张狂了,郑凡觉得自己跟在后面跟着小小的猖狂一下,也无伤大雅。 “三殿下先前的话,当真是让卑职有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之感。” 姬成越看向郑凡,有些疑惑道: “你是谁?” 嘶…… 这句话,问的郑凡很受伤。 但郑凡还是回答道: “回殿下的话,卑职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正是殿下要杀的人。” “是你?” “正是卑职,卑职心中一直有疑惑,那就是殿下为何要杀卑职?” “你辱没院,玷污我大燕文华之地,当死!” 这是明面上可以给出的正当理由,因为内在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别人可以说出来,他三皇子不能说出来。 “卑职接的是密谍司的令,怀涯院藏匿乾国奸细,阻挠密谍司拿人,卑职这才率军去院协助。 密谍司乃宫中执掌,为魏公公帐下。” 魏忠河眯了眯眼,银浪郡密谍司,早就分离出去,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都已经和靖南侯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但这些话他是不能说的,也不能反驳的,大燕的密谍司,还是要体面的。 “而魏公公又听命于陛下,这样说来,卑职是接的陛下的命令,去院拿人。 所以,在殿下眼里,当今陛下也是辱没文华当死之人。” “放肆!”三殿下怒斥。 魏忠河不说话。 靖南侯也不说话。 “殿下请记住,您已经是庶人一个了,卑职是因为礼貌,才叫您一声殿下,按礼,大燕普通百姓见到守备官,是要跪下行礼喊大人的。” “呵呵。” “殿下先前所言,自己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燕社稷,想为大燕生民立命,为大燕开万世太平。 这番话,听得卑职也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卑职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殿下要杀的人是卑职的话,卑职都会在心里支持殿下,为殿下加油助威,为殿下在心里道一声彩! 但殿下口口直言镇北侯目无尊上,靖南侯无法无纪,但殿下可知,是谁让蛮人百年不敢南下,是谁让乾国不敢匹马北伐? 口念道德礼仪,手捧圣人文章,将自己装饰得高雅圣洁,这是殿下您。 但背地里,却行那阴私手段,残害忠良,构陷兄弟,这,也是殿下您。 卑职粗人一个, 但在卑职看来, 无论再伟大的理由,再伟大的口号,再伟大的目标, 若是需要以阴暗之手段去实现, 那, 又有何必要去实现?” “你…………” 三殿下手指郑凡,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郑凡依旧保持平静。 魏忠河笑了笑,道: “今日方知郑守备之思辨口才,咱家记住了。” “公公谬赞了。” 郑凡已经输出完了,虽然他不懂靖南侯为什么要放自己出来哔哔一顿,但既然老大发话,那自己就只能出来,现在,该退回自己的狗腿位了。 然而, 郑凡把这件事想得简单了, 他的步子还没往回迈开, 靖南侯的声音就传来: “郑凡。” “末将在。” “可愿报仇?” 仇人就在眼前,可愿报仇? 这看似是给你一个回答的机会,但其中一个回答,已经早早地就被抹去了。 吃完烤鸭后到现在, 靖南侯可是一直打着为自己报仇的名号轰轰烈烈地率军来到这里的, 你这让人家侯爷锣也打了,鼓也敲了, 结果你再来一句: 啊,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 你把靖南侯置于何地? “报仇。” 郑凡给出了答案。 靖南侯继续平静道: “仇人在你面前,你还在,等什么?” “…………”郑凡。 郑凡相信,如果自己先前还是一名这个时代的龙套角色的话,那么现在,聚光灯肯定已经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虽然不是男主,甚至连男配都算不上,但终于短暂地得到了一个从幕后走到前台的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有点过于烫手了。 不过,郑凡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真到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他反而更能放得开。 什么身份地位啊, 什么未来影响啊, 什么仇视关系啊, 去他娘的吧, 现在的事情很简单, 这小比崽子要杀我,而且差点把老子和薛三、瞎子仨人一起送去回炉重造了。 现在这崽子就在自己面前, 那自己还真得给他上一课! 郑凡走向了三殿下, 魏忠河目光一凝,看向郑凡。 一股子气势,向着郑凡扑面而来。 以前看武侠片,里面的太监基本都会武功,而郑凡清楚,眼前这个太监,大概率,是会神功。 那炼气士的手段,在普通人眼里,和仙法都有得一拼了。 但郑凡也不是吓大的,选择无视了魏忠河的警告后,还是走到了三殿下的面前。 三殿下很是平静地看着郑凡, 在他的目光里,郑凡捕捉到了一种自己小时候蹲在地上玩蚂蚁看蚂蚁时的感觉。 这种感觉,简而言之,很欠扁。 “殿下,你现在应该说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孤为何要说?” “因为这样我打起来会更有感觉。” “孤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敢…………” “啪!” 一巴掌下去, 三殿下被抽得转了半个身位, 左脸通红,嘴角有血渍溢出。 魏忠河瞪大了眼睛,似乎连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燕第一阉宦也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了不可思议。 一股羞愤的情绪涌上三殿下心头, 三殿下当即喊道: “孤就算被贬为庶人,但孤身上,依旧流着皇室血脉!你怎敢…………” “啪!” 郑凡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郑凡知道,今儿个,他大概率是被靖南侯拿来当枪使了,但无所谓,自己这杆枪最起码这会儿还感觉挺爽的。 下一刻, 郑凡伸手拽住了三殿下的发髻,对着其腹部就是一拳,而后抓着他的发髻就向下一压。 三殿下不会武功,外加身子早早地就因为偷偷服散而有些空虚了,这会儿直接蜷缩在了地上,像是一只白嫩的虾滑。 郑凡本打算就此收手的,他回过头,看向了靖南侯,却发现靖南侯已经侧过身去,像是在欣赏风景。 还不够? “你怎敢…………你怎敢…………” 其实,皇子也是人,褪去了他们身上的神秘面纱,再破开了他们所谓的阴谋诡计后,你会发现,他们真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人们敬畏的,永远都不是那个人本身,而是他后头所代表的权力。 既然不够,那就加码。 郑凡拿起了自己的刀, 魏忠河则马上看向靖南侯, 道: “他毕竟是皇子!” 靖南侯继续看风景。 郑凡则默默地将刀丢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把刀鞘。 魏忠河这才闭上了眼。 他能接受的最大底线,就是,人,不能死。 郑凡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 “砰!” 一脚揣在了三皇子的身上。 三皇子被踹翻过去。 郑凡直接坐在了三皇子的腿上,刀鞘卡住三皇子的膝盖位置,然后,发力! “咔嚓!!!” “啊啊啊啊!!!!!” 三皇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妈的, 自己怎么还有一点点兴奋? 郑凡再抬头看向靖南侯,而靖南侯似乎对这皇子府邸的风景情有独钟,被深深地吸引。 行,继续! 郑凡抓住三皇子的左臂,用刀鞘继续卡着,然后, “咔嚓!!” “啊啊啊啊!!!!!!” 呼,舒服! 说实话,郑凡不喜欢折磨人,但如果折磨的是皇子,那…… 人啊,在脱离了衣食住行的基本物质需求后,就都要开始追求追求精神生活了不是? 下面,是右臂了。 “啊啊啊啊!!!!!!!” 四肢全废了。 郑凡站起身,强烈的精神刺激感让他有些眩晕。 他相信,不用多久,靖南侯今日所行之事必然会传遍京城,甚至很快会传遍整个燕国。 而自己这个“刽子手”,一个亲手废掉皇子四肢的人,名头,肯定也会无比响亮。 地上的三皇子,已经叫不出来了,人倒是没死,但双目近乎瘫痪般的无神。 魏忠河的皮肉已经绷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郑凡拿起刀鞘,站起身,再看向靖南侯。 靖南侯依旧背对着这边, 还在欣赏着风景。 郑凡咬了咬牙, 举起了手中的刀鞘, 在魏忠河目瞪口呆之中, 郑凡的刀鞘对着三殿下的胯下砸了下去! “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燕门阀之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属于三皇子的囚车外被披上了一层黑布,原本这是没有的,又不是在刮风或者下雨,在这冬日的燕国,能多晒晒太阳,也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儿。 但黑布,还是给特意加上去了。 密谍司的人簇拥在囚车旁边,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京城的百姓,眼睛大多是长在脑门儿上的。 但他们可以不怕京城衙役,甚至可以不怕京城的禁军,因为禁军大多都是京中子弟,但他们可不敢腆着脸上去问问密谍司的番子这囚车内到底押运的是何许人也? 底层的百姓只能看个热闹,有时连这热闹都看得有些云里雾里的,至于具体部分,只能靠各家脑补了。 午后的茶肆里,有人说是靖南侯进了皇子府邸问责了二皇子,告诫他日后要当太子就得多读多自我反省。这属于政治智商为负数的猜测。 有人说,是某位皇子得罪了靖南侯,靖南侯进去要那位皇子跪下来奉茶才解了这火气。这还算有些靠谱。 也有人说,靖南侯不光问罪了那个皇子,还让手下一个狠人把那皇子的五肢都打断了,你问第五肢是啥,那人伸手指了指下面。 然后那人被茶客们一人一碗茶泼了出去,吹牛你也得讲点实际不是,你这么个吹法,是当大家都是傻子啊? 全德楼二楼窗户口, 六皇子左手握着一杯花雕,放在鼻前慢慢的嗅着。 载着三皇子的囚车从下方街道上过去,它将行使向城外专属皇室的一座园林,那里有一座湖,湖心有座岛,岛上有座亭。 湖心亭,是燕国皇室专属流放姬姓人犯之所,一般人,是没资格住进去的。 大燕立国以来,光是皇子,就已经住进去六个了,这下,第七个去了。 “哦,是么?” 六皇子在听完了身边张公公的禀报后,有些意外。 “千真万确,殿下,奴才刚得知这消息后也是被吓得不轻,那靖南侯,那郑凡,怎么真的敢……” “孤了解郑凡,肯定是时局所迫,他不得不下手。” “话是这么说,但………” “但他下手时,心里肯定舒坦得不行。” “…………”张公公。 “殿下,您不是很看好郑凡么,他如今做了这样子的事儿,靖南侯能护得了他一时,那还能护得了他一世?” 你把一名皇子给废了,而且是把他的五肢都砸断,堂堂一个皇族,当今陛下的子嗣,你说废就废了,陛下怎么想?所有姬姓皇族怎么想? “依奴才的看法,若是真的迫不得已,还不如直接将三殿下给………”张公公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继续道:“现在三殿下还活着,虽是废人一个,但他只要活在湖心亭一天,无论是陛下还是其他皇子,谁要是想起了他,估计就得想起那郑凡。” “叫你查的事儿,查好了么?” 六皇子岔开了话题。 “哦,回殿下的话,查好了,齐思淼府上失踪的那个家丁确实是被李英莲的人给绑走的。” “那可能今晚的天成湖畔,会多一具无名浮尸了。” 六皇子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花雕。 “殿下早猜到了?” “这倒没有,孤又不是神仙,但说实话,还是三哥和那帮呆子,真的是读多了,脑子给读傻了。 齐思淼心甘情愿地做我三哥的死间,但其一封封信,一道道布置下去,岂能完全瞒得住我二哥的所有耳目?” “这么说,二殿下那边,早就知道齐思淼在背着他替三殿下做事?” “岂止是我二哥那边啊,二哥的母族虽是田氏,但田氏自打镇北侯入京之后,就一直在策划着南北二侯封王之事。 宫中的那位皇后娘娘,自打登上后宫之主的位置后,更是一直谨小慎微地在过日子,该拿的,她已经都拿了,无论是她自己头顶上的凤冠,还是她儿子的储君之位,都已经很稳妥了。 我那二哥,两样助力,一是田氏,二是宫内的皇后娘娘,这两尊大山不动的话,我那二哥根本做不成什么事儿的。 总不可能真的想当然地领着京中禁军直接造反清君侧请父皇登太上吧?” “哟,殿下,慎言,慎言呐!” “孤心里有分寸,尹城外的刺杀还牵扯到了晋国天机阁的人,这么说吧,就算是我那二哥亲自着手要安排这件事,田氏和皇后娘娘都断然不会允许他这般做。 皇后娘娘要的是平稳,把日子安安生生地过下去;田氏要的是借着这次镇北军和朝廷的对立,推田无镜上靖南王的位置。 这么闹一场,反而是把靖南侯搁在火上烤,过犹不及了。 田氏不会这么做的,皇后娘娘也不会这么对她自己的亲弟弟同时也是她在外庭最大的依仗的。”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所以……” “这就意味着,他们有足够的利益去克服之前的不愿意,我二哥现在还没被父皇正式册封为太子呢,就算是真的已经入主东宫了,身边的竞争对手,当然也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好。” “这……这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啊。” “可笑我那三哥妄想通过齐思淼来借刀杀人,却不知道,人家则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也还了一个借刀杀人。” “这么说,那个齐思淼府里的小厮就是……” “对,应该是在今日靖南侯进京后就控制起来的人证,估摸着齐思淼背结孤那三哥的物证也应该早准备好了。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预备的一手,关键时刻可以为自己洗脱嫌疑,同时将刀口指向孤那三哥。 现在,可能二哥府邸里的李英莲,正忙着焚烧先前准备好的物证吧。” “殿下,也就是说,今日的靖南侯,其实是在和二殿下唱双簧?” 听到这个问题, 六皇子放下了酒杯,张公公心领神会地给重新斟酒满上了。 重新拿起酒杯的六皇子又将酒杯放在了鼻前,慢慢地嗅着,缓缓道: “田无镜是田无镜。” “这………殿下,恕奴才愚钝。” “你这么想就好了,若我那二哥真的能和靖南侯唱起那双簧,也就不用在今日就下手把洗脱自己罪名的人证物证都急急忙忙地准备好了。” “殿下这么一说,奴才明白了。” “另外一件事呢,许文祖赴任过尹城时,是受哪位好友之约上门拜访了?” “回殿下的话,这事儿也查到了,是致仕在家的翁双友请的许文祖,翁双友是在观察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老家就在尹城。他和许文祖有一段香火情,当初许文祖曾在他手下认过职。” “也就是说,如果那一日不是那翁双友邀请,许文祖很大可能就不会在驿站逗留了是吧?” “回殿下的话,尹城距离南望城,快马的话,也就半日功夫。” “翁双友是在哪里出仕的?” “三石。” “三石?军职还是文职。” “先是军职之后再转的文职。” “三石,呵呵,三石邓家,孤那四哥啊,是他在里面帮忙加了一包料。” “四殿下?那四殿下为何这般做呢?” “估摸着手痒吧,就像是你走在河边,看见湖面上有一群鸭子过来,你大概也会手痒忍不住想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玩玩儿。” “这………” 张公公心里一时有些冒着寒气,这件事中,竟然有三位皇子的身影存在。 六皇子则慢悠悠转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问道: “张公公,乌川产佳酿,这是四国闻名的,就是蛮族人和西方人也都认这一句话,那你可知乌川佳酿,以哪两样为最?” “自是女儿红和花雕。” “那你可知女儿红和花雕,有何区别?” “这,殿下,恕奴才才疏学浅,奴才倒是私下里曾偷偷喝过,只知道都是世间好酒,但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是真的分不出来。” “其实,酒,是一样的。” “一样的?” “对,是一样的,都是乌川人家在自家女儿满月时埋下的酒。等女儿长大出阁那天挖开,取出酒坛,这酒,就叫女儿红了。” “倒是酒如其名,那花雕呢,殿下?” “女儿夭折,未能出阁,这酒挖出来,就叫花雕了,亦是花凋。” “嘶……” 六皇子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酒水, 不理会张公公的面色,继续道: “我听说,父皇每有一个儿子诞生时,都会命魏忠河去埋下一坛酒,至今,魏忠河应该已经为父皇埋下七坛了。” “这个事,奴才在宫里时也曾听闻过,只是这魏公埋酒之地甚为隐秘,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你说说,今晚,我父皇会不会让魏忠河去起一坛出来,像我这般坐在御房里慢慢地品呢?” “殿下,殿下慎言啊,慎言啊!” 张公公吓得马上起身把窗户关了起来。 六皇子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品着自己的酒。 “殿下,奴才虽说自小被净身送入了宫,但那也是家里兄弟太多,家里快吃不上饭了,这才被爹娘含着泪送进宫的,奴才虽然这辈子做不成男人了,但奴才可一点都不怨恨自家爹娘,奴才虽是个阉人,但也明白虎毒不食子的道理,殿下,您心里可千万不能有怨怼啊。” “怨怼?虎毒不食子?”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 “他一只手抱着我夸我聪明一只手下折子让田无镜屠灭我外祖父满门时,可曾想过虎毒不食子? 他命魏忠河赐我母妃一袭白绫时,可曾想过虎毒不食子? 他让我像狗一样活在世人眼中时,可曾想过什么虎毒不食子?” “殿下,殿下啊!!!” 张公公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三哥成了废人,你以为我父皇他会伤心么?不瞒你说,刚刚押送三哥的囚车过去时,我心里还有点凄凄然呢,但我告诉你,他不会,他绝对不会! 他会很开心,他会很得意,他会觉得值! 你知道靖南侯为何执意抗旨不尊,为何执意要废掉父皇一个儿子么?” “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因为靖南侯心里有怨气,靖南侯心里不平衡,不借着一个由头,废掉父皇一个儿子,他心意难平! 父皇也清楚,所以他单单让魏忠河去传旨,却未让魏忠河带人马前去,而且故意延后,父皇没等靖南侯入京时就下旨,也没等靖南侯到皇子府邸门前时下旨,也没等靖南侯质问我二哥时下旨,却偏偏在我三哥暴露时,旨意到了!” 六皇子的面容有些扭曲起来, “这哪里是儿子,这哪里是儿子,这分明是他手里的筹码,是他手中的牌,他只要觉得值得,他只要觉得合适; 就能毫不犹豫地打出去,毫不犹豫地丢掉! 这就是,这就是, 我的好父皇!!!” ………… 坐在马背上, 郑凡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周遭亲兵们时不时地也会看向他,如果说,来时路上看他,是因为郑凡曾只率数百骑在乾国横行破城,身为军伍之人会本能地佩服的话,那么现在,则是真正的有些……害怕了。 这可是敢把皇子五肢都打断的狠人啊! 郑凡有点飘,像是酒喝多了上头的感觉。 妈的,自己把皇子给打废了? 我居然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这不是我的作风啊。 当然,想的更多的是,那以后,该怎么办? 要么继续抱住靖南侯的大腿,要么等回去后,带着翠柳堡的家当直接开溜吧。 乾国是去不得了,晋国呢? 不行,离燕国太近了,那楚国呢?又有点远…… 郑凡此时的心态,颇有一种爽完后,开始恐艾。 唉…… 但当自己砸完最后一刀鞘后, 靖南侯回过身开始离开, 这意味着,靖南侯是想要这个结果的,而自己的做法,比杀了三皇子,似乎更为让靖南侯满意。 得想办法联系一下一起来京的四娘和阿铭了,让他们帮忙把这件事赶紧传回去。 就在这时,已经出城的队伍忽然停下了,郑凡马上意识过来勒住了自己手中的缰绳。 先前有点迷迷糊糊的想心思,现在倒是才发现自己前方竟然是一片院墙,白墙绿瓦,在外头,还能眺望见里头的水榭楼台,还能看见蝴蝶飞舞。 这在冬日里,可是极为难得甚至是近乎不可能看见的景象。 在队伍前方,也就是这座规模宏大贵气逼人的宅子门口被特意修出来的宽敞大道上,正黑漆漆的跪下了一片人。 只不过,这些人可不是来跪靖南侯的,因为靖南侯的命令,这支靖南军隔着老远就停下了。 而在自己等人的前方,还有一个队伍。 队伍的正中央,有一座銮驾,前后各有十八人抬。 銮驾的两侧,有近百名宫女随行,再外围,有五百手持仪具的禁军护卫。 这些禁军护卫各个身材高大,但他们手中拿着的可不是什么用来厮杀的兵刃,而是象征意义更重的一些“装饰品”,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仪仗队。 总之,确实是好大的阵仗了。 郑凡这才想起来,今儿个,是皇后娘娘回府省亲的日子。 寻常民间女子嫁为人妇,时不时地回娘家看看,倒也正常,但入了宫的女人,想回一趟家,那可是太难了。 靖南侯似乎不愿意自己的这支军队冲撞了前方的气氛,这才下令让部队停下,他自己因为没有卸甲的关系,也没有上前去迎接自己的亲姐姐回家省亲。 宅子那边倒是来了几趟人,和队伍前头的靖南侯说了几句话,就又马上离开了,显然,田氏老爷子也是认同靖南侯这个做法的。 那边正在走仪式,皇后省亲,这可是多大的荣耀啊,万万不可出什么纰漏,自家儿子和姐姐相见,等姐姐入府后,自然可以相见说话,也不急于一时。 这或许也是当地的一种迷信风俗使然吧,重大庆典节礼日庆祝活动上,最忌讳刀兵,这意味着不详。 銮驾前, 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宦官宫女们各自拿着各自准备好的器具在旁边井然有序地等待着。 伴随着礼部侍郎的安排和策划,香案火烛等仪式都走完毕后,两位礼部侍郎退下,前方的护卫们也散开。 一卷绸缎从銮驾台阶处一路铺了下去,长长绵绵,一直铺陈到了跪伏在地上的一众田氏族人的跟前。 紧接着,按照礼仪,得先由田氏选出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以臣子之礼,将皇后娘娘请入府中。 田氏老爷子刚过完自己的七十大寿,但身子骨依旧很硬朗,由两个成年小儿子搀扶着走上了绸缎路。 田氏家母明年才满六十,虽已显老态,却满面红光,气血充足,显然,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基本没什么烦心事儿。 田老爷子宝刀未老,这几年也隔三差五地纳妾进来,但不管那些小妖精再怎么能折腾再怎么作妖,一个个的,都不敢在田母面前有丝毫造次。 无他,母凭子贵耳! 田母这辈子,就生下一子一女。 女儿,是当朝皇后! 儿子,是当朝靖南侯! 别说府内小娘子侧室们了,就连田老爷在她面前也得敬着,这种舒坦日子,怎么能不养人? 田母是由家里两个小辈妯娌搀扶着跟在田老爷身后一起走上了绸缎路。 在二人身后,还跟着十多个男女,年纪都不小了,如果说搀扶着田老爷和田母的几个小辈是特意蹭光才有资格向前的话,那么后面的这十多个田氏族人,则是身上有官身或者诰命的。 其余大部分田氏族人,只能继续跪在那里,是没资格向前的。 銮驾内,一层层珠帘格挡着,风吹之下,脆响轻鸣。 田老爷和田母终于沿着这条绸缎路,走到了銮驾前。 这时,侍奉在銮驾旁的一名嬷嬷开始通禀道: “娘娘,山县伯和二等郡夫人田张氏在外求见。” “宣。” 銮驾内,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 能坐稳后宫之主这么多年的皇后娘娘,自然不是简单人,后宫的战场,只会更阴森更血腥也更残酷。 但在家门口,在面对生养自己的父母时,她终于可以卸下面具,去面对真正的自我情绪了。 只是,眼下,这些情绪还需要克制。 山县伯是田老爷子的爵位,二等郡夫人则是诰命夫人。 田老爷子是田家之主,曾经也是朝堂班子中的一员,不过能封伯,还是沾着自家儿子和女儿的光。 田母亦如是。 郑凡曾见过的那位怒斥蛮族部落族长为逆子的镇北侯府老夫人,她是一等国夫人,在诰命等级上,比田母要高一级。 这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世袭罔替,李家镇守北封郡百年,而靖南侯则更相当于一个“职位”,所以在封赏上,北边的老夫人压过南边的田母一头,也是应有之意。 “臣,山县伯田博楷,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金安。” “下妇二等郡国夫人田张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金安。” 身边的一众田氏族人也在此时一起跪下。 当爹的和当妈的,一起给女儿下跪,这看似有违伦理,但在皇权面前,父女母女之情都得先靠边站,君父大如天。 銮驾内的皇后娘娘深吸一口气, 开口道: “平身。” “谢娘娘。” “谢娘娘。” ………… “怎么,看得这般入神?” 一道女人的声音自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回过头,看见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女人骑马出现在自己身后,从声音可以分辨出来,这是杜鹃。 “里面的,是皇后娘娘吧?” “除了皇后娘娘,还能是谁?” “这当爹娘的给女儿磕头,看起来……” “先是君臣,再是父女。”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 “不什么?” “没什么。” 郑凡本想说觉得有些不吉利,但想想还是算了,这毕竟是人家靖南侯家里大喜的日子。 “你今日所行之事,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我的好姐姐,你当我愿意啊?” “你对我这般抱怨,就不怕我把你这话说给侯爷听?” “说就说呗,人之常情而已。” “也是,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 “怕啊,被乾国大军围住时,都没现在这般害怕。” “不用害怕,有侯爷在。” 呵,你是他的女人,你当然觉得你的男人无所不能。 但我算什么? 天知道靖南侯愿意保我到什么程度以及保我到什么时候? “杜鹃姐,我还以为你留在天台县了呢。” “这不侯爷要回家了么,我自然也得回来。” “见公婆?” “是吧,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姐你可一点都不丑。” 当然没我家四娘好看。 “但公婆肯定会更不待见,郑大人,你是知道我身份的,你认为,他们会接受我么?” “情爱这种东西,当事人喜欢满意就好,对于双方父母,问心无愧即可。” “问心无愧么,没看出来,郑守备年岁不大,却对这男女之事看得这般真切,我可是听闻郑守备可还未娶亲呢。” “等姐你有空时可以给我介绍一个。” “行,密谍司的女探子,你可以随便挑。” “…………”郑凡。 “怎么,怕了?” 郑凡摇摇头,试想一下,密谍司的女探子被自己娶进家门后,要面对瞎子北、薛三、四娘、阿铭以及魔丸他们的虎视眈眈。 到底,是谁会害怕? “皇后娘娘的銮驾入府了,侯爷也要入府了,我们走吧。” “嗯?我们也能有资格进去么?” “里面大着呢,你们又都是侯爷的亲兵,自是自家人,怎么会有不让你们入府的道理?” “那我还真想在里头逛逛。” “自己注意分寸即可。” ………… 皇后娘娘的銮驾入府后,规矩和紧张感瞬间就消散了许多。 在园内一座雅楼内,轻纱遮蔽,皇后娘娘屏退左右,跪在了田老爷子和田母的身前。 “爹,娘,女儿不孝,入宫后无法侍奉二老身前。” 田老爷子和田母当即起身,要拉皇后起来,但皇后执意要跪,拧扭不过之下,田老爷子就不折腾了,任由田母和皇后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我的亲闺女哟,你受苦了哟…………” 后宫幽深,想在后宫内生存下去,这得吃多大的苦啊。 田老爷子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妻,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嘴唇嗫嚅了一下, 最后还是开口喊道: “钗儿。” 这是皇后未出阁前在家的小名。 皇后身体一颤,回头看向田老爷子: “父亲。” “你弟也回来了,因他带着兵,也没卸甲,为父先前就没让他上前来,现在为父去迎一下你弟,待会儿带来与你相见,你们姐弟俩也是许久未曾相见了。” “女儿先前在銮驾里时,也是看见身后的军马了,阿弟有出息,能为国戍边,我这当姊姊的因为他,在宫里的位置也能坐得更有底气,陛下也对阿弟夸赞有加称他为国之柱石呢。” “做臣子的,为陛下分忧,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再说了,陛下也未曾亏待我田家,对我田家恩宠日渐隆重,我田家得此殊荣,自然应当更尽心竭力为陛下做事。” “父亲,都是自家人,为何说话这般客气,要这般在乎什么名分呢?” 田老爷子表面笑呵呵的一脸慈祥,但在听了女儿的话后,心里忽然凉了一些。 女儿话里有话, 看来, 这次女儿省亲真的不仅仅是恰逢其寿这般简单。 毕竟,女儿话语里明显有为他丈夫拉拢自己弟弟的意思在,但如今这局面,我田家距离封王只差一步了,怎能放手? 为父,又怎么可能放手?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心里,已经是完全向着她丈夫儿子,向着他姬家了,已经忘记自己是田家女了! 田母还是在哭,她命好,生下一子一女都很有出息,所以一直在享福,自然不懂得父女俩之间的对话里,蕴藏了多少心思在里头。 田老爷子告辞,走出了雅楼,外头,田家的亲眷们都在距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这会儿是父母和女儿稍享天伦的时候,若是有旁人在,反而大家都放不开了。 今晚开宴时,倒是大家都能够见到皇后娘娘,同时小字辈们也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 田老爷子急匆匆地走在小径上,前方回廊处,刚刚卸下甲胄的靖南侯田无镜在侍女的引领下正在向这边走来。 见到儿子,田老爷子一口怒气喷涌而出,先前在准备迎接皇后銮驾时,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自家儿子入京后居然直入皇子府邸将三皇子给废了! 这是要干什么! 这真的是要干什么! 田家要的,只是一尊王爵而已,可并非是想要造反啊! 就算要造反,他镇北军不还没真的开打么,镇北侯府还没真的撕破脸,他田家都要迫不及待了么? 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家一向沉稳的儿子居然行此事,田老爷子,当真是,当真是,当真………… “无镜吾儿,一路可是辛苦劳累了,让为父好好瞅瞅这南疆的风可曾把你吹瘦了。” 这里面, 或许是有舐犊情深在, 但更多的, 还是在田老爷子走到田无镜也就是自家儿子跟前时, 顿时被那一股子大帅气势给震慑压迫住了。 这一刻,田老爷子才记起来,眼前这个,不光光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五万靖南军精锐的统帅! 田老爷子也是田氏家主,但他已经老了,而且门阀之主的气势又岂能和统兵大帅相比? 走到跟前后,田无镜双腿跪下,对着身前的田老爷子连磕三头, 道: “儿子不孝,父亲大人大寿时尚不能返回为父亲祝寿,请父亲责罚。” “唉,我儿军国大事在身,为父又岂会怪罪?” 田老爷子当即伸手把田无镜搀扶起来。 这时,田老爷子才发现田无镜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身黑色裙子,头戴钗柳,看起来也是楚楚动人自是天香国色。 但很快,田老爷子就想到了这女人的身份,嘴巴一张,指着这女人道; “你,你把她带回来了?” 田无镜回头对杜鹃招手道: “来,见礼。” “媳妇儿给公公请安。” 杜鹃对着田老爷子跪了下来。 “这……这……你……怎敢……你……” 这女人,可是密谍司的人啊,而且其身份,在密谍司里也不算低了。 “爹,阿姊可在前面,我带杜鹃去见见阿姊,阿姊与我来信间,可是催促我这个弟弟的婚事许久了。” “皇后……不……你阿姊就在前面雅楼和你娘在一起,但,这………” 田老爷子深吸一口气, 脸色马上恢复, 且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道: “哟,你们小两口可快去雅楼吧,你阿姊可等你们许久了。” 门阀之主的身份确实不简单,田老爷子这会儿虽然心里翻江倒海,但还是马上克服了自己的情绪。 田老爷子领着田无镜走在前面,第一次进家门的杜鹃则跟在后面。 田老爷子小声急促地问道: “三皇子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爹,儿子心里自有分寸,你就不要再问了。” “你……你可知现在到底到了如何紧要的关头,你废了他儿子,姬润豪能甘心?姬润豪和他那个荒唐老爹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被爹你们给压得没脾气么?” “这一码归一码,是他姬润豪妄想对镇北侯府开刀,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盘算,现在这个局面,也是他姬润豪咎由自取,这大燕数百年来,都是门阀和姬家共治天下,他姬润豪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他敢!” 田老爷子发现杜鹃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父子二人在说话,所以故意往后拉出了一段距离,所以田老爷子说话时就随意了一些。 “所以,我废了他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是不算得了什么,他姬润豪现在和镇北军对上了,他只要头脑没发昏就不敢对你有任何处置,镇北军已经反叛在即了,原本以为李梁亭进京了北边会消停一些至多做做样子,谁知道李梁亭的儿子居然在北面现身了,呵呵,他要是再敢对你动手,南边的靖南军也得反了他的,到时候,他姬家的江山,还坐得住么?” “那爹你又为何怪我?” “我怪你是本来这事不用这般鲁莽操之急切,本来是李梁亭的镇北军在前压迫,我等世家联合,想给李家封王以平息事端,而你,我田家,则是在边上沾点光而已,他姬家要恨,第一个该恨的也是李家,甚至日后他姬家度过这次坎儿后还得加大力度拉拢我田家,但你今日废了三皇子,这不是平白地为我田家招人非议么?” “爹,那儿子问你,我田家的立身根本,是什么?” “百年传承!” “那是以前。” “良田万亩,田户数万。” “并非当下。” 田老爷子抿了抿嘴唇,道: “五万靖南军!” “是,五万靖南军,只要抓住靖南军的军心,咱田家,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我田家并非四大门阀之一,为何这次封王之事能落在我田家头上而不是他们,不正是因为儿子执掌靖南军已逾十年么?” “所以,你这是在拿皇子收买人心?” “为了他们,为他们出头,儿子连皇子都可以废。” 田老爷子有些干瘦的胸脯一阵起伏,最后,伸手拍了拍田无镜的肩膀, 道: “我儿长大了,为父老了啊,若非我儿还要回银浪,这家主之位,其实早该传给你的。” “爹,一个田氏家主的位置,你儿子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 “呵,好大的口气,还真有你爹我年轻时的风范!” 老爷子的气色当即多云转晴大笑了起来,同时不忘回头招呼跟在后面老远的杜鹃: “我这儿媳妇莫非腿脚不利索,怎走得这么慢呢?都比不得我这七十老叟了,以后这还怎么指望儿媳妇伺候我?” 杜鹃闻言,脸上当即露出笑颜,双手提起裙摆小跑了过来。 见杜鹃这般孟浪举止, 田老爷子眼睛深处一抹不屑稍纵即逝, 到底是密谍司的探子出身,和大家闺秀不能比,粗鄙! 但一想想自家儿子要想顺顺当当地封王,田氏一门能得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就让他姬润豪在自家里安插一个密谍司女人又有何妨? 趁着杜鹃还在向这里跑,田老爷马上又道: “姬润豪已罢朝十日,明日四大门阀加我田家领大燕三十家门阀家主一起入宫面圣,这件事,就算彻底敲定了,他姬家,翻不了天了。 走,你阿姊就在里面了。” …… 田无镜和杜鹃比肩走入雅楼时,田母和皇后已经分开了,只是二人泛红的眼角,还残留着先前哭泣的痕迹。 田无镜先向前一步,对着田母,叩首道: “儿子给娘请安,娘安康。” “媳妇儿给娘请安,娘安康。” 旁边的田老爷子看到这一幕后,心里微微点头。 心里不禁再次感慨: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儿子才靠得住啊。 而坐在上首位置的皇后娘娘在看见自家弟弟一进门就先跪娘亲而把自己这个身为皇后的阿姊放在一边,心里当即一凉。 随即,一股愤怒的情绪袭来,但还是被她强行压制住了。 皇后不信,就连其父母都知道,先以君臣之礼和自己见面,然后再叙人伦之情,自己这个在外统军多年最重规矩的弟弟会不晓得! 弟弟这般做,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是田家的人,田家,在他心里才是首位! 皇后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外朝如今的局面她身为后宫之主又怎会不知? 外有四镇二十万镇北军虎视眈眈,内有数十家大燕门阀联合压迫,自己丈夫这些日子,近乎愤怒到了极点! 但偏偏自己无法去安慰也无法去说什么,因为这里面,就有自己的母家,田家! 南北二王的呼声里,南王,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入宫之后,她是皇帝的女人,皇帝,是她一生相伴的丈夫。 她不糊涂,她很清醒,就算她不为她丈夫着想,就算天家无情,那她总得为自己儿子着想吧。 她儿子现在可是明明摆摆地即将继储君之位的,等她儿子继位后,面对南北二王的局面时,又该如何去做? 这皇位,她儿子能坐得踏实么? 她是皇后,是姬家的女人,是姬家的皇后,她很清楚,正是因为姬家,她才有今日回府省亲的荣光,若是她真的一门心思铁了心地帮自己家,日后田家真的能以田代燕,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儿子将是废帝,她将是前朝皇太后,在田家,谁会在意自己,她还想有什么地位可言? “我的儿啊,苦了你了啊,我的儿啊…………” 田母抱着田无镜一阵痛哭,随后,在看见杜鹃后,田母明显愣了一下,但在得知这是自己儿媳妇后,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这又没明媒正娶又不遵纳妾之礼的忽然带个女人回来,太不符合规矩。 但做母亲的,可能在对自己丈夫身上,不希望他女人多,但对自己儿子,巴不得他有很多很多女人,所以田母当即从自己手腕上脱下了一只玉镯子送给了杜鹃,杜鹃马上道谢。 随即, 田无镜像是才注意到自己的皇后阿姊也在这里一样, 行礼道: “臣参见皇后,皇后金安。” “平身。” “谢皇后。” “阿弟辛苦了,为国戍边,陛下可是一直夸赞你呢。” “臣只是做了臣分内之事,担不得陛下夸赞。” “阿弟,阿姊这次回来…………” “爹,娘,儿子疲了,开宴吧,开宴后,儿子也能好好歇息歇息。” “…………”皇后。 “好好好,开宴,开宴!” 田老爷子马上下了决断,他对儿子的态度很是满意,而且他也清楚这姐弟俩小时候关系很好,他还真担心自己这女儿会劝说自己儿子反对称王。 这可是田家满门飞跃的大好时机,日后不再是什么四大门阀了,论起大燕门第,当以南北二王为尊! 宴会,开始了。 一众田家核心族人齐聚雅苑,天也很快黑了,但雅苑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皇后娘娘先现身,众人包括田老爷子和田母都再次跪拜行礼,等皇后娘娘喊了平身后,宴会也就开始。 田家小一辈的上前朗诵文章或者演武,以期得皇后娘娘的夸赞,这本就是流程之中的事,等这些流程走完后,皇后娘娘就说自己凤体违和,先行下去休息了。 众人自是再度跪下恭送,皇后走了之后,靖南侯也携带今日和族人见面过的杜鹃告辞离开说下去休息了。 宴会上两尊大人物走了,宴会的氛围才彻底热闹起来,大家也就能更自由自在地围绕在田老爷子和田母周围兴高采烈地吃喝,畅想未来。 能聚集在这里的,都是田氏核心族人,自然都清楚等明日之后,自家门庭将会有怎样的飞跃,甚至可以说,封王这件事,比皇后娘娘省亲,更值得他们激动和雀跃。 ………… “唉,小姑娘,小心。” 郑凡伸手将一个跑到池塘边的小姑娘给拽了回来。 小姑娘长得粉嫩粉嫩的,像是个瓷娃娃,很是惹人喜爱,手里还拿着一块蜜饯正在吃着。 “婷姐儿,婷姐儿。”不远处,有女仆在喊着,应该是在找这个独自溜出来的小姑娘。 “这是来找你的吧,别乱跑,这黑灯瞎火的,掉池塘里别人都发现不了。” 郑凡对手里的小姑娘说道。 也是这姑娘确实太过可爱,激发起了来自郑魔王心里的父爱之情。 “你…………吃…………” 小姑娘似乎也觉得这个抱着自己的叔叔不赖,将手中的蜜饯送到郑凡嘴边。 郑凡摇摇头,道:“你吃,我不吃。” 小姑娘生气了,一巴掌拍在了郑凡的胸口上,怒道: “你……吃!” “呵呵呵。” 一个小姑娘做生气状的样子,更可爱了。 “啊,在这里呢。” “婷姐儿在这里呢。” 两个女仆马上跑了过来,从郑凡手里接过了孩子。 见郑凡身着甲胄,女仆道: “谢谢大人了。” “孩子可要看紧一些才是。” “婷姐儿调皮,先前一不留神就从雅苑里跑出来了。” “是呢,婷姐儿脾气可倔着呢,在府里,谁都不敢惹她,她可是老祖宗的心肝儿宝贝,老祖宗都叫婷姐儿辣妞儿呢。” 此时辣子虽然并未衍生出后世类似川菜的那种大菜系,但因为丝绸之路的原因,辣椒等这类东西倒并不罕见,尤其是富贵之家,总是更喜欢尝试一些新菜式的。 郑凡点点头,看着俩女仆带着小姑娘走后,自己也将地上的烟头踩了踩,走了回去。 亲卫们和陪同靖南侯一起回来的靖南军士卒都被安排了伙食,待遇还不错,有肉有汤的,大家吃得也挺开心。 郑凡刚走回来,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郑凡一开始没注意,等那道身影走近之后,才发现来人正是靖南侯田无镜本人。 原本已经卸下那套鎏金甲胄的靖南侯此时又重新将甲胄穿在了身上,而在靖南侯身后的阴影里,郑凡看见了杜鹃。 见一身甲胄的侯爷出现在众人面前,靖南军全体士卒都放下了散漫以及手中的吃食,马上整理自己身上的甲胄站立起来。 忽然间, 郑凡心里一慌, 一种可怕的预感, 开始在郑凡心底升腾而起。 郑凡其实不是在害怕什么,他只是有一种被自己内心猜测给惊愕住的反应。 靖南侯的目光在周围巡视了一遍, 很快, 这支靖南军中的八名校尉一起上前,郑凡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了过去。 八个校尉加郑凡,一起单膝跪在了靖南侯面前。 “靖南军,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末将在!” 下一刻, 周遭所有靖南军士卒全部跪下,先前的散漫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肃杀之气! “即刻包围雅苑!” 郑凡低着头,张着嘴,开始无声地大口吸气。 而另外八名校尉在听到这则命令之后,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但他们马上重新低下头。 靖南军已经被靖南侯掌握了超过十年,在靖南军将士眼里,靖南侯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战神,他们甚至只认靖南侯的军令而不认燕皇的圣旨! “包围之后,雅苑之内,鸡犬不留!” 这一道命令,如一道雷电劈了下来,震慑得八名校尉的身体近乎摇晃。 但军人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在他们接到军令后, 马上齐声道: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下一刻, 上千靖南军士卒在各自校尉带领下甲胄作响,冲向了雅苑。 甲士的人潮,在经过靖南侯时很自觉地分开绕过,靖南侯宛若一块磐石一般,矗立在这里。 杜鹃站在靖南侯身边,抬头看着自己的男人。 靖南侯伸手握住了杜鹃的手,道: “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爷,妾身不委屈呢,妾身今天也算是过门了。爷,您才是真的受委屈了。” “呵呵,本侯,不委屈。” 他微微抬起头, 看向天上夜空中的星河皎皎, 沉声道: “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夜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手里拿着刀,跟着这一群甲士正在冲锋,他没去指挥人,不似白天时他在皇子府邸时那般,享受着这些精锐亲兵配合自己的感觉。 现在的他,更像是海浪中被拍打被裹挟的一片枯叶,只是在走,只是在游荡,却不知道到底要去做什么。 靖南侯的那一句“鸡犬不留”, 宛若一声炸雷,到现在,郑凡耳畔边还“嗡嗡嗡”作响。 这和肖一波不同,肖一波是在四娘的死亡威胁下,为了活命,杀了自己的父亲。 你可以不屑肖一波的为人,可以不屑他的选择,但倒是能多多少少地理解一点,这是一种动物求生的本能吧,他不属于人的伦理纲常,但至少,还算是个兽类。 但靖南侯的这声命令,可是亲自下令给自己灭族! 靖南侯是被胁迫的么?靖南侯是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驱使着么?靖南侯是为了自己活命么? 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 他不是。 雅苑的四周由一条园内小河包裹,设计之初本是拿来附和流觞曲水的高雅,但现在,却成了包围雅苑田氏族人的最好地利条件。 雅苑内,近千田氏族人还继续围绕在田老爷和田母身边阿谀着奉承着期望着,男男女女,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在这个时代,最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明日,靖南侯将封王,而他们田氏的地位,将会得到进一步地拔高,日后田氏族人的日子,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上,都将获得更大的利好。 当一群群靖南军甲士将这里的四个出口包围时,大部分人还没意识过来,依旧沉醉在今夜家族的放纵之中。 一个个小娃娃围绕在田母和田老爷子身旁,膝下承欢,这是老人最喜欢的情景,田氏族人也知道这个,自然将自家的娃娃带上,专门负责陪伴逗弄老祖宗开心。 坐在外围一点的一些田氏族人似乎发现了忽然出现的甲士,然而,还没等他们质问出口,四个出口处的校尉就已经下达了命令: “箭!” 四个出入口位置,甲士或持弩或张弓。 和眼前田氏族人放纵欢愉的场景比起来,此时这些冰冷冷的甲士,宛若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原本毫不相干的两幅画面,在此时,却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一如黑色的墨,倒入清水之中。 “放!” 墨汁, 开始渲染! “噗!噗!噗!噗!!!!” 一名名还在举着杯的田氏族人中箭,他们至死都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家的宅子,毗邻京城,宅子里,不光有诸多护卫,还有家族侯爷今日带回来的上千靖南军精锐,怎么可能让贼人悄无声息地杀到这里来? 箭矢横飞,在这般距离,甚至是可以有瞄准的前提下,箭矢威力,十分恐怖。 郑凡甚至看见有好几个中箭的族人在中箭后身上放出了光,显然也是入品的武者,但要么直接毙中要害栽倒下去,就算没一箭射死,在中箭之后是否还能继续提得起刀也难说,更何况,这里是宴会,因有皇后娘娘会来,所以聚集在这里的族人,无人敢携带兵器。 乱箭无眼,但田母和田老爷子所坐的位置,却是被箭矢最多光顾的位置。 这一幕,郑凡看得清清楚楚,与其说第一轮箭雨是想要造成多少杀伤,倒不如说是大家都很默契地,对田老爷子和田母,也就是自家侯爷的生身父母下了手。 田母和田老爷子以及围伴在其左右的那些人全都被射死在了那里,田母和田老爷子二人更是被一根根箭矢钉死在了太师椅上。 郑凡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命令,是侯爷下的,他们不敢违令,也不会去违令,但若是第一轮箭矢不能直接将田老爷子和田母射死,等接下来短兵相杀过去后,换谁上去给田老爷子和田母来一刀,那个人,都不那么好交代。 所以,他们干脆就默认田老爷子和田母是死在了乱箭流矢之中,事儿,是大家一起做的,责,大家也一起担。 郑凡张着嘴,他还在喘着气,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热。 第一轮箭矢之后,四个出入口的靖南军全部丢下了弓弩,抽出兵刃开始了冲杀。 他们配合默契,本就是军中精锐,而且其中真的不缺入品武者,哪怕田氏族人里也有功夫不错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难和这群靖南军甲士相抗衡。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而屠杀的下令者,是这家的……少族长。 郑凡真不是在矫情,老实说,杀人,他真杀了不少了,也率军冲过乾国的城,更是在入城之后潇潇洒洒地走入绵州知府衙门里,将一众官老爷的脑袋割了带回去夸功。 一件件,一桩桩,证明郑凡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连“好人”的边都沾不上。 但此时,瞎子北的脸、魔丸的脸、四娘的脸,他们的脸,一张张的,都开始在自己脑海中浮现。 郑凡忽然想问自己一个问题, 那就是, 自己和手底下的这七个人, 和靖南侯这类人相比, 真的算是魔王么? 惨叫声, 哭泣声, 兵器入肉的声音不停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郑凡没杀人,他没动刀子,他没有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只是忽然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有些可笑和荒谬。 四周的杀戮,还在继续,在这场景中,没人去在意郑凡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说,哪怕有甲士看见郑凡在什么都没做,也不会去怀疑什么。 因为他们先前收到的命令以及他们现在所正在杀的人,都已经足以让他们心神失守了,操控他们继续举起屠刀的,是靖南侯十余年在靖南军将士心中植入的一种本能。 有北面的镇北侯府为戒,历代燕皇对靖南侯这一位置一直都带着戒备,不光是那个位置上必须是自己的心腹,同时,为了保险起见,必要时,还会选择调离,至于制衡和掣肘,这是帝王心术的基本,就怕在南边再养出一座镇北侯府。 但这一代燕皇继位后不到三个月,就封自己的小舅子田无镜为靖南侯,靖南军上下,更是放予其一人为之。 训练、奖惩甚至是靖南军序列之中的将领选拔,都由靖南侯一言而定,燕皇绝不说二字。 银浪郡密谍司负责人,更是成了靖南侯的女人,也就是说,不光是银浪郡的这支靖南军,还包括银浪郡的间谍系统,也都在靖南侯手里。 十余年的时间,足够靖南侯将自己的影响力渗入到这支军队之中了,同时,中层的将领,更是受靖南侯一举提拔。 说句不好听的,莫说是屠田氏满门,就是靖南侯一声令下,直接命他们攻打皇宫,他们也会马上执行。 靖南军上下,不奉诏,只认靖南侯军令! 郑凡在一张侧倒在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刀,放在脚下,左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这会儿,他有点希望四娘或者瞎子能在自己身边,他想找他们说说话。 胸口位置的石头,开始微微发热,郑凡低下头,忽然发现有一缕缕血雾从四面八方被汇聚而来,开始向自己胸口位置的石头聚集。 是魔丸,在吸食这里新鲜的血气。 这一幕,做得很隐秘,没人会注意到,且四周喊杀声四起,更不会有人会观察到这个。 郑凡“呵呵”笑了一声, 没去阻止魔丸。 他对田氏,没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为田氏不忿什么。 或许,还是自己以前太想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吧。 无论是刺杀还是反刺杀,阴人还是被人阴,率军驰骋乾国,其实郑凡觉得,自己更多的是一种打游戏的心态在做事。 岔河村的事,不是他做的,他不会去做这种事,因为对妇孺平民的杀戮,不在他的游戏范畴之中。 若是现实,也能如同游戏一般,让人只是玩乐没什么心理负担,那该多好。 忽然间,郑凡的目光被自己靴子底下的一块蜜饯吸引住了。 这块蜜饯,有些眼熟, 同时,上面已经被鲜血染红。 郑凡深吸一口气, 而后仰起头快速地呼吸了好几声, 一种想骂人却不知道到底该骂谁的感觉填充心头, 刚刚还正想稍微矫情一下呢, 结果一盆冰水直接浇透了自己的全身,打碎了先前的一切。 现实,终究不是游戏。 郑凡伸手,将那块蜜饯捡起来。 他不想去找,也不敢去找,甚至不敢再多在四周看看,他不希望在这里看见那位叫辣妞儿的小姑娘身影。 上辈子,曾是一名原创漫画师的郑凡,在此刻,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虚构的漫画故事,漫画情节,它再怎么匪夷所思,再怎么精心设计,它总是有属于创作者的逻辑在里面的。 而现实, 往往没有逻辑。 郑凡不想再待在这里听惨叫了,因为那块蜜饯的原因,他也不想再看向自己身后的场景,捡起刀,起身,郑凡走到小溪边,想伸手捞点儿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低下头时却发现,田氏人的鲜血,已经将这本来象征着流水曲觞的高雅,给染红了。 “呵……” 郑凡直起身子,向外走去。 “田无镜,田无镜,你这畜生,畜生啊!!!” 外面,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凄厉叫声,带着愤怒,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队身上被血污浸染了一层的甲士从自己身侧冲了过去。 郑凡提刀马上冲了过去, 那个女人一身紫色长裙,发髻已卸,显然先前是在睡觉,但此时,却披头散发地跪在雅苑外的溪水对面,在女人身边,有一群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 当这群浑身浴血的靖南军甲士冲过来时,那些宫女太监们吓得发出了一阵阵尖叫。 “放肆,站住!” 郑凡一声大喝。 前方十余名靖南军甲士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郑凡。 他们的眼睛里,泛着腥红,也不晓得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血水的缘故。 不过,郑凡清楚,他们是因为杀戮太多,已经有些疯魔了,近乎到了见到不是自己人就要杀的地步。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哪怕是再训练有素的精锐,一旦放开了手脚地杀入,沉浸其中后,往往会不可自拔。 “侯爷之令,雅苑内鸡犬不留,雅苑外,不得杀一人!” 有甲士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他们是认得郑凡的。 有人带头后,剩下的十余名甲士则一起跪了下来。 他们先前的所行,近乎差点违背了军令。 “田无镜他人呢,叫田无镜出来见本宫,叫田无镜出来见本宫!” 皇后挣脱开了身边宫女的阻拦披散着头发向郑凡这边冲来。 郑凡持刀横身,挡在了皇后身前。 皇后撞在了郑凡身上,因为有甲胄加持外加郑凡好歹也是个入品武者的原因,皇后娘娘撞上去后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都起来,看住这里!” 郑凡下令。 十余名甲士马上起身,持刀而立,守住了这条路。 “给本宫让开,给本宫让开!” 皇后娘娘爬起来后发了疯一样开始拍打郑凡身上的甲胄。 “啊啊啊…………” 这时,一道女孩儿哭声传来。 郑凡寻声望去,发现在先前宫女太监群里,有个瓷娃娃站在那里哭,不是辣妞又是谁? 是皇后看她可爱,所以离开雅苑下去歇息时,把她也带走了么。 郑凡心里,忽然舒服了一些,人,总是有一种在悲惨事情之中找寻出可以自我安慰的本能,人们在嘲讽阿Q的同时,殊不知,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阿Q。 不过,郑凡忽然看见皇后娘娘居然拔出了一根凤簪。 郑凡当即伸手,在皇后娘娘要刺下来前一把攥住了皇后娘娘的手腕。 两世为人,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抓住身份如此尊贵的女人的手! “放肆,你可知本宫是谁,你信不信本宫诛你九族!” 听到这话, 郑凡嘴角露出了笑意, 你他娘的威胁人的时候能不能用点脑子或者睁开眼看看,现在到底是谁的九族正在被诛? 在见到郑凡嘴角的笑意后,皇后气得脸色煞白,这绝不是抹了粉,是皇后现在气急攻心。 郑凡手臂向前一推,皇后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被身后的宫女太监们搀扶住。 郑凡则后退了几步,笑话,他可不想继续站在这里给这皇后当靶子,皇后打打自己无所谓,反正有甲胄护持,就当帝王SPA捶腿服务了; 但要是拿个簪子给自己身上开几个孔,这亏,郑凡可不想吃。 后退几步后,郑凡大喝道: “侯爷有令,雅苑内鸡犬不留,敢入雅苑者,杀无赦!” “遵命!” “遵命!” 十几名甲士发出一声大喝,刀口向前,直指皇后。 皇后被这个阵仗给吓到了,她清楚,她的身份,至少在此时,是一丁点用都起不到,自己再敢向前,这群丘八真可能会杀了自己。 就在这时, 一声闷雷忽然自远处响起, 紧接着是一声极为沙哑的厉啸: “老夫闻到了血腥味,何方宵小,竟敢犯我田家!” ……… 这座新观园,是田家以迎接皇后娘娘归府省亲的名义修建的。 原来,田氏的宅子就分东西两府,这一次是将西府翻修扩建成了新观园,而在雅苑内,伴随着田氏族人被屠戮,血腥味开始弥漫,血水开始伴随着小溪流入了东府之中。 东府内有一座道观,田家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相传当初田氏族长的位置,是落不到田老爷子的手上的,因为田老爷子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田氏族长病故时,田老爷子才二十出头,太过于年轻,田家担心无法服众,所以想由田老爷子父亲的亲弟弟来承接族长的位置。 但那位田老爷子的叔叔,也就是这一代田氏族人的叔祖却不喜欢这些俗务,一门心思的痴迷于道学,见众人要让自己当家主,直接躲进了田氏东府中所修的道观里不出来了。 这家主位置,这才落在了田老爷子的头上,其实,撇开今日不谈的话,田老爷子确实是将田氏打理得很不错了。 “那是谁?” 站在靖南侯身边的杜鹃开口问道。 能一言如雷者,绝不是庸人,寻常的高手也根本无法做到。 靖南侯松开了握着杜鹃的手, 回答道: “是你我的叔祖。” “叔祖?” “叔祖数十年如一日将自己锁在东府道观之中,一心求道,外人知其者甚少,甚至就连家里人,也只当是叔祖早疯了,是一个被关在家里的老疯子。 不过,我倒是清楚,我这位叔祖没疯,因为小时候,他曾想引我入道,也曾为我淬炼过身体,只可惜,我终究与道门无缘,更向往军旅征伐。 你且在这里等着,为夫去看看,想来是雅苑的血腥味,惊扰了叔祖的清修。” ……… “何方宵小,安敢在我田家放肆!!!田博楷,你人呢,你人呢!” 一名须发全白的老者正站在道观顶上大声呼喊,若是近距离去看他,可以看见他的双目,早已浑浊一片,倘若郑凡在这里,定然会觉得这老头得了极重的白内障,而且是治不好的那种。 当然了,郑凡不会歧视盲人。 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很不好相与的瞎子在。 “来人呐,来人呐!” 老者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其身上的道袍,也早就破烂不堪。 他圈禁自己数十年,一心求道,吃喝供应,早些年一直都是由田氏族人供应,不过后来,田氏下人发现他忽然不吃饭了,送过去的饭食今日是什么样翌日收回来时也依旧是什么样。 田博楷还曾因此特意入道观看过,出来后,田博楷只是吩咐以后不用送饭了。 若不是里面时不时地会传来笑声或者诵经声,田氏族人可能还真以为这个叔祖已经死了,但这种不吃不喝的架势,还真是让人觉得怪无比。 “来人,田博楷呢,人都死哪儿去了,来人!” 老者不停地大喊着,在其周身,肉眼可见一缕缕青光在环绕。 “叔祖。” 靖南侯走到了道观门口,躬身下拜。 “你…………你是谁?” 老者面向靖南侯,鼻子忽然吸了吸, 道: “这味道,好熟悉,小镜子,是你么,小镜子?” “回叔祖,是无镜回来看你了。” “啊哈哈哈,小镜子原来你在家啊,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虽然当日你没从老夫我问道,但老夫清楚,你这小子习武天分一直极高。 有你在家,想来家里是出不了什么事的,我现在嗅着的血腥味儿,必然是那群赶来进犯之宵小所流,是吧?” “回叔祖的话,宵小,已经被无镜杀了。” “嗯,该杀,就该杀!那就行,那就行,老夫还当有什么事儿呢,呵呵,你在家就行,有你在家,老夫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对了,你与你父说说,他也一把年纪了,别舍不得放权,也别再隔三差五地纳妾了,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不嫌害臊,这不是耽搁人家小姑娘家么。 你叫他明日来这里找老夫,他若是想多活几年,就陪老夫念念道家心经,家里的事儿,他也该交给你了。” “回叔祖,父亲,明日来不了了。” “咋嘞,病了?” “父亲应该已经去了。” “啥?博楷那混小子已经走了?何时的事,为何都没人通知老夫?哦,也是了,老夫二十年前就叫你们别送饭了。” “今日,刚才。” “刚才,小镜子,你是说那些上门的宵小,已经将博楷害死了?” “死了。” “可恶,敢尔!到底是谁家出手?是司徒家还是吴家?不对,难不成是蛮人?也不对,也不对,难不成,是他姬家?” “是无镜。” “…………”老者。 “老夫眼睛已经瞎了多年了,如今这耳朵也越来越背气了,这话都有些听不清楚了,小镜子啊,你刚刚说啥了?” “是无镜率靖南军,在诛田氏一族。” “你,你,你!你荒唐!!!” 老者周身,一道道青光溅射而出,道观屋顶的瓦砾瞬间被碾碎,澎湃的气势开始宣泄。 “小镜子,小镜子啊,你为何,为何要这般做?” 靖南侯伸手解开了自己脖子上的扣子,血红色的披风随风飘落在了地上。 同时, 缓缓道: “我燕人为东方御蛮数百年,是该出去看看了。” ———— 感谢她化大自在天成为《魔临》第71位盟主。上架那段时间新上萌和打赏的亲很多,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另外,求一下推荐票和月票吧,因为龙最近字数写得比较多的原因,咱的字数已经超过推荐票数很多了,牌面啊牌面还是要的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登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小镜子,小镜子,你可是姓田!”老者的双眸开始泛红,双手也在慢慢地撑开,“是田家养你,生你,供你,你怎敢,你怎能!” “叔祖放心,无镜这一生; 若是有幸,则在马踏江南之后,回到田宅自尽; 若是无幸,则将战死沙场。 无论如何,今日之后,无镜断无晚年。”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他姬家皇帝?他姬家现在是谁当皇帝?是谁?” “当代陛下,名润豪。” “姬润豪?” “是。” “哈哈哈哈,凭什么,为什么,老夫虽不问世事数十年,但老夫只想问凭什么,凭什么他姬家出了个雄主,就得我田家……不,不对,不仅仅是我田家,不仅仅是我田家吧?” “四大门阀,一个不留。” “你们……你们这是要杀得大燕门阀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你们就不怕大燕大乱么,给蛮族,给乾国,给晋国可乘之机?” “回叔祖的话,蛮族王庭已衰,乾国边军已腐,晋国正在内讧。 此,我大燕百年难得一遇之机遇,无镜不想错过,也不想让大燕错过。” “这么说,你是为了大燕将来着想,老夫我,只是为了一家一姓着想?” “确实。” “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们行此酷烈手段,当真以为这天下会如你们所愿般运转?天下人,可能信服?” “回叔祖的话,大燕最强三军,镇北军三十万铁骑,靖南军五万前军加五万后营,二十万禁军,皆在我等手中。 门阀私兵大半已聚于天成郡, 大燕最强之军在手,大燕皇族大义在手,大燕百年之机遇在手, 无镜不才,想不出会败的理由。” “小镜子啊,你小觑了我大燕门阀啊。” “叔祖,是您高看门阀了,高看这群附骨之蛆,高看这群国之宵小了。” “既然如此,小镜子,你现如今站在老夫面前,可还有事教与老夫?” 田无镜俯身再拜, 诚声道: “无镜,请老祖登天!” “好,老夫今日倒要看看,我田家好儿郎,是否真有说这般豪言壮语的底气!” 老者赤红的双眸之中当即有两道光芒疾射而出,却非直射田无镜,而是在中途散开。 下一刻, 一尊尊青色的虚影自田无镜周身显化而出。 这一尊尊身影,都是老者的模样,只不过,属于他不同的年龄段。 每一尊虚影,或嬉笑,或怒骂,或张扬,或委屈,神采各不相同。 且渐渐的,这些原本模样酷似老者的身影,开始变化出模样。 有田母的,有田博楷的,有田氏其余人的,甚至还有姬润豪、李梁亭、杜鹃这些人, 他们的言语,他们的表情,仿佛是一根根缠绕着你的丝线,开始勾连你的情绪,要将你的内心牵扯出一道道裂痕,最后再一举撕裂! 修道,修的是天道,修的也是自己的道; 问道,问的是苍天,问的,也是自己。 意志不坚者,与道法无缘,老者为了修道,撇下田氏族长之位,将自己囚禁在小小道观之中数十年,问道之心,堪称坚韧如铁! 这是, 在比心境! “叔祖,此等术法,于无镜无用!” 田无镜没有挥拳,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很淡然地迈着步子,向道观走去。 四周一切,于我田无镜毫无干系,他们存在与否,都无所谓。 这一幕, 宛若波涛之中有人踏浪而来, 四周的汹涌都成为了背景和陪衬。 老者看着越来越近的田无镜, 开口骂道: “你这自灭满门的逆子,这心,果然比石头还狠!” 此等心境之下, 再玄妙的道术,也已然无法动摇其本心。 田无镜抬起头, 看着上方屋檐上的老者, 再次俯身一拜, 道: “请叔祖登天!” “那就要看看你这逆子,可有这等本事!” 老者掌心一翻,道观神坛之上供奉在那里数十年的桃木剑当即飞出,刺穿了屋檐,落入了老者掌心。 “今日,老夫为田氏先祖,除了你这等无父无母大恶之徒!” 老者身形纵身跃下, 手中的那把桃木剑更是直接刺向了田无镜。 田无镜双手握拳,周身气浪忽然炸起,道观之内,一时间飞沙走石,连那一棵歪脖子树都被直接连根掀翻。 老者的桃木剑看似平平无,却已然被老者以道法祭炼多年,其间更是蕴藏着无数玄妙,此剑,有化腐朽为神之力,哪怕是武者体魄,都可破之! 道术之玄妙,就在这里,道家之奥妙,更是让人难以琢磨。 老者深知自家这孙儿走的是武夫路子,且其心志又格外坚韧,术法已然对其无用,只能用这种以巧破力的方式,先破掉其武夫根本。 然而, 老者的身形却始终被这磅礴的气浪所阻隔着,剑尖更是和田无镜的眉心一直保持着一丈多的距离,任凭老者如何催动,始终无法再得寸进! 这般浑厚之气血,宛若山岳高耸,宛若大海无垠, 田无镜就这般抬着头,看着那把桃木剑, 且看它, 能否刺中我! 武夫之境,讲究一个气血盛衰,当日在绵州城下,郑凡曾遇到那位使双头枪的老者,老者当初本是八品武夫,却因为年老体衰,不复当年之勇,在搏杀数名蛮兵之后就已后继乏力,再被梁程一个僵持后即刻被斩去了头颅。 而田无镜,正值壮年,一身气血,更是澎湃汹涌,如江河滚滚,连绵不绝。 除非类似那一日沙拓阙石在镇北侯府门外被三千铁骑轮番车轮战消耗,否则很难磨其血气,再者,眼前老者仅有一人罢了。 反观老者这边,道法自然不假,但你面对一个心若磐石刚刚甚至已经下令灭自家满门的对手,满身道术根本就寻不到其心境之破绽。 同时,一切起因缘由又太过迅猛,修道者,讲究一个料敌于先手,徐徐布置,最后掌握着天时地利缓缓收以求功成,而非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直接上来与人厮杀。 最重要的是,道士所追求的,本就是证道长生,而非和武夫一般,求的是一身横练战场搏杀之术。 且老者在术法无法起作用后,转而想以桃木剑以巧破力,却正是无奈之下所出的下策,竟然以自己这风烛残年之躯,去和一个壮年武者近身! “三品武夫,三品武夫,小镜子,你竟然已是三品武夫!!!” 田无镜回答道: “不敢让叔祖失望!” “好啊,好啊,好啊!” 老者胸口一阵起伏,一口精血当即喷吐在了桃木剑上,忽然间,那棵先前被气浪所刮倒的歪脖子树再度挺直起来回归原位,先前道观屋顶的瓦砾在此时也都复原。 一切的一切,宛若时光重塑。 但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但当假的东西已经假到足以乱真时,它所起到的效果,与真的已然是近乎无二。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巨手忽然倾轧了下来,哪怕田无镜这三品武夫体魄,在此时居然有种风雨飘摇之势。 “老夫自囚于这道观数十年,这道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已然烙印在老夫心中。 这道观,就是老夫的道场,你竟敢入老夫道场之中与老夫交手,在这道场之中,老夫就是天,老夫就是地,老夫,就是道!” 这一刻, 靖南侯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而是这一方小世界对其的打压和排斥,其身上的鎏金甲胄,已然在发出脆响,这是甲胄不堪重负即将龟裂的征兆。 局势, 陡然间颠倒了过来。 靖南侯周身之气浪正在被这一方天地不断地压缩回去,而老者的桃木剑,其剑尖,距离靖南侯已然愈来愈近。 老者的脸色,在此时更是一阵潮红,其势其法其术更是在此时更上一层楼。 朝闻道夕死可矣。 修道者之境界,一般很难用品级去衡量,一是因为他们很少修杀伐之术,不善杀戮,二则是他们的境界浮动,往往会过于巨大。 老者脸上的潮红,是强行兵解后的回光返照,他已经自断生机,就为了将这一剑,给刺下去! 这一刻, 靖南侯周身气浪再度被压缩了大半,老者的桃木剑,也终于来到了靖南侯跟前。 靖南侯的目光和老者的目光对视, 这一剑, 老者即将刺下去, 但双方都清楚, 这一剑, 杀不了一个三品武夫。 但以老者之门道,足以凭此剑在田无镜的体魄上开一道口子,相当于是强行决堤! 自此之后,田无镜的武道,将再难前进,甚至还会因为这一道口子,将气血由盛转衰的时间,提前至少七年! 田无镜没有畏惧,哪怕此时此刻,他的双眸里,依旧是古井无波。 “嗡!” 剑尖, 终于刺中了田无镜。 这是一名自囚数十年的修道者,数十年来,所刺出的第一剑,亦是最后一剑。 人们常说,山中不知岁月。 老者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自囚道观之后出来的第一天,所遇见的,竟然是自家满门被屠的一幕,而自己所要刺出这一剑的对象,竟然曾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小辈。 在剑刺下去的那一刻, 老者的手, 抖了。 剑尖没有刺中田无镜的眉心, 而是偏过去了, 剑身微微一弹, 弹了一下田无镜的左脸。 ……… “阿姊,阿姊,你说,这道观里住的是谁啊。” “听姨娘们说,这里面住着一个老疯子,阿弟,你一个人以后可千万别往这里跑,姨娘们说这老疯子不吃饭的,但却又一直没饿死。” “那他吃什么呀?” “吃小孩啊。” “阿姊,你吓我。” “哟,我的阿弟不是说长大了要当大将军打乾国人和蛮人么,怎么胆子这么小啊?胆小鬼,可是当不成大将军的哦。” “我不胆小,我才没有,我没有胆小。” “好好好,我家阿弟不胆小,以后啊,肯定能当大将军。” “嗯,我以后肯定能当大将军。” “啊,道观门开了!” “啊啊啊啊!!!!” “哈哈哈,骗你的,看你吓的那样儿,这样子还怎么当大将军啊。” ……… “噗通!” “咦,怎么有个小娃娃偷偷爬墙进来了,你可知,这道观里面,住着什么人么?” “是一个专吃小孩的疯子。” “哦,对啊,我最爱吃小孩了,小孩好啊,皮嫩,还不腻,啧啧啧,裹上面粉上油锅一炸,哎哟哟哟,这味道美得,可馋死人喽。” “我不怕你!” “你当真不怕我?” “我不怕你!” “你为何不怕我?” “我田无镜以后要当大将军,我不能怕任何人,不能怕!” “哟哟哟,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爹是田家家主。” “田博楷的儿子啊。” “不许你直呼我爹名讳,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那你来啊。” “哎哟,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放开我!” “啧啧,小小年纪,这劲儿还挺大的,嗯?先天气血圆满,嘶……,小娃娃,我问你,田博楷没请人教你习武?” “不许你直呼我爹名讳!” “呵呵,倒是个孝顺孩子。” “啊!” “老夫的辈分比你爹还大呢,敢这般对老夫说话,看老夫不抽死你!” “啊!” “啊!” “啊!” “说,你爹没请人教你习武?” “我爹请人看过了,那人说我现在还太小,骨骼还没长开,等再长大一些才适合习武。” “这说得倒也没错,这样吧,你跟叔爷爷我修道吧。” “我不要当道士。” “那你要当什么?” “我要当将军,我要当大将军。” “哟哟,这志向可真不小,当大将军后呢?” “我要率领我大燕铁骑踏破蛮人王庭,我要去乾国把乾国皇帝抓回来,让他们乾国人再敢喊我们燕蛮子!” “啧啧,你这小娃娃,志气还真不小,想当大将军,可以,确实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明儿个开始,你每天晚上到叔爷爷我这里来一趟,叔爷爷帮你把这身子骨松松,日后习武时,还能事半功倍一些。” “真的?” “呵,叔爷爷还会骗你这小字辈儿?” “啊,别捏我的脸!” “就捏,就捏,就捏!” “别捏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才被捏脸!” “就捏,就捏!” “撒手,我不让你捏!被捏脸就长不大了!” “行,你不让老夫捏,老夫就不教你习武。” “那…………那…………” “那什么?大将军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那您捏吧,轻点儿。” “好嘛,这才乖嘛。” “哎哟,疼!” “哈哈哈哈…………” ……… 老者如断线风筝倒飞了出去, 从剑身传来的触感, 告诉他, 眼前这个男子, 已经长大了, 脸也瘦削了, 这脸蛋,已经捏不起来了。 田无镜仰起头,张着嘴,双眸泛红。 他的身形自原地消失,出现在了老者下方,伸手,接住了老者。 田无镜清楚,先前,老者舍命一剑,是能刺破他的根基,但老者在最后,收手了。 怀中的老者很轻,轻得不像话。 老者脸上的戾色已然完全褪去,只剩下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解脱的情绪。 他的手,抓住了田无镜的胳膊, 趁着脸上的红潮还没散去, 急促道: “诛灭门阀之治,除了你和陛下,还有镇北侯府?” “当代镇北侯李梁亭,人已经在京城了。” “你们三个,三个已经?” 田无镜没说话。 “是了,是了,是了,呵呵呵呵…………”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又马上收住了笑容, 继续道: “这一年来,老夫曾两次夜观星象,第一次,是忽然有彗星落于我大燕北方荒漠交界处,那彗星明灭难定,存在着太多的变数,老夫不知其代表着什么,是福是祸,难定。 一月前,老夫因发现神像破裂,第二次观星象,你可知老夫发现了什么?” 似乎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老者没等田无镜回答,继续道: “黑龙盘旋,大燕国运之盛,堪称可怖,呵呵呵,是了,是了……” “可惜,医者不自医,卜者不自卜,老夫当日还以为大燕国运当起,我田家亦可永葆昌隆,却未曾料到,未曾料到………” 门阀不除,燕何以兴? “无镜,你叔祖我不成器,自囚数十年,也就修出这么点可笑样子,但你叔祖都能看出我大燕气运已有沸腾之象,那乾国的炼气士、楚国的巫祝、晋国的天机阁,那里比你叔祖高明的玄修多的是,他们自然也能看出来。 我大燕铁骑,自是天下无双,你身担靖南侯之位,再有镇北侯和这一代姬家之君,你们若是一条心,放眼四国,谁人可敌? 但……但你们得小心,国运之变,不单单在于兵戈之事,战场上他们若是打不过你们,小心他们用……用其他方式。 小镜子,老夫我今晚,心很疼,疼死了,真的…………真的疼死了……… 但老夫也开心………我家小镜子………小镜子……… 真的当上大将军喽!” 最后一个字喊出口,老者脸上的红潮散去,生气散尽。 田无镜将老者放在了地上, 后退了三步, 跪伏了下来, 诚声道: “恭送叔祖……登天。” —————— 感谢Larryyu成为《魔临》第72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面圣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坐在小溪边,手里拿着一把先前从酒桌那里抓来的一大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对着腥红的溪水吐着果皮。 在发现婷姐儿还活着之后,郑守备心情忽然舒服多了,先前的抑郁茫然脑子发热的毛病,也似乎好了许多。 就是连耳畔边,靖南军甲士对着尸体一个一个地补刀声,都没那么刺耳了。 是适应了? 哦不,大概是麻木了。 这真是一个足够艹蛋的世界, 郑守备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当初没决定从虎头城里出来搞事情,现在大家继续留在虎头城里: 阿铭酿酿酒,樊力砍砍柴; 瞎子算算卦,薛三说说; 自己做一个富家翁,每天四娘陪着,似乎也不错,至少不用经历这些东西,也不用看见这些东西,不是怕了,只是觉得烦了,再加点恶心。 但这似乎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若自己真的踏踏实实地选择当一个普通人,自己大概已经死在了那座民夫营里了么,任凭蛮族骑兵践踏过自己的尸体,然后镇北军铁骑,再来碾上一遍。 侥幸一点儿的话,明早来找食吃的荒漠野狼,兴许还能捡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稍微完整一点的肉块。 瞎子,你说肉食者吃的是人肉,但你的意思,仅仅是他们吃底层人的肉时,毫不眨眼; 妈的,现在他们吃自家人的头,也他娘的是吃得津津有味。 尽管理性上郑凡也清楚,靖南侯说出那句“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这句话,是多么的有魄力,甚至是带着一种为一国为一民主动开天辟地的勇气。 但说真的,郑凡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若真的一定要做成那样,那这日子过得,得多没意思,图什么? 图我对大燕热爱以及对姬性皇族的忠诚? “在想什么呢?” 杜鹃的声音自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咳嗽了一声,道: “没想什么。” “自今夜之后,京中怕是没人再去谈论你废掉三皇子一事了。” 呵,为阻止我上头条靖南侯也够拼的。 “是啊。” 明日之后,靖南侯自灭满门的事,会迅速传遍京城,乃至传遍大燕,甚至传遍整个东方四国。 “侯爷很不容易。”杜鹃说道。 “但侯爷不需要可怜。”郑凡说道。 “呵呵,看来,还是你们男人更懂男人。” “杜鹃姐说笑了,卑职对侯爷,只有难以言表的钦佩。” “听出来了,这句不是马屁。” “那是。” “侯爷有令。” 郑凡愣了一下,随即单膝跪下, “末将听令!” “命郑守备今夜回京入宫面圣。” “啊?” “替本侯转告圣上:头,已经开好了。” “末将遵命!” 起身后,郑凡还有些纳闷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杜鹃姐人,我觉得吧,我最近表现的机会够多了,应该多把机会让给其他的袍泽,这样以后大家也能更好地相处,老是我一个人吃独食,这不好。” 尼玛,老子白天才刚把皇帝的亲儿子打成魏公公的干儿子了, 你现在让老子进京进宫面圣? 你们这卸磨杀驴都不带隔夜的? “侯爷让你去,你就去,靖南军里,无人敢质疑侯爷军令。” 杜鹃的话语显得有些冰冷。 到底是密谍司的女探子出身,哪怕刚刚入门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但老本行的家伙事,可没丢。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你也不用怕,你是侯爷看重的人,陛下,不会对你如何的。” “是,卑职明白。” 你当然不怕啦,刚过门,公公婆婆就暴毙了,美死你呢。 当然,这话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郑守备还真不敢说出口。 没有印信,没有文,郑凡穿着这一身甲胄,跨上自己的战马,就出了田宅。 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那就是先前雅苑内,郑凡一个人都没杀,所以不像是其他靖南军士卒,身上的甲胄是被鲜血洗了一层又一层。 真要是那样,这大冬天的晚风一吹,身上的鲜血都得结冰了,再时不时地被自己体内散发的热量烘一下, 嘶,内味儿…… 策马出了田宅其实也没多远,郑凡就发现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阻拦了去路。 这里,竟然有一支大军! 因为是夜里,视线有限,但当郑凡靠近后就断定眼前这支军队,人数不下三千,而且这附近应该还有兵马。 靠近之后,对方的哨骑主动过来, “来者何人?” “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 “参见郑大人。” 两个哨骑主动向郑凡行礼,郑凡也回礼。 随即,一名哨骑先一步去通报,郑凡在另一名哨骑的引领下,几乎没什么阻滞地穿过了这片区域。 这是……靖南军。 靖南侯这次入京,带的不仅仅是一千人马,这明显是后续赶到的兵马。 继续策马,大概一个时辰后,郑凡就来到了京城南门下面。 城门,早已经关闭,但是在城门口,却有一支禁军在把守,不是在城楼上,而是在城墙下。 等郑凡骑马靠近时,当即有禁军上前阻拦。 “来者何人?” “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 很快,城楼上放下来了一个大吊篮。 郑凡下马,进了吊篮中,然后被上面拉到了城墙上。 没等郑凡多问什么,就有一名守城校尉领着郑凡下了楼,指了指一匹在那里已经准备好的马匹,对郑凡拱手之后二话不说直接离开。 “呵……” 自己这名号,这么响亮了么? 还是说,知道这会儿没人敢冒充自己? 又或者,今晚的口令就是“郑凡”? 当然了,这只是心里带着点恶趣味的臆测,其实郑凡心中更清楚的是,今日田宅所要发生的事情,宫里的那位,想来是清楚的。 靖南侯让自己传的那句话,“头,已经开了”。 分明就像是分工明确的俩兄弟,在互相支应着。 意思是我这边完事儿了,轮到你了。 当然了,回家灭门这种决断,不可能是靖南侯回去后晚宴上发现饭菜居然不符合自己口味一怒之下要灭门; 这事儿,心里肯定早就有了章程。 而白天去找三皇子的麻烦,原因就更简单了。 我都要灭自己满门了,废你一个儿子心里出点儿气,不过分吧? 自己没把三皇子杀了,而是废了,这很可能更符合靖南侯想要出气的目的,手段更狠,比杀了他更解气。 这么说来,自己还真被瞎子北他们舔出本能来了,知道该怎么能让自己需要舔的人更尽兴。 不过,那位宫中的陛下也是够狠的,这是在明知道今晚田宅会有这场浩劫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的皇后派回去省亲了。 但这似乎又是帝王表达自己爱的一种深沉委婉的方式,让自己的妻子可以有机会回去和爹妈见最后一面? 倒是小六子心里可以平衡一些了,他二哥母族也被灭了,而且他父皇没厚此薄彼,都是让靖南侯带兵灭的。 外人根本就无法探知此时这位“身负重任”“干系国运”的信使, 在从南城门一路骑马到皇宫门时,他脑子里,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就是郑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想这些,大概,是为了排解内心的紧张感吧。 虽然心里大概率认为,这位陛下是位雄主,雄主一般都有一个习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儿子。 但万一呢? 万一燕皇不走寻常路呢? 自己的命,可只有一条。 燕国皇宫,这是郑凡第一次去,好在,不难找,后世首都在规划时,也会注意故宫附近的建筑物高度,而在这座燕国京城里,无论你站在哪个方位,扫一眼,都能知道皇宫的方向。 宫门口的禁军上前盘查郑凡, 郑凡再度报出了自己的职位和姓名, 很快, 宫门口上也放下来了一个吊篮。 一般来说,重城都是至少有内城和外城两层的,其实皇宫本身在设计时,就承担着防守效应。 这倒不是拿来防御城外的叛军或者外敌的,一般来说,外面的军队打进京城后,基本就相当于大势已去,皇宫的防御修建得再好,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皇宫的防御性倒是能够不错地规避来自京城内的小规模叛乱谋反。 坐吊篮上去后,这一次,郑凡不得骑马了。 下了宫门城楼, 郑凡发现一个老熟人在这里等着自己。 其实也不算多熟的样子,就是一路上靖南侯说过好几次要介绍自己去他的部门任职, 同时, 这位大人物今天白天还很认真地对自己说: 咱家记住你了。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回头快速望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宫门,这一刻,他居然有了一种秀女入宫从此一道宫墙隔绝自己人生和命运的错觉。 “郑守备,咱家可是恭候多时了。” 魏忠河手持拂尘,对郑凡微微一礼。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质,外加影视作品里一代代厂公附加在他身上的形象。 “下官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魏公公!” “哟,这才半日不见的功夫,郑大人怎又变得如此拘礼起来了?” “到底是命根子捏在公公您手里头了。” 魏公公左手掐兰花,指了一下郑凡,道: “调皮。” 紧接着,魏公公又道: “宫内,最缺的就是像郑大人这般的伶俐人了。” “…………”郑凡。 “陛下还在御房等着呢,郑大人且随咱家来。” “初次入宫,劳烦公公带路。” “客气了,走着。” 魏公公的脚速,郑凡是见过的。 而且这一次魏公公似乎是特意为了赶时间,所以速度非常快,快到他明明是在走,但郑凡却得用奔跑的方式才能勉强跟上他。 大概跑了半柱香的功夫,魏公公忽然停下了脚步,郑凡自然也停了下来,开始喘气。 “郑大人,先顺顺气,免得待会儿面圣时冲撞了陛下。” “谢公公。” 二人开始匀步向前走,经过了一座小花园,这花园面积不大,跟故宫里的御花园差不多,总之,让妃嫔们在这里玩儿什么躲猫猫游戏又或者是玩什么偶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御房在花园后面,一座小池塘隔着,穿过池塘上的走廊后,魏公公示意郑凡在外头候着,自己先进去了。 有主人的皇宫和没主人的皇宫,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郑凡此时站在门口,还真觉得有些冷。 小学的时候,你把同桌小胖打了,现在同桌小胖的爸爸在老师办公室等着你。 嗯,当然,上述情况还算好的,如果改成:小学的时候,你把同桌小胖阉了,现在同桌小胖的爸爸在等着你…… 少顷, 魏公公走了出来,对郑凡道: “进来吧,郑大人。” 郑凡走了进去, 御房内,灯光不是很明亮,似乎皇帝喜欢这种略显昏暗的格调,郑凡进去之后右转,就看见一人坐在桌案后头,身穿燕人传统制式袍子,不过镶着金边,再具体的模样,就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了,外加,郑凡也没多少时间去近距离地观察。 “臣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陛下!” 苏醒半年多的时间了,走北闯南,折腾了一大圈,稀里糊涂地,终于见到了大燕最高领导人了。 之前在翠柳堡晚上的篝火晚会上,郑凡和瞎子经常一人手里夹着一根烟吹牛皮。 这位燕皇和镇北侯爷明显在唱双簧的事儿,自己和瞎子早已经猜出来了,现在倒好,这里头还得再加一个靖南侯。 也不晓得这位大燕皇帝到底有怎样的一种魄力和魅力,能让南北二侯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且愿意和他一起站在一条战线上。 “郑凡?” 燕皇小声道,像是在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郑凡跪在地上,先前来时的忐忑,在此时忽然变得格外平静。 就像是考试前你慌得一比,但在卷子发下来之后,你已经没心思再去慌张了。 “谁让你来的?” 燕皇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随意,不像是皇帝,倒像是一个慵懒的男人,对大晚上还得加班处理政务带着一种天然的脾气。 “回禀陛下,靖南侯派臣过来。” 君臣奏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格式,郑凡不是很清楚,在今天之前,他只是一个边镇堡寨守备,虽然现在,他也只是一个守备。 “说。” “靖南侯让臣给陛下带一句话。” “继续。” “头,已经开好了。” “哦。” 一个“哦”字,郑凡没办法从里面揣测出太多。 “皇后,还好么?” 燕皇开口问道,像是从你端着碗坐在自家门槛上扒饭,你邻居二叔恰好从你家门口经过问一声你爸妈还好么?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安好。”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阻止,可能皇后娘娘已经被杀红了眼的靖南军给砍了吧。 但郑凡不敢拿这个去邀功,甚至连说都不敢说。 天知道这位皇帝在知道自己皇后安全无事后是宽慰还是不高兴? 之前眼前就有一个例子,那位乾国的节度使大人,大概在得知自家银甲卫出身的妻子命丧之后,心里,应该是很欢喜的吧? “郑守备,你可有字?” “回禀陛下,臣出身粗鄙,无字。” “也好,咱们燕人,不用学乾国人那种文绉绉的规矩,郑守备,这半年来,你可是几次出现在朕的案牍上啊。” “臣惶恐。” “在镇北侯府外救了皇子,在银浪郡冲入怀涯院拿下乾国密探,四百骑孤军深入乾国境内,破绵州城。 唉,朕老了,老了,这以后的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我大燕正值国运昌隆,大燕这辆马车,还需要陛下您这样的舵手来指引方向。” “舵手,方向?” 燕皇笑了笑, 道: “郑守备不是北封人氏么,怎么,见过大海?” “回禀陛下,臣是从西域商人那里听来的,他们那里的商人,经常跨海远行去做生意。” “哦,可惜了,我大燕现在还看不到海。 对了,郑守备,你出身北地,却得靖南侯看重,朕倒是好了,你到底算是镇北侯的人,还算是靖南侯的人?” “臣,是燕人,臣,是陛下的臣子!” “呵呵,虽是假话,但听起来倒也舒心。” “…………”郑凡。 “可不是么陛下,郑守备虽然奴才也是今日才认识,但奴才可以确定,郑守备是个伶俐的人。” “可惜了啊,魏忠河,他是靖南侯点的人,你魏忠河是没机会收了当干儿子了。” “哪敢呐,奴才哪敢与靖南侯爷抢人呢。只能道可惜了,奴才没能早点遇到郑守备。” “你这阉货,想收郑守备这等将才种子到自己手里,莫非还想学学乾国的那位杨太尉领兵出去打仗不成?” “哎哟哟,奴才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起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啊,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呐!” 皇帝和总管聊着天, 下面跪着的郑守备冷汗淋漓。 “哐当……” 这时, 一枚银色的令牌被丢到了郑凡的面前, 郑凡有些愕然地伸手接过了令牌。 燕皇的声音传来: “这是可自由进出湖心亭的通行令牌。” “嗯?”郑凡不解。 “听说你和成越有缘,有暇可以替朕多去看看他。” ———— 感谢空闲的思维成为《魔临》第73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镇北侯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真的是不明觉恐。 燕皇轻飘飘的语气外加那么无所谓的态度,宛若一道深渊,看一眼都觉得心慌。 小六子曾说他爹多么多么冷酷,郑凡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帝王么,不冷酷点还能称孤道寡么? 但当自己亲自面对后,郑凡才觉得,谁摊上这爹,谁大概就没童年了吧。 “郑守备,该告退了。”魏忠河对郑凡小声提醒道。 郑凡清醒过来,马上道: “臣告退。” 魏忠河陪着郑凡走出了御房,开口道: “郑守备,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您以后要是有暇,大可去湖心亭看看三殿下,湖心亭清冷,三殿下一个人在那里也闷得慌。” “多谢公公提点。” 太监似乎都贪财,但郑凡一没准备,二觉得就算是自己有准备面对这魏忠河自己也不敢上去套近乎给银子。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京城,回到翠柳堡去。 或许这种念头会让人觉得有点没出息,但这是郑凡的第一本能。 第二本能是: 好香啊。 魏忠河没再送郑凡出去,转身就回御房了。 郑凡走入了御花园,香味则开始越来越浓,稍微偏离一下方向,向西侧那边走了一小段路,看见在池塘边,一个中年汉子正坐在那里烤着羊腿。 中年汉子瞅见了郑凡,招了招手,道: “搭把手。” 其实,在看见这个男人时,郑凡就猜出其身份了。 整个大燕,能在御花园里烤羊腿且还长胡子的男人,估计也就仨。 不过眼下靖南侯在田家忙着灭门收尾工作, 陛下刚刚在御房里见过, 那么, 就只剩下一位了。 那位据说入京后一直住在先皇命乾国人来建造的西园内,但如果他想,跑到御花园里来烤个羊腿吃,也很正常。 郑守备有点累, 这24h,当真是无比充实的一天。 先陪靖南侯吃个烤鸭,顺便和小六子聊了会儿天。 然后去了皇子府邸,见证了皇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后,再亲自手操废了三皇子。 随后马不停蹄地跟着靖南侯回家,在田家刚端上下人送来的餐食,就接到了靖南侯的灭门军令。 灭门后,自己又被打发成信使,入了宫,刚刚见了燕皇。 这特么的刚从御房里后背被冷汗打湿了出来,这汗还没蒸发掉呢,就碰见了坐在那里烤羊腿的镇北侯。 讲真,这剧情实在是太充实了,上辈子自己画漫画也不敢这么一口气都不带喘的,原因很简单,你不水水控制一下节奏这漫画能画得长么?不画得长点还怎么收费? 但没办法,镇北侯就坐在那儿,且招手喊你过去。 你再苦再累,再埋怨社会,你也得去。 郑凡小跑着上前,没行礼,而是直接蹲下来。 “摇着。” “好。” 和领导吃烧烤绝对是一件能迅速拉拢关系的途径,在这个时候,你太拘泥于礼数上来就行礼反而是见外了,还可能破坏领导吃烧烤的乐趣。 所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苏醒后被瞎子北他们舔了大半年,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面对这帮大人物时让自己可以收放自如。 郑凡还曾一度很好瞎子他们为什么要一天天拐着弯儿地舔自己呢,原来用意如此之深。 郑凡慢慢摇动着羊腿,看着羊腿在炭火上不停地滴落着油水,这香味…… 是真的有些饿了啊,在小六子烤鸭店里,郑凡光顾着和小六子说话了,也就吃了个鸭腿,等之后在田宅,没来得及把晚饭吃好就被裹挟着去灭门。 折腾来折腾去,这一天还真没踏踏实实地进多少食。 眼瞅着天都快亮了,疲惫感倒是没多少,今儿个做的和看见的都是能让人内心激动的事儿,还真没困意,就是……饿。 其实吧,说心里话,烤羊腿是好吃,但能好吃到天上去,也难;一如小六子的烤鸭,再怎么做出花儿来,它也依旧是一只烤鸭。 经历过后世物质生活丰富年代的人,经常会遇到相似的一种问题,有时出去旅游,吃一道当地特色美食,大概率都会觉得……哦,也就这样子吧。然后美滋滋地拍照发朋友圈。 食物不是仙丹,除非你往里头加药,否则类似《中华小当家》里的那种食物动不动就发光的特效,是不存在的,吃饭这事儿,讲究的还是个心情。 而影响你心情的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和你在一起吃饭的人。 在翠柳堡和在虎头城时,郑凡喜欢和瞎子俩人早上坐一起喝粥,就着几碟咸菜一个咸鸭蛋,吃得也是香甜,饭后俩人再互相丢一根烟,令人心情愉悦的一天也就以这种方式开始了。 眼下,这只烤羊腿是镇北侯亲自烤的羊腿,羊腿上难免就施加上了一层名人效应,加上本就饿,郑凡对这羊腿的渴望,就越发强烈了。 镇北侯爷也是个讲究人,从兜里掏出了一些瓶瓶罐罐,里面放着、盐、辣椒面儿、孜然等等调味料。 这个时代的各方面菜系还没完全发展起来,但镇北侯一下子排出了这些东西,顿时让郑凡有一种遇到知己的感觉。 平日里,除了和四娘他们在一起时可以吃到好的,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吃饭其实真的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罢了。 就是靖南侯家的酸菜鱼,那酸菜,居然黑得郑凡第一口都没认出这是酸菜! “哎,这里火候没到。” 镇北侯从郑凡手里接过了羊腿,重新翻动着烤着,习惯吃这种羊腿的人,在心里,自然有着对火候的讲究。 郑凡也没害怕怪罪,见镇北侯又开始亲自翻动羊腿了,郑凡就将地上的瓶瓶罐罐一个个拿起来,然后开始按次序地上调料。 镇北侯一开始没说话,见郑凡一道调料一道调料有条不紊且根据时间根据部位地在添加着,心里先是略有惊讶,随即道: “行家啊?” “好吃而已。” 有四娘他们在,郑凡自然有充足的条件吃好的喝好的,而且郑凡也从不认为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尽量追求一下口腹上的享受算是什么罪过。 就比如沙拓阙石,如果押送生辰纲的路上,自己也在那里喝着开水啃着冷馕,沙拓阙石估计就不会认识自己了。 所以,爱吃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 “啧啧,你叫什么名字?” “前北封郡镇镇北军旗下虎头城护商校尉郑凡!” “哦,你就是郑凡?” “您居然认得我?” “认得,认得,乾国那里好玩么?” “人多一点的话,会更好玩。” “呵呵,需要多少人?” “现在的话,五千骑,可以在乾国北方三郡穿一个来回,三万骑的话,乾国边军得礼送我们出境。” “礼送这个词,有意思。” “我也这么觉得。” “我记得田无镜的折子上,有你提供的攻乾方略,主张的是以骑兵军团于野战歼灭掉乾国的边军野战精锐?” “对,乾国边军腐蚀严重,兵额不足,粮饷也不足,我之前打的绵州城,其实当时有两三千的绵州戍卒就在城门口,但都是拿锄头比拿刀剑更顺手的把式。唯一能给我们造成威胁的,也就是乾国边军各家将领手头的家丁,还有三镇的野战骑兵。” “但这和你先前说的不同,在折子上,你是不同意软刀子割肉的。” “您怎么问,我就怎么答。” “嗯,先灭其边军野战精锐,再直捣黄龙,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那我问问您,我大燕,三大军,实力该如何排名?” “镇北军当属第一。” “实至名归。” 镇北军无论是从兵员素质还是装备又或者是实战经验上,都是当之无愧的这个时代,东方最强骑兵军团。 “靖南军,排第二。” “为何靖南军排第二?”郑凡问道。 靖南军只有五万,虽然有五万后营预备役部队,但和有二十万的禁军相比,近乎是打了个对折。 “百年前,战事激烈时,京中禁军出征是常态,无论是去北面打蛮族还是去南边打晋国和乾国,几乎奔波不断,一征而出十年归期更是常态。 如今,边境承平无大战多年,禁军已经快数十年没挪窝了。 人再多,甲胄再光鲜,仪仗站得再雄武,终究也只是花架子一个,比不得边军身上的彪悍之气。” “正是如此,若是我大燕能在乾国北方三郡将其三镇精锐全部吃掉,再以一支十万铁骑直捣黄龙,乾国京营哪怕号称八十万,他到底能提拉出来多少可战能战之卒? 就算乾皇下诏天下兵马勤王,哪怕呜呜泱泱的来了众多乾国各地的勤王之兵,他们的指挥他们的素质他们的协同,定然十分低下。 那时,我大燕十万铁骑可以在乾国上京城下,将乾国上京的京营和乾国勤王军一举击垮,自那之后,乾人血勇定然溃散,上京城,在我看来,不攻即可自破。” “这般笃定?” “是。” “年轻人,锐气盛,是好事。呵呵,照你这么说,真要发兵攻乾,不需半年,乾国北方国土将全部落入我手。” “是,乾国或许只能渡过乾江偏居南方。” “一口气吃太多,可是容易把自己撑死。” “先打下来再说,我大燕只需驻扎新占乾国疆土之大城即可,余下之地,先随他去就是。” “呵呵,好一个随他去。” 镇北侯对郑凡的攻略倒是没再继续做什么点评。 其实,郑凡清楚,自己的攻略,绝对是符合燕国眼下需求的。 田无镜自灭满门,再加上靖南军北上封锁京畿附近,虽说隔绝了这一消息,但燕皇对大燕门阀的清洗,其实已经开始了。 可能,从待会儿天亮后的早朝开始,就是屠刀尽出的时刻。 但就算是刮骨疗毒,你自身的亏空肯定也无比巨大,对外战争的胜利,则是最好的转移国内矛盾的最好方式。 结合燕国本身的疆域和国力以及人口,再算上燕国国内矛盾转移的时间,甚至,你再考虑上燕皇镇北侯他们的年纪。 燕国的时间,确实不多,他们耽搁不起。 反观乾国,他们缺的也是时间,如果不能一棒子把它给打死,给它喘息改革转变的机会,那就是燕国的灾难了。 所以,以“闪电战”的方式攻略乾国,是必然的选择。 另一方面,也是考虑不给晋国和楚国反应过来因担心唇亡齿寒而发兵的机会。 “这烤羊腿,不光得考虑羊肉的选择,以及羊肉的部分,还得考虑这只羊在被宰杀前喂的是什么草料,得考虑得选哪里的木炭,甚至连这调料,缺一味都不可,那会少掉太多的风味。 寻常人吃烤羊肉,只晓得炭火一架就烤,未免格局显得小了一些。” “您说的是。” “好了,这块熟了,可以先吃。” 镇北侯掏出一把小刀,切下了一大块羊肉递给了郑凡。 恰好这时,一只狼犬从远处的花圃之中飞奔而来。 “呵呵,这一烤好就来,实属狗鼻子。” 郑凡清楚,这条看起来有点像是放大版黑背的,应该是镇北侯养的狗,而且镇北侯不光是将其从侯府带到京城还带到皇宫里来,足以可见镇北侯对它的喜爱。 当这只狗靠过来时,郑凡将手中的羊肉递给了它。 没成想,镇北侯见到这一幕后, 当即呵斥道: “哪有人没吃却让畜生先吃的道理!” 尼玛, 这拍狗屁拍狗腿子上了。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郑凡只得自己先吃。 随即,镇北侯又切下一块肉,自己啃了好几口后,这才将手中还残留着些许羊肉的骨头丢给了那只狼犬。 狼犬匍匐在地上,抱着骨头在啃。 “它跟着我也苦了,平日里如果不出去打猎巡视时,连一口肉汤都喝不到。” 这倒不是镇北侯谦虚或者卖惨, 镇北侯府的伙食规矩郑凡是清楚的,侯府男性的伙食标准和军营一样。 当初小六子的座师和张公公就是受不了侯府的伙食,还让郑凡特意去外面市集上去买肉食来吃。 和靖南侯不同的是,镇北侯入京去全德楼一口气吃了好几只烤鸭,那可能真不是为了给小六子捧场,而是真的在侯府憋坏了,要吃肉! 打仗时,将领作作秀,和士兵们吃一顿饭,鼓舞鼓舞士气也就了不得了。 镇北侯却在自家侯府里过得那般清寡,却已然坚持不知多少年了,郑凡相信,不是真的对食物渴求到一定程度的人,不会做出大早上的就烤羊腿吃的事儿。 一个戒口腹之欲,一个灭了人伦, 他们之所以舍弃,并非是想要单纯地去过苦行僧的生活好让自己获得那种在肉身饥饿时大部分人都会得到的“飞升”感,而是为了在其他方面,去获得更多! 这时,魏忠河快步走来。 郑凡真的觉得魏公公很适合去后世跳街舞,那太空步玩儿得不要太遛,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魏公公的气质也很符合后世那段时间的审美,粉丝肯定众多。 魏忠河先看了一眼郑凡,随即看向镇北侯,一张老脸笑出了一朵雏菊来了, 道: “侯爷,陛下让奴才来您这里拿肉。” 镇北侯伸手指了指郑凡,道: “就一条羊腿,本来送他一块再给狗留点儿骨头剩下我再拿来打个早上的牙祭刚刚好,现在多了一个人在吃了,告诉咱们陛下,肉不够了,他没份了。” 郑凡这下是抓着自己手中的羊肉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因为自己吃的是燕皇的口粮? 魏忠河当即着急了, 道: “哎哟,我的侯爷唉,陛下知道侯爷您在这儿烤羊腿时,特意吩咐了御膳房那边免了今日的早膳,咱们陛下今早可就等着侯爷您烤的羊肉垫吧肚子好去上朝哩。” “一口羊s味儿上朝他也不怕熏到人。” “哪能啊,陛下坐龙椅上,要熏也只是熏到奴才罢了。” “这给了他,本侯就吃不饱了啊。” “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那边再给侯爷您送一只羊腿来。” “唉,罢了罢了。” 镇北侯用刀子切下一大块羊肉丢给了魏忠河。 魏忠河赶忙伸手接着,似乎是怕羊肉凉了,又再度迈出他的太空步,飞也似的跑回御房。 “你接着吃你的。” 镇北侯伸手指了指郑凡说道。 “是,侯爷。” 先前喊的是您,自称是“我”,现在既然魏忠河已经喊了人家侯爷了,自己也得改口了。 镇北侯将小刀插在了剩下的羊肉上, 道: “你可晓得,为何本侯不和咱陛下争这羊肉了?” “卑职不敢说。” “你也是有意思,本侯问你羊腿的事儿,有何不敢说的? 这样吧,你要是能说得好,能让本侯觉得满意,呵呵,本侯的一镇里,好像还缺个参将。” 郑凡深吸一口气, 眨了眨眼, 将手中的这块羊肉晃了晃, 特意用一种很沧桑的语气道: “家底子薄,就一条羊腿,本来就吃不饱,再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推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家底子薄,就一条羊腿,本来就吃不饱,再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御房内, 魏忠河正在一字一字地念着郑凡的话语。 稍有一点延迟,却不差丝毫,他的左耳,也在那里不停地轻微颤抖着,可以说是“同步传声”了,甚至连语气,都在模拟着郑凡。 姬润豪撕下一块羊肉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道: “这小子,是有点意思,怪不得成玦会和他玩到一起。” 姬成玦, 是六皇子的名字。 “陛下,这小子心思剔透,奴才也是心里喜欢得紧。” 这是魏忠河今日第二次说这话了,这意味着,他是真的有些欣赏郑凡,觉得郑凡很适合在宫廷内生活。 皇宫的生态,本来就是一个养蛊场,能从底层小太监一步一步爬出来的大太监,都有着非常的心机和手段。 但宫廷毕竟不是沙场,也不是江湖,阉人的身份本就残缺,连人,其实都不算了,一切的一切,都得仰仗着自家主子。 所以,讨主子欢心的能力,才是太监于宫廷生存的第一本事。 在这一点上,魏忠河很看好郑凡。 能得六皇子欢心,能得靖南侯欢心,眼下又能得镇北侯欢心,就连陛下,都说他有意思。 外加,白天郑凡亲手用刀鞘废掉三皇子五肢的一幕,也着实让魏忠河看见了郑凡埋藏在心底的那股子疯戾劲儿。 唉, 这种人,真的是天生当大阉的料啊。 搁在江湖,那就相当于是武夫的先天圆满之躯,炼气士的气融之基。 只可惜,魏忠河也清楚,自己估计是没机会去割下郑凡的丁丁让郑凡认自己当干爹了。 要是让两位侯爷知道自己把他们欣赏的将才给断了子孙根,嘶…… “呵,这就有意思了,你这阉货喜欢他,无镜摆明了要提携他,现在梁亭也明摆着对这小子感兴趣了。 这小子,还真是个香饽饽,抢手得很。” “哪能啊,这小子无论在哪儿,不都是陛下您的人么?镇北侯爷想提拉他,这小子是否会应允还难说,毕竟靖南侯爷对他更是不错。 但无论如何,只要陛下您金口一开,这小子还不马上屁颠屁颠地跪伏在陛下面前?” “废了朕的儿子,朕不介意,你当他心里会不介意?” “这……” “好刚得用在刀刃上,这小子是北封人氏,早先,也应该是李梁亭手下镇北军的才是,怎么让无镜抢了先?” “回陛下,奴才去查了他的履历,最早,他是由郡主提拔起来的,因其在担任民夫时立下了战功,斩沙拓部首领首级。 但郡主所提不过是护商校尉,说是挂在镇北军下面,却也无非是个有名无实的闲差罢了。 后来朝廷有意将北官南调,这小子就被派遣到银浪郡当堡寨守备了。” “走的哪里?” “回陛下,走的兵部。” “成玦做的?” “兵部侍郎蒋文洲的小儿子在六殿下名下的赌坊里欠了不少银子。” “哦?成玦没遮掩么?” “回陛下,这是六皇子成年来,第一次着手安插自己的人。” “他倒是有眼光啊,这个郑凡,是个人才。” “看来,不光是两位侯爷和奴才赏识他,连陛下,也赏识他了。奴才可真是羡慕这小子,这到底是修了几世的福报,才得如今的运势。” “你这阉货,平日里叫你多读点,你偏不,只知道到处收养那些不成器的干儿子和置备自己的田产。” “陛下,奴才这死脑子,是真的读不进了,奴才年纪也大了,这辈子唯一的心思,也就伺候陛下您到奴才自己伺候不动时再回去买个庄子,立个祠庙,奴才每天还能继续给陛下您祈福。” “这马屁拍得,不地道,你这老阉货一身炼气士本事快赶得上老先生了吧?” “使不得使不得,太爷的本事,老奴也就学了点皮毛罢了。” 太爷这个称呼,在宫内是允许的,因为那位炼气士当初不惜身受重伤也要护送先皇一家安全出京,可以说也是当今陛下的救命恩人。 “别说这些虚的,朕估摸着是活不过你这老阉货的。” “那就更省事了,陛下您去的时候,捎带上老奴一起,到了天上,老奴还可以继续伺候陛下。” “呵呵,论溜须拍马的功力,郑凡,不如你。” “这可是老奴安身立命的本事。” “唉,你啊你。” 燕皇眉宇之气一转, 道: “家底子薄,羊腿不够分啊,就这点家当,也不值得去争,更不屑于去争,倒不如豁出去了,去外面一起为我大燕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魏忠河心下一凛, 道: “陛下,那小子竟是这番意思?” 他还真敢说啊,还真敢说啊。 让魏忠河最心惊的是,他居然能看得清楚。 “此子心大,更看得通透。” 这是燕皇对郑凡的评价。 殊不知,郑凡背后可是站着最肖父的六皇子外加一个绝世老银币瞎子,相当于两位智囊团在陪你看新闻联播一样,你肯定能看得比别人更深入一些。 “先前,他说完攻乾方略后,凉亭与他说的那些话。” “是镇北侯爷教他如何烤羊腿?” 燕皇目光扫向了魏忠河,魏忠河马上掌嘴,两声嘴巴,抽得不响,但魏忠河却马上跪伏了下来, “奴才失言,请陛下责罚。” 其实,这并非是指魏忠河说错了什么,因为魏忠河说的没错,李梁亭确实是在郑凡说完攻乾方略后就开始教郑凡如何烤好一只羊腿。 但错就错在魏忠河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点对于李梁亭的不屑,轻如蝉翼,却被燕皇捕捉到了。 每个地方,都有地域歧视,也有职业歧视,这是人之本性,改不了的。 阉人其实是属于职业歧视的底端,近乎是最底端,哪怕是红帐子里的龟公,万一真要直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燕皇的目光落在魏忠河的身上, 魏忠河后背已然冷汗淋漓。 但你要说魏忠河是在对李梁亭北蛮子的出身在歧视,那你也就太小看这位大燕司礼监掌印了。 其实,他是在试探,在试探燕皇对镇北侯的真实心意,身为奴才,你得看主子的心意行事,这是他的生活本能,浸润到骨子里的习惯。 但很显然,陛下对镇北侯的感情,已经敏感到了这种地步了。 “起来吧,再有下次,就提前去给朕守陵等朕来吧。” “陛下,老奴不敢。” 魏忠河慢慢地站起身。 “凉亭虽说是在说烤羊腿,但那也是在变相地说郑凡之方略说得很对。 为将者,眼里,只有如何击败面前的敌人,如何拿下眼前的城池,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在朕看来,千将易得,一帅难求。 若是朕再告诉你,郑凡所言之方略,与朕当年和凉亭无镜所议之策近乎一般无二,你这老阉货做何感想?” “老奴恭喜陛下再得一大材,为陛下贺,为大燕贺!” 就像是烤羊腿, 要考虑羊在被宰杀前喂的是什么材料,要考虑木炭,要考虑香料等等,一如真正的镇守一方的大员或者是攻略一方的帅才,所需思虑的,不仅仅是眼前一战或者是眼前一城的得失,而是要考虑政治、经济、文化、对方以及己方朝堂上的种种变化。 这种东西,叫格局。 让李梁亭以及燕皇所欣赏的,正是郑凡在他方略中所展现出的那种格局。 当然了,燕皇和镇北侯不知道的是,郑凡身后到底站着多少人才,牛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郑凡那就是被七个小矮人抬着。 “蒋家,是在刑徒册上还是在灭门册上?” “回陛下,在刑徒册上。” “上灭门册。” “奴才遵旨。” “对了,成玦是不是在城外建了一座庙?” “是的陛下,是一座土地庙,但后头却供着闵家的牌位,还有,闵妃娘娘。” “唉,可怜成玦这孩子了。” 魏忠河站在边上,没敢说话。 少顷, 燕皇开口道: “推了吧。” ……… “吃饱了么?” “回侯爷的话,卑职吃饱了。” “怎么就吃那么点儿?” “卑职实在是不习惯大早上地吃得这般油腻。” “那是因为平日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从军之前,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倒是不缺吃穿用度。” “本侯如果说羡慕你,你信不?” “信的。” “哦?” “因为侯府里的饭食,是真的难吃。” “唉啊,确实是难吃啊,你知道么,本侯以前就盼着有机会进京啊,小时候进京就能抢陛下的鸡腿了。” “…………”郑凡。 这里毕竟是皇宫,你镇北侯能讲燕皇以前的糗事儿,但郑凡清楚,自己应和不得。 镇北侯在前面走着,郑凡在后面跟着。 郑凡手中,还抱着一大堆先前镇北侯的烧烤工具,镇北侯是个实在人,跑御花园烤羊腿还自带工具来的,而且还不忘带走。 过一处亭门时,郑凡感觉一块烧烤架马上要掉,就对站在亭门两侧的一名宫中侍卫道: “兄弟,帮我提一下。” 那名侍卫马上伸手帮忙,刚接过去一个架子,郑凡就看见后头跑来了两名甲士。 一人捂住这名侍卫的嘴,另一人的刀口架在了这名侍卫的脖颈位置。 郑凡愣了一下, 那俩甲士对郑凡笑了笑, 郑凡也笑了笑, 知道对方似乎是不想让鲜血溅洒在自己身上,也是好意。 郑凡后退了两步, “噗!” 刀口划过了这位热心侍卫的脖颈。 一名甲士将那名侍卫先前帮郑凡拿的烤架给接过来,对郑凡道: “大人,卑职帮您拿吧。” “哦,谢谢,你帮我堆上去就好,堆整齐点。” “好的,大人。” 另一名甲士则拖着那名侍卫的尸体离开了。 重新整理好了烧烤架,郑凡加快了速度又追上了镇北侯。 在郑凡奔跑的时候,明显看见一群甲士也在奔跑。 一路上,好几个先前还对自己行礼的侍卫,下一刻就被跟着自己一起跑来的甲士给杀掉了。 倒没有全部杀死,比如一同看护或者巡逻的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被杀了后,马上有一名甲士代替了那名被杀掉护卫的位置,巡逻还在巡逻,驻守还在驻守。 像是一阵风,吹拂了过来,眯了你的眼,但当你揉了揉眼细看时,似乎又什么都没改变。 “怎么着,还能拿得动么?”镇北侯开口问道。 “还行。” “嗯,年轻人,就得多做做事。” 镇北侯没解释宫内正在发生的事情,郑凡也就没问,其实,郑凡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了。 世家门阀对大燕的浸染,是无处不在的,尤其是皇宫内的侍卫,虽然不像是后世清廷那般都是用的贵族子弟来当差,但普通人家也难以混上这个职位,毕竟距离大人物近,机会也就大。 之前,是隐忍不发,现在,自靖南侯屠灭田家那一刻开始,事情,已经发动起来了。 大概,不仅仅是这座皇宫将遭受大清洗,禁军之中,说不得此时也是一片腥风血雨,外加大皇子所掌的天成郡郡兵,肯定也是在做着相类似的事。 这就是门阀的力量,他们无处不在,他们的影响力,近乎可以触及到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动门阀,就是刮骨疗毒。 前方,好几队太监宫女急匆匆地去了后宫方向,每支队伍前面都有身穿红衣的大太监带领。 他们,是去请宫内的一些妃嫔娘娘们登天的。 帝王无家事,这话不仅仅体现在帝王家的女人经常需要沦为政治联姻的工具,事实上,就是帝王本人,也是这句话上的祭品。 前期,为了拉拢门阀,这家的姑娘,你得娶吧?娶了这家后,那一家你也不能冷落吧?这这这,还有那那,也是要娶的。 后宫的女人,很多人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家族,而且,有时候为了更深层次的政治联姻,皇帝还得努力耕耘让她们受孕生下带着她们母族血脉的皇子或者公主。 联想到昨日小六子说的,他爹最近一直在那几位乾国下杭‘美人’身上耕耘,估摸着也是想着生下一两个有乾国人血统的后代以方便对乾国用兵后的统治吧。 再怎么有趣美滋滋的事儿,只要被加上了政治任务,也就剩下枯燥和乏味了。 一场大火, 自田宅烧起, 很快, 就将燎原整个燕国。 行走在此时的皇宫中,郑凡心里还真有些激动的感觉,这种激动,大概源自于自己居然得以成为“历史时刻的见证者”吧。 前面,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甲胄的男子,他的甲胄是镇北军的款式,男子身侧,放着一口木箱子。 “侯爷,请披甲。” “这么重的甲,真不想披啊。” 镇北侯摇摇头,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那个男子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套古朴威严的甲胄。 古朴是古朴,至于一套甲胄是如何威严的,那来自于郑凡的脑补。 毕竟是镇北侯的甲胄,就像是镇北侯亲自烤出来的羊腿一样,总是能给人一种特殊的感觉。 镇北侯也没拉帐子,事实上他今日从西园入宫,本就是绝密,随同而来的,也就这个男子。 郑凡上前帮忙,甲胄很重,郑凡提起来时都有些吃力,这就可见为何镇北侯不喜欢穿他了,跟扛着好几麻袋大米在身上的感觉差不多。 箱子里还有一把蟒首大环刀,好家伙,死沉死沉的,郑凡第一下居然没能将其举起。 男子则伸手轻轻一提,就将这把大刀提拉了出来,镇北侯伸手接了过去,却也没傻乎乎地举着,而是将刀口向下,刀锋刺破了皇宫地砖。 拄着刀, 镇北侯开口道: “青霜啊。” “侯爷。” 这男子叫青霜?有点像女人的名字。 镇北侯府下有七大总兵,六个赐李姓,只有一个不姓李,郑凡当初听六皇子介绍过,这唯一不姓李的,并非是其不受重视,恰恰是因为他的身份很敏感,有传言说他身上有蛮族王庭的黄金家族血脉或者是和先皇争位的某个亲王的后代甚至还说有晋国楚国哪家皇族的血脉。 至少,现在郑凡看来,他应该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的,蛮人的长相特征和燕人还是有很明显的差异。 “你镇里空一个参将出来,给这小子。” “是,侯爷。” “侯爷……” “你本就是北封人氏,本就是我镇北军所属,现在,只是回家了。” “侯爷……” “不用急着感谢,咱侯府不兴这一套,要感谢本侯,就拿功勋来说话,本侯看人,可从不走眼,你可千万别让本侯破例了。” “侯爷……” “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就跟着青霜。别怕田无镜怪罪,他田无镜在本侯面前还差半辈儿呢。” “侯爷。” “嗯?” 这一次是青霜开口提醒。 镇北侯这才停止了自言自语,看向青霜所示意的方向,忽然间,镇北侯的脸当即红了一下。 在那里, 站着一尊比镇北侯年轻些许的伟岸身影,鎏金的甲胄在晨曦的光芒下熠熠生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丈夫当如是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挖人墙角是一件很阴损的事儿,无论是谁,无论哪行哪业,说出去,都不好听。 何况你挖人就挖人吧,偷偷摸摸地挖也就算了, 这当着人家老大的面儿挖人, 饶是镇北侯爷李梁亭在洒脱豪迈, 也难免老脸当即一红。 靖南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尴尬了。 尤其是,靖南侯还什么话都不说,似乎故意地想让这尴尬的场面延续得久一些,让镇北侯,多不自在一会儿。 在大燕国,敢这么落镇北侯面子的,敢故意多晾镇北侯一会儿的,也就两个人,很不巧,靖南侯就是其中一个。 “无镜啊,你眼光不错啊,呵呵。” 镇北侯伸手,拍了一下郑凡的肩膀,有点用力了,郑凡身体一阵摇晃,要知道郑凡可是入品武者,但在镇北侯的手掌面前,还真有些“扶柳之姿”。 但就像是长辈摸你的头,你不满意,你也不敢哔哔。 其实,正如燕皇先前在御房里对魏忠河说的那般,镇北侯看上郑凡,并非是看上其武道天赋,也不是因为郑凡会说话让人觉得有趣; 而是镇北侯这种站在一侧山巅上的人,最为清楚格局的重要。 他们手底下不缺善于带兵打仗的人,说是猛将如云那真是毫不夸张,但这种能够将两国政治、经济、文化等等因素全都进行综合考虑的人物,那是相当难得。 这是帅才,真正的帅才种子; 虽然眼下还只是块石头,但谁知道经过个十年打磨之后,能否开出让人心动的美玉? 最重要的是,他的攻乾方略,居然和自己三人曾商议过的方略,近乎无二。 排除田无镜为了捧他提前泄题的这个不靠谱可能,那就说明,此人其实已经透着水光了。 现在买下来,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亏,是不可能亏的。 “哎呀,无镜啊,你别不吭声啊,这人,你就让给我呗。” 见靖南侯还是不说话,镇北侯忍不住说了第二次。 昨夜刚刚灭了自家满门的靖南侯现在看起来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悲怆,依旧是郑凡最开始见到他时的感觉。 他很稳,一直很稳。 率靖南军入南望城是很稳,率军和乾国军队对峙时很稳,昨晚开口“鸡犬不留”时也很稳。 “他是北封郡人。” 终于,靖南侯开口了。 “那可不,是我老家人呗。” “你李梁亭老家,是银浪郡。” “祖籍,祖籍,我李家在北封郡扎根百年了,早就是北封郡人了,再说句不怕咱们陛下生气的话,你出去问问,你随便找个人问问,问问他,这北封郡,他姓不姓李?”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的犯忌讳了。 换做别人,就是大不敬,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但镇北侯确实有底气说这话,同时,看看吧,能一大早的就在御花园烤羊腿的主儿,说这话,也不稀。 “那岂不是说明,你李梁亭,眼瞎。” “…………”镇北侯。 你北封郡出来的人才,你李家地面上出的人才,结果却在南方的银浪郡被我这靖南侯发掘出来了。 你不是有眼无珠又算是什么? “行,就当我李梁亭走眼了一次,这人,你田无镜到底放不放吧。” “让他自己选。” “好,就让他自己选,本侯这里可是许下了参将的职位,可拨一千镇北军铁骑归他统领。” 大燕军制也分实缺儿和虚缺儿的,例如当初刚刚当上虎头城护商校尉的郑凡,连门口的守城卒都敢和他开玩笑,还不是因为郑凡只是个空头校尉么? 一千镇北军铁骑啊,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镇北军是何等的精锐, 自己麾下的几百蛮族骑兵已经能在乾国边境遛弯儿了,但要知道,这帮蛮族人,在荒漠,在自家主场,可是被镇北军压着打得叫爸爸。 一千镇北军铁骑在手,郑凡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但梁程肯定敢对三千乾国骑兵主动发动冲锋。 李梁亭开价了,良禽择木而栖,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同时,也算是花花轿子大家抬,就算郑凡不选自己,李梁亭也是在变相地帮郑凡抬高身价。 最美味的食物,是争来的,抢过来的食儿,吃起来才最香。 他这里加码了,你田无镜那里不管如何,肯定也得加点儿诚意。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在李梁亭看来,大家虽然派系不同,军属不同,但都是燕国人,他看重郑凡,所以不介意推这小子一把让他早点出头。 眼下,大燕将是用人之际,缺的是什么,人才! 国战将起,正是将星闪耀的时代! 然而, 靖南侯只是很平静地道: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官职不变,也不说划拨多少靖南军精锐给他,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李梁亭眼睛一瞪, 要不是看在田无镜昨夜刚刚屠了自个儿满门心情可能不大好的面子上, 镇北侯大人真的要骂人了。 你田无镜到底是有多少底气,敢一点价都不加? 好了, 价格开好了, 现在该你选择了。 郑凡忽然觉得这画风有点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他上辈子开的是恐怖主题的漫画工作室,真没画过甜腻的作品。 不过,郑凡还是马上压制住自己内心稍显不适的情绪,其实,他心里,早就想清楚了,也早就决定了。 当即,郑凡往前走了两步,对镇北侯躬身行礼道: “多谢镇北侯爷赏识。” 这是感谢,实则是拒绝了。 镇北侯抬手,阻止郑凡接下来要说的酸溜溜的屁话, 直接问道: “给本侯一个理由。” “侯爷,卑职想要打仗。” 镇北侯目光一凝,先看向靖南侯,但随即又想到田无镜不大可能将这事也和这小子说了,所以,这也是这小子自己看出来的? 镇北侯忽然又觉得自己吃亏了。 郑凡走到了靖南侯身后,站定。 靖南侯继续站在那里,没有胜者的喜悦,还是很平静。 我想要打仗,想要去前线,所以我没选择你。 因为郑凡清楚,昨日靖南侯灭田氏是一个开始,自今日朝会之后,大燕皇帝将集合三军之力对大燕门阀下杀手。 刮骨疗毒,得用猛药,得狠,得果决! 很显然,镇北军将是这把刮骨之刀。 一来,镇北军乃当世第一等精锐强军,用他们来马踏门阀,足以让门阀们绝望; 二来,镇北军一直被镇北侯府掌控在手,纯净度更高,他们可能会不听从燕皇的,但绝对会遵命于镇北侯的意志。 只要镇北侯刀锋一指,镇北军铁骑可不管前方是什么诗传家数百年,还是哪个大族门阀,直接荡平了事。 第三,家里大扫除时,家门口得有人守着,省得邻居路过顺东西,靖南军本就是为对付乾国而建,让靖南侯继续在银浪郡对峙同时开展第一步攻乾方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燕皇和镇北侯脑子没出问题,肯定会这般选择。 所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镇北军以及李梁亭不大可能会出现在对乾前线。 他要做的,是率领麾下镇北军,像是一张犁,先将大燕的门阀给来回地犁上几个轮回,这之后,镇北军才能被抽调出来去对乾战场。 本来,按照当初瞎子北和郑凡的规划,先在翠柳堡屯田发展,等燕皇决定对门阀下手时,马上去当倒门阀急先锋去进行投机。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首先靖南侯的态度,都已经把自己满门给灭了,靖南军包括整个银浪郡的态度,其实已经得到确保了,同时,郑凡已经获得了来自靖南侯的重视,投机什么的,不用再做了。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郑凡也不想在接下来的半年到一年时间里,就在那里领着手底下的兵去攻打一个又一个门阀。 大燕门阀私兵大半已经被集中到了天成郡,只要下雷霆手段,解决的难度并不大,因为那些地上的农户确实可以被门阀们武装成自家私兵,但若是你不给他们武装和动员的时间,大部分,也就像昨晚的田宅一样。 明明是一尊庞然大物,但倒塌得,却这般干脆。 还是跟乾国打仗有意思的多,郑凡对乾国人没什么仇恨,但好歹对手是乾国的军队,不用再经历昨晚雅苑夜宴的场景了。 镇北侯不说话了,就那么站着,青霜和郑凡一样,也是站在自家侯爷身后。 一直到, 钟声敲响,鞭声炸起,宫门打开,百官开始入内。 …… “一条羊腿,确实不够分的。” “陛下,宫门已经开了。”魏忠河在旁边提醒道。 燕皇将羊腿上最后剩下的一点肉撕下来送入嘴里,还将自己掌心上的残留给顺入口中, 自言自语道: “但总得自己先吃饱,才有力气去外头抢羊去。 魏忠河,更衣。” “遵旨。” 这身龙袍,姬润豪十多年来已经记不清楚到底穿戴了多少次了。 以前,他总觉得这身龙套有些不合身,勒得慌。 但今日, 他忽然觉得这一身龙袍宽松了一些,穿上去后,呼吸也更顺畅了。 “陛下,銮驾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不用,这一次,朕走过去。” 一身龙袍的姬润豪走出了御房, 晨曦的光亮照射在他的身上,不刺眼,却给人一种略显朦胧的感觉。 姬润豪的十指先缓缓地攥紧,随即又缓缓地松开。 梁亭, 无镜, 我们一直盼望着的那一天, 来了! …… 燕国的朝会和乾国不同,上朝的时间没那么赶早,但这一次,还远远没到宫门开启的时候,外面的百官就已经早早地聚集过来了。 没只狗鼻子不配当政治动物; 百官们都嗅出了今日的不同寻常,尤其是各大门阀在京的代言人,甚至是一些家主,原本不用来上朝的,今日,也都来了。 这是一场已经酝酿许久的风暴,今日,将会彻底掀开! 大燕未来二十年之格局,将在今日定下了。 南北二王,看来已然是势在必行,因为门阀们已经做好了逼宫的架势。 就是难免有人疑惑,为何田家家主田博楷,今儿个为何没来,不过有人疑惑有人却觉得理所当然,田家今日将升个王爵,田博楷避嫌不那么出风头在家偷着乐,也算正常。 哎呀,也不晓得多少门阀家主在此时心里羡慕田博楷的好命呢! “吱呀…………” 宫门被打开了, 百官们开始进入。 刚进宫门百官们就发现今日宫里的宿卫似乎比往日要多出了不少,再有心一点的,则会发现这些宫廷侍卫好像都有些眼生啊。 只是,大家对此都没过多在意,想来是燕皇只能靠这种方式来给大家一点压力了,但,也仅限于此了。 然而,就在百官和门阀代言人们刚走到清水桥边距离上朝的大殿还有一段距离时,皇宫的地面,忽然开始了震颤了。 地震了? 这是百官们的第一反应,但是很快,他们就否决了这一想法,因为伴随着这声音越来越近,那股子韵律感,也在越来越强烈。 ……… 宫门,自然不是只有一处,这里距离御房并不远,而御房往后,则通向另一处皇家园林。 御花园,只是让皇帝处理完政务后散散步的地方,后面的那座园林,属于皇宫的附属建筑,那里,才是给皇帝和妃嫔们躲猫猫的地方。 镇北侯掏出了一道黑色的令牌,青霜躬身上前接下了,随即,手持令牌的青霜径直向后头走去。 郑凡犹豫了一下,看向了站在自己前面的靖南侯。 这个…… 自己要不要学青霜刚才的动作? 但你这没排练过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是我们不用做,我上去跟你要牌子,在镇北侯眼里看起来岂不是很煞笔? 但如果你也准备好了,我却没上去要,而是要你主动转身递给我,破坏了你一直很稳的形象,似乎问题更大啊。 好尴尬啊…… 深吸一口气, 郑凡还是走到了靖南侯身侧,躬身下去摊开自己双手。 很快,一道冰凉的触感落在了郑凡的掌心之中,这是一枚银色的令牌,比先前皇帝给自己看三皇子的湖心亭出行令牌要沉太多。 呼…… 咱们也有牌子。 郑凡马上拿着牌子快步追向前面的青霜。 不追上去自己不认识路啊! 郑凡没跟丢青霜,而是跟着青霜来到了一处城门下。 简而言之,百官是从南门入的,而这里,则是皇宫的北门,直通一座园林。 但此时,园林内却潜藏着数千骑! 大家分为两列,都很安静,但彼此之间有时的目光交汇,似乎都能在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军人,当然有军人的骄傲。 镇北军自认为是天下第一等精锐,但靖南军却不觉得自己被对方差,无非,就是没等到机会证明自己罢了。 在队伍最前方,东西两侧,分别有三名参将端坐在马背上。 青霜走到前面,取出镇北侯的令牌: “侯爷有令,镇北军,入宫!” 反正前面有人在做,自己只需要模仿就是了。 郑凡也取出了靖南侯交给自己的令牌, 道: “侯爷有令,入宫!” 郑凡觉得有些可惜了,早知道要有这一出,应该提前给他们讲一些押韵的口号的。 两军之中都有人牵出战马给青霜和郑凡。 上马后, 青霜策动马蹄开始前进,其身后的镇北军士卒也开始跟着他马速策动胯下战驹。 郑凡则扬起马鞭, 脑海中浮现靖南侯在昨日烤鸭店门口的动作, 一拉缰绳, 胯下战马前蹄扬起, 不管了,os一下拿哥。 青霜看向了郑凡,他不知道这个今日才见到却似乎格外被自家侯爷赏识的家伙在搞什么鬼 随即, 郑凡马鞭狠狠地抽下, 胯下战马直接冲刺了出去,其身后的靖南军骑兵也都纷纷跟着策动战马开始了冲锋,一下子就超出了镇北军。 “…………”青霜。 当过兵的人都清楚,两支部队较量的时候,谁愿意服输? 当即, 镇北军骑兵也开始了加速,双方你追我赶,到最后,直接彻底放开了马速,开始了冲锋! 磅礴浩荡的声势,震惊了皇宫内的所有人。 而此时, 一身龙袍的姬润豪在魏忠河的陪同下,已经走到了靖南侯和镇北侯二人中间。 随即, 当看见数千铁骑奔腾而来的场面时, 镇北侯和靖南侯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抽了抽。 “好!” 姬润豪却一点都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自己皇宫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他要的,就是这种气势,就是这种场面! 今日的燕皇,很兴奋,他被压抑了太久太久了! 接下来的一幕, 将会映照在百官心底一辈子,虽然他们中不少人的一辈子,就只剩下今天了。 晨曦的阳光下, 一身龙袍的姬润豪走在最前面,手持天子剑。 在姬润豪身后两侧, 大燕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两位侯爷稳步跟随。 在他们三人身后, 是两支滚滚向前推进的铁骑洪流。 今日, 大燕皇帝,携大燕最强的两支军队,向大燕门阀,宣战! 骑兵阵中的郑凡,看着前面那三个人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压抑感,像是有一道黑色的铁幕,将自己完全笼罩。 自己,难道这辈子都只能在眼前这三座大山下当一个顺民么? 但下一刻, 郑凡一咬牙, 他忽然想到了在另一个时代里自家民族的老祖宗, 心中的阴霾压抑顷刻间被扫去大半, 就着这滚滚马蹄声浪, 喊道: “大丈夫当如是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一章 现在与未来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前有镇北侯后有靖南侯先后在全德楼吃了鸭子,且都是刚一入城就直奔过来吃,全德楼的名气,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 但近些日子,全德楼的生意,却显得很冷清。 因为全德楼的鸭子卖得很贵,普通人是不大吃得起也不舍得这般吃的,而富贵人家,这些日子也都没心思吃,甚至是……永远都吃不了了。 “这是第几拨了?” 坐在全德楼二楼靠着窗户位置的郑凡开口问道。 “回小郑大人,这是第四拨了。” “张公公,刚见面时我就说了,别叫我小郑大人。” “那叫你什么,小凡子还是小郑子?” 六皇子恰好推开门走进了包厢,摘下头上的斗笠丢给了一旁的张公公。 其身上更是穿着一身粗衣长衫,看起来像是一个穷酸读人,衣衫上还夹杂着不少泥草,膝盖位置还有土色。 “你去干嘛了?”郑凡问道。 “去哭坟,我给我娘和我外公他们修的香火土地庙,前日里被推平了,我乔装过去哭了会儿,唉,渴死了。” 六皇子伸手拿起面前的茶壶,对着长嘴儿直接喝了起来。 “咕嘟咕嘟………” 喝了一汽后,六皇子擦了擦嘴,把茶壶递给身边的张公公,道: “续一壶茶来。” 郑凡马上提醒张公公道: “换个茶壶。” “你嫌弃我?” “废话。” “我很伤心。” “那就伤着吧。” 张公公拿着茶壶下去了。 “别太难过了。”郑凡开口安慰道。 “还行,那庙我都偷偷建了几年了,就是预备着哪天让父皇去推的。” 六皇子伸手从篮子里拿起一块桃酥饼咬了一口。 “这样啊?” “就这样啊,你想啊,想惩罚一个人,自然得拿掉他珍重的东西才能起到惩罚的效果,你贪财,那就抄你的产业;你贪权,那就贬你的官; 你要是什么都没有,那板子就得打你身上去劳其筋骨了,所以啊,你就是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为了挡板子,你也得弄出几个来,需要时被上头给‘拿去’,而且完事儿后,还得去做点伤心的模样,让上面有惩罚你的成就感。” “这也可以?” “这没什么不可以,喏,看见了么,下面。” 郑凡扭头看下去,这是被禁军押送从这条街过去的第五拨囚犯了。 “兵部侍郎蒋家的下人,主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这些下人就得发配出去。” “蒋家?” “嗯,你从虎头城调到翠柳堡,就是走的蒋家的关系,他小儿子在我的赌坊里欠了不少银子,我虽说是个闲散王爷,但皇子的钱,可不好赖。” “权钱交易,这么直白的么?” “直白才显得坦荡。” “是这个道理。” “再者,蒋家在虎威的产业里有一座说是煤矿实则是铜矿的山头,我可是眼馋很久了,他家家产已经充公了,过几日我就让人从内府那儿买来。” “你早就算计到了?” “对啊,谁叫他蒋家不厚道呢,我想出银子买,他们不卖。” 郑凡点点头, 恰好张公公续了一壶茶上来, 郑凡一边倒茶一边在心里想着: 如果这是一款叫《父慈子孝》的游戏的话, 前十年,是燕皇把小六子给虐得死去活来。 但小六子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摸清楚了套路,开始反向去故意刷这款游戏的副本。 “就不怕陛下知道?” 陛下要知道你耍了他,拿他当刀使,呵呵。 “我父皇日理万机,他哪有那么多的空暇来看看我这个儿子每天在做什么,无非是想到我时,随口问一句,就跟现在我问张公公一样: 魏忠河!” 张公公马上弯腰,道: “奴才在。” “成玦近日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六殿下今日里偷偷去了城外田埂上,跪着哭了很久。” “啪!” 六皇子拍了一下手,对郑凡耸了耸肩, 道: “也就这般了。”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是老鹰茶,听它名字就知道,味道不是茶中最好的,也和名贵沾不上什么关系。 但是在此时的京中,喝老鹰茶,却正符合氛围。 “我父皇不会再问了,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对乾国开战的方略,对门阀是杀是贬谪是流放,一大堆的事儿都压在父皇身上呢。 只要父皇不再问,魏忠河也就不会再说了,哪怕魏忠河手里的密谍司知道了我通过内府拿了蒋家的那座铜山,但他依旧什么都不会说,哦不,是不会主动说。 并不是说魏忠河会对我父皇不忠,而是因为,这是他当奴才的本分。” “很精彩。” 郑凡点评道。 这才是高端玩家。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点。 郑凡注意到了,六皇子肯定是故意的, 自己来这里后,张公公喊自己“小郑大人”,六皇子在自己面前用的是“我”而不是以前的“孤”。 半个月前,皇宫内的事儿,想来还是传出来一些。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好,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咳咳咳………”六皇子闻言咳了起来,手指着郑凡,脸有些泛红。 张公公马上上前帮六皇子轻拍后背。 六皇子顺过气后,指着郑凡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 “嘶……” 这画风,不对劲啊。 “你可知,从资助你开始,孤已经在你身上砸下了多少银子?” “很多。” 翠柳堡,是六皇子花的银子找的人修建的,堡寨仓库里的甲胄以及外面养的那些马,也是通过六皇子的渠道送过来的。 很多东西,都是那种有钱你都很难搞到的违禁品。 “我很好,你在翠柳堡时,我每次给你的信以及你回的信,是不是你都没看过?” “看过。” 翠柳堡传统,瞎子看信瞎子回信。 “不,你肯定没看过,你可知,除了看得见的这些东西,我在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又砸了多少银子? 乾国边境的堡寨体系上,我用银子,给你砸出了多少内应?” “额………” 尼玛,瞎子没跟我说过啊。 “你的心意,我知。” 六皇子瞪了一眼郑凡,又坐了下来,道: “你可知,我虽然看似商行和产业不少,但我手头上,其实真没积攒出太多的银钱。” “以钱生钱么?” 郑凡上辈子没做过生意,漫画工作室也不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只能猜测出大概六皇子做生意赚来的银子又继续投入到产业的扩大和升级上去了。 “就拿蒋家的煤矿来说吧,我从内府那里拿下一座煤矿不假,但在先前,我用市面上半价完全亏钱的价格给银浪郡驻军送去了一批煤炭。” “哦,不容易啊。” 赚钱多不假,但交了不少保护费,谁叫你摊上这样一个爹呢。 “最可气的是,我明明知道接下来朝廷要做什么,但我却忍着没敢对土地和粮食下手!” 郑凡伸手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剥着; 心里,其实很清楚六皇子的憋屈。 做生意,得看风向,得跟着政策走,如果能提前预知或者收到消息的话,基本上就…… 六皇子早早地看出他父皇和镇北侯之间的奸情了, 也清楚, 这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大燕门阀看的戏。 但他却不能依靠自己的政治敏锐去为自己的生意铺路,此时此刻,镇北军铁骑正在大燕门阀身上疯狂肆虐着,屠刀举起,血流成河。 这些门阀,传承百年以下的都不好意思出门打招呼,基本都是几百年的大韭菜,这韭菜都快肥到老树盘根了。 一刀子下去,田产、粮食、古玩、金银等等这些东西都会被挤压出来,燕皇自然是吃大头,但光是这一举措的影响之大,若是有一支大商行能够提前做出准备的话,这一波下去,也能跟在朝廷后面吃出个一波肥。 但偏偏六皇子不能这么做。 金山银山就在自己面前,像是红帐子门口的女郎对着你抛媚眼喊:爷,进来玩玩嘛。 但你还得学那老学究一边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弓着腰跑开。 “赚钱,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罢了,不坐上那个位置,你赚多赚少,都是便宜你哥哥的,兴许,还有你弟弟。” 六皇子对郑凡翻了个白眼,道: “你连我那还未成年的弟弟都不放过要离间一下?” “本能,本能。” “孤不是舍不得那些银钱,孤是急,以前总想着细水长流,有点结余,打点打点关系为自己以后避避祸罢了。 但真当用钱的时候,才发现这钱磨子,真的压手啊。” “改明儿我再弄几个好东西,你拿去卖钱吧。” “这是自然,要不是你那肥皂和香水生意撑着,我这钱还真砸不利索,不过下面倒是好了,在燕国赚钱不方便,在乾国赚钱,就从容多了。” 郑凡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日不落帝国,也是一手洋枪一手钞票,一边干仗一边开公司赚钱。 自己和小六子的配合,还真有那种感觉。 是啊,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永远都是————抢他丫的! “喂,我可是听说了,似乎镇北侯爷对你也挺赏识的。” “那你有没有听说镇北侯给我开了什么条件?” 六皇子摇摇头。 这事儿,自然是不可能传出来的,因为当时在场的,算上郑凡,就四个人。 青霜在镇北侯爷身边,像是个义子,但他的真实身份,可是镇北侯府七大总兵之一。 外加一个镇北侯和靖南侯, 若是连当时的话语都传递出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郑凡为了自己炒作自己,自己放出去的风声。 但很显然,郑凡不会那么无聊。 “镇北侯爷说,我是北封郡人,应当入镇北军,愿意提拔我做参将,再划拨一千镇北军铁骑给我。” “靖南侯爷呢?”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六皇子点点头,道: “你选的对啊,还是做守备好。”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别人肯定会觉得郑凡傻得冒泡了。 但只有小银币才懂得另一个小银币的心思。 “镇北侯府,六镇,三十万镇北军,七大总兵,唉,体系森严,你进去后,说实话,还得继续当孙子,还得论资排辈,哪怕你立了再多的功,还得一步一步地挪位置,但越往上越不好挪。” 郑凡点点头。 七大总兵,六个“李”姓,除非他郑凡也不要脸地改名叫“李凡”; 但这吃相太难看了,也忒丢人了一些。 同时,还有那位神秘的小侯爷。 进了镇北军,就像是进了一个森严的新体制内,你从这个团体里获得多少支持的同时也意味着你被这个团体给绑定得多深。 “翠柳堡守备,唉,我这位舅舅,对你是真的看好啊,呵呵。” 翠柳堡守备,官职没动,也没说调拨多少靖南军给你。 看似小气得很,但里面透露出来的,却又是一种极大的放任。 马上就要打仗了, 要发展,要壮大,要人,要兵,要权,要地位,自己去拼吧,自己去抢吧! 就如同北封郡的那一地小军头坞堡那般,能吃多肥,看自个儿本事就是了。 靖南侯没强行要求郑凡进他的体系,而是给了郑凡一个机会,你要真有野心,真愿意,那就自己混出一个新军阀出来。 国战将开,将星璀璨,有人陨落也就有人重新崛起,镇北军和靖南军之外,说不得还会崛起出新军。 以前,守国时,南北两大侯爷够用了,但接下来,就不够了。 “我那舅舅已经回银浪郡一阵子了,你还要耽搁多久?” “明儿就走了。” 郑凡被留下来,给田家收尸。 京城内的棺材子儿,真的已经不够用了,义庄的人,也早就忙坏了。 光是京城,就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那京城外属于门阀真正势力盘踞的地方,估计死的人会更多。 说实话,郑凡还真不担心这么一通大规模的清洗会让这个国度崩溃,一来燕皇既然敢发动就肯定有准备,比如顶替那些被清洗官员的预备官员,寒门的崛起,自是无法抵挡的势头了,而且门阀之中,分灭门册也分刑徒册,同时还有一些一向亲近皇族且愿意主动低头自剪羽翼的,也依旧能得到提拔重用。 动荡,是必不可免的。 但除非大燕在对乾战争中一败涂地,否则大燕朝廷依旧是稳如泰山。 后世有一句话,叫别以为自己多重要,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转。 门阀士族确实保持着燕国的方方面面,但燕国军队牢牢地掌握在那三大巨头的手中,门阀们,还真翻不出浪花来。 就是体系破坏,朝廷运转这类的,至多短时间内会出现一些问题,但很快又不会是问题。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想做官的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 郑凡熟悉的那个历史时空里,凭借几十万人口就能杀入中原建立王朝的例子可多的是,那他们是怎么玩儿得转的? 什么动摇国本,什么根基败坏,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那不过是因为当时的皇帝和掌权者一边想要修补椅子一边自己还得坐在椅子上罢了,所以显得小心翼翼。 但燕国这边,三巨头站一起。 郑凡想到了秦始皇,秦始皇灭六国后,可没歇息,继续搞事情,同文车同轨再焚坑儒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那是相当的任性。 但祖龙只要在位一日,那些野心家伙和六国遗民们就不敢造次,祖龙之威,能让所有异动绝望。 就如此时的燕皇、镇北侯和靖南侯,当他们站在一起时,大燕境内的一切反对力量,就都是纸老虎了。 但祖龙一死…… “在想什么呢?”小六子开口问道。 “一想到明日就要回去了,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心里就有些难受。” “…………”六皇子。 “不过也挺好的,当兵的,就该和当兵的对掐才有意思。” 继续当刀子去屠灭门阀,郑凡厌倦了,也不符合他的审美,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仅存一点的矫情了。 “其实我也羡慕你啊,等回翠柳堡后,你就自由了。” “别羡慕,万一出师不利,直接被乾军包饺子吞掉了呢?别以为打仗是件很轻松的事儿。” “这个,按照你之前说的那个词儿,叫反奶是么?” “你真乖,还能记得我说的话。” “奶,这个字,我越发觉得有神韵,这些日子,经常反复琢磨,才发现里面蕴藏着很多的道理。” “污了。”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窗外有些阴沉的天, 又咳嗽了几声, 显然是今天出去演哭戏,有些着凉了。 当然了,这里面有多少是在演戏又有多少是真情流露,那就只有六皇子自己心里清楚了。 说得很洒脱,但在田埂上面对被推平掉的土地庙,他心里,难不成会很高兴? “郑凡。”六皇子举起茶杯,继续道: “他们,拥有的是现在。” 郑凡拿起茶杯,和六皇子碰了一下,暗想着这小六子和自己待久了之后也开始产金句了,接了下一句: “我们拥有的,是未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章 招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官道上,随处可见押送刑徒的队伍,郑凡骑着马,在其身边还有四娘和阿铭。 靖南侯确实把郑凡当自己人了,连他家里人的后事也是交由郑凡去处理,郑凡花了不少时间才把这些收尾好。 四娘和阿铭这次是陪同郑凡一起进京的,不过出发时因为郑凡是乘坐靖南侯的马车,所以他们二人一直是远远地跟着。 等郑凡经历了刺激无比的燕京十二时辰后, 阿铭和四娘才被郑凡招来一起去田宅帮忙收尸。 虽说自己没有亲自参与对门阀的肃清,但看着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从官道上一队接着一队的刑徒们就大概能看清楚,这一场清洗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了。 被押送的,基本都是青壮年男性,就算是稍微老一点的,送到前线去当个民夫也是没问题的。 燕皇要清扫大燕门阀,却没有全部屠杀,当然了,顶尖的那些个大门阀肯定是要从肉体上坚决抹除的,但大燕门阀家族何其多,这些被强行打成“罪犯”标签的刑徒们,将在燕皇的意志下,向南方的银浪郡前进。 那里, 将是燕国攻乾的第一线, 而战争,确实会消耗很多的物资、金钱以及粮草, 但战争最直接的消耗品,还是人命! 郑凡不清楚当年秦始皇征发刑徒和民夫时是否也是这般景象,但当自己亲眼所见后,还是被官道上的一幕幕给震撼到了。 军队秉持着君主的意志开始挥舞刀锋, 整个燕国也就开始在燕皇的命令下开始进行最为残忍直接的战争总动员。 门阀拥有的庞大田产,自然是被充公了,原本属于门阀而不属于国家的庞大隐藏民户群体,被朝廷重新统计造册,他们大部分都将继续耕种原本的土地,只是主家从原先的门阀变成了国家。 在古代,中央的集权过程,本就是中央和地方互相争夺“土地”和“人口”的拉锯。 在郑凡熟悉的那个历史进程中,似乎每一个曾创造过辉煌的古代王朝,都在创造辉煌前,进行过集权,这样才能集中力量办大事。 只是,在经过这些刑徒队伍身边时,郑凡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刑徒身上的戾气。 原本高高在上的门阀子弟,此时却沦为了阶下囚。 大燕数百年的政治体制中,一直是姬家和世家共治天下,这些世家子弟,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大燕这个国家的主人。 其实,皇权和世家门阀的平衡一直都没被打破。 皇权更是因为先皇是靠着镇北侯府的支持才继位的,外加先皇在位时的骄奢享受,使得被进一步地萎缩了。世家门阀们,其实从未松懈对皇权扩张的提防。 但再多的提防,再多的老谋深算,都敌不过俩字:天真。 燕皇天真的相信和自己小时候抢鸡腿的发小在坐拥重兵之际不会谋反,接纳了镇北侯的一切; 镇北侯天真的相信燕皇对自己不是试探,将三十万镇北军交给了自己的陛下,自己更是亲自当犁,心甘情愿地背上骂名将大燕土地上存在了数百年的门阀们犁了一遍。 靖南侯天真的加入了镇北侯和燕皇二人之间,不惜先屠灭自家满门,以表明自己和过去的决裂。 帝王猜忌,君臣界限,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似乎一点都没得到体现,三个天真的家伙,硬生生地合力将这个大燕给翻了个天。 一代出三个枭雄,且这仨枭雄还站在了一起。 当那天镇北军和靖南军骑兵在燕皇身后滚滚而来时, 百官们和门阀们心里都同时“咯噔”了一下, 他们明白, 大燕的天, 变了! 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原本属于他们的财富他们的地位他们的尊严,被彻底剥夺,他们被燕皇送到了南疆前线,要拿起兵戈,为自己忽然加身的“罪孽”去赎罪,为自己原本拥有却又一夜之间失去的“自由”去拼杀。 他们,在郑凡看来,很像是自己手底下的那帮蛮兵,郑凡手底下的蛮兵是刑徒部落出身,他们的亲眷被大部落掌控,而他们,则沦为了大部落征战时的炮灰消耗品。 这些刑徒们,也是一样,他们的家眷被控制在了原籍或者京城,等待着他们用军功去换回自由。 从小鸡变成麻雀再从麻雀变成老鹰,忽然间,又变回了小鸡,又要开始继续为变成麻雀而努力了。 “规模宏大。”阿铭感慨道。 郑凡看着阿铭,点点头。 阿铭虽然是吸血鬼,但他的年纪却不是很大,至少不是大到那般夸张,和梁程是不能比的。 郑凡更清楚,眼下的大燕,被三个梦想家给煮沸了。 相当于是梭哈上了一切,若是接下来的攻乾无法获得巨大战果,对外开拓没能取得巨大成功,这煮沸的开水,就很可能烧到自己人身上。 这是一场赌博, 那三位, 在拿国运去赌。 终于, 郑凡三人停了下来, 南望城到了。 …… 自靖南军撤出南望城后,许文祖终于体会到了当总兵的感觉。 但还没呼吸多久的自由清新空气,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就直接把他给吓趴下了。 好家伙,三百多斤的肥肉直接堆在了地上,身边的随从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给搀扶起来。 紧接着,携带着屠灭自家满门的煞气归来的靖南侯军令下达,银浪郡的世家门阀遭受了靖南军的铁蹄践踏。 不过一来是因为早先因总兵府刺杀的由头清理过一批了,再加上银浪郡本身曾在百年前是乾国北伐的战场,所以这里的门阀气候倒是没有大燕其他地方丰盛,这第二轮的清算也没用太多的时间。 随后, 朝廷的各项物资开始向银浪郡输送,向靖南军输送,向南望城输送,世家门阀所累积数百年的恐怖财富被朝廷抄没之后,马上就被燕皇输送向了“战区”。 这是一场属于大燕的国运之战! 进了南望城,郑凡径直来到了总兵府。 收到下人通报后,许文祖马上来到会客厅见郑凡。 郑凡正在喝茶, 一看许文祖, “噗……” 茶水直接从嘴角溢出。 “郑兄,郑兄?” 郑凡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古代这边也没个餐巾纸,只能将就着用衣袖擦了擦嘴。 实在是许文祖现在的造型,让人过于猝不及防。 可以看出来,许文祖很累了,但他没累得瘦脱相,而是累得更为虚胖,尤其是俩眼袋低拉下去后,看起来有一种浓厚的卡通效果。 至于许文祖喊自己“郑兄”,郑凡倒是没怎么惶恐,六皇子都在自己面前不自称“孤”了,许文祖不再自称“本官”也实属正常。 郑守备也是觉得有趣,自己明明一直扯的是镇北侯的虎皮,结果最后真正穿上身的却是靖南侯的大衣。 但不管怎么样,折腾来折腾去,自己总算是折腾出了点人样子,不用再像以前那般频繁地去卑躬屈膝了。 “郑兄,来。” 许文祖亲自领着郑凡去了自己的房,上次郑凡也曾来过这里。 许文祖的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大家都很忙,不复上一次那般冷清。 进了房后,许文祖将房门关上,然后自己走到了太师椅上,直接瘫了下去。 郑凡以前只听说过“女人是水做的”, 现在, 他见证了只要你足够胖,你也能变成水做的。 许文祖瘫坐下去后,肚子至下巴位置,还翻滚了几叠波浪,久久不能平息。 “郑兄啊,本官,都累瘦了啊……” “是啊。” 郑凡确实清楚,像熬夜太耗费精力的工作,确实容易让人身体虚胖。 “唉啊,这当了半辈子官儿,第一次累成这样。” “大人为国操劳,实属不易。” “不说废话了,哥哥我也就借着和你说话的功夫可以喘口气,你是不晓得啊,我这总兵府一天得发出去多少条政令,直娘贼!” 海量的物资,海量的刑徒,一波又一波地被押送到了银浪郡,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许文祖这个南望城总兵去操持。 也不晓得是担心有人会掣肘还是怎么滴,南望城知府的空缺一直没被补上。 但从郑凡进入南望城一路上所见,城内虽然显得有些臃肿,但还可以称得上是井井有条。 这足以体现出许文祖的能力,或许,朝廷之所以把他调任到这里来,所看重的,应该就是他处理繁复工作的水平吧。 许胖胖也确实没辜负朝廷的期许。 或许,人生就是这般吧; 郑凡还记得,当初在虎头城时,许文祖还在和自己商量着等镇北军反了后自己该如何如何献城。 在那时,许文祖大部分的精力其实是放在政治斗争和站队之中的,简而言之就是不像是官员更像是官僚,但现在,他虽然累,不过可以感觉出来,他精气神依旧不错。 不用去考虑勾心斗角,可以踏踏实实一门心思地干事,也是一种享受。 “京城的事儿,本官已经知道了,呵呵,哈哈哈哈…………” 许文祖大笑了起来。 曾经在下面琢磨着侯府计划的二人,没料到最后自家侯爷竟然和燕皇是穿一条裤子的,这是最梦幻的结果,但同时,也是最好的结果。 大燕,不用去面对可怕的内耗和内战,反而可以动员出一切力量,进行百年来规模最大投入最高的一次对外开拓。 “大人,下官刚从京城回来,还没回堡寨呢,先来这里看您来了。” 许文祖伸手指了指郑凡,他自然是猜出了郑凡的来意。 “放心,给你留着呢,咱俩,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郑凡点点头,虽然不理解自己已经成靖南侯门下走狗了怎么又和许文祖成自己人了,但上峰主动和你拉关系,你总不会傻乎乎地去破坏氛围。 “虎威郡霍家,虽然是传承百年的世家,但这个家族却习武风气浓厚,霍家子弟各个都是练家子。 哥哥我可没把他们打散,也没给他们分配出去,就一直留在这儿,就是给你留的。” 刑徒被押送过来,自然不是全都拿来当民夫的,他们其实更相当于是预备役部队,或者充实入地方部队。 靖南军有自己的五万后营预备役,而且类似靖南军这种精锐,盲目地扩张只能导致其战力的下滑,所以靖南军并未吸纳多少刑徒进来,转而由银浪郡各堡寨各军所来进行吸收。 反正,地方保安部队大部分时候都是拿来当炮灰用的,到底能不能炼出金子,那就炼炼看呗。 再带着点阴暗思绪去猜测一下,朝廷把门阀刑徒们押送来到前线打仗,不就是为了要故意消耗他们么。 他们不死,留在国内,反而是隐患。 “霍家,多少人?” “七百多号人。” 按照传统,这些家族刑徒大概率会被打散后分配的,就是一个地方的流民在安置时也会注意将他们打散开去,就别说一个家族的了。 但打不打散,其实都有好处和坏处,你要是压不住他们,这帮人聚团来反抗你,甚至一个弄不好人家心下一横干脆连留在后方的家眷也不要了,直接叛逃去敌国也都有可能。 但你要是能压制他们,驯服他们,七百一个姓的家族子弟,真丢到战场上去后,很难出现那种崩溃逃跑的情况,韧性会更大。 “好,我要了,甲胄,军械,粮草,这些……” “放心!” 许文祖伸手示意郑凡把他拉起来,同时道: “下面人说我偏心就偏心呗,反正哥哥我胖,脸皮厚,嘿嘿。” 其实,粮草军械甲胄战马这些,郑凡的翠柳堡里都不缺的,但这玩意儿,反正是多多益善。 “多谢大人。” “哎哎哎,别见外,可千万别见外,我可是把宝押你身上了,你可千万得给我争口气,眼看着战事就快开始了,说真的,哥哥我到时候说不得也得披挂上阵的!” “…………”郑凡。 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许胖胖骑着战马冲锋的画面, 然后一群人冲锋时躲藏在许文祖身后躲避箭矢…… 又或者,守城战时,直接把许文祖当沙包用丢城门后面抵挡敌军冲门…… 当然,这些情况基本不会发生的,大燕军队,若是真的到连许胖胖都得冲锋的地步,那距离亡国真的已经不远了。 许文祖上战场肯定是会上的,他是总兵,不可能不领军,但他现在做的,就是根据他和郑凡的关系,在打造自己的嫡系。 若是许文祖直到,当初砸了自己马车的沙拓阙石,现在就在翠柳堡里躺着的话,估计…… “下官,定不负大人厚望!” 人家给你这么大的脸和这么大的好处,郑凡真不介意大声且诚意的行个礼。 ……… 出了总兵府,在许文祖派遣的一名亲信校尉的带领下,郑凡来到了城内的一处校场内。 校场内,人头攒动,里面看押着不少刑徒,有些刑徒是被上了枷锁但大部分都没被限制,只是被圈在了各地的区域。 校场外围,有手持弓弩的甲士负责警戒。 里面,有不少军头子和记官在里面来回穿梭。 跟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小声对郑凡道: “看起来,真像是牲口市场。” “是啊。”郑凡点头表示同意。 “主上,要是这仗打得不顺利,那这燕国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嗯。” 郑凡也感受出来了,要说之前,他对燕皇和两位侯爷的大气魄表示钦佩的话,现在,他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种大气魄之下所蕴藏着的火山爆发征兆。 可能,以前燕国就只有一个郑凡,但现在,燕皇亲手制造出了无数个郑凡出来。 要是对乾战争出现问题,同时燕皇三人其中一个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这帮心里带着复仇怒火的这帮人……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精英身上,都带着门阀的标签。 一个弄不好,就是一轮新的五代十国。 “郑大人,霍家在这边。” 许文祖指派的校尉领着郑凡走到了一处栅栏前。 栅栏后头,坐着一群人,你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们身上自带的那种秩序。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主动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校尉身上,最后,又落到了郑凡身上。 用一种很桀骜的语气喊道: “哟呵,是哪位大人要买我们回去啊!” “放肆!” 这名校尉当即呵斥道。 郑凡却没顾上因对方的桀骜态度而生气,一来他相信再怎么抱团不驯的团体,回去交给梁程和瞎子北去改造后,问题应该都不大, 二来,郑凡此时的注意力被隔壁的栅栏给吸引住了,一如当初在前任总兵萧大海葬礼上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一样。 对方靠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 郑凡先没去理会霍家的刺儿头,而是走到了那一侧栅栏边,伸手敲了敲, “左兄?” 那个人听到这声称呼后,先是身体一颤,随即扭过头看向了郑凡。 其双手马上激动地抓住了栅栏, 对着郑凡喊道: “郑兄,不不不,郑大人,郑大人,您行行好,行行好,收了我吧,收了我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章 提防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左继迁出现在这里,让郑凡有些意外,却又一点都不意外。 当日在前总兵萧大海葬礼上的刺杀结束后, 靖南侯就坐在灵堂前的门槛上, 自己和左继迁跪在下面。 因为左继迁的出身门第,靖南侯还和左继迁聊了聊家常。 你说当时郑凡心里完全没有艳羡,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后世,有一个好的门第,不管是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日靖南侯和左继迁还聊到左家的老爷子,言谈间,虽带着清晰的上下尊卑却仍然荡漾着一股门第之间的和睦和尊重。 尼玛, 当时靖南侯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郑凡觉得, 大概是在看着一个即将玩完的小鹌鹑? 左鹌鹑现在被关在里面,其实,也不算是关吧,这里的刑徒在人身待遇上,其实还是可以的,也没人去虐待和苛刻他们。 但真正在替代刑罚惩罚他们的,大概是那种昔日人上人今日阶下囚的极大落差感吧。 这种落差,足以把人给逼疯。 郑凡看着身边的校尉,问道: “左家是什么待遇?” “全族贬为奴。” 郑凡点点头,若是被判的灭族,左继迁这会儿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能被押送到这里的刑徒,都是家眷被圈为奴籍罪籍的。 皇帝陛下仁慈,给了他们重新奋斗为家人争取自由的机会。 但那些灭族的,家族子弟在外做官的,你也就没机会活下来了。 毕竟,整个大燕,只有一个靖南侯,同时,皇帝陛下也只信任这一个靖南侯。 这是一场大清洗,栅栏里的左继迁,不由得让郑凡想到了历史上苏德战争前,苏联那会儿也在忙着肃清自家将领,这也是被后世认为战争爆发前期前者一路崩的原因之一。 不过,大燕倒是不用特别担心这一点,虽然左继迁这位嵇退堡的守备现在在这里被“卖身”。 镇北侯府镇压蛮族百年,镇北军和侯府是什么关系,作为曾在北封郡当过公务员的郑凡可是清楚的,那可以说是水泼不进针刺不入。 而靖南军,十余年前燕皇继位不久就被交到了田无镜手中,这些年来,靖南军提拔的将领,全是由靖南侯一言而决。 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野战军团,不会受到这次清洗门阀的举动所带来的影响,就算是有,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这样看来,至少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甚至是更早开始,这哥仨,就已经穿上一条裤子了啊。 “郑大人,郑大人!” 左继迁见郑凡开始发呆,当即着急起来。 郑凡收回了心神,看着左继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霍家的人,是许胖胖给自己开后门私存下来的,虽说一众族人抱团,不容易分化瓦解,但有利有弊之下,估计还是有不少军头会对他们感兴趣的。 战争在即,手底下谁的兵员素质高,谁有即战力,谁就能早点赚到军功,霍家这七百人,他娘的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军队啊,他们需要杀敌来给自己的家眷重新赢取自由,自己也需要靠他们获得军功,又不是每个军头都有那么强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但对左继迁, 再看看左继迁后头坐在地上的几百号人, 郑凡相信, 这不是许胖胖给自己留的另一个后门,纯粹是因为……滞销。 首先,左继迁虽然是左家人,左家的根基,也不在银浪郡,但左继迁是嵇退堡的前守备,他身边一同被发落的是陪着他从左家出来到嵇退堡任职的部曲。 如果说霍家是一群两眼一抹黑的憨憨, 那么左继迁这批人就是睁着眼有思想的憨憨, 哪怕他已经被撤掉所有职位,但这些军头子们谁又敢收留他? 收留了之后,到底是你做主还是他做主? 所以,不难解释左继迁在看见郑凡后会如此激动了,作为一个滞销品,他很着急啊!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卖掉啊! 如果不能卖掉,那自己和身边两百多个左家族人,就得真的跑去当民夫了。 民夫如何挣功勋?如何能让家族里的妇孺老幼重获自由? 靠十年,二十年的付出去堆么? 左继迁也清楚自己因何而滞销,这么多天来,他从一开始的略带矜持到最后的指天发誓,就差磕头认主了,但昔日的那些官职比他大一些小一些的军头们,还是没人敢收下他们。 郑凡,郑凡可以! 左继迁清楚郑凡的背景, 虽然他清楚的背景是错误的, 但, 也无所谓了, 南北俩字对调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不怪左继迁这般低三下四了,郑凡再不收他们,他们就得真的去当民夫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左继迁, 那名许文祖的亲信校尉自然清楚自家大人和这位郑守备之间的亲密关系, 所以开口提醒道: “大人,想要他们?” 语气里,带着暗示。 大概意思就是:自家人,我不坑你,你再考虑考虑。 阿铭和易容成男子的四娘站在郑凡身后,他们不会发表意见的。 反正,哪怕主上把吕布带回堡寨里,也不是他们俩去头疼,他们又不负责练兵,他们甚至还挺乐见其成瞎子北和梁程去头疼的。 七魔王之间的关系,撇开魔丸那个拼爹的懒货不谈,其余六个,多多少少带着点后宫争宠的感觉。 其实,郑凡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又不是自己练兵,而且,他对瞎子北和梁程很有信心啊。 做领导的好处就在这里了,你只需要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不需要知道如何去做。 “我要了。” “多谢郑兄,多谢郑大人!” 这时,左继迁身后的那帮左家子弟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等人居然真的被人买了,当即激动地过来隔着栅栏对郑凡行礼。 老实说,郑凡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受他们着一礼,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自己的同僚,一起驻守在燕国的堡寨内,现在却已然是这般境况。 当然,可怜也很难可怜起来,因为人的任何情绪都是有限的,在从燕京回南望城的路上,早就消耗掉了。 只能说, 每个大时代的浪潮下,总会掩埋着不少可怜人吧。 “行,既然大人想要,卑职这就让人给大人批条。” “辛苦了。”郑凡说道。 这时,站在郑凡身后易容后的四娘主动上前陪着那名校尉去喊来记官做手续,同时,四娘塞给了那名校尉一个钱袋子,里头是金子。 那名校尉有些意外,但还是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这是细节,也是人生经验,郑凡在皇宫里还会迟疑到底该不该给魏公公塞点钱,但在四娘这里,给什么人钱,给多少,她心里门儿清,到底是开过不知多少家会所的老板娘。 这会儿,郑凡又迈步走到了霍家所在的栅栏前。 有时候,你不能不佩服瞎子的目光长远,虽然用目光长远来形容一个瞎子会显得很怪异。 但正是因为在六皇子的人来帮忙修建翠柳堡时,瞎子全程参与且修改了修建计划,所以使得,翠柳堡的修建风格很是怪异。 堡寨那个还好,但堡寨外特意开整出了一块平地,修建了营房。 所以,翠柳堡能够容纳更多的人入住,堡寨里住不下,还能住外头,毕竟,郑凡等人也没想过真的有一天敌军压境时会据堡死守把翠柳堡改名叫“郑退堡”。 虽然修建了营房,虽然人口上限已经提上去了,但瞎子北也没急着暴农民兵,这是早就猜到会有自带等级的精英兵会免费送上门来。 所以,吃下左继迁这两三百号人,霍家的这七百人,郑凡也能吃下去。 消化问题,他不管的。 哦,对了,先前好像有个霍家的沙雕很牛逼哄哄地挑衅自己来着? 等郑凡再走回来时,发现那个沙雕已经被一个头发半百的老者给压在了地上,脸部肿胀,嘴角还有血渍,应该被抽了两巴掌。 老者在看见郑凡重新走回来后,一只手继续压着身下的这个年轻人,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很诚恳地道: “请大人收下我们。” 这个老者的威望应该很高,其身后的七百余霍家族人马上学着老者的动作向郑凡行礼。 老者身下的那个二货小青年还一脸不服气地拧着脖子瞪着郑凡。 郑凡相信,要是此时不是自己站在这里,换做是梁程的话, 梁程会很冷漠地拿着刀走过去,当着霍家众人的面,把这二货霍家青年给砍死。 若是站在这里的是瞎子的话, 瞎子会笑呵呵地说: “你们自己动手杀了他吧,不然随机选你们二十个来杀。” 然后再补充一句; “哦,他如果是自杀的,就随机杀你们三十个。” 但郑凡没这种恶趣味,反正无论是左家的人还是霍家的人,最后还是会交给瞎子和梁程他们去改造的。 自己何必脏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罪民霍广。” “………”郑凡。 “霍光?” “是霍广,大人,但若是大人喜欢,罪民可以谢大人改名,以后就叫霍光。” “不了不了,父母取的名字,我改什么,行了,你们准备准备,待会儿跟我走。” “谢大人收留。” 霍广长舒一口气,自家人,其实是不愁卖的,很多军头子到这里想拿下他们,但都被记官告知不允许。 听他们交流时,霍广得知,这居然是总兵大人的意思。 显然,这是南望城总兵大人在把自己等人留着给自己的亲信。 这对于霍家人来说是好事,跟着总兵大人的亲信至少赚取军功时能更容易些,同时被推上去当炮灰的概率能更小一些。 低头, 看了一眼家族的年轻子弟, 这小子,是嫡系,但脑子却分不清楚,霍家都没了,还扯什么大宗的脾气? ………… 兵额超标,不合规矩; 但在人脉面前,规矩就是红帐子里的清伶儿,嘴上喊着“卖艺不卖身”罢了。 郑凡谢绝了南望城守军派一支百骑来护送他回翠柳堡的好意,同时,翠柳堡那边因为也没事先通知,所以也没派蛮族骑兵过来。 就这样, 郑守备就带着俩人,一阿铭一四娘,押送着将近一千人的刑徒向翠柳堡行进。 且,这些刑徒身上可没有丝毫枷锁。 郑凡骑在马上,悠哉悠哉,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来一出“大楚兴陈胜王”。 阿铭和四娘骑马在后头。 队伍行进得很有秩序, 左家人在前,霍家人在后,甚至,还自动列着队,虽然没走出正步,但至少看上去秩序井然。 他们的家眷都被朝廷控制着,他们只有靠军功来为家人获得自由,所以,逃跑的概率不大。 因为他们还有牵绊,因为他们还有希望。 就算他们要逃,逃哪儿去? 往燕国内地逃?那不是找死么,先说能不能过银浪郡靖南军这一关,再说内地里还有一个来自北封郡的老汉儿拿着锄头在那里掘他们的根儿呢。 往南面逃? 若是换做平时,倒不是不可以,但这些刑徒不傻,他们出身自门阀,自然不是愚蠢老百姓,他们当然清楚皇帝陛下将他们发配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的。 先不说哪怕舍了家眷图自己一个自由,逃去乾国,然后没多久,燕国大军又打了过来,那自己还逃个屁啊? 其实,还是因为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心里也有着身为燕人的一抹骄傲,或者叫……自信吧,倒不是说在家破之后还对皇帝对这个国家有多少归属感,那真是扯淡了,但有一件事,他们是信的,那就是镇北军都从北封郡被调出来了,注定要南下打乾国的,这乾国人……吃得住? 当然,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 尤其是左继迁的长相,许是因为郑凡受老版《三国》影响太大,总觉得左继迁有点可能那啥的样子。 但郑凡也不担忧,反正自己都能察觉出一些,那瞎子北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不过,郑凡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 一醒来,就在大燕的土地上,开局在这里,见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后,总是会有一点感情的,外加燕国虽然被其他三国蔑称为燕蛮子,但燕国确实是和自己熟悉的历史上的辽金元清不一样,你可以说它没那么有文化,但他真的没那么野蛮,至少郑凡,是能够代入进去的。 但现在,随着马踏门阀的开始,弥漫在这个国家身上野蛮和原始气息,开始越来越浓郁了。 “你猜,主上现在在想什么?”阿铭对四娘说道。 “在矫情,就像是诗人走在边塞,总会有无数的愁绪。” “那下面是不是得写诗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主上会背的诗,我们也都会背,他抄不出快感来。” “也是。” “其实,主上也真可怜啊,在家里时,被你们蹂躏撺掇,去京城一趟,又被靖南侯教育了。” “你呢,又习惯性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至少,我能给主上带来身心上的些许慰藉,你能么?” “………”阿铭。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醒来是在乾国,会不会要好一些?” 阿铭听到四娘这话,笑了, 道: “抄抄诗词,画画……主上应该也不差,装装文人雅士,实在不行,去考科举,慢慢来,至少能够左手烟花三月右手乌纱官帽。” “是啊,那样子的日子,也能闲趣不少,我也能在下杭去专心养养瘦马。” “然后主上闯出名声来后,一边在朝堂往上走一边赚银子,然后练一支新军。” “嗯,是这个节奏。” “然后,主上带着全大乾的希望率军北伐,在这里,在这边境线上,碰到了镇北侯和靖南侯,碰上了眼下的大燕?” “嘶………” 四娘忽然感觉,那画面,太美,美得让人窒息,然后就没然后了。 “虽然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是悲剧,但大概没谁希望自己人生的终点是一场悲剧。” “也是。” 四娘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有件事,我有些疑惑。” “说。”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主上每晚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经历了那场家庭教育后,虽然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但主上的情绪波动还是比较大的,难免会没那种兴致和心情吧?” 阿铭这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在分析。 “呼,这个道理,我懂。” “是的,你应该懂。” “但,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一直在忙着给田家人收尸立坟,但空余的时间,还是挺多的。” “嗯,然后呢?” “主上射你了没有?” “…………”阿铭。 阿铭的目光忽然一凝。 “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明白了。” 阿铭作势就要策马追上前面的郑凡却被身边的四娘一把攥住了缰绳, “你要去做什么?” “关心一下主上的身体和心情,陪主上多聊聊天,尽一个当属下的本分。” “先别急。” “你不急?” “我也急,但还是要等等。”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主上这次是故意在……防着我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章 亲儿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当!” 前方,传来悠扬的钟声,这是归家的讯号。 翠柳堡的那位老卒已经不养鸡了,他的粮饷由堡寨里发送,和蛮兵们无二,当然,也不用他再提刀去干仗,他只负责敲钟。 大燕的堡寨,其实并没有太多属于边境堡寨的拘束,因为对面的乾军,一直没来过。 所以,堡寨里弄一个专司报时的钟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声响了三下,意味着此时是下午三点。 刑徒队伍们继续前进,终于,翠柳堡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因为队伍早早地就遇上过翠柳堡放出的蛮族哨兵,所以主上带着刑徒回来的消息堡寨里也提前收到了。 堡寨外平整的营房场子上,肖一波带着手下们提着篮子站在那里候着。 在肖一波前面,几十个蛮兵在忙活着,一口口大铁锅被支了起来,肉香味弥漫。 同时,在另一侧的空旷区域,则整齐堆放着甲胄和兵器。 瞎子北领着薛三、梁程以及樊力站在最前面。 刑徒队伍走到跟前后,丁豪、红巴子等人马上过来安排。 一人发一个大碗,其实,更像是陶盆。 “哟,这不是左大人么。”丁豪是认识左继迁的,因为左继迁来过堡里。 左继迁对丁豪笑笑,没任何架子,但也不至于对着丁豪也卑躬屈膝。 “左大人,这是您的食盆,您走这边。” 左继迁点点头,接过了陶盆后向右走,大铁锅前面的一个蛮兵给左继迁手里的盆舀入半盆汤,旁边另一个蛮兵则抓了一把肉片丢入了左继迁的盆里,同时示意左继迁继续往下走。 再往下,有馒头和米饭,自己选择。 吃馒头,就自己拿馒头,吃米饭,就自己汤泡饭。 领了饭食,就自己坐下来吃吧。 左继迁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汤,咬了一口馒头。 他出身富贵,以前,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但他一开始吃得还算斯文,但慢慢的,开始越吃越快,越吃越狼吞虎咽。 他身边那些领了饭食一起坐下来的族人也是这般。 很快,轮到霍家人了,他们领了饭食后也是一样,吃得都很激动,很香。 负责忙活伙食的蛮兵们看到这一幕,都咧着嘴在笑,似乎看到了他们昔日的模样。 不过,和蛮兵们不同的是,无论是霍家人还是左家人,以前平日里的吃食,那是真不差,但自从打入刑徒之后,押送官员虽然不会刻意去虐待他们,但平日里的吃食,自然不会精致到哪里去。 再者,他们现在吃的,可能不仅仅是饭食,让他们这般激动和狼吞虎咽的,也不是肉汤和馒头,而是……自由。 “人,比预想的要多一些。”瞎子北开口道。 “我以为你会跟我说多多益善。”郑凡说道。 “呵呵,主上,您这可就太抬举属下了,属下也就适合做做思想工作,至于兵仙嘛,让梁程去当呗。” “反正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多谢主上信任,主上这一次出去辛苦,洗澡水已经烧好了,还请主上先去歇息,这里的事,属下等人来安排。” “好。” 四娘就站在郑凡和瞎子北身后, 默默地看着这俩人站在那里说着话。 这会儿,四娘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就是郑凡和瞎子北的背影,有点像,不是那种具体形体模样的相似,而是那股子气质…… 小六子在被他爹虐了这么多年后,在虐中成长,开始反套路了。 郑凡,又不是不会学习,和老阴比待久了,你想继续天真无邪下去也难,尤其是这次京城之行,对郑凡的触动,真的很大。 在看见郑凡入堡后,四娘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阿铭,阿铭对四娘点点头,四娘这才跟着郑凡一起进了堡寨。 瞎子北双手交叉在兜里,像是早些年冬天在四九城里穿着军大衣闲逛的懒汉。 阿铭走到了瞎子北身边。 “事儿,我都收到情报了。” 有六皇子的支持,燕国甚至一部分乾国的情报都会向翠柳堡汇聚。 “我要说的,不是燕京的事儿。” “哦?” 瞎子北的声音,有些疑惑。 “主上,可能已经入八品了。” 瞎子北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但四娘和你,实力好像都没恢复。” “问题,就在这里。” 瞎子北点点头,道: “我知道了,等把这里的事安排好,等主上睡上一觉后再和主上开诚布公吧。” “好,那我也回去了。” “想你的棺材了?” “想。” “去吧,辛苦了。” “这次我们出去,可比你上次和三儿出去要轻松得多。” 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被主上喊过去给田宅的人收尸。 当然了,那种地狱一般的场景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梦魇,但对于阿铭和四娘这种人来说,真的只是洒洒水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下次主上要出去的话,还是由我陪着去好了。” “你是觉得,我陪主上出去的话,会……” “晦气。” 瞎子北没再纠结这一茬,转而开口道: “左家那小子也在了啊。” “嗯,主上牵回来的,这些军头子,没人敢要他。” “嗯。” “这左继迁,似乎自从认识咱主上之后,就一直在走背字。” “但最终却走到咱们堡里来了,不是么?” “瞎子,你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真的很让人难以共鸣。” “人这一辈子,很可能走了九十九步错,但唯独走对了一步,那气象和格局就完全不同了。” “行吧。” “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您继续盯着,我去躺一会儿,等主上休息好了你准备开诚布公时,喊上我。” “地窖暗门后的冰库里,有前天杀的逃亡刑徒的血。” 银浪郡被押送来了这么多刑徒,难保不会有几个蹦跶出来的。 “啧,讲究。” 阿铭很满意。 “去吧。” 瞎子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看在冰镇鲜血和关爱残疾人士的面儿上,阿铭没跟瞎子计较,转身,走入了堡寨。 前面吃好饭的人,被肖一波带人领入了营房里专门用来洗澡的堂子。 确实是高素质的人,见到可以洗澡,大部分人脸上都很高兴,还很主动。 肖一波在心里感慨着,到底是我大燕门阀子弟,就是比荒漠蛮子懂得卫生。 至于卫生是什么词儿,肖一波不知道,这个词儿还是从几位大人嘴里听来的,但大概是什么意思,肖一波还是能领会的。 等澡堂里已经前胸贴后背地挤满了人开始洗澡后, “三个人用一块,都洗干净点儿!!!” 肖一波带着手下开始极为兴奋地往里头丢肥皂。 这下子,澡堂子里面正在洗澡的众人在捡起肥皂后也都惊呆了。 这东西他们自然知道是什么,家里人也曾用过,但他们清楚着玩意儿到底有多贵,这翠柳堡居然一口气丢这么多肥皂起来让自家这些刑徒们洗澡? 远处,薛三和梁程站在一起。 “这帮人,可不像蛮人那么好糊弄。” 蛮人残忍,暴虐,像是一头头饿狼,但他们的世界观很朴实。 别人或许害怕与狼共舞,但在魔王们眼里,蛮兵们却像是一个个单纯无比的乖宝宝。 但这些人,可都是出自门阀,有脑子有见识且心里还有怨怼的人,怎么搞? “方法不同,但结果,还是一样的。”梁程开口道。 “今晚不立威?” “你歇着吧。” “啧……”薛三有些遗憾,还以为今晚又能雕刻出一尊头盖骨酒碗呢。 薛三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刺客职业所耽搁的艺术家。 ……… “主上,要不要再加点水?” “不了,水温刚好。” “有点温了呢。” “挺好的。” “主上,奴家给您搓背。” “不用了,四娘,你也累了,也去歇息吧。” “好的,主上。” 四娘走出了郑凡的房间。 房间内,郑凡一个人坐在浴桶内,缓缓地闭上了眼。 每次出远门回来后,他都格外地享受泡澡时的感觉。 哪怕上辈子在家里,他也喜欢在家里那个不大的浴缸里放满水,将自己沉浸进去。 心理学上说,不少人喜欢这样,是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找回当初在娘胎里的感觉,可以获得极大的内心安全感。 ……… 哒……哒……哒……哒…… 湿漉漉的滴答声,不脆,泛着粘稠。 郑凡有些晕乎乎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桌子上,在桌子旁,有数不清楚的人在笑着,在闹着,手里拿着酒杯,脸上的神情都是兴奋和激动。 只是,这喧闹的场面,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自己耳边,除了那“哒哒哒”的声响,再无其他。 画面,也因此显得有些诡异。 而且,这些人的脸,被特意地拉长了一点,不是很明显,但却又有一点凸面镜的感觉。 身为一个漫画创作者,郑凡当然懂得这种手法,他自己在画漫画时就经常用,将人的脸拉长一点,再配合剧情和暗示,往往能把画面呈现的效果给烘托得更好。 郑凡坐了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这是梦吧, 自己在做梦。 梦里的场景,有点熟悉。 这里,是雅苑。 “哒…………哒…………哒…………” 郑凡抬起头, 看向上方, 在上面的房梁上,挂着一个小婴儿。 婴儿的脸,带着纯真的笑容。 绳子,是绑在婴儿的腿上的,所以婴儿是面朝下对着郑凡,在婴儿身上,鲜血在不停地滴落,而这,正是此间唯一声响的来源。 “魔丸?” 郑凡开口喊道。 婴儿开始慢慢的被放下,他的脸,距离郑凡的脸,正在越来越近。 倏然间, 一道道破空之音传来, 周围欢庆的人们一个个中箭倒地,紧接着,一群群甲士冲杀了过来开始劈砍。 声音,在此时完全恢复了。 惨叫声,哭喊声,砍杀声,是那么的清晰。 坐在酒桌上的郑凡打了个呵欠,没有慌乱,也没有逃跑,打完呵欠后,他甚至还对上方的婴儿,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个梦,是你做的?还是,我正在做梦,你进来了?” 婴儿不回答,但逐渐收敛了笑容。 “你或许搞错了一点,现在,我对这个场景,真的不害怕。” 都在这个世界蹦跶这么久了,人都砍了好多个了,还怕这种血腥场面么? 这时,郑凡感觉到自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郑凡扭过头, 没人, 但只有一套漂浮着的鎏金甲胄。 “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 声音传出。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下一刻, 郑凡忽然发现魔丸的脸出现在了桌子上, 像是水墨画落笔时那般,逐渐晕开。 很快,婴儿的脸已经将这酒桌完全填充,甚至,你可以说现在郑凡就是坐在魔丸的脸上。 魔丸的嘴巴张开, 下方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漩涡, 似乎要将郑凡给吞噬下去。 但郑凡依旧稳稳地坐在上面,没有丝毫的慌乱。 当爹的,再怂,也不会在儿子面前露怯。 郑凡确实一动不动,但周围的一切,在此时像是一幅幅画卷一般被强行撕扯被强行碾碎最后被吸入了魔丸的巨口之中。 这种鲸吞的速度很夸张,也很抽象,渐渐的,四周的一切光彩都被吸干了。 这里,只剩下了一片……明亮的黑。 黑,也能亮。 郑凡的身下,桌子椅子这些自然是不见了,但在其脚边,却有一块蜜饯落在那里。 “唉,我不是萝莉控……” 郑凡一边伸手捡起蜜饯一边说道, 但话还没说完, 他就愣住了。 他看见一个身穿着牛仔吊带的婴孩正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走来,婴孩的左手食指放在嘴巴里吮着。 只可惜,婴孩的眼眸是漆黑一片的深邃。 不过,在郑凡看来,已经很可爱了。 婴孩摇摇晃晃地走到郑凡面前, 嘴角带着笑, 还有一道道口水顺着手指滴淌出来, 不觉得恶心, 毕竟这才是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郑凡将手中的蜜饯递送到婴孩嘴边, 婴孩张嘴,将蜜饯含住。 然后, 婴孩转身, 身子踉跄了一下后, 跌坐到了郑凡的怀里。 怀中多出了一个肉嘟嘟的小可爱,郑凡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同时低下头, 在婴孩头发稀疏的头顶亲了一口, “咯咯咯…………” 婴孩被亲的有些痒,发出了笑声。 郑凡也笑了, 搂着婴孩,身子轻轻地跟着摇了摇, 道: “虽然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但我……接受你的讨好。” ……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诸位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肖一波过来说道。 “辛苦了。”瞎子北说道。 “不敢说辛苦,这是属下分内的事。” “嗯,你也去歇息吧。” 肖一波马上躬身告退。 院子里,六位大人都坐在那儿,像是要开会,但肖一波清楚,自己别说参加了,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陈大侠走了。”瞎子北开口道。 “什么时候?”阿铭问道。 “黄昏。” 四娘开口道:“许是见我们领回了这么多人,猜出我们要干什么了吧?” 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下午时还问我要不要帮忙一起砍柴烧热水给那些可怜人洗澡呢。” “额。”四娘。 这么说,那个脑子缺根筋的家伙,在看见堡寨里今日来了这么多刑徒后,依旧没看出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的,他没看出来。”瞎子北说道,“按照主上对他的评价,确实是个二货。” 一个能够在智商上,可以和樊力竞争的强力对手! “那他?” “我告诉他的,然后他明白了,然后他就走了,应该,是去给乾国报信去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薛三问道。 瞎子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子,从里面取出卷烟, 道: “你当没他的报信,乾国那边就不知道这边正在发生什么?乾国在燕国的暗探比他们的边军给力得多,银浪郡这么大的动静,能瞒住对面,才叫真见鬼了。 我甚至觉得,那位被咱们主上打断五肢的皇子,他身边,可能就有乾国渗透进去的人。” “唔,但他答应主上的事儿,还没做。” “目前,也确实没人让他去做,又不能让他去刺杀乾国人,难不成给他三个刺杀名单,上头写着姬润豪、李梁亭和田无镜?” “呵呵…………”薛三笑了。 然后发现大家都没笑,他也就不笑了。 “现在他走了,对我们大家都好,他还能再承一次情。” “行吧,陈大侠走了就走了,等仗打完了他自然会回来的。我们说正事吧,主上,还没醒么?”阿铭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场男性都把目光投向了四娘。 “看我做什么。”四娘问道。 “一般来说,一旦主上晋级,你应该是第一个恢复的,你是风向标。”薛三说道。 “呵呵,别,我可没这么大的脸。” 薛三乐了,谁都知道主上和四娘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即道: “怎么可能不是你第一个呢,是吧,阿程。” 梁程点点头,似乎他想开句玩笑来活跃一下氛围, “总不可能是魔丸第一个的。” “嗡!!!” 一道煞气忽然自堡寨内泄出,却又在刹那间消散。 院子里的六个魔王马上都站起身,虽然刚刚的气息只是刹那间的泄露,但他们马上就感应到了那到底是谁的气息,而且那道短暂的泄露气息强度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瞎子北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程一眼。 薛三则抱头不敢置信道: “天呐撸,居然真的是魔丸第一个舔出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章 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魔丸,舔成功了。 这本来应该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之前的现实发生中却又显得那么的令人意外。 院子里,六位魔王心里都有各自的想法,一是魔丸的变化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们,主上,已经入八品武者境了,按照以前的经验,下面就该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去获得属于自己的力量恢复了。 二则是主上这一次回来后,明显有着一种变化,这种变化,让他们这六位魔王都有些猜不透。 他们不知道主上到底在想什么, 又或者, 可能是他们以前,看似无论是在口头上还是在行动上都将郑凡当作了“主上”,但也压根没特别的往心里去吧。 “吱呀………” 头发湿漉漉的郑凡推开屋门走了出来,往前走没多远,就来到了这院子里。 “主上,我帮你擦。” 四娘马上起身,找了毛巾帮郑凡擦头发。 郑凡没拒绝,自己在四娘先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四娘开口问道:“主上,要擦点绵羊油么?” 哪怕银浪郡是大燕的南疆了,但相较于整个东方,它依旧是地地道道的北地,乾国诗人做诗歌也总是习惯将乾国边镇三郡称为苦寒之地,谁被外放到这里做官,都要先请酒吃饭,就当是提前给自己办“丧事”了。 冬天,皮肤容易龟裂,绵羊油还是荒漠蛮族拿来预防和治疗皮肤龟裂的方法,主要成分是从绵羊油脂中提炼出来,再奢侈点,其中可以加入几味荒漠上并不罕见的草药。 “好。” 四娘取出绵羊油,先挤压在手上,然后自己双手打开,紧接着,双手放在郑凡的脸上开始帮他涂抹。 虽然四娘的手常年做针线活,但她的手却一点都不粗糙,这一点,郑凡很有发言权。 涂抹好了后,郑凡笑了笑, 道: “我觉得还是尿素霜或者大宝用得更习惯一些。” 小时候,郑凡记得家里用的是“尿素霜”,等之后,慢慢的开始用大宝。 “这利润薄,所以就没做。”瞎子北回答道。 “嗯。”郑凡也只是说说。 其余人也都坐了下来,四娘则站在郑凡身后,伸手帮郑凡按摩着太阳穴。 瞎子北从铁盒里掏出了烟,递给了郑凡,郑凡接了过来。 “主上,有些事,我们需要告诉您。” “说吧,都是自家人。” 郑凡显得很平静。 但不知为什么,郑凡的这种平静,让在场的六个魔王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你要说大家的关系,产生了什么裂纹,这是真没有,大家的关系,还是好好的,但确实是有一层隔膜开始越来越深。 要说双方的猜忌和提防,在虎头城里时才是最重,但现在的问题是,伴随着主上的一步步成熟,外加这次京城一行起到了极大的催熟作用。 使得郑凡的个人意识开始逐渐觉醒。 瞎子北空洞的眼眶里看似什么都看不见,但曾作为心理医生的他,其实能很准确地捕捉到这种变化。 究其原因,以前的主上,更像是个牌位,该拜拜,该跪跪,该敬也敬。 但牌位终究是牌位,它的存在,只是一种思绪的寄托。 现在,牌位成精了,要变成人了。 可能,郑凡不是本意要做什么,而是伴随着他的成熟和对这个世界的融入,双方之间的“主从”关系,开始慢慢地出现“纠正”。 “主上,有一件事,我们也是才发现不久,那就是我们七个人实力的恢复,应该是和主上您的实力水平有很大的关系。” “哦?” 郑凡惊疑了一下, 但似乎是因为先前头发湿漉漉地出来吹了冷风,又许是被四娘现在按摩得很舒服,导致现在整个人的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也因此,这一声“哦”以及随之带来的惊讶呈现,并不是很逼真。 也懒得让导演喊“咔”重来一次了, 郑凡默默地接着道: “这样啊。” 在场的魔王哪个不是人精?哪怕是樊力,虽然经常语出惊人,但毕竟和陈大侠那种憨憨还是有区别的。 大家都清楚,主上的这个反应证明,主上其实早就猜到这一点了。 也正是因为猜到这一点,所以这次在主上进阶之后,他才会刻意地隐瞒这件事。 “是的,主上的实力每提升一层,我们的实力,也就会跟着恢复一层,不过,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仪式环节,像是拿着申请单去有关部门盖章。” “这是需要我的认可?” “是的,主上。” 自始至终,都是瞎子北在代表其余五个人说话。 “原来是这样啊。” 郑凡点点头,补充道: “我现在八品了。” 瞎子北默然,在等着郑凡继续的话语。 就连帮郑凡按摩太阳穴的四娘,手指也微微一顿,但马上又继续以先前的力道按摩下去。 郑凡伸手,抓住了四娘的手,四娘也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论懂男人心思,在场没人能比得过四娘,先前的手指一顿,说是其心里忽然一紧张,郑凡是不信的。 只不过是想以自己女人的身份,来稍微让场面上的氛围,软和一下。 也不算是用心机吧,这只是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本能了,就算是普通男女夫妻过日子,偶尔也是需要一些小技巧调剂调剂的。 “大家不要这么严肃,我是虽然刚睡醒,但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却比之前更懒散了一些。” “主上这是京城一行累到了。” 回到家里,一休息,一放松,没了先前精神上的紧迫感,身体就开始懈怠垮懒下来。 “或许吧,咱们,都是自家人,真的,我不想我们之间的谈话,是这种氛围,还是热闹一点比较好。 你们,大部分都曾救过我的命,没你们,我也活不到今天。” “主上,说这话,才是真正的见外啊。” “不是,瞎子,你等我把话说完。” 瞎子点点头,手中的烟,迟迟没有拿火折子去点。 “以前,我一直把这个世界,把自己的死而复活,当作一场游戏的开端,我更多的,还是在用玩游戏的心态在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其实,你们和我也差不多吧,我们和这个世界,都有些格格不入。 这一次京城之行,靖南侯、镇北侯外加燕皇,我都见了一遍,不怕大家笑话,在他们面前时,我挺怂的。”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这个世界,真的挺精彩的,但也挺无奈的。游戏,我们已经按照步骤开场了这么久,手底下的兵,不管是否一条心,已经快两千了吧?” 四百出头的蛮兵,今日来的一千二三百的左家和霍家族人,再算上红巴子以及肖一波他们从虎头城里带来的一些手下。 不足两千,但也差不太多了。 “你们以为我用这种口气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一种想急流勇退回去做一个富家翁的意思?” 六位魔王们不说话。 “以后可能会有,但现在,还没有,我就是有一点点迷茫,再好玩的游戏,一下子玩的时间长了,人,难免就会出现一些倦怠的情绪。 但好在,这不是游戏,这是新的人生,看得见摸得着的人生,玩游戏时,你可以随时选择退出,关机; 但人生,你没办法去控制进度条,你愿不愿意,你想不想要,它都继续推着你往前走。 我尝试过去开发点新的目标,以前想着,我想当魔王,想当皇帝,想建立一个自己的王朝,但我其实也没那么大的政治抱负。 尤其是,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对你们说的,在天成郡的田家,我是看着田无镜下令灭自己满门的。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要当大人物,得付出那么多,得做出那种决断的话,这大人物,还有什么意思? 咱们大燕的皇帝陛下,对待自己的儿子就像是这些儿子全是隔壁老王生的一样。 对于女人……”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四娘,继续道: “我现在也挺满足的。” 权力,你害怕了? 女人,你满足了? 这人生,没动力了? 魔王们心里面心思在翻转,但大家表面上,都是一副在很认真倾听的模样。 不过,现在郑凡的铺垫,很像是二师兄在为“散伙回高老庄”做准备啊。 “这个世界,对我,对你们,其实都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它没给我们一个具体的目标,在一定时间内不完成这个目标,我们就会死。 虽然,如果有这个目标在的话,对于我们来说,会很残酷,但你要真没这个目标,咱们就很容易迷茫。 我没想着要散伙,你们当初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是做一个富家翁还是去搞事情,我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哪怕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后者,老天爷让我和你们得以真正重生一次,总得活出一点风采来。 听到这里,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话有点矛盾?唉,四娘,待会儿给我泡一杯冲剂吧,我可能真的有一点感冒了。” “好的,主上。” 郑凡拿出火折子,把瞎子北先前递给自己的烟给点燃,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 “人,都是矛盾的,我刚刚说了,我个人,不是很喜欢田无镜的无情,虽然他这个人,确实很伟大。 我也不喜欢咱们燕皇陛下的亲情淡漠,虽然,他确实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 但,你们知道么,那天在皇宫里,我领着靖南军骑兵进宫,铁蹄滚滚之下,我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人。 我有些……热血沸腾。 我羡慕那时的他们,我也憧憬,自己能有这么一天,但我这个人不实在的地方就在于,我只想他们爽的那一部分,却不想要他们为此付出和忍受的那一部分。 一如,我现在和你们刚说的那些一样,我不想我们之间,再夹杂着勾心斗角什么的,我虽然是漫画作者,但在这里,其实这个位置对于我来说,更像是坐在火架上被烤着一样。 有时候,我挺希望自己也是个漫画人物的,和你们一样,是你们之中的一个,那样子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多其他的心思了。 抱歉,我今晚的状态可能不是太好,我本来不想出来的,但我知道你们在等我,思绪有点乱,说得也乱,你们担待点。” 魔王们的目光在游离,在互相对接,他们越听就越是有些糊涂,但越听越能感受出主上此时的诚意。 很矛盾对不? 确实很矛盾。 可能,主上真的是感冒了吧…… 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工作室里,纸篓子里全是擤鼻涕的面巾纸,旁边放着不敢喝下去的感冒冲剂,因为喝下去怕犯困,同时,一边忍受着头晕一边在赶画稿。 这种状态下的画稿,自然会有些凌乱,但往往又是这个时候,可以让人忘却过多的技巧和表现手法,只是单纯地,在诉说着自己的心思。 瞎子北一直没说话,一直在默默地听着,一开始,他还在分辨,主上今天的状态,刚刚的话语,是不是一种演技? 然后,瞎子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如果主上的表现,是演技,那证明这头头狼,已经长出了自己的獠牙。 如果不是,那就不用再纠结了。 “我想玩,虽然没目标,但我觉得我应该去找目标,但我也清楚,没有实力,没有权力,我们连自由自在地去找寻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意义都没有。 同时,我也想去尝试做一做人上人,只是单纯任性的做人上人,我不想像他们那样过得那么辛苦。 我觉得,要想以后的日子,过得更自在,过得更有趣一些,我应该先和你们把心里话,真正地说说。 这些话,我以前因为怕你们,所以没敢说,或者是,以前也没想得那么深入。 现在,也不是说我有底气有资格说了,而是,我真的很想拿你们当亲人。 我只画了魔丸,你们其余人,都是我伙伴的作品,但请相信我,在给你们续画时,我是投入了真感情的,因为咱们工作室那时候大部分作品已经被封杀了,没办法靠你们赚钱了。 赚钱的事不一定完全不出自兴趣爱好,但不赚钱的事,大部分都是的。 咱们,就不要再猜忌了,也不要去想杂七杂八的心思了,你们不要来算计我的心思,我也不去算计你们的态度。 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大家在这个世界上,争取都活得快乐一点,轻松一点。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我们可以去外面吃其他人,但在家里面,不,我的意思是,我想有一个真正的家。 就像是在虎头城和在这翠柳堡,每次出远门回来,我都有回家的感觉。 你们可以继续喊我‘主上’,但不用真的把我当作主上。 抱歉, 脑子真的有点不舒服了,妈的,这八品武夫,连防感冒的抵抗力都没有么?” 郑凡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面前放着的茶水,道: “四娘,每个人倒一杯茶。” 四娘点点头,起身走到前面,开始给每个人倒茶。 郑凡举起手中的茶杯,茶,早就凉。 “我这人,很不喜欢形式主义,但越长大越明白一个道理,有些形式主义,跳不得; 哦,对了,瞎子?” “我在,主上。” “是不是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如果死了,你们也可能会死?” 瞎子北点点头,道: “是的,有很大可能是这样。” “呵,挺好,可惜我命只有一条,没办法给你们去试,不过,瞎子,我还是相信,哪怕没有这个可能,那天在尹城外的驿站里, 你和三儿,也不会丢下我自己去逃命的,因为那样做的话,很没意思,很无趣。” 瞎子别思索了一下, 道: “是这样子。” “是吧,三儿?”郑凡看向薛三。 薛三叹了口气,道: “主上,一起来的这个世界,你丢那儿死了,我们溜出去,这事儿做得忒不地道,也忒没劲。” “对,是这样子,咱们今天,就形式主义一把,以茶代酒,干了。” 在场七个人,一起举起茶杯,饮尽。 “好了,从明天开始,咱们就全心全意地面对新的一天,面对这个世界,面对,新的人生,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大家开始鼓掌,不是很热烈,也不是很走心,也不是故意为了配合,只是单纯地觉得,此处应有掌声。 郑凡伸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位置, 道: “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我比他们幸运,靖南侯镇北侯加上咱们的皇帝陛下能站在一起,其实真的很不容易,简直是政治史上的迹。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式来互相确认这种信任的,我也不知道在夜里床榻上,他们是否曾被惊醒过; 但我, 可以证明, 证明我今天晚上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也可以证明,我是真的相信你们。 别说,我还真有点喜欢上这种羁绊了。” 郑凡闭上了眼, 左手依旧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下一刻, 六道强横的气息迸发而出! ———— PS:龙感冒了,外加今天赶路回家,精神不是很好。凌晨一点前还有一章,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六章 演讲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真的是感冒了,这感冒,绵绵长长地拖了半个月才好。 但那晚他说的,并不是昏话,因为七个魔王的实力,都得到了进一步地恢复。 如果说郑凡是八品武夫的话,七魔王,大概也是八品境界的样子,但他们不一样,血统、经验、特殊能力等等方面赋予他们的BUG加成,让他们绝不仅仅是七个八品高手那么简单。 田宅众人享受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待遇, 翠柳堡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翠柳堡这里的,更让人能接受一些。 虽然感冒已经好了,但郑凡依旧没穿甲胄,而是穿着棉袄,厚厚的棉袄加上脖子上的一圈围巾,自己给自己整得跟个粽子一样。 今儿个是阴天,下着雨,天气里泛着苦寒的滋味,冰渣子上的凉劲儿像是能刺入你的皮肤。 但尽管如此,堡寨里的训练,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银浪郡边境的所有堡寨里,能奢侈到拥有独立校场的,大概只有翠柳堡一个。 所以,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能解决大部分的不能。 校场上,霍广带着七百族人正在操练,大燕门阀传承多久,在骄奢之风的浸润下,肯下功夫继续以“武”传家的门阀,越来越少了。 人,都是渴望舒适,渴望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但霍家却是一个例外。 但这种意外,没能改变霍家在镇北军马踏门阀的浪潮中被颠覆的命运,只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算是给他们提供了更大的重新翻身机会。 战阵厮杀,需要改掉很多的个人斗勇的毛病,不需要太过于花哨的东西,而是要讲究一个配合。 这是梁程说的话,所以,这半个月来,没有被拆分的霍家人,在梁程的带领下,开始通过操练来逐渐磨去家族子弟个人英雄主义的作风。 左继迁,也依旧掌着左家人,大战在即,没时间去分化瓦解了,先自家人带自家人,反而能将凝聚力和战斗力给快速提起来。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郑凡不懂练兵的道理,所以他也没去指手画脚。 哦,也不是,郑凡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樊力那个憨憨在练兵时离远一点,他不想自己手底下的新兵也学会喊“乌拉”。 画风,还是不要太偏离得好,否则作为统帅的自己,在需要时,没办法获得足够的虚荣感。 郑凡的态度,在那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想要玩,我想要搞事情,但我不想负责任,听起来,很渣男。 其实,那一晚之后,郑凡和大家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改变,魔王们依旧喊自己主上,但彼此之间,多了一抹淡定从容。 这种氛围,让郑凡很享受,他觉得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 至于魔王们是否真的这般想的,郑凡不清楚,也不想再去费脑子了,一门心思当个鸵鸟,看起来很蠢,但却舒坦。 “啊~” 郑凡打了个呵欠,这几日四娘的针线活水平又有了提升,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满足用手来使针了,连脚也…… 自己的手下想开发新的技能,练习新的技术,作为主上,郑凡只能以身饲虎当陪练了。 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主上。”瞎子北走了过来,“密谍司派人来了。” …… 火盆前,将自己包裹成粽子的郑凡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火盆上一边烤着火身子也在轻轻地前后摇晃着。 密谍司来的人,是熟人。 上次去怀涯院,被杜鹃派去院传达命令的那位,也就是曾被郑凡歪歪过是不是偷看过女上司洗澡才被发配一个挨打任务的兄台。 这兄台的名字很有个性,他叫山吉。 初开始自我介绍时, 郑凡听成了山鸡, 还好感冒已经好了, 否则郑凡真得笑出鼻涕泡儿来。 山吉是杜鹃的手下,而杜鹃是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同时还是靖南侯夫人。 “郑大人,您这,实在是太安稳了。” 山吉是来问候的,自我介绍之后,全程寒暄,主题,就是这一句。 随后,他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瞎子北从厅堂后面走了出来,拖过来一把椅子,在郑凡身边坐下。 “主上,你说,这是谁的意思?” “应该是杜鹃。” 瞎子北因为没能和靖南侯真的接触过,所以在有些判断上,无法做到确定。 郑凡继续道: “靖南侯不会专门派人来问我这个,他现在应该很忙,然后,这些方面的事,应该是杜鹃在负责。” “那就是许文祖扛下来了。”瞎子北说道。 郑凡点点头,道:“应该是。” 密谍司毕竟不是参谋部,直接跳过上官给自己传话,明显不合规矩,但大概是因为许文祖那边无条件地偏袒翠柳堡,所以杜鹃那边才特意派山吉过来提醒一下。 其实,在郑凡还在田宅帮靖南侯家里收尸时,银浪郡这边的各大军头子们就已经收到了来自靖南侯的命令。 命令很简单,尽你们所能,去骚扰乾国! 南望城是第一防线,也是燕国南疆对乾的第一重镇,但此时,在燕乾边境上,除了许文祖之外,还有八个总兵官。 他们被从原本的防区和驻扎地给向前推移了过来,也就是说,在这里,加上许文祖在内,总共有九个总兵大人,麾下的军头子们,那就更多了。 所以,当靖南侯的命令下达后,这么多个军头子就像是一只只马蜂一样,开始刺入乾国的边境防线。 战事,其实已经在郑凡回来前,就已经开始了。 然后,等郑凡领了刑徒们回来,又过了大半个月,却依旧没有响应靖南侯那道命令的号召,只是缩在堡寨里练兵练兵再练兵。 “这应该是第一阶段战事的发端。”瞎子北说道。 按照瞎子北的推算,燕国对乾的战争的第一阶段,就是依靠靖南军的力量,吃掉乾国在北方三镇的野战精锐,这也是为第二阶段等镇北军扫荡门阀结束后的参战进行铺垫。 眼下的袭扰,目的就是吸引乾国朝廷将其周边能调动的部队都向三边靠拢,然后迫使乾国边军来和燕军打一场野战。 同时,因为下面各个军头子们吸收了大量的门阀刑徒,所以他们也需要靠这种密集的军事活动来磨合队伍,腹黑一点的话,也是让那些心怀怨怼的门阀刑徒们,消耗掉一些。 “瞎子,你有没有觉得,这燕国和蛮人打了几百年的仗后,连打仗的方式,都变得和蛮人很像了。” “是这样。” 蛮人出征,都是以王庭大军为主,然后号召其余部落派出勇士来参战,以此来组成大军。 燕国这边,靖南军就像是王庭大军,而郑凡在内的这些一个个军头子们就像是来助战的部落。 “乾国人那边,可真沉得住气啊。”郑凡感慨道。 虽然翠柳堡没出战,但其他兄弟部队的战况郑凡这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乾国人依托着堡寨防御体系,哪怕被燕军小股骑兵部队一次次地穿插过去,但他们依旧没有采取任何的主动攻击态势,三镇精锐更是一次都没有出来过,似乎铁了心地要当这缩头乌龟。 “是的,那边占到便宜的,不多,甚至还有不少吃亏了的。”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老实说,郑凡是不急的,毕竟第一枪是他打的,他也因此得以进入靖南侯的视线,眼下又有许文祖做靠山,所以才能从容。 虽说屯在这里一门心思的练兵也确实有些无聊,但也不用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当无头苍蝇到处乱碰。 “主上,六皇子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说乾国三镇都督杨太尉向乾国朝廷上,请调乾国的西南兵到北边来进行防御。” “乾国近些年,也就在西南那块儿和土司们干过架,那边的兵,大概是能打的,但也不足为虑。”郑凡说道。 “的确。” 乾国西南地区多山,但银浪郡和乾国边镇三郡这边,是平原,就算乾国的西南兵再能打,顶多是山地作战能力不错,在平原上,遇上铁骑冲锋,一样得歇菜。 “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第二条。” “哦,第二条?” “是,杨太尉还建议裁撤掉乾国边境上的所有堡寨,部队收缩至三郡重镇之中。” 听到这一条,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这是铁了心当缩头乌龟啊。 别看现在乾国边境堡寨对燕国军头们的袭扰确实起到了不小的防御作用,但那是因为总攻没开始,眼下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一旦靖南军动起来后,这些堡寨的警戒作用基本就没什么意义了,而一旦乾国收缩兵力放弃野外区域,看似是很怯懦的行为,但守城和野战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你总不能让燕国最引以为傲的骑兵下马去爬城墙吧? 这简直是在犯罪。 “真让他当成了缩头乌龟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燕国追求的是速战速决,最好是通过两三场大战将乾国北方精锐都吃掉,然后就长驱直入,一旦被强行拽在了乾国北方开始玩儿土木工程…… 郑凡舔了舔嘴唇,燕国,拖不起,燕国已经被燕皇三人烧成了一锅沸油,得下菜快速爆炒,可玩不起小火慢炖。 “这个太监,不简单。”瞎子北说道。 “嗯,靖南侯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他应该要被调走的才是。” “这奏折上去后,应该会加速他被调走的进程吧。” “先不管他了,那个太监的事让燕皇和靖南侯去头疼去,我说,既然密谍司都派人来催了,咱这兵也练了一些日子了,是不是得开出去试试刀了?” “主上想玩了?” “是啊。” 瞎子北问的很直白,郑凡也回答的很直白。 “可以是可以,其实,咱们翠柳堡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装备上又或者是在兵员素质上,都超过其他军头子太多太多,不过,这么多甲胄,这么多战马,以及每天这么好的伙食供应,说实话,也是时候让六皇子看看他的投资成效了。” “听你这话,还有条件?” “是的,这一次,属下有条件。” “说。” “上一次去乾国,主上就带上了阿程,这一次,我们全都要去。” …… 下午的操练被取消了,大家难得的可以休息半天,晚上的伙食还比平日里要好很多,肉多了,甚至多到了能让你纯吃肉管饱的地步。 其实,燕国边镇各个部队,真的不缺粮,门阀的恐怖积蓄,足以让燕国朝廷在粮草问题上,只有幸福的烦恼。 但能像翠柳堡这般吃得好,那也近乎是不可能的,对自己的手下,郑凡是愿意下本钱的,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这钱也不是他来出。 燕京的小六子可能会碰到自己一样的问题,那就是迷茫,自己多花点他的钱,给他努力赚钱的人生目标,也算是在帮他了。 士兵们很是兴奋地去拿着食盆领饭食,坐下来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肉。 校场前面,还升起了几堆篝火。 霍广坐在那里,接过了族人帮忙打来的肉汤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另一侧,左继迁也是差不多一样。 一个有经验,一个曾在嵇退堡当过守备,两个还是刑徒身份的男人拥有着和普通士兵不同的敏锐。 他们猜到了,要打仗了。 虽然这些日子在堡寨里吃得很不错,除了操练时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其他的不适,但这帮人现在最渴望的,并非是这食宿的好坏,他们要的,是军功! 他们需要用乾国士卒的首级,去帮自己家眷脱离奴籍。 郑凡可以稳如泰山地在那里等着,但这些刑徒兵们可早就饥渴难耐了。 当晚食结,开始让众将士列队分发领取干粮和箭矢等东西后,大家终于意识到要做什么了。 一股热切的氛围开始在校场上弥漫。 而在院子里, 一张地图被摊开, 七个人围着地图在商量着作战计划。 “要我说,要玩就玩一把大的,我觉得绵州城不错。” 郑凡手指戳在了绵州城的标记上。 绵州城不算是乾国三大镇之一,但也算是不小的城池了,最重要的是,人很难在一个坑里摔两次不假,但却会在捡过钱的坑旁弯腰很多次。 郑凡喜欢这座城。 “其实,都可以。”瞎子北倒是无所谓,打个出其不意,学一下四渡赤水,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们不会戒备么?”薛三有些担心地问道。 毕竟,绵州城可是燕乾摩擦以来,乾国唯一陷落过的一座城池。 “这些日子,那些小军头子不断地袭扰乾国边境,其实反而会让乾国懈怠下来,因为那些军头子的部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梁程说道。 在场七个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有战争技能的角色。 “他们人数少,装备也差,至多是在边境线上让乾国的堡寨多燃几次烽火,这反而对于我们而言,是一种不错的掩护。” 上次,梁程和郑凡去乾国时,身边就四百蛮族骑兵,虽然战果丰硕,但都是在兵行险招。 这一次,不同了,翠柳堡这次预计要发出一千五百骑,当然,比起这一千五百骑,更让梁程有底气的是, 大家伙,这次会全都去! 身为魔王的一员,梁程很清楚这些个同类,到底有着怎样可怕的能力。 其余人,其实对去哪里,怎么打,都无所谓,他们只是想要可以玩儿的地方而已。 外头校场上的那些迫不及待的士兵估计不会料到, 里面的首领们,到底再以怎样的一种“娱乐”精神在制定着作战计划。 最后,还是由郑凡做总结陈词, “先暂定目标是绵州城吧,走一步看一步,上路出发后,由梁程来做指挥下达命令,我们待会儿就都听你的。” 大家都没意见, 梁程也点点头。 “那咱们就……出兵了?”薛三问道。 瞎子北开口道:“主上,我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草率了。” “唔。”郑凡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感觉的,你还有什么要补充或者要分析的么?” 瞎子北很严肃地道: “我觉得,在出发前,主上应该对士兵们做个演讲。” “需要么?” “很需要。” ……… 士兵们在焦急地等待着,然后,他们等出来了翠柳堡守备大人,也就是他们现在的军门。 这半个月以来,这些刑徒兵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守备大人穿的是甲胄而不是大棉袄。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校场上所有人的呼吸,都开始变粗。 “真的,随便我讲什么?”郑凡对身边的瞎子北问道。 “主上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哦。” 郑凡点点头,走上前。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四周,除了篝火堆里不时轻微爆裂的木柴声响,没有其他杂音。 “咳…………” 老套的清咳开场,放在后世就是对着话筒:“喂,喂。” 校场上的士卒们都很给面子,都在盯着郑凡。 郑凡开口道: “想必大家都清楚,朝廷把你们押送到这里来,其实就是希望你们能死在这里省得给朝廷添麻烦的。” “…………”全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七章 收揽人心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的开场白,让校场内所有的兵卒都有些愕然。 包括那些蛮兵,蛮兵们在燕国待了也够久了,平日里的训练之后,他们也在被逼着学习语言,眼下,虽然说起来还有磕巴,但听起来的问题,不是很大了。 但哪怕是蛮兵们的憨直劲儿,也还是被自家“主人”这霸气直接的开场白给惊呆了。 霍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左继迁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校场内,门阀刑徒占据大多数,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曾经是燕国的精英阶层,对皇帝陛下在颠覆他们家门后的发配南疆命令,他们心里,其实也有猜测,而且,这也确实很好猜。 只是,大家都本能地不去往那个方面去想,因为此时众人的命运已经这般了,不如单纯一点,让自己多去幻想幻想赚取军功后为家眷脱奴籍,再想得长远点,再想的美好点,重振家门。 越是绝望的时候,人就越是渴望希望。 先前,大家已经清楚翠柳堡即将出兵了,自家这位感冒都得歇息半个月才能好的军门终于要带大家去赚军功了,大家都迫不及待了其实。 不过,既然军门要讲话,大家就规规矩矩地坐下听着,然后再喊几声口号,表一下决心,走一下形式就是了。 他们,可比普通的大头兵更懂礼数,在姿势上,也更懂得配合。 然而, 当这么直白的话语从自家军门口中出来后, 大家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了, 难不成一起喊:多谢军门将朝廷的意思翻译给我们听? 实话,为什么总是被隐藏,因为实话,容易伤人。 站在众人面前的郑凡在看到这安静的一幕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演讲,他是不擅长的,因为上辈子作为一个画稿宅男,外加作品类别的原因,也基本没什么需要在公众场合出面的机会。 只是,这辈子,经历得多了,看得也多了,人的胆气,也就这么的给练出来了。 这是很犯忌讳的话,大家至多在心里小小的腹黑猜测一下,但没多少人敢说出口。 郑凡不知道翠柳堡里,眼前的这些门阀刑徒里,会不会有隐藏的密谍司人员,但他不怕被人去告发。 别人,需要低调,需要避嫌,需要忌讳, 他郑凡, 不需要。 作为曾打断皇子五肢的一个人,你特么避嫌低调给谁看? 那事儿都已经干了,还在乎口头上的一点犯忌? “本官说的,是实话,因为,本官就是这样想的。” 校场里的刑徒兵们再度沉默着。 “但怎么说呢,命运,已经走到了这里,本官知道,你们曾是公子哥,曾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不得你们其中有些人身上还定过品。” 这里的定品并非是指的武者品级,而是往前百年多来姬家和门阀世家的一种政治默契,毕竟,燕国不像乾国,没有科举。 “然而,以前的美好,以前的辉煌,都只是过往云烟了,现在,你们是囚徒的身份,你们的家人,也被打入了奴籍。 她们,此时应该在做工吧,在舂米吧,在织布,过着官奴的生活,那样子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很累,很辛苦,很容易废人。” 刑徒兵们的脸上表情开始有变化了,他们的情绪,正在被逐渐地激发出来,就是不晓得是对朝廷还是对…………郑凡。 “朝廷是希望你们死在这里的,因为朝廷清楚,你们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你们对朝廷,是有恨的。” 郑凡继续在说着实话,校场上的气氛,开始越来越怪异。 好好的出师演讲,本该意气激昂,摔个酒碗喊个口号,雄赳赳气壮壮,结果却被郑凡演讲出了治丧的感觉。 “主上,是不是玩儿脱了?”薛三看向瞎子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别和主上比谁会讲故事。” 薛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对哦。” 郑凡深吸一口气, 继续大声道: “不过,遇到我,是你们命好,老子在不到一年前,还只是一个黔首; 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候老子要是遇到你们,还得给你们点头哈腰恭敬地喊一声‘爷’或者‘公子’。 老子是北封郡人,那一天,被抽调去当了运送粮草的民夫。 总共两千多的民夫营,大部分,都死在了荒漠上,但老子没死,老子不光是没死,还赚到了第一笔军功! 镇北侯府的郡主要收老子做家丁,老子拒绝了! 因为老子想当官儿,老子想发财,老子想过好日子! 还有,别笑老子傻,因为老子那时还真以为是真的要去侯爷家做仆人,老子当时没见识,土包子一个! 后来,老子拼了命救下过皇子,虽然床上躺了很长时间,但老子觉得值啊,只要人没死,就值! 来到这里后,是老子第一个领兵去打的乾国,老子打入了乾国的绵州城,还砍了城里官老爷们的人头带回来。 别看现在旁边这些堡寨和军头们天天带兵去乾国边境上闹得这么欢,但他们都是吃老子剩下的残羹! 跟你们说这些,不是要和你们夸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那就是, 你们很幸运, 因为你们碰上了一样幸运的我。 跟着我,我不能保证你们全都能活下来,相信你们自己也不信,死,肯定是会死人的,但我会让你们死的有价值,我能让你们尽可能地活下来得更多一点,赚的军功也尽可能地更多一点。 跟着我,我能让你们很快靠军功帮你们亲人脱奴籍,跟着我,我能让你们更快地东山再起! 左家、霍家,都没了, 但你们还能有机会重新爬起来! 我,给你们希望,在这个时候,我,是你们最后也是最好的希望! 不过,我对你们还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很简单,希望你们看在这半个月来我天天让你们吃得这么好的份儿上,听一听。 那就是,在战场上如果老子还没死透还有气儿的话,你们在逃命时,别忘了拉老子一把!” “哈哈哈…………” 很严肃的氛围,忽然集体笑场了,郑凡也笑了。 “啧。”后面的阿铭摇摇头,道:“以前主上喜欢学陈道明,现在学的是谁?靖南侯还是镇北侯又或者是燕皇?” 梁程开口道:“就不能是……主上自己?” 阿铭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道:“唔,果然平时话最少的舔起来最能挠到痒处。” 这时, 瞎子北拍了拍手, 肖一波带着手下人将一个筐子提了过来,里面,都是信件。 在这个时代,没有包邮,驿站送信很贵也很不方便,所以,寄信,距离短的还好说,距离一旦长一点,就只能靠运气了。 “谁的信?”薛三问瞎子。 “家眷的信。”瞎子北回答道。 郑凡似乎对肖一波等人提上来的筐子一点都不意外,直接指着这筐子喊道: “这是你们亲人给你们的信,不是每个人都有,但也不少了,地方官府和看押人员,本官都打理过了,活儿,还是重的,日子,肯定比不得以前,累,也是肯定的,但本官,已经尽力了。” 家门被颠覆,资产肯定被朝廷充公,家财、人脉,在镇北军的铁蹄下直接被割裂。 他们是刑徒,他们的家眷是官奴,他们自己当然是没可能也没能力去打点了,所以,当郑凡说出这番话时,在场霍家和左家的人,看着郑凡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肖一波,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靖南侯。 燕人,到底不是蛮人,他们虽然没有类似乾国那般繁盛的礼仪文化道德文章,但燕人依旧重孝且重情。 他们在押送路上没有选择逃跑,在郑凡发配给他们兵甲战马后也没选择离开,原因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家眷被朝廷掌握着么? 要知道,霍家和左家人里面,入品的武者都有好些个,那个霍广,更是八品武夫! 他们要跑,押送途中就可以跑了,但他们没跑,他们还想着用军功换取家眷的自由。 而眼下, 这位军门,居然已经帮他们打点过了,这比请他们顿顿有肉吃,更能让他们触动。 霍广站起身, 在接过肖一波递给他的信后,没急着拆开信去看, 转而缓缓地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平日里, 也是要行礼的, 哪怕自家的这位军门这半个多月一直穿着棉袄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富家翁,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但这一次, 这一跪, 却带着真正的诚意。 左继迁也站起身,他自然清楚这是郑凡在收买人心,但没办法,作为当事人,郑凡做到这一步后,他清楚,自己已经上套了。 所以,左继迁也跪了下来。 校场上,霍家和左家的人都缓缓地站起来,然后单膝跪向了郑凡。 “呼,瞎子,你这一手,真高明。”薛三忍不住赞叹道。 瞎子北笑了一声,道:“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那是……” 瞎子北其实想过这个法子,但并没有在翠柳堡和六皇子的信件交流中提这个。 因为瞎子清楚,六皇子的买卖和产业,看似庞大,但真正的结余,并不多,因为他虽然姓“姬”,但交的保护费可能比普通大商人还要多。 翠柳堡的军械、战马,讲真,比靖南军还要奢侈一些,想来,现如今已经差不多是那位六皇子的极限了。 再去让他帮忙打点霍家和左家被贬为官奴的族人,一来代价高昂,二来,在这个当口,马踏门阀简直就是此时燕国的政治正确,这会儿去做这件事,需要担上很大的政治风险。 不过,瞎子虽然没提,但自打这次主上回来后,却开始偶尔翻阅翻阅六皇子送来的信件和情报,同时也会自己偶尔回一些过去。 这,应该是主上让六皇子做的,有意思的是,这么过分的要求,六皇子居然还真的做成了。 看来,主上和六皇子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啊。 瞎子北一开始还以为主上翻信件,是为了收权,但后来主上解释过,说是在烤鸭店里被六皇子问“你回的信是不是你自己都没看过”, 这让主上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抽空回了回,顺带打包一些金句送给六皇子。 至于帮忙做这件事,会不会让六皇子再被推掉几座坟, 这不是郑凡要去考虑的事儿了, 渣男,就是索取之后点一根事后烟再扭头就问:你哪位? “咱们的主上,长大了。”瞎子北感慨道。 “哦,我待会儿去打小报告。”薛三说道。 “呵呵。”瞎子北不以为意。 “我要去告诉魔丸,你居然想当他爷爷。” “…………”瞎子北。 “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我们要么不玩儿,要玩儿,就玩儿一出大的,说不得,这次回来后,你们的军功就足以让你们的家眷,脱离奴籍了。”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先开门见山,语不惊人, 再铺垫延伸,随即转折,随之煽情,最后,画上大饼。 演讲结束后, 郑凡没再继续看那帮士卒跪向自己的画面, 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有时候,套路用多了,就成本能了,你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玩儿套路。 但这种收揽人心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能获得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四娘走上前,将黑色的披风披在了郑凡的身上。 “不了,我不冷。” “主上,您感冒刚好。” “不要,我不要披风。” 郑凡很坚决。 靖南侯的那套鎏金甲胄外加红色的披风,确实是帅气得一塌糊涂,满足人们对大帅形象的完美想象。 但人家靖南侯是三品武夫,三品武夫是什么概念,当初同样是三品武夫的沙拓阙石可是在上千镇北军铁骑的冲杀下玩了许久的爱的魔力转圈圈。 所以,人靖南侯大可以在战阵中骚浪帅,但郑凡没那个资本,他甚至连甲胄,都是和其手下士卒的甲胄是一样的。 郑凡怕死,而战场上又是最容易死人的地方。 “主上,且放心,奴家在您身边的。” 这话,有点伤男人自尊了,一个男人,居然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 但你别说,如果有一个美丽御姐说要保护你,这感觉,还挺不错的,直男气概,也是需要看场合的。 不过,郑凡还是笑了笑,道: “真到那时候,还是让瞎子他们死我前面吧,你死我后面吧。” 对四娘,郑凡的态度,是不同的。 “呵呵,主上,我死不死在您后面,也没意义啊。”四娘调笑道。 你死了,我也可能马上就死了啊。 “也是哦。”郑凡也笑了笑。 不过,对这次的出征,郑凡还是很有期待的。 上一次是自己带着梁程很是随意地出去耍了一圈,但当时自己就经常想着,若是有薛三在身边,若是有瞎子他们在身边,在面对这些情况后,处理起来时,是不是会更简单得多。 这一次,大家一起出发,郑凡真的很期待,这些已经压抑了许久的魔王们,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其他军头同僚们宛若无头苍蝇地在乾国边境乱撞,却终究没撞出什么声响来,这挺不错的,有他们的铺垫,才能让自己更好地绽放光芒。 这时候,郑凡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燕国了,在燕皇和两位侯爷的强势之下,此时的大燕,是一个锐意进取的国度,也是最适合野心家发展和成长的国度。 而在这时,薛三走到肖一波身边,肖一波会意,跟着薛三走到了堡寨里。 薛三走在前面,肖一波跟在后面。 肖一波和薛三的关系极好,因为其他大人们,风四娘大人,很美,真得很美,但肖一波连晚上躺床上意yin一下都不敢。 因为也正是四娘,曾给肖一波带来过最为恐怖的心理阴影,其余的大人们,都很高傲,不喜欢说话,而每次和樊力说话,樊力都会带你去砍柴…… 只有薛三,说话风趣,也乐于和自己说话,人也没什么架子。 “让你留下来看家,你心里有什么不满意么?” “没有,这是大人对属下的信任。” “说实话。” “有点。” “嗯,不过总得有人守家的。” “属下知道。” “嗯,你没什么练武天赋,但以后当个管家,也不错的。” “属下明白。” “嗯,对了,我再问你,若是等我们走后,堡寨里忽然遭遇了贼人,你带着剩下的人肯定是守不住时,你会怎么办?” 肖一波马上道: “属下会马上毁了库房里的粮草军械………” 薛三跳起, 拍了一下肖一波的脑壳。 “嘶……大人,属下做错了?” “你当咱存这点家当容易啊?你说烧就烧了啊?” “啊……额,那属下,应该怎么办?” 薛三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那个屋子, 那个屋子,不是任何大人的房间,但平日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有几次肖一波经过那个屋子门口时,似乎都能感受到内心传来的寒悸。 “真到了那种情况的时候,你呢,就跑到这里来,对着这个门,跪下。” “跪下?” “对,跪下。” “大人,跪下然后呢?” “喊。” “大人,属下应该喊什么?” “爷爷救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八章 晚风疾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马蹄奔腾,四百骑和一千五百骑所营造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郑凡深有体会。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有些莽撞,有些兴奋,有些生疏,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遭遇不测; 这一次,他心态平和,平和到可以坐下来点根烟慢慢地选秀。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这种兵种可以拿来当杠杆儿用,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则是将这杠杆儿给用到极致的表现。 同时,装备上的差距,往往也能在战争中体现出很大的区别。 翠柳堡,是靠六皇子供养的,六皇子为了这支军队,为了郑凡,可以说是连棺材本儿都掏出来了。 可以说,郑凡的这一千五百骑,装备上极为奢华,同时,养一匹好马的花费,真的比养活一个人要贵得多,哪怕如此,这次出征,翠柳堡上下依旧是一人双马。 这也是瞎子北为什么都不好意思再跟六皇子提要求的原因所在了,人家,真的已经够意思了,当初所谓的“全力资助”承诺,可真的是半点水分都没摻。 部队,再度在乾国边境的堡寨前停了下来。 这是梁程下达的命令,每一次入乾,都像是进人家家门偷东西一样,你得先破开人家的防盗门。 你不破可以,强行闯入也没问题,但会因此引起主人的注意,然后主人会报警。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燕国这边的大小军头子们可以说是将乾国边境折腾得烽火狼烟了,但自己这支部队人数上有点多,和那些小军头们有着巨大的区别,要想学上次那般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还是得在开始时掩藏一下行踪。 燕国的靖南军一直没有动静,乾国三镇的兵马也一直在龟缩。 所以,燕国边境上的军头子们只能和乾国堡寨里的守军进行着较量,而较量的结果,往往不是那么美好。 攻破一个堡寨,除非你硬要头铁地去选择最大只的去啃,否则难度其实并不大,但问题在于,每一次啃下来后,你都得因它崩断好几颗牙。 如果不是靖南侯的命令在后面驱使,这些军头子们是真的不愿意对这些堡寨下口的,但为了交差,为了计功,为了首级,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地去上。 此时,在翠柳堡所部前面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堡寨,其规模,和郑凡第一次来时碰到的那座鸡堡差不离,里面估摸着,也就几十个守卒。 上一次,攻打堡寨时,郑凡和梁程带着十多个蛮兵和空气斗智斗勇自己演了自己半天, 上去后才发现哨台上根本就没人,里头的人还在忙着做生意或者排队。 但那时双方还没开战,还处于和平日久的状态中,现如今,双方的边境摩擦已经愈演愈烈了,哪怕乾国边军再废弛,也不可能再给郑凡重温那种如入无人之境的美好。 薛三翻身下马,开始做热身运动,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少顷, 薛三长舒一口气,对着身边的梁程以及后头的郑凡笑了笑,身子前蹲, “嗖!” 薛三,窜向了前方。 你可以看见夜幕下,似乎有一道影子正在穿行,但你根本听不到丝毫的响动,而且不一会儿后,你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仿佛薛三已经完全消失。 “以后有条件了,可以让三儿去训练训侦察兵什么的。”郑凡对梁程说道。 “嗯,属下也有此意。” 只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还不到去玩多兵种搭配的资格。 ……… 身为刺客,最擅长的,其实还是隐藏自己,在这方面,薛三是专业的,他来到堡寨外墙下,这年代久远且粗糙的外墙对于他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其身形如同壁虎一般快速地上行,很朴实,没用其他高难度花活儿,就是速度快得惊人。 哨台上有两个乾兵,一个靠在墙垛子后面打着呼噜另一个则是靠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且不时地向四周看看。 的确,双方边境摩擦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乾军的堡寨也终于开始有些属于军堡的意思了。 然而,哪怕这座堡寨的哨台确实是在发挥着作用,俩人轮流换班时,另一个也确实是在观察四周没有去懈怠,但当薛三出现在那个哨兵身后时,这名哨兵依旧毫无察觉。 薛三掏出了匕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人生,需要仪式感,这种仪式感体现在哪怕你不是在吃牛排而是在吃卤煮,依旧要刀叉必备。 匕首,递送了出去,没有声音,没有叫声,哨兵的嘴被捂住了,同时脖颈那里的鲜血在汩汩流出。 至于那睡着的那个,薛三犹豫了一下,将手上这名哨兵的尸体给慢慢的放下来后,他后退了几步。 屈膝,持匕首,调整呼吸, 你是我薛三要杀的人, 哪怕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但我也依旧要给予你尊重, 尊重自己的猎物,也是在尊重自己。 然后,薛三开始了突刺,睡着的乾兵也被杀了,被杀得毫无悬念。 你不能说薛三是神经病,实在是因为打北边到南边后,他真的是憋坏了,唯一一次出手的机会,还是在尹城外的驿站里被陈大侠海扁了一顿。 人呐,只要是被憋久了,就会有点神经病。 薛三默默地从梯子那儿下去,仍然是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堡寨的门口,有两个乾兵打着铺盖蜷缩在墙窝子那儿睡着,薛三走过去,走到二人的中间,他伸出手,两只手都拿着一把匕首。 他觉得以这种方式同时杀死这两个人,很帅。 可惜了,没人带相机,否则这个镜头可以抓个连拍。 马上,薛三又发现了一个比没有相机更严重的问题,他的手臂有点短,够不着俩人。 有些无奈, 薛三只能先来到左侧那个兄台的被窝前,一匕首刺下去,然后再走到另一侧的兄台那儿,又是一匕首刺下去。 这一切,让薛三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薛三开始开门,门轴那儿他还特意抹了一些油,同时还以匕首卡着门缝儿,让开门的声音尽可能小一些。 其实,薛三可以尝试一下以这种刺客的方式去里面,一个一个地把剩下的不到二十名乾兵都杀死。 但单纯批量地重复,并不是艺术。 薛三取下挂在腰间的弹弓,捏起弹子,朝着前方空中射出。 瞎子北的精神力覆盖范围不可能这么大,但加上弹子射出的距离,差不离了。 站在郑凡旁边的瞎子北点点头,道: “可以了,主上。” 郑凡回过头,对后头的左继迁做了个手势。 左继迁有些兴奋地带着数十名左家兵没有骑马,直接向前面堡寨冲了过去。 堡寨的门,大开在这里,薛三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左继迁带着人过来时,看见了薛三。 “呸。” 薛三吐出了嘴里的草茎,对里头指了指,然后自己打了个呵欠。 左继迁有些心惊这个侏儒的恐怖手段,但这会儿不是说话也不是讨好的时候,他马上带着手下冲入了堡寨之中。 一方全身着甲来势汹汹,另一方还在沉睡,战局,其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但左家人却极为兴奋地开始切割首级,一个首级,差不多就能换一个家眷脱奴籍,这由不得他们不兴奋。 少顷,外头的郑凡等人已经策马过来了,大家没进去,只是在外头等着。 左继迁等人出来时,霍家的人看着他们腰间挂着的首级,哪怕是在夜间,都能看见他们目光里泛着红色的嫉妒。 左继迁走到郑凡马头前,单膝跪下: “回禀大人,堡内乾兵已被全歼。” 郑凡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 “归队吧。” “末将遵命!” 随即,郑凡看向梁程,梁程举起手,道: “出发!” 骑兵,再度奔腾起来。 这只是今晚的开胃凉菜,就是连出手的薛三,都觉得有些没过瘾,其余魔王,甚至连身都没有热。 最重要的是, 郑守备今天很膨胀。 一同膨胀的,还有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带这么多兵出征的梁程, “看来,今晚将………” 这本来只是梁程在自言自语,因为大家都在策马奔腾,马蹄隆隆,所以这话旁边人不可能听到。 但瞎子的声音马上在梁程心里响起,而且是以咆哮的形式: “给我闭嘴!” ……… 绵州城的城墙上, 一名身材十分肥硕甚至可以和许文祖争锋相胖的男子将自己肥大的肚子搁在了墙垛子上, 先冷笑了两声, 开口道: “直娘贼,你们敢信,之前这座城居然被燕国的一个小小守备带着三四百骑攻破过?” 男子身后的几人有身着甲胄的也有身着文士袍子的,见男子发怒,都不敢出声。 “呼……可笑,可笑至极,那杨老狗不愧是没栾子的货,居然不敢下令出击,任凭那些燕狗在我大乾边境放肆! 啊啊啊……阿嚏!” 男子打了个喷嚏,身上的肉浪开始翻滚。 这时,一名文士关切地开口道: “城墙上风大,为您宝体着想,咱们还是先下去吧,王爷。” ———— 吃了感冒药犯困,这章就3k字,明儿龙争取多写点,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九章 知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罢了罢了,下去吧,下去吧。” 福王双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开始向城下走。 城楼下面,有一顶轿子在等着,旁边,还有数十名护卫。 据说,平日里在府邸内福王也都是习惯坐轿。 一般来说,在宫内的话,贵人们坐輦倒是很常见,但那也是因为皇宫太大的缘故,而福王则是太胖,不喜走路。 当福王入轿后,新任绵州知府主动走上前,开口道: “王爷,今晚还是住下官的别院吧。” “不了,还是住府衙吧,朝廷章程不可废。” “是。” “诸位大人不用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周遭一群绵州城内的新任文武一起向轿子行礼。 起轿, 脱离了这些地方官后, 轿子匀速平缓地行进至了府衙门口, 门口的护卫们主动打开了府衙大门,让轿子径直进去。 虽是晚上,但府衙内灯火通明,一些砖瓦角落或者是柱子缝隙处,你甚至还能找寻到残留发黑的血渍。 数月前,一支燕狗忽然杀入城内,直入府衙。 柱子上的那一行字也已经被擦去了,但所留字之人的名字,却已经被很多人记在了心中。 破城入府杀人留字, 那个叫“郑凡”的燕人守备官,可以说是将属于燕人的那种嚣张跋扈给诠释到了极致。 轿子一直入了后院,后院的血腥味,其实更重,当然了,闻,是闻不出来的,但一想到那一晚多少个大人在这里被割下了首级,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杂乱地铺陈在这里,似乎着后院的风,都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福王终于下了轿, 在一名贴身宦官的搀扶下走入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两盆炭火,福王落座后,宦官马上打来了热水,并亲自帮福王脱下靴子,开始帮福王泡脚。 福王的脚踝,已经有些青肿了,还是因为身体太胖外加平日里缺少锻炼的缘故,这几日路程奔波,脚下浮肿也属正常。 宦官很是贴心地帮忙按摩,舒筋活血。 一边,自有侍女送上茶水,福王伸手接过,开始喝茶。 厅堂里,还站着一名身穿皮甲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位身着臃肿锦袍的文士。 “呼……” 福王长舒一口气, 放下了茶盏, 道: “你们觉得可笑不,那些读人平日里常常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自养浩然正气,到头来,居然连这府衙都不敢住进来。” 这座府衙,虽然还挂着府衙的牌子,但新上任的知府等人却没有再选择这里办公,而是租赁下了城内的一座别院。 原因很简单,这座府衙死过人,死过很多很多人,而且死的,还是他们的同类。 文士则开口道: “说不得他们还在嘲笑王爷太过胆小,半点不敢逾矩。” 钦差出使,处处都有章程,你住什么地方更是极为重要的一项,当然了,别的钦差可能不会特别在意这个,讲究个因地制宜。 但福王是藩王,朝廷一直对藩王的看管极为严格,那些文官们更是会死死地盯着藩王的任何出格举动。 大乾的藩王是尊贵的,因为他们姓赵。 但大乾的藩王又像是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痰盂,每个有正直感的读人都会向里面吐痰。 不管什么时候,骂藩王,骂这群国之蛀虫,都是大乾的政治正确。 也因此,藩王们都只能在自己封地府邸里闷着头过自己的日子,封地很大,但他们连府邸都很少出,甚至,几年都不会出一次城。 “嘲笑就嘲笑吧,他们不也一样在嘲笑杨老狗么?” 福王心平气和地说道。 他这副形象,确实是很“心宽体胖”。 “王爷,您先前在城墙上,可也是嘲笑过杨太尉。” “没办法啊,文乐,想和一群人打好关系,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他们一起骂一个人,朝堂上这阵子可是群情激涌,弹劾杨老狗的折子据说已经堆满了御房。” 说到这里,福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四层下巴, 道: “只是一路走来,说句心里话吧,杨老狗也不容易,而且是很不容易。” 那位名叫文乐的文士也点点头,道: “杨太尉不易。” “本王是晓得那帮太监的,下面没了,天生不全,文官为了名声,可以不惜去骗廷杖,但太监,其实比文官更想要名声。” 因为他们更渴望,证明自己。 福王抬起左脚,示意身下的宦官帮自己擦脚,继续道: “但一路走来,咱大乾的边军到底烂成什么样子了,以前是知道点儿,但这次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居然已经这般离谱了。 大乾边军八十万,每年朝廷税赋支撑着这里,但真正活在人间而不是仅仅是活在册子上的,可能得打个对折。 剩下这四十万人里,还有被发配成私奴苦力的,杨老狗的三镇兵马,真正能调动出来的,可能也就二十万的样子,或许还不到这么多。” 说着,福王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一身皮甲的中年男子,道: “孟珙啊。” “末将在。” “你说说,杨老狗要是敢主动率军出击,会是个什么下场?” “回禀王爷,燕人靖南军五万,但加上其后营和地方守备部队,也能有十数万人。” 在军事上,乾国人对燕国人,向来是没什么信心的。 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当年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的一战,彻底打垮了乾人的武运脊梁。 “唉,人数都持平了啊。” 福王叹了口气, 人数和燕人持平, 那还主动打个屁! “王爷,燕人的靖南军,可是骑兵。” 乾人少骑兵,这是百年来的结症。 燕人的马场比乾人好,外加燕人还毗邻荒漠,无论是去买还是去抢,他们的战马都是不缺的。 但乾国不同,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乾国富,所以也做过自己的马政,但最后都无疾而终了。 投入了很多,却始终没见过多少浪花。 “杨老狗这个人,本王虽然一直骂他,但他的本事,本王还是服气的,他能坐上这个三边都督的位置,也不是靠他那仨侄女。 这些年,国内叛乱不少,杨老狗率兵都一一平定过了,是个有谱的。” 这也是杨太尉为什么能当上太尉的原因了,以阉人之躯,居如此险要位置,文官们却也捏着鼻子认了,这里面,其实也有文官们也是在心里承认,这个太监,确实会打仗。 “朝廷群情汹涌,都在骂杨老狗避战怯战,大有要将其招回上京换人来做三边都督的风向,你你们可知,是谁按下了这股风议?” 文乐和孟珙一起摇头。 “是韩相公。” 文乐和孟珙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要知道,这位韩相公和杨太尉可是最不对付的,昔日杨太尉还没外放出宫廷时,韩相公就曾亲自向杨太尉开战,说其蛊惑君王扰乱宫廷,差点迫使杨太尉被赐死,最后虽然没死成,但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意外么?”福王笑了笑,“不止是韩相公,还有富相公司马相公,诸位相公,都按下了群情激愤,一起向官家作保,这才使得杨老狗能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福王的脚被擦干净了,落入靴子,他本人则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道: “朝堂上的诸位相公们,并不糊涂啊,若是往常时候,撤下杨老狗,诸位相公们大概是乐见其成的,但这时,不合适。 撤下避战的杨老狗,再送一个人上去,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敢再走杨老狗的老路,肯定要找机会和燕人主动打一场的。 官家可能并不是很清楚咱们大乾这边军到底还剩下几分成色,但相公们是清楚的,也明白,咱大乾的边军就剩下这点家当了,要是真打没了,可是连糊窗户的纸都找不着了。 所以,为了平复朝议,才会让本王这个废物一般的藩王领钦差身份来斥责杨老狗。 呵呵,真要斥责,怎么可能选本王去做这个钦差呢?” 福王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文乐拱手道: “王爷自谦了。“ “没,本王没自谦,其实,朝堂上的诸位相公们做得好啊,本王先前还真担心官家会一封诏令下来,把杨老狗给撤掉或是换个人上去。 本王的封地就在滁州,一旦让燕狗攻破三边,第一个要遭殃的,可就是本王了。 不过,现在心里踏实了。 十五万西军已经开赴过来了,还有五万狼土兵,禁军也开拔出十万来,东南沿海那儿前些年一直忙着清剿海匪的祖家军,也被调拨了五万北上。 差不多算算,三十五万大军已经上来了,呵呵。” 西军,一直在大乾西南地区镇压土司们的叛乱,那位刺面相公,也是西军出身,可以说,西军,是大乾最为依仗的一支野战精锐。 狼土兵则是归顺朝廷的一部分土司所有,作战凶猛,只要朝廷给钱给粮,他们就会愿意为朝廷厮杀,最早,也是被刺面相公收服的,也因此,虽然这些年西南地区偶有乱事,但都不成气候了,再也不可能重现数十年前糜烂整个大乾西南之规模。 祖家军乃大乾东南沿海之精锐,亦是可战之军。 至于禁军…… 福王猜不透,因为和边军一样,大乾驻扎在上京的禁军,也一直号称是八十万,但天知道这八十万禁军有多少人是整天待在码头上扛货做生意的? 据说韩相公最早是想调拨二十万禁军北上的,结果却………凑不出来,只能拼凑出了十万先开拔上路。 西军狼土兵和祖家军,福王是信任的,但京中禁军,福王只能想着别太掉架子就行。 但再算算已经得令从各地各郡国开拔的地方厢军,估摸着也能再凑个十万出来,实在不行,当当辅兵帮忙守城也是可以的。 “他燕狗想南下,就南下试试呗,看看能不能啃得动我大乾的三边重镇。” 四十五万援兵,虽然里头有十万禁军和十万各地厢军需要打一个问号,但加上杨老狗手上的三镇兵马,拿来守城而不野战,福王觉得,自己回封地后,这觉也能睡得踏实了。 “相公们,也是不容易。”文乐开口感慨道。 “可不是么。”福王笑了笑,继续道:“这天下,早就被蛀空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凑出这般多的兵马北上,已经实属不易,这接下来的粮草转运,也是一件极让相公们头疼的事儿啊。” “当下之局面,我大乾只需守住北边三郡,将燕狗拦住,燕狗自己,大概就要撑不住内乱了吧。”文乐如此说道。 这其实也是郑凡和瞎子的看法,大燕如今局面看似烈火烹油,但终究难以持久,迫切地需要对外开拓的巨大胜利来转移国内的矛盾。 否则,这马踏门阀的副作用,就会慢慢反应出来。 “相公们也是这般想的,燕狗皇帝确实是个狠角色,这一刀砍下去,天晓得那些数百年传家的世家还能剩下几个? 只是,燕狗皇帝这般嗜杀,拼了命的穷兵黩武,终究是取死之道,断不能长久。 且官家已经派出其他三路钦差出去了,那三路的规格,可比本王高得多哟,呵呵。” 三路钦差,其中两路很好猜,楚国一路,晋国一路,燕人皇帝既然已经向乾国挥舞起了马鞭,另外两国肯定会在唇亡齿寒之下做出反应。 至于第三路钦差…… 文乐先是疑惑,随即释然。 福王点点头,道: “没错,就是荒漠。” “如此这般,我大乾只需坚守三边一年,那燕国,就得在内外交困中自溃!” 文乐的眼睛里在放着光。 福王伸手揉了揉自己肥肥的脸, 道: “其实,本王不喜那些文官,因为他们总喜欢盯着本王咬几口,沽名钓誉博名声,但本王不得不佩服的是,那几位相公,确实是不一般。 呵呵,本王觉得,那燕狗皇帝他们,可能还在做着朝廷将杨老狗撤下来的美梦呢。” 兵力调拨,战略制定,合纵连横,一条条,一件件,可以说已然将政治智慧发挥到极致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一系列的计划,已然是相当难得。 文乐此时却有些怅然道:“只是可惜了,要是我大乾……” 这些话,开了个头,却没说下去。 要是大乾八十万边军和八十万禁军,没有废弛,不是大半都只活在兵册上的话,应对燕狗,当能从容许多。 要知道,大乾每年花费的粮饷,可是实打实按照兵册上发放的,却一直在供养着数十万不存在的人…… “我大乾,出不了田无镜。” 福王开口道。 燕国的事,其实早已经传入乾国了,这些年,乾国的银甲卫对燕国的渗透和谍报工作,做得很不错,至少,银甲卫的表现,远超大乾边军的表现。 文乐脸上出现了讪讪之意,田无镜,自然是做不得的,诸位相公们也不可能去学他,明知道大乾三冗问题所在,但一直没人能去改变,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包括诸位相公们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门生故吏,都是这其中的一员。 当改革需要革自己时,自然就革不下去了。 “孟珙,你为何不说话啊,这次杨老狗点名让本王带上你一起来,可见杨老狗是真的赏识你啊,一路随行多日,本王也知你不是个爱说话张扬的性子,但需知人生机遇,重在一个‘抓’字。” 孟珙闻言,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他自然清楚,今晚的谈话,与其说是福王嘴巴闲得无聊了,想要说点什么,其实还是福王在有意地提携自己。 福王将自己获得的情报和能知道的细节,都说出来,告诉他,也是为了明日见到杨太尉后,自己能有所表现,这是大恩。 孟珙跪了下来, 诚声道: “末将,谢王爷提携。”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这话可不能说出去,本王就是个茅厕,臭不可闻,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和本王的关系,否则难免耽误了你。” 此话说得诚恳。 孟珙对着福王磕了三个头。 这是把福王当作自己的长辈了。 孟珙,出身孟氏。 其父当年曾是刺面相公手下的总兵官,当年那一场西南叛乱,其规模空前巨大,最终由刺面相公平定,其父身为总兵,更是曾仅率八千乾军苦守西南孤城一年等到了援兵。 刺面相公用兵一向胆大激进,但正因如此,孟珙之父的作用就更为凸显,每次激进用兵之时,都需要一位善守的将领来把守命门,孟珙之父就是这般,但凡他守的城,就从未被破过。 善守,可以说是孟家的家传本领了。 只可惜刺面相公黯然结局之后,孟家因为曾是其臂膀助力,也被远远地打发了。 这一次,杨太尉是想到了这位孟氏后人,其用意,更是不言而喻。 “孟珙啊,你且说说你的看法,本王,帮你审审。” 明日就要见杨太尉了,就如同要考试了。 福王其实真没打算在孟珙身上捞取到什么好处,他作为藩王,想捞取好处的唯一法子就是造反,之所以帮孟珙,真的只是出自于爱才之心。 孟珙深吸一口气, 似乎有些犹豫。 “说,大胆地说。”福王鼓励道。 孟珙点点头, 道: “诸位相公的安排和杨太尉的决断,都没有错,王爷说的话,也没有错。” “再说点儿。” 孟珙先后退了一步,对福王躬身行礼, 道: “但,王爷不知兵。” “…………”福王。 “咳咳……”一边的文乐忍不住咳嗽起来。 福王倒是洒脱地笑笑,道: “本王要是能知兵,那可真就……” 大乾把藩王当猪养,那福王就把自己吃成一头猪; 真要藩王知兵懂打仗,朝廷怎么可能放心? “杨太尉的决断,也是极好的,但杨太尉,其实也不知兵。” 杨太尉确实曾率军坐镇平定过多起叛乱,但那面对的多是农民土匪流寇为主的叛乱。 “你继续说。”福王的脸色,开始沉了下来。 “诸位相公们的安排,也是极好的,但相公们,其实也不知兵。” 这意思就差直接骂诸位相公们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了。 福王有些不解了, 问道; “还有么?” “有。” “继续说。” “王爷,燕人朝廷的李梁亭和田无镜,他们如今之地位,比之我朝诸位相公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 福王回答道。 天知道那燕皇是怎么想的,竟然敢这般信任两位统兵大将兼勋贵! “末将想说的是: 李梁亭和田无镜,知兵。” ———— 感谢汪小南丶和焱燚丶Faint的飘红。 这一章是为了下面的大剧情做铺垫,不是为了水。 其实,这本《魔临》,我写得很尽兴,也很任性,我希望写出更多有意思的剧情,写出更多有意思的人物,所以一直感激订阅和支持的读者,还有发弹幕的小伙伴。 刚开始上架时,咱们的首订成绩确实不如龙处女座《深夜屋》。 但作为一本发在悬疑灵异频道的玄幻,能有这个成绩,真的很牛叉了。 最让我满意和惊喜的是,每天跟订阅读的小伙伴很多,作为一个文作者,能任性的写自己的故事,尽情地文青一把,真的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而且,还有你们的喜欢和支持。 谢谢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章 入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战马奔腾,冷风呼面,兵甲寒凉,刀剑染霜; 这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但大部分男性都曾在自己心中幻想过这个画面。 郑凡发现, 自己大概,是真的喜欢大燕的。 虽然在大燕,自己曾见过那么多的惨烈; 但抛开个人人性情感的角度,他是真的喜欢大燕的这种……自由。 带着兵,去砍人,去放纵,去浪荡,苍茫大地,任你驰骋。 或许,这种自由,在当下这个世界,只有大燕才能给自己。 郑凡不清楚这种自由这种放纵到底能持续多久,但这并不妨碍此时的郑凡,很享受。 出来玩儿, 就要玩儿得开心, 不要再去烦心什么房贷车贷以及休假结束后漫漫无期的加班了。 郑凡清楚,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个魔王,也是很兴奋的。 梁程就不用说了,他对重操旧业领兵,一直有着极强的执念。 也是苦了他了,梁程的漫画背景是放在现代的,在现代背景下,他自然没办法率领什么千军万马去奔驰。 而其余人,真的是憋坏了。 四娘、瞎子、薛三、樊力、阿铭,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不再像以前那般小打小闹,而是可以放肆地去宣泄一把。 “呵呵…………” 郑凡笑了,哪怕寒风吹麻了他的唇齿,但他仍然想笑,因为他忽然感觉, 这一次率领一千五百骑突入乾国境内, 与其说这是一场边境战争, 倒不如说是自家魔王公司的一次集体团建。 忍住,不能笑,不能破坏氛围。 绵州城,多么亲切的一座城池,它就那么安静地待在那里,带着友好和谦卑的姿态,等待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临幸。 只是,这一次的临幸,多出了一些曲折。 上一次,郑凡率四百蛮兵是直驱这里,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且这座城的城门还没有关上。 但这一次,郑凡等人居然先后碰上了三波斥候。 但有薛三的刺杀和瞎子北的预判,那三波斥候并没有真正发挥出作用,让霍广带着霍家子弟给解决掉了。 只不过首级并不多,远远比不得先前在那座堡寨里“发了财”的左继迁。 但霍广并不着急,因为他清楚,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始。 队伍,于绵州城外停了下来。 只是,郑凡没找到上一次来时立的那座坟。 那个持枪的老爷子,众人皆退他独行,一杆长枪妄图阻拦数百蛮族铁骑。 还有那个明知会死却依旧藏在城楼上对自己射出那一箭的男子。 一座城,只有两个男人。 在这两个男人身上,作为“侵略者”的郑凡,看见了血性,虽然这种血性,无法真正影响到大局,却值得尊敬。 坟头,没了。 梁程站在郑凡身后,他知道主上在找什么。 “那个老头儿?”瞎子北问梁程。 梁程点点头。 瞎子北笑笑,走上前去,对郑凡道: “主上,这事儿属下没告诉你,根据乾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主上上次袭击了绵州城,乾国官面的说法是,绵州城知府拼死抗击,城破人亡。” “呵。” 郑凡笑了, 他还记得那一日自己冲入府衙后院所见到的那一幕, 那位知府大人正带着自己的官属在那里开趴,而且还磕了药。 “主上那一日埋在这里的,是一对父子。” “哦,是么?” “是的。” “哦。” 自己的爹,在人潮溃散时逆流而上,被自己的蛮兵杀了。 那个儿子,却一直等在城楼上,等自己出来时,为自己父亲报仇。 见惯了肖一波,见惯了六皇子和燕皇,见惯了靖南侯那样子的, 再想想这一对曾被自己埋骨于这里的父子,郑凡才感觉,这才是正常应该有的父子之情。 自己之前所碰到的,都是极端的个例。 “他们被冠以,通敌的罪名,说是他们是内应,打开了城门。” “呵呵呵………” 郑凡笑出了声。 “这是官方宣传需要,乾国朝廷必须这般宣传。” 在窘迫局面发生时,第一反应,是消除负面影响。 很显然,乾国朝廷不可能把绵州城破的真相给宣扬出去,四百燕国骑兵就能破城,那会对乾国军民信心造成怎样的打击? 把脏水,丢死人身上,也是最合适的选择,因为死人不会说话,同时,活人还得好好地活着。 按照乾国的风气,这般安排,也是情理之中。 “啧……我不喜欢这样。”郑凡说道。 他没有太多为这一对父子鸣不平的感觉,只是单纯地反感。 “主上,这座城,防备森严了。” 郑凡点点头,比起自己上次来,这座城,确实给人不一样的感觉了,首先,城门终于学会关闭了。 而且,城墙上还能看见守卒在巡逻。 这些,其实应该是最基本的东西,但上一次来,他们连最基本的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头儿拿着双头枪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郑凡没紧张,也没觉得头疼,因为上一次,自己这边只有四百蛮兵,但这一次,可是有一千五百骑。 对方学会警戒了,自己这边,却更强大了。 当然了,攻城是不可能攻城的,就算郑凡舍得,远在燕京的六皇子也不可能舍得。 他辛辛苦苦地把本钱砸出来给郑凡养兵,可不是让他们去蚁附攻城去当炮灰的。 如果是打乾国的上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打这里……呵呵,不值得。 且大家疾驰而来,也没什么攻城器械可以用,连云梯都没有,难不成现在大家砍树来做? “还是偷**。” 郑凡说道。 瞎子北点点头。 偷鸡,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偷鸡会上瘾。 上一次,是城门自己开着,且是自己堵着,给了郑凡可乘之机。 这一次,郑凡打算辛苦一点,自己开门。 别的将领打仗,可能玩不起这种套路,但郑凡不同,他队伍里,高手多,七个魔王,虽然现在还没有真正的魔王风采,但当个特种大队用用总没问题吧? “对了,瞎子。” “主上,您说。” “我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就冲锋,你冲第一个,到城门下后,你能不能用你的意念力,直接把城门闩给开了?” 瞎子北愣了一下, 因为排除自己被射成马蜂窝的可能,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开创性的想法。 自己堂而皇之地跑到城门下去开锁,想想都觉得很刺激。 但瞎子北马上道: “主上,这城门是加铁的。” “哦,然后呢?” “城门的门闩,也没那么好开。” 通常,是需要好几个人在里面一起用力才能打开。 “属下的意念力,可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推一推自己,控一控针,这倒是没问题,但去打开门闩让后续的人直接撞开城门,瞎子没有绝对的信心。 哪怕郑凡进入了八品,大家实力又都再度恢复了一层,但瞎子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 要是大家“乌拉”冲过去了,结果自己打不开城门,岂不是一种人跟个沙雕一样跑城楼下等人家射? “唉,那等下次回堡寨后,咱自己也做个门,你没事做的时候,就当锻炼身体练习练习吧。” “好的,主上。” “所以,我们还是选择特种兵战术吧。” “属下也这么认为。” “梁程留下来领军。” 这支部队,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里镇着,梁程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当然,郑凡其实也是,但作为领导,嗨皮的时候怎么可能留在后头? “主上英明。” 瞎子清楚,可能单论实力的话,郑凡应该是魔王里面最弱的一个,哪怕他是八品武者。 但郑凡身上有魔丸的存在,这一下子就成了众人之中最强的一个了。 “让大家做准备吧。” ……… 除了派出去一百蛮兵骑兵当哨骑警戒四周以外,其余人马都在梁程的命令下下马卸甲,开始休息。 在这里做出这种举动,是很过分的一种行为,梁程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来是根据对乾军素质的了解,二来则是对蛮族骑兵的信心,有他们在四周方圆做警戒,梁程相信除非来袭队伍里有十几个薛三,否则根本不可能偷偷摸摸地潜入这里发动袭击。 霍广和左继迁坐在梁程身后,两个人,其实都有些紧张,但在这个时候都在认真地调整和打理自己体内的气血。 而在前面, 郑凡正带着瞎子、四娘、樊力、薛三以及阿铭在做着热身————时代在召唤! 在大庭广众下做广播体操,是一件能让人觉得很羞耻的事。 但郑凡还是站在最前面,一边喊号子一边领操。 四娘、薛三、樊力、阿铭以及瞎子,都很认真地在跟着做。 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扩胸运动,一二三四…… 坐在后面的梁程看着前面的这一幕,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这时候,他有些庆幸,庆幸主上让自己留下来控制部队,否则自己此时也得…… “大人,这是什么招式?” 一边的霍广开口问梁程。 梁程其实没官职,但他们很清楚梁程在翠柳堡的地位,同时,他们更折服于梁程带兵的本事。 左继迁沉声道: “这些招式,粗看平平无,但细细琢磨,却带着一种浑圆天成的至理。” “………”梁程。 这俩人,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真正地觉得,这是某个门派的独特炼体方式。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仅仅是霍广和左继迁,他们身后坐着的霍家和左家族人也都这般认为。 在他们的视角里, 翠柳堡,自然是郑凡的,但郑凡身边,却有着一批人异士,眼下,他们似乎正在得以窥觑人异士的真正秘密! 一些人,虽然坐着,但已经忍不住地在用手臂模仿动作了,还在努力在脑子里记着。 这其实也不怪,后世能做到全国推广的体操,其动作要领肯定是经过多方论证研究过的。 其实,真正在做操的人,包括瞎子,心里倒是没什么羞耻的感觉。 大家都是面带微笑地在做, 这种感觉,就跟后世你去一趟拉萨发个朋友圈“啊,我感觉自己心灵被净化了”会被觉得很二逼; 但你如果坐个游轮去公海吃个烧烤就回来会让人觉得很有逼格一个道理。 在这种氛围和场景下,做一套广播体操,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反正大家出来,开心最重要。 体操做完了,回头跟梁程打了个招呼,总共六个人,开始潜入了。 绵州城的防守,确实像样子了,同时也是因为燕乾摩擦升级,丝绸之路在这里被断绝的原因,导致原本活跃在这里的商队也不见了,所以显得稍微有些冷清。 然而,城墙很宽,也很大,此时又是夜里,除非在城墙上摆满了人,否则想杜绝小股人马的潜入靠近,真的很难。 郑凡等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城墙下面,薛三身上绑着绳子和铁爪开始“噌噌噌”往上爬。 看着薛三这灵巧快速的动作,郑凡觉得薛三当真是打仗旅行必备产品。 薛三上去后,瞅着巡逻的空档赶紧将铁爪固定好,丢下了两根绳子。 阿铭和瞎子北一人一条。 阿铭还是靠敏捷的速度借着绳子的力道开始攀爬,瞎子北就潇洒多了,只是用双手借一点绳子的力道和平衡,而后意念力开始在下面推自个儿,速度比阿铭还要快上不少。 等这两个人上去后,郑凡、四娘以及樊力才开始爬。 终于,郑凡上来了,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乾兵的尸体。 有薛三和瞎子北提前在上面,实在是有太多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两个巡逻的乾兵了。 大家都上来了,开始向城梯那儿走去。 翠柳堡另一个传统,那就是瞎子带路。 瞎子走在第一个,不时地告知众人哪里有人驻守哪里有人巡逻,无法躲避的就让薛三或者阿铭上去解决掉。 就这样,大家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城下。 城门口那儿有大概二十个士卒,东倒西歪地或靠着或躺着,倒是没人在睡觉。 “准备动手吧。” 郑凡抽出了自己的刀。 樊力拍打了一下胸脯,伸手抓过身侧的一辆大板车,将其举起横在身前,然后开始了冲锋! 之所以要以这种方式,还是因为城梯下去后的位置,距离城门口那儿,有点远,且没什么遮挡物。 城门口的士卒反应了过来,有人开始喊叫有人开始张弓搭箭。 “嗖嗖嗖!!!” 十多根箭矢射了过来,这是斜上方哨塔楼也有守卒加入了射击。 但这些箭矢都被樊力手头的木板车挡了下来,大家都跟在樊力身后开始奔跑。 薛三先一个脱离了针线,只见其手脚并用以一种极为夸张迅猛的方式就窜上了哨塔,很快,哨塔那儿就传来了两声闷哼,不再有箭矢下来。 而在下方,当郑凡等人冲到城门口前时,樊力发出一声咆哮将手中的板车直接砸了过去,四五个乾兵直接被板车掀翻。 瞎子北双手摊开,精神力释放出去,左侧方向五个乾兵全都愣在了原地,停止了动作。 四娘指尖弹射,一根根绣针刺出,这一次,四娘没去追求什么艺术的美感,绣针毫不留情地穿过这些乾兵的心脏。 樊力手中的斧头抡了下去,在其面前的乾兵没有一合之敌,他的斧头,你挡下来了是砸死,没挡下来是被砍死。 阿铭瞅着空档,出现在两个乾兵身后,指甲轻轻爱抚过他们的后脖颈,两个乾兵当即瘫软在地。 所以,等郑凡提着刀冲过来时,已经没有人头留给他了,一时,有些尴尬。 “开城门!” 特种作战方式很成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成功,虽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响动,周围也能看见不断有乾兵向这里汇聚,但在樊力一声怒吼之下,几个人一起帮忙, 城门, 被推开了。 外头, 也在此时响起了马蹄轰鸣! ……… “孟兄,孟兄。”文乐喊住了孟珙。 “文先生。” “孟兄你还是太过莽撞了,何故这般顶撞王爷呢?” “唉,实在是王爷对我恩重,我,我不忍心欺瞒王爷。” “文某知晓孟兄是有大本事的人,但还请孟兄稍稍转圜一下,否则这一身大本事无法得以施展,岂不是我大乾之憾?” “多谢文先生指点。” “孟兄言重了,王爷那边你不用担心,王爷的脾气极好,对了,我叫人备下了点水酒,这天寒地冻的,孟兄如果不嫌,且随我去偏屋里喝几杯暖暖身子。” “多谢文先生,不过,我还得去看看那些土兵,这里是城内,我怕他们弄出乱子。” “哦,也是,呵呵,若非孟兄领着第一批土兵上路同行,文某和王爷可还真不敢在此时北上宣旨呢,这帮天杀的燕狗这阵子可是闹腾得不轻。 对了,文某没记错的话,那些狼土兵可是安置在了城内的库房?” 因为上次破城的事儿,外加此时商路断绝,所以绵州城内的库房基本都空了。 “是,也多亏王爷说话,否则知府大人可能还不肯让这些土兵入城。” “土兵野性难驯,知府有此顾虑也实属应当,孟兄切莫介怀。” “文先生言重了。” “这样吧,文某陪孟兄一起去看看那些土兵吧,这绵州上下官吏刚刚被换了一茬,也不晓得他们到底能不能安顿好这五千土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一章 土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哪里的声响?”文乐有些紧张地问道,要知道,大乾的北地可正在和燕国交锋,虽然还没出现大兵团的作战,但燕人的小股部队这阵子一直在乾国边境一带疯狂地袭扰。 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在数月前,才刚刚被燕人攻破过! 就像是才出过轨的男人他的话不那么能信一样, 刚破过的城你在里头就很难给你安全感。 “糟了,是北门出事了,上次燕狗就是从北门进来的。” 文先生一听“燕人”来了,当即就有些吓傻了。 他和孟珙不同,他只是王府养的一个秀才,副业是王爷的师爷,主业则是陪王爷聊天解闷儿。 刚才在屋子里再怎么分析天下大势也不会影响他在得知燕人又打来后的惊愕失措。 孟珙深吸一口气,抓着文先生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吼道: “文先生,快速去通知王爷的护卫保护好王爷,我去调土兵!” “好……好……” 文乐咽了口唾沫,马上冲回了府衙。 孟珙则不再停顿,径直向着土兵驻扎的库房那边跑去。 没跑多远,前方就忽然出现一群人影,这群人身穿藏青色袄衣头裹布条手持各式武器; 为首一人骑着马,身披红色的披风,头戴钗冠,赫然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女人。 还没等孟珙开口,女人当即喊道: “孟将军,北边因何骚乱?” 显然,这群土兵在感知到北门的乱响后就马上奔了出来,这让孟珙心下大定,此时他也顾不得礼数了,马上上前对着骑在马上的女人道: “达奚夫人,北门应该是出事了,可能是燕狗又来了。” 听到燕人来了, 达奚夫人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慌乱之色,甚至隐约间可见其兴奋之意。 其身后的狼土兵们也是一阵雀跃,虽然他们装备很差,连棉甲都少得很,但此时,却发出了兴奋的长呼声。 “达奚夫人,下官不知道燕狗是否已经夺了北门,城内守卒分散四处,若是燕狗已然拿下北门恐大局将崩,还请夫人速速发兵将北门控制住。” “燕人来了,本夫人自是要打的,但孟大人,可得按照上路时那般说好了,一个燕人脑袋,五两银子!” “必然!”孟珙马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后又迅速指向了身后的府衙道:“夫人请放心,那座府衙里现在住着我们大乾的一位王爷,今日夫人护下此城,相当于救下王爷的命,王爷和朝廷定然不会吝啬赏赐。” 狼土兵,对于大乾来说,其实就是雇佣兵。 当初刺面相公在平定西南叛乱时,主动收服了一部分土司归顺,借着他们的力量才最终将西南平定。 随后,大乾内地好几次发生叛乱或者造反情况时,也经常会调狼土兵去帮忙平叛。 这些土兵装备虽差,但作战极为勇猛,悍不畏死! 只是,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大乾的子民,也认大乾的皇帝是他们的皇帝,但其实他们在西南更像是一个个独立王国。 当然了,要赏金这也是正常,朝廷养的兵还得吃军饷,战时首级也能换赏钱和军功,这些狼土兵从乾国西南来到北方,自然不是来毁家纾难报效皇帝的。 得到了孟珙的保证后,达奚夫人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呼,这种长呼在后世很多民歌里会出现,但此时达奚夫人的长呼声,却带着一种铿锵的杀意。 “儿郎们,随我杀燕人!” 达奚夫人一马当先,其身后的狼土兵们更是奋勇向前,健步如飞,宛若一头头迅猛的猎豹。 他们是大山的子民,这一双脚走山路如履平地,在这平地上奔跑起来,自然更是迅捷,达奚夫人纵然骑马,但其身后的土兵们竟然有不少已经追过了她。 孟珙这时则马上跟着向前跑去,在经过府衙时,孟珙恰好看见王爷在护卫的搀扶下走出了门口。 “王爷!” “孟将军,燕人真的又打来了?” 在听到北门出事的消息后, 正准备洗完脚上床歇息的福王直接跳了起来,当然,跳的高度并不高,然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王爷,还请速速躲避,这个府衙,还请不要待了。” 孟珙是军人,其父曾是刺面相公手下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不可能去迷信什么。 之所以不让福王继续留在府衙里,实在是府衙这个目标真的太过明显,上一次燕人入城的情况他在今天曾找过当地人问过,得知燕人是在破门后直接冲向了府衙。 福王吓得周身肥肉翻起了波浪, 他只是一个藩王,虽说心思剔透,但因为大乾将藩王一直“关”在封地当猪养的原因,所以他也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场面。 但在此时,福王还是马上从自己衣服里取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毫不犹豫地塞到了孟珙的手中, 用哆嗦的声音喊道: “孟将军,持此物可调绵州城内的驻军,还有,还有……” 福王转身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这些王府护卫, 道: “这些护卫,给本王留两个搀着本王走路就好,其余的,你全都带去,做事,身边不能没有人。” 文乐一听,当即愣住了,他本能地想要阻止王爷。 但孟珙抢先开口道: “那王爷的安全?” “要是城破了,本王还有个什么安全可言,孟将军速速去,本王,本王,本王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多谢王爷信任!” 孟珙的父亲因为刺面相公的事遭受朝廷打压,郁郁不得志而死,孟珙也受其父牵连,官位一直不高,这一次他其实是作为这支狼土兵的向导才跟队北上的,对这位福王,孟珙是真的很感激。 “文先生,还请保护好先生,你们,跟我来!” 孟珙毫不客气地将大部分的王府护卫带走,追着前面的狼土兵向北门跑去。 文先生搀扶着福王, 他能感知到福王在颤抖,福王也能感知到文先生在颤抖,两个人一起在抖,而且互相影响后,越抖越厉害! 福王忽然哭笑不得道: “不是,文乐啊,他娘的到底是你在搀扶本王还是本王在搀扶你?” …… 绵州城的北门, 在今晚, 被同一支军队给梅开二度了。 樊力像是一座铁塔一样顶在最前面,专门扑杀那些企图靠近城门的守城卒,瞎子就站在樊力身后,帮他监测可能会到来的冷箭。 郑凡则与阿铭薛三以及四娘等人一起冲杀,绵州城的守卒这一次的反应确实是比上一次快,但这时候零零散散赶来的几波兵卒连城门都没能靠近就被打散了。 而这时, 打前的一支骑兵已经从洞开的北门冲了进来,领头的不是樊力,而是霍广。 霍家人多,首级少,所以这一次他们打前阵。 第一波冲进来的一百多骑兵直接冲锋掩杀了过去,那些正在赶来的守城卒在看见骑兵已然入城后,士气直接低落到了极点,再见到骑兵向自己冲来,马上开始溃逃。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剧情,终于又回到熟悉的节奏了。 第二波入城的骑兵也进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梁程亲自率领的蛮兵。 骑兵入城,自然不可能一窝蜂地冲进来,毕竟城门就这么大,梁程在发动冲锋时就是按梯队进来的,这样可以尽可能地避免大家在城门口出现拥挤的情况。 当梁程率领的第二批百骑进来后,霍广当即率领自己的霍家子弟兵开始向城中心冲锋。 府衙, 府衙, 霍广和其身边的霍家子弟兵自然听过郑凡上次立功破城的经过, 府衙里才有大人物, 府衙里的人脑袋才值钱, 一个顶好多个, 自家的家眷族人能否重获自由,就靠他们自己去拼杀争取了!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街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呜呜呜呜呜…………”的长呼声,宛若山林里的猎人正在追逐野兽。 梁程当即目光一凝,身为一名极为优秀的将领,他自然有着自己的本事,这里面,甚至还要加一点属于将领的天赋直觉。 这声音,这气势, 梁程当即喊道: “城内有伏兵!” 城内确实有兵,但又不是伏兵,因为没人能算出来今晚翠柳堡的驻军会再度光顾这里。 但对于此时的梁程来说,不管对方能否提前洞悉,在这种局面下,对于己方来说,等于是伏兵。 在此时,梁程毫不犹豫地下令: “调头,撤!” 他当然可以选择冲锋,不管前面是不是伏兵,大家一股脑地冲杀上去看看到底谁硬气就是! 但梁程不敢,不是他怕了,而是身为将领,他得对郑凡这个主上负责。 这些骑兵,可都是主上的家底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当,可不能就这般送上去赌一个结果。 最重要的是,在城内,骑兵的优势基本就丧失,甚至还会成为劣势。 梁程不喜欢这种打仗的思维模式,打仗就是打仗,是要死人的,也是肯定要死人的,但他真不想等回去后因为折损了太多人马导致自家主上天天蹲在翠柳堡的城楼上唉声叹气。 梁程身后的蛮兵马上开始对身后的同袍喊话,并未直接一股脑地调转马头向后冲去,否则后队和前队要是直接碰到了一起,那就真的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去的进不来。 因为前方的骑兵忽然停住身形,确实导致后面跟进的骑兵有些混乱,但梁程先前安排的分梯次进入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不过是一小会儿的混乱后,后方骑兵就开始撤出。 也就在同一时刻,达奚夫人率领的狼土兵们,就已然冲杀了过来。 郑凡有些愕然地看着前方忽然出现的一群装束怪的士兵,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里响起, “主上,是乾国西南土司的狼土兵!” 随即,瞎子北这个人形雷达又道: “太多!” 狼土兵们奔腾迅速,而且他们和乾国人不同,乾国边军,对燕国军队,一直有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这畏惧,源自于一百年前的“满地银浪”,这畏惧,也来自于这一百年来乾国在对燕国态度上的谦卑。 但狼土兵们可没有这些心理负担,他们看见前方的燕人骑兵时,就像是看见一颗颗闪闪发亮的银锭子! 街道就这么宽,导致不少心急的狼土兵已然爬上了围墙开始奔跑,甚至在两侧屋顶上开始奔跑。 他们大叫着,他们呼喊着,他们无所畏惧。 霍广所带领的先锋骑兵本就是向前的冲势,再加上前方狼土兵来势太快,双方根本就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地,就直接对撞到了一起。 “砰!” “砰!” “砰!” 撞击声传来, 骑士加上战马的重量将最前面的狼土兵们直接撞飞,没撞飞的也是骨骼断裂。 但很快,后面的狼土兵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们从两侧房屋上跳下,抱着战马上的骑士摔落下马,他们去勾住马腿,他们各种悍不畏死地拼杀为其身后的同伴们争取空间。 这不是在打仗,这简直就是蚂蚁在悍不畏死地撕咬大象! 樊力一斧子直接将面前的一个土兵给劈飞,但在下一刻,其右臂位置则被直接中了两箭。 疯狂的箭矢,开始从四面八方射出。 “啊啊啊!!!”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又将两个企图近身的狼土兵给扫飞。 瞎子北双手撑开,想要帮樊力挡住箭矢,但箭矢实在是太多了,且那些狼土兵一个个地从侧面钻了过来,迅捷得宛若猎豹。 四娘的丝线不停地环绕周身,无情地绞杀着身边的敌人。 郑凡也发出一声怒喝,将一名土兵斩杀。 就在这时,两侧城墙上忽然跑来了上千守卒,他们很多人手上都拿着弓弩。 这是孟珙靠着圣旨和王府护卫的帮助收拢来的守城卒,此时,还有更多的守城卒在向这边赶来。 “射!” 孟珙毫不犹豫地下令射击。 “噗!” 阿铭身子一侧,挡在了四娘身旁,一根弩箭刺入了阿铭的腹部,他替四娘挡下了一箭。 且,阿铭身上已经插着三根箭了,也都是帮同伴挡的。 其实,在真正的战争厮杀中,武者的实力很难起到真正决定性的作用,因为这不是单挑。 就是当初的陈大侠,在驿站里将郑凡、瞎子和薛三虐得不要不要的,但那也是因为郑凡这边人少,若是翠柳堡的蛮兵们当时在场,陈大侠不逃的话也很难逃出一个死字。 沙拓阙石当初英气盖世,也依旧在镇北军铁骑围困下身亡。 “撤!” 梁程已经下达了撤退命令,但郑凡等人先前之所以没急着退,一是为后面的骑兵争取拖延一下时间,二则是想要接应一下前面的霍广等人。 但眼下,不退真的是不行了。 稍微自私一点想想,郑凡宁愿这些翠柳堡的士卒都交代在这里,也不想自己手底下的任何魔王稀里糊涂地折损在这儿。 “吼!” 樊力再度发出一声怒吼,右手持斧子再度向前冲杀了一波,硬生生地将这些悍不畏死的狼兵给逼退了一段距离,随即转身,向城门口奔跑而去。 郑凡伸手,握住一名蛮兵伸过来的手,然后被其拽上了马背,其余人也是这般,被自己人接应上了马背,只有樊力开始疯狂地加速,他跑得比马快。 其余人也都在后退, 但霍广所在的最先冲进城的那一百骑则已然落入了土兵的人潮之中,土兵们用各种能用的方式将骑士们掀翻下来,哪怕骑士身上穿着甲胄,但也不可能把自己包成密不透风的铁罐头。 惨叫声,不停地传来。 外加,因为霍广身边的都是同族人,所以在梁程一开始下令时,他们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调转马头脱离战斗,而是选择想要救回接应回自己的族人。 这么一耽搁,导致他们最后整个团体都被包围了下去。 当然,这也使得他们无形中为后方部队撤出城门成功拖延了足够时间。 郑凡的双眸泛红,怒火在心中燃烧,这可不是玩游戏,这些损失的兵可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魔丸似乎感应到了郑凡的怒火,想要苏醒,但郑凡一咬牙,还是强行压制下去了魔丸的躁动。 他认可梁程的判断,在城内,骑兵没有优势! “啊啊啊!!!!” 霍广发出一声咆哮,身上红光闪现,用长刀连续劈死了好几个狼土兵,但下一刻,一根箭矢直接射中霍广的脑袋,箭矢的力道很足,大部分都出穿透了过去,只剩下了箭羽那一段还卡在霍广额头那儿。 八品武夫,在混乱的厮杀战局中,死的,可以说是相当憋屈。 一如数月前的那位八品老者在面对滚滚而来的蛮族铁骑时一般。 达奚夫人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她的目光在那些燕人尸体的甲胄上扫过, 乾国是禁止甲胄这类的精良军械流入土司手中的,原因,大家都清楚。 但在战场上缴获的,可都是他们自己的! 达奚夫人抬起头,看向城门口方向,燕人,正在撤退。 一部分狼土兵已经在割取首级和剥下燕人尸体上的甲胄了,但还有很多没有拿到首级的狼土兵开始主动地向城门口那边冲去。 他们要杀燕人,燕人的首级和燕人的甲胄包括燕人胯下的战马,都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呜呜呜呜………………” 达奚夫人再度发出一声长呼, 这不是收兵, 而是, 追击! 狼土兵们沸腾了,他们使出全力奔跑,甚至追出了城门。 达奚夫人骑着马也向前冲去, 在经过城门时,上方城楼上的孟珙有些惊慌地大喊道: “夫人,穷寇莫追,不要追出去,不要追出去!” 达奚夫人抬头,扫了一眼上方的孟珙,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意: “乾人畏燕人如虎,但在她看来: 燕人, 不过如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二章 冲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一只手攥着身前那个蛮兵的甲胄,不时地回头看向身后,他很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霍广带的那一百骑是交代在那里了,基本上不可能出来了。 这或许,就是战争的真正残酷,你来我往,我可以砍你,但也能砍回来。 这不是游戏,游戏里一局打完后,部队丢那儿补给个几回合就能恢复兵力。 倒不是说兵力不能恢复,但这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兵陷落进去,自己的本钱折进去了,这滋味,真的是太难受。 再感性一点,那可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黄昏的时候自己还对他们讲过话,说要带着他们回去,带着他们尽可能地赚军功尽可能地活下去。 先前一路而来的意气风发,在此时都被雨打风吹去。 这可能是一个心坎儿,是一个初哥儿所必须要经历的一个部分,郑凡曾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先前的心理准备,还是过于脆弱了一些。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郡主为了获得战果,将两千多民夫当诱饵的行为,既然肯定要死人,那就主动地死点儿吧,只要能把战机给抓住。 郑凡就像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老板,以前都是做着小本生意,本钱不大,赚得不多,但胜在安稳,每天收摊回去后,还能美滋滋地坐在床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抠脚一边数钱。 他向往那种大老板的豪掷千金,但当他终于有机会也可以去秀一把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态,根本还没有摆在那个正确的位置。 输不起, 亏不起, 郑扒皮, 这是郑凡心里对自己的定义。 然而,理性你是可以控制住的,但感性这种东西,却无法受自己本身所控制。 一直到, 郑凡再次回头时, 却发现那群狼土兵居然撒开脚丫子“呜呜呜呜”地追击了出来。 郑凡目光一凝, 随即心里一颤, 但他还是马上将目光投向前方,那是梁程所在的方向,郑凡没有下令,没有去越俎代庖,因为他相信梁程会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去做。 此时,郑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们害老子亏了本, 那老子, 就要弄死他们! ……… 因为梁程的及时下令撤退,所以除了霍广那一百骑折在了城里之外,其余的骑兵,倒是没有太多的损伤。 相较郑凡的不淡定,梁程反而是最为淡定的一个,这是战争,生生死死,老人走新人来,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次的失利,只是运气不好。 打仗,你永远不能奢望幸运女神会永远眷顾着你。 渗透,夺城,开城门,都进行的很顺利,但谁知道里面居然会藏着这么多的狼土兵。 至于说自己这边大意了,没有提前侦查好,这就没意义了,因为这本就是一场突袭,突袭本就需要一定的赌博性,而且你也不可能让人进去把情况完全摸清楚后再进城,一来,会加大渗透者被城内守卒发现的风险,二来,这时间一耽搁,天要是亮了那还偷袭个屁? 对于梁程本人而言,只折损了霍广一部,损失,并不算大,因为他身边还有将近一千四百骑。 甚至,霍广死在了里头,作为霍家在翠柳堡的领头人,他死了,反而更方便自己对霍家剩下的人进行控制。 这种想法,自然是有些阴暗了,却又是事实,古往今来通过敌人的刀来帮自己铲除异己的例子,简直多不胜数。 梁程作为一个从上古时就开始带兵打仗的将领,对这个,自然不会不清楚,霍广一死,剩下的六百霍家人群龙无首后很快就能被分化瓦解吸收,很快,他们身上最清晰的烙印就不再是霍家人而是翠柳堡的兵。 就是…… 梁程的眼角余光瞥向了在自己左侧一起策马奔腾的左继迁。 左继迁没注意到一头远古大僵尸在此时看了自己一眼,否则,定然会被吓坏了。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梁程听到了身后的长呼声。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 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狼土兵居然追出了城门,居然追到了城外, 他看到了一群步兵在追骑兵? 这种局面,这种变化, 让梁程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高度的自我怀疑, 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因为对手的这一招,实在是让梁程有些无法理解。 一如一个奥数生和对方在比试,第一轮结束后,他受挫了,第二轮开始后,他忽然发现对方将一加一的答案写成了三。 但很快, 梁程又释然了, 因为他明白了过来。 乾国和燕国之间的间谍战可以说早在双方的兵戈正式交锋前就已经开始了,借着丝绸之路的商贸关系,双方都各自在对方家里撒下了不知多少根钉子。 而乾国调西南狼土兵北上的事儿,六皇子也已经通过自己的情报传递给了翠柳堡。 狼土兵,是乾国西南土司手下的兵,他们悍勇非常,曾在数十年前造成乾国西南地区一成片的局势糜烂。 但他们也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他们自己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这和勇气无关,这和装备无关,而是……战争意识和思维模式。 一如后世那个年代僧格林沁骑兵对着英法联军的枪炮阵地发动冲锋, 一如大波波的翼骑兵挥舞着马刀冲杀向**德国的装甲坦克车, 一如戴高乐从坦克里爬出来看着德国佬的斯图卡轰炸机将自己手下的法国坦克一辆辆的炸瘫痪; 这是一种战争思维认知上的落差,而这种落差,很多时候,会造成极为恐怖的后果,其影响,甚至会超过武器装备差距的本身。 乾国西南,是山地,他们并不是没有马,但他们的马个头矮小,可以载人,但更多的时候是拿来载货。 当初乾国西南地区土司们集体造反时,乾军之所以数次平乱受挫还损失惨重致使局势一步步崩溃,还是因为在山林里,土兵们借助着自己对大山的熟悉,用各种袭扰、分割、偷袭等等方式,将乾军给打得狼狈不堪。 在山林里,战马,本就很难起到真正的作用,同时,乾国的骑兵,本来就不是很行。 也因此,达奚夫人包括她麾下的狼土兵,并没有真正经历过骑兵洗礼的教育,所以,他们才会做出用步兵追击骑兵的选择。 骑兵,他们肯定不会陌生,他们也有骑兵,可能在他们看来,骑兵也就这样子吧。 但燕人的马和西南地区的马,是不同的,燕人对骑兵战术的理解和运用,也是乾国人和土司们所无法企及的。 因为数百年来,燕人一直有一个好老师,这个好老师在不停地传授着燕人骑兵战术的运用,且在最近一百年来,燕人终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自己的师傅,打趴了下去。 这里的师傅,自然就是蛮人。 荒漠蛮族,自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骑兵的一个族群,但当世最强骑兵,在燕国! 梁程眼眸深处一抹煞气一闪即逝, 他清楚, 自家主上现在心里应该有多心疼, 那么,就让自己给主上来一个最好的安慰吧。 梁程举起手, 这些日子以来,翠柳堡的兵马在学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听令”。 在梁程的指示下,正在逃跑的他们开始故意放慢了马速。 既然你们这么蠢,敢追出来, 那就让你们多跑一会儿。 你们跑得再快,在耐力上,能比得上四条腿的战马? 绵州城的北门城楼上,孟珙双手死死地抓着墙垛子,他心里十分焦急,因为他看见了,那支燕人骑兵,并不是溃逃,而是撤退! 撤退和溃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同时,也很可能意味着两种不同的结果。 孟珙大喊着让身边的守卒敲锣,呼喊着狼土兵回来。 但没有用, 狼土兵们已经疯了, 而且, 他们在战场上从来不会听具体的招呼。 城内还有一千多狼土兵正在忙着救治自己受伤的族人,同时喜滋滋地切割着燕人的首级扒拉着燕人的甲胄,捡拾着燕人的兵器。 他们听见了城楼上乾人的呼喊敲锣声,却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看着这些乾人的目光,还带着明显的不屑。 你们乾人没用,被燕人吓破了胆,但在我们大山的子孙面前,燕人,真的不过如此! 孟珙的呼喊没能让追出城外的达奚夫人回头,孟珙清楚,当年,其实是有一个人,能让麾下的土司们规规矩矩地听命令的。 那就是刺面相公,刺面相公在时,乾国的西军战斗力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巨大提升,其收服的土司们更是在其令旗面前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那时候,朝廷上甚至还出过一种声音,那就是若是全力支持刺面相公,说不得大乾能够一雪当年被初代镇北侯赐予的耻辱! 但很快,就没有然后了。 土司们在乾国这些年的怀柔政策下,也算是安顺,但孟珙清楚,在没有了那位刺面相公的压制后,这种安顺,真的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的一层皮罢了。 他们,就真的以为燕人和缺少骑兵的乾军一样? 他们,就真的以为和几次帮忙平叛时面对的农民军一样? 如果燕人真的是那样子的话, 那大乾,岂不是早就北伐了? 那蛮族,岂不是早就南下了? 孟珙有些无奈和茫然, 他现在只能期望那支燕人军队的将领,也已经被吓破了胆。 明明是一场“胜利”的开局, 他却一点都感知不到喜悦, 满心的惶恐和不安化作了一声怒吼, 孟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墙垛子上, 骂道: “直娘贼!” ……… 孟珙的愤怒狼土兵们自然是没能感受到,但他们确实感到……有一点累了。 土兵们也是人,虽然他们的耐力更好,也更善于奔跑,但已经一口气追出去好远了,远到身后的绵州城,都有些模糊了。 他们终究是人,却想用自己的双脚,去追杀那群骑着马的猎物。 可以说,如果不是双方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拉近,如果不是对方一直在逃跑没有丝毫的反击,狼土兵们也不会追击这么远。 达奚夫人可能并不懂得骑兵的真正可怕,但她作为一个统御一座山寨的寡妇,自然不可能那么不堪,她察觉到自己手底下儿郎们有些累了。 这一刻,身为军事家的直觉,让她本能地想要下令折返回去,既然真的追不上,那就不追了吧。 又或者,再咬牙继续追一会儿?就一会儿? 达奚夫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场步兵追击骑兵的诡异过程之中,在梁程的命令下,最前侧的骑兵已经在分批次地调头向两侧开始了迂回。 郑凡也注意到了部队的变化,这时候,原本载着他的那个蛮兵早已经跳到了另一匹空跑马的马背上,让郑凡得以一个人策马。 要动手了,郑凡清楚。 要停手了,达奚夫人心里想着。 因为她忽然敏锐地发现,自己追击的猎物,数目上,似乎少了不少。 “呜呜呜呜呜呜…………” 长呼声传来, 狼土兵们开始放慢了速度,他们有的在喘气,有的在怒骂,那些燕人跑得真是快,让他们损失了好多笔钱财。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梁程也彻底放慢了速度,率领着身边的骑兵竟然直接调转过了马头,他的目光,极为平静地看向自己前方不远处的狼土兵们, 以及, 那群土兵中唯一一个骑着马的女人。 梁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很勇敢的军队,他们的血勇,他们的胆气,比自己所遇到的乾国军队,要足得多得多。 战争,很多时候确实需要血勇和胆气,但又有些时候,一些差距,并不是单纯地靠勇气就能弥补的。 没有甲胄,没有精良的武器,没有严密的阵形, 你就这样来面对我麾下的一千四百骑? 梁程手中的刀向前一指,同时开始策动胯下战马。 敌人,已经出城够远了, 下面, 该让他们品尝一下骑兵,真正的恐怖了! 一股阴霾忽然袭上达奚夫人的心头,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股子不详的预感却在越来越重。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间,在狼土兵的两侧出现了两支骑兵,他们骑着马,他们在奔腾,他们同时取下了弩和弓箭。 “嗖!嗖!嗖!!!” 一根根箭矢射了过来,一名名土兵中箭倒地。 土兵们有些懵,因为他们没料到被自己追得仓惶逃跑的猎物,居然还敢回过头,向自己再次龇牙咧嘴。 他们很愤怒,所以他们开始了还击。 每一个狼土兵,在大山里,都是极为优秀的猎手,这意味着他们的箭,射得很准。 然而,此时的翠柳堡骑兵并不是先前那般在城内很难转圜移动的活靶子,他们在奔腾,同时,他们也注意拉开了距离。 一波箭矢射过去之后,他们会选择重新拉开距离,躲避狼土兵的还击,而后,下一波还会继续以这种方式再度从另一侧逼迫过来,再次射出一波箭矢。 一边要遭受箭矢的打击一边还要瞄准高速移动的目标,狼土兵的弓箭,没在山林里打猎时那般敏锐了,有时候就算是射中了,也因为距离的原因导致箭矢的杀伤力下降,射在了翠柳堡骑兵的甲胄上后又直接被弹飞了。 郑凡也在队伍之中,他手里也拿着弓箭,因为阿铭的陪练,郑凡的箭术在这段时间进步了不少,虽然比不过蛮兵,但他可以在箭矢上灌输进去自己的气血,所以,他的箭能射得更远,威力,也能更大。 一个狼土兵被郑凡的箭射中了,箭矢的力道带着他身体侧翻了过去,但郑凡也没有兴高采烈地欢呼:“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因为似乎大部分在荧幕上欢呼雀跃自己射中了的人物,都是在为接下来的爆头和暴毙做铺垫。 此时的郑守备,一如刚刚输了一把的赌徒,这会儿,就是铁了心地想找回场子。 达奚夫人很快就发现局面已经无比恶劣了,她迅速地下令队伍开始回撤,然而,人双脚的速度又怎么能和四条腿的战马相比? 同时, 这些狼土兵们也已经累了。 梁程没有下令冲锋,而是继续指挥着麾下骑兵以这种方式进行着袭扰和撩拨,软刀子,慢慢地割肉。 可能是受影视作品影响,在大部分的认知中,骑兵,就是铁蹄滚滚然后一头冲垮敌人的防线,然后骑兵就相当于坐在高高的板凳上,开始和周围的敌人互砍。 事实上,除非是在迫不得已或者是极端情况下,绝大部分将领都不会选择这般去使用骑兵, 原因很简单, 太贵! 燕人一直是玩儿骑兵的,所以,每年燕国的税赋得有一大半得输送进镇北侯府下去负责养兵。 也因此,靖南军为何要分前营和后营,大燕历代皇帝为何都没有去进行南下,原因就在这里,养兵,已经够贵的了,而一旦大战爆发,燕国的国库,根本无法支撑得起战争。 不是燕人的祖先不晓得步兵更便宜,但没办法,这都是被逼的,因为你身畔有蛮族这个邻居,你总不能让自己用两条腿去去荒漠上跟蛮族骑兵对砍吧? 骑兵,在冷兵器年代,是个绝对烧钱的玩意儿,如果你不想做样子货的话,那它会更烧钱。 想想看镇北侯小时候都得去跟身为皇子的姬润豪打架抢鸡腿吃了,就可见为了维系那三十万镇北军铁骑,侯府上下节衣缩食成什么样子。 不是说镇北侯府没有贪污,但他的多余损耗,绝对在一个极低的点,是历史上任何一个藩镇所难以想象的极低点,但凡你敢贪污,就得试试看要是被节衣缩食过日子的李家人知道了,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乾国也办过马政,但一来投入太大,二来因为乾国国情, 终究是没能将乾国的战马供应给支撑起来,充其量,也就维持一下样子货的面子罢了。 狼土兵现在面临着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想退,却很难放开地退,因为四周的骑兵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不停地贴上来,咬下你一口肉就又退去。 想前进,却又根本追不上对方。 达奚夫人面沉如水,她清楚,那支燕人军队的将领,正在给她上课,但这堂课的脩金,她有些交不起。 软刀子割肉,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人的精神抗性,是有限度的。 尤其是在被骑兵们包裹戏耍骚扰之下,这种绝望的情绪,会被逐渐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即使是极为优秀有着军纪和约束力的军队,在这种内外无援看不到希望的境地下也很难不崩溃,更别说这种打仗只靠单纯血勇来支撑的狼土兵了。 他们的勇气,来得汹汹,但当他们崩溃时,也会更为彻底! 他们,其实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在大山里,他们能根据猎人的本能和熟悉的地形来发挥出自己的优势,但实际上,他们和农民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在士气和悍勇上超过了农民军罢了。 终于, 他们开始崩溃了, 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后逃跑, 他们本能地想要回到城里去, 因为他们记得先前在城内,这些燕人没那么可怕! 他们要回城里去,回城里去,一个人的跑,两个人的跑,然后是成群的跑。 达奚夫人的长呼在此时已经无法收拢自己的族人了, 原本就没有太过明显阵形的狼土兵们,在此时彻底失去了阵形,他们,散了! 也就在这时, 梁程举起自己的长刀,下达了新的命令。 所有骑兵在这一刻都收回了箭矢弓弩,他们拔出了自己的马刀,他们开始不再留有余地将自己胯下战马的马力给完全释放了出来。 猎物,已经在他们的调教下崩溃了,下面,该到收割时间了。 梁程的刀斩下,划出一道残影,吼道: “冲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三章 我比你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郑凡可不愿意真的去等十年,因为这会严重降低自己在这十年里的生活质量。 所以,当梁程下令冲锋时,郑凡下嘴唇嵌入到牙齿,手中的刀举起,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你刚刚砍了我一刀我转过头就要把你彻底碾碎的感觉。 其实,霍家子弟的怒火,比郑凡只高不低,因为郑凡损失的是自己的本钱,而他们失去的,是自己的亲人。 蛮兵们上次曾陪着郑凡进过城,本以为这一次依旧是轻车熟路,没想到却被赶了出来。 蛮兵们对燕人,对郑凡,自然是不太敢愤怒的,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鄙视阶层,就比如翠柳堡的蛮兵,在见识过乾国军队的疲软后,他们开始将乾国人放在了自己的鄙视链下面。 所以,先前的吃瘪,让他们无法忍受! 马蹄践踏着大地,这是当下这片世界的最强韵律,狼土兵们已经崩溃了,他们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身后挥舞而来的马刀。 他们被战马无情的撞飞,他们被马刀冷冽地砍倒,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肉躯,在骑兵洪流的冲锋中,显得是那般的脆弱。 “噗!” 郑凡一刀砍翻了一个土兵,对方的鲜血溅射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心情去品尝了,而是继续向前冲锋。 狼土兵就如同田地里的麦子,被无情地收割着,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有一些土兵清楚不能就这般逃,这样死得太憋屈,但在这种大势之下,他们少数人的坚持是显得那般的苍白。 稍微出现的一点抵抗瞬间就被冲垮,根本就不给你们组织的余地和可能。 这是一场屠杀,一边倒的屠杀。 每个人都在追击、包围着自己的猎物,每个人都在奋力挥舞着自己的马刀,发泄着先前这些狼土兵忽然从城内杀出时给他们所带来的压抑和错愕。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洗刷自己耻辱的最好方式就是将赐予自己耻辱的人杀死。 狼土兵们并不理解,为什么先前被他们刚刚击退的燕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这般恐怖的魔鬼。 达奚夫人有了一些理解,但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去反思和后悔了。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能平定西南土司叛乱的乾国,会如此这般畏惧燕人,因为这群燕人,确实很可怕。 尤其,在平原上! 他们的战马,比自己平日里所见的马,要高出太多太多,甚至完全像是两种生物。 他们的马术,他们的配合,他们的纪律,也比自己所见过的乾军要好太多太多。 同样可怕的,还有他们的箭矢,明明在奔腾的战马上,却能射得如此精准,正是那一轮轮的箭矢,击垮了自己麾下儿郎们的勇气和信心。 因为,郑凡队伍里,还有四百多蛮族骑兵,骑射,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外加郑凡接纳的这一批门阀子弟,本身素质就很高,马上功夫也不差,若非燕皇马踏大燕门阀,郑凡根本就不可能接手这么多优质的兵员。 在郑凡熟悉的那个时代的汉朝,最喜欢征用的,其实还是良家子,例如三河骑士等等,而三河,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京畿之地。 家里有钱,有资产,才能吃得饱,才能长得壮,才能去习武,才能从繁重的生产劳动中脱离出来,去进行一些自我的提升和追求,这种人,对于古代中原王朝来说,就是最好的兵源。 托燕皇的福,郑凡接手的这批人,他们的家庭条件早早地就不是小康家庭所能比拟的,外加许文祖的开后门,霍家子弟全都留给了郑凡。 他们的骑射功夫,自然是比不上翠柳堡的这帮刑徒部落出身的蛮族骑兵,但也绝不会差太多,燕人虽然开始有点学乾人的风气,但主流思想还是弓马骑射。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素质摆在这里,所以在听令和配合、熟悉和领会的速度,比蛮兵们要快太多太多。 这也是瞎子在堡寨营房都修建好了后却依旧要坚持等门阀刑徒过来没有提前暴兵的原因,好饭,永远不怕晚。 甚至,郑凡还看出来瞎子北此举的另一层深意,这批人收拾好了,凝聚起忠诚度后,凭借着他们的优秀素质,日后都可以提拉出去当军官带新兵。 这也是一战后德国人的应对方式,一战战败后,德国人被战败条约限制了陆军人数,德国人就把这有限的陆军都当军官在培养。 先前在城内,狼土兵杀来,那是受限制太大,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眼下,才是真正的精锐厮杀! 达奚夫人在溃军之中实在是太明显了,她骑着马,外加,她是个女人,且装束还这般明显清晰,宛若黑夜中的那一抹灿烂烟火。 再对比对面的郑凡,他连披风都不要,就是怕出现此时的这种情况。 在冲锋过程中,梁程依旧保持着对麾下骑兵的控制力,强行调动两支骑兵在一次穿凿之后交叉回来,将溃退的狼土兵再度完成了一次切割,在这波切割的过程之中,达奚夫人和其身边的数十名狼土兵被包了起来。 然而,达奚夫人身边的这几十个族人应该是最忠心的护卫,在此时,他们不惧面前的骑兵,一起冲杀,一度将刚刚合围下来的口子给破开。 好在樊力及时出现,樊力这个壮汉身上已经插了好几根箭了,左臂两根,后背一根,但好在其皮糙肉厚的箭矢也入肉不深。 此时的樊力一把巨斧横空舞起,宛若程咬金在世,强横的力道加上巨斧的惯性,将打头想要突围的几个土兵直接被其拦腰斩裂,一时间,鲜血四溅。 这才是真正的猛将,也是战场上,真正意义上的“万人敌”! 先前的大场面上,个人的武勇可能很难取得真正的效果,但在此时,小规模的冲突中,魔王的实力,就完完全全地展现了出来。 瞎子、阿铭和四娘开始出手。 瞎子的精神力直接打在了达奚夫人身下的马匹上,那匹马当即发疯,撞开了护在身前的土兵开始主动地向樊力面前撞去。 樊力已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斧头, 然而, 达奚夫人却双腿一蹬马鞍,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跳了起来,手持长弓,于空中开始张弓搭箭,箭头,直指下方樊力的眉心。 “嗖!” 箭矢射出,好在樊力的斧头及时横在了自己脑袋上方。 “叮!” 箭矢被弹开,樊力本人也后退了两步。 他清楚,自己身上其他位置中箭无所谓,但脑袋上来这么一下,他估计真得就交代了。 没等达奚夫人落地,两条丝线就缠绕在了她的脚上,忽然一转。 达奚夫人失去了平衡,摔了下来,周遭的骑士迅速劈砍着那些土兵开始进一步地逼迫。 郑凡在犹豫着要不要动用魔丸的力量出手, 但梁程却直接吼道: “主上!” 郑凡愣了一下,还是策马跟上了梁程。 达奚夫人已经被围困住,有瞎子他们在,无论达奚夫人再棘手,解决她也不是问题。 此时,对溃兵的包围和切割还在继续,狼土兵们先前贪婪地追击了多远,现在他们的死亡逃命距离,就有多远。 也就在这时,梁程带着郑凡策马冲出了战圈,在梁程身后,还有一百蛮族兵紧随。 很快,郑凡就清楚梁程要做什么了,这是要……重新夺门! 哪里丢的场子,就要从哪里再补回来! 趁着溃军的势头,再度冲杀入城。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方略,在这个时候,也是一个极为可行的方略。 逃跑最快的数百狼土兵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气,只想着逃回城里去。 城墙上,见到溃兵回来的孟珙咬了咬牙,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对那位达奚夫人当面吼骂一通,但现在看来,达奚夫人能不能活着回来还难说。 “大人,关城门吧!” 一名绵州城的校尉开口喊道。 溃兵已经回来了,溃兵身后明显还有燕人骑兵跟着,要是燕人骑兵跟着溃兵冲城而入,那局面就又崩坏了。 先前,燕人其实已经入城了,若非狼土兵在城内将携着一股子血勇将燕人给杀了出去,可能这座绵州城已经在短短数月间第二次易主。 但狼土兵现在已经被打崩了,等燕人再度杀进来时,谁又能去将他们挡回去? 这名校尉自认为,自己没这个本事,他也认为自己的手下们,也没这个本事。 事实上,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对绵州城守卒的战心本就有着一种巨大的打击。 同时,因为上一次燕人进城只是杀了官老爷,没屠城也没搜索全城,这无疑也是给了这些底层兵丁一种心理暗示。 大概就是:城破了,我也不会死? 可能当官的,会被牵连,他们这些底层小兵,还能被牵连到哪儿去? 乾国的士兵又被称为“贼配军”,已经是社会最底层了,还能差哪儿去? 孟珙却笑了一声, 若是换做其他将领在这里,看见这种情况肯定会二话不说下令关城门,但他是孟珙。 孟珙伸手指了指留再城内的千余狼土兵道: “此时关城门,你是想城内先内乱么?” 狼土兵没有军纪纪律约束,所以先前遭遇战结束后,有一千多狼土兵留下来打扫战场割首级,并没有跟着达奚夫人追杀出去。 而眼下,若是孟珙敢下令关城门,将外头溃散的狼土兵关在外面,城内的土兵可不会去理解你有什么苦衷也不会去顾全什么大局,他们手里的刀他们的弓箭会马上对准乾人。 城内要是开始内讧起来,这城门关不关,还有什么意义? 孟珙当即一拍甲胄,做出了决断,举起手中的圣旨,对周遭的守城卒喊道: “圣旨在此,全部和我出城阻敌!” 这道命令让城墙上下的乾兵都有些愕然, 出城? 你脑子坏掉了吧, 先前这么厉害的狼土兵出城已经被打溃回来了,还要我们出城? 孟珙再度吼道: “王爷在城内,今日若是城破,你我上下,全都要抄家灭族!别以为你们能逃得掉,逃不掉的!” 孟珙抽出自己的刀, 喝道: “带卵的,跟老子下去阻敌!” 孟珙带头下去,王府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跟着一起下去了,他们的家人都在王府,若是王爷出问题,他们就是保护不力,家人也会遭受牵连,所以护卫们,是根本没得选择。 周遭的乾兵虽然有些犹豫,但圣旨的威慑和王爷的命,让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跟着下去了,有人带头后,又有一些乾兵也跟上去。 来到城门口,孟珙用土话对着城内的那帮狼土兵喊道: “达奚夫人在外面遭遇了燕人伏击,我们去救夫人回来!” 狼土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相信乾人,但他们知道不能让自家夫人有危险,这时候,不少狼土兵也停止了战利品的搜刮提着刀或者拿着弓箭跟上了孟珙。 孟珙出了城,在其身后,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没有阵势,也没有队形,但孟珙还是靠着自己一个人的鼓舞以及身先士卒,领着身后的土兵和乾兵向城门外走了一段距离。 再接下来,孟珙不敢走了,距离城门太远,意味着自己身后的这两千多的士卒心理承受能力将越弱,若是给了燕人骑兵足够的距离,说不得自己这边还得再来一次狼土兵先前的溃败。 而且,城楼上还有不少抗命胆小不敢下来的守城卒,但他们都拿着弓弩在城垛子上看着,再往前走,就要脱离他们的射击范围了。 至于说冲过去救回达奚夫人,他没这个打算,他要做的,就是堵住燕人再度趁势裹挟溃兵入城的可能。 这次燕人的骑兵,比上次多,但本质上还是和上次一样,对于一座城而言,他们的数目,还是太少。 第一批溃散下来的狼土兵终于跑了回来,他们在看见城门口的架势后,有些狐疑,却没放慢自己脚下的速度。 孟珙用土话喊道: “往两侧跑,敢冲阵者,杀无赦!” 说罢,他亲自持刀冲上前将一个即将跑过来的狼土兵一刀砍翻,这引起了身后狼土兵的一阵骚动,但前方溃散下来的狼土兵马上开始向两侧跑。 很快,孟珙看见了那支燕军骑的身影,这支骑兵,一直吊在溃兵身后,就是在等着溃兵开路他们好再次冲门。 孟珙清楚,对方燕人的将领,会打仗,一切的一切,拿捏得都很好。 无论是开始的撤退,还是随后的反扑,包括在反扑成功后及时想到裹挟溃兵冲门想要扩大战果的举措,都拿捏得十分精准。 孟珙清楚, 对方唯一的劣势,就在于燕人这次来的骑兵,数目不够! 若是再给他一千骑,这座绵州城,今日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孟珙忽然想笑,自己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获得了自己父亲的真传,但一个守城战,明明自己这边人多,居然还被自己打成了这个样子。 “哐当!” 孟珙将自己的刀刺入前面的冻土之中, 大吼道: “孟珙在此,燕狗可敢上前取你爷爷性命!” ………… “停!” 梁程举起手,示意自己身后的蛮兵停下,一众骑兵纷纷勒住自己的缰绳,控制住了自己胯下的战马。 郑凡也看见了,前面城门口的空地上,那黑压压的一群人。 冲,当然可以试着冲冲,但自己这边脱离战圈过来的,只有一百骑。 你明明知道对方可能也就是靠着一口气撑着,说不定冲一下对方就会溃散,但若是对方没扩散,那就是将自己和这一百骑就全都折在里面去了。 先前霍广带着一百骑是如何被淹没在人潮中的,郑凡可是还记得清清楚楚。 “主上,对面有人会打仗。” 梁程只能这般说道。 “我看见了。”郑凡点点头。 见主上没有冲阵的意思,梁程马上转身,看着后头零零散散乱跑的土兵,下令道: “截住他们!” 蛮兵们当即散开,调头回去继续捕杀溃散的狼土兵。 “孟珙在此,燕狗可敢上前取你爷爷性命!” 这道声音传来, 郑凡忽然笑了笑, 道: “很嚣张啊。” “将是兵的胆。”梁程说道,“不过这次杀了这么多土兵,其中还有一位女土司,主上,我们不亏的。” 郑凡知道梁程是在安慰自己。 “亏,是不可能亏了,但就这么刚进去一个头就被人家推出来的感觉,很不好。” 梁程微微点头,他其实很想劝郑凡见好就收,但他清楚,这些话,自己说,不合适。 “希望瞎子他们活捉了那位女土司,没杀了她。” 梁程目光一凝,道:“主上,您是想?” 郑凡伸手向前指了指那位乾国将领身后站着的那些狼土兵, 道: “你觉得,如果我们拿他们女土司的命来换这座城,他们会不会换?” “就怕那位女土司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瞎子不是吃干饭的,让他用精神力控制那个女土司,让女土司上前对她手下的土兵喊话,哪怕瞎子为此透支了昏迷过去也在所不惜!” 梁程微微张开了嘴,少顷,道: “主上英明。” 这一次的“主上英明”,不再是以前的那种类似“你好”“今天天气不错啊”的形式主义。 “行军打仗我不如你。” “主上谦虚了。” “但有一条,我比你好。” “还请主上明示,属下可以学习。” 郑凡扭头看向身边的梁程,这头僵尸,心底一直有着一股子傲气。 “我比你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四章 更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达奚夫人确实是被活捉了,瞎子北是个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一点,在当初于虎头城客栈,一起吃午饭时,郑凡发现瞎子北和自己一样拿起筷子对着羊腿里的骨髓捣了捣再慢慢地吸入口中, 双方的目光在那时轻微地交汇了一下, 彼此之间似乎都有过短暂的零点一秒的脸红, 但就自那一刻, 郑凡认准了,自己和瞎子是一类人。 当然,一般不会说爸爸长得像儿子,应该说,瞎子跟自己是一类人。 只要条件允许,瞎子肯定会抓活的,从一开始他们对达奚夫人出手时就能看出来了,瞎子北的第一攻击目标,居然是达奚夫人的马。 郑凡也没好意思问,是不是马蠢一点,精神方面更好控制一些? 总之,当郑凡和梁程过来时,达奚夫人已经被捆绑在了地上,四娘用针线捆绑的,比锁链更牢固。 想要挣脱,得自己将筋脉一同挣断掉,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酷刑,哪怕心智坚韧之辈强行挣脱开了,那么人也就废了,也不用担心你会不会跑了。 在达奚夫人后头,还有两百多个最后放下武器被活捉的土兵。 土兵的世界观很朴实,首先,他们不怕干架,尤其是那干架的凶悍劲儿,是其他国度正常的普通百姓所不具备的。 但你只要可以证明你比他们悍勇,比他们更凶,咬人更痛,他们的溃散和臣服又是那么的简单。 先前,在土兵溃散时,翠柳堡的骑兵已经杀红眼了,若非瞎子北在擒拿住达奚夫人后下令留一些活口,可能那两百个土兵,也早就被砍了。 不过,大家倒是对这个命令并不是很排斥,也没有很不理解,蛮兵们有点稀里糊涂的,被瞎子洗脑后只知道听令,但门阀兵则是会思考的。大家很清楚一件事,这些活着的土兵,他们早晚还是会被变成系在大家腰上或者挂在马鞍上血淋淋的首级。 毕竟,这一次大家是穿过乾国边境潜入进来的,怎么可能再抓俘虏带回去? 马匹倒是有,就算这些土兵不会逃跑一心想跟着你去燕国做俘虏,问题是……他们会骑马么? 布置一些哨骑出去后,其余人在梁程的命令下都开始帮忙处理伤口。 阿铭将自己身上的那些箭矢给拔了出来,讲真,许是因为之前有一个月被主上天天射,射出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要讨主上开心,明明主上的箭预判错了,自己还得故意靠上去,挨上这一箭。 这也导致先前在城内帮同伴挡箭时,阿铭还真有些熟练。 反正他是吸血鬼,射几箭也不会死,只要脑袋没事问题就不大,当然了,身上的伤势,还是会影响他实力的发挥,也会对他继续用这具身体做接下来的活动时造成不小的影响。 不过这些都不是先前在城内那种紧急情况下需要考虑的事,四娘的针线开始快速地穿梭,将阿铭身上的几个窟窿给缝补住。 “有没有那种可以自己溶解的线头?”阿铭有些不满地说道。 他伤口愈合速度比普通人快,这就意味着线头很容易就进入肉里,他到时候还得重新挖开取线。 虽然自己是吸血鬼,但也没吸血鬼有那种“大家好我是吸血鬼我喜欢捅我自己玩儿”的爱好。 “倒是可以用大肠这类的尝试做一些线头,但问题是可能不会那么牢靠。” “算了,当我没问。” 阿铭认输。 四娘走到了樊力面前,樊力坐在地上,梁程站在樊力身后,伸手攥住了箭矢,将其一根根拔出来。 他稍微检查了一下,确认箭头上没有淬毒也没有涂抹什么金汁儿后,示意四娘可以开始缝合了。 “老娘是真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当外科医生。” 四娘一边手指微动操控着针线在樊力伤口上自己缝合一边笑道。 樊力只是傻呵呵地点点头。 “我也没想过这辈子我还能领兵。”梁程说道。 “咱还是不够强,刚刚要不是出城得早,是不是咱也得交代在里面?”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一把不行,漫天菜刀也能把人砸死了。” 阿铭拿了一个水囊一边喝一边调侃道。 他喝了一口水之后,就马上用舌尖将唇齿上的红给抹去。 死了这么多人,尸骨未寒,还热乎着,不喝白不喝。 这里的血,喝得没什么心理压力。 “也挺好的,可能炼气士或者道士这类的修行者,他们的寿命能够长一些,至于武者,也就普通人的寿命,到老了后,气血还会枯败,还是会老死病死。”梁程说道。 “这有什么好的?”四娘说道。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没那么夸张,算是高武,但毕竟和修真世界那样子的不同。 你想想看,要是举头望去都是修士御剑飞行,人间只是修士的饲养场,那这个世界,得多没意思。 要真那样,我们就只能和主上一起找个地方隐居修炼了,否则都不敢出来。” “阿程,你今天话有点多啊。”四娘笑道。 梁程指了指阿铭,道: “他能活得很久,而我,已经活得很久。” “阿程这话说得我很赞同。”阿铭又喝了一口“水”。 梁程扫了一眼阿铭,指了指阿铭的伤口,道: “问题不大吧?” “会影响速度和活动,不过还好。” “城里的那个将领是个有本事的,刚刚居然没能反打回去。”梁程说道。 “嗯,看瞎子那边该怎么忙活了。”阿铭对着瞎子那边抬了抬下颚。 瞎子北正蹲在达奚夫人身旁,在他对面,蹲着郑凡。 达奚夫人长得,并不怎么好看,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但毕竟没有四娘会保养,也没有四娘的那种气质。 可能是山里的风,太大了,将达奚夫人的面部棱角吹得很是清晰,给人一种很彪悍不好惹的感觉。 瞎子北清楚,这不是自家主上喜欢的口味。 自家主上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甚至,有些过于禽兽不如了。 达奚夫人瞪着眼看着蹲在她身边的郑凡和瞎子,她没说话,事实上,她的心神还停留在先前的那一场溃败上,还不清楚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不过,郑凡也没打算让她说话,因为她的嘴巴,可以被借用。 “瞎子,有把握么?” “属下可能会透支。” 对一个人进行心神影响,问题不大,对其精神进行创伤,对于现在的瞎子来说也不是很难,想要控制住一个人,让其在短时间内变成一具提线木偶,难度,很高。 “没事,不死就行。” “…………”瞎子。 郑凡笑了笑,道:“透支了,补补也就回来了。” 他自己就因为魔丸上身,透支了好几次。 瞎子北点点头,喊道: “四娘,帮忙给她扎两针。” “好嘞。” 四娘正好帮樊力缝补好了伤口,走了过来,两根绣花针被四娘捏在了指尖。 达奚夫人的神情变了,她的眼里出现了恐惧之色,恐怕,再胆大的一个人,看见自己的敌人捏着细针走到你面前时,你都会感到恐惧和不自在的吧? “主上,要不要再问问?”四娘问道。 万一人家愿意配合呢? 郑凡摇摇头,道:“不用问了,她的寨子在乾国西南腹地,她不会配合的。” 说着,郑凡张了张嘴,打了个呵欠,道:“要是让她走到前面喊一声:‘儿郎们,不要管我,拼命守城啊。’岂不是显得我们很二?” 眼下自己等人无疑是侵略者身份,但郑凡不想让自己成为俗套的反派角色,至少,那些耳熟能详的狗血反派剧情,他想跳过去。 “好的,主上。” 四娘见郑凡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双针下去,直接刺入达奚夫人的脑部。 四娘善用针,对人身体的各个穴位自然也是无比清楚,因为针头很细,而她又是拿针线当武器,所以每一击都得起到足够的效果。 要是不开红帐子当老鸨的话,四娘去开个针灸馆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针扎进去后,达奚夫人身体开始抽搐起来,同时双目开始翻白眼。 “阿力。” 瞎子北喊了一声。 被处理好伤口的樊力走了过来,铁塔一样的身躯挡在了瞎子身侧。 瞎子双手放在了达奚夫人脸庞两侧的太阳穴位置, 郑凡只觉得一阵不像是风却又像是什么东西的一层物质拂过自己的脸,如果硬要用言语去稍加形容的话,应该是……荡漾。 这就是精神力的感觉么。 达奚夫人的身躯在此时停止了抽搐,作为一个俘虏,她挺可怜的,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日内瓦公约》,但能够享受这种“特殊对待”的战俘,还真不多。 瞎子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一丝丝汗珠从他的额头沁出。 下一刻, 瞎子北的身体倒栽了下去,其身侧的樊力伸出手,抱住了瞎子,然后起身,将一动不动的瞎子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成了?”郑凡开口问道。 “成了。” 开口回答的是达奚夫人。 女人的音色,瞎子的口吻。 郑凡低下头,看见达奚夫人的白眼已经消失,瞳孔恢复了聚焦。 “呼,感觉,还真挺不错的。” “用眼睛看东西的感觉,还真有些不习惯。”达奚夫人说道。 “是什么感觉?”郑凡好地问道。 “太模糊了,呵呵。” 近视眼习惯了戴眼镜看世界后,摘下眼镜会立马觉得这个世界太过模糊; 而习惯了用心看世界之后,再用眼睛去看,你会觉得这世界忒假。 郑凡看着还躺在地上的达奚夫人, 达奚夫人不得已,又开口道: “主上,不要问我变身后有什么感觉。” “唔,你知道的,我从没画过那类题材。” “但主上你肯定还是很好,好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唔,我不好。” “主上,说谎,不好。” “那就不说了吧,办正事儿吧,你这种状态,支撑不了太久吧?” “嗯。” 郑凡示意四娘过来松绑,四娘走过来,抽出了先前捆绑着达奚夫人的丝线。 在郑凡的搀扶下,达奚夫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终于,郑凡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沉不沉?” 达奚夫人面露思索之色,似乎真的在认真地体会着这个问题,这个绝大部分男性没办法去体会这个绝大部分女性都不觉得需要体会的问题。 终于,达奚夫人开口道: “主上,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你没再说我心思龌龊我很高兴,但你这般没有诚意地回答,我很不满意。” “主上,这个世界上很多胖一点的男性,他们的那个,其实比不少女的都大的。” “哦?”郑凡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揭过去了,达奚夫人开始向前走,因为他怕郑凡问完了上面再问下面。 好在,郑凡还没那般无下限,搀扶着达奚夫人往前走。 梁程挥挥手,示意大家伙准备起来。 这时, 阿铭环视四周,开口道: “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四娘打了个呵欠,道: “没啊。” ………… 绵州城的城门,被重新闭合上了,其实,烽火,早就已经点燃,但到底多久能得到援兵,没人能清楚。 敌人出现得太快,援兵想要赶来,速度上自然不可能快起来。 孟珙的父亲曾在西南一座城池里面对四周茫茫一片的反叛土司兵的围攻坚守了一年才等来了援兵, 有了这个家传之后, 孟珙心里对于援兵的期盼,并不大。 援兵什么时候来,援兵是否愿意来,这些,都是外在因素,都不影响他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给做好。 城楼上,在他的重新布置下,虽显得仓惶,但至少有了些秩序。 这是一个人才,一个会打仗的人才。 在孟珙看来,自己很失败,因为之所以能守下城,是因为对面的梁程兵不够。 而在梁程看来,对面的孟珙在兵这么烂的前提下,居然还能守住这座城,真的可称优秀。 其实,今晚的事,如果没有达奚夫人和她麾下狼土兵们的目中无人,肆意追击,事情,本不必走入那种极端。 翠柳堡的军队,很可能就在这里折损了人马后,不得不选择离开。 但世间的事儿,就是这般妙,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以及各种各样的意外,来给这生活,增添上属于它的丰富色彩。 城墙上,守卒林立,土兵也被安排了上来,大家都严阵以待。 先前狼土兵出城追击被反杀,孟珙率城内守卒出城接应逼退了企图冲门的燕人后, 双方进入了一种默契的“和平”时期,虽然这时期,有点过于短暂了一点。 燕人那边在打扫战场,收割首级,同时包扎伤口,乾人这边,则是在重新布置城墙的守备。 但孟珙清楚,燕人可能不会甘心就这样离开。 眼下, 孟珙唯一的希望就是, 达奚夫人已经战死了。 因为达奚夫人战死,会给自己减少很多的麻烦,不过,就算她没死,为她的寨子考虑,她也不可能会去配合燕人做什么。 土司们,不傻; 而且,达奚夫人也有儿子留在寨子内的。 孟珙深吸一口气, 前方, 燕人打着火把出现了。 然后,城墙上的守卒,尤其是土兵们,愣住了。 城墙下, 两百土兵俘虏跪了两排,在他们身后,站着持刀的燕人。 这个距离,有点尴尬,属于弩箭堪堪能射到却很难射准和射死人的距离。 而更让孟珙惊愕的是, 他看见达奚夫人走了出来,在其身旁,有一个先前给孟珙留下过深刻印象的高塔一般的男子,他左手拿着火把,右肩扛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达奚夫人每往前走一步,那个高塔一样的男子也就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郑凡站在达奚夫人身后,搀扶着达奚夫人,而另一侧的樊力,也必须要同步跟上; 这大概是因为……信号不好,所以得离得近一点吧。 寒风,不停地吹动着火把,今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所以哪怕是深夜,但能见度,其实并不低。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待着达奚夫人的喊话了。 而这时, 达奚夫人忽然侧过头,对身边的郑凡道: “主上,属下不会说土话。” “…………”郑凡。 樊力在旁边听到了,只是傻呵呵地笑笑,然后掂了几下肩膀上的瞎子身体。 “不是,戏台都摆好了你跟我说这个,你这和我上辈子到考研前一天晚上还去吧包夜的同学有什么区别?” “属下记得主上先前和阿程在讨论脏不脏的问题。” “你又偷听。” “战场上,属下总得多关注一点儿。” “那接下来怎么办?”郑凡问道。 达奚夫人推开了郑凡搀扶的手, 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双手举起, 对着前方城楼用中原话高声喊道: “儿郎们,听我的命令,快举起你们的刀,快张开你们的弓,杀了你们身边的乾人迎燕人入城!” 喊完, 达奚夫人侧过脸看向身后的郑凡, 目光微挑, 无声问道: “如何?” 郑凡点点头, 道: “更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五章 诈唬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在这里,我犹豫了一下,不想在此时切视角,却又觉得该切个视角,或许,这就是文更新和电视剧呈现方式上的区别;反正这本我写得很任性——小龙按。) …… 阿铭曾问,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确实少了个东西,他叫薛三。 小小的,矮矮的,长长的。 四娘回答说:没有啊。 不是四娘没发现薛三不在这里,而是认为,薛三不在这里才算正常。 要么,他已经死了,死在了突围出去的时候,被乱箭射成了马蜂窝,要么,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去做他该做的事儿。 身为一个刺客,他当然应该隐藏起来。 上一次在尹城驿站里对着陈大侠发起决死冲锋,那是无奈,而眼下: 一座城,城内的人心惶惶;城外的人刀晃晃。 这是复杂且混乱的一夜,也是刺客,最喜欢的背景色。 薛三, 他在城内。 一开始,他想去城门那边,他想伺机杀掉那个乾人将领,因为他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座城之所以还能守下来,带着一群早就慌乱不堪的士兵守下来,全是那名将领在一人维系。 但那位将领身边的人太多了,而且那个将领很敏锐,一直不露破绽,薛三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没选择出手。 因为有一定的概率会失手,要是自己被活捉了,再被吊在城门上,薛三也没兴趣让主上他们跟李云龙一样和自己来一场平安县城的飙戏,最重要的是主上也没意大利炮。 身为一名刺客,他有足够的耐心。 这股子耐心大到,他还能离开城墙那边,去城内逛逛。 就走走,就看看。 月光,打在薛三的身上,在后面拉出一条三条腿的倒影。 其实,薛三心里并不慌,这种感觉,他很喜欢,你们都在拼拼杀杀,我在这里闲逛,此中之妙,不可言。 薛三先去了知府衙门,知府衙门里,已经空了。 这是预料的到的事情,毕竟上一次自家主上和那头僵尸曾在这里杀过人,杀过一群官老爷。 城外再度来了燕人,这些当官的自然不可能再躲藏到这里。 外加,这座城因为商路断绝和曾被破过城的原因,很多的“住户”其实已经离开了,所以,这座边陲的军事城池,终于有了一点本该就属于它的冷清。 薛三想找那根柱子, 找到了, 但发现了新上漆料的痕迹。 薛三在房间里找来了笔墨, 重新在柱子上写道: “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携麾下大将薛三到此一游。” 薛三觉得这一行字有些沙雕, 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沙雕的感觉。 不管今晚主上他们能否破城而入,字,已经被自己留下了。 一如后世很多出去旅游的人,你很难分清楚他们到底是想去旅游放松还是仅仅是为了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一个道理。 薛三砸吧砸吧了嘴, 丢下了笔墨, 迈步向前走, 身影, 慢慢地消失。 ……… “王爷,你冷不冷?” 文乐冻得直哆嗦,却还是将自己身上的一件锦袍脱下来想要盖在福王身上。 “拿开,你这衣服这么小,自己留着。” 福王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踹了文乐一脚。 他们二人,现在躲藏在一处马厩里头。 曾经,绵州城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中转点,东西方的货物通过乾国、燕国以及荒漠进行着交流,绵州城也曾因此一度繁华。 只不过,先是燕国人打入了这里,随后,双方边境上的剧烈摩擦不断升级,商路,自然也就断了。 虽然大商人大概是有其他门路和本事哪怕在此时也能将货物转出去的,但定然是走隐路子,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过城而驻了。 所以,这座城内的库房早空了,原本拿来喂养骡马的马厩场子,也空荡荡的。 只不过,这里头的气味,还是很不好闻,那些陈年马粪估计着都已经和墙壁地砖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福王此时正躺在稻草堆里,文乐和他靠在一起。 原本王爷身边还留下的两个护卫,都被王爷打发去城门那边看看情况。 “王爷,你说孟珙,能守得住城池么?” “孟珙有大才,应该是可以的吧。” 关系到自己性命安危,福王也不是很能肯定。 他能确定孟珙是个有才能的人,事实上,当年那批曾跟着刺面相公的心腹们,虽然被打压打散了大部分,但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人,都在这些年乾国各地的平叛和应对其他方面的军事冲突里,表现很亮眼。 那位刺面相公就像是一个招牌,天知道当时的他是怎么招揽来这么多英杰汇聚于其帐下效力的。 福王在朝廷上也是有眼线的,这不稀,每家其实都有。 所以,他清楚,随着燕人那边越来越过分的咄咄逼人,朝堂上的韩相公,这些日子过得可不是那么舒心。 刺面相公栽倒在他韩相公的手下的,这一度曾是韩相公当年最为引以为傲的功绩。 在那个武夫还没有彻底成为权臣或者大军阀前,他将可能祸乱乾国朝纲的隐患给抹除了。 原本, 当初朝廷的风向是, 等西南之乱平定后,就让那位刺面相公去北方三镇。 北伐,大概是不敢的,是真的不敢。 燕人作为胜利者,可能感触不深,但乾人可一直没忘记当年太宗皇帝陛下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后的惨烈结局。 那真的是天塌了一般,其阴影更是笼罩至今,且要知道那一次,是趁着燕人的主力大军在荒漠和蛮族王庭决战之际发动的,却依旧被燕人给击溃了回来。 如今,荒漠王庭对燕人的威胁,开始越来越小了,晋国的内讧,导致晋国的国力开始进一步的衰弱,同时对外也显得有些喑声。 当初人家双手忙着打架你上去偷袭结果被人一脚踹滚回来了,如今人家就坐在那儿等着你,你怎么敢主动上去撩拨? 燕京城外的那座西园,就是乾国对燕国态度最好的证明,虽然朝廷宣传是燕蛮子爱慕大乾文化求着我们给他造一个看看,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上层人士,其实心里都清楚。 原本,大乾是想等着燕国自己慢慢衰弱下去的,燕国的问题不少,门阀、藩镇,每一个都是极为让人头痛的问题。 但最要命的是,乾国自己的问题也很多,三冗提了很多年,变法也搞了两次,却都没什么效果。 哥俩,一起慢慢比烂,不是挺好的么? 手牵手,一起烂悠悠,你打不动我,我也打不动你。 谁晓得这一代燕皇居然和南北二侯站在了一起,马踏门阀之后,燕人等于是失去了所有镣铐,明摆着是要大干一场了。 一念至此,福王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这个时候,朝堂诸公和那位官家似乎才想起来,当初要是刺面相公不是那般黯然下场,要是此时坐在三边都督位置上的不是杨老狗而是那位刺面相公…… 唉,算算年纪,当初和刺面相公年岁相仿的韩相公至今还老当益壮的,刺面相公是个习武之人,不是被诛,应该这会儿也是硬朗着吧。 这时,外面一名护卫跑了过来: “王爷!” “战事如何了?”福王马上问道。 护卫咽了口唾沫,马上道: “王爷,燕人先杀入了城,但土兵将燕人逐出城外了。” “好!” 福王长舒一口气。 文乐心下也是一松,马上起身,和那名护卫一起,将王爷从稻草堆里给“拔”出来。 “本王要给达奚夫人请赏,哎哟哟,腿麻了,腿麻了……” 王爷靠在了马厩栏杆上坐了下来,栏杆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委屈声响,这以前拿来拴马的物件儿居然有点吃不住福王的重量。 “哎哟哟,坐会儿,坐会儿,本王这头有点晕。” 大喜大悲之下,有点高血压。 “这样看来,燕人也不过如此,至少,没有我们以前认为的那般可怕。”文乐开口道。 福王笑了笑,道: “燕人最厉害的镇北军,可一直没动作呢。” “可是王爷,咱们的西军,也还没来呢。” 镇北军,是燕人的骄傲,而西军,则是乾人的寄托。 “嗯。”福王点点头。 身为乾国人,自然希望自己国家能好好的,毕竟,福王也没造反的心思,在这个前提下,自然就是乾国能够万万年了。 “属下要恭喜王爷了,王爷一到绵州城,就亲自指挥击退了燕人!” 文乐马上对福王拱手恭喜道。 “嘿嘿嘿。” 福王笑出了声,不过还是摇摇头,道: “淡淡地提一下就好,本王沾点儿名声就是了,让那些文官们晓得咱们姓赵的还是有点血气就行的。” 这名声,自然是需要的,但也不能要太多,毕竟福王也不可能以藩王的身份去领兵,那太敏感了,找死呢! 捏了挺一会儿脚,随意轻松地聊了一会儿天, 这时, 另一个护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色里,带着彷徨。 王府的护卫,其素质自然不能和宫廷里的大内侍卫相比,福王按例应该可以配两千的私军,但这只是按例,福王在很早的时候就主动“贪污”了这笔钱,遣散了大部分王府护卫开始吃空饷了。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福王马上问道。 “王爷,土兵追出城外,被燕人击溃了!” “啊!” 福王吓得想要跳起来,但没跳成功,身子反而更重重地压了下去。 “咔嚓!” 木栏直接裂开,王爷摔在了地上。 “王爷,王爷!” 文乐赶忙和另一名护卫一起将福王搀扶了起来。 “现在城门如何?”福王脑子到底还是记事儿的。 “城门还在我们手里,孟将军率军出城阻敌,燕人没敢进城,现在城门已经关了。” “呼……呼……” 福王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今天,过得真是太刺激了,他的血压有点受不了。 福王是不知道什么叫高血压的,但大夫还是叫福王切忌过喜过怒。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对干系到自己生死的事儿去平静面对? “达奚夫人误我啊。” 福王感叹道。 本来,这算是一场实打实的胜利,自己也能因此分润下来一些功劳,还能给乾国三边提提士气。 谁晓得最后竟然又是这个尴尬局面。 这到底能说是胜了还是败了? “王爷,只要燕人没能入城,就是咱们胜了。”文乐提醒道。 福王闭上眼,点点头,同时挥手指了指第一个回来的那个护卫, 道: “你再去城门口那边盯着情况,随时来报。” “属下遵命!” 那名护卫赶忙跑出了马厩。 文乐有些担忧地看着王爷,道: “王爷?” “起来。” 福王站起身,走向了稻草堆。 危险还未解除,本王还要躲起来。 文乐和另一名护卫自然凑过来帮忙,就在这时,那名护卫的身体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已经坐进稻草堆里的福王见到这一幕后身体再度颤了一下,嘴巴张大,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文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单手下压,从其腰带之中竟然抽出了一把软剑,且在其身上有一道红色的光芒闪烁而起。 这哪里有半分文弱生模样! 然而,一把黑色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抹过了他的脖子。 “噗!” 文乐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潜藏在自己身后。 “噗通!” 文乐栽倒在地。 这名潜藏在藩王身边一直很胆小一直很怕事只喜欢夸夸其谈的秀才,在其刚刚显露出其真实身份也即将显露出其武艺时, 还没真的施展开来, 还没来得及跟福王解释, 还没应对福王的不解和震惊, 还没丢出自己的银甲卫令牌, 还没对福王诉说自己的无奈,还没让福王诚惶诚恐地面对自己,还没一起感慨一下世事变迁命运多变; 总之,还有好多好多的剧情没走完, 就死了。 薛三的身影从文乐尸体后头走了出来,“嘿嘿,那人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我的下了毒,可不是我拿刀捅的。” 福王震惊的目光, 从一开始倒地的护卫身上转移到了文乐身上最后,落在了薛三身上。 薛三玩弄着自己手中的匕首, 笑呵呵地看着坐在稻草堆里的王爷, 道: “王爷?你是哪种王爷?” “本王……本王……本王……” “是乾皇的弟弟?” “不……不是……” “那就是哥哥?” 福王脸上露出了一抹苦闷的笑容,道: “隔着远了……” “哦,老藩王的后代?” “嗯,是……是……” “啧……那不值钱啊。” 薛三用匕首挠了挠自己的后背。 “不……不……不值钱……不……值钱……值钱……” 福王已经被吓得有些痴呆,话都回不利索了。 “啧啧,好歹也是个王爷?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对……对……” “哦,好。” 薛三走到福王对面的草垛子上,学着福王的样子,也坐了进去。 “哐当!” 两把匕首被薛三插在了身前, 看着已然吓得面色惨白的福王,笑了笑, 道: “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你是……你是哪里人?” “我和外面的人是一伙的。” “燕人……燕人?” “嗯,我是燕人。” 福王眼里露出了一抹绝望之色。 “来,说说咱们的交易,咱们就这样坐着,聊聊天,如何?” “聊……天?” “嗯,你太胖了,老子运不动你,这样吧,咱们就这样坐着,聊聊天,吹吹牛。 如果外面我们的人没能打进城来,我就割了你的脑袋带走; 如果外面我们的人打进来了,我就活捉你。” “本……本王……” “你知道么,我的主上,也是个很会演戏的人,他自打在这个世界上苏醒以来,就一直在演戏,然后和他对戏的人,层次开始越来越高。 前俩月,甚至还去了燕京和几个影帝飙戏,受益良多啊。 所以,主上回来后,就跟我们分享一下心得体会,他说,演戏,需要一种代入感,可以七分假,三分真。 这样子演的戏出来,才更逼真,才更能让人信服,更难让人看出破绽。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不……不知……本王……不知……” 薛三摇摇头, 道: “别装了,你骗不了我,你会武功的,咱能好好说话别故意结巴么,听得挺难受的。我是燕人,你是乾国的王爷,总得在我面前端出点儿架子和派头来吧?” 福王绝望、慌乱、畏惧的目光在此时忽然平静了下来, 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肥大的双手在身侧拍了拍,一股气浪袭来,将周身的草屑给吹散。 福王身子微微向后, 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着薛三, 道: “好,本王就和你聊聊天。” 薛三脸上忽然露出了惊疑之色,指着福王道: “天呐撸,我就是看看这个银甲卫探子后随便试试诈诈你,你居然真的会武功?” “…………”福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六章 侏儒和藩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呵呵。” 似乎是为了摆脱尴尬,福王笑了笑,道: “能再来一次么?” 薛三眯了眯眼,看着福王,道: “我发现你们乾国人似乎都挺爱演戏的。” 福王点点头,道: “这世上,最会演戏的人,不在戏班,而在朝堂。” “这话说得有水平,赶得上我家主上五成功力了。” “你的主上,不,你们这次领军的主将,是谁?” “郑凡。” 福王微微皱眉。 “听说过?” “听说过。” “那挺好,证明我家主上在你们乾国还挺有名的。” “他居然又来打绵州城?” “唉,绵州城百姓热情好客,总得常回家看看不是。” 游刷材料刷装备也会习惯性地找自己熟悉的怪区去刷。 “但这一次,你们可能进不来了。” “无所谓了。”薛三摇摇头,对此一点都担心不,直接道:“你可比一座城,值钱多了。” 开战之初,无论是杀了还是活捉对方一位王爷,都是大功。 这功劳,足够自家主上升参将了吧? 而且这劳什子的绵州城,这次估计还是跟上次一样,你打进去了,但你根本没办法守,也就是拿来刷点儿军功和声望,没办法获得实际上的地盘,也因此,相较而言,还是一尊王爷的名头,价值更大。 “我承认你有一些本事,但你就这般笃定,能赢得过本王?” “别装,别看爷爷我个儿矮,但爷爷吃过的米可能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福王。 “你的破绽太多了,王爷。” 听到薛三这个评价,福王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 “我很好,您明明会功夫,却蹲在这儿躲着,为什么不去城墙上帮忙守城?” “孤是王爷。” “也是,您是金贵人,但我不信你在这个时候还会藏着掖着什么,城破后,你功夫再好,除非你真的是一个不出世的绝世高手,否则你都要死。” 铁骑一冲,人堆一拥,高手也得趴。 先前在城门口面对忽然杀出来的狼土兵,魔王们也是遭遇了极大的危境,如果不是梁程下令撤出的及时,说不得真就栽在城门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走上人生巅峰就先嗝屁在这兵堆里。 忽然间,薛三笑了。 “笑什么?”福王问道。 “我是觉得,这个世界,很有意思,因为谁都能死,因为蚂蚁多了,真的可以咬死大象。” 薛三不知道的,城内的自己,此时和城外梁程,居然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感慨。 “本王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 “不是说要聊天么?” “哦,也对,这样说吧,你是王爷,应该知道的秘辛比较多,你说说,这个世界上,二品高手有多强?” “二品高手?” “对。” “本王没见过。” “你听说过的呢?” “本王也没听说过。” “嗯?三品就是顶尖了?” “三品的话,是一个大境界,有大玄妙。” “也就是说,同样的三品,可能实力差距会很大?” “应该是这样吧。” “真没听说过二品?” “没有。” “那怎么会有三品?” 没有一和二,你哪里跑出来的三? “有应该是有的,但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至少,百年来,只有暗暗猜测过有一些存在可能要二品了,但具体是不是,没人知道。” “总之,很稀少了,是不是?” “都不晓得当世是否存在。” “那你不觉得,这也很有意思么?” “本王不理解的,就是你口中的有意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这个有意思他能让我们的人生让我们的奋斗变得更有意思,让普通人的人生可以参与到这些有意思的事情之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 “你故意的。” “嘿嘿。” “本王看不透你。” “因为我长。” “刚才你杀文乐时,身上没气血闪现,但你又应该是武者。” “我一直觉得武者要发光,很智障,因为这让我们刺客这一行在这个世界里,太难混了。” 在薛三看来,刺客,应该是一件极富艺术气息的职业。 他高雅,他文艺,他安静, 但刺客基本都是武者底子,这要刺杀时你还得跟萤火虫一样闪一下光, 简直就是一种对艺术美感的亵渎! “本王还是没懂,你是个刺客?” “嗯,一个不会发光的刺客。” “哦。” “你哦什么?” “没什么。” “不是说好要聊天么?” “哦,本王是在猜测你的实力。” “你就这么实诚地说出来了?” “就我们两个人,不管城破与否,你我都要打上一场的,不是么?” “也是。” “本王可以收买你么?” “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愚蠢。”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被收买的人。” “但你只是一个藩王,你除了钱,你还能用什么收买我?” 这个世界上,确实不存在不能被收买的人,你可以用“大义”你可以用“风骨”你可以用“信念”等等这类脱离于金钱物质的存在去勾引或者使其妥协,这其实也是一种收买。 但福王,只是一个藩王,他可能,只有钱,这类藩王,没有兵,也没有权,可能还有一点点的脸面,但沾上他的脸面,你的名声也会因此变臭。 福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含蓄,带点腼腆。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连钱也没有吧?” 福王双手搓了搓,道: “本王,其实挺穷的。” 沉默,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 薛三开口道: “你……嗑药了?” 福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 “嗑药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服药的意思?” 薛三点点头。 “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本王觉得有些可怕,本王自诩是个聪明人,但在先生面前,本王认输。” “哦,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另一个更聪明的,他是个瞎子,要是他在这里,估计不用思考马上就能说出你磕了药。” “是么,本王这辈子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说着,福王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的文乐,摇摇头,道: “他不算个聪明人。” 显然,福王是很早就知道文乐的身份了。 但银甲卫是直属于陛下的特务组织,银甲卫往你身边掺沙子,你就算发现了,也得故意当没发现。 那位节度使就是这般,明明知道了自己夫人是银甲卫,却还得热情地上供着本就存货不多的公粮。 “这货就是个二傻子,估计也是他把你当成一个二傻子所以根本就没怎么注意隐藏过,举手投足间的各种细节就像在大声喊着告诉别人他是个练家子。” 薛三在旁边其实看了挺久了,文乐的底细,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呵呵。” “你也差不离,你先前的慌乱,倒不是完全是装的。” “先生刚刚对本王说,是在诈本王的。” “我不喜欢做没意义的事,而是我进来时,你的一些肌肉反应出卖了你,我对这方面比较敏感。” “先生有一双慧眼。” “别戴高帽子,回到我们一开始的话题,你这个王爷虽然看起来胖胖的,但武功应该不错,那一手拍地的动作,那气浪,啧啧,八品武夫都弄不出来吧?” 因为没有调动气血,也没有发光。 至于为何拿八品武夫举例,因为主上是八品,所以大家对八品武者到底是个什么概念,早就吃得透透的了。 和诸位魔王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你还想保留什么秘密? “本王身份有些特殊,本王,需要低调。”福王说道。 “不,这个问题我之前也说过了,一旦城破了,你命可能就得没了,除非你能自信于在这铁蹄围困之中进退自如,否则你此时根本就没必要再隐藏什么实力了。 怕朝廷的猜忌?不存在的,至少在这个当口,是不存在的。” 福王眯了眯眼,本来就因为胖而就只剩下一条缝儿的小眼睛,在此时更是微不可察了。 “那先生您觉得,是因为什么?” “你在害怕。” “害怕?本王害怕的东西,确实有很多。” 身为藩王,你得警惕来自朝廷的目光,无论是文官还是龙椅上的那位正统,对藩王,都天生地带着一种警惕和审视的意味。 于文官而言,藩王宗室,就是国家的蛀虫,同时也可能是国家不稳定的因素,对于龙椅上的正统而言,藩王看似亲戚,但实际上双方关系更是极为微妙的“你死我活”。 “不,你害怕的东西其实很纯粹,不要发散去思考,也不要故意地跟我兜圈子,你怕的,很实在,简而言之,你只是在单纯地害怕。” 福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道: “何解?” “别故作镇定了,我就直说了吧,你很强。” “谢谢。” “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几品么?” “六品武夫。” “嘶…………” 薛三很是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福王又补充道: “曾经短暂地到过五品,但因为一些原因滑落回了六品。” “唔。” 薛三脸上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福王掌心摊开,一团紫色的光晕自其掌心升腾而起,在紫色光彩的映照下,福王的面色,有些忽明忽暗。 薛三脸上的惊讶和恐惧之色却马上消失, 抖了抖肩, 道: “瞧着,这么配合,你还是在害怕。” 福王掌心一翻,沉默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往往很容易失去一些…………”薛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道:“理性。” “理性?” “对,就是理性,因为害怕的情绪,会将你的理性给吞噬,让你不由自主地跟着害怕的影响去走。 比如我刚刚稍微刺了你一下,稍微给了你多一点点的压力,结果在接下来,你就跟着我的节奏在走了。 这个东西,还是我那个很聪明的瞎子朋友告诉我的,玩儿心理的,都脏。” “好几个词,本王没能理解,但大概意思本王懂了,本王是不是上你的套了?” “是的。” “那你这般,是为了做什么?” “因为我是个刺客。” “哦?” “同时我还在看看,兴许外面的伙伴们,已经攻城进来了呢?” “是么。”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现在有时间,也有条件,而且,你也这么配合,总得把水给排干净不是?” “又有些不懂,但又有些懂了。” “我已经出现在你面前了,王爷,你知道么,身为一个刺客,却要明目张胆地和人动手,这种感觉,我真的很不喜欢。” “本王能体会。” “所以,我得确认好,心里才有底气。” “确认好了么?” “是的,确认好了,王爷,你很强。” “你刚刚对本王说过了。” “但你不会打架。” “…………”福王。 “是吧,你不会打架,呵呵呵呵。” 福王脸上先是讶然,随即又释然,道: “的确。” 一个很强的人,却不会打架,这看似是一种很不协调的事,但却又极为正常。 如果打架就是双方面对面地站着,比拼一下谁的等级高,等级高的自动就赢,那这世界,也未免太和谐了一些。 为什么一些山门里的弟子会被经常派下山去历练,因为闭门造车出来的高手,往往不会有想象中的那般高。 不会打架的高手,只能叫花架子。 当然,福王也属于这种闭门造车,因为他是藩王,藩王你就该好好地当一头猪,好好地过你的纸醉金迷的日子,上很多很多的美女,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为老赵家开枝散叶,同时,时不时地还得强抢一下民女欺负欺负一下封地里的老百姓自污一下名声。 这就是藩王的生活,你要是礼贤下士,你要是文韬武略,你要是胸有大志,你要是天真地认为你既然姓赵就得为这家国天下做些什么的话…… 对不起,银甲卫的白绫可能就下来了,或者是朝廷的削藩旨意就来了。 所以,福王练武,只能自己关起门来偷偷地练,想玩儿什么仗剑走天涯出去历练,那几本是不可能的事儿,甚至平日里在王府中,还得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会武功的这件事。 同时,福王的这一层里,还多出了一抹其他色彩,因为,他嗑药。 薛三善于用毒,善用毒的人,在医理上,往往也有所涉猎。 福王的胖和许文祖的胖有一种极大的区别,许胖胖的胖,他胖得实在,胖得实诚,而福王的胖,则有点“水中月”的意思。 薛三猜测,福王之所以这么胖,可能并非是一意想要贴合朝廷要把藩王当猪养的“指导性政策”,而是嗑药的后遗症。 因为当初在感知到自己的实力恢复和主上的水平等级挂钩后,薛三就曾想过用嗑药的方式帮主上去强行提品。 只不过被瞎子及时发现给警告制止了。 眼前,可是有一个嗑药的先例。 不过,以一个藩王的资财,几代的积累,在嗑药后也要哭穷,这足以说明嗑药的代价,到底有多大。 那些丹药那些天材地宝,可绝不便宜啊,甚至有些东西,就是你有钱也很难买得到。 薛三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主上也变成眼前这般胖的情景……嘶,那画面太美。 估摸着真这样的话,四娘连针都快找不到了。 “还有话要聊么?”薛三问道。 “本王有点饿了。”福王说道。 “这个免谈了,没这个服务。” “那就没多少好聊的了。” “嗯。” 薛三默默地伸手,抓住了先前自己插在地上的两把匕首。 然后, “砰!” 拔出匕首的刹那,薛三整个人就冲向了福王。 福王双臂一横,强横的气血呼啸而出,然而,薛三的身形却忽然一顿,整个人腾空而起。 “呵呵。” 福王发出一声冷笑, 肥胖的身躯快速地侧转,双拳齐出,砸向自己身后。 这是在等着薛三的这一手虚张声势,就等薛三落下来后直接一身气血轰砸在他身上,这气血雄厚强大的让人心惊。 然而,薛三左手的匕首上似乎连着一根银线,银线的另一端则固定在先前匕首插入的地面那里。 这是,早就设计好的套路! 银线的拉扯让薛三的身形在空中半侧转,随即整个人改变了方向,宛若游鱼一般身体一蹬,垂直落在了福王的身前。 而福王还在向身后出拳。 “噗!” 薛三的匕首刺入了福王的胸口心脏位置,紧接着,薛三做不丝毫耽搁,双腿蹬地迅速地后退数丈,单手撑着地面,止住身形。 福王有些愕然地回过头,盯着自己胸口位置的那把匕首,他有些愕然,却又有些觉得理所当然。 他很强,但正如薛三说的那样,他不会打架…… 所以他才没有去城楼上帮忙守城,因为他害怕。 毒素,开始注入自己体内,福王清楚,自己已经完了。 这一刻, 福王脸上露出了一抹惨笑和不解, 道: “不是说……可以俘虏本王的么?” 薛三站直了身子, 对福王隔空嘬了一个吻, 柔声道: “宝贝。” 福王微微歪着头,等着下面的回答。 “太重了,驮不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七章 把营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儿郎们,听我的命令,快举起你们的刀,快张开你们的弓,杀了你们身边的乾人迎燕人入城!” 战场上,善于排兵布阵,善于随机应变,善于审时度势,这是为将者的素质体现,很明显,在这一点上,梁程近乎可称完美。 但还有一些东西,他已经脱离了“战场”范围,也不属于为将者素质考察之列,也不属于正之中的“”。 一般来说,这种事儿,都是庙堂上的阴私角色去做的。 但在当下, 一个郑凡,在想着拿达奚夫人做文章后,就已经很脏了。 再套上一个瞎子,这可是个平日里喜欢晒太阳生怕自己一肚子的坏水儿太久不晒就担心要发霉的主儿,自然是脏中的脏。 精神力方面的“搜魂”,其实瞎子不是不会,短时间内读取对方的记忆,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的他做不到这一点,除非主上能和靖南侯的那种水平比肩兴许就能这般潇洒了。 但不会说“土话”只是小问题, 这一句“中原话”之后,效果,很快地就体现了出来。 反正是挑得他们内讧,谁先动手,都无所谓。 在“达奚夫人”的大喊之后, 城墙上的乾兵瞬间惊了一下,马上用惊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狼土兵,还有两个手持弩箭的乾兵直接将弩口对准自己身侧的狼土兵, 其中一个, 扣下了扳器。 “嗡!” “噗!” 弩箭直接射入那名狼土兵的身体,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却又是这般的众目睽睽。 另外一边的乾兵马上将自己的刀口对准了身畔的狼土兵,这就是火上浇油。 乾国之所以喜欢用狼土兵,一来是因为他们作战凶悍,拿来平叛很是方便,二来就是因为要调动镇守西南大山的西军北上,所以用重金勾引土司们贡献出自己的兵力一同北上,也是担心西军北上之后西南再出乱局。 所以,土人和乾人之间本就是极为不信任的,外加狼土兵刚刚大败,他们的达奚夫人还被燕人捉去了,这些狼土兵正是精神惶惶的时刻。 历史原因加上当下的时局氛围,那一根弩箭,瞬间就点爆了这里。 狼土兵开始举起刀,乾兵也开始举起刀,伴随着也不晓得是谁第一刀下去,双方的内讧就以这种极为可笑的方式展开了。 孟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下的局面,事情发生得太快,达奚夫人转变得也太快,一直到现在,孟珙都有些不敢置信达奚夫人为何就敢置她寨子里的子民于不顾,就算被燕人胁迫也不该喊出这种话啊,就算被折磨被逼迫,也不可能转变得这么快啊! 也因此, 在此时, 孟珙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力,因为这本就不是他将领的责任。 正常来说,将领在外负责打仗,朝廷在后头负责后勤补给,尽可能地给将领安排适合的兵马去指挥,但这狼土兵,根本就不是孟珙所能指挥得动的。 若是绵州城里给他的是西军或者是乾国北方三镇的兵马,孟珙甚至敢在燕人入城时故意再放燕人多进来一些再关门打狗。 但现在,他只能去苦苦支撑局面不至于完全崩溃,所做的,也无非是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卿本佳人,奈何对面两个脏比。 孟珙的眼睛,开始泛红,手里的握着刀,但心里,却是一阵迷茫。 恰恰相反的是, 城外, 郑凡心里则很是开心。 骑士们开始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城内的厮杀声是那么的清晰,他们清楚,自己的机会,来了。 没人会嫌弃军功多,无论是蛮人还是门阀刑徒兵,他们都对首级,有着强烈的渴求。 因为自从上次奔袭乾国之后,让郑凡有些认知到自己对蛮兵的那种“种族主义歧视”是不合适的。 梁程领会了郑凡的意思,并且将这意思传达给了瞎子,瞎子马上领会了主上传达的精神。 在瞎子的运作下,蛮兵们除了被洗脑后脑子里有一个梦想以外,还有了一种就在眼前的追求。 那就是,他们可以靠军功,获得燕国国民的身份,可以授田,等于是可以拿到燕国户口。 燕国户口自然比不得乾国上京户口,因为乾国的上京城,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大城,商贸、文化等等产业的高度发达,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璀璨的明珠。 但对于刑徒部落出身的蛮族而言,能获得燕人的户口,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子孙孙不用再去面对镇北军屠刀的阴影,已经是极为珍贵的一个机遇了。 然而, 就在军心再度蓬勃,准备找机会再度冲城之际,两匹哨骑归来。 梁程得到了汇报后,马上策马过来来到郑凡身边: “主上,外围出现了乾人骑兵的身影。”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哪边?” “南面。” 郑凡眉头一皱,“南面?” 若是乾骑从北面来,那就应该是三镇骑兵出动前来支援了,不过,他们应该没那么快。 这一次,乾骑是从南面来,这意味着很可能是乾国北上的部队。 这支狼土兵,其实就是第一批北上的部队,这意味着后续部队距离并不远。 郑凡扫视了一下四周,城内现在的乱象在告诉他,此时是再尝试冲门的大好时机,但这座城,终究是守不住的。 自己带的是骑兵,而且人数不够,靠的,其实是单兵素质和机动性。 “撤!” 郑凡做出了决断。 达奚夫人有些哀怨地看着郑凡, 合着自己这一出男变女,就为了听一点儿响声? 但瞎子毕竟是瞎子,他很少会因为情绪化而做出冲动的事儿,所以达奚夫人身体一颤,昏倒了过去。 “阿力,保护好瞎子的身子。” “好的,主上!” 郑凡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一侧跪着的两百多被俘的土兵, 脸上露出了一抹悲天悯人之色, 道: “他们也是可怜人,上天有好生之德,达奚夫人我们带走,其余人,放了他们吧,我不做杀俘的事。” “属下明白,主上。”梁程点点头。 郑凡说完就一挥手,策马向北,一队骑兵跟着郑凡开始向北奔腾。 梁程稍微留在后面, 对周围的骑兵下令道: “全杀了。” “遵命!” …… 没能攻下绵州城,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儿,因为这座城两次很脆弱地躺在你的面前,似乎就是在故意勾引着你进来,带着些许为了氛围而做出的欲拒还迎。 但翠柳堡的军队,这次并未能真的进入。 兵马,也确实折损了一些。 但得益达奚夫人的一波神操作,硬生生地送了一波人头。 所以,这一次的突袭,依旧是满载而归,单论首级军功来算,真的是远远地超过了郑凡上次入城时所得。 这还是郑凡还没算上自家队伍里的侏儒刺客还有一笔巨大斩获的基础上。 北归之途,也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北面的三镇在收到烽火消息后,也确实做出了反应。 然而,正如上一次郑凡和镇北侯烤羊腿时说的那般,多给我一点人马,我能让乾人礼送我出境。 这一次,乾人并没有礼送出境,但面对这一千多身上煞气滔滔的燕人铁骑,那一百两百一拨的乾人骑兵还真不敢上前去阻拦。 明明有可以拖延的机会,却不敢上,有些,只敢远远地跟着,尽一个意思。 甚至,当翠柳堡的骑兵队伍改变一下方向时,那些乾人骑兵还得退开。 乾人在等待自家主力的到来,但自家主力在最近,确切的说,是在前几个月面对靖南侯亲率一万靖南军铁骑逼迫后退后,就一直蜷缩在军镇之中不敢肆意外出,所以想及时赶来,近乎不可能。 就算及时赶来,面对这一千多毫不客气地直接往北奔驰的骑兵,在没有附属部队前去主动阻截和拖延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追的上? 这可是一支骑兵,一人双马的骑兵! 归去的路,军队的士气依旧旺盛,因为他们不是败退,而是凯旋。 除非前方出现一支人数近两千的乾人骑兵,否则根本就无法迫使他们改变方向。 上一次郑凡之所以被追得不得不东西向地拉扯躲藏,还是因为那一次的兵太少,带出去四百蛮族骑兵,冲城时还损失了一些,去的时候,也没做好太充足的准备,难免就有些疲惫,所以面对乾人的追兵时,选择了退避和绕开,最后若非靖南侯出面,估计就交代在乾国了。 但这一次,没上一次的问题了。 大家都想着回去,因为这一次的首级功劳足以让刑徒兵去让自己的家人获得自由,也能让蛮族兵获得户口。 而且,狼土兵的发式包括他们耳朵上的挂坠等等,算是很好辨别的首级,清算首级时也不会遇到麻烦,不用担心被说成是杀良冒功的。 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运气最好的,因为有了这一次血的教训之后,狼土兵们大概不敢再在平原上去做出追击骑兵这种夸张的骚操作了。 “得,主上,你看看,这么多乾人骑兵在护送我们呢。” 瞎子昏迷着,被樊力扛在肩膀上。 薛三不在,也不晓得死了没有。 梁程在指挥军队,四娘只适合晚上, 所以,只能由阿铭在此时配合郑凡聊天。 “呵呵。” 郑凡笑了笑。 队伍身边,后面,聚集的乾人骑兵队伍开始越来越多,但很快就会被甩开,因为乾人骑兵的耐力不行,比不得这边一人双马的奢侈配置,再者,他们没有上前主动冲击求战的决心。 都是骑兵,也就都是行家,面前这支骑兵的素质和气质如何,他们心里有数,如果是蒙着眼,那倒可能试试,但眼睁睁地拿自己去当鸡蛋嗑石头,就没人愿意这么做了。 可以说,乾人以文压武近百年,所呈现的恶果已经出现了,虽然乾军之中确实有不错的将领,也有一些带着热血悍不畏死的兵士,但是在总体军武风气上,还是无比低迷的。 军人的社会地位低下,所造就的那种军人自己的自暴自弃,荣誉感的缺失,所酿造出来的后果,定是无比苦涩。 只不过,郑凡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意,开口喊道: “要是再给老子七八千骑兵,老子就不用跑路了!” 郑凡觉得,自己麾下的这一千多骑兵,装备的优势在前,梁程的指挥在前,可能和镇北军有差距,但和同等数量的靖南军比起来,真的就是不分伯仲。 若是此时自己手底下有一万靖南军铁骑,莫说先前绵州城定然是破定了,就说此时跑路时,也可以像春游一样悠哉悠哉一些,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跟这些追击过来的乾人骑兵交换一下纪念品。 郑凡以前老家有个叔爷,在家族过年聚会时就曾聊过,自己以前在老山前线时,和对面的越南鬼子交换肉罐头吃的事儿,说是自家的罐头,早就吃腻死个人了。 那时候的郑凡还很疑惑,打仗,还能这样?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只要你有底气,确实可以这样。 “呵呵,这岂不是和当初满清入关前一样了么。”阿铭说道。 很多人只知道吴三桂引满清入关,却不清楚事实上在之前的好些年头里,后金八旗就曾数次破关而入,一路烧杀抢掠顺带到北京城下遛个马,跟城墙上的崇祯皇帝请个安。 等后金撤退时,载着劫掠而来的财货,自然走不快,但明军只敢跟在后面,等着后金兵撤退离开城池时明军再进入宣布“光复”该城,一直礼送到人家出关。 王朝末年,武备废弛,外加能打的兵和将都凋零了之后,就很容易出现类似的场面。 在郑凡看来,这尊大乾,真的很符合王朝末世的情景,自己两次作死都没能死成,还满载而归,就是最好的证明。 唯一让郑凡不解的,大概就是靖南侯明明早就回来了,却一直只是下令让下面的杂牌军军头子们自己出来觅食搞事,而靖南军大营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是在等待机会么? 郑凡清楚,靖南侯一直在等乾人三边主力上钩,好一口气吃掉其三边主力,但现在乾人朝堂上明显是有能人的,那位原本“丧权辱国”退让的杨太尉一直没被调离,一直继续着他的龟缩政策,且乾人各处的主力兵团都已经北上了。 这要真的是打持久战,龟缩不出,燕国该怎么办? 好在,郑凡虽然是燕人军官的身份,但可没有身为燕人的那种心怀大燕的觉悟,自己能吃饱能发展好才是第一要务,至于未来嘛,随他去吧。 骑兵,一直奔驰到东方开始泛白,大部分的乾人骑兵要么马力不支要么就是眼瞅着边境线都要到了,也就放弃跟随了。 但是,在后头,却仍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还在紧追不舍。 只不过奈何对方的战马素质比不得郑凡这边,所以一直没能追的上来,而且前面的乾人袍泽,也没人为他们这支追兵去发动自杀式冲锋帮忙拖延一下时间。 养骑兵,可是很费钱的事儿,翠柳堡的骑兵,可都是荒漠来的马,各方面素质都是一等一。 其实,包括郑凡在内,后世很多人所熟悉的马,都是游乐园或者平时在公路上看到的那种马,以滇马居多,这种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而不知喘汗。 但真正的战马,所谓的“高头大马”,绝对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否则郑凡熟悉的那个时代汉武帝就不会因为得到汗血宝马而如此激动非常了。 终于,翠柳堡的骑兵冲破了前方乾国的堡寨防线,堡寨内这一次也只是放狼烟,没有人敢出来阻拦这支来势汹汹的铁骑。 郑凡回过头,看向身后远远的从昨晚自绵州城外围一直死追而来的那支骑兵,笑了笑, 我静悄悄地来了, 我又极为嚣张地走了, 你追我啊! …… 领军追逐了半夜的银甲将领举起了手,这支骑兵都放慢了马速,其实胯下的战马已经有些透支了。 “少将军,这支燕人骑兵速度太快了,他们还有马可以换。” 银甲将领面色深沉如水, 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声音: “不是燕人跑得快,是我大乾的三边官军畏敌如虎。” “少将军,慎言,慎言,这里可不是在家里。” “慎言什么,我钟天朗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废物的官军!” ………… 西军,入城了,狼土兵和本地乾兵的厮杀也被制止了。 狼土兵不畏惧本地的绵州乾兵,但是对乾国的西军,却有着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一位白须老将在亲兵护卫下驶入了绵州城, 看着这满地狼藉的场面, 老将笑了, 笑声中, 带着森寒。 ……… 城内,一座空置的商队分号宅邸后厨内,一个小身影在里面的陶陶罐罐内翻找着,他找到了盐罐。 将手中用布帛包裹好的人头拿出来,再搓好几把盐,开始给他涂抹上,包裹内,还有着可以证明这个头颅主人身份的配饰和文。 “来,王爷,咱这里也抹点,这儿也抹点,不能漏了。” 薛三擦得很仔细。 杀完人后,又有一支军队入城了,且迅速地控制住了整座城的防务。 原本薛三想着趁机带着人头离开的薛三一时有些嘀咕,这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乾兵身上带着极为强烈的肃杀之意,而且在防务上,很是严密。 犹豫了一下,薛三没冒险直接离开,而是先给福王爷擦个粉。 粉擦好后,薛三又在厨房里找了一些腊肉这类的食物,重新将福王的头颅包裹好,纵身跳入了院子里的一口井中。 冬日,水位不高,井底空间其实还蛮大的,薛三下去后,先喝了两口水,然后拿出腊肉啃了两口,也不觉得难吃,也没有丝毫地难以下咽。 身为一名刺客,在恶劣的环境下等待目标出现,哪怕是等一个月都不算什么事儿,眼下这点儿,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吃了点儿又喝了点儿,补充了身体所需后,薛三怀里抱着福王的脑袋,轻轻地用手拍了拍, 自言自语道: “唉,主上他们发现我不见后,应该已经着急坏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下官梁友达,求见钟帅!” 绵州城新任知府战战兢兢地跪在外面求见,在其身边,还有绵州城的官吏。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乾国的文官,在面对武人的时候往往是自动升三级,哪怕是面对品级比自己高的武将,也往往是不屑一顾。 只是此时在府衙内的老钟相公却是一个特例,已经过了耳顺年纪的钟文道,可以说是乾国军界的一块活化石,而钟家,为大乾镇守西南已经近百年。 钟文道的影响力,已经不是仅仅用“武将”就能形容的了的了。 面对绵州知府的求见,钟文道只是在门内从亲兵手中接过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脸,没给予理会。 他不屑去理会,也懒得去理会。 “咳咳………” 少顷,钟文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挥挥手,示意亲兵将面前的火盆挪开。 北地的冬天苦寒,不似西南的湿热,但钟相公年纪大了,不喜炭盆的燥热。 “带上来吧。” 带上来的,不是在外面求见的绵州城官老爷们,而是从偏厅走入的孟珙。 孟珙的头发有些散乱,目光更是有些茫然,不过,在见到端坐在首座的钟文道后,马上跪伏了下来: “罪将孟珙,参见钟帅!” “起来吧,咳咳…………” 钟相公又开始咳嗽了起来,他是真的很讨厌北地的气候。 但又无可奈何,以前只知道大乾三边的军备很是废弛,但好歹每年要吃掉朝廷一半的军费,钟相公想着,就算再废弛,总归能养出点儿样子吧? 谁成想,杨太尉的上和朝堂上诸位相公的反应让钟文道都有些诧异,这每年吃掉泰半军费的三边,竟然已经荒唐成这个样子了? 要说燕人将镇北军从荒漠那边挪过来你挡不住那还好说,现在燕人的镇北军还没南下,也就那支靖南军出动过一次而已,却已然将杨太尉吓破了胆。 啧啧…… 要说钟文道心里没一股子火气,那是不可能的,要是那些军费能给自家的西军,儿郎们的日子,能过得更舒坦一些,对那些不安分土司的打击,自然就能更迅猛一些,甚至经营个几年,彻底平灭西南土司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了,这些心思钟文道也就只能在自己心里稍微念念,前些年开始,朝廷就已经对西军这个军事团体开始着手瓦解和打压分化了,只不过西军虽然不是他钟家的,但西军各个军阀,其实都紧紧地围绕在钟家身边唯钟家马首是瞻,这才使得朝廷的手段没能真正的取得多少成效。 此次燕人将要南下的情况,倒也算是帮西军解围了。 作为将门子的钟文道,是真的宁愿面对敌人的刀枪兵马,也不想去和朝堂上的诸公费那个脑子。 “罪将?你何罪之有啊?” “这……” 孟珙不知该如何去说。 “绵州城守下来了,你就是有功。” 孟珙重新叩首,道: “多谢钟帅庇护。” 在这个时节,钟文道是有这个资格给这件事定性的。 当然,虽然西军赶来时,绵州城内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在厮杀,但这座城,终究是没能让燕人进来。 “难为你了。”钟文道感慨道。 “末将不敢。” 孟珙低着头。 看着孟珙,钟文道就不禁想到了孟珙的父亲,然后就想到了当年,当年的自己和孟珙的父亲,一起站在刺面相公的身边。 只可惜,俱往矣。 这时,一位亲兵走了进来,在钟文道的身旁耳语了一番。 钟文道的目光微微一凝, 道: “封锁全城,给我搜。” “遵命。” 亲兵出去了。 钟文道叹了口气,道: “福王,死了。” “…………”孟珙。 “尸体被人在马厩里发现,不过,脑袋没了。” “这,这怎么可能?” “应该是有燕人奸细潜入城内做的。” “福王,福王是个好王爷。” “呵。”钟文道不以为意,道:“本帅担心的是,若真是燕人做的,那么这次就算燕人没能攻入绵州城,有福王的头颅,甚至比再次攻入绵州城所带来的影响更大啊。” 孟珙低头不语。 “罢了,罢了,福王既然死了,你孟珙,也就死了吧。” “末将,遵命。” 说着,孟珙就站起身,准备去从亲兵手里接剑自刎。 这一幕,全都落入到了钟文道的眼里,他又开口道: “以后就叫钟珙吧。” 孟珙愣住了。 “先占你爹点便宜,等此番大战结束,凭你的功绩再将这一段抹去,你就能重新叫回孟珙了。”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可以省去很多的扯皮。 “多谢钟帅!” 孟珙再度跪拜了下来。 “你可知,这次带兵在外攻城的,是谁?” “末将不知。” “门外头的柱子上写着呢,郑凡,翠柳堡守备。” “又是郑凡?” “这是打绵州城上瘾了。” 郑守备不知道的是,上次自己打入绵州城,砍了一众官老爷的头颅留字而去,这不仅仅是让其因为“岔河村”的事儿背了一口黑锅,同时他这一次的行迹,更是被朝廷秘密发暗旨传阅于军方各个大佬的案头了。 也算是……扬名于敌国。 “此子,手段很诡异。”孟珙只能这般回答道,“而且用兵很厉害。” “你且详细与本帅说说。” “遵命。” 孟珙就将从遇袭燕人冲门到最后达奚夫人忽然发神经引发城内土兵和乾兵内讧的事都说了一遍。 钟文道一直是眯着眼在听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要睡着了似的。 等到孟珙说完后,钟文道睁开眼,开口道: “翠柳堡,是燕人的堡寨?” “应该是。” “听你所言,那燕人郑凡倒也算是个人物,两次打绵州城,第一次打成了,第二次差点又打成了,还会审时度势知兵,更会正相合。” 说着,钟文道看向自己的亲兵,道: “明日去通知银甲卫,我要这个郑凡的明细。对了,再派一支骑兵去接应一下天朗。” 说着, 钟文道又揉了揉眉心, 道: “我乏了,歇息吧。” “大帅,卧房已经布置好了。” “嗯,孟珙啊。” “末将在。” “你也累了,换身衣服,以后就当我亲兵,在我旁边帮忙谋划谋划,待会儿让人带你去把布防图拿来给你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继承你爹几成衣钵。” “末将定不负大帅期望。” “嗯。” 钟文道在亲兵搀扶下走入了后面的卧室。 “大帅,那柱子上的字属下待会儿让人抹去。” “抹了做什么?上次抹了人不也照样来了?留着,让进出的文武都看着,知耻而后勇。” “属下明白,还有,大帅,银甲卫那儿要不要先向上面递个折子?” “怎么?” 能在钟文道身边当亲兵的,就跟李家的家丁一样,基本都是家族子弟或者是西军功勋子弟,所以在私下里对钟文道说话时能够自由一些,毕竟钟文道算是他们的长辈。 “大帅,容易犯忌讳。” “犯忌讳?本帅是来这里打仗的还是来这里扯嘴皮的?他燕皇能把银浪郡的密谍司都给田无镜,我钟文道就怎么不能使唤这银甲卫了?” “银甲卫可能不会给回复。” “呵呵,那就告诉他们,本帅一向喜欢开战前祭旗,这次来得匆忙,没带死囚。” “属下遵命。” “绵州地界儿不错,让后面的西军诸部都依绵州城扎营布防。” “属下遵命,大帅,那绵州知府还在外面跪着呢。” “以后,绵州城,不需要知府了。” ……… 翠柳堡的骑兵回到堡寨里时,已经是天色大白了,奔袭一夜,战果丰富,累当然是累,但卸甲吃午食时,兵卒们仍然一个个的非常兴奋。 “首级先登记清点一下,然后装车,明日里我再亲自送南望城去。” 郑凡简单地吩咐后就自己回房间里了,按照他的习惯,部队回来时,就已经有小娘子烧好热水准备让主人洗澡。 坐入浴桶内,郑凡舒服地眯起了眼,那种疲惫了一天的身子,丢热水里浸润下去后的舒爽,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时,云丫头推开门走了进来,道: “主人,四奶奶说要给一些受了外伤的兵士缝合处理伤口,让我先来伺候您洗澡。” 郑凡点点头。 云丫头开始帮郑凡搓背。 郑凡记得自己自这个世界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云丫头,快一年了,女大十八变,云丫头看起来没以前那般稚嫩了。 这段时间以来,郑凡的起居很多时候都是由四娘负责,也不怎么需要外人伺候了,所以平日里也确实难以和云丫头接触。 现在,她专门负责带那些小娘子。 洗完了澡,郑凡在云丫头伺候下穿上了自鬣狗帮那里得来的豹皮睡衣,躺入了被窝。 云丫头跪伏在床榻边,帮郑凡倒水,随后,看着郑凡,道: “主人,需要人家陪你么?” “我累了。” “是,主人。” 云丫头很知趣儿地退出了房间。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虽然没打算吃,但是有小姑娘打算自荐枕席,这种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能管得住下半身的男人其实挺多的,但能连内心都净欲的,少之又少,其实就算是女人,在看到帅哥或者优质大叔时,也会有舔屏的冲动。 郑凡闭上了眼,他是真的有些累了,明日还要去南望城清算这次的军功,估计又是一番心思,先睡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郑凡似乎听到屋门被推开了,很快,一具丰润的身子钻入了自己的被窝。 熟悉的体香,熟悉的弧度,熟悉的感觉。 郑凡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御姐控,但在和四娘在一起时,却真的挺享受这种感觉。 没做什么事,就这么抱着,不是很单纯,却是很美好。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醒来时,四娘已经先于自己起了,正坐在床边织着衣服。 郑凡睁着眼,看着四娘,上辈子自己父母的婚姻早早地破裂,记忆里倒是没这种记忆画面,你醒来时,你母亲坐在你旁边,在编织着毛衣。 虽然把四娘代入到自己“妈”的视角,有点怪怪的。 但这个堡寨里,精神正常的,反而是稀缺动物。 四娘看见郑凡醒了,见郑凡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默默地做着手头上自己的事情。 这种无声的氛围,似乎持续了快一个小时,郑凡才伸了个懒腰,问道: “几点了四娘。” “估摸着,快天亮了呢。” “嗯,那我起来洗漱吧。” 下床,穿衣,洗漱,洗漱好了后,四娘也已经将饭食端了进来。 白粥加咸菜,简单却不失精致。 郑凡拿起一个咸鸭蛋一边剥着一边问道: “瞎子还没醒?” “估计要昏迷个几天。”四娘说道。 “嗯。” 瞎子操控达奚夫人这件事,其实已经成功了,只不过那支乾军的及时出现,让郑凡没能顺势入城。 这时,阿铭走了过来,虽然昨天阿铭挨了不少箭,但可能是因为“水”喝得比较多的缘故,所以面色看起来还不错。 “主上,首级统计好了,也装车了。” 统计首级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害怕这类的事儿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首级的认定和分润,因为一些哨骑为了团体牺牲了不少,所以他们也必须要匀出一部分首级来做补偿。 “辛苦了。” “主上您慢慢吃,我去休息了,等您打算去南望城时,再喊我。” “好。” 阿铭腰间系着鼓鼓囊囊的水囊去自己房间找棺材去了,有人喜欢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的感觉,阿铭喜欢躺在棺材里“贫血”。 “主上,三儿还没回来呢。”四娘开口道。 “他应该没事儿的吧。”郑凡说道。 郑凡是相信薛三保命的本事的。 “就算是有事儿估计也早就有事儿了吧,咱也得节哀。” “也是。” 郑凡点点头。 将碗底最后一点粥刮入嘴里,郑凡拍了拍手,道: “这一次出去,收获还是很大的,又是时候去敲一下许文祖的竹杠了。” 门阀刑徒兵确实好用,有了实打实的首级斩获,许文祖在给自己开后门时就能更从容硬气了,郑凡还期待着能够再扩军一些。 再者,自己的翠柳堡对那些门阀刑徒兵的吸引力也会得到极大的加强。 军心士气什么的,更是不需要再担心的事。 “阿程现在在忙什么?” “回主上,在忙着安抚霍家的人吧。” “哦,是么。” 郑凡点点头。 霍广战死了,霍家人一下子群龙无首,梁程现在去安抚安抚也是应有之意。 门阀兵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自身宗族的概念比较强,郑凡也不是很喜欢自己手底下的山头太多。 等到太阳出来,差不多九点的时候,郑凡喊起了阿铭,肖一波领着自己的手下赶着一辆辆货车已经就绪了。 郑凡骑上马,深吸一口气,虽然阳光已经出来了,但空气里的温度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 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那一车车的首级,郑凡心里忽然有一种上辈子玩农场牧语时的感觉,仿佛这一车车拉的不是脑袋,而是玉米和花朵。 自己像是在种田,这一次,是把自己的农作物收成拉去南望城去贩卖。 手底下蛮兵们想要的是燕人户口,门阀兵想要的是亲眷自由,自己能收获的,大概就是官位以及更多的资源吧。 是否君临天下,是否要走到人上人的道路,走上去之后要如何如何,郑凡还真没仔细想过。 但他很喜欢这种奋斗和有收获的感觉,这个过程,就已经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主上,咱出发么?”阿铭开口问道。 郑凡点点头,上午的阳光撒照在他的脸上,他举起了拿着马鞭的手, 下令道: “出发!” ……… 绵州城外,已经聚集了好几部西军兵马,他们以绵州城为中心开始建造大营,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这是一种在乾国三边久违了的强军气象。 绵州城内的知府衙门里,钟文道已经醒了,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时间自然也就短了。 用早食时,有亲兵前来报告。 钟文道点点头,道: “回复杨太尉,明日我在绵州城里等着他。” 伴随着各支军队的到来,各家军队的话事人自然是需要碰个头开个会的。 杨太尉将碰头的地面选在绵州城,其实是主动放下了架子,承认了钟文道在诸多支乾军之中的领导作用。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这个阉人,一直能看得很清楚。 放下筷子,钟文道开口问自己身边的亲兵,道: “天朗呢?” “回大帅,少将军估计还在歇息,昨夜回来时就已经挺晚的了。” “歇息,他能歇息得下?” “这………” “这小子,现在说不得在他各位叔叔那里求骑兵呢,呵呵。 罢了,将我直属营调一千骑给他,既然要闹,就不能太小家子气,他燕人来得,我乾人就去不得? 来而不往非礼也!” ———— 感谢阴天灵感的飘红。 楼上邻居在装修,响了一天的电钻,让龙这个作息颠倒“人士”苦不堪言,这章写得不是很满意,还是先发了。 下一章可能会比较晚,争取多写一点,大概在凌晨两点的样子写好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十九章 有内味儿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南望城附近的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密集,小摊贩懒得去城内竞争或者交一笔押钱,干脆就在路两旁支起了摊位,燕国南北风味甚至是晋楚乾的特色小吃,在这里应有尽有。 还有卖各种器具生活用品的,极为热闹地铺陈开去,像是在赶庙会,生意倒还多不错。 往来这条路的,有官兵有刑徒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将燕国的力量向南转移,银浪郡一下子堆积了太多太多外来人口,也就自然而然地催生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看似繁华,实则有种烈火烹油的调调,沸腾得越厉害的事物,往往凉得也就越快。 当然了,燕地的百姓们对此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们只是在专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大战其实早已掀开了帷幕,双方兵马在乾国堡寨一线更是四处撕咬切割,所欠缺的,无非是靖南军的一锤定音,或者乾国三镇精锐的真正回击。 燕人百姓的骄傲,或许是由来已久,至少,在路上,郑凡是没有看见任何关于战争的惶惶之感。 大燕立国数百年,何其艰难,却都撑下来了,和北面荒漠的蛮子打,和东方三国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终究未曾落下过气劲。 其他的先甭说,至少这国民自信是给打出来了,再者也是乾国军队过于不争气,银浪郡一条线上,包括郑凡在内诸多军头子是出浑身解数地南下搞事情,而乾国军队却无一支胆敢北上。 也因此,靠近战线的南面,是一片风声鹤唳,而北面,则是“繁花似锦”。 首级都被安置在箱子里,从外头是看不出来的,郑凡也没想着敲敲打打地弄个锦旗挂上去一路开到南望城为自己造什么狗屁声势。 许是因为三皇子的第五肢实在是过于高端, 做过那件事之后,对于其他扬名的事儿,仿佛都有点索然无味了。 许文祖接了这些首级需要如何做,朝廷需要如何宣传,那是他们的事儿,郑凡会配合,但更看重的,还是能凭这份军功落到自己手上的实打实的好处。 枪杆子里出政权,郑凡一直信奉这个真理,兵强马壮,才是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第一根基。 对这个世界越是了解深刻,就越是觉得,此时的打仗,并不是单纯地玩游戏,兵多将广,哪怕对方是大能,你也能靠人海淹没他,可以保命,也可以杀敌。 南望城就在前方了,不过入城口排起了长队,也不晓得前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一直淤积了下去。 见队伍不动了,郑凡也不着急,扭头看向身边的阿铭,问道: “下去吃点儿东西?” 阿铭摇摇头,他现在存货充足,自然对普通人的食物不屑一顾。 见阿铭不来,郑凡就自己下了马走向路边的摊位,肖一波见状也马上下马跟着过来伺候。 郑凡选的是一家馄饨摊,摊位上卖馄饨的是一对小夫妻。 生意,其实不咋的。 小馄饨,是乾国江南那边流行的吃法,小小的馄饨鲜美的汤,宛若鸳鸯戏水,自带一股子滋味清流。 但燕人喜欢那种又大又厚实的饺子,不喜欢这类精巧的食物。 一是燕国位于北方,银浪郡已然是燕国的南疆了,但与银浪郡对应的乾国三镇,依旧是被乾国人称为苦寒之地。 所以,若是不开疆拓土,燕国人是没机会去真正领略到所谓的江南风物的。 再者,数百年来的传统,燕人儿郎要么在荒漠和蛮族拼杀要么就在和晋国乾国撕咬,平日里所求的,无非是大口大口地饱腹感,可没有小口小口细品的情调。 但郑凡因为上辈子的原因,倒是对这小馄饨挺钟爱的,当然了,大馄饨也可以,不过得是芥菜的。 “两碗小馄饨。”肖一波主动上前吩咐,同时先付了钱。 小本生意,可不讲究吃了后再给钱,否则碗一丢你人一跑,往哪儿逮你去? 这边铜钱落碗了,那边馄饨才会下锅。 没多久,两碗小馄饨煮好了,等待入城的队伍,却没前进丝毫。 堵车堵得厉害啊。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小心翼翼地递给郑凡,倒是没自作多情地帮忙吹气,而是道: “主人,小心烫。” 郑凡笑笑,伸手接过来。 小摊位这里,没桌椅提供,不过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也不会吃这道口旁的小食,南望城作为曾经燕国的“小江南”,里头的高档酒楼馆子那定然不少,自是特意留着肚子进里头吃喝。 郑凡和肖一波就蹲在摊位旁,道口边的食客基本都是这个吃法,这还是爱干净的,再随便一点的,干脆就坐在地上吃得更是舒服。 许是没后世味精的缘故,小馄饨不够鲜美,但入口自由其爽滑,吃起来倒也不错。 郑凡一口一口地吃着,肖一波在旁边也“哼哧哼哧”地吃着,对于肖一波来说,吃什么并不重要,陪着领导吃饭才是重中之重。 这边小馄饨才吃下去半碗,那边摊位上就来了第二波客人。 一个身着粗布长衫冻得不停吸鼻涕的老爷子和一个身着棉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持剑剑客。 剑客的年纪在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满是暗疮,也不晓得是冻的还是本就这般长的。 老爷子左手抱着一个长帆,帆旗一角被寒风拨弄,露出了“卦”字。 “十文钱一碗,二位。” 女人等着收钱, 男人等着下锅。 女人没收到钱,男人的馄饨就不可能下锅。 老爷子看向了身边的落魄剑客,剑客目光向上,仿佛忽然发现今儿个的天空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老爷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道: “这个,以卦当饭,可否?” 女人马上摇头,男人将手里抓着的馄饨又放了回去,道: “生意不行,实在吆喝不起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实诚了,要是生意可以的话,请你吃一碗馄饨倒是无所谓,听你算一卦也当是消遣。 但眼下生意惨淡,没这闲情雅致也没这富裕了。 老爷子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想这一口小馄饨想得紧。 人年纪越大,就会越是跟个老小孩儿似的,贪吃得紧。 只是到底还顾及着些许老皮老脸,不好意思学那泼孩在地上打滚求闹。 落魄剑客怕了拍行囊,道: “还有干粮。” 老爷子不听干粮还好,一听干粮嘴巴一撇,眼睛里就有泪珠子在打转,委屈得紧。 “干粮干粮,你就让你爹天天啃那干冷生硬的玩意儿,这世上,有你这样当儿子么!” 郑凡闻言,看向了肖一波。 肖一波露出了憨厚腼腆的笑容。 落魄剑客有些怅然; 老爷子还在委屈; 卖馄饨的小夫妻也就站着看着,反正生意不好,不急。 肖一波左手拿着碗筷,右手掏兜,取了一粒小碎银子,丢向了摊位,道: “给他们煮。” “哎哟,好!” 馄饨下了锅,开始在汤水里翻滚起来。 落魄剑客看向了蹲在那里的郑凡二人,随后又将目光挪开。 老爷子则是眼巴巴地盯着馄饨何时出锅,也没急着去感谢请自己吃馄饨的肖大善人。 “好了好了,可以出了,要老了。” 老爷子催促道。 丈夫点点头,将馄饨出锅,撒上并不是如何丰盛的调料,老爷子接过了碗,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了肖一波的身旁。 那个落魄剑客也是接过了自己的碗,不过蹲在了摊位的另一头,似乎性格过于孤僻,不喜欢凑这个热闹。 老爷子连吃了好几个馄饨,又喝了几口汤,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之色。 郑凡专注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没理睬周边,许是前世各种作品看得太多的缘故,对这种组合,往往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印象。 越是邋遢,越是落魄,人往往越是“高手”。 这一点,在沙拓阙石身上得到了证实。 但在瞧着对方手里的小馄饨后,郑凡并不打算在此时去试探什么。 无论你是真的落魄浮游还是真的是世外高人,你吃你碗里的,我吃我碗里的,吃完后,拍拍屁股,各自做各自的事儿去呗。 老爷子看向肖一波,道: “你要算卦?” 肖一波摇摇头,道:“不用。” “唉,也确实不用,你啊,是旺命,但不旺亲。” 言外之意就是,你克家人。 肖一波拿着馄饨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没说话。 好歹曾执掌过车帮,虽是个在大人物眼里上不得台面的小帮派,但也是和三教九流打过不少交道的,这种靠一张嘴混江湖的,最擅长的,不是算命,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不搭理他,他就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但这老爷子似乎没打算放弃,转而前倾着身子,看向郑凡,面露讨好之色,道: “这是位贵人,贵不可言啊。” 郑凡笑了笑,一边吹着一边喝着汤。 肖一波没得到郑凡的允许,自然不会把话头往郑凡身上去靠,所以继续吃着自己的馄饨。 老爷子又安生地吃了半碗,擦了擦嘴,又开口道: “贵人身上血气旺了点,这是好事,又是坏事。” 前天晚上刚刚去杀了人,哪怕洗了澡,但身上的血气能这么轻易地消散掉么? 但郑凡依旧不为所动。 可惜了,瞎子现在还昏迷着,若是今儿个带出来的是瞎子,他一来肯定会和自己一起下来吃馄饨,二来,正好可以和这老头对上。 反正,他们是同行,不怕没皮扯。 “贵人,您以后的路,自是一番坦荡,只需贵人恪守本心,潭水浑浊,自做清鱼;方可自立于世。” 这算是吉祥话吧? 万金油的话语。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对老爷子拱拱手,道: “受教了。” “贵人就没什么像让老朽帮忙算算的么?” “刚刚不是已经算过了么?”郑凡问道。 “刚刚不算。” 郑凡点点头,却道:“没什么想算的。” 求财?不求财。 求才?家里有七个。 求仕途?眼下正做着,前面车队里的那些箱子里,也都放满了自己仕途路上的垫脚石。 求姻缘?有四娘在,郑凡挺知足的。 这不是瞎话,郑凡之所以不碰家里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来,那些花骨朵不符合他的口味, 二来,有了四娘帮助后,在这方面,真的很尽兴了。 倒不是因为四娘在漫画里的形象,怕自己偷吃了会如何如何,只是二世为人,对情情爱爱的这些东西,早就没什么执念了。 兴许以后对上一些公主郡主什么的倒是可能会动心,但那也是对她们尊贵的身份能让自己男性的征服感得到满足罢了。 这一点,郑凡发现自己的心态,似乎有点向瞎子、阿铭他们在靠拢,这些魔王们,似乎一个个的,对女人都不是很感兴趣的亚子。 “没什么好算的。”郑凡回答道。 自己这一世,目前来说,就是想着怎么去玩儿了,至于玩儿什么,怎么个玩儿法,这个不用人教,探索的过程,本身就是玩儿的一部分。 老爷子有些唏嘘, 似乎对自己没办法开张混笔买卖有些遗憾, 最后只能道: “贵人是哪里人?” “瞧老爷子您这话问的,这里是燕国,我自然是燕人。” “不不不,公子可不是燕人,公子,是天上人哩。” 郑凡眼神里,有一道光彩流逝。 不明所以的肖一波则笑骂道: “你这老梆子,安安心心吃你的馄饨就是了,用得着你瞎拍马屁。” 拍马屁,可是他肖一波的工作。 老爷子点点头,道: “一箩筐马屁要是能换一碗馄饨,那也是值当的。” 郑凡将碗递给了肖一波,肖一波接过碗,送到了摊位上。 摊位上没来第三波客人,但夫妻二人却在下馄饨,此时正出锅。 小夫妻俩,一人一碗,也和客人们一样,蹲在道口旁吃着,你喂我一个,我喂你一个。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放在摊位上,看着这恩爱一幕,心里不由的有些羡慕。 清贫小日子,却能执手相依,也不为是一件幸事。 郑凡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过,他看到的和肖一波不同。 在郑凡看来, 唔, 夫妻俩都在吃自己的馄饨,这证明这馄饨没问题,能吃。 这种思维惯性,大概是被后世的各种食品安全问题新闻给锻炼出来的了。 堵车的状况,似乎缓解了一些,队伍开始慢慢往前了。 肖一波去队伍里安排车辆,吩咐自己的手下不要歇息了,准备进城了。 郑凡正欲起身回车队,老爷子却忽然开口道: “贵人,不急,前头才刚开始走呢,老朽我这辈子,最讲一个有因就有果,从不欠人情。” “那你要如何?” “既然贵人不想算卦,那贵人要是想知晓什么,老朽也能跟贵人唠叨唠叨。” 郑凡倒是真没走,重新蹲了下来,道: “我听说,乾、晋、楚三国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养一些清客,所用之途,也不过如此吧?” 老爷子点点头,道: “确实。” 达官显贵,怕寂寞,又怕没文雅,所以会专门养一些清客,负责和自己聊天。 其实就是吹牛皮,比谁吹得高雅,比谁吹得上档次,比谁吹得更有逼格。 “我呢,是个粗人,您老都说我身上血气旺了,想来是看出来我是干哪个行当的了?” 郑凡好歹从军这么久了,无论平日里再如何惫懒当甩手掌柜,但到底是经过阵仗见过血冲过城门的军门,被人瞧出来是军旅人物,也实属正常。 若是连这都瞧不出来,这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岁数那可真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您问,老朽来说,但凡老朽知道的,老朽自是答你,不藏私。” “就因这一碗馄饨?” “馄饨不值钱,但馄饨里的情,值钱,世间万物,沾染上情,也就值钱了; 一如楚皇的画,晋皇的剑,燕皇的刀,乾皇的笔,这些,自是价值连城的。 这馄饨里,有老朽的乡愁,价格,自然是高了。” “有理,那我就问问,乾国这次,上来了多少人马?” 郑凡真敢问。 老爷子居然还真敢答: “西军十五万,昨日应该已经到了绵州城下,十万禁军走漕运,但因为出发时耽搁了,反而落在了西军后面,但估摸着今日应该也就到了。 狼土兵自是跟在西军后头,由西军掌握,监视。 五万祖家军要从东海沿岸过来,估计还需一些时日,但毗邻三边诸郡辅兵不下十万,已然早早地开拔进入。” “所以说,乾国三边,将要聚集多少兵马?” “西军十五万,狼土兵五万,不过这五万,得打个缺口,三边戍卒二十余万,祖家军五万,临郡辅兵十万,禁军十万,这就足足是六十五万大军!” 六十五万大军,摆在乾国三边,可以说是相当豪华了。 郑凡又问道: “那你可知我大燕,当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 “啧啧,贵人您可不是燕人。” “但我更不可能是乾人。” “贵人兴许是没见过上京繁华,没见过江南风色。” “相信我,我见过,我也能感受过,但我……不是很喜欢。” 不仅仅是郑凡,还有手底下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想过这个问题,这要是开局不在燕国的虎头城,而是在乾国,会不会更好一些? 得出来的结论还是……在燕国更舒服更自由更畅快一些。 抛开那些不谈, 郑凡如今和靖南侯田无镜有收尸的情分, 和李梁亭,有一条羊腿的关系, 和燕皇姬润豪,又断子之谊, 就是那位魏公公,也想着让自己入宫接班。 怎么算怎么着,郑凡也应该更亲昵燕国。 “唔,这样么。”老爷子眼里有些失落。 “您还没回答我。” “大燕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贵人难道不知晓么?” “有时候,自家的事儿,反而外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言之有理,那老朽就给贵人算算,银浪郡这一线,堆了大小十多个总兵,零零总总的各路兵马加起来,估摸着有个四五万之众,但良莠不齐。 靖南军五万,还有五万后营,就算他十万,燕京禁军得负责镇守国土,同时还要防备来自晋国的威胁。 荒漠那边,少说也得留个十万镇北军铁骑看防。 算来算去,大燕能一时砸下来南下的,也就二十万镇北军加上十万靖南军和数万杂军,合计三十多万。” “算算,倒也对等。” “乾国人多,但大燕军强,尤其是那二十万镇北军铁骑,就如一把刀,在荒漠磨了百年,今日才得以对南出鞘。 只是……” “只是如何?” “大燕虽悍,但大乾地大物博,这三边之兵马,别看现在是这般多,但真要战事彻底拉开,大燕铁骑再是悍勇,可能破这铁壁城墙?” 郑凡没说话。 攻城和野战是两个概念。 尤其是在对方有充足兵力防守的时候,郑凡两次打绵州城,其实都没想过正儿八经的攻城,因为他消耗不起。 “燕军南下,民夫得发动多少?这笔帐,贵人可曾算过?” 郑凡继续沉默。 “最重要的是,大乾陛下一旨诏令之下,天下之军,天下之义勇,皆可迅速成军,莫说支援,再凑个七八十万大军北上也不算难事。” 要知道,乾国这些年,可一直都在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虽然这两支军队吃空饷严重,但这证明乾国朝廷,是能养得起这一百六十万大军的! 乾国大且富,不是说说而已。 “新成之军,不堪用。”郑凡开口道。 “打打,见见血,以老带新,也就成军了。 最重要的是,大燕南下,短时间内,定然不可能破开大乾三边防御,而大乾,自可借此机会慢慢磨砺掉自身之浮躁,重整军备。 而燕皇那边,看似马踏门阀,一扫妖氛,但终究是将自己摆在了极为危险的位置。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王朝,都有所依仗,蛮族靠王庭左右贤王,楚国靠贵族,晋国靠宗亲氏族,大乾以士大夫治天下。 国本如堆土,一层层,一道道,最上面,才是皇室,凡事,都有其两面,看似所谓的国之蛀虫,其实也可称为是国之基石。 燕人,耗不起,也撑不起,这还是不算在晋、楚和蛮族出手的前提下。” 老爷子的话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解释,大概就是一个政权发家后,想坐稳天下,总得拉一个阶层一起来分享利益,既得利益阶层固然是国之蛀虫,吸食着国家的鲜血,但他们却有维护你统治的本能。 一如先前燕皇和镇北侯演戏时,燕国的世家门阀们只是想要给两位侯爷封王,可从未想过将姬家从龙椅上拉下来。 若是镇北军真的要打算取而代之,门阀世家还是会站在皇帝这边的,但燕皇却将他们直接扫了,这固然于国有利,但对于统治者的统治来说,却变得没安全感了。 要是哪天,李梁亭死了,或者姬润豪死了,又或者,靖南侯死了,问题自然就会出现,或者,镇北军本身就是一个有着自己体系的军事集团,他们之中要是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该怎么办? 没有了世家门阀的居中调和和阻挡,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直接威胁到姬家的统治地位。 “呵呵。” “贵人不信?” “我们屁股没坐在一边。” “贵人此言,当真绝妙。” “哈哈,那我很好,老先生应是乾人,为何此时北上?” “唉,谁叫老朽是个乾人呢。” “那老先生何以教我?”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贵人的路,自然是坦荡,贵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不算卦者脚下自有路。” “受教了。” “都是夸夸其谈,做不得数的东西。” “我的车队要走了,告辞。” “贵人再会。” 郑凡起身,这次,是真的走了,他追上了前面的马车队伍,上了自己的马。 阿铭侧过头,手里拿着水囊,嘴角带着点红,宛若点上了胭脂, 问道: “有事?” 郑凡没说话,只是想着等入城后,通报一下密谍司有乾人奸细进来了吧。 至于是否有用,估计真没用。 郑凡再回头看去时,果不其然,先前的那位算命老爷子和那位落魄剑客,已经没影了。 “阿铭。”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能够瞧出来我们的身份?” “主上的意思是,能瞧出来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郑凡点了点头。 “瞧就瞧出来呗。” “这么洒脱的么?” “因为多想无用。” “也是,多想无用,不过,还是得早点发家啊,要是老子手上也有三十万铁骑,老子就算是火星人估计也没人敢哔哔了吧?” “嗯,主上英明。” 郑凡伸手, 很自然地帮阿铭擦拭掉了嘴角的那一滴红色“胭脂”, 阿铭愣住了,微微皱眉。 郑凡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红色, 在胯下战马的毛发上擦了擦, 道: “你倒是省着点儿喝,别一口气喝光了,又得挨饿。” “堡寨下面冰窖里存了好几桶。” “这也可以?” “当然可以。” “其实,刚刚我的举动,有些恶心了。” “主上你也知道啊。” “但看你这么淡定,我就想着故意恶心你一下。” “主上……英明。” …………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人群中,落魄剑客开口道。 老爷子摇摇头,道:“倒是真想出手杀了他。” “因为那车队箱子里,运的,都是人头?” 老爷子摇摇头,道: “因为我看不穿他,此子之气运,难以琢磨。” “那为何不杀?他是燕人。” “杀不得,杀不得啊,此子眼下还未曾成气候,就算日后成了气候,也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放在以前,倒是想着布局几子,权当是消遣,现在,不行。 老夫的这一口气,还没到当泄的时候,这气,一泄就千里,在此子身上开口子,老夫觉得亏得慌。” “按照你们炼气士的说法,大乱之世,必出妖孽,他,算不算?” “算。” “这妖孽,在燕国。” “你就确认,是燕国的福气?” “我能感觉到,你有点自欺欺人。” “罢了,罢了,一代人管一代事,你我,是乾人,自得为这一身血肉身份负一份担当,至于之后的事,随他去吧。 你说得对,乱世将起,妖孽频出,但到底能有几个可以化身为龙,犹未可知也。” “可惜了,我的剑,和你的气一样。” “是啊,老夫的气,是太浑厚,不得轻易开口,你的剑,太锐,刺一人即碎。” “不动身么?” “再等等,再等等,刚刚的馄饨,是真的好吃,是家里的味道。” “再来一碗?刚刚那小子身边的催巴儿给的银子还能再下个两碗。” “吃一碗就够了,回个味儿罢了,而且,想吃,也吃不成了。” 老爷子和落魄剑客的目光看向那个馄饨摊子, 人群中,忽然钻出来十多个人,其中一个身着黑衣,其余人则是寻常贩夫走卒打扮,直接将这馄饨摊给围了起来。 为了防止引起人群骚乱, 黑衣人开口喊道: “大燕密谍司捉拿乾国奸细,不相干者退开!” 馄饨摊的夫妻俩此时还蹲在那里,手里依旧拿着馄饨,面对周围的密谍司番子,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有的,只是一种坦然。 老爷子叹了口气,道: “我就说,今儿个的馄饨,很有家乡的味儿啊。” 落魄剑客不语。 老爷子又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每个人,因为一个身份,又都有自己的命数,你说,从我找到你到现在,你后悔过么?” “没什么好后悔的,都是各自的命。” “是啊,都是各自的命,我不喜赵家。” “我也不喜。” “但我是乾人,没道理,他们愿意为大乾送命,我们俩,就能继续飘飘欲仙,潇潇洒洒,没这个道理,真的没这个道理。” “是没这个道理。” 密谍司的番子还没上前拿人, 那俩夫妻在对视微笑时,眼耳口鼻都有黑色的鲜血流出,身子,已然没了丝毫生机。 显然,他们给自己下的馄饨里,下了毒。 他们许是潜伏在燕国很久的银甲卫,但最近可能发现自己的上下线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有了准备。 鲜血,已经滴落进了盛着馄饨的碗里,荡漾开去,清澈的馄饨汤,晕开了血色。 远处的老爷子, 深吸了一口气, 呼, 有内味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入城门时,郑凡这才发现门口不光是南望城的守卒,还有一群黑衣。 大燕尚黑,而且黑色,本就应该是“特务”的专属配色,和对面乾国“银甲卫”的骚气不同,燕国的密谍司一直都很低调。 当然了,至于是否和表面上一样这般低调,这就不得而知了。 郑凡还看见了山鸡, 山鸡俨然是这群人之中的头目。 车队正在接受检查,郑凡也翻身下马,这时,山鸡主动走了过来,喊道: “郑大人。” 对特务部门,哪怕你心里再不屑,但是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好的。 郑凡脸上露出微笑,对其拱了拱手。 前几日,山鸡才特意来翠柳堡,暗示郑凡歇的时间够长了。 靖南侯的命令,是银浪郡边境的这些军头子们必须拿出吃奶的劲儿去袭扰乾国边境,也必须拿回来点实打实的成效。 只是郑凡自恃自己关系硬,所以一直缩在翠柳堡练兵,许文祖又帮其抗住了压力,迫不得已之下,山鸡只能亲自来翠柳堡催促。 “郑大人前天晚上出门了?” 翠柳堡的部队调动,想瞒过密谍司的小头目,显然不大可能,而且郑凡也没刻意地去遮掩什么。 “歇息了太久了,总得出去转转,打打牙祭。”郑凡回应道,“您这是?” 密谍司的番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城门口,这可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山鸡笑了笑,道:“收个。” “哦,恭喜。” 山鸡摇摇头,道:“本就是做个收尾。” 两边战事起了后,双方之间的间谍厮杀,其实比现如今局面下的战争更为惨烈。 双方互相在拔钉子,互相在渗透,每一步,都浸润着渗人的鲜血。 “郑大人来时不晓得留意到没,那两个乾国探子,今儿个应该是装作贩小馄饨的商贩。” “嗯?” 郑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一个密谍司骑马来到这里,下马走到山鸡身边耳语了一番。 山鸡叹了口气,也没避讳郑凡,直接道: “呵,居然在馄饨里下了毒,互相喂了毒药; 我的人收时,他们已经死了。” “…………”郑凡。 这时,那位密谍司成员的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拱手道: “这位大人先前也吃过馄饨了。” 山鸡有些意外地看向郑凡,郑凡摇摇头,道:“我没事。” 如果下毒的话,不可能那俩探子已经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估摸着那俩探子也没兴趣去玩儿什么无差别投毒的把戏,毒药,其实也挺贵的。 当然了,也是因为郑凡今儿个穿的是便服,没着甲。 “郑大人,也是福大命大。” “呵呵,这一年来确实运势不错。 “呕!” 这时,负责查货的俩守城卒开开箱后吐了起来。 倒不是说这帮守城卒会这般不堪,但实在是箱子里的情景太过超出正常人的承受极限。 在没有做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忽然一开箱,看见一箱子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人头面对着“笑”,这他娘的谁受得了? 很多守城卒开始围过去,有人是好,有人是紧张,然后, “呕!” 吐的人更多了。 要是真正的凯旋献首,垒起个京观什么的,他们肯定不会是这样,就是围观的百姓也只会跟着一起欢呼起哄。 山鸡有些好了,这时,一个先前也上去审查的密谍司探子回来,看了一眼郑凡,对山鸡道: “是首级。” 山鸡嘴巴微微张开,指着郑凡带来的这支车队,问道: “郑大人,这些箱子里,都装的是?” 郑凡点点头,道: “全是首级。” “这么多!” 山鸡惊愕了。 现如今,虽然边境上双方厮杀撕咬得很激烈,但都是小股部队对上小股部队,因为靖南军和乾国三镇兵并没有出动,所以斩获都是小规模的。 山鸡清楚,若是郑凡所带车队箱子里的首级没作假的话,应该是燕乾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斩获了,而且是将第二名甩得远远的那一种。 至于说杀良冒功这种事儿,或者是去乾国那里杀老百姓冒充兵卒这种事儿,山鸡相信郑凡不会这么做。 因为山鸡清楚郑凡如今的背景,眼前这位守备大人,可不是那种草杆守备那么简单,多少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了。 其他人为了博出位或者博个前程,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儿,但这位守备大人不会,同时,这么多箱子若是都装的是首级,自然是开战以来第一大军功,自然会惊动很多道目光,想作假,也根本不可能。 山鸡后退两步,对郑凡拱手弯腰道: “恭喜郑大人为我大燕再立新功!” 这一礼,自然是有对这位又立下大军功的守备前途不可限量的讨好,但估计更多的,还是身为一个燕人内心的自发。 南下,不仅仅是每一代燕皇的夙愿,同时也是燕国这个民族的夙愿。 郑凡赶忙伸手将山鸡搀扶住, 不停道: “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这边城门的守城校尉也走了过来,他的反应倒是比他手底下的那帮守城卒要自然多了,走到郑凡身前后,这位校尉也是躬身一拜。 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站在燕人,站在燕国军人的角度上,郑凡这一番功绩,可以说是相当提气了。 燕国的军人,很纯粹,对比乾国那边时不时要被文官压制动不动就要担心被忌惮被打压的同行来说,燕国的军人更有军人的样子。 能立功,能杀敌,能大胜仗,大家就信服你,就敬重你。 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挡不住蛮人,燕人更喜欢的,还是靠手里的刀子说话。 “我这儿还得去总兵府,诸位劳烦行个方便。” 郑凡不愿意在这里被围观,反正这次献上军功首级之后,许文祖肯定会帮自己宣传,朝廷也会帮自己宣传,自己就没必要亲自上场了。 倒不是郑凡不喜欢这种被人敬重的感觉,他也没什么想要去刻意避讳的东西,而是有些急切地想靠着这些首级去讨价还价,给自己再要点人马。 这次夜袭,成果固然丰厚,狼土兵的首级装了一车又一车,但自家的损失也不小。 郑凡又是那种做生意的小买卖人心态,先得把本钱给自己补上再说,至于赚多赚少,那是后话。 有山鸡和这位守城校尉的帮忙,车队很快就进了城门。 在得知郑凡要去总兵府后,山鸡和这位守城校尉就没跟着一起去了。 车队,继续在城里行进。 郑凡上了马,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依旧慵懒的阿铭一眼。 “主上不喜欢这种被崇拜的感觉么?” “还行。” “但主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就是个粗人。” “粗人可不会想这么多。” “得得得,先去要兵要粮再说。” 小六子投资了翠柳堡这么久,一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日子固然很惬意,但郑凡也不介意多多益善。 虽说许文祖仗着自己是南望城总兵,比周边其他总兵多了个地利条件,已经给郑凡的翠柳堡开了不少后门了。 但这种事儿,谁又愿意知足? 军械、粮草、战马,这些东西,能有多少郑凡就能吃下去多少,最后实在不行,大不了暴农民兵壮壮声势也是不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郑凡运送首级的车队才刚入城, 南望城的总兵府签押房内的火药味儿,也近乎浓郁得让人难以呼吸。 肥胖的许文祖坐在首座,在其下方,坐着十余个身着甲胄的将军,一个个的,可都是总兵衔。 燕国的总兵,基本上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只不过,因为燕国军制的独特性,镇北军、靖南军加上禁军,都是自成体系,有点类似于后世老蒋的中央军。 不说是总兵了,这三大军里任何一级军官在面对外军时,都带着一种鼻孔朝天喷气的傲气。 签押房内的十余个总兵,除了少数几个没来,基本上算是将银浪郡沿线各大军头的头目们给包圆儿了。 他们每个人手底下都有好多支兵马,虽说这段时间,一直有门阀刑徒被迁移过来补充到他们麾下队伍里的,但真的是架不住靖南侯的军令,迫使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催使着自己麾下各支兵马去乾国边境跟堡寨死磕。 谁要是懈怠,军令板子可就下来了,外加银浪郡密谍司的负责人还是靖南侯的屋里人,那位叫做杜鹃的密谍司大头目也一点都没有避讳的意思,直接操控手下密谍司当鞭子,狠狠地鞭挞着他们出门去咬人。 并非只有翠柳堡喜欢玩儿“高筑墙缓称王”的把戏,保存实力和借机发展,那可是每个脑子正常军阀的本能。 但没办法,朝廷就是要你们去咬人,虽然给你一口饲料吃着,但你出去可是得掉肉的,这一进一出,看似损失并不大,甚至有些因为门阀刑徒的补充,兵力上反而增多了。 但消耗掉的可都是自家的老卒,这种换血,账面上看似平整,内里其实是血亏。 “许大人,这个月的分配,我等心里可是不服啊。” 开口的一位总兵相貌堂堂,国字脸,说话时,也带着一种铿锵。 和他一对比, 坐在首座的许胖胖,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损公肥私的国之蛀虫。 许文祖耷拉着眼皮子,缓缓道: “诸位,别看我这南望城每日进出的货物极多,呵呵,我也不瞒诸位,我现在是不缺粮食也不缺军械更不缺战马。 我现在缺的是,可以存粮的粮仓,可以堆放器具的库房,可以养马的马厩和马奴。” 许文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继续道: “可以说,我手头上的东西,真的是多得放不下去了,但诸位,没办法啊,这些东西,不能动啊。” 燕国本来就不富,朝廷和皇室,也是不富裕,不富裕,制约了用兵的条件,养兵的成本其实已经很大了,但用兵的成本,比养兵要大得多得多。 开拔的费用,赏银的费用,粮草的消耗,军械的补充,战马的弥补,大战一开,这些可都是一笔笔天文数字。 甚至,连打仗时士兵吃的饭食,都比平时要好得多得多。 但在马踏门阀之后,燕皇现在很富有,朝廷现在很富有。 搁在后世,割个韭菜,还得讲究个润物细无声; 但这一代的燕皇,是直接拿铲子开始铲了。 只不过,在座的大家都清楚,这些物资存储,自是为之后靖南军的开动以及镇北军的南下做准备的。 “许大人,我们也没有其他要求,许大人您的难处,我们在座的其实心里都清楚,换其他人坐您这个位置,也不见得有那个能力把眼前这局面给支撑住。” 虽然接下来按照说话惯例,下面肯定还有一个“但是”。 但这个铺垫,也确实是无人可以反驳。 大家都是总兵,但许文祖因为是南望城总兵,又兼职着南望城知府的职责,虽是平级,但无形中,却已然超出大家半头。 且许文祖这几个月来,将这些随便丢出一件都能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儿全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个本事,在座的诸位总兵也认。 然而,实在是这些日子割肉割得太痛了,要是不再多要点儿奶,自家可能就得边缘化了。 燕国军人的身份地位,得看你手底下有多少兵,且还要看这些兵有多精锐,可不仅仅是看个官衔。 “许大人,我等所求,无非一个公平而已,这些日子,大家都是将脑袋系在腰上一遍遍地带着麾下儿郎去和乾国人搏命,弟兄们总是要抚恤吧?战马的消耗、军械的损耗,包括新丁的补充,总得让我等有缓口气的余地吧?” 许文祖肥嘟嘟的手把玩着桌案上的鼻烟壶, 他清楚这帮人今日齐聚过来为的是什么,是的,他许文祖平日里,吃相,确实稍微过了一点。 但这过了一点,本就是自己应有之意,大家也都能理解。 谁叫自己现在坐首座他们坐下面呢? 谁官高,谁职权大一些,谁就能多吃一些,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但这次有一支新降的部落内迁之后,贡献出了族内一千五百名青壮蛮兵被朝廷下旨南调,自己却直接将他们给扣下了,也没做分润拆卸雨露均占的意思。 这些总兵们,自然就坐不住了。 蛮兵善于骑射, 他们固然不如镇北军精锐,但说实话,他们的素质,绝对是骑兵一流,比起各家军头里的家丁,绝对不逊丝毫。 再者,前面还有翠柳堡守备郑凡凭借四百蛮兵穿行乾国国境,更是破入绵州城斩杀一众文官而归。 蛮族骑兵的吸引力,自然就更强了。 战马、军械、粮草,都好搞,也都好弄,实在不行,求爷爷告奶奶,也能求一些过来。 但唯独这个优秀的兵士,他娘的总不能去求爷爷奶奶现生一个给你吧? “开门见山吧,本官,事情很多。” 许文祖不打算继续扯皮了。 大燕的战争动员,可以说是空前的,甚至在北封郡,还开始勾搭那些蛮族部落南迁,只要你进来,就给你合法身份。 当然了,这种引狼入室的做法上头人自然心里也清楚,所以,你要进来,可以,但你族内的青壮必须得为燕军效力。 和蛮人打仗打了这么多年,近百年来,蛮人开始越来越不行了,就跟乾国人这次还调狼土兵北上御敌一样,燕人自然也会调蛮人帮自己南下。 蛮族血统的燕国军官在燕国也不算很少,蛮族雇佣兵也不算罕见,当初郑凡率五百蛮兵南下翠柳堡时,虽然引得各路关卡的注意,但也不是很震惊,唯一惊讶的一点可能就是郑凡的这支军队,居然清一色的全是蛮兵。 其余军队则只是将蛮兵用作哨骑而已,起个辅助和点缀的作用。 这一千五百蛮兵,许文祖是决意要吃下的。 然后,留给小凡凡。 老子就是要吃相难看,咋滴吧! 他本就是个空降南方的官儿,在银浪郡没什么根基,就一个革命同志郑凡,怎么可能不下死力气捧郑凡? 同时郑凡自己会来事,和两位侯爷的关系都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郑凡会打仗! 又是老乡又是当初的嫡系又会打仗, 他许文祖当然得去捧! 不是每个将领都得亲自上阵冲杀的,他许文祖这身材,真要轮到他上阵冲锋了,估计这大燕也快完了。 能够坐镇后方,靠自己手下去拼杀立功,他就算不去抢功,但肯定能分润下功劳,许胖胖看得很开。 “大人,这一千五的蛮兵,大人要是想全都吃下,我等可心里不服啊。” “就是,大人,咱们在座的这么多人,您可以吃个大头,但你总得留一些汤水给我们喝一喝。” “要是咱们队伍里,能多一部蛮兵,在战阵之上,可就能灵活从容多了啊。” 诸位总兵你一言我一语的,理由很充分。 主题就一个:你胖是你胖,但你也不能吃独食! 许文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子,抿了一口茶,等到下面诸位总兵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才放下茶杯, 开口道: “诸位,不是本官拿大,本官,是北人出身,大半辈子其实都是在和蛮人打交道,一来,这蛮人桀骜,不好驯服;二来,五指合力方能起重拳。 这一千五百骑,拆分开来,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那依许大人的意思,可是想要将这支蛮兵交予谁手?” 这时, 之前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的一位总兵官开口道: “许大人所言,也的确思虑深远,这一千五百骑本就是出于同一部落,若是就此拆了,一来,蛮兵自己本身可能会有怨怼,二来,也的确难以成建制。 依我看,这一千五百骑,当交予一位真正懂得骑战之术的将领去统领。 世人都晓我大燕三大军,镇北军、靖南军和禁军,如今陛下有志南下,我大燕劲旅自然多多益善,若是能由我等推出一支第四强军,也是我等之荣,亦是大燕之幸。” 许文祖的眼睛眯了眯,这个家伙先前一直不说话,此时忽然开口肯定自己的话语,许胖胖绝不可能认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对方,使得其要倒向自己。 他许文祖来银浪郡时间不久,又是北人出身,这些总兵官里,可没他的“自家人”。 这时,又有两位总兵官开口道: “对,陈总兵所言极是,这一千五百骑,自然得交予最合适的人去统领。” “那谁才是最合适的人?” “自是战功最显著者,我大燕军旅,最服气的,就是战功!” “对,谁战功高就给谁。” “所言极是!” “我附议!” 许文祖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鼻烟壶,心里则是骂开了, 尼玛, 这是挖了个坑专等自己跳呢? 许文祖马上开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是北人出身,最善和蛮族打交道,其曾亲率四百蛮族骑兵攻破过乾人绵州城,斩守官首级留字而回,大涨我大燕威风! 靖南侯赞其曰:军中神驹!” “呵,贪功冒进,侥幸得势罢了,若非靖南侯率军营救,估计早已经命丧乾国,此人,不可!” 许文祖微微皱眉, 自己都搬出靖南侯做靠山了,也算是点出了郑凡的背景,虽然靖南侯没这般称赞过郑凡,但也没人会专门拿这事儿去找靖南侯对峙。 这话就算传到靖南侯耳朵里,许文祖也相信靖南侯不会去辟谣。 但自己话都说到这里了,居然还有人敢不服气? 他们的底气,又是来自于哪里? 都是官场老油条,许文祖比他们道行还高一层,因为许文祖的出身,可以说文武都做过,不像这些丘八,一门路子的军旅出身。 许文祖断定,对方想要推的那位,背景比郑凡更深刻! 否则,断不可能集结这么多位总兵帮其造势和帮他抢人! 就在这时, 外面有人通禀道: “大人,邓子良邓参将求见!” 邓子良? 许文祖释然了, 邓家的人! 邓家,本就是将门,在军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邓家不是门阀,因为往上数几辈,都是军中武夫出身,就算是你想和门阀玩儿,人家门阀还嫌弃你没格调,不带你玩儿。 但这也不见得不是好事儿,这一波燕皇马踏门阀,他邓家毫发无伤。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代邓家家主之女,是四皇子的母妃! 两两结合之下,能获得这么多总兵的拥护和帮助,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燕皇马踏门阀之后,确实是清除了大燕身上的顽疾,刮骨疗毒的效果很好,南望城这里积攒的海量物资,就是最好的凭证。 但马踏门阀的副作用也就是,解除了人思维上的一些枷锁。 以往,皇子夺位,是由门阀们暗中角力去施加自己的影响,皇帝的联姻对象,也经常从门阀之中选取,大家都在一张棋盘上下棋。 绝大部分人,别说坐下来一起下棋了,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门阀没了,这些军阀头子们的心思就开始痒痒了。 他们认为,自己也可以有下注的资格了。 听起来很傻缺,但这种诱惑,不是谁都能挡得住的! 而且,又不是叫你起兵勤王清君侧,只是让你施以援手,帮忙吆喝一下,花花轿子大家抬,大家也都愿意给邓家一个面子结一个善缘。 反正,这一千五百起你许文祖本就打算自己吃独食,我们就一起做做人情,拿本就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做人情,多舒坦呐! “叫他进来。” 许文祖开口道。 邓子良,邓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十六岁从军,曾在镇北军下面打磨了五年,二十一岁南调入靖南军,三年后,外放成银浪郡守备,去年升为参将。 这里面,固然有家族支持的原因,但他自己,也确实是无比争气,而且这资历,和履历,啧啧…… 邓子良进来了,一身红甲,不满三十岁的他,身上自带一股子英气,却又给人一种极为沉稳的感觉。 “末将邓子良,参见诸位大人!” “邓参将快快起来,军旅之中,不拘礼节。” “快快起来。”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许文祖的脸色,快等同猪肝了。 想他许文祖也自认为是一号人物,这次居然给算计了! 直娘贼! 这时,真正的好戏上台了。 好戏,总需要捧哏,戏台上的角儿身边自然也得有配角去帮忙衬托。 很显然,在场的愿意当配角儿的,不少。 “开战以来,邓参将连破乾军堡寨二十四座,斩首千余,论军功,当属目前我银浪郡第一!” “是极,邓参将曾在镇北军服役五年,对蛮人,自然无比熟悉,邓参将手底下更是有两位蛮族将领,接手这一千五百余蛮兵,最为合适!” “邓参将治军严谨,有老邓将军之遗风,当初在殿上,可是连陛下都夸其为我大燕日后将才种子!” “是啊,此等年轻人我等不扶持,又去扶持谁呢?” 邓子良面对这些吹捧造势,马上拱手道: “子良多谢诸位大人长辈抬爱,子良这次来总兵府,是为向许大人报备,昨夜我部再破敌灭虏堡,斩首五十,生擒八十余,只是此役军中战马折损不少,特来请许大人开条,允我补充些许战马回去。” “嚯,这又是一笔功绩!” “邓参将真乃我大燕军神!” 首座上的许文祖都有些要听不下去了, 直娘贼, 你们这帮丘八就算要捧臭脚,就不能含蓄一点?高档一点儿? 他娘的,军神都吹出来了! 吹牛皮,拍马屁,是这么玩儿的么? 许文祖有点悲哀,自己的对手,政治智商明明不高,但人家就是用这种泥腿子的方式,挖了个坑,想要强行埋了自己。 “邓参将你可知这次朝廷又派来了一千五百余蛮骑充军,我等正在商议这支蛮兵将交予谁统领合适。 许大人的意思是,这支蛮兵不得拆开,最好给予一人,也算是为我银浪郡边军争一争牌面!” 许文祖深呼吸,深呼吸。 输了,就是输了。 许文祖心里也有些无奈,这次,还是自己太轻敌了。 同时,许文祖心里不禁有些埋怨郑凡去什么京城,去了京城又这么久才回来,自己明明将霍家人打包整圆儿了的给他,他还拿了左家的人,却一直缩在堡寨里没一点动静。 先前密谍司那边来了几次人询问,自己都帮郑凡给扛下来了。 但归根究底,这次之所以没能争取下来,还是因为郑凡自己不争气。 破绵州城之功,确实是大,但斩首并不多,固然大涨士气,但城池终究是没能占下来,这就给人一种说闲话的余地,那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 许胖胖很生气, 但面子上还要继续应付, 不由地开口道: “子良啊。” “许大人!” 邓子良对许文祖很是恭敬,其虽然不是门阀出身,但邓家也算是兴旺多代了,这种家族传承的子弟,待人接物方面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 那种眼高于顶动不动就出去调戏姑娘给家族引仇恨的公子哥,大多只出现在话本剧之中。 再者,许文祖从北方被调到南方,一来,就直接坐上南望城总兵的位置,同时兼了知府,掌握着如今海量的军资运转。 这种人物,但凡你还想在这里混口饭吃,就不能真的得罪死了! 利益,当然要,但大家最好不要撕破脸皮。 “子良啊,先前所议之事,你有何看法?”许文祖问道。 邓子良恭声道: “子良位卑言轻,但极为认同许大人先前所说之论,这一千五百蛮兵,打散了分下去未免过于可惜。 至于交予谁统领,子良觉得,我大燕军人最重军功,只要军功可以服众,上下自然无人会有怨怼不满之心!” 这是将军了。 军功服众, 但老子是军功第一! 不给老子,给谁? 面子,大家要维系,但该我的利益,一点都不能让! ……… “哟,刚刚进去的是谁啊。” 总兵府门口,郑凡和门子聊着天。 先前进巷道时,有一队精甲骑兵极为蛮横的开路挤了过去,差点让郑凡车队里的两辆马车翻车。 但人家就这么臭屁轰轰地过去了,连看都不看身后一眼。 这群人,抢先自己一步,也是进了总兵府。 门子和郑凡都熟悉了,许文祖刚来南望城上任时,郑凡就来拜访过,门子清楚这位年轻的守备大人和自家阿郎的关系绝不一般,所以面对郑凡时,脸上也带着一抹子亲热劲儿。 “好叫大人知道,刚刚进府的,是邓参将和他的亲兵。” “邓参将?” “可不,邓参将,邓子良。” 燕人不喜欢取“字”,文官们兴许会玩玩儿这个,武将们要是取字,会被当成“娘炮儿”。 所以在介绍人时,就很简单了,直接名姓上去,至多再加个籍贯或者官职。 “可是三石邓家的人?” “哟,可不是嘛。” 三石邓家; 郑凡清楚,这是四皇子的母族。 尼玛,怪不得这么嚣张,走路都不带眼睛的。 郑守备向来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最爱记仇。 先前那位邓参将直接超自己的车抢自己的路惊吓了自己车队里的骡马,可是被郑守备记在自己小本本上了。 郑凡心里想着,三石邓家,很了不起嘛? 等以后有机会去靖南侯面前给你上上眼药, 靖南侯是谁? 在翠柳堡诸位魔王们口中, 靖南侯就是皇子母族专业收割机! “郑大人,您来就来呗,您来看我家阿郎,我家阿郎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带这么多礼呢?” “嗯?” 郑凡愣了一下,送礼? 这个门子,是许文祖来南望城后才找的。 许文祖南下本就没带多少自己人,因为总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深海同志刚刚接到调令时还以为是自己“潜伏”的事儿被朝廷知晓了,准备把自己调到南方后解决掉。 然后本就带的不多的人,在尹城外驿站的刺杀中,又全部交代掉了。 所以在这个门子看来,郑凡这是来走关系来了。 郑凡忽然有点想笑, 却也没解释, 反而道: “都是些老家的土货,这不是快过年了嘛,送一些过来给大人用用。” “郑大人可真是有心了呀,我家阿郎定然心中欢喜。” 这时,肖一波上前,掏出一个银袋子,递给了门子。 门子先吓得不敢收,但在肖一波来回拉扯几下后,还是收下了。 “这,马车,进去呗。” 门子居然直接放马车进来了。 一来,门子觉得郑凡和自家阿郎关系最好,又是老乡,又不是外人;二来,这送礼上门,当然是由主人亲自转交最为合适。 要是最后落在了一张礼单上,反而失去了太多的味道。 这些门道,门子心里可是门儿清。 嘿嘿嘿…… 郑凡也不拒绝,点点头,当即示意车队进入总兵府。 别说, 郑凡还真想看看许胖胖兴高采烈地打开箱子想看年货时的情景。 这辈子,在这个世界,排除掉自己想要让沙拓阙石顺手砸烂马车的那件事,其实许胖胖对自己是真的不错。 同志情谊很深刻,也很深沉。 也因此,郑凡也是真想和许文祖开个玩笑。 带着这样子的心思,车队就这样进入了总兵府。 “郑大人,我家阿郎正在和多位总兵们议事,我这就帮您去通禀。”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那位邓参将使得,怎么您郑大人使不得?” 显然,脾气很臭的邓参将这位门子也是看不惯的。 许文祖入南望城时间不长,进入后就马上就开始了疯狂工作,所以总兵府里也没安排管家,这门子,其实就相当于半个管家了,迎来送往的安排多半都得靠他。 “那就劳烦您老了。” “客气了不是,客气了不是。” 总兵府的签押房很靠前,其实就在厅堂的左侧,因为总兵府后院才是生活的地方,前院都是办公区。 这边车队刚进来,郑凡也才进来,就听到了签押房内传出的洪亮声音: “至于交予谁统领,子良觉得,我大燕军人最重军功,只要军功可以服众,上下自然无人会有怨怼不满之心!” 郑凡愣了一下,伸手拉住了门子的手腕。 郑守备是谁? 号称人头小王子! 抢功,抢人头,抢先机,那都不叫技能了,那叫本能! 艹, 里面这是在分润功劳呢? 这是有什么好东西要分是吧? 还好老子来得及时!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蛋糕都被分没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外加郑守备这次来南望城就是为了靠首级换好处的,这会儿,脑袋上就像是装着两根雷达一样, 又如同是瞎子附体, 敏感得紧! ………… 签押房内,许文祖已然面色铁青,认输?他不甘心!但此时,只能认输了,这原本自己想要独吞下来的一千五百蛮兵,自然就得交给眼前这位邓家俊杰。 直娘贼,直娘贼, 真的是最近公务忙成狗了,官场斗争的敏锐性下降严重啊。 唉, 一个人的精力确实是有限的,一般来说,擅长办公室政治的人,办事能力都不那么强,而会做事的,往往又有些不懂人事。 毕竟那种又会办事又懂人事的全才,太少,大部分人,只能将精力放在一个方面。 唉, 许文祖叹了口气, 开口道: “那就…………” “这位大人说的极是,我大燕向来以军功论长短!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特来献功!” 他来了,他来了! 许文祖一听到外面传来的这个声音,兴奋地当即站起身。 然后像是个灵巧的胖子一般直接下了首座,向外走去。 许文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般急匆匆地走,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一种对郑凡的……蜜汁自信。 品级最高的总兵大人这么走下来了,其他总兵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也马上起身,得嘞,跟着出去看看吧。 那个郑凡,还挺有名的。 邓子良眉头微皱,但脸上依旧带着强大的自信,他当然清楚许文祖想独吞那支蛮兵给谁,但他并不觉得郑凡的功勋能超过自己。 上次夺城,无非就是乾人自己太烂罢了,外加他郑凡不等军令就擅自行事而已。 率军打仗,运气,确实很重要,但只能靠运气打仗的将领,永远都成不了气候。 郑凡这一声吼,可是把身边的门子给吓了一跳。 紧接着, 许胖胖第一个走了出来, 在许文祖后头,十余个总兵大人也相继走出。 最后头出来的, 是一身红甲, 在郑凡眼里自己绝对不可能这般骚气穿着的邓子良邓参将! 许胖胖的眼里有期待有紧张有不安, 其身后的诸多总兵大人们,眼里或好或微冷或不屑, 倒是邓子良,目光平视郑凡,不喜不悲。 许文祖开口道: “郑守备,你有何军功呈现?” 说着, 许文祖还对郑凡偷偷眨了眨眼, 天见犹怜, 胖子的眼睛本就小,这眨眼的暗示做出来,可真难为他了。 但郑凡心下却已然大定, 这真的是赶上热乎的了,自己来得还真是及时,还好没进城时没过多的沉浸于那些人的恭维和感叹之中,不然真的得错过。 当下, 郑凡拍拍手, 下令道: “开箱!” 肖一波马上指挥自己手下开箱,同时,为了营造出真正的视觉效果,肖一波先让自己手下下锁,然后咬了咬牙,也顾不得造次不造次了,直接一脚踹向了一口大箱子。 “砰!” 其余手下也有样学样,分别踹向自己身前的箱子, 一时间, 箱子侧翻, 里头的人头呜呜泱泱地全都滚落了出来,发出连串的沉闷声响。 嘶…… 许文祖身子颤了一下, 其身后的十余位总兵官也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一直镇定的邓子良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签押房前, 唯有人头不断滚落的声响, 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一章 牧童遥指杏花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上寒风飒飒,院里人头滚滚; 据说乾国的上京繁华,每至元宵佳节,那贩灯的铺子门口也常常会搭起七八层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秀灯,往往还经常放不下,就只能在架子前再圈一小块地,也堆上一堆。 灯再好看,总有灭时,人头如灯。 虽说是冬日, 苍蝇没那么敬业,蛆儿也没那么尽职, 但这血淋淋的人头先是经过了半夜奔波,再被码进密不透风的箱子内一路摇晃,敞开后,那味儿,啧啧……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军中老粗,就是许文祖,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主儿,杀伐狠辣的一面,郑凡也是见过的,所以是虽惊却不慌。 许文祖身后的诸位总兵大人们定力上要差了一些,但也没有谁会不堪到露出畏惧惊恐之色。 大燕军头们,虽说是杂牌军,但成色还是不错的。 邓子良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这些人头上,随后,又落在了郑凡的身上,目光里,带着审视。 只不过郑守备一向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一生之敌”的调调, 和小六子情投意合那是因为郑凡清楚,小六子这个闲散王爷骨子里也不是个凡品。 真正的人物,不在乎面子,只讲究个里子。 眼前这位邓参将, 嘁, 瞧着这一身红色的甲胄,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是打算趁着年前准备回老家相亲去呢。 确认过眼神,你不是老子一路人。 郑凡身边的门子则有些不堪,吓得坐在了地上,直娘贼,先前他还说这是郑大人送给自家阿郎的年货哩! 郑凡保持着含蓄且优雅的姿势往那儿站着,这姿势,还是跟阿铭学的。 论格调,这世上真没多少人能和吸血鬼去比,人家,可是天生的贵族。 终于,有几位总兵站不住了,主动走上前,开始检查这些人头。 他们心里其实清楚,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头展示出来,要是还作假,那真的是太侮辱人了。 但他们心里依旧好,想要仔细瞅瞅和看看。 普通人看见人头会本能地畏惧,但对于这帮老丘八来说,这一颗颗首级和一锭锭金元宝没什么区别。 撇开味儿有点重不谈,还是那么的惹人喜爱。 “疑,这首级?” 一位总兵大人眉头微皱。 那些没过来瞧的总兵们听到这声疑惑当即来了兴趣,马上凑了过来,就是连邓子良也向这边靠近了几步。 别真是……作假了? 首级,向来是论军功的最大筹码和凭证,也因此,衍生出了不少首级造假的事儿,甚至可以说是传统了。 杀良冒功这是基本功,更有甚者,甚至会故意给首级去“美妆”。 只不过在场的都是总兵官儿,军武老鸟,若是首级作假定然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许文祖也马上过来瞧着,他并不认为郑凡会傻乎乎地这般高调首级作假,但听到先前那位总兵的惊疑后,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这是狼土兵,乾国西南土司的兵。”一位见多识广的总兵大人开口道。 在这个当口,指鹿为马或者故意栽赃的事儿,他们可不屑于去干。 他们捧邓子良不假,但也没必要去刻意地去脏和打压郑凡,莫说许文祖这会儿人就站在这儿,就说郑凡背后隐约站着靖南侯的身影就不是他们能脏得起的。 “是了,是狼土兵的发式,这耳坠也是的,之前有军报说过,乾国西军北上了,还调了五万狼土兵同行。” 没人会去质疑狼土兵的首级是否比不过乾国边军首级,因为乾国前些年所爆发的西南土司之乱大家都有所耳闻,悍不畏死的狼土兵可是让乾国人吃尽了苦头。 最重要的是,在乾国三镇精锐一直龟缩不出的当下,他邓子良砍的首级不也就是堡寨里的那些戍卒么? 那些戍卒到底是个什么战斗力,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质量上谁有脸去说比这狼土兵高? 同时, 这么多人头啊…… 许文祖咳嗽一下,特意问郑凡: “可做过统计,多少颗?” “两千六百五十四颗,还生擒了一位女土司,不过那位女土司人没死,但脑子受了伤,现在还昏迷着,待会儿我让密谍司去翠柳堡提人。” 诸位总兵在听到这个数字后,眼皮都下意识地跳了几下。 邓子良则是抿了抿嘴唇。 许文祖笑得很开心, 直娘贼, 不是说要以军功来论否则人心不服么? 怎么样,论军功就论军功啊! 许胖胖伸手捶了一下郑凡的胸口,道: “你小子,真有你的。” 紧接着, 许文祖马上转身面向众人, 道: “诸位先前所言极是,我大燕军武,向来重军功,乾国狼土兵的首级在这里,这么多首级,毫无疑问,这是开战以来我大燕边军第一大军功! 先有破绵州城,再有斩首近三千! 可有人不服?” 这话,说得其实就有些嚣张了,也让人有些难以下台。 但许文祖无所谓了,他娘的,都是一帮老丘八,跟你们玩儿心眼儿玩儿含蓄你们反正体会不到,还不如整点干脆利索的。 军伍里每次夸功或者请战时,大帐内哪次不是吵得震天? 要想吃肉,拿军功说话! 首级,做不得假,狼土兵的发式以及配饰习惯很独特,头发能剃,耳洞也能打,但痕迹的新老很难做出来,况且,还要做出这么多颗人头也根本不可能。 这功勋,无法质疑。 也因此,他们先前给许文祖挖的坑,等于自己给跳了进去。 郑凡站在许文祖身后,很想问问,你们到底争的是啥? 先前郑凡也没弄清楚,只是单纯地察觉到里头在“分赃”,那不管事分什么,我翠柳堡都要参一脚。 许文祖似乎能感应到郑凡心中所想,继续道: “这一千五百蛮兵,给郑守备,有何异议?” 卧槽,一千五百蛮兵! 郑凡的呼吸在此时都加重了! 他靠的是什么起家?就是五百蛮兵啊,这次为了砍下这些人头,损失其实不小的,但要是有这一千五百蛮兵补充进来,翠柳堡的军事实力顷刻间就能翻倍! 而且蛮兵们其实很好驯服,瞎子对洗脑蛮兵有经验! 郑凡来南望城的路上,幻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真没想过这一次居然能拿这么大的一个奖! 我要,我要,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感动许文祖为自己的坚持。 唉,许胖胖这人,是真的不错,一想到自己当初想叫沙拓阙石给他砸成肉酱,郑凡心里就有些愧疚的痛。 总兵大人们不说话了,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定的标准,自然得自己应下来。 正如先前他们自己和邓子良所说的,大燕军中,以军功论长短。 邓子良则笑了笑,先前脸上冰冷淡漠的神情尽消,主动走向了郑凡,开口道: “郑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位是参将,比自己高一个级别,郑凡拱手道: “邓大人。” “郑兄之举,让邓某佩服不已,日后能与郑兄一起互为袍泽,南下伐乾,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邓大人谬赞了。” 邓子良又道: “郑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邓大人都说是不情之请了,那就不要讲了吧。” “…………”邓子良。 周遭总兵们包括许文祖听到郑凡这个回答后,身形都轻微晃动了一下,实在是这种回答套路,让他们有些过于不习惯。 邓子良脸上也惊愕了一下,不过还是开口道: “郑兄可否割让五百蛮兵与我,我杏花寨,我邓家,我邓子良,欠郑兄一个人情!” 果然! 郑凡当即摇头, 道: “邓大人有所不知,我部这次损失不小,急需补充,望邓大人见谅。” “郑兄这就不厚道了,你一个守备,一个堡寨,能容纳多少兵卒?” 邓子良的语气,开始有些不平和了。 他很少这般求人,但今日在已经这般求人后,竟然还被如此落了面子。 三石邓家的脸面,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我家堡寨很大的,莫说再收一千五,哪怕收个三千,也能住得下,这一点,许大人是知道的。” 许文祖点头道:“翠柳堡是重修的堡寨,银浪郡边境堡寨里,其规模,当属第一。” 翠柳堡是瞎子负责设计,小六子负责出钱请人修建的,规模自然大。 邓子良抿了抿嘴唇,又道: “郑兄,可否给我邓家一个面子?” “邓大人,切莫再为难卑职了。” 邓子良鼻尖一哼, 道: “莫非,我三石邓家就这般不被郑守备你放在眼里?” 这时,有几个亲近邓家的总兵腆着脸搭话道: “郑守备,做人,有时也不要太贪。” “就是,你们二人都是我大燕未来将才,日后的袍泽,切莫闹得太僵。” 郑凡现在有种过年时,被亲戚家熊孩子硬要拿自己真爱的手办玩耍的感觉。 明明拒绝你了,你却还要哭闹,还摆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偏偏旁边还有一帮傻叉亲戚在劝你大度:他还是个孩子啊,玩玩怎么了。 郑凡就纳闷了,你邓子良再是孩子,又不是老子生的,跟老子犟个什么劲儿? 郑凡心里的火气也被勾起来了,他现在大概猜出了之前签押房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应该是许文祖想吞下这一千五百蛮兵留给自己,但这位邓家俊杰却想要横插一脚,直接夺走。 一想许胖胖为了自己都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了,郑凡觉得自己也应该硬气一点。 尤其是,这位邓家俊杰今儿个一开始就没给自己留下过什么好印象,而且现在还敢在老子食盆里搅食儿吃? 美得你! 郑凡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银色令牌,递给了邓子良。 邓子良微微皱眉,有些摸不清楚郑凡的套路,但还是接过了这枚令牌,放在手里端详片刻后, 道: “做工精细。” “这是湖心亭通行令牌。” 闻言,邓子良目光一凝,周围不少总兵们也是脸色微变。 显然,大家都听说过,燕京的湖心亭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一如后世的人们去过秦城监狱的极少,但只要一提到这个地方,都会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而在大燕,湖心亭,是专门囚禁宗室之所。 争位的皇子,造反的王爷,本着都是姬姓杀之不便的原则,就被圈禁在那里,让你“老死”,这就是皇家的慈悲。 郑凡见这个令牌的效果不错,当下也不客气了,继续道: “这是陛下亲赐我的令牌,让我有闲暇时,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自重生以来,郑守备最擅长的事儿,就是扯虎皮。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真的在纯扯,毕竟,燕皇确实是说过这句话。 邓子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郑凡,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周围的总兵官们的神色则有些深沉,他们先前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风声,但并没有真正去确信,毕竟燕京距离这里,也挺远的。 但此时,郑凡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了。 这不禁让大家对郑凡有些刮目相看,虽说,废掉皇子,哪怕当时不被追究,但日后……谁说的准呢? 但人家既然敢废掉皇子,同时到现在还没事儿,还能继续带兵打仗,嘶…… 郑凡不想装这个逼的,因为这事儿对于皇室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硬要到处乱说去张扬,岂不是故意在皇帝面前得瑟求着人家别隐忍了赶紧对自己下手? 但社会逼迫你去装逼。 郑凡甚至想着,当初靖南侯硬要让自己去废了三皇子,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打下基础,反正这种大逆不道等着拉清单的事儿你都做了,其余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郑兄,今日可真是让邓某大开眼界,好,今日这蛮兵,邓某不要了,日后山不转水转,咱们,终有再碰头的一天。” “邓大人这是在威胁小人?” “…………”邓子良。 有些事儿,就是这么怪,我确实是在威胁你,但我是用很平和的语气和你说的,就算你知道我在威胁你,但你就这么直接说开了是个什么意思? 郑凡已经被这块狗皮膏药贴出了火气,冷笑了一声,直接道: “邓大人自视甚高,出身好,这一点,卑职确实比不上,但我大燕陛下马踏门阀为何? 为的,是我大燕永不再受门第之见,为的,是我大燕人人都可奋勇争先! 你邓大人军功比不过我,就在这里一味地暗示我你邓家不好惹? 卑职真的好了,北封刘氏比之邓家如何?燕郊田家比之邓家如何? 旧时田刘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自己口口声声地说以军功论长短,到头来军功论不过就开始扯家世扯背景, 呵呵, 这和乾国穷酸好面子的酸秀才又有何区别?” “你!!!” 邓子良这一刻真想拔刀。 郑凡则很平静地看着他。 从拿出湖心亭令牌开始,就没必要再留什么面子了,他娘的自己都已经在刺皇帝老子了,还不能鄙视鄙视你? 说到底,郑守备还是个不肯吃委屈的主儿,外加有许文祖在身侧,上头还有靖南侯在,你他娘的上头都有人了还在这里受气你得是有多贱啊? 能对得起镇北侯的羊腿么? 能对得起三皇子的那根可爱的丁丁么? 邓子良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转身直接离开。 “旧时田刘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许文祖嘴里咀嚼着这句诗,有些感慨地问道: “上两句呢?” 郑凡苦笑道:“有感而发,只有这两句。” 许文祖有些不满地摇摇头,他不是正统文官,却是个读人,对郑凡这种给诗不能给全的行为,真的是很不满。 其实,也不是郑凡不想把上两句抄出来,实在是乌衣巷、朱雀桥这俩地方,郑凡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 且瞧着这种地名,估摸着乾国那边大概是有的,但这岂不是驴唇不对马嘴了么? 许文祖笑呵呵地看向周围的这些总兵, 道: “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赐教?” 诸位总兵自然不会再待下去,这一次,又注定是这个北地来的胖子吃独食了,打过招呼后,就一个个地离开了。 许文祖也没说留人家吃个便饭什么的。 不过,待得人走干净后,许文祖吩咐了一下门子,让其去喊人将这些首级重新装点起来。 这些首级还要重新过好几道手续,叙功的单子郑凡也带来了,在阿铭那里,待会儿还得去几个衙门走一趟。 翠柳堡刑徒兵们的家眷得有脱奴籍,蛮兵们得拿到燕国户口,这些可都是关系到军心稳定的事儿,自然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好在阿铭虽然平日里有些懒散,但在做事方面,却也是极为细心,不细心的人,也酿不出好酒,所以郑凡对阿铭负责跑这些事很放心。 至于肖一波,则先带着人回去了,他得回去给堡寨里报信。 而郑凡,则被许文祖留下来……吃下午茶。 用许文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哥俩,好久没正儿八经地一起吃过饭了。 其实,郑凡的记忆中,好像二人还真没踏踏实实地坐在一起吃饭过。 许家的下午茶,很是丰盛,整整六个硬菜,唯一的一点绿就是一盘炒菠菜。 房间里,屏退了其他人,许文祖先吃了半只烧鸡,这才擦了擦嘴,指了指郑凡,道: “这次干得漂亮!” 今日的许文祖,很是快意。 这种快意,不逊于战场上被人陷入绝境忽得大将率援军而来将敌军杀得个屁滚尿流! 郑凡只是笑笑。 “那一千五百蛮兵,你暂且先别提走。” 郑凡夹菜的筷子停住了,道: “为何?” 郑老板刚损了本钱,正盯着这翻倍的诱惑回本呢。 “嘿嘿,甲兵、军械、战马,你那翠柳堡还充裕否?” 郑凡算了算,堡寨仓库里,倒是还有不少存货,但想一下子武装起一千五百人,还是不够。 蛮族穷, 一千五百蛮兵南下,一人一马就算不错了,至于甲胄、军械什么的,说真的,估摸着其中不少人就是带着弓箭,但那箭头多半还是用动物骨骼磨出来的。 “暂且放我这里两日,我去开库房,给你配个一千五百骑满甲双马出来。” 郑凡眼皮跳了跳,没急着先高兴,而是问道: “无事?”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许胖子怎么可能忽然变出来这一千五百骑的装备。 要知道,先前郑凡武装一千五百骑,已经让小六子大出血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许文祖要监守自盗。 南望城当初,是燕国小江南的中心,商贸极其发达,现在打仗了,则完全成了一座大型物资仓库。 这仓库的钥匙,就在许文祖的手中。 但这大仓库的大部分,其实是有定额得封存的,为的是等靖南军和镇北军真正开拔南下时使用。 许文祖这是要从镇北军和靖南军家当上割下一刀来给郑凡! 日后要是出了纰漏,李梁亭又或者是田无镜,又岂是好相与的? 随便哪位侯爷,去你许文祖脑袋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许文祖摇摇头,道:“放在那儿,是死物,倒不如给你先用着,呵呵。” 郑凡则叹了口气,道:“别勉强。” 小六子忙装备,忙战马,输送给养,压力多一些,至多就累得吐吐,吐就吐呗; 许文祖这一手弄不好得把命丢掉,郑凡还真有些不忍。 将心比心,自认识以来,许文祖对自己是真的好,郑凡是真不愿意许文祖去冒险。 “别假惺惺的,先前才说人家邓子良穷酸秀才呢,怎么,这会儿就轮到你了?你小子,再多打几个胜仗,再多立点儿功,日后就算被发现了,我许文祖又不是拿去中饱私囊去了,也能说道说道。” “好。” 郑凡也就不矫情了。 许文祖既然敢这么做,那么他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甚至,郑凡有种错觉,那就是许文祖可能已经猜出些许之后战事走向了。 郑凡从未小觑过许文祖,这家伙,能官僚又能做干吏,绝不是简单角色。 “这就对了嘛,你小子,我就指望着你给我撑脸面呢,呵呵,来,干了这一杯。” 郑凡举起酒杯,和许文祖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郑凡试探道: “这次也是运气好,打仗时,恰好赶在乾国西军赶到前一点儿,否则可能就回不来了。” 突袭,本就是行险,自然是有危险,但收益同样也是极大的。 “呵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乾国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偌大一国,总还是能出些人物的。” “就是这仗,可能不是那么好打了。” 乾国人铁了心做缩头乌龟的话,这仗,就不好办了。 “这些事儿,让那两位侯爷去烦心去,哥哥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为何?” “两位最会打仗的侯爷会亲自领兵,靖南侯爷治军水平我是见过的,不比咱镇北军差,但打仗水平如何,我暂且不知。 不过,咱们家的侯爷,呵呵,乾国人,定然不是其对手!” 很自信很强大。 郑凡还能说什么? 这许文祖就是镇北侯爷的标准迷弟。 “喝酒。” “喝酒!” 这酒,直接喝到了夜里,许文祖难得来了兴致,硬是拽着郑凡不撒手。 毕竟这次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郑凡也只能陪许胖胖一直喝着聊着。 从荒漠风沙聊到了银浪人物, 又从十三四小娘,聊到寡妇门前的那棵桑树。 到最后,好不容易把许文祖给聊趴下了,郑凡起身,喊来侍者,伺候喝醉了的许文祖去休息,自己则走了出来。 门口,阿铭已经等候许久了。 手里拿着的水囊瘪了不少。 “咱回吧。” 郑凡打了个呵欠,身上还带着点微醺。 翻身上马后,郑凡伸手挪了挪魔丸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自打上次绵州城魔丸替自己挡下一箭后,不着甲时,郑凡肯定会把魔丸放在自己胸口,别的不说,挡一支箭没问题。 “主上喝多了。”阿铭说道。 “这世界又没交警查酒驾。” 阿铭笑了笑,道:“过两日,南望城相关衙门会把首级统计和功勋统计派人发往翠柳堡。” 哪怕有许文祖开绿灯,但里面的事情可真不少,想一天弄下来,也不现实,毕竟干系到这么多人的军功。 郑凡估计自己也能升一升官儿了,一个参将大概是跑不掉的,不过有那一千五百蛮兵在前,自己升不升官儿,无所谓了。 大燕军队本就只看重实力,不看重什么名分。 “嗯。” 郑凡应了一声,和阿铭一起骑着马慢慢地出了南望城,出城后,就开始策马狂奔了。 夜幕之下,微醺之际,人总是能嗨起来。 等到二人策马经过一座小桥时,郑凡收了收缰绳,放慢了马速。 小桥后头,是个十字岔口,向西,可以到翠柳堡。 郑凡却指了指向南的方向,对阿铭道: “可知道这里向南是到哪里?” 阿铭回答道:“杏花寨。” “咦,你知道?” 阿铭笑了笑,道:“杏花寨经常买酒的,寨主应该是个有本事的。” 能动不动请寨中上下喝酒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寻常时候也不会肆意饮酒,定然是又立下军功了。 “呵呵,是三石邓家的人物,娘的,这次要不是我赶上了,可能那一千五百蛮兵就落他手里了。” “那确实可恶。” 魔王们的好恶,自然会跟主上的好恶去转移。 杏花寨,当然不是寻常意义中的那种土匪山寨,而是一座军寨。 类似于郑凡这种的堡寨守备,这还是依托原有的堡寨体系任命的,虽说当郑凡来到这里时,翠柳堡只剩下堪堪可以养鸡的断壁残垣了,但好歹还有一块地基给你。 这后来,朝廷又从其他地方派遣来了好多位总兵官,这些总兵大人下面也有自己的各路兵马,他们连断壁残垣都没有。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郑凡一样有个小六子在后面拼命地奶, 再者修建堡寨也很费时费力,所以也就以一个个军寨代替了。 现如今,银浪郡边境线上的军寨,可以说多不胜数。 不过这取名也是有意思的,原本郑凡的翠柳堡不谈,再看看邓子良的杏花寨,对比乾国边境上的那些堡寨燧堡,要么叫“破虏”要么叫“灭蛮”; 燕人这边的堡寨名字分明更文雅秀气一些,反倒是乾国那边更为粗鲁生硬。 这实在是双方的心态不同的缘故,再者,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战场赋诗在前,燕国军人们也是刻意地希望自己身上多带一些从容雅致。 “算了,回去吧,接下来几天,事情还很多呢。” 郑凡摇摇脑袋,让自己醉醺醺的脑壳更清醒一些。 今儿个,自己可是把邓子良得罪狠了,但郑凡并不害怕,都是有兵有将的人物了,他邓子良难不成还敢跟自己火拼不成? 就算是背地里玩儿阴的,笑话,玩儿阴谋诡计,我翠柳堡内人才不要太多! 忽然间,阿铭面色一变,低声道:“有人!” “咚咚咚!咚咚咚!” 下一刻, 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是直接从小桥后方一侧的枯木林子里冲出来的。 只见这些骑兵一个个身上带血,却煞气腾腾。 郑凡第一反应是, 卧槽你邓子良玩儿得这么绝么,当晚就率兵想要截杀我? 但很快,郑凡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尼玛不是燕国军队的装束。 燕军普遍尚黑,但这支骑兵身上的色彩未免丰富了一些,难不成是邓子良想要把这场截杀伪装成乾国人偷袭? 只是,当一名银甲年轻将领策马而出开口时, 郑凡才确认, 这不是杏花寨的兵, 这一张嘴就那般清晰的西北风味儿,要这还是演戏演的,那郑凡真得对邓子良伸出大拇指夸赞其一声敬业牛逼! “本将问你,翠柳堡应向何处,老实回答,本将饶你们一命!” 郑凡觉得自己今天没穿甲胄是真的对了,他其实不太喜欢穿甲胄,硬梆梆又冷冰冰的,大冬天着甲,真是折磨。 所以,今天白天躲过了那对银甲卫夫妻的投毒,这大晚上的,加上自己醉醺醺的样子,被看作了喝醉了酒的盲流懒汉,也是运气。 不过,这一众骑兵的身份也显露出来了,这是乾国人! 妈嘢,乾国人居然真的敢北上了, 而且一来就要找自己的翠柳堡! 再看他们身上甲衣带血的样子,应该先前已经踏平了一座堡寨了。 “这里往南。” 郑凡马上露出讨好之色回答道。 阿铭也马上道:“往南。” 银甲将领点点头,挥手道:“谢了。” 话毕,银甲将领策动马头,向南奔腾而去,其麾下的骑兵秩序井然,跟着自家主将一起向南。 咦,这么说话算话的么? 郑凡还有些诧异。 不过很快,郑凡知道自己天真了。 这天真的如同前两日晚上在绵州城下自己说要放俘虏一般。 队伍后头,两名骑士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郑凡,郑凡身体一颤,栽倒下马。 另一名骑士一箭射中了阿铭, 阿铭抱着胸口的箭矢,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前方, 道: “尔等居然…………言而无信…………” “噗通”一声, 阿铭也摔下了马。 这些乾国骑士相视一笑,策马跟上了队伍向南而去了。 少顷, 躺在地上的郑凡坐起身,将自己胸口的箭矢拔出。 这根箭矢,又射中了魔丸的石头。 “儿……zi,谢谢你了。” 生儿子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刻能给老子挡箭的儿子谁不喜欢。 阿铭也坐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箭矢给拔出来。 郑凡看向阿铭,道: “你刚刚的演技。” 阿铭看向郑凡,道: “如何?” “浮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二章 借刀杀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你说浮夸就浮夸吧,阿铭也懒得辩解,他先前只是单纯地觉得郑凡就这般干脆地栽下马,有点过于省事了。 不过,好在此时是晚上,好在这支乾国骑兵时间紧迫,所以他们并未费功夫特意过来查看人死透了没有或者去补刀。 在那支乾国骑兵看来,自己二人更像是大晚上喝了酒回家的懒汉。 还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今儿个是要来运送首级,所以郑凡和阿铭都是骑着车队里的马。 马其实分很多种,战马无疑是最为昂贵的消耗品,用句比较冰冷的话来说,一匹战马的命,可比一个普通黔首的命要贵重得多得多。 所以,平日里运货的那些马匹,拉一拉货,再载一载人,那倒无所谓,但要是想拿来冲阵厮杀,那就想太多了。 郑凡今儿的运气确实不错,连续两拨杀机都躲过去了,甚至连骑回家的拉车老马,也在佐证着他的身份。 若是今儿个骑的是翠柳堡的威武战马出来,定然逃不过这些乾国骑兵的眼睛。 “他们去杏花寨了。”阿铭说道。 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很是灵性。 “也不晓得能不能真的打起来。”郑凡调侃着重新翻身上马,“不管怎么样,先快点回去。” 乾人忽然变得有种了起来,这支乾国骑兵表面上可能就两三百骑,但郑凡觉得对方既然敢开口问翠柳堡在何处,背地里,至少还藏着千骑以上,甚至还要更多。 当下,自然是先回堡寨做好防御准备再说。 当然了,若是这支乾国骑兵能够帮自己灭掉杏花寨,郑凡是很乐见其成的。 袍泽是袍泽,都是燕军也确实都是燕军,但郑凡心里可没多少以大局为重的想法。 “主上,回堡寨去调兵么?”阿铭问道。 “调个什么兵?就由这支乾国军队闹腾去,这里距离咱们翠柳堡并不远,他们要是能帮我们拔掉几个寨子,我也不介意明儿个天亮后做个收破烂的,收拢收拢溃兵,蚊子腿也是肉不是。” 阿铭笑了。 郑凡也笑了,但还是马上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胯下的老马当即迸发出了马生激情, 撒开蹄子开始拼了老命地奔腾。 “快点回去,别他娘的再被堵一次问路!” ……… 杏花寨的位置很不错,坐落于原本的乡间田野,寨子后头有一条河。 按理说,在这种地步修建军寨其实是件很不合理的事儿,从防御角度上来言,简直就是自己将自己给困住。 但燕人的骄傲使然,使得他们对此不是很在乎,同时,开战以来,乾国人的龟缩,也助长了燕人的这种骄横。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乾国的三边兵马废弛了许久,同样的,其实在开战之前,燕国的银浪郡边境一线防御体系,也早就名存实亡了。 当初郑凡率军过来赴任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居然是挖地坑和搭帐篷。 也因此,后来被从其他几个郡塞过来的诸多总兵以及他们麾下的兵马在修建军寨时,也像是小孩子填鸭一样,这里来一个,那里也来一个,参差不齐,没多少条理。 知道的,当是军寨林立,各路军头众多,声势浩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各地的土匪山寨大王齐聚这里开武林大会。 钟天朗是钟文道最小的一个儿子,老帅老来得子,自然极为看重,这也难免使得钟天朗身上多处了一抹傲气。 只是,在真正临战之前,钟天朗可不会有丝毫的懈怠和马虎。 他带着两个亲兵,先行摸到了杏花寨附近。 “这军寨………” 钟天朗早已继承了不少钟家兵法家学,否则钟文道再怎么怜爱这个小儿子也不可能放任他带着西军精锐骑兵去胡闹。 要知道,西军和乾军有着普遍的一个问题,战马少,骑兵自然也就少,每一个骑兵,都是宝贝。 眼前的杏花寨,在寨子防御性上,可以说是相当的……粗糙。 这在西军眼里,简直就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西军建军初始是为了应对来自乾国西北北羌的进犯,后又兼领了应对西南土司叛乱的差事。 这两个对手,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在各自地盘上,都是来去如风,极擅长袭扰。 也因此,西军的营寨搭建自有着属于西军的传承。 如今绵州城下,十五万西军搭建起来的四边营寨,拒马栅、战车墙、壕沟、箭塔等等,林林总总,自有其秩序,配合各路营寨的距离和兵力配置,身处中央的钟文道敢以此营寨不惧二十万燕国铁骑的践踏。 但在钟天朗看来,这燕人的营寨,真的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忒为随意。 虽说敌人的松懈对己方来说是好事,但钟天朗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高兴情绪,敌人之所以这般松懈,还不是因为先前己方这里所给予的压力实在是太小太小? 深吸一口气, 那么今日就由他来告诉这些猖狂到极点的燕人, 大乾, 亦有敢北上之儿郎! 没必要再看下去了,也没必要再去做什么过多的计划了,对方的漏洞太多,这座营寨,简直就是个筛子。 面对筛子,你根本不需要去过多的思考什么,直接冲垮它就是了,自己这次北上,自己亲兵本营一千骑,再加上自己求各位叔伯支援了一千骑,临出发前,自家老子又拨了一千精骑给他。 三千骑,若是连这军寨都冲不垮,那钟天朗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或许这个寨子里的人,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乾国的军队居然敢北上深入这里,对他们进行冲锋吧。 钟天朗摇摇头, 轻声道: “原本某还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无非就是一个自大蛮子罢了,你真的很让某失望,郑凡。” ……… 燕国军中规矩,只有总兵官的亲属营才可以悬挂自己的旗,也就是常见的以姓氏做旗头。 也因此,杏花寨上面就只挂了大燕黑龙旗,没有挂什么“邓”字旗。 杏花寨门口,倒是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杏花寨”仨字,但数月的风吹雨淋,早就模糊不堪了,也没人去重新去刷个漆。 而打今儿白天一回来, 邓子良就进入自己的大帐内,未曾出来。 他倒是没有喝酒,邓子良不喜欢喝酒,算是军旅之中的异数。 不过邓子良自己不喝酒,可不能挡着麾下人也不喝酒,靖南军军纪森严不假,但这些军头们可没有过多的军纪约束。 埋着一肚子的气,邓子良拿着一本兵坐在炭盆前看着,许是因为知晓自家参将大人今天回来时带着怒火,所以杏花寨内的兵士们在领了水酒后,都特意挪得与那大帐稍微远一点再喝,也不敢像平日里那般弄出什么声势。 酒,是有,但每个人分配下来的分量,可不至于让他们酩酊大醉,也就是尽个意思罢了,倒是肉食,可以放开了吃。 这是杏花寨的传统,每每胜仗之后的翌日,都是全军同乐的日子。 治军之道,就在这里,你得对底下士兵们好,士兵们在战场上,才愿意为你效死。 兵,看到现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邓子良将手中的兵丢在一边,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这时,大帐被掀开,走进来一个大汉。 “少主,心里有事?” 能喊邓子良少主,证明这大汉也是从邓家出来的,是家里人。 邓子良摇摇头,他懒得去将今日白天在总兵府里的事儿再说一遍,不过今晚倒是打算写信,将这件事传递回家里。 具体该如何应对,还是得家里面拿主意。 “吩咐下去,宴饮适度。” “少主放心,先前我已经巡视过一遍了,这帮崽子心里都有数的。” “嗯。” 邓子良点了点头,伸手去拿自己放在边上的茶杯,却忽然发现杯中的水正在起波纹。 随之而来的, 还有阵阵马蹄践踏之轰鸣! 邓子良马上站起身, 虽然郑凡并不认为什么一生之敌的说法, 但在此时,邓子良的反应居然和被劫道问路的郑凡一模一样: “他,他怎么敢!” 邓子良第一反应是:不会真是郑凡那个愣种吧! 大汉这时掀开了帐篷,却看见营寨东侧,数十位骑士已经抛出了钩爪,卡在了栅栏上,而后开始向两侧加速。 本就吃土不是很深的栅栏直接被拉塌下去, 紧接着,后方的骑兵没有丝毫的减速,直接冲杀了进来! 军寨内,一时间仓惶无比。 “少主,敌袭!” 邓子良却已然一把推开他,他本就没卸甲,直接持弓而出。 下一刻, 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前方,一名乾国骑士直接被射中面门栽下马背。 邓子良没有丝毫欣喜之意,直接对身边的大汉喊道: “传令下去,各部自行突围!” 邓子良没有下令聚兵,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聚什么兵过来,但凡夜袭,一旦被对方得到先手,被袭击的一方往往很难再凝聚出建制,索性不如大大方方地杀出去各自为战。 骑兵之战,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自己还能重新聚拢起兵马,还能再杀回来! 就在这时,有一骑兵从大帐后面冲刺了出来,手中的长槊对着邓子良直接刺了过来。 邓子良身形后退两步,躲过了这快速一击,紧接着,快速张弓搭箭,对着那名骑士的后背就是一箭。 箭矢之中灌输入了气血,力道极为恐怖,直接洞穿了对方的甲胄,那名骑士摔下马背。 邓子良快步上前,扫了一眼对方身上的甲胄,微微皱眉, 不是燕军甲胄, 这是…… 乾国人! “呵呵!” 这群乾国人,居然敢北上? 而且还偷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邓子良心中怒火升腾,他原本还以为是翠柳堡的郑凡发兵夜袭自己,那个连皇子都敢废的家伙,似乎真做出这种事儿来也一点都不怪。 但并不是他。 邓子良再度张弓搭箭,一连射杀了三名乾国骑士,其大帐附近,一时间竟然空了,只是,正当邓子良打算牵马去军寨其他地方召集部下时,忽然间,又有十多骑冲杀而来。 这支乾国骑兵,不简单! 但凡夜袭,慌乱的不仅仅是被偷袭方,其实还有袭击方,自己现在在大帐附近连续射杀乾骑,按理说,附近的其他乾骑不可能没有察觉,普通的兵士遇到这种情况,外加又是黑夜,大概就不敢再向这里靠近了。 黑夜,是懦者的最好保护色。 然而,这些乾骑却偏偏重新冲杀了过来。 十骑齐冲,饶是邓子良自视甚高,也不敢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接下,只得转身向后奔跑,且在乾骑的长槊刺将过来前,钻入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十余名乾骑没有忙着冲杀进去,而是各自将手中的火把丢向大帐。 “嗖!嗖!” 没想到,仅仅是等着火势渐起的功夫,又是两根箭矢从帐篷内射出,射中了两名乾骑。 余下的骑兵不敢再等了,直接迫使胯下战马冲入了军帐之中。 “轰!” 大帐直接坍塌了下来。 已将硬弓换做长刀的邓子良一个前窜,宛若蛟龙出海,直接窜上了一名乾骑的马背,刀口下割,切入了对方的脖颈,随后掌心一推,将其推下了马背。 杀人夺马,一气呵成。 然而,还没等邓子良重新策动胯下战马,两把马刀直接砍了过来,邓子良上半身直接后躺下去,堪堪躲过了这两把马刀,同时自己手中的马刀刀背狠抽马臀,胯下战马一阵吃痛,向前窜去。 邓子良则再度起身,右手持刀,左手抓住缰绳。 余下的乾骑马上追杀了过去,无论是邓子良身上的红色甲胄还是他先前展露出来的武艺,都在告诉他们,这是一条大鱼! 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将主这次北上所要杀之人! 身后乾骑追咬得太凶,邓子良根本无暇去召集部下,而且军寨之内,竟然到处都是乾骑身影。 直娘贼,这帮乾人是吃了什么药了,居然敢下这么大的血本来偷袭! 前方,忽然杀出了一支骑兵,领军的,是邓子良麾下的一名校尉。 双方当即错开,这支骑兵直接帮邓子良将身后追击的乾骑给挡了下来。 邓子良这才得以稍稍喘口气,目光开始在军寨内逡巡,然而,还没等到邓子良看清楚形式下达命令,前方军寨之中忽然冲杀出一名银甲将领。 这就是夜袭,这就是乱局,从哪里冲杀出敌人或者在哪里碰见友军都不稀。 邓子良没有做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打算去接这名银甲将的长枪,而是一边策马向前一边呼喊: “撤!” 局面已然无法挽回,此时自然是能撤出多少兵马就撤出多少,兵马打散了明日还能重新聚集,要是打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燕人凶悍是凶悍,马上功夫也确实是一流,但问题就在于,包括邓子良在内的这些军头子们,他们的属性其实更像是军阀一些。 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保存和发展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拿自己麾下儿郎的命去做无意义的消耗。 此时此地,若是驻扎在此的是镇北军或者是靖南军,就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其实,在邓子良下达撤退命令之前,面对这场夜袭,已经有不少邓子良麾下的骑士枪了马就开始向外冲去了。 当然了,还有不少人则是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战马甚至还没来得及披甲就被冲杀进来的乾骑一刀斩杀。 钟天朗一见那名红甲将领竟然完全无视自己,甚至主动策马向大营外狂奔,心里当即又气又笑, 这郑凡, 就这点胆魄么! 钟天朗没打算放过“郑凡”,继续策马追了上去。 他胯下的,本就是北羌神驹,而邓子良不过是刚刚抢来的战马,所以两位将领在冲杀出大营之后,短暂的追逐之中,双方距离,已然迅速拉近! 忽然间,前方的林子里,竟然冲出了一队乾骑! 邓子良当即大惊, 这乾人指挥官居然在西侧布置了伏兵,先前乾兵是从东侧发动的破营冲锋,大部分想要逃出去的燕人骑兵自然是向西侧而去,这就正好落入了乾人的口袋! 邓子良当即勒住缰绳,策马,转身。 其身后的银甲将已然冲杀而来,长枪在手,宛若化身蛟龙。 邓子良马刀挥舞,谁料得对方长枪之中蕴藏着极为凶悍的力道。 “哐当!” 邓子良虎口剧痛,却依旧死死地握着刀柄,但马刀上半部分,居然直接断裂。 该死! 长枪势如破竹刺杀了过来, 邓子良身体向前一侧,堪堪躲过了长枪之刺,然而,那个银甲将领却手腕一抖,枪身忽然横拍过去! “砰!” 邓子良被抽中,整个人被砸下了战马。 也就在这时,四周乾骑蜂拥而至,将其死死围困住。 这是要生擒自己! 仗,可以输! 但身为三石邓家子弟,怎么能容忍自己被活捉使得家门蒙羞? 当下,手中的断刀横亘于脖颈前,大吼道: “乾狗,等我大燕铁骑真正南下之时,我等你下来陪我!” 话毕, 断刀切入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周围的乾骑退开缝隙,银甲将领策马靠近。 此时,邓子良怒瞪着他,他能感知到,自己的鲜血正在汩汩流出,生机正在不断消逝。 他不甘,他恨啊, 他的人生,其实才刚刚开始! 他赶上了这一场国战,正是乱世乘东风而起之际,却不得不自刎于这里! 银甲将领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似乎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看着已经自刎将死的邓子良, 开口道: “这一点,倒是没让某太过失望,你终究还算有点血性,郑凡。” “…………”邓子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三章 莫不是个傻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和阿铭回到了堡寨中, 下一刻, 翠柳堡全体戒备。 原本按照惯例晚上放出去的哨骑也全都被招了回来。 哨骑在翠柳堡的作用本就是负责游弋和警戒,给家里睡觉休息或者日常活动的袍泽提供喘息放松的保障。 眼下,既然已经断定有一支规模不小的乾国骑兵北上了,而且目标就是自家翠柳堡,也因此,在家里完全戒备的当口,外面的哨骑已经不再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郑守备小本买卖做惯了,讲究个锱铢必较,与其让哨骑在外头被人家摸掉或者冲掉,不如都收回来。 翠柳堡的墙垛子上,士卒们弓弩在手,为了以防万一,连为了抵抗对方攻城的热油都已经在大铁锅里烧着了。 如果这是一场演习,那么翠柳堡必然能拿一面先进战斗集体的流动红旗。 哦,对了, 原本挂在堡寨大门口的翠柳堡的牌子,在郑凡回来时,就已经下令让人赶紧摘掉。 深夜的寒风一遍又一遍地在堡寨上方呼啸过去,但没有一个士卒敢有丝毫的懈怠。 因为自家军门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乾骑北上可能要偷袭自家堡寨的消息,还有大家这次军功的折算消息。 门阀刑徒兵们的家眷,很快就将得到脱籍,蛮兵们,也很快就能拿到燕国户口,在这两个好消息的刺激下,所谓的敌袭阴影,真的就已经有些不算什么了。 梁程正在指挥着防御,布置着兵力,其实对方既然是骑兵突进,想来也不可能真的大大方方地来打一场攻坚战。 大概模样,应该和自家两次进入乾国打绵州城时差不离,云梯蚁附攻城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就是专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在梁程看来,眼下大家都严阵以待着,除非对面的乾国将领真的脑子进水了,否则不大可能去下令攻打这样一座防守森严城墙高耸的堡寨。 一分钱一分货,比起别人家随随便便的木头栅栏围出的军寨,翠柳堡的这款,可以说是相当的“龟壳”了。 让郑凡有些意外和高兴的是,瞎子醒了。 绵州城下控制完达奚夫人后,瞎子精神力严重透支,昏迷了两天。 此时的瞎子坐在轮椅上,额头上放着一条热毛巾,看起来,很有一种娇弱的味道。 “什么时候醒的?”郑凡问道。 “下午。”瞎子回答完,还咳嗽了几下。 “这次摊上事儿了。”郑凡说道。 “还好。”瞎子显得很平静,“主上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被抓舌头,问自家家里在哪里…… “嗯,心地善良的人,老天爷肯定会保佑的。” “…………”瞎子。 许是刚醒来,精神上还有些衰弱,瞎子一时没能跟得上主上这脸皮厚度。 郑凡又将白天吃馄饨的事儿讲了一遍,包括那个算卦的老爷子和落魄剑客。 瞎子北问道: “那主上没有去告诉密谍司?” 郑凡摇摇头,道:“本来想告诉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嗯,按照主上的说法,那两位,显然已经超越了所谓的间谍的层次,高个子,就交给高个子去对付就是了,咱们就没必要插手了。”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 翠柳堡的狼烟,在此时升腾了起来。 多少根烟柱、什么颜色的烟、具体怎么玩儿怎么弄,说实话,翠柳堡里没人清楚。 如果说乾国堡寨体系是人员废弛的话,那么燕国这边可以说是完全拉胯了。 长久的战略优势外加心理优势,使得燕人并不怎么在意这些细节,如今乾国骑兵北上,才能这般如鱼得水。 狼烟,得靠附近其他堡寨的发散作用才能真正起到“烽火相传”的效果,这里面其实有着很深刻的学问,不逊于二战时谍报员的谍报战。 只可惜,翠柳堡的狼烟升起很久之后,附近,也没看见第二根烟柱。 两国开战以来,一直处于强势主攻地位的大燕,在此时,迟缓、衰弱得宛若一个耄耋老人。 郑凡甚至敢肯定,那支乾兵现在依旧没有得到足够有效的围剿和威胁,各方面的军头子们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基本反映肯定是固守待援,这也是保存实力的一种方式。 嗯,郑守备也是这般做的。 当然了,郑守备是有理由也有借口的,因为特殊原因,郑守备知道对方这次北上偷袭的目标,就是他的翠柳堡。 所以,郑守备的打算是,固守吸引对方的火力,然后好让友军部队对其进行反包围。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借口。 大晚上的,哪怕那支乾国军队是孤军深入,但在没弄清楚对方具体数目和战斗之前,郑凡可不舍得让自己麾下的骑兵冲出去和人家玩儿什么夜战。 军功很诱人,但要是一不小心把自己手下给打光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城垛子上,郑凡手里拿着一个热过的酒嚢,一口一口地小口喝着,只为了取取暖。 梁程站在郑凡身边,目光一直遥望着远方。 有梁程在身边,郑凡心里很有安全感,同时,只有郑凡和魔王们清楚,翠柳堡的内部,还沉睡着一尊真正的大杀器。 只不过那尊大杀器不太方便显露于人前,能不用最好就不用,但至少可以保命。 寒风还在吹个不停,郑凡的眼皮也开始耷拉起来,困。 外头,依旧一片安静,也不晓得那支乾兵又破了几个军寨,更不晓得是否有“毁家纾难”的哪位总兵大人不顾自身实力受损硬是带兵要拿下对方。 “主上,属下其实一直很怪一件事。” 梁程学着郑凡的姿势,也后背靠着墙垛子坐了下来。 “说。” 郑凡将手中的酒嚢递给了梁程。 梁程伸手要接, 郑凡却又把手收了回来, 笑道: “我忘了你不怕冷。” 僵尸要怕冷的话,那么电热毯就可以在三亚卖脱销了。 “主上,靖南军的反应,太怪了。” 这是梁程的观察,自开战以来,哦不,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算开战以来,那次是翠柳堡第一次去乾国遛弯儿,然后田无镜率一万靖南军铁骑将郑凡这支小部队给接应了回来。 这之后,靖南侯就去了燕京。 等回来后,下达了对乾国正式开战的命令,但除了迫使这些小军阀头子不停地南下袭扰之外,靖南军并未再发一兵一卒出战。 郑凡点点头,道: “一开始,我是以为靖南侯是在等,等我们这些军头子将乾国人撩拨出火气了,等乾国三边派出精锐来绞杀我们了,靖南军再以雷霆之势出击,吃掉乾国三边野战精锐,为南下铺道路。 我们这些军头子,说白了,也就是战术上的诱饵,为大战略做铺垫。” 梁程闻言,道: “但那位乾国的杨太尉却一直死守不出,怎么挑衅都不出来,而且乾国还将国内最能打的几支部队都北调,摆出了完全的铁桶阵。” “是啊,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其实,类似这种小股部队的偷袭,对大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梁程顿了顿,继续道:“无论那支乾国骑兵今晚冲了几个军寨,打垮了多少个军头子,也无法改变大战略上,燕国主攻乾国主守的格局。 说白了,这支军队北上的目的和我们翠柳堡之前两次南下差不多,夸功提升士气的作用更大一些。 且对方既然明摆着是要来找我们翠柳堡麻烦的,那就应该是我们上次在绵州城外扫荡了数千狼土兵让他们脸上无光,所以弄了一次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只要等到白天,这支军队还是会迅速地撤走的,他不可能守住任何一个军寨。” 只要白天到来,因为黑夜而生涩缓慢的通讯得到恢复,诸位总兵大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放着这支部队继续在大燕的国境上的。 那会儿,已经不是什么保存实力不保存实力的问题了,而是国家荣誉问题,性质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靖南军在后方镇压一切,燕皇又刚刚马踏门阀,数百年门阀都灰飞烟灭了,还奈何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总兵? 以前,当兵的,尤其是做总兵的,总归背后会有一座门阀甚至是两座门阀的关系撑腰,谁要动谁都不容易,都得化作无尽的扯皮,现在则不会了。 郑凡又喝了一口酒, 道: “你的意思是,为什么靖南侯只是下令,而没有派出靖南军南下,不,甚至只要靖南军继续驻扎在南望城,保持着对边境一带的直接影响力,咱们大燕的边境诸多军头子们,也不可能是这般一盘散沙。” 若是此时靖南军还驻扎在南望城,若是此时靖南侯田无镜本人还住在南望城内,哪怕现在是夜晚,你看看谁敢贪图保存实力? 哪怕是郑凡,都得硬着头皮率领个七八百骑兵出去寻找那支乾骑去阻拦去进攻去消耗。 老虎只要瞪着眼,山里的猴子们就得拼命地表现,而现在,老虎偏偏有点像是在打盹儿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凡很实诚地说道。 他这个“主上”,真没必要和自己属下玩什么神秘,谁不知道谁啊。 “不过,阿程,你可以把你思考高度放高一点,虽然现在委屈你了,咱翠柳堡就这么点兵,但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你手中有五万靖南军和二十万镇北军铁骑时,你会怎么做。”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这个很难想像的,因为这里面,还有很多牵扯到政治的东西。” 梁程不懂政治,或者说,是他懒得玩政治,他骨子里,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郑凡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唉,这么冷的天,还在待在墙垛子上警戒着,真特么烦。 本来郑凡想着的是,送完首级,交割好军功,回来后,翠柳堡内的大家都兴高采烈,然后自己再把一千五百蛮兵的事儿再说一下,魔王们也都高兴高兴。 再之后,自己就能美美地洗个澡,再让四娘今晚换白丝。 唉, 本来都想好的剧本,就这么被那支乾骑给毁掉了。 郑凡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尖,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城垛子上一阵骚动。 梁程猛地侧过身透过墙垛子看向外头,同时对郑凡道: “有骑兵靠近!” ……… 钟天朗身上的银甲,已经被血水浸染了好几层,上阵冲杀,他一直喜欢冲在第一线,甲胄上的血迹,自然都是燕人的。 初入燕地时,他们就挑掉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堡寨,随后长驱直入,只是没能遇到事先通知好的银甲卫暗谍带路,使得自家的队伍一时间有些“茫然”。 率军将领迷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历史上很多牛叉的将军都迷过路。 而且,钟天朗不是迷路,他记得回去的路,只是面对大燕边境这“层次不齐”的军寨堡寨体系,有些分不清楚目标了。 就算是燕国当地的百姓,面对这几个月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的这么多军寨,想弄清楚去哪个是哪个哪个在哪里,也挺难的。 不过,好在,钟天朗运气不错,冒险在大路上抓了两个舌头,还真给他问出了翠柳堡的所在地。 冲垮了翠柳堡,那个叫“郑凡”的将领还算有点骨气,宁死不降,也不愿被俘,直接自尽了。 钟天朗到现在都还记得“郑凡”临死前的怒目圆瞪, 足以可见, 这个燕蛮子内心的怒火以及死不瞑目! 倒也,算是个汉子! 只可惜,钟天朗不能给他留全尸,还是割下了他的首级,同时又趁着夜色,连挑了三个燕人军寨。 这些军寨的防守体系,都很稀松,自己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夜袭遮蔽,再突然袭击,冲垮他们不难。 不过,尽管如此,燕人在被偷袭时的反击,也依旧让钟天朗有些咂舌。 西军出身的他,自小面对的对手就是北羌部落或者是西南山区里的土司,那些敌人,在面对夜袭时,往往会溃不成军,直接被掩杀过去,尸横一地。 但这些燕人,只要手上有刀,又没办法逃脱时,往往会选择主动拼杀求死。 所以,自己队伍里,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原本,在西军时,在得知乾国三边的军将被燕人压得不敢抬头,钟天朗还有些不屑。 这次真正接触后,虽然是一场场的胜利,但他也慢慢明悟过来,这些燕蛮子,确实不是可以轻易揉捏的角色。 最重要的是,自己面对的,不过是燕人的杂牌军,那一个个林立在那里的军头子,燕人在银浪郡真正的精锐,靖南军,可还没现身过。 再者, 那支能够让东方三国都无比忌惮的镇北军,也还没有南下。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后,钟天朗有些理解了自家老爷子一进绵州城就开始挖壕沟建寨垒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燕人气焰嚣张,本身战力就极为不俗,大乾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消磨掉燕人的气焰,然后借着这一股子国战契机,重整军备。 好在,燕人穷,燕地也穷。 身为将领,钟天朗清楚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但这些想法却又不受控制地在其脑子里不停地徘徊。 不过,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年轻,自当气盛! 这一次,自己至少是为大乾出了一口恶气,让燕人也晓得,大乾亦有血气男儿! 天色不早了,钟天朗不敢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而是率军准备返程。 前军来报,说是前面要经过一座燕人堡寨,那座堡寨构筑得很是精良,俨然一座小城池。 钟天朗率领一众亲兵策马而来, 在见到前方的堡寨后, 他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堡寨墙壁高耸,同时下方有壕沟还有可见的栅栏,上头层次分明,边角凸出,虽然造型有些特,但钟天朗一眼就瞧出了这种堡寨设计方式的高明之处。 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攻城,都将承受三面的打击。 而且这个堡寨,一看就是新建不久的。 “都说燕人铁骑甲天下,但现在看来,燕人之中,也是有善守之人。” 这座堡寨,虽然出工出力的是小六子,但却是瞎子设计的,瞎子用了后世欧洲人的城堡设计方式。 当初国姓爷收复台湾时,对荷兰人的这种城堡也是无比头疼。 钟天朗清楚,这种城堡,外加城墙上隐约可见的兵卒身影,不是自己现在能够啃下来的。 不过,大体是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连挑好几座军寨,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对军寨建设这般肯下心思的对手,钟天朗策动胯下战马向前,枪挑邓子良的人头, 对着前方喊道: “燕狗,翠柳堡已被你家钟爷爷覆灭,翠柳堡守备郑凡人头在此! 尔等人头先寄放在尔等脖子上,等你家钟爷爷日后得空来取!” 良久,前方堡寨依旧无声,无人应答。 钟天朗见对方堡寨上鸦雀无声, 笑了笑, 对身边的几个将校道: “看来,斩了燕人最近名望军功最高的郑凡后,确实是重挫了燕人的气焰!” 其实是,在钟天朗喊完话后, 翠柳堡上守卒们,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然后一起看看同样在城墙上喝酒的自家守备大人, 再一起看看外头火把下喊话的乾人将领, 大家此时心里就一个念头, 这下面的乾人将领: 莫不是个傻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四章 东风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钟天朗自我感觉极为良好的秀了一把就率军南归了,在其离开后,郑凡让梁程领五百骑兵做做样子追了一把。 梁程心里有数,也没有冒进,因为还要防止那位银甲将领杀个回马枪,反正就是乾骑在前面,梁程在后面护送,稍微给点压力。 这一幕,很像是前阵子郑凡率军从乾国回来时,乾国各路骑兵在旁边护送。 兵法上有一条叫“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对方铁了心地要回家,你去阻拦,对方肯定会和你拼老命,能否拦截住对方先不说,自己这边的损失肯定会很大。 其实,这个所谓的追击,也就是为之后的“追责”,有一个为自己辩解的借口。 大概,也就只有郑凡能使用得动梁程去做这种事情了。 等天际泛白时,梁程率军回归,多少人出去的就多少人回来,一个都没少。 郑凡则抓紧时间去洗洗睡了,在城墙上吹了大半夜的寒风,还真有些受不了。 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大中午。 郑凡可以睡,其他人可不能睡,梁程早上回来后,又换了一支五百人骑开了出去。 这次自然不是去追敌的了,而是去打扫战场。 是的,乾国人打完了仗,翠柳堡来负责战场的打扫。 等郑凡洗漱好吃了饭出来时,就已经发现在外面的场子上,已经坐上了数百溃卒在那里吃着午食。 这些溃卒的卖相都不是怎么好,脸上也都有惶惶之色,但一个个的应该是饿狠了,在那儿狼吞虎咽。 郑凡走上墙垛子,问了问没坐轮椅改用拐杖的瞎子, “收拢了多少人?” “三百出头的样子。” “还不错。” “嗯,确实还不错。” 昨晚乾骑挑掉了一座小堡,外加四个军寨,燕军死伤不少,当然,能够在冲营之中逃出来的,也不少。 毕竟是晚上的突袭夜战,想做到一口闷不带丝毫漏汁也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这些人,既然咱收下了,就不可能再吐出去了。” 郑守备给出了指导性思想。 其实,别看郑凡在大燕这边立下的军功不少,且还不知道仍有一尊王爷头颅还在运送途中等待签收; 但严格算起来,郑守备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没有脱离军阀作风,甚至比军阀更像是军阀。 真正的硬仗前,退缩,还祸水东引,等战后,迅速地做出反应吸纳力量。 其实,不能怪郑凡太黑,而是这个世界,在郑凡第一次当民夫时,就教会了郑凡这个道理。 心不够黑,或者心里还带着天真的人,坟头草早不知道已经多高了。 郑凡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能不能为一个所谓的大义,站在风口浪尖,喊一声“死战不退”。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并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历史,若是传统意义上的穿越,作为穿越者,或许真会有那种感觉吧。 “主上,这些溃卒属下打算把他们归入最下等,等以后他们有了军功后再升等。” “嗯,同意。” 溃卒,自然得有个溃卒的样子,收留你们以包庇你们不受责罚已经算够意思的了,其余的地位什么的,就先别谈了。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过来,传达了军令,说许文祖就在附近,请郑守备前去参见。 郑守备也不作犹豫,换上甲胄带着阿铭就出去了。 许文祖的位置,距离翠柳堡并不远,此时的他,肥硕的身躯正坐在一个军寨的中央,军寨已经一片疮痍。 在许文祖身边,有数百南望城守卒,还有另外五个昨日在签押房里见过的总兵官。 郑凡来了后,也只是站在后头,没出头说什么话。 许文祖坐在那儿宛若一座肉山,外加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压抑情绪,确实能够以官威的形式呈现出来。 大家伙,就这么站了不少时候,终于,许文祖抬起头,狭窄的眼缝间,有一股子精光流转。 他双手摊开, 道: “事儿,大家也都知道了,本官召大家过来,不是想问责大家,因为这脸面,已经丢了,问责不问责,其实没什么意义。 这一次,被乾人打上门来,还又被乾人堂而皇之地离开。 本官,你,你,你,在场的你们所有人, 一个个的,全都跑不掉, 死不足惜!” 许文祖没有去推卸什么责任,也没去找什么原因,事实上,事情都快过去一天了,但靖南军大营那边,还是没传来任何的消息。 侯爷,肯定是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但侯爷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这种沉默,很诡异,却又往往是最为可怕。 “官位什么的,本官很在乎,身家性命,立身之本的东西,本官也一样很在乎,相信你们也同样很在乎。” 许文祖一边说其目光一边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数百年的门阀,说没也就没了,咱这点身家,这点地位,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国战在即,你我,诸位,所求的,真正只是手上的这一点点兵权么? 这是国战,这是国战! 我大燕百年才再次等到这次机会,青史就在我等面前,我等是有可能是有机会去青史留名的! 不瞒大家,靖南侯爷那边,本官早上就派人往营里头递送了折子,但侯爷那边,没传出来一句话。 昨日在签押房,你我都说,大燕就靖南军和镇北军,太少了,我们也得推出个强军。 好啊,话才说完,当晚就被人家打了一巴掌。 老子是北人出身,在北方,只讲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蛮族敢来咱燕国地界杀多少人,镇北军就去荒漠上杀个双倍!” 说着, 许文祖深吸一口气, 喊道: “咱平日里自己窝里斗是窝里斗,但这一次,不是窝里斗那么简单了,明日,各家各部,都别藏着掖着,把你们麾下最能打的部队调出来! 就在这儿集结,就在这儿整军,我们一起杀向乾国去,乾人昨晚杀了我们一个,我们明儿个就宰他两个。 没杀够数,绝不回营! 老子手下的兵,第一个攻城,第一个拔寨! 军功,你们先拿,战后折损的军械、人马,老子先给你们补! 老子就想问一句, 都他娘的是带栾子的爷们儿, 敢不敢明天一起去把这一口气给争回来!” 许文祖喊得很激动,脸已经泛红,还冒着热气。 在场五位总兵官一起单膝跪下, 抱拳沉声道: “末将领命!” 大家官是平级,许文祖也是总兵,只不过因为差事不同,所以平日里许文祖可以压他们半头,但是在这一刻,这五位总兵官算是将许文祖认为自己的上级,自己自认为下级。 倒不是说许文祖刚刚的那一番话有多强烈的煽动性, 都是成年人了,还是军伍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王八,又不是年轻人随随便便几个口号就能煽动起来的。 此中原因,一来,是昨夜的事儿,落了大燕一个大脸,竟然让乾人杀进来又杀出出去了。 二来,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眼下,确实是需要一个头儿,领着所有人把力量集中到一起,先打个翻身仗回来。 许文祖既然愿意放这个话,就证明他已经拿出了这个态度,再说了,能受许文祖的令特意从自己的寨子赶赴这里的,本身就是在感性上稍微贴合这边的,已经算是做过初步筛选了。 郑凡等一众守备和校尉也都单膝跪在了地上,齐声应诺。 “咱们,也不搞什么歃血为盟的事儿了,咱们是大燕军队,不是山寨土匪,本官希望大家都没忘了,自己是个燕人! 好了,各自回去准备吧,明日,我们聚兵于此,开拔!” 众将纷纷离开。 郑凡留了下来。 许文祖眼神示意郑凡跟自己进了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帐篷里,外头,有亲兵守着别人不可能靠近。 “呼……气死老子了!” 进帐篷后,许文祖还骂骂咧咧地往地上一坐。 郑凡也跟着一起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郑凡倒是没有以前面对许文祖时那般的自然和热络。 “这里距离你翠柳堡这么近,你昨晚就没收到动静?” 许文祖开始问话了。 郑凡苦笑道:“整个边境堡寨里,就我翠柳堡昨晚点了烽火。” 许文祖被噎住了。 大燕边境别看堆了不少兵,但这里头体系之混乱,他许文祖也是清楚的。 一来,这是前任萧大海的锅,甚至是更往前堡寨体系废弛的锅,二来,是这阵子朝廷塞过来好多个总兵官过来,这么多人马一来,靖南侯又不负责梳理,大家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也没个主事人,能有序起来才叫怪事儿了。 “唉。”许文祖叹了口气,看向郑凡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其实,郑凡心里也清楚,别看当初许文祖在虎头城对自己说准备献城给镇北侯府如何如何,其实,人许文祖和自己不一样。 许文祖是个地地道道的燕人,如今镇北侯明显和燕皇站在一起准备南下的,自己再在这边吃相难看的保存实力避战,丢到许文祖这里,他敢翻脸不认人的。 昨晚的一些布置和装点手段,说白了,其实就是表演给许文祖看的,许胖胖现在是自己的第一大靠山,还管着南望城这么多物资,自然得哄好了。 “大人,昨晚我出兵去追过那支乾骑,但没能追得上,对方人马众多,我怕被埋伏。” 这句话里,半真半假。 许文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过神情,却有些淡了。 显然,许文祖是猜到了什么,而且还故意把这种情绪,传递给了郑凡。 他在怀疑郑凡避战,而且还在用这种方式警告郑凡。 许文祖文官当过,武官也当过,在北地也吃过沙子,这里头的道道,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你追击不拿下一些敌人尸首回来那还叫什么追击? 郑凡又苦笑道: “大人,那支乾骑的目标,是属下。” 许文祖愣住了,也顾不得玩儿什么神情信息传递了,扭头看向郑凡,问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 “昨夜乾骑主将来到我翠柳堡外头,举着一颗人头,说他已经杀了翠柳堡守备郑凡,还灭了翠柳堡,让我们洗干净了脑袋等他日后来取。” “…………”许文祖。 许文祖的脸憋得有些发青,一副想笑却又要强忍的架势。 这个时候发笑,等于彻底破功了,但他娘的,这事儿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 “属下没能看清楚那颗人头到底是谁的,但想来,那位乾骑将领,应该是认错了人,也打错地方了。所以,在对方离开时,属下率军追击有些过于谨慎了,因为属下清楚对方的目标是属下,是翠柳堡。 属下可以败,也可以损兵折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能留下那支乾骑,就算把属下的翠柳堡给拼光了,属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两国交战,讲究的是一个气势上的比拼。 属下几次入乾,都取得了不错的战功,扬我大燕国威,属下的名字,估计早就落在乾国那些大将的案头上了,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杀属下而后快。 属下败是可以败,但万一翠柳堡没了,或者属下被杀了,真被他们提了人头去。 这里面的影响,可就比属下一个人一座堡寨的得失,大得多了。” “唉!” 许文祖低下头,终于将那股子笑意给压了下去,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道: “确实是这样,昨晚,你绝对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了,这一次咱们燕国这边的面子,可就落太大了,最重要的是,要是真让那支乾骑拿了你的头颅回去,乾人那边,士气肯定会大涨。 我估计,那个乾人将领大概是将杏花寨当作翠柳堡打了,因为其他几个堡寨,规模都太小,也就杏花寨里的兵马算比较多的。” 郑凡有些震惊道: “那岂不是昨晚那个乾人将领用长枪举着的那颗人头,是邓参将?” 许文祖点点头,道: “八九不离十了。” 郑凡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只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虽然有矛盾,但毕竟都是燕人,都是燕军,都是袍泽,唉…… 这个程度,不能太过了,过了就有点假了,还好,郑凡的演技在这个世界有着很大的提升,外加许文祖又是第一个和自己飙戏的对手,也很熟练。 许文祖抿了抿嘴唇, 见郑凡这个神情, 宽慰郑凡道: “切莫再想这些事了,乾人北上,打谁不是打呢,都是燕军,也没那种打错打对的说法,昨晚,让我稍微宽心的是,一个参将,四个守备,都是战死的,没一个苟活。” 郑凡攥紧了拳头, 道: “他们,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啊!” “嗯,对了,那一千五百蛮兵你待会儿就让人去我那里领走,战马甲胄我都给他们配好了,事急从速。 这次好几个总兵麾下都有人马折损,尤其是那位杨总兵,邓子良就是他麾下的,这次杏花寨全军覆没,他损失最大。 我怕他们又要打那蛮兵的主意,你早点领回去吃下去吧。 还有今儿的这件事,你不要再往外说了,乾人那边怎么说由他们说去,咱们自己,就不要再说了。” “属下明白。” “嗯,兵给你了,战马军械,我也给你了,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在那五个总兵面前立下军令状的。 明儿个,你得给我出死力气,帮我把这面子给挣出来!” “敢不效死!” “死,就别死了,但明儿个,可千万别藏着掖着,我知道的,你麾下是真的能打,就给老子好好地打出来。 明儿个这场戏,唱好了,我手底下就能拉拢住这五个总兵。” 话,就点到这里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许文祖已经把话给说透了。 我给你郑凡兵,给你军械,这般资助你,可是要让你帮我上前拼杀的! 一如小六子这般资助郑凡,也是想着郑凡能够在军中崛起,日后能在争夺大位或者在保命时,能有一个军方援助。 这世上,向来都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同时,许文祖还想借这件事,将那五位总兵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这又牵扯到政治上的考量了。 “大人放心,明日翠柳堡定然不让大人失望!” “嗯,行吧,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了。” 郑凡搀扶许文祖起身, 许文祖站起来后,手却还抓着郑凡的手腕, 意味深长道: “昨日,我就已经将你的军功报上去了。” “多谢大人。” “别谢我,这都是你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我想再说的一点就是,人这辈子,总得抓住一些什么。 就像是那放纸鸢,总得有风才好放起来,你有能力,又一向能得到上头大人物的赏识,这是你的福分,但切莫懈怠自满。” 郑凡微微皱眉,在思索许文祖话语中的深意。 许文祖又拍了拍郑凡的手背, 道: “这风,快起了,你得抓住,这要是抓住了………” “抓住了,当如何?” 许文祖伸手掀开了帐篷,弯腰走了出去, 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道: “就上天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五章 人去楼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场东风看来真得够大的,不然可吹不动许文祖。” 瞎子一边嗑着葵花籽一边说道。 很显然,这场东风肯定不仅仅是为郑凡准备的,他许文祖也已经准备好了。 郑凡双手捧着茶杯捂着手,点了点头。 许文祖这个人,他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感性,也不缺乏狠辣,在镇北侯府和燕皇站在一起后,他没有了过往的那种纠结。 这种人,全心全意地做事和全心全意地往上爬时,当真是极为可怕的,这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官僚。 他能看得更远,所以也就能提前预判好适合自己借力的位置,预先做好准备。 “不过我还是不懂,这东风是什么。”郑凡开口道。 一边坐在那里的梁程也是沉默不语。 “这其实很正常,主上,许文祖每天都要过手海量的物资,虽然这些物资都是朝廷在马踏门阀后抄来的,但也不可能像是无脑吹气球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用不用得上,都往银浪郡往这前线送。 肯定有着侧重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只要抓住这些细微的侧重点,就能判断出燕皇真正的打算了。 这是信息落差,在没有对等信息资源的前提下,许文祖能看出来,我们却看不出来,这很正常。” 梁程开口道: “你说了这么多,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慰安慰你们,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应该快了,可能就在这一阵子,燕国真正的南下,就要开始了。” “理由呢?”梁程问道。 “一,镇北军马踏门阀,应该也该完事儿了,剩下的善后处理,交给燕京禁军或者大皇子的郡兵,都可以去做。 无论是镇北侯还是燕皇,都不可能让这把在荒漠磨了百年的刀,却只能对自己人下手,这是对这把刀的亵渎。” “你是说,镇北军就要南下了?” “应该就在近些日子了。” “还有呢?”郑凡问道。 “还有就是,再不打仗,这冬天,就要过去了,我之前根据手头上能有的一些资料,查过从乾国上京到三边的地理情况。 乾国三边,是乾国抗燕的主阵地,在三边之后,分别是滁郡、西山郡、北河郡,再这之后,就是乾国的京畿之地,汴洲郡,汴洲郡和咱们燕国的天成郡一样,汴洲郡的首府就是乾国的上京。 从三边破口之后,下面多郡,都是以水田为主,这是当年为了防备燕国铁蹄南下,在很多年前就强制改了水田。 同时,在汴洲郡和北河郡交界处,在很多年前,就被乾人引乾江之水强行改道,拼着不时决口淹没百里,也要弄出来一道汴河。 这些,其实都是为了防备燕人南下做的准备。 现在正值冬季,一切现在都化为冻土,就连那汴河之水,也已经结冰。 若是不趁着这个时节用兵,等春天到了,冰雪消融,乾人为了防备燕人铁骑南下所做的准备,就都能派上用场了。” 顿了顿, 瞎子北继续道: “除非,燕皇还准备再忍一年,但这显然不可能。哦,对了,还有一条,再过阵子,战事一开,虽然我不知道燕皇他们到底准备执行怎样的战争计划,但假设战事进行顺利的话,大燕铁骑可以横踏乾国上京至三边这一大半乾国北方疆域,将会使得乾国一半疆土上的春耕,被荒废掉。 乾国人口多,春耕一废,乾人自己就得闹粮荒,这可以极大地削弱乾国的战争潜力。 再者,别看乾国富,但乾国的民众日子可能过得都没咱们燕国百姓好,这一点,在前阵子有乾人百姓北上‘偷渡’至燕国就能看出。 这些年,乾国内部农民起义频频发生,等粮荒再一闹,那就真正的是‘官逼民反’了。” 郑凡喝了一口热茶, 道: “不怕蛮子会武功,就怕蛮子有文化。” 这里的蛮子,指的不是蛮族,而是乾人对燕人的蔑称。 本来就打不过蛮子,但这蛮子还要和你玩儿心机,玩儿政治。 郑凡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又道: “但瞎子,你这一切的假设,都建立在燕国铁骑战事顺利的前提下。” “燕皇会不会打仗,属下不知道,因为很多会玩政治的人,其实不会打仗,人的精力,也毕竟是有限的。 但镇北侯和靖南侯这两个人,得到了燕皇完全地信任,有这两位侯爷去负责制定战争计划,属下觉得,应该会有很大的效果。 世间事儿,若是术业有专攻,都不算难事。 属下承认,乾人那边,确实有一些会打仗的将领,但绝对没有燕国这边的自由。” 郑凡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 “那一千五百蛮兵这次我就不带出去了,你帮我好好抓一抓思想教育。” 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唉,明儿肯定是要死人的。”郑凡有些肉疼。 许文祖话语里已经挑明了,明儿就是要自己的翠柳堡出死力气。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主上,这世上,总没有光拿好处不办事儿的道理。” “这个道理,我懂,对了,三儿还是没消息么?” “没有。” “蛮骑再往外放一点儿,找一找,三儿不可能那么容易死的。” “属下遵命。” “今儿晚上让弟兄们好好乐一乐吧。” “属下明白。” 瞎子和梁程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来了自家主上的情绪不高。 但,这就是战争。 “我乏了。” “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瞎子和梁程都出去了,很快,四娘推开门走了进来,同时,把门的插销拉上。 “主上,洗澡么?” “这才几点啊。”郑凡笑了笑。 “明日要打仗了,主上得早些歇息,为明天养精蓄锐呢。” “太早了,还睡不着。” “嗯,出来一次就能睡着了。” “呵呵。” “主上,那奴家去烧水?” “好吧,也确实有点累了,早点洗洗睡吧。” “主上今天想选什么颜色?” “肉色的。” ………… “哟,你可听说了没,燕人那个叫郑凡的将军,被咱们少将主给杀了。” “可是那个两次攻打绵州城的燕狗郑凡?” “必须是啊。” “真的被杀了啊?” “杀了啊,脑袋都已经被咱少将主给挑回来咧,咱少将主这次率咱大乾铁骑,直接杀入了燕国,连挑了燕人四座军寨,擒杀了燕狗郑凡。” “嚯,这可了不得。” “唉,你瞧瞧,你瞧瞧,在咱们西军北上之前,这三边的边军被燕人压着打,恨不得被燕人骑在脖子上羞辱,现在咱们西军上来了,这不直接给他们打回去了么。 直娘贼,一直都传什么燕人铁骑甲天下,我看呐,也不过如此。” “就是,就是。” 两个火头军在井口边一边洗菜一边说着话,殊不知,井口下,有一双耳朵正在偷听着他们说话的内容。 什么,主上死了? 薛三先是一个大惊! 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唔,没消失。 而且,自己好像也没暴毙! 咦,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主上死了我不用死啊! 惊、喜之后, 薛三又默默地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实力没有任何的变化。 呸,樊力那个铁憨憨的话果然不能相信。 主上死了,我们身上的限制也没消失。 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薛三又沉默了下来。 唉, 主上死了啊, 心里, 忽然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同时,再看着自己怀里的那一刻用布帛包裹起来且已经腌制过的福王脑袋, 忽然觉得他,没那么可爱了。 自家主上,也被人割下了脑壳。 薛三忽然觉得人生有些迷茫,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自由了,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但随之而来的,又是空虚。 自己似乎还没真的认真思考过,自由后,要去做什么哩? 主上死了,那么瞎子四娘他们,岂不是也大概没了? 一种寂寞的感觉,涌上心头。 薛三决定不等了,其实,这些天,他不是没尝试过出去,但这座绵州城应该是住进了某位大人物,而那位大人物的部下更是将这座城池给把守得严丝合缝。 薛三几次尝试出去却又不得不退回了井里。 他是一名刺客,确保稳妥一击,是他的本能。 但在得知郑凡死去的消息后,薛三心里难免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所以,在外头的两个家伙洗好了菜离开后,薛三再度出了井口。 手里,还拿着福王的脑袋。 既然主上已经死了,按理说,这脑袋,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没办法,这些天在井口下,薛三就只能和福王的脑袋聊聊天了,此时,福王在他眼里不是一个脑壳,而是一个陪伴他许久的可爱布娃娃。 这个院子,已经成了“炊事班”,所以,在腊肉吃完了之后,薛三也不缺吃的,但出了这个炊事班后,外面的防御一下子就变得森严起来,尤其是城墙那边,别说自己了,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咕噜咕噜咕噜…………” 车轮的声音从墙壁那边传来。 薛三马上贴着墙壁靠了过去,探出脑袋后发现居然是一辆夜香车。 西军治军严格,这种严格,其实体现在方方便便,卫生方面也是一样,但凡需要长时间驻扎的地方,将领都会对军寨内的卫生做极为严格的规定,这是多少年战争史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因为很多时候,打败一支军队的,可能不是敌军,而是瘟疫、传染病。 夜香车旁的几个辅兵杂役去了隔壁宅子里去收木桶了,夜香车就停在那儿。 薛三叹了口气, 快速地将自己里面穿的金丝软猬甲给脱下来,将福王的脑壳给好好地包裹住, 然后… …… 上午,郑凡率一千翠柳堡骑兵开出了堡寨,因为要安抚和“教育”新来的一千五百蛮兵,所以这次堡寨内原有的蛮兵要留下来帮忙忆苦思甜。 这一千骑,还是以刑徒兵居多,他们的脸上,都荡漾着笑容,因为在昨日,南望城的叙功文下来了,信使应该上路了,他们的族人,很快就将因他们的军功而获得自由。 他们曾是高高在上的门阀子弟,却被一朝打下云端,好在,他们又能重新开始。 不过,郑凡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因为他清楚,这次许文祖聚包括他许文祖自己在内六大总兵之精锐,是要去打一场燕乾边境开战至今还没发生过的一场大战。 而自己,作为许文祖的嫡系,肯定要做一个表率,什么表率? 去头一个冲阵,去头一个登城, 出最大的力, 死最多的人! 对别人,郑凡能够毫不犹豫地心狠,但对自己手下的兵,郑守备心里还是多少带着点矫情。 但正如瞎子说的那样,打仗,哪能不死人呐。 队伍准时来到了昨日约定的集合点,六大总兵,在这里,总共聚集了近万骑! 这当然不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因为家里还有留人防守。 但这次拉出来的,绝对都是各个总兵麾下的精锐。 饶是如此,翠柳堡骑兵还是这近万骑之中,最靓的仔。 无论从战马还是从甲胄军械上来看,都堪称豪奢。 他们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并非都来自于许文祖的后门,而是六皇子的投入,所以,不少人眼里看着翠柳堡军队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嫉妒。 不招人妒是庸才,郑凡对这一点倒是挺习惯的,他也没兴趣在这里和这些同僚们打什么招呼套什么近乎。 心情不好的郑守备,只是默默地穿着甲胄坐在马背上。 这使得其身后的一千翠柳堡骑兵全都这般姿态,比比直直地坐在马背上,没人东倒西歪。 这不由得让附近提前赶到已经随地休息的其他总兵手下的骑兵们有些不适应,但凡军人,都有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传统。 这无声地就被人给比了下去,谁受得了? 自己就算受得了,等自家老大和其他那些大佬们一起出来看到这般对比清晰的一幕,老大心里能受得了? 所以各个军头子校尉守备们开始训斥自己麾下的兵卒,让大家都弄出点样子。 郑凡没有理会周围乱糟糟的埋怨场面,而是默默地目视前方。 “主上,得到消息,说叁月堡于昨晚后半夜尽出,应该是去探查情况了。” 郑凡点了点头,对梁程道: “应该是打算打堡寨了。” 叁月堡和郑凡的翠柳堡一样,属于许文祖治下,很显然,叁月堡守备应该是奉了许文祖的命令,前去探查战场情况。 这几个月来,燕国银浪郡一线的军头子们在靖南侯的命令下,可没少和乾国堡寨燧堡们死磕,时不时地打下一两个堡寨下来,或者自己也掉几颗牙。 但因为从未形成过统一的大规模协作,所以没能真正地打开局面。 很显然,许文祖打算集合兵力,在他自己的主持下,亲自在乾国的堡寨体系上开一道大口子! 小堡寨不说,攻打的时候,外面箭矢压制,然后冲阵上去,里面就几十号乾兵,折损一些手下也就拿下了。 但大堡寨,里面动辄数百有的甚至上千的守卒,你想啃出一个大口子,就不可能留着这种大堡寨不管。 一想到自己麾下的骑兵待会儿可能要带头化身步兵去攻城, 郑守备心里就有些恨得牙痒痒。 但形式比人强,你没得法子。 昨天,自己在许文祖面前的表演,想来应该糊弄过许文祖了,也有消息说,自己的参将官职过些日子就能下来。 但官职什么的都是虚的,在大燕,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马。 门阀兵要是拼光了,自己手底下就又得靠蛮兵打天下了。 这对自己以后的发展,其实是很大的制约,门阀兵的高素质,可不仅仅体现在战场上啊。 许文祖没有披甲,而是一身蓝色的官袍,腰上系着一把剑,在其身后,五名总兵都身披甲胄,步履生风。 在他们出来后, 四下所有燕军都高呼: “参见大人!” 兵甲在身,可以不用下跪。 但在没有组织一切凭自发的前提下, 翠柳堡的一千骑是最整齐的一支,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这是翠柳堡所要求的,目的,明面上是说只有军律步调合一,才是真正的铁军风貌,实际上还是为了配合自家主上的装逼乐趣。 许文祖的目光落在了郑凡以及其身后的一众骑兵身上,显然,他对郑凡的这种态度很满意。 今日一战,不仅仅是要为了给前天晚上乾骑北上造成的损失给找回颜面,最重要的,是要奠定他许文祖于银浪郡一线封疆大吏的地位! 看着兴致勃发的许文祖,郑凡心里有些腻歪。 也是,以前人家对你好处处给你开后门时,你叫人家许胖胖; 现在人家要你下死力气让你去死人了,他就成许肥猪了。 人,都是这个吊样。 让郑凡最不满意的是,既然决定要真正地啃下这些堡寨,为什么不早点做准备? 要是郑凡来组织这件事的话,他宁愿多花半个月的时间去打造出足够的云梯和投石车,这样能少死很多人。 但很显然,官僚在有些时候,他就是官僚,哪怕他爱国,但也是官僚,人思考问题的角度还真和自己不一样。 许肥猪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举向空中, 喊道: “诸将士,复仇和开疆,就在今日!” 先是许文祖身后的五个总兵拔出了佩刀, 紧接着,是在场全体军士都举起了兵刃高呼: “虎!” “虎!” “虎!” 就在这时, 一众骑兵从外面回来,领头的,是叁月堡守备大人本人。 许文祖面带和煦的笑容,待得叁月堡守备在其面前停下下马时,主动上前搀扶住了他,道: “方道啊,辛苦你了。” 叁月堡守备仇方道面色则有些讪讪, 许文祖发现了, 问道: “探查出什么结果了?” 许文祖选定了三处破口的位置,昨晚,就下令让仇方道率军出去探查情况,因为叁月堡也是他的嫡系,同时,叁月堡的位置,在银浪郡最南端。 仇方道拱手回答道: “回大人的话,情况……情况有变。” 许文祖愣了一下, 这儿誓师大会都开好了,大家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你跟我说情况有变? “有何变化?可是乾人西军前挪了?” “不是,不是,回大人的话。” 仇方道咬了咬牙, 大声道: “大人,乾人尽弃堡寨,后撤三十里,眼下乾国边境大小堡寨,全都空了!” “…………”许文祖。 ———— 恭喜阴天灵感成为《魔临》第74位盟主,感谢楠姐的飘红。 下一章是个大剧情,大家今晚就不要等了,我写好了再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六章 铺垫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呵呵,你是没看见许文祖的那个脸色。” 郑凡从瞎子手里抓了一把葵花籽一边嗑着一边唠着。 瞎子北笑了笑,道: “能理解,前戏都做完了,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发现居然是个男的。” “瞎子,我发现你透支了一次后,整个人都有点变风格了。”阿铭在旁边打趣道。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啊,可惜了,这个世界是古代背景,否则我就可以把微信里开头名字带A的都推给你。” 樊力闻言,揉了揉脑袋问道:“啥意思咧?” 四娘瞪了瞎子一眼,对樊力道: “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别插嘴。” “哦。” 樊力继续蹲在门槛边,继续听着大家说话。 自打那次大家在凉亭里夜谈,樊力直接开口说出“要不咱们把主上砍了吧”这句话后, 大家聊天时,就很默契地把这憨憨给排除在外了。 不用去打仗了,确切地说,是不用去打那种仗了,大家心里其实都挺高兴的,所以也就故意说话时乐呵一下活跃一下气氛。 言归正传, 瞎子北道: “乾人这是要彻底坚壁清野了。” 直接放弃堡寨群,不要了,这看似是一种极为消极避战的方式,却又如同是将自己的拳头收了回去,反而更不好对付了。 堡寨群,最早开始,是为了防备燕人小股骑兵南下做的防御措施,事实也的确如此,百年前乾人那一败之后,其实双方小规模的摩擦是常有的事儿,然后乾人开始修筑工事,慢慢的,也就不再有燕人小股骑兵南下打草谷了。 再后来,荒漠蛮族王庭的衰败,导致东西方丝绸之路的兴起,大家也都开始忙着赚钱做生意,两国边境更像是大型中转市场。 只是,眼下,燕人要大规模南下已成定局,所以,乾国的堡寨防御体系,其实已经无法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因为已经不用你预警了,你也很难起到什么真正阻截的作用。 当初郑凡第一次只率四百骑兵南下乾国境内时,先拔掉了面前的一个钉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穿插进去。 但等第二次,率领一千多骑兵南下时,拔钉子只是顺手为之,更像是练练手,回来时,更是大大方方地回。 你点烽火就点烽火呗,反正追不上我,而且堡寨内的乾兵也不敢出击来阻拦。 所以,这一举措实施后,乾国可以止损,不用再在堡寨群内投入过多的消耗,同时还能收缩兵力。 只是,乾国以士大夫之天下,士大夫最喜欢的就是打嘴炮,不顾实际地喊口号,乾国朝堂上能做出这种决断,定然是朝廷的相公们力排众议执行的。 郑凡开口道: “这样一来,大燕军队要面对的,不再是小规模群体的堡寨了,而是直接面对三镇了。 梁镇、魏振、陈镇,是三边的大要塞,里面驻扎着乾国三边精锐。 这是乾国第一道防御。 第二道防御,是以西军为主体的,于绵州城一线进行的布置,十五万西军加四万多的狼土兵。 绵州城并不算很大,但西军最擅长的就是土木工事的防御,依托着绵州城这一点,构筑了一道极为坚固的防线。 第三道防御,就是十万禁军加上五万祖家军以及十多万类似燕国郡兵的存在,在滁郡和北方三镇交界处构筑起来的。 这一道防御依托的是滁郡的几个城池,外加前方需要时,可以从这里调兵去前两道防线进行补充。” 阿铭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主上,原本,这些活计应该是瞎子负责的,但看来,自家主上也没完全闲着。 “三条防线,加起来,近七十万大军,而且因为这次燕国来势汹汹,主动开战,使得一些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瞎子北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 道: “现在六皇子在乾国的眼线想传递回情报或者传递回有价值的情报越来越难了,但这一条,倒是不错。 讲的是,这次面对燕国的压力,三边的不堪,外加禁军北上时弄的一地鸡毛,导致以前一直被遮着被捂着的暗疮,被揭开了。 乾皇很愤怒,枢密院里连续开革了三位,更有一位相公被赐青凉伞返乡。 同时,乾国朝廷派出了九路钦差,去往诸郡进行募兵,其他地方不晓得,但光光在北河郡,就已经募集了两万北河敢战士。 乾皇,也是有点手段的。” “这个世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毕竟是少数。”郑凡说道。 阿铭则开口道:“那意思就是,只要继续僵持下去,乾国反而能够因为燕国给的压力而进行自我改革?” “是已经开始了。”瞎子北纠正道,“三边和上京禁军,原本在兵册上的规模都是各八十万,按照传统,挤一挤水分,七十余万应该是要有的。 要知道,乾国三冗问题本就很严重,这里面的军费,则是重中之重,每年,乾国朝廷的军费,都是足额拨付的,至于如何分配,多少能落到军伍手中,这就是数十年来约定俗成的默契了。 换做以往,哪怕是皇帝知道这个问题,也不敢着手去做什么的,乾国可没有李梁亭和田无镜。 但现在,借着国战的当口,倒是可以去下手了,假以时日,要是真的让乾国再训练出足额的兵马,别说大燕南下了……” “反推不大可能。”郑凡说道。 “说不准。”瞎子北摇摇头,“这得看国运,看运气,天知道乾国军伍里有没有什么未来的将星。” 当初燕国近乎要灭国了,结果初代镇北侯横空出世,硬生生地击溃了五十万乾国大军。 这就是命,也就是所谓的国运。 当然了,这种命不常有,里面还带着各种各样的特殊条件,甚至你让初代镇北侯本人当年再来一次,他说不得也打不出那场辉煌的胜利。 “可能,我们的层次,还是不够高,我不相信,连我们都能看出的问题,那仨会看不出来。”郑凡开口道。 “主上您这话说得就跟小老百姓一直觉得皇帝是好的,坏的是皇帝身边的大臣一样。” “这话其实不假。”郑凡笑了笑,对瞎子道:“古往今来,甭管皇帝多昏庸,有几个是傻乎乎地想要把自家的天下给故意搞崩了的?” “看吧,反正咱们现在也就只能看着了。”瞎子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我之前让六皇子的商队去帮忙打探了一些情况,发现咱们大燕并没有大批量地制造攻城用的器具,这方面的物资也没有进行大规模的采集。 或许,真如主上您所说的那样,上面那仨,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谋划,否则不至于先前镇北军还在忙着马踏门阀时,靖南侯就下令让这些军头子南下进行袭扰,这不就是在打草惊蛇么。” 说着,瞎子又面向梁程,道: “阿程,你说说看。” 从聚集地回来后,梁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见瞎子点名让自己说说看, 梁程只能开口道: “骑兵,拿来攻城就是浪费。” 阿铭摇摇头,道:“莫说废话。” 梁程点点头, 道: “不一定。” …… 绵州城,曾被郑守备两次光顾过,只是,短时间内,是不会有第三次了。 依托绵州城的城墙四个方向延伸出去,一座座大营拔地而起,每日,都有西军士卒在其中操练。 就算翠柳堡这次没能出血成功,就算郑守备将家底子都带过来了,面对这种不讲理的土木工事,拼光了家底子,可能都不见得能够再摸到绵州城的城墙边儿。 冬日的风,像是割肉的刀子。 钟文道立在城墙上,在其身侧,站着自己的小儿子钟天朗。 西军少将主数百里奔袭,破敌寨,战郑凡人头的伟绩已经被宣扬开了,这是一场很提士气的胜利。 古往今来,真正优秀的将领心里都明白,哪怕是打防御战,也从来没有完全缩手缩脚被动挨打的道理。 大方向是在防御,但为了提一提士气,也总得在局部上面弄出点儿优势来。 这才是钟文道愿意将西军最为宝贵的骑兵交给自己小儿子去“胡闹”的根本原因。 此时,父子俩都站在寒风之中,钟天朗有些担心自己父亲的身体,但他又清楚,自己若是此时劝说自己父亲风太大还是回去歇着,反而会让自己父亲心里不高兴。 “你能有这些认知,为父很高兴。” “儿子以前确实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场仗,不好打啊,燕人,不是北羌,也不是西南山地里的那些土司。” “儿子知道。” “收其傲,留其锐。” “儿子谢父亲教诲。” “西军以后,注定还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其实,在收到朝廷调兵的旨意时,为父曾犹豫过。” 说着,钟文道目光在四周扫过,道: “这北方,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天气,而是这平原坦途。” “父亲,燕人的骑兵再厉害,也冲不过咱们西军的军寨。” 钟文道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没说什么,但眉宇间,有一抹神伤。 钟天朗则又开口道: “父亲,想北伐,我们大乾必须供养出自己的骑兵。” “北伐?” “是,北伐,儿子相信,终有一日,我大乾将北伐燕蛮!” 钟文道听着这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不想和自己儿子去谈北伐的难度, 也不想去解释“北伐”这两个字在朝廷上到底得是多么禁忌的一个词汇, 但年轻人嘛,向往着这个,总是正常的。 他当年,也是一样。 钟文道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和孟珙的父亲等人站在刺面相公身边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们,其实已经在规划着北伐的事情了。 西军有一部分专门制约北羌,却在当年没有下死手将北羌给灭族,其目的,就是为了拿北羌来磨砺乾国的骑兵。 不过,繁华消散,意气消沉之后,很多当年可以让人热血沸腾起来的东西,却已经无感了。 乃至于,让你稍微多耷拉一点儿眼皮子的想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一队哨骑归营,直入军寨,而后径直入了绵州城南门,也就是此时钟文道父子所站位置的下方。 能直入城内的军报,显然是到了一定级别,普通的军报在外头就会被消化掉,分析做总好后,再呈上来。 毕竟主帅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个人事无巨细地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军营寨的一切都把控到位。 钟天朗主动下去接军报, 少顷, 钟天朗走了回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笑意, 走到自己父亲身边后, 他开口道: “父亲,二叔带着西山营北上了。” 西山,是乾国对北羌的前线阵地,那里驻扎着西军的一部分,一直由钟文道的亲弟弟,钟文勉负责。 西军是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虽然钟家在西军地位超然,但并非类似镇北侯府那般对西军有着绝对的把控,他更像是一个特定年代特定条件所形成的一个军事……怪胎。 而钟文道、钟文勉两位钟家主事人,则是西军的象征,被外界称呼为钟相公和小钟相公。 钟天朗很兴奋,因为西山营虽然兵力不多,只有三万,但西山营里头,绝大部分都是马卒,也就是骑兵。 可以说,整个大乾,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力量,就是西山营。 在钟天朗看来,二叔来了以后,自己这之后打仗,就能更从容了,比起步战的沉闷,他更喜欢的还是骑战的来去如风。 然而, 钟文道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喜色,反而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墙垛子上的砖石,他的指甲,在砖石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父亲?” 钟天朗有些被吓到了。 每个儿子,最怕的,其实还是自己父亲发火。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钟文道笑了起来, “出发前,为父再三与你叔父叮嘱,西军,出十五万儿郎北上,已经足够了,必须得给西军留一些老本在家里! 你叔父曾当着为父的面前答应了的, 但现在……” “父亲,抗燕大业,我们钟家不能……不能……” 钟文道忽然瞪向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道骇人的目光吓得钟天朗心里一沉。 “你是不是想告诉为父,要顾全大局,要为国考虑,要为大乾百姓考虑,不要在意一家一姓之得失?” “不,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 钟文道咬了咬牙,银白的头发在寒风中有着些许飘散。 “西山营调动,都快到跟前了,为父却一直没收到消息,也从未见过朝廷批文,你知这是为何?” “儿子……” “这肯定是朝廷派出了钦差,当面与你叔父做了交接!你叔父,是奉旨北上,呵呵呵,呵呵………” “父亲……” “为父都一把老骨头了,早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为了大乾还要披上战袍率领西军儿郎北上。 朝廷呢,朝廷呢? 他在忙着给我们西军分家呢,分家呢!” 钟天朗沉默了。 朝廷一直想要着手解决西军藩镇问题,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此次朝廷趁着自己父亲不在,挑唆了叔父北上,这一举动,其实已经标志着西军从此分家了。 西山大营,将不再归于西军序列,将独立出去。 “父亲,儿子有句话,就算父亲要责罚儿子,儿子也要说。” “你说,为父让你说!” 钟天朗深吸一口气,道: “父亲,咱们西军,真的是太大了。” 西南战场归西军管辖,北羌之地归西军管辖,甚至一些地方的叛乱,朝廷也得调西军去负责。 “大?”钟文道忽然笑道:“你才多大点年纪,当年平定西南土司叛乱时的西军,才叫真的大。 儿啊,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为父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些事儿,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不懂。 现在是战时,因为燕人随时都可能南下,所以朝廷上的相公们,才这般好说话。 一旦仗打完了,一旦仗打完了, 文武,就自然而然地要开始分家了。” 钟天朗还要说什么, 却被钟文道抬手制止, “你就真以为,为父是恨你叔父自立门户?” “这……” “你就真以为为父这次特意不调西山营北上,是为了给我钟家留一条后路?为我钟家留一个安身立命的筹码?” “父亲………” 钟天朗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许多精气神,整个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啊哈…………” 钟文道又笑了起来, “当初那位曾评价过当朝的那些相公们: 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读了几本兵,就觉得自己是兵仙转世了。” ………… 这一日, 许文祖召集了近万骑又不得不解散归营; 这一日, 西军西山营三万骑入三边; 这一日, 郑凡没选颜色; 这一日, 一位落魄剑客和一位手持长帆的老爷子,来到了燕京城外,老爷子应该是感冒了,打了个喷嚏: “阿嚏!” ———— 这章是铺垫,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七章 斩龙脉!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燕京的皇宫,郑凡曾经来过,那一次,跟在魏忠河魏公公后头可是走了好一会儿。 其实,燕国皇宫并不大,虽然先皇在位时,曾因为贪慕骄奢,对皇宫进行过扩建,但姬润豪继位后,对皇宫的用途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姬润豪不是个乐于享受的皇帝,他不喜好宫殿,不喜好宏伟建筑,不喜好园林,甚至连平日里的御膳,都显得有些朴素。 至于女人方面, 用句小六子曾对郑凡说的话来评价, 那就是他的父皇,本该不爱女色的, 因为对自己的妻子,他一向舍得下狠手。 这是一个狠心的帝王,小六子没见过“机器”,若是见过的话,应该会形容其父皇为一个绝情的机器。 后宫妃子,他没有过多属于自己的好恶,其选皇后,选后妃,看中的都是女人身后的家族,女人,对于姬润豪而言,就是政治上和传宗接代上的一个工具符号。 但凡君王,总有一些“风流逸事”传出,民间百姓对此也津津乐道。 但姬润豪没有,他也懒得去弄这种调调。 他的女人,被其灭家的,就有两个了。 他曾在见了郑凡之后感慨, 就算朕不在意自己的儿子,但这小子心里能不在乎么? 这真的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田无镜自灭满门,三皇子,就是田无镜拿来发泄怨气的工具,姬润豪默认了这笔交易,且对“工具执行人”郑凡,依旧是从“欣赏”的角度去看这个自己的臣子。 很多言情剧里,经常会出现“帝王无情”的矫情,在姬润豪身上,则丝毫都见不到这种杂质。 此时, 御花园的凉亭里, 也就是当初郑凡和镇北侯烤羊腿的旁边, 外头,下着雪。 姬润豪坐在凉亭内,在其对面,坐着一位身着袄衣的老者,二人中间则有一座棋盘,棋,已入尾声。 燕地苦寒,哪怕天成郡并不是燕地的最北方,但它的冬天,也依旧熬人。 只是,这个冬天,要煎熬的人,太多太多,多到很多人似乎都忘记了天气的作祟。 凉亭内,还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长须,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在男子身后,还有一个小太监同样跪坐在那里,看情况端茶递水。 一直在姬润豪身边形影不离的魏忠河,此时却不在姬润豪身边。 和燕皇下棋的白发老者,是燕国的礼部尚,脸上已经布上了些许老人斑。 “呵呵,朕输了。” 姬润豪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礼部尚宁方盛拱手道: “陛下棋力,已然见涨了。” 这是一位绝情的帝王,这也是一位狠辣的帝王,但这同时也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帝王。 和他下棋,你不用去让棋,也不用去故意讨好。 “让宁老见笑了,朕可是有好些日子没碰过棋盘了。” 说着, 燕皇目光看向自己身侧跪坐着的那位中年男子, 只见其瘫坐着身子,眼睛闭着,嘴唇不时地因为呼吸而轻轻翻动,静耳听,还能听得到鼾声。 亭子外虽说下着雪,但亭子四周都被被帛遮盖着,亭子内铺着羊毛毯,里头还有三个炭盆,可以说是相当暖和了。 “赵九郎。” 中年男子身体一颤,睁开了眼,然后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陛下,臣好不容易才睡着。” 这位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大燕朝堂宰辅。 “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了。” 燕皇没在意对方的态度。 “苦不算什么,怕的是想苦没地方苦,不怕陛下笑话,这些日子,臣身子虽然累得快散架了,但心里,是甘之如饴。” “漂亮话,就不要说了。” “陛下,您知道的,臣对您,从不说什么漂亮话。” “好了好了。”姬润豪挥挥手,看向礼部尚,道:“朕没记错的话,宁老当初曾在乾国中过举?” 宁尚抚须点头道: “让陛下见笑了,臣年轻时,确实有些不羁。” 乾国实行的是科举制,举人,相当于省考。 燕人,是能去乾国参加科举的。 这一切,还得从一百年前说起,初代镇北侯破乾国大军之后,马踏乾国北方三郡,强行迫使三郡上原本的乾国人迁移入燕。 后来,双方大战结束后,乾国估计是为了宣扬“王化”或者是想以“文化”入侵的方式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所以规定允许原本的北方三郡子弟,可以入乾参加科举。 这个传统,一直被延续了下去,且慢慢地开放到燕国文人,不拘祖籍,都可以进入乾国参加科举。 可以说,乾国人除了武力不行以外,其他方面,都很精通。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历代燕皇在这方面,都保持着一种开放的态度。 一个真敢收人考,一个还真敢放人考。 至于人才流失与否,确实有,但总是会有人回来的。 宁方盛年轻时,曾在乾国一路考到了举人,只不过最后没去上京继续考试。 “宁老这话就说得严重了,我大燕以前没有科举,这是我大燕的不是,亏待了宁老这样的读人。” “陛下言重了,言重了。” 宁尚马上跪伏下去。 “罢了罢了,起来吧,宁老,朕的意思是,等明年,朕准备开科举,到时候还请宁老负责操持,这请老致士的折子,宁老就先收回去吧。 朕的脾气,宁老也是清楚的,三请三辞的戏码,朕实在是懒得去折腾。” “臣,为大燕读人,谢主隆恩!” 宁尚伸手接过了自己之前请辞的折子。 宁家,其实也算是门阀,只不过不是顶尖的门阀,且在镇北军马踏门阀时,主动上交了大部分的土地财产,所以得到了宽恕。 但宁尚自觉不能再恋栈了,所以上请辞。 只是,眼下既然皇帝陛下要开科举,大燕数百年来,第一遭科举,宁尚没有理由不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这件事的意义,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以前,燕国皇帝不是没人知道科举制的好处,但奈何门阀势力强盛,科举,等于是和门阀抢夺政治资源,这是掘门阀的根,门阀自然不会同意。 但现在,问题被解决了。 姬润豪伸手指了指赵九郎,笑道: “你也是出自怀涯院的,怎么着没去乾国考场上走一遭?” 赵九郎笑了笑,道: “费那功夫作甚,臣想做点事儿,可不想做那纸糊尚。” 宁尚的脸当即一红。 礼部尚,是六部之中清貴第一,但也是实权最少的一个。 尤其是“礼仪”文化,在燕国,并不被很看重。 去乾国考了科举,回国后做官是可以的,但想真的做什么实权衙门,也近乎不可能了,毕竟,背景和立场,难免会有些含糊。 赵九郎这话,无疑是在打宁尚的脸,但因为赵九郎在朝中势力和威望都很大,且在主持清算门阀的过程中更是彰显出了极大的存在感,所以宁尚也不敢对赵九郎的话发出什么不满。 “你啊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陛下,事儿太多,臣没精力去拐弯抹角。” “朕知道你辛苦。” 姬润豪站起身, 他站起来后,赵九郎和宁尚也都站起身。 “掀开。” 外面的太监马上将亭外的被帛给掀开。 外面,依旧在下着雪,只是这天色,似乎阴沉得多了。 亭子外,有一张輦。 燕皇走在輦上,坐了下去。 “宁老先坐一会儿,御膳房那儿很快会送姜汤过来,先驱驱寒气,再出宫吧。” 宁尚在见到赵九郎陪着皇帝走到亭外后,知晓自己此时不能说不,马上谢恩道: “吾皇仁慈。” 姬润豪又看向赵九郎,道: “輦太小,朕就不做样子邀你同坐了。” 赵九郎笑道: “臣刚刚在里头打了个盹儿,正好走走解解乏。” 姬润豪点点头, 道: “启明殿。” “摆驾启明殿!” 队伍,开始行进,队伍的人数,并不多,负责抬輦的前后共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还有一个太监陪侍,另外,就只有赵九郎了。 “九郎啊,朕有一事很好。” 燕皇侧身坐在輦上,看着赵九郎。 “陛下,您说。” “南边的战事,拖延到现在,你身为宰辅,在朝堂上不提一句,就是私下里的奏章,也不发一封,为何?” “陛下您说笑了,臣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在,打仗的事儿,臣不懂,不懂的事儿,臣自然不会多问。” “身为宰辅,还是要懂一点儿的。” “陛下,世间任何事儿,要么精通,要么一窍不通,最怕的就是懂一半不懂一半,这最容易坏事儿。” “回去看看兵吧。” “臣遵旨,臣争取看了兵后,能陪陛下唠唠。” “你啊你。” 启明殿,到了。 这座殿,坐落于皇宫的西北角,先皇在位时,修建了不少新宫殿,姬润豪继位后,基本都改成了朝廷衙门办公之所,但这座启明殿,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因为这座殿里住着那个人。 启明殿的台阶上,有两个小太监正在扫雪。 在看见皇帝的輦架后,马上放下扫帚跪伏了下来。 輦停下, 姬润豪下了輦。 这时,启明殿的门口,出现了一道一身黑袍的身影。 姬润豪身边的这五个太监全都跪伏下来, 呼道: “见过太爷。” 在这座燕国皇宫,只有一个人能被称呼为“太爷”,且是内宫所有太监的老祖宗。 就是连魏忠河,都不能有这个待遇,就是魏忠河亲自来到这里,也得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赵九郎没有跪拜,而是一拜下去。 台阶上的那个黑袍老者,虽是残缺之身,但却对整个大燕有功。 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大燕陛下,也就没有大燕现如今的大好局面! 这一拜,赵九郎这个宰辅,拜得心甘情愿。 姬润豪拾级而上,赵九郎直起身子后,落后两层台阶跟了上去。 等到姬润豪走到上面,站在黑袍老者身前时,黑袍老者跪伏下来, 行大礼: “薛义,参见陛下!” 姬润豪没有伸手去扶,反而笑道: “薛叔,父皇当初曾下过旨,在大燕,你不需向任何人行礼。” 薛义抬起头,道: “这是应当的。” 还有一句话,薛义没说,但燕皇心里能懂,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行礼了。 “薛叔,米糕可做好了?” “陛下早上就差人说过了,刚蒸出来,正是粘牙的时候。” 燕皇搓了搓手,道: “那朕可就真的是等不及了。” 启明殿的陈设,极为简单,说是宫殿,但里面有床,有台,也有厨房。 平日里,薛义不会随意地离开启明殿范围。 灶台上的蒸屉还在冒着热气,燕皇找了个蒲团坐了下来,示意赵九郎也坐。 很快,薛义捧着两块米糕过来,用手撕下来两块,一块,给了皇帝,另一块则递给了赵九郎。 “宰相大人,您也尝尝。” 赵九郎赶忙道谢接过,在这个老人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拿大。 燕皇撕下一块来,放入嘴里咀嚼着,糕很香甜,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加,但就是好吃。 赵九郎跟着也吃着,越咀嚼越有味道,确实是好吃。 “薛叔的糕,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时不时地就想吃两口,早上拿来做早膳最佳,蒸好了后配上粥,吃得那叫一个舒坦。” 薛义道: “这蒸糕的法子,臣已经教给下面一个伶俐的小子了。” 以后,就由他做给陛下吃了。 赵九郎看了看薛义,又看了看陛下,他察觉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问题,只是专注着吃着糕。 “喝糖水。” 薛义又冲了两杯红糖茶过来。 糖块不是很纯澈,带着不少的杂质,但一口糕下去,再压下去一口糖茶,这滋味,确实不错。 燕皇一个人吃了大半块糕,一边舔着手指一边道: “还记得小时候,朕和梁亭最喜欢做的就是缠着薛叔给我们做糕吃。” 薛义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道: “镇北侯小时候可难得吃到什么好东西,这才缠着臣做糕给他吃哩。” “待会儿我可得带两条糕出去,叫人送去他尝尝。” 现在是冬天,糕可以保存很久,哪怕冻得硬梆梆的,做饭时放灶坛上蒸一下也就可以吃了。 燕国百姓冬天时最喜欢蒸糕,也是年节时送人的好礼物。 “有,有,这次臣蒸得多,够的,够的,也给几位殿下尝尝。” 几位殿下,指的当然是燕皇的几位皇子。 燕皇摇头,笑道: “这几个崽子,可瞧不上这一口吃的,唉,没过过苦日子啊。” “陛下,前人之所以吃苦,不就是为了后人可以享福么?” 燕皇点点头,“薛叔这话说得很对,前人吃苦,就是为了后人享福。”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响动。 赵九郎看了看殿外,对皇帝道: “陛下,这天上下雹子了。” 燕皇站起身,走到殿门口。 皇宫上方,黑压压一片,细细小小的雹子,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 薛义走到燕皇身边,躬身道: “陛下。” 燕皇脸上古井无波, 缓缓道: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吼!” 一声低吼声,自启明殿下方传来。 相传,燕国皇宫内,住着一位所有太监的太爷; 同样也是相传,燕国皇宫内,有一头血统最高的貔貅。 “陛下,臣受燕鼎滋养数十年,已经做好准备了,臣一直担心,担心自己会等不到这一天就老死了过去。 列祖列宗保佑,陛下,您没能让臣继续等下去。” 忽然间, 启明殿的前方小广场上,出现了十多名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大太监。 这些个大太监,都是宫内一方衙门的话事人,无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十多个红袍太监一起跪下: “奴才参见陛下,奴才给太爷请安。” 宫墙之上,一队队禁军开始布防。 姬润豪摆摆手, 道: “这么大的阵仗,倒真是给他们脸了。” 薛义则开口道: “陛下,这点脸面,给他们又何妨?” 说着, 薛义迈开步子,走出了殿门,在其身上,有一层黑气开始环绕,那漫天的雹子在快要触及到他身体时,就直接化作了水雾散开。 燕皇负手而立, 开口道: “薛义,听旨!” ………… “阿嚏!阿嚏!阿嚏!” 老爷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然后, 两根手指夹着自己的鼻端, “哼…………” 手,甩了甩, 然后用衣袖擦了擦。 落魄剑客笑道: “你说说,国内的那些徒子徒孙们要是知道他们的老祖跑到燕国来,差点得风寒死掉,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落魄剑客一眼, 道: “老夫修的是大道,你懂什么,老夫这叫舍小身而求大道!” “得得得,您说什么都对,什么都对啊。” 这是一座京郊的茅草屋,老爷子盘膝坐下,随即,双手摊开。 一时间,黑黢黢的屋内,升腾起了十八朵白莲。 屋内,当即莲花芬芳。 “十八白莲,开了十七朵,还有一朵怎么蔫吧着?” 老爷子回答道: “世间之事,最怕过犹不及,凡事留一线,方为正道。” “别瞎扯,明明就是最后一朵将养不起来了。” “闭嘴!” “我说,你怎么不向赵家天子借点儿气运,好歹给你把这最后一朵莲花给开了?” “呵,你当我能像前头皇宫里那位一般,可以受国运加持修炼?” “啧,这燕皇也是个大方人,连这玩意儿都能说借就借了,咱家的皇帝,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听说,燕皇宫内的那位当初曾救过燕皇一家的命,你为何不早点找我,我去找个机会,刺杀一下咱们家的那位皇帝,你再出来相救,说不得就让你蹭上了呢?” 老爷子骂道: “狗屁,他大燕如今国运大盛,如那沸水一般,分一部分出去也就分了,咱们的那位赵家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心里没有数?” 落魄剑客摇摇头, 道: “我只会练剑,可不懂你们这些门门道道,倒是觉得你这老头忒有意思,你们炼气士是不是都这样,修炼到最后,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 “修炼一途,与天共鸣,舍弃肉体凡胎,本就是自然之事,况且,身留人间,一举一动都容易牵扯到因果,故而不可随意杀人,因果易结不易解啊。” “神神叨叨的。” “你且等着看吧,我等所走之路不同,你的剑可杀人,而我的剑,可斩其国运!” “行,我等着看呢。” 说罢, 落魄剑客推开了茅草屋的破门,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在门外院子里,站着一位身着绿袍的太监,不是魏忠河又是谁? 落魄剑客似乎对魏忠河的出现一点都不吃惊, 只是背着自己的剑, 道: “有劳魏公公亲迎了。” “奉陛下之命,特来迎百里先生。 虽是奉的皇命,但能亲眼见到百里先生,也是咱家之幸。” 百里丰,绰号百里剑。 早年,江湖有好事者曾评过剑客榜,俗套的“四大剑客”,且又是极为俗套的以四大国分属一个。 晋国有剑圣,楚国有一位造剑师。 乾国则是百里剑。 这三位,都是江湖人物,自在逍遥,很符合人们对江湖对剑客的想象; 晋国的剑圣是一位剑痴,为练剑游历诸国,四处寻人挑战; 楚国的造剑师没人见过他出手,但剑圣的剑和百里丰的剑,都是由他赠送的,在他看来,只有真正的剑客,才能配得上他锻造出来的剑。 许是双方互相吹捧的缘故,楚国那位基本没出过手的造剑师之所以能位列四大剑客,则是因为晋国剑圣的那一句话: 他之所以在造剑,为的,就是造一把他觉得可以配得上他的剑。 江湖,需要吹捧,而晋国剑圣的这一句吹捧,直接将这位造剑师的地位给抬了上去。 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那位剑圣收了人家剑后说了句恭维的话。 而另一位,也就是燕国的这位,则不是江湖人士,郑凡见过的,他叫李良申,是镇北军七大总兵之一。 “啧啧,魏公公,别见外,我不会讲话。”百里剑回答道。 魏忠河摇摇头,道: “只求百里先生,不要嫌咱家啰嗦就好。” “哪里哪里,不过,怎么就只有魏公公您一个人来?” 百里剑将手中的剑鞘刺入脚下的冻土之中,双手撑在上面,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道。 “江湖事,江湖了。” 魏忠河双手放在身侧,隐约可见绿光萦绕,继续道: “咱家今儿个也不是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来的这里。” “嚯,燕皇倒是好大的气魄,我还想着今儿个这把剑能多饮一些血呢。” “百里先生说笑了,您的剑,可以杀了咱家,但杀了咱家后,您这把剑,也就废了大半了。 当然了,若是百里先生愿意,这蓄了这么久的剑意,咱家倒是愿意就这么受了,哪怕就此死了,也是咱家的荣幸。” “魏公公,我没有瞧不起阉人。” “嗯。” “但我还是觉得,我的剑意要是落在您身上,我觉得有点亏。” “那不就得了,您不用那道剑意,就杀不了咱家,咱家就能一直站在这儿,您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百里剑扭头瞅了瞅身后的茅草屋, 道: “那里头的呢,你们就不管了?” 魏忠河笑道: “陛下说了,江湖人的事儿,管太多,显得忒掉价。” “哎哟,啧啧啧,你们燕皇不练剑真可惜了。” 魏忠河笑而不语。 “晋国的那疯子,一句话,硬生生地将那位造剑的剑痴推到了四大剑客的座位上,要是燕皇陛下也练剑,这天下,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出去八大剑客甚至十八大剑客?”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百里剑见没得到回应, 继续用一种极为纳闷的语气道: “你们,就真的不管那老犊子了?” 魏忠河微笑摇头: “不管。” “那老子千里迢迢又挨饿又受冻得跑你们这儿来,不就什么事儿都没得干了?” 老爷子找百里剑一起来, 就是请百里剑保护自己。 因为老爷子需要靠近燕京城,需要一定的时间,需要一个人保护。 魏忠河指了指身后, 道: “百里先生若是愿意,城墙下面,有温酒和热菜备着。” “不不不不……” 百里剑摇摇头, “那样就太不像话了,里头的那个老犊子,太小气,咱就这样站着吧,你不动我也不动。” 魏忠河点头, “好。” “嗯,但还是过于乏味了,你又是个太监,又不能和你聊聊荤话,无趣。” 魏忠河继续笑而不语。 “李良申人不在燕京么?” 魏忠河摇头, “李总兵,不在燕京。” “不像话,不像话,你们明明知道我来了,却不叫李良申过来陪我,这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倒是真怕自己剑心痒痒了控制不住啊。” 魏忠河仍然保持着那仿佛千年不变的微笑, 道: “百里先生要是剑心发痒了,大可来我大燕江湖转转,我大燕不及乾国疆土大,但大燕的江湖,也是同样的精彩。” “呵,没那么闲工夫。” “百里先生也可以去银浪郡,或者去乾国三边,我大燕铁骑,在那里候着百里先生。” “你在威胁我?” 魏忠河点点头,道: “您终于听出来了。” “哟呵,你大燕铁骑很了不起嘛!” 魏忠河继续点头,道: “确实很了不起。” “…………”百里剑。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茅草屋内, 忽然传出一声大喝, 如天雷之音荡漾而出: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 “老夫藏夫子,见过燕皇陛下!” 启明殿外的场子上, 一道老者的虚影显现而出, 在老者身边,十八朵莲花若隐若现。 老者一现身, 周围十多位红袍大太监直接将其围住。 薛义向前走出了三步, 面向老者, 开口道: “藏夫子,久仰了。” 东方,炼气士之风盛行。 小到街头算卦混吃混喝混钱的,大到一言而决国运。 和四大剑客四大国各有其一不同, 在炼气士之中, 只有一人站在巅峰, 那就是乾国的藏夫子。 “久仰?”藏夫子看着站在自己前方台阶上的薛义,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道:“就你,若非吸食了数十年燕国国运苟活着,你,连站在老夫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薛义点头,道: “确实如此。” 炼气士之风,乾国最盛,因为包括乾国的前身朝代以及乾国本身,出了很多位痴迷炼气士的皇帝。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薛义本就不是最为有天赋的炼气士,他能有今日之境界,还是因为燕国两代皇帝准其用燕鼎吸食国运而修炼。 藏夫子的目光透过了薛义,看向了站在后面的燕皇, 开口道: “燕皇陛下,乡野草民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燕皇没说话。 藏夫子则笑着继续道: “燕皇陛下,您看,您这大燕之国运龙脉,真的是让人好生得羡慕啊。” 话音刚落, 藏夫子身边的十八朵莲花,直接崩溃了三朵。 下一刻, 于这启明殿上方, 出现了一道虚幻的黑龙身影,宛若海市蜃楼。 黑龙盘旋,龙首朝天,带着睥睨天下之气势! 数月前,天下凡是资格足够的炼气士,在冒险付出巨大代价卜算国运时,都曾被这黑龙之势给震惊! 这意味着,燕国之国势,如烈火烹油,已达巅峰! 田无镜自灭满门时,其叔祖也曾对其说过相似的话。 赵九郎手里还拿着米糕,咬一口,抬头看一眼上方,再咬一口,再看一眼。 心里,居然觉得挺满足的。 因为他清楚,这道黑龙里,也有他的贡献。 薛义双手摊开,一道道黑气从其身上迅速升腾而起,与这天上黑龙形成了呼应。 “藏夫子,有我在这里,倒要看看你,能否斩得下我大燕龙脉!” 藏夫子脸上不屑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道: “行啊,老夫还真不信你能挡得住老夫,不过,老夫来此,只为了和你背后的燕皇陛下谈一笔买卖。 燕皇陛下,老夫可以不斩你大燕龙脉,但老夫要你即刻收兵,亲自发明诏,终你一朝,不得南下攻乾!” 说着, 藏夫子身边又一朵莲花崩溃, 一道银色的气浪席卷而上,逼迫向上方的黑龙虚影, “否则,今日你大燕龙脉,将不复存在!” 今有当世第一炼气士,凭形神入皇城,以龙脉为引,迫使人间君王让步! 薛义昂首目视前方, 道: “你且试试!!!” 一股悲凉的死志,已然弥漫而出。 赵九郎将手里最后一点米糕送入嘴里,然后学着皇帝先前的动作,很不雅地将手指放在嘴里舔了几口。 心想,怪不得今日见到这位宫内太监们的太爷感觉怪怪的,先前的一幕幕,不就是在交代后事的意思嘛。 面对此情此景,这位大燕的宰辅,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其实,在田无镜自灭满门时,田家叔祖就曾提醒过田无镜,小心世间修玄者,以方外之术而来。 如今,田家叔祖的预言,已经应验了。 面对这种威胁, 燕皇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开口道: “薛义,听旨!” 前方的黑袍老者闻言,身体一颤,有些不解地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陛下,但还是往回走了几步,跪了下来, 诚声道: “臣在!” “退回启明殿,不准出手。” 薛义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向自家的陛下, 要知道, 这龙脉,就算他拼死保护,也有一定概率保不下来,若是自己不出手,那位藏夫子,定然能斩下龙脉! “接旨。” 燕皇开口道。 薛义面露挣扎之色。 “薛义,接旨!” 薛义终于低下了头, 叩首道: “臣,薛义,接旨!” 薛义起身, 走回了启明殿内,站在了赵九郎身侧。 燕皇则抬起头,看向上方, 笑道: “朕还是第一遭见到,在朕所住的皇宫上方,还有这等景象。” 藏夫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燕国皇帝。 燕皇看向了藏夫子,这是藏夫子形神出现在这里时,燕皇,第一次睁眼瞧他! “快快快,你不是要斩这龙脉么,斩给朕看看,朕等着瞧呢。” “…………”藏夫子。 “…………”薛义。 “呵呵。”赵九郎则笑了,走出了启明殿,站在了燕皇身后,抬头看向天空,道:“陛下,别说您了,臣也等着看这景呢。” 藏夫子有些莫名地看着这对燕国君臣。 燕皇伸手指了指藏夫子,催促道: “朕御房里还有诸多奏章没看呢,切莫耽搁,速速斩起。” 藏夫子发出一声冷笑, 道: “燕皇陛下,斩一国之龙脉,其反噬之力,哪怕是老夫都承受不下,但燕皇陛下,您是真当老夫不敢么?” 燕皇负手而立, 道: “速速斩起!” “好,老夫今日,就斩你大燕龙脉,断你姬家福泽!” 下一刻,老者身边除了那一朵蔫吧着的莲花还存在,其余的莲花,全部崩溃。 藏夫子手指指向天空, 一道强横的气浪自冥冥之中被射入了苍穹, 紧接着, 一道霞光落下, 直接落在了黑龙虚影身上。 “嗡!!!” 黑龙虚影分裂,那浓墨般的黑,就此散去。 从冥冥中来,又归冥冥中去。 藏夫子的形神上,有火焰开始燃烧,表情却不痛苦,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位君王,用一种显得有些飘忽的声音开口道: “燕皇,你大燕龙脉已断!” 燕皇一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情景变化,等到黑龙消散,乌云散去,光亮照射下来后,燕皇深吸了一口气, 开口道: “我大燕立国数百年,立国之艰,护国之难,这些,都烙印在每个燕人的心里。 大燕,能延续数百年,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龙脉,也不是你们这些炼气士口中所说的气运! 大燕, 靠的,是数百年来,大燕儿郎持刀策马奔赴北疆,血染荒漠! 靠的,是姬家先祖皇帝,战死后新君继位,继续御驾亲征! 靠的,是战马,是马刀,是一代代燕人打不断的脊梁! 朕,乃天子! 朕,不信命,若是真有命,那这命,也定然可以靠人改过来!” 在燕皇的脑海中, 浮现出了镇北侯李梁亭小时候看着自己吃鸡腿时馋得流口水的画面, 浮现出了靖南侯田无镜那一声“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的怒吼! 浮现出了,自己每一晚入睡前亲自持灯盏看着大燕疆域图的倒影! 朕的命, 大燕的国运, 你说改就能改了? 你说断就能断了? 那我大燕还要这数十万铁骑又有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南北二侯何用? 那我大燕,还要朕何用? 藏夫子的形神已经即将湮灭,他的耳边,回荡着燕皇的这些话语。 忽然间, 他感到有些迷茫, 这位燕国的皇帝, 他的态度,他的话语,他的神情, 竟然让藏夫子对自己修行一辈子的东西,产生了一丝动摇。 燕皇拾级而下, 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开口道: “炼气士,何其多也! 乡野炼气士,以卜卦堪红白为生,靠蒙骗百姓而活! 或许,你会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但在朕看来, 他们,骗的是愚夫愚民, 而你,骗的是君王将相! 无非是对象不同,但都是在骗,有时候,甚至骗得连你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朕,很失望。 乾国,也让朕很失望! 看来,乾国真的是无人了,居然想靠一个江湖骗子来成事! 朕,不希望你死,朕希望你能继续活着,朕要你亲眼看着,被你斩断龙脉,被你断掉福泽的大燕, 它的铁骑, 是如何踏翻你大乾的花花江山!” 藏夫子的形神,在此时湮灭,在湮灭之前,他伸出手,想要指向燕皇,但他没能完成。 …… 茅草屋内, 气息忽然消散了。 百里剑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喃喃道: “结束了?” 魏忠河松了松衣袖, 身为炼气士,他自然已经感应到了茅屋内的那位当世第一炼气士已然油尽灯枯了。 魏忠河向百里剑拱手道: “百里先生,大燕的皇宫,随时拱手您来坐坐; 大燕的铁骑,也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百里剑目光一凝,剑势顿起! 魏忠河冷笑一声,两袖之间,有一道道匹练流转! “我是真没想到,一直都说燕人蛮傲,但没想到,燕人皇宫里的公公,都这般的倨傲!” 魏忠河嘴角咧开, 道: “百里先生,在您的眼里,这天下,就是江湖。” 百里剑微微皱眉。 魏忠河继续道: “但在国战面前,江湖,屁都不是。” 魏忠河后退两步, 道: “百里先生还是先将藏夫子的弥留之躯带回去吧,兴许还能送其回山门再看一眼。 当然,百里先生可以不入皇宫,也不持剑去挡我大燕铁骑; 但百里先生,但凡你敢在我大燕境内滥杀无辜,你杀一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十个乾人! 你杀一百个燕人,我大燕铁骑就杀一千个乾人! 你, 尽管杀!” 说完, 魏忠河转身, 挥一挥衣袖, 离开了。 ………… 启明殿内, 燕皇重新坐上了自己的輦,他的身影,有些懒散,似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批阅奏折的间隙之间,多下了一盘棋罢了。 薛义停留在启明殿内,再次跪伏了下来。 世人都只知道先皇贪慕骄奢享受, 但薛义却曾和先皇喝茶时,听先皇亲口说过, 先皇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皇位给争到手了,然后传给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先皇说: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雄才大略,所以干脆享受一点儿,贪慕一点儿,荒唐一点儿。 一来,以前当皇子时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当了皇帝后,不好好过几天好日子,总觉得这辈子亏得慌。 二来,自己荒唐一点儿,也能方便自己那个儿子继位后可以拨乱反正,让自己儿子的名声能直接立起来。 先皇还说过:他其实没活够,但他怕自己这皇位坐得时间太久了,耽搁了自己这个儿子的时间。 所以,他明知道那些方士炼出来的丹药有毒,却还是坚持吃着。 先皇说:用这个法子让自己早点死,也比自己想其他辙死要好很多,自己要是用其他法子死了,史上要是记载得不明不白,可能还得害自己儿子背上坏名声。 薛义老泪纵横。 坐在輦上的燕皇却开口道: “薛叔,你可得继续活着,朕不在乎什么龙脉不龙脉的,但晋国楚国保不齐要在乎的,日后若是那两国想有什么异动,还请劳烦薛叔您学学先前那位,也去他们皇宫里走一遭,吓一吓他们。” 赵九郎从启明殿里出来了, 这位当朝宰相手里拿着两条米糕,笑呵呵地走到燕皇的輦旁。 燕皇指了指这米糕, 道: “凉亭好这一口,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他送去。” “臣遵旨。” “另外,再顺带给凉亭和无镜带个话。” “请陛下示下。” 燕皇后背靠在了輦座上, 手掌轻拍輦架, 道: “动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八章 福王的脑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又过去了三日,这三天里,每晚翠柳堡外都会升起好几座篝火,瞎子北对新来的蛮兵们进行思想教育改造。 有老蛮兵们现身说法,思想改造的成效还是很明显的。 郑凡已经注意到了,白天的时候,发现那些新来的蛮兵看着自己的目光,带上了怯避的畏惧。 好吧,郑凡已经无所谓自己被瞎子北洗脑时安排成怎样的一种角色了。 既然懒得去“与军民同乐”,让他们把自己当作魔鬼来畏惧自己,似乎也不错,至少很省事。 新来的蛮兵是内附部落的青壮,他们的部落,已经进入燕国被安顿了下来,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其实就和门阀刑徒兵一样,被捏住了软肋,也更好驯服。 只是,坐在房间里,看着小六子传递来的一些消息,让郑凡心里有些压抑。 一是荒漠王庭那边似乎有所异动,北封郡那里还留有十万镇北军,但原本的三十万被抽走了二十万之后,对荒漠的威慑力,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燕皇命大皇子姬无疆领十万燕京禁军和天成郡郡兵前往北封郡看守荒漠。 朝廷对荒漠的怀柔政策,吸引了不少荒漠蛮族部落内附,也是为了削弱蛮族的实力而进行的应对。 小六子在信里说,燕京的禁军一直以来都受门阀渗透严重,原本里头不少的将领校尉,都是门阀出身。 在朝廷马踏门阀之时,燕京禁军其实也进行了大清洗,这使得原本就花架子更多一些的禁军战斗力被极大的削弱了。 不过,在郑凡看来,北封郡既然还有镇北侯府的十万镇北军,大皇子率领的军队在后头帮忙敲敲边鼓打打辅助,问题应该不大。 同时,小六子的信里头还说晋国新一轮的大内讧开始了,但这一次,怎么看都有些怪,因为在邻国大燕有这么明显清晰的动静之后,晋国的三家氏族就算是猪脑子,也应该知道此时不应该再掀起大的争潮,所以,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燕京余下禁军,以及各地可以调动的郡兵,大部分都被调拨向了帝国的东部方向,算是对晋国进行警告,也是防备晋国会趁着大燕征伐乾国时学百年前的乾国那般来讨便宜。 看到这里时,郑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因为他是翠柳堡守备的原因,银浪郡地面上的很多风吹草动,自然敏感得很。 昨日里,靖南军那五万后营军开拔了。 这五万后营军,一直是靖南军的预备役,其战斗力和装备,自然比不上五万靖南军正军,但肯定比普通的郡兵要高一筹。 按照打听来的情报来看,这后营军,不是南下,而是东进了。 想来,也是被派遣去了防备晋国。 这样一来,整个燕国的内部,其实已经空虚得很了。 若是此时燕国内部忽然爆发个什么由门阀余孽引导的起义叛乱什么的,坐镇燕京的燕皇,一时间还真难有可以调去平叛的部队。 因为,二十万镇北军,在马踏门阀之后,先锋军已于前日,进入了银浪郡。 不妙啊,不妙啊。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蛮人,一直是燕人的心腹大患,虽然蛮人现在不行了,但毕竟是数百年来的老冤家,血海深仇,所以不可能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派禁军去支援北方,本就是极为应当的措施。 要知道,百年前蛮族王庭正兴盛时,燕国宁可只让初代镇北侯带三万铁骑回去守家,而依旧选择将主力留在了荒漠和蛮族大军厮杀。 大燕为东方御蛮数百年,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的践行。 晋国虽然内讧,导致国势一直衰颓着,甚至有传言说,那三大氏族似乎随时都可能“三家分晋”。 但晋国军队的实力,一直都是不错的,时常和楚国有摩擦,双方虽然很多年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但平时两三万规模的交锋可基本没断过,人晋国一边忙着内讧一边还能在和楚国的摩擦中不落丝毫下风。 所以,晋国也不得不防,而且晋国朝堂上新一轮的争潮连郑凡都能瞧出猫腻,那自然也瞒不住燕皇。 只是,这种局面下,燕国的局势,真的是有点类似于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了。 无论哪边出现问题,甚至哪怕什么问题都不出,继续这般僵持下去的话,燕国自身也会出现波折。 自古以来,战争一直都有着一个属性,那就是转移国内矛盾。 燕国的内部此时宛若被丢在烤架上烘烤着, 唯一破局的关键就在于乾国这边, 但这场仗, 又应该怎么打呢? ……… 怀带着忧国忧民的深切思虑,郑守备今晚选了黑丝。 ……… 翌日, 一大早, 屋门外就传来了声响, “主人,三大人回来了!” 肖一波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毕竟在整个翠柳堡里,和他关系最好的魔王就是薛三了。 前些日子,堡寨里出兵,结果三爷没回来,让肖一波一个人偷偷地抹了好几把眼泪。 肖一波能够真的感觉出来,薛三是不介意自己这个弑父者的身份的,而且还愿意空暇时和自己整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唠唠嗑。 所以,在得知三爷安全回来后,肖一波可以说是一边红着眼一边奔跑回来告知主人。 郑凡被吵醒了, 微微皱眉。 这个点儿,其实说睡,也已经睡够了,但还想着再躺一会儿。 要是搁在上辈子,那就是躺床上拿出手机,不急着起床,刷刷手机磨蹭一会儿。 这一世,没手机可以刷了,但有四娘,可比手机好玩多了。 所以,对肖一波这种破坏一大早氛围的行为,郑凡本能地感到愤怒。 四娘侧过头,她也醒了。 郑凡看着四娘,低下头吻了上去。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不管再漂亮的美女再帅的帅哥,一觉醒来刚起床时,只要是个正常人,那口气都是很冲的。 所以,很多电视剧里那种男主女主一觉醒来后还得kiss一顿的操作,简直是太过于重口了。 不过四娘不一样,一来,四娘的体质可能有些特殊,二来,四娘睡前会含一片她自己秘制的薄荷叶。 这样醒来后,嘴里也是带着一股清新,甜甜的。 “主上,三儿回来了啊?”四娘依偎着郑凡问道。 同时,左手开始在郑凡胸口螺旋画圈儿。 “嗯,回来就回来了吧,我们再睡一会儿。” ……… 事实证明, 郑守备再睡一会儿的决定,是无比英明,也是无比正确的。 因为薛三回来时, 瞎子等人正在用早饭, 薛三上来直接给瞎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遇事一直云淡风轻的瞎子直接吐了!!! 等郑凡在四娘的伺候下穿上衣服出来后,薛三已经用肥皂将自己洗刷了好几遍。 “主上,呜呜呜呜,属下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上您了,以为再也听不到主上的教诲了。” 薛三情感丰富地表演着。 回到翠柳堡,本来是想凭吊故人的,却没想到翠柳堡居然还在,进去后,发现瞎子他们都还在,然后,主上居然没挂掉! 薛三的情绪,可以说是相当复杂了,大概,类似于孙猴子对紧箍咒的又爱又恨吧。 “好了好了,能平安回来最好。”郑凡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脑袋。 倒是想拍肩膀,但腰有点酸, 不想弯了。 薛三开始讲自己在那一夜潜入绵州城后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当他说到听到火头军说话就打算冒险回来时, 被瞎子北及时打断了, “三儿,怎么回来的,就先别说了,把福王的人头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好!” 薛三也不是很想说自己怎么回来的! 将用金丝软猬甲包裹好的福王人头取出来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因为这颗脑袋,太像腌制过即将下锅卤的猪头了。 “这福王,长得跟许文祖有点像啊。” 郑凡开口道。 长得胖的人,都有点像。 “主上,这是身份令牌和一些文,属下也一并带回来了。” 薛三知道,光靠一个人头,很难具备说服力,毕竟这个年代也没人脸识别技术或者DNA技术。 郑凡点点头,道: “辛苦你了。” 这又是一大笔军功,而且,郑凡清楚,许文祖经过前几天的那次集合再解散后,估计心情正极度郁结着,这颗和许文祖长得很相似的人头送上去,应该能解一下许文祖的困窘。 这一颗人头,在这个时节,所能代表的东西,比一两千狼土兵的首级,还要大得多。 “找个好看点的盒子,给再包装一下。”郑凡说道。 “主上,这颗人头就拿来给剩下的那些刑徒兵的亲眷脱奴籍吧。”瞎子北建议道。 许文祖刚给了郑凡一千五百蛮兵,翠柳堡现在骑兵数目,已经超过两千五百骑。 所以,短时间内,再要人再要军资,基本上不可能了,倒不如拿这个做一个顺水人情,刑徒兵里,还有不少人仍然有亲族没能脱离奴籍,这次就一并都了结掉。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文祖这头奶牛,刚出了大奶,短时间内应该是断奶了。 这时,丁豪走了过来,丁豪这几个月,心情一直很不错,因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原本盘踞在北封郡的大世家北封刘氏,也遭受了灭族。 等于是丁豪的仇,就这样给报了,人身上没了压力,整个人都能显得精神不少。 “主人,外头来了密谍司的人,还是上次的那位……山吉。” 山鸡又来了? 是的, 山鸡兄又来了。 郑凡原本以为是密谍司又想催促自己出动堡寨内的兵力去办事,但现在乾国人完全弃守了堡寨,坚壁清野,自己就算是想打,也没地方可以打。 许文祖那天把兵马都聚集起来了,宁愿落自己的面子,也没有去随便找个地方打一下或者转一圈。 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 在见到山鸡兄时, 山鸡直接开口道: “郑大人,侯爷有请。” ……… 小小的泥炉,上面架着一块铁板,抹了油,撒了些许红糖,熬出了糖色。 镇北侯坐在泥炉后头,用一把短刀,先在米糕上切下了几个条块,再都放在了铁板上,然后开始翻面。 不一会儿,滋滋滋的香味就弥漫了开来。 田无镜坐在对面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在默默地看着。 大燕,一南一北,两个侯爷,重聚到了一起。 “烤好了,来一块?薛叔做的米糕,好吃得很。” 镇北侯很大方地指了指铁板上的米糕。 田无镜摇摇头,翻了一页,他不喜欢甜食。 “唉,一看就是打小日子过得舒坦呐。” 李梁亭自己插起一块,放在嘴边,不顾烫嘴,咬了一大口,然后一边哆嗦着嘴一边咀嚼着。 旁边,青霜拿着一杯雪化作的冰水递了过来。 李梁亭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嘶………” 镇北侯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我说,乾国邸报上写了些什么?” 邸报,当然不是报纸,它也叫邸抄,是将谕旨、臣僚奏议和有关政治情报的一些东西定期合订到一起下发给国家一定级别官员来看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内参。 这其实算是一个国家机密情报了,看邸报,能够从中获得一个国家官面上的很多动向。 当然了,对于密谍司来说,想弄一份过来,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西军的马队营北上了,大钟相公和小钟相公,分家了。” “嘿,乾人的老习惯,是改不了喽。” 李梁亭拿起刀子,又挑起了一块米糕,这个米糕烤得有点老了,但更脆, “早些年,那时候你还小,乾国曾出了一个刺面相公。”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那会儿你还没领兵呢。” 田无镜不争辩,也是懒得争辩。 “乾国西南土司叛乱,可能在你我眼里看来,不算什么,事实上也不算什么,要不是那些土司仗着山地地形,乾人军队估摸着也早就能平定了。 姓郑的那小子,不是去一趟乾国就砍了几千个狼土兵的脑袋回来报功么? 那会儿,我爹还在呢,先皇也还在,为了这个刺面相公,这俩老家伙可是急得要冒火了,呵呵。” 李梁亭咬了一口米糕,一边咀嚼一边继续道: “看人先看相,平西南土司叛乱,只是第一步,这位刺面相公为何能给当初那俩老爷子这么大的压力? 因为当时乾国武人,因为他,有了抬头的架势。 直娘贼, 乾国太他娘的大了,也太他娘的富了! 它乾国账面上,可是每年都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的,这还不包括西军东南沿海的祖家军这些。 要是真让乾国武人成了气候,咱大燕,再想南下,就难了。” 田无镜将手中的册子收起来,很平静地道: “乾国赵家得国不正,以文抑武,本就是国策。” 说完, 田无镜又道: “这世上,古往今来,也就我们的陛下,敢将军权完全交给下面。” “姓郑的那个小子有句话说得很不错,就是家里的粮太少了,兄弟几个打破了脑袋,其实也都吃不饱,不如去外面抢食吃去。” “他这人,向来会说话。” “可不,魏忠河那阉货都赏识他。” “你今天第几次提他了?” 李梁亭将短刀向地上一丢,刀锋刺入地板,他用左手手背很没形象抹了一把嘴,道: “我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当初老子想要他,结果你偏不让,好吧,人给你了,你他娘的到现在还是只让他窝在那个堡寨里。” “许文祖,不也是你的人么?” “许文祖,是个有才干的。” “我知道。” “但姓郑的那小子,就那么丢那儿,可惜了。我大燕不比乾国,乾国人多,时不时地都有人才提溜地冒出来。” “前阵子,钟家的少将主,率三千西军骑兵在银浪郡边境上绕了一圈。” “这事儿我知道。” “他能瞒得过许文祖,但瞒不过我,若是当时他愿意出兵阻截,等到其他军寨兵马赶来,是可以留下那支乾骑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他避战保存实力?” 田无镜没说话,因为这是明摆的事儿。 李梁亭却摇摇头,道: “无镜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呢,十多年前,陛下就直接点了你领靖南军了,这份家当,是直接拿过来的。 你没经历过起家当家的苦啊,有些时候,打仗就跟做买卖一样,有风险,也有赚头,但那种纯粹的呆仗坏仗,不打也罢。” “这话能从你镇北侯嘴里出来,让我很意外。” “嘁,你当我家这三十万镇北军是怎么出来的?是,过去几十年,咱大燕的税赋,泰半都得供养我镇北军。 但说实话吧,三十万铁骑啊,这份家当,守的是真的难啊,所以我理解那小子,反正丢的面子又不是自己的,高个子得先吃挂落,他也犯不着去拼命。” “所以你家姑娘才会做出用两千民夫的命当诱饵的事儿。” “嘿,还真不怕你笑话,这就是家风,怎么的吧!” 田无镜不想再说话了。 “我说,这要打仗了,拉这小子一把呗,实在不行,你既然不用,就再划拉给我?” “这次开战,是注定要死人的,陛下的旨意也说得很清楚了,这一仗,由我指挥。” “老子不跟你争这个指挥权,只要能让老子的镇北军去跟那群乾人干仗,你让老子给你当执戟郎中都行。” “他,既然想保存实力,就留他在那儿保存着吧。” “嘿,我说无镜啊,你这也忒狠了啊,人,是你硬要留的,是人,总会犯错的吧?你这就直接给人家一巴掌拍死了算怎么回事儿? 你可晓得,要是错过这一仗,那小子想再起来,可就难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 “啧,就没稍微转圜点的余地?这小子,是个机灵人,他晓得什么场合是真的下死力气下血本的。 最起码,他也算是那些军头子里,战功最多也是最能打的一个吧,你不带他,岂不是要寒了那些军头子的心?” “两千多狼土兵的脑袋,在我眼里,不算什么。” “哟呵,那你还要他怎么去立功?去给你砍一个乾国王爷的脑袋回来才行?” 田无镜闻言, 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下, 道: “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二十九章 镇北军南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任何地方,只要稍微大一点儿,都会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俗称的,抱团儿。 比如城东的瞧不起城西的,城里的瞧不起城外的,再大一点儿,就是乾国人普遍带着一种看蛮子的心态看燕国人,自然也是瞧不起的。 北封郡毗邻荒漠,虽说这些年因丝绸之路的兴起,比以前倒是改观多了,但银浪郡可是燕国的“小江南”。 一是因为靠近乾国,是商业互转中心,二还得追溯到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在马踏乾国三郡之后,进行了人口的强制迁移,这也使得银浪郡非但没有因为百年前的战争而衰败下去,反而得到了极大的充实。 这同样的,也使得乾国三边三郡一直元气大伤到现在,一则但凡重兵驻守的地方,总是那么的不适合普通人去生存,二来则因为三边一直处于战争阴影之下,所以除了军户的填充,乾国朝廷也没有去刻意地对三边进行什么恢复喝发展,这一点,和早些年的胡建很相似。 银浪郡的人,是带着一种属于自己的骄傲的,所以,平日里瞧见从北封郡那里来的商队或者旅人,心里,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总要问几句那边日子过得如何啊,逢年过节喜欢做点啥啊,孩子读能进的了私塾么云云,都是为了接下来显摆自己这边的好日子做个铺垫。 不过,这一次,当一群身着黑甲的骑士进入到尹城外时,银浪郡的百姓看他们的目光,没有丝毫的不屑以及地域歧视,反而是一种激动! 大家奔走相告,尹城内和尹城外的百姓,都直接沸腾了。 那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再没有任何彩排的前提下,居然自发地形成了。 尹城百姓们拿出自家的存粮,拿出自家过冬的腊肉、米糕等等年货,毫不吝啬且无比大方地主动去军营里劳军。 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暗送秋波,老少爷们儿们的奋力欢呼,让初入银浪郡的镇北军先锋军有些猝不及防。 这种待遇,他们是真没想到。 而造成这种场面的主要原因,有仨; 一是因为燕国武风盛行,虽说承平了数十年,但燕人先辈骨子里的那种攥起刀跨上马就去跟蛮族干的热血犹存。 也因此,在燕国,文官地位一直没能形成对武将的压制,甚至一直是被反压制,同时,燕国民间也没有类似乾国的那种“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传统。 二则是因为北封郡的商队,北封郡的旅人,北封郡的移民,固然会被地域歧视一波,但镇北军,近百年来戍守荒漠,镇压蛮族,使得蛮族无法再南下一步,这种大功绩大伟业,已经使得镇北军在民间老百姓心中化身为一种“保护神”或者“图腾”的感觉。 三则是因为现在只要脑子不傻的,都知道现在在打仗,虽然一直只闻敲锣打鼓还没见真章,虽然银浪郡也有自家的靖南军长驻,但老百姓,对于战争,哪怕是骨子里彪悍的燕国老百姓,对于战争,其实也是有着一股子畏惧情绪的。 镇北军的到来,大燕最能打的一支军队来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层最大的保障,百姓们激动欢呼雀跃,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郑凡是带着阿铭来的,一般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郑守备出门,都喜欢带阿铭,能毫不犹豫地给你挡子弹的手下,哪个老大不喜欢? 而且还不是一次性的,回去养养下次还能继续挡子弹,简直不要太巴适。 同时,郑凡还带了三十骑随身,当初尹城驿站内一次,然后从南望城回家又被问了一次路,郑守备觉得,那种独行侠的作风,还是得改改。 既然有手下,那还是带着点儿上路吧,最起码,能够帮你殿个后。 “嚯,好热闹。” 镇北军的军营外,人山人海,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这里表达着自己的热情。 好在郑凡这次着甲出门,麾下骑士也都着甲,外加翠柳堡一大半的装备,都是仿的镇北军的军式,所以围观的百姓们以为是镇北军的哪家校尉回营,很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等进营后,郑凡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过来的骑士们,一个个地手上拿着鸡蛋米糕,还有好几个身上还挂着绸带子。 这是燕国女郎传情的方式,也难怪,这些门阀兵以前可都是门阀公子哥儿,皮囊气度上自然是不差的,受这么多的青睐,也是正常。 郑凡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自己,再扭头看了看阿铭,笑道: “你怎么没收到绸带子?” 阿铭无奈地翻开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大团。 “…………”郑凡。 阿铭继续慵懒地骑在马上,一副: 我本无意装逼奈何你非要找平衡的态度。 验证过了信物和身份之后,郑凡这一行人被得以放行进入了大营内部。 是的,这一次叫自己来的,不是靖南侯,而是镇北侯。 前方一名校尉引路,郑凡的手下不能继续跟进去了,军营之中规矩森严。 阿铭将装着福王脑袋的盒子递给了郑凡, 道: “主上,你的福袋。” 正反接过了福袋,积蓄往里走。 军营大帐,一层层,一环环,都显得无比肃穆,这也体现出了镇北军军纪之整肃。 自己带过兵后,郑凡才深切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是难堪大用的,偶尔凭借赏赐或者主将鼓动打个鸡血大家就一窝蜂地冲上去,看似效果不错,但难以持久。 欺负欺负战五渣的对手还行,真要是精锐对拼,自然就不行了。 郑凡走入了军寨的正中心核心区域,他看见了李良申,当初在镇北侯府那儿,小六子曾对自己介绍过他。 李良申坐在一块圆木上,闭着眼,在其身侧,一把造型很古朴颇有一点类似先前时期的宽厚长剑插在地上。 郑凡来了,他连眼睛都不睁一下。 从陈大侠口中,郑凡倒是听说过一些江湖事儿,知晓这位李良申李总兵,可是四大剑客之一。 只是,比起另外仨,这位身在军伍之中的“剑客”,真有一种玷污众人脑海中“剑仙”形象的观感。 当然了,这不像是后世各种必须得花钱才能上的榜单,也不用去请水军刷数据,李良申之所以会位列四大剑客之一,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晋国那位剑圣就是个疯子,四大剑客里,一个是被他夸出来的,李良申则是他特意找上门打架打出来的。 继续往里走,郑凡看见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烤馕,正在一口一口地咬着。 在大汉的脚下,还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剥好的蒜。 不喜欢吃蒜的人,是一个都不会吃,但对于喜欢吃蒜的人而言,那就是不管配啥菜,滋味都得少一半。 这大汉叫李豹,也是七大总兵之一,还有一位叫李元虎的,二人并称镇北侯府虎豹。 见郑凡走来,还对着郑凡憨憨一笑。 这一幕,让郑凡不禁想到了自家的樊力。 郑凡马上微微弯腰行礼,然后继续跟着引路校尉向前走。 帐篷外,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熟人,当初一起在燕京皇宫内走秀的,青霜。 另一个则是脸部狭长,和流传下来的那幅也不知是真是假是黑是还原的朱元璋画像神似。 小六子曾说过,七大总兵里,有一张马脸,叫李富胜,行事狠辣,最喜灭族,每每镇北军对荒漠蛮部用兵,但凡李富胜领军,必灭一部而返。 其实,李富胜年纪不小了,外面都传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李姓,除了青霜以外都是镇北侯义子,其实不然。 江湖传闻,自是怎么惹人喜欢听就怎么来,实际上之所以六个李姓,则是根据燕地的传统。 燕人门阀之治数百年,“姓”,已经不再仅仅是一种传承符号,而是势力的象征。 在燕皇马踏门阀之前,燕国中上层人士出门介绍自己时,都会前面加个地名,再加个姓。 这一点,很像是同时西方,介绍自己时,开头都是XXX之孙XXX之子。 社会风气如此,在镇北侯府也不能免俗,但凡要跟着我混,那就先跟我姓吧,表示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 当初郡主想收郑凡做李家家丁,要是做了家丁后,郑凡就得改姓叫“李凡”了。 年轻一点的总兵,包括青霜在内,对待镇北侯,确实跟义父没什么区别,但李富胜,估摸着比镇北侯李梁亭也就小个七八岁的样子,怎么着都不可能是义父义子的关系。 “郑凡。” 青霜开口对身侧的李富胜介绍。 这介绍,也够简略的。 李富胜上下打量了一下郑凡, 道: “哦。” 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自打进入军寨腹心位置,郑凡一路走来,就跟看男模秀一样。 好在当初在燕京皇宫,曾亲自见过燕皇带着南北二侯走出这个时代最强男团的秀, 现在倒是能够依旧保持心神平和。 青霜指了指身后的大帐, 道: “侯爷在里面等着你。” 郑凡点点头,然后又对李富胜笑了笑,李富胜“嘿嘿嘿嘿”笑了几声,指了指郑凡,道: “侯爷说此子眼有乾坤,我倒是没瞧出乾坤,倒是瞧出来了此子和我很像,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郑凡。 郑凡没再做耽搁,掀开帘幕,走入了大帐。 正当郑凡准备开口喊自己是前镇北军驻虎头城护商校尉的官位拜见镇北侯时,愣了一下,发现靖南侯居然也在大帐之中。 郑守备马上改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参见靖南侯爷,参见镇北侯爷。” 到底在哪家吃哪家的饭,郑守备心里分得很清楚。 靖南侯坐在首座位置,这一点很怪,在镇北军大寨之中,坐在首座的,居然是田无镜而不是李梁亭。 这是因为郑凡不清楚,接下来的大战,是由田无镜全权指挥,就是李梁亭,也得听田无镜的调遣。 这看似是很滑稽的一件事,因为镇北军有二十万南下,靖南军只有五万。 但好在,这种“滑稽”事儿,郑凡在大燕也见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多让人难以理解了。 李梁亭坐在下面,手里拿着一把糖炒栗子,在那儿一个一个地吃着。 镇北侯自小日子过得清苦,郑凡是知道的,所以对于自己每次见到镇北侯,镇北侯都在吃东西这件事,郑凡是一点都不吃惊。 “小郑子。”镇北侯开口道。 如果不是田无镜也在这儿,郑凡真想顺棍上爬,喊一声: “哎,奴才在。” 想想看自己上辈子的熟悉的历史中,淮阴侯可以受胯下之辱、戚继光为了讨好张居正能自称门下走狗特来请安。 郑守备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架子,外加镇北侯年纪也不小了,就当逗弄自家痴呆老汉儿开心了。 但田无镜在这里, 郑凡真的有一种和出轨对象在一起时,结果自家丈夫也在场的尴尬。 所以,只能恭恭敬敬道: “侯爷,末将在。” “上次在御花园,你与本侯说的那些条陈,如今可见着成效了?” “回侯爷的话,末将把乾人想得过蠢了。” 小股部队袭扰,给乾人压力,让乾人三遍精锐出来,再找机会吃掉,这本就是郑凡献策的前期主旨。 但乾人非但没上钩,杨太尉也没被调走,反而开始大规模地坚壁清野,坚决不玩儿野战,不给你机会。 镇北侯摇摇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乾人地广人稠,总不至于全都是傻子。” 这其实算是在给郑凡开脱了。 “侯爷说的是。” “本侯说的是没有用。” 镇北侯意有所指。 坐在首座的田无镜在此时将目光落在郑凡身上, 郑凡当即感觉自己身上压力陡增。 其实,按照关系来说,自己只和镇北侯见过两面,第二面还算上这次。 无论怎么算,自己都是和靖南侯关系更好。 但靖南侯自灭满门的举动,着实是吓坏了郑守备这颗幼小脆弱的心灵,回来后还因此做了噩梦。 所以,面对靖南侯,郑凡真的是越熟越害怕。 “郑守备。”靖南侯开口道。 “末将在!” “翠柳堡,现有甲士几何?” “回侯爷的话,可出调两千五百骑,俱满甲、一人双马!” “郑守备不去做买卖,可惜了。” “噗通!” 郑守备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是真的被吓得,不带丝毫表演成分。 这一世,除了抽空将自己修炼到了武夫八品以外,郑凡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是在学演戏。 又如何听不出靖南侯言外之意? 有些东西,你能忽悠得过许文祖,但想忽悠过靖南侯,难! 整个银浪郡,甚至整个边境战局,大概都逃不出这位侯爷的眼睛,银浪郡以及整个对乾密谍司的首领,就是他的女人。 临战避战,保存实力,这是大忌,任何上位者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是逆鳞。 外加,靖南侯可是连自家满门说灭就灭的主儿,他就算再赏识自己,挥挥手,把自己砍了也就砍了。 这一次,郑凡出来,就带了三十骑,那三十骑在军中也就是搞笑的…… 哦,还有一个阿铭,但不用大军出手,外头四个镇北侯府总兵官,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现在的阿铭捶成撒尿牛丸。 “哈哈。” 镇北侯笑得很开心,颇有一种夫妻吵架自己这个男闺蜜在旁边看似在劝和实则是在煽风点火的意思: “郑守备倒是个伶俐人,却为何要做糊涂事儿呢?须知,我大燕人都晓得靖南军治军森严,唉啊……” 田无镜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他一句话,郑凡全听懂了,这反而让接下来,冷场了。 有时候,下属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镇北侯继续火上浇油, 道: “小郑子啊,你说说,你这脑袋,得拿什么来换才是呢?先前可是听说你斩了不少狼土兵的首级,但许文祖那个小胖子已经给你一千五百蛮骑了,这军功,可早就兑现了,现在,你又拿什么去换你的脑袋呢?” 镇北侯瞥了一眼坐在上头的田无镜, 继续道: “本侯为你求过情了,可你家侯爷是个只认军纪不认情理的铁面无私的主儿,啧啧啧,他说他要斩你,而且一定要斩你,本侯好话说了一箩筐,除非你能拿一个乾国王爷的脑袋来换你自己的命。 不过呢,小郑子啊,你还是…………” 镇北侯先拿靖南侯之前说的话来堵靖南侯的嘴,然后再进行暗示,第一次挖墙脚不成,就第二次挖! 然而,镇北侯这话还没说完, 郑凡马上将放在自己身侧的盒子推向前,打开。 额头抵地, 道: “乾国滁州福王项上人头在此!” “…………”镇北侯。 李梁亭左手猛地攥紧,剩下的半把栗子直接化作了粉末,他抬起头,看向坐在首座的靖南侯,发现靖南侯依旧面色平静。 直娘贼, 这厮早就知道这姓郑的小子砍下了乾国王爷的人头! 人家小两口在这儿唱双簧呢, 自己在里面上蹿下跳地算是什么? 靖南侯很平和地道: “也罢,我就给镇北侯一个面子。” “…………”镇北侯。 —————— 这章错字待会儿修改。 这个月,龙已经更新了34万字,老实说,好几年没一个月更新这么多字了。 因为每章字数比较多,时不时兴致来了写个大章,所以有时候更新不能很稳定,因为码字耗时比较多,想像以前草草赶出一章来不太可能,所以这一点,还请大家见谅。 这本,龙写得很开心的,所以基本都是保证在自己休息足够情绪酝酿足够之后再开始码字,有时候状态不好累了疲乏了,也不强求自己硬着头皮写。虽然这个月更新的字数多,但龙每天码字真的挺开心的。 嗯,下一章应该是大章,一般一万字的大章得写半天时间,大家不要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章 马蹄北去人南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眼下大燕,甚至加上荒漠和乾国,敢这般落镇北侯面子的,其实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燕皇,这个和李梁亭自小打架抢鸡腿一起长大的皇帝陛下; 另一个,就是田无镜。 虽说田无镜年纪小一些,但对这位和自己齐名的南侯,李梁亭心里也是服气的,至少,大家是能够坐在一张桌面上喝酒说话的,自然也就能开开你的玩笑。 镇北侯就觉得自己挥舞了半天铁锹,挖动着人家的墙角, 一锹又一锹, 终于挖开了, 结果扒开土一看, 居然是自己的这张老脸! “末将知罪,末将再也不敢了!” 郑凡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跪在地上很是诚恳地说道。 身为穿越者,这么怂,确实有点丢穿越者的脸面。 但郑凡深知其中的缘由,又是面对田无镜,郑守备从一开始,就决定怂到底。 “下去吧,后日正午,集你本部兵马于南望城听调。” “末将遵命!” “嗯。” “末将告退!” 郑凡将“福袋”留在了原地,自己起身退出了大帐。 镇北侯瞪了一眼靖南侯,没好气道: “你早知道他手上有那乾国王爷的人头是不?” 靖南侯点点头, “乾国虽然没声张,但福王病死在绵州城的日子,正好在郑凡攻打绵州城后不久。” “嘿,我说,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这么戏弄我?” 靖南侯摇摇头,道: “小时候,倒是被你打过几次。” “嘿,别,别,我年纪大了,你正值壮年,老子不和你打!” 靖南侯没说话。 “你也别记恨那事儿啊,当初我只是陪陛下去你们田家翻墙想看看他未来的太子妃长啥样,你这小子非要出来抓贼,你不是讨打是什么。” 说自己讨打,靖南侯居然一点都没生气, 他的嘴角, 甚至露出了微笑, 因为他想到了记忆里,那时的家。 ……… 刚走到外面,寒风一吹,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一阵冰凉,才知道先前在大帐内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吃一堑长一智吧,自己不能再小觑天下英雄了,一些原则性的错误,还是别再犯了,哪怕因此折点本钱。 毕竟,折了点本钱,还能有希望东山再起,要是直接被抄家了,那就没得玩儿了。 “郑守备,小心风寒。” 青霜开口道。 郑凡像是没听懂一样,拱手道: “多谢大人提醒。” 身边,李富胜则笑笑,道: “先前那个,真是乾国王爷的脑袋?” “回禀大人,确实是。” 郑凡都是喊大人,没有在前面加姓。 其实,李富胜原本姓郭,入了家丁后,改了“李”,但这只是官面上姓李,平日里,其实还是以“郭”或者“老郭”称呼。 自己家里,也是能大大方方地供奉自家郭家先人牌位的。 一个时代,一个时期,总有一个时期的风气习俗。 燕人和蛮族干架干了几百年,几乎可以说是燕国刚成立,甚至姬家还没称帝前,就在和蛮人干了。 打了这么久,有些东西,自然也就开始互相影响起来。 蛮人一步步地从燕人身上学到了“体制”和“改革”,王庭当初之所以能够一步步收拢权力达到整合荒漠的高度,也正是因为几代蛮王学着燕人的方式进行了政治军事改革。 只不过后来发现实在是有些扛不住燕人了,就不敢再啃燕人这块硬骨头,转头跑去打西边,结果硬生生地浪过头,王庭精锐和黄金家族菁华近乎全部葬送,再被镇北侯府连消带打一百年,终于一蹶不振。 而燕国这边,从燕国军制上就能看出,一支王牌军,身边带着一大群大小军头子,跟蛮族打仗时王庭兵为主,发动四周部落自带口粮兵马助阵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李家的改姓,和荒漠蛮族部落以自己部落名做姓氏也是如出一辙,若是自己的部落被灭了,残兵游勇想加入其他部落,就得改自己的姓氏,表示你的臣服,等之后,你要是还能东山再起,翅膀硬了脱离出去,自然可以重新恢复姓氏。 这就是燕人受蛮族风气的影响之一了。 李富胜这个名字,也就只有在官面上,比如朝廷的赏赐,或者上时,会姓“李”,其余时候,你可以直接用原姓。 也因此,之前郑凡瞎编自己爷爷郑芝龙自己老爹郑成功,还没能让许胖胖起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倒是有点运道。”李富胜笑了笑,“可为何今日才呈交上来?” “回禀大人,这人头,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也是今早才送回来。” “嗯。”李富胜这话其实是帮自家侯爷问的。 他和青霜坐在大帐外,里头说的话本就不会逃出他们的耳朵,外加这种武者,品级高上去之后,“耳聪目明”这是自然而然的。 换句话来说,哪怕先前自己和两位侯爷在说悄悄话,门外的这两位若是想听,那也肯定是能听到的。 李富胜站起身,他明明穿着甲胄,只是这甲胄有些肥大,外加仔细一看,还能看见甲胄内侧竟然缝制着皮裘。 卧槽, 郑守备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看见甲胄里面加保暖层的,这又不是棉甲而是精甲,里头再缝上这个,给人一种极度不伦不类的感觉。 李富胜双手就插在自己甲胄里,起身后,微微弓着腰,像是个闲散懒汉。 “郑守备,这次南下,我镇留了一半在北边,你这一部,不出意外,应该是归于我镇辖制。” “这是末将之幸!” 李富胜点点头,道: “大半辈子都丢在北边了,这还是某第一次到南边来,郑守备,带某去尹城转转。” 给自己上司去做导游,郑凡是愿意的,不出意外,自己接下来就得归于他的帐下打仗。 也因此,郑凡也不说什么自己其实也是北边人这种屁话了。 郑凡出来了,阿铭在营寨外等着,见郑凡身边跟着一起出来的李富胜,阿铭就没贴上来,也是以带过来的那三十骑翠柳堡骑士也别跟过来。 只是稍微地一看,阿铭就能瞧出很多门道,也清楚,拍马屁这种事儿,还是两个人私下里更为合适。 一个拍得可以更没节操,一个可以更为享受,皆大欢喜。 魔王,毕竟是魔王,虽然实力远远没恢复,但意识上,依旧是出类拔萃。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有时候,看似某个人对某方面有些欠缺,其实不过是懒得去照顾那里罢了; 就算是樊力,谁又真敢当他是个傻子? 见李富胜没骑马,郑凡自然也就没骑马,二人是步行出去的。 军寨就在尹城城郊,几乎就是贴着的,所以出了营门也没走多久,就到了尹城城下。 李富胜抬起头,看着这座城墙以及喧闹的城门口,不禁道: “此城之规模,不下图满城,但烟火气息味道,却比图满城浓厚多了。” “大人,银浪郡最高也最热闹的城,不是尹城,而是南望城。” “后日正好要经过的,只可惜,估计是没机会进去瞅瞅了。” 郑凡则道: “大人,乾国的花花城池,只会比南望城更好看。” 论享受, 论艺术, 论建筑, 论审美, 乾人可以说是完爆了燕国的这帮世世代代的大老粗。 “侯爷说得没错,郑守备说话,确实好听。” “额……” “侯爷还说过,就算只是将郑守备留在帐中陪着说说话,给一个参将位,也是值得的。” “末将自小在市井里厮混,家里以前更是开酒楼的,不会说话,这生意可做不下去。” 李富胜点点头,道: “唉,某年轻那会儿也挺会说话的。” 郑凡发现这位李富胜总兵一直在占自己便宜, 几次了, 一直在说自己和他很像, 要不是知道自己是肉身穿越而不是魂穿, 郑凡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李富胜的私生子了。 不过,李富胜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郑凡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后来,杀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懒得说话了。” “大人为国御蛮,劳苦功高,自然…………” “不,我只是喜欢听惨叫声。” “…………”郑凡。 入城时,尹城守城卒看见郑凡和李富胜穿着甲胄,也就没做过多阻拦。 “大人,今天我们吃点儿好的?” 镇北侯府的伙食,郑凡是见识过的。 李富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到: “自然!” 随即,李富胜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道: “你,很好。” 这个语气,这个动作,颇有一种太君鬼子拍良民的感觉。 当然,郑凡清楚,这是李富胜太高兴了,所以在表达上,有些过去激烈。 郑凡选了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馆子,二人进来时,掌柜的亲自出来迎接,领着郑凡和李富胜去了二楼的雅座。 “二位军爷,今儿个这顿饭,小老儿我包了,二位吃好喝好后,多杀点儿乾崽子。” 老掌柜的很上路子,不过又委屈巴巴道: “这事儿,二位军爷可出去可千万别说啊。” 城门外大营里那么多镇北军将士,要都来他这里吃饭,他这点儿身家可真担不起。 “做生意是做生意,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我们有军令,不得吃白食,老掌柜若是有心,吩咐下去菜式做得精细点儿就行,酒就不要上了。” “是,是,是,小老儿亲自去后厨盯着。” 老掌柜走后,郑凡拿起茶壶给李富胜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某打仗,杀戮过重,这一点,劳烦郑守备日后上了战场,多多提醒。” “额………” “某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末将明白了。” 这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杀戮狂。 看来,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 “其实,在某看来,乾人胆气不足,杀得他们怕了,杀得他们胆寒了,他们自然也就臣服了。” 李富胜用手抓了一把桌上的一盘先上来的花生一边剥着一边说道。 郑凡明白了,李富胜之所以让自己带他出来,是为了这个事。 一般喜欢杀戮的人,性格里,都有着属于他的偏执一面。 这类人,郑凡熟悉啊,自家堡寨里七个魔王,要不是自己压着,各个都是喜好杀人为乐的变态。 李富胜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同时对一些东西,比如大方针,又有些不解,外加一些话,在军营里又不方便说,他也不好意思拉下自己这张总兵官的脸让自己同僚知道自个儿居然向一个小小守备在请教。 所以,这才将郑凡喊出来“逛街”。 “大人,其实您的看法不错,是人,都会怕死,杀得多了,杀得狠了,肯定会怕!” “你也这般认为?” “对的。” 李富胜端起茶杯,和郑凡碰了一下杯子,二人以茶代酒先干了。 镇北军拔营时,从镇北侯到下面普通士卒,都不准饮酒。 李富胜放下了茶杯,恰好,这时俩店小二端上了四盘冷菜,李富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没猜错的话,你下面应该要说但是了。” “大人英明。” “和我,不要说这些拍马屁的话,我这里,笨。” 李富胜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我这人,除了喜欢杀人灭族之外,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郑凡。 “既然喊你一起出来,就是想找个人问道问道,侯爷说过,你这小子不光说话好听,眼光也不错的,我就觉得,你应该能给我讲讲这些道理。” “大人,您以前杀的是蛮族。” “嗯?乾人难不成比蛮族更难杀?” “这当然不是,蛮族再怎么衰败下去,乾人和他们还是不能比的,问题是,蛮族虽然号称一族,但他们却是一个个部落,分散得很厉害。” 李富胜又夹起一块冷切鸭肉,道:“继续说。” “所以,在荒漠,大人您可以通过灭一个或者两个以及三个,去震慑十多个二十多个蛮族部落不要异动,不要试图挑战镇北侯府的威严。 但在乾国,不行。” “为何?” “因为乾国太大了,乾国的人口,也比我们大燕多多了。” “多杀一会儿就是了。” “但要想一直杀下去,得杀很久,杀,当然是要杀,但不是为了杀而杀,我想,无论是陛下还是侯爷,之所以想打乾国,并非是想要掠夺乾国一把,而是想将乾国的疆域纳入我大燕的版图之中,将乾国的人口,变成我燕人。” “嗯。” “所以,在打下这片疆域之后,这块疆域之中的乾人,其实已经变成燕人了,对待自己人,再乱杀的话,就不值当了。” “我还是有些迷糊。” “单纯靠杀戮,确实能解决很多问题,但只是短时间内的解决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将问题拖延到了后面。 侯爷年纪不小了。” 李富胜瞥了郑凡一眼,道: “你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是的。” “嗯,说真话好,你继续说。” “不光是侯爷,陛下的年纪也不小了,甚至,大人您的年纪,其实也早就不算年轻了,您能杀,能打仗,但等您百年之后呢?” “我死后,不还有年轻一辈么?” “不一样,大家成长环境不同,所面对的问题也不同,最重要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本身就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做法。” 因为按照国家和一个朝代的规律,开国的或者中兴的君臣往往是最牛逼的,然后就开始进入一代不如一代的循环。 “脑子疼。” 李富胜摇摇头。 “我们要杀人,打仗,不杀人是不可能的,但得讲究个做法,不能单纯地图畅快。” “行吧,等进入乾国后,你跟着我,必要时,你要拦着我,我觉得,比起蛮族人,我更不喜欢乾人。” “是,末将遵命。” 其实,郑凡自己也没讲明白,他不是很适合这类讲解的场合,只能根据自己上辈子的一些历史知识来笼统地说说。 上辈子熟悉的历史中,少民入主中原的王朝有不少,但那些只知道拿刀子砍人的很快就被雨打风吹去。 能够延续长时间的,都是懂得放下身段,拉拢其他阶层进行分化统治的。 不过,郑凡倒是不担心燕国会出这种问题,因为燕人不是蛮族,也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野人,燕国对乾国的战争,更像是春秋战国时的兼并吧。 按照瞎子的说法,他觉得,燕国更像是“秦国”,一是在气象上太像了,二则是,燕国最好“二世而亡”,否则要真是铁箍一桶万年青,那自己等人岂不是得当一辈子的顺民? 另外,既然李富胜在烦恼这个问题,想来也是军队上层,应该是两位侯爷,已经对接下来的战事下达了类似的指令。 而习惯且喜欢杀戮的李富胜则是重点敲打对象。 很快,热菜上来了,菜式都很精致,李富胜吃得很满意,而且最后还进行了光盘行动,每个菜盘子都拿馒头蘸了汤汁吃下去了,绝不浪费。 郑守备也只得跟着一起拿馒头蘸着吃。 吃饱后,郑凡去结了账,郑凡还是没带银子的习惯,但将自己怀里的一块玉佩押这儿了,说下次来吃饭时一起结账赎买。 这块玉佩只是个小玩意儿,值不少钱,但也没什么特殊的作用。 接下来,郑凡就陪着李富胜又回到了军寨,在军寨门口,李富胜看向郑凡,道: “你部下,还缺什么么?” “额,现在不缺什么。” “要是缺什么,去跟许文祖要。” “多谢大人。” “后日你部就直接并入我镇吧,咱北军军令严格。” “末将明白,不过,末将还有事想问一下大人以方便今日回去后做好准备。” “你问吧。” “后日,我们是直接入乾?” 如果只是集合,操练,阅兵,或者镇北侯靖南侯讲讲话,那无所谓。 如果要直接入乾真正开战了,那要准备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呵呵,入乾。” “末将明白了。” “行了,这次你请了,下次我请你。” “大人您客气了。” “客气什么,你既然是北军出身的,想来也清楚,咱北军,倒是不缺军饷。” 说着, 李富胜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叹了口气, 道: “就是太缺油水儿了。” 瞧出来了,从镇北侯到下面的这些总兵,全特么的是吃货…… 瞧着李富胜又是双手插甲胄里像是懒汉一样踏着外八步走入军寨后,郑凡转身,主动和阿铭他们靠近了。 “都吃了么?”郑凡问道。 没问阿铭,阿铭现在日子过得很舒服,堡寨冰窖里可是存了不少鲜血。 “大人,我们都吃了干粮。” “嗯,那就回去吧。” 郑凡翻身上马,一旁的阿铭则开口问道: “那位,是什么官儿?” “镇北军的总兵。” 镇北军共分六镇,有七大总兵。 总兵和总兵,地位差距也是最大的,比如李富胜如果站在许文祖面前,许胖胖可是得行礼的。 官职都一样,但含金量不同。 “我们翠柳堡后天要并入他麾下,入乾。” “要开战了?” 其实,战争早开始了,这几个月,燕乾边境线上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但大家又都清楚,只要镇北军或者靖南军没有真的南下,这战争的大幕,其实还不算真的拉开。 “嗯。” “怎么个打法?” “不知道。” “那主上和那位总兵去城里?” “就吃了个饭,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回去后去问一下瞎子,就问他,靠单纯地杀戮为什么不能完美地解决乾国问题,需要辅助哪些手段。” “嗯?” 其实,这个问题,是个人,都能说一些门道来,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从人道主义上,但郑凡对自己先前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还有,让瞎子把答案写得有趣点儿,诙谐点儿,易懂点儿。” “还要写下来?” “嗯,再提醒一下,看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不要弄什么之乎者也的。” 自己麾下的七个魔王,各个都有才能,如果有巨人的肩膀可以站,傻子才不站。 “属下明白了。” 郑凡点点头,咳嗽了一声,道: “回去吧,把消息通知一下,要做的其他准备,还有很多呢。” 一行人直接南下,回翠柳堡。 快到黄昏时,伴随着郑凡带回来的消息,整个翠柳堡瞬间进入了一种喧闹的筹备工作之中。 军粮、草料的准备,帐篷等各项物资的准备,箭矢等战场消耗品的准备,包括药物的准备,等等等。 其实,郑凡大可以直接就带着人马跟大军汇合就是了,南望城那里存着从大燕门阀那里搜刮来的海量粮草,大军吃啥用啥,自己也吃啥用啥。 但这毕竟是出去打仗,不是去公费旅游。 而且,郑凡有预感,和自己前两次晚上出去偷一把鸡就遛完全不同,所以,既然有这个条件,那就把自己给照顾好。 院子里,樊力正在试穿甲胄。 樊力的块头本来就大,按照薛三的说法,身上涂一层漆就可以os浩克了。 也因此,樊力的甲胄也是特制的,从头盔到护腕,整个一个大铁罐头。 但樊力反正力气大,也不觉得累赘; 其他魔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特殊能力呈现了,樊力除了力气大,好像没其他的体现? 当然了,在战场上,一个体格庞大的大力士,真的很管用。 薛三的甲胄是迷你型,当然了,他的甲胄不常穿,视情况而定,毕竟有时候穿甲胄反而会影响他的速度。 其他人,包括四娘在内,都是和郑凡同款甲胄。 有了上次在绵州城差点被射成刺猬的经历后,大家现在都学乖了,也都开始变怂了。 因为战场上真的就是说不准一道流矢,你的命就没了。 “可惜了,就是不知道是怎样的布置。”瞎子有些惋惜道:“否则也能针对性地做一些准备。” “几十万人的战场,你准备得再多也没什么用。”梁程开口道。 瞎子点点头,行,谁叫自己不会打仗呢,你有经验,你说得对。 “都拾掇拾掇吧,能带上的,都带上,但也不要带太多,一人两匹马反正,咱们也不用带什么辎重马车了。” 家底儿,都掏干净。 小六子给翠柳堡投入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这一举,就是希望郑凡能够通过军功攀升起来,到最后,不说帮自己争位了,夺嫡失败后,郑凡拉自己一把,有时候站出来表个态,就能保下自己的命。 “大家再上下检查一下。” “是,主上。” “是,主上!” ……… 黑色的“李”字旗,出现在了南望城外。 城墙上,许文祖热泪盈眶。 在其身边,站着不少银浪郡的大小军头子,大家在今日,都聚集在了南望城,观望着这大燕第一等的军威声势! 都是在军伍里厮混出来的老丘八,当然清楚眼前这片整齐有序的黑色海洋,这压抑到似乎连风都被强行静止的军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强军! 一个军镇一个军镇的镇北军骑士依次落入南望城东门的校场空地上,南望城附近聚拢了大量的百姓,和尹城外相似的一幕出现了。 只不过,在尹城外,是镇北军刚刚进入,且驻扎休整了两日,这一次,则是军队在正式开拔,这种肃杀之气,已经足以让百姓们“秩序”起来。 没人敢放肆的欢呼,也没人敢上前冲撞军阵,大家都只是安静地看着,望着。 郑凡率领翠柳堡两千五百骑静候在一侧,默默地看着这雄浑的军伍骑士从面前连绵不绝地过去。 六个魔王,全都骑马位于郑凡身后。 瞎子用精神力使得大家的“内心活动”被勾连到了一起。 “主上,没有攻城器械!” 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 云梯?没有。 冲车?没有。 投石机?没有。 但凡你能想到的古代可以用来攻城的装备,一个都没有。 “偷袭么?”阿铭猜测道。 “偷袭?”梁程则回应道,“看看四周,这么多的百姓,你知道里面藏了多少乾国的内奸?” 郑凡也在心里道: “这么庞大的军队调动,是不可能遮掩得住的。” 军队一过万,除非是在山沟沟里,否则在平原上,想遮掩住行踪,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看样子,镇北军并没有打算遮掩。 “靖南军也开来了。”瞎子北提醒道。 靖南军的军伍也开始过去,靖南军和镇北军的军伍,其实很好区分。 其实,靖南军军伍比镇北军更为整齐,更注意细节,已经很有那种后世方阵的味道了。 这也可以看出来靖南侯治军多么严谨,田无镜掌靖南军超过十年,早就将自己的意志灌输进了这支军队。 而镇北军,整齐倒也算整齐,但并不是很注重这种细节,然而,他们甲胄上的一道道新老痕迹,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杀气,其实给人的压迫感更为强烈。 这是一支在荒漠上,和蛮族厮杀了百年的军队。 他们之中很多人,祖父就穿这一身甲胄和蛮人厮杀,父亲也是这般,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燕人在一百年前,将一把刀,放在了荒漠边境,用蛮人的血,锻造了百年! 如今,这一把刀被举起,将要斩向南边的敌人。 “不是,这到底打算怎么打仗?”瞎子北感觉有些荒谬,“靖南军也出动的话,谁来守家?” 郑凡也同样无比疑惑,他虽然还处于学习打仗的阶段,但也清楚,打仗从来都不是举起刀“兄弟们和我一起冲啊”,然后大家一股脑地高呼“乌拉”就压了上去。 这不是军队的战斗方式,这是山贼土匪的套路。 但眼下,很显然,南下的镇北军和靖南军,这都是要往外调的架势。 要知道,靖南军的五万后营已经被调往了帝国的东部防御晋国去了,燕京的禁军,一大半被大皇子带去了北封郡帮助防备蛮族趁机作乱,剩余的部分,也被派往了东部提防晋国。 也就是说,这场仗如果要将南下的镇北军和靖南军都调出去, 银浪郡边境上,就只剩下了许胖胖他们这些四五万杂牌军。 然后, 许胖胖他们身后,一直到燕京,都是一路坦途,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算得上是成建制的军队了。 “主上,看他们马鞍边袋子上挂着的,好像是炒面,或者是馕。” 梁程提醒道。 郑凡闻言,看过去,果然发现了。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他们马匹上挂着的袋子,都鼓鼓囊囊的。 炒面这种东西,并不是翠柳堡独创的军队口粮,古代人的智慧真的不低,但很多时候,他们只能局限于现有的条件,尤其是在打仗时,士兵的口粮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至于吃好以及有营养地吃,那真是太奢侈的一件事了。 能让士兵吃个半饱,都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前几个月,乾国的堡寨戍卒可都还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是许文祖做的,居然没透出一点消息。”瞎子北猜测道。 能够在短时间内,有足够的粮食以及足够的人手,去为大军制作这么多的随军口粮,整个银浪郡,也就许文祖有这个能力去办。 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哪怕你有足够的粮食,但你还需要动用大量的人手,就这样,依旧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小六子的商队人手打探这种消息本就是门外汉,但你也必须得承认,许文祖在这件事上,办得足够漂亮。 这个胖子,确实是个有手段也有手腕的。 忽然间,郑凡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前些日子许文祖要调集五大总兵集结兵力要去干一场,可能,他已经清楚了,自己再不动手,他这个总兵官之上半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就很难再坐实。 因为,一旦镇北军和靖南军加入了战争,还需要他们这些杂牌军做什么? “吼!” 这时, 一声貔兽的低吼传来。 郑凡转移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身鎏金甲胄的靖南侯坐在他的貔兽身上,而在靖南侯左侧,身着玄甲的镇北侯李梁亭也是面沉如水。 镇北侯胯下的貔兽,比靖南侯的坐骑还要大上一圈,那四个蹄子每一次落地,都能在冻土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脚印。 鼻息之间喷吐出来的白气,让人觉得要是把手放过去,肯定会被烫伤。 两位侯爷一出现, 四周百姓以及南望城负责维持秩序的守军以及所有文武,在此时都跪伏了下来。 山呼海啸的跪拜之声传来: “参见靖南侯爷!” “参见镇北侯爷!” “侯爷万胜!大燕万胜!” “侯爷万胜!大燕万胜!” 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冬日的寒风凛冽,但四周数十万军民百姓的脸,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带着一种激动的潮红。 呐喊声,并不是很整齐,是一浪接着一浪,但这种喧嚣,这种气势,已是足够震撼。 先前,在尹城外的军营里,郑凡只是感觉到了大燕百姓的热情。 但这一刻,郑凡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在这个国度只生活了一年时间的异客; 他似乎,真的懂了燕人这个群体。 虽然,承平岁月已久,但烙印在燕人血脉深处的“闻战则喜”,并未被抹去。 这是一个战争民族,从立国开始,就一直在厮杀,一直在抗争。 忽然间,无论是前军还是后军,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都一齐举起了自己的兵刃, 高呼: “虎!” “虎!” “虎!” 此间声势,当真是巨浪滔滔! 连郑凡都忍不住开始心潮澎湃被气氛完全感染和影响到了。 要是换做其他将领出征,别说这个场面,哪怕是五分之一十分之一的场面,将领都得赶忙吓得跪在地上山呼“皇帝万岁”,生怕皇帝会对自己起猜忌之心。 但此时,无论是镇北侯还是靖南侯,都是以一种绝对平静地姿态,默默地行进着。 忽然间,从人群之中跑出来一群小孩。 这群小孩,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柳枝。 而此时,恰好经过的是李富胜的这一镇兵马,他们没有做丝毫的阻拦,直接放任这群稚童拿着聊天撒着欢儿跑入了中军。 “让他们过来!” 李梁亭下令,周遭的骑士自然不会阻拦。 这十多个稚童跑到两位侯爷面前后,马上跪了下来,然后,一大半的孩子直接大哭了起来。 这是被吓得…… 也是, 哪怕是成年人,忽然来到两位侯爷以及两头凶猛的貔兽面前,估计都被吓得身体瘫软,别说一群孩子了。 但还是有一个孩子,他坚定地站在那里,举起手中的柳条, 喊道: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请侯爷折柳!” “这不是狼崽子么?”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阿铭不由地开口道。 郑凡起家的第一支蛮兵,那个刑徒部落,就是这个狼崽子的。 当初,他是坐着梁程的肩膀来到梅家坞。 因为他年纪还小,所以自然不可能从军。 不消说,这肯定是郑凡的安排,同时,拉上了李富胜配合。 在郑凡的那个世界,领导来视察,找几个化了妆长得最好看最精神的几个小学生上去给领导鲜花已经算是基本流程了。 讲真,要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大人了,待会儿还要一起去打仗,郑守备真想自己捧着柳条就上去拍马屁了。 但最后想想,还是否决了这个冲动,无他,要脸! 也好在,自己事先就想到了这一茬,将狼崽子放里头了,否则这群娃娃跑上去,直接吓得开始大哭话都不说话,那多尴尬? 原本的仪式,大概就得变成大型镇北侯私生子私生女认亲现场? 狼崽子到底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百年国恨, 一百年前,蛮族王庭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号令整个荒漠,所有蛮部,莫不遵从! 那一年, 燕国集结全国之力,和蛮人在北方进行生死决战,而这时,乾国皇帝率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开始了北伐! 若非初代镇北侯强行逆天,率三万铁骑击垮了乾国大军,可能燕国真的要在两面夹击之下亡国了。 而一旦燕国败亡,蛮族王庭自然不会再去西征,而是会趁势向东扩张。 试想一下,要是没有燕国挡在那里,靠乾国,靠其他两国,能挡得住当时最为鼎盛的蛮族? 当年, 初代镇北侯在银浪郡边境上插上了一根柳条, 这也是翠柳堡名字的由来。 只可惜,初代镇北侯一生都没能实现南下饮马上上京城的夙愿,这一等,就是一百年。 如今,这一代镇北侯率镇北军来了! 镇北侯从坐骑上下来,弯下腰,将狼崽子抱起来,这个老男人,眼角噙着泪水,这不是演戏,也不是做做,到了他这个层次,他已经不用去掩饰和遮掩什么了。 从狼崽子手中接过了这根柳枝,镇北侯咬了咬牙。 此番征乾,一为开疆,二为复仇! “哈哈哈哈哈!!!!!!” 镇北侯放声大笑。 这时,一名镇北军校尉脱离了队伍,策马来到了郑凡面前,开口道: “翠柳堡守备郑凡,奉总兵令,入我镇列!” 郑凡拱手道: “末将遵命!” 这位校尉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道: “郑守备,总兵大人请你去他身边。” “我晓得了。” 翠柳堡两千五百骑在梁程率领下入了行进的队伍之中,没出什么岔子。 而郑凡,则策马来到了李富胜身旁。 坐在马背上的李富胜扭头看了一眼郑凡, 道: “你的法子不错,侯爷很高兴。” 郑凡含蓄且不失礼貌地笑笑。 “呵呵,有你在身边,挺不错的。” “能跟随大人,是末将的荣幸。” “他们以前都说我除了会杀人,别的都不会,现在他们没话说了,我还会拍马屁。” “…………”郑凡。 “你部就留我身边,做我的亲兵营吧。” “末将多谢大人体恤。” 亲兵营,上战场的机会就不是很多了,最起码,打先锋和打恶仗的机会就少了。 “没体恤你,我原本的亲兵营昨天在军帐外跪了半个晚上,我拗不过他们,就放他们去前面了。” “…………”郑凡。 “记住,等到了乾国,你觉得我不该杀人时,得提醒我。” “末将遵命。” 大军,行进出了南望城地界后,明显开始了提速。 郑凡不清楚这二十万镇北军加上五万靖南军到底分成了几部分,也不清楚靖南侯和镇北侯分别率领哪一部分。 这么大规模的军队行军,说实话,你就感觉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只知道跟着大势走。 只是这提速,开始极为明显起来。 远远地,郑凡似乎看见了西侧梁镇的影子。 那是一座坚城,一座无比坚固的要塞。 但很显然,大军并没有打算攻打梁镇的打算。 大军, 正在继续向南,向南,向南! 这之后,郑凡注意到自己这一部经过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地界,这个地界郑凡清楚,绵州城距离这里也就八十多里的样子。 当初第一次入乾,从绵州城出来,为了躲避乾国骑兵的追杀,郑凡和梁程率部沿着绵州城的东西横向方向近乎往返了一遍。 而绵州城,则是西军的防线。 然而, 大军并未转向,而是继续向南,向南! 不打乾国三边,也不打西军, 这已经直接跳过乾国两道防线了! 大军的奔腾,还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郑凡终于忍不住了,作为亲兵营的指挥官,郑凡自然被留在李富胜身边,郑凡开口喊道: “大人,我军到底要打哪里?” 乾国三边重镇不打,西军也不打,这是打算直接去打乾国的第三道防线? 但那不怕被乾国人包饺子? 其实,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郑凡不敢去那样猜。 因为之前自己和魔王们一次次地推演靖南侯和镇北侯他们会如何破局时,都没敢向那个方向去想。 因为这就意味着, 燕皇住的燕京, 和乾国七十万大军之间, 就只剩下许胖胖他们这几万杂牌军做抵挡? 这,古来征战,有这样打仗的将军,有敢这样打仗的将军么? 直接将自己的皇帝,将自己空虚的老家敞开! 李富胜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对郑凡此时的表情,他很满意, 同时, 一挥马鞭, 喊道: “上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一章 破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滁郡的郡府所在,是滁州城。 一支治丧的队伍,敲敲打打地正在准备出城。 谁晓得,抬棺木的桩子居然在快要过城门口的时候断裂了,砸伤了两个棺材仔,还有一个棺材仔被活生生地砸死了。 治丧的队伍就这般卡在了城门口。 福王世子同时也是即将继任福王位置的大孝子跪在棺木旁,大哭大喊着,王妃则带着女眷也哭得死去活来。 他们不是哭那位被砸死的棺材仔,哭的,是老福王走得都这般不安详。 城门外,先出城的一拨人,也只能在旁边等着了。 吹唢呐的老肖头坐在官道一侧的空地上,他的徒弟小麻子则主动地帮他鼓捣水烟袋。 这个世界,还没有鸦片诞生,但烟草这类的东西,却早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 瞎子北帮郑凡做的卷烟,只是在工艺和制作方式的创新,实际上,烟草也是现成买来的。 当然了,乾国的上层人士,是不抽烟草的,和五石散比起来,烟草的劲头,真的只是毛毛雨了。 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帮自己师傅点了烟,老肖头嘬了两口,吐出两口烟,然后干呕了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浓痰。 徒弟小麻子马上帮自家师傅轻轻拍着后背。 老肖头则侧过头,看了一眼城门口那儿的情况,却没有丝毫地不耐烦,而是对徒弟道: “把你康大爷喊来。” “好嘞,师傅。” 很快,一个腰间挂着大锣的老头儿走了过来,凑到了老肖头跟前。 老肖头小声道: “城门那边的岔子,一时半会儿估摸着好不了。” “那可不,治丧路上,最忌讳出岔子,这遭也是邪了门了,脱架就算了,还砸死了一个人,见了血。 喏,那位大人说是朝廷礼部派来负责治丧的,看他那着急的样儿,估计也不晓得该怎么料理了。” “我说,老康头,你别光顾着看热闹,跟大家传个话,这时辰呐,肯定得耽搁下去,一时半会儿肯定上不了路。 待会儿弄好重新上路后,叫大家伙都消停点儿,省些力气,上头大人问下来,就说咱耽搁了饭晌,饿着肚皮没力气。 要么,让王府的管事的给咱们赏顿饭,要么,就给咱多赏俩钱儿。” “得,就听你的,我这就吩咐下去。” “叫他们放机灵点儿,就说自己肚子饿。” “我晓得,我晓得。” 可能,在外人看来,这群白事儿先生居然敢敲杠头敲到王府头上去,实在是太过大胆,但他们可是吃白事儿饭长大的,死人见得多了,胆量也就练出来了。 王府又咋滴? 王府就能让人肚子不饿? 老肖头又拿起水烟袋,砸吧了两口。 这时,徒弟小麻子凑到自家师傅身边,小声道: “师傅,我听说,棺材里的王爷,可没有脑袋哩。” 老肖头眉头一皱,马上拽了一把自己的徒弟,问道: “谁告你的?” “花翠儿跟我说的,她娘是王府的嬷嬷,她说王爷的灵柩从北边儿运回府后,她娘去帮忙收敛的,她娘本没有告诉她,但当晚她跟她娘睡一个屋后,她娘晚上梦魇了,喊着王爷的头没了,王爷的头没了…………” “啪!” 老肖头一巴掌拍在了小麻子的脑袋上,压低了声音骂道: “这事儿,可千万不准跟别人说去,这是要掉脑袋的!” 小麻子被师傅这凌厉的目光给吓了一跳,马上唯唯诺诺道: “师傅,我只跟您说了,没跟别人说,没跟别人说。” “龟孙儿,这件事,给师傅我烂在肚子里!” “我晓得了师傅,我晓得了师傅。” 老肖头低下头,又抽了两口水烟。 做白事儿的,借着主家出事儿的道口,多蹭顿饭或者多讨些赏钱,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但有些事儿,就绝不是自己这种小老百姓能去碰的了。 直娘贼, 福王居然回来时没了脑袋! 这位福王,名声其实不怎么好,在滁州城地界,谈到福王,大家伙都会“呵”一声,再顺道比划比划隔壁养的猪到底多肥了年时应该能杀做年猪了云云。 但你硬要说这位福王具体有多坏,还真说不上来。 反正肥头大耳的模样,在老百姓看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前年,有个读人在福王府门口大骂福王,说了一句话,叫,尔身上之肉,俱为民脂民膏! 小麻子曾问自己民脂民膏是个什么意思, 老肖头其实也不懂, 不过做师傅的,怎么能在徒弟面前漏底儿呢? 就跟他说是猪皮冻。 后来,有个私塾先生他老娘死了,帮他办白事儿时,老肖头特意去问了那位先生“民脂民膏”是什么意思, 那位先生点点头,回了句: 确实很像猪皮冻头。 老肖头把水烟袋递给自家徒弟,伸手,从腰间缠带里摸出一根枯茎,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咬着。 前些日子,福王是出门做了钦差,这福王许是因为长得胖的原因,平日里也不怎么出府门,但那一次,福王出去时,声势还挺大的。 因为那一次滁州城外,来了一群狼土兵。 老肖头还特意带着自家徒弟去瞧过,狼土兵,稀罕啊,早些年,就是这些土兵在咱大乾的西南给造得厉害! 不过,土兵就是土兵,这装异服的,看起来跟一群未开化的猴儿似的。 而且一个个都没见过世面,同样的东西,他们买,总要被贵上了四五成,偏偏他们自个儿还喜不自禁。 呵,简直一群土包子。 在那一日,老肖头是看见福王跟着狼土兵一起往北了,因为福王,实在是太好认了,也太明显了。 往北去干嘛的呢? 做白事儿的,有事做时做事,没事做时就聚着侃大山,且三教九流达官贵人,都有接触,毕竟,不管生前富贵与否,总是要死的。 也因此,老肖头听到了一些说法,说是三边的那位杨太尉,有点怕燕狗,福王这次是奉旨以藩王的身份去斥责他的。 可不是嘛,那位杨太尉可是个太监,底下没栾子,他能硬起来么? 对于燕人,老肖头倒是见过不少燕人的商队,早些年,也曾见过不少燕人的读人过来。 燕人,和自家乾人,长得,也没啥区别。 和燕人干仗会如何,老肖头不知道,据说百年前,曾和燕人干过仗,但毕竟百年过去了,见过打仗的早就不在了。 但据说燕人挺能打的, 这一点老肖头倒是认的, 燕人穷呗, 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穷横穷横的! 无论是城里头还是在乡下,这些穷横穷横的家伙可是连泼皮无赖都不敢惹的主儿。 但,最好还是别打仗的好。 这是老肖头最朴实的想法,他倒是没想过打仗会死人,自己可能会死,很多人会死,而是因为,这十里八乡的,早就已经在吃着打仗的苦了。 老肖头还好,有一门手艺,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不管咋样,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但庄稼汉们的日子本就过得不容易, 前几个月,先是狼土兵和西军依次来过,狼土兵还好,土包子一窝,但那些扯着西腔的贼配军,可没少做强买强卖的事儿,动辄就打人砸摊子,吃饭不给钱,顺一顺东西。 再之后,祖家军来了,祖家军倒是好,秋毫无犯的,走起路来,看得也规整。 但之后,过来的禁军,真是一群畜生啊! 老肖头就纳闷了,按理说,禁军是从上京来的,那可是官家住的地儿,相传上京前头的汴河,还会时不时地飘金箔哩。 但这群禁军,强抢民女,甚至杀人越货的事儿,都干了不少,滁州知府大人主动去找人家军头儿,结果居然被人家军头儿给踹了回去。 能在禁军里头当官儿的,哪家没点儿背景? 祸祸了一阵子后,禁军终于也往北了,大家伙,可算是能稍微喘口气了,但每次兵马过来,地方就得征一遍粮。 往常,庄稼汉们最难熬的是春天,今年倒好,这冬天还没过呢,就已经揭不开锅了。 但人,还是会照样死,死了后,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还得帮忙办事儿,人家给你磕头了,家里没什么物件儿剩下了,你也不好强求什么。 老肖头将嘴里的草屑吐出来, 心里叹了口气, 这年, 不好过喽。 治丧的队伍,一停,就停了大半日,先后来了不少人来劝,又来了好几拨和尚道士。 终于,躺着福王的棺木重新被抬了起来。 老肖头站起身, 大家无论是吹的还是敲的还是喊的,都有气无力的,这倒真不是装的,这他娘的是真的饿了啊,这日头都眼瞅着都要下山了啊! 王府里的人就是比普通人家穷讲究得厉害,居然折腾了这么久。 实际上,治丧途中棺椁出现意外,本来就是极为严重的事儿,同时,世子作为将要继承王爵的人,就跟太子要继承皇位前一样,哪怕心里很高兴,但一定要把这种悲痛给发散出来,让大家看见自己的孝心。 同时,朝廷对付藩王的手段当真是五花八门,隔三差五地就给你找茬,棺椁出现意外,被朝廷得知后,少不得又会借此做什么文章,比如世子孝行有亏等等。 最重要的是,世子以及王妃其实都清楚,福王回来时,是没有脑袋的,而他们居然无法得知原因,只是被银甲卫驻滁州城的统领警告了不要多问。 种种缘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借着这档子事儿,就直接爆发了,所以才拖延了这么久。 老肖头忽然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 忙伸手道: “徒儿啊。” “师傅?” “搀着我,我这是饿狠了啊,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儿咧。” “师傅,我也饿狠了,我腿肚子也在打颤咧。” “好你个兔崽子,居然敢……” “不是,师傅,我不是饿的,是这地,在颤咧!” 老肖头愣了一下,仔细感觉了一番,似乎这地,真的在颤的样子。 而后, 老肖头抬起头, 在他的视线之中的前方, 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徒儿,躲开!” 老肖头此时的反应那是相当的快,直接伸手搂着自己的徒儿向一侧滚了过去。 在其身后,铁骑的声音如雷声轰鸣,扬起的尘土近乎将师徒俩给埋了一层。 紧接着,周围传来了尖叫声和惨叫声。 别的,老肖头没听清楚,只听到了一句: 燕狗来啦! 小麻子似乎想要起身,却被老肖头死死地按住了脑壳。 娘咧, 燕人来了? 怎么可能是燕人来了? 三边的兵马完了? 西军完了? 禁军也完了? 祖家军也完了? 老肖头很是不解,他听人家算过,说咱大乾,在边境,可是有百万大军咧! 直娘贼,就是百万头猪,燕人想要抓也要抓老久了吧,怎么就忽然杀到滁州城了? 老肖头心里有无数个疑惑,但他只能继续压着自己徒儿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乱看,也不敢起身。 他只觉得身后大道上的马蹄声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不停地有大股大股的骑兵从自己身后过去。 老肖头心里一阵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这绝望是从哪里来的,可能只是自己的一种本能吧,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股绝望是: 娘咧,福王的棺材还堵在城门口咧! 都这时候了,自己居然还在担心这个,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 也不知道趴在地上吃了多久的沙子,久到老肖头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晕乎乎的了。 甚至连自己身后的马蹄声已经稀疏许久,他都毫无察觉。 一直到, 一双靴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且那只靴子还在他肩膀上踩了踩。 老肖头很想继续装死,但他不敢……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年轻将军站在自己面前,在其身后,站着一个铁打一般的巨汉,同时还有一个闭着眼睛的穿着甲胄的人。 “喂,起来。” 郑凡开口催促道。 老肖头马上爬起身,小麻子也爬起身, 师徒俩刚准备站起来, 就同时脚下一软,又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这一幕,看起来很滑稽,也很好笑。 郑凡笑了, 只不过郑凡笑的不是眼前这俩, 而是眼前这座比绵州城要大上好多倍的滁州城,乾国滁郡的首府,居然跟自己当初第一次打绵州城一样,直接就冲门冲进去了! 唯一不同的一点在于,自己上次在绵州城里因为兵马太少,只来得及砍了一部分首级就马上离开。 而这一次,李富胜这一镇虽然有一半兵马被留在了北封郡,但加上自己翠柳堡的骑兵,总共也有近三万骑! 三万铁骑压阵,又直接进城了,这座城,已然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是的, 郑凡出现在了滁州城下, 大燕铁骑,无视了乾国三边重镇,无视了西军构筑的恐怖军寨防线,无视了乾国的第三道防线, 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 现在,已经跳过了乾国那由七十万大军布置下来的三道防线,且已经穿越了乾国北方三郡,来到了毗邻三郡的滁郡腹地。 花费的时间,其实挺多的,虽然这一路上,基本上没怎么打仗,纯粹只是在赶路。 可能后世的人对于骑兵的速度和行程有些无法感同身受,总觉得骑兵可以疾驰很快很快。 实际上,骑兵一日夜行军一百公里,已经算是强度很高的行军了,若非燕国骑兵大多配双马,甚至想达到这个速度都很难。 那种驿站加急,是通过一个驿站一个驿站换马才能获得的速度,要是骑兵部队跟那样子一样疯跑急行军,估计还没开战,战马就得废掉大半,大燕铁骑也就将化身大燕步兵。 至于那种经常在小说戏本里出现的某某将率军日行八百里云云,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前提条件是那支骑兵全员骑的不是马,而是镇北侯靖南侯胯下的高血统貔兽。 快到滁郡地界时,燕军开始了分兵,呈扇形,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滁郡各地。 李富胜这一支兵马,则直接朝着滁郡腹地进军,捡下了这个大便宜。 “瞎子,你说,乾国边境的兵马,会回援么?”郑凡问道。 当初初代镇北侯能三万铁骑破五十万,但那是特例,无论是许胖胖比之初代镇北侯还是那几万杂牌军比上百年前的那三万燕军真正精锐,都没可比性。 所以,乾人一旦发狠,不要三道防线的兵马一起动,光是出动魏镇、梁镇和陈镇的三边兵马或者西军出马,推开许胖胖他们这些杂牌军,直入燕国,甚至兵锋直指燕京都不是什么难事。 瞎子则开口道: “主上,不是会不会的问题,是肯定会的问题。”瞎子笑了笑,“老实说,这种换家的打法,属下之前是真的没想到,但现在当一回事后诸葛亮,却又觉得很是合理。 两边的皇帝,不一样,两边的将领,也不一样,两位侯爷敢丢下燕京的燕皇陛下不管不顾,燕皇肯定是事先知道战略安排的,但他也敢将自己的命同时将自己的都城放在这般局面下。 但乾国皇帝,乾国的朝廷,乾国的百官,以及被文官压制驯服了这么多年的乾国军队,可不敢真的去赌谁换家的速度更快,他们,肯定会回援,也必须回援。” 郑凡闭上了眼, 开始回忆一路南下的路,平原居多,大部分其实都是极为开阔的平原。 乾国的边防大军将离开自己的坚城,离开自己的稳固军寨,急行回援,然后,等待他们的,将是…… “瞎子,发现没有,原来我们日思夜想的破局之法,居然这么简单。” 瞎子北感慨道:“主上,还是我们现在的高度不够啊。” “是啊,高度不够啊。” 郑凡摇摇头,望了望城内方向,里面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微弱下去了。 其实,当铁骑冲门成功后,这座城池剩余的抵抗,真的只是一种走形式罢了; 而且,这形式似乎走得,也不是太走心的样子。 这会儿,老肖头和小麻子已经站稳了,战战兢兢地看着郑凡等人,看着这些…………燕狗。 郑凡则指了指师徒俩手上的唢呐, 道: “吹一曲儿听听。” “哎,好,好嘞!能给贵人吹唢呐,是小人和小人徒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着,老肖头一巴掌拍在了还在木愣愣状态下的小麻子脑袋。 师徒二人,鼓起腮帮子开始吹了起来。 初时是欢乐活泼的调子, 但吹了一会儿后,师徒俩脸上都挂上了泪痕,倒不是说他们忧心国家前途,纯粹是害怕导致的真情流露。 唢呐的曲儿,自然也就开始变得凄凉起来。 郑凡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对身边的瞎子道: “这曲子有点意思,倒是将唢呐的两种作用给都吹出来了。” 瞎子北点点头。 樊力听不懂,继续站在那里。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噗通!噗通!” 老肖头不敢再吹了,马上跪了下来,磕头道: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老汉儿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小麻子见自己师傅跪了,也马上跪下来开始哭起来。 贵人自然是要听喜庆的,结果师徒二人居然同时吹成了治丧的曲儿。 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啊…… “起来吧,吹得确实不错,我很满意。” 郑凡说着, 看了看已近黄昏的日头, 感慨道: “初闻不识唢呐意,再听已是棺中人。” 郑凡对这种意境和调调很满意, 不过, 远处策马而来的梁程直接用一句话,打破了郑凡的所有意境: “主上,李富胜要屠城!” “卧槽!” —————— 睡了,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二章 分割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城门下,福王的棺椁已经被拉了出来,丢在了城门口。 棺椁已经塌了,里头,不光是有一具无头尸体,还有一大堆的陪葬品。 这里的陪葬品,自然不包括福王陵墓里的,只不过以福王的身份,棺椁里自然也是豪华得很。 十多个骑士骑马待在棺椁旁,薛三则坐在棺材边缘位置,两条小短腿悬空着,晃啊晃的。 福王的脑壳曾在深井下面陪薛三度过了好几个孤单的夜, 所以, 对这位肥肥胖胖的王爷,薛三还是挺有感情的。 只不过九泉之下的福王到底会不会认这个“情”,就没人知道了。 先前,正是因为福王的棺椁卡在了城门口那儿,才使得燕军得以冲门成功。 换句话来说,福王,哦不,是福王的遗体,对大燕有功! 郑凡策马从这边经过时,扫了一眼棺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福王当真全身上下都是宝。 脑袋让自己抵了军功,无头遗体还能帮忙破城。 “主上,这疙瘩怎么处理?” 薛三口中的“疙瘩”,自然指的是福王遗体。 “先照看着,把这里拾掇拾掇,别让人家暴尸在外头。” “好嘞。” 薛三点点头。 从理性角度来说,郑凡并不是很想让自己代入到刽子手的角色中去,他认为,以一种稍微平和一点的方式去进行吞并和占领才是最长效的方式。 福王,是藩王,现在人又早已经死了,郑凡的打算是等忙完城里的事儿后,帮福王把葬礼给办好。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里的祀,其实不光是指对祖先神灵的祭祀,还填充进了对对方国家文化和风俗的尊重。 好在,燕人和乾人,其实在相貌上没多大区别,吹毛求疵一点儿,可能就在于乾国腹地以及江南那边的人,在面部线条上普遍更柔和一些,而燕人的脸庞棱角则稍微清晰明显一些。 这不是因为血统导致的差别,纯粹是地理气候风貌造成。 所以,燕乾之间没有民族根本性上的不可调和。 通过安葬福王这件事,可以向乾国人,尤其是权贵阶层释放出一个比较和善的政治信号,你真要是把人家祖坟都挖了,岂不是逼着人家跟你死磕么? 关于这个问题,郑凡曾和瞎子有过很深入地探讨。 最后,主旨就是,燕皇到底会以何种方式对乾国进行统治,是怀柔还是铁血,这个反正自己等人也影响不了。 但自己这边只要坚持做“好人”就行了,就算都是侵略者,你是个“慈眉善目”的侵略者,说不定反而能激发出乾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日后也更容易和方便吸纳乾国人的支持。 瞧瞧, 仗才刚开始打呢,战局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还不知道, 但郑凡和手底下的魔王们已经在为日后造反做好准备了! 入城后,城门口以及街道上,有不少尸体,也有箭矢和战斗过的痕迹,只不过滁州城的守军战斗意志应该是非常之低的,也没死多少人。 反而是后来镇北军清街时,不少还没反应过来“啥情况”在这个时候还想跑出来看热闹的城内百姓被直接斩杀或者射杀。 一路策马过去,郑凡心里倒是挺平和的,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想迅速稳定一座城池的秩序,不杀人也是不可能的。 但总体情况来看,滁州城现在已经处于了一种“慌乱”的平静之中。 镇北军的军纪也确实不错,没有出现那种在城内烧杀抢掠的情况。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这城下来得太容易,并没有激起士卒心中的火气,反而让全军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面对猛虎,好不容易把它击倒,自然得上去迅速补刀结果了它; 但面对一只柔弱的小白兔,一时间,你还真有些不忍心下手。 所以, 现在局面不是很好嘛! 李富胜到底在发什么疯! 郑凡找到了李富胜, 此时的李富胜正蹲在南城门的城楼上, 镇北军是从北门冲入的,一番冲杀之后迅速击溃了滁州城守军,然后以北城门为开始点,散发出去,控制全城,同时戒严四坊。 这就使得不少溃军以及脑袋灵活反应比较快的百姓开始本能地向南城门去逃窜,只可惜,早有一支三千骑兵在那里等着了,将这群人给完全堵了回去。 所以,南城门口,黑压压的跪着一大片人。 目光扫过去,在心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溃军人数大概有四五千的样子,百姓人数倍之。 镇北军士卒像是驱赶羊群一般,将他们挤压到了一起,包围圈内,可以说是人挨着人。 在周围尤其是在李富胜的身旁两侧,一排排兵士已经张弓搭箭。 郑凡快速下马,跑上了城楼。 妈的, 之前李富胜几次提醒过自己,他这人喜好杀戮,所以必要时,要自己去阻止他。 郑凡还以为对方只是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罢了,谁晓得这货竟然真的是个缺心眼儿! 这才刚开战,且很顺利地拿下了这座首府之城,你脑袋被门夹了居然要屠城? 李富胜扭过头,扫了一眼正在快速跑过来的郑凡。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红光。 这是郑凡之前接触时没见过的感觉,有点像是李富胜心底的那头恶魔,似乎苏醒了。 当然,李富胜心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恶魔,按照瞎子北这个心理医生的分析,李富胜这个人,应该是有心理疾病的。 而且,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上辈子,这类心理疾病经常会出现在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身上,杀人,猎杀自己的目标,对于这类人来说,几乎成了一种比戒毒更困难的心瘾。 “大人!” 郑凡对李富胜抱拳。 “你来啦。” 李富胜开口道。 郑凡忽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李富胜是在等自己,就像是一个人生病时,喊来了医生。 他是在忍耐着,等着自己到来。 郑凡的目光扫过李富胜身后,那里站着一排的参将和游击将军,这些官职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没人敢在此时和李富胜说话。 显然,李富胜在自己这一镇兵马之中的威信,无比之高。 “大人,这是要?”郑凡明知故问道。 李富胜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墙砖,郑凡看见墙砖上出现了一道道清晰的凹痕,这一幕,真的像是D瘾犯了一样。 “这城,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被打下来了呢!” 李富胜咬着牙说道。 城下来的太容易了,不过瘾! 人,死得太少了,不过瘾! 长途奔袭了这么久,本以为可以有一张酣畅淋漓地硬仗等着自己,结果却居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就拿下了全城! 前戏做得太足,反而失望越大! 郑凡有些愕然, 然后目光扫向了下方城楼下的黑压压人群, 瞧着, 谁叫你们这么不争气,多抵抗一会儿啊,多抗争一会儿啊, 现在好了, 败和投降得太快了, 让我们家老大不爽了。 “大人,这座城,已经是大燕的了。” 李富胜摇摇头,道: “我们不会分兵于此驻守,我们还将继续南下。” 李富胜看着郑凡,继续道: “这座城,我们不会守。” 既定方针确实是继续南下,这里是滁郡,往南,要是走直线不考虑绕路的话,还有西山郡和北河郡,过了这两个郡之后,还有汴洲郡,到了那里,再过了汴河,才能说触摸到了乾国的上京城。 “但这座城,终究还是大燕的。” 李富胜笑了, 笑容之中, 带着一抹阴冷。 这一刻,郑凡身体开始发寒,如果有机会的话,他真的很想去问问镇北侯,精神病人也能当总兵了? “我很生气。” “大人,您是我们的主心骨。” 李富胜有些不习惯这个战场,因为燕国和蛮族,数百年的血海深仇,且已经上升到种族仇恨的层次了。 杀伤扑灭蛮族,是燕国的政治正确,在这条政治正确之下,李富胜如鱼得水。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燕国无力去开发和控制荒漠,因为荒漠实在是太贫瘠了,但乾国不同,乾国,是燕皇想要吞下去的肥肉。 李富胜伸出手,放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道: “但我,很想杀人。” “大人,有机会的,还请大人再忍耐一下。”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李富胜眼中的血色在慢慢地褪去,这意味着这个人,正在从先前的极端状态之中恢复过来。 “大人,我军奔袭而来,本就没有携带多少辎重粮草,下官建议,先进行甄选,抄纳富户显贵之家,所得之粮,一半归入我军军资,为继续南下之补给,所得之财货,一半赏赐全军将士用以提振士气。” 李富胜眯了眯眼,开口道: “继续说。” 郑凡伸手指向了下面黑压压的人群,道: “找一些滁州城本地的军头子或者官吏,推他们上位,大人应事急从权,重新任命滁州城的文官和武官之首,再由他们去重新组建自己的班底。 同时,抄家必灭族,必须下死手,但不由我们燕军出手,而是由他们自己出手,我燕军将士只负责在一旁压阵。” “先前所说之财货粮草,你说我们只取半数,剩下之半数呢?” “分与他们,以及,城内外的黔首。” 李富胜双手微微下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郑凡则继续道: “不过,抄家灭族的事儿,由他们来做,但分发粮草财货的事,由我们自己来做。” “有趣。” “这只是末将个人浅见。” “不浅了,很深了。” 李富胜伸手,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册子,递给了郑凡。 郑凡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写着的是对于所占之城池应处之策。 很言简意赅,而且用的是很白话的叙述方式,显然写这个的人对这个时代“军人”的文化素养有很清晰的认知。 第一条就是任何条件下,无条件地满足本军供给,也就是就粮于敌。 第二条则是在本军供给充足的前提下,所行之策。 大概意思,和郑凡先前说的,差不离,不过更为详细以及还有所补充,可见写这个册子的人,做计划和想事情,更为细致和全面。 眼下,郑凡所在的也就是李富胜的这支三万骑的人马因为打入了滁州城,可以说,这里是滁郡境内最肥的地方之一,自然是行册子上第二条的策略。 最后,册子上加盖了两个印章,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上面那个郑凡认识的,应该是燕皇的用印,下面那个印章,郑凡一时还真认不出来。 “之前侯爷说你这小子目光很不错,我还有些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可知这册子,是谁写的?” “末将不知。” “我大燕宰辅,赵九郎。” 郑凡愣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和赵九郎的过节,毕竟自己曾率蛮兵踏过对方的母校。 现在,自己则对这位大燕宰辅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一个宰辅,能够亲自操刀给前线统兵大将写这种册子,而且册子的内容又如此详尽,啧啧。 “这个册子,你肯定没有看过,你,很好。” 李富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道: “这些事,就交由你来负责做。” 说着,李富胜回头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诸位将领,这些将领一起拱手应诺。 “你本部人马不够的话,自己去找他们要人帮忙。” “末将定不辱命!” “呵呵,可以。” 李富胜第二次拍了拍郑凡的肩膀,随即离开了。 郑凡则深吸一口气, 凡事, 都是说起来容易,但真要着手做起来,就开始复杂了。 不过, 郑守备心里一点都不慌, 他有一群帮手。 上辈子郑凡也不是没有YY过穿越的事儿,想着自己会如何如何发展,走这条路或者那条路,总之,各种人生巅峰。 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 郑凡越来越认清楚一件事, 要是没有这七个魔王在自己身边, 自己早不知道嘎屁到哪里去了。 伸手, 郑凡招过来身旁的一个士卒, 对方走了过来,对郑凡拱手: “大人。” 郑凡指了指城墙下瞎子和樊力所在的位置,道: “辛苦一下,帮我把他们俩喊上来。” “喏!” 紧接着,一位浓眉大眼年纪在三十出头的将领走到郑凡身边,很热情地道: “郑守备,我这一部五千人马暂无城防和外哨之务,可交由你来驱使。” 郑凡知道,对方叫孙谷义,乃是李富胜麾下的一名游击将军。 虽然先前李富胜在走时叮嘱过了,但孙谷义主动过来说这话,想要构建二人之间私谊的目的,很明确。 “多谢孙将军。” “客气了,郑守备也是北人出身,我们本就是自家人,要我说啊,这再多盘盘绕绕,其实都不如咱乡里乡亲地来得瓷实,咱们北人不容易啊,跟蛮子打了好几辈子,靠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个守望相助么。 郑守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将军所言极是。” “行了,你抓紧忙吧,但凡要调兵派人去我那儿支应一声就是,另外,时间得抓紧点儿,咱只能在这里再待一天。” “我明白,多谢孙将军。” “唉,你还是客气了,拔营时军中不能饮酒,他日若是有闲,可到我帐中来,我再把那些个也都喊来,咱们呐,一起吃顿好的。” “好,末将到时就舔着脸只带一张嘴了。” “哈哈哈。” 孙谷义走了,其余的游击将军和参将们也早就陆陆续续地下了城楼。 不一会儿,瞎子北和樊力走了上来。 郑凡将自己先前和李富胜说的话说给了瞎子听, 其实, 在周围军士看来,郑凡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实际上瞎子已经和郑凡开了“公会频道”在私聊。 “那这赵九郎,还真是个人物。” 瞎子话语里,带着些许的不满,以及……无奈。 燕国好似随便提拉出一个人出来,都是了不得角色,那以后自己等人该怎么办? 只是, 当郑凡将孙谷义的话告诉了瞎子后, 瞎子沉默了一下下, 开口道: “主上,开始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先前镇北侯想要挖主上您,那是出于公心,惜才,以镇北侯的高度,他做的事儿,基本都是出自于真性情。 但孙谷义不同,一般军队里,最是排外,主上虽说是北人出身,但却是在南边发达,且已然算是靖南侯的人。 外加这次抄家分取财货之事,还由主上您来主持。 一个外来户,临时进入这支军队,且还掌管了战利品分发的权力,按理说,应该备受排挤才是。” “对。” “孙谷义,应该奉的是李富胜的意思,主上,根据属下以前的经验,精神病人的智商,其实不低,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高一些。 而且,李富胜虽然是镇北侯手下的总兵大将,但他的意思,可能和镇北侯的意思,是不同的。” 郑凡点点头, 道: “是啊,就算两位侯爷和燕皇是站在一起的,但下面的人,已经在开始拉山头了。” “主上放心,这只是一种苗头,目前来看,不会影响战事。” “这个我知道。” “而且,主上,从长远来看,这本就是一种必然,同时,也是我们以后的机会所在。” “这些就先别想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瞎子北笑了笑,很自信道: “小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三章 大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瞎子说这事儿简单,那就确实是简单。 琢磨人心,分化拉拢,借力打力,祸水东引,拉人下水,这些,其实都是瞎子的老本行。 首先,先选择一家滁州城里的显贵,拿他家先开刀,为什么选他家,郑凡没问,瞎子也没回答, 可能是他家的门牌坊看得更顺眼一点? 然后再从投降的乾兵里,选了一个参将。 这俩自然不是什么幸运儿,而是情报获取的端口。 四娘请郑凡回避,因为她会帮瞎子用刑,四娘担心自己用刑的一幕会给自家主上带来一些没必要的心理阴影。 郑凡很爽快地同意了。 就这样,在瞎子北的精神力攻势外加催眠诱导配合以四娘的刑讯逼供手段下,到了半夜时,基本通过这二人的嘴,将滁州城里的各势力代表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给弄了个大概。 一如草稿纸上,终于打出了一个略显杂乱的草稿。 其中,肯定是有一些错误的或者出纰漏的地方,但这都无碍大局。 滁州城作为滁郡的首府,里面的达官显贵极多,现在,他们通通被瞎子贴上了标签。 哪家,该被抹除掉;哪家,可以活下来;哪家,需要被绑上战车强行让他们当二五仔,哪家,又得给他们稍微保留一点体面。 明明是极为复杂千头万绪的问题,却被瞎子以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干脆给定下了章程。 整个后半夜,阿铭、樊力、薛三以及梁程,都各自率领一部人马压阵,看着那位被选中的幸运儿武官乾奸领着投降了的守军开始了灭门之旅。 今晚,滁州城一点都不平静,凄厉的惨叫声和破门声甚至是厮杀声,此起彼伏。 但事情,终归是推动了下去。 同时,一队队从孙谷义那里调来帮忙的镇北军被派出城去了郊外被选定家族的田庄,开始进行“收割。” 领差事的明明是郑凡,但这一夜的他,仿佛就是一个旁观者。 明明是侵略者和被“殖民地”的复杂关系和矛盾,却被执行得宛若既定程序一般,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不紧不慢。 而此时,在收到下属送来的城内情况汇报后, 李富胜咬了一口手中拿着的炖肉, 对坐在自己斜下方也一样在大口吃肉的几个游击将军道: “这个郑凡,做事确实有条理。” 有人暗暗点头,有人面色平静,还有人,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屑。 李富胜坦言道: “他比我们,有脑子。” 得,这一瞬间,连孙谷义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了。 李富胜无形之中,在这场主题为“大家今晚吃肉”的晚餐聚会中,帮郑凡拉了一大波仇恨。 看着手底下这些位将主的神情,李富胜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 缓缓道: “为将者,可疯可痴可颠,但绝不可心胸狭隘,狭隘了,格局也就小了,这是当年侯爷说给我听的一句话。” 在场的诸位将主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吃食,单膝跪下,拱手齐声道: “末将受教!” “咱们祖祖辈辈在北边,已经打了一百年的仗了,弄得我们脑子里,除了打仗,其余的都不会了。 与诸位说句犯忌讳的话,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会把今晚我所说的话传到侯爷那里去,但我郭富胜,还真不怕这个,这些话,就算是当着侯爷的面,我也敢说。 如果不想你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继续丢在荒漠上吃沙子,这脑子里,除了打仗杀敌的事儿,还得再试着装装其他的。 一时半会儿,装不下的话,那就接纳有这种脑子的人,这,一点都不丢人。” 说着,李富胜又忍不住感慨道: “这个郑凡,无怪乎侯爷这般赏识他,起初,我还以为侯爷只是觉得这年轻人有趣又是我北人出身,所以起了爱才之心,现在看来,可不仅仅是这样。” 李富胜将自己身侧的一封厚厚的信封拿出来,丢到了下面, 他指了指信封, 道: “前几日我曾问过郑凡一个问题,那就是靠杀戮,能否使得乾国人永远臣服,这是郑凡给出的答案。 我这人,也是个大老粗,但这信里把道理都说透了,能让我看得明白; 你们也看看吧,应该也能看得明白。 这个郑凡,有大才。” ……… 靠自己手底下魔王“代考”和“代驾”, 获得“大才”夸赞的郑守备, 此时正在滁州城里闲逛。 滁郡,其实还不算是乾国的腹地,但既然在三边后头,其城内建筑上,已然很具备乾国风情特色了。 燕国的建筑,讲究一个大气,那么乾国的建筑,则多出了一抹婉约和精致。 没错,郑守备大晚上的,把一摊子事儿都交给了手底下魔王在做,自己一个人,则化身成一个“现代游客”,带着一百个翠柳堡甲士,保护着自己开始了“古城参观。” 后世国内有名的古城其实有好多个,但无一例外,商业化气息都极为严重,看来看去,其实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甚至几家古城的纪念品大概率都出自义乌。 也是仗着“穿越者”的便宜,才能看见这原汁原味的风情。 为何要带这么多手下? 原因很简单,虽说镇北军已经控制了整座滁州城,滁州城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了。 但这是一个个人武力超过常理的世界,保不准城内可能就藏着什么乾国的哪个高手,也不怕死,更不怕连累人,就想着在晚上搞点事情。 郑凡可不想自己的名字成为这个世界后世传记里的反面配角,被某个义士或者大侠忽然杀出,大喊一声: “燕狗,纳命来!” 然后, 斩自己首级而去。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郑凡觉得自己其实是不怕死的,但出于对自己手底下这七个魔王安全和人生的考虑,自己还是小心一点儿吧。 瞎子办完事儿后,也出来了,俩阴比都带着相同的一抹矫情, 干脆就一起搭伴儿,开始欣赏和品评乾国的建筑艺术风格。 看着看着,就又一拍即合,来到一个景区,普通的景点错过就算了,最有名气的那个景点肯定是要打卡的。 “辛苦你了。”郑凡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辛苦,真的不辛苦,主上,这些事,看似杂乱难以处置,但只要刀在自己手里,再困难的问题,其实也就简单了。 一如,燕皇马踏门阀一样,刀在手,门阀之治数百年的顽疾,也就说剃就剃掉了。” “是么?” “的确如此,滁州城,还是要丢出去的,大军还是得继续南下的,所以,在这里布置些什么,会起到什么效果,其实都存在着太多太多的变数,本就带着极大的碰运气。 此时投靠燕国的乾奸,说不得等我们军队离开后,又会马上反正。 属下所做的,包括赵九郎那个册子里所做的,无非是为之后的第二轮做一个铺垫罢了。 滁州城经过这一波后,至少,下次燕军来临时,他们的抵抗意志,会小很多很多。” “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属下也留意了几个位置和几个家族,倒是可以在之后深交一下,说不得日后可以发展发展,不过,这也都是说不准的事,权当随手布置几手聊胜于无罢了。” “嗯。” 就快走到福王府时,发现前面传来了叫嚷声。 “直娘贼,还摆王府的架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里此时,是大燕的天下!” 一个大舌头在用力呼喊着,一听就是喝多了的样子。 郑凡和瞎子等人走了过去,福王府门口,福王世子和府内的一些家丁正阻拦在门口,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四五个身着甲胄的镇北军军士。 “快让开,老子要进去看王妃,老子要看看王妃到底长什么模样!” 那个军士在不停地叫嚷着,其身边的几个伙伴似乎是在拖拽着他。 否则已经被解除掉所有侍卫的王府,紧靠这些手脚都在发抖的家丁,怎么可能拦得住这些镇北军军汉? 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敢去拦? 眼下的滁州城,可是有数万镇北军在呢! 就算是福王世子,在此时也是一脸羞怒,却不敢摆出什么世子的架子来训斥对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谓是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郑凡一挥手,身侧的翠柳堡甲士直接蜂拥而上,将福王府大门这块区域给围住了。 那几个镇北军军士先是一愣,就算那喝醉了的刚刚还喊着要看王妃的那名军汉,身子也忽然哆嗦了一下。 当郑凡走过来时,四个军士中,三名军士马上单膝跪下: “参见郑守备!” 郑凡虽说是外来户,但本身官位在这里,同时,李富胜在明面上就已经表明了对他的看重。 那些游击将军在郑凡面前摆摆谱拿一拿架子还可以,但这些普通的军士可不敢在郑凡面前有什么不敬。 更何况,他们本就有些心虚。 终于,那个说酒话的军汉似乎也清醒了一下,跪了下来,但身子还是有些摇摇晃晃。 “拔营之时,擅饮酒?” 镇北军军纪森严,行军打仗途中,上至总兵下至普通兵卒,不得饮酒。 “回守备大人的话,我们,我们没有饮酒。”一名军士解释道。 “没有饮酒?”郑凡弯下腰,看着那张醉醺醺红通通的脸。 “大人,我们真的未曾饮酒,只是先前下了巡防之责后,我们的校尉大人送了一些菜肉过来,说是让我们尝尝乾人的风味。” 镇北军,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吃货,这一点,郑凡是信的。 “然后呢?” “大人,送来的菜肉里,有一道菜,似乎叫醉鹅,我这位兄弟,他酒量太差,吃了几块肉后,居然就……就这样了。” 醉鹅? 郑凡愣了一下, 然后再仔细看了另外仨人的脸,确实没有红,也没有醉的印记。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发酒疯的军汉,当真是那种传说中的酒量极差,一点点酒精就能上头。 “还不把他拉走,找几桶水给他清醒清醒,省的被其他上峰瞧见。” “谢大人,谢大人!” 这仨军士马上扛着这个醉汉离开,事实证明,他们仨要是真想拉也是能拦得住他的,估摸着他们先前也只是假模假样地看着这位袍泽发酒疯,也想看看王妃的模样。 郑凡示意护卫散开,对站在门口家丁后面还身穿孝服的福王世子拱了拱手, 道: “让世子殿下受惊了。” 福王世子马上推开了身前的家丁,走下了台阶,直接对郑凡作揖拜下去,道: “多谢将军相助,元年感激不尽!” “你不用谢我。” “不,若非将军庇护,我王府女眷,今日……今日……唉,将军,您就是我们福王府的大恩人!” “你真的不用感激我。” “将军,切莫推辞,你就是我福王府的大……” “你爹是我杀的。” “………”世子。 ———— 今天是调整作息的第一天,状态不是很好,明天应该能恢复码字状态。 内出现的任何地名、人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有时候脑子就这样,可能以前知道和听说过或者看到过什么,形成了一些印象,需要用时,就自己浮现出来了,不是龙故意去撞车。 对滁州和岔河的小伙伴道歉, 莫慌,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四章 蜜桃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福王世子坚持道谢,且将姿态放得这般的低,其实心里也是想着在此时找一个“靠山”,既然郑凡出手帮王府解围了,他就想着顺杆儿往上爬。 谁晓得,正努力爬着呢,居然等来的是这一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倒不是说郑凡非要这般大煞风景,故意这么不给福王世子面子,而是这个本就是瞒不住的一件事儿。 福王的人头,是自己提着送到两位侯爷面前的。 福王府,也是他做主要保下来的,当然,这也是赵九郎的意思。 善待乾国宗室,也是瓦解乾国战争意志的一种手段。 毕竟,身上无论再褒贬不一,但能跟崇祯帝那般硬气地自己吊死在煤山上的末代君主,古往今来,还真没几个。 善待宗室,也能给乾皇留点儿希望,没必要死磕。 不过,只要这福王府不被灭掉,日后,他们知道自家老王爷的脑袋被谁充作了军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与其这会儿虚以委蛇,还不如就这样说开。 世子殿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双拳攥紧。 郑凡就这么很平静地看着他,不过,四周的甲士则在此时同时向王府门口逼迫了两步。 保你,是保你,但那是建立在你安安稳稳规规矩矩懂事儿的基础上的。 你要敢跳,你要敢表露出什么骨气,你要敢玩儿什么振臂一呼, 那就满门灭掉没得商量。 古往今来,王朝更替之中,这本就是很寻常的戏码,也是一种双方都明白的潜规则。 郑凡是杀了福王,但那又怎么了? 毕竟郑凡是在开战时于绵州城下杀的,并不是在破了滁州城后寻衅至福王府杀的人。 “你父王的棺椁我已经让人看管好了,明日就安排人去下葬。” 福王世子听到这句话, 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 “多谢将军。” 这个福王世子,年纪轻轻,却倒还有一些“纯真”姿态。 讲真,看着这小子对自己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出手的煎熬姿态,郑凡心里还真挺爽的。 大概就是那种将对方揉捏得欲仙欲死的满足感吧。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自由自在。 上辈子,多少人背着房贷车贷和家庭压力,辛勤工作,明明没睡几个小时,闹钟响起时气得想要砸手机,却还是要咬着牙爬起来继续去上班。 这一世,强如沙拓阙石,在复仇前,还要辞去自己在王庭的职位,孤身一人,来到镇北侯府大门外求死。 强者的洒脱,也是有这种限制,就别说普通人了。 郑凡觉得,这个年轻的世子殿下,他是真的想手刃自己的,至少,是想要向自己拔刀的,而且这种冲动,极为强烈。 但他清楚,冲动的后果,是被灭门。 不过,这位世子殿下接下来的反应却有些让郑凡意外,他弯下腰,躬身道: “还请将军入府喝一杯水酒。” 来这里,本就是想要参观参观正儿八经的王府的。 但在这时,郑凡却有些犹豫了。 “两国交战,那是国战,生死有命;现如今,是大人庇护我王府,这是恩情,自当还。” 这话说得还算圆满。 但郑凡还是指了指四周,道: “我这些甲士,可都是要进去的,说不得会叨扰到王府内眷。” 郑凡怕死, 虽说王府在白天就已经被真镇北军进入押走了所有护卫,但保不准王府内哪个老太监或者哪个扫地的老奴就是个隐藏高手。 “滁州城,眼下已是燕国之土,燕国军士,何处去不得?” 这时,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里响起, 道: “主上,这小子背后站着一个懂事儿的人。” 郑凡微微颔首。 从这位世子殿下先前的反应来看,他没有这种圆润和此般城府,这意味着在其身后,有一个人在指点他,而且指点他的那个人说的话,世子殿下还得听。 “如此,就叨扰了。” 郑凡客气了一下。 在福王世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 郑凡身侧的甲士们马上冲入了王府之中开始布置和开路。 王府内,确实亭台楼阁,很是精致,也很有味道。 只是,王府内的下人们明显是在打包装点着什么。 “殿下,我记得我下过命令,不得动王府私产。” 福王世子马上回禀道: “将军,贵军初至,我福王府作为曾经地主,自当出一份力以劳军。” 明明不在抄家名单上,却主动拿出王府内的家财贡献出来,这可以说是相当上道了。 只是,好笑的是,若是这种上道,属于那些投机者也就算了,这位,明明是乾国宗室藩王。 “那就多谢殿下了。” “将军,客气了。” 凉亭内坐下,下人端上来了一些干果和酒水。 王府上下如今是人心惶惶,估计后厨今儿个也难生火了。 “招待粗鄙简陋,还请将军海涵。” “殿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在府内饮酒,本就是我这种武人丘八这辈子的福气。” 世子殿下举起酒杯, 正准备请郑凡共饮。 不料,一直在充当郑凡亲兵头子的丁豪走了过来,先拿起郑凡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每个果盘上都挑了一小把,丢入自己嘴里咀嚼了下去。 福王世子有些尴尬地举着酒杯看着这一幕, 郑凡却很是平静。 少顷,丁豪对郑凡点点头,郑凡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然后,郑凡拿起酒壶,倒了一些酒将酒杯给清洗了一下,随即又斟满,举起酒杯,对世子道: “让殿下看笑话了。” 世子殿下摇摇头,道: “将军身上干系重大,自是应当小心。” “干了。” 一杯酒下去,郑凡也就没拿筷子,而是用手抓了一把干果一个一个地丢嘴里咀嚼着。 凉亭内外,都有甲兵守卫着,所以,此时的氛围,还真是有些尴尬。 世子殿下几次张口欲言,却又咽了下去。 但郑凡就当没看作对方的肢体动作暗示一样, 笑话, 你要说私密话就得让我屏退左右? 万一忽然杀出个高手怎么办? 就在场面继续这般尬默了许久了后,一道倩影从外面走来,来者是个女子,身着华衫,雍容高雅,在其身后,还有几个侍女跟着,只是这些侍女在瞅着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凶悍甲兵时,明显吓得有些哆嗦。 世子殿下马上起身,拱手对那位女子行礼道: “母妃。” 哦,这位就是福王妃? 郑凡站起身,看向那个女人,开口道: “见过王妃。” 没行礼,也没弯腰。 事实上,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站在侵略者的角度来看,没直接冲进来抢你王府女眷,其实已经够和善的了。 双方表面是客气,但具体的地位和差距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此其实都心知肚明。 而站在郑凡身后的瞎子北,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主上先前能和世子殿下虚以委蛇,假模假样,眼下却开始对王妃摆出了架子,真的很好理解。 雄性生物总是喜欢在雌性生物面前展现出自己野蛮强横的一面, 唔, 跟猩猩捶打胸膛吸引母猩猩差不多。 “妾身在此见过将军。” 王妃将自己的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了她的脸。 世子都这么大了,王妃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花季少女,只是皮肤保养得极好,外加还很有气质,这种气质,可不是靠化妆和衣服撑起来的,纯粹是靠身份地位养成。 再加上体态丰腴…… 瞎子北微微摇头, 哎哟, 这是主上喜欢的口味。 魔王圈子里,其实都会玩梗。 比如阿铭和梁程不得不说的故事, 俩人都有迷妹,却都对迷妹不感兴趣。 比如主上的口味问题…… “将军,妾身可否与将军单独说会儿话。” 世子殿下听到这话,脸上再度羞红。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但自己母亲和外人这般单独相处,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但也是于礼数不合。 要是传出去了,外人会怎么以为? 况且,这个燕国将领,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郑凡点点头,道: “都下去吧。” “…………”瞎子。 四周的甲士都退下去了,瞎子也下去了,不过,瞎子下去时,还对世子殿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世子殿下咬了咬牙,也下去了。 亭子里,只剩下郑凡和王妃。 郑凡坐了下来, 王妃则主动走过来,帮郑凡斟酒,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酒杯,没有喝,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鬼知道你指甲里有没有下毒! 王妃微微一笑,她正处于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成熟的气质还有尚未衰老的容颜,虽然没有刻意,但其一举一动,其实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嗯, 还是比自家四娘差不少。 郑凡在心里评价着。 四娘其实也不是小姑娘,但四娘在御姐以及到淑女这一档里,简直就是BUG一般的存在,无人可比! 王妃似乎是知道郑凡心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将酒杯递向了郑凡。 酒杯杯壁,残留着红唇印。 嘶…… 郑凡接过酒杯,却依旧没喝,放了下来。 天知道你唇膏里有没有涂毒药! 是的, 郑守备怕死,很怕死。 没办法,任何一个男人,在杀了人家丈夫后,再坐在人家老婆面前,你都本能地会有一点慌的吧? 至于同意和对方独处在凉亭里,也是郑凡心里有底气的反应,首先,外围的甲士虽然不在凉亭内,但在外面,已经围成了一个圈。 瞎子的精神力,此时应该覆盖在四周。 排除掉福王妃是“天山童姥”一般的恐怖存在这个低到不能低的可能, 郑凡相信,以自己八品武夫的实力加上魔丸,对付一个女人,问题应该不大。 “敢问将军贵姓?” “郑凡。” “郑将军威名,妾身听说过呢。” 虽说乾国朝廷对民间曾说过另外一个绵州城破的版本,但福王府自然有资格和有渠道知道那一晚的真相。 只是,那是第一次攻破绵州城的版本。 可能,用不了多久,郑凡第二次攻打绵州城的新版本又将出现,因为,福王的脑袋,成了第二次打绵州城这一仗最好的点缀。 王妃微微一笑,展露出那一抹和煦风情气质,道; “郑将军,妾身如此唐突请将军独处,是有一桩买卖,想与将军谈。” “呵,巧了,我从军前,就是做买卖的。” 郑凡猜测,那个站在世子身后,指点世子言行举止的,应该就是这位王妃了。 看似和煦,但应该是个带刺的玫瑰。 “这滁州,已然是燕人的地盘了。”王妃说道。 “嗯。”郑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妾身多谢将军对我王府的庇护。” “这些,世子殿下已经感谢过了。” “只是,将军,在乾国,我福王府的境遇,本就有些艰难,朝堂上的诸位相公都在等着借口来敲打我福王府,就是官家,对我福王这一支,在观感上也不太好。” 对宗室,当权者肯定没好感的。 郑凡没说话,继续听着,他倒真想看看,这位王妃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如今,大燕天兵已至,我福王府,愿意躬身侍燕,倒戈向明。” 郑凡摇摇头,道: “王妃此言差矣。” “将军,妾身所述,句句真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眼下除了躬身侍燕,你福王府,还有第二个选择么?” 凉亭外,一直在默默窃听着的瞎子嘴角微微勾勒出一道弧度。 主上确实成长得很快啊, 知道在谈真正买卖前,先把对方的气势给压下来。 “将军说的是,是妾身失言了。” “王妃有什么话,请直言,天儿,挺冷的。” “将军若是畏寒,可随妾身入屋一叙,妾身让人多安置几个炭盆亲自为将军取暖。” 一时间, 郑凡的呼吸变重了许多。 老实说,王妃的这个话,加上此时双方的境地,郑凡若是拼着不顾后续可能会被责罚的代价,把王妃,睡了也就睡了。 但对方可是王妃,哪怕乾国的藩王一直被当猪养,但依旧是王妃。 一个王妃在你面前,将姿态放得这般低,她图什么? “还请王妃直言。” 郑凡又催促了一次。 今晚的夜色很不错,滁州城内随时都会传来惨叫声和哭喊声,让这夜色,显得不再那么孤寂。 “将军,妾身想求的是,不知将军可否告知燕国陛下,我福王府,我福王世子,愿意登基为乾帝。” 郑凡的目光忽然一凝。 王妃很认真地看着郑凡,似乎是在期待着郑凡的反应。 瞎子,瞎子,瞎子? 郑凡在心里喊道。 特么的,我知道你肯定在偷听! “主上。” “怎么办?” “凉拌吧。” “好,我明白了。” 言简意赅地场外连线求助之后, 郑凡看着这位长得很美艳的王妃, 道: “怎么想到提这个?” 女人的意思是,让她的儿子,也就是这位世子,登基为伪皇帝。 燕人可以扶持一个傀儡政权,来帮忙治理和分化乾国。 这种举措,在历史上真的一点都不罕见,在郑凡熟悉的历史里,儿皇帝其实有一大把。 “将军,既然都得低头,为何不低得更彻底一些?将军庇护我福王府,这是恩德,妾身知道,但等大燕席卷大乾之后,我福王府,又有何作用呢?” 既然已经委身侍贼了,那就把自己卖得更彻底一点吧。 “这种事,我没办法决定。” 郑凡拍了拍手,不想陪这个女人再唠下去了。 “还请将军代为传话。” “这事儿,犯忌讳。” 擅自建言立皇帝,哪怕是伪皇帝,儿皇帝,都代表着你对“皇权”的蔑视。 不过,这其实只是郑凡的推辞,因为无论是两位侯爷还是燕皇,都是绝对的实用主义者,建言这个,倒是不担心会被因言获罪。 只是,一天后,大军将重新向南进发,等日后乾国边防军回援,这滁州城大概又得被“光复”,你在这里弄个儿皇帝出来,没多久又被灭了,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同时给乾国送经验宝宝么? 这个女人,长得确实好看,熟透了的蜜桃。 但心思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心思多就算了,还很天真,反而让人因此觉得有些乏味了。 郑凡起身,道: “就不打扰王妃休息了。” 郑凡打算告辞, 却在这时, 王妃也霍然起身。 郑凡整个人“咯噔”了一下,被对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不会那么倒霉吧,还真是个隐藏高手? 然而, 王妃只是对郑凡轻轻一福,像是在送别郑凡一样。 郑凡平稳了一下呼吸,点点头,转身离开。 “主上,这么美的一朵花,有点可惜了。主上大可随心所欲,四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呵呵,我不喜欢鱼唇的女人。” 郑凡在心里冷笑了两声,继续往外走。 只是, 刚走出亭子, 郑凡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只因王妃开口道: “将军,妾身姓钟,是钟家女。” 一直在外面偷听着的瞎子身子忽然一震, 两声“卧槽”, 在二人“私密公会频道”里同时响起。 “主上,这女人如果是鱼唇,那我们就是兔唇了!” 郑凡深以为然, 转过身, 看向王妃, 道: “那世子殿下岂不是?” 王妃点头,嫣然一笑, 回答道: “西军钟相公钟文道的……亲外孙。” ———— 大家新年快乐! 保底月票投一投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五章 密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开口道: “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啊。” 王妃则开口道: “请将军入屋暖和一下。” “那就,多谢王妃了。” “将军客气了。” 王妃走在前面,郑凡跟在后面,二人走出了亭子,向后院走去。 亭子外,世子殿下看着自己的母妃和郑凡向后院走去,整个人在发抖,指甲已然嵌入到了肉里。 随后,他的目光忽然又落在了那几个丫鬟和太监身上。 这几个丫鬟和太监眼里也流露出惊愕之色。 瞎子北则在此时开口道: “他们中有银甲卫,格杀!” 瞬间,数十名甲士马上拔出自己的兵刃对着这些个太监和丫鬟砍去。 转瞬间,几个丫鬟和太监全都被砍死。 世子殿下长舒一口气。 瞎子则走到世子殿下身旁,开口道: “殿下,就算你不相信我家将军,也应该相信王妃。” “这………” 世子殿下咬了咬嘴唇,道: “我,我没有……” “我家将军应该是有更为机要的事情需要和王妃谈,又或者说,是王妃有极为机要的事情需要和我家将军谈。 他们会谈什么,我觉得,殿下您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世子殿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呼吸开始加重了起来。 “殿下,今夜,滁州城里的一切事宜,都是我家将军在负责,我家将军极受大燕镇北侯、靖南侯以及陛下的赏识。 虽说官位现在不高,但前途,已然是不可限量。” “我,我……” “殿下,您需要再成熟一点,不要太容易让人看穿你的心思。” “多谢,多谢这位将军教诲,元年受教。” “殿下抬举了,哦,对了,这些甲士也都是我家将军的私兵,他们不会对外乱传一个字,这一点,殿下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瞎子北重新站定,不再言语。 身边的这位小朋友段位太低,虽然倒是懂得一点人忍辱负重的道理,但到底是藩王的儿子,和那种从小需要生活在深宫内的皇子们有着太大的差距。 不过,似乎这样的人,才更容易被扶持上位。 啧啧, 钟文道的女儿,钟文道的外孙, 呵呵, 这事儿, 有意思了。 ……… 王妃亲自推开门,进了房间,房间内,炭盆已经在烧着了,里面没有一个侍奉的下人。 郑凡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王妃则主动跪伏在了郑凡的双腿之间。 紧接着, 王妃亲自托起郑凡的一只靴子,帮郑凡将靴子脱下,紧接着,又以一种很轻柔的动作,脱下了另一只。 随后,王妃很是熟练地将郑凡的靴子放在了炭盆旁。 这一切的动作,都很自然,郑凡很自然地坐着,王妃也很自然地做着。 “将军,乏累了么?” 说着,王妃开始帮郑凡捶腿。 郑凡享受着这种服务, 稍微弯下腰, 将自己的脸凑到王妃的面前, 炭盆的火焰将王妃的脸映照得有些泛红。 “我很好,做买卖的人,都喜欢算计个投入和收益,你这般做,值得么?” “将军说笑了,将军的名字,妾身是听说过的,包括将军在燕京废掉一位皇子的事,妾身也是听说过的。” 郑凡闻言,后背又靠回了椅子上,微微闭上眼, 道: “不得不说,你的提议,确实很能让人动心,只是,我依旧觉得这般做,并不是非常地有必要。” 王妃则开口问道: “为何?” “原因有三,一,你福王府到底能不能立起来。” 古今藩王,除了皇帝主家绝嗣,类似嘉靖皇帝继承正德皇帝大位那般去继承皇位的方式。 其余的,只能通过造反了,然而,福王府作为一个藩王府,以前日子过得太过谨小慎微,不说有没有蓄养私兵或者结交文武了,估摸着,就是连这滁州城内,也不具备多少真正的威望。 “将军,您应该清楚,福王府,只是占了一个赵家的名分,真正所寄托的,还是在家父,在西军将门身上。” 西军,是乾国最能打的一个军事藩镇集团,而钟文道,则是西军诸多将门的领袖。 “问题就在这里了,钟家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西军领袖了,你却依旧能够被许配给藩王,这意味着,你应该不是钟家的嫡女。” “将军说的是,妾身确实是庶出。” 在这个年代,庶出和嫡出的区别,是非常之大的。 “所以,你认为你的父亲,那位钟相公,会为了你一个庶女,会为了一个庶女所出的外孙,去拼了自己近乎一生忠君爱国的清名不要,转投我大燕么?” “不试试看,又如何能知道呢?”王妃的手开始越来越向内。 但却被郑凡伸手挡住了, 得益于每天陪四娘做针线活的缘故, 在这方面的抵抗力上,郑凡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可不是精虫上脑的恰当时机。 “这不是试试看的问题,而是你我都清楚,就算立世子殿下为帝,也仅仅是起一个分化分裂乾国的作用,到最后,世子殿下还是会退位的,最后,至多封个侯爷。 哦,你应该知道,按照我大燕之制,侯爷已然是异姓王顶尖,就算我大燕陛下特开恩旨,最后给了一个王爵。 但一个有名无实地空头王爷罢了,钟相公,他图什么? 若是他真的在乎这个,我家陛下直接赐封钟相公为平西王不是更方便?” “此举,可以引起朝廷对家父对西军的猜忌。” “确实可能会起到这个效果,是能够在君臣之间扎入一根刺,但我已经发现,乾国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并不都是蠢蛋。 尤其眼下还是国战关头,一旦此举做出,不管相公们心里如何去想,不管乾皇心里如何去认为,但在明面上,他们反而会加倍地赐封钟家,同时,给予钟家更多的权力以及明面上的信任。 这么一算,对我大燕而言,反而是亏了。” 王妃手中的动作,停住了。 郑凡则继续道: “第三个理由,并非我这个你们眼中的燕蛮子狂妄自大; 我虽承认西军确实是一支能战之师, 但我并不认为,西军真的能挡得住我大燕铁骑。 既然能靠刀子解决,又为何要去脱裤子放屁呢?” 王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黯然失色。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她的局限性,依旧很大。 郑凡闭上了眼,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他在给王妃思索的时间。 他之所以选择和王妃来到这屋内,之所以会坐在这里说这么多的话,自然不是要找理由去拒绝这位王妃, 而是, 郑凡的心里,其实有着他的盘算。 少顷, 王妃抬起头, 看着郑凡, 泪眼婆娑,让人心疼的可人模样, 道: “请将军教我。” 郑凡睁开了眼,看到这女人此时的神情,心里还真是有些怜惜。 但感性是感性,生意是生意。 郑凡开口道: “让我大燕册立世子殿下为乾皇,帮其上位,至少,在目前来看,还不到火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管是这次亲自领兵的两位侯爷还是远在燕京的我家陛下,都不会在此时去做这种事。 我燕人,更信奉的,还是手中的马刀,而不是这些虚头巴脑地弯弯绕绕。 你所想的事,只有在我大燕这次攻势受挫之后才有可能发生。 但问题又来了,若是我大燕攻势受挫,没有我大燕铁骑的庇护,世子殿下就算登基了,他能守得住这还没焐热的龙椅么?” 王妃贝齿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近乎滴血。 郑凡伸手,抓起一缕王妃的头发,在指尖轻轻地转着圈儿。 王妃看着郑凡,表情哀婉。 她现在,很恨。 而郑凡,和七位性格诡异的魔王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后,很善于观察这种细节。 他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恨。 他杀了她的丈夫, 而她却又不得不在这个男人面前故意以媚悦人, 然而,她所求的事,却在他的言语之下,近乎完全地崩解。 她恨他丈夫为何死得那般莫名其妙, 她恨她丈夫为了不被朝廷猜忌早早地自断臂膀,彻底蜷缩在王府之中, 她恨她现在,除了自己这具还未衰老的身子,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眼前这个男人多看一眼的筹码。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郑凡开口道,“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王妃看着郑凡,等着郑凡继续说下去。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最迟后日,我军就将撤出滁州城。”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因为动身在即,就算王妃去泄密,也没什么价值。 说不得此时其他几路燕国铁骑,已经在以更快地速度向乾国腹地插入了。 “最重要的是,你需要耐心。” 郑凡从椅子上站起来,继续道: “你要和你的儿子,都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机会,才有资格去等,眼下,你儿子没有登基的可能,但并不意味着以后会没有可能。 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只要你相信我。” 郑凡说的是“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大燕”。 “将军………” “我可以许诺你这个机会,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可以等我过来,我将你儿子,推上皇位去。” 郑凡笑了笑, “当然,你可以不信,因为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备,但你所需要做的,反正就是等着看看罢了,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今日一见,就当是你我二人为了以后的合作,先熟络熟络,预先做好一个铺垫。 当然,你也可以再找一个将军,把你的心思说与他听,但相信我,你是等不到你所想要的结果的,反而,你会失去我的耐心。 我想, 你丈夫之所以会死在我的人手里, 或许, 是你我之间缘分的体现吧。” “嘶………” 外头,瞎子北听到这话时,一阵牙酸。 听听, 我杀了你丈夫,这证明你我有缘啊! 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 郑凡的手,有些没忍住,触碰到了王妃那张细腻的脸庞。 王妃没有反抗,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乱世之局,王妃的命,大部分时候其实比普通百姓之女还要凄惨。 她们原本高贵的身份,反而会成为帝国贵族争相交换玩乐的玩物。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 终于, 郑守备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守住了自己的灵台清明。 “将军,您刚刚说的那些话,可真不像是臣子该说的话。” “这话说得,像是王妃您刚刚说的话,像是一位乾国王妃该说的一样。” “将军,那妾身可就等着您了。或者,您可以先收一点,妾身的诚意?” “主上。”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中响起。 “怎么了?” “这房间墙外,还有第三个人。” 郑凡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第三个人? “是的,主上,刚刚潜伏过来的。” “那你在干什么?” “属下现在已经在她身后站着了。” “…………”郑凡。 郑凡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妃,皱了皱眉,开口道: “我不着急。” “妾身就这般入不得将军的眼么?” “不,我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那是妾身的身份,也让将军您一点都不动心么?” “有点儿。” “王妃的身份,不能引起将军的兴趣?” “比皇太后,还是要差不少。” “呵呵呵呵…………” 王妃掩面而笑。 郑凡也笑了笑,在心里则是道: “确认没危险?” “属下在盯着她呢。” “他是谁?” “看着装样子,应该是王府的贵人,有可能是福王的小老婆。” “那我就出去啦?” “主上请放心,属下来料理后续。” “好。” 郑凡对着身后的王妃摆摆手, 推开门, 走出了屋门。 郑凡走出来后,福王对郑凡拱手,表情和姿态,看起来都有些别扭。 或许,实在是因为郑凡现在的“身份”,对于这位年轻人而言,委实有些过于复杂了。 “世子殿下,还请好好保重身体。” “将军也是。” 郑凡笑笑,从世子殿下身边走了过去,身边的甲士则开始收队,护卫着郑凡离开了王府。 离开王府后,郑凡在街面上继续游荡着。 没多久,郑凡看见瞎子从一侧巷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解决了?”郑凡问道。 瞎子点点头。 “那女的,是谁?” “是世子妃。” “呵呵,这乾国皇帝还真是喜欢给下面人发老婆啊,哈哈哈。” 郑凡顿了顿, 又问道: “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沉塘。” “你就不能选择稍微温柔一点的方式?” “不是属下动的手。” “嗯?” “主上您走后,王妃就将世子叫了过去,是王妃让世子,将他的世子妃,给溺死在了后院的池塘里。” “唔,还真是个狠毒的女人,这样看来,还是咱们四娘可爱。” 瞎子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四娘今晚用刑的场面, 然后, 很真诚地回应道: “那是自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六章 众生相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今夜的滁州城,有人在算计,有人在彷徨,有人在挣扎,有人在惆怅; 有一个致仕的前工部侍郎,明明没有抄家到他家里去,却领着自家老小一起上吊自尽; 有一个滁州城守备官,一跃而成燕人之下滁州城最有兵权的一位,忙着领着自己的两千多手下开始一家一家地抄家灭门。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答应了燕人的要求,做了这滁州城新任文官首座,他坐在自家庭院里,就着寒风,一个人很落寞地喝了一夜的桃花酿。 有人一手持酒壶一手持佩剑,走到深夜的街道上,痛骂燕人,直言莫嚣张,待得王师来至,定叫尔等虏首断流,还没等恣意发泄出心中的豪迈就被巡街执行宵禁的镇北军一箭射杀。 其尸首,更是被一位热血上头的镇北军校尉绑在马身上,于街道上拖行,血肉模糊。 有人企图浑水摸鱼,城内的小帮派打算趁着这兵荒马乱的机会捞一把,将手伸向平日里他们绝不敢碰的大户。 众生相,众生态,众生面,各不相同,各写个性; 但不管如何,绝大部分,其实还是在惶惶之中默默地等待着,家中但凡有供奉神祇的,无论是雕塑还是画像,其供桌上,都比往日要丰富了不少。 若当真天上有神灵,兴许会诧异地认为滁州城今年居然提前过了年。 世间万法,皆为相互; 有黑即有白,有亮即有暗,有红自然就有黑。 一出出故事,一场场戏码,明明是在漆黑的夜里,却演绎得很是敞亮。 只是,对于镇北军士卒而言,凡是不需要去执行巡城任务亦或者不需外放出去做哨骑的,都早早地饱餐一顿后进入了梦乡。 数日的策马奔腾,他们其实早就累了,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城内,偶尔传来的惨叫声和哭声,于他们而言,只是睡梦中的小小调剂品。 论血腥,论残酷,荒漠上的种种,可比这些更彻底多了。 眼下的这些,真的也就是毛毛雨罢了。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帮乾国人还真是有些矫情,明明已经注定的结局,却还要发出额外的声音和情绪, 何必? 这是一场极不平衡的力量对比, 且在镇北军骑士成功冲入城门之后,就再也无法改变。 但战争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 “镇北军的军纪,确实可以。”郑凡说道。 “主上,这是因为战事进展顺利,军队还没真正见血。” 郑凡点点头,他同意瞎子的看法,军队这个群体,一旦彻底见了血,它所能造成的破坏,将会极为恐怖,到那时,就是主将想要去制止,也制止不住。 而且,这一镇的总兵,还是李富胜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已经在极为克制了,天知道他能克制到什么时候。 “主上。” 四娘走了过来,端来了一个脸盆,里面放着两条热毛巾。 郑凡和瞎子一人一条毛巾开始擦脸, 这时, 郑凡看见四娘身边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 “又去捡漏了?”郑凡调侃道。 四娘的习惯,是看见好苗子就收过来培养着。 只是,最开始收的那一批小娘子,还没完全长大,现在倒是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不过,郑凡相信,经受四娘调教出来的密谍,肯定比银甲卫靠谱多了,自己遇到的几个银甲卫牌老婆,其实主家早就洞悉其身份了,简直不要太失败。 当然了,以郑凡现在的势力和地位,要“红拂女”也没用。 “正好被奴家给碰到了,来,小睿乖,给主人磕头。” 被唤作小睿的姑娘跪伏了下来,对着郑凡很认真地磕了头,开口轻声道: “见过主人。” 虽然害怕,却不是很怯生,而且,看其磕头的姿势,明显家教很好。 这不是开玩笑,礼仪这种玩意儿,普通黔首不会太过讲究,就是磕头的章法,其实也就那样吧,无论是祭祖时还是面对大老爷时,也就是跪下来应付一下。 “谁家的?” “家里以前可是做过上京的侍郎哩,那位老侍郎举家自尽了。” “呼……” 郑凡长舒一口气。 “奴家过去时,那家的几个男人正在逼迫自家的女眷自尽,这个小姑娘不想死,在院子里跑,被她爷爷追着刺了一剑,还好我撞到的及时,给救下了。” 说着,四娘指了指小睿的后背,那里衣服破了,应该有一道口子,不过被四娘处理过了。 “可惜了呢,就是用美容针来弥补,也很难把她的伤疤给抹掉了。”四娘惋惜道。 “以后会有办法的。”瞎子说道。 现在的魔王们没能力去做这个,但以后,等大家的实力再恢复一些,抹掉一道伤疤,还不是简单的事儿? “你说说看,自己想要自尽就自尽了呗,还偏偏要拉着全家一起,那家里从老爷子到下面几个男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四娘说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小睿似乎回忆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开始慌乱道。 “乖,没事的,现在没事了。”四娘安抚道。 “全家自尽,才能全了自己的清明,说不得还能混个青史留芳。”瞎子说道。 “行了,这也很难说什么对与错。” 郑凡懒得再在这些事情上耗费什么心神,又道: “该歇息的歇息,该继续做事的做事。” ……… 这一觉,郑凡睡得不是很踏实。 许是因为四娘今晚没陪着自己一起睡的缘故, 所以郑凡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自己坐在珠帘后头,腿上坐着的是金凤华冠的王妃,王妃极尽媚态; 与此同时,珠帘外,是一座大殿,一帘之隔的地方,是龙椅,福王世子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上,一边听着帘幕后的动静一边接受着百官的跪拜大礼,山呼万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郑凡的美梦。 睁开眼后,郑凡居然还有些回味,同时笑了笑,自嘲道: “真特么是一个变态。” 就在这时,梁程掀开了帐篷帘子探进身子,禀报道: “主上,城外西南方四十里外发现一支乾军。” “乾军?西南?” 如果是从西南方向过来的,那肯定不是回援的乾国边军。 其实,按照燕军这一路奔袭的速度,乾国边军就算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援也不可能在今天就追过来。 要知道,燕国可都是骑兵。 “有多少敌军?” “具体不知,但应该过两万。” 郑凡马上起身着甲,然后和梁程一起走了出去。 街面上,镇北军骑士在快速地调集,不停地有哨骑从城外进来,同时大声呼喊着敌情。 不停地有骑兵从城内在往外调,准备迎敌。 郑凡微微皱眉,道: “这是在做什么?” 滁州,是新占领的地方,虽然在刀口的威逼以及各种利诱下,在昨晚,倒是拉起了一部“伪军”衙门。 但整座城,其实还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状态之中。 这时,就这般让乾军出现的消息大大咧咧地传递出去,岂不是让城内的乾国百姓和权贵人心思动? 要知道,任何群体,任何时候,沉默的大多数都是主力军,在这个时候,就不能给他们希望。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就在这时, 一名骑士策马而来,来到郑凡身前后,拱手道: “郑守备,总兵召见。” 郑凡对其拱手道: “得令。” 郑凡翻身上马,和梁程一起向李富胜所在的位置过去。 李富胜昨晚住在一个民宅里,没选择大富大贵的宅邸,因为按照原计划,反正过两天就要再出发,随便找个窝睡个觉也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镇北军的这些高层将领,在个人享受方面,其实并不是很强烈。 郑凡策马行进在街道上,身边不停地有哨骑和骑兵队伍擦过,城内的燕军和城外的燕军大营,也已然开始发动运转起来。 一同躁动起来的,还有滁州城内的人心。 围墙里头,此时不知道探出了多少颗脑袋正在偷偷地打量着外面的情况,看得郑凡心痒痒,好想张弓搭箭练练爆头箭术。 ………… 滁州城最威严也同时是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建筑,是太守府,不过乾国不设太守,而是节度使。 只是,在昨日燕军破城时,滁郡节度使并不在滁郡,而是在滁州城南边八十里外的安田城催促粮草转运。 所以,这条大鱼并没能被抓到。 但此时,在太守府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签押房的座位上,他的脸上,带着宿醉后的深深疲惫。 昨晚,他喝了一夜的酒,酒是桃花酿,乌川盛产美酒,上好的佳酿更是价格昂贵。 只是,在昨晚,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太多的佳酿,却越喝越没有滋味。 在昨天,燕人闯入他的府中,将刀口横亘在他全族脖颈上后, 这个老人, 选择了屈服。 他答应了燕人的要求,当了滁州城的新任节度使,然后,燕人开始给他塞官吏,塞了不少,他自己也找了一些,在一天的时间内,总算是将这个草台班子给搭建起来了。 只是,这也不过是一个纸糊的架子罢了,如今眼下,人虽然都在府衙内,但没人真的在办公,大家,其实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办公。 不过,早早的,大家就来府衙“上班”了,平日里的懒散拖沓,倒是丝毫不见了。 然而,坐在自己位置上后,交头接耳小声说的,无非是昨夜谁谁家被抄家灭族了,谁谁家被点名提拔了起来。 燕人来得太快, 燕人的刀架得也太快, 这群刚刚“投诚”的官员们, 还有些没能适应自己的身份。 好在,他们现在名义上的“节度使大人”,似乎和他们是一样的情绪。 一个上午,大家都只是这般在坐着,节度使大人也不传下任何的政令,一个个地都成了活生生的泥胎。 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走入了府衙,来到了签押房重地,走到自家老爷身边,凑到其耳边说了些话。 随即, 老人浑浊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抹希翼和激动之色。 他用颤抖地双手抓起自己脑袋上的官帽,放在了桌案上。 王师,王师打回来了! 老人心里,很是激动。 但很快, 他的手又哆嗦了一下, 他开始害怕起来, 因为虽然是被迫的,但他却戴过这顶官帽。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清楚,这顶帽子,哪怕他只戴了一天,不,只要戴上过,就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昨夜,他一直在受着内心的煎熬。 那是少年时读圣贤所立下的宏愿,那是金榜题名东华门唱名的荣耀,那是两袖一挥,致仕归乡时的洒脱; 他的野心,一直不大,他的官,也没做到很大,但这辈子,却也算是顺风顺水,虽有波澜,却大体顺当。 谁料得,年老将入土时,却被来了这么一糟。 尤其是听到那位老友举家自尽的事后,他内心的煎熬,开始越来越强烈。 自己, 是不是选错了? 王师要打回来了,要驱逐燕人了,他是高兴的。 这里, 是乾国的疆土,怎能容燕蛮撒野! 这里, 是王化礼仪之地,怎能容燕蛮糟蹋? 然而, 王师若是打回来了, 自己, 又将被如何? 身边的管家虽然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是继承自己父亲的职位一直待在这个家里,见自家老爷如此憔悴神伤,也是默默地在心里叹息。 “去,将前堂的大人们,都请来。” “是,老爷。” 很快,前堂的十多名大人来了。 府衙前堂,一直是节度使以下那些一郡高官的职所。 他们中,有的是昨晚被提拔上来的,有的,则是原本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此时,他们一起受唤进来,表情各不相同。 有鄙夷露在脸上的, 有同病相怜之无奈的, 有默然麻木的, 签押房里,短暂的沉默后, 诸位大人一起向坐在桌案后头的老人行礼: “参见……大人。” 老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伸手, 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在继续地拍脸, 且开始拍得,越来越重。 “啪!啪!啪!啪!” “老爷,老爷!” 管家赶忙上前阻拦。 老人的左脸,已然通红,只是因为脸上本就没多少肉了,所以也肿不起来。 下方众人,一时有些无措。 老人端起桌案上放了许久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混合着血沫子,咽了下去, 开口道: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了,城内现在很乱,燕人也很乱,王师,据说已经在城外不远处了。” 这个消息,从早晨开始,众人就已经知道了,且家里的仆人还会持续地送新的消息过来。 “燕人进了城,咱们却还坐在衙门里,呵呵,这叫个什么事儿。” 老人这番话说出,在场众人脸色全都为之一变,变得极为难看。 “不过,老夫明白,诸位大人和我不同,我啊,是鬼迷心窍,想求个高官名位,所以上了燕人的贼船。 而诸位大人,则是为了保存有用之身,你们,和老夫,道不同。” 下方诸位,有人诧异,有人不解,有人茫然,但在官场混的,怎么可能是蠢人? 所以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老人话语中的意思了。 “咳咳咳…………” 老人连续咳嗽起来, 少顷, 他用官袍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继续道: “是老夫,威逼尔等今日坐衙的,一切的罪过,都在老夫身上,等王师光复滁州,老夫将自己给朝廷上折子,将所有的事,都揽下。 但请尔等,日后稍加照料一下老夫家人,老夫在此,拜谢了。” 老人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下方诸人一拜。 下方诸位大人则一起跪了下来, 齐声道: “大人……” 所有人,已然泣不成声。 “都下去吧,该忙什么,该做什么,该准备什么,你们应是晓得的。” 众人应诺告退。 老人又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大半的精气神。 管家有些心疼道: “老爷,您,您何苦呢?” 老人却笑笑, 道: “你当老夫不这么说,他们就不会把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么?” “这……”管家。 “在收到王师出现的消息后,他们应该已经在串联着了,老夫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得担这个后果的。 与其让他们推我出去,倒不如老夫自己走出去。 这样,多少还能留点儿情分,日后,家里还能被照应一点儿。” “老爷,您太难了。” 管家清楚,如果不是为了保住阖家性命,自家老爷断然不可能受燕人这种胁迫的。 老人伸手,又拿起了茶杯。 “老爷,茶凉了,我去给您再沏一杯。” 老人点点头。 管家端着茶杯走出了签押房。 老人看着这空落落的房间,心里忽然一阵抽搐,眼里露出了一抹骇然之色。 因为在刚才, 自己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想法,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就是: 要是王师被燕人击退了就好了。 ………… 福王府内传出了消息,世子妃因受惊病倒了,一直在房间里养病。 而此时,世子殿下和王妃面对面地坐着用午食。 今日的王妃,换上了素服,昨天是特殊,但实际上,他还在为亡夫戴孝的阶段。 “快些吃,待会儿还得带着下人出去将你父王安葬好。” “母妃,外面………” 世子殿下的脸上,挂着极为清晰的慌张之色。 “外头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 “大军,打回来了,母妃!” “打回来了就打回来了,打回来了你就能接过你父王的位子,当上新的福王了。” “不是,母妃……” “要是大军打回来了,就说明你,你赵元年,没那个命,也说明你母亲我,也没有这个命,既然没这个命,那就得认命。 好好吃饭。” “但,但阿清死了啊。” “死了,就死了呗,你父王在的时候,就与你说过了她的身份,你不会还真对她动感情了吧?” “那自然是没有,只是,母妃,她毕竟是银甲卫的探子,等大军打回来,银甲卫可不会相信阿清是病死的这个说法。” “这个好办,咱府里不是还有你父王留下的几个侧室么,燕人要是真败了,等咱大乾军队进城时,你就把你那些个姨娘也都杀了,把你媳妇儿的尸体往她们里头一摆,就说是燕人暴行。 你老娘我再弄得披头散发一点儿,这样子报上去,官家说不得还得可怜咱家,毕竟你父王可是在替官家宣旨的路上出的事儿,你呐,这王位肯定能保住的,还会再多拿些赏赐,活得也没你父王活得那么累了。” “母妃,这………” “遇事,得有决断,你父王已经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咱娘俩可以相依为命了,千万别指望你外公,你外公当初要是真拿为娘当一回事儿,就不会让为娘嫁进这福王府了。” “母妃,儿子知道了。” “嗯,所以,吃饭吧,下午去给你父王下葬了,总不能让你父王一直不得安息。” “是,母妃。” ……… 滁州城的新任城守将已经将自己的部下召集了过来,足足两千多人。 郑凡和梁程过来时,恰好看见他们。 “呵,这是来请战的。”郑凡说道。 昨夜,这位新任城守将军领着自己可以鼓噪和控制的守城卒,屠了不少权贵满门,更是掠夺了不少财货。 如今,在听到“王师”靠近的消息后,主动地将自己能操控的人马又聚集了起来,请求随着燕军一起出战。 这真是很怪的一件事,先前燕军入城时,滁州城这大几千的守城军,除了一开始略作抵抗之外,就很快作鸟兽散了。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有了勇气,敢和乾军作战。 他们的战斗力,自然不成样子,但两番对比下的勇气,却有着极大的变化。 一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已经做下了滔天的罪事,一旦乾军将滁州城光复,他们是绝对没有活路的,甚至在整个大乾,他们都没有可以藏身之地。 昨晚自己爽了,也抢掠得嗨了,天亮清醒后,马上就开始担心拉清单了。 “此等兵卒,也就是聚一时之勇,稍稍受挫,就会崩散。”梁程说道。 “伪军嘛,你还想有多高的要求?” “主上说的是。” “呵呵。” 镇北军甲士没有阻拦郑凡,郑凡得以直接走入这个小宅子。 这只是一个一进的宅子,一进去,就看见李富胜的那头貔兽正懒洋洋地趴在那里。 这只貔兽在血统上自然比不过两位侯爷的,但说实话,比许胖胖的那头,真的是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了,这体格加上这通体黑色的鳞甲,卖相上,极为威武。 要是自己以后也能分配到一头貔兽就好了,还可以让手底下的魔王们去研究研究怎么改良它的血统。 不过也是有意思,乾国皇帝喜欢给自己手下大臣发老婆,燕皇则喜欢发坐骑。 郑凡一走进屋,就看见李富胜正坐在床榻上,两个亲兵正在帮他着甲。 “郑守备,你让我很惊讶,早上你派人送来的名录和财货粮草征收情况,我都看过了。” 嗯? 嗯! 郑凡回去后,其实忘了这一茬,就直接睡过去了,但手底下的魔王办事确实靠谱,早早地就送到了李富胜这里。 “侯爷确实没看错人,你,确实和我们这些丘八不同,是个能做事儿的。” “大人谬赞了。” “别总这么谦虚,咱们镇北军不兴这一套,你不晓得他们每次帐中议事时为了抢个先锋军吵得就差互相骂娘了。” “是。” “哨骑来报,城外出现了乾军,最新报来的消息,人还不少,不下三万,嘿嘿。” 郑凡发现,李富胜的眼睛,又开始泛红了。 这是, 憋狠了啊。 “我带两万骑出击,留一万在城里继续征粮和镇压城内。” “大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现在满城风雨,全城的人都晓得他们的王师在附近了? 哈哈,老子故意让他们把消息放出去的,故意让那些哨骑就直接在街面上喊出来的。 我知道,赵九郎和你们昨天做的事儿目的是什么,但我这人,脑子比较笨,想不到这么细,也不晓得具体该怎么做,也没那个耐心去做。 但有一点我晓得, 让人崩溃的最好办法,不是一棍子给他打死,而是先给他点儿盼头; 最后, 再把这盼头当着他们的面给踩碎!” 着甲完毕, 李富胜站起身, 大喝道: “直娘贼,这滁州城当初就是听了你小子的建议,城虽然拿下来了,但真拿得没滋没味儿的。 好在,也不晓得这三万乾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无所谓了,总算有一场正经仗可以打了。 我镇北军在荒漠和蛮人打了一百年! 乾人不是喜欢说我镇北军只是被吹嘘出来的嘛, 好, 这次老子就让他们乾人看看, 什么才是当世第一铁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七章 兵法大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李富胜就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 郑凡率兵打仗,更多的,还是享受那种策马奔腾千军万马按照自己的心意冲锋移动的主宰感,简而言之,就是为了装逼。 李富胜不是,李富胜是那种很纯粹地喜欢杀戮。 瞎子曾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最难说谎,李富胜的眼里的腥红,已经在疯狂诠释他此时对鲜血的渴望。 “郑守备,随我一起去吧。” 这其实是一种示好,一,是带你长见识,毕竟以前郑凡虽说战果不错,但打得都是闪电战和游击战,外加碰上了狼土兵那些憨憨。 二则是带你去混资历,虽说坐镇后方调理城内事宜也是功劳,但在燕人传统认知和视角里,只有血淋淋的军功才是最为踏实的晋升资本,其余的功劳,未免会逊色一筹。 这就如同后世的很多老一辈人眼里,除了公务员以外的其他行业都是打工的一个道理。 讲真,郑凡还真挺想去看看数万级别的大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场面,况且,城里的工作有瞎子他们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当即拱手行礼道: “多谢大人!” “哈哈。” 李富胜走出了屋门,那头慵懒的貔兽马上站起身,走到李富胜面前弯曲下了前膝。 李富胜翻身坐上去, 下令道: “传我军令,大军开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南门外,一支支镇北军骑兵正在井然有序地开拔中,两万骑兵要执行作战任务,自然不可能全都堆积在一起然后一窝蜂地涌向一个方向。 李富胜亲自领三千骑为中军,其麾下六名游击将军则各领近三千骑已经根据哨骑的回报方位,向那里进发了。 若是此时可以在上方有个航拍镜头的话,可以看见自滁州城向南的这片区域,总共有七片快速移动着的阴影。 郑凡和梁程自然是跟在了李富胜的中军里,其实,原本翠柳堡的两千五百骑应该是李富胜的临时亲兵营的,但一来翠柳堡的兵士已经忙活了一整晚还未得到休息,二来李富胜也得照顾一下自己麾下兵士的作战渴望。 真正强大的军队,他一定是一支自信的军队,他们不会畏惧战争,他们渴望战争,且闻战则喜。 梁程一直在注意观察着四周,不停地有传令骑兵在各个队伍里来回穿梭,保证着指挥的时效性。 骑兵的作战方式,其实很丰富,远比步兵要自由得多,同时,他们的机动性可以使得其获得更多的战场机会,但如何指挥好骑兵作战却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很显然,不管李富胜到底是不是如瞎子那般所说是个精神病,但人家的军事指挥素质,却是很高。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得来的东西,而是在荒漠上长年累月与前代骑兵大师蛮族厮杀中学来的。 先前,之所以要在滁州城逗留两三日,撇开政治元素不谈,有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获得补给,因为要长途奔袭的缘故,其实部队所携带的补给并不是很丰富; 二则是为了修养马力,战马,一是昂贵,二是精贵,长途奔袭之后必须要将养一下,否则损失就大了。 不过,经过修养之后,也是瞌睡了就来了枕头,眼前居然冒出来了一支乾兵。 和郑守备小家小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同,李富胜明显显得霸气多了, 看见敌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衡量对方实力以及己方可能会出现的损失, 而是只有一个字: 干! 这时,李富胜刚刚听完一名传令兵地汇报,当即笑骂道: “直娘贼,这群乾人居然自己缩栾了!” 郑凡就在李富胜身旁,在这个时候,自然不是你问我答的环节。 但李富胜的心情,似乎是因为这一则军报的到来,一是有些不屑,二则是放松了下来,主动地扭头对郑凡喊道: “这支乾军也不晓得是从哪边冒出来的,但决计不可能是从北面,估摸着还不晓得滁州城已经易主的消息,上午还傻乎乎地向这里开拔,现在应该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向西南的青山县靠拢。” “这不是特意来攻打收复滁州城的乾军?” 包括郑凡在内,滁州大部分的百姓和权贵,都以为这支忽然出现在滁州城外围的乾军,是专门过来打燕狗的王师。 但看样子,这并不是。 这支军队到底是什么成分,到底是从哪里开来的,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但看对方之前傻乎乎地主动向滁州城行进现在又开始慌了神开始向附近的一座县城靠拢的表现来看, 这应该只是一支……过路的乾军。 也难怪,滁州城陷落得太快,并未做出什么像样子的抵抗就落入了镇北军之手,同时,镇北军的哨骑大面积地撒了出去,近乎是将这座大城和外界进行了隔绝。 镇北军的哨骑,可是能在荒漠上和蛮族的勇士捉对厮杀不落下风的主儿,乾国军队的哨骑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再者,乾国人也没料到,燕人竟然跳过了三边,直接来到了这里,而且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滁州城。 这种隔绝,自然不可能将所有消息都阻断掉,肯定还是会有一些消息会被传递出去的,但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本身就有滞后性。 同时,军队在行军时,它接收消息的时效性也会大打折扣。 总之, 种种原因的促成下,导致这支三万人规模的乾军,宛若救世主一般差点就撞上了滁州城。 想来,应该是那支军队的将领发现不对劲了,再愚蠢的将领,他也是知道行军时要分前军后军中军以及要撒出去哨骑去扩大视野范围,甚至还要提前派人去滁州城那边通知滁州城做好今晚大军路过的接待准备。 然后,对方应该是发现自己派出前往滁州城的人以及撒出去的哨骑,只见出去不见回来,预感到出事后,出于一个为将者的本能,选择向附近可以呼应上的一座县城去靠拢。 “呵呵,老子又不是猫,哪能被它逗一逗就撇下了?” 李富胜继续道: “传令下去,全军提速!” 郑凡清楚,这是打算在对方靠拢青山县之前截住对方。 骑兵,只有在野外,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才能获得最大的优势,青山县郑凡虽然没去过,但这个时代,县城肯定是有城墙的,一旦让那支乾国军队入驻县城之中,哪怕那座县城的城墙并不是很高大,也依旧会让镇北军很是头疼。 之所以选择大跳跃的战术,本身就是为了不想在三边去啃乾国人的重城,就算真的要攻城,那也得是攻打乾国上京城。 在打上京城时,死再多人,消耗再多大燕儿郎的性命,都不觉得是亏的。 在李富胜的命令下,全军开始了提速,都不再去顾惜马力。 终于, 前方传令兵来报,说前军已经发现了对方军阵。 李富胜马上下令让打前的两个游击将军率军迂回包抄过去,阻截对方继续向青山县城靠拢的可能。 “呵呵,赶上了。” 李富胜心情大好,他其实也是有点担心若是没能赶得上被乾军进了城。 镇北军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们攻城经验很欠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毕竟,荒漠蛮族除了王庭所在地有一座城外,其余蛮族部落根本就没什么城池。 终于,中军也赶到了。 郑凡所见,对方的军阵居然也很整齐,虽然以步兵居多,但在面对骑兵压境时,却依旧没有过多的慌乱。 长矛兵在前以及两侧,中间是盾兵,再里面,应该是弩手和弓箭手,对方为数不多的骑兵反而被放在了后面。 这是郑凡这个战场小白所看到的东西了。 虽说打过几次仗了,但郑凡只指挥过拔一拔堡寨,或者冲一冲城门,甚至于击垮狼土兵的那一役还是梁程亲自指挥的,郑凡只是充当了听命的一个骑兵罢了。 不过,饶是如此,郑凡也感觉到了眼前这支乾军的不同寻常,这种阵型,一看就很反骑。 “主上,对方应该将三万大军分成了三部,呈品字形。”梁程开口对郑凡说道,“这种布阵方式可以方便互相支援,如果箭矢数量充足的话,还能进行相互的压制。” 郑凡只看见了前面的一排,但梁程却已然洞悉了对方的阵形。 就像是在球场中央位置或者在电视机前看足球比赛的上帝视角和球员在球场上踢球的视角有着极大区别一样。 优秀的将领,可以通过观察细节,从而达到类似于“开天眼”的效果。 李富胜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梁程,开口道: “直娘贼,这个乾人将领是谁,是个会打仗的主儿。” 说着,李富胜又指了指梁程,问道: “你可知道他这般是何意?” “固守待援。”梁程回答道。 “对,固守待援。” 因为打前的两路骑兵及时追上了对方,同时迂回切了对方后路,这才使得对面的乾国将领选择就地摆阵等待。 对方没有选择去冲击那近六千的燕国骑兵打通去往青山县的道路,哪怕青山县,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因为对方是骑兵,而自己这边步兵居多,想要及时打破对方的阻拦,难度有点大,最重要的是,对面的乾国将领应该瞧出来了这两支一出现就切后路的燕军骑兵只是前军,应该还有更多的燕国骑兵正在疾驰而来的路上。 一旦自己主动先发动进攻,很容易就会造成攻势的反侧被赶来的燕国骑兵实行反冲,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在面对骑兵集团军时,要是阵形被冲垮了,那就是真正的灾难! “传令下去,让孙谷义和越雨辰各遣千骑试探一下。” 李富胜的命令很快被传递了下去, 紧接着, 原本相对静止的战局之中, 有两支千骑队脱离了本方军阵,开始向乾军军阵逼近。 郑凡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李富胜,这位总兵大人精神病可能是真的有,但打仗的脑子,却也依旧格外清醒。 “主上,此举有两个目的,一为试探对方的成色,看看到底是不是花花架子,二则既然对方摆出了品字形三个军阵,也要挑一挑看看哪个军阵更弱一些,方便下口。” “郑守备。”李富胜开口喊道。 “大人?”郑凡正在听课呢,闻言扭头看向了李富胜。 “此人是你家奴?” “额,是的。” 想来,应该是李富胜听到梁程喊自己“主上”的缘故。 燕国家奴风气很盛,哦不,确切的说,这个时代,家奴家将,不光是燕国,基本上哪个国家都是这样。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镇北侯府下面的七大总兵,其实都是镇北侯李家的家将。 “郑守备真是文武双全呐,这家奴,调教得不错。” “…………”郑凡。 尼玛, 明明是自己跟个小学生一样在听梁程讲课, 结果在李富胜的视角里看来,是自己特意在考较自己的家奴。 梁程拱手道: “是我家主人教导得好。” “是,是,那我替你家主人考考你,此局,当如何破?对方既然选择固守待援,留给我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大人说笑了,对方可以固守待援,我方难不成就是孤军深入么?” “何解?”李富胜眯了眯眼。 “先前行军途中,大人应该已经派出传令兵去联系附近的其他部兵马才是。” “好啊,不错,不错。” 李富胜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对面的乾国将领在选择固守待援,因为那位将领应该想着这里是乾国的国土,乾国的兵马支援应该会很容易。 到时候,无论是咬住这支燕国骑兵又或者是配合援军逼退这支燕国骑兵都可以。 但这次燕军可是有二十五万铁骑南下,虽然在进入滁郡境内时,兵马分散了开去,但在这附近,肯定是有其他部兵马在的。 双方各部的距离以及所在位置,中下层军士可能不清楚,但李富胜作为一路兵马的领军者,自然是门儿清。 毕竟,南下的燕军哪怕分散开了,也不是一群脱了笼子的疯狗而是一群来自北方的狼。 狼群,是最擅长配合的。 对面乾国的那位将领,在想着固守等待援兵,殊不知,附近的狼群可能比援兵还要多。 “郑守备,他是何军职?”李富胜开口问道。 “翠柳堡下属校尉。”郑凡回答道。 “哦。”李富胜点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派出去的两支千人骑已然逼近了乾军军阵,乾军军阵当即紧张了起来。 李富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梁程也是在定睛观察, 夹在二人中间的郑守备看了身边二人的模样,也马上很认真地看了起来,瞪得眼睛都有些发酸。 两支千人骑自然不是去冲阵的,先前的冲锋,卷起了不少的尘土,也营造出了不小的声势,却又在安全区域勒住了缰绳,然后调转马头的同时,张弓搭箭,开始抛射。 抛射的准确性自然就差了许多,但骑射的本事,你再厉害,也不是让你去和结好阵,兵种齐全的步兵去比试这个的。 箭雨很快落下,乾军方阵一阵骚动。 其实,杀伤倒是没多少杀伤,除非一些个特别倒霉的,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人朝你丢雪球都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就别说是箭矢了。 这两支千人骑又来回冲了两次,依旧只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前提下进行抛射,对面军阵中也有弓箭手和弩手开始还击。 彼此的伤亡其实都很零星,但你依旧得还击,否则自己这边的气势就得颓下去,光挨打不能还手,这种压力对于兵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嗡!嗡!嗡!嗡!嗡!” 就在两支千骑队准备撤离战局回归本阵时,对方军阵之中忽然传来了刺耳的破空之音。 床弩! 对方军阵里有床弩! 一时间,恨不得比普通人身高还要长一些的一串弩箭射向了一支千人骑队。 总共五支弩箭,三支落空,一支射中了一名镇北军骑士的战马,直接将其胯下战马洞穿,马躯都宛若被撕裂开来,上面的骑士也就摔落在了地上,好在身旁的同僚眼疾手快,及时地伸手将对方抓起来载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还有一支床弩一连串射穿了三名燕军骑士,一时间,鲜血迸溅。 乾军军阵之中当即传来了阵阵欢呼声,士气大涨! 然而, 对于这一幕,对于部下的生死,李富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伸手摸了摸胯下貔兽的毛发, 似乎又来了兴致,问道: “看出什么来了?” 梁程很平静地回答道: “正对我们前方的这座军阵,最为稳固,阵形没有动荡,反击时机也拿捏得很好。 后头的两个军阵,西侧的那座军阵还好,士卒虽慌却不乱。 唯独东侧的那座军阵,阵形明显被压缩,阵中央弓弩手还击凌乱且无律。 三个军阵,三种层次,这支乾军不是独立的一支人马,更像是几家拼凑出来临时组在一起的。” 李富胜听完,开口道: “那我军接下来就从东侧的那座军阵先下口?” 梁程摇摇头,道: “主人教过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战场之局,千变万化,万分诡诈。 对方乾军主将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强行突破,而是原地布阵,这证明其是一名用兵谨慎的将领。 哪怕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也不可能在摆出此等阵势的同时,留一个这般明显的破绽和缺口在这里。 东侧的那座军阵内部,应该有后手。” 李富胜伸手,忽然拍了一下郑凡的肩膀。 力道有点大,郑凡这个八品武夫差点从马背上被拍下来。 “郑守备,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文武双全,当真大才!” “…………”郑守备。 “侯爷果然没看错人,不,我觉得侯爷还看走眼了,要是侯爷知道郑守备有这般允文允武的本事,依照侯爷的脾气,就是和那位南侯打一架,也要把郑守备你给抢过来。” 呵呵,呵呵…… 郑凡有些小小的脸红,昨晚的事儿,自己其实是在打酱油,事儿都是瞎子和四娘他们在做; 刚才,都是梁程在说,自己只是在学。 作弊的人,总是会心虚的, 郑凡开口道: “大人谬赞了,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是何解?”李富胜开口问道。 “额………”郑凡。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大人,那是我家主人亲自写的一本兵。” “………”郑凡。 “兵?嚯,那我还真感兴趣了,我们武人丘八也能写立著,不简单不简单,此兵叫什么?” 梁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郑子兵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八章 有死无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子兵法》?” 李富胜砸吧砸吧了嘴,虽说他是个大老粗,但也清楚“子”这个称谓,得是多么的重。 自己在自己姓氏后面加“子”,就如同自我介绍时:大家好,我姓张,我是个天才,你们可以叫我张天才。 颇有种恬不知耻的感觉。 但武人嘛,对文官是天生带着一种对立情绪的,而且认为武人张狂本就是一种天性。 所以,在李富胜的脑补下,所谓的《郑子兵法》,从名称上,就完全是一个武人绝对自信的体现,将文人那种斯文信仰全都踩在脚下的嚣张! 当真是,深得他喜欢啊! “好,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也要拜读一下。” 郑凡依旧有些懵比的感觉,讲真,自这个世界苏醒快一年了,文抄公的事儿,他其实真没干多少,也就跟六皇子抖过一些金句。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燕国的国情和乾国大不相同,并没有多少当文抄公的市场。 最重要的是,平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梁程,今儿的话,有点多啊。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私下里偷偷说悄悄话的时候,先前的试探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做,得迅速拿决定了。 李富胜看向梁程,道: “你家主人可曾教过你,战场之上,什么才是真正的取胜关键?” 梁程闻言,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其实,说句不好听的, 李富胜以嗜屠灭部族而在荒漠上凶名昭著, 但梁程屠过的城,比李富胜打过的仗都要多。 这个问题, 就如同是稚童在询问一个老者: 你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么? 答案, 梁程心里肯定是有的, 但今天自己出的风头,哦不,是自家主上出的风头,已经够多的了,要是再把风头出下去,就要有些过妖了。 至于所谓的《孙子兵法》,其实就算完全照抄一份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极为天真的人会觉得看了《孙子兵法》就会打仗。 这就和“半部论语治天下”以及皇太极和多尔衮他们都是看《三国演义》学习打仗本领的一样,谁信谁单纯。 日后这本兵就算呈递上去,应该会引起不小的波澜,但波澜依旧可控,在真正的宿将面前,这也就是挺有意思总结挺精辟。 “还请大人赐教。”梁程回答道。 李富胜大笑一声,道: “无他,兵强马壮耳!” 战争,往往会被赋予很多政治上的因素,加上经济、文化、计谋、大势等等这些, 但如果抛开这些外在因素, 只看眼前的这场遭遇战, 谁输谁赢, 靠的不就是兵强马壮么? “冲阵营,列阵!” 伴随着李富胜一声令下,中军开始分割开来,有一支千人骑开始向前列阵,每个骑手的手中,都拿着一杆马槊。 马槊这种武器,看起来和长矛以及西方骑士喜欢用的长枪很相似,但实际上,它更为复杂,同时,也更为贵重。 在古代,马槊是能当传家宝流传下去的,普通人根本玩儿不起,也装备不起。 马槊分槊锋与槊杆两部分,槊锋刃长达50-60CM,远远长于普通的枪、矛类武器,其杆为通常使用柘木,是细柘杆浸泡油晾干后,用鱼泡胶黏合而成。 骑士策马冲锋时,持马槊,等于是给马槊带上极为可怕的势能,借着这股子惯性,同时搭配上骑士娴熟的马上功夫和使用技巧,足以化作最为刚猛的“刀锋”,切开眼前的一切阻挡。 骑兵对决时,它的作用非常之大,在对步兵时,它也依旧恐怖,就如同先前乾军军阵之中所射出的床弩弩箭一样,一旦这千骑开始冲锋,相当于一千支比床弩更为恐怖的利刃铺射了过来,一根马槊上足以挂上好几个串糖葫芦。 当然,这种一次冲锋之后,马槊就得暂时放弃,骑士得拔出近身的马刀继续厮杀。 “不管对面的乾将在耍什么花招,在做什么打算,有什么心思,都不用去管。 我镇北军铁蹄所踏之路,俱为尘土!” 李富胜这话说得很豪气。 是的,不管对面乾军将领在用什么计策,老子直接将你品字阵形中最为坚固的那一块给冲掉,让你的计策都见鬼去吧! 计策再多,再智珠在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显得极为苍白和可笑。 绝对实力是什么? 先前六千铁骑拦路,就能迫使对方将领在坐拥三万大军的局面下原地布阵不敢妄动。 李富胜伸手,自有一侧的亲兵亲自将一杆马槊举过来。 李富胜左手持槊, 他没问郑凡,因为他清楚,郑凡这种人才,不适合去在战场上出什么意外,至少,不适合去第一波冲阵。 他问的是梁程,他问道: “可敢与我同去!” 梁程没有回答,而是主动策马向前,那股子傲气,宛若天生。 李富胜眼里冒出了精光,忍不住对郑凡道: “郑守备,此人可否交予我?” 郑凡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倒是想给,但人家可不会跟你走。 李富胜也只是开开玩笑罢了,这种家将,一般不会改换门庭的,最为讲究的,就是“忠诚”二字。 在李富胜的示意下,一名亲兵将自己的马槊递给了梁程,梁程将其提起。 李富胜策马上前,来到了那千骑的前方。 看样子,他是打算亲自冲阵。 但没人敢去阻拦他,没人去说什么将军您身份贵重还要指挥大军不能轻易涉险云云。 这就是李富胜的风格,他喜欢杀戮,喜欢听敌人的惨叫,喜欢他们的鲜血溅洒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哪怕如今已然是总兵官,但他依旧喜欢冲杀在第一线。 郑凡左看看右看看, 李富胜上前了,梁程也上前了, 旁边还有一名亲兵也在看着郑凡。 似乎只等郑凡示意,他就会将自己手中的马槊递给郑凡。 先前,三人的对话,周围亲兵也都听到了,虽不明但觉厉。 但郑凡在扫了他一眼后,就迅速地挪开了视线,开始眺望远方,在观察着远方的云。 你让郑守备骑着马顺势砍砍人,这没什么问题,八品武夫的实力外加这半年来磨砺出来的马术,足以实现。 但马槊这玩意儿,郑守备没玩儿过啊,也没练过。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是要去冲阵啊! 看着前方乾军密集得如同刺猬一般的阵形, 这要是一头扎进去, 人想没,真的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郑守备怕死,认怂。 不, 他是得为其他魔王们负责,得为了他们好好地活下去。 这就让身边那名亲兵都有些尴尬,想直接问,又不好意思,最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策马上前,补入了冲阵营的位置。 “镇北军!” 李富胜发出一声大喝。 “虎!” 下一刻,其身后的千骑一起将手中的马槊垂立在了地上,发出整齐的铿锵之音。 不用传令兵了,因为这早就是演练过无数遍的东西。 当自家总兵打算亲自率领破阵营冲锋时,其余各部该如何配合,大家都心知肚明。 蛮族是最好的陪练,一切的一切,他们早就在荒漠上实战过不知多少次。 也因此, 下一刻, 一个一个地游击将军开始指挥自己的麾下开始调整位置,一道道军令开始下放。 这一来说明了李富胜性格上的“鲁莽”,这种带队冲阵的事儿,真的没少干; 二来,则意味着就算李富胜嘎屁战死了,他的部下也不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群龙无首。 一时间, 除了李富胜所在的这一千持马槊的冲阵营岿然不动以外, 整个外围战场的近两万镇北军铁骑都开始了运动,乾军军阵之外,尘土飞扬,马蹄阵阵,当真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磅礴气势! 郑凡能够看见最前方的那些乾兵脸上挂着的紧张神情,同时,将自己的手默默地放在马刀上。 另一只手,放在了胸口位置,感受了一下魔丸的存在。 虽说自己不用去冲阵,但想来自己随后也会跟着一起冲锋的。 呼…… 看着四周镇北军士卒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渴望神情, 郑凡发现自己就像是一只哈士混入了一大群野狼之中, 平时还能混混,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区别, 关键时刻,就真的露怯了。 一阵风吹过这里,将先前才被扬起的沙尘鼓动得更为夸张,但两万镇北军骑士,已然在极快的时间里完成了准备。 不算李富胜亲领的冲阵营的话,总共七块骑兵方阵,依旧是原本负责截后的两个游击将军负责后方,而在东西两侧,也是各有一个方阵。 而在冲阵营两侧,也是各有一个方阵,在冲阵营后面,也就是郑凡所在位置,也有一个方阵。 待得风开始渐渐平息后, 战场的氛围却开始安静下来,哪怕是骑士胯下的战马也只是默默地刨动几下蹄子,不敢再有过多的动静。 只是,这种安静,所带来的压迫感,却是之前的数倍! 李富胜举起手中的马槊, 一声长啸从李富胜口中发出, “虎!” “虎!” “虎!” 李富胜身后这一千冲阵营开始以一种节奏将自己手中悬着的马槊底端整齐地砸在地面的冻土上。 “虎!” “虎!” “虎!” 随即,是两侧的骑兵方阵开始用兵刃敲击自己的甲胄,将这种节奏传递了下去。 东西方向的两个军阵也受到感染,开始做出同样的动作, 到最后, 像是玩墨西哥人浪一样, 后方负责截断后路的两个军阵也发出了相似的呼喝声。 撇开先前冲击滁州城的城门直接夺城而入不谈的话, 眼下, 才是镇北军南下进入乾国国境上的第一战! 当世第一骑兵军团,他们的荣耀,他们的恐怖,他们的风采,将第一次呈现在这块属于邻国的土地上,呈现到乾国士卒眼前。 这一幕, 他们已等待百年! 终于, 风为起而沙尘扬, 骑兵动了! ……… “东成兄,刚刚那几弩射得真叫过瘾!” 乾国军阵的品字形中央核心区域,一年轻将领对着身边骑着白马的同样年轻将领说道。 先说话的年轻将领叫钟茂,乃钟家子弟,虽说从辈分上来看,他比钟天朗矮一辈,他是钟文道三弟钟文勤的孙子,但和钟天朗一样,被誉为钟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将门传承和文官集团有一点很相似,双方在培养下一代接班人时,都需要吹捧,需要造势。 但军中的环境有着自己的特殊性,首先没那个本事,你就很难扛得起大梁,麾下兵马都不会服你。 虽说大乾自西南土司大规模叛乱被平定之后没有再出现第二次那种规模的乱局,但也并非是歌舞升平。 事实上,大乾固然富有,地大物博,但大乾的农民起义可以说是此起彼伏,外加西南土司和北羌部落时不时地也来那么一下,仗,还是有的打的。 文官被吹出虚名之后,还能去清闲衙门挂挂职,若是家里势力运作得当,说不得还能去翰林院里待个几年镀镀金。 但只听说过泥胎官老爷可很少听说过泥胎武将,但凡泥胎做的,估摸着早就战死了。 当然了,钟天朗作为钟文道的儿子,自然会得到西军上下最大的资源扶持,与之相比,钟茂得到的扶持就要逊色太多了。 否则,也不可能会负责接这个率领尾后人马北上的差事。 是个人都清楚,早早地上前线,才能早早地找到仗来打,才能扬名,才能更容易获得功勋。 所以钟天朗是跟在老钟相公身边一起头一批北上的,且曾雪夜入燕,连挑多座军寨,已打出了声名大涨乾军威风。 而他钟茂,就得在后头领八千西军步卒顺带押运着器械以及路上被滁郡节度使强行加派的粮草一起慢悠悠地上路。 其实,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将领,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待遇,但对方明显在未来的发上,会比自己更好。 且对方先前一手的布置,也着实让钟茂感到佩服。 这个年轻人,姓祖,叫祖东成。 其父,就是祖家军的缔造者,祖竹明,人称祖大帅。 钟茂清楚,此时的祖家军,在乾国东南一带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极大,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一个位于东南类似如今西军的一座藩镇! 放在以前,可能朝堂上的诸位相公是不会允许出现这种局面的,官家肯定也不会同意,但如今燕人在北边频频制造摩擦,局势显得无比紧张之下,文官再傻也不会在此时去打压武将的权柄,当然了,该分化还是会分化,但不至于和当初对付刺面相公一般,先高挂起来,再寻由头动手。 要是祖家军真能建藩,自己眼前的这位祖东成,必然是下一代的东南藩镇领袖。 “钟兄谬赞了,其实我本不想在先前动用床弩。”祖东成叹了口气说道。 钟茂点点头。 两个年轻人,虽然出身背景不同,但自幼受父辈熏陶,且本就是资质上佳,所以在军事上,自然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 钟茂清楚,燕军骑兵忽然的出现,本就已经使得麾下兵马人心惶惶。再加上燕人掠阵抛射,更是给己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若是不以手段克制一下,让燕人放点儿血,可能麾下兵马的士气,就得陷入低落,甚至可能直接出现溃散的情况。 底牌这种东西,自然是得该藏着,越晚使用越好,只是局面如此,已然容不得犹豫了。 钟茂率领的这八千西军,作为运输部队,自然不算西军里的精锐。 另外这里还有五千北河郡刚刚招募成军的敢战士,乃是从北河郡厢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精壮,但大乾的厢军历来废弛,人数虽然众多,但往往起到的是在出现灾乱时补入流民防止出现民变的作用。 军队是拿来维稳的,但在厢军这边,它的维稳作用更为彻底。 至于那近万的上京禁军,架势脾气倒是不小,但钟茂清楚,花花架子居多罢了。 否则,前些日子各路大军开拔时,也不会出现号称八十万禁军的上京卫戍大营,差点连十万兵马都没能凑出来的笑话。 不过,这些日子,官家连连发怒,禁军将门被贬谪了好多个,终于使得禁军上层人物开始慌乱了。 另外的,就是祖家军这七千后军,祖家军第一批开赴北方的是五万大军,祖竹明亲领,到了北方后,祖竹明又调自己儿子率后军继续北上,携带着不少军械。 祖家军一直有两个传统,一是重军阵,二是重军械。 各种连弩、砲车、战车等等,在战场上,往往能够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乾国东南一带海匪泛滥,甚至还有海边岸上大族和海匪勾连成势,曾一度糜烂东南局势,祖家军就是在那时应运而生,十年时间,逐步使得海波平定。 在钟茂和祖东成身后,还站着一位银甲年轻将领,此人名叫窦国明,窦家是开国武将勋贵,在禁军之中影响力极大。 这次一万禁军北上,就是由他率领。 在窦国明身后两侧,左边,站着一位长须汉子,年岁在三十左右,体格如猿,最擅那马上功夫,姓韩,家排老五,人称韩老五。 右侧乃一国字脸将领,年岁上比在场的诸位衙内要大上一些,但比韩五要年轻,姓乐,名焕,最擅长枪功夫。 韩老五其实是西军出身,不过早年间在西军过得并不得志,甚至一度被打压得不得不离开西军,入了北河郡的厢军,可以说是从野战部队进了预备役的感觉。 也正是值此东风,北方三边告急,北河郡节度使知晓厢军到底有多废柴,所以只能先从厢军之中做筛选,韩老五这才得以被提拔出来,入了那位节度使大人的视线。 甚至,也不晓得怎么滴,北河郡节度使大人好像还对其看对眼了,更是不顾文武之泾渭,将自己一女下嫁于他,所以韩老五则摇身一变,成了节度使的乘龙快婿,简直就是树挪死人挪活的典型。 如今,这五千敢战士组成的新军,就是由他率领。 而那位乐焕,其师承汪北山,乃汪北山义子,汪北山是一位儒帅,刺面相公黯然结局后,西南地区曾一度出现反复的征兆,他曾领钦差衔,都督西南军政,七年时间,西南遂稳。 如今,汪北山早已致仕,其留下的政治资源,大部分都放在了这位义子身上,任禁军指挥使。 可以说,这是一支完全由衙内二代组成的军队。 他们从东南西北恰好地聚集在一起,然后又一起上路,硬要说这是偶然,那也太偶然了。 只能说,值此三边告急之契机,各家涉军势力都很默契地在做着一些事情,大乾以文抑武实在太久了,武人很渴望能够将自己松绑以获得更大的地位。 所以,在主力部队已经开拔入驻三边之后,后续人马就由这些衙内们领衔,走走停停,聚在一起,看似是凑巧,实则更像是各大军方势力年轻一代的碰头会,提前联络联络感情。 实在是刺面相公的殷鉴不远,自那之后,武人们也开始明白抱团的重要性。 不过,这帮衙内聚在一起后,倒是没出现那种争风吃醋互相不服气的情况,都是有水平的年轻一代,都不是俗物,自然不会去做那种蠢事儿。 禁军军士固然骄横了一些,但窦国明、乐焕一起一应这次一同跟随来的禁军将门子弟,则显得很是谦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八十万禁军缺额近半不说,剩下的一半还在上京城码头上当劳力挣饭吃。 说迎来送往,说交友交际,禁军子弟自是没得说,绝对的一等一,但要说领军打仗,窦国明和乐焕还算有点家门或者师门传承,其余禁军将门子弟,则对自己的水平很有逼数。 韩老五虽说节度使的乘龙快婿,但论身份论地位,自是比不上这帮正牌衙门。 身份地位最高的,自是钟家的钟茂以及祖家的祖东成,虽说西军势力庞大,比新起的祖家要强盛太多,但若是钟天朗在这里,自然无二话,地位最高,只是钟茂毕竟是旁系子弟,所以,众人之间隐然以祖东成为贵。 且祖东成也确实是有本事的,十五岁就随其父转战东南,在这里,已经不能说是深得家传了,要是抛开年龄来看,已经可以称为宿将。 诸位衙门按照家门或者师门的意思,很凑巧地聚在了一起,然后一同北上,一路上,不光忙着联络感情,在这个年纪,他们心里还是有梦想有追求的。 乐焕和韩老五马上功夫最为了得,但论起带兵之法,则以祖东成为最。 甚至,一路上,诸位衙内更是将自家兵马交给祖东成来进行训练,大家一起学习和揣摩练兵和军阵之术。 祖家练兵之法闻名大乾,祖家军起家之初,就是从祖竹明招募兵马开始的,可没有什么现成的果子好摘。 不过半月功夫,诸位衙门就发现自家麾下兵马的精气神确实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你地位最高外加还最有本事,诸位衙内对祖东成自然极为服气。 这也是为何当燕军骑兵忽然出现时,这支“联合部队”居然能够迅速结阵以应对的原因所在。 但凡骑兵对步兵,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步兵散乱奔逃,若是先前这三万乾军当真失了阵仗或者出现了崩溃散乱的架势。 这两部六千骑的游击将军是绝对会下令部下冲锋的,六千铁骑破三万散乱步兵,看似双方数量差距极大,但前者依旧有着极大的胜算。 先前行军时,他们并未收到燕军骑兵已经越过三边直入乾国腹地的消息,行军途中,自然也就有些“流于形式”。 毕竟你是在自家国土腹地行进,一如一个人每天从客厅去往卧室睡觉时,难不成还要左手拿水果刀右手拿着手机时刻准备拨打110? 好在,祖东成比较敏锐,他察觉到了一种“耳目”被遮蔽的异样,这才马上下令向青山县靠拢,而不是继续向滁州城进发。 若是没有祖东成,可能这支成分复杂的兵马,会在今日黄昏就自己行进到滁州城下。 然而,当真正看见燕人的骑兵出现时,众人还是吓了一跳。 三边难不成已经破了? 北方已经沦陷了? 怎么这么快! 自家叔父们又是如何了? 好在,祖东成马上大吼着稳定了军心,说这是一支燕人骑兵渗透进来了,这是给咱们送军功来了! 六千燕军骑兵,阵仗真的不小了,但对于这些衙内们来说,倒不算啥,毕竟燕乾百年没有真正真刀真枪地干过了,也就是所谓的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现实毒打的年轻人,总是带着一种莫名其妙地自信。 然而,等到燕军后续骑兵陆续赶到后,大家开始发懵了。 直娘贼, 燕狗怎么这么多! 饶是祖东成,心里也是有些发凉,要是此时麾下,是三万祖家军,他倒是有底气靠着军阵边战边退,只要和青山城靠上去,借助着城墙,局面就能稳定下来了。 然而,偏偏他清楚,自己麾下的祖家军其实并没有占多数,如今原地结阵还好,想要边战边退说不得就会出现漏洞被燕人抓住,到时候直接一冲,可能就是个溃散局面! 求援的信使,已经向四方发出了。 当两万燕军骑兵已然赶至时,大家就都明白,除了固守待援,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要怪就只能怪自家叔父他们,居然能放掉两万燕军骑兵南下这么远! 当然了,要是他们知道燕人南下的不是两万骑而是二十五万骑,估计得直接吓崩溃。 但如今,至少,这局面被维系住了。 “东成,你说燕人会打那边么?”钟茂开口问道。 祖东成深吸一口气,道:“会的。” 三方品字阵,看似互相依托,但实则也有着极大的独立性。 正前方需要承受最大压力的那一阵,是以祖家军为班底,再辅以三千西军,可以说是兵员素质和纪律最好的一部。 而东西两侧,西侧以北河敢战士加上西军组成,东侧则完全由禁军组成。 先前燕人是在试探,他们在试探这三个军阵的成色如何。 祖东成相信燕人应该试探出来了,东侧那支由禁军组成的军阵,在面对燕人施加的压力时,表现也是最差的。 这使得窦国明和乐焕二人的脸上都有些讪讪,自己麾下兵马没能争脸,他们这做主将的,自然也脸上无光。 不过,东侧的军阵内,却隐藏着上百架战车,这战车并非是很久远之前的千乘万乘之国的那种战车,而是其父为了对付燕人骑兵设计出来的军械,在野战时,可以以战车为依托代替城墙的作用抵消阻滞住燕人骑兵的优势。 另外,最为优秀的弓弩手,都被祖东成安排在了禁军所在军阵的中央,同时,先前虽然有几台床弩放了箭,然而,在东侧军阵之中,还藏着近四十台床弩! 燕人要是真要打算吃掉自己这边,肯定会选择好下嘴的地方去下口,而那,正是祖东成给燕人准备的大礼。 祖东成扭头,看向窦国明和乐焕,开口道: “国明兄,焕兄,还请入阵安抚部众,我军骑兵一直给你们留着。” “喏!” “喏!” 双方没有上下级的关系,真要论爵位,窦国明的爵位还比祖东成要高。 但本就是聪明人在这种局面下自然不会干蠢事儿, 类似于后世历史小故事以及“何不食肉糜”那种的笑话,大多时候也只能当笑话看看。 所以,在这个时候,诸位衙内,直接将祖东成奉为统帅,遵其令行事。 不管如何,如今局面危急,他们必须要扛住,要顶下来,等待援兵或者等到燕军撤退。 “韩将军,请你入骑兵中听我号令!” “喏!” 韩老五拱手行礼。 这三万军队之中,骑兵只有三千之数,而且在素质上还参差不齐,自然不可能放出去和燕人骑兵当面对冲,只能留作机动部队。 “都说燕人铁骑甲天下,起初我还不信,总觉得我家二伯麾下的西山营骑兵绝对不逊燕人丝毫,但现在,亲眼所见之后,我有些信了。” 燕人军威之壮,当真是令人咂舌。 祖东成摇摇头,开口道: “还没开战呢。” 钟茂有些好道: “东成兄不信?” “非也,西军西山营,历来是拿北羌当磨刀石练手,但燕人在荒漠边境,可是一直和蛮族厮杀。 蛮族和北羌相较,如何?” 钟茂摇头苦笑道: “自是比不上的。” 紧接着,钟茂又道: “东成兄认为眼前的,是燕人镇北军?” “家父喜军械,乾国各路兵马甲胄包括其他诸国乃至于遥远西方的一些军械甲胄,家父阁楼里也有收集。 咱们眼前的燕军甲胄,色暗苍朴,和燕人靖南军甲胄之鲜亮完全不同;同时,燕人战马临阵自静,钟兄应该比我更懂得战马之灵性,战阵之上,肃杀之气凛然,战马自然是能感触得到的。” “的确。” “由此可见,咱们面前的这支燕人骑兵,大概,就是燕人最引以为傲的镇北军了。” 钟茂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道: “别笑话我,我心里可是怕得很,真的很怕,但一听你说是镇北军,我居然又有些火热了,像是早些年刚碰了家里丫头后出营随军数月不食肉味的那种燥。” “呵呵。” 祖东成笑了笑。 钟家能数十年坐在西军诸多将门首座的位置,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只是幸运而已,从钟茂先前的话语中就能瞧出来,钟家子弟的血性还在的。 “若非我大乾马政废弛,要是我大乾也能有足够的骑兵。” 以前打海匪和打西南土司或者平灭其他乱贼,其实,官军已经够用了。 训练得当,善于厮杀,士气足够,只要满足这些基本条件,正常的国内战事当真是绰绰有余。 但, 临到阵前, 清晰感受到对方骑兵给自己带来的磅礴压力, 才让人心里不得不生出一股无力感。 骑兵, 骑兵, 没有足够的骑兵, 这仗, 从一开始就憋屈! 钟茂闻言,叹了口气。 说实话,那种燕人之地适合养马我大乾没有养马地,骗骗外人还可以,但对于这些自小在军中长大且成长起来的他们来说,是不信的。 前些年,朝廷不是没下大力气弄马政,结果却是一地鸡毛。 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因战马导致骑兵数量不足, 军饷方面但凡足额发放,兵额不说完全没有,一成或者一成五的样子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 那三边至少还有六十余万大军, 禁军随随便便也能拉出来个三四十万出京。 不用动用西军,更不用从东南调兵,敢战士也不用招募, 大乾随随便便就能百万大军开出, 就算燕人铁蹄盖世又能如何? “燕人这次来势汹汹,父亲和叔伯他们那边,想来压力会很大。”祖东成说道。 “东成兄,你我眼下是不是应该多想想能否扛得住燕人这一波?” “扛不住就扛不住,你我多想又有何用?也想不出兵马来。” “东成兄果真洒脱。” “钟兄日后若是有机会,大可到东南来转转,多看看海,确实会不一样。” “怎么听起来,东成兄是在调侃于我?” “都这个时候,总得嘴碎一些,要不然接下来就没机会了。” “是这个道理。” 祖东成开口道:“关西佬。” 钟茂则马上回应道:“海王八。” “我可是憋了很久了。” “我也是。” 这都是长辈们平时称呼对方的口头禅,总要起点绰号喊起来才觉得顺口,顺带裹上一些地域歧视,再入油锅炸一炸,才有那味儿。 “哈哈哈哈…………” 两个少将主一起大笑。 四周,原本脸上挂着紧张情绪的兵卒们,内心也因此平定了不少。 “东成兄,燕人动了!” “虎!” “虎!” “虎!” 燕人的骑兵,开始动了,四周,只闻得马蹄阵阵,如同万千战鼓一同擂起,其声如雷,其势如风! “直娘贼,燕狗,你来啊,爷爷等着你呐!” 钟茂大吼道。 这种恐怖氛围的压迫下,想要保持住平常心真的太难了,以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压力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祖东成则策马向前,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刀, 喊道: “平南军!” 前方军阵之中的所有祖家军一同高呼: “万胜!” “万胜!” “万胜!” 祖家军自然不可能叫祖家军,虽然明眼人都清楚,这支军队就是祖家的,已经打上了深深的祖家烙印,就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和官家想要将这支军队分化开,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自己临阵众目睽睽之下,再喊“祖家军”,那就实在是太犯忌讳了。 这里的待遇,就和靖南侯以及镇北侯二位侯爷过南望城时有着巨大的差别了。 两位侯爷可以面对数十万燕国军民的跪拜谈笑风生,不需担心什么帝王猜忌。 但他们不同, 就是老钟相公和祖竹明,也不敢这般跋扈。 沙尘漫漫, 没多久, 一切的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战场上自然不可能悄然无声,但此时的平静,却让众人不禁紧张了起来,以至于耳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终于, 燕军动了! “钟兄,你速速领五百西军刀斧手去东阵帮他们稳住阵形,以防…………” 忽然间, 祖东成的话语卡壳了, 因为他看见了燕人的主攻方向, 居然不是禁军所在的东侧军阵, 而是祖家军和西军所组成的主阵! “怎么……怎么敢!” 钟茂也是有些错愕,惊呼道: “燕人居然是要冲前阵!” ……… 李富胜眼内,红色的血丝开始密布, 他持起马槊, 指向前方防备最为森严的乾军前阵, 大吼道: “冲锋之势!” 李富胜身后,上千冲阵营骑士齐声大吼: “有进无退!” 李富胜高举马槊, “破阵之志!” 四周, 万千镇北军骑士一边策动胯下战马开始了冲刺一边高呼: “有死无生!” ———— 感谢乐坛的未来成为《魔临》第76位盟主,感谢读者的飘红。 求一下月票,现在是双倍月票时间,大家把月票都投给龙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三十九章 冲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骑兵,确实动了,却不是李富胜所率的冲阵营,而是冲阵营两侧的两部总计六千余骑兵开始了加速。 对于骑兵而言,战场距离,极为重要,战马想要将速度给提起来,必须有足够的距离给它去加速。 不能冲起来的骑兵,就如同活靶子。 后世古代战争电影是为了追求画面感觉,所以才会常常出现骑兵大规模冲锋之后就骑在马背上抽刀开始互砍的画面。 而事实上,骑兵最有效的使用方式还是它的速度以及其速度所赋予的恐怖冲撞,通常而言,一次冲撞之后若是还能将部队再拉出来,短暂地休整之后,再重新发动新一轮的冲锋,周而复始几次,这才是骑兵最为正确的打开方式。 一如挤牙膏,用尽各种方式将最后一点点牙膏硬生生地压出来再刷一次牙。 只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必须得是极为高素质的骑兵部队才行,没有纪律或者没有组织外加战马和骑兵素质不行的骑兵队伍,可能发动一次冲锋后,就跟鸡蛋砸墙面上,就这样散花儿了,想收都收不回来。 镇北军的素质,郑凡是亲自见过的,对这个真的是一点都不担心,两侧骑兵都动了,但郑凡所在的中军留守的这一部并没有动。 郑守备是个成年人了,没有像梁程那种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还要拿着马槊跑前面去玩儿, 所以,郑守备就在这里仔细地“总揽大局”。 两侧骑兵各三千余,直接斜刺向最前方的军阵。 这是这支乾军三阵之中,最为“精锐”的一阵。 祖家军以军纪军阵闻名于大乾,作为新崛起的一支军队,他们却已然打出了自己的威名和信心。 然而, 在面对这滚滚铁蹄之时, 每个士卒心里都出现了慌乱的情绪。 海匪, 再多再强大的海匪, 也不可能弄出这般的骑兵阵仗啊! “长枪,压!” “唰!唰!唰!!!” 前排长枪手下蹲,手中的长枪斜向上举起,后端抵在了地上,他们以血肉之躯筑成荆棘,阻挡前方的铁骑冲锋。 后排的长枪手则右胳膊夹着长枪,左手负责固定和调整方向,枪尖向前。 密密麻麻的枪尖,是军阵的外壳,一具长满了尖刺的外壳。 只是,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已经在手脚发抖了。 面对骑兵的冲锋压迫,就跟后世人站在那里面对摩托车全速向你冲过来一样,谁能不怕? 都是人,都是大活人,谁愿意就这样死掉? 但他们清楚,自己作为军阵最外围的存在,一场大战之后,自己活下来的概率,当真是非常之低。 尤其是最前排的长枪兵,就算他们的长枪能刺入对方的战马,就算他们的长枪可以挑落对方的骑士,但战马所携带的恐怖惯性,也能将他们撞飞出去,这种撞击之下,直接地死去,反而是一种幸运,最怕的就是那种身上骨骼断裂无数却还没咽气的。 那种状态的,每多苟活一刻就是在多承受一刻的折磨。 “刀斧手!!!” “唰!唰!唰!唰!” 刀斧手开始就位,他们位于盾牌兵之后,但在冲阵发生之后,会迅速地脱离盾牌的保护冲杀上去,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前排长枪袍泽将骑兵冲势挡下来后,再上去对骑兵进行砍杀。 盾牌兵之后,则就是弓箭手和弩手,其实,真正的军阵杀伤输出,是由他们来提供。 祖竹明虽然出身自将门,但他的那个将门,实在是有些太寒酸了,说到底,祖家的发达,还是靠祖竹明个人的本事,同时还得感谢那些年东南海匪提供的成千上万颗首级帮忙铺路。 这是一个善于学习战争和钻研战争的人,当官家的旨意下达,调祖家军北上时,祖竹明其实已经在思索以步克骑的方法了。 不,确切的说,百年来,只要心里还有热血还有梦想的乾国将军,都会在一些夜晚里枯坐,思索琢磨如何应对燕人骑兵的冲击。 百年前的那一败,是乾人心中永远的痛,畏惧北伐的人很多很多,但憧憬着可以北伐成功的人,更多! 祖东成坐在马背上,一道道命令经由自己身边的传令兵下达过去。 战场的变化永远都是在瞬息之间发生,为将者就是一支军队的大脑,只有经过大脑的指挥,躯干才会做出相对应的动作。 不过,有时候这种协调性会出现问题,要么就是为将者过于平庸,无法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要么就是兵员素质不行,再天才的人,若是身体有缺陷有残疾,你让他去干重活也很难干得好。 这就是为将者所需的和自己麾下的磨合。 早些年,为了收揽兵权,乾国开国皇帝在制定国策时,曾调各路军中之精锐充实禁军,那个时代,乾国的禁军才是整个国家最为强大的军事武装力量。 帝国一旦哪里有战事,禁军就将开拔出京前去平乱。 只不过,先是太宗皇帝的那一出北伐将禁军精锐一举葬送,化作了“银浪”; 二则是承平岁月,让禁军一直自我腐蚀了下去。 虽说燕乾之间已有近百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了,但乾国的禁军却已然开始退化到连平时帝国内部的叛乱都无法平定的程度。 当初西南土司叛乱,其实一开始是以禁军为平叛主力西军为辅的,谁料得禁军十多万大军竟然在山谷中被狼土兵偷袭得手,导致了当时的全线崩溃,使得原本还在观望土司们一看乾国军队这么不经用也当即加入了起来,这才使得西南局面彻底糜烂。 无论是祖家军还是西军,其实都是踩在禁军的尸体上站起来的,当中央军无法承担起责任时,地方藩镇的坐大就是无法避免的定局。 藩镇,自然不会出现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情况。 祖东成的掌心里全是汗, 他清楚, 自己的祖家军,能否真的能站起来,就靠这一举了! 既然对面的燕军选择自家这边为突破口,那么就试试看,看看你燕人,到底有没有这一副好牙口! “擂鼓!” 祖东成下令道。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传来,祖家军开始跟随着鼓点进行变阵。 祖东成相信自己的指挥能力,绝不会比对面的燕蛮子将领差, 但他不知道的是, 对面的燕军, 根本就……无人指挥。 此时,两翼冲出去的六千镇北军铁骑已然到了一定的距离,所有骑士都开始张弓搭箭。 “嗖!嗖!嗖!嗖!嗖!” 两翼箭雨抛射过去, 骑士们一边在战马上张弓搭箭一边双腿夹紧马背,重心和奔跑的战马达成了一种平衡。 军阵外围的长枪兵当即死伤不少,同时,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军阵的两翼开始被压缩了回去。 人,都是怕死的,先前面对骑兵的冲锋时,大家心里已经很是畏惧了,如今箭矢来袭,后退一点,再后退一点,这是本能! “放箭!” 祖东成一声令下,军阵之中的弓箭手和弩手开始反击。 镇北军骑士没有像上次试探那般躲避箭雨后撤而是继续向前,同时继续张弓搭箭,因为距离拉到足够近了,不用再抛射,可以找准头了。 一时间,军阵之中的祖家军死伤速度开始快速增加,尤其是外围的长枪兵,他们没有盾牌的保护,身上的甲也并不是很能保护得了他们,只能像是雕塑一样,一个个地被射翻在了地上。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也是战争的无情,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军阵外围如果没有长枪兵做阻截,稍后面对骑兵冲击时,根本就无法撑得住。 只不过,镇北军这边也开始出现了死伤,一个个骑兵被射中栽倒下马,或者是战马中箭摔翻在了地上。 但这两部镇北军骑士并没有放缓冲速,而是继续拉近着距离,同时继续张弓搭箭。 这就是在换命,这就是在拼勇气! 下马未死的骑士,则很快地聚集在一起开始放箭,并未茫然或者脱离战斗,尽量地掩护自己的袍泽。 近了,近了,近了, 很近了! “变阵!” 祖东成下令。 盾牌兵开始后撤,刀斧手开始向前,准备迎接来自骑兵的冲阵,同时,军阵之中的床弩开始进行瞄准。 床弩的优势是射程远,杀伤力大,但劣势就是上弦速度很慢。 “嗖!嗖!嗖!………” 每一根床弩的射出,都伴随着一串血花迸溅。 然而, 让祖东成震惊的是, 这两翼已然冲阵拉上距离的骑兵,居然在最后时刻调转了马头。 这是骑兵的快速转弯,这一幕,很考量部队的协调性和纪律性,同时也考量骑兵的马术,稍微控制不好,就会出现自家人撞在一起的情况然后引发后续的连环追尾,导致部队就堵在那儿。 这种战法,郑凡以前见过,当初梁程领兵时就带着自家的蛮族骑兵放风筝基本没什么死伤就解决了一个车队的护卫。 两翼骑兵转弯的外围区域,各有数百骑兵没有选择跟着大部队转弯,而是选择直接怼上了对方的军阵。 因为部队转弯需要空间,他们的离开,可以给自己的袍泽空出所需要的空间,外加距离已经很近了,此时勒住马头停下来很快就会被射成刺猬。 所以,还不如直接借着这股子已然提到极致的马速直接撞上去! “噗!噗!噗!噗!” 一匹匹战马被长枪刺入,一名名骑士被挑翻了下来,但他们的人以及他们的战马却依旧带着极强的惯性砸入了祖家军的军阵之中。 两翼阵形,直接被撞出了两大坨缺口。 “嘶………” “嘶………” 两口倒吸冷气,近乎是同时发出。 一道,是郑凡。 看着这么多精锐的骑士就这样砸上去,郑守备心疼啊,这得花多少钱才能武装出他们得花多少精力和代价才能将他们给培养出来啊。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句话,在此时,得到了最为冰冷残酷的诠释。 另一道,则是钟茂发出的,这种拿骑兵直接砸军阵的方式,他都有些受不了,而且,这些骑兵真的是一个个悍不畏死!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没人愿意和一群不怕死的疯子打仗。 两翼骑兵迂回了回去, 冲阵的骑兵有的已经纵马冲入了军阵之中开始砍杀,有的摔落下马后继续以马刀步战,没人退却,全都直死向前! 与此同时,东西两侧的两部骑兵也开始发动了,他们近乎无缝衔接了先前两翼骑兵对祖家军军阵的施压。 当两翼骑兵迂回撤出时,东西两侧的两部骑兵开始张弓搭箭,进行压制。 一切的一切,拿捏得非常之好。 因为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所以,这才是李富胜可以放下心坐镇冲阵营的根本原因! 而后头的负责截断乾军退路的两部骑兵在此时也开始了压上,给乾军东西两侧的军阵施加压力,迫使这两个军阵无法去对祖家军为主的正前方军阵进行支援和呼应。 郑凡忽然觉得,着像是一群狼在驱赶着羊群。 因为最前方那座最为精锐和坚固的军阵,在两拨骑兵的掠阵之下,阵形已经开始被压扁下去,出现了很多处的混乱。 这种混乱,是连郑凡这种战争小白都能瞧出来的。 一来,这得得益于镇北军的骑射功夫俱佳,哪怕是在马背上,他们弓箭的杀伤力丝毫不逊军阵之中站在地上的乾军弓弩手,甚至一定程度上,还犹有胜之! 梁程曾和郑凡聊过骑兵冲阵之事,梁程说,就算是近代火枪火炮出现后,步兵在面对大规模的骑兵冲锋时,若是阵形没有稳固好,火枪和火炮形成的火力也很难击散骑兵。 更何况这个时代,还是一个绝对的冷兵器时代,那种箭矢齐放,前方骑兵像是排队枪毙一般倒下的画面,近乎不可能发生。 二来,则是主动冲阵的骑士,他们的冲击,宛若两块大石头砸在了乾人军阵的龟壳上,使得乾人军阵的运转受到了严重的阻滞。 这些骑士,不仅仅是马上功夫了得,落马翻身之后的步战,也依旧懂得配合,往往三五成群或者结队而起,哪怕是祖家军中最为精壮之士所组成的刀斧手在面对他们时,同等数目下,更是被完全地压制,只能靠着人数去硬堆,这边需要集中更多力量其他方面自然也就随之薄弱了下去。 另外,东西两侧的打击接踵而至后,祖家军的军阵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被反复地撕咬拉扯,裂缝,空档,一下子就被拉出。 祖东成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祖家军,自家引以为豪的军阵,在这支镇北军面前,脆弱得如同上元节上京城街上卖的花灯。 差距, 竟然这般得大。 其实,不管口头上如何瞧不起燕人,甚至还会说燕人的镇北军铁骑甲天下是吹出来的。 但无论是地方将领还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都没有真的敢去瞧不起燕人的战力。 否则,也不会有各路兵马火速北上的局面,杨太尉提出避战之策后还能继续坐在三边都督的位置上。 大家,其实还是口嫌体正直的。 祖东成和钟茂平日里,也没少听自家长辈聊起燕人,一聊起燕人,就肯定会自然而然地聊到燕人的镇北军。 长辈们,其实已经给了这支镇北军足够的重视,认为这支号称三十万的镇北骑兵若是真的要在战场上遇到了,还真得叫人头疼。 但眼前的局面, 真的仅仅是叫人头疼么? 一直到此时,两位祖家和钟家的年轻人才真正的意识到,这支镇北军铁骑,到底有多么的恐怖。 这支军队,在荒漠和蛮人厮杀了百年,他们以前的对手,可是蛮人,是那种只要族人成年就是优秀骑兵的可怕族群! 但就是这样,还是被镇北军一点一点地敲断了骨头,打得没脾气。 乾人,比之蛮人如何? 祖东成挥舞着自己的长刀策马径直向前,钟茂则马上喊道: “东成兄,你得留下来指挥!” “前阵一旦被破,咱们就全完了!” 三方品字阵,所有人都清楚,前阵是最为坚固的,这不仅仅是前阵被破后会导致后面两个军阵失去了屏障掩护这么简单。 一旦前阵被破,一是前阵的士卒会溃败,自家人冲击自家人的军阵,二则是后面的两个军阵一看最为坚固的前阵也被破了,瞬间就会军心涣散, 然后, 一场溃败, 就这样开始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 骑兵和步兵的战斗,也是如此,骑兵觉得不好啃这块骨头,可以极为轻松地去浅尝辄止,然后后撤,反正你步兵也追不着。 而一旦步兵被击败,想要逃,逃得过人家四条腿么?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前阵一旦被破,那就意味着三万大军,将在这里一朝丧尽! 钟茂提起自己的马槊,道: “东成兄,我与你同去!” 而此时,先前迂回出去的两翼骑兵,再度开始了冲锋,同时,两侧的骑兵则打完收工往后迂回。 这种感觉,就如同四把铁锤,在对乾军军阵进行着反复敲击。 同时,韩老五麾下的骑兵则被限制在了后方东西两侧的军阵之中,尤其是那支禁军方阵,哪怕是在亮出了隐藏的床弩和战车之后,面对悍不畏死的镇北军骑士的冲击依旧出现了要崩溃的趋势。 这会儿,韩老五就算是想调转马头支援前方军阵也做不到了,一是自己麾下的三千骑兵居然被对方数百骑也缠住了,根本就拉不出来,二则是一旦自己这支骑兵撤出去了,这边的禁军定然直接炸窝! 直娘贼, 这帮燕人,怎么这般生猛! ……… 军阵前方, 早早地结阵却一直没有出动的冲阵营伴随着主将李富胜的策马向前而开始提速起来。 这一支真正的冲阵之骑,这一千杆马槊,这一支真正的精锐之中的精锐,终于打算加入战场了! 战争,是要死人的,这一点,李富胜很清楚。 之前这段时间,各部骑兵的掠阵,其实已然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但这都是必须的,也肯定会出现的。 只是,这种伤亡,不会太多,因为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只要将这支乾军的前阵击溃, 剩下的战场上还余下的数万乾军,就将做鸟兽散,宛若惊慌失措四处奔跑的羔羊,他们将不再具备攻击力和杀伤力,将在奔跑的途中被自己麾下的儿郎们轻松地收割掉首级。 先前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做铺垫,现在,时机,已然来临! 李富胜扬起马槊, 其身后千骑则一同做出一样的动作, 随后, 李富胜的马槊前举, 下一刻, 千根马槊前举, 李富胜双眸赤红,如同一头饿狠了的凶狼,他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给他们,最后一哆嗦!” 李富胜高呼: “破阵之志!” 身后千骑齐声高呼: “有死无生!” 随即, 全军提速, 如同惊雷自地面横冲向前, 最终, 一千冲阵营骑士在他们的总兵大人亲自率领下, 撞入了已然摇摇欲坠的乾军军阵之中。 “轰!” —————— 推荐基友七月新番的新作《汉阙》,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历史类大神,质量杠杠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章 溃败和抢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李富胜为箭头,在其身后,一千冲阵营骑士紧随其后,他们的冲入,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乾军的前阵,以祖家军为主力构架出来的坚固军阵,在此时,被强行切开了一个口子,且这个口子还在不停地被放大。 乾兵身上的甲胄,在带着冲锋惯性的马槊面前,宛若纸糊的一般,他们的身体,一个个地被刺穿了进去。 时间,仿佛在此时陷入了一种静止,杀戮,却在此时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快速地绽放。 这几乎是现在乾军军阵之中大部分士兵的感觉,前方的士卒看着自己身体被洞穿,看着自己被挑了起来,看着自己重重地砸落下去,看着自己被撞飞; 后方的乾军则看着前方的袍泽就这般被清扫,被践踏,被碾压, 这一幕, 是他们前半生所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们忘记了逃跑,他们忘记了呼喊,他们甚至,忘记了去思考,处在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一直到, 一个燕人将领发出一声长啸, 先是丢掉了上头挂着四个人身体的马槊, 随即抽出自己的马刀, 在胯下战马冲撞到盾牌上之后,整个人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后方的冲阵营骑兵则迅速跟上, 他们用自己胯下战马去砸,他们用自己的身躯去撞,为后方的骑兵创造出更好地冲击条件。 一个个盾牌手被撞飞,被撞得倒地,被撞得吐血, 终于, 盾牌阵线,崩溃了。 骑兵的冲势,得以继续,后方的弓箭手和弩兵则完全处在了不受保护的状态之中。 “呵!” 李富胜手中的刀不停地砍翻着身边自己所能看见的乾兵,享受着他们身上迸发出的鲜血带给自己的感官体验。 这个世界,若一直是红色的,是粘稠的,那该多美好。 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当弓弩手都要直接面对敌人骑兵的践踏时,其实结局,已然被注定了。 外加此时先前一直在外围游弋迂回施加压迫的各部骑兵,在冲阵营扎入乾军军阵之际,他们也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不再迂回,不再转弯,而是实打实的,以骑兵的强悍姿态,冲阵! 祖东成感知到自己的手脚冰凉, 有一种东西,在他的脑海中开始破碎, 那是自记事起,看着自己父亲一次次凯旋的英武,是自己参军后伴随着父亲取得一次次胜利的信念,是祖家军乃天下一等强军的信仰! 碎了, 崩了, 塌了。 打不过,这是真的打不过! 信念崩塌之后,人往往会因为失去精神上的支柱而变得无比脆弱,一种被叫做恐惧的情绪,开始席卷这位祖家军少将主的内心。 这样子的燕军,怎么打,怎么可能打得过! 他们是一群疯子,一群不知道伤痛,不畏惧死亡的疯子! 偏偏这群疯子,无论是在战术上还是在自身素质上,都是那般的可怕! “东成兄,走,快走!” 钟茂在祖东成身旁疯狂地呼喊,但在祖东成的“世界”里,仿佛四周的一切,都被一道无形的隔膜所封锁住,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再真切,所有的所有,都不再有任何的意义了。 “啪!” 钟茂的长刀拍在了祖东成的马臀上,战马受惊后开始奔跑,身下的颠簸和失衡让祖东成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了体内。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东成兄,此战非你之过,逃,逃出去!” 祖东成的瞳孔开始重新聚焦, 对, 跑, 要跑,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没人知道此时的祖家军少将主到底是真的抱着存留有用之身的想法还是纯粹的畏惧,因为连他自己本人,都不清楚。 但现在的他,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杆子,开始下意识地拼命往上爬,不舍得放手。 当冲阵营成功将乾军前阵切割成两半之后,乾军前阵的整个阵势体系已经宣告瓦解,周遭各部骑兵再顺势强行冲入,使得这座军阵,终于陷入了崩溃! 想当初,郑凡的翠柳堡骑兵在面对追出城外的狼土兵时,那一仗,打的是相当的畅快,因为狼土兵没经历过真正骑兵作战的教育。 眼前这支乾军,其实是清楚骑兵的可怕的,他们也做出了极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但没办法,首先,双方人数上,并没有拉开差距,三万步兵对上两万骑兵,本就是步兵更为吃亏。 同时,他们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一支铁骑! 郑凡不禁有些感慨,因为他发现,李富胜虽然有些精神病,但这个人打仗的眼光,极为毒辣。 他没有选择乾军东侧的军阵下口,而是一上来就选择啃最硬的这块骨头。 这并非是为了争一口武人的鸟气,或者是单纯地想要追求挑战。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 当乾军的前阵崩溃之后,虽然一直处于摇晃状态却依旧能保持住的东侧军阵,直接炸窝了。 紧接着,一直很是稳固并未承受太大压力的西侧军阵,也崩溃了。 人是有从众心理的,而在战场上,当人的情绪处于一种极为亢奋和紧张的状态时,他很难继续保持住清晰的思考能力,然后只剩下了一种本能————从众。 别人在跑?那我该怎么办?我也跑啊! 连锁反应,已然形成,不想跑的被逃跑的裹挟,也只能逃跑,乾军,全线崩溃! 其实,从开战到现在,乾军的伤亡,也不过数千人。 但这已经导致了三万大军的全面崩盘。 而当步兵崩盘,失去了建制之后,其实就已然相当于一大群待宰羔羊。 梁程曾说过,战争,很多时候在正面战场的伤亡只是占很小很小的比例,真正的杀伤是在一方崩盘后被另一方掩杀过去时造成的。 接下来,其实就是属于镇北军的狩猎时间。 这,真的是一场狩猎,先将猎物进行驱赶,再对猎物进行撩拨,然后让其疲惫,最后一举击垮猎物的勇气。 这是镇北军的战术,同时,也是战争的艺术。 人和动物,你要说有区别,那区别自然很大,但有些时候,其实真的是差不离。 郑凡所在的中军也开始动了,先前郑守备无视了那位亲兵的马槊,但这会儿,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停留在原地看戏了,那也太显眼了。 最重要的是, 又到了郑守备最喜欢的抢人头的环节! 中军骑兵没有再度跟着前方的袍泽去冲击,而是选择了从侧翼超过,乾人已然崩溃,开始大面积大面积地向南奔逃。 而这时,郑凡所在的中军就直接对着乾人奔逃的中断发动了冲锋,直接斜插了进去! 一时间,乾兵被杀被冲撞得人仰马翻。 这一举,如同打蛇打七寸,彻底打散掉了乾军想要重新集结起来的可能,完全打乱了他们的建制。 “我艹!” 郑守备虽然上过大学,但在此时,也只能不停地用这俩字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这哪里是打仗,这简直就像是西餐时在优雅地切割着牛排。 精准,精致, 这两样一旦到达了极致, 那就是一种美, 一种属于战争的美。 不过,美归美,震撼归震撼,当身边的镇北军骑士都开始杀红了眼拼命地砍杀自己视线之中所能发现的任何溃逃的乾兵时。 郑凡则主动地脱离出了这种亢奋的情绪, 作为资深专业的人头狗, 郑守备清楚,普通乾兵的脑袋,不是很值钱,不是郑守备现在大牌了,看不上蚊子腿了,而是这一次翠柳堡的骑兵没有带出来,就靠自己和梁程两人去砍,你能砍多少人头下来? 要砍,就砍大鱼! 同样的一个脑袋,人家福王的脑袋能抵得上两千狼土兵! 瞎子曾私下里和其他魔王聊天时说过,自家的主上,是个临事儿时反而能越安稳的主儿。 这不, 能从狂热的沙场状态中脱离出来,转而开始启动抢功雷达,没一颗大心脏,还真做不到。 首先,要找骑马的! 其实,逃跑的步兵真的很好砍,你策马追上去,对着他后背来一刀,人也就交代了,不死也搁地上翻滚。 但乾人的将军,应该是骑马的! 所以,郑守备的视线就一直在周遭骑马的乾兵上打转。 不过,扫了一圈,骑马的里头,似乎没有那种类似当初邓子良那般骚气颜色的甲胄。 艹,这帮乾军将领都是怂比么,连一套显眼拉风的甲胄都不敢穿! 不过郑守备还有其他办法,那就是看人家的战马。 得益于这个世界的苏醒点是在北封郡,从一开始就接触到了骑兵,这么长时间浸润下来,郑守备对战马的成色也有了不错的判断。 找好马,找良驹! 忽然间,郑凡看见视线之中,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呼啸而去。 那是大鱼! 郑守备马上策马冲了过去,身边逃跑的乾军步卒直接被他给无视掉了。 然而,等距离拉近一些后,郑守备心里忽然有些迟疑,因为那位策马而逃的乾兵,这体格,也长大得有些过分了,尤其是那一双胳膊,跟长臂猿猴一样的感觉。 前方,有一名镇北军骑士刚刚砍翻了一个步卒,顺势持刀迎上了那条“大鱼”。 谁料得那条大鱼居然一刀下去,直接将那名镇北军骑士手中的马刀给挡开,随即又是一脚踹中对方的马腹部。 “砰!” 战马连带着骑士直接被踹离了地面侧飞出去。 “咕嘟。”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马上勒住了自己胯下缰绳。 这条大鱼,不好惹。 韩老五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了一眼郑守备,似乎打算等郑守备冲上来再将其挑翻然后再行逃离。 能被节度收为乘龙快婿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 虽然眼下乾军败了,但他韩老五身上的本事可是还在的! 诸多衙内之中,论起战阵厮杀的本事,也就那个叫做乐焕善用长枪的家伙可能够格和自己较量几十回合,其余的,都不够看。 然而, 让韩老五有些诧异的是, 那个明明先前一直在后头紧追不舍的燕人骑士,在自己停下来后,居然也停下来了,彼此相隔二十米。 然后,那个燕人骑士居然连看都不看自己,开始策马原地转圈圈…… 韩老五一时纳罕不已,却又明白此时耽搁不得,继续开始策马奔逃。 奔逃一段距离后,韩老五还扭头回看了一眼,发现那位燕人骑士,依旧停在那里,见自己看他,对方像是还有些不满意地摆摆手,像是在赶苍蝇一样催促自己快点滚。 这厮,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一时间,韩老五心里有了一种被鄙视的愤怒,对方是觉得自己不够格,不屑杀自己么? 就差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韩老五就要策马回头去给那个瞧不起自己的燕狗给挑了。 但眼看着燕人骑兵大部队开始扩散追逃,韩老五还是咬咬牙,继续策马奔逃。 而那边的郑凡还不清楚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在确认那条大鱼自己一个人单砍容易被反砍之后,郑守备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郑守备不觉得自己怂,而是胜局已定,你这时去冒险万一挂掉了,那岂不是真的亏到姥姥家了? 就在郑凡开始重新搜索四周时,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矢,甚至不知道是乾兵放的还是哪个不长眼的镇北军骑士射出的流矢,无巧不巧的射中了郑凡胯下战马的马臀。 胯下战马当即发了飙,先是马身一侧,而后开始向着斜前方冲刺了过去。 还没冲刺多远,郑凡就看见一匹白马已然过来,两匹马无巧不巧地就撞击到了一起。 “砰!” 郑凡的眼角余光,瞅见了这名乾人骑兵腰间系挂的玉佩,玉佩下面还带着长穗。 卧槽, 大鱼, 又是一条大鱼! 而且这个人的神情,十分慌张,这是一条受了惊的大鱼! 郑凡毫不犹豫地身上释放出一道黑光,持刀对着他就砍了下去,此时两个人已经马身贴马身,身体也近乎要贴身体了,你除了砍他也没其他的选择。 然而, 祖东成到底是年少就随父出征自幼在战场上厮混长大的少将主,哪怕此时确实是有些魂不守舍,哪怕此时确实是在仓皇而逃,但人家从小到大浸润出来的本能真不是盖的。 当郑凡身上释放出黑光时,祖东成身上也释放出了白光。 从气血波动上来看,郑凡清楚,对方和自己实力水平差不多,估计也就是八品或者堪堪七品的样子。 然而,虽然郑凡这半年来经常有梁程和薛三他们帮忙喂招,但真正亲历厮杀九死一生的经历,比起眼前这位少将主,还是太少太少了。 所以,当郑凡刀砍下来时,对方根本就没有挥刀,而是身体向后一躺,郑凡的马刀砍在了对方的甲胄上,而且是胸口估计还会有护心镜的位置。 刀口,在对方甲胄上砍出一个凹槽,其实已经近似破甲了,却未能再继续深入给予对方更为实在的杀伤,而对方的手却趁势抓住了郑凡的手臂。 “嗡!” 郑凡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掀了起来,然后摔落在了地上,落地时,郑凡左手撑着地面,掌心当即传来一阵刺痛,显然是被磨破得狠了,同时因为吃力太重,手腕那儿也扭了一下。 而那边,祖东成也没有去趁势要郑凡的命,这会儿,他只是一个逃跑的将领,他不能耽搁时间。 所以,在将郑凡从战马上摔出去后,祖东成双脚一踩马镫,身形重新坐稳,而后继续策马向前奔逃。 接连两条大鱼,都得在自己眼前遛了? 而且,这个年轻人腰间的玉佩,充分地说明对方身份地位的不简单。 郑凡将手探入自己胸口,将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取出来,对着前方刚刚重新策马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的祖东成直接丢了过去, 同时喊道: “儿砸!” “嗖!” 在外人看来,郑凡只是拿起一块石头砸向了敌人。 然而,这块石头的速度委实太快,说是离弦之箭,都有些过于保守了。 祖东成只感觉自己身后似乎传来了破空之音,心里警兆顿生,但还没能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就直接砸在了他后背的甲胄上。 “砰!” 如同有人抡起巨锤,硬生生地砸在你身上一般,祖东成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郑守备马上爬起身,顾不得自己掌心的刺痛快速地奔跑过去。 祖东成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刚刚的那一砸,其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根,最要命的是,他周身的气血居然被砸散了,一时间,根本就运转不起来。 他有些不甘地扭头看向另一侧, 他看见先前被自己掀翻下马的燕人快速向自己跑来, 近了, 越来越近了, “我乃………” 郑守备一脚踹过去,直接踹在了祖东成的脑袋上。 “砰!” 祖东成只觉得脑部一记重击,整个人当即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郑凡则一边看着自己先前摔落地面时被擦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同时隐隐作痛可能有轻微骨裂的手腕, 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骂道: “你奶奶的!” ———— 看前两章弹幕看见不少读者反映写得太累赘了,介绍的龙套太多了。这是必要的铺垫,有些角色,以后要用的,有些,还套用了一些历史名人的影子。 不介绍不说明不引出来一下,以后的故事就不好写了,就变成打一仗出现一个路人甲敌军将领,攻一座城,又跑出来一个路人甲,直接成割草无双了。 不过龙会注意这个问题,以后尽量把这类的铺垫写得更有趣更好看一些,这是龙要改进的地方。 最后,再求一波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一章 联姻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四周,到处都是奔逃的乾军士卒还有正在追杀他们的镇北军骑士,有乾军士卒跪下来祈求投降,但等待他们的,则是毫不留情地一记马刀。 这是李富胜的兵马,这是一个疯子的兵马,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毫不留情地处决方式,李富胜那通红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他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不过,对于这些,郑凡是无所谓了,他也懒得去管,战争就是这般冷血残酷,并且,他也清楚,作为一支以闪电战的方式越过对方防线直入腹地的军队来说,抓俘虏,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他们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安排和控制他们。 且在明天,李富胜及其麾下兵马就要继续南下了,也不可能带上这些累赘。 不过,普通士卒是普通士卒,但敌方的将领和贵人,肯定不在累赘之列。 只不过因为这支兵马的特殊性,似乎全都被主将感染成了嗜血的疯子,所以才得以给郑凡捡大漏的机会。 郑凡伸手,将祖东成腰间的那块玉佩给扯下来。 上辈子,郑凡不喜欢玩玉,对玉石也没什么研究,不过这辈子在这个世界醒来,倒是经常会碰到一些这类的玩意儿。 四娘对这方面很有心得,每次针线活结束后,总会聊上几句。 不过,这玉佩哪怕对于郑凡这个玉石门外汉来说,也能看出其名贵了。 啧啧啧。 郑凡爬起身,恰好这时有一群骑士从郑凡身边冲掠过去,待得他们走后,郑凡看见一骑折返回来,不是梁程又是谁? 梁程身上都是鲜血,不过看其颜色,应该都是乾人的,这货的鲜血是黑的。 “主上。” “玩儿得开心不?” 梁程有些含蓄地笑了笑。 郑凡注意到,梁程身上的甲胄有多处破损,显然,在冲阵营跟着一起破阵时,也承受了很大的伤害和危险。 不过梁程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还是可以值得信赖的,别的不提,光是他本身的僵尸血统,就相当于开了个“锁血”挂。 “帮我抓个舌头过来,我觉得这是条大鱼。” 郑凡指了指自己身旁昏迷过去的祖东成。 “好。” 梁程继续策马离开,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梁程打马回来,身前马背上有一个头破血流的乾兵。 现在抓一个逃跑的乾兵跟在野外抓一只野山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伴随着镇北军追逃面积的扩大,想要再抓活羊你得多跑一段距离。 “噗通!” 那个乾兵被梁程直接丢下了马摔在了地上。 “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个乾兵,已经被吓破了胆。 看其还算比较年轻的模样,应该是第一次上战场,很可怜的是,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怼上了镇北军,而且是怼上了镇北军六镇之中最疯狂的一镇。 “别怕,我不杀你,你告诉我,他是谁?” 郑凡伸手指了指祖东成。 这个乾兵抬起头,看向祖东成,愣了一下。 显然,他认识,更显然,他在犹豫该不该回答。 而这时,梁程的刀直接架在了那个乾兵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其和死神近乎是贴着镜子打着招呼。 “他,他是祖将军。” “祖将军?” “祖家军的少将主。” “祖竹明的儿子?”郑凡问道。 祖家军郑凡自是知道的,也是先前被调拨北上的一支部队。 “啧啧。” 郑守备心里美滋滋,自己这运道也真是没谁了,上辈子开漫画工作室老是被封杀, 这辈子倒是到哪儿都能捡到功劳。 这才是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祖家军,先前排最前面的军阵,是不是就是祖家军?”郑凡问道。 “是,是的。” “哦,行了,你走吧。” “啊?”这个乾兵有些意外。 梁程刀背拍了对方的后背,道: “滚。” 这个乾兵马上激动地连滚带爬跑开了。 看着他那雀跃的动作,看着他那激动的神情,可能,幸福,就是这么的简单。 简单到这家伙刚跑出没几十米,就被一名镇北军骑士策马过来,一刀砍翻。 “主上又立下大功了。”梁程恭喜道。 “还行。” “祖家军确实有些门道,如果先前冲阵的不是镇北军,换做其他的部队,想冲垮他们的军阵,真的很难。” “你觉得镇北军如何?” 梁程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如狼似虎。” “是啊。” 郑凡感慨着。 “不过请主上放心,我们以后的兵马,不会比镇北军差的。” “这一点,我是有信心的。” 郑凡拍了拍昏厥中的祖东成的脸,道: “扛起来。” 梁程马上弯腰,将祖东成扛在自己肩膀上。 二人牵着马,开始向回走。 前方,先前冲阵的地方,有镇北军士卒正在救治着受伤的袍泽。 比起战果来说,这些战损,真的不算什么,而且战场上,也没有弥漫出丝毫悲伤的氛围。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意,哪怕是受伤的士卒,也在不停地笑骂着什么。 荒漠的风沙大,足以打磨掉绝大部分的多余杂质,包括生死别离这种情绪,战死的袍泽,只不过是比自己早走一步罢了,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接触得越久,你就越能发现这支军队内部的那种氛围。 他们,很纯粹,纯粹得,让人可怕。 但瞎子曾调侃过,且等他们打下大乾这花花江山后,会不会跟着一起腐化。 他们腐化,郑凡以后才有自己独立的出路。 也不一定是要铁了心地去造反,但至少得谋求个自身的独立性吧,作为一个穿越者,为不向人磕头而奋斗,不过分吧? 只是,看着此时的这支镇北军,郑凡心里又忽然升腾出一种要是他们能一直这般纯粹该多好的情绪。 打完乾国,再打晋国,打完晋国再灭楚国,统一东方后,再横扫荒漠灭王庭然后出兵西方。 呼……… 不对,要真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得一直当燕皇的狗? “主上,还有一个方法。” “嘶,你跟瞎子学技能了?” “不是,只是属下恰好能感受到主上心里的情绪。” “呵,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镇北侯有一个郡主。” “我见过,母老虎一个。” “长得如何?”梁程问道。 “好看。” “如果主上不舍得摧毁他们,倒是可以去收纳他们。” “你这就太理想主义了,别人家的饭菜再好吃,那也是别人家的,总没有自家的饭菜香。” “属下受教。” 而这时, 在前方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是血,像是被涂抹过了一层又一层地红油漆,简直腻得让人难以忍受。 但他一个人自在地坐在血泊之中, 面前搁着一碟花生米,一碟肉脯,没有酒,但这些小菜就顺着指尖滴淌下来的血液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里送。 仿佛,他所坐的位置,不是刚刚厮杀过的战场,而是城内的小茶楼。 不过, 不管环境如何的变, 他的心境都是那般自在淡定。 一如年迈的老爷爷喜欢坐在门槛上晒着阳光。 “我有点恶心。”郑凡说道。 “我有点怀念。”梁程说道。 李富胜似乎是注意到了郑凡和梁程,开口喊道: “郑守备,你这家将,我真的很喜欢。” 这是今天第二次表白。 郑凡是很想成全他们两个人,但郑凡清楚,梁程不会离开自己。 失去了自己,不在自己身边,总不能看着其他魔王一步一步地增长实力自己却一直原地不动吧? 这种折磨,哪怕是魔王也都无法接受。 李富胜似乎也懒得再继续这个要求,因为这种事儿,本就不地道,自己的意思释放出来了,若是梁程有这个兴趣,明面上不好说,但背地里肯定会来找他,等到这时候,自己再操作操作,人就能要回来了。 “我已经吩咐儿郎们将乾军的军旗和首级都收过来,待会儿带回滁州城,你说说,不就是一座城罢了,也就是大了一点儿,人多一点儿,赵九郎为何这般看重?” “宰辅大人心中有沟壑,岂是我………” “说人话。” “回禀大人,因为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大燕兵马将只驻扎在大城之中。” “为何?” “因为乾国的国土太大,乾国的人口也太多,就算打下了乾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大燕所能控制的地方,都很有限,所以,驻扎在大城之中自然是最佳的选择。所以,让他们安稳,极为重要。” “行了,我不该问这个,反正听也听不懂,我只要有人杀就可以了。” 李富胜伸手指了指梁程背上的祖东成,问道: “他是谁?” “祖家的少将主。” “祖家的?还算有点东西。” 很显然,战场消息的打探工作已经开始了,而且李富胜也得到了汇总。 这个“有点东西”,显然是不错的评价了。 毕竟,祖家军所组成的军阵,确实是三方品字阵里最坚固的一个,祖家军的战斗力,确实也不错。 不过这个不错,是相较于乾国的水平。 和蛮族比起来,那就差距有点大了,蛮族有时候看似温顺,但真的疯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跟你玩儿命。 那种战死到全族最后一人的例子,李富胜本人都亲身经历了好几次。 “郑守备又立一大功。”李富胜笑笑,只是这笑容在满脸血污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不是那么的亲善。 郑凡则拱手道: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那就烦请郑守备将此人看押,他爹在北边还有五万人马,说不得能起到一些作用。” “用他来劝降他爹,难度可能会比较大。” 在郑凡看来,这些大人物,很少会有那种被私情耽搁的情况发生,比如田无镜,比如燕皇。 李富胜摇摇头,又抓了一小把花生丢嘴里, 道: “阵前砍了他儿子羞辱他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郑凡。 …… 滁州城内,人心惶惶。 王师来了, 这是此时城内上至没被抄家灭族的那帮权贵大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的事情。 只不过,当燕人开始分发粮食时,前来领取粮食的滁州城百姓还是无比的众多。 与之相比,权贵们则显得要矜持得多。 甚至于衙门里的那些官老爷们,在此时还在惶惶不安地盘算着各自的事情。 而在此时, 瞎子北和一个老人慢慢地行走在滁州城的城墙上。 这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城墙,作为滁州城的首府所在地,它自然不可能寒酸。 但这座城墙,在燕人进来的那一天,并没有起到什么阻挡的效果。 瞎子北伸手指了指下方正在发放粮食的那个点, 道: “温大人认为此举如何?” 温大人,温苏桐,也就是此时滁州城内名义上的最高官。 昨日,是瞎子北亲自带人去了他的府邸,下令将刀架在其族人脖颈上,硬逼着这个老人戴上了官帽。 温苏桐摇摇头,此时也不晓得是放开了,还是无畏了,直接开口回答这个令他觉得面目无比可憎的瞎子, 道: “愚者为民。” 瞎子北点点头,没有生气,反而附和道: “然。” “北先生既然知道施恩于小民,根本就得不来什么,就算他们知道这粮食是燕人发的,就算他们知道这粮食是贵族大户的存粮,但他们也依旧不可能和燕人站在一起。 只要城内的大户贵族们出来煽动一下,他们依旧会对燕人表示愤恨,视燕人为燕狗。” “这一点,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如此这般做?” “粮食太多了。” “…………”温苏桐。 “温老,眼下衙门内,估计不少人正在写自辩的折子吧?” “是又如何?”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温老的目光,其实可以看得更长远一点。” “何谓更长远?” “温老现在心里应该很痛苦,一是在意自己日后的青史留评,二是在乎自己亲族的安危。” “呵呵。” “其实,这本就不矛盾的,一点都不矛盾,一如先前温老所言,眼下哄抢拿取我大燕军人分发粮食的乾国民众,他们并不会因此对我大燕就死心塌地,因为,愚者为民。” “北先生,你约老夫出来,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温老,你说,以后看青史的那些后人,又有几个不愚的?” “后世之事,谁又可洞悉?” “那就往前看,你乾国太祖皇帝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夺国不正,但这妨碍赵家现如今还是乾国正统地位了么? 没有,一点都没有,赵家,赵家的官家,也依旧是你们读人的君父,你们依旧是他的臣子。” “北先生的意思是……” “若是大燕能将乾国颠覆,以燕并乾,试问,谁又会去在意温老您今日的决定呢?” “北先生,您这是谬论。” “我从不觉得自己的说辞是什么至理名言,只是想给温老您解解闷罢了,就是不知,温老,您眼下是希望待会儿开赴过来的, 是燕军,还是乾军?” 温苏桐没回答。 “我很欣赏温老的真诚。” “老夫什么都没说。” “不说是乾军,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温老,您反正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现在当作的,自是为家族所思虑一些,你的孙子辈们,可都还很年轻。” “北先生这是在威胁老夫?” 瞎子北从袖口中取出一份卷轴,递给了温苏桐。 温苏桐接过卷轴,打开,看到卷轴上的字后,整个人身体都气得开始抽搐, “这……你……你怎么敢……你竟然………” 这卷轴是安民告示,以温苏桐这个“节度使”身份发放的安民告示。 安民的内容,千篇一律,但除了安民以外,还以温苏桐的口吻将乾国官家等等一系列的都狠批了一顿,是怎么犯忌讳怎么来,甚至还上升到乾国太祖本就得国不正,姬家取代赵家成为燕乾共主是实至名归的高度。 “这是栽赃!这是陷害!” 温苏桐喊道。 “是,这是栽赃,这是陷害,这是我写的,我可以给温老您作证。 但谁信呢? 毕竟,温老,您头顶上的这顶帽子,既然是自己戴上去,您还想自己再摘下来? 这份安民告示,今日就已经发出了,不光是滁州城,还有这四野八乡也都贴遍了。 温老,您没后路了,就算您一个人愿意主动扛起一切罪责,但您的家族,定然也是保不住了。 赵官家虽说口头上一直说着善待士大夫,但对这些事儿,您自己心里掂量掂量,能放得过你温家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生常谈罢了,既然没后路了,就老老实实地往前走,以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您是第一趟的,我朝自然会将您立做典型,日后以乾人身份入我朝朝堂官拜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您赶上好时候了,否则要是等那些相公们也投降了,他们的资历和身份,可比您高多了。” “呵呵,哈哈哈………” 先前还在生气的温苏桐忽然笑了起来。 瞎子北默默地站在那里,没说话。 温苏桐这个人,是瞎子北选的,既然选他,肯定有选他的道理。 “老夫,有一个条件。” “您,没有提条件的资格。” “你……” “您可以放一些狠话,但没意义,因为您不舍得自己全族被灭,而我有能力灭你全族,所以,你没有任何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您懂么?” “那老夫有一请求。” “您请讲,我必然会告诉我家主人,再由我家主人上朝廷。” “我的请求,不用上朝廷,我一直很好,到底怎么样的人,居然可以让北先生您认主。” “主上是潜龙在渊。” “这话,可是有点犯忌讳的。” “嗯。” “我的请求,我有一个嫡亲孙女,年芳十六。” “我家主上不喜欢………” 瞎子想说的是,自家主上不喜欢太小的女孩。 但温苏桐却抢先道: “不,我不是想和您家主人高攀,我那位孙女也并非国色天香。” “那是?” “和您。” 沉默, 短暂的沉默, 瞎子笑了, 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 “我瞎啊。” 温苏桐却一拍大腿, 道: “岂不正合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二章 你要老婆不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我孙女长得很普通,你又是个瞎子,岂不是天作之合? 瞎子有些怅然,他喜欢算计别人,但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被算计。 “温老,自古以来用联姻这种方式所巩固的联盟,到最后,都基本破裂了。” 当代燕皇后宫之中用来联姻世家门阀的妃子很多,但也不耽搁人家马踏门阀。 联姻,真的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因为关系不够铁,所以才需要联姻,正因为关系不够铁,所以肯定会破裂。 “你不一样,老夫这辈子,看人,很少出错。” 瞎子叹了口气,道: “我只是个俗人。” 温苏桐不说话了。 “温老?” “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提条件。” 瞎子北笑了,道:“这是何意?” 温苏桐则将手放在墙垛子上,轻轻抚摸着,道: “你这种人,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不会去第一个考虑自己能不能接受,而是去考虑利害关系,这是你的人生方式。” “那温老觉得,我该提什么条件?” “我温家的效忠。” 瞎子摇摇头,道: “不够。” “日后这里很可能是燕国的新收疆土,燕人能打下来这里,却短时间内无法继续控制住这里,老夫可以一直坐在这个节度使的位置上。 别看现在衙门内呜呜泱泱的一帮泥胎废物,老夫若真的想做事,这把老骨头,还是能顶事的。 造反不可以,但将滁州城和周围十里八乡控制在手里,问题不大,该裁撤谁,该扶持谁,该怎么把事儿都运转起来,老夫心里,门儿清。” “继续。” “忠诚,加上滁州城以及这块地的忠诚。” “不要停。” “不是对燕国的忠诚,也不是对燕皇的忠诚,而是对你家主人的忠诚。” “有内味儿了。” “其实,老夫更想和你联手,而不是和你家主人。” “我是个瞎子。” “但你的眼睛看得比旁人更清楚,在你面前,老夫觉得,自己才是个瞎子。” “我不会背叛我的主人。” “好,那老夫也可以忠诚于你的主人。” “为什么?”瞎子问道。 “你是想问哪个为什么?” “都想问。” “是,若是老夫忠诚于燕皇,莫说这滁州节度使的位置肯定能坐下去,日后被当作乾人的牌坊和榜样,还能被供奉到朝堂上,高官厚禄自是不在话下。 但说实话,老夫不看好大燕的长治久安。 燕皇马踏门阀之举,固然酣畅淋漓,论魄力论手腕论大气,东方四国其他三位君主,可能加起来都不是燕皇的对手。 但是他太急了,太过于急切了。 马踏门阀将国内门阀势力清扫一空,固然使得他燕皇的权柄得到了加强,口含天宪,当真是天子之威覆压全国。 但成也是他始,败也由他启。 大燕镇北军和靖南军,本就是两支藩镇,甚至在独立性上,比我大乾的西军要高出了不知多少。 是,李梁亭和田无镜在的时候,这两支兵马定然会听从燕皇的号令,但,之后呢? 马踏门阀,燕皇得到的,是门阀世家的财富、土地、人口以及……人才。 但他失去的,是人心。” “人心这个概念,就太大了。” “不,不大,真的不大,最简而言之,大燕门阀,可曾负他姬家?” 数百年来, 每逢战事一起, 姬家皇帝御驾亲征,门阀士族紧随其后,战蛮人,战东方其他国家。 “门阀,对姬家,是有功的,没有门阀的帮助,他姬家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可能,门阀对于国家而言,确实是毒瘤,但这一如我大乾士大夫一样,太多了,于国无益,但大家还是支持赵家官家的。 门阀未曾负姬家,姬家却马踏门阀。 随即开启的大战,就算燕军节节胜利,就算燕军势如破竹。 但门阀一空,自有新人新家会上来,无论是因军功而起的还是因文治而起的,他们会重新取代门阀的位置,充实这个国家。 然后呢?” 温苏桐手掌轻轻拍打着墙垛: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相惠的,君君臣臣,臣臣君君,其实也是互有所求,就像是市井上谈买卖,总得讲究个买卖不成仁义在。 但当燕皇把这份仁义给扫进水沟里去后,就只剩下了披着一层皮的……强买强卖,甚至是,掠夺了。 臣子不会再信任燕皇,尤其是掌兵的大将,新起来的将门,因为燕皇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不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共富贵的君主。 大燕之乱,由此而种。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燕皇还能再活个几十年,除非田无镜李梁亭也能跟着一起长寿。 除非燕皇的继任者及其继任者身边,也有着类似于李梁亭和田无镜这般的人物, 否则, 燕皇薨,天下崩!” “温老。” “嗯?” “你孙女,聪明么?” “我孙女长得虽说不好看,但毕竟是老夫的嫡亲孙女,自是聪慧的。” “哦。”瞎子点点头。 “北先生同意了?” “不,温老还是没有说,为何会把筹码,算在我们身上?” “其实,这个答案,你之前已经给过老夫了。” “嗯?” “先前老夫问你时,你说你,粮食多。” “是。” “老夫孙女,也多啊。” “………”瞎子。 瞎子咳嗽了一声,道: “温老这是打算广撒了?” “别人不清楚,北先生难道还不清楚么?我这个人乾国降人,无非是牌坊一座罢了,表面光亮。 其实,谁会拿你当回事儿? 逢年过节,神像神庙里,香火何其之盛,但平日里,又有几个人会将神明放在心间? 再者,人老了,就喜欢神神叨叨的,老夫不信神佛,却信命。 乾国炼气士多,张口闭口就是落子,就是格局,仿佛天地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一座棋盘。 老夫也爱下棋,就当老夫下子了吧。” “就是孙女的话,忽然比你要小两辈。” “老夫还有一个寡居两年的女儿,倒是生得秀丽,北先生若不嫌弃,老夫………” “罢了。” 瞎子北摇摇头,他终究做不到主上那种口味。 “北先生今日可随我入府将人带走。” “是不是太急促了一点?聘礼什么的,就算不能大张旗鼓地办,但也不至于这般寒酸?” “北先生想拖?” “非也,眼下大军还未归来,若是归来的是乾军,温老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不通兵事,但老夫会看人,看到你之后,老夫就觉得,回来的,肯定是燕军。 与其在这里等一个必然的结果,不如趁着结果没出来就将事情敲定,倒还能让我温家显得诚意更足一些。” “温老言之有理,只是我还是怕亏待了佳人,人家出嫁都风风光光的,她就这般被我领走,像个什么事?” “因为老夫清楚,明日,你们应该就要走了,是要继续南下。” “温老刚刚还说自己不通兵事。” “老夫没骗人,是老夫看出来的。” “既然温老知道我们要走,为何还要执意?” “因为,你们还会回来的,你在城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之后回来做铺垫。” “通透。” “聘礼什么的,老夫不在意,虽说我温家不是大富大贵,但还不至于要靠卖闺女来养家糊口,唯有一条,北先生倒是可以满足老夫。 领走老夫孙女时,和孙女一起,向老夫磕个头,可否?” 瞎子北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弧度, 道: “讲究。” ……… 真正讲究的人,反而最不喜欢做讲究的事。 温家的大厅内, 站着一众男子,这些都是温家的二代和三代子弟,还有两位和温苏桐同辈的兄弟,虽是坐着,却也只敢搭着半边屁股。 温苏桐虽说时下已然是滁州城的节度使,但看着厅堂外站着一排排的燕人甲士,温家人心里可还没忘记那日甲士持刀架在脖子上的冰冷。 其实,本没有这般多的甲士的,虽说因为温苏桐特殊身份的原因,温家宅子外面确实有一支燕军兵马在看护。 但现在进来的这一批,却不是看护的兵马,而是瞎子和温苏桐从城楼上回温府时,路上碰到了阿铭和薛三。 阿铭和薛三刚刚平了一个小乱子,正好出来。 见到瞎子后,薛三当即上去打招呼。 谁知, 瞎子接下来的一句话, 差点让温苏桐气得将自己山羊须给攥下来! 瞎子居然直接开口问了一句: “老三,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一开金口,等会儿我就帮你把老婆送过来。” 薛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 都是魔王, 平时会不会算计人那得看有没有心情,但心眼儿心思是绝对不少的。 薛三当即就明白了什么,马上拒绝。 然后, 忙不遛地派人去通知了四娘和樊力,带着手下人马,来到温府看戏。 魔王们都很开心,也很期待,哪怕一直很懒散的阿铭,此时嘴角也带着笑意。 能瞧着平日里一直喜欢算计人的瞎子,把自己的肉体都算计出去了, 啧啧, 舒坦。 虽说他们知晓这是一场联姻,但对瞎子可没有半分同情。 毕竟,你娶了老婆,你吃啥亏了? 按照魔王的思维模式, 亲情、友情什么的,那算个什么事儿? 就是听说,那女子长得不咋滴。 瞎子站在温苏桐的身旁,闭着眼,双手放在身下。 温苏桐咳嗽了一声, 道: “喊月馨出来。” 有下人下去喊了。 而听到这句话时,在座的不少温家人脸色都一变。 很显然,他们大概清楚,自家家主要做什么了。 到底是高门子弟,见识上肯定是比普通百姓高出太多。 一时间, 厅堂内的温家人, 有人羞愧,有人惶恐,有人庆幸,也有人……不安。 羞愧的,是还有点儿良心的。 惶恐的,是浑浑噩噩的。 庆幸的,是没脑子的。 不安的,倒算是聪明人。 知晓城外出现了王师的消息,此时温家嫁女,若是等稍后王师回来光复了滁州,那温家上下,岂不是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瞎子依旧不说话, 但门外的甲士们,也让厅堂内的温家上下也不敢说话。 场面, 很安静。 但有人不喜欢这种安静, 一阵唢呐声传来, 喜庆, 吉祥, 虽然只有两道唢呐之音,却在一唱一和之下,丝毫不显孤单。 吹唢呐的,是老肖头和他的徒弟麻子。 用薛三的话来说,瞎子娶亲,这么大的事儿,得来点牌面。 只可惜时间太赶,没来得及调教出结婚常用的那种曲子,但这样也好,更显当地风味。 唢呐的声音,让温苏桐很是惬意地眯着眼,手指放在茶几上,轻轻地打着节奏。 老爷子,是挺开心的。 卸下心理包袱和负担后, 反正已经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了, 既然大乾忠诚和身后名是指望不上了,那还扭捏个什么劲儿,别真到时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少顷, 在仆人的带领下, 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走了过来。 在见到这名女子时, 薛三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他很没有礼数地指着这个女人, 结巴道: “她……很丑?” 女子十六岁,在这个年纪,其实十四五岁嫁人是常态,更早也不稀。 但放在后世,十六岁,还是个小姑娘,距离嫁人,还早得很。 女孩儿很高,才十六岁,却已然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了。 脸上带着一抹婴儿肥,眉目之间,却自有一股子还没成熟的媚态流出,身材不瘦,却丝毫不显肥腻。 虽然十六岁,但已然出落成一个美人了。 薛三心里一万匹樊力奔腾而过, 这他娘的哪里是丑女了? 光是这双大长腿,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四娘则“呵呵呵”笑了两声,道: “按照时下人的审美,女子长这么高,就是丑了。” 后世女人身材高,模特身材,大长腿,等等,其实是一种美。 但在这个年代,女人长太高了,是真的嫁不出去,因为妻子这般高,男子何以振夫纲? 嫁不出去的姑娘,自是丑姑娘了。 搁在燕国还好,燕国风俗粗犷,但在乾国,乾国人很讲究小家碧玉那一款,富贵人家女足缠足更是一种常态。 这个女子,没有缠足。 嘿, 长得又高又没有缠足, 当然是“丑”女啦。 薛三的心,在滴血。 联姻啊, 谁联不是联啊, 为了主上的大计,牺牲一下自己又怎么了啊! 一想着先前瞎子还特意问自己“老三,你要老婆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至于说再问瞎子自己能不能替换, 你他娘的真当人家瞎子瞎啊! 樊力呵呵地笑着,他觉得这女子,挺好看的,给瞎子当媳妇儿,中。 阿铭倒是无所谓的态度,这女子要是真丑,他说不得还得高兴高兴,但明显不丑,他就没兴趣了。 作为七大魔王里,和梁程并列的冷淡男,他们对女人有多美,似乎真没什么感觉。 四娘则是从自己手中摘下一个镯子,等女子走到她跟前准备进厅堂时, 伸手抓住女子的手,将镯子戴在了她的手上。 女子虽惊却不慌, 大大方方地看着这个美得让女人都觉得嫉妒的四娘, 微微一福,道: “谢谢姐姐。” 四娘点点头。 女子走入了厅堂,向四周行礼: “见过爷爷,见过诸位叔伯。” 温苏桐伸手指了指站在他身侧的瞎子, 道: “月馨,爷爷替你找的夫君。” 女子主动走到瞎子面前,行礼道: “见过夫君。” 行完礼后,就直接站在了瞎子身后。 没有扭捏,没有彷徨,没有哀怨,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啧,这女的不会是银甲卫吧?”薛三小声道。 “那温老头没那么傻,只不过是人家姑娘聪明,不矫情罢了。” “哎哟,哎哟……”薛三心疼,“好好的一个姑娘,居然要配个残疾人,唉。” 四娘伸手,放在了薛三脑袋上, 道: “乖,没人瞧不起你残疾。” “…………”薛三。 没有聘礼,没有媒婆,一切的一切,就这么简简单单,甚至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瞎子开口道: “我走了。” 温苏桐点点头,也没留饭。 瞎子北往外走时, 那个女子则开口对温苏桐道: “爷爷,我跟夫君走了。” 说着, 女子就跟在了瞎子后头。 且主动地伸手,搀扶住了瞎子的右臂, “前面有台阶,夫君慢一点。” 薛三咬牙道:“虐狗!” 等到小夫妻俩刚要离开厅堂时, 温苏桐开口喊道: “头呢,没磕啊。” 瞎子没回头,直接道: “留着,以后到你坟头上给你磕。” 温家人闻言,纷纷面色一变,这个“喜庆”的日子,居然说这种话! 不过,温家人今天,一直在诠释着“敢怒不敢言”,且一直在重复着。 温苏桐却一点都不生气, 反而笑着拍打着茶几, 喊道: “记得带上桃花酿!” ———— 在参加起点年会,聚会比较多,更新可能会有些不稳定,请大家见谅一下哈。 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三章 天黑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从清晨传来王师出现在附近的消息开始,滁州城内的百姓权贵们,就都在翘首以盼着结果。 待到镇北军主力出城之后,大家更像是长颈鹿一般,拧着脖子想要尽早一点看到到底是打着哪支旗号的兵马会回来。 可能,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生活,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因为燕人和传闻中喜好杀戮吃人肉的野蛮人不一样。 燕人还会发粮食,发了好多好多粮食。 百姓的观念,其实很淳朴,你对我好,我就对你感觉好,无论是这是绥靖政策还是表面功夫。 只是,对于滁州城内的权贵官员而言,影响就大得多了,一个闹不好,就是身家性命被搭了上去。 终于,在全城人的脖子还没折断之前, 一支兵马, 回来了。 当看见那一个个骑着战马的骑士行入城中时, 一股萎靡的情绪, 开始在滁州城内缓缓地扩散出去, 伴随着镇北军骑士阵阵马蹄声,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被死死地踩入谷底。 瞎子站在街边,身后,站着他刚从温家领出来的月馨。 月馨依旧搀扶着瞎子的手臂,她是真的把瞎子当一个瞎子。 当镇北军骑士从他们面前经过时, 瞎子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女子开始微微发颤, 再聪慧的女人,在面对这群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虎贲时,畏惧,那是自然而然的。 尤其这还是敌国的军队。 镇北军骑士的甲胄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去的血渍,近乎每个人的马鞍旁,都挂着首级。 首级,是军功的象征,是一种从野蛮时代一直传承下来的“陋习”,但却还在一直被沿用着。 因为战争,本就不是什么斯文事。 血腥味,开始逐渐弥漫出去,磅礴恐怖的压力,再一次实打实地按压在了整个滁州城的上空。 那一个个威武的骑士, 那一颗颗狰狞的首级, 以及那一面面属于乾军的战旗, 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场战事的结果。 王师, 乾军, 败了! 滁州城内的乾人是不晓得这支乾军仅仅是路过那么简单, 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那支王师是朝廷是官家派来光复滁州的。 王师来了,王师的脑袋被挂在马鞍上来了,王师的旗帜被拖拽在地上像是清街的大扫帚。 哪怕再不懂兵事的小民,也能清晰地瞧出来,乾军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燕军像是出城逛了一圈,打了场猎,满载而归。 马蹄声,继续敲击着青砖街面,宛若一记记重锤,砸在城内所有人的心头。 一种信仰,一种情感,一种很朴素且与生俱来的东西,正在一剪子又一剪子地撕扯开去。 瞎子伸手,拍了拍女子的手,道; “别怕。” 女子轻咬嘴唇,道: “不怕。” 女子是怕的,但她的害怕,没那么的复杂,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已经算是半个燕人了。 而这时, 郑凡骑马经过,他留意到了瞎子,瞎子显然也早就注意到了自家主上。 梁程也看见了瞎子,再看着搀着瞎子手臂的女子。 二人,停了下来,策马来到了街角瞎子面前。 “磕头,喊主人。” 女子很听话,就在街面上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她很聪明,因为梁程站在郑凡身后,所以她第一眼就瞧出谁才是自家夫君口中的主人。 “主人。” 月馨的声音很清脆。 郑凡满脸问号? “怎么回事?”郑凡问道。 “托主上的福,属下刚刚娶了媳妇。” “额………” 老子出去打个仗,你就把老婆娶回家了? 虽然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个不解,但人家小娘子已经对你行礼磕头了,郑凡这个主上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表示。 郑凡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弯腰递向了跪在自己马侧的女子, “见面礼,别嫌弃。” 月馨抬起头,接过了玉佩,身为大户之家,自是见多识广,在看见这枚玉佩之后,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诧异之色。 “怎么,你认得这块玉?” 郑凡话语里带着考究的意思。 其实,他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回主人的话,这是东海青翠,相传在东海海岛上才会偶然得之,稀少且珍贵,这般大的东海青翠,我……我……” 月馨本想说太贵重了不可要,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多谢主人赏赐。” “给你,你就收着。” 祖东成贴身玉佩,怎么可能是凡品? 他祖家军,在东海,简直就是个翻版东海王。 不是每个军阀都混得跟镇北侯那般,平时连肉都不舍得吃。 当然了,这玩意儿,再值钱,郑凡送出去都不会心疼,这点格局,郑守备还是有的。 “主上,胜了?”瞎子问了句废话。 梁程开口道: “大胜,斩首两万余,主上更是生擒了对方主将,祖家的嫡长子。” “主上威武。” “好了好了,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郑凡策转马头和瞎子打了个声招呼就离开了。 燕军的再次入城,似乎打掉了这座大城的所有精气神。 一如原本的叛逆少年,一下子进入到了暮年。 知命了,也认命了。 温府, 在听到下人的汇报后, 厅堂内的温家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庆幸和如释重负之色。 而刚刚送走贤孙婿的温苏桐则缓缓地拿起放在一边的官帽, 一时间, 厅堂内的温家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这一刻, 他们似乎终于明白这个老人, 到底蕴藏着怎样犀利的目光。 温苏桐站起身,推开了想上来搀扶自己的管家,自己走到了厅堂外。 继续往外走, 过了院子,过了天井,一直,走到了温府门口。 门口两侧的下人打开了大门, 温苏桐走出了大门。 大门台阶下, 密密麻麻地站着手持兵刃的甲士, 为首的, 正是昨日亲自率降兵屠灭了不少高门大户的新任滁州城守将——刘四成。 “末将,参见节度使大人!” 刘四成亲自跪伏了下来, 其身后, 数千乾军降卒一起跪伏了下来。 “该看的,也看了,该等的,也等了。” 温苏桐将官帽戴在了自己头上, 继续道: “燕人的刀,很快,但不够准。 燕人已经砍了一遍了,我们来砍第二遍。” 刘四成和其麾下降卒齐声高呼: “遵命!” …… 祖东成被丢在了帐篷内,薛三负责看守。 其余人,则都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个火堆,上面放着一口铁锅,锅里放了火锅调料,里面正煮着大杂烩。 四娘坐在郑凡身后,帮郑凡松着肩膀。 月馨则很懂事地开始忙活铁锅里煮的东西,时不时地拿起大勺子搅拌几下,可以看出来,她不是很适应这种辣味,不时地侧过头咳嗽。 “煮好了。”月馨说道。 “盛出来。”瞎子说道。 “好的,夫君。” 月馨拿起碗,一人盛了一碗,递送到了每个人手上。 四娘开口道: “弟妹,饭在那儿蒸着。” “好。” 月馨没有丝毫被使唤的不愉,起身又去盛饭。 每人一碗火锅冒菜一大碗米饭,吃得很是痛快。 月馨不能吃辣,只能尽量多扒点饭,吃饭时,她也在打量着四周。 聪明的地方在于,她不是在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而是大大方方地观察每一个人。 也因此,感受到她目光的每个人,再看了一眼坐在其旁边的瞎子后,也都对月馨要么点头要么笑笑。 在月馨看来, 那个身着甲胄的男人,很英武,其身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去的血迹,应该是刚刚从战场厮杀中下来。 只不过这个人显得很是冰冷,是那种坐在他附近就能感受到寒意的感觉。 在这个男人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给人一种乾国文士潇洒风流的感觉,只不过他不喜欢吃饭,饭菜很少动,像是很口渴一样,不停地拿着水囊在喝水。 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很怕辣吧。 那个铁打的汉子,吃饭好快,他不是用碗吃饭的,而是在其他人盛了饭之后,剩下的一桶饭,就被他端在了面前,他直接用盛饭用的大勺子往嘴里塞饭。 那个小矮个子从看守点出来,拿起饭菜,然后扫了自己一眼,最后剐了自己丈夫一眼,恨恨地离开。 这个侏儒,和自家丈夫,有矛盾啊。 最后,月馨将目光放在了郑凡和四娘身上。 这是主人, 主人身边的这位姐姐,是主母? 月馨仔细观察着郑凡, 这个男子, 长得平平无…… 看他气质,也是平平无…… 吃饭的动作,同样是平平无…… 这么一个平平无的人,居然能够让自己的夫君认其为主人? 吃完了饭, 郑凡开口道: “收拾收拾。” 这里的收拾收拾,当然不是指的收拾碗筷,而是明日大军要启程了。 郑凡走到了祖东成所在的帐篷里, 薛三刚刚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道: “主上,他醒了,在装睡呢。” 祖东成依旧闭着眼。 郑凡道:“尿醒他。” 祖东成睁开了眼。 郑凡在祖东成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人家还算白皙的脸蛋: “你说你一个武将,脸蛋长这么好作甚?” 祖东成侧过脸,看着郑凡,不说话。 “他哑巴了,用尿治治他。” “…………”祖东成。 “好嘞。”薛三准备解开裤带。 “何必羞辱?”祖东成开口道。 “那你这个阶下囚,在这儿摆什么臭架子?” “你叫什么?”祖东成问道。 “啪!” 郑凡一巴掌抽在了祖东成脸上。 祖东成愣住了。 “注意好你的身份,说实话,别以为你是什么祖家军的少将主就能摆什么臭谱,你的叁万大军,不也变成了满山逃跑的山羊?” “那你留着我做什么,为何不杀了?” “无聊,想侮辱侮辱你。” “我姓祖,名东成。” “对嘛,早点这样就好了,我呢,叫郑凡,大燕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是你?” “看来我还挺有名。” “确实很有名,没想到,我居然也会落到你手里。” “这是你的荣幸。” “你准备拿我做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有一个初步想法,你能不能劝你父亲反正,归降我大燕?” 祖东成像是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郑凡。 “好吧,我这话问得有些白痴了。” 郑凡甩了甩手, 他其实没想好要将祖东成怎么办,之所以饭后来看看,一是为了消食,二是想来看看今天自己逮回猪圈的猪崽。 李富胜也是没打算拿祖东成做什么花活儿,倒不是李富胜目中无人,身为一名宿将,其实很清楚,你拿捏住了人家一个儿子想要去做什么事情,未免过于天真了。 “不如咱们换一种思路,你说说,你能给我带来点什么,咱们来做做交易?” “交易?” “也就是买卖,谈嘛。” 祖东成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砰!” 薛三一拳打下去,祖东成的右脸肿了起来。 “主上,我错了,我冲动了。” “不,你做得很好。” 祖东成吐了一口血唾沫,道: “燕狗,我祖家儿郎,没有膝盖软的。”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那我来和你聊聊吧,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么?” 祖东成不说话。 “你得配合一下我说话,说不得你能从我这里听到一些我大燕军事机密,万一你能逃出去,还能去报信呢,是不?”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南下。”郑凡直接给出了答案。 “南下?”祖东成有些惊愕道:“南下!” “不信?” “就你们这些人,南下,怎么………” “哦,你错了,这次南下,有二十五万铁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之前也没想到,但事实就是这样,眼下,在滁郡地界上,二十五万铁骑已经铺陈了开去,我们来的时候,压根没管你们的三边防线,直接穿过去了。” “你们怎么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们的陛下敢这么玩儿,但你们陛下敢这么玩儿么?你说说,你爹敢北伐而不南下么?” 祖东成沉默了。 郑凡脸上流露出了反派笑容: “想想看,当你们的赵官家一早起来,忽然发现上京城外,多了二十多万铁骑, 意不意外,惊不惊?” “上京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的。” 上京,是乾人的骄傲。 毫不夸张的话,上京,不仅仅是整个东方世界,甚至是东西方加起来,这个世界,最为璀璨闪亮的明珠,是这个世界最为精美也是最为繁荣的一座城。 “滁州城,也很坚固,我们不也打下来了么?”郑凡反问道。 “不一样的,我想,滁州城之所以能被你们这么快打下来,是因为它完全没有防备,而今,上京城肯定会有防备的。 到那时,官家一道旨意下去,号召天下大军勤王,轻轻松松就能聚集数十万大军。” “上京城,能攻就攻下来,至于所谓的勤王大军,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里都清楚,在我大燕铁骑面前,那帮人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郑凡掏出了一个铁盒,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 薛三很是贴心地打起了火折子,帮郑凡点烟。 郑凡吸了一口, 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道: “说实话,我们没想着能攻下上京城。” “那你们想………” 祖东成忽然瞪大了眼睛,显然,这位自小在军伍之中长大的少将主,想到了燕人的计划! “嘿嘿,想到了,是不是?” 祖东成咬着牙。 他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自己父亲、老钟和小钟相公、杨太尉,等人带着三边数十万大军南下驰援。 然后, 二十多万燕人骑兵忽然杀出, 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是自己先前经历一幕的翻版。 漫山遍野的逃兵, 疯狂追杀的燕人骑兵, 鲜血染红的大地, 被付之一炬地乾国三边精锐……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祖东成看着郑凡。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郑凡又伸手拍了拍祖东成的脸蛋。 起身, 走出了帐篷。 恰好看见四娘从瞎子住的帐篷里出来,紧跟着四娘出来的,还有一个男性小兵。 这一幕,好似四娘刚刚在帐篷里和这个小兵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郑凡没有误会什么。 你误会什么也不会去误会四娘红杏出墙,这点人设保证,还是有的。 所以,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人设代入之后,四娘身后的那个小兵到底是谁,也就一清二楚了。 恰好,瞎子手里抱着一箱子卷宗走了过来,这些卷宗都是从滁州城里搜过来的,值得反复研究的东西。 郑凡手里夹着烟,指了指瞎子, 问四娘: “这么快就易容了,你让瞎子晚上怎么办?” 四娘耸了耸肩,道: “主上,这不怪我,是瞎子让我帮她先易容了的。” 月馨想要被带着一起走,就得易容成男兵,包括四娘,行军的时候,也会易容,军队里带女人,确实不合适。 四娘随即捂嘴笑道: “主上,关了灯不都一个样。” 郑凡闻言,道: “对瞎子来说,关不关灯也都一个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四章 投降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翌日正午,阳光明媚,只是,此时再和煦的暖阳也无法照拂滁州城内诸多百姓的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人,是一种适应能力很强的存在,这种适应能力不仅仅是自然环境,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方面。 昨日王师的头颅和战旗,打散掉了城内乾人的精气神,只是,正当大家准备埋下头,准备接受这种身份转变时, 城内的燕军, 居然出城了。 而且,出得极为彻底。 这让城内百姓权贵的内心极为复杂,这几天了,连续换姿势,大家有些受不了啊。 温苏桐和刘四成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排着整齐队列不断出城的燕军。 温苏桐还好一些,老人到底是见过太多风浪,此时,官袍在身,却流露出一种趁着冬日暖阳出门散心的闲适。 刘四成的脸色,则显得稍许阴沉。 有些人,只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他们不知道棋盘外的天空到底有多大,只是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的本分事。 该他杀的人,他杀; 该他跪的人,他跪。 刘四成就是这样子的人,前几日种种意气风发,伴随着燕人的离开,尽皆雨打风吹去。 “温大人,您早就知道燕人会走,是么?” 温苏桐点点头。 “那么,下官斗胆问一声温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侵略者走了,伪军自然会慌神,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个儿到底是个什么成色,才会当这种二狗子。 “看着办呗。”温苏桐依旧淡定自如。 “下官,下官,下官心里………” 温苏桐笑了笑,道: “报仇的感觉,如何?” 刘四成的哥哥,曾因为得罪了滁州城内的一位权贵而被革职发配,病死在了发配的路上。 如今,那家权贵,已然在前两日在刘四成的屠刀下被灭门。 刘四成脸上的担忧之色稍稍散去, 道: “畅快。” “畅快就完事了。” “这………” 温苏桐伸手,拍了拍刘四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就别再犹犹豫豫的了,最坏的结果,就是王师以后再打进来,你刘将军被灭满门时,还有我温家陪着你刘家一起上路。 怎么算,你也不是很亏,是不?” “是这个理,哦不,不是,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温苏桐不在意地挥挥手, 道: “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刘将军把事情做好吧,把手下兵马补起来,哪怕是滥竽充数的,也都加进去,堂堂滁州城,怎么着也得弄个上万守卒才配得上这么高耸的城墙吧?” “下官明白。” “虽说,劝你要相信燕人,这话说起来,连老夫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矫情什么了。 这座城,我们已经杀了太多人,也已经得罪了太多人,就算是受我们恩惠的人,现在笑嘻嘻地一脸阿谀奉承,但等日后风声一旦不对,他们会第一个在咱们背后捅刀子,我们死得越惨,他们今日的懦弱,就会被洗刷得越干净。 唉,说来是不是好笑,明明满城皆贪生怕死的猪狗,之前一声不吠,但真到时候了,反而会咬人最狠。” 说着, 温苏桐微微抬起头,让自己这具站了许久的老胳膊老腿儿稍微伸展了一下,感慨道: “不过,我们是猪狗不如。” ……… 大军出城。 这一次,行军的速度没有当初连续穿越乾国三边防线时那般夸张,可以说是相当悠着了。 一来,以后的仗还有的是,没必要给自己整疲乏了。 二来,也方便等等乾国三边的大军,给他们留一下追击的空间。 瞎子昨晚当新郎了没有,郑凡不清楚,其他魔王也不清楚。 很不公平的是,瞎子可以“偷窥”其他所有人,其他人则没办法去偷窥他。 哪怕你想晚上偷偷潜到帐篷那边去,也无法躲过瞎子的探查。 不过,男人嘛,走在一起时,开开荤段子,这是难免的事情。 薛三骑着马和郑凡并行,小声道: “主上,依照属下的经验来看,昨晚瞎子肯定什么都没干,那小娘子今儿早上走路还正常得很哩。” 郑凡笑道: “说不得瞎子是牙签,你是狼牙棒。” “咦,嘿嘿嘿!” 薛三笑得像个一米出头的傻子, 只觉得主上这话说得是真特娘的好听! 大军离滁州城渐远后,一道来自李富胜的军令下来,命郑凡所部前去监视青山县的乾军。 打下滁州城,让全军得到了非常富余的补给,但燕军可不会无聊到南下每个城池都攻下来,也因此,大军行进过程中,也会放任一些乾国城池存在。 但为了保证大军行进途中不被打扰,所以会单独派遣一支人马去盯着那座城的动向,一是警告城内乾军别乱动,二则是为大军打掩护。 燕人基本都是骑兵,所以可以这般任性嚣张,明明是个强盗行走在主人家里,却还能大张旗鼓地警告主人家别瞎动。 这个活计,一直是各部轮着来,也是根据城池守卒数目多少分配监控的人马。 这一次,轮到了郑凡部。 接了军令后,郑凡就率麾下两千五百骑直接脱离了大军队伍,向西侧奔驰了三十里,来到了青山城外围。 在昨日的那场战争中,青山城差点成为一个决定性的点,因为在发觉不好后,祖东成曾下令麾下兵马向青山城去靠拢。 说实话,一旦这支兵马进了青山城,哪怕青山城的城墙并不是很高,城防设施也不是很完善,但李富胜再疯狂也不可能真的下令手下镇北军士卒去攻城的。 当翠柳堡骑兵身影出现在青山城守军视野之中后,城内,一时间锣鼓声大作,可以看见越来多的人跑到了城墙上,整座青山县城,如临大敌! 而大敌的首领, 郑守备, 则已经坐下来,手里拿着一块桃酥,一边吃着一边喝着水。 在郑凡身边,坐着瞎子和四娘。 军令只是负责监视这座城,以防止这座城的守军会派出什么小股部队搞什么袭扰,可不是让自己攻城,所以郑守备现在的心情很放松。 “昨日乾军一败,青山城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瞎子说道。 “这是自然。”郑凡拍了拍手,四娘很贴心地将水囊朝下让自家主上洗手。 青山城和战场距离那么近,且打赢之后,燕军又回撤滁州城休整了,青山县里的官员和守兵再傻都不可能傻到连出城查看情况的人都不派的。 数万人厮杀过的痕迹,尸横遍野的平原,怎么着都不可能瞒得住,再说了,昨日那一战中,虽然乾军大部分被歼灭了,但还是有少部分运气不错的逃出去了,这青山城内,肯定也有逃兵过去了。 “其实,以主上所立下的功劳,早就该升任参将了才是。”瞎子说道。 “急什么,关键是靖南侯,有点故意压我的意思。” 要当参将,当初直接投镇北侯就有了。 不过,靖南侯的这种打压,郑凡心里倒是没什么不满的,因为他能看出来田无镜对自己的提拔之意,是希望自己能厚积薄发吧。 “主上自己能想得开,那是最好,属下觉得,靖南侯的意思,是想在日后给主上安排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差事,至少也是一方县城里可以说一不二的将主。 所以,咱们还是得多挣一些军功,这关系到日后咱们可以被分配的位置。 若是能直接分配到滁州城,那就最舒服不过了。” 若是大燕战事顺利, 乾国要么直接被灭,要么被打成了南朝, 只要能够将乾国三边的大军调出来吃掉, 乾国的整个北部,都将沦为燕国的势力范围,那些没被拔掉的城池只能沦为孤城,孤城,其实很好打的。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个将领领麾下部曲镇守一座城镇守一方,应该是可以预想的事,也就是所谓的军管。 这种局面,一直得持续到大燕将新占领疆土消化后,才会将治理权从将领手中收归朝廷。 古往今来,王朝更替之际,莫不如是。 郑守备对此倒是很看得开,笑道: “立功倒是不难,虽然我没什么头绪,但不知怎么的,上辈子可能是太背了一些,这辈子运气是真的好,功劳就像是抢着往我怀里钻一样。” “呵呵呵。”瞎子和四娘都笑了。 “别笑,我是认真的。” “属下是为主上高兴,主上洪福齐天,气运加持。”瞎子送上了一句马屁。 就在这时, 一队骑兵从阵列之中冲向了青山县的城墙,这是梁程率领的数百骑,并非是想要攻城,只是闲着无聊下去跑跑马,顺带给对面施加点儿压力。 城墙上也做出了反应,早早地就放出了箭矢。 梁程没有太靠近城墙,在城墙守卒的射成范围外就率军折返了。 等回来后,梁程下马,主动地走到郑凡跟前来,道: “城墙上守军还真不少,甲胄也有些不一样,估摸着这座城昨日里吸纳了不少逃兵,而且还发动了城内的百姓帮忙守城了。” “嗯。” 郑凡对此没什么惊讶的,这以后,想要再靠冲门的方式夺城那就有点过于想当然了,一如自己前后两次攻打绵州城所遇到的不同情况一样。 乾人的军备废弛是废弛,但乾人并不全都是弱智。 吃过东西后,郑凡盘膝而坐,开始运转自己的气血。 他的实力,已经卡在八品上有一段时间了,但对于如何继续提升,真的没什么头绪。 当然了,没头绪也是正常,毕竟郑守备的实力提升速度,已经很是惊人了。 没人会去打扰此时的主上,毕竟主上不光是为自己在练功,而是为所有魔王在练功。 瞎子去了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开始翻阅从滁州城里弄来的卷宗,里面记载着不少乾国朝堂的事情。 一个士兵蹲在瞎子旁边,时不时地将热水递送过去。 樊力和薛三在一起,俩人开始在四周游逛,找那种小洞,看看能不能挖出冬眠的蛇。 阿铭和梁程坐在一起, 水囊,阿铭喝一口,就递给梁程喝一口。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任凭冬日的寒风吹拂着额前的刘海。 翠柳堡骑兵,一半在休息,一半则开始在城墙下的安全距离内自由策马活动,每隔一段时间,就换班一次。 青山县城里,在一开始的惊慌之后,也陷入了安静。 时间慢慢地走过去, 薛三和樊力还真抓来了一条蛇,正在生火做烧烤。 郑凡则在此时睁开了眼,体内的气血一直都没有再发生什么变化。 “主上,不用着急的,修炼这种事,得慢慢来。”先前坐得远远的四娘见郑凡睁开了眼就起身走了过来。 “我对这个不是很在意。”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固然有所谓强者的说法,但兵多将广,也是能够抵消掉自身实力的缺陷。 “对了,四娘,下次你易容后,稍微易容得粗鲁一点。” 四娘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行军时,她都是易容的,虽说易容成了男子模样,但未免过于清秀,外加主上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和自己有“肌肤之亲”,所以在看着自己易容后的这张清秀的男性脸时…… 主上这是怕自己会出岔子,所以在防微杜渐。 “奴家晓得了。” “主上,烤蛇皮吃不?” 薛三拿着烤蛇走了过来。 郑凡挥挥手,道:“你们自己吃吧。” “好的,主上。” 郑凡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时候差不多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那边还在“二人坐”的梁程, “喂!” 梁程听到呼喊,看向这里。 郑凡手举着转了个圈,梁程会意,开始下令兵马集结准备离开。 大部队这会儿应该已经走远了,青山县城看不看,也没什么意义了,大家收拾东西追上大部队继续南下才是要紧事。 瞎子此时也走了过来,开口道: “主上,属下发现,似乎南下的燕军,比我们想象的,要少不少。” 跳过乾国北方三郡后,一路南下,最直接也是最近的路线,就是过滁郡、北河郡、西山郡然后直入上京所在的汴洲郡。 若真是二十五万大军南下的话,这条路,不可能这般宽松,至少,其他镇的哨骑应该会络绎不绝才是。 但从滁州城往南这么一大段路,似乎就只有李富胜这一镇。 “这不是和你猜测得很相似么?”郑凡反问道。 “主上说笑了,是一切都在主上的掌控之中。” “别给我脸上贴金了。”郑凡摇摇头。 其实,最高层的军事计划,一直都没有完全透露出来过,哪怕是现在,依旧有很多细节没有被公布。 比如,到底哪几支兵马多少人去杀到上京城下,比如到底选择哪里打乾国三边回援大军的伏击战。 不过,上面人哪怕不说,也会有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来。 从滁州城往南开始,很显然,燕军南下规模在缩水中。 这意味着,燕军主力,应该都停留在滁郡地界了。 瞎子在滁州城布置了这么多,甚至不惜将自己给“卖”了,娶了温家的女子。 要是过阵子等乾国援军回来了,打下了滁州城,砍了温家上下,那瞎子岂不是一番布置全都白费了? “主上,部队收整好了。”梁程过来汇报道。 翠柳堡骑兵像是做了一次冬日野外团建,这会儿终于集合准备离开了。 郑凡翻身上马,长舒一口气。 瞎子骑马在郑凡身侧。 “那个小娘子会骑马?”郑凡开口问道。 “会的。”瞎子回答道。 “那也不可能骑太久。” “磨出老茧也就好了。” “她可是你媳妇儿。”郑凡提醒道。 要是四娘的大腿因为长时间骑马而磨出老茧,郑凡肯定会很疼的。 好在,四娘身上有功夫,也会保养自己,所以不用担心会出现这种问题,但月馨不同,就算他会骑马,但这种大家闺秀哪里来的机会去长时间策马奔腾? “现在是在打仗,属下知道轻重的。” “哦,我懂了,你是怕自己动了感情,是么?”郑凡笑道。 “漂亮女人,男人都是想睡的,聪明女人,男人也都是喜欢的。” 瞎子没有丝毫地掩饰,继续道: “她很漂亮,也很聪明。” “算了,你的事,我不去操心,反正你自己肯定能处理好。”说着,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青山县城,道: “瞎子,滁州城,咱们是不奢望了,估计至少得一镇总兵才有资格去镇守,不过这青山县城也挺不错的,依山傍水的,风景好不说,还是乾国南北交通要道,要是以后咱们能在这里立下来,倒是个适合发展的地方。” 梁程开口道: “青山藏卧龙,地如其名,正是适合起家的地方。” 郑凡有些意外道: “阿程,你会看风水?” 旁边的阿铭开口调侃道: “他被埋多了呗。” 众人当即笑了起来,郑凡扬起马鞭,道: “卧龙咱是不敢想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这种命格,再说了………” “吱呀…………” 这时, 青山县城的城门被打开了。 城门之前应该是被用东西堵住的,所以不可能是意外打开,肯定是里面的人先清理了堵塞物才将门打开的。 城门内,出来三骑,为首一人身穿文官官袍,被捆成了个粽子。 梁程当即派人上前查看,少顷,那名骑兵回来对梁程耳语了一番,梁程听了后,面色有些怪异,不过还是打马回到郑凡跟前, 拱手道: “主上,城内守军将县令绑了向我们开城投降!”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五章 人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一刻, 郑凡真有种天命在我的感觉! 要不是头顶上还有李富胜,要不是再上头还有镇北侯和靖南侯,要不是还有燕皇,要不是还有魏公公, 要不是自己手底下只有两千五百人, 要不是还有那么多的要不是, 郑守备真的可以对瞎子一个“眼神示意”, 然后麻溜溜地黄袍加身了。 不过,一向谨慎小心地郑凡马上开口问道: “会不会有诈?” 梁程摇摇头,道:“他们玩不起诈。” 诈降,诱敌深入,再反杀,你也得看对面是个什么水平。 青山县城本地的守卒加上一批逃兵外加一水的当地县城百姓, 这帮人能玩儿得出诈降这般高端的活计么? 就像是“诈败”这种计策在古代用的人很少一样,因为很多时候,诈败会演变成真的溃败。 听到梁程的回答,郑凡放下心了。 虽说没打算打这座城,但既然人家已经把城门打开了,总不能不进去吧? 难不成你还能对人家说: 不,你们先回去,继续守城,等下次我来攻城! 郑凡不是李富胜,没那般强烈的杀戮欲,当下,骑兵开始向前,队伍整体前压。 “卑职青山县主簿孔明德,参见大人!” “卑职禁军校尉张宏齐,参见大人!” 一个是本地主簿, 一个是禁军校尉, 为首的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应该是青山县县令了。 这名县令被塞着嘴,一直“呜呜呜”地挣扎着,眼神带着愤慨,看向身边二人以及燕人时,神情极为憎恶! 郑凡指了指这个县令, 道: “砍了。” 县令听到这声命令,挣扎更为强烈了! 郑凡笑了,虽说他觉得此时自己笑,很不对。 因为无论如何,眼前这位县令既然会被手下给押出来请降,显然是因为他是打算坚守,不打算投降的。 是个硬骨头有气节,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应该已经认命了,但估计还在准备着当自己嘴里塞着的东西被拿去后, 面对燕人的劝降, 他要对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 大骂一声: “呸,燕狗,我XXX誓死不降!” 结果,郑凡直接跳步了。 梁程上前,一刀下去,将这位县令斩杀。 其实,这位县令可能也就剩下气节了,因为既然打算守城,却还用逃兵来守城,同时还摆不平青山县本地的势力,这证明这位县令大人的业务水平能力,确实够差的。 孔明德和张宏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很显然,跳步,会让双方都有些不习惯。 “主上,入城么?” 梁程问道。 “入吧,然后就出来。” “属下遵命。” 接下来,让青山县百姓很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燕军气势如虹地冲入了城内,然后在城内绕了一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出了城外。 百姓们懵了, 守卒们懵了, 孔明德和张宏齐也懵了, 郑凡则是策马走到二人面前, 二人自是知晓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才是这支燕军人马的首领,忙低下头。 郑凡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丢在了二人面前, 道: “我姓郑,叫郑凡,也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得嘞,今儿个看你们顺眼,这把刀,送予你们二人。” 郑凡手指着孔明德,道: “你,为青山县县令。” 孔明德看着地上的刀,又抬头看了看郑凡,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磕头道: “多谢大人。” 郑凡又指着张宏齐,道: “你,为青山县守备。” “多谢大人。” “派人去滁州城送信给温苏桐,就说你们已经归附我大燕了。”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话毕, 郑凡一挥手, 众军士跟在郑凡身后绕青山县城而去。 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的张宏齐和孔明德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燕人这到底玩儿的是哪一出? 其实,郑凡也不清楚自己玩儿的到底是哪一出。 是,他是刚刚说了这个地方适合发展,但从未想过今天就拿下这座城。 且现在燕军连滁州城都没留下一兵一卒,又怎么可能会分兵看守这青山县城? 郑凡真要敢在这里留兵,留少了,不顶用,留多了,那就必然被李富胜严惩,这是不尊军令,战场上这种错误,无论郑凡被谁看好是谁的人,都不好使。 也不是没想过留下一个魔王在这里看场子,就当提前梳理梳理这里。 但一来这里日后可能还会有变化,甚至可能会易主,七个魔王,每一个在郑凡心里都比千军万马更重要。 二来接下来还得继续南下,大家说好一起玩耍,你现在丢下一个谁在这里,怎么着都不合适,因为留下来的那个人还得担惊受怕自己会不会突然暴毙。 最重要的是,自己以后会不会分配到青山县,还八字没一撇呢! 所以,只能这般光棍地随随便便封了两个官儿,然后直接走人。 封官儿这事儿问题倒是不大,依照燕国上层的那种做事风格,肯定是能理解的,毕竟,总没有人家开城投降了你却直接不管不顾的道理。 不过,也因为这一耽搁,使得郑凡这支人马追上大部队时,已经是深夜了。 郑凡刚入营,就收到军令,说李富胜见自己迟迟不归已经在发火了。 没辙,郑守备也顾不得休息,只能马上去了军中大营,刚通禀完进了军帐,坐在毯子上的李富胜直接开口骂道: “直娘贼,这么晚才归营,本将让你去盯着青山城莫非你去把青山城打下来了不成?”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大人,您都知道了?” “唔,我知道什么?” “青山城被属下打下来了。” “…………”李富胜。 李富胜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详细说来。” 郑凡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什么卧龙什么发展之地这类的,自然是跳过了。 听完郑凡叙述后,李富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慨道: “郑守备,你这运势,也真是没谁了。” “其实还是因为前日大人一战,将乾人的胆气给打崩了,乾人是畏惧大人麾下武勇,这才没了守城之心直接投降。” “漂亮话就别说了,虽说这城打下来和没打下来没什么区别,但功劳簿上,本将会给你记上去的。” “多谢大人!” “行了行了,咱说正事。” “正事?” “夜间收到军报,李豹那半镇兵马,在北河郡,大破由北河郡节度使亲领的八万厢军。” 李富胜说到这里时,神色有些愠怒。 因为滁州城的事儿,所以他这支兵马多耽搁了几日,这也使得到现在,仍没出滁郡的地界,还没进北河郡呢。 结果李豹那支兵马,已然杀入了北河郡不说,还打上一场大仗了。 “乾国的厢军,本就是废物。”郑凡说道。 乾国的厢军,基本上会种地的比会打仗得要多得多,这样子的一支部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 而且,北河郡的厢军之前做过筛选,把还能算是有些成色的兵卒和将领都筛选出来,由那位北河郡节度使交给了自己的女婿韩五带着北上,也就是前日李富胜击垮的那支乾军的一部分。 这就足以可见,北河郡的厢军,到底还剩下什么渣渣了。 “都是废物,我打的是三万废物,他李豹打的是八万,这风头,还是被他李豹给盖过去了!” 得, 李富胜不爽的是这个, 自家团体内部的竞争。 “那李豹大人的兵马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做休整,继续南下了。” 嘶,这么着急的么。 郑凡心里想到了下午瞎子所说的事,再结合李富胜所说那位李豹总兵麾下,也仅仅是半镇兵马。 看来,镇北侯和靖南侯两位侯爷,手里攥着近二十万大军一直在滁郡地界游弋隐藏,等待乾国三边大军回援。 而真正从滁郡南下的,也就是李富胜的这半镇和李豹的半镇。 这两支兵马的作用就是南下,南下,再南下,一直捅到乾人心窝里去,迫使乾皇下诏催促三边兵马回援。 这是大方略,但小层面上,就是李富胜和李豹两个人在赛跑,谁先跑到上京城下,谁就是第一。 这不仅仅是在争一口气,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以及未来发展影响。 镇北军既然南下了,就不可能再全都拉回北封郡去,注定会有一大半的镇北军会继续留守下来。 说句现实点的话,哪里舒服哪里日子能过得好,傻子都能做出选择,就算这些总兵们无所谓,甚至李富胜这种人,估计更喜欢在荒漠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灭族玩儿,但他麾下的儿郎们呢? 有时候,身为首领,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得是自己身后这帮人的集体利益。 只是,李豹那一支兵马当真是人如其名,速度快,追,大概是追不上了。 “大人,属下有一策。” “哦?说来听听。” 李富胜显然在之前和自己手下将领都开过会了,肯定是没什么办法,才会来问郑凡。 毕竟,前日阵前,郑凡的军事水平,还是得到李富胜的认可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这次没有场外连线,只能靠自己了,不过,他还真有办法。 “大人,我们可以再慢一点,就能比李豹大人那一支更快到上京了。” “再慢一点?”李富胜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 “大人,李豹大人那一支已然杀入北河郡腹地,入西山郡也就是迟早的事,但入了西山郡后,乾人再傻也清楚李豹大人是要做什么的了,所以,定然会将京畿之地以及附近可以调动的一切可战之军都召集过来,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他们官家的面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拦住李豹大人从西山郡直驱上京的企图。 乾人是绝对不希望我大燕铁骑出现在上京城外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故意在后面慢悠悠地,让李豹一个人面对乾人的压力?” 乾国兵马众多,兵册上的兵马更是多得能吓死个人。 当然了,现实里,虽然兵马大打折扣,但相较于燕国来说,真的不算少了。 虽然里面很多支兵马并不是很能打,但总归能有几支人马可以稍微济事一点的,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李豹先前击溃的那八万厢军,只能说是乾国的杂兵,并不算什么,但当其率军继续深入后,收到消息的乾国朝廷可以即刻从周围调集尽可能多的精锐过来,在西山郡甚至是在汴洲郡进行防御。 要是没有李富胜这支兵马做后援或者是前去帮忙分担一下压力,李豹想要突破乾人的防线,估计真的很难。 当然了,要是乾人真的太不顶用,让李豹突破过去了,那就没办法了。 “郑守备,我镇北军六镇,虽一直较劲,谁也不服谁,但在战场上,可从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富胜的表情和言语都开始严肃起来,显然,郑凡的建议,已经触碰到了李富胜心里的逆鳞。 郑凡马上回答道: “大人,有李豹大人所部在前方先行一步吸引乾人注意力,让乾人将其京畿之地附近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兵都被李豹大人吸引过去。 我军才有机会寻着乾人防御上的空档,直接穿插过去,直扑上京! 兵锋惊动上京,这才是我军这次南下的真正目的。 属下相信,李豹大人深明大义,他是愿意为我军进行掩护和牵扯,帮助我军南下上京的。 甚至,李豹大人如此急切地行军,本就是为了替我军拉开距离,给我军创造出机会,可谓是用心良苦,深明大义!” “唔………” 李富胜若有所思,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李豹的那张脸,以及那张一天到晚都带着浓郁大蒜味儿的嘴。 李富胜老早就说过,自己是个粗人,而且自己有点笨。 但在李豹面前,李富胜一直是有心理优势的,因为镇北军七大总兵里,最憨的,就是李豹。 最喜欢吃,最喜欢抢独食,最喜欢抢军功,最喜欢抢机会,最喜欢抢一切,吃相也最是难看! 但李富胜还是感慨道: “是极是极,李豹的品格,我是一直敬佩不已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六章 怒火!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行军的速度,确实是慢下来了,如果说一开始是悠着走,那么现在就是悠悠走。 不是没有乾军过来想试着打打,敲敲边鼓什么的,但全都无一例外,遭受了镇北军的无情绞杀。 这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李豹总兵率部已经打到西山郡腹地了,距离乾国京畿之地汴洲郡就差一线,乾国朝廷将眼下所能调集地绝大部分可战之兵已然全部放在了那一线,不管怎么样,打仗归打仗,哪怕北方打得乌烟瘴气,只要燕人的骑兵没有出现在上京城下,官家的面子,诸位相公的面子,文武百官的面子,青史上的面子,也就保下来了。 也因此,李富胜这一部基本上只是遭受附近城池内的驻军骚扰,这还是有点梦想有点追求的将领和文官才会做这种事,绝大部分,其实就差在府衙里烧香祈求燕人不要到自己地界来了。 这一日,大军在一处山脚下驻扎,山叫相思山,相传曾有神女思恋凡尘下凡在此山驻足,而且还和自己的情哥哥在山里盖了茅草屋曾过过很长一段没羞没臊的生活。 后来事实证明,那位情哥哥只是下贱只是馋人家仙女的身子, 相处三年后,情哥哥赴京赶考,中了状元,后娶了宰相家的千金,仙女小姐姐就在这座山里枯等消散。 也因此,相思山上还有一座峰,叫相思峰,相传那位仙子小姐姐曾站在那座峰上日日夜夜地盼君归。 “这真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郑守备站在山下感慨道。 负心汉、仙女、状元、宰相千金, 嗯, 似乎古代劳动人民就喜欢这些元素集合在一起的故事。 “是啊,那仙子为毛不去京城把那位情哥哥给阉了?”薛三附和道。 “哈哈哈。” 郑凡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薛三的脑壳。 相思山上有一座庙,庙里的和尚可不认这个传说,而是解释成相思相思,相思已久,就望断尘思,故而得大自在。 只是,这种解释,定然无法满足广大劳动人民对故事和对精神文化世界的需求,所以,周遭百姓都认仙子姐姐的故事。 这座佛寺,就很无奈地只能继续坐落在这座主打“爱情故事”为主题的山里,不过,这庙里的香火,还是很鼎盛的。 鼎盛,就是富。 所以,郑守备昨夜就亲率部下强行迫使庙里的和尚打开了山门,然后搬空了里头的粮食和财货。 那可真是海量的财货和粮食啊,让本就不是怎么为粮食补给担心的李富胜部,变得更为富余。 李富胜每顿饭前,都会大喊一声: “乾国,真他娘的富!” 这一点,郑凡很认同,比起燕国的疆域,乾国除了三边那儿带着点苦寒的意思,唉,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苦寒,毕竟那里已经是燕国的最南方了。 乾国大部分地方,其实都是“风水宝地”,东方四大国,乾国真的是地理位置最好的一个。 但尽管这样,乾国的农民起义却依旧极为频繁,当初郑凡在银浪郡还见过乾国的移民偷渡过来想当燕人。 两极分化,太严重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座佛寺,可不仅仅是靠香客的香火钱度日,事实上,佛寺有着广袤的田产,也有极多的拥护,同时,乾国佛寺是不用纳税的。 另外,寺庙里还会放印子钱,就是放贷,搁后世,你欠了贷大不了黑了征信,真舍下脸当老赖,碰上喜欢和稀泥的管事,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但在佛寺这里,敢欠贷,就直接收你的田产,同时帮你卖儿鬻女,佛寺的地产,就是以这种方式滚雪球一样滚得这么大,说是披着宗教外皮的黑社会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了,在燕人的刀锋面前,寺庙里的和尚还是很乖巧的,还想着和郑守备说一说佛法,当梁程砍了俩小沙弥后,和尚们终于懂得身外之物的含意了,主动打开了库房。 这种事儿,郑守备做得很决绝,因为他真没什么好担心的,燕皇以及两位侯爷,都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所以不会有人去治郑守备有辱神佛的罪。 而此时,部队又开始了休整,反正就是变着花样的磨洋工。 李富胜当初在听到郑凡这个建议时,还显得有些扭捏,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马上变得口嫌体正直。 前方场子上,有一群军汉在摔跤,摔跤时,不准用气血,就凭借着自己身体的力量和技巧去应对。 因为一旦使用气血,很容易造成误伤甚至是误杀,同时,对于武人而言,体魄的重要性和气血,其实是等同的。 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哪里出现过身娇体弱的武夫强者。 樊力上场后,已经连续KO掉了八个挑战者。 没办法,这铁塔一般的身躯,本就给人以一种极为强烈的震撼感,外加樊力其实一点都不迟钝,哪怕是那些校尉参将这类的,甚至孙谷义这位游击将军亲自下场,最后都被樊力给抛了出去。 紧接着, 樊力这个憨憨从怀里掏出一块大馍,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喊道: “还有谁!” 可以说,嚣张得一塌糊涂。 “阿力不会那么嚣张吧?”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薛三。 因为平日里,樊力都很沉闷憨厚,没有什么表演欲,今日他的表现,和其平日里的作风差别太大了。 薛三回答道:“主上,阿力这是等您上场输给您哩。” “………”郑凡。 “主上,您快上场。”薛三撺掇道。 “算了,不要了,都知道他是我翠柳堡的人,我上去再把他打倒了,太让人笑话了。” 薛三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对,这个逼装得吃相太难看了。” 就在这时, 有一个卸下甲胄身着一身紧身袍绑着手腕脚腕的中老年人走了上来。 一时间, 全场围观的军汉们发出了一阵阵欢呼。 上来挑战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富胜! “额………”郑凡伸手揉了揉薛三的脑壳,有些担心地问道:“樊力打得过么?” 薛三摇摇头。 “打不过?” 薛三马上回答道:“不是,基本上来说,除非那种超绝的天才,否则在同等条件下,大家都不使用气血,外加阿力的身体本就有优势,论战斗经验………比我们七个更高的,估计真的很难找出来吧。” “所以,李富胜打不过樊力?”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打不过的。” 李富胜走到圈中央,等于是引爆了全场氛围。 他微笑看着樊力,问道: “你这身功夫,跟谁学的。” 樊力擦了擦嘴,毫不犹豫地用他的大嗓门喊道: “跟我家郑守备大人学的!” 郑凡的老脸,当即一红。 “哦,是么。” 李富胜有些惊讶,这郑凡,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不过,既然上台了,总是要较量较量的,李富胜开口对樊力喊道: “来,只要你能把我摔下去,我有赏!” 樊力站起身,双拳击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径直向李富胜走来。 这是一个连主上都想着要不要砍一刀试试看的憨憨, 可不会真的去在意李富胜的身份。 李富胜的眼睛微微一眯,整个人向前一窜,直接来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双手下压,宛若两根巨大的木槌直接狠敲过去,不仅仅是提前洞悉了李富胜的意图,同时还借机提前对李富胜出手。 李富胜只能将自己双臂竖于身前, “砰!” 只听得一声闷响, 樊力的拳头砸在了李富胜的手臂上, 李富胜身形依旧笔直,但其双脚却开始向后滑动,一直滑行出去了四五米。 放下双臂后, 李富胜再看着眼前的大汉, 忽然发现对方眼里,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察觉的灵动。 他李富胜可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主儿,一身功夫早就练出来了,但眼前的这个大汉,似乎在经验上,比自己更为丰富。 有趣,有趣。 李富胜重心微微下压,再度向前窜出。 当双方再度拉近距离时, 李富胜单腿蹬地, 然而, 樊力却仿佛再一次“看穿了一切”, 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是一种看似很不伦不类的应战方式, 双方交手时,你居然下跪? 但只有李富胜本人清楚,自己的动作,再度被对方提前看穿了! 原本,自己想要直接对其脑部发动攻击,但对方这一个下跪,相当于是让自己跳了个寂寞。 不过,李富胜毕竟是李富胜,他双拳攥紧,对着下方樊力的脑袋就直接砸了下去。 李富胜自信,自己的速度,应该是比樊力快的。 然而, 樊力根本就不按牌路出牌, 只见其双手忽然一抓地面,将自己的重心完全向前丢出去,脑袋顺势向前一砸! “砰!” 李富胜的拳头还没砸在樊力的脑袋上, 樊力的脑袋就已然撞在了李富胜的胸膛位置, 李总兵直接被砸飞了出了出去, 落地时虽然没摔倒,但也是一阵踉跄后退才稳住了身形。 樊力嘴角咧开, 重新站了起来, 对李富胜举起食指, 摇了摇, 道: “你比我家守备,差得太远。” “…………”郑凡。 “…………”李富胜。 “…………”薛三。 “哈哈哈哈哈!” 李富胜放声大笑, 喊道: “我军中,再觅得一位大将!” 这本是一种极为豁达的表现,既化解了尴尬,也体现了风度,也算是保护了樊力。 正当众人打算一起高呼几声把氛围推上去把眼前这略显尴尬的一幕给快速翻去时, 樊力的大嗓门再度开腔了: “打不过就打不过,别说什么场面话。” “…………”李富胜。 郑凡捂脸。 “主上,要不您上去把阿力给拉回来?”薛三建议道。 “不去,不去。” 郑凡直接拒绝。 要是自己上去后, 樊力直接摔倒在地, 痛苦地喊道: “啊,好强的气势,俺输了!” 或者,更傻缺一点: “阁下是谁,居然这么强!” “啊,阁下不正是银浪郡翠柳堡守备郑凡郑大人么!” 别笑, 樊力那货真可能会这么说。 薛三也有些坐蜡了, 樊力是他撺掇上去的,目的是为了给主上制造一个装逼的条件,但搞来搞去,成了拉仇恨了。 “瞎子呢?”郑凡问道。 瞎子如果用精神力沟通过去,教樊力说几声场面话,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额,不知道啊,好像带着他媳妇儿去看风景去了。” “看风景?”郑凡有些诧异。 “嗯,先上车再补票呗,跟以前相亲的一样,先结婚再培养感情。” 薛三话语里,带着浓浓的醋味。 一想到那大长腿,薛三还有些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也就是单纯地嫉妒罢了,三爷还是很有品格的,不至于对自己朋友媳妇儿动其他心思。 而此时, 相思峰上, 瞎子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他的二胡。 在瞎子身旁,坐着一个小兵。 “夫君,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瞎子真的很想回一句: 你瞎啊?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因为瞎子虽然瞎,但瞎子的年纪,真不大,否则当初虎头城里的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也不至于会经常请他去排忧解难。 严格意义上来说,七大魔王加一个主上,总共八个人,阿铭和梁程,是两种不同风格,那瞎子,就属于沉稳有内涵。 但都有一个前缀,这仨,都很帅。 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在行军,生活未免枯燥了一些; 可能,是这个聪明的女子,终究也是女子,她能平静地接受家族对她的安排,但她也希望,自己的感情,可以更美好一些,可以多一些点缀。 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确认,自己的这位便宜盲者夫君,很有味道。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月馨。 山风,吹拂着四周,却吹不动尴尬的氛围。 少顷, 月馨有笑道:“那长相厮守又何如?” 瞎子回答道: “夫妻之间,绝大部分的长相厮守,只不过是因为权衡利弊。” “…………”月馨。 良久, 瞎子叹了口气, 他是个聪明人, 但真不擅长谈恋爱, 他有过女人,但从来没去追过女人,也没去认真经营过什么感情。 不过,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很不对。 “抱歉。” 月馨将自己的头枕在瞎子的肩膀上,给自己选择了一个舒服的角度, 回答道: “夫君,真的很不一样呢。” ……… 两开花, 这边还在尝试谈恋爱培养感情的瞎子并不清楚此时山脚下正在发生着何等尴尬的一幕。 好在, 李富胜不是个心眼儿小的人,他直接将命人将自己的佩刀取来,送给了樊力,且还指点了几句樊力武者修行的法门和经验。 因为,如果用气血战斗的话,樊力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这种一般武者做梦都盼不来的机遇,但樊力却直接当耳旁风了,因为他清楚,自己实力水平的变化,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主上那里。 不过这刀上镶嵌的宝石倒是怪好看的,可以挖下来加在自己的斧头上。 李富胜似乎也对这憨货没什么办法了,径直离开了演武场,下来后,直接喊来了郑凡。 郑凡来到李富胜身边,和李富胜一起走出了人群。 “郑守备,你家里的人才,可真是不少。” “其实,千里马常有。” “哦?是这样么?” “但会赏马的人,不多。” “有意思,有意思。”李富胜砸吧砸吧了嘴,又问道:“郑守备,你的郑子兵法呢?” “大人,等战事结束后,下官再给您呈送上来。” 实在是因为瞎子还没默写好, 不光是要默写,你还得要再写一份白话文版的,甚至还要套用上一些战例,这战例还得从这个世界的古代战争史中去查找,所以,工程量不是一般的大。 “行,那我就等着。” “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呵呵,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哦,对了,李豹那厮派人送信了。” “来求援了?” 李豹现在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乾国各路大军在那里对他进行严防死守,甚至还可能会对他进行包围。 李富胜摇摇头, 道: “信上就五个字。” “五个字?” “汝小婢养也。” 李富胜说这话时,居然自己都笑了,他没生气,因为他知道,在写下这几个字时,李豹肯定已经气炸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小婢养的,意思就是问候你母亲是个婢女。 同时,小婢养的,这句古骂,在后世各地方言里,其实都有演化,很多地方方言的骂人语句里就有类似的发音,不过很多人以为字面是“**样的”。 “大人,这………” 郑凡有些尴尬,因为这个建议,是他提的。 李富胜却很无所谓的摆摆手, 道: “无妨。” ……… 接下来, 一连三日, 李豹都派人送信, 分别是: ***的 ****的 *****的 然后, 在接下来三日, 李豹一反常态地以不惜折损自己麾下兵力为代价,做出了根本无法实现的战争指挥决策: 第一日,冲乾军汴河大营! 第二日:攻汴洲郡和西山郡交界处的相州城! 第三日:以疲惫之师,强行攻打西风渡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七章 燕狗来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砰!” “砰!” “砰!” 郑凡一次次地被掀翻在了地上。 这让李富胜有些诧异,不由地问道: “郑守备,你那家将的武艺………” 意思就是,樊力的功夫,李富胜是见识过的,在不动用气血的前提下,连李富胜这种沙场老将都不是樊力的对手。 只是,能教出樊力的人,自己却……… 郑凡爬起来,回答道: “他天赋好罢了。” 李富胜闻言,脑子里回忆起自己和樊力交手时对方往往能提前洞悉自己的动作,不由地点点头: “那应该是练武才吧。” “大人,有一事,末将不明。” “说来。” 李富胜像是个老农一样蹲坐下来,解开水囊,喝了一口水。 “末将一直卡在八品武夫之境上有一阵子了。” “多久了?” “两个月?哦不,好像是一个多月。” 李富胜摇摇头,道: “不算久。” 而且,已经算是很快了。 “你是从何时习武的?” “回大人的话,末将是在从军后习武的。” “这么快就八品了?” “是。” 李富胜起身,走到郑凡面前,手指抓住了郑凡的手腕,当即,一股气血涌入郑凡体内,郑凡体内的气血也马上受到刺激做出了反应。 “居然不是吃丹药上去的,呵呵。” 李富胜原本听到郑凡这么快就能入品且能入八品,还以为郑凡是靠丹药吃上去的。 就类似于福王那种,强行催发到了六品。 “真的,已经很快了。” 李富胜有些相信,樊力是郑凡教出来的。 虽说李富胜自己不是个什么天才,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天才的,比如……青霜。 外人很少知道,那个七大总兵中唯一一个可以在面上不冠以“李”姓的青霜,其实才是七大总兵中,个人武功最高的一个。 所以,青霜很多时候,都会陪伴在侯爷身边。 因为,同样没多少人知道,侯爷虽然是个武夫,但品级,并不高,有时候穿上那一身甲胄,还会有些吃力。 据说,侯爷小时候曾显露出超绝的练武天赋,只不过后来出过一次变故,受了一次极为严重的伤,导致气血衰退。 “九品是能感应到气血流动,可以操控气血,八品则是气血外放,七品,则是将气血可以在身外进行施展。 我不是个习武天才,在我看来,气血之道,还是在于养。” “痒?” “是,要养。” “要多痒?” “道家和炼气士,走的是相似的一类路子,养天地之气融入己身,以期和天地达成共鸣,借用天地之力; 我等武人,则以自身为熔炉,这具身躯,其实就是道家的天地,而气血,则是这片天地之中的气象。 我个人经验的话,武人养气,尤其是军人养气,最适合的,还是养杀气! 因为有敌人,因为有战场,因为有厮杀,于厮杀中方可得感悟,于战阵中方可得突破。” 郑凡点点头,原来是这个养气。 他也明白了, 李富胜说的修炼方法,简而言之,就是: 干架! 拼了命地去干架! 前面再加一个前缀, 不要停! “郑守备。” “末将在。” “你是个天才,我是个蠢笨人。” “大人,这………” “但聪明人,就喜欢走捷径,总以为天地万法,都有捷径可寻,却往往会忽略掉脚踏实地。 身为军人,自得有军人的那种获得出去的气势,这一点,在郑守备身上,我没看见。” 郑凡闻言,身体一凛。 这几乎是在说自己有点“贪生怕死”了。 “我曾听青霜提点过别人时说过,武者,当有一种一往无前之气,儒家养的是浩然正气,道家养的是天地之气,术士养的是方外之气。 看似是气,其实是一种看风景的不同心情。” “这是……青霜大人说的?” “是,我只是复述他的话罢了,也不晓得这些对你来说有没有用,但既然都是天才,总能有一些互通的。” 郑凡单膝向李富胜跪了下来, 拱手道: “多谢郭大人指点!” 没喊李富胜,而喊的是其本姓,这意味着一种尊重,因为人家指点你这些,其实已经有些半师之情了。 “其实,在我看来,还是当个武夫舒坦,想的东西不用太多,也不用去计较太多,脑子里唯一需要想的,是如何把自己的对手给搞死。 心思少一些的人,就像是一匹马的负重少了些,反而能跑得更快更远。” “末将受教!” “行了,起来吧,跪来跪去的,别跟那些文人一样,弄那么多的礼数。李豹这阵子,跟发了疯一样,唉,我还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老兄弟了。” 李豹接连数日都率军主动开战,越打越难以突破,越打被包围得就越深,损失上先不谈,原本好好地一个进退自如,居然被李豹主动弄成了“请君入瓮”。 当然,也因此,李豹吸引了绝大部分乾国京畿之地的兵马。 虽然他一直在骂, 虽然他肯定很不爽, 但他还是在看透了李富胜的盘算后,主动选择了配合。 这就是军人,这就是这个时期的镇北军,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也是初代镇北侯建军之时就立下的誓言。 饶是郑凡,在从李富胜那里得到李豹的动态后,也不由得暗暗咂舌。 比起这些镇北军的总兵,郑凡真心觉得自己的格局好小,好脏…… 他们都没想过去保存实力,甚至会为了大局着想,去主动牺牲自己的利益。 没有什么是麾下的命对这些军头子来说更宝贵的东西了。 “唉,有时候我其实也挺庆幸的,当初是我把你要来了我这里,否则,你估计就得去傻豹子那里了。” 打下滁州城,未来的好处先不提,就是这军需补给,简直不要太充裕,要知道滁州城本身就是乾国三边的大后方基地。 除了打了祖东成那一仗,李富胜这一部到目前为止,其实都挺清闲的。 “李豹大人,深明大义。” 这是发自真心地赞叹。 李富胜笑了笑, 道: “也不能让那头傻豹子真的把人给打光了,否则日后还真不好再见面,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动手吧。” 李富胜舔了舔嘴唇, 眼神里那种熟悉的血光, 再度开始闪现, “不惜一切代价,冲到上京城下去,给那乾国的赵官家, 问声 安否!” ……… 古代的城池,其实除了少数地方的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实,那种寻常人想象中的一座城卡在那里只要不丢,敌人连进都进不来的情况,近乎是没有的。 现实毕竟不是络游戏里那般有什么关隘系统。 之所以常常会给人一种感觉,这座城在这里,敌人就进不来,就得在城下死磕,究其原因,还是不拔掉这座城,放其在身后的话,要担心被城内的兵马去抄老家又或者是切断你的补给线甚至是被玩儿一出前后夹击。 出于军事保险的考虑,古代战争中才经常会出现那种双方大军围绕着一座城死磕的情景。 在郑凡所熟悉的上辈子的历史中,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其实真的不难,只要中原王朝陷入衰落失去了野战或者扫荡塞外的能力,长城那么长,随便哪里破个口子也就能进来了。 一如现在,乾国上京距离李富胜这一部的这一段, 沿途上的什么城池,什么军寨,什么关卡,全都可以无视! 要么, 你们出城和我野战,要么,就缩在里头别出来,老子继续深入!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如果你完全不要退路不要老家的话,真的不存在必然要去攻打而不能绕走的城池。 是夜, 李富胜亲自斩杀了三名乾军俘虏,命三名骑士,将三人的人头挂在长枪上,巡游全军。 随即, 李富胜拔刀向南,直指上京方向! 一场, 不逊于之前大燕铁骑穿过乾国三边防御的大突袭,再度开始上演! 因为李豹极为给力,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甚至乾国将领们似乎还打算将李豹给全部吃下,所以,给一直很低调不动声色的李富胜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空档! 三日奔袭, 一路上但凡有乾军敢上前阻拦,就直接分兵去将其击溃,大部队一直保持着快速行军的势头。 这是一种完全豁出去,不留退路的方式,甚至是一种,不惜把自己全军搭进去跟李豹一起陪葬的赌徒式进军! 终于, 三日后, 燕军的铁蹄,来到了汴河边! 这里,原本是一个渡口,只是因为河面冰冻的原因,所以暂时没办法通行船只,不过,渡口旁肯定有城镇,所以这里的人口还是不少的,外加前方在打仗,所以这里也算是物资转让的一个枢纽位置。 滚滚铁蹄之音,惊醒了黎明的宁静,随之而来的,则是乾人惊慌的尖叫声,河对岸,一时狼藉一片。 燕人来了,燕蛮子来了,燕狗来了!!! 骑在马背上的郑凡忽然孩童心性大发, 双手扩在嘴边, 对着对岸大喊道: “快跑啊,燕狗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八章 乾国第二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汴河,是当年乾国花费巨大人力物力以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当然,名义上是为了开运河,但考虑到当时乾国正处于燕国最为恐怖的军事压力之下,开凿这条运河的目的,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条运河在开挖之初曾引发了几次决堤改道,使得附近的百姓因此受了好多次灾害,但这些年来,这条运河倒是规矩了许多,且借助着毗邻上京城这一地利优势,也成了一道繁荣的商业交通枢纽。 汴河是有支流可以直入上京城的,当年刺面相公在平定西南之乱后,就是乘船入的上京城,河道两边被上京城的百姓站得满满的,大家争相一睹刺面相公的风采。 在乾国,东华门唱名,那是你人生辉煌的起点,而能获得乘官船入上京的资格,则是你人生的真正巅峰。 刺面相公那次到底是年代有些久远了,在上京百姓的印象中,距离最近的两次,还是五年前,一直在家著的司马相公受官家三道圣旨召唤,获乘船入上京资格。 这位颇富传色彩的司马相公,自幼就是神童出身,当年游历楚国时更是在大泽斩过黑蛇,于壮年离开官场安心著。 乃至于后来,一度盛传一句话,司马公不出如苍生何? 文人、官员、百姓,自是将入城后的河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就是想要瞅瞅这位治天下之大才。 不过,司马相公再度入京时毕竟是五十许的人了,肤色很黑,且大腹便便,不像是读人,倒像是丘八汉。 在这一点上,倒不算是很符合上京城百姓的审美。 要知道,上京城可是当今世上最为繁华的城市,冠绝东西! 这里的百姓,眼界自然是也是最高的。 真正引起最大轰动的,还是三年前,乾国剑神百里剑受官家诏,入京为太子武师。 剑神,剑仙,剑客, 一把剑,一壶酒,笑傲天下行。 再加上百里剑的年纪,虽然不算小,但也称不上大,于那一日,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的他一入京,就彻底引爆了上京城的氛围。 每个时代的百姓,都有追星的需求,人们也总是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一些希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活成他的样子。 那一日,官家亲自出宫,至玉龙桥下亲迎百里剑下船。 至今,那一日的一幕还被上京百姓所津津乐道。 …… “三年了喂,师傅,你嘛时候也能从这儿上船一路进上京城哩。” 小剑童一边手抓着茶干往嘴里放一边问道。 在剑童面前,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男子一头油腻的长发,大冷天的居然还穿着木屐。 此时,在男子面前,放着一壶米酒,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喝着。 居大不易,上京物价贵,就是连这米酒都比乡野地方贵了一倍。 这儿还不是上京城内呢,而是老渡口这儿。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师傅我才不会闻他百里剑的后脚跟走路呢,他都已经坐过船了,师傅我才不稀罕。” “师傅,可我想坐船。”小剑童委屈巴巴地说道。 “坐什么船,这河道上都结冰了,怎么坐去?” 男子拿起酒壶,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 放下酒壶时,目光扫过四周,按理说,冬日里,尤其是汴河结冰的这些日子里,汴河上的这些渡口都会冷清不少,但最近因为北边打仗,躲避战乱的流民可以说是一波又一波的,搁在以往,哪怕平日里船来船往时,都不见得能有这般高的人气儿。 据说,前日里,燕人曾想过攻打西风渡,距离这里,也就七八十里的样子,只不过被官兵给击退了。 官家为此还从内帑中发下钱财,犒赏了三军。 想来也是有趣,燕狗都杀到汴河前了,那些当兵的丘八居然还好意思拿赏银,呸,朝廷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米酒,自是喝不醉的,但这位号称乾国第二剑的袁姓剑客却没足够的银子来买醉,所以只能装作自己喝醉了的样子,也算是间接地过过干瘾。 “师傅,我没吃饱。”小剑童已经将自家师傅拿来下酒的茶干都吃下去了,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点儿茶干又没什么油水儿的,怎么可能填饱肚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 袁振兴很不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排出九文大钱, “老板儿,结账!” 随即潇洒起身,走出了小酒铺,仿佛自己留下了一锭大银块且潇洒地说不用找了一般。 小剑童只能噘噘嘴,起身,跳下了长凳,跟着自己师傅往前走。 在小剑童背上,背着三把剑。 一路上小剑童曾好几次劝说自家师傅当一把剑出去,好歹换来师徒俩好吃好喝几顿,但师傅不肯。 师傅不肯的原因是,他说得再忍忍,他说乡野之地的土财主,有什么眼光见识?自己的剑,卖给他们,简直是明珠暗投。 不过,小剑童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师傅嫌弃乡下土财主太抠抠搜搜了,想着到上京来把这剑卖得更高一些。 “师傅,我饿!” 小剑童又喊道。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袁振兴骂骂咧咧道。 他其实也饿,被自家剑童一喊,就更饿了。 “师傅,人百里剑能当太子的师傅,你不是乾国第二剑么,为什么不能找个王爷家的世子当个师傅?” 这样一来,我们也就能吃饱饭了。 “去去去,凭什么他百里剑能当太子师傅我就得去教王爷的世子?你师父我哪里比他百里剑差了?” “是不差。”小剑童很违心地说道。 “怎么说,师傅我也是当世五大剑客之一,这点牌面还是要有的!” 小剑童清楚,当世其实是四大剑客。 之所以他师傅说五大剑客,是因为他师傅对四大剑客的称谓,极为不满。 想当年,武林刚出这剑客榜的说法时,镇北军总兵李良申是一个,晋国剑圣是一个,乾国百里剑是一个, 他师傅本觉得,那还差一个,得给自己了吧? 但谁知道,因为晋国剑圣的那句话,那位没人见过真正用过剑的造剑师居然就成了第四位! 为此,他师傅黯然神伤了好些年。 其实,小剑童知道,别看师徒俩现在混得这么惨,但他师傅当年的名气,可真是一点都不差,之所以没能评上四大剑客,究其原因,还是武林的人们喜欢四大国一家占一个,乾国既然有了百里剑,就不适合再来第二个了。 这个乾国第二剑的称谓,他师傅也不喜欢,持剑者,心中自有高峰,谁愿意去当个第二? 且更尴尬的是,明明在年纪上和百里剑差不多,但在乾国武林的风口上,自家师傅这几年渐渐地开始被放在和那些年轻剑客一代里去说事了。 比如那位赤子之心陈大侠,乌川酒鬼剑,下杭的贵妃剑等等; 自家师傅常常感慨,江湖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瞧瞧这帮新人取的绰号,当真是一群傻不拉唧的玩意儿。 正当饥饿的师徒俩刚刚走出渡口铺子时, 河对岸忽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这里的百姓可以说是百年来都未经历过战争,哪怕是当年太宗皇帝北伐失败时,燕人也没能打到这里来。 只是这阵子,一直有关于燕人南下的消息传来,之前还觉得有些不真切,但伴随着前日里距离这里不远的西风渡口遭受到燕人的攻打,大家这才警醒起来。 直娘贼,燕人居然已经快打到跟前来了! 恐慌的情绪,其实一直在蔓延,在酝酿着,这一波又一波的难民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还有一层又一层极为厚重的恐惧。 终于,当有人好地向河对岸张望,发现河对岸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兵,那一根弦,直接崩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燕狗来了!” 渡口附近的百姓、难民,大家一起哭喊着,尖叫着,开始奔逃。 原本这里是有一支禁军驻守的,人数不多,只有四五千人,但之前就被调走了,此时这块渡口,可以说是毫无设防。 河面还冰冻着,燕人岂不是一个冲锋就杀过来了? “师傅。” 小剑童看着自家师傅。 袁振兴吹了口气,很用力,可惜依旧吹不动自己额前已经被油水凝固住的刘海。 “听说,百里剑前阵子去过燕国,可惜一事无成。” “师傅,切莫冲动。”小剑童很老成地劝说道,“速速抱着我跑吧!” 袁振兴摇摇头,道: “跟着我,你一直很不开心,为师知道,总觉得你没有别人家的剑童日子过得潇洒。” “没有!师傅,别把事儿栽我身上,我不想死,也不想看着你去傻乎乎地挡燕人,你现在,赶紧,马上麻溜滴抱着人家跑!” 袁振兴自顾自地道: “百里剑去了一趟燕国,一事无成,今日,我总得做点什么,只要做了,就能说明,我比百里剑更厉害。” “师傅,你脑子出问题了。” 袁振兴伸手, 小剑童后退, “师傅,你想死,但我不想死啊!人家还小,还没尝过女人身子的滋味哩!” “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 “那前些日子师傅你进了红帐子,把咱们最后一点盘缠都用掉了,害得咱们饿了这么久的肚子算怎么回事!” 袁振兴老脸当即一红。 “师傅,别傻了,我们逃吧。” “乖,陪师傅走一遭。” 袁振兴掌心一探,剑童背上背着的一把剑当即飞出,落入其手中。 随即, 袁振兴开始向河岸边走去。 小剑童哭着喊着跟在他身后,不停地谩骂,却一直不离不弃。 因为,小剑童的脚踝上被绑着一根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则绑在袁振兴的手指间。 “师傅,你是个畜生,你不是人!” “师傅,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儿!” “师傅,你个王八羔子!” “为师,得让你亲眼看看,到底,什么才是乾国第一剑!” 袁振兴自顾自地说道。 对岸, 燕人已经在派人试探冰层厚度了。 袁振兴脚尖一点, 一时间, 整个人飞身跃起, 落于河面中。 “乾国剑客袁振兴在此!” ……… “是个高手。” 郑凡开口对身边的梁程道。 梁程点点头。 一叶知秋, 对方敢于一个人挡在一群铁蹄面前,没有点儿底气是不可能的,外加对方刚刚施展的轻功,证明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傻子。 邋邋遢遢的形象,也很符合高手的人设。 郑凡有些无奈地伸手拍了拍脑门,很尴尬的是,因为一路分兵解决拦截,导致整支大军其实一直处于一种分分离离的状态之中。 无巧不巧的是,郑凡的这一部,居然成了燕军第一支到达汴河的人马。 虽说后续兵马正在不断地赶到,但都到这会儿了,你总不好意思让人家去打自己往后缩吧? 这个世界的武者,郑凡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那种可以移山填海的大能,倒是亲眼见证过强如沙拓阙石也得在骑兵围剿之中陨落。 但郑凡还真担心对方又是一个沙拓阙石,这得让自己用部下的命去耗死他,心疼。 袁振兴手中的剑直接刺入脚下冰层之中, 下一刻, 岸边小剑童背上的那两把剑也飞掠而出,落在了袁振兴的身侧。 “嗡!嗡!” 三把剑, 全都刺入了冰层之中。 “起!” 袁振兴发出一声低喝, 一时间, 剑气催发, 身下冰层开始快速地碎裂且波及开去, “咔嚓…………咔嚓…………咔嚓…………” 以袁振兴为起始点,两侧各百米冰层直接裂开,露出了里面的冰水。 三剑破冰, 阻你万千铁骑! 袁振兴三把剑依旧悬浮在其身前,三把剑上,剑气继续环绕,虽然胸口有一点点喘,但整个个人身上却像是在冒着热气一般,先前身上的污垢,仿佛也因此被洗刷了不少,还真有了那么一股子出尘的味道。 河对岸, 樊力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被剑气撕裂开的河面, 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戴着的头盔, 道: “俺们怎么过河?” 郑凡拿着自己的马刀在樊力的铁脑壳上敲了敲, 没好气道: “他傻还是你傻啊,往东再走两百米不就一样能过河?” 说着,郑凡又看向身边的瞎子,道: “瞎子,你说乾国的剑客是不是都是脑子有病,明明整条河都冰冻着他却觉得破了百来米的冰我们就没办法过河了?” 瞎子点点头, 饶是以他的智商, 也无法分析出眼前这名乾国强大剑客的用意何在。 此举,当真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光浪费了大量的剑气不说,且所起到的作用,近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主上,或许这就是江湖吧。” “江湖?” “对,因为只有江湖,才会培养出这么多个强大又可爱的……沙雕。” “呵呵。” 郑凡笑着举起手, 周遭上千骑士张弓搭箭, 对准了河面上脚踩一块浮冰的袁振兴。 袁振兴坦然而立,三把剑加持身旁,在剑阵之下,他毫不畏惧。 今日, 他要于上京城前的汴河边,拦下燕人,好让乾军有得以驰援布置这里的时间。 今日, 他觉得自己很潇洒。 只是, 郑凡没有很干脆地下令对他放箭, 而是目光跳过了袁振兴,看向了跪伏在对岸一脸苦相正在哭泣的小剑童。 “射他!” 麾下所有骑士都一愣, 一同愣的还有河中央浮冰上的袁振兴, 小剑童更是直接傻眼了。 “射!” 一时间, 箭矢呼啸而出,直向那个小剑童。 “燕狗,畜生!” 袁振兴大骂一声,顾不得抽出其他两把剑,只能来得及从自己先前布置下的剑阵中抽出一把剑整个人纵身飞跃向了岸边。 这一刻,他等于脱离了先前自己布置下的所有防御。 “嗖!嗖!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夹杂着极为可怕的势能射来,袁振兴以一把剑将箭矢扫断。 这一幕,让郑凡看得有些咂舌,心里暗道自己以后要么得多养一些兵马要么得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强同时也让魔王们变得更强一些,否则这种高手真要来取你的命,要是一不小心,还真得翻车。 只是,人力有穷时,仓促回援的袁振兴还得护住身后的小剑童,本身就失去了腾挪转圜换气的机会。 “噗!” 一根箭矢射中了袁振兴的胳膊,袁振兴身形一阵踉跄,紧接着,又是一根箭矢射中了袁振兴的左腿,袁振兴跪伏了下来。 “噗!噗!噗!” 又是好几根箭矢射中了袁振兴,直接将袁振兴射成了刺猬。 终于,箭矢不再落下,燕认开始分兵向东西方向准备过河。 袁振兴有些萎靡地看着自己身下的小剑童,虚弱道: “我咋感觉……自己有点蠢呢……” 小剑童在身后抱着袁振兴的腰痛哭起来, 骂道: “师傅,我早就说过了嘛,你脑子真的是有问题!” 今日,于这渡口岸边, 乾国第二剑, 卒。 ———— 感谢墨染星夜成为魔临第77位盟主。 写完这章后,发觉这章好像没什么作用,他出来了,他就又死了,莫名其妙的,但问题是,昨晚睡觉时,这货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似乎自己强烈要求要耗费一章的内容来死一次……好吧,满足他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四十九章 迎敌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燕军开始过河,郑凡所部是第一批过河的,梁程一边布置哨骑出去扩大警戒范围,一边收整人马进行防御,同时还分出一部分人去渡口那里拆房子拆木板。 过冰河还是有着不小的危险性的,虽说河面冻得还算结实,但后续要渡河的人马太多,为以防万一,还是先抓紧时间搭建个渡桥再说。 先锋军的作用本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一切的一切,都在梁程安排下,井井有条,郑凡则是带着几个手下来到了岸边袁振兴所死的位置。 这家伙的脑子,有点不好,这一点,不光是郑凡这般认为,连诸位魔王都已经公认了。 明明有一身不错的实力,但所起到的作用,无非是破了点儿冰,耍了会儿把式,顺带浪费了一丢丢燕军的箭矢。 至于这些箭矢,燕军真的不缺,有点类似于后世甲午战争时日军登陆后不断地缴获清军补给库一般,李富胜这一部南下开始,从来没有遇到过物资短缺的困扰,反而经常因为物资太多部队带不了就做好心人当个散财童子。 当郑凡来到这里时, 那个小剑童正使着吃奶的劲儿拖拽着自家师傅的遗体往外走,别瞅这家伙个头小,但力道可不小。 到底是能一人背三把剑在身上的主儿,还真有一把虎力。 袁振兴被射成了刺猬,其实,这个剑客如果躲藏在一边,选择在晚上出手刺杀或者干脆等到大军渡河之后杀入人群之中,应该能造成更大的伤亡。 但现在很尴尬的是,他没杀死一个燕兵。 阿铭摇摇头,脱下了自己的甲胄,跳入了冰河之中。 少顷, 阿铭浮出水面,手里拿着两把剑。 倒是不用担心阿铭被冻着,你见过被冻死的吸血鬼么? 这两把剑是先前袁振兴遗落在冰面上的,伴随着袁振兴的死,这两把剑也就落入了河底。 优秀的剑客所用的自然是好剑,有些时候,剑的价值和文物很相似,普通人用的大金链子和皇帝老儿曾用过的痰盂, 哪个价值更高? 郑凡接过了其中一把,虽说自己不玩儿剑,但也能感觉到这把剑的不平凡,具体怎么形容郑凡还真不知道,用句比较接地气的话来说: 值老鼻子钱了! 另一把剑被郑凡也接了过来,这把也不错,拿在手里还有着一股迥然于因冰水浸泡的那种凉意,像是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剑给刺伤。 只可惜,郑凡不是个剑客,虽说在郑凡看来,还是拿剑显得更帅一些。 古往今来,多少剑客之所以一开始选择与剑相伴一生,帅,占据着很主要的原因。 “留着吧,以后你们谁高兴玩儿就拿去,或者送人也可以。” 剑是好剑,但郑凡基本上都在骑马,骑着马拿着剑去捅人总没有马刀来得顺手方便。 而此时, 那个小剑童依旧在拖拽着袁振兴的遗体,而且还时不时地抬起头,偷偷看郑凡等人两眼,然后继续在拖拽。 “喂。” 郑凡喊了他一声。 虽说刚刚下令对这小剑童放箭的是郑凡,但你说让郑凡现在当着面下令把这小家伙给杀了斩草除根,郑守备还真下不了这个狠心。 同时,也觉得没什么必要。 小剑童抬起头,看向郑凡,很认真地道: “那两把剑送给你们了,我师父的遗体我得带走。” “带走做什么?”郑凡问道。 “埋了。” 说着,小剑童还将袁振兴死时手里握着的那把剑拿出来,不是为了刺人,而是道: “这把剑我得去卖掉,好给我师父买个棺材。” 这小孩儿,有点意思。 “别麻烦了,我们替你埋,这把剑,你也给我,好不好?” 这三把剑应该是一套,收藏嘛,肯定是能集全了最好。 小剑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将手中的剑丢到了郑凡脚下。 “帮我埋师傅。” “阿力,找个棺材,帮忙把人给埋了。” 渡口这边是个小镇,小镇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棺材铺也是有的。 樊力点点头,走过来,将袁振兴的遗体扛起来,径直走入了小镇。 没过多久,樊力左肩扛着棺材走了出来,袁振兴的遗体,应该是放入了棺材内。 “你说,埋哪儿?”郑凡问道,“要不要选个风水宝地什么的?” “师傅既然死在这里,就埋在这儿吧。”小剑童说道。 “河边夏天时容易涨水,棺材会被淹。”瞎子提醒道。 “师傅活该,就是脑子里水进多了才会做出这种事儿,死后也正好可以泡泡。” “行,就埋这儿。” 郑凡对樊力点点头, 樊力应了一声,放下棺材,开始挖坑。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郑凡看着小剑童说道。 小剑童没急着回答,而是问郑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富胜。” “李富胜,我记住你了!” “然后呢?” “师傅说我是天生剑胚,等我回去练个二三十年剑,然后出来,找你报仇。”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没有以后了?”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假仁假义,你很真小人,杀了我,你会觉得良心不安,你这种人,是不舍得让自己受委屈的。” “…………”郑凡。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杀了这孩子,确实会让郑凡不舒服。 但被这孩子直接说出来,让郑凡更不舒服。 不过说实话,郑凡还真不是很怕这种二三十年后之约,且不说自己能否平安活到二三十年后,要是活到二三十年后还不能混出个人样子,那自己还真不如让这长大的娃娃给结果掉。 樊力挖坑的速度很快,而且这个坑,挖得很深,让郑凡觉得,这货如果搁在后世,在工地上绝对受老板喜欢,都快顶一个人形挖掘机了。 紧接着,樊力就将棺材放了进去,然后开始填土。 很快,一座很没有诚意的坟就弄好了,这个坟估计明年夏天时就会被上涨的汴河水给淹没。 “谢谢你,大傻子。” 小剑童对樊力行礼道谢。 樊力有些憨憨的又摸了摸自己脑壳上的头盔,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小剑童的脑袋。 “主上,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瞎子说道。 小剑童闻言,愣了一下。 郑凡也有些意外道:“是个女娃娃?” “嗯,是个丫头。” 瞎子说是丫头,那自然是丫头,这货虽然看不见,但精神力就跟X光一样,不管是女扮男装还是男装大佬,有些基本部件你掩盖不了的。 紧接着, 瞎子面向小剑童,道: “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 小剑童眼里露出了畏惧之色, 点点头, 道: “你会。” 瞎子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们吧。” “交给四娘?”郑凡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到底是和咱们有仇的,交给四娘不合适,就先带在身边好了。天生剑胚,虽说属下不会练剑,但大概也懂得这个世界的一些道道,四娘那里的小娘子从小都得学会伪装,这容易让剑胚蒙尘,太可惜了。” 说着, 瞎子指了指樊力, 道: “阿力,她跟着你。” 樊力点点头, 弯下腰,将小剑童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剑童有些纳闷地喊道: “你们是我的仇人,居然敢让我跟着你们?” “少见多怪。”瞎子不屑地说道。 同时,樊力扭过头,对小剑童道: “少见多怪。” 然后, 樊力又伸手,揉了揉小剑童的脑袋。 似乎从一开始,樊力就对这小丫头有一种看待妹妹的喜爱。 要知道别看这大汉平日里傻乎乎的,但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拿斧子去削人棍儿。 “………”小剑童。 “和你订个约定,二十年后,给你机会杀我们主上,但在这二十年间,你但凡敢动任何一点心思和手段,你就没机会长大了。” 小剑童抿了抿嘴唇,看着瞎子,道: “原本我还以为是我师傅脑子进水了,原来你们脑子,居然也有点进水。” “答不答应吧。”瞎子说道。 “答应,傻子才不答应,你们得管我吃,管我住!” “不差这点钱。”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 反正翠柳堡里,大孝子都不止一个了,再塞个小丫头进来,也无妨。 讲真,要是这小丫头日后真能成长成一个大剑客,这种养成的感觉,还真不赖,而且还是个女剑仙。 想想看, 日后等自己年纪大了,头发半白,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气质卓绝的女剑仙,一边叫着自己义父一边紧咬着嘴唇挣扎着要不要杀自己, 自己就坐在那儿, 看着她一步一步持剑走来, 看着她在哭泣,看着她眼眶里的泪花, 自己再一动不动,保持着威严, 对她低吼一声: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说要杀老夫的么! 义父, 老贼, 你别逼我,你别逼我! 你杀啊,你快动手啊,快杀老夫啊! 你为什么不躲啊,为什么不躲啊! 嘿, 有内艺术范儿了。 就在这时, 一名哨骑疾驰而回, 喊道: “南方二十里处发现乾军!” 这一声喊,将郑守备从导演情节中拽了出来, 他再度扫了一眼樊力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 拔出自己的刀翻身上马, 喊道: “迎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章 不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其实,自打燕军渡河开始,这附近,就一直有乾军的身影在活跃,只是,让人诧异的是,这些乾军不像是游散出去的哨骑,有些,看起来应该是行伍中人,有些,也能瞧出有不俗的身手和马上功夫,但有一大半,其实没穿着乾军甲胄。 零零散散之间,还显得有些杂乱,似乎根本就不成体系,宛若是江湖中人。 用梁程的说法,就是打仗时的哨骑,其实就是一支军队的眼睛,和后世沙盘策略类游戏差不多,视野之中,其实一直存在着阴影部分,需要用哨骑去开视野。 至于派出多少,如何布置以及哨骑本身质量如何,其实都有着极大的讲究。 一般来说,一支军队中,个体和小分队作战能力最强的往往就是哨骑,后世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没有特种部队的概念前,侦察兵和侦察连往往就承担着特种兵的作用,也曾因此涌现出过很多关于侦察兵和侦察连的电影电视作品,影响到了好几代小孩说自己以后的梦想就是当侦察兵。 翠柳堡基本是以蛮兵作为哨骑,且无论是翠柳堡的还是镇北军的哨骑,作为能够活跃在自然条件极为恶劣的广袤荒漠中的侦查力量,其素质,当属世间一流,也因此,这些乾国的哨骑在他们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哪怕那些人身手不俗,但在几个哨骑合击之下,被斩杀甚至是被活捉都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从他们嘴里拷问得知,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乾国军队里的哨骑,而是各个家族从府里派出来打探情况的家丁。 如果说先前还仅仅是小打小闹的话,现在则是收到了哨骑反馈,有一支成建制的乾军正在向这里赶来。 人数,大概在两千多的样子。 是否成建制,是衡量一支人马能否具备战斗力的关键因素,也因此,先前大家你来我往玩儿个单对单地厮杀游戏等于是做做样子,谁都没当真,但当成建制的乾军出现后,那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燕军还在渡河,哪怕郑凡这种刚步入军事学堂的初学者也都知道“半渡而击”的故事,当此时,直接刀背一抽马臀,领着麾下近两千骑就直接冲杀了过去。 郑凡的戏份,暂时也就到这里了,接下来,郑守备很自觉地将指挥权交给了梁程。 没上战场之前,总觉得天地高阔可以任我遨游,真正见识了战场的残酷后,才晓得身为上位者心里必须要有着绝对的逼数,你的一个错误决策,很可能会使得麾下儿郎因此多送出不少性命。 不过,很快,郑守备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没有任何的试探,也没有重整军阵,更没有分梯次地布置, 梁程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马蹄的频率,也因此加快,全体骑士,开始加速! 因为身在此山中,身前又有樊力这座高塔顶着,其余几个魔王更是寸步不离左右,外围还有自家的骑兵,所以郑守备还真没有切切实实地观察到对面的情况。 哦,对了,小剑童在郑凡下令出击时,就被樊力摸了摸头,放在了原地,并没有带着她一起上战场。 至于说她会不会溜掉逃跑,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随意了。 终于, 双方接触了。 一旦两军接阵,很多以往的秩序也就因此荡然无存了,大家的眼里,也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对手,脑子里所剩下的,无非是“砍死他”三个字。 郑凡也是一刀砍翻了一个乾兵,只是,在砍翻他之后,郑凡有些愕然了,因为这已经不能算是乾兵了,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更像是以前看戏时舞台上的人的穿着。 燕国尚黑,外加燕国的体制在很多时候,军政有点不分家的意思,换句话来说,燕人也确实没有多少“审美”和“阶级”上的艺术天分。 “主上,这是衙役。” 阿铭开口说道。 哦,是了。 郑凡恍然,怪不得这人衣服这般觉得眼熟,这也的确不是正规的乾军,应该是附近衙门里的捕快之流。 所以梁程直接下令冲锋了,一群衙役加着不知道什么其他成分的人马组成的军队,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一个根本就没有套路的对手,你再去讲究什么套路就是自己没事找事了,乌拉就行了。 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燕人的骑兵冲锋哪怕是乾国正规军在结阵的情况下想要抵抗都很勉强,更别提这群基本没有章法只是聚集在一起的人马了。 一遭冲锋之后,这支乾人兵马直接溃散,接下来,就是属于燕军的单方面屠戮时间。 不过,乾人军中有一个骑着毛驴的文官。 是的,骑着毛驴,白发苍苍,拖着一把剑,因为剑太重,他举不起来。 想来,这支乌合之众应该是由他号召起来的,精神可嘉,甚至有些让人觉得震撼,但战斗力上,唉,其实真的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郑凡只是看了那个老头儿一眼,下一刻,老头儿的身影就看不见了,许是跌落下了毛驴,或者是被燕军一刀砍了下去。 总之,在大溃败面前,那个老头能活下来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这是战场,容不得丝毫的尊老爱幼,就算是要感慨对手之中的英雄,也是把仗打完打扫战场之时的扩展活动。 对方,来得快,崩溃得也快,不过梁程并未下令进行穷追猛打,而是果断地下令收兵,他们这一部作为先头部队最要紧的还是将渡河口给护下来,要是因为贪功冒进出了什么意外,那是真的得不偿失。 哪怕再向南冲一阵兴许就能瞅见乾国的上京了,泼天的大功就在眼前,但依旧要克制住。 回军时,梁程来到了郑凡身边禀报道: “主上,是当地的老县令组织的衙役溃军以及囚徒,外加一群本地游侠。” 郑凡闻言,点点头。 也没再说什么,更没去询问那老头的尸体被收殓了没有,一路南下,类似的事儿经历了不少,也确实是有些麻木了。 乾国这么大,有一些这样子的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事实上,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乾国国势之日薄西山。 不过,就在此时,一支镇北军从郑凡来的方向奔腾过来,一马当先的赫然是李富胜,在李富胜身后则跟着孙谷义。 “渡口有其他人马守备继续等大军过河,郑守备,领你麾下与我走!” “末将遵命!” 郑凡原本以为李富胜先一步过河是打算去上京城下跟乾国官家打个招呼,兑现他自己先前所说的那句玩笑。 但没想到,李富胜却直接率军向东开赴,并没有南下。 郑凡翠柳堡骑兵加上孙谷义部下,加起来,也就不到五千骑的样子,后续部队还在渡河,但李富胜明显是有些等不及了。 向东而去,众人马不停蹄直奔七八十里,前方,出现了一座乾人的军寨。 单从外观上看来,这座军寨立得很是规整,富有层次,而在汴河对岸,则还有一座军寨,河对岸的军寨比眼前的军寨,规模更大,里头的兵士也更多。 大股骑兵的出现自然无法隐瞒得住,一时间,河两岸的军寨中都出现了乾国兵士的身影。 讲真,郑凡这会儿已经有些晕圈了,他上辈子看地图的水平,其实也就是志玲姐姐为你导航。 这辈子拿来打仗,很多时候对于方位,都有些浑浑噩噩。 事实上,不仅仅是郑守备浑浑噩噩的,眼下,从西山郡到汴洲郡这块不是很大的地方,以汴河为分界线,两侧,镇北军和乾军的方位,可以说是犬牙交错,极为复杂,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丝毫不为过。 李豹不惜部下伤亡为代价在这几日一顿疯打,将乾国部队给完全调动了起来。 这就是一场乱仗,而真正优秀的将领,才有那种从乱象之中进行抽丝剥茧打开局面的本事。 李富胜没做丝毫犹豫, 举起手中的长刀, 大喝道: “破阵之志!” 身后,镇北军骑士高呼: “有死无生!” 没有战前演讲,甚至没有让刚刚疾驰这般久的大家伙停下来歇息一下,似乎极为赶时间,省略了绝大部分的环节,只剩下了冲锋! 李富胜率军冲锋在前,孙谷义紧随其后,镇北军士卒不再丝毫顾惜已经有些透支的马力,开始榨干自己胯下亲密战友的最后一丝气血。 梁程扭头看了郑凡一眼,讲真,这已经很是讲礼貌了,因为除非想自绝于大燕,否则这会儿你还想保存实力不冲锋,那就等死吧。 问题是这会儿你不继续跟着大燕混难不成还能跑到快被打成狗的乾国那边归降么? 郑凡咬了咬牙, 大喊道: “冲!” 梁程下令冲锋,翠柳堡骑兵不再犹豫,紧跟着镇北军骑士也开始全然不顾其他的向前冲锋。 乾军军寨之中,射出了箭矢,前方,不停地有燕军骑兵中箭摔落战马,但身旁和后面的骑兵则继续地向前冲。 “砰!砰!砰!” 战马,有的直接撞击在了栅栏上,一些战马更是被下方的木刺给刺中了腹腔,鲜血肠子直接流淌了出来。 摔下马的骑士则手持马刀,招呼身旁的几个袍泽,继续步行冲阵。 外围两侧的骑兵,则开始抛出飞爪,开始借助胯下的马力去破坏军寨外墙。 李富胜一人当先,马刀直接被其咬在嘴里,下马之后手脚并用,直接攀爬上了军寨外墙,速度之快,宛若灵猴。 在其身后,一批又一批的镇北军也和他一样,直接徒手爬墙。 临时军寨的外墙自然不比真正的城墙,倒还是挺容易爬上去的,只是里面还有乾军用长矛进行突刺,还有弓箭手射箭,攀爬中的甲士有一小半都中途摔落了下来,但后面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像是一群不畏死的疯子一样,继续跟着自家的总兵往上爬。 好在后方的袍泽同样以箭矢进行反击,因为更加悍不畏死且在射术上强国乾军不少,所以一时间终于将军寨内的乾军给压制下去了。 而这时,李富胜已然率领第一批甲士上了寨墙,开始在上头和乾军拼杀,为后续人马清扫出可以登墙的空间。 郑凡也来到了寨墙下,在其左侧,有阿铭,在其右侧,有四娘,在其身后,有瞎子,在其身前,有樊力。 对于魔王们来说,战争打到什么样子无所谓,只要自家主上没事,就都是可以接受的。 郑守备也没有强求让自己“独立出去嗨皮”,毕竟你自己嗨翻车了无所谓,却很可能会因此带着魔王们集体暴毙。 “这他娘的到底是打的什么玩意儿!” 郑凡怒吼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发泄着对谁的不满,他只知道自己抠着藏着这么久从开战以来就几乎没什么损伤的家底子,此时此刻正在以一种极快地速度一个个消亡。 但郑凡清楚,想要降低伤亡的最好方式,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里面的乾军给击垮,否则要是僵持下去,自己这边的损失将会越来越大! 这时,许是因为李富胜率领的先登甲士成功地抗住了压力,杀入了军寨之中,使得军寨内对外围燕军的威胁开始变小,所以一群骑士已然一同发力,将一处栅栏给从冻土之中拔拉了出来。 “哐当………” 一处大概十多米的空缺位置被打开。 而这时,里头的乾军竟然没有畏惧后退,反而叫喊着蜂拥而来,想要将军寨的这个口子给堵住。 军寨里的乾军,素质不错,至少比路上所见的那些城池内的乾国守卒要能战也敢战得多。 “樊力!” 郑守备发出了一声怒吼。 “吼!” 樊力发出了一声怒喝,手持双斧直接第一个冲向了缺口,他一身铁甲,连脑袋上都套着大铁盔,宛若一头发狂的公牛,对着前方的乾兵撞了过去。 因为受限于郑凡的实力,所以樊力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高手,但他的体格以及他自身的力量,在战场上,当真是极为好用。 “砰!” 樊力一个人,竟然压迫了前方的乾军不得已开始后退。 而这时,郑凡等人也紧随其后,冲杀了进来。 瞎子的意念力此时已经没办法去做其他了,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保住自己、四娘以及主上不被暗箭所伤。 至于阿铭和樊力,他们挨上几箭也不是很打紧。 就着这个缺口,不停地有燕军步战而来,渐渐的,企图堵住这个窟窿的乾兵们支撑不住了,开始后撤,而这时候,就是在比拼血勇,谁先撤,往往就意味着溃败。 乾人的气势,已经泄掉了,越来越多的燕军冲杀了进来,大家开始在军寨之中进行厮杀。 没了军寨的保护,没了地利的优势,镇北军士卒个人武勇的优势尽显无疑,军寨之中的厮杀更是很快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趋势。 最后,伴随着李富胜取下了一位乾将的首级,已经大势颓废的乾军,终于崩溃了,他们不再去抵抗,转而开始从军寨其他的出入口奔逃。 这座军寨,被燕军拿了下来。 而这时,河对岸那座军寨内的乾军才出营过冰河来救援,但这座军寨陷落得太快,导致对面援军还没来得及赶到就已经被燕军拿下了,更可笑的是,前来救援的乾军竟然被这座军寨逃出去的乾军一裹挟,援军竟然也跟着一起撒丫子开始逃跑。 反倒是让准备迎接第二场厮杀的燕军士卒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郑守备现在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刚刚的一番冲寨,自己麾下的翠柳堡骑兵光战死就有近四百多,伤者倍之。 这种伤亡代价,让一向做惯了小本买卖的郑守备简直心痛得无法呼吸。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凡没进化成那种可以轻轻松松说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 瞎子有些脱力,他看似一直缩在最后面,但他的付出却是最大,战场上最害怕的其实真不是真刀真枪,而是忽然被来了一记阴的,到时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战事一结束,瞎子就坐在了地上,低垂着头,开始休息。 樊力身上的甲胄也破损了多处,也出现了不少伤口,四娘正在帮他处理,好在他皮糙肉厚,问题倒是不大。 郑凡扭头望去,果然,看见在尸体堆叠最密集处,坐着一个熟悉的且有些佝偻的身影。 那个人这次没有花生米,但却用炒面裹着红色不停地往嘴里放着,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口大口地咀嚼,说不出的满足。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郑凡没打算上去和李富胜去理论和说些什么,因为,理亏的是郑凡。 而这时,阿铭则偷偷摸摸地拔出自己肩膀上的一根箭矢,丢在了一边,对站在自己身旁的梁程问道: “这打得到底是什么?” “应该是李富胜刚得知这座军寨守备空虚的消息,很明显,按照这座军寨的规模,里面的守军,应该不止这么多,可能是之前被调出去围剿李豹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近百里长的汴河沿线,两个渡口,都已经被我们拿在手里了。”梁程回答道,“渡口这里,本就是适合过河的地方,虽说眼下河面冰冻,但你想大规模地从冰面上过兵也不现实,先前我们过河时也有不少士卒摔落冰面,搭建浮桥的话,也需要时间,而且只要哨骑数目足够,乾人想小规模的摸一些人过河问题不大,但想大规模的渡河过兵肯定会被我们提前发现,到时候半渡而击就容易得多了。 这里,应该是西风渡。 原本,乾国最能打的几支部队都被北调,后来,因为李豹那一支兵马的原因,乾国京畿之地所能调动的大部分精锐,都被派去了西山郡对李豹进行阻截和围剿。 眼下,这座渡口又被我们拿在了手中,等于说是乾国当初为了防止燕人南下所特意开挖的汴河,现在,站在我们这边为我们所用了。” 梁程转过身,看向南方,那里,矗立着这个世界最为富饶的一座城。 而这座城,已然因为这条本来用来保护它的汴河,隔绝了自家的兵马。 ………… “郑守备。” 李富胜对着远处站着的郑凡招招手。 郑凡走了过来,脸上没有带任何的不恭敬。 反而是在看见李富胜左肩位置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后,露出了关切之色,道: “大人,您的伤?” “不打紧,不打紧,小伤,小伤罢了,待会儿让人随便处理一下就是了,倒是这位,也是你的家将?” 李富胜手指着自己身侧, 郑凡这才看见先前完全被李富胜身形遮挡住的薛三。 “先前若非是他,我也没办法那般轻易地杀掉对方的主将,郑守备,你身边的人才,可真多啊。” 多到,李富胜都有些嫉妒了。 “大人您说笑了,现在可都是你的人。” “呵呵,莫说这种屁话,这座寨子,打下来了,留个七八千骑在这儿守着,他娘的河对岸的乾人就别想安生渡河过来,他敢来多少我就敢让他送掉多少。 就像是想绕过来,呵,以乾人少骑兵的架构,那些步兵撒开腿去跑,没个三四天,也休想能绕过来。 那傻豹子这次玩儿得够大,居然故意卖了破绽让乾军合围自己,这才将这座军寨里的乾兵都调过去,否则想拿下来,还真难。” 郑凡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次欠那头傻豹子的人情可是欠大了哟。” 说着, 李富胜又笑了起来, 手指着南面, 道: “郑守备,先前我就说,要好好地和那位乾国官家唠唠嗑,现在,我和那位乾国官家,有至少三天的时间可以好好唠唠。” 李富胜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问道: “郑守备,我有一件最大的功送给你,此功要是拿到,这一场仗,你当属头功! 我且问你, 你可敢在今夜做我的信使, 去那上京城给那乾国官家送一封问候信?” 郑凡马上激动地单膝跪下, 抱拳, 诚声道: “不敢!” “…………”李富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一章 两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行,那我就………” 李富胜的话语被卡在了这里。 一如笔直地车道上,前方忽然莫名出现了一个深渊。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李富胜笑着指着郑凡,道: “郑守备啊郑守备。” “末将在!” “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气势磅礴掷地有声地喊出‘不敢’二字的?” “自和大人第一次见面时,大人就像是末将的长辈,在长辈面前,末将不敢有丝毫地隐瞒和遮掩。 长辈既然问的是敢与不敢,那末将就说出心里话了。 末将不敢,末将不怕战死,要是大人现在让末将去拼杀,死在战场上,末将保证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旁的薛三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但末将不想以这种方式去死,末将觉得,要是在城内出了意外,会死得很憋屈。” “怂了?” “是,末将怂!” “呼………” 李富胜长舒一口气,这个浑身是血先前第一个带头冲锋的荒漠杀人恶魔,居然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 “郑守备,人活在世上,不能一直低着头,偶尔,也得抬抬胸。” 郑凡抬起胸膛,大声道: “末将不敢!” “…………”李富胜。 “大人,咱们可以试着用箭把信射进城去。” “呵呵,郑守备,你可知,于敌国都城之前,出使敌国,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何等的资历? 就是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都是你安身立命地资本!” “末将知道。” 此时,燕国军队隔绝了乾国京畿之地的援兵,可以说是兵临城下了,此时单骑出使乾国,进入乾国都城,进入乾国朝堂,对着乾国官家和一众文武百官的面递送上信,传达燕国的要求。 这简直就是顶级刷声望的方法! 但这有个前提, 你得活着出来。 你要是死了,要这身后名有什么用? 他郑凡又不打算在这个世界流芳百世, 郑凡只想好好地活着,有滋有味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传统, 虽说,乾国又是礼仪之邦, 但万一乾国人脑子忽然抽疯了? 虽说乾国京畿之地的军队都被汴河隔绝在了北边,乾国人大概也是不敢再从上京城内出来野战了,但自己一个人进入人家都城内,人家一拥而上,难不成自己还能飞出来? 就算是飞,也得被弓箭手射成刺猬。 好生生地当个穿越者,身边还有这么多的魔王陪伴,老老实实地苟老老实实地发育他不香么? 自己又没有迫切地需求去快速搏出位,同时,自己现在立下的功劳真的不少了。 何苦去冒这个险? “前些日子,你曾问过我,为何你的境界一直卡在八品。” “是。” “我与你说,要养一养杀气。” “是。” “杀气,从何而养?大丈夫,持刀恒立天地间,睥睨四方,这才是真正的杀气!” “末将受教。” “你的心境,还是过于谨小慎微了些,可能,这就是你们这些聪明人都有的问题吧,太谨慎了,也过于谨慎了。” “是,末将受教。” “之所以让你去,一来,你是我军中最聪明的一个,说话,又很好听。” “………”郑凡。 “我虽是个粗人丘八出身,但也清楚,使者,得选会说话脑子聪明的去,否则人家拐着弯的骂你,你还听不出来,还要笑呵呵地点头说:对对对。 这岂不是把脸给丢到奶奶家去了?” “是。” “再者,最早开始,是侯爷在我们面前提过你,说你这人,很有点意思,侯爷也说过,要不是那位南侯不放人,他是想把你挖到咱们镇北军的。 不过,你既然是北封郡人,你我,本就是老乡。 这些日子,我自个儿也瞧出来了,你,郑凡,是个人物,不怕你笑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让我带着这些儿郎去杀人,这些儿郎一个个地都是好汉,没一个孬种; 但你要说玩儿手段,玩儿心机,治理地方,分化瓦解,去算计人心什么的,咱镇北军,还真少见这种阴人。 你,郑凡,是个阴人!” “…………”郑凡。 一旁的薛三憋笑憋得捂住了裤裆。 “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守备,但说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干的又怎么是一个守备干的事儿?我就是想把好事儿留给我看好的人。 这次出使之后,等战后论功,我可以保你一个一城城守。” 按照大燕现在军政不分家的意思,城守就相当于一个城的军政一手抓。 以郑凡手底下这些魔王的能力,有一个稳定的基本盘,各方面的发展肯定能在短时间内步入正轨。 但郑凡还是直接道: “大人,要不,还是把这份功劳让给别人吧?” 李富胜点点头, 郑凡长舒一口气, 李富胜笑了笑, 郑凡也跟着笑了笑, “翠柳堡守备郑凡听令!” “末将在!” “命你今夜出使乾国上京,递交文!” “末将……遵命!” 先前,问你的是敢不敢,你可以卖个乖,可以厚个脸皮。 但一旦是正式的军令, 按军中规矩, 不尊令者, 斩! 李富胜伸了个懒腰,似乎因此拉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动作僵硬了一下, 随即, 开口道: “在你去之前,我会让人去上京城墙下喊。 敢杀我使, 我李富胜, 屠他京畿十万百姓与之陪葬!” ……… “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 火堆旁,郑凡讲先前的事都讲了。 “我是拒绝的,因为我知道,我个人安危是小,但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们也出意外,我于心不忍。” 薛三则开口道: “主上,您不用担心我们,在这个时候,出使乾国都城,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梁程点点头, 阿铭点点头, 四娘点点头, 樊力拍了一下脑门,道: “对头!” 就连郑凡甲胄内的魔丸,在此时也微微一颤。 “…………”郑凡。 很无奈,也很忧伤。 “主上,既然要去,那就得想好带谁去吧,虽说是孤身出使,但应该也能带两个随从吧?”四娘说道。 “嗯,是可以带两个。”郑凡说道。 薛三马上开口道:“我去!” “不行。”瞎子开口拒绝。 “为什么?” “有辱国格。” “…………”薛三。 瞎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的脸上,其实还残留着些许疲惫之色,但还是很肯定地道: “我这段时间,研究了不少乾国朝堂的事儿,我陪着主上去,另一个,就阿铭吧。” 阿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因为阿铭清楚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樊力有些疑惑道: “俺呢?” “你闭嘴。” 樊力,是不敢带他去的,万一在乾国朝堂上,樊力直接开口一通输出,别最后惹得乾国人不斩来使都不行了。 比如,在大殿上直接喊一嗓子: “皇帝老儿你给俺下来这龙椅让我家主上坐坐!” “成,那咱们就准备准备吧,天黑了就去。” 郑凡也放开了,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在城墙下直接被守军射成马蜂窝呗。 “文呢?”瞎子问道。 不是要递交文么,文呢? “额………”郑凡这才想起来,对瞎子道:“李富胜说,让我自己写。” 瞎子点点头,文的工作,肯定是他来准备,不由地又问道: “要求呢?” 写个论文,你还得有个论点呢。 郑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道: “只有一个要求。” 瞎子则舒了一口气,暗想:只有一个要求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就是让乾人生气。” “………”瞎子。 ……… 这是一场本不在计划中的出使,但战局的各种错综复杂变化下,衍生出了这种局面。 李富胜所部,百里奔袭强度汴河,再一举攻占乾国西风渡,将乾人在西山郡的兵马隔绝在了京畿之外。 摆在李富胜面前的,其实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一个是趁着这段时间,直接去攻城; 另一个,则是用其他各种方式,去给乾国朝堂文武施加压力,给乾国官家施加压力。 李富胜会不会攻城,郑凡不知道。 但从军寨中出来时,郑凡已经看见镇北军士卒已经在驱赶附近的乾国百姓砍伐树木制作器具了,有些,一看就是要用来攻城的器具。 上京城的城墙,很高很高; 上京城内的人,也很多很多。 这座城,想要短时间内攻下来,近乎不可能,但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不攻他娘的一次,还真有些不合适。 最重要的,还是一路上乾国人的各种葩表现,给了李富胜很大的自信。 要是此次能够一举攻下乾国都城,将城内的皇帝和文武掳掠一空,这乾国估摸着也就这样交代了。 梦想,总是要有的,同时,也需要动动手指去进行实践。 瞎子坐在马背上,开口道: “主上,若是真的要攻城,肯定会先将掳掠来的百姓做第一批的消耗。” “嗯。” 郑凡知道瞎子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日后看到这一幕时会受不了,所以先做一个铺垫。 但人就是这么怪的一种生物,郑守备先前不忍心杀小剑童,但眼下,却又觉得将掳掠来的乾国百姓驱使着去做第一波消耗乾国人守城物资的炮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人死,所以,人在不涉及到自身利益时,都会很善良。 阿铭举起了旗, 这个时代,还没有举白旗的传统,但还是普遍觉得不吉利,但又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得不降低逼格,总得扛着点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这个使节估摸着是李富胜一拍脑子想出来的辙,使节用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为了避免还没走到城门就被射成马蜂窝,大家临时做了一个彩旗,被阿铭举着。 这面旗,怎么看怎么沙雕……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自己三人骑马过来时,城墙上你可以清晰地看见有很多人影,但没人放箭。 等走到城门前, 上方有人喊道: “来者何人?” 郑凡抬起头,喊道: “大燕使者,奉命觐见乾皇!” 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 上方放下来了三个篮筐。 郑凡三人下马,进了篮筐,篮筐被升起,到了城墙上。 下来后,郑凡还在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一个习惯性地动作。 这时,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文官站在郑凡三人面前,道: “本官鸿胪寺少卿邵文杰,奉吾皇之命,引燕使进拜吾皇。” 郑凡对他点点头。 邵文杰愣了一下,道: “燕使,可否出示出使国与印鉴让本官查验一番?” “国,印鉴?没带。” 邵文杰嘴角当即露出一抹不屑之意,道: “燕人果然蛮夷之国,这点礼数都不讲究了么!” 周边的士卒都很配合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虽然有点强尬的意思。 郑凡点点头,道: “实在是抱歉,没想到仗打得太快了,没来得及准备。” “…………”邵文杰。 周遭士卒脸上的笑意都散去,露出了愤怒情绪。 充分诠释着什么叫无能狂怒。 说实话,这个活计,没接前是真不想接,但接了后,郑凡清楚一个道理,想要安全的离开这里,就得把腔调摆高,不能怂。 这已经不是什么使节代表燕国尊严的问题了,而是你越强硬越跋扈,人越不敢动你。 不过,现在局面挺好,被兵临城下的是乾国,郑凡心里底气可是足足的。 历史上出名的使者,大部分都是弱国出使强国的使者,要么流露出了胆气和气魄,要么智珠在握,反正各有特色各个精彩。 至于强国出使弱国的使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他们千篇一律的嚣张。 邵文杰不说话了,他本就没资格去说什么,眼下情况危急,燕人已经打倒了上京城下,只有官家和诸位相公们能拿主意,他不能多嘴。 “燕使请随我来。” 郑凡也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跟在了邵文杰后面。 一同陪着下城楼的,还有两队甲士,各个衣甲光亮,银光熠熠,这应该是乾国皇帝的天子亲军银甲卫了。 刚下城楼,走到地面上, 就看见一名着甲的年轻将领急匆匆地领着手下一帮人冲了过来, 两侧的银甲卫居然不去阻拦,反而故意给对方让路。 “燕蛮子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让爷爷宰了他下酒!!!” 年轻将领很狂。 邵文杰扫了一眼身后的郑凡,他想看看郑凡的反应。 然而, 郑凡只想笑, 都这个时候了,乾国的官员们还想着用以往的思维来对待事物的发展么? 想用这种方式来打压别人使者的气焰? 问题是燕国军队都已经在你家都城外头了,你再诈唬谁怕你啊? 这一刻, 郑守备表现出了先前在李富胜面前时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主动推开了邵文杰, 伸手指着自己的脖子往前送, 同时大喊道: “来啊,来啊,我脖子在这里,你今天不砍下来你是我孙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二章 乾皇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两国出使,说白了,跟两个帮派茬架没什么区别,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输了气势。 尤其眼下燕军还占据着大好局面之际,自然可以怎么狂怎么来,你越横人就越是忌惮你,最重要的还是这次出使,你要是弱了势头,宣扬出去,本来放在眼前大好的功绩瞬间就变成了辱国的罪过。 燕人太骄傲了,断然不可能允许自家使节在外面受气却暗自吞下美名其曰什么顾全大局。 不过,还是得掐这个这个度,狂过头了可能就走不出这座城了,此中火候,还是在自己心间拿捏。 郑凡这种混不吝的架势,确实是让周围的乾人有些不知所措,以往两国使节往来其实也很频繁,但不管如何,这般“头铁”似街头泼皮比狠的使节,这还是头一遭见。 “燕狗!!!” 那个年轻将领当真举着刀要冲来,但还是被两边的人给阻拦下了。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要砍了这燕狗的头!” 邵文杰此时不能再默不作声下去了,否则这丢的就不是燕人的脸而是乾人的脸了,虽然他现在也说不来,被敌军兵临都城的乾国现在到底还剩下什么脸。 “祖将军,陛下旨意召见燕国来使,还不退下!” 祖将军? 郑凡记得自己军中还绑着一个祖东成,这边又冒出来一个姓祖的,是一个祖家么? 这时,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中响起: “主上,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是东南祖家的人,祖家嫡长子祖东成在我们军中被看押着,但祖竹明的二儿子则在很早时就被送入了上京担任禁军都尉,有点类似于质子的意思。 眼下他这般激动,应该是认为自己的哥哥已经死于我军手里的缘故。” 瞎子这些日子这般多的卷宗和那些乾国俘虏官员的聊天,自然没有白费,跟个百科全解读一样,省得郑凡一进来就两眼一抹黑。 心里有数后, 郑凡忙开口道: “这位,可是小祖将军?” “燕狗!燕狗!” 祖东令一边挣扎着一边继续大骂。 “小祖将军,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令兄可是一见如故,早已结拜为异姓兄弟,按道理,我也应该是你兄长才是。” 祖东令闻言,愣住了,在场很多人都愣住了。 邵文杰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道: “祖将军,退下!” “我大哥还没死?他还没死?”祖东令有些激动地喊道。 邵文杰大急,这些事,怎么能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的? 郑凡点点头,道: “令兄自然无恙,且我家侯爷也很赏识令兄的才学,这些日子,常与令兄交流练兵之法。 我家侯爷还说了,祖家练兵之法,当世无双,不愧东南柱国!” 祖东令这会儿脑子再钝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郑凡反正无所谓,不要钱的眼药水一缸一缸地往外撒。 “银甲卫听令,陛下有旨,领燕使觐见,凡敢阻拦者,杀无赦!” 银甲卫马上拔出了佩刀,指向周围。 邵文杰长舒一口气,眯了郑凡一眼,心里暗叹别看这个燕使一点都没有使节的样子,但干起使节的活儿来却意外地灵活。 祖东令不敢再阻拦了,郑凡坐上了马车,银甲卫开道,直接入宫。 车内的窗帘掀开,居然还是木板,有点类似于后世没有窗户的快捷酒店,却为了不让你那般压抑,故意给做个窗户形式出来。 估摸着,这是不想让自己看见此时上京城内的真正情况。 其实,这种遮掩,本就是一种欲盖弥彰,要是上京城内众志成城军民一心抵抗外辱,又怎么会藏着掖着不让你看? 郑凡身子往车厢后面靠了靠,选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问向一同坐在车内的瞎子,道: “如何?” 瞎子北很平静地道:“人心惶惶。” 郑凡点点头,意料之中的结果。 当马车来到宫门口时,并未要求下车接受检查,反而直接拐了进去,又行进了一段时间。 大概一炷香功夫后,马车停了下来。 邵文杰掀开帘子, 道: “燕使,请下车。” 郑凡下了车,只是,还没等马车内的瞎子和阿铭下来,马车就再度行使起来。 “燕使,您的随从会去用一些茶点等您。” 郑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其实心里开始有一些慌了,一如考前做了一夜的小抄结果进考场前发现小抄居然没带。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都到这里了,害怕,反而没什么用,更没什么意思。 这里,应该是皇宫的后半部分,一般来说,皇宫的前半部分,其实是拿来办公的场所,而后半部分,则是皇帝和妃子们生活的地方。 乾国的皇宫,很是奢华,哪怕是以现代人的目光去看,也依旧足够震撼。 乾国之富,当真是名不虚传。 等再往前走,要过一个院子时,邵文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太监,二人做了交接,小太监打着灯笼,示意郑凡跟着自己来。 不去见文武百官么? 在郑凡原本的设想中,自己可能会在朝堂上,面对乾国的文武,少不得还要舌战群雄什么的。 但很显然,这一步,似乎被跳过了。 跟着小太监又走了一段路程,小太监在一个拱门前停下,微微欠身,后退了几步。 郑凡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才进去, 郑凡就看见一个身穿银甲的女校尉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燕使,得罪了。” 郑凡没有反抗,撑开双手。 这种感觉,跟在后世过机场安检时差不多。 而且,人家还是个女银甲卫,还行,不抵触,手还软软的。 郑凡身上没带兵刃,唯一可能有点影响的,可能就是自己衣服里的魔丸了。 不过魔丸很鸡贼, 当女银甲卫的手检查上面时,魔丸下去了。 当女银甲卫的手检查下面时,魔丸又迂回地从后头上去了。 自始至终,都悄无声息,而且没有丝毫的气息流露,这大概就是魔丸的本事吧,因为它本就是魂体,且又处于自我封印之中,本身就很难以察觉。 除非这个银甲卫是类似瞎子的那种存在,又或者是西方据说存在的精神系魔法师。 检查完毕后,女银甲卫退下了。 郑凡继续往前走, 通过了一段回廊后,来到了一处暖室前。 因为,站在这个门口,你就能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像是走入了桑拿房。 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人来指挥引导自己,郑凡就推开了门。 屋内没有炭盆,但又确实很温暖,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里头的陈设不光是精致而且搭配起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许是因为上辈子自己是个画师的原因,所以郑凡对这种画面感的搭配和设计很敏感,一看就觉得这是出自名家的布置,体现出了主人家的品味。 “快点儿进来关上门,别让冷风跑进来。” 里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慵懒。 能够在皇宫的这个位置用这种语气说的话,除了那位,肯定没其他人了。 郑凡吐出一口气,走进去,关上门后转身,寻着声音的方向绕过了屏风向里走去。 “哗啦啦…………” 水波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 郑凡看见一个身穿着道袍头发湿漉漉的中年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 “外臣使节郑凡,参见乾国皇帝陛下!” 郑凡没下跪,而是作揖。 乾皇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可能比燕皇小个几岁,但在保养方面,肯定比燕皇讲究太多。 “平身吧,这儿有吃的喝的,渴了饿了自己吃着。” 说罢, 乾皇亲自走到了一处香炉前,选了檀香点上,点完后,还用手掌轻轻扇风,嗅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郑凡也没客气,走到桌台前,这里摆放着不少食物,大部分其实都是冷菜和糕点,很多糕点都是郑凡没见过的品类。 选了一些,直接拿起来往嘴里放,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不比后世的糕点差。 紧接着, 郑凡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是红色的,应该是葡萄酒,旁边一个罐子里,居然还有冰块存着。 冰镇葡萄酒下肚,整个人一下子舒畅了。 郑凡干脆站在那里,专心地对付着面前的食物。 这个尝一下,那个吃两口, 啧啧, 土包子进城,还真不怕人笑话,反正吃下去了才得了里子,面子什么的,值几个钱? 再说了,这儿屋子里也就自己和乾皇两个人,也不怕自己吃相和没出息的样子传出去。 “你们燕人军伍里是缺粮了么,瞧把你给饿的,不对啊,按理说一路打下来,缴获的存粮应该不少才是,不该缺粮啊。” 乾皇斜躺在靠椅上手里拿着一串菩提一边盘着一边问道。 郑凡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道: “军中倒是不缺粮,但陛下应该是清楚的,军中的粮食能吃饱也就算谢天谢地了,实在是比不得陛下这里的精细。” “看来,你还是个好吃的主儿。” “人活一世,无非两样东西最美,一个是美食,一个是美女。” “偏颇了一点,但也算说出了众生相,但这世上,除了美食和美女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 “但只局限于陛下您这种人才能去追求。” 郑凡手抓了一把看起来像是葡萄干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葡萄干的绿色颗粒走了过来,也没客气,直接在乾皇面前的毯子上坐下。 乾皇身上的道袍,也就是穿个意思,也没扣上,大把大把的白肉露了出来。 讲真,一个男人在你面前露肉,看起来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哎呀,你说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呢?” 郑凡默默地吃着手里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了?”乾皇问道。 “这世上,很多人只能想着明天自己吃什么,可想不到这般深远。” “哦,朕晓得了,你的意思是,朕在故意和你聊这些有的没的?” 郑凡点点头。 乾皇的装扮,确实有些过于放松了,但在这个时候放松,反而有些过于刻意了。 再者,郑凡过来,是想要激怒乾国君臣的,现在臣子没能见到,只能见到皇帝,那就只能先把皇帝给弄愤怒。 不过,还得提防着自己不会被皇帝一怒之下斩下人头。 “朕每天其实都这样,倒不是为你特意准备的。” “陛下当真是好兴致。” “姬润豪呢,他可做不到朕这般潇洒吧?”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郑凡叹了口气,扫视了一眼四周,道:“陛下,您这可真是皇帝过的日子。” “你想过么?” 郑凡摇摇头。 “真的不想?” “是真的不想。” “为何?” “因为没几天了。” “哈哈哈哈哈………” 乾皇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屋内回荡着,笑得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 郑凡起身,又去那里拿了一盘糕点,走过来,坐下,继续吃。 “你为何不问问朕先前为何发笑?” “陛下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外臣再问的话,岂不是揭陛下的短儿么?” “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个燕使,还真有些意思,每年来上京的外国使节多不胜数,朕也见过不少,这般有意思的,你还是第一个。” “其实,外臣也不打算来的,但没办法,谁也没想到打着打着就这么打到上京跟前了,来不及让正牌使者从上京出发过来,只能让外臣这个丘八赶鸭子上架进来和陛下您打个招呼了。” “那还真是缘分。” “是的,缘分。” “你是姓郑是吧?” “是。” “在燕国,做的什么官儿?” “银浪郡翠柳堡守备。” “啧,朕听说过你,上次打绵州城的,是不是就是你这个小家伙?还有那句到此一游,也是你写的。” “让陛下见笑了,外臣当初只是想着过来看看,谁晓得乾人这般热情,盛情难却,就进去坐坐了。” “福王的脑袋,是你割走的吧?” “是。” “朕就好了,一颗福王的脑袋,还不能让你升官儿? 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守备?” “福王的脑袋,不是很值钱。”说着,郑凡将目光放在了乾皇的脑袋上。 许是刚刚从水池里出来,乾皇的脑袋上还冒着热气。 乾皇见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 “想要?” 郑凡咽了口唾沫,很诚实地点点头。 “朕很好,朕的这颗脑袋,你要是拿去的话,能在燕国换成什么军功?” 郑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封侯。” “豁!这可是真值钱,朕是知道的,你们燕国侯爵是异姓顶爵了是吧。” “是的,陛下。” “朕就坐在这儿,你怎么就不来取呢?” 郑凡摇摇头,道:“因为外臣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武功。” “朕不习武。” “乾国炼气士之风盛行。” “朕其实也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星象风水之说。” “那………” “别这个那个了,朕明摆着告诉你,朕就是个废物。” 郑凡环视四周, “别看了,附近除了你刚进来时看见的那个女人,没其他人再藏着,朕特意撇开了那些相公们,特意单独地见你。 那个女人,也仅仅是一个九品武者,之所以她会在朕身边,因为朕觉得她长得不错。” “这………” “怎么,为何不动手?” “杀了您,陛下,我也出不去这座城。”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乾皇再度大笑起来,他忍不住拍着身下的靠椅扶手,道: “你,你怕死?” “当然怕死。” “朕之前还以为你们这群燕人,根本不怕死,你到底是不是燕人?” “是吧。” “那你就是不杀朕了?” “陛下请外臣吃饭,外臣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你说没高手就没高手?你说自己是废物就是废物?你说外面那女人只是个九品的姘头就是一个九品的姘头? “行了,说正事吧。” “就在这儿?” “对,就在这儿。” 郑凡伸手,从怀里掏出了文,先前在那个女人检查时,文被检查过了。 乾皇伸手接过了文,没急着拆开去看, 而是先放在了自己脸上轻轻地嗅了嗅, 道: “就不能稍微装点些样子,不是国不是姬润豪亲自写的就算了,这墨,还没干透呢。” 郑凡老脸一红。 “呵呵。” 乾皇没拆文,将文直接丢在了一边,转而问道: “郑爱卿喜欢何种女人?” “啊?” “朕问你话呢,说说。” “陛下,不是说正事么?” “在朕看来,这事儿也是正事。” “陛下,外臣羞怯。” “男人嘛,随便聊聊,环肥燕瘦,秀外慧中,郑爱卿到底喜欢怎样的?” “好看的基本都不讨厌。” “粗俗!” “是,外臣粗俗。” “下贱。” “是,外臣下贱。” “倒也真诚,其实,也就是这般个道理,人的欲,是无止尽的,一如你燕国。” “陛下,不是聊正事么?” 不是聊女人么? 我还等着你和我继续聊下去,然后说你送我…… “国家大事,难道不是正事?” “是正事。” “这不就对了嘛,说真的,若是你燕国像当初那般,只是想要点好处,多加一些岁银,我大乾,给也就给了,反正我大乾富饶辽阔。 退一万步说,你燕人这次南下,抢一把搜刮一把就回去了,朕也能理解,都知道你燕国穷,这些年因为所谓的丝绸之路,日子才算稍微好过一些,但也就那样吧。 穷邻居来你家打打秋风,借点儿米面回去下锅,既然是邻居,既然日后还想着继续好好相处,哪有不借的道理你说不是? 但这次,穷邻居不讲究了,居然想要占大半个房子,啧啧啧………” 郑凡则开口道: “因为这邻居,太怂了。” “………”乾皇。 “陛下,外臣失言说了实话。” 乾皇点点头,道: “实话却最是伤人啊,我大乾,现在确实是百病缠身,每年国库都要拨款供养近百万根本不存在的大军,光这一项,就吞掉了多少民脂民膏!” 多一百万祖家军,或者多一百万西军,纵然大燕铁骑甲天下,又岂敢南下? “可惜了,朕身边没有一个李梁亭,更没有一个田无镜。” “陛下,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先是有了雄才大略的燕皇,才能出现这两位侯爷,这两位侯爷,才会心甘情愿地站在这位燕皇身边。 “是,是,朕也的确是比不过他姬润豪,老实说,姬润豪比朕会做皇帝,朕更多的时候,其实还是想着如何去享受。 比如外面那个银甲卫,你可晓得,她是有丈夫的。” “…………”郑凡。 “啧啧啧。”乾皇陷入了自我陶醉之中。 “陛下,好兴致。” “此中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是。” 这位乾皇,好像有些神神叨叨的,思维活跃性异于常人,刚刚说完人妻,居然又马上手指着先前被自己丢在了旁边的文道: “知道朕为何不看这份文么?” “陛下您刚刚说过了,是觉得没诚意。” “是,确实是没诚意,因为里面写的,无非是割地赔款再送个皇子去当质子什么的,一定是朕不能接受的条件, 对否?” 郑凡愣了一下。 乾皇笑了, “市井中人,谈买卖,也得讲究个诚意,你诚心买,我诚心卖,这样子买卖才有做下去的必要,否则不就是瞎耽误功夫么?” 郑凡微微皱眉。 “唉,你燕国现在日子不好过啊,晋国的两大氏族,已经在磨刀霍霍了,估摸着,快发兵了,荒漠王庭那边,想来也不会放过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陛下,我大燕自有应付的底气。” “底气?是的,朕晓得。” 乾皇忽然向前坐直了身子,看着郑凡,缓缓道: “你可晓得朕在得知你燕国二十多万铁骑南下时,朕是何等反应么?” 郑凡摇摇头,道:“外臣不知。” “朕被吓到了啊,真的被吓到了。然后,朕马上就下了两道诏,一道,是号令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另一道,你可知是什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 乾皇微微一笑, 继续道: “这第二道旨意就是, 严令三边兵马不得有一兵一卒南下回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三章 刺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暖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郑凡在尽量让自己做到自然一些,但随即又露出了苦笑之色。 他轻敌了。 当然,整件事的进程,所谓的大势,和他郑守备是否轻敌,都没半毛钱的关系。 只能说,能坐到龙椅上的,都没什么省油的灯。 乾国三边,可是有近七十万大军,而且是乾国如今最能打的部队,原本,他们如果南下回援,以镇北侯和靖南侯两位侯爷率领二十万铁骑于平原上直接将这支大军给吃掉,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一仗只要打成了,那么乾国北方将失去绝大部分的反抗能力,但眼下,若是乾国三边兵马不回援,一直像是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甚至再派出一部分人马偷偷北伐空虚的燕国。 那么无论镇北军和靖南军在乾国境内的北方再横行无忌,也依旧没办法将这块肥肉彻底地吃到嘴里同时消化掉,反而会被像是鱼刺一样卡在那儿。 同时, 蛮族王庭会借着这个机会企图挣脱镇北侯府对他们的掌控,因为他们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百年了。 而晋国,本着唇亡齿寒的原因,很大概率会派出大军攻打燕国,且这已经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否则燕京的禁军和靖南军的后营不可能早早地就派遣到了帝国的最东边防线。 而大燕最强大的一支野战兵团,却又陷在了乾国的北方,进,无法再进,退,不光是要放弃已经近乎咬在嘴里的肥肉同时还得面对乾国的反扑。 一时间,郑凡心里有些发寒。 原本大好局面的大燕,竟然一下子沦落到了向三方开战的境地。 乾皇见郑凡不说话了,开口道: “说实在的,朕还得谢谢他姬润豪,三边和禁军的空饷,这一大笔空吃掉的军费,搁在以前,没人敢去碰,就连朕,也不敢去碰。 但现在,正好借着你们燕人的刀,帮朕,帮大乾,将这个脓包给挑破了。 你说,朕该如何谢谢你们家的那位陛下?” “但大乾的北方,也已经被打烂了大半。” “不打紧,不打紧。”乾皇无所谓的摇摇头,道:“我大乾之富庶,在乾江以南,在江南,江南税赋,占我大乾国库每年收入之八成。 三边早已经荒废太久太久了,滁郡、北河郡,更是穷郡,可能在你们燕人眼里倒算是富庶,但在我们乾人眼里,则算是穷地方了。 唯一受点儿影响的,也就西山郡罢了,但就算是将西山郡给打烂了,对于朕而言,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不怕你笑话,我大乾本就三冗严重,别看表面光鲜,但国库里已经快到寅吃卯粮的地步了。 三冗,一为冗兵,朕将一波又一波的厢军送上去,让你们打散掉,三边和禁军将领以及他们背后站着的权贵,也不敢再对空饷的事有所隐瞒,朕正好可以借着大势以名正言顺的理由将手伸入这两军之中。 冗官,北方渎职、被杀、投降的官员何其多也,也正好清理了一波。 这第三冗,则为僧道,你们燕人是不信佛也不信道的,一路上毁掉的寺庙和道观无数,也是帮了朕的大忙。 更有甚者,一些寺庙道观为了自保,还主动将存粮交于你们燕人,这又是给朕送了一个大好的借口,朕早就看这帮不事生产劳作却不用缴纳赋税的方外之人不舒服很久了!” 说到兴头上, 乾皇站起身, 甚至还转了个圈, 抛开他的年纪,真的算是很飘逸潇洒了。 可能,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但郑凡真的欣赏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后世的行为艺术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陛下。”郑凡开口道。 乾皇停下了身形,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任何的设想,在最开始,都是很美好的。” “朕明白,所以朕没让你去和百官们见面,朕现在很开心,但百官们估计惶惶不安的居多,就是朝堂上的诸位相公,太平盛世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乱世之中,他们也就只能当个花花架子罢了。” “陛下,外臣觉得,陛下您可能想得太美了。” “你这是死鸭子嘴硬?” “乾国不可能一下子变出大军!” “给朕三年,朕能重新练出一支真正的八十万禁军!” 乾皇弯下腰,看着坐在毯子上的郑凡,道: “其实,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很普通,但真的没办法。 一如两个孩子,一个是放牛的,一个是砍柴的,俩人一起在大树下坐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做。 但放牛的孩子,他的牛,已经吃饱了草,而砍柴的孩子,一根柴都没砍呢。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怒气,一股烦躁; 讲真,郑守备一直没有将自己真正意义上当作一个燕人,但作为自己来这个世界的“出生”地,外加一路奋斗起来的国度,感性上的偏向自然是不可免的。 乾皇继续道: “一个穷,一个富,大家,底子不一样。” 乾皇一甩长袖, “大乾,本钱更足,他姬润豪,马踏门阀,赌上了一切才能发动这场战争,朕不喜欢耍钱,平时也基本不玩什么牌戏,但朕明白一个道理,当你越想赢时,往往你输的可能就越大。 朕家底子厚,可以输一把,两把,三把,可以输很多把,但他姬润豪,输不起,一把都输不起!” 郑凡发现,此时的自己在气势上和画风上,已经被乾皇完全给压制下去了。 不过,郑凡还是站起身,对乾皇深深一揖,沉声道: “陛下,若是乾国这块肉,我们吃不下去,那我大燕也不会让它再完好地放在那里等着你乾国重新将这块肉捡起来。” “何意?”乾皇目光之中有些许厉色闪烁。 但郑凡却丝毫不惧,直接道: “陛下应该清楚,南下以来,我燕军一直很克制。” 李富胜可谓是憋坏了,但还是在忍耐着。 “那是因为我燕军认为接下来这块土地,将是燕国的土地,这块土地上的百姓,将是我燕国的百姓。 若是真到了陛下您所说的那个局面, 我大燕二十多万铁骑将不再封刀, 自京畿之地起,一路屠掠回归,陛下,您大可让三边大军继续坚守不出,我大燕的屠刀,将一路血淋淋的回去! 说是让乾国北方鸡犬不留,那不可能; 但十室九空,倒是不难! 就算乾国有江南之富,面对一个彻底疮痍的北方,也不好受吧?” 乾皇的声音深沉了下来, 道: “朕,可以接受。” 帝王心性,可以张口这些都是朕的子民,但下一刻,却又能为自己的子民飘扬起黄纸。 “那楚国呢?面对一个已经元气大伤的乾国,楚国会继续无动于衷么?” “可以,有点使节的意思了,但你知道你有个什么问题么?” “外臣不知。” “太想当然了。” 乾皇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串葡萄,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开口道: “楚王已经老了,已经卧床一年了,楚国四位王子各自都有封地,都有兵马在手,你认为,现在的楚国还有可能出兵对外么?” 郑凡沉默。 “当然,若你燕人真的一番杀戮而归,彻底将我大乾北方几个郡都废掉,朕确实会很心疼,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有时候,怎么着才能让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都去恨一个东西,真的很难很难。 现在好了,你燕人尽管去做,朕可以在后头从容地收整人心,再将北伐的口号喊出来。 或许于国有亏,但于龙椅有益。” 郑凡往后退了两步,躬身道: “外臣受教。” “也是了怪了,许是因为朕难得碰上一个这般脾气相投的人,在朕面前也能放得开敢说话不拘束,所以今儿的话,难免也就多了一些。 郑爱卿,这么着吧,你大可留在我乾国,朕许你一个前程!” 郑凡当即跪在了地上, 乾皇脸上展开了笑颜, 道: “郑爱卿这是答应了?” 郑凡摇摇头, 道: “外臣有些头晕。” “为何?” “外臣差点以为,此时是乾国大军兵临燕京城下而非我燕国大军兵临上京城下。” 说完,郑凡又站起了身,丝毫没有先前涮了一把乾皇的惶恐。 “朕先前与你说的这些,可有何错?明日,你燕军大可攻城看看,看看这座上京城,可是你等可以咬下来的! 再等着,瞧瞧看,当蛮人和晋国军队杀入你燕国腹地之时,你燕国,又以什么去应对! 天命,不在燕!” 郑凡叹了口气,对乾皇道: “陛下,外臣想问您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陛下,您打过仗么?” “什么?” “您亲自提过刀,去前线带头冲锋过么?” “未曾。” “哦,怪不得,陛下,臣虽为外臣,但看在陛下赏赐这般吃食的份儿上,外臣想进谏。” “说。” “陛下,仗,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而非坐在这暖室之中,靠在这软毯之上侃侃而谈出来的。 陛下无论说再多,都改变不了眼下我大燕军队已然出现在您上京城外的事实。 不说别的,就是万一此时有谁和我城外燕军里应外合一下,上京城说陷落,可能也就陷落了。 这个世上,从来都不存在永不陷落之城。 若真是那般,陛下,您先前和外臣所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是在嘲笑朕?” “外臣不敢,陛下刚刚说的局面,其实外臣也不清楚该如何去解,但有一点,外臣很清楚,那就是,嘴上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挡不住马刀的锋利。 外臣也是最近才学着打仗,也多少上过不少次战场,所以外臣更懂一个道理。 朝堂是朝堂,手段是手段,但它们和战场厮杀,完全是两码事。” 说罢, 郑凡俯身长拜: “陛下,该说的外臣都说了,陛下您的教诲,外臣也记在心里,外臣觉得,自己该走了。” “刚刚骂了一顿朕,现在却想走?” “今夜外臣若是不出城,明日京畿之地,将有十万陛下子民为外臣陪葬,外臣,无所谓的。” “呵呵,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朕让你走,朕还要你帮朕传一道口谕回去,先前的账,朕日后会一笔一笔地和姬润豪算清楚。” “外臣领命。” “下去吧。” “外臣告退。” 走出了暖房,一股冷意当即袭来,郑凡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温暖如春的屋子,唉,在翠柳堡住久了,生活条件是真的变差了好多,以前在虎头城好歹还有两个宅子,晚上还能泡泡汤池。 也不晓得,这种艰苦奋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忽然间, 脑海中浮现出了先前乾皇说的那些话, 乾国三边大军,不得有一兵一卒南下。 郑凡心里忽然一沉, 别最后, 是大燕先到了头? 往外走,穿过了回廊,那位银甲卫女人依旧站在那里。 郑凡忍不住多多看了她几眼, 讲真, 在这个时候郑守备还能苦中作乐也是没谁了。 银甲卫女人也在看着郑凡, 当郑凡从其面前走过时, 她忽然开口道: “听说燕人都善骑射?” 嘶…… 郑凡点点头,道: “本使也善骑射。” “是么?” 女银甲卫脸上露出了不信之色。 “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可以试试,切磋切磋,到那时,姑娘就会知道,本使说得不是假话了。” “你眼中有yin邪。” “姑娘你看错了。”郑凡心里忽然一凛。 “明日燕人会攻城么?”女人问道。 “不知道,大概,会做做样子吧,你也知道的,天儿这么冷,大家总得找点事情做做活动活动筋骨不是,不然容易得风寒。” “那明日我与使者大人比试比试。” “啊?” 郑凡忽然觉得,似乎事情有一点点不对劲,好像乾皇那个家伙,说错了什么东西? “使者大人明日应该也会参与攻城的吧?”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会的,但我在城下,姑娘你在城内,除非明日上京城被破开,否则咱们大概是很难见到面了。” “无妨,我可以下去找使者大人。” “不是,姑娘为何对我如此在意?” “因为使者大人先前走来时,看我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很想一剑杀了您,但您又是使者,您今晚不能死在上京城里,所以,我只能在明天找机会来杀您。” “姑娘,我觉得吧,男人的事情,应该男人之间来解决,我……” “我没有男人。” “抱歉,我口拙。” “我还未成婚,所以,我的事,只能我亲自来解决。” “啊?” 没成婚? 忽然间, 一把剑飘浮而出,出现在了女人的身后,宛若有灵性一般,在其脸颊一侧微鸣。 这尼玛是真的高端技术活儿, 狗屁的九品武者, 老子八品武者都做不到这一步了,想都不敢想! 什么寡妇,什么姘头,什么妙不可言,乾皇你个为老不尊的王八蛋! “我记得贵使的名字是郑凡。” “我觉得,我们……” “我叫百里香兰。” 郑凡眼睛马上一瞪,脱口而出道:“百里剑是……” “家兄。” “…………”郑凡。 郑凡有些浑浑噩噩地走了,这会儿,什么大燕的国运和未来,已经不在他考虑之中了,战争的走势,也已经被抛诸脑后了。 郑凡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四大剑客之一的百里剑的亲妹妹,说要来杀自己? 百里剑应该不会比沙拓阙石弱吧? 她妹妹再弱,但能给乾皇看大门,肯定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吧? 带着这种压抑的心情,郑凡往前走了挺远。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走后, 百里香兰看着飘浮在自己面前的佩剑, 微微蹙眉, 自言自语道: “你说,你在他身上感应到了那三把剑最后的悲鸣,袁振兴那个傻子,是死在他手里么?” 百里香兰脑海中当即浮现出小时候, 那个一头油腻背着三把剑的男子推着一个独轮车,上面堆满了糖葫芦来到自己跟前, 对那时还年幼的自己道: “喊我一声叔叔,这些糖葫芦就都是你的!” 当自己喊了“叔叔”后, 这个喜欢背着三把剑的汉子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以为自己占了哥哥多大的便宜似的。 那个一直吊儿郎当明明有着一身不俗的剑客修为却一直过着穷困日子的傻子, 就这么, 没了? 百里香兰有些不解, 好在,剑客行事风格很简单,再不解的结,一剑下去, 要么结散,要么剑断, 都算完事儿。 ……… 在打着灯笼的小太监引领下,郑凡又上了马车,马车内,瞎子正在擦嘴,阿铭则一脸淡然。 “乾国人的菜还真不错。”瞎子感慨道,随即,看向了郑凡,道:“主上,如何了?” 这些交流,都在精神力构建的开黑频道里发生,不用担心被外人窃听到。 郑凡双手使劲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道: “出事儿了。” 在开黑频道里,郑凡将事情说了一遍,还没漏掉那个百里剑的妹妹。 “呵,寡妇?”阿铭先笑了。 “你笑什么,你能挡得住人家几剑?”郑凡问道。 阿铭摇摇头,道:“主上,这个简单,您别单独出去就行了,在营寨里,她还敢直接杀进来不成?” 这会儿,马车已经出了宫了,行走在被宵禁的街道上,正在向北城门而去。 忽然间, 两侧民房内忽然出现了十多名黑衣人,人人持弩,对准了马车。 瞎子面色骤变,急呼: “有刺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四章 转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其实,自出宫的路上,瞎子的精神力探测就一直开着,虽然这种方式消耗很大,但这会儿可是在敌国的都城,是节省的时候么? 事实证明,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当两侧民居围墙上探出刺客的身形时,瞎子北马上就做出了反应,速度之快,甚至还超出了那些刺客。 “主上,上去!” 瞎子话音刚落,郑凡就感觉身下有一股力道在托举着自己,自己也马上会意,借势跳起后双手抓着马车上端,双脚也提了上去。 这个动作,有点类似于后世玩儿高低杠。 瞎子也随之一样,用自身的意念力托举着自己贴上了马车上壁。 “我呢?”阿铭问道。 “上面没地儿了,我也托不了三个人。” 马车上壁也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两个男性贴上去确实不剩多少空间了,瞎子的意念力也并不是千斤顶,现在顶着自己和主上两个人已经很吃力了。 但,说实话吧,挤一挤,空间,还是有的;榨一榨,再托个阿铭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 谁叫你射不死呢? 阿铭“呵”了一声,身形向前,没有下马车,而是选择将自己的身形贴在了马车前端一角。 虽然瞎子没说,但从瞎子的反应已经可以猜出来刺客用的是什么兵器,这会儿冲出马车反而会被当作活靶子。 “嗖!嗖!嗖!!!!!!” 一时间,弩箭疾射而入,一根根弩箭射穿了马车,郑凡只觉得自己身下有好多道气流穿梭了过去。 但因为外面的刺客也没料到马车内的人居然会提前做反应,将自己贴在了马车上面,所以两侧的人在射箭时,都是下意识地压低了高度,还是按照以往思维去思考正常人坐马车时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位置。 密集的箭矢之后,马车外又传来了厮杀声,是护卫着马车的银甲卫和刺客拼杀了起来。 只是,这些刺客身上一个个都释放着光芒,意味着全都是入品的高手,有心算无心且银甲卫又在第一轮箭矢中死伤过半的前提下,根本就不是这群如狼似虎的刺客的对手。 郑凡和瞎子也从马车壁上下来了, 二人一起看向阿铭, 阿铭已经很苟了,但其左臂位置和右腿位置,也依旧有两根弩箭射了进去。 阿铭一边摇头一边拔箭, 心里感慨着吸血鬼是真的没人权。 就在这时, 一个刺客掀开了马车帘子探进了脑袋,在他们的认知中,马车内的人肯定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眼下自己不过是来确认一下罢了,外加时间紧迫,所以并没有丝毫的试探。 刚刚将身上箭矢拔出来的工具人阿铭, 顺手直接将箭矢刺入对方的眼睛, “噗!” 刺客发出了一声惨叫,本能地向后退,却被阿铭迅速跟进,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又将其拉入了马车内,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獠牙刺入对方的脖颈之中。 紧接着,就是“咕嘟咕嘟”的声响,这个刺客的身躯开始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快速地干瘪下去。 对于阿铭来说,以往喝血是属于生活中优雅的点缀,此时则是战斗时快速自身补充。 “主上,用魔丸!” 瞎子在开黑频道喊道。 外面的刺客在察觉马车的异常后,已经再度举起了弩箭。 这帮刺客显然训练极为有素,哪怕是先前冲杀下来时,也在两侧留有射手。 郑凡没有丝毫犹豫,眼下的异变已经切实干系到了自己的生死,所以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胸口魔丸所在的位置。 “嗡!” 寒意,刺骨的寒意开始从魔丸体内释放而出,顷刻间充斥郑凡全身。 灾厄、诅咒、梦魇,种种负面属性开始加持。 郑凡的瞳孔,开始被一层血色所浸染。 “砰!” 郑凡双脚一蹬,整个人直接向前窜出,站在马车车头前的两个刺客只看到一道身影迎面而来,刚准备提刀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飞了起来。 郑守备的双臂已然伸展开去,宛若两把钢棍直接砸在了两个刺客的脖颈位置,其势能更是带着俩刺客倒飞出去七八米。 而这时,两侧的弩手马上做出反应,对着落地的郑凡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噗!” 身边被自己压在地上的两个刺客被郑凡双臂举了起来,两侧的弩箭全都射在了这两个刺客身上。 “呼……这应该是在主上晋升八品后,魔丸第一次出手吧?”阿铭说道。 “亲儿子,总是不一样的。” 魔丸,原本就是诸多魔王里,最被忌惮的一个,换句话来说,也相当于是七个魔王里,实力最强的一个。 有如此表现,虽然让人咂舌,却不至于如何吃惊。 “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阿铭先一步下了马车,直接向右冲去,瞎子紧随其后,右侧的两个刺客正好回身杀了过来。 瞎子掌心之中出现了两根针,阿铭则直接冲撞到了两个刺客身前。 “噗!” “噗!” 两个刺客反应迅速,直接横刀切了过去,两把刀都嵌入了阿铭的体内,但阿铭的双手却直接按住了自己体内的刀口,让对方不得抽出。 “嗡!嗡!” 瞎子的两根银针在下一刻刺入了两个刺客的太阳穴,两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嗖!嗖!” 两根箭矢射了过来,阿铭迅速后退,挡在了瞎子身前,两根箭矢都射中了阿铭的胸口。 瞎子双手拳头攥紧, 刹那间, 一股力量直接撞在了阿铭身上,阿铭也顺势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放风筝一般“飞”向了对面墙头,也就是那两个弩手的上方。 在下落时,阿铭双手顺势抽出还卡在自己体内的两把刀,一起砍下。 两个弩手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被阿铭砍翻摔了下去,身体一阵抽搐后,很快就不动了。 阿铭又爬出了围墙,来到了街面上,而在马车另一侧的位置,五具刺客的尸体已经被整齐地放在了那里。 郑凡歪着脑袋,看着瞎子和阿铭。 刺客,已然全被清理干净了,其实,这些刺客各个都身手不俗,但在小规模的遭遇战厮杀中,魔王们的实力和特性的优势,反而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一如先前在冰河边被射死的袁振兴,可能单挑的话,燕军里是他对手的人,真的不多,但在围攻之下,他也只能很憋屈地死去。 好在,刺客的人数,不算多。 “人杀没了,快点回去,别透支主上太多。”瞎子提醒道。 郑凡咧嘴,笑了两下,眼神里,带着一种压抑至极的阴狠,但在下一刻,他身体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 郑凡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种感觉像是在冬天刚跑完了一个长跑,肺部有着些许撕裂的痛,喉咙也发甜。 “没事了?” 环视四周,看着地上刺客的尸体,郑凡问道。 “没事了,主上。”阿铭一边继续拔箭一边说道。 就在这时,街道前侧和尾侧都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一队队乾兵在此时已然赶至。 前方队伍为首者,赫然是祖东成的弟弟,祖东令。 “到底怎么回事儿!”祖东令吼道。 郑凡在瞎子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祖东令,不客气地喊道: “这应该是我们来问你们乾国,这到底是何意!要想杀就直接杀,何必这般藏头露尾用这种方式!” 其实,郑凡心里也清楚,这些刺客肯定不是乾国人派出的,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自己又不是李富胜,杀了其实没什么意义,还会迫使城外的镇北军兑现承诺,明日开始大肆屠戮平民来报复。 但心里明白是明白,也不耽搁先把屎盆子扣上去。 “呵呵,真要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和本我讲话么!”祖东令反驳道。 郑凡用阴沉的目光盯着祖东令,道: “送我等出城!” “不成,事情还没调查清楚!” 祖东令本想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燕人在自导自演,但一看这仨燕人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就没问出这种问题。 人不死,还怎么泼脏水栽赃? “天快亮了,天亮之前,我不回营,明日十万乾国百姓将因将军你的决定而横死!” 祖东令的脸,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显然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在乾国的土地上,用乾国人的命来威胁乾国的军队,这真是……耻大辱! “护送燕使出城!”祖东令下达了命令。 郑凡三人开始往前走,在经过祖东令身边时,祖东令沉声道: “燕使,我期待日后和你在战场相见的那一天。” 郑凡笑了笑,道: “别介,日后什么日后啊,也别改天了,就今儿个,你现在开城门,咱直接真刀真枪地练练,背地里放狠话,可不是大老爷们儿做的事儿。” 祖东令原本愤怒的表情里,忽然出现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直接喊道: “尔等都看见了,燕狗欺人太甚,辱我大乾男儿没种! 众将士听令,将燕狗给本将就地斩杀!” “…………”郑凡。 ———— 今儿个状态是真不好,我需要调整一下,在电脑前枯坐很久,却一直找不到码字的感觉,很痛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五章 回夜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生活,似乎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刻给你安排出莫名其妙的事儿,一如现在,郑凡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作为使节,放放狠话,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人都说输人不输阵呢,更何况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眼下燕军已然在上京城外扎营了。 自己狂妄一点,跋扈一点,嚣张一点,不是很应当的么? 你委屈一点,不忿一点,屈辱一点,忍受一点,不也是正常流程么? 难不成这祖家二少爷当真是个莽夫,就是因为自己嘲讽了几下,讽刺了几下,就直接炸毛了? 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后世碰瓷儿的, 你撞我呀,你撞我呀,有种你就撞死我呀, 砰! 魔丸的力量刚刚使用过,虽然似乎是因为自己实力进步又或者是拼娃拼习惯了的原因, 这次自己没直接虚脱倒地不能动弹,但就算再次将魔丸强行召唤出来,面对四周数百甲士,也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效果。 除非…… 一时间, 郑凡、瞎子以及阿铭三个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祖东令身上, 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直接飞掠而至,且在须臾之间就刺在了祖东令面前的地上。 “嗡!” 剑身还在微微发颤,发出轻鸣。 祖东令面色一变,他认得这把剑,因为剑上有着百里家的标志。 百里兄妹,一个叫百里丰,一个叫百里香兰; 当然,前者大家更习惯于称呼其为百里剑,因为他是乾国的骄傲,也是当世剑道大家。 乾国大文豪姚子詹曾做诗以剑喻人,诗中将百里丰直接称为百里剑,这个称号,也由此而来。 也因此,当代江湖评四大剑道宗师时,也曾有人不满,说乾人掌握着文坛话语权,用诗歌文章吹捧一个人简直就是乾人的当家本领,所以,要是说楚国那位造剑师是靠着晋国剑圣一句话强行推上四大剑客之位的话,那百里剑这俨然四大剑客之首的位置,则是靠乾国文人每每酩酊之后用一篇篇诗文给堆砌起来的。 楚国造剑师先不提,晋国剑圣就是个疯子,经常疯疯癫癫的,甚至连晋国皇室和三大氏族的面子也都不卖,而燕国的李良申本就是军中丘八,其他人和百里剑比起来可没那么多的资源去吹捧。 这就跟上京城内的花魁一样; 各人有各人的眼缘,各人也有各人的喜好,有喜欢丰腴的,也有喜欢精致玲珑的,有喜好文采的,也有只爱三寸金莲小脚的, 但花魁只有一个,归根究底,到最后比的,无非就是谁家背后的金主更舍得砸钱去造势捧场呗。 但这般形容百里剑,可以说有些恰柠檬的意思,因为不管怎么样,百里剑的实力,也确实是能让人信服的。 当年,百里剑一身白衣入上京,官家至玉龙桥亲迎,拜其为太子武师。 这是街头巷尾都知晓的事儿,但还有一件事儿就只有权贵们才知道,那就是百里剑的妹妹,被官家认做了自己的干女儿,一直留在身边,身着银甲。 远处,百里香兰的身影走了出来,她面色清冷,谈不上高傲,却很清晰地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原本,郑凡轻信了乾皇的玩笑话,以为人家是个寡妇,而乾皇又有曹操的癖好。 但在得知对方姓百里后,自然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陛下旨意,让燕使出城。” 百里香兰的目光看着祖东令。 祖东令的面色变了好几次,因为他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皇权的压迫,事实上,当燕人军队出现在上京城外时,皇权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根基,其实已经被动摇了。 但百里香兰更是一个剑道高手,哪怕没有皇权在后,她说的话,本身就很有效力。 祖东令抬起手,其身后的士卒马上让开。 百里香兰走过来,拔出了自己的剑,继续往前走。 郑凡、瞎子和阿铭则跟在她身后。 祖东令的兵马继续停留在原地。 先是刺客,再是本来应当救援的人要杀自己,然后原本说明天要杀自己的人现在却又来救自己。 世间事儿,还真是有趣得很。 但郑凡现在迫切想要的,还是离开这座城,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身死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喜欢。 百里香兰倒是送佛送到西,一直将郑凡三人送到了城楼上,自有守城卒将篮子已经准备好。 郑凡对百里香兰拱手,道: “多谢姑娘相救,先前在宫里,因为一些误会,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对女人低头,其实一点都不丢人,尤其是对一个漂亮女人低头,那就更理所应当了一些,再加上这个漂亮女人实力很可怕的话,不跪舔,就已经很矜持了。 郑守备是个讲究“从心”的人,有些误会,能解开就最好解开,在见识过那些真正强者的实力后,郑凡清楚,千军万马固然能够碾压他们,但他们想在乱局之中抽个空来刺杀一下自己,自己肯定也会很难受。 百里香兰脸上依旧挂着很平静的神色,开口道: “明日,我等你。” 这还是要杀自己。 郑凡叹了口气,道: “姑娘,今夜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估计是感染了风寒,明日可能不能出营了。” 百里香兰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 许是她真的没想到, 堂堂燕人将领,一国使节,且曾在燕乾战场上屡立战功的人物,居然可以做到这般的不要脸。 不过,郑守备不知道的是,人家之所以要杀自己,并非是因为自己先前眼里的yin邪,而是因为那位叫袁振兴的剑客。 “郑将军,总是会有机会的。”百里香兰说道,她也只能这么说。 纵然是她哥哥本人在这里,也不会去做出一人一剑独闯燕军大营的事儿。 剑客和纯粹的武夫还有不同,那就是剑客更擅长的,是捉对厮杀,而非什么千人敌万人敌。 白天袁振兴就这般被箭雨射死了,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若是沙拓阙石那般纯粹武夫体魄,在箭雨里洗几轮澡问题可能都不是太大。 郑凡笑笑,转身走入了筐子里,筐子被放了下来。 三人上了先前被拴在城墙下的马,然后毫不犹豫地策马奔腾回家。 策马的途中, 郑凡在心里喊道: “瞎子,以后这种事儿,咱再也不做了。” 自己的命,金贵啊,还没玩儿够呢。 瞎子则显得沉稳许多,道: “主上,慢慢来吧。” 慢慢成长到,我们也能说一个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不过很快,郑凡心里又想到了乾皇说的“不准一兵一卒南下”,其实,自打乾皇说出那句话时起,郑凡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 虽说大家一直在调侃着大燕尽出猛将狼灭,那大家伙以后还玩儿个屁? 但毕竟是在燕国生活这么久的人,站在郑凡的角度,无论是小六子还是靖南侯镇北侯,都对自己很不错。 燕国可以败亡,但那应该是盛极而衰,或者是盛极而崩,但眼下,可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的话,未免让人心里太过唏嘘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自己麾下翠柳堡的骑士,已然折损了不少,郑凡还等着仗打赢了后可以换个小城当个城守安心地种田发育一波,别到最后还得当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再回头,看向身后那高耸的上京城墙,郑凡心里已然产生了一股隐忧, 这道坎儿, 燕人能翻过去么? ……… 暖房,又被称之为“觅春阁”,取其四季如春之意。 赵官家平日里,除了忙朝政之务外,就喜欢待在这里,尤其是冬天到了,更是如此。 当然了,觅春阁在夏日里,自然不会再被称为暖房,里面会被填充冰块,炎炎夏日时,这里也是凉飕飕的。 觅春阁的名字,其实不大好听,和上京城内的花坊名字太相似了,什么寻欢楼畅春园芸芸; 但赵官家却喜欢这个名字,且执意取了这个名字。 赵官家刚登基时就下旨修建这座园子,曾遭遇了许多朝臣的反对,当时乾国大文豪姚子詹才刚刚入仕,其父曾撰文借前朝修建大殿空费民力物力导致亡国之事来讽刺时下官家正在修建的觅春阁。 对此,赵官家依旧我行我素,也没对姚子詹的父亲有任何的发作,倒也使得姚家声望一时无俩,为之后姚子詹文名大发做了铺垫。 眼下,觅春阁内,乾皇斜躺在靠椅上,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正在一颗一颗地送入嘴里。 在其下方,跪伏着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姓骆,在外,凶名赫赫,于乾国民间更是被谣传是八只手臂每顿都要吃一个小孩的怪物,他是银甲卫的大都督,掌握着大乾这支特务机关的运作。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其母,曾是乾皇的奶妈,他和乾皇,算是奶兄弟。 “陛下,行刺的是楚国隐藏在上京城内的刺客。” 骆明达战战兢兢地跪着说道。 “朕记得,银甲卫对上京城内的楚国探子是有监控的。” “回陛下的话,因燕军出现于城外,今日上京之内人心惶惶,乱象太多,臣手下的人一时失察,这才………” “朕不喜欢听理由。” “臣有罪!” 乾皇吐着葡萄籽,整件事,其实很清晰,袭击燕使的是楚国人,玩的也是煽风点火的把戏。 因楚国皇帝驾崩只是时间问题,诸位王子已然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所以楚国迫切地希望外部三国能够打成一锅粥,这才方便他们楚国接下来去准备权力交替的事宜和动荡。 只是,乾皇脑子里,却浮现出了郑凡在离开前说的话,他说自己不会打仗,他还说事情不会那么美,完全按照自己所说的情况去发展。 这件事,表面上是因银甲卫的监控失误,导致这批楚国探子得以行动,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意味着伴随着燕人南下,朝廷上原本一直在平稳运行的某种秩序,被打破了。 乾皇甚至可以断定,银甲卫下面,有人眼见着燕人已然打到了上京,开始有其他心思了,甚至可能会和楚国开始暗通曲款。 至于说和燕人密谍司搭上关系的权贵,只会更多。 这种感觉,让乾皇很不喜欢,身为帝王,最讨厌的就是自己龙椅下面的一些人和事儿,开始有了失控的征兆。 “奶哥哥。” “陛下!” 面对这个不知多少年都没能再听到的称谓,骆明达无比惶恐。 “奶哥哥,朕眼下能相信的人,真的不多了。” “陛下!” “燕人,打不进上京的,不过,银甲卫这些年,也越来越没以前好使了,是该清一清了。” “臣明白!” “下去吧,忙你的吧。” “臣告退。” 骆明达走出了暖房,在外面,看见了百里香兰。 “香兰姑娘。”骆明达对百里香兰行礼。 百里香兰点点头,让开身。 骆明达离开了,百里香兰推开门走了进来。 “陛下,燕使已经出城了。” “呵,那个姓郑的燕人,还挺有意思。” “祖东令………” “祖东令不用去管他,祖家这个二小子,看似粗莽,但心思其实细得很,他这般做,倒也算是果断。祖东成那小子,应该是被燕人抓了,祖东令也就只有这般,才能向朕表明他祖家的态度。 只可惜了,那帮楚国刺客居然没能将燕使给杀了,朕本来还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让楚国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自家安心地争位去。” “陛下,您应该让我出手的。” “不用,有些事儿,顺水推舟可以,但太刻意了,难免不被人看出来,燕使死了,对面的燕人将领本就是个疯子,肯定会举起屠刀,这些债,可千万不能沾在朕的头上,朕到底是爱民如子不是?” 言罢, 乾皇又道: “明日,你且不用出城了,就护在朕身边,燕人若是明日攻城,朕还得去城墙上走一遭。” “太危险了,陛下。” “所以你得护卫在朕身边,朕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乾皇伸手,从身前桌案上拿起了三封折子。 这是三个相公的请罪折子,分别是韩相公、富相公和司马相公。 “韩相公先留着,富相公和司马相公的请罪折子,朕就允了,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几块臭石头给搬下去几个,以后做起事儿来,也顺心不少。” “陛下,这些话您不应该对我说。” “说说也无妨,皇帝就是个孤家寡人,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找不到。” 百里香兰点点头,没问什么自己不是人? 她知道, 自己是一把剑。 ……… 回了军营后,郑凡直接去见了李富胜,虽然这个燕使名不正言不顺,出发点更是临时起意,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向主将交差也是必须的。 李富胜坐在自己帐篷里,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包扎过了,郑凡进来时,李富胜正一只手拿着猪蹄子正在啃着,锅里还有着不少猪蹄在炖着,肉香四溢。 时下,羊肉比猪肉贵,但北封郡因为毗邻荒漠,所以羊肉反而比猪肉便宜,吃一顿猪肉还真有些不容易。 见郑凡回来了,李富胜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大铁锅,道: “边吃边说。” 郑凡没有去捞猪蹄,他在乾皇那儿已经吃了老不少了,再者,接下来要说的事儿,也很难让人有心思吃下去。 果不其然,当郑凡将自己和乾皇说的话以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后,李富胜手里的猪蹄已经停下许久没有再啃一口了。 “大人,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乾国三边坚守不出的话,那么燕国这次的战略目的就无法实现,你在乾国北方几个郡再怎么驰骋纵横,却终究是一块飞地,飞地的话,一来无法进行有效防御,二来,也没办法对燕国本土进行补充。 最重要的是,王庭和晋国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了。 若是大军再撤回去,这一遭,这一仗,可真的就是白打了,按照乾皇的说法,就是特意过来帮乾国刮骨疗毒来的。 李富胜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中啃了一半且已经凉透了的猪蹄给丢出去,但也只是手腕晃了一下,手指依旧死死地抓着猪蹄。 拿回来, 张嘴, 继续啃着。 不做声地闷啃,且啃了一个再换一个,他吃得很专注,任何一点儿肉都不放过,甚至连骨头都会在嘴里咀嚼几下。 一大锅的猪蹄,李富胜一个人全吃完了,还拿起了碗开始喝汤,一碗接着一碗。 郑凡就默默地在旁边坐着,没有说话。 终于, 李富胜吃好了,他长舒一口气, 似乎是因为吃饱了,那种饱腹的幸福感冲淡了他脸上的阴郁。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虽说,侯爷经常训诫我们说,以后看事情要看得长远一些,但我一直不以为意。 武人嘛,会杀人,知道如何打胜仗也就行了,干好自己的本分,其余的,随他去吧。 其实,李豹和我差不多,他也是个没脑子的家伙。” 李富胜的目光看向了郑凡,道: “先前你说的话,说给我听就行了。” 郑凡马上应道:“卑职明白。” 李富胜起身,走出了帐篷,郑凡也就跟着一起起身,走了出来。 今日,月明星稀。 李富胜又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在了甲胄里,像是个老农一样,微微佝偻着自己的背,遥望着前方的上京城,感慨道: “听说,乾国人的江南,更是富饶。” “乾国八成赋税,都收自江南。” “嗯。” 李富胜吸了吸鼻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脚下吐了一口痰, 道: “郑守备,你觉得这座上京城,如何?” “大人,这次出使是晚上出使,乾人也没能让我看到太多东西。” “就说感觉,就说感觉。” “很大,应该,也是极热闹的。”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大城,咱们的图满城包括南望城,和眼前这座上京城比起来,就是个小拇指哥儿。 这么大的一座城,这么俊的一座城啊。 它在我眼里,是那般的白嫩,比那白面馍馍还招人稀罕。” 说到这里,李富胜扭头看向郑凡,问道: “郑守备有子嗣了么?” “没有。” “哦。” 李富胜的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 道: “早点生娃好,咱们镇北军里,大家生娃都挺早,因为经常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一般,婆娘肚子大了后,就敢放心地死在荒漠上了。 但说实话,这种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好,不过咱们北人,也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什么不对。” 郑凡不知道李富胜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还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自己这个穿越者,仅仅是有一点点对燕国的归属感,在得知乾皇的命令后,都觉得心里有些沉重压抑,那就别提李富胜这个标准的燕人军中宿将了。 “赵官家说得没错,乾国地大物博,我大燕,确实是苦寒了些,但说句心里话吧; 就算事情真如赵官家所说那般又如何了? 我大燕自立国之始,大燕儿郎就在南征北战中过的日子,也就这些年日子稍微过得安逸了一些,但骨子里的血性可没有丢。 王庭来了,再打回去就是了,反正已经按着他们揍了百来年了,都揍习惯了; 晋国来了,一样打过去就是了,实在不行,先拾掇一个再拾掇另一个,哪怕乾国还想再火中取栗一把,来呗,干呗! 镇北军加上靖南军大不了全都拼光了也无所谓,但老子也想看看,想把我大燕南北二军都拼光,他蛮族、他晋人和他乾人,得跟着一起陪葬下去多少!” “呼………” 说到这里, 李富胜长舒一口气, 指了指前方的上京城, 道: “咱北封郡的女人泼辣,能骑得马拉得起弓的真的不在少数,早年我年轻那会儿,还是个半大小子,身子还没长开,功夫还没练成; 但有时候在街面上瞧着那些俊俏的大小媳妇儿就是会忍不住上去对着她们那胯拍一把过过瘾,哪怕马上被人家吊起来抽鞭子也无所谓。 眼下,这么俊的一座城摆在老子面前, 老子不上去拍一把,心里还真不得劲。 直娘贼,管他娘的大势,管他娘的以后,老子自己先爽了再说, 明日, 老子攻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六章 消失的大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帐篷,他这会儿很想洗个澡,但军中确实不具备这种条件,而且眼下也不是穷讲究的时候。 四娘将郑凡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帮忙进行按摩,做使节的事儿,瞎子已经说了。 对于四娘而言,只要人没死,就没什么问题,反正大家怎么玩儿不是玩儿? 所以,她倒是没有像那些传统女人那样哭啼啼地说什么主上下次千万不要再犯险了。 主上的脾气,四娘是清楚的,男人的本性,往往在玩儿针时会流露得淋漓尽致。 她清楚,若是可以选择,主上也不会偏要去涉险,主上还是很惜命的,但军令这个东西,也委实是没什么办法。 梁程进来了,郑凡依旧躺在四娘的腿上,梁程对这一幕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主上。” 郑凡睁开了眼,问道: “攻城器具打造得如何了?” 梁程摇摇头,道:“不过一天的功夫,就算征发驱赶了不少乾人来做苦工,但也就造出了一些云梯罢了,另外收集了一些之前乾军留下的兵器什么的。” 攻城,本就是一种高难度活儿,事先准备也是极为重要的,但眼下时间过于仓促,太多可以运用在攻城战上的器具根本就没时间去准备。 类似于冲车和箭塔包括砲车那种的,也都还没影。 上京城的城墙又极为高耸,里面的守卒也不少,虽说士气低落,但人家毕竟是据城而守,心理优势足以抚慰原本的惶恐。 郑凡叹了口气,或许,正如李富胜先前所言,明知道没什么结果,但纯粹是为了打而打一场。 总不能看着这般滑不溜秋的城墙来,再留着同样滑不溜秋的城墙去。 狗跑到陌生的地方,还知道撒泡尿标记一下呢。 “行了,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郑凡说道。 在这种局面面前,个人或者小团体所能起到的作用,真的不大。 饶是郑凡和身边的魔王们,其实能做的,无非也就是站在旁边看着,硬要再多做一件事的话,就是祈祷李富胜别明天把自己麾下的人马拿过去当先锋军就行。 “主上,休息吧,天都快亮了。”四娘说道。 郑凡听话地闭上了眼。 也就在此时,一队骑兵从西风渡口策马而来,径直入了军营,将打算再眯一会儿为天亮的攻城多蓄一点儿元气的李富胜吵醒。 大帐之中, 面对着送到自己手中的这封信, 李富胜大骂了一声, 随即一掌劈碎了大帐中的桌案。 当然了,这件事,郑凡是不知晓的,当军中的号角声响起时,郑凡在请不请病假之间犹豫了一下,转而直接将麾下人马的指挥权交给了梁程,自己则直接去中军那里找李富胜。 既然龟缩在军营里影响不是太好,那就干脆站在李富胜的身边,李富胜的武艺,郑凡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可能不是三品,但四五品的样子应该是有的,关键战场厮杀,很多时候都讲究一个效率和因地制宜,不像是双方擂台上单挑那般,不可能尽兴展示所学,所以想要直接看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实力也很难。 那些哪怕没入品的沙场老卒,他们可能在乱战之中杀的人比高手要多得多,同时他们活下来的概率也比那些高手多得多。 但不管怎么样,待在李富胜身边,至少不用怕那娘们儿来找自己。 关于百里香兰的事儿,李富胜昨天也听郑凡说过了,见郑凡直接来找自己汇报军情,李富胜也只是笑笑。 昨儿个让人家入城当燕使,差点死在了城里,总不可能再让人今儿个再去冒险不是。 再者,郑凡仗着手底下魔王们帮忙作弊,在李富胜以及两位侯爷那边刷了不少印象分,该保护还是要保护一下的。 只是,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当镇北军摆开了阵势后,郑凡没有看见前后军的区分,甚至,大家伙都骑在马上。 镇北军的步战其实也丝毫不弱,这个年代,普遍而言,骑兵的素质本身就是比步兵要高一截的,毕竟训练和养成成本不一样。 镇北军下马步战依旧可以压制乾军的场面,一路南下中郑凡见过好多次了。 郑凡也算是一直在学习如何打仗,也因此,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看不懂这到底是在玩儿什么蛇皮。 攻城用的甲士不得先在此时休息休息? 大家都骑在马上,这是笃定上京城的城墙是豆腐渣工程所以打算直接骑马将城门给撞开么? 李富胜扭过头,看了一眼郑凡,微微颔首。 “…………”郑凡。 郑凡也马上做出了了然之色。 李富胜叹了口气,又点点头。 郑凡也抬起头,发出了怅然一叹,仿佛感同身受。 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明白。 梁程这会儿也不在身边,没人可以递小抄。 而这时,上京城的城墙上忽然发出了阵阵欢呼,先是一片,随即是一整块一整块的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凡抬起头向上看,果然,城墙上出现了一面金吾纛旓。 这意味着,乾皇已经亲临城墙。 上位者,还是皇帝,亲自出现在了城墙上,这对乾军的士气鼓舞是相当巨大的。 尤其是眼下,燕军唯一期望的,并非是通过攻城战将守城的乾军全都杀死,而是想着通过这种压力,让乾军自己崩溃。 反正乾军自我崩溃的战例实在是太多了,梦想总是要有的不是。 但乾皇的出现,可以说近乎打碎了这种可能。 郑凡偷偷转过头看向了李富胜,发现李富胜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今日的李富胜,情绪上有点怪怪的。 没那么狂躁了,也没那么张狂了,显得过于平静了些。 上辈子郑凡养过宠物,今日李富胜给郑凡的感觉如同当初他带着工作室里的宠物狗去割掉了蛋蛋。 城墙上, 一身龙袍的赵官家一边往前走一边面带微笑,同时还时不时地停下来对一些士卒嘘寒问暖。 上位者不存在不会收买人心技能的可能,无非是懒不懒得去做罢了。 乾军士卒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欢呼,恨不得此时燕人就马上攻城他们好让官家看看自家的武勇! 百里香兰走在乾皇的身后,她的目光时不时地在城下燕军的方阵中逡巡着。 终于, 赵官家走上了城楼,在城楼的台子上坐了下来,那里,已然备好了酒水。 这些,都是事先打过招呼的,且确认过了燕人没有砲车才敢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 让赵官家微微有些不满意的是, 这里只摆放了茶水没有放上棋盘, 一如对于自己演技有着极高标准的演员,哪怕是一点点瑕疵都让他感觉很不愉快。 双方戏台搭建好, 角儿也到位了, 下面, 该敲锣的敲锣,该打鼓的打鼓。 李富胜手臂一挥, 后方的旗兵马上做出反应传达了主将军令。 下一刻, 从燕军军阵两侧,大量的乾人百姓被驱赶上前,他们手里拿着刀剑长矛,他们身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个情况,瞎子早就提醒过自己了,用乾人的命去填护城河去消耗乾人的守城物资本就是战场上常用的手段。 城墙上的乾军顿时哗然,开始痛骂燕人无耻。 坐在那里观战的乾皇在看见蜂拥而来的居然是自家的百姓时,脸色也马上阴沉了下去。 “放箭!” “放箭!” 守城军没有妇人之仁,在发现下方的百姓已经在架设云梯时,马上下达了攻击命令。 一时间,箭矢如蝗虫一般落下,下方的百姓死伤惨重。 他们本能地想要退缩回来,但游弋在外围的燕军骑士马上又将他们赶了回去。 紧接着, 第二波拿来填坑的京畿之地乾人百姓被驱赶了上来。 “咳咳………” 郑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一幕幕的,有些过于惨烈了,他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了,但也在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反应。 能居住在京畿之地的百姓,和这座上京城,定然有着极大的关系,甚至,不少乾国守军的家人就住在城外,一时间,城墙上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很多守卒是一边喊着热泪一边向下射出的箭矢。 李富胜只是微微闭着眼,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击,是的,他在享受着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虽然郑凡清楚,为将者,得做到足够的冷血,但看李富胜这乐在其中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咂舌。 这个很早就说过让自己在需要的时候,制止自己心中杀戮的总兵官,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下一批被驱赶上前的乾国百姓连刀枪都没有,他们只能去捡起前面死去人身边的刀枪,云梯其实也早就被损毁殆尽。 城墙上,乾皇已经起身离开了,他来这里是想看自家军队和燕人厮杀的,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这个皇帝很没有尊严。 因为城下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这一幕,等于是在打他的脸。 待看见金吾纛旓从城墙上离开后, 李富胜微微一笑, 似乎刚刚听完了一场音乐会,先前的他,是沉浸在艺术的熏陶之中。 “啊………” 李富胜打了个呵欠, 做了个回手的动作, 身后的传令兵迅速传达了命令, 随即, 燕军开始鸣金收兵。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燕人组成的方阵企图冲上去夺城,大家都在旁边看着,然后到了点后,一起回转归营。 回归大营后,李富胜直接进了自己的大帐,同时下令除非出现乾国军情,否则不见任何人,这里的任何人,也包括郑凡。 郑守备回到了自己麾下所在的营地,大家伙儿已经在埋锅做饭了。 魔王们坐在一起, 薛三先开口道: “今儿个是要做嘛?” 瞎子没回答,梁程也没回答,不回答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他,临时变卦了。”郑凡说道。 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攻城,甚至可能亲自带领先锋军冲击城墙的李富胜,今日,却显得极为安静祥和。 肯定是有什么因素,促使了李富胜今天的转变。 瞎子终于开口道; “看样子,是要撤兵了。” 梁程摇摇头,反驳道: “若是要撤兵,这会儿肯定已经下达通知了,但还没有,证明明天大军还会继续驻扎在这里。” 晚食,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结束,事实上,对今日战场上所发生的这一幕感到不解的,肯定还有很多人。 甚至连城内的乾人将领都会不解燕人这到底玩儿的是哪一出。 夜里, 瞎子走到梁程所在的帐篷,同时,有些不满道: “我喊你过来,为什么还偏要我过来?” 梁程开口道: “这不是怕你那儿不方便么。” 瞎子和那位小媳妇儿现在可是住一顶帐篷。 “呵呵。” 意念力掀开了帘幕,露出了里面的阿铭,瞎子道: “我也是怕你们俩不方便。” 梁程和阿铭是住一顶帐篷的。 瞎子俯身,进入帐篷。 梁程拿起水囊,准备给瞎子倒水喝。 瞎子忙摆手,道: “别,别,我不喝你们的水。” “是水。”梁程说道。 “不喝,不喝。” 天知道这水囊之前装过什么。 “有什么事?”梁程问道。 瞎子从怀中取出了一份信,道: “这是温苏桐派人送来的信。” “他居然还真能送出来。” 现在兵荒马乱的,想送一封信过来,南斗可不小。 “走的时候,我给他留了两个伶俐的人。” 既然是翠柳堡的人,哪怕送信途中碰上了燕军,也不会有什么事。 “不过,两个人一起送信的,折了一个。” 这封信的代价,还真挺大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任何时候,信息渠道的畅通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哪怕为此牺牲几个骑士,瞎子都觉得很值当。 “信里说了些什么?”梁程问道。 “说了些滁州城里的情况,基本风平浪静,按照主上所说的,乾皇应该确实曾下过旨意,禁止三边大军回援,所以滁州城现在还在我们手上,温苏桐他们,还稳稳地做着伪军。” “嗯。” “不过,让我感到很怪的一件事是,信里最后头,还加了一件事。” “说。” “温苏桐曾派人联系过四周,劝降滁郡的其他城池守军什么的,收效甚微。” “预料之中。” 滁郡虽然被燕军践踏过,但距离传檄而定还远着,毕竟乾国三边兵马还没回来,按照原本的计划,只要吃掉乾国三边回援的兵马,那么乾人北方官员将因此绝望,从而除了少数坚定派,其余的,要么溃逃向南方要么就直接投降归顺大燕。 “温苏桐是个老狐狸,他没把话说透,但我看出了他的意思。” “不用说透,反正你们爷孙女婿俩人,都是狐狸。” 瞎子直接跳过了梁程的这句调侃, 开口道: “温苏桐这番派人通告滁郡全境,其实算是一种排查,在信里,他说除了滁州城,也就是咱们这支兵马所过的线路之外,还有滁郡西部的几座城镇曾遭遇过我燕军的攻打,燕军在这里补给了物资粮草后就继续南下了。” 听到这里,梁程的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显然,他意识到了此间藏匿的讯息。 “那一路,按照行军方向来推断,应该是李豹那支人马。” 梁程点点头,道:“确实是他们,所以,问题来了。” “是的,问题来了,温苏桐他作为降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询问咱们军事计划意图,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隐晦地提一些,不过,他确实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是的,一颗定心丸。” 旁边,坐在帐篷里一直在假寐的阿铭有些不满意道: “喂,帐篷里就我一个外人,你们说话还要打哑谜有什么意思?” 梁程扭头看向阿铭,指了指瞎子手中的信,道: “意思很简单,那就是镇北侯和靖南军所率的二十万主力军,不见了。” “不见了?”阿铭有些疑惑,下意识地道:“应该是藏起来了吧?” “滁郡基本是平原,连山都少见,二十万大军,人加上马,足足数十万活物,怎么可能完全藏得起来。 之前,进入滁郡时,李富胜这一支人马就和主力分开了,然后我们还知道,另有一支人马和我们一样在南下着,就是李豹那一支。 但问题是,出了滁郡后,也就这两支人马在交互作战了,主力人马,并未出现。” “嘿,之前不是你们说藏在那里等着打乾国援军么?” 梁程摇摇头,道: “但有一个问题,你要知道,二十万大军,加上这么多战马,人吃马嚼的,每天所消耗的粮草辎重,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从温苏桐的信来看,整个滁郡,除了我们和李豹这两支兵马为了获得物资破过城镇之外,滁郡其他地方,并没有出现那种群狼扑入的局面。” 阿铭沉默了。 瞎子则舔了舔嘴唇,道:“有意思,有意思。” “确实很有意思,乾皇一早就看穿了大燕的谋划,所以从一开始就下旨给三边禁止一兵一卒南下,打算用这种方式困锁住燕国的骑兵集团。 但到头来,从头打到尾的,只有李富胜这半镇兵马加上李豹的半镇兵马,加起来,可能也就六万骑的样子。 而镇北侯和靖南侯所率领的二十万铁骑主力, 却, 消失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七章 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燕乾边境一线,一场厮杀刚刚结束,士卒们有的在包扎伤口,有的则是在整理着自己的箭矢。 战争,可以将一个个拥有丰富个体情感的人,变成一块块没有情绪的机器配件,此时这里的一幕,正是对此最好的诠释。 没人伤心,没人落泪,也没人去去吹箫奏古筝,更没人去看什么即将下落的夕阳和眼下的情景是多么般配。 乾国多诗人,也曾涌现出不少边塞诗人,但谁也不清楚燕乾近乎百年的承平下,那些乾国的边塞诗人到底是如何“触景生情”写出那般雄浑壮阔的沙场诗歌的。 郑凡曾研究过乾国不少的名人诗篇,因为燕国的环境政治格局因素,所以着重研究了一下边塞诗,看看自己脑子里的存货和这个时代的诗文比比,到底哪个更胜一筹,以后说不得用得着。 结果发现乾人的诗文在描写战争和边关时,所给人的感觉,一如后世那些高高在上的传统作家一写起农村就直接往上堆砌“朴实”“淳朴”“老实”的辞藻一般。 不明真相地人看了会觉得“原来如此”,而真正经历过战争环境洗礼的人则会对此嗤之以鼻。 没有哀嚎,没有叫唤,哪怕身上重伤的伤员,也只不过是在自己喉咙里轻微地发出些许的低哼,狼,就算是舔舐伤口,也有着它自己的方式。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来,第六次遭遇战了。 镇北军和靖南军总计二十五万铁骑南下,直扑乾国腹地,但让南望城一线诸多总兵官们意外的是,乾国三边的大军并没有回援,他们依旧稳稳地待在自己所构筑的防线内。 甚至,他们竟然还主动地开始派出兵马北上,跃跃欲试的姿态,十分清晰。 一开始,还只是试探,也就是一两千的规模,但慢慢的,这种试探转变为了大战前的铺垫,其北上兵马的规模开始上万。 乾国三边本就有不少骑兵,当初郑凡率翠柳堡骑兵南下收割军功时就曾遭遇过乾国三边骑兵的堵截,再加上西军的西山营三万多骑被调派过来,乾国三边的骑兵数目,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可观的规模。 先前,这里刚刚爆发的是一场上万人的遭遇战,双方都伤亡惨重,最后,以乾人的退去而告终,燕人也无力去趁势追击,一来,己方也需要抓紧时间休养,二来,没人清楚对面乾人撤退的方向是否还存在着乾人其他大军的埋伏。 两位总兵坐在一起,一个腿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就算治好了,以后估计也很难再骑得了马了,就连走路都得使着拐棍。 另一位总兵是身前和身后都中了一箭,因为有甲胄的保护,箭头虽然刺入体内,但并不是什么要害,只不过取箭时依旧得咬着牙忍受着痛苦。 其实,对于他们两位而言,自己身上的伤势并不是最痛的,最让他们痛心的反而是四周战场上已经倒下永远站不起来的麾下士卒。 燕军军制很粗犷,一如文官看的是实缺儿与否,武将则看的是自家麾下兵马强壮与否。 类似于荒漠蛮族,燕皇可能就是王庭,下面一个个统兵的将领及其部曲就是荒漠上的一个个部落。 虽然在表现上有所不同,但这些军阀头子们脑子里最大的事儿,其实还是保存实力,一如当初郑守备在翠柳堡时那般。 “老梁,这么打下去,咱这点儿家底子,可都得要拼光了啊。” “谁说不是呢,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这些家当,原本想着趁着陛下大举南下,可以再滚几轮雪球,谁想得居然得靠咱们自个儿在这儿打这种呆仗。” “那许胖子自诩是北人出身,就觉得自己懂兵了,是,镇北军是能打,但和他许胖子有什么关系? 这仗再这般打下去,老子是真受不了了,这帮弟兄跟着我这么多年,总不能都交代在这里,总得留点种子。” “呵呵,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乾人那边一次来得比一次凶,下一次,咱们俩剩下的这点家底子,可是连填都不够填的了。 虽说咱麾下儿郎比不得镇北军亦或者靖南军,但好歹也是人人皆马上好手,骑射功夫绝对不比乾人的骑兵差,偏偏被压着要去和乾人对冲! 败家,直娘贼,真他娘的败家!” 两位总兵官正在骂骂咧咧之时, 后方林子里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赫然是一座肉山。 得亏肉山下面骑着的是一匹貔兽,换做寻常战马还真吃不住这个分量。 饶是如此,貔兽奔跑到跟前时,也已然是气喘吁吁一副透支了的模样。 许文祖翻身下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总兵。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战场上的血腥味并不是很重,地上的鲜血要么凝固要么已经被冰冻住了。 但这放眼望去的横尸遍野,也依旧在诉说着先前战事之残酷。 许文祖过来时,两位总兵完全当作没看见他一样。 许文祖也不生气,见两位总兵身上都负伤了,马上关切地蹲到梁国鸿身前,看着梁国鸿的腿,很是心疼道: “这……这……这……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呢。” 这情绪宣泄,有些过于用力了,也太过丰富了。 梁国鸿则有些生硬道: “许大人说笑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该添点儿红时,它就得添点儿红,想躲也躲不掉的,再说了,不管如何,某至少还有一条命在,比起那些已经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儿郎们,某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许文祖则反驳道:“我虽说没怎么亲自带兵冲锋过,但也清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南望城那儿新征募的良家子已经不少了,总得要有资深宿将带着才行,你且先下去养伤,顺带练练新兵。” “啥,你让我撇下兵马去南望城?” “你现在还能带兵打仗么?再说了,那些良家子也需要人带带。” “呵,新兵蛋子顶个什么用,虽说我大燕武风盛行,大燕儿郎近乎人人都会骑马,但真要说拉出来就能成军,你我也都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 许大人,我不想要什么良家子,我只想要我的兵,想要我的那些从虎威郡一路带来的兵!” 身边正在治疗箭伤的郭同思伸手轻轻拽了一下梁国鸿,示意当着将士们的面,要是自己这些总兵先内讧了这叫什么事儿呢? 许文祖笑了,道:“我知,我知。” 郭同思则开口道:“许大人,这仗,真的不能这么打下去了,咱们这些总兵加起来,也就这些人马,虽说比不得镇北靖南二军精锐,但放眼四国,也算是一流的骑兵了,就这般和乾国人硬碰硬地打,真的太亏了!” 这般猛打猛冲,虽然连续几次交锋,燕人都赢了,败退的都是乾人,但自身的损失也很大,且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 梁国鸿也接话道: “许大人,就算是想下手,也切莫这般急切才是。” 这话一出, 不仅仅是郭同思还有身边的另外三个总兵也都面色一变。 实在是梁国鸿这话委实太过诛心了, 这近乎是指着许文祖的鼻子说,你就算想要削减我们的实力,好让你能坐稳银浪郡第一把交椅,也不该这般操之过急,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许文祖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反而继续笑呵呵地道: “可千万不能这般说,我许文祖平素的为人相信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平日里,大家关起门来算计来算计去,我许文祖比你们都会算计,我长得胖,也饿得快,自然也就吃得多一些; 但现在咱们面对的是乾人,这兄弟在家里打架但出了门后,还是得站在一起共御外辱才是,这点道理,我许文祖还是拎得清的。 本来呢,我麾下最能打的一支,你们也晓得的,是翠柳堡的那支人马,不是被靖南侯调着一起南下了么,但我这儿还有个几千骑的家底子,这样,我一个人都不保留,直接成编制地交给两位兄弟手里去。” 许文祖这话说得,让梁国鸿都有些始料未及,下意识地问道: “当真?” “千真万确!” 许文祖似乎是蹲着太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冻土上,一边扯着自己的衣领子一边继续道: “你们也瞧见了,我这般胖,那头貔兽驮着我都费劲,就别说带兵冲锋了,以前,虽然并非没见过阵仗,但也都是在北封郡那一块围剿围剿马匪或者和蛮族小部落动动手,这种大场面,我也没真正操持过,所以,还得仰仗着诸位。 我麾下的兵马,你们大可分了去,后续从军的良家子,也尽管挑好的先给你们送去。 送出去的这些兵马,我也不回再要过来,这些话,我今儿个就当着你们的面说了,你们总不会担心我日后还会反悔吧?” 梁国鸿的面色有些疑惑,问道: “许大人,您这是为何?” 大家都是军头子出身,好不容易熬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清楚麾下兵马的重要性,许文祖这直接将家底子都送人了,这般做派,当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嘿,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分你的我的了,在乾人眼里,咱们可都是燕人。” 许文祖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东边, 道: “不瞒大家说,东边晋国那边,已经开战了,据说来势不小,晋国两大氏族,赫连家和闻人家,可都是家族底蕴尽出,具体多少兵马不知道,但东边可是有五万靖南军后营加上十万禁军还有那些郡兵防御,却依旧打得很是艰苦。 朝廷,是不可能再抽出一兵一卒来支援咱们了,两位侯爷也已经率兵南下,虽说不晓得为何,这三边的乾军似乎一直没有回援的动静,但若是他们真的要北上,陛下所在的燕京和他们之间,除了咱们能挡一下,还能指望谁? 哥几个,我也晓得大家心疼手底下的这些子弟兵,我也心痛啊,直娘贼,别忘了是谁给你们拨的粮拨的甲拨的马,这些玩意儿,老子要是损公肥私,再胖上了两圈又有何难? 但咱们现在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也不能避其锋芒,乾人这是在试探呢,乾人也忌惮,他们没有回援是真,但他们也不敢真的大举北上的,他们怕两位侯爷再杀回来。 我们不晓得两位侯爷什么时候会杀过来,但我们得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儿,咱们这些丘八汉,信的是什么? 不过是手中的刀枪箭马罢了,能咱自己豁出命争来的东西,咱就一点都别丢。 咱要是怂了,咱要是退了,咱要是从长计议了,等于是给乾人送定心丸吃,说不得乾人就真敢派大军北伐试试了。 所以,眼下,乾人来多少,咱就吃下去多少,哪怕是拼着两败俱伤,哪怕是咱们拼光了所有家底,咱也不能退,万事,就怕一口气,这口气,咱得一直提着,也必须得提着!” 许文祖面向北方,燕京的方向, 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其说咱们这次是在保住陛下,倒不如说咱们是在保住大燕。 祖宗们舍身忘死地拼杀,才使得我大燕能够承平百年,这百年来,不是没打过仗,但从未有任何一支敌国兵马真的深入过我大燕的疆域,我大燕也从未丢过寸土! 咱们要是撑不下来,以后死了到地下去,可就真没脸去见祖宗了。 诸位,这就是我许文祖的意思,咱嘲笑了乾人一百年了,一直笑话乾人没种,笑话他们没栾子, 眼下,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咱就给这帮乾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大老爷们儿!” 没有鼓掌声,也没有附和。 大家的脸色,反而显得比较淡然。 都是在军营里熬出来的兵油子,又不是年轻气盛的新兵蛋子随便几句话撩拨就能引得嗷嗷叫。 他们看中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要去做什么。 这时, 梁国鸿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嘴巴张开又闭合,缓缓道: “老子的这条腿废了,本来想着这点家底,给老子儿子留着了,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我那个儿子,当个校尉守备什么的,可以,不打仗时当个总兵吃吃油水儿什么的,问题也不大,这方面,他随我,哈哈哈; 但这会儿真要领着麾下几千弟兄跟乾国人干,这小子,不成。 就这样吧,我这麾下还剩下的这些儿郎,你们都分了吧,现在我也骑不得马了,正好到南望城去训练那帮征募来的良家子,这么短时间,也不求能把他们训练成精锐了,多灌输点儿杀气就行。” 许文祖在旁边微笑,胖胖的脸上,满是欣慰。 梁国鸿扭头看向许文祖,道: “许大人,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您说,我听着。”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让人作呕。” 许文祖笑得更灿烂了, 同时回应道: “其实我刚来看见你腿废了时心里头也挺高兴的。” —————— 推荐朋友的《我渡了999次天劫》: 穿越神州大地的甄河图,看什么都带游戏说明栏。 什么都不看先看自己属性——机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八章 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沙丘之上,立着一顶帐篷,帐篷的顶端有一根紫色的独角。 这是蛮族王庭至尊权力的象征,有点类似乾国的金吾纛旓,都是只有“帝王”之尊才能使用的器物,其象征意义要远远超过实际运用本身。 这样子的帐篷,历史上王庭总共有三座,每一座上头,都是一根紫色的独角。 独角,来自于貔貅。 历史上,有两代姬家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其胯下坐骑貔貅也被蛮族掳走,割其角当作器物,第三个是一位燕国统兵大帅战死后遗留的。 只有血统真正尊贵的貔兽,才会在头顶孕育出这般紫色的独角,蛮族人将其当作战利品,荣誉的象征。 不过,历史上,百年前蛮族西征时,其中一顶这样的帐篷就遗失在了西方; 另外还有一顶,则是在初代镇北侯镇守荒漠没多久,被其率麾下铁骑追逐蛮族王庭,抢夺了回来。 也就是说,眼下这种帐篷,王庭也就仅剩下一顶了,却出现在了这里。 帐篷外,站着一个身着兽皮中年男子,他的头发,是红色的,他的眼眸,泛着琥珀的光泽,但他的面容,却又有着蛮族的黝黑和粗犷。 相传,蛮族王庭的右谷蠡王是个混血,其父是罗马人,其母是蛮族奴隶。 少年时归于蛮部,一路成长起来,最终,成为右谷蠡王。 他站在那里,目光眺望着前方,那里,有一支黑色的骑兵队伍,打着燕国的黑色龙旗,正在向这里开来。 队伍中,有一辆马车。 有一年轻男子一马当先,身着金甲,身上散发着英气,宛若一块磐石。 当其来到帐篷前,看见帐篷上的紫色独角时,其脸上露出了一抹怒容。 右谷蠡王微微一笑,许是因为幼年曾在罗马生活过的原因,他身上还残留着一些西方影子。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倒是没摩擦出来什么,但一个沉稳内敛,一个霸气外露,谈不上谁输谁赢孰优孰劣,只能说,各有千秋。 金甲年轻人欲策马向前,却被右谷蠡王伸手拦住。 “让开,孤要检查一下帐篷!” 右谷蠡王沉声道: “大殿下,我蛮族之下,只有一人能入这顶帐篷内,您大可放心。” “孤凭什么信你!” 右谷蠡王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他那双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更为妖异: “没什么信不信的,你们这次只来了一百骑,留守的几个总兵一个也没来,要真打算做什么,我一人出手即可。 我承认,大殿下确实有习武的天赋,年纪轻轻就已然四品武夫之境,假以时日,武道成就定然不可限量,但眼下,您还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 右谷蠡王抬起手,指向了前方正在缓缓驶来的那辆马车,道: “马车里的贵人尚且不担心这个,大殿下您又何必坏了规矩?” “姬家的小子是么,进来,让本汗看看。” 帐篷内,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右谷蠡王收回手。 姬无疆翻身下马,走到帐篷前,拱手道: “姬无疆特来拜见蛮族汗王。” “呵呵,真的变了哟,姬家的人,居然开始懂礼数了,呵呵。” 姬无疆掀开了帐篷帘幕,看见里面盘腿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老者,老者年纪很大了,蜷缩在里头,哪里有半分蛮王姿态,和燕国农庄上的老富家翁差不离。 “怎么,就许你姬家现在学得人模狗样的,我蛮人就得一直茹毛饮血?” 姬无疆走入了帐篷。 “姬家的小子,生得确实威武,可惜了,姬家人已经许多年不曾再亲自到荒漠转悠了,本汗差点都以为姬家的子孙,都已经开始耽于享乐再也吃不进这荒漠的沙子了。” 百年前,蛮族王庭西征,大败; 初代镇北侯受封北封郡,开始镇压荒漠。 数百年来,一直是大燕大患的蛮人,自此无法再东进一步,当年姬家先祖皇帝一次次御驾亲征荒漠的场面,确实快成极为遥远的回忆了。 “荒漠,我倒是一直都想来,但一直没有必要来。” “这话确实是姬家娃娃的口气。”蛮王没有丝毫怒气,指了指身前的一杯马奶酒,道:“喝酒。” 姬无疆没有掉份儿,直接将酒杯举起,一口饮尽。 “如何?”蛮王问道。 “难喝至极。” “哈哈哈哈………” 蛮王放声大笑,随即道: “本汗这里还有西方人的酒,过些日子,差人送你一些,酒,就得分着喝才有意思。” “那小子就多谢汗王了。” 老蛮王一直表现得如同长辈一样,虽然双方是敌对关系,眼下更是剑拔弩张的态势,但姬无疆也慢慢改变了先前的倨傲,开始流露出了晚辈的姿态。 “本汗其实心里一直很怕,怕自己一直到蹬腿前,都没能让姬家人再骑马来荒漠看看。” 这话里有话, 因为李家镇守荒漠实在是太过稳健,所以历代姬家皇子都没有御驾亲征的必要,想要再让姬家人再出现在荒漠的方式就是李家快要撑不住局面了。 只可惜,一直等不到这个机会,也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先祖们曾在这里和诸姬厮杀数百年,结果到了自己这一代,人姬家人都不高兴到荒漠来了,这真的是可以说是无颜去见祖宗了。 “日后,小子倒是可以常来看看。” 老蛮王摇摇头,道: “你不争皇位了么?” 这话问得很是直接。 姬无疆笑道: “我没那个脑子。” “自古以来,没脑子做王做皇帝的,多了去了。 你且老实告诉本汗,这皇帝,你想不想做?” 姬无疆没遮掩,在这里,确实没什么遮掩的必要,而且,身为皇子,他其实很清楚自家老爹的脾气,自家老爹在一定程度上,其实真的很开明。 “想坐。” 那张龙椅,谁不想坐呢。 但这个世上,可没有你想就必须得给你实现的道理。 “听说,燕皇属意的太子,是你二弟?” “是。” “哎呀,也是,二皇子舅舅是靖南侯,以后丈人还是镇北侯,他不坐那个位置,谁坐啊。 你呐,也是可惜了,谁叫你出身不好呢。” 燕国大皇子的母妃,乃女婢。 姬无疆点点头,感慨道:“是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老蛮王伸手指着姬无疆道: “你这浑小子,倒是符合本汗的胃口,你没家世,本汗可以给你家世。” 这里的家世,自然是指的是“妻族”。 无论是眼下这个时代还是后世,一个人最直接的家世关系大概也就这么三条,一条是来自自己的父亲这一脉,二是来自自己母亲这一脉,三,则是自己妻子这一脉。 “汗王莫非想把王庭的位置,给我坐?” “你小子,真让你坐,你那个爹肯定会愿意,哪怕和你名义上做个恩断义绝都不会犹豫丝毫,但这个位置,你一个燕人还是姬家人,能坐得了么? 本汗有一幼女,乃荒漠上的明珠,你若想要,本汗倒是可以许配给你。” “嫁妆呢?” “姬家的人,果然依旧这般不要脸。” “老汗王既然想让我喊您一声岳丈,这总得给个改口费才是。” 老蛮王伸出一根手指, 道: “一万王庭骑兵。” “少了。” “脸呢?” “老二那边,镇北侯靖南侯那边加起来数十万铁骑,您就给我一万?女婿我这还怎么去争夺皇位?” “无疆,就不要为难那老头子了,他那里还剩下几两家底谁不知道,你想扒拉也扒拉不出什么。” 老夫人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姬无疆主动走到帐篷口,掀开了帐篷,看见先前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右谷蠡王此时正躬身向老夫人行礼。 李家镇守荒漠百年, 百年的时间,真的够久了的, 久到蛮族人现在畏惧的是李家而不再是姬家。 自己这个燕国大皇子的身份,是比不得当代镇北侯夫人的。 “姨母。” 姬无疆主动伸手搀扶着老夫人的手臂。 这边, 一直慵懒地蜷缩在那儿的老蛮王也摇摇晃晃地起身了, 咳嗽了几声, 笑道: “见过李家妹子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点头道: “见过对家老哥哥了。” 一个,是蛮族王庭的大汗,是货真价实的蛮王; 一个,是镇北侯夫人,于这北方也是跺个脚地面都得震三震的人物; 但打起招呼来, 却像是老街坊见面时的问候。 “我李老弟可是去南边快活了? 我说李家妹子啊,男人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么? 他出去快活了,将你留在家里,这事儿,做得可真不地道。 我可是听说过,那乾国江南的女子,一个个的活色天香,保不准李家老弟在那儿就又有了新欢了。” “家里太穷,穷得揭不开锅了,男人嘛,总得出去卖把子力气,挣点钱花花。 这不眼下,闺女也快出嫁了,总得置办点儿嫁妆,省得闺女嫁过去后受气不是。” “李家大妹子,这你就见外了不是,你那千金,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了,她出嫁的嫁妆,我王庭理所应当地得添一份。” 镇北侯府郡主对荒漠蛮族是怎样的一种手段,近乎世人皆知了,沙拓部是如何灭族的,王庭左谷蠡王是如何陨落的。 但尽管如此,这出嫁妆,也不是戏言。 “不麻烦老哥哥了,老哥哥你这日子也不好过。” “哎,也不差这一点儿心意不是。” “呵,现在年景不好,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老哥哥你要有这份心,就别再想着到我家打秋风,我李家就心满意足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老蛮王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继续道: “早些年,我蛮族日子过得虽然苦,但也能逢年过节地开开荤,现在好了,自打你李家来了后,直接过了快一百年的苦日子,这日子,难熬啊。” “可不是怎滴,我李家早些年在银浪郡,也算是富贵人家,自打迁到这荒漠边来,吃了一百年的沙子不说,平日里李家的男人,连肉都很难吃得到。” “所以说嘛,李家妹子,这人活一世,何必苦了自己?” 老夫人点点头。 “其实吧,都当了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咱也总得念点情分,我也不再浪费那口舌,说什么你我两家联手共图富贵的废话了。 既然你李家妹子想邀我出来谈谈,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老夫人开口道: “蛮族兵,不得东进一步。” 老蛮王缓缓地坐了下来, 道: “以前你李家三十万铁骑都在那儿摆着的时候,我们就算想进来,也进不来啊。 但现在,我们想进来,你们挡得住么?” 原本,六镇三十万镇北军镇守的疆域,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万,控制力一下子就被削弱了太多太多,想挡住蛮人不进来,确实很难。 更何况,这次在王庭的号召下,蛮族不仅仅有王庭十万骑兵,还有诸多响应号召的部落,他们也能凑出个二十万以上的骑兵数量。 搁在以前,三十万镇北军在的时候,蛮族部落是不敢这般大张旗鼓地聚集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哪怕大家三十万对三十万,自己这边必然也是完败。 但现在,正是因为看见了希望,所以不少原本早就不听王庭招呼的大部落这次,又重聚到了王庭的旗帜之下。 老夫人开口道: “老身今日来,其实是想和大汗谈一笔买卖。” “侯夫人,请说。” “这一遭,只要蛮族不越境,之后十年,我镇北侯府,我大燕,将不会再踏入荒漠。” 虽然双方大规模的作战这几十年来已经很少了,但镇北军依旧时不时地跑过来找点仗打打,知道荒漠生存条件恶劣,就帮他们减减丁,缓解一下人口压力了。 像李富胜这种的,后世是可以去当计生办主任的。 老蛮王等了好一会儿, 随即像是才意识过来, 笑道: “就这?” 我十年不主动揍你, 这他娘的也是恩赐? 一时间,老蛮王心里还真有些五味杂陈。 “不满意?”老夫人问道。 “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这价钱,真得太低了,你大燕甚至什么都没付出,本汗也无法向子民交代。” 老夫人点点头,道: “我侯府,其实不是很擅长做生意。” “瞧出来了。” “更擅长的,还是用刀子说话。” “现在比刀子,你可是比不过本汗的。” 老夫人正色道: “一旦蛮族越境,我十万镇北军将尽数杀入荒漠,直指你蛮族王庭!” 老蛮王眼睛忽然一眯。 老子家可以不要,老子老巢也可以不要,拼着你蛮族在我家里烧杀抢掠,但我也一定要将你王庭给捣毁! 老夫人继续道: “十万镇北军,不灭王庭誓不还!” 荒漠,不完全是沙子,里面其实坐落着很多绿洲。 蛮族部落也确实可以迁移,但他们的迁移是根据气候和水草而居,有着自身规律。 哪怕王庭一直跑,一直逃,一直不交战,在这种被驱赶的过程中,部族的损耗也是极为恐怖的。 后世汉武帝和明成祖都曾在后期发动过好多次这种看似斩获不大的远征,斩首虽然不多,但部落在逃跑过程中的消耗也依旧不容忽视。 最重要的是,老蛮王清楚,其他部落尤其是那几个大部落,是很乐意看到王庭和燕人死拼到底最好同归于尽的。 若是一起东进,他们会听自己的调度,但当燕人杀入荒漠时,只要燕人不去打自己,他们会作壁上观。 老蛮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 “你李家,在威胁本汗?” “是。” “本汗兴许也能学学你们,说实话,本汗也活了不少年头了,也活够了,你说说,本汗是不是也能牺牲一下,给我蛮族换一个更广阔的天空?” 老夫人看向姬无疆,道: “将陛下的密旨拿出来给老汗王呈上。” 姬无疆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密旨,递到了老蛮王面前。 老蛮王掂量着手中的密旨, 缓缓打开, 密旨很短,也就几行字。 是燕皇的手, 但在看到这短短几行字后, 老蛮王身子猛地一颤, 抬头瞪着老夫人, “你李家,不………” 转而, 老蛮王又瞪向大皇子, “姓姬的,果然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言罢, 老蛮王狠狠地将密旨攥在了手里,恶狠狠道: “本汗等着,等着看,等着看你们燕人如何自取灭亡! 就是我蛮族不出手,但本汗也不信,这天命,会在你大燕!” 人在害怕时,才会发怒; 人在慌乱时,才会失矩。 会谈, 以这种方式结束。 老夫人坐进了马车, 而这时,大皇子姬无疆也跟了进来,道: “姨母。” 老夫人对此似乎没有丝毫意外,事实上,作为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在很早时候,大皇子就曾在侯府待过一段时间,由老夫人亲自带过。 这已经算是,皇家和李家的一种传统了,一如当初先皇让当今陛下和李梁亭一起长大一样。 “是想知道你父皇密旨上写的什么?” “是。” “老身可没看那密旨。” “但我相信,姨母肯定能猜得到父皇写了什么。” 大皇子清楚这位老夫人的不一般,甚至,他还知道当初自家父皇和镇北侯曾一起将她当作心上人。 可以说,老夫人当初如果愿意,她现在,就是当朝的皇后,母仪天下。 不过,在镇北侯夫人,其实和皇后,似乎区别也不是很大。 “老身就帮你猜一猜。” “谢姨母解惑。”大皇子做倾听状。 老夫人微微一笑,模仿着燕皇的口吻道: “若蛮族趁大燕国战之际越境,那朕就割让大燕大半疆域同乾、晋求和,转而发全国之兵尽赴荒漠,与蛮族不死不休! 姬家可灭, 大燕可亡, 蛮族不可东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五十九章 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呼……” 郑守备今天难得的洗了个澡, 微烫的水覆盖住自己脖子以下的位置,让自己的皮肤开始呈现出一抹兴奋的红色,仿佛这些日子的疲惫在此时都被一扫而空。 自打那一日李富胜胁迫京畿之地的乾人百姓攻城之后,上京城一直紧闭着,镇北军也没有再行攻城之举。 甚至,连攻城器具的打造也都停止了。 双方之间,倒是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和平默契”。 不过,每天从早到晚,燕军这边都会有人过去,到城墙下对着城墙上骂,城墙上的乾军则马上回骂。 双方都不在箭矢覆盖范围之内,外加乾人又不敢开城门出来冲杀一波,所以就很和谐的保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则。 上面的乾人骂:燕狗,燕蛮子! 下面的燕人骂:乾猪,没栾子! 郑凡还特意打马去看过,别说,还真有种后世络上互飙地域歧视的感觉。 只不过骂来骂去,也就这点儿东西,他们是乐此不疲,郑守备是听了一会儿就腻了,想着以后有机会要不要教教燕人拉歌。 编点儿骂人且顺口的歌,大家一起唱,又有气势又显得大家很有文化。 郑凡坐在浴桶里,四娘在帮郑凡搓背,二人相处习惯了,尤其是在这方面,四娘清楚郑凡喜欢的轻重缓急,哪怕是搓背,也能让郑守备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主上,梁程先前过来说,李富胜下令让大家伙今晚可以收拾东西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 这城,是攻不下来的,先前因为占据了西风渡口,占据了先机,让上京城就这般光秃秃的袒露在了这支燕军的面前。 只是这都几天过去了,河对岸的乾军绕路也应该要快绕过来了,乾国各地的勤王兵马估摸着也快跟进了。 其实,昨日里就有哨骑来报,在上京城的西南侧,已经有好几支乾国勤王兵马聚集,还修建了个营寨。 那帮人心里也有点逼数,没敢直接打着旗号冲到城下和燕军决战,而是在继续等待后续勤王兵马的到来。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古代帝王是不愿意下达这种“勤王令”的,因为这道旨意下达下去,首先是意味着皇权威望的崩塌,会让大家发现,哦,原来皇帝老儿和咱们村村口的王二麻子一样,在外头打架输了也得喊大家伙来帮忙。 二来,勤王令等于是给了地方势力名正言顺坐大的机会,哪怕眼前的危机过去了,但随之带来的地方割据势力对抗中央的局面一时半会儿间很难消弭下去,只能说是饮鸩止渴了。 “唉,就是不知道镇北侯和靖南侯他们把主力带到哪里去了。” 瞎子向自己汇报了情况,但郑凡也没办法猜出主力到底去了哪里。 但既然李富胜已经做了撤军的准备,对于已经有了一些“厌战情绪”的郑守备来说,是乐于接受的。 行军打仗,确实辛苦,自己连针线活都好久没做了。 “四娘,你也累了。”郑凡摸着四娘的手说道。 按理说,女人针线活做久了,手会变得粗糙,但四娘的手永远是这般滑腻,柔软中,带着些许温热,温热里,又透着那么一股子恰到好处地凉沁。 “主上,奴家不累呢,能伺候主上,是奴家的福气。” 瞎子他们的马屁,郑凡已经有些免疫了,但四娘的这些话,却能让郑凡很受用。 这再次证明了一点,男人,就是大猪蹄子。 “四娘,一起下来洗吧。” “哗啦……” 水波荡漾,迷雾腾腾; 洗完了澡,郑凡换了身从这座乾人宅子里翻出来的新衣服,衣服被四娘改过,正好合身,就是在穿上甲胄时,就不是那么让人愉悦了。 只是,郑凡习惯了“贪生怕死”,再不情愿,还是将沉甸甸的甲胄穿在了身上,同时还把“儿砸”给塞进了胸口位置。 郑凡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京畿之地的一处农庄宅子,距离燕军大营并不远,今儿个,也算是“徇私”了一把。 郑凡走出洗澡的地方,四娘还得再洗洗。 外头,樊力站在那里等着,樊力的肩膀上坐着小剑童。 小丫头片子依旧是男孩子打扮,看着郑凡的目光里,倒是没什么明显的仇恨,这丫头是不是剑胚,郑凡不知道,但这种心性,长大后绝对不得了。 主上要来洗澡,安保工作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庄子外头还有三百骑做护卫。 只是,郑凡刚走出庄门口,打算伸了个懒腰,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翠柳堡骑兵们有的张弓搭箭有的已经成队列向两翼包抄过去,受到当初镇北军对付沙拓阙石的启发,郑凡特意让梁程对麾下兵马练习过如何剿杀高手。 也不能说这些骑兵草木皆兵什么的,毕竟眼下京畿之地近乎疮痍一片,原本因为燕人来了,举家逃难离开这里的乾人百姓就有不少,再加上前些日子李富胜拿乾人百姓的命去攻城,使得原本还在观望的乾人百姓放下了任何的侥幸心理,迅速向南逃去。 有意思的是,燕人南下,整个乾国受创最严重的,不是三边,也不是滁郡、北河和西山郡,反倒是这京畿之地,所遭受的创伤最为严重。 也因此,在此时,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衣着还很得体,丝毫不显脏乱; 一如闹街路口出现了一锭金元宝,却无人敢去捡,简直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寻常”。 郑凡眼睛眯了眯,想要尽力地去看那个女人的相貌,只是距离有点远,所以除了一点点眼熟之外,看得倒不是很真切。 不过,在京畿之地,能让自己觉得眼熟的女人…… “所以,你们用剑的,都没什么脑子是么?” 这话是对樊力肩膀上的小剑童说的。 小剑童点点头,道:“这话我也常对我师父说。” 在这个论题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很显然达成了共识。 百里香兰来了,她说过她会出城来找郑凡,然后她真的来了。 紧接着,小剑童的一句话,让郑凡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小剑童说:“她和我师父当初关系不错。” 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目光”她才会执意想杀自己,而是因为袁振兴,那个乾国第二剑。 “哦,原来是误会啊。”郑凡说道。 小剑童有些好道:“我师父不是你杀的?” 郑凡点点头,道:“我当时没放箭,你师父的致命伤是胸口的那一根箭,是我麾下一个叫托扎的蛮兵射的,不过他已经战死在了西风渡口,所以,你师父的仇,已经被报了。” 小剑童嘴巴微微扩成了“O”。 道: “以前,听人说燕人野蛮,也常常听燕人直爽,原来,燕人也能像你这般蔫儿坏蔫儿坏的。” 一不留神,就给燕人抹黑了。 但郑守备可没丝毫不好意思,他看向前方的梁程,梁程此时也回过头,无声的交流,已经开始,同时也结束了。 郑凡问的是,搞得定么? 这次出来洗澡,带来了三百骑。 梁程的回应是,没问题。 郑凡放下心来。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在这会儿,拼着损失一些人马,把这个女人的命留下,自己以后最起码洗澡时,不用再这般大张旗鼓了。 然而,就在这时,百里香兰背后,又走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手里拿着一把铁剑,身形显得有些虚浮,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郑凡看向小剑童,指了指前面,道: “别告诉我………” 小剑童伸手摸了摸樊力的大脑壳,道: “百里剑回来了。” 三百骑,解决一个百里香兰,问题应该不大,这又是一片开阔地,剑客的剑确实厉害,但剑客的肉身,却没有寻常武夫那般强悍。 但百里香兰再加上一个百里剑,郑凡心里有些嘀咕了。 “你们完喽。”小剑童笑呵呵地道。 而这时,樊力也笑了起来, 然后拿起自己的斧头, 放在了自己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的身前。 小剑童气得猛拍了几记樊力的脑壳, 骂道: “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樊力依旧很憨厚地笑着,斧头距离小剑童更近了一些。 前方,百里兄妹停下了脚步,外围的骑兵,也勒住了缰绳。 四娘这会儿也洗好澡出来了,因为还重新易容了一次,所以稍微多耽搁了一点时间,瞧着眼前的场面,有些意外道: “这还真跟电影里的场景差不多,奴家得为主上找一把椅子来。” 说着,四娘还真又走回去,给郑凡搬出了一把太师椅。 也不晓得这太师椅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做工也有些粗糙,但当郑凡坐上去翘起腿后,是有那股子厂公的味儿了。 反派的椅子,反派的人质,反派身边所聚集的龙套小兵; 对面俩用剑的兄妹,女的漂亮清纯,男的浑浑噩噩像喝醉了酒,妥妥的武侠片内主角团队的翻版,简直经典得不能再经典。 嘿,别说,百里剑虽然人看起来有些颓废,但还真有些梁朝伟的味道。 郑凡脸上很平静,心里则有点慌,下意识地想咬几口指甲。 四娘提前将一把葵花籽送到了郑凡手里, 郑凡也就嗑起了葵花籽。 百里剑停下了脚步,百里香兰则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后,也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了樊力肩膀上坐着的小剑童身上。 “她,给我们,你们,可以离开。” 显然, 在百里兄妹眼中, 小剑童的命可比郑凡贵重得多。 而且,这兄妹二人是真没把这三百骑太放在眼里。 “成。” 郑凡很爽快地答应了,同时道: “等我们回了军营,就将她放出来,我们燕人说话,向来一口吐沫一个钉!” 百里香兰微微皱眉, 很显然,虽然接触次数不多,但郑凡在她心里的形象,可并不算好。 她举起了剑,指向郑凡, 道: “交出来。” 袁振兴是个浑人,一个明明是优秀剑客却能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却一直将小剑童带在身边,这就足以可见袁振兴对这个小剑童的重视。 郑凡也大概能猜出来剑胚是个什么意思,跟什么先天之体差不多,日后练剑时,能事半功倍。 “那就没得谈了。”郑凡摇摇头。 先交出人,那是不可能的,郑守备因为自己操守不是很高,所以也不是很信任别人的操守。 百里剑此时将自己的铁剑举了起来,抬起头,目光之中的浑浊开始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 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郑凡不是很喜欢自己搭台子让别人来秀,但人家确实有秀的资本,这个世界,有武者,有魔法,有斗气,有修真, 得以让“侠以武犯禁”得到了更好的注脚。 双方在以沉默对峙着,樊力的斧头,也一直放在小剑童的身前,宛若枪口对准了人质的太阳穴。 “他们在蓄势。”四娘开口道。 “攒大招?”郑凡开口问道。 四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这个环境氛围下,这种太过于现代的形容很破坏意境,但还是点头道: “主上英明。” 剑客,讲究的是一个剑气如虹,他们不像是纯粹武夫那边,可以在兵海中洗澡,所以更注重动手之后短时间内所能爆发出的杀伤。 很显然,他们是准备动手了。 毕竟,袁振兴这种傻帽强者,你既然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就不能太奢望于再碰到一个。 四娘能看出来的东西,梁程自然也能看出来,当下,其麾下骑兵分出五十骑开始向百里香兰包围,余下人马则开始向百里剑蜂拥而去。 最理想的结果,其实就是先扑杀掉一个,再去解决另一个,当然了,麾下损失肯定会非常巨大,但这不是现在所需要担心的问题,而是这三百骑能否拦得住这两个当世一流剑客,其中一位隐隐是当世第一剑客。 也就在双方已经蓄势待发之际,忽然间,西南方向出现了一部人马,前方是数百骑兵,后面则跟着上千步卒。 为首者,双臂如猿,面挂长须,手持一杆长矛。 “百里大师勿忧,北河郡韩五前来助阵!” 韩五? 坐在椅子上的郑九千岁眺望过去,发现那人极为眼熟,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当日在滁州城外李富胜率军击溃的那支乾军中的一名将领么。 当时自己就断定对方是一条大鱼,不过这条大鱼有点凶,所以就没敢钓他。 韩五来了,带着麾下马卒步卒近两千人。 他其实是运气真不好,滁州城外队伍被打散后,他收拾了一部分残部回了北河郡,毕竟他麾下基本是北河敢战士,同时自家老巢老丈人也在北河郡。 谁料得他刚刚率残部回去,就见证了自己自家老丈人率军被李豹给打爆的一幕,这感情好,身为女婿的韩五直接接应上了老丈人北河郡节度使,然后翁婿二人一同向南跑。 后头的李豹那时候还在跟李富胜赛跑呢,所以也就哞足了劲儿追,但韩五的本事确实不是盖的,麾下兵马素质确实是比不过燕人,但他个人确实有能力,硬是带着自家老丈人逃过了汴河。 这边刚过汴河呢,想在西风渡歇歇脚,顺带让自家老丈人上给官家承认一下错误,希望重新来过云云。 可不是巧了么,李富胜大奔袭,又来了,来了后直接打西风渡。 当时韩五和老丈人其实就在西风渡的营寨里,燕人杀进来后,眼看着势头不行了,韩五再度架着自家老丈人开始撒丫子跑。 只不过这次还带上了一个监军太监,外加一个宣旨的兵部侍郎。 上京城已经城门紧闭,暂时进不去了,韩五直接带着一大帮子人绕过上京城继续往南。 借着自家老丈人的身份,外加监军太监和兵部侍郎身份的加持,韩五很快就又收拢了几只勤王军,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军头子。 先前听手下探马来报,说是百里剑回来了,韩五马上就点了一拨兵马过来听候使唤,毕竟百里剑可是太子的武师,地位崇高,能搭上他的线,对自己未来肯定有着天大的好处。 他韩五算是看透了,燕人这一波南下,大乾是灭不了的,但大大小小不晓得多少文武都得因此凋零下去,岂不正是他韩五上位的机会? 所以这种舔狗,他当得很殷勤。 只是,当看见韩五率领乾兵赶来时,梁程心里当即松了一下。 百里剑和百里香兰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势也卸掉了,同时,兄妹二人一起收剑,毫不犹豫地向上京城奔跑。 没有御剑飞行,但两位剑客奔跑的速度,那也是相当得快。 韩五有些傻眼了,这是咋回事? 忽然间,韩五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骂道: “直娘贼,某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都!” 大地开始震颤起来, 一队队镇北军骑士的身影开始出现, 韩五调动乾军兵马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对面大营,所以镇北军迅速做出了反应。 而这支镇北军为首者,赫然就是又憋了好几天的李富胜。 “他奶奶的,本将本不欲去拾掇这帮杂军,结果这帮杂军竟然敢蹬鼻子上脸主动上门挑事儿来了,老虎不发威真当老子是病猫呐,冲!碾碎他们!” 此时,樊力将斧头放了下来。 小剑童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直战战兢兢的郑守备这会儿终于放下心来,身子稍微瘫软了一些靠在了太师椅上,一时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属于厂公的阴柔慵懒味道。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 对小剑童道: “他们跑了。” 小剑童沉着脸,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开口道: “我忽然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那个倒霉催的师傅,还挺可爱的。” 郑凡咂咂嘴,点了点头,道: “那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六十章 东!!!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晋国多山,晋国北部的天断山脉号称是整个东方最绵延的山脉,时有妖兽出没的消息传出,不过这类妖兽,充其量也就类似于燕国皇室饲养的貔兽,甚至还多有不如,也就瞧个稀,所以晋国商行游走天下时,最拿得出手的货就是各种稀古怪的妖兽。 当年,乾国大文豪姚子詹在年轻时曾游历晋国,本想借着天断山脉的雄浑崎岖来酝酿一下自己腹中的诗意,结果却一不留神被山脉内的野人聚落给抓了回去,若非恰好碰上了晋国的一支兵马正在附近清剿野人将其救了出来,可能乾国的这位大文豪在还没彻底绽放光彩前就得凋落了。 天断山脉是其一,在晋国的西方,也就是和燕国接壤的区域,也有一道山脉,晋国人称之为折马山,燕国人则称之为马蹄山。 这条山脉一直延续到晋国的西南位置,可以说,晋国更像是一个被包裹着的鸡蛋,唯一缺开的口子,也就是坦途的区域,则和楚国接壤。 其实,在很久以前,晋楚两国是不接壤的,楚国位于整个东方大陆的东南区域,发源于大泽,楚国皇帝更是自诩自家是大泽深处诞生而出的金凰血脉,只不过数百年来,楚人的扩张步伐一直没有停止,不断地灭掉四周的小国,最后,成功地和晋国接壤了,双方时不时地会爆发出数万级别的战争。 而在晋国西南方向,嫁接着马蹄山山脉的地势,修建了一座南门关。 南门关外,有多个小国林立,这些小国处于晋、楚、乾三大国之间,三大国都刻意保持着这些小国的存在用来当做一个缓冲区。 也因此,南门关虽然看起来无比雄浑,但上一次真正在这里爆发战事还是数十年之前了,那一次是一个小国国内爆发了政变,权贵篡位,国主奔逃向晋国,追兵追赶到了南门关,被晋国守军给击退。 不过,因为乾楚两国的干涉,晋国最终并未派兵帮这位国主复国,只是将其封为了安乐公养着。 也有说法是,当时晋国国内三大氏族的势力已经很庞大了,为此还流传出过“国主,有德者自当为之”的风语。 所以,他们认为既然一国君主守不住自己的皇位国家,那就是命数已尽,本该是天道运行之常理。 此中意味,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来了。 此时, 南门关下,一支庞大的商队正在经受着检查,这支商队足足有七八百号人。 城墙上,站着三个人。 一人身着甲胄,乃南门关守将,一个儒服老者,乃晋国户部侍郎,不过晋国的朝廷只保留着一个架子,这位户部侍郎所做的事,也就是替皇室做买卖,已经带队往来这里十多年了; 在老者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脸小厮。 “我说,西边儿,咱晋国和燕国在打仗,西南边儿,燕人还在跟乾人干仗,你们这么大一支商队这是去哪里?” “自是去乾国。”为首者笑道。 “去乾国?这会儿去乾国?” “乾人富,我这一车以天断山的草药居多,正好去那边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就不怕碰上了乾国里的燕人,到时候一看你们是晋商,直接将你们给抢了,说不得连命都保不住。”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嘛。” “看来,咱陛下这是缺银子缺这般厉害了么?” 南门关守将调侃道。 言语之间,哪里有半分对晋皇的尊重。 也确实,晋国虽然叫晋国,晋国虽然有皇帝,但晋国的军政大权,早已落入三大氏族手中多年了。 这三大氏族都是有封地有兵马的,确切地说,他们更相当于是晋国内的三大诸侯,而晋皇的诏令,有时候连京畿之地都出不去,更像是一个吉祥物一样被供奉在那里。 当初郑凡初步了解了晋国现状后,就说过这晋皇岂不是和春秋战国时的周王室差不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三大氏族之所以保留晋皇的存在,所图的,无非是晋国整体的一个稳定,毕竟西边有燕国虎视眈眈,东南那头还有楚国隔三差五地爆发个冲突。 同时,也是因为三大氏族自身觉得还没到真正分家的时候。 不过,晋国上至朝堂下至民间,早就形成了三大氏族的意识,对头顶上的那位皇帝,也早就不当一回事儿了。 或许就只有京畿之地的晋国百姓和皇族的亲军还心向晋皇一些,让晋皇看起来,不至于那般地全然傀儡。 “可不是么,和燕国打仗,断了从西方来的商路,乾国那边也在打仗,乾国的商队也进不来了。 一下子断了这两条商路,京城里这么多王公贵族上个月的俸禄银可都发不出来了呢。” “咱陛下,也过得艰难吧?”将领调侃道。 “必然啊,陛下正打算重修太庙,这已经修了一半了,可后头的银子却断了,可是愁怀了陛下了。” 三大氏族每年都会意思性的从自己的封地里递交一份银子给晋皇,但这些银子也是少得可怜,靠京畿之地的赋税也完全不顶用,皇室一大家子外加很多早些年传承下来的贵族都指望着国库的俸禄过日子,但偏偏国库的税根本就收不到地方去。 所以,晋国皇室在很多年以前就得自己做买卖组织商队了,对此,三大氏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要晋国皇室存在一天,它就得维持一下体面,否则丢的,反而是他们三大氏族自己的脸,让周边其他国家看了笑话。 “大人。” 这时,一位黑脸年轻人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袋子,递交给了这位守将。 守将先是微微皱眉,在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的珠宝玉器后,倒是露出了微笑。 看来,皇室日子过得确实是不行了,得靠典当这些老物件儿来过活了,虽然不是很多,但从宫里出来的东西,那一个个可都是价值连城。 他是闻人家的家将,受命镇守南门关,眼下,闻人家和赫连家联手,已经在西边和燕人打上了,燕人是真的能打,但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了,两个家族底蕴出动,双方加起来,都快六十万大军了。 且若说燕人铁骑天下第一的话,那么排第二的,就是晋人,虽说晋国多山,但晋国也多平原,不缺养马地,且天断山脉内的野人以及天断山脉更北边的极寒之地,看似生存条件很差,但也有不少野人聚落,晋国经常征伐他们从他们那里获得战马的补充,甚至还会去抓一些野人过来组建野人骑兵。 当然了,晋国的野人和燕国西边荒漠的蛮人,那自然是没法相比的。 “将军,等我们这次回来,还有重谢,现在实在是手头紧,钱磨子压手。” 当朝户部侍郎小心翼翼腆着脸说道。 守将点点头,也没想太难为他们,转而对城下的士卒挥挥手,示意他们放行。 城门被打开,商队开始行进。 守将则指着户部侍郎身边的这位黑脸年轻人,笑道: “可真够黑的,打小这般黑么?” 黑脸青年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啧啧……” 守将有些惋惜地砸吧砸吧嘴, 这人要是不那么黑的话,看起来倒也俊俏,自己倒是能开口收下这个人。 男风之号,在晋国很是流行。 各国有各国的癖好, 乾人爱服散,晋人嗜男风, 也就只有燕人最野蛮,似乎除了打仗,没其他喜好。 “回将军的话,打小就这般黑了。” “黑也不错。”守将还是忍不住,伸手提在了黑脸青年的下巴位置,道:“听说咱陛下的脸也挺黑的,早年间,本将军也曾和家主一起去过京城参加皇太后寿辰,皇太后看起来倒是年轻,俏寡妇的模样; 啧啧,倒是咱们那位陛下,远远看了几眼,只瞧见黑炭了,哈哈哈哈。” 黑脸青年也跟着一起笑了。 黑脸青年一笑,只觉得眉眼都开了,一时间,竟然让这位守将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问道: “姓什么?” “回将军的话,我姓虞。” “虞?” 虞,是晋国皇室的姓氏,也就是国姓。 不过,这个姓氏反而使得这位守将越发得燥热了,眼下,晋皇自己日子都过得艰难,就别说其他皇族了,真不值钱了,虞姓女嫁商贾家早就是很普遍的事儿,但凡有点财货家底的,都想着娶个虞姓女,就觉得自己也能沾沾皇气儿的意思。 “姓虞啊,叫什么?” “虞慈铭。” “虞慈铭?”守将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此时,旁边一直伏低做小的户部侍郎则开口道: “将军,咱们陛下也叫这个名儿呢。” “哦,是啊,居然和咱陛下同………” 守将的脸色忽然变了, 而这时, 这个被一直提着下巴的黑脸青年则举起自己的手,手中赫然拿着一把暗弩,同时,扣动了扳机。 这种暗弩,体积太小,适合藏身,但不适合在战场上使用,江湖人用的倒是多些,不过在近乎面对面的情况下,纵然这位守将是个八品武夫,也是直接被弩箭射中了面门。 弩箭上淬上的毒药马上发作,守将倒在地上身体迅速麻痹。 黑脸青年拿出匕首,蹲下身,直接切入了守将的脖颈。 俏寡妇? 俏寡妇!!! 与此同时,商队里的人纷纷从货箱中抽出刀枪直接对守城的兵丁砍去,南门关守军被杀了措手不及。 而在北面,一队骑兵已然冲了过来,借着前人开的道儿,直接冲杀了进去。 这是晋国皇族亲兵,人数不多,但对晋皇忠心耿耿,是晋国国内眼下晋皇所能直接调用的唯一一支兵马。 厮杀声,很快就小了下去,面对这种捅刀子式的突然袭击,南天门守卒根本就无法招架,被砍杀了大半之后剩下的也很快弃械投降了。 而在这时, 黑脸青年则对身边的户部侍郎道: “徐爱卿,替朕更衣吧。” 户部侍郎后退半步, “臣,遵旨。” 少顷, 原本粗布麻衣的黑脸青年换上了龙袍,周遭亲军甲士一同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慈铭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 道: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虞慈铭环视四周, 缓缓道: “朕很欣慰,还有你们能陪着朕,愿意帮着朕,朕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明主,但朕会尽量做到让尔等与朕可以一同好好地过下去,保住尔等家小,若是可以,朕也愿意给你们一个更好的前程。” 身边,户部侍郎听到这些话,垂泪不已。 就在这时, 南门关西南方向,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站在城楼上眺望过去,给人以一种恐怖的压迫感! 虞慈铭开口对身边的徐谦和道: “徐爱卿,你觉得,朕是否做错了?” “陛下,臣,只忠诚于陛下。” 虞慈铭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道: “朕,身为晋国皇帝,身为虞姓子弟,本不该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但朕清楚,朕也明白,在很早之前,司徒家很早就打算三家分晋了,却因为赫连家和闻人家的反对而作罢。 因为司徒家掌握着我大晋东部,反观赫连家和闻人家则分居西部,若是就此分家,显然这两家过于吃亏,所以他们才会竭力维持住这局面。 但一旦这次伐燕成功,赫连家和闻人家收取燕国部分疆域,那三家分晋,自然也就成了定局。 朕这个皇帝,自然会被废; 讲究一点,就让朕禅让给三家,上祭皇天后土,下告列祖列宗,天下,当有德者居之; 然后将朕这一脉圈养起来,名义上是好生荣养,但随后朕就会死得不明不白,朕的子孙,也会死得不明不白,三代之内,必然绝后。 不讲究一点,就纵一支乱兵谎称野人直接屠灭皇宫,天下人信不信无所谓,他们无非是求一个青史上的遮掩罢了。” “陛下。”徐谦和再度抽泣。 “徐爱卿,燕人就在眼前了,你说,他姬润豪,会信守承诺么?朕不求也不奢望君临大晋,朕只求一个封国,可以保住你们,保住他们,保住祖宗祭祀血食之所。” 徐谦和长舒一口气,道: “陛下,八百年前,大夏朝时,姬家先祖受封于西北苦寒之地,奉大夏天子之命为东方御蛮。 如今,大夏已亡六百年,但姬家,依旧不曾让蛮族得以过燕境一步,哪怕百年前乾人北伐之际,姬家也仅仅是派出三万骑回援,其全国主力依旧在荒漠和蛮族进行决战。 当今诸国,诸多皇室,论重诺,无可及姬家者!” “其实,徐爱卿,你说的这些,朕都明白,就是这祖宗基业,就被朕这般打开大门放予了外人,朕这个皇帝,还真有些荒唐。” “陛下,我大晋,君不君,臣不臣,已经太多年了。” “是,是,我虞姓几代皇帝,哪里还有半分皇帝的样子!” 说着, 晋皇似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因为燕人的大军,已经开赴城下了。 “徐爱卿,你说那帮乾人得有多废物,这燕人的大军都已经从他乾国迂回绕路到这里来了,他乾人在三边分明有大军百万,却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朕之前还想着,要是燕人过不来,朕也就不用再去权衡选择煎熬了,但现在,朕忽然觉得,这天命,这该死的天命,似乎真的在眷顾燕人。” 徐谦和知道,晋皇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燕人天命所归,他是顺应天意,这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陛下,我等,就顺应天意吧。” 晋皇叹了口气,挥挥手, 道: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传令,开城门,朕亲自出城迎接燕人。” ……… “无镜啊,待会儿你跪不跪?” 镇北侯坐在貔貅身上眼瞅着南门关在前,忍不住开口问田无镜。 “陛下给过晋皇承诺,会保其封国皇号,他现在是皇帝,以后,也是皇帝。” “唉,不得劲,不得劲。” “虽说南门关一开,晋国在西侧攻伐我大燕的六十万大军后背就已然向我等敞开,这一仗,可以说胜负已定了。 但如果他肯好好配合,日后在治理兼并这些晋地时,能少很多麻烦,咱们麾下儿郎,也能少死不少人。” “这话我爱听,能让麾下儿郎们少折损一些,让我去给他舔靴子我都愿意。” 田无镜摇摇头,不再作声。 靖南侯性子严谨,镇北侯却性子洒脱豪迈,可以说,二人的性格是两个极端。 南门关的城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群人,为首者一身龙袍,很是醒目。 大军行至近前, 镇北侯和靖南侯一起下了坐骑,向前走去,在他们身后,则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的主力。 然而, 就在两位侯爷刚准备给晋皇跪下行礼之际, 晋皇虞慈铭忽然主动向着两位侯爷跪伏下来, 诚声道: “下国国主虞慈铭,拜见两位侯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第六十一章 愤怒的官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别说,这还真挺有意思,皇帝造自家的反。” 镇北侯坐在貔貅上一边拿着干粮啃一边说着。 “皇帝和普通人,有时差别很大,有时并无差别。 没实权的皇帝,有时甚至还不如一个黔首。” 镇北侯点点头,附和道: “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有了晋国皇帝做带路党,二十万大燕铁骑自南门关入晋后,可以说是进展神速,虞家身为晋国帝姓,虽说权柄落入三大氏族之手已经好几代人,但并非完全是在混吃等死。 一些布局,一些暗子儿,搁在平时,根本就无法改变什么局面,但在此时,却发挥出了效。 沿途经过了三关七寨,两关四寨直接开门投降,其余的在内部,其实都有内应,可以说,燕军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甚至都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就从南门关的晋国西南,直接向西北方向挺进,燕晋边境也就是眼下战场所在地,其实已然就在眼前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燕军进来的位置委实太过敏感,相当于闻人家和赫连家双方家族的大军正和燕国驻军隔着门在打,而镇北侯和靖南侯则率领主力,绕过了门从斜后方过来了。 距离,真的就这么近,但正是这种灯下黑,往往最是让人预想不到。 “无镜啊,虽说本侯在荒漠也历经不少战事,但不得不说,论统兵之术,本侯不如你。” 平时聊天时,都是“你我”代称,当称“本侯”时,则意味着这是比较严肃的对话。 “你过谦了。” 田无镜面无表情地说道。 镇北侯不会打仗? 这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没人会信。 “真的,本侯继了镇北侯府时,其实蛮人早被我爹我爷爷那两辈给打软乎了,真到我挑大梁时,蛮人都成了软柿子。 其实,与其说是我会打仗,倒不如说是我麾下镇北军战斗力惊人,很少有打不赢的仗。” 李富胜曾对郑凡说过,打仗,打得无非就是四个字——兵强马壮。 这是镇北军的一种信念,也是底气。 当你拥有绝对实力后,你稳扎稳打不犯错,其实就已经是稳赢了,当你三千铁骑可以对着人家数万人的军阵对冲七八次还能继续重整队伍发动下一轮冲锋时,你还想怎么去输? “真的,一开始陛下点你为这次攻晋的主帅,本侯心里倒是没有丝毫芥蒂,想着我镇北军下头确实太大了一些,将你这南侯扶持起来,以后一南一北,也好做个平衡,这也是为大燕未来考虑。 但本侯是真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是有生而知之者,你靖南军多少年没打仗了,平日里也只是练练兵罢了。 但从南下入乾,再到从乾借道入晋,山河水文,行军路途,甚至连气候,你都了然于胸,大军行进神速,且悄无声息,换做是本侯来当这主帅,断然做不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生而知之,我也是这些年一直在琢磨着这些东西,甚至连行军的线路,不仅仅是派商队走过多次,我自己也曾于两年前亲自混入商队中走过一次。 说到底,还是没多少底气,所以想要多做些准备,好让自己可以觉得稳妥一些。” “嘿,别在这儿跟老子谦虚,老子难得夸人,夸你你就受着。” “好,我确实比你会打仗。” “你放屁!” 田无镜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其实,这一仗,陛下在登基之前就已经在谋划了,晋国皇室之所以能够继续支撑着保持着一定的独立,纯粹靠那几支商队能济什么事,无非是陛下偷偷地在资助着罢了,不仅仅是金钱财帛上的资助,还有人才上的资助。 他们跟着晋皇商队回到晋国,通过晋皇的关系洗白了身份,成了晋人,而三大氏族为压制晋皇一脉的势力,凡是在晋国小朝廷上崭露头角和才能的人,都会被三大氏族想尽办法收入囊中。 前几日我们所经过的三关七寨,看似开门的是晋皇的人,但里头,有一半其实是燕人。” “打仗就是打仗,打仗还要扯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真是让人脑袋疼。” “要是你镇北军不是三十万,而是六十万,八十万,百万,那我们也不用兜这个圈子了。 归根究底,还是我大燕还是地不够广,人不够多,谈不上小国寡民,但和乾楚晋三国相比,委实太过不易。 以小博大,就得讲究个技巧,毕竟哪怕是两败俱伤,输的,也是我们。” “嘿,其实本侯想着,乾国才是最为富饶,乾人认为苦寒之地的三边,在我燕人看来,简直是塞上江南。” “赵九郎曾说过,乾人以文抑武,看似羸弱,实则文教之功在内而不在外,破其易驭其难。 晋国则不同,晋皇一脉式微已然数代,国号虽为晋但实则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破其兵戈之后,驯服晋人比驯服乾人,其实更为简单一些。” “你们都一个个能说会道的,感觉就本侯一个大老粗,狗肉上不得席面。” 靖南侯摇摇头,道: “坐拥天下第一等精锐,却依旧不称王甘为大燕驱使,世人比你李梁亭聪明的,真没几个。 你看看这三家分晋之格局, 说句诛心的话, 大燕若是没有你和我,和眼下的晋国,又有何区别?” “这话说得像在自夸,但看在你把本侯也一起带着夸了,本侯就受了,哈哈哈哈。” 田无镜勒住缰绳,胯下貔兽止步。 李梁亭也示意自家胯下貔兽停下, 大燕两位侯爷对视一眼, 田无镜道: “论当世骑兵,我大燕铁骑是公认的世间第一,但晋人一直不服,晋人不缺战马,也不缺骑兵,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和我大燕铁骑真正较量的机会。” 李梁亭伸手轻轻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道: “说打服他,太过粗鲁; 既然不服,那就憋着; 憋着难受? 好办, 死去!” ……… 汴河河畔,李富胜下令退军了。 只不过在退军之前的一天,李富胜还特意率麾下铁骑踏破了由数万各地勤王兵组成的乾军营寨。 在外人看来,纯当是为出一口抑郁在心里的鸟气。 但只有郑凡清楚,李富胜那一日红光满面,哪里是在出气,更像是一个活泼的孩子撒开欢儿地在野。 燕军撤军渡河时,从汴河上游绕过来的乾军只是默默地在上京城外扎营,坚守不出,他们花了多日的时间行军赶来,似乎就是为了欢送远方而来的燕人朋友。 撤军至北河郡时,李富胜所部和李豹部汇合,两支兵马其实都先后经历过苦战,但李豹部的伤亡更为明显,李豹本人更是断了一条胳膊。 郑凡跟在李富胜背后见到李豹时,他正用剩下的右臂吃着大蒜。 见到李富胜时,李豹咧开嘴,笑了笑。 李富胜走过去,抱住李豹,然后被李豹一脚踹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直娘贼,坏种!” 李富胜默默地坐在地上,没生气,回道: “气出了没?不够再踹两脚?” “出够了。” 李豹点点头, 然后, 李豹上来又踹了两脚,李富胜又在地上滚了两次。 李富胜大骂道: “出够了为何还再踹?蹬鼻子上脸了是不?” “因为那俩人我不敢踹,只能把气撒你身上!” 李富胜闻言,沉默了。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是深入的诱敌的两支兵马,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是孤军! 一番拼杀,死了多少儿郎,却只是一场佯攻。 尤其是李豹,为了帮李富胜奔袭上京,主动率部攻打乾人坚固的营垒。 能理解,但真的气。 但这气,又没地方可以撒。 坐在地上的李富胜有些垂头丧气, 李豹走上前,右手抓了一把蒜递给李富胜, 道: “吃蒜,算了吧。” ……… 燕人撤了,上京城,百姓们张灯结彩,欢庆胜利; 朝堂上,文武百官山呼吾皇圣明! 坐在龙椅上的赵官家则矜持的拿着水酒,小口小口地喝着,默默地在心里品算这一波之后朝堂上能扫去多少人,能上去多少自己的人,国库能开省下多少银两,可以拿来练多少兵马。 百姓们欢庆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看着自己的百官们这般喜庆,赵官家眼里只有四个字“粉饰太平”。 好在这一遭没上燕人的当,三边还在手中,乾国精锐兵马还在,有了骨架子,再练就出几支精锐来,断不可让燕人再有这般南下如入无人之境的之耻! 棋盘胜负,且看日后施为吧。 数日后,一道来自乾国东北方向的消息传来。 惊愕住了乾国朝堂上下, 燕人镇北侯靖南侯率二十万铁骑入南门关,自晋军背后杀出,赫连家家主战死,闻人家家主被俘,晋国六十万大军,死伤泰半,弃械投降者数以万计。 当代晋皇虞慈铭亲斩闻人家家主人头,上燕京,跪请内附。 整个晋国西半部,全入燕国版图! 司徒家派出使节向楚国求援,结果恰逢楚皇驾崩,诸位皇子开始夺位! 那一夜, 暴怒的赵官家持剑砸碎了觅春阁内一切瓷器, 他自以为的算计,他自认为高明果敢的反制, 到头来, 燕人这次真正南下的,只有不到六万骑! 而自己,却下令乾国三边精锐不得回防,更严令各地驻军死守不出,让燕人得以杀到上京城下! 怒火没有发泄干净, 但已然筋疲力尽地赵官家瘫软在靠椅上,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日那位姓郑的燕使当着自己的面说的那句话: “陛下,您没打过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场秋点兵 卷尾感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将这场战事写这么长,但因为自己一直没怎么写过大场面,所以有些手痒,那就写喽。 不管写得好坏,总归是自己的一次尝试和突破。 很早以前龙就说过,一直梦想着能在衣食无忧后尽情地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这本《魔临》,作为一个以前一直擅长单元剧小反转的龙来说,算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类似于以前跑短跑的,现在开始跑马拉松。 之所以战事在这里收住,一是因为战事情节写太久了,龙自己有些疲了。 去年年会时龙当着一个历史大神的面吐槽他说你不要一遇到打仗就跳过啊,缺少了很多精彩啊! 他说:卧槽,我一写战争细节读者就说无聊,我也很无奈啊! 然后我说:你个渣渣,我以后写给你看! 今年年会,我俩还坐一起,我说:特么的战争场面真难写,我也有读者说看着有些无聊。 他:哈哈哈哈哈! 这是真事儿; 不过,有些东西,你不去练,不去尝试,你永远都学不会,总得练练,体会体会,就是辛苦大家成为龙试新菜的食客了。 在这里将这段剧情收尾,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想要借助这一段剧情,将世界观给撑起来,将一些人物给撑起来,为接下来的主角和魔王们的故事做好一个舞台。 毕竟名叫《魔临》而不是《大燕战纪》。 等过阵子,龙再鼓捣一下,看看能不能做个世界观地图发评区里。 接下来,会开新一卷,更多的还是以主角和魔王们的视角来展开,应该会更接地气也更有味道,我自己也很有期待。 还有,我发现应该是受电视剧影响,我真心觉得厂公好有味道啊。 最后, 过年时事儿难免会有些多,但龙过年码字不请假,大家莫慌。 也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 大家过年好,恭喜发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章 论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嘿,道家玄门中人,喜欢用甲子来纪念,但我等老百姓则更喜欢那五十、一百、凑个规整的数儿; 俗话说得好啊,百年,一个轮回,这话现在琢磨起来,还真不假。 您且听着, 想那百年前,就在咱们这儿,就在咱们这儿银浪郡,初代镇北侯爷三万铁骑踏破他乾人五十万大军; 这是何等功绩啊,我大燕国祚能护持下来,初代镇北侯爷当属首功。 谁成想,嘿,这还真了,应了这缘法。 百年后,也就是今儿个,咱这一代镇北侯爷,率二十万铁骑入乾国借道,我大燕铁骑直入南门关,杀入晋人身后。 那边的晋人还在跟咱们在马蹄山那儿打着呢,哗啦啦的好家伙打着黑龙旗的大燕虎贲冲杀而出。 啧啧啧,那一仗,直杀得昏天黑地,杀得那可真是山崩地裂水倒流啊! 嘿,他晋人不是一直不服气嘛,说我大燕铁骑甲天下是浪得虚名,真正的当世第一铁骑,是他晋人的。 这好办,可算是逮着机会了,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手底下功夫见真章嘛。 这纸做的老虎,他到底是中看不中用,两位侯爷率领下,我大燕铁骑十日纵横千里,晋军被我大燕铁骑追得屁滚尿流。 镇北侯爷阵前亲斩赫连家家主,那赫连家家主据说身边有一头异兽,身高百丈,比咱南望城的城墙都高,口吐可吞日月,却被咱镇北侯爷一刀斩下头颅,第二刀再斩赫连家家主,第三刀插入地下。 旁人问侯爷,说,侯爷,您咋不继续杀了呢? 侯爷说:怕一不留神都杀光了,总得让麾下儿郎们分润点首级才是。” “啪!” 说先生打开折扇,在大冬天的扇风,故意卡在一个节点,自有少女拿着竹筛在听客之间游走要赏钱。 四娘掏出一把铜钱丢了进去,转而看向郑凡,道: “主上,那镇北侯爷当真这么厉害?” 郑凡摇摇头,道: “听李富胜说过,镇北侯年轻时受过重伤,气血早就衰败了,斩杀赫连家家主的,是青霜。” “嚯,怪不得。”四娘又问道:“主上,听着有些不对啊,奴家听说,这次领军攻晋的主帅,可是靖南侯。” 按理说,靖南侯掌靖南军,军中子弟大部分都是银浪郡本地人,可以说是银浪郡的子弟兵。 结果这南望城茶馆里的说人却都只说镇北侯如何如何,全然忘记了靖南侯,连下面这么多的听客也是如此。 虽说人镇北侯李家百年前也是银浪郡人,但毕竟是百年前了,哪有自家子弟兵来得更贴切? 郑凡摇摇头,道: “靖南侯自灭满门,在民间,被喻为凶魔。” 田无镜自灭满门,喊出大燕门阀之覆,自我田家始。 其实,是他,推动且触发大燕门阀覆灭的车轮,同时也为大燕这次对乾对晋开战创造了条件。 外加他又是这次入晋作战的主帅,麾下五万靖南军也参与其中,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居首功。 但群众的眼睛,大部分时候都是瞎的,老百姓只知道这个人太狠,连自家满门都灭,简直泯灭人性,甚至是畜生都不如。 说人也是根据市场来调整自己的故事,自然不会将田无镜拿出来单独讲。 四娘默默地磕着瓜子,道: “那可真憋屈。” 明明付出最大,牺牲也最大,到最后,连一个好名声都换不来。 “是啊,憋屈,所以,我不想做田无镜那样子的人。” 这是郑凡的心里话,人活着,能不让自己受委屈就最好不让自己受委屈,反正这一世,是白赚来的,自然要向更自由自在地方向去活。 这时,郑凡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瞎子那边还在忙么?” “温家一大家子人,上下百来口,可有的他忙的。”阿铭回答道。 燕军撤军时,乾国还以为燕人主力仍然在伺机而动,所以,三边乾军并没有进行阻截,继续修炼自己的龟缩功。 途遇滁州城时,在李富胜的示意下,让滁州城内愿意跟着燕人一起去燕国的,就带着一起走。 温苏桐是铁杆乾奸了,自然要跟着走,另外还有一些这阵子“坏事做绝”的乾人文官武官,只能跟着燕人一起向北。 故土难离不假,但他们心里清楚,继续留下来,等燕人走后,他们必然会遭到清算,而且是没有任何幸免于地的清算。 所以,温家全家一起北上,瞎子作为温家的“孙女婿”,自然得忙前忙后。 进入燕国之后,还要安排住处这么大一大帮子人的吃喝。 好在温苏桐作为乾国“投降派”的代表人物,必然会受到燕皇的高度礼遇,所以应该不用多久,圣旨就会下来召温苏桐入燕京,会给个清貴的官职。 “不过,听说温老爷子只带家眷去燕京,族中成年男子,从十六岁到四十岁的,大概三十来人,全都要留在我们这儿。” “留我们这儿?”郑凡有些意外。 这些家族男性进了燕京城后,以燕皇的大方,肯定会蒙恩子孙的,温家成年男性说不得也会安排些官职,以确保温家可以在大燕落地生根。 但老人家却故意将这么多男丁留下,就很有意思了。 “说是让他们从军,跟着咱们。” 郑凡笑了笑, “我自个儿都不晓得下一步得去哪儿呢,居然还把这帮人托付给我。” 是的, 郑凡这次来南望城,是来叙功来的。 这一场大仗,其实已然结束了,至少,这一阶段,是结束了。 燕国吞了晋国一半疆域,是最大的赢家; 可以说,燕人立国以来,国家战略态势就一直很差,西边有蛮族互相厮杀数百年,百年前的乾国,还敢时不时地玩儿个北伐,东边的晋国也一直是虎视眈眈。 这一次,据说是燕皇一封密旨,使得蛮王不敢越境。 乾国北方被打烂了,哪怕乾国江南富裕,想恢复和练兵,都需要不少时间,晋国被削掉了一半,晋皇已然在去燕京朝拜燕皇的路上。 司徒家坐拥晋国东部,但看着和自己勾心斗角近百年的另外两个被一锅端了,可以说慌得一比,忙不迭地想和老冤家楚国结盟,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但楚皇却在此时驾崩了。 所以这哥们儿现在也不没自立,但他家名义上的君主已经下跪了,司徒家现在,只能在家里瑟瑟发抖。 也就是现在燕人这连番大战下来,固然战果喜人,但损耗也极大,不提李富胜李豹两支人马的损失,晋人一直不服气燕人铁骑无双也并非只是吹牛,在从背后袭击的前提下,击垮两家精锐,燕军的损失也依然不小。 所以,三国都打累了,大家都需要缓缓。 楚国那边老皇帝刚驾崩,诸位皇子正忙着斗地主呢。 四国之间的局势,倒是平和了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主题都将是和平与发展。 但尽管如此,各地的防务不可能落下,乾人再废,但三边精锐也不能全然无视,司徒家也得提防狗急跳墙也玩儿一招狠的,就是新占领的晋地,也需要军队去镇压维持稳定,北封郡那儿,也需要调人马去补防蛮人。 所以,大战之后,立功大军进京接受燕皇检阅赐封的戏码,在此时并没有出现,只不过,论功行赏的速度却没落下。 “行了,时候差不多了,许文祖那边的宴会应该也结束了,走吧。” 郑凡带着阿铭和四娘离开了茶馆,去了总兵府,哦不,现在应该叫都督府。 许胖胖升官儿了,不再是总兵兼知府职,而是靠着战前物资配给以及战时主动迎击乾人试探的果敢,立下了大功。 可以说,南望城一线对乾国的军事布防以及下面各路兵马,全都在他的肥肉之下。 今日,都督府家设宴,郑凡故意推迟了一点儿来,而且也没带什么礼品。 这是四娘的建议。 果然,当管家将郑凡领入府内后, 许文祖似乎刚刚宴会上喝了酒正躺下来休息,听得郑凡来了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这样赤着脚跑了出来。 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忍不住道:“都是北影毕业的。” “郑老弟,郑老弟,哈哈哈哈,古人云,位卑而不忘义,位尊而不求情,郑老弟当真是有古仁人之风!” 意思就是说郑凡故意在宴会之后来,也不带礼物,这才是拿他许文祖当真朋友,二人的感情没变,还是内味儿! “恭喜大人高升!” 郑凡很恭敬地恭贺。 许胖胖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了。 “同喜,同喜,你不也有嘛,来,跟我来。” 许文祖将郑凡领入屋内,屏退了左右。 “郑老弟,原本,朝廷你的封赏早就该下来的,应该是南望城下属的游击将军,咱俩还能一起共事。” “能和大人继续共事,是属下的福分!” 许胖胖这个领导,确实没得说,他拿你当自己人时,当真是会很不要脸地给你塞好处。 “哎,不过你献上去的那个《郑子兵法》被陛下看了,陛下称赞你有大才略。 然而,赵九郎这会儿给你穿小鞋了,你当初马踏院的事儿,他还记在心上呢。 他说你那《郑子兵法》,看似言之凿凿,反有循规蹈矩落入窠臼之感,毕竟年纪轻轻地就著立传,太过暮气,怕你不思进取。 说不如让你去晋国新地任一城守。 唉,这不是坑人嘛,晋地新附,别看咱们现在是拿下了,但司徒家那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聚落什么的,晋地人心也不稳固,去那儿当城守,哪有继续在南望城咱俩继续搭班子自在? 三年之内,哥哥我保你升总兵! 呵,赵九郎那种人,到底是文人心性过多,心眼儿忒小了一些,过几日,你我一起上给陛下,放心,陛下不会寒了功臣的心的。” 郑凡没去配合许胖胖一起吐槽大燕宰辅, 而是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卧槽, 赵九郎你特么的真的是太贴心了! ……… “阿嚏!” “战事结束,反而更忙了,是朕对不住爱卿了,都要将爱卿忙病了。” 赵九郎忙起身笑道: “多谢陛下体恤,但臣倒不是忙于公务病的,而是昨晚忽发少年狂,和妾侍多颠倒了几轮,这才染上了风寒。 唉,这风流病自得风寒治喽。” “你这没皮没脸的劲儿倒是一直没变。”燕皇笑骂道。 “陛下,臣这是心里急呀。” “你急什么?” “这宫内两位贵人近期都被太医诊断出有孕了,怀了龙嗣,臣不服啊,臣觉得臣年纪还比陛下小一两岁呢,也想再折腾个瓜果出来。 唉,谁料得这身子骨当真是不中用喽,只有徒增艳羡的份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 燕皇大笑了起来, 身为男人,没人能拒绝在这方面夸赞自己而不骄傲的,燕皇也不例外。 两位乾女都怀上了,被晋升为贵人,这也是他姬润豪向世人宣告他这位大燕皇帝陛下依旧春秋鼎盛的标志! 只是,笑着笑着,燕皇忽然咳嗽起来。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忙拿来一张绢帕递送过来,燕皇接过绢帕捂着嘴咳嗽,咳嗽之后,却发现绢帕上有一滩血迹。 “哐当!” 小太监惊慌之下将茶盏打翻。 燕皇默默地将这帕子攥在手中,看向赵九郎,道: “咱倒是君臣一体,朕也染上风寒了。” “喝点儿姜汤发一身汗也就过去了。”赵九郎笑道。 燕皇点点头, 道: “罢了,你我君臣这数月来,也难得歇息,都给自己空一天来,补一补气血,朕也疲乏了,你也回府发发汗吧,要是隔日朝会你我君臣将这风寒之气过给了其他百官,那可真是一桩乐子了。” “臣,谢主隆恩,臣,告退!” 赵九郎美滋滋脸上挂着笑意地退下去了。 殿内,就剩下了燕皇、在一边帮忙批红用印的魏忠河以及那个小太监。 燕皇身子微微后靠, 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御案上, 缓缓道: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太监当即跪了下来, 惶恐道: “回陛下的话,奴才家里还有一个老母和一个妹妹。” “嫁人了么?” “未曾。” “朕会召你妹子入宫封为答应,你自个儿下去领死吧。” 小太监颤抖着磕头, 泣声道: “谢陛下恩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章 天高任鸟飞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午后的阳光不错,撒照在身上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翠柳堡外的场子上, 瞎子和温苏桐老爷子一人一张靠椅躺在那儿,二人中间摆着小茶几,月馨正在倒茶。 二人身侧还各排着一个长架子,都挂着香肠。 左侧架子上挂着的是烟熏腊肠,吃起来,风味很足,拿来切片炒菜简直是百搭。 右侧架子上挂着的是乾国风味的香肠,制作时以瘦肉为主肥肉为辅,佐之以粮酒,风干后口感偏硬,口味偏咸,但早上的话两碗白粥配上一碟香肠,可以说是当真的享受。 瞎子和郑凡都很好这一口,反倒是出身自乾国的温老爷子最近常吃那烟熏的。 “贤孙婿啊,咱下次晒太阳可不可以换个地儿?” “为何?” “老夫年纪大了。” “嗯?” “晒着太阳闻着腊味儿,感觉自己都快风干了一样。” “喜丧。” “那可不成,老夫还得看着曾孙儿出世呢。” “你不是早有曾孙了么?” 古人早生早育,十四五的娃娃当爹都是很常见的事儿,当然了,这一般是富贵人家,身边有贴身丫鬟的,哪天忍不住天雷勾动地火一样,要么被杖毙,要么就是晋升少姨奶奶。 “老夫就稀罕你和月牙这个。” 瞎子摇摇头,道:“那可不成,老人家一般喜欢在心愿达成后马上蹬腿儿,为了让您能多活一儿,我这儿不急。” “据说燕皇要改元了。”温苏桐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毕竟孙女还在旁边,有些事儿,自己身为长辈的,提一提也就行了。 他其实很享受和自己这个孙女婿这般闲坐的感觉,老人家宦海一生,东华门唱过名,朝堂上也曾站过前排,眼下更是连乾奸也做了,一生的经历和故事要是能酿制一下,那酒香,当真是得熏醉个人。 不过,在这个瞎眼孙女婿面前,老人家总是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而且还认为这人还有所保留。 自己是坛老酒,终究泄了味儿,而自己这位孙女婿,则依旧在窖藏着,所以哪怕尝不到,在酒坛边摸摸碰碰靠一靠,对于嗜酒之人来说,也是一大快事。 瞎子点点头, 道: “新气象嘛。” 从年初时的镇北军和朝廷对峙,到马踏门阀,再到破晋吞土,这一年,对于燕国来说,实在是过于丰富了。 改元也有着和过去纷纷扰扰说再见,一起掀开新篇章的意思。 “我估摸着,郑大人这次应该至少能当个游击将军。”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家主人改文职。” “能写出《郑子兵法》的人,转个文职又有何难? 只不过当世天下,乾国遭此羞辱,提升武将地位发展武备这是必然之事,楚国内斗将始,晋国司徒家也是战战兢兢。 就是这大燕,烈火烹油之势能维系住多久,有有谁能说得清楚? 盛世着一身儒衫,写风流,自是快事,但眼下,到底是乱世草头王手里头捏着兵马才最为实在。” 老人家看得很准,四国僵持承平的年代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一甲子,四国之间说不得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这事儿,我们心里自然清楚。” “你们当然清楚的,老夫呢,这次入京后也就帮不得你什么了,一个泥胎塑像,看起来光亮,但里头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老夫留下的这帮温家儿郎,骑马打仗,他们也没这个本事,强塞给你,说不得也是累赘。 但到底格局应该是不同的了,你家郑大人凭着这次叙功,开府建衙那是没可能,但所谋所求之事,大体也该超脱于眼前之局限。 一些道理,你也应该懂,只会掌兵,终究是武夫做派,一如无根浮萍,看似鲜亮,实则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 兵要掌,民生也要做,二者缺一不可。” “您说的是。” 对这种老丈人,瞎子是恭敬的。 老人家也知自己这次一去燕京,估摸着还要摆上个好几个年头,想要遥控帮助个什么也难,所以才在临行前絮叨絮叨。 不说是查漏补缺了,也算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 “乾国藩镇,以西军为最,祖家次之,但依老夫所见,祖家日后的发展定然会超过西军。 究其根本,西军之盛,在于当年刺面相公掌西军时,强行纳并诸多军门,以战所为圈,划定了一个山头; 但这个山头根基其实不稳,兵马在手不假,但上头有文官压制,下头中枢一旦掐死他们的补给,他们也寸步难行。 所以只得沦为诸位相公们手中之玩物,让你往西你就往西,让你向北你就得向北,浑然不顾这般牵引着跑来跑去这西军得损耗掉多少元气。 倒是祖家,名义上无比恭顺,但其坐镇东南,手底下还有海贸生意,又因其在东南平定海匪,于东南之地百姓心中有着极大的威望。 钱粮在手,民心地方在手,早年,无非是担心中枢的忌惮,故而一直谨小慎微。 这次燕人攻乾,一路杀到了上京城下,乾皇发勤王令,可以说,乾国中枢之威望已然扫地。 威望这东西,说来无用,其实又有些用,等这次祖竹明回去,你且看着,祖家军定然不会再藏着掖着,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是必然之事。 祖竹明这人我见过,看似温良,有儒帅之风,实则人中龙凤,心有沟壑,且在海上漂过的人,一如你们燕人在荒漠上驰骋,天高海阔地见多了,心,也就野了。 再有者,例如大燕先前之门阀,其根基过于依赖黔首,自以为掌握着黔首土地,就可真正意义上的代天子牧民,实则是一厢情愿罢了,历代燕皇定然没有一个不想动他们的,只不过是当代陛下找到了机会罢了。 待得动手时,十万镇北军月余就荡平大燕门阀,啧啧。 所以,人还是要两条腿才能走得安稳,得学祖家,不能学钟家,更不能学大燕门阀,梦想着自己是姬家的左膀右臂互持互存。” “您说得对。” “当然了,老夫说的,你未必不能想得到,从初次相见再到一起归燕,且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说句心里话。 老夫瞧别人,都是权位愈高,其野心愈大,瞅见了那尊龙椅,才能去想着自己坐上去是何等感觉。 你们不一样,你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想做那忤逆犯上之事。” 瞎子笑了笑,道: “其实也不是。” “不是?” “只是觉得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未免过于无趣,我们想的是,既然好不容易在这世上生了一遭,总得让自己活得精彩点儿舒心点儿,自在一点儿。 这想要自在,就得往上爬,没法子的事儿,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忤逆之事儿,跟您撂一句心里话,九五之尊的位子,对我们,对我家主人而言,其实真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但又矫情地想要头顶上有朝一日真的没人可以压着你,那样日子才过得自在。 类似这般躺在这儿晒太阳时,头顶上才没有那乌云遮挡。” “绕来绕去,还不是一个意思。”温苏桐没好气道。 瞎子有些讪讪地点点头, “确实是一个意思。” “其实,老夫不是很看好你们。” “我知。” “但老夫反正破罐子破摔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生死也早已看开,现在连身后名都不奢望了,也就可以胡着性子随意看看,纯当凑个乐子。 先前说的这帮温家儿郎,骑射不得,武勇也无,但到底是一家人,老夫入仕之后,宦海浮沉终得善终,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老夫是乾国官场之中少数的实干者。 老夫不喜夸夸其谈,至户部,就亲算钱粮,至工部,就亲入工坊,至运河司,就亲上河堤,不管朝堂上斗得多厉害,也不管哪位相公派系主政,终归是要有人能真正做事和会做事的。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做官儿,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些个温家儿郎,也没什么经世之才,但入军后当当文,做做文案,倒也算是一把好手,老夫家教如此,俱都是操练过的。 日后你家主人若外放城守,手底下也得有些懂俗务的人来帮衬着才来得方便,好说歹说,大家都是亲戚,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是,那是。” 这时,外头来了几匹马。 瞎子开口道: “是主人回来了。” “呵,老夫最怪的一点就在于这里,你这明明眼瞎不能视物,却像是什么都能看见一般,这不是什么眼下心明所能解释得通的。” “还真是如此。”瞎子回应道。 月馨又亲自去搬了一张靠椅过来,重新沏茶,等郑凡来了躺下去后,月馨又去搬来了一张椅子给四娘坐,自己则站在旁边伺候着。 郑凡摸了摸茶杯,四娘会意,起身去拿了一些冰块过来,又取了海碗。 热水下去,再添上冰块,郑凡端起来直喝了一大碗。 温苏桐看着郑凡,感慨道: “到底是年轻人,火气旺。” 口渴的时候,喝茶不过瘾。 郑凡又躺了下来,讲真,明明头顶太阳不错,但夹在一老一青俩银币之间,居然有些阴风阵阵的感觉。 “叙功下来了,本来可以直升游击将军的,不过据说是赵九郎建言,想让我去晋国新地任一城守。” 说到这里,郑凡也忍不住笑了。 这真的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那感情好。”温苏桐很高兴,继续道:“晋地新附,人心不稳,局面不稳,看似艰难,实则有大自由。” 想老老实实做官过日子,那自然是待在银浪郡许文祖手下最为合适,有他许文祖一口肉吃,你就缺不了一口汤。 但为了谋求以后发展的话,还是得有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去晋地的话,得先好好准备准备了。”瞎子说道。 “嗯。”郑凡点了点头,“我和许文祖说了,身为燕人,自当有敢为人先的觉悟,晋地新附,自是需要人去将新地好好地守住,让其彻底成为燕土。” “许文祖怎么说?”温苏桐问道。 “许文祖很感动,然后拒绝了给我添补新兵的请求。” 这次南下,翠柳堡两千五百骑兵跟着镇北军一起行动,伤亡近千,可以说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本来,南望城那里已经训练了一批良家子新兵,补充各家兵员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许文祖见郑凡打算“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就果断地给郑凡断奶了。 身为一地都督的他,自然没有给其他认养孩子的道理。 “这次滁州城随我们来的,也有数千乾军降卒。”温苏桐说道。 “伪军我不要。” 伪军有个什么战斗力? 这帮人也已经定型了,燕人来了他们跪,以后打仗时肯定也跪,培养价值真的不大。 温苏桐之所以这般说,也是存着私心,想着郑凡队伍里,乾人越多自然越好,但见郑凡直接拒绝,虽说不懂伪军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清楚是个不好的词儿。 “属下听说,晋地那边,应该是由靖南侯在统御。”瞎子说道。 新依附之地,自然得有大将统御,才能压得住场子,镇得住局面。 田无镜是个连自家满门都能灭的主儿,由他去统御新地,确实很恰当。 眼下连银浪郡百姓都对田无镜闭口不谈了,这田无镜一旦去了晋地,那真的是可以让小儿止哭。 温苏桐摇摇头,道:“大夏时曾有城守之位,一如我大乾的节度使,只不过节度使掌一郡之民生兵事,城守则只负责一城及其周边之地。 后来城守之位之所以裁撤分化,也是因为容易形成尾大不掉胁迫中枢之事,燕皇再设此职,想来是想借此方式将新纳之地收于管控之中。 既然给你一定的自主,你自然得城守一部分的代价,军粮、器械、人马,都不可能给你补足,你自己得想办法去弄,这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你燕人一些地方和蛮族很像,其实也早就习惯了这个规矩。 靖南侯统御新地,其实在兵力上也是捉襟见肘,断然不可能再私下给郑大人多少兵了。” 郑凡点点头,这件事,他其实是想到了,感慨道: “所以还是要坚持自力更生,独立自主的原则啊。” “精辟。”温苏桐赞叹道。 郑凡对着温老爷子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依老爷子的意思,我这儿兵该如何补充?” 有这个老智囊在身边,不用白不用,而且人过阵子就得去燕京报道当吉祥物了,是真的现在不用马上过期作废。 温苏桐指了指周围,道: “其实,郑大人很早就在做准备了。” “什么准备?” “造反的准备。”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能不能含蓄一点,不要这么大大方方地讲出来?” “是,老夫失言了。” “你继续说。” “郑大人手下,分为两个主要部分,一部分,是蛮兵,蛮兵对大燕有多少归属感,难,因为蛮人相貌就和我东方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很难完全融入。 另一部分,是门阀刑徒兵,这些人,对朝廷心里是存着恨意的。” 这意思就是,你丫的从一开始就为以后造反做准备了,看看手底下这些士兵的成分吧。 “老夫以为,这种习惯可以继续下去,毕竟,独立自主,也是郑大人您先前自己说的。 日后若真的有事,至少得保证自己麾下并马克而已拉得出来,就算要真的忤逆上头,这帮人也愿意跟着你干没什么顾虑,否则一道旨意或者哪个上位者出来露个面,您麾下兵马就直接倒戈使唤不动了,那就要闹笑话了。” “说方法。”郑凡提醒道。 “是,去晋地,首先一步,是招兵买马,钱财之事,您大可不必担心。”说着,温苏桐瞥了眼坐在郑凡身边的四娘,道:“您夫人当初在滁州城里,一切财货都是经由她手算下去的。” 听到这里,郑凡马上看向四娘。 四娘微笑地点点头。 到底是以前做生意的主儿,不会做假账你做啥生意啊? “主上,咱们截流的财货,真的不少了,等稍微承平一些,就能运输过来。” 那意思是应该还藏在滁州城里或者滁州城附近。 “藏在哪儿?”郑凡问道。 这些事儿,自己并不知道。 当初在滁州城,李富胜将清扫抄家灭族的事儿都交给郑凡在做,很多豪门大户的家被抄了,可千万别小看这些大户的财富。 一国国库,其实没所少银子,因为国库的银子很多是提前几年就有了预算,进来后再出去,不过是经了一道手,总是要花出去的。 反而是民间,经常能出现富可敌国的人物,大燕这次数十万大军的调动,眼下局面的支撑,所耗所出,都是燕皇打劫门阀得来的。 不过当时那件事被自己交给四娘和瞎子去做了,自己也没想到,四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财货匿藏住。 “回主上的话,藏在福王的陵寝里。” “噗………” 郑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福王还真是全身上下都是宝; 简直是被全方位榨干了用途,连人家的坟墓都不放过。 “主上,当时是您吩咐我们帮福王府安葬福王的,属下以为您的意思就是将隐匿的财货藏到那里去。” “啊……哦,嗯,你明白就好。” 郑凡挥挥手。 “三儿已经提前给福王的墓葬安了个隐秘的盗洞了,日后找人假扮成商队过去,就能运输出来。” “行,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整个滁州城,抄家灭族所得,外加各方面的孝敬,哪怕分出去一部分打赏给当地百姓以及镇北军士卒,但截流下来的部分,依旧是一笔可怕的财富。 郑凡点了点头,心里有底了,任何时代,手里没钱,这日子总觉得虚得慌。 “这样挺好,省得再麻烦小六子了,听说朝廷在准备册封太子了,小六子的日子,估计不太好过。” 紧接着,郑凡又看向了温苏桐,这个老狐狸,的确是个实干家,否则其他文官哪里能瞧出来四娘做假账的事儿? 温苏桐则继续道: “郑大人可招兵有三。” 说着, 温苏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他是在等郑凡说: 愿闻其详! 或者, 洗耳恭听! 但郑凡直接来了句: “有屁快放。” “噗哧……” 温苏桐直接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月馨忙拿出手绢儿帮自家爷爷擦拭。 瞎子也就笑笑,什么都不说。 温苏桐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郑凡,继续道: “有三,一则新附之地,必然会迁移燕人移民注入。” 这是自古不变的方式,单纯地军事占领很难消化一块新地,也很难让新地对中枢产生向心力,肯定得先移民。 “这移民,定然以门阀刑徒为主,这些人家本就对朝廷有恨意,不乏有才学有能力者,可引以为助力。” “继续。” “二则为天断山脉以及以北的野人,郑大人麾下蛮人都能调遣得动,野人,说不得也能收编过来。” “嗯,第三个呢?” “那就是晋军。” “晋军?” “晋人,其实也是善战的,这次之所以大败,原因很多,但并非是晋人不善战,而且晋人之中,骑兵众多,招揽过来就能直接组建骑兵。 不过,想引晋人为己用,就得和一个人打好关系。” “谁?” “晋皇虞慈铭,自开南门关引燕军入晋,一般皇帝,也做不来这种事儿,但能放得下,也就意味着敢举得起。 老夫听说这会儿晋皇已经在燕京朝拜燕皇了,等其回国就封之际,郑大人可以打点一下,由您顺路护送晋皇去封国。 郑大人善于和人拉关系,对这一点,老夫是深信不疑的,不过这事儿得小心,和晋皇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是老虎,我们还是狮子呢。” 说着,郑凡扭头看向瞎子,道: “回去就给小六子写信,让他安排这件事,然后让他帮忙运作一下,选个好一点儿的地方给我们。” “主上,您刚刚不是还说小六子现在境遇很艰难么?” “他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 瞎子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不过还是觉得主上这种做法,的确挺渣男的。 但在回头看了一眼月馨,瞎子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去腹诽主上。 “老夫累了,去歇息歇息。” 温苏桐在月馨的搀扶下离开了。 郑凡则开口道: “你这便宜老丈人,有点儿东西。” “是的。” “可惜了,要送到燕京当摆设,否则留在咱们这里,也能帮你分担分担压力。” “嗯。” 这时, 远处樊力走了过来。 樊力的肩膀上,坐着小剑童,这似乎已经成为二人固定出场方式了,就跟你看见大熊猫时,大熊猫大概率手里拿着竹子一样。 “主上,她说她想取个新名字,俺就来找主上了。” 郑凡笑笑,指了指樊力,道: “你自己就取了呗。” “俺取了,她不愿意,还打俺。” 小剑童气鼓鼓地双手抱胸。 “你取了啥名儿?” 被樊力带的,郑凡说话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口音。 樊力憨憨地笑道: “俺说我们都是主上的仆人,那你也就是主上的婢女, 所以俺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 剑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章 小可爱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名字不错,既点题又直抒胸臆。” 郑凡拍了拍手,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剑童愣了一下,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头儿”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名字给定下来了?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二十年每天都要被人这般喊: 贱婢啊,吃了么? 贱婢啊,早啊! 贱婢啊,今儿天气不错。 小剑童就有些要暴走了,只不过聪明人暴走和傻子暴走是两种方式。 只听得小剑童开口道: “你卡在八品上多久了?” “嗯?” 郑凡正准备牵着四娘的手回去温习一下昨日的针法, 听得小剑童这话,当即止住了身形,重新坐回了靠椅上,翘起了腿,嘴角带上了弧度, 道: “我自己觉得挺久的了,但好像也不是太久。” 单纯以修炼时间来计算,郑凡确实算得上是个天才,因为不仅仅是丁豪,李富胜也确认过了,自己体内的气血天生浑厚,简直就是练武才的根基。 但没办法,他压力大。 身上背着七个魔王一起前进,你要是一直卡在一个境界时间太久,你甚至能从魔王们的眼神里看见那近乎要吃人的浓厚渴望! 那感觉,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地主,一回屋,十多个姨太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你一样。 “我可以帮你从八品精进到七品。” “你自己几品?” “我没品。” 小剑童说得很理所当然。 “师傅说了,我是天生剑胚,剑意天成,练剑和习武一样,骨骼没长好没定型之前强行练武无非是揠苗助长。 但我虽然没入品,但我会看呐。” “嘴强王者?” “什么嘴什么王?”小剑童微微皱眉。 瞎子则默默地放下茶杯,催促道:“继续说。” 郑凡的进阶与否,干系很大,魔王们每能多恢复一层实力,对日后的布局也就能多一些从容。 最起码,如果所有魔王都七品的话,按照魔王们同级近乎无敌的实力,也就是说郑凡身边将多出七个六品到七品之间的高手。 最重要的,还是一些人的特殊能力,可以用了。 小剑童最怕的是瞎子,因为她似乎能看穿大部分人的心性,所以她不敢惹怒瞎子,当下马上道: “武者和剑客,其实自七品之前,是同路的,而二者的分水岭,其实也就在这里。 于武者而言,专注于自身血气的滋养,以力塑体,以气破关,使得气血外放收缩自如,气血如一,方可成七品。 于剑客而言,气血修炼,在此时就已经暂时放下,专注于固养自身剑意,以剑意驭气血,以气血补剑意,剑意外放,方可入七品。 二者看似方式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也都是通过各自的方式,来达到气血的外放。” 郑凡听了,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想快速进阶,还要去练什么劳什子剑意?” 其实,剑客这个形象,郑凡还是挺喜欢的,绝大部分人都有个剑客梦。 但兴许是因为出生点在燕国的原因,燕人喜欢用刀,尤其是燕人的马刀,更是战场上的大杀器,所以,郑守备慢慢的开始钟爱于使刀。 啥玩意儿用顺手后,用习惯后,谈不上喜欢,但就是懒得换了。 “不是,而是你身边有他!”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小剑童伸手指向了瞎子。 “他有一种很匪夷所思的能力,可以控物。”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除了樊力, 都想通了缘由。 郑凡伸手摩挲了一下下巴,道: “你得意思是,让瞎子用他的意念力,来帮助我引导自身的气血,形成外放,然后以这种取巧的方式去进阶?” “意念力?就是那股无形力量的称谓么?”小剑童问道。 瞎子则面向郑凡,道: “主上,不可取。” 郑凡点点头,道:“嗯。” 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用意念力强行催动体内气血达到外放效果,固然很大概率可以完成进阶,但这种“催熟”的方式,往往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副作用。 换句话来说,这和嗑药的福王有什么区别? 甚至极可能让郑凡就此止步在七品位置上,然后所有魔王这辈子也都只能停在这个档位。 涸泽而渔的事儿,真正有远见的人是不愿意去做的。 “为什么不可以,你难不成还想着成为真正的强者?” 在小剑童看来,眼前这个叫郑凡的男子,功利心很强,而往往这种功利心很强的人,很难在修炼一途上走得远。 人这辈子,就这么多时间,就这么多精力,想专心去做一件事时,自然得忽略掉其他。 “这话说得,我不爱听。”郑凡说道。 樊力点点头,伸出手指, “咯噔!” 弹了一记小剑童的脑瓜崩。 “哎哟,疼!” 郑凡没再理会这个剑童,转而对瞎子道: “李富胜对我说过,想破关,得养杀气。” 瞎子闻言,道:“那就是这阵子主上人杀得少了?” “大概是吧。” 其实,有句话大家都没说,那就是郑凡之所以人杀得少,是因为每次上战场,旁边都有魔王护卫着。 但你又不能不护卫,因为很大可能郑凡一死大家得集体暴毙。 “等到了晋国后,再看看吧,就算晋人不造反,不还有野人么?” 晋国天断山脉里野人聚落可不少。 “行吧,你继续晒着,我回屋休息休息。” “好的,主上。” 郑凡起身,离开了靠椅,向堡内走去,四娘跟着一起往回走。 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郑凡忽然发现阿铭和梁程两个人正坐在一起,一人拿着一个茶杯,旁边还放着冰块。 “主上。” “主上。” “哟,喝着呐。”郑凡打着招呼。 阿铭微微一笑,道:“主上一起来喝点?” “不了,我不是很喜欢吃血旺。” 等看着郑凡进了屋子后,梁程和阿铭两个人一起默默地举起酒杯,轻轻地应了一下,然后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阿铭放下了酒杯,摇摇头,道: “两个人吃饭,能热闹一些,饭也吃得香,但两个人喝这个,总感觉怪怪的。” 梁程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是同样的看法。 “咱们这算不算是不能同富贵?” 之前行军打仗,二人住一个帐篷,晚上一起喝点儿东西,也就这么过了。 现在不打仗,回来了,有各自房间了,再强行凑在一起喝这个,反而觉得没了氛围。 毕竟,无论是僵尸还是吸血鬼,都不是爱热闹的主儿,反而更喜欢独处。 “这话不能让他们听到。” 否则又得拿来当梗笑话。 “无聊到人,永远都会无聊。” 阿铭起身,拿起冰块和酒壶,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屋子,不过,在自己房间门口,他停了下来。 本能地觉得,似乎自己的门前有些不对劲,但又看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犹豫了一下,也没做再多想法,阿铭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映入眼帘的,是两套被挂在门内的甲胄,然后,只听得“嗡”的一声, 甲胄被一道箭矢穿破, 下一刻, 直接洞穿了阿铭的胸膛。 “嘿呀,这穿甲效果不错哟。” 薛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阿铭咬了咬嘴唇,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再低下头,看着胸口伤口位置有液体滴落了出来。 推开面前甲胄的遮挡,阿铭看见屋子里薛三正在把弄着一把弩,弩还是以木质结构为主,但是在关键位置上,似乎用上了特殊材料,还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阿铭啊,你来瞅瞅,我新鼓捣出来的玩意儿,改良版弩箭,用的是西方商队那里贩卖来的晶石,就是价格有点贵,但穿透力是真没的说,大规模的量产是不可能了,但以后弄个特种小队给他们装备一下,效果那肯定不错。 想想看,要是二十个人的刺杀小队近身摸到目标跟前,来个近身齐射,就是武道宗师他也得被射出几个窟窿吧?” “所以,你刚刚是躲在我房间里,故意等我回来射我?” “对啊,这玩意儿总得找个活人试试呗,而且你的反应力本来就很快,找你来试的话效果更好,穿透两层精甲,你却依然没能躲过去,嘿嘿。不过以后用的时候得在箭头上抹点儿香料,再养几条犬,方便回首箭头,这玩意儿太贵了。” “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废话,我要是说了你会同意么?你只肯被主上射,肯被我射么?” “所以,你就干脆不问了?” “对啊,反正射一箭你又不会死,下个月从我份子钱里扣,给你重新做一套衣裳赔给你,嘿嘿。” “呵呵。” 阿铭也笑了, 然后嘴角露出了两颗獠牙,气息开始越来越阴郁; “小伙计,你现在越来越调皮了啊。” 只是,正当阿铭一步一步走向薛三时,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因为薛三默默地重新给弩上了箭矢,这根箭矢的箭头,散发着银光,这是银质箭头。 “…………”阿铭。 薛三端着弩箭,打了个呵欠,美滋滋地晃了晃身子,身下三根船桨荡起波浪。 “谁还不是个小可爱呐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章 寄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银质的弩箭,你这么败家么?”阿铭开口道。 银子很软,不适合拿来做箭头。 “只有真正没栾用的东西,才能称之为艺术。” 薛三的手指摩挲着银质箭头,继续道: “再说了,谁知道这个世界里就不兴出现几个土著吸血鬼啥的?我呐,这叫以防万一。 要不是以前看你吃毛血旺时,里头也加了蒜头,我知道了大蒜对吸血鬼没用,本来我是真想涂抹点儿大蒜汁在上头的。” “你们在做什么?”四娘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嗯?”阿铭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娘,因为先前他可是看着四娘陪着主上回房间的。 这么快? “出事儿了,过来看看。”四娘说道。 确实是出事儿了, 一名蛮兵的尸体被发现,抬了回来。 当阿铭和薛三赶到时,郑凡以及瞎子等人都围坐在场子上。 郑凡身上披着一条狐裘披风,正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尸体。 这名蛮兵是翠柳堡对外的哨骑,朝廷的旨意一日没下发过来,郑凡就一日是翠柳堡守备,况且眼下虽说大战落幕,但和乾国可没有议和,所以该有的戒备还是要有的,万一乾国那边忽然抽个风,类似上次那位钟天朗一般再北上窜一遭结果被人掏了家,那可真是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名蛮兵死得很凄惨,脸上挂着惊恐的神色,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干瘪脱水状态。 阿铭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是被吸干了鲜血! 梁程也站在旁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阿铭走到郑凡面前,道: “主上,不是我做的。” 翠柳堡内,喜欢吸食人血的,他算一个,至于梁程,和他不同。 阿铭是将鲜血当饭吃的,梁程只是没事儿时可以来一根烟。 瞎子开口道:“放心,知道不是你做的。” 郑凡也点点头,道: “你做的话,会处理好首尾。” “………”阿铭。 薛三有些纳罕道:“合着咱这儿附近又出了吸血鬼?” 自己刚刚拿来调侃阿铭的话以及那根银质箭头,居然要派上用场了? 薛三忽然觉得自己的嘴是不是开过了光,一种自己是舞台正中央被聚光灯眷顾的小公举的感觉油然而生。 阿铭则道:“不一定是吸血鬼,这个世界有些人因为修炼功法的原因,吸食人的气血进行补充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这个世界,功夫越好越是强壮的人,他的血液就越是香甜。” 这可能是对方选择蛮兵下手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敢动我们的人,就不能放过。”郑凡定下了基调,同时对瞎子道:“派人给南望城许文祖把这件事汇报一下,让他查一查最近这些日子有没有其他失踪的士兵和百姓,另外,派出堡寨内大部分骑兵,给我搜,对方肯定距离我们这儿不远!” 打仗时你损兵折将那也就罢了,郑凡虽然心痛但也能自我开解一下,但这仗都打完了,却又开始折损士卒了,郑守备可真有些受不了。 这些家底可是要带着去晋地赴任的,在许胖胖没答应给自己补充新兵的前提下,自己只能依靠手底下的这帮兵马去晋地重新建立基业。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翠柳堡的骑兵被外放出去开始搜索,附近其他一些军寨在感知到了友军动向派人来询问得知缘由后,也纷纷派出自己的人马帮忙一起搜查。 这些动向被银浪郡残存着的银甲卫传递了回去,使得乾国三边一阵紧张,以为燕人又要有大动作了。 当然,这是后话。 搜查很快有了眉目,在入夜时,一队翠柳堡骑兵发现了一个村落出了问题。 郑凡即刻领着瞎子、阿铭以及四娘赶来,至于其余魔王则在其他方位带队搜索,一时赶不到这里。 这个村落没有名字,因为他是入秋时从乾国移民过来的百姓聚居的一个地方,对于乾国移民,燕国一直是抱着接纳的态度。 毕竟,无论任何时候,人口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 只不过后来一是因为燕皇马踏门阀然后大战开启,这种入籍造册的事儿倒是一直落下了还没开始实施。 也因此,在银浪郡靠乾国这一侧的位置,类似这般的乾人移民小村落确实不少。 这个村子,按照常理,应该有几十号人,他们是一个乾国宗族集体迁移过来的,但此时,村子里却极为安静。 一排排尸体已经被先前到达的翠柳堡骑士给收整了出来,排列在了空地上。 男女老少都有,阿铭去检查了他们的尸体,然后将其中一具男性尸体翻开,指了指这人脖颈后的一个洞,道: “主上,那东西可能不是人。” 瞎子走了过去,闭上眼,开始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探测这个伤口,然后蹲下来,在地上用树杈画了一个长长的触手, 道: “按照伤口和里面所造成的伤害痕迹来分析,刺入人体内的,应该是一种类似章鱼腿的长条形器物。” 说着,瞎子还对阿铭道: “剖开伤口位置。” 阿铭从旁边一名甲士手中拿过了刀,顺着这具男性尸体的后脖颈伤口位置切割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很熟练,像是老屠户。 皮层切割下来后,在靠近伤口位置的地方,有一圈很清晰的絮状物。 “主上,这个应该是那个吸食人血的东西触手上的分泌物。” 郑凡也不顾恶心,在旁边蹲着观察了起来,少顷,缓缓道: “但我们堡寨内的那个蛮兵,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说着,郑凡又示意旁边的手下将其他一些尸体也翻过来,发现这些尸体后脖颈那儿都带着那种口子。 “不对,口子大小不一样。”郑凡说道。 “是的,主上,破开身体吸食血液用的伤口,大小不一,但如果按照大小排列的话………” 瞎子对身边的甲士下令道: “按照这些伤口大小,从大到小排列起来。” 甲士们马上遵命忙活起来,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士卒,倒是不会出现害怕尸体的情况,哪怕这些尸体死状如干尸都挺恐怖的。 尸体按照规律排列好后,瞎子对阿铭道:“阿铭,你来判断一下他们的死亡日期。” “这活儿应该找梁程来做才对。” 阿铭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检查,哪怕这些尸体的鲜血都被吸得七七八八了,但不可能完全没有残留,阿铭对血液有着一种极高的鉴赏和品鉴水平。 一如真正的品酒师,他喝一口,大概就能判断出是多少年份如何保存的酒水。 过了会儿,阿铭拍了拍手,道: “死亡时间最近的一个,是这个女人,大概是在两天前死的,死得最早的,是那个男子,大概是八天前死的。 而且后脖颈位置的伤口,是死亡天数越近就变得越小。” 郑凡沉吟了一下,道: “也就是说,那东西,在进化?” “主上英明。” “主上英明。” “先办事儿,马屁回家再拍。”郑凡提醒道。 “那就可能是妖兽了。”阿铭猜测道,“听说晋国天断山山脉那里一直有妖兽活动。” “具备这么强烈攻击性,而且还会进化的妖兽?”郑凡有些不解,“还真是有些意思。” 瞎子则提醒道:“主上,严格意义上来说,镇北侯和靖南侯他们胯下的貔貅,如果外放出去发了狂,所造成的破坏和杀伤,只会比这个更大。” “那个东西,在这个村子,待了好几天?”郑凡疑惑道,“但这些人身上,没有被捆绑过的痕迹,对了,你们来之前,他们是一个个死在自己家里的么?” “回禀军门,是的。”一边的左继迁回应道。 这些人,是分批次被“吃”掉的。 “是的,正常来说,普通人就算不是妖兽的对手,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不跑才是,而且在附近也并没有发现有一群妖兽的痕迹。” 妖兽,大概率只有一头,但这个妖兽,却有能力让这个村落的人都在这里等待着被自己吃掉。 阿铭忽然笑了笑,看向瞎子,道: “得,一开始还以为是我亲戚,结果弄不好还是瞎子你的亲戚。” 下一句话,是瞎子在“开黑频道”里说的,因为在场还有其他甲士在,同时白天发现死去的一个手下也是他们的袍泽,当面说出来,有些不合适: “主上,如果是一只带着蛊惑魅惑这种技能的妖兽,往往价值会非常之大。” 会喷火,会喷水的那种妖兽,也就那样子吧,但如果是能带有“精神系”操控能力的妖兽,那就真的不一般了。 当初在图满城,在那个叫温特的西方商人身边,瞎子倒是遇到过那只二哈,那只二哈也有精神系方面的天赋,但它的天赋其实不高。 但哪怕如此,那种妖兽在关键时刻,是真的能发挥很大作用的。就像是西方的魔法师,精神系和空间系魔法师是最珍贵的存在。 郑凡知道瞎子是什么意思,如果能活捉将其收为己用,这自然是最好的。 但郑凡还是摇摇头,道: “先别想这么多,先将那东西给找出来,别明儿个继续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人。” 这刚打完仗,正想给自己放放假,一边休息一边等待着新的旨意,郑凡可真不想在此时出个什么乱子。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口位置的魔丸忽然颤动起来。 “怎么了,儿子?” 郑凡一只手捂着胸口问道。 阿铭有些好道:“难不成,魔丸能感应到那个东西的存在?主上,你当初画魔丸时,还加了警犬功能?” 瞎子却忽然开口道: “不对,魔丸是灵魂体,如果魔丸能感应到那个东西存在的话,是否意味着,那个东西,也没有实体?” “没有实体那触手是怎么回事?”阿铭反问道。 郑凡则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寄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章 天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魔丸能感应得到么?”瞎子问道。 郑凡点点头,下一刻,郑凡的左眼位置开始被一片黑白色彩所覆盖,这是另一个情绪的眼眸,带着一种对万物生灵的漠然。 “距离这里不远,跟着我来。” 郑凡翻身上马,率先向西侧策马而去,众人则紧随在其身后。 其实,郑凡现在的视角,很是特,因为在他此时的视线之中,任何事物都是灰白二色的,唯一的一道光彩,就是在自己前方飘散着的那一抹红。 这应该是那个灵魂体残留着的气息? 灵魂体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多见,比所谓的精神系魔法师要稀缺得多得多,也是赶巧了,王八看绿豆,正好对上了。 没人能想到郑凡身上一直随身携带着一个灵魂体,而且是有独立思考能力具备完整自我意识和技能的灵魂体。 一如其他魔王那般,实力确实没完全恢复,但经验都还在,这也是他们能够在面对同级对手时可以游刃有余的原因。 魔丸也是一样,它的实力也没恢复,但身为灵魂体的一些特殊能力,却苏醒了不少,而且它自己也懂得运用。 队伍向西侧行进了不到十里地,这里,是一条河,河面不宽,也没解冻,且与此同时,在这条河的两岸,分别有两拨人。 一侧,是一个中年道士,身后带着四五个随从弟子。 一侧,则是一对黑衣男女。 且魔丸也在此时将气息完全敛去,郑凡的左眼恢复了正常。 当翠柳堡的骑兵赶到这里时,很显然是惊动了他们。 黑衣男女中的男子当即开口笑道: “行了,看样子这下完全不用争了。” 说罢, 黑衣男子掏出自己手中的腰牌,直接丢向了翠柳堡骑士,同时高声道: “密谍司办案,望请配合!” 左继迁上前捡起了腰牌,检查了一下,回过头看向郑凡,点头道: “军门,确实是密谍司的腰牌。” 瞎子则开口道:“倒不像是密谍司的人。” 密谍司有点类似于乾国的银甲卫,而这俩机关和后世耳熟能详的锦衣卫东厂什么的,其实是一个性质的组织。 只是,这掏出腰牌的一男一女,却怎么着都不像是个番子,反而比对岸的那群道士更像是方外之人。 不过,既然对方拿出了身份令牌,按照传统,郑凡这一支人马自然得听从他们的调配。 在燕国其他地方,可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密谍司的人想调令当地驻军配合还得去打个申请递送个条陈什么的,但银浪郡因为靖南侯夫妻店的原因,军方和密谍司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极为紧密。 那么,眼下情况就很清晰了,一方是密谍司,另一方是身份不明俨然和密谍司对立的一个群体。 郑凡挥挥手,两侧骑士当即包围向了那群道士。 中年道士发出了一声冷哼,道: “燕人就是这般野蛮,凡事都想靠马刀说话,安能长久?” 中年男子摇摇头,笑道: “这总比你这个丧家之犬要好得多,某且提醒你注意言辞,先前这番话某完全可以传到靖南侯耳里去,直接给你天虎道门安一个心怀怨怼的罪名,到时候道统基业被毁,可都是出于你这张烂口。” 郑凡看向瞎子,瞎子一直在负责搜集各国的情报信息,包括风土人情江湖帮派什么的,所以,遇到不懂的问题就看他。 瞎子也没让郑凡失望,像是单机游戏里的旁白君一样回答道: “主上,天虎道门祖庭就在晋国历天城外的天虎山上。” “哦。” 郑凡应了一声,历天城是闻人家的老巢,当然,现在已经成了靖南侯的新家。 也就是说,这天虎道门就是靖南侯现在的新邻居。 讲真,和靖南侯做邻居,这压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大,毕竟和靖南侯做家人的都已经上天了。 靖南侯要真愿意,随便勾勾手指,数千靖南军铁骑直接踏破你天虎山祖庭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当今世界,固然有五花八门的教派,十分精彩,但在大军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位中年道士在此时也是脸色一变,显然,对面黑衣男子的威胁,是真的踩到了他的软肋。 形式比人强,山河破碎之际,就是连方外之人出来混都显得那般的没底气! “这玉人令,一直镇压在天虎山上,眼下既然困住,待得重新封印后,自当重新镇压于我天虎山上,防止其为祸人间!” “天虎山都是我大燕的,就别说这玉人令了,退一万步说说,某可是知道,这玉人令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闻人家家主强行从你天虎山上索要下来,供奉在自家祖庙之中,若非如此,明明我大燕铁骑只是破了历天城却没有攻打你天虎山,这玉人令又怎会流落出去? 既然你天虎山保管不好这物件儿,那自然由我等来接手。” 听到这里,郑凡算是明白了。 玉人令应该就是吸人血的玩意儿,看样子应该是件邪物,原本无论是放在天虎山还是放在历天城闻人家的祖庙,都被镇压得老老实实的,但因为燕军大破闻人家和赫连家,兵祸一来,导致这玉人令竟然流落了出去。 而且一流落就流落到了银浪郡这里。 “镇压玉人令,我天虎山有章程可循!”中年道士喊道。 “行了,过阵子你新晋之地教派都需派各家掌教至燕京朝奉我大燕皇帝陛下,有章程可循?那就将你章程递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欺人太甚!” 黑衣男子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道: “你才发现?” 随即, 黑衣男子面色忽然冷峻下来,道: “镇压邪物,防止其为祸人间,本就是你我方外之人之责,某倒是不担心你会袖手旁观,至于此物之后交予哪家去镇压,也没什么好谈的。 眼下,某可以再尊称你一声道友,给你些许颜面,助我先将这玉人令收服封印,若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呵呵,我家陛下可向来不喜欢养闲人。” 说罢, 黑衣男子又看向郑凡这边,喊道: “劳烦军门外围看阵。” 郑凡点点头,下令麾下骑兵散出去。 “讲真,还真没见过道士打架。”郑凡小声道。 阿铭点点头,附和道:“一直以来都是打打杀杀的,都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的神神叨叨。” “是啊,有时候要不是看着军营里将军们胯下的貔兽,真的会下意识地以为这个世界和原本熟悉的古代世界没什么区别。”郑凡感慨道。 瞎子则提醒道:“主上,这些终究只是小道。” 百里兄妹见到大燕铁骑时也是直接扭头跑回上京城,天虎山的道家真人在面对燕人的马刀时依旧是敢怒不敢言。 归根究底,还是谁的兵马强壮谁的话语权就大,那种动辄移山填海弹指间湮灭一个国家的所谓大能,在这个世界,应该是不存在的。 这边郑凡三人还在小声地嘀咕着, 而那头, 河道边, 黑衣男子已然开始掐诀,与此同时,对面的那位中年道士也开始掐印。 郑凡等人马上不说话了,开始专注地看戏。 甚至,瞎子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橘子,给郑凡和阿铭一人一个。 “嗡!” 黑衣男子身前,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光圈,而后,这光圈猛地落入了冰封的河面。 中年道士背上的桃木剑则直接窜出,横亘于身前,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吐到了剑身上。 下一刻,冰层开始龟裂,里头像是有只什么东西被逼迫得要脱离而出。 “轰!” 一声炸响传来, 一头长得跟黑熊一样的玩意儿蹦跳了出来。 “去!” 中年道士手中的桃木剑直接射出,洞穿了黑熊的胸口。 黑熊却没有被一击致命,转而咆哮地向中年道士这边冲来。 中年道士身边的诸多弟子马上持剑上前抵挡,然而,黑熊宛若浑不怕死一般,任凭对方的剑身刺入自己身体也依旧不管不顾继续向前冲。 中年道士双手撑开,两只手的手心位置各自探出一张符纸,口念咒语。 “吼!” 就在这时,黑熊的身体忽然膨胀了起来,像是吹气球一样,直接比先前大了三圈。 “散开!” 中年道士对周围弟子喊道。 然而,此时散开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一声气浪爆裂的声响传来, 周围的年轻道士全部被掀翻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死状极为凄惨。 而中年道士则发出一声低吼,因其胸前有一道护心镜法器,所以虽然嘴角被气浪砸得溢出鲜血,却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呼,这个法器以后咱们也想办法整一个。”郑凡开口道。 哪怕自己身前有了魔丸,但魔丸一次只能挡下一把剑,有那个中年道士的法器,效果应该会更好。 在如何保命增加自己生存率的问题上,郑守备可向来不吝啬。 “主上,等咱们到了晋地安稳下来后,就可以着手结交一些方外人士,他们应该很乐意会把祖传宝贝送给我们的。” 乐意,当然是不可能乐意的,但只要知道哪里有好东西,直接抢就完事儿了。 而在那边, 中年道士身形已然上前, 那只黑熊在刚刚自爆之后,庞大的身体当即萎靡了下去,像是四处漏风的筛子。 中年道士手中的两张符纸,直接贴在了黑熊身上,一时间,一道道宛若实质性的红色格自黑熊身上出现,黑熊本就溃败的身躯被强行按压在了地上,噗通一声,脸朝下摔倒。 而这时,黑衣男女才刚刚过河而来。 中年男士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再看看自己身边倒在地上早已一动不动的诸多弟子们,他的心情,自然是坏得不能再坏。 黑衣男子直接道: “某可不是故意隔岸观火,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玉人令操控的妖兽会向那一头扑去。” 中年道士没有理会这个解释,其实,他心里是相信的,因为双方虽然立场不同,但一些职责,是共通的,在对付妖物邪物的大是大非面前,不会去耍这种小心思。 最重要的是,中年道士清楚,人家没必要耍这种心思。 “剖开它,找到玉人令。” 黑衣男子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侍女点了点头,拔出自己的佩刀上前,直接切割开了黑熊的后背,黑熊发出了最后一声有气无力地哀嚎,彻底失去了生机。 黑衣侍女不顾血污,开始在黑熊身躯下翻找,但找来找去,却没找到。 中年道士冷哼一声,道: “脑袋。” 显然,玉人令不在黑熊身体内,而是在黑熊脑子里。 “玉人令,这般小么?”黑衣男子开口道。 中年道士解释道:“也就比寻常玉佩大一点,你不晓得也很正常。” 黑衣男子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讥讽,却也没生气。 燕人不信神佛信马刀, 当初先皇在位时,各个方外宗门倒是过过一阵好日子,但随着姬润豪登基,一通清单下来,又全被撸干净了。 所以,燕国的方外之人比不得其他国家,时不时地还能出个国师什么的,在燕国,都讲究实用主义,能干事儿的或者有本事的方外之人,都被编入了密谍司,但名义上属于密谍司的一部分,实际上则隶属于皇宫内的那位太监们的太爷统领。 有点像是武林门派被朝廷收编到了朝廷走狗一样,所以,在见识和传承上,确实比不得其他地方的宗门。 毕竟,就算是那位太爷,也并非炼气士之中的天资超绝之人,而是靠着姬家用国运之鼎给他强行供养出来的。 远处,郑凡三人开始在开黑频道里交流: “看样子,是解决了?”郑凡问道。 “主上,应该是解决了,现在应该是在捡装备了。”阿铭说道。 瞎子则道:“主上,他们就三个人了,我们这儿有两百骑,一波箭雨加一波冲锋就能把他们全都带走。” 方外之人和剑客武者不同,他们可能更擅长的是对付邪物和勘测天机,并非擅长杀人。 所以,周遭两百骑兵一冲,大概率就能成功黑吃黑了。 郑凡却摇摇头,道: “不稳妥。” 这两百骑兵属下,蛮兵占据一半,其实,蛮兵反而更可靠一些,但刑徒兵也有一小半,他们虽然对朝廷有怨恨,但想保证他们所有人一条心不泄密出去,难度也很大。 瞎子闻言,点点头,知道郑凡这是为了稳妥起见,毕竟,眼下大家九灯朝廷旨意下来就可以去晋国新地坐拥一块地盘去发展了,在这个时候万一闹出什么变故,确实有些得不偿失。 “只是,主上,属下有一种预感,那个所谓的玉人令,应该是一件极好的东西。” “我知,我知。”郑凡笑了笑,道:“不过,该是我的,总会是我的,不是我的,咱也就暂时别强求了。” 阿铭则是有些怪地看了一眼瞎子,他有些好,平日里一直很稳重的瞎子为何今儿个这般的躁动? 不过,很快阿铭就想通了。 法器这类的东西,可能对于其余魔王而言,都比较鸡肋,哪怕是主上,也走的是武夫的路子,但唯有瞎子,他的精神力配合优秀法器的话,效果会大大增加。 这有点像是自己碰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鲜血让自己垂涎欲滴一样,忍不住和躁动,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 而那一边, 黑衣侍女已经用刀强行劈开了黑熊的脑袋, 却在这时, 一条黑色的蛇忽然从黑色的脑袋中窜了出来,顺着黑衣侍女的刀身就直接窜了上来,同时一口咬住了黑衣侍女的手腕,而后蛇身一甩,甩向了坐在那里正在调息的中年道士。 黑衣男子发出一声怒喝,万万没想到,这玉人令居然是双重寄生,先寄生在一条蛇的身上,再通过这条蛇控制这头黑熊。 这完全是打了自己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中年道士身前的桃木剑直接飞起,刺中了蛇尾,但这条蛇却张开蛇口,一道黑色的毒液当即喷吐而出,直接溅射到了中年道士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 中年道士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在地上疯狂地打滚。 黑衣男子当即掐印,准备镇压这条蛇。 这条蛇的腹部,有一块凸起,应该是将玉人令吞入了蛇躯之中。 黑衣男子身前再次出现了一道蓝色光圈,直接罩住了这条蛇,蛇身被强压在了地上,开始挣扎,但显然已经是无法挣脱了。 “某倒要看看,被封印数百年的你,到底还剩下几分能耐!” 萎靡的蛇身忽然一僵, 蛇眸之中发出了红色的光芒。 “噗!” 一把刀,直接割开了黑衣男子的脖颈。 男子有些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见站在自己身侧的黑衣侍女,侍女的眼眸中,释放着和那条蛇一样的光芒。 “噗通!” 黑衣男子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 郑凡的嘴巴微微地张开, 阿铭的眼睛慢慢地瞪大, 瞎子的面容也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开口道: “主上,属下下面这句,真不是拍马屁。” 郑凡点点头。 “主上,属下好像看见…………天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章 圣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黑吃黑”,结果对面居然全黑屏了。 这运气,简直是好到不可思议。 下一刻, 已经回过神来的郑凡马上对一侧的左继迁下令道: “带着所有人退开,退得远远的,那邪物可以吞噬人心!” 邪物,确实是邪物,至少,在普通人眼里,那东西简直是过于诡异和可怕了。 但在面对郑凡这个军令时,左继迁还是迟疑了一下,道: “军门,那………” “听命行事,你们都是我郑凡的兄弟,我不能看着你们白白的被邪物蛊惑送死!” 郑凡喊得情真意切。 周遭骑士们都心下感动,只有左继迁,微微皱眉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道: “末将遵命!” 说罢,他马上下令周围的骑士跟随他撤离,同时高声呼喊解释军门对大家的关爱。 待得周遭骑士们都后撤后,阿铭笑道: “这左继迁,脑子倒是挺灵活的。” 郑凡点点头,道:“等这次回去后,瞎子你去和他谈谈心。” “属下明白。” 之所以让麾下兵马撤离,倒不是怕他们产生过多的伤亡,说句心里话,这邪物不管再怎么邪门,但眼下估摸着已经被那个中年道士和黑衣男子给折腾得七七八八了,也不剩几分力气。 大家伙一拥而上,就算谁被蛊惑了,身边的袍泽直接将其砍死就是了,已经油尽灯枯的那玩意儿难不成还真能在这种情况下大杀四方? 若那个玉人令真的能做到这一步,这还哪叫什么邪物啊,简直就是神器! 把人支开,之后再自己几个人下手,拿到手里后,就是自己的了,再编个理由,说这玩意儿最后逃掉了云云。 因为那黑衣男子明显就是密谍司里不同寻常的一支,且晋国天虎山上的道士都追这玉人令追到燕国来了,足以可见上头对这玩意儿的重视。 想私吞它,还是悄悄得为好,保不齐上头以后还会派人继续追查这件事。 “阿铭,我和主上上去,你在旁边看着情况。”瞎子安排道。 瞎子本身就是精神系能力拥有者,对抗蛊惑的能力更强,而郑凡,他加上魔丸的话,想要被蛊惑也很难。 毕竟依照魔丸的性格,连后妈都不想找,别人想蛊惑郑凡那就等于是要直接当魔丸的爹地, 魔丸怎么可能允许? “明白了。”阿铭没有过多哔哔什么,捡漏,讲究的,无非就是个眼疾手快,哪里有功夫在旁边慢慢磨洋工? “主上,那个被控制的黑衣侍女属下来解决,主上去对付那条蛇。” 郑凡本来想说自己有些怕蛇,要不要换换? 但一看瞎子已然起身向那边走去,当下也咬咬牙,开口道: “儿?!” 保险起见,拼着随后可能会在床上瘫痪几天的代价,郑凡还是召唤魔丸对自己进行完全附身。 灾厄、恐怖、诅咒等等负面气息开始自郑凡身边环绕,郑凡抬起头,一双眼眸完全化作了黑白色,不见丝毫情绪神采。 “呵呵呵呵…………” 似乎是因为这次的情况没有上次那般紧急,上次在上京城内遭遇刺杀时,刺客来势太猛,只能赶紧出去杀人,但这一次不同。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嘴角向两侧裂开,来了个魔丸招牌式微笑。 “………”阿铭。 阿铭很想对着郑凡来一脚,但想想还是忍住了,抱以绅士微笑回应, 然后伸手指了指对面, 示意, 微笑过后,可以办事儿了。 魔丸的眼里,再度流露出了一抹不屑,这不屑,是对阿铭,同时也是对瞎子的。 身为亲儿子,嫡子,对这些干儿子,本身就带着一种极强的心里优越感。 再者,论绝对实力,魔丸本就是七魔王中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一个。 就算其他的不论, 他当初也是销量最好的一个。 阿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强忍着想和现在魔丸打上一架的冲动,指着那边。 你, 该去那里! 魔丸回过头,看向了那边。 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他没有奔跑,而是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像是不会走路一样的方式在行进。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此时郑凡每个关节的扭曲和肌肉的收缩,都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 而此时,瞎子已经走到了黑衣侍女面前。 黑衣侍女举起刀,又放下了刀,举起刀,又放下了刀,不停地在重复着这个动作。 “是力量已经耗尽了么?” 瞎子伸手,指向了黑衣侍女,意念力迸发而出,直接将黑衣侍女击倒在地,刀也落在了一边。 紧接着, 黑衣侍女的肤色开始变黑,蛇毒的效果开始显现。 瞎子看向匍匐在那里似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的黑蛇,没急着上前,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敢和老银币玩儿心机? 而这时,郑凡已经走了过来。 黑蛇扭过头,似乎放弃了瞎子,转而专注于郑凡。 郑凡走来了, 然后, 一脚踩在了黑蛇的蛇躯上。 “轰!” 蛇身开始迅速地向上攀附,同时张开嘴准备咬下去。 但郑凡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抬脚,同时单手下抓,直接抓住了黑蛇的七寸,转而将蛇头向下,另一只手顺着蛇躯从上到下按下了下去! 这个动作,像是在挤压着一个大号牙膏。 郑凡的反应,可以说像极了经常玩蛇的狒狒。 “砰!” 蛇头直接炸裂, 一块玉佩掉落了出来。 玉佩是圆边,中央雕刻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落地后,玉佩颤抖了几下,转而,一道红色的光芒直接射中了郑凡。 ……… 热, 好热; 这是郑凡此时的感觉,仿佛此时自己不是在野外,而是身处于一口大瓮之中,正在被烹煮。 “啊!” 一声惨叫,从前方传来,只是因为视线被迷雾所遮挡,郑凡看不见。 “啊!” “啊!” 一声声惨叫不断地传来,有凄厉,有有气无力,有短促,有长调, 慢慢的, 郑凡眼前的迷雾开始散开, 他看见自己正站在一块岩浆上面,而四周,则有一座座刑场,刑场上,一个个身着卫衣的男子正在被以各种酷刑折磨着。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这个男子其实都是一个模样。 再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这些个男子,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个正在接受酷刑的自己。 而且,刑场上自己的形象明显和现在的自己不通,自打从这个世界醒来,又是修炼又是骑马又是打仗的,郑凡的体格早就练健硕起来了,而刑场上的自己,分明还是当初埋头宅着画漫画的时候。 “主上,这是它在寻找您的心灵破绽,在寻求你最渴望的事物,不要着急,魔丸可以帮您挡下的。” 瞎子的声音通过精神力在郑凡脑海中响起。 郑凡吸了口气,道: “我不紧张,也不着急。” 所以, 这不是自己内心的渴望, 这呈现的, 是魔丸内心的渴望。 瞧瞧吧, 又是蒸煮自己,又是干切自己,又是下油锅又是钉钉子的, 郑凡一时间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魔丸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恨意, 竟然强烈到了这种地步。 啧啧, 作为父亲,看到儿子的内心画面,这感觉,还真有些怪怪的。 一直调侃肖一波田无镜是带孝子,结果自己这边也是如出一辙。 “主上,你再等等,魔丸已经将玉人令的意识和它一起锁住了,属下这就尝试开启它身上残留的封印,这玉佩上,还残留着天虎山的封印,只是有些损坏,问题不大,属下会很快修复好。” 郑凡点点头,反正怎么等都是等,郑凡也不想再继续欣赏自己被各种炮烙制裁的画面,转而向前方灰白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先前的惨叫声开始慢慢地听不到了,郑凡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毕竟,听别人的惨叫,对于上过战场的郑守备来说,已经习惯了,至少可以做到麻木面对,但听着一声声属于自己的惨叫,这滋味,忒煎熬。 不过,伴随着自己惨叫声的消失,一阵阵呢喃低语声开始传来。 像是一群人在默念着什么,不是在念经,但却又像是在祷告。 郑凡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 发现自己前方出现了光亮, 在这光亮中, 他看见在自己面前,跪拜着一群群身着兽皮的野人,在野人身旁,还有一只只妖兽匍匐在那里。 野人和妖兽们一起在向自己跪拜,一起在祷告,投之以最大的虔诚。 这是记忆画面? “瞎子,瞎子,听到我说话么?” “主上,听得到,我快修补好了,还好不难,主上你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瞎子,我好想知道这玉人令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主上是窥觑到了玉人令里残存的记忆画面了么?这玉佩里头,应该是有器灵的,不过器灵很虚弱,好像还残缺了很多。” “瞎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个玉人令, 应该是天断山脉内野人和妖兽部落的……圣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章 城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那感情好,我们接下来不正是要去晋国么,要是被分配到一个靠晋国北方的城池当城守,距离天断山脉又近,有了这个东西,倒是有些搞头。” 一切的一切,未免有些运气过于得好了,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过,很快,郑凡就发现不对劲了。 “等下,瞎子,先别急着封印。” 郑凡看见眼前光亮处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原本顶礼膜拜的场面变成了野人在发狂,妖兽也在发狂,他们似乎是正在经历着某场战争,而且应该不是对外战争。 因为郑凡现在的视角其实是和记忆中玉人令的视角是一致的,如果是对外战争的话,玉人令的持有者应该是和野人妖兽们一起冲向敌人,而眼下,则是野人和妖兽们一起冲向玉人令。 一个个野人战死,一头头妖兽爆体,四周,血雾弥漫,哀嚎震天。 记忆画面在此时出现了凌乱,像是老式的VCD机因为盘的磨损而出现了卡顿。 忽然间,画面再度发生了变化。 四周,依旧是野人和妖兽,只不过野人的数目似乎少了许多,而且各个带伤,妖兽们也是十分萎靡,身上的恐怖伤口随处可见。 他们又像是在祷告着什么,但这一次,他们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虔诚,有的,只是一种解脱。 随后, 黑色的铁门被落下, 玉人令的视野陷入了一片漆黑。 “主上?” “可以了,封印它吧。” “好。” 瞎子用精神力刺激了玉人令上残留的阵法,阵法再度运转,强行拘入了玉人令内器灵的意识。 下一刻, 郑凡摔倒在了地上,回归了现实。 不过,这一次有些意外的是,似乎是因为没有经历厮杀的缘故,所以身体消耗近乎可以忽略不计,导致自己现在身上除了有一点点的酸胀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而且脑子不仅仅不疲惫,反而格外的精神。 应该是玉人令对人的影响更多的还是精神层面的,而这些都被魔丸用自己的力量挡了下来,所以这次应该是魔丸上身多次以来,郑守备觉得最不痛不痒的一场了。 瞎子手里拿着玉人令,这枚玉佩之所以叫玉人令,应该是和玉佩中雕刻的女人有关,不过你很难从一块玉佩之中看出这个女人有多漂亮。 到底是玉佩,而且这东西又不像是雕塑那般大,再巧夺天工的雕刻家也很难在这般细小的载面上雕刻出惊心动魄的美。 外加郑凡等人可都是从后世美颜相机泛滥的时代过来的,古人在看到一幅画或者一个雕饰时,脑海中做的事加法,去自动脑补其传神和风韵; 而郑凡等人做的事减法,先去掉瘦脸、再去掉滤镜、再去掉磨皮…… 不过,玉人令上的女人,看起来这脸似乎有些胖嘟嘟的,还挺可爱。 “瞎子,咱这次有点搞乌龙了,还好我没急着退出来多看了一会儿,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主上何意?” “这玉人令以前可能是天断山脉野人和妖兽的圣物,不过后来可能是持有它的人出了什么问题,遭受了野人和妖兽的讨伐,最后玉人令被封印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出现在天虎山,应该是晋国人不知道多少年前攻打野人,洗劫了对方神庙一类的地方,把这玩意儿又挖了出来。” 瞎子微微皱眉,显然,他是有些失望的,但又有些庆幸。 否则真傻乎乎地拿着这个玩意儿去天断山脉交朋友, 嘶, 想想那个下场吧。 “这玩意儿交给你处置?”郑凡问道。 “先封存着吧,属下现在的实力,驾驭这个可能有风险。” 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在于他很有自知之明。 郑凡点点头,道: “那就把它放沙拓阙石的棺材里?” “主上英明,这般处置极为恰当。” 翠柳堡内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拓阙石的棺材了,把这玩意儿放那里面,等于是让沙拓阙石帮忙看管,还真不怕小偷什么的。 “忙活了一晚上,感觉有点白费精神了。”郑凡感慨道。 “主上,这东西就算不能拿来号令野人和妖兽,但等主上实力再进一步,属下实力也多恢复一层后,在属下的手里,可以发挥出更大的效果,最起码,属下的精神力可以借助这个东西进行很明显的增幅。” “行,就当是给你淘弄了一件宝贝。” 众人又去和外围的骑兵们接头,对外宣称是那东西跑掉了,同时派人去给银浪郡密谍司的人传递消息,又留了一部分人看管尸体后,其他人则直接返回翠柳堡。 左继迁刚刚栓好自己的马,就看见瞎子向自己走来。 “北先生。” “左校尉,聊聊?” “卑职已经不是校尉了,北先生。” “很快就又是了。” “多谢北先生!” “我那儿有点儿小酒小菜,咱聊聊。” “敢不从命!” 其实,对这种心思剔透的人,郑凡并不是很喜欢,因为这类人很善变,外加左继迁的样貌又长得很像老三国中的吕布,这就更让人心里犯嘀咕。 但没办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蛮兵的忠诚度固然更高,但蛮兵自身的限制也很大,也确实需要左继迁这种人来帮忙做事。 好在,有瞎子负责给甜枣送大棒,倒是不用郑凡去费什么心思。 一群魔王,都是心机深沉的主儿,总不至于被人反手给阴了,那也太丢人了。 吩咐了四娘准备洗澡水,郑凡就一个人揣着玉人令提着酒菜去了沙拓阙石所在的房间。 推开房间门,再关上。 屋子里的温度明显比外头还要冷上好几度,郑凡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棺材、尸体这类的事物,往往能勾动人内心的恐惧,不过当是你熟悉的人躺在这里时,你估计也不会感到多么害怕。 几个小菜摆好,两杯酒给满上,郑凡开始和沙拓阙石聊天。 聊着自己去乾国作战的事情,聊着燕国军队如何破了南门关一举覆灭晋国数十万大军,聊着福王妃长得确实很有味道…… 沙拓阙石自是不可能回话的,但他却会很安静地倾听。 人都是有自己的倾诉欲,却很少能找到适合倾诉的对象,有些话,就算是和四娘说都不合适,更别提和其他魔王说了。 聊着聊着, 郑凡起身, 道: “过阵子,等朝廷旨意下来,我们就要去晋国了,到时候也给你带上,其实,你留在家里,我挺放心的,但说真的,我还是希望你能醒来,到时候你留下来,我肯定欢迎,你要是走,也欢迎以后常回来看看,好酒好肉管够就是了,就怕你变成僵尸后,不喜欢吃菜了,呵呵。” 说完,郑凡伸手推开了棺材盖,然后将玉人令放了进去。 随后, 郑凡又将棺材盖推了回去。 将酒菜杯碗收拾好了后,郑凡离开了这个屋子。 翌日,密谍司来了人,问了一些情况,由瞎子对付了过去,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后续的展开,或者说,就算展开了,也和翠柳堡没什么关系了。 郑守备虽然现在仅仅是守备,但知情的人都清楚郑凡升迁只是时间问题,多少也会卖一个面子。 平静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十天。 郑凡白天自己在练武,有时候找阿铭有时候找薛三有时候又找梁程,跟会所选妃似的,各式各样的陪练都有。 只是这境界,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提升,一直觉得,就差那临门一脚,对此,魔王们也不敢催,生怕给郑凡带来了压力会适得其反。 终于, 这一天, 南望城来了信使,信使带来了兵部的文,倒不是以圣旨的形式传过来的,毕竟郑凡这个层次,又不是加封总兵什么的,还够不着燕皇专门出中旨的层次。 拆开文的时候,所有魔王都围坐在一旁,正中央有一幅晋国地图,这地图自是和后世的电子地图没办法比,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不错了。 “主上,是哪里?”薛三急不可待地问道。 “盛乐。”郑凡回答道。 众人马上开始在地图上找盛乐城。 “我艹,在这儿!” 薛三瞪大了眼睛指向了地图的一个点。 盛乐城确实是在地图上有,但位置,有点偏。 在晋国的最北一线,再往北,就能进天断山脉了,且还位于赫连家原属势力的最东边,换句话来说,靠着司徒家。 而靖南侯所在的历天城,是闻人家以前的老巢,也就是说,郑凡这次距离靖南侯的靖南军大本营,那是相当的远。 阿铭笑道:“就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但这也太偏了吧?” 司徒家可没有臣服,甚至还传闻磨刀霍霍,打算搞些动作,真要开战,盛乐城可以说是首当其冲。 梁程则道:“这地方不错,正好适合练兵,也适合抓奴。” 四娘捂着嘴笑道:“听说天断山脉里温泉可不少哩。” 郑凡相较而言则比较平静一些,这个地方,其实不算怎么好,但不管如何,自己等人总算是有一个真正的家了,不像是这翠柳堡,太逼仄,只能屯兵。 “哦,对了。”郑凡敲了敲脑袋,道: “差点忘了,小六子来信了,说后天晋皇虞慈铭的朝拜队伍会返程过银浪郡,我们正好可以赶上一起走充当护卫队伍。” 瞎子闻言,问道:“这事儿还真让六皇子办成了?” 郑凡点点头,道:“嗯。” “六皇子可真不容易。” 六皇子和燕皇可以说是天生父子八字犯冲,对其他皇子,燕皇可能是无所谓的态度,比如郑凡废了三皇子后,燕皇并没什么生气的意思,但唯独对小六子,燕皇可以说是严防死守。 “是啊,他的商行和生意被陛下一道旨意,被户部的人接管了。” 说着,郑凡自己都笑了, 道: “还说能不能让我派人给他支个几千两银子,否则王府里的姬妾仆人都快养不起了。” “那属下明日就安排人往京城送银子去?” “送银子干嘛,银子能吃么?派人给他送几车玉米面儿去,扛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章 失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真奢侈啊。” 坡上,眺望着晋皇返程队伍的郑凡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按照燕国的规矩,主将调任一地后,是可以将自己的部曲带走的,郑凡也没客气,翠柳堡剩下,除了砖瓦实在是不方便携带以外,一根绣花针都没给自己的继任者留下。 但尽管如此,翠柳堡这边加上各种行囊货物大包小包大车小车的,和晋皇的队伍比起来,真的和一群乡下组团逃难的没什么区别。 “晋皇可能想学刘禅吧。”瞎子说道,“燕皇也希望晋皇过得好好的作秀给其他国家的国主看。” “谁不喜欢享受呢?” “主上说的是。” “听说司徒家老家主前阵子刚去世了?”郑凡问道。 “是的,主上,刚死,晋地传言,是因为赫连家家主和闻人家家主都走了,他们仨争锋相对了一辈子,所以司徒家家主也去了。” “呵,赶着趟儿地去下面凑欢乐斗地主么?” “燕国这边倒是有传闻说,司徒家老家主死得有些蹊跷,根据六皇子之前最后一次传递过来的消息说,燕皇似乎给司徒家老家主开出了和晋皇同等的待遇,而且准许其保留更大的封国。” “也当皇帝?” “这就不是皇帝了,类似郡王一类的,和当初的朝鲜和咱们中原差不多。” “哦,这样啊,然后,他死了?” “是。” “希望那边不要多事儿就好。” “属下也是这般希望的,不过司徒家老家主既然刚死,晋国刚刚被打崩掉了半壁江山,司徒家内部应该也是人心惶惶,按照常理来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爆发太大的冲突。” “嗯。” 传令兵已经去通传了,少顷,传令兵回来后传达了晋皇“准”的意思。 燕皇没有降晋皇的国格,所以晋皇依旧是一国之君,据说燕皇和晋皇见面时,晋皇口称“下国国主”,却被燕皇纠正道: “你当称朕。” 自此,翠柳堡的队伍和晋皇的队伍合并在了一处,一起向马蹄山山脉行进。 这一走,就是十天,队伍终于穿过了马蹄山脉,正式踏足了晋地。 不过,属于晋皇自己势力范围的,也就是原本的京畿之地之外再加了一层,也就是所谓的国中之国。 一路上,不仅仅是郑凡,其他魔王也在想办法和晋皇来一次偶遇。 但都没能偶遇得成,这晋皇一直在大马车内,基本没下来过,吃喝拉撒全都在马车内,像是体弱得不得了一样,完全吹不得风。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再不“偶遇”一下,晋皇的队伍就要继续向东,郑凡的队伍就得向东北,两支队伍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 只是,这晋皇压根就没给郑凡一丁点机会,老实本分得让人诧异。 原本,按照温苏桐老爷子所说,郑凡应该抓紧时间和晋皇套上关系,最好能和晋皇形成一些默契。 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能在不威胁自身及其家族性命安全的前提下,他不可能过于安分守己,总是会想着搞一点事情。 有了晋皇的帮助,郑凡在晋地就能更快地站稳脚跟,同时对日后的发展也是有着极大的好处。 可惜了,千算万算,一直到大家分开,看着晋皇的庞大队伍一直向东远去,郑凡都没能见到晋皇虞慈铭一面。 “这算不算是热脸贴上冷屁股?”郑凡对身边的阿铭感慨道。 “主上,可能是晋皇身边的看守比较严密吧。”阿铭分析道。 郑凡却摇摇头,道: “晋皇该有的体面还是肯定会有的,他自开南门关引燕军入晋大破两大氏族,对燕国可以说是有大功,燕皇不可能对他过于提防,最起码,明面上不会,而暗地里就算有监控,都进入晋地了,他虞慈铭想要来看看我,也不可能绝无机会。” 说到底,政治上的这事儿跟西门庆看潘金莲一样,双方都得有那么点意思才能配合起来。 现在很显然,郑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因为对方是皇帝,郑凡不相信对方连这点意识嗅觉都没有,一个即将要外放去晋地当城守的将领主动加入你的队伍一起走,是个什么意思,很清楚不过了。 但晋皇依旧是这般姿态,就说明了,自己这点水平,还没被别人瞧在眼里。 换句话来说, 你特么算哪根葱? 现实,太特么伤人了啊。 “主上勿恼,日后,他会后悔的。”瞎子开口安慰道。 郑凡摇摇头,道: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也不在乎这点儿面子,就是可惜了小六子了,为了帮我安排这次同行,自家的产业都被充公了。” 这就像是别人花了极大的代价给你凑了个酒局,想帮你搭线,结果你什么都没搭到。 “主上,世间哪有真正心想事成的事儿呢,六皇子一直很善解人意,会懂的。” 郑凡点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和晋皇队伍分开后,郑凡的队伍开始向东北方向行进,晋地新附,很多燕国的官吏和军头子被安排了进来,甚至还有不少镇北军里的将军也被留置了下来,也不算是分化瓦解镇北军,纯当是兑现当初的诺言,毕竟荒漠苦寒,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多少人愿意一直在荒漠吃沙子。 当然了,镇北军还是有一个满镇在镇北侯亲自率领之下回了北封郡,大皇子没有被叫回来,似乎就被燕皇直接丢在了镇北侯府。 在外人看来,燕皇想要让大皇子接班镇北侯府的意思很明显,放在其他国家的藩镇眼里,这种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但燕皇和镇北侯的关系实在不一般,且姬家和李家向来有大家的孩子一起养的习惯,也算是一种传统了。 但尽管如此,想要短时间内完全掌握将近半个晋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靖南侯所在的历天城和李豹部所镇的曲贺城,作为闻人家和赫连家当初的老巢所在地,以这两点为辐射区,燕人倒是已经构筑出了属于自己的行政体系,其余的除了一些城池有守军之外,大部分的晋地,其实还处于一种“放牧”状态。 所以,驿站自然是没有的,而且郑凡这边近两千人,马匹更多,驿站也承载不下。 不过,问题也是好解决,郑凡直接派人敲开了一个坞堡的门,点名自己的身份。 那个坞堡堡主也很上路子,小到草料柴火大到酒肉水席,全都摆了上来,自己明明六十多的人了,在郑凡面前也一直弯着个腰,对着郑凡是一口一口的“您老人家”。 形式比人强,燕人如今是这块疆域的新主人,自然得小心伺候着。 对此,郑凡也都受了。 不过,晚上还是拒绝了这个堡主想将自己孙女儿送到自己帐篷里来暖床的建议。 坐在床铺上,看着正在给自己铺床的四娘,郑凡忍不住笑道: “这里的风气,动不动就送女儿送孙女的,还真有些不适应。” “主上大可收了就是。” “没那必要。” 更多的情话,不想说了,有时候也挺没劲的,因为你清楚你的枕边人是个比你车速还快的老司机,什么风月没见过,岂是你好哄骗的? “日后主上身边少不得女人的,主上不用顾忌奴家的想法,奴家是乐意的,不过,这个堡主的孙女儿,确实有些上不得席面了。 想想看,等以后奴家往太师椅上一坐,下面一水儿的公主郡主齐声喊奴家姐姐,哎哟哟,也挺美的。” “我不喜欢种马。” 以前画漫画时,郑凡也很少画后宫类的。 “男人有哪个不花心的?”四娘显然看得很开,“再说了,主上您这一直在撒种子,但可一直没种下去过。” “试试?” “慢慢来不好么,主上。一层一层地剥开,慢慢的探索,一步一步来,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开发,这才有情调不是?” “嗯,你说得对。” 你说的都对,我反正不敢反对。 郑凡躺在了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一直练刀,可以清晰地看见指尖的老茧。 四娘在郑凡身边坐了下来,拿了镊子,开始帮郑凡剪老茧。 “这剪了没用,过阵子还得磨出来。” “但奴家疼呢。” “好吧。”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是故意发出脚步的,证明这人不是瞎子。 忽然间,郑凡想到了一件事,瞎子每次自己和四娘独处来找自己时,时机都把握得刚刚好,绝对不会坏事。 这并非意味着瞎子运气好,而是这老银币肯定自己扫描过。 郑凡觉得,等以后魔丸再恢复一些,按照魔丸灵魂体的设定,反制一下瞎子的扫描,让这货别没事儿做扫来扫去看来很有必要。 “主上。”外面传来了梁程的声音。 “怎么了?”郑凡问道。 “刚刚有从东边的信使传信过来,对方见我们是燕军,主动向我们通报了消息。” “什么消息?” “司徒家新任家主司徒雷,登基了,建国号‘成’,改元武平,同时司徒家已经对外发兵了。” “卧槽?” 郑凡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司徒家直接开干了?这么极端的么? “那……那我们还去不去盛乐城?”郑凡问道。 盛乐城可是位于晋地和司徒家的边界位置。 梁程那边沉默了。 “说啊?”郑凡催促道。 “主上,信使说,司徒家发动之后,因边境位置我燕军驻军不多,甚至很多城池还没驻军,所以,晋地投降归于司徒家的势力很多。” “你别告诉我………” 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主上,盛乐,已经沦陷了。”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章 嘿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作为盛乐城城守,在自己还没上任的时候,城池就沦陷了? 郑凡双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这他娘的也太难了吧? 搁在以前玩游戏,开局至少还有一座城或者一个农庄当基地呢,现在自己呢? 老子家没了啊! 老实说,郑凡现在都想着调头回银浪郡继续当自己的翠柳堡守备了,至少那里还有一座堡寨可以给自己住。 虽说燕军军法严苛,不过郑凡倒是不担心这板子会落到自己头上,毕竟自己连盛乐城还没到结果人城池被破了,再欲加之罪,也不可能安自己头上吧? “主上?”梁程还在等着请示。 好高的天, 好阔的海, 您说咱下一步该怎么浪? “司徒家的人马距离咱们这里有多远?”郑凡问道。 “根据信使的来报,距离其实还挺远的,只不过新晋之地太多豪强和诸多势力闻风而降,所以使得司徒家这次闹出的动静很大,而且,属下认为对方既然突然下手,不可能不派出深入的兵马,且晋人本就不缺骑兵的。” 郑凡点点头,现在局面可以说是一抹黑,作为一支陪着军门赴任的队伍,也还没隶属于哪支部队的作战序列,所以信息上可以说是相当闭塞。 也就是说,郑凡这支兵马,在各个总兵或者靖南侯的桌案前,是不存在的。 “全军进入这座坞堡,征发全堡男丁入民夫。” “属下遵命!” 不管如何,先给自己弄个落脚的地方再说,这座坞堡其实不是很大,但好歹是个依托,里面的存粮什么的也应该不少,外加郑凡这次赴任也带了不少东西,让自己把东西都丢了轻装而行,郑凡还真是不舍得。 最重要的是,你轻装简行去哪里? 往东去找司徒家死磕么? 他许文祖又没给自己补充兵马,自己现在手头上哪怕是把那些小娘子算上,也还不到两千人,哪里有什么去拼的资本? 又或者往西回燕国? 一仗不打连敌人面都没见着就回燕国,那如何能说得过去?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要么去北面找李豹的那支驻守在曲贺城的镇北军要么去南边投奔靖南侯所在的历天城。 但这些家当就得都丢在这里了,不到真正万不得已需要逃命的时候,郑城守是不愿意破财的。 也因此,这座坞堡的老主人傻眼了,明明他已经赔笑当了半天的孙子,还将坞堡内的存粮酒肉都贡献了出来给燕人享用,但这燕人却说翻脸就翻脸,直接冲入了他的坞堡内,先将自己和家眷控制住,然后驱使着堡寨内的男丁马上开始加筑高墙。 这是,出事儿了? 老人年纪大了,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雄心意气,在这个时候,他咬了咬牙,主动帮燕人安抚坞堡内的其他人,让他们好好配合燕人。 老人所求的,不过是不管出了什么事儿,能让自家的坞堡少见点血就行,至于是否是从贼又或者是助纣为虐什么的,他没这个念头,也没有往这上头去寻思。 毕竟晋地只知三大家族而不知陛下已有太多年头了,如果说燕人的军制和蛮人很相似的话,那么晋人就是在政治制度上和蛮人很是靠拢。 换句话来说,晋国在很久以前就是一个打着“晋”这个旗号的联盟,晋地百姓可真没什么忠君爱国的思维,也没什么大义的归属感,无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哪家来了就听哪家的话。 也因此,在赫连家和闻人家的主力被一举葬送后,半个晋国近乎是闻风而降。 这一点,乾国人虽说战斗力不咋的,但软实力方面,却是高得多得多。 郑凡披上了甲胄,配着刀站在城垛子上眺望远方,忽然出现的变故打乱了先前的所有部署和蓝图,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了,眼下,郑凡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视野之中会出现兵马的身影。 就剩这点家底子了,还等着攒火苗呢,可千万不能都交代在这里,否则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主上切莫忧虑,司徒家就算出兵,晋地这么大,也不可能就直奔咱们这儿过来。”梁程安慰道。 郑凡环顾四周,发现瞎子不在这里,再看着梁程,郑凡苦笑道: “阿程,你知道如果瞎子在这里的话,他会说什么么?” “说什么?” “他会让你闭嘴。” “…………”梁程。 私底下,瞎子曾和郑凡说过,其他人说话应验了,可能是巧合,但梁程的巧合,也太多了。 归根究底,可能还是因为这货本身就是大僵尸,这种大邪物可比什么在你家门口号丧的乌鸦要晦气无数倍,什么太岁,什么不吉利,在梁程面前,都上不得台面。 这时,哨骑策马回来,没入堡,直接在墙壁下面对上头的郑凡和梁程禀报道: “军门,前方有一支兵马正在靠近!” 郑凡看向了梁程, 梁程装作不知道郑凡正在看着自己, 问道: “对方人数多少?” “数百骑。” 郑凡闻言,长舒一口气。 数百骑,那还不算多。 然而,很快,又策马而归一名哨骑,这名哨骑后背上还插着一根箭矢,不过应该是卡在甲胄里了,伤势并不是很重, “军门,东边二十里方向出现了一支规模巨大的骑兵!” 很显然,先后两名哨骑探测到的东西不同,而后者,应该是外放出去得更远才是。 最起码,都是见过阵仗的士卒,哨骑又是军中最精锐的一批骑兵才有资格担任,也不可能出纰漏到将数百骑看错成“规模巨大”。 “人数有多少?” “近万!” 近万? 近万是个很模糊的词汇,要知道,一个地方聚集的人一旦过万,那就是呜呜泱泱,靠哨骑的探测,哪怕再有经验的哨骑,也很难给出准确的数字,外加别人又怎么可能没外放出哨骑? 而骑兵就更难推算了,骑兵行进时的粉尘,又是人又是马的,想探测出对方的具体数目,近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不过,近万这个大概数目,已经很惊人了,而且基本都是骑兵。 郑凡再怎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会做出率麾下兵马主动和对方硬碰硬的举动。 所以,在此时,郑凡又看向了梁程,反正乌鸦事件已经触发了,所以这会儿还是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说吧。 “主上,这座坞堡比不得翠柳堡,但已经算是方圆唯一可依靠之地了,若是此时离开,除非抛去所携一切辎重快速撤离,否则很大可能会被后方司徒家的兵马给追上。” 到时候,在旷野上,人数劣势就太过清晰了。 郑凡听出了梁程的意思,道: “所以说,还是守在这里?” “守吧,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北面的李豹和南面的靖南侯不可能不出兵的,我们是有援兵的主上。” 郑凡点点头,道:“那就守城吧,带来的财货,能发的都发了,这座坞堡的人,也给他们发了,再许诺他们这次好生帮忙做事,日后叙功时,少不得替他们请功。” “原来主上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嗯?” “先前属下在下面时就看见瞎子和四娘他们在分发财货了,主上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这样拍马屁,会不会太尴尬一点?”郑凡问道。 我什么水平,你特么心里不清楚么? 郑凡自认为,打从这世界苏醒,他的优势有两个,一个是日益进步的演技,另一个就是好运。 其他方面,完全是被这些魔王们全方位吊打。 梁程闻言,道: “属下下次注意,争取改进。” “嗯,对,这拍马屁,最好润物细无声一点儿,响屁不臭,无声的屁,才能熏到人。” “…………”梁程。 梁程有些愣神,讲真,让他一个大僵尸放下身段和郑凡聊什么屁响不响臭不臭的问题,他真的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倒不是矜持,而是不符合自己的人生观。 郑凡也就没再难为梁程,目光看向前方,却看见那边已经有近两百骑兵正在快速向这边疾驰而来。 “是先锋军么?”郑凡问道。 梁程马上进入了角色,摇头道:“对方马蹄步调凌乱,显然是在竭尽马力奔逃,这不是先锋军,更像是逃跑的溃兵,不过还保持着不错的编制。” 郑凡又认真观察了一下,点点头,战马到底不是烧油的摩托汽车,它是活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骑士是不可能这般竭尽马力的。 先锋军优势在握,必然会预备着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厮杀,所以会刻意地节约马力。 许是看见了坞堡上打着的大燕黑龙旗,那支骑兵直接来到了坞堡下面。 领头的一人肤色很黑,穿着一件紫色的锦袍,直接喊道: “朕乃晋国皇帝,速速开门,让朕进去!” 这人喊得十分着急,因为在身后,大量骑兵已经快追来了,确切地说,这支司徒家的兵马,就是瞅着他这位晋皇来的! 城墙上,郑凡和梁程对视一眼。 虽说场合不合适, 但郑凡还是忍不住: “嘿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章 抬棺而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昨天的你我高攀不起,今天的你我嘿嘿嘿。 命运,就是这般的神。 郑凡清楚,晋皇有自己的难,但再难,这么多日子共同行军的路上,想来见见自己,终归是有办法的。 但人家就是瞧不上自己,觉得没必要在自己这个小军头身上浪费燕皇对自己的大度。 要是在这里的是李富胜或者李豹,这晋皇肯定能和这俩大老粗把酒言欢,什么猜忌,什么忌惮,都去见鬼吧,甚至亲自和这俩北方来的粗鄙汉子玩儿酒令聊女人也能完美融入其中。 身为皇帝,这点魄力都没有的话,怎么可能做开门揖盗的事儿? 得, 人家瞧不上你就瞧不上你吧,郑凡心里一直很有逼数,除了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小六子之外,也能看得开。 但现在倒好, 晋国皇帝被司徒家的大军给追着像是撵兔子一样跑了过来,还跑到了自己跟前,请求自己开城门庇护他。 风水轮流转啊,你特娘的也有今天? 你的马车呢? 你的侍女呢? 你的黄金痰盂呢? 你的皇帝架子呢? 讲真,这会儿的郑城守是真有一种前任嫌自己穷离开自己到头来经过社会毒打后又跑过来求自己复合的快感。 但快感归快感,得意归得意,在这个当口,意气用事没有什么必要,眼下随着司徒家的登基起兵,刚刚平复下来的晋国局面一下子变得极为混乱起来。 对于郑凡来说,迅速地平定这场混乱才是对自己而言利益最大的事,否则自己的盛乐城城守还怎么当? 总不能从翠柳堡又跑到这座不知名的坞堡里来继续当守备吧? 要真这样,南望城的许胖胖要是知道了,得晚饭再加八个鸡腿以作庆贺,又是标准地比离开了我却日子过得越惨我越开心的套路。 “开城门,迎接咱们的晋国皇帝陛下。”郑凡下达了命令。 城门被打开了,晋皇的这支兵马开入了进来。 郑凡对梁程道:“先前为了和晋皇好好地聊天,瞎子和四娘他们可没少收集关于这位晋皇的事儿。” 这就跟骗子行骗一样,你得提前去踩点,了解你目标的喜好。 当然了,按瞎子的说法是,这算是方外之术的一种,算卦师傅常用的,先套话,你要是走长途的,就跟你说近期别经常上路,你要是种地的就跟你说天象,你要是走体制的,就跟你说贵人和小人。 提前套话,再自己重新挖坑,算卦师傅没这点儿本事可混不了饭吃。 “属下知道。”梁程点点头。 “最后分析来分析去,你知道瞎子给这位晋皇分析出怎样的一个人设么?” “还请主上示下。” “倒也有趣,敢自己开南门引燕军入关,能放下身段见着两位侯爷主动下跪,倒也算是狠辣果敢的主儿。 但他做事儿,有点用力过猛的意思,看似一直在跪,也一直在卖国,如今当了个儿皇帝。 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说白了,也是挺刚愎的一个人。 燕皇是高屋建瓴,格局高大,乾皇我也见过,可能确实不会打仗所以被耍了一道,但做人做事的学问当真是玩儿得炉火纯青。 这燕皇乾皇比起来,这位晋皇就显得年轻多了,外人都认为他是怯懦之人,反而让他更坚信自己是卧薪尝胆有图谋有远见的智者。 待会儿我就故意拿先前冷落的事儿去刺他,撩拨他火气,信不信等稍后他知道我是谁后,反而会觉得我耿直值得结交? 甚至会觉得我是个二百五,可以扶持日后再来摘果子。” “这……” “这是剧本,先和你说说,我也好理一理思路,老实说,现在我才发现,上辈子画漫画可能是个错误,应该去考上戏的。” 没多久,甚至没等郑凡主动去请见,晋皇本人就直接来到了城楼上。 近距离瞧着晋皇,郑凡第一反应是————真黑啊。 印象中一些电视剧的包拯,哪怕化了妆,也没晋皇黑啊。 “将军,司徒家兵马距离这里不远,还请将军速速封闭城门!” 晋皇的语气里,加了一些客气词。 郑凡却摇摇头,道:“不急。” 堵住城门这事儿,堵住的可不光光是敌人,也堵住了自己突围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时,郑凡不想下这种决定。 因为人可以借着绳索或者吊篮下城墙,但战马你怎么运出去? 战马运不出去,你还想突围? 归根究底,郑凡心里还做着实在不行,大不了脱了这身官袍带着魔王们继续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为大燕殉国或者殉城,郑凡还没这份觉悟。 “将军?”虞慈铭显然还准备再劝说。 郑凡却有些不耐烦道:“陛下,该如何打仗,本将知道。” 虞慈铭愣了一下,自打自己打开南门关引燕人军队入晋以来,从南北二侯加上燕皇,都对自己很是客气,这还是他第一次遭遇到来自燕人的轻视。 “还请陛下将您的部下交出来,交由本将指挥。” “这是必然。”虞慈铭在此时丝毫不含糊。 “嗯,那陛下下去歇息吧。” 哪儿凉快就哪儿待着去吧。 “将军,朕也是知兵事的,朕也能拿得起刀。” 意思是,他能帮助守城的。 郑凡摆摆手,道: “陛下龙体贵重,可千万不能有闪失,还请陛下为大局计,下去歇息吧。” 这倒不是郑凡故意在给晋皇难堪,而是因为要么不接纳晋皇入坞堡,估摸着司徒家的兵马,他们的目标也就是晋皇,让晋皇带着那支兵马继续奔跑自己这边自然就安全了。 但既然接纳了,稍后要真是开战了,箭矢不长眼,要是晋皇被一箭爆头了,郑凡难不成还得举着晋皇的脑壳对着对面喊: “晋皇挂了,我们不要打了!” 这何苦来哉? “将军对朕似乎有成见。” 郑凡则笑着反问道: “要供着?”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你………” “陛下,安生下去歇息,别耽搁末将做事儿。” “那我,就先下去了,这里有劳将军了。” 晋皇倒也沉得住气,不过转身刚走两步才记起来回头问道: “疏忽了,还未询问将军是?” “郑凡。” 郑凡是没脸加前缀了,盛乐城城守,盛乐城都沦陷了,加这个前缀打自己的脸? “呵呵呵呵。” 晋皇笑了起来,很是直白道: “郑将军也是真性情。” 显然,晋皇是知道这位郑凡郑将军是谁的,毕竟见不见是一回事儿,跟着自己的队伍走了半个月,要是连人家名字叫什么都不晓得那真是太愚钝了。 如此来看,郑凡对自己的态度这般生硬,也确实是理所应当了。 这个郑将军,还真是个直脾气,傻乎乎的一个人。 晋皇大礼下拜, 诚声道: “前些日子,慈铭也有苦衷,怠慢了将军,如今将军不计前嫌,庇护慈铭,慈铭感激不尽!” 郑凡马上眼眶一红, 先前的不满和生硬全都不见了, 主动走到虞慈铭面前抓住虞慈铭的手, 呛声道: “陛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是末将未能领会陛下苦衷,是末将小心眼儿了。” 晋皇和郑凡双手互相抓着,两个人慢慢直起身子,晋皇道: “将军,等大燕天军击退了司徒叛逆,慈铭定然摆下酒席,和将军把酒言欢!” “我请,我来请,还请陛下赏脸。” “客气了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那朕就先下去了,但凡将军有所需,朕又有的,直接差人来知会一声。” “陛下圣明。” 二人又是一番“依依不舍”,虞慈铭转身下去了,毕竟这会儿也不是聊天说话的时候。 下去时,眼角内有一缕精光闪过,心道: 如此看来,此人虽说有些跋扈,但也算是率真,格局虽小,功利心却极强,日后不是不可以操控。 看着晋皇下去了, 郑凡则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梁程道: “你信不信,他下去时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沙雕。” “主上,这种玩心眼儿的活儿,属下玩不来的。” “你哪里是玩不来,只不过是大部分时候你懒得玩罢了。 对了,昨儿个晚上睡觉时我忽然想到了一点,咱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就跟美国那边大选一样。 我呢,就负责在台前表演,你们就是我的智囊。” “主上自谦了,其实,一开始属下真是这般想着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主上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 这不是拍马屁,真的。” “瞧着,还说自己不会拍马屁,后面那一句此时有声胜无声,不错。” 梁程露出微笑。 郑凡则双手撑在城垛子上,看向远方。 远方的视线里,已经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司徒家的大军,来了。 坞堡内的燕军和民夫全都被动员上了城墙,同时一些守城器械也被推运了上来,但数量并不够,所以坞堡内已经在拆房子用了。 这时,坞堡内,薛三和阿铭带着几个人,将一口棺材运了过来。 郑凡心领神会,拔出自己的刀,举起, 对着四周的守军高呼道: “本将已经替自己预留好了棺材,堡在人在,堡亡人亡! 本将军,与你们同在,一起死战!” 四周,无论是原本翠柳堡带出来的手下还是这座坞堡内刚刚分发到财货赏赐的民夫青壮在此时都被注入了鸡血,一同举着兵刃高呼: “死战,死战!” 郑凡则撇撇嘴,小声道: “觉得自己真脏。” 梁程也点点头。 紧接着,郑凡又对着下面喊道: “将本将军的棺材抬上来,本将军就站在棺材边守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一章 交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棺材被运送上了城楼,放在了正东这一面城墙的中间,郑凡就直接坐在了棺材板上,马刀横亘在身侧。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无比悲壮了,冷兵器战争中,主将能否起到身先士卒的作用,往往对下属有着极大的带动性。 李富胜的那一镇兵马可以说是镇北军六大镇中最擅长啃硬骨头的一镇,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每逢冲阵厮杀,李富胜总喜欢冲在第一个,麾下儿郎们自然也就嗷嗷叫地跟着一起死战不退。 眼下郑凡倒不是临时抱佛脚学李富胜,而是因为棺材内躺着的沙拓阙石可以说是现在自己的最大倚靠。 要真是战局最后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沙拓阙石自然不可能再藏着掖着了,自己到时候再喊出他带自己跑路。 生前沙拓阙石可以在面对上千镇北军铁骑时数次穿凿,如今死了变成了僵尸,实力上应该是有所下降,但逮着对方一个薄弱环节带自己一个人冲出去,概率应该是不小的。 至于其他魔王,在他们看来,郑凡能活下去,他们自己再想办法遛就行了,实在不行挂了也就挂了,不管怎样,总比郑凡这个主上一旦挂掉大家集体暴毙来得要好得多。 司徒家的兵马已然兵临城下,这支兵马看样子倒也算是雄壮,确实是有强军风采。 据说当年刺面相公还在时曾说过,兵马就和刀一样,一直搁在那里不用,再好的宝刀也会生锈。 就算是坚持时不时地擦拭,毕竟刀锋未曾染杀气,再精心地呵护,也无非是表面光亮的样子货罢了。 也因此,乾国西军自刺面相公开始,就将防区扩充到了西南囊括了北疆,就是拿来磨刀用的。 试想一下,这次燕军南下,若是没有西军充当中流砥柱的作用,说不得乾国局面早已经崩坏,所谓的借道伐晋,也就没必要了。 按照这个理念,晋国三家,赫连家和闻人家位于晋国西部,闻人家北面是赫连家,南面是诸多小国,也因此,闻人家的地利优势最为安逸,坐拥四大国中枢位置,商贸发达,战事贫乏,三大家族之中,可以说闻人家最为富有。 赫连家虽说北面接着天断山脉,但因为那一段的山脉和燕国也接壤的缘故,很早开始,里头的野人聚落就不多了,除了提防燕国以外,赫连家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动用刀兵的机会,就算是对燕国,若非这次觉得逮着一个大好机会,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反倒是司徒家,北面天断山脉野人聚落众多不说,更东北的广袤无垠的冰霜雪原之中,聚居着更多的野人部落。 若是将晋国的野人威胁分为十份,那司徒家可以说一家就承担了七八份的样子。 更别提司徒家南面和楚国接壤,双方这些年来你来我往,抽空就要来那么一下子。 兵马一直处于调动和备战的状态之下,所面对的对手也不是农民造反,这样子的兵马,想不彪悍都难。 这大概也是燕皇在结束第一阶段战事后想要和老司徒家主言和的原因之一吧。 而此时,司徒家兵马之中出现一支持旌骑兵,直接开赴城下。 郑凡抬起手,示意不要放箭。 这个活计郑凡熟悉,当初在上京城下自己也做过,不过和当初的自己比起来,人家这支队伍明显就正规多了。 还有一个身穿着红色官袍的文官压阵,手里拿着一卷黄轴,想来应该是所谓的圣旨。 “大成皇帝有旨,此次起兵,非愿与燕国动刀兵,只为将晋伪帝擒拿以治其祸乱三晋之罪。” 似乎是也考虑到丘八们的文化素养不高,所以这位成国的文官也没文绉绉地念诏,而是用自己的话喊了出来。 郑凡笑了笑,他司徒家认为虞慈铭是伪帝,但在燕国,燕皇可是承认晋皇身份的,自己怎么可能交出去? 虽说站在晋人角度上而言,虞慈铭确实是开门揖盗的卖国皇帝,但小屁孩才会去区分什么坏人好人,成年只会去在乎屁股坐的位置。 “主上,拖延点时间吧。”梁程开口道。 “除非对面主将是傻子,否则不会信的。”郑凡说道。 “万一真是个傻子呢?” “行。” 郑凡将身子探出城垛子喊道: “我方需请示我大燕皇帝陛下!” 多余的,也没必要多说,多说多错。 这名文官倒也不是善茬,道: “那我等就静候佳音!” 说罢,扯过缰绳开始返程。 司徒家那边到底有没有相信这个缓兵之计,估计是没相信的,因为那支人马马上就开始了扎营,同时开始砍伐附近的树木准备制作工程器具。 若是普通的小堡寨,里面驻军不多的时候,其实一部弓箭手压制,再来一部先锋军攀附登城也就能拿下来了。 但这座坞堡本身就不算小,且因为前些日子的战事燕人入晋,为谋求自保,老坞主还曾专门加固加高过,如今坞堡内郑凡的兵马加上虞慈铭带回来的两三百亲兵,不算坞堡青壮都有两千战兵,司徒家再来势汹汹,除非想直接让自家人马在城下用尸体堆平城墙高度,否则不可能傻乎乎地直接就下令攻城。 “当初在乾国时,面对这种城墙,也是脑壳疼得厉害,现在城墙在我们这边,对方都是骑兵,倒也蛮爽的。” 郑凡笑着和梁程打趣道。 “主上说的是,以后我们部队里,步卒也是要常备的,而且规模不能少,拔城时用的上。” “嗯。” 这时,瞎子默默地从下面上到城楼,来到了郑凡这边。 “瞎子,我说你一直在下面忙活什么呢?”郑凡问道。 大事来临,魔王们各有各的分工,马上进入角色,瞎子先前是在下面安抚人心,但这么着也该早就结束了,偏偏现在都入夜了才上来。 讲真,虽说郑凡也清楚魔王里最会打仗的是梁程,但有事儿时身边没这个老银币在侧,还真少了些安全感。 “主上,属下先前去晋皇的亲兵那里转了几圈,套了一些话。” “哦?怎么了?”郑凡好地问道。 “属下感觉,有一点点问题。” “问题?” “是,晋皇和我们分开后,他今晚的一站,应该是信宿城,然后下一站才是回归自己的京畿之地的封国。” “然后呢?”郑凡忽然感觉到了事情的有些不妙。 “信宿城是有我燕国城守的,而且还是靖南侯麾下的一名总兵官在那里镇守,但属下询问了那些亲兵时才得知,当他们快要抵达信宿城时,司徒家的军队,是从信宿城外忽然杀出的,没能让他们的队伍进得了信宿城。” “这感情好,说明咱们这边的事儿,就算咱们自己的信使没冲出去,但信宿城那边肯定也会给燕军发信的。” “不是,主上,属下的意思是,信宿城既然还在燕军手中,那咱们眼前这一支司徒家的军队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间靠近信宿城附近而不被发现的? 上万骑兵,要是纵横于荒野山谷之间,倒是能够隐藏得住,就算是当初靖南侯镇北侯两位侯爷入晋,看似是一招妙棋,但若是没有晋皇自开南门关引燕军进入,真要打起来,那边赫连家闻人家肯定会收到消息做出应对,也不可能真的出现一战覆其两大家族精锐之战果。” 说到这里,瞎子面向梁程,问道: “阿程,你说,这不怪?” “晋地新附,人心未收,这才有司徒家起兵之时,三晋豪强呼应之举,直接形成了规模。 但信宿城既然没有陷落,想将上万骑兵埋伏在信宿城附近,近乎不可能做到。靖南侯麾下的靖南军,以军纪严明著称,这样子的一支军队,不可能麻痹大意到犯下这种疏忽。” 郑凡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问道: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晋皇本就是燕皇要送给司徒家的?燕皇和司徒家的那位新登基的少主皇帝,其实已经达成了PY交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现在是在干嘛? “主上,这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梁程开口道。 “你说。” “信宿城数十年来一直常驻一支兵马,就是闻人家拿来监控京畿之地的,眼下该城被我燕军掌握。 换个思路来推的话,如果不是燕皇和司徒家达成了交易准备将晋皇像筹码一样送出,信宿城的燕军也没有故意放水。 那么就只能是这支司徒家的兵马一直藏在信宿城的附近,一个燕军哨骑不方便进入和探测的地方。” 郑凡马上回应道:“藏在京畿之地?” “也就只有那里,可以藏兵且不被信宿城的燕军发现,而等到晋皇队伍要进入信宿城时,提前约定好时间,京畿之地的骑兵提前冲出,这样一来,就算信宿城的燕军发现了他们,一时间也根本就没有应对的方法。” 郑凡“呵呵”了一声, 道: “所以,这是晋皇自导自演抓自己玩儿?” —————— 这阵子状态一直有些萎靡,今天就一更了,从明天开始,龙尽量恢复以前的状态写大章出来,让大家也能看得更过瘾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二章 玩儿脱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不成,不管是燕皇丢他出去和司徒家做交易的还是他自个儿在鼓捣什么把戏,咱都没有拿自己人的命替他们填坑的义务。” 郑凡摸出两根烟,递给瞎子一根,然后两个人原本是靠着墙垛子坐的,现在全都面朝墙垛子蹲了下来。 现在已经入夜了,在现代,大晚上的在战场上抽烟那是给人当信号灯,在古代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古代是没有狙击枪这类的东西,但还真不缺神射手,尤其是将气血灌输进箭矢之后再射出,射成和杀伤力都会变得很恐怖。 郑凡以前没事儿做就老拿阿铭练箭,对此自然是深有体会。 俩银币对自己的命,向来都是宝贝得紧,肯定不会去乱开玩笑,毕竟晚上在阵线附近布置暗哨或者射手本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所以,烟头朝下,俩人就这么撅着屁股,点着烟。 “主上打算怎么办?” “既然信宿城那边肯定是有问题的,那结果不是A就是B了,还盘算谋划什么,待会儿抽完这根烟,我就直接下去找那皇帝开门见山地问。” “主上,若是燕皇故意把他丢出去的,那就是想要让自己不沾任何的因果和怀疑,想以最合理地方式给他送出去; 咱这儿既然已经接纳了,再丢出去,岂不是故意给燕皇脸上抹黑? 这可能比坏了燕皇的算计更让燕皇愤怒和难堪。” “瞎子,你是没见过姬润豪。” “嗯。” “这么说吧,这个皇帝,搁在我们那个时空的古代,真的就是另一个秦皇汉武,而且人家心高气傲得很,虽说玩政治的都脏,但人家应该不屑用这种手段,先招呼好晋皇,再让其于返程途中被卖掉。” “主上如果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的话,属下是信服的。” “呵呵,当然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咱们横竖都坏事儿了,这大燕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不是?” “是这个理。” “要是这一出都是晋皇自己弄出来的………”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皱眉道: “问题是就算说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但他这时候和司徒家勾连在一起做什么,人司徒雷都已经登基建国了。” “主上,属下觉得,如果是按照这个思路来看的话,若是这件事是由晋皇催动的,那么应该是其中某个环节出现了令晋皇本人都始料未及的变故。” 说着,瞎子伸手指了指前方,继续道: “晚上的时候,外面又来了数千骑,外头司徒家大军的规模,已经超过一万五快接近两万了,这不是晋皇能搞出来的阵仗。” “听说赫连家和闻人家覆灭后,不少晋军军头子转投到了他虞慈铭的麾下?”郑凡分析道。 对这一行为,燕国是默许的,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晋皇现在就如同当初的汪填海。 听到这话,梁程开口道:“主上,外头的兵马士气很旺盛,不似刚刚收整过来的溃卒。” “算了算了,不分析了,分析得脑壳疼,既然笃定这其中有问题,我待会儿就直接下去问,玩个直接的,不跟他搞什么弯弯绕绕了。” 说罢,郑凡将烟头掐灭,对梁程道:“你在城上看着,小心晋人晚上夜袭。” “好的,主上。” 当局面一团乱麻时,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甭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当中给它切开。 至少,郑凡是这般认为的,其他事儿为了日子过得去,装装糊涂也不是可以。 但眼下涉及到自己以及自己身边一大帮人的生死存亡,再稀里糊涂地,就没意思了。 原本护卫在晋皇身边一起进坞堡的一干人马都被调派上了城墙,所以,当郑凡领着近百甲士过来时,晋皇身边其实也就只有两个护卫加两个侍女。 是的,老坞主没改变他的习性,继续送孙女。 而且郑凡还发现了,这规格比自己还高,自己那边先前只说送一个孙女暖床,这边直接送俩。 当然了,这也能理解,虽说虞氏皇族这一甲子以来早就不值钱了,晋人不知晋皇也很久很久了,但人家到底是正牌的皇帝。 对于老坞主这种小豪强而言,能巴结上晋皇,哪怕不冲着他的权势,嗯,晋皇也不剩多少权势,但哪怕让自己多俩皇子外孙,也是划算至极的买卖。 没有等通报,郑凡直接走了进去,两个护卫本想阻拦,却被郑凡身边的甲士强行卡住了身位,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架势,这使得俩护卫也不敢造次。 等郑凡进来时,看见晋皇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尽管在此时,他依旧保持着属于自己的优雅。 但这份优雅,却给郑凡一种“他很装”的感觉。 整个东方四大国,见过三家皇帝的人,真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郑凡都见过,而且还说过话。 相较而言,燕皇是霸气天成,乾皇是洒脱写意,都是一种“修炼”到极致的自然表现。 他们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很相似,那就是都挺随和,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很自信,不用故意端着架子摆出威严的姿态来宣告自己的身份。 换句话来说,谁愿意天天装着过日子?不累么? 但晋皇不同,他很装,因为自打他继位起,就没真正意义上享受过九五之尊的感觉。 越是心虚的人,才越是渴望用这种外在表现的方式来将自己给“端着”。 见郑凡进来,晋皇有些疑惑地放下粥碗,道: “郑将军用过晚食了么?” 到这会儿了,还在想着礼贤下士。 郑凡不感冒这个,若是先前什么都不知道时,倒是愿意配合晋皇玩儿一出类似刘备摔阿斗的戏码。 但现在,没那个兴趣。 “都出去。” 郑凡很生硬地说道。 虞慈铭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挥了挥手,温和道: “都出去吧。”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郑凡和晋皇两个人。 “郑将军是有什么军机要情和朕说么?” 郑凡在晋皇面前盘膝坐了下来,在这一刻,郑凡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权力层面的区别对待。 燕皇、乾皇甚至是南北二侯,在自己面前时,也不是怎么端着架子,时不时地笑骂调侃,显得很是接地气。 但越是这般,反而让郑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眼下面对晋皇时,郑凡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放肆,还不是欺负你这皇帝有名无实? 归根究底,自己也是在戴着有色眼镜在看人。 “有件事,本将军想要和陛下说说清楚。” “郑将军请讲。” “陛下的队伍是在信宿城郊外被外头的司徒家乱军给追上的?” “是。” “陛下应该清楚,信宿城里驻扎的,是我大燕靖南军中的一部,靖南军乃我大燕精锐,军纪严明,极少出现纰漏和懈怠。” “朕知道。” “我就直言了吧,陛下,我现在怀疑,您是被我家陛下送出去给司徒家的礼物。” 晋皇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开门见山,不过到底是皇帝,适应能力还是强的,稍微错愕了一会儿后马上就道: “郑将军是如何得知的?” “信宿城不可能对外围出现了大军而全无反应的,我只能往这边去猜。” “那郑将军意欲何为?将军收留了朕,岂不是坏了你家皇帝陛下的谋划?” 郑凡摇摇头,道: “事实上,陛下您既然见过我家皇帝陛下,应该清楚我家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将军没收到知会,见到您被追逐,将您收留,就算是坏了我家陛下的谋划,我家陛下也不会因这事儿而责难我。” “这可不见得,帝王心,似海深。” “可能陛下还是不了解我,我大燕三皇子,就是被我亲自废掉的。” 郑凡也觉得好玩,三皇子被自己废掉的事儿,都快成自己的标签了,时不时地还能拿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既然郑将军如此诚恳,若真是如此,郑将军打算如何善后?” “难了。”郑凡感慨道。 “是,很难。” 因为见到的人太多了,想灭口,根本灭不完。 “不过,我这人有一个优点。” “愿闻其详。” “我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 “哦,好习惯。” “如果这事不是我家陛下安排的呢?” “那是谁安排的?总不能是朕吧?” 郑凡听了这个反问,嘴角带着微笑,盯着虞慈铭。 虞慈铭也带着微笑,和郑凡对视着。 少顷, 虞慈铭点头道: “哟,巧了不是,还真是朕。” 虞慈铭承认了。 郑凡默默地将佩刀放在了身侧,同时不经意间伸手摸了一下放在胸口的魔丸, 道: “陛下所欲何为?” 这个晋皇,还真是个会折腾的主儿。 自己造自己国家的反在前, 再自己追杀自己在后, 搁在影视剧里这种情节简直就是无脑抢戏。 “既然郑将军已经如此诚恳开诚布公了,朕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城外的大军,是受朕的旨意提前埋伏在了京畿之地。 信宿城的燕军,也不敢进入京畿之地去探查什么。” 事儿,解释通了。 郑凡对这件事,真的很感兴趣。 其实,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赴任城守的话,还真可能会被当做提线木偶一样,被玩儿得团团转,还以为天下掉下个晋皇妹妹让自己得了便宜。 得亏自己麾下的魔王们各个都是人精,及时发现了不对劲。 晋皇叹了口气, 手指放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道: “无他,求活耳。” “谁要杀您?”郑凡问道。 “郑将军,其实这世上有些人,不是为命而活。剑客为剑而活,文人为诗歌文章而活,身为帝王,若是彻底沦为了摆设,那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郑将军,这个道理,您能明白么?” “吃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吃。” 听到这话,晋皇眼睛顿时一亮,顿觉有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早一点能和对方相交的话,这一路上,也不会那般寂寞。 不过,晋皇心里还有一层疑虑,那就是先前在城墙上的表现和眼前的表现,这个燕人将领,完全给他两种人的即视感。 其实,这会儿无论是郑凡还是晋皇,在看对方时,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初始印象都是沙雕,但慢慢地却发现,不仅仅是沙雕那般简单。 “事已至此,还请陛下明言,毕竟战阵上刀枪无眼,我也得对自己的手下负责。” 你玩阴谋诡计玩什么政治套路,你尽可去玩儿,你去祸害你晋国的百姓我反正无所谓,但你想让老子的兵给你去陪葬,那对不起,老子不玩儿了。 “郑将军应该清楚,朕自开南门关,所求的是什么,无非也就是一个‘活’字,朕本想着,在燕人的扶持下,虽然脸上和史上不会光彩,但大概有尊严地活下去,问题也不大。 只要你们燕人还想在晋国保持统治稳固,就必须把朕这个牌坊给供起来,只要你家陛下还有着一扫东方的雄心,就必须得善待朕。” “确实如此。” “但司徒家登基了,建国了。” “所以呢?” “三晋之地,朕之作用,无非有三,一则给他国君主看看,投降了燕国,也能保证衣食无忧锦衣玉食; 二则是安抚三晋之地的人心; 三,则是震慑压制司徒家,朕这个正牌晋皇在这里,司徒家身为家臣,在正统名义上,就一直得被压制着。 你燕人这番征伐,还动用了镇北军出征,如今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并不想和三晋之中势力最大根基最深的司徒家在此时开战。 然而,老司徒家主忽然故去,司徒雷登基建国,看似是一招激进的落子,却已然将朕的存在必要给抹去了大半。” 郑凡微微皱眉。 “你们燕人曾对司徒家许诺过,若是司徒家肯降,归顺燕国,可以保留封国,燕国可以承认其国主地位。 老司徒家主直接拒绝了,他说自己是晋人,不做燕人的走狗。 然后, 他死了。” “交易,是和司徒雷达成的?” 晋皇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你们燕人想要的,是一个平稳的三晋之地,让司徒家登基建国,彻底分割三晋之地,很符合你们燕人的所想。 但这般之后,朕又将如何自处? 朕原以为你燕国虎狼之心很大,定要一吞三晋才罢休,如今却浅尝辄止了。” 本来,你是晋国皇帝,不管再怎么如何,都代表着法理上的晋国正统,虽然京畿之地不大,也就一郡之地,但最起码依旧能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 现在司徒家登基,明摆着不认你这个皇帝了,要是燕国还想顺势再打一仗一鼓作气地灭掉司徒家一统晋国,完全可以继续打着他的招牌进行讨逆。 但问题是,燕国这次大战,数十万骑兵的动用,已经掏空了家底子,正准备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没看见镇北侯都已经带着一部镇北军赶回北封郡了么? 这是短时间内不想再打了,想着先消化这一阶段的胜利果实,也因此,燕国朝廷甚至和司徒家达成了协议,你建国吧,咱们就一起把晋地给分了算了。 这种默认的格局下,晋皇的存在就极为尴尬了。 “陛下这般做,是为了挑起我燕国和司徒家的大战?” 晋皇点点头,感慨道:“只是为自保而已。” 承平的晋国,对于这位皇帝而言,是个极其不利的局面,只有晋国继续在打仗,继续在动荡,他才有继续存在的需要。 甚至,还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郑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晋皇和李富胜很相似,脑子似乎都有病。 为了自己的执念,可以做出任何偏激的事情。 又或者是这个皇帝从自开南门关开始,就迷恋上了这种豪赌。 “也就是说,外面的兵马,是陛下您的兵马?” “赫连家和闻人家被灭之后,朕倒是接收了不少三晋骑士,充实了一番禁军。” 这算是承认了。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 “陛下,我还是不清楚您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挑起战火?制造紧张局面?这些大而空的目标,在具体事情上反而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因为没有目标,所以才想将这潭水搅浑,否则永远都不会有目标。” 这是晋皇给出的答案,先搅乱了,再看呗。 “哦,这样子啊。” 郑凡站起身。 晋皇则重新端起了粥碗,准备继续喝粥。 “陛下,您就这般全都告诉我,就不怕我上给我家陛下?” “朕不怕的。” “为什么,我可是燕人。” “朕还是晋人,还是晋人的皇帝,却不是也为了自己的皇位挑起战端让我三晋百姓遭受荼毒?” “不不不,不一样,我比较纯粹。” “或许是吧,郑将军,你所求为何,朕心里清楚,乱局之中,你我自可相互扶持。 外面的兵马暂且不用多虑,围城两日后,他们自会散去。 你郑将军这份擎天保驾之功,自可领着就是,纯当是朕送给郑将军的见面礼。” “不是………” 郑凡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郑将军还有何事?” 郑凡重新转过身,看着晋皇,道: “陛下刚刚说过,城外的大军,是陛下的人马?” “是。” “陛下,可否随我去城墙上走一趟。” “先前让朕下来歇息,可是将军你啊。”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有些事情,我得确认好了后才放心。” 晋皇微笑着站起身,走到郑凡身侧,道: “那朕就陪将军去城楼上看看,安一安郑爱卿的心。” “陛下请。” 郑凡和晋皇一起走了出来,二人周围被人很刻意地拉开了一定距离。 出来后,更是并排走上了城墙。 晋皇看着城楼上哪怕是晚上依旧在严阵以待的甲士,有些歉然道: “让将军手下的虎贲们忙累了。” “这个不打紧,就算战事不开,纯当是演武也是不错的。” 晋皇双手放在城墙上,眺望东方,道: “将军可知对面领军者是何人?” “还请陛下言明。” “他姓虞,叫虞化成,是朕的亲兵卫大将军。” “哦。” 哦,没听说过。 “他其实是文武全才,只可惜受朕拖累,一直未能施展拳脚,日后朕自当为你们引见。” “好,好。” “不过他的亲哥哥,郑将军应该是听说过的,他叫虞化平。” “还是没………” “江湖人称,晋国剑圣。” “咳咳咳………” 这个确实是听说过。 “陛下,所以晋国剑圣,是皇家人?” “远亲了,远得不能再远了,但到底都是虞姓。”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一道哨箭忽然升空,带来呼啸之音。 城墙上的梁程马上高呼: “敌军夜袭,准备迎敌!” 一时间,无论是守夜还是在打盹儿的甲士全都被发动了起来,开始奔赴城墙。 城墙上,晋皇的脸色有些阴郁,看向郑凡,道: “郑将军,这是何意?” “敌人夜袭准备攻城。”郑凡回答道。 哨箭是薛三射出的,身为一个刺客,薛三是在坞堡下面隐藏,所以可以提早发现敌军动向做出预警。 别人可以不信,但对自己麾下的魔王,在这些事上,郑凡是百分百的信任。 “荒谬!” 晋皇呵斥道。 郑凡懒得和晋皇多哔哔,直接一把压着晋皇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蹲了下来。 “嗖嗖嗖!!!!” 一阵箭矢从城下射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 还有密集的喊杀声, 对面的兵马, 真的夜袭攻城了! 晋皇原本还以为是郑凡在糊弄自己,但眼下的声势是不可能作假的,一时间懵在了那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时,阿铭和四娘已经来到郑凡身边,这是标配,战场上任何时候,主上身边都至少得有两个魔王在保护着。 阿铭看着那边浑浑噩噩的晋皇,问道: “怎么了?” 郑凡默默地抽出长刀, 道: “他玩儿脱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三章 剑圣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会儿,已经没功夫去管失魂落魄的晋皇了,晋军的先锋军已然开始强登城墙。 这毕竟不是大城,只是一座加固后的坞堡,前头的晋军用钩锁先行,后头的直接将刀剑兵刃用牙齿咬住空出双手进行攀附。 夜袭所用,定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晋军各个悍不畏死,有的钩锁被斩断后摔了下去,但只要还能站起来的,都重新开始继续攀附。 哪怕是面对上方射下来的箭矢,这些晋军也都浑不在乎,中箭就中箭了,倒下去就倒下去了,但只要还能继续行动的,就又会重新爬起再战。 下方的晋军弓弩手哪怕地形劣势,却也依旧和城墙上的燕军进行对射,最大程度地给己方攀城袍泽提供掩护。 “这帮家伙有毒吧,这般悍不畏死之前是怎么被两个侯爷给灭了半国的?” 郑凡忍不住开骂道。 战场的氛围,想让人文质彬彬都难,尤其是当郑凡一刀将身前墙垛上的一根钩锁给斩断时,一根箭矢直接射中了自己的胸口。 好在,儿砸给力,给自己挡下来了。 但郑凡可真是被吓了一跳,连带着旁边的阿铭和四娘也都跟着吓了一跳。 郑凡伸手,摸了摸后头的棺材板,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 阿铭马上站在了郑凡身前,却被郑凡一把推开,明明嘴唇都在哆嗦,却依旧喊道: “让开,让老子杀人!” 阿铭见状,也就没有再强求,而是和四娘一人一边,护持着自家主上的两翼。 李富胜说过,郑凡想进阶,还缺一口气,这口气想补,很简单,那就是杀人。 所以,饶是心里慌得一比,但郑凡依旧咬着牙主动在第一线厮杀。 坞堡的城墙毕竟不高,很快就有不少晋军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上。 虽说他们之中绝大多数在刚登上来时就被前方等待的燕军用马刀用弓箭又或者是用长矛直接掀翻,但他们所求的,无非是一个遍地撒罢了。 只要有一点可以突破开来,占据和撑住,就能将后续的袍泽不断地接应上来。 且,他们似乎是真的有所准备。 没多久,在郑凡西侧的一处位置,忽然出现了数十个身上可以发光的晋兵,他们统一穿的是普通晋军士卒的甲胄,丝毫不起眼,但在攀附到一定高度后,直接运转气血呼啸而上,十多个人不惜性命地向前冲杀,后续的人马上跟进,居然真的被他们在城墙上给清扫出了一片区域。 “啊啊啊啊啊!!!!!!!” 这时,一声大吼从城墙上传来,身上全副甲胄被包得像是个大铁罐头似的樊力宛若蛮兽一般挥舞着一双大斧直接碾了过去。 “去帮阿力!” “主上,我去!” 梁程喊了一声,跟着一起冲了过去。 坞堡的城墙上宽度不大,正常的大城城墙上是能容纳好几辆马车并排行进的,这座坞堡显然不可能有这种标准,但也因此,狭窄的空间,反而给了樊力这种大铁罐头极大的优势。 不要拼什么招数了,也不要斗什么厮杀经验了,直接撞上去,一斧头下去,就完事儿了! 且有梁程在樊力身侧进行掩护,梁程本身肉身就很强悍,两个魔王配合得又无比默契,一个在前面冲,一个在身边补刀同时警惕那些企图近樊力身的晋军。 而这时, 瞎子直接下令道: “放箭!” 两翼以及城墙下的弓箭手马上张弓搭箭,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还是将手中的箭矢射出。 “噗!噗!噗!噗!!!” “叮当叮当!!!” 箭矢射在樊力的大铁罐头上,大部分都被弹飞,少数就算射入了甲胄,但樊力皮糙肉厚的,也不打紧。 梁程则俯身而行,借助樊力的大躯给自己挡住了大部分箭矢,虽说有两根箭矢从其后侧射来,一根射中了左臂,一根射入了后背,但一来有甲胄防护抵消,二来僵尸体魄本就梆硬, 也没多少大碍。 反观晋军那边,因为要攀附城墙且又要注重速度的关系,这帮晋军之中的高手精锐本就没有披重甲,大部分都是穿着较为轻便的皮甲,防御力上自然就弱了不少,面对这种不分敌我的箭矢覆盖,你要么翻身跳下城去否则就只能站在那儿挨射。 换做其他兵马守城,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举措的,很可能敌人没崩自己这边先崩了,就算特意放开了一片城墙专留给敌人也不可能,这等于是自己缴械投降。 也就只有郑凡这边,坐拥两个体魄强悍的魔王,才敢玩儿出这么一手,两个魔王先堵住敌军,再来一波无差别的互相伤害。 效果,自然是极好的,等到附近的燕军重新掩杀过去时,先前近乎已经被晋军打开的缺口,再度被补了回去。 也就在此时, 哨箭之音再度响起。 梁程顾不得拔出自己肩膀上的箭矢,对着堡内喊道: “左继迁!” 坞堡内,左继迁马上起身,在其身侧,有两百多名席地而坐在战马旁的骑士。 “上马!” 左继迁翻身上马,同时马刀向前一挥, “冲!” “咔嚓……………” 坞堡的门在此时被打开了。 外头的晋军都愣住了,但很快,从门内传来了马蹄的奔腾轰鸣。 两百骑兵直接冲出了坞堡,手持马刀,对着坞堡下的晋军就是一阵砍杀。 城墙上,郑凡刚刚一刀砍翻了一个企图攀附上来的晋兵,看着下方已经冲出坞堡的那支骑兵,眉头微皱。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薛三依旧藏在晋军大营和坞堡之间,第一次哨箭,是通知这里敌人要夜袭了。 刚刚的哨箭,则是传递了另外一层消息,那就是晋军主将见先登士卒没能成功在城墙上破开口子,所以并不准备在此时强行催动大规模攻城。 也就是说,晋军在此时,是首尾脱节的状态,梁程命左继迁出城冲杀一波确实是正确的决定。 不过,这种决定,也是建立在对薛三侦查能力有着足够信心的基础上的,换做其他人,要是发出的信号有误,人晋军很可能就直接趁着这个机会夺门而入。 所以,自己命好呢不是,人家穿越者还要苦逼地白手起家,自己这边直接给人才满配了。 一番冲杀之后,左继迁并未恋战,及时领兵回撤入坞。 坞堡的大门,再度闭合,同时在后头还被填充上了沙石袋。 平静,再度降临。 郑凡默默地又取出一根烟,想了想,还是没在城墙上抽,撅着屁股抽烟,太憋屈。 下了城墙后,郑凡直接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摸出烟,刚咬嘴里,却发现这个角落深处,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双手抱着膝盖,头发散乱,在那里打着哆嗦。 “怎么这么没………” 郑凡还以为是自己麾下的兵卒,正准备呵斥,却忽然发现不对,这不是小兵,这是晋皇! 此时的晋皇哪里还有半分帝王气派? 活脱脱地后世赌博输得倾家荡产准备上天台的形象。 郑凡默默地抽着烟,在其身旁,晋皇在默默地哽咽。 其实,证件事儿到现在,郑凡都有些摸不准晋皇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赌博赌上瘾了,就一直天真地认为自己能赢? 一边是燕皇借道伐晋,另一边乾皇是借燕人的刀刮骨疗毒,他虞慈铭就觉得自己也能这般去玩儿? 不看看人家什么底牌你什么底牌…… 少顷, 晋皇深吸一口气, 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很细致地在整理。 “郑将军,能把水囊递给朕么?” 郑凡解下腰间的水囊丢给了晋皇, 晋皇小心翼翼地从水囊李倒出水,然后开始抹平自己的头发。 郑凡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晋皇的整套动作。 晋皇不以为意,认真地打理好自己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对郑凡拱手道: “多谢郑将军击退司徒家叛军护佑了朕的周全,三晋百姓,也会承郑将军的恩德。” 郑凡将手中的烟头丢在了地上,笑了笑, 道: “职责所在。” “那朕,就先回去歇息了。” “陛下去歇息吧。” “辛苦郑将军了。” 晋皇走了,走得背很直,却很萧索。 给人一种很莫名其妙地感觉, 像是失恋了…… 四娘这时寻了过来,开始检查郑凡的身体,郑凡摇摇头,握住了四娘的手,道: “你们护卫得周全,我身上一个口子都没开。” 先前毕竟不是大规模的攻城,晋军也只是试探性一下,唯一对自己造成威胁的那一根箭矢,也被魔丸给挡了下来。 “主上,先前那个是晋皇?” “嗯。” “这外面,不是说是他的兵马么?” “谁知道呢,这虞慈铭,确实算是个人物,但没那个命,也没那种本事,不过咱这也有些事后诸葛亮了,呵呵。 这次之后,他的底牌就都没了,明明是自己藏在京畿之地的兵马,明明是自己散尽积蓄招揽来的溃兵,明明是自己最大的筹码,现在却反水了。 他这以后,想不做个牌坊都难了。” “也就是说,他对咱们已经没有用了?” “想不出还有什么用了,妈的,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咱的盛乐城都没影了。” 郑凡的心很痛,离开了自己亲手看着建造起来的翠柳堡,想着弄个新根据地,谁成想人还没上任呢,地盘就丢了。 估摸着现在翠柳堡也已经被许文祖分配给了别人了,自个儿回是回不去了。 “主上,地盘没了,咱再慢慢找就是了,不急。” “你倒是看得开。” “奴家还真就这一点看得开,以前时不时地大风天,奴家的会所因此被吹倒了不知多少家,对这个,奴家早就习惯了。” “四娘啊。” “嗯?”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比喻。” 把起家立业,比喻成开会所,虽然一定程度上来说,挺恰当的,但真的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奴家口误了。” “没什么。” “对了,主上,您先前不是说这位晋皇没什么用了么?” “目前来看,京畿之地都失去了的话,这一次如果咱们守住了城等到了援兵过来解围,他的下一步,应该就是去历天城靖南侯身边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牌坊。 要是燕皇再果决一点儿,直接把人家调回燕京当个安乐公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眼下司徒家已经建国了,晋地一分为二已经变成了现实,虞慈铭的作用,已经忽略不计了。 这样想想,他忽然搞这一出也就能理解了,不搞的话,他下场其实也就这样了。” “主上,奴家可是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晋国太后可是个俏寡妇哩。” 郑凡闻言,叹了口气, 道: “你心态可真好。” ……… 坞堡外, 晋军大营; 虞化成一身戎装,站在大帐外的高台上,眺望着坞堡那边的情况。 少顷, 他下令道: “收兵吧。” 这一次的夜袭,失败了,坞堡内的燕军在反应力上,超出了他的预估,而且对方还敢在撑住一波后开门放骑兵出来再冲阵,也足以证明里面的那支燕军主将,是个会打仗的主儿。 自己,还是有些轻敌了。 “郑凡……郑凡………” 虞化成嘴里念道着这个名字, 这还是白天大军过来时,从坞堡外抓的人口中得知的进驻这支坞堡的燕军到底是哪支人马。 “建功兄,燕人随随便便拉出的一支人马,都不好对付啊。” 站在虞化成身侧的是一位将领,名叫司徒建功,是司徒雷的侄子。 “虽说以往一直瞧不上赫连家和闻人家,一个只知道虚张声势,一个只知道做买卖,但到底是三晋骑士的家底,数十万大军被燕人直接一锅端了,就算是有燕人自后而入的原因在,也不得不说明燕人之善战。” “建功兄,眼下乾国元气大伤,楚国正在夺嫡内讧,上一次燕人镇北军被调走荒漠蛮部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虽然可以看出来燕人现在是不想打了,想休养生息,但如果真要在此时开战,大成能撑得住么?” 乾国不可能出兵的,打死都不会出兵的。 楚国这会儿就算想出兵也出不了。 一旦真的彻底开战,就是大燕单挑司徒家新建立的大成国。 “陛下的使者,已经前往燕京了。”司徒建功开口道。 虞化成微微松了一口气。 派出使者去燕京,意思就是求和。 “化成兄,有一件事,兄弟我一直很不解。” “是说我为何会投了大成?” “正是。” “你也真敢问。” “我司徒建功是出了名的口无遮拦,就是我那位叔父登基那一日,我也曾笑称这大殿弄得太富丽堂皇不合规矩,嘿嘿。” 这就是人设了,你人设是这个样子,很多时候做事就方便得多。 “陛下可曾罚你?” “罚了,给我踹这儿来了。”司徒建功笑了笑,“倒不是说老哥你这里不好,来之前,兄弟我还不知晓老哥你已经反正了。” “世人说我贪慕富贵也可,苟且偷生也罢,降了就是降了,再说什么缘由,也没什么意思了。” “话是这般说没错,但化成兄真不怕剑圣大人得知此事之后提着剑来找你?” 虞化成摇摇头。 司徒建功又道:“叔父知晓剑圣大人的脾气,但如今大成新立,明日攻破这家坞堡拿下伪帝是其一,若是化成兄有办法,还请向剑圣大人递几句话。 他乾国百里剑可以当太子武师,我大成国可请剑圣大人为天子帝师。” “帝师?” 虞化成有些意外。 天地君亲师,一个师字,可不是那么容易去给予的,尤其是帝师,哪怕不掌实权,光这份清貴也是难以想象之厚重。 “叔父说了,武道之途,达者为师,叔父是很期望有朝一日能得剑圣大人的指点。” 虞化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司徒建功又道:“化成兄的爵位,不日就会下来,这京畿之地,以前是你虞家的,以后,也是你虞家的,叔父说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司徒家和虞家本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无非是今朝东风压倒西风他日西风再压东风罢了。 我叔母本就是虞姓皇室女子,叔父说要立下家训,自他起,大成国的皇后,永远得姓虞。” “多谢陛下。”虞化成躬身行礼。 司徒建功马上拱手向东方,道:“圣躬安。” “建功兄还是下去歇息吧,明日,眼前这座坞堡,定然被破。” “化成兄的本事,兄弟我是服气的,我带来的五千兵马,化成兄也不要不好意思用,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我看得开。” 言罢, 司徒建功转身就离开了。 虞化成又抬头看了会儿星空,随后才转身走入自己的大帐。 大帐内, 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在独自饮酒。 这白衣男子似昆仑美玉,散发着淡淡华彩,给人一种很不真切之感。 看着对方,虞化成叹了口气,表情中,有些哀怨,拱手道: “大兄。” 眼前这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赫然就是晋国剑圣虞化平。 看着自家弟弟哀怨的模样, 剑圣大人笑道: “心里还怨我呢?” “弟弟不敢。” “怨就怨,没什么敢和不敢的,我的剑又不会向我亲弟弟出鞘,怕个什么劲儿?” “弟弟不敢。” 剑圣大人指了指虞化成, 道: “生分了,终究是生分了。” 剑圣大人起身,走到虞化成面前,伸手,替虞化成整理了一下甲胄,然后手掌在虞化成胸口位置拍了拍, 感慨道: “吾弟确实愈发英武了。” 虞化成低着头。 先前,在大帐外,司徒建功曾问他,你这朝背叛晋皇,你哥哥要是知道了会如何发落你? 其实,没人知道,自己的背叛,是自家哥哥强行驱使的。 “哥哥我晓得,你和那黑脸皇帝关系一直不错,自小更是一块长大,外人都传闻你们二人乃入闺之友。 而且,那时候你哥哥我的剑,还没练出来,证明那黑脸皇帝,对你是真的有感情的。” “大兄!” “勿恼,勿恼。”剑圣大人侧过身,继续道:“先前大帐外司徒家的那小子说的话,哥哥我也听到了。 他司徒家,确实大方。 但你要真以为你哥哥我贪图的是这些东西,那你就错了。 身为剑客,本该孑然一身,一生侍剑,这才是剑客的风采,只可惜了,人不得自由,这要被人握着的剑,又如何得自由呢? 燕国北封郡的李良申,身居镇北军总兵;乾国的百里剑,这次据说还跟着藏夫子去了一趟燕京,转而听闻燕人大军南下时,更是一路疾驰回归上京。 楚国造剑师如今正为楚国大皇子摇旗呐喊, 当世四大剑客,三个已经不得自由,你哥哥我,又怎能例外? 先前与你说了,所谓的虞氏如何,所谓的大成国皇后都须虞姓女,所谓的爵位,哥哥我真的不在意。 这次,哥哥以大兄的身份找到你,让你背叛了黑脸皇帝,纯粹是因为哥哥我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太不像话了。” 虞化成默不作声。 “咱们兄弟俩和那黑脸皇帝,虽说都姓虞,但压根就打不上关系了,但他好歹是晋皇,是我三晋之地的君主。 你看看他做了什么,开南门关引燕人入晋,三晋之地半数沦丧,他,上愧对列祖列宗! 司徒家建国,他担心自己地位滑落,想强行鼓噪起事搅动这一潭浑水再掀起司徒家和燕人大战,他下无颜去见三晋黎民!” 说到这里, 剑圣大人忽然自嘲式地笑了一声, 道: “这般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皇帝,要了作甚?” 虞化成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开口道: “弟弟真的不知大兄心里何时会有这种想法的。” 剑圣大人则道: “倒是要谢谢他李良申,当年我去北封郡找李良申比剑,战至正酣时,有军情说蛮部有所异动。 李良申直接认输了,说他的剑,没我厉害。 我问他为何? 明明尚未分出胜负,明明我还有深藏的剑式未用,明明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赢他,为何要让他将这一场胜手拱手相送? 他说他这把剑,不是为了和我比武,他练剑,是为了斩蛮人。” “我说,你斩蛮人与我何干?” “李良申笑笑,说,合着要是蛮人进来了,你们晋人能好过一样。” 剑圣大人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剑,继续道: “燕人常常自诩为东方御蛮,但认可其功绩者,寥寥无几,毕竟蛮族一旦东入,第一个灭亡的,就是他燕国。 这也就是市井上所言,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故而,这才有百年前燕人和蛮族于荒漠决战之际,乾国大军北伐; 故而,这才有燕人这次南下之际,乾国使者远赴荒漠请蛮族王庭出兵。 但我的剑告诉我,他李良申是真的在为东方诸国斩杀蛮人,一场比试的胜负,当世第一剑的名头,他根本毫不在意。 也因此,世人才传那一战我与他鏖战许久未曾分出胜负,因为我没有脸说自己胜了,哪怕我能确保真的打下去胜过他! 同时,我还觉得我输了。 是,你我皆姓虞,虞,是大晋国姓,姓虞的,总是得更可靠一些,总是得站在那位皇帝身边。 但做人的眼界,能否再高一些? 既然咱们姓虞的做不好这个皇帝, 何不干脆换他姓司徒的来做? 至少,三晋之地的百姓,也能少一些战乱之苦。” “弟弟,不认可大兄的看法,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该打的仗,总是要打的,就算司徒家能和燕国议和,但这种和平,也断然不可能保持太久。 帝王之心,雄图霸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虞化成这相当于直接指着自己哥哥的脸说他太天真了。 圣母心泛滥。 剑圣大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 “你可知为何这次燕人入南门关开战之后司徒家未曾出兵? 你可知为何燕人踏灭赫连家闻人家之后未携大胜之势向司徒家开战? 真是司徒家怯懦不敢战么? 真是燕国虚耗到了无力趁势再战么? 他燕国,就是一群疯子,他田无镜,连自己满门都敢屠,他燕皇,敢将燕国的国运他姬家的皇位都送上赌桌! 他们凭什么不能继续战,凭什么战不下去? 一口气,不惜一切,吞了三晋之地永绝后患不好么?” “为何?”虞化成开口问道。 “东北雪原之地,野人聚落有异动,据说,出现了一个新王,司徒家的主力大军此时不在西边,近乎全都摆在了天断山脉一侧防备野人,所以你当为何这次那司徒建功只带了数千骑来援你?因为他司徒家现在抽调不出更多兵马向西了。” “这……” “知道为何司徒家老家主忽然亡故么?” “司徒雷。” “是,是司徒雷杀的。” “大兄你是如何笃定………” “是司徒雷请我出手杀的,他将我带入司徒家深处,再由我亲自出手,杀了司徒家老家主。” “怎么……怎么可能……” “可笑那司徒建功混小子还想让你来给我传话,让我去归顺他大成国,傻小子还不晓得,他亲爷爷就是被我一剑刺死的。” “大兄,这是为何?” 虞化成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明明不喜俗务的大兄,居然自愿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因为野人的新王派人送信,说,司徒家可以放野人大军南下,助司徒家对抗燕国铁骑。司徒家老家主,心动了。 因为燕人太可怕了,二十万铁骑,十日之间,覆灭赫连家闻人家六十万大军! 司徒雷找到我,把这事儿告诉我。 我问他,告诉我做什么? 他说,送他老子归西。 他老子死后, 他登基建国了, 第二天,他就秘密御驾亲征去了天断山脉最东端。 所以,别看这次司徒家建国弄得这般热闹,无非是三晋之地的豪强不满燕人借此发泄想要再押宝罢了。 实际上,司徒家在整个西线,可能就只剩下不到五万兵马,司徒家的主力精锐,已经全都开赴天断山脉了。” “不……这……这………” 虞化成很想说,这不是儿戏么! 刚刚建国,却这般弄,岂不是…… 剑圣大人伸手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脑袋,仿佛二人还是小时候那般模样, 道: “镇北侯领一镇镇北军,已经撤离晋地北归了,靖南侯坐拥大军却在历天城纹丝不动。燕人在此时,停手了。” “…………”虞化成。 “你瞧瞧,你瞧瞧,西边的姓姬的是怎么做的; 你再瞧瞧,那个姓司徒的是怎么做的。 你最后再瞧瞧,咱们这位姓虞的皇帝在干嘛,他就和一条上了岸的鱼一样,明明没人搭理他了,还在那里硬生生地使劲扑腾着。 啧……丢人。” “大兄,那明日,我还打不打这座坞堡?” “打,为何不打? 晋皇,必须死。 这是对眼下双方都最好的结果,由我虞氏出手来做,也最为合适。晋皇一丝,只要司徒家一天在防御野人南下,燕人就一天不可能出兵攻打,这就是双方的默契,而眼下,虞慈铭,反而成了最碍眼的一个东西。” “但坞堡内的燕军?” “就这么一支燕军罢了,燕人朝廷应该没那么小气才是,总不至于他燕人放着别人帮忙解决麻烦不要,偏喜欢去脏自个儿的手吧?” “大兄,那万一呢?万一田无镜领军而至呢?” “那你哥哥我正好试试我这一把剑能挡得下几千靖南军铁骑,他百里剑在上京城下面对镇北军铁骑时,可是一剑都不敢出直接转身逃窜离开。你哥哥我这次倒是有机会可以彻底压上他一头,任他乾国文人再怎么会造势以后也没脸再去提他百里剑是四大剑客之首云云了。” “大兄切勿冲动!” “嗯,也是。” “咳………”虞化成。 “他田无镜要真来了,是要给个面子,那咱就遛吧。” “………”虞化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四章 卸甲!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新年快乐,小龙祝福大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 夜袭之后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翌日上午,坞堡外的晋军就开始正式准备攻城了。 不过,有了昨晚的夜袭做铺垫,白天时的这个场面,倒是没给坞堡内的燕军带来多大的压力。 坞堡外的晋军正在一步步准备推进时,坞堡城墙上的燕军则是在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送上来的热干粮。 这座坞堡内本就有存粮,最重要的是,郑凡从翠柳堡出来时,可以说是将能带走的辎重都带上了,所以眼下这座堡寨内也根本不缺粮。 白面馒头,馅儿是萝卜丝配点儿肉沫,蒸出来后热乎乎的,拿手上,配一大碗热水,又是当菜又是当主食。 薛三一边啃着一边对着瞎子嘟囔道: “有馅儿的一律叫包子。” “就是馒头,纯肉馅儿的才叫包子。” 瞎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一边怼了回去。 各地习俗不同,叫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但眼下瞎子和薛三还有闲情逸致争论这个,这证明对于晋军即将开始的攻城,他们很有信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晋军的战鼓开始擂响时,攻城战,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郑凡依旧待在自己的黄金位置,背靠着沙拓阙石躺着的棺材,梁程这次则不在自己身边,而是去了另一侧。 不过阿铭和四娘倒是一直在郑凡两侧进行保护,这是最低标配。 郑凡手指摩挲着自己手中的硬弓,微微侧着头,透过城垛子之间的缝隙开始打量着下方的情况。 讲真,晋军所面临的问题和燕军差不多,骑兵多,缺乏步兵,当然了,这并非意味着晋军的骑兵比例比燕人还要高,事实上三晋之地司徒家本就主打骑兵,毕竟要在天断山脉以及东北雪原和野人厮杀,总不能让将士们靠双腿去雪原上奔跑。 闻人家和赫连家倒是有着不错的步兵配置,但基本都在那一战中覆灭。 而虞化成的这支兵马本就是先前打着晋皇的名义招揽扩充了不少溃兵,在这个年代,你没马,你想当溃兵往回逃也很难,种种原因,造成眼下出现了极为经典的一幕,骑兵攻城。 郑凡反正是小心心态,以己度人之下,就开始替对面的晋军将领心疼,毕竟,让骑兵下马充当步兵攀附攻城,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将领,都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而且,也不清楚是不是担心自己名声的影响,还是三晋之地的军阀念及都是家乡本地人,类似李富胜当初在上京城下搞出的逼迫平民填城的一幕并没有在这里上演。 当晋军开始排着方阵前进时,很尴尬的景象就出现了,这支兵马的盾牌配给都严重不足。 很多前排的晋军手里拿着的,是从附近村子里拆房弄下来的门板或者桌椅拆下来的木片儿,虽说防御型上,倒也不是很差,但很难形成有效的组织防御。 外加此时又是白天,白天,是一个很公平的环境,你能看清楚我,我也能看清楚你。 郑凡手底下的士卒蛮兵占据了多数,那一手射术更是吃饭的本事,待得晋军方阵进入射程之后,城墙上的燕军马上开始用箭矢进行射杀。 面对这种准头极强的箭矢,晋军士卒一个一个地中箭倒在了地上,后面的晋军弓弩手在此时开始压上,与城墙上的燕军开始对射。 郑凡连续射出七箭之后,开始歇力,默默地调理着气血。 而这时,城墙下的晋军开始架起云梯攀爬。 双方的厮杀开始加剧,但守城方毕竟占据着绝对优势,晋军这边一开始还能维持住阵形分工,等到战场白热化之后,就彻底进入了一种不管不顾的状态,完全没了层次,这就使得其给城墙上的压力反而降低了不少。 四娘手中的丝线顺着墙垛子下去,自己面前的两根云梯,还没等晋兵爬上来,云梯就已经从中间散架。 阿铭则像是个莫的感情的机器,用弩上弦,起身,对着下面射出,再蹲下来,继续上弦,起身,再射出。 因为他频率太快,吸引了下方不少晋军弓弩手的注意,所以没多久身上就挂了好几根箭。 郑凡有时候干脆直接从阿铭身上拔出箭来, 自己再射下去, 可以说是最高效的循环利用了。 类似于昨晚那种精兵突进的方式,今日也没有再使用,双方就这般鏖战到了午后,晋军留下了一地尸首后就鸣金收兵了。 仗,打的是很激烈,但还真没有什么“摇摇欲坠”的架势。 晋军退去后,坞堡内的人开始准备饭食,士卒们开始抓紧时间休息。 其实,下头还有烧着的热油滚木等等守城器械,但梁程都没有下令去用,因为还不到那个时候。 等晋人退去后,梁程来到郑凡这边查看情况。 “晋军这就退下去了?”郑凡还有些不敢置信,本以为白天会是一场恶战,但现在自己偏偏却有一种“我还没发力你就倒下”的失落感。 这和预想中的战阵厮杀完全不一样,没多少热血,也没有激动人心,大家更像是城墙上的一个个零部件在机械地运转着。 “回禀主上,我们这边甲士都是精锐,就是晋皇带来的那几百骑兵也各个都是军中好手,这种局面下,对方只想凭一些云梯就想强行破城,基本没什么可能。” 言下之意,除非晋军慢慢的来,多用一些时间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方才有可能对坞堡内的燕军造成真正的威胁。 “怎么都觉得反而没昨晚来得紧张?”郑凡好地问道。 “主上,咱们的人,昨晚也是第一次守城。” “哦,也是。” 郑凡点点头。 “主上可以先下去歇息了,晋军云梯这下子损失不少,他们今日很难再发动攻城了。” “行。” 郑凡相信梁程的判断和经验,也没矫情,起身下了城墙。 四娘还要帮一些士卒缝合伤口,就没跟着郑凡一起下来。 瞎子还在做动员工作,薛三在晋军停止攻城后又偷偷地出了坞堡隐藏在了郊外,樊力忙着扛沙石土袋去帮忙加固城防。 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阿铭陪着郑凡一起下来,昨夜城墙上死了不少会发光的崽,阿铭的水囊又变得鼓鼓囊囊的,走几步喝一口,那神情真叫一个舒服惬意。 坞堡也就那么大,郑凡休息的房间就在晋皇隔壁,算是坞堡内最好的两个屋子。 刚走近,郑凡就听到了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叫声,抑扬顿挫,啊哦呃噫。 “这是自暴自弃到了这种地步?” 郑凡不禁感慨着。 明明昨日之前,晋皇还是一个颇具威严的帝王,甚至一度在郑凡心里,还有一些勾践的影子。 但现在呢, 外头城墙上的士卒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 他晋皇居然也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征伐。 外头军队的反水,标志着晋皇的老巢京畿之地也已然易主,可以说,晋皇上牌桌的资格,已经被剥夺了。 虽说原本他也没什么真正上桌押注的资格,但至少可以站在旁边等着拿喜钱, 万一谁输得太厉害下去了,他说不定还能接替人家打两把。 现在则连观战的资格都没了。 “主上,属下觉得这晋皇与其说是政治上的打击伤害,倒不如说是情场上的失意绝望更恰当一些。” “人家都已经这么倒霉了,就别这么调侃了。” “主上教训的是。” “京畿之地没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太后是否安全。” “…………”阿铭。 这一句拐弯,差点让阿铭把刚喝下去的血给咯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破损的女子从屋里出来,对郑凡和阿铭一福,道: “二位大人,陛下有请。” 郑凡和阿铭对视了一眼,也就走入了晋皇所在的屋子。 晋皇刚刚大战结束,里面的那个女子身上才披起衣服。 郑凡进来后,拱手行礼: “参见陛下。” 其实,昨日二人见面时,郑凡挺随意的,眼下,却显得讲规矩恭敬了一些。 但这里面其实蕴含着一种很明显的疏远态度。 晋皇脸色潮红,正拿着茶壶喝着水,放下茶壶后,对郑凡问道: “郑将军,坞堡外叛军可被击退了?” “回禀陛下,击退了。” “郑将军真乃当世军神!” 郑凡眼睛微微一瞥,暗道似乎被称之为军神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朕有郑将军在身侧,这颗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晋皇脸上的潮红,更加清晰了。 整个人的情绪,也变得越发亢奋。 这让郑凡感到有些不对劲,目光开始在桌案上逡巡,看见了一滩银白色的粉末。 卧槽, 还服了散! “郑将军,朕要好好谢你,朕要重重赏你!” “陛下过誉了,末将只是职责所在,不敢贪赏。” 你丫的现在比老子都穷, 你拿什么赏我? 晋皇起身,走向郑凡面前,高声道: “卸甲!” “…………”郑凡。 啥? 郑凡愣住了。 晋皇微微皱眉,大喝道: “不听朕的话了么,朕说了,卸甲!!!” 你丫的有病吧! 都说晋人男风盛行,但你身为一个皇帝,有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拉拢人? 最重要的是,郑城守那方面一直很正常,没有一丁点龙阳之好的兴趣。 “卸甲!” 晋皇怒喝。 郑凡准备拔刀把这脑子有点出问题的皇帝给敲晕了, 不过, 还没等郑凡拔刀呢,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也就是老坞主的俩孙女,一边抽泣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晋皇很满意地大笑道: “郑将军,你是个行家,你看朕治军如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五章 脑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晋皇,这是疯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郑凡情不自禁地想到《天龙八部》大结局时的慕容复。 王朝之梦,真的只剩下了一场梦。 不过,许是因为接触不多的原因,郑凡心里倒是没多少唏嘘的感觉。 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人的成功,不仅仅要依靠个人的奋斗,也需要看历史的进程。 比起燕皇,比起乾皇,甚至比起那些正在夺嫡的诸位楚国皇子, 晋皇虞慈铭的开局, 真的是差到不能再差。 如果按照历史大势地发展,三家分晋,肯定是一种必然,他所做的,无非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奋力挣扎罢了。 曾经,他看见过希望,然后,希望背后,是更深刻的绝望。 郑凡不知道的是,在晋皇离开燕京返程时,赵九郎曾和自己的幕友们评论这位自开南门的晋皇。 说他若是生在王朝中期,倒是有可能成为一个中兴之主,因为他不缺果敢狠辣坚决,甚至还有着一股子不畏窠臼的气势。 只可惜,这样子的人放在王朝末路,不折腾还好,一旦折腾,只能将最后一点儿元气给榨干,然后死得更快。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可能就是晋皇。 郑凡默默地起身,他没兴趣去接受晋皇送予自己的赏赐,一来,自这个世界苏醒,哪怕身边有魔王们给自己创造了不错的条件,但在“欲”这一层面,郑凡一直很克制。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四娘的陪伴,对外头的这些庸脂俗粉,本就没多大的兴趣了。 郑凡拱手向晋皇行礼, 道: “陛下,末将是燕臣。” 晋皇微微皱眉,道:“朕知道,但朕的大晋,可以给你更多,在以后,爱卿可以成为我大晋的的大柱国,成为大晋天下兵马大元帅!” “陛下,末将不想去分辨,您是真疯还是假疯,末将只是想说,如果您是真疯了,那也是您的幸事,若是现实太残酷,能活在梦里,也是一种幸福。 若您是假疯,末将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局面已然这般,下面的人,不会在乎您了,上面的人,也懒得在乎您了。 这并非是因为您演得好,而是因为,您已经沦为了舞台上的角儿,演得再逼真,也终究失去了登堂入室的资格。” 晋皇双目怒瞪,盯着郑凡。 这个时代,戏子没有社会地位,被世俗普遍的认为是下等人。 郑凡这话的意思,就是陛下,您已经没那个身份和资格了,没必要了。 也不管晋皇是听得进去还是听不进去, 郑凡自顾自地继续道: “其实,真不如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给晋国, 留一点体面。 说完, 郑凡躬身告退。 只留下晋皇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唇微颤。 离开了屋子, 郑凡深吸一口气, 只觉得肺部之中,有着满腔抑郁,难以发泄。 如果说晋皇是彻底玩儿脱了,失去了一切资本的话,那郑凡本人,其实更像是软刀子割肉。 伴随燕军南下乾国,一路征战,自己麾下兵马不断地损失,本以为攒够了资历,也看见了去做一方城守种田发展的希望,却又莫名其妙地落在了这座坞堡中,打这一场莫名其妙地守城战。 昨晚的夜袭和白天的攻城,晋军是没能打进来,但郑凡麾下的损伤,其实也不小。 所有家底子,都在这儿了,用一点少一点,就像是后世的人举债借钱开了家火锅店,每天的利润是负数。 这真的是一种煎熬。 “主上,天无绝人之路的。” 阿铭一边漫不经心地安慰一边继续喝着水囊里的液体。 其实,魔王们比郑凡想得开,到底是经历得多了,格局不同,对于“付之一炬”和“东山再起”的认知,和郑凡不在一个水平上。 “我只是在担心,我们的路,到底在何方。” “主上,路就在……” “如果你要回答路在脚下的话,就闭嘴。” 阿铭闭嘴。 再抬头,郑凡看见被夕阳染红的晚霞,心里忽然有些感慨,这个场景下,似乎应该出现一名骑士,来解救自己。 人总是会在这种环境下情不自禁地幻想,尤其是被重兵围城之际。 可以说,若非郑凡手下都是精兵,不是那种新兵或者溃卒充数,此时这座坞堡,可能早就破了。 坚守,是能坚守下去的,郑凡相信瞎子的心理辅导工作。 但燕国那边,到底会不会派出援兵过来? 因为现在连郑凡都能看出来,这个晋皇,其实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当然了,这种夕阳下骑士出场来拯救自己的幻想,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否则自己身边的魔王们肯定会先笑岔了气。 “噗哧!” 身边的阿铭忽然喷出了血。 当然,喷出的肯定不是他的血,而是刚刚喝下去的。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 阿铭掏出一张手绢,默默地擦拭着嘴角,道: “最近血喝多了,有点涨。” 而这时,郑凡心里忽然传来樊力的声音: “俺觉得那不是骑士,应该是至尊宝。” 郑凡这才意识到,瞎子的心灵锁链并没有关闭。 阿铭也绷不住了,既然露馅儿了,就干脆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笑得肚子痛。 “………”郑凡。 …… 狼崽子正在一趟又一趟地给前面运送着箭矢,小胳膊小腿儿地力气还挺大,来回奔波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的样子。 小剑童则默默地坐在旁边看着, 终于, 她忍不住了, 问道: “你不累么?” 狼崽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答道: “打仗咧!” “打仗关你这小不点什么事?” 狼崽子看着比自己也就高半个头的女孩,道: “你没打过仗吧?” “谁说我没打过!” 小剑童觉得自己是打过仗的,他师傅带着她打过,在汴河河畔,他师傅一个人破开了方圆百米的冰面。 虽然,没卵用。 但小孩子之间,口头上,是不得认输的。 狼崽子则不以为意,道: “我们以前部落,经常要打仗,仗打得多了,你就懂得一个道理了。” “什么道理?” “那就是打仗根本就没有道理。” “…………”小剑童。 “嘿嘿,我这是和瞎子叔学的,他和主人经常这样聊天。” “那你听得懂么?” “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学?”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好吧。” “我没念过,也就这半年来识了些字,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清楚,不管是我们打别人还是别人打我们,都不能输,仗打输了,我们就可能会死的。” “有时候活着反而没什么意思。” “瞎子叔说过,一般说这种话的人,真要死时,跑得比谁都快。” “你讨厌!” “嘿嘿嘿,四姨说过,女人对你说这话,证明你有戏。” “你是被他们带大的?”小剑童问道。 狼崽子有些迟疑地思考了一下,道: “算是吧。” 他是刑徒部落出身,当初是坐在梁程的肩膀上从荒漠来到北封郡的,这半年多以来,一直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迟早被他们带坏。” 狼崽子撇撇嘴,没好气道: “你咧?” 其实就差直说,你师父是个逗比。 小剑童有些语塞,对方一直拿这个点来打击自己,让她真的有些憋气。 不是气这狼崽子,而是气自家师傅。 自家那位师傅要是再正常一点,是不去破什么冰,而是去斩杀个数百燕军再战死,自己此时吹牛时,也能好吹得多。 堂堂乾国第二剑,却死得那么的……让人无语。 狼崽子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个冷掉的馒头,开始啃了起来。 小剑童抬头, 望天, 道: “你说,我们会死么?” “迟早是会死的。” “我说是这一次。” “不晓得,应该不会死吧。” “为什么?” “你看,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证明你自己都觉得外面的晋人攻不进来。” 小剑童点点头,道: “有道理,不过我很好,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他们。” “因为他们承诺以后可以帮我们重建部落。” “你信了?” “以前我们这些荒漠刑徒部落,被那些大部落驱使着去厮杀时,大部落也会对我们说同样的话。” “那为何?” 狼崽子将自己咬了一半的馒头递给小剑童看, 道: “这馒头,有馅儿。” ……… 坞堡外的晋军军营内,气氛有些压抑。 司徒建功没来找虞化成,因为先前上午开始的攻城,他是全程都看着的,有些时候,真的是非战之罪,在缺乏足够多且足够有威胁的攻城器具的前提下,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一个有着不少精锐士卒驻守的工事,真的很难。 司徒建功自认为就算换做自己来当主帅也无法做得比虞化成更好,所以就不冒出来再给虞化成增添麻烦了,非要凑过去说几句酸话含沙射影什么的,也忒没趣。 虞化成则默默地坐在军帐内,眼前,是一张地图,地图内,这座坞堡小得近乎不能再小,但他清楚,昨晚的夜袭加上上午的攻城,告诉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想要短时间内攻破这座坞堡,近乎不可能了。 除非…… “我不会出手。” 剑圣大人似乎看穿了自己弟弟的心思,直接道:“我出手的话,性质就不同了,燕国可能会真的动怒,到时候说不得会拿我虞氏一族来陪葬。” 虞化成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是真的有些头疼。 自家哥哥如果愿意出手,这座坞堡想破开,基本就没什么难度了,不说让自家哥哥去一个人将坞堡内守军全杀了,只需要其用那把剑在坞堡城墙上扫出一片空白,让后续的士卒可以稳定地跟上,这坞堡,也就拿下了。 但他心里也明白,江湖中人自然有江湖中人的规矩,倒不是不可以这般仗剑为国挺身而出,而是一旦过了这个界,可能会触怒到燕国,打破这种双方心知肚明的默契。 这在目前看来,是很没有必要的一件事。 剑圣大人则好道: “你哥哥我不懂兵,但昨夜看起来,登城士卒距离破开那座坞堡,似乎不差多少了,怎么到了今日白天正式动兵时,反而基本没取得什么成效?” “大兄,许是因为对面坞堡内的燕军也不习守城之战,昨晚自然有些慌乱,但对面的燕军将领,也就是那个叫郑凡的,确实是个知兵的人,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居然让他给调整回来了。 且这个郑凡麾下蛮兵极多,今日攻城结束后不少退下来的士卒都说守城的蛮人无论是砍杀功夫还是射术都无比精湛。 眼下,弟弟我除了多花十天的时间打造出箭塔攻城锤等这些器械,否则再似白天这般笨办法攻城,代价委实太大了一些。” “原来是这般。” 剑圣大人点点头,道: “那就不要急,慢慢来,我观这坞堡城墙也不高。” 虞化成苦笑道:“大兄,眼下燕国朝廷是否会遵从咱们这种默契,借咱们的手除掉晋皇还尚不可知; 就算燕国朝廷真的默许了,但咱们数倍兵马围攻一座坞堡而耗费如此多的时日不可得,也足以让燕人笑掉大牙了。” “剑鞘,永远没有剑本身重要。” 脸面,有时候可以很值钱,有时候也能一文不值。 “大兄教训的是,那弟弟我就慢慢来?” “也不能太慢,不然双方都不好看。” “弟弟心里晓得,大兄大可不必一直拘束在我军营之中。” 意思就是,你既然不打算出手,那就自己找个地方玩玩儿吧。 剑圣大人却摇摇头,道: “你不懂。” “大兄这是何意?” “你以为哥哥我想待在这儿?” “莫非,莫非这坞堡内还有何不寻常?” “具体是个什么,哥哥我也不清楚,你也别介怀哥哥我一边留在你大帐里不干事儿也不走就成。” “大兄言重了。” “不,不言重,化成啊,虽说当世武夫修士,能挡千军万马者几乎不存在,但如果真有这般武夫,似你哥哥这般,想试一试乱军之中取主将项上人头,也并非不可能。” 说着, 剑圣大人伸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脑袋, 缓缓道: “这脑袋,哥哥我还没摸够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六章 风华绝代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程,你说如果晚上让沙拓阙石去刺杀对方军中的主将,成算有多大?” 瞎子和梁程刚刚都忙完了,此时正坐在夕阳下的城垛后头。 梁程摇摇头,道:“难度很大。” “说说。” 如果是生前的沙拓阙石,他可以刻意地控制住自己气息的流露,如果我们城内的兵马再帮忙配合一下,制造混乱或者声东击西,沙拓阙石一个人负责突进,确实有一定的可能对敌方主将实施斩首。 但现在的沙拓阙石他固然很强大,但作为僵尸,还是太嫩了一些,一旦其苏醒,首先这僵尸煞气就很难瞒得住人,等于是事先就给对方示警了。 对方主将身手如何先不谈,但身边自然有亲卫护卫,只要能够稍加阻拦一下,待得军中人马包围,沙拓阙石也很难再有腾挪的余地。 所以,沙拓阙石要么不用,要用还是拿来在最危急的时刻让他带着主上突围吧,这个问题倒是不大。” 瞎子默默地点点头,他其实也就是问问,因为动用沙拓阙石所会引起的连锁反应很大,沙拓阙石这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能翻出来。 梁程又安慰道: “不用太过担心,这座坞堡的城墙虽然不算高大巍峨,但工程器具也不是那般容易打造的,他们来势汹汹,也没预备着做攻城战,军中的工匠应该极为缺乏,就算要从京畿之地调运工匠,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想将所需要的攻城器械完全打造好也近乎是没可能的事。 这么长的时间,燕国的援军如果还没来,咱们是否再继续死守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反而建议到那时将晋皇交出去,我们再带着这些兵马,脱离燕国的管束。” 意思很简单,如果那么久燕军还没出现,那就意味着燕国朝廷默认了牺牲这一支人马来让晋皇这般死去的交易。 燕国都这种态度了,再待在燕国序列里,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不过,说句实话,咱们还是自己过于弱小了一些,这种必须得看着上面人物态度过活的日子,莫说主上不喜欢,咱们这些个人,心里也是无奈憋屈得很。” “家当丢了,人在就行,当然了,最好是人在,家当也在,辛辛苦苦从北到南又到东,折腾了这么远,总不能越折腾越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哨箭之音传来。 坞堡城墙上所有人都马上行动起来,下意识地是认为晋军居然想在入夜前再开始一次攻城。 梁程则是站起身,看向了坞堡外。 晋军军寨那边,大门依旧闭着,并没有看见晋军出寨的情景。 但问题是,薛三又不可能无的放矢。 他肯定是探查到了什么,所以才直接射出了哨箭。 “怎么了,怎么了,晋军又要攻城了么?” 郑凡这会儿也急匆匆地回到了城墙上。 “主上,晋军军寨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眼下还没入夜呢,借着黄昏的当口,坞堡的情形也能看个清楚,所以晋军想偷袭也不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郑凡问道,“难不成是援兵到了?” 梁程回答道:“主上,信宿城那边守军本就不多,守城有余,但说出城帮我们解围,概率不会很大,因为信宿城的地位比我们这边的坞堡要重得多得多。 其他地方的援军过来,从消息传递到援军赶来,就算骑兵不惜马力疾驰,少说也得三天以上的时间。” 唯一距离这里近的信宿城燕军不大可能冒着信宿城丢失的风险出兵,其他地方的援军,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 郑凡刚刚升腾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就被扑灭了,只能叹了口气,开口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主上,那边好像有人。” 阿铭手指着西南方向道。 如今,晋军军寨主寨是在坞堡正东方向,但在坞堡的其他方向,也有晋军驻扎,可以说已然将整个坞堡给包圆儿了。 然而,在西南方向,晋军军寨的外围,出现了三道人影,因为距离有点远的缘故,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不过大概可以看出来那三人骑着马。 同时, 伴随着这三人的出现, 那个方向的晋军军寨迅速被调动了起来,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支支晋军正在向那边集结。 “是晋军的大人物过来了么?大成国新皇帝司徒雷?”郑凡猜测道。 梁程则道:“主上,应该不是,属下观察对面的这支晋军,虽说他们攻打咱们两次都没取得成效,但并非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定程度上,也能算得上是一支秩序严谨的军队。 而且这不是后世的追星,这些都是被军纪束缚着的丘八汉,就算大成国皇帝御驾来到这里,也不可能出现守军主动出寨迎接的荒唐事。” 到底是一支正儿八经的军队,那位司徒雷就算刚登基也刚建国,但司徒家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已经很多年了,自然不会出现这种山大王回寨兄弟们集体相应的热闹情景。 也就在此时, 正东方向的晋军主寨大营的寨门被打开了, 一支打着主将帅旗的骑兵从寨门内冲了出来。 “晋军主帅都惊动了?”郑凡有些愕然。 梁程这会儿也有些无法理解了。 但有一点,大家可以确定,对面晋军的氛围,并不是那种热烈和高亢,反而带着一种紧张,如临大敌。 另一侧,刚刚将一袋子沙石卸下来的樊力有些呆呆地眺望那个方向, 伸手,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道: “俺滴亲娘喂,至尊宝真的来了?” 城墙下方出现了薛三的身影,他在射出哨箭之后直接回来了,且许是因为晋军被其他事所惊动,所以没有专门派出哨骑来针对他,薛三得以大大方方地跑回来。 没等城墙上的人放下绳索,薛三直接借着一把匕首宛若壁虎一般爬上了城墙,翻过墙垛子后,落在了郑凡等人面前。 “主上,援兵来了!” 薛三脸上带着喜色恭贺道。 “援军?”郑凡也是惊愕了一下,先前梁程还对自己解释过,援军不可能这么快赶来,但薛三既然能说得如此笃定,那肯定是有援军了。 毕竟梁程只是分析,薛三是亲眼看见的。 “是啊,援军来了,主上,你猜猜属下看见谁来了?” 瞎子开口道:“再卖关子就阉掉。” 薛三马上回答道: “主上,是靖南侯来了!” “靖南侯?”郑凡瞪大了眼睛,连忙又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这怎么能看错?就算人脸看不清楚,那只貔貅我能看错么?那鎏金的甲胄我能看错么?” 郑凡忽然长舒一口气, 是, 田无镜自灭满门的那一晚,郑凡就在身边, 但在这一刻, 在得知田无镜出现在这附近时, 郑凡很确信, 自己得救了。 ……… “报!” 军帐外传来一声长报。 剑圣大人很知趣地起身,从帅椅上离开,站在了一边。 “进来!” 虞化成开口喊道。 “报,大帅,西南方向出现敌情!” “西南方向?” 虞化成目光一凝,当即追问道: “是燕人?” “是燕人。”传信兵有些欲言又止。 虞化成马上问道: “是谁领的兵?” 李豹的那支镇北军在曲贺城,位于西北方向,南面,还是西南方向过来,那应该就是历天城了,而镇守历天城,同时也是新晋之地真正的掌控者,则是燕人的那位靖南侯。 “大帅,对方打出的旗号,一面是燕国黑龙器旗,一面是靖南军的旗,还……还有……” “混账,此时是吞吞吐吐的时候么?”虞化成直接骂道。 “大帅,来人,好像是燕人的靖南侯爷!” “田无镜!” 虞化成的心脏,忽然停了一下。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才看门道。 外界民间关于燕军二十万铁骑一举覆灭赫连家闻人家六十万大军这一战,基本都归功于燕人的镇北军确实真正是铁骑无双。 但虞化成这种级别的将领自然清楚,燕人镇北军铁骑厉害确实是厉害,但那一战之所以能打出这般夸张的战果,那个燕国方面统筹整场战役的人,功不可没,而他,就是燕人的靖南侯。 只可惜这位靖南侯因为自灭满门之举,在民间风评极为恶劣。 不过,前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今有当代靖南侯借道入晋,一举切割下晋国半壁江山。 毫不夸张的说,当世第一名将的称号,眼下自然是落在靖南侯身上的。 虞化成很自信,他相信自己有水平有才华,只是因为晋皇自身原因,所以一直无法得以施展。 但他再自信,也没有自信到敢和靖南侯亲自率领的靖南军来一场对决。 最重要的是, 在他身后,司徒家的主力,此刻都在天断山脉一侧啊! 剑圣大人见自己的弟弟一副心神失守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清楚,这是人之常情,一如寻常的天才剑客忽然间有一天要面对自己和自己对决时一样。 剑圣大人走过来,伸手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一股气势注入其体内: “稳住心神!” 虞化成身子微微僵,随即平复了过来, 看着这名传信兵, 问道: “靖南军,来了多少人马?” 传信兵嗫嚅了一下嘴唇, 虞化成眼中杀机显现,这个传信兵今日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糟糕了。 终于, 传信兵以头磕地, 禀报道: “回大帅,算上靖南侯本人的话,燕军,燕军…… 来了三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七章 一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午后,夕阳还在与天上的晚霞恋恋不舍; 只是晋军军寨里,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和这夕阳眉目传情。 晋地在一定程度上和燕地一样,这里的人,骨子里似乎就少了那一味诗意风流,就跟说话时的腔调那般,喜欢拖拽着长音,夹杂着那股子风风火火。 徐有成默默地清洗着自己的右臂,上午攻城时,自己右臂中了一箭,其实他清楚,城头上的蛮兵本是想射他脑袋的,得亏在那时自己闪躲得及时,否则自己就得交代在那坞堡城墙下了。 倒是自己麾下的这帮兄弟,可没自己好命,三百来号人作为中间一层梯队上去,折损了近百号兄弟,剩下的几乎人人挂彩。 这座坞堡,看起来不大,但他娘的是真的难啃,徐有成只是一个注水的千户,不算什么名将,但也能瞧出来,光靠大家伙抬着云梯上去想破城,近乎是不可能。 坞堡内的燕军士气高昂不说,似乎也没什么存粮和军械紧缺的困扰,双方真要在这座坞堡城墙下互相用人命熬,那还是攻城的这一方熬得更为难受。 有手下士卒送过来一份干粮,窝窝头,冻得磕牙,只能在烧开的热水里泡泡将就着吃,对此,徐有成倒是没怎么抱怨,其手底下的这帮弟兄也都默默地吃着这种军粮。 搁在以前,这是不敢想象的事儿,就算平日里,大家伙食至少也是白米饭配上管够的大酱,一旦开拔遇事儿,酒肉都得隔三差五地进来,哪里吃得这份委屈? 但现在不是形式比人强么? 徐有成这一部是闻人家家将出身,而闻人家的富有,那是海内皆知,对自家军士的补给,那也是渴着好的来。 谁料得,这好日子说没也就没了。 本来大家伙正气势如虹地攻打燕国,马蹄山一线两个家族六十万大军正在和燕人拼杀着。 燕人是能打,但也没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 这是徐有成当初的真实感觉。 虽说军中曾有一位都统大人曾说过,燕人真正能打的兵马此时正陷在乾国,但徐有成也依旧有些不以为然。 晋地儿郎,可真不比他燕地男子差,照样骑得了马,拉得起弓,晋地娃娃们打小玩儿的就是杀野人的游戏。 乾国人的文弱,晋人也是一贯瞧不上的。 原本闻人家的家主和几个少主都说了,等打赢了燕国,杀入燕国境内,必然大赏三军,按照徐有成这个级别,凭着这次功勋,日后回乡建个坞堡自己当个土老财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但梦正做得香甜,燕人的镇北军和靖南军却忽然从大家背后杀出。 民间流传,燕国二十万铁骑是借着黑风从背后杀出,杀得晋国大军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但作为亲身经历者的徐有成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晋军六十万大军,这还不算地方守备人马,这么多大军想堆叠在一个战场上,根本不可能,没哪个将领会傻乎乎地这般用兵。 而燕人的二十万铁骑也不会直接一股脑地砸出来。 归根究底,双方加起来近百万大军的体量,哪里来这般大的战场空出来给双方尽兴厮杀? 晋军这里分成了好几部,燕人那里人数本就是劣势,却依旧也分了好几部。 其实,一开始燕军确实是因为突然出现,打了晋军一个猝不及防,晋军也确实损失惨重,但晋军到底不是乾军,真论野战的战斗力,除了乾国的西军,其他兵马都无法和晋军相比。 闻人家和赫连家马上组织起了反击,而且是真的有效组织了起来。 但接下来的事情, 却给徐有成这个军中厮混半辈子的丘八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十日, 硬生生打了七战, 战线绵延千里。 晋军一败、再败、一路败,最终,被彻底击垮。 徐有成真的想不到,这世上为何有这般恐怖的军队,无论是骑射还是马上冲阵,甚至是马下步战,晋军都不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的对手。 就算初始时,双方还能焦灼,哪怕晋军有着人数优势,哪怕晋军也曾一次次地在一开始获得了胜势,哪怕燕人也经常一度陷入危局,但燕人就算被战场分割下去,局部之下只剩下十人的燕军也能重整胯下战马发动新一轮的冲锋又或者是围聚在一起,以步战结阵应对。 晋军,是一次一次被硬生生地击垮的,所谓的偷袭,只占一小部分的因素,真正导致闻人家赫连家被直接覆灭的原因,还是在于两家家主都迷信自己野战的实力,然后被燕军堂堂正正地一战又一战地彻底吃掉。 有时候梦中回想起那十个日日夜夜,徐有成还会下意识地打起哆嗦。 再后来,他这一部因为还保留着不少骑兵,燕人大势已成之际,他就带着麾下儿郎们向西而去,受晋皇招揽,进入了京畿之地,受封一个千户。 没成想,没过多久,却又被京畿驻军元帅虞化成给拉了出来,所面对的,又是燕人。 这支燕人,没真正野战接触过,所以具体成色如何,徐有成不清楚,但守城的燕人,其实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战斗力,那箭射的,真他娘的准! 这会儿,徐有成也会思虑思虑,就这般跟燕人继续对着干,能得好么? 这是一种很纠结的心理,心里,有着对燕人的深深畏惧,同时,还保留着三晋儿郎的骄傲。 到最后,只剩下这种过一日算一日的浑浑噩噩。 好在,有司徒家的数千精骑压阵,好在,溃卒人数也就数千,京畿之地的亲军还是占大多数,所以晋军军寨的士气依旧能够把持得住。 虞化成虽然在坞堡下磕绊了两日,但治军手段也是足够。 就在徐有成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军寨外,忽然传来了哨骑的呼喊声。 徐有成这一部驻扎在南侧的军寨里,并不在主寨,所以他马上呵斥自己麾下儿郎们凡是还能上得了马的赶紧陪着自己出寨查看情况。 等出了寨子,看见哨骑所报的“敌袭”时,徐有成整个人愣住了。 燕人援军,只有三个人! 但尽管如此, 徐有成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甚至,腿肚子在此时居然抑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那貔貅的身躯以及其身上人所穿的鎏金甲胄, 无疑在很直白地宣告着来者身份。 “靖………靖南侯!” 徐有成没有下令自己麾下冲过去扑杀,去抢夺这个泼天大功,而是快速命令自己身边的几骑速速回去通报。 消息,很快就传递了出去,各个副寨之中都有兵马开出奔赴这里,但都只是远远地围绕着那三骑,没有哪个将领去真的下令扑杀由三人组成的燕人援军。 最终, 主寨的兵马也出动了,为首的,自然是此间兵马大帅虞化成,在其身侧,则是司徒建功。 “不会看错吧,燕人靖南侯居然亲自来了?” 虽说传信兵说得言之凿凿,但司徒建功还是不大敢相信燕人的靖南侯,竟然敢玩这一出。 若说是靖南侯率军来了,司徒建功倒是一点都不惊讶,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作为司徒家年轻一代的角色,虽然不是其叔父的儿子,但作为亲近族脉,只要自己争气,日后的发展自然不在话下。 又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怕靖南侯曾亲自率军借道开晋,一举覆灭三晋之地的两大家族,但司徒建功依旧没被对方的名头吓倒,甚至隐约间还有些兴奋。 只是,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位靖南侯,居然就带着两个人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虞化成先前在大帐内已经震惊过了,且经过他哥哥的加持,算是勉强平复住了心绪。 且他比司徒建功这个司徒家优秀小辈对当下大世懂得更多,深知司徒家如今在西面兵马真的不多,刚刚与燕人达成停战的默契,此时不是动不动手用大军围杀田无镜的问题了,你敢动这大燕靖南侯,信不信燕皇马上就会号令大燕铁骑不管不顾地东进? 而这时,坞堡的大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了。 这使得晋军又是一顿愕然,不过很快就有几支人马迅速脱离了军寨,开始向坞堡逼近,但并没有趁势发动攻城,反而显得有些进退维谷。 很好笑的是,明明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是晋人,明明燕人的援军,就三个人,但在这一时间,上万晋军竟然有一种自己已经被对方前后夹击的错觉。 郑凡骑在马背上,率先出了坞堡,在其身后,翠柳堡骑士纷纷上马,跟着一起开了出来,且在坞堡城墙下,开始整顿队列。 这是,这是要准备冲阵了! 司徒建功看见这一幕,心里不禁有些讶然,他不相信坞堡内的那支燕军不知晓援军只来了多少人,因为但凡大规模的兵马出现,有坞堡这个高处优势的燕军不会察觉不到。 但对方似乎仅仅是因为靖南侯来了, 所以就敢直接丢了坞堡的城墙优势, 尽数而出,于城墙外列阵! 这他娘的, 这就是燕人? 一向怕死惜命的郑城守, 在得知田无镜来了后, 沉思了一会儿, 哪怕清楚对方只带了两骑, 却也依旧以主将的身份压制了手底下魔王的杂音, 直接下令: “城外列阵!” 瞎子微微有些不满,却又有些理解,这或许就像是那些平日里抠抠搜搜宛若扒皮鬼附身的人,忽然有朝一日,去毁家纾难。 再冷静的人也总有冲动的时候, 那热血一上头,忽然就孤注一掷, 且不管事后会不会后悔, 反正当下, 爽了再说。 四娘笑呵呵地陪伴在郑凡身侧。 梁程表情默然环视四周,心里想着的是接下来若是冲阵,该向哪里冲能获得更大的突围可能。 阿铭默默地又举起水囊,轻轻地嘬了一口,平时多喝血,战时才够流。 薛三坐在樊力的肩膀上,而在樊力的身旁,还停着一口棺材。 出了城门,列好了军阵, 郑城守心里忽然有些慌了, 但在遥望西南方向的那道身影后, 又觉得无所谓了。 郑凡没故意去拍马屁,也没想着田无镜能瞅着自己,其实心里没太多的心思, 只剩下一个念头, 既然老田来了, 那不管怎么样, 我总得帮帮场子。 ……… 而在西南那一侧,被数千三晋骑士包围住的田无镜依旧坐在自己貔貅的身上。 貔貅吐着舌头,很累的样子。 也确实累, 原本最快都要三天的行程,一天就赶来了,身后两个扛旗的兵士,每个人都累死了两匹马。 田无镜伸手在貔貅的绒毛上抓了抓, 在感知到前方有人要靠近后, 这头貔貅再度立了起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吓得前方不少三晋骑士的马匹都开始发出焦躁的不安。 司徒建功远远地看着田无镜,他不敢上前,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就算没带大军过来,也绝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角色。 撇开靖南侯的身份不谈,他本人,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三品武夫,且正值壮年! 虞化成也没敢上前,默默地策马立于自己的帅旗之下。 终于, 一道白衫如同惊鸿一般从三晋骑士之中飞掠而出, 落于阵前, 只一眼, 就让那头凶厉的貔貅下意识地抑制住了自己的狂暴。 见到此人现身后, 司徒建功先是一愣,随即马上看向身边的虞化成,道: “没想到剑圣大人居然一直都在。” 虞化成微微一笑,懒得在此时解释。 司徒建功也不恼,转而更有兴致地看向阵前。 剑圣大人看着田无镜, 笑道: “都说江湖侠客喜仗剑独行,敢孤身静观惊涛拍岸; 没想到靖南侯爷如今也发了江湖心性, 晋地剑客虞化平, 请靖南侯爷赐教!” 田无镜身子微微后靠,手还轻轻揉抓着貔貅的毛发,安抚着自己坐骑因为前面那把剑所带来的紧张情绪。 少顷, 靖南侯微微抬眼, 看着这位晋国剑圣, 伸手指向后方, 道: “江湖,终究太小,本侯懒得下去,且这江湖,也容不下本侯。 孤身仗剑行走,那是江湖匹夫行径,本侯这身后,一杆大燕王旗在前,一杆帅旗在侧。 哪里算是孤身前来, 本侯是带着一支大军来了。” 靖南侯身后,两个持旗骑兵挺直着胸膛, 黑龙旗和靖南军帅旗在晚风中飒飒作响。 剑圣大人闻言,没生气,只是默默地后退了两步。 田无镜的意思很简单, 他懒得以什么江湖姿态和自己絮叨, 朝堂官场文武才是正道, 剑圣大人这把剑再锋锐, 此时也没有和他说话的资格。 终于, 虞化成策马而出, 来到自己哥哥身侧,来到田无镜身前。 拱手以后辈礼道: “晋国京畿掌帅虞化成,见过燕国靖南侯爷,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但很尴尬的事,你必须得装,否则连话都不好说了。 难不成真的直接下令斩杀对方? 靖南侯看着虞化成, 点点头, 开口道: “本侯所来,只为一事。“ 虞化成心下一松,能谈,是好事,看来这位凶名在外的靖南侯爷,也不是那般的不好相处,当下马上接话道: “敢问侯爷,何事?” 靖南侯的目光在四周缓缓扫过, 最后, 又落到了虞化成身上, 一件事, 其实也就是一个字, 田无镜一边伸手轻拍胯下貔貅一边很是随意地道: “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八章 有恙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身边,骑士胯下战马的马蹄在刨动着地面,人口和马嘴不断地喷出一缕缕白气。 郑凡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攥着长刀,眼睛微微闭起,像是在闭目养神。 没人知道西南那一侧被团团包围的环境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但大家都在严阵以待,兴许下一刻,就得催动自己胯下战马和敌人进行最为残酷的冲杀。 终于,晋军那边有动静了。 郑凡睁开了眼,正准备挥舞马刀下令发动冲锋,却发现前方的晋军居然开始了后撤,同时,更远处的晋军也开始了撤离。 而在前方, 靖南侯骑着貔貅带着两名扛旗骑士缓缓行进而来,四周近万晋军,竟无一人敢挡! 等到双方距离拉近之后,郑凡没有下马,坐在马背上行礼: “末将参见靖南侯爷!” 麾下骑士也齐呼: “参见靖南侯爷!” 靖南侯点点头,继续催动着胯下貔貅向前,郑凡也当即调转马头,在身后骑士们主动让开路后,陪着靖南侯入了坞堡。 随即,坞堡外列阵的骑士们也纷纷跟在后面回归。 而外头的晋军军寨,在兵马回归后,马上开始了拆卸离开的诸多工作,速度很快,只带走方便转运的粮草军械帐篷等物。 郑凡陪在靖南侯身侧,靖南侯从貔貅身上下来,郑凡也随之下马。 “它累坏了,弄点儿人吃的吃食给它,有酒的话,也弄点酒。” 靖南侯指了指自己的坐骑说道。 “末将遵命,侯爷请放心。” 貔貅可是异兽,别说和战马相比了,就是普通的校尉和它比起来,都远远不够格,特殊对象特殊对待,也是理所应当。 田无镜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道: “带本侯去见晋皇。” “侯爷,这边请。” 好在,郑凡领着田无镜去那屋子时,没在外面听到先前的那种“征伐”声。 等进去时,发现晋皇似乎提前收到了消息,已经在候着了。 这让郑城守马上心中一凛,看来回去得让瞎子和梁程抓紧时间将那些先前护送着晋皇进来的骑兵全都隔离和消化掉。 晋皇眼下既然已经成了纯粹的牌匾,且这牌匾的落款还是前任。 这点蚊子肉,这些骑兵,自己也就收下了。 郑凡也相信,除了少数几个死忠分子,其余人应该也不会再铁了心跟着一个连京畿之地都丧失掉毫无地盘的皇帝。 “下国国主虞慈铭,参见靖南侯爷!” 晋皇很恭敬地下跪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前不久因为服散而带来的亢奋此时似乎已经完全散去了,那两个坞堡的孙女现在也不在这里。 田无镜没有去搀扶起下跪的晋皇,而是很平静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田无镜开口道: “你没用了。” 晋皇身子当即软了下来,先前是跪,现在有些瘫。 郑凡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只能感叹靖南侯的“虾仁猪心”。 这话,简直直接得不能再直接,不过,郑凡觉得靖南侯人既然已经来了,想来对这起兵乱,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看法。 到底是军中宿将,晋皇玩的这出手段,也定然是瞒不住他的。 “本侯会派人送你回燕京,就老老实实地住着吧,再有什么其他心思,白绫鸩酒,自己选一个吧。” 这就相当于代替燕皇,给晋皇做了命运的安排。 虞慈铭身子微微一晃,沉默不语,也不晓得是彻底绝望,还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再多说什么,田无镜转身离开了房间。 郑凡马上跟着出去,道: “侯爷,饿了么?” “有点。” “吃点?” “好。” 郑凡不清楚自己和田无镜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但有一说一,田无镜救自己,真的不是一次两次了。 田无镜的名声,现在很不好,千秋之后的史上,就算大燕真能一统天下,他也难以留下什么美名。 但有句话说得好, 纵使千万人说他坏他对你好你就不能说他不好。 没什么席面,这会儿也没功夫去整那个,新出笼的大馒头,白嫩白嫩的,散发着热气。 一人一大碗蛋花儿汤,加了些许醋,外加两碟之前在翠柳堡时四娘亲自腌制的小菜。 “侯爷,这一个红点儿的馒头是萝卜丝馅儿的,两个点儿的是豆沙馅儿的,三个点儿的是咸菜馅儿的。” 馒头在包好上蒸屉之前,都会让人拿红笔点上点,将不同种类的馒头给区分开来,以应对个人的口味。 毕竟蒸好后,想再找自己喜欢的馅儿就不容易了,掰开馒头就算不是自己喜欢的,也不能浪费粮食还是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田无镜则问道: “没有纯肉馅儿的包子?” 显然,靖南侯对翠柳堡的馒头,也是有些不习惯。 “纯肉馅儿的,吃了容易腻。”郑凡这般解释道。 “呵呵。” 田无镜笑了, 道: “早就听闻你家以前开酒楼做生意的,算是小富之家,却没想到你的嘴却已经养得这般刁,纯肉馅儿得觉得腻,这话要是让李梁亭听到,得拿起棍子打断你一条腿。” “侯爷见笑了,咱这辈子,就这点儿出息了,就想着在这‘吃’上头对自己好一点儿。” “你这话说得不地道,从一开始见你,本侯就晓得,你是个有野心的,只不过别人的野心是放在心里,轻易不露,你的野心是写在脸上。” 郑凡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 “那还是演戏的本事不到家,以后得多练练。” “男儿有野心不是坏事。” “是,侯爷您说的是。” 田无镜伸手拿过一个萝卜丝馅儿的馒头,咬了一口,第一口,只能吃到白面,第二口下去,就能就着馅儿了。 馅儿料是加了盐的,就着白面一起下嘴,一如拿着白面馒头就着菜吃。 “这馒头,确实美味。” “我那儿还有不少,这馒头冬天蒸好了后,也不容易坏,可以储很长时间,早上煮粥时,灶台上加一个小屉,顺带热上几个,就着粥下去,也是舒服得很;晚上肚子饿了,不想麻烦,也能热几个来垫垫饥。” 田无镜点点头,继续吃着馒头。 郑凡也就陪着靖南侯一起用餐。 等到一人吃了三个馒头下去后, 二人都很默契地停手,将手放在旁边的湿毛巾上擦了擦。 “你今儿个,倒是挺安静的。” “侯爷说笑了,已经欠侯爷太多次了,再说什么道谢的话,反倒显得生分。” “你是燕人,也曾是本侯麾下的部曲,你出事,本侯自是不可能见死不救。” “那是,咱永远是侯爷手下的兵。那些晋人还以为咱们燕人和他们一样,喜欢用这些下作的把戏。” 田无镜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赵九郎,确实是这般安排的,本侯也收了中枢的文,被告知了这件事。” “………”郑凡。 这意味着,靖南侯这次来,是抗旨了? 毕竟,宰辅大部分时候,都是秉承着皇帝的意志,尤其是在和靖南侯这种级别的大帅通信时,哪怕是赵九郎,也是没资格去指挥靖南侯去做什么的。 “侯爷……” “不是单独为了你,就算是换做其他兵马,本侯也是会来救的,说到底,我大燕立国至今,所依靠的,无非是燕地儿郎前仆后继相互扶持。 当初借由你遇刺的事,本侯带着你去京城废了老三,倒并非纯粹是为了给本侯自己出气,而是本侯确实生气。 承平的日子久了,很多人已经忘本了。 大燕不富,大燕也不大,朝堂可以玩朝堂的把戏,以前世家门阀在时可以玩世家门阀的把戏; 贩夫走卒,黎民百姓,皆有自己的道道; 但兵马这一块,是动不得,也是不能擅动的,乾国富有,地大物博,人文荟萃,但只要兵马不行,这国,也就注定孱弱。 这是本侯的信念,也是本侯的底线。” “侯爷的教诲,小子定然铭记。” “你小子写的兵法,也是不错。” “难登大雅,让侯爷见笑了。” “区区千言,自然抵不过战场之上的变化万千,但倒也算是个名将种子。” “侯爷谬赞了。” “眼下的司徒家,只是个空壳子,他家大部分兵马,都在天断山脉一侧驻防。 本侯这次虽然未带兵马,但对面晋军将领只以为我燕人不想和他们达成那种默契,且他们深知,此时的司徒家大军并不在西边,这时开战,他们必败无疑。 所以,他们撤了。” 郑凡愣了一下,马上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同时也忽然明白了为何靖南侯一个人来,却能够让晋军直接撤走的缘由。 所以,自己的盛乐城,是能打回来的! “据说,天断山脉之北的野人聚落这些日子有些不安分,好像还推举出了新的王,你可知为何此时我大燕停下对司徒家的征伐?” 郑凡正襟危坐,回答道: “侯爷,末将曾听闻,当年大夏立朝时,我大燕皇族先祖姬氏被封北方,以镇压蛮族; 楚国熊氏被封东南,镇压山越;晋国虞氏被封东北,镇压野人。 与蛮人、野人、山越相较而言,四大国之间更像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趁我大燕在荒漠和蛮部决战时北伐,是他们不义。 眼下野人有躁动复苏之势,司徒家虽是虞氏封臣,百年来却一直担负镇压野人之责,如今之际,既然司徒家在应付野人,我大燕毕竟不是大乾,我大燕皇帝陛下之气度也并非是乾国官家能比的。 只要野人之患不平,只要他司徒家还在和野人死战,我大燕铁骑就不会东进大成。 这充分体现了我大燕皇帝陛下的宽阔心胸和高广格局,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日日入睡和苏醒前高呼吾皇圣明十遍。” 靖南侯听了这番话, 只是很平静地说道: “说人话。” 郑凡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道: “可是陛下龙体有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十九章 江湖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你死十次,也一点都不冤。” 郑凡默然而坐,倒是没故意做出什么慌张的情绪。 没那点政治敏感和对靖南侯的了解,郑城守也不敢刀尖上跳舞。 大燕和司徒家默契地维持和平,往高尚的角度来说,是燕国敬重司徒家为大夏诸国抵御野人侵袭所以特意抬了一手。 而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就只能是三巨头之中,有人身体出了问题,且这个人身体出问题时,会直接影响到国家的决策。 也就只剩下, 陛下了。 田无镜似乎只是点到即止,且没有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转而道: “你对此时的晋地局势如何看?” 郑凡马上回答道: “侯爷,原本三晋之地应该会极为混乱,我大燕想将其彻底消化,需要付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眼下司徒家的大成国建立,相较而言,算是帮我们分割了三晋。 这一次三晋之地动荡,诸多豪强纷起,看似大有野火燎原之势,但皆是虚火,我军哪怕隔岸观火,它烧着烧着也就灭了,且算是一劳永逸地将这些心存异心不服管教者,都拔了出来。” “光看,可不行。” “是,侯爷说的是,末将的意思是,先看着,等他烧到最旺时,再着手扑火,也不用太用力,毕竟这火再虚,一不小心烫到了手也不好受。 慢慢扑,慢慢赶,慢慢引,最后,这些火苗自会卷入司徒家境内。” “此般岂不是助涨了他司徒家的气势?” “不然,侯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这边的豪强大族,他们之所以能营造出这般势头,和当初咱们大燕境内的门阀很相似,无非是靠着地头上的人望罢了,而一旦他们离开了故土,去了新地,一如鱼儿离开了水,则将沦为流民,不仅仅是不复先前气焰,反而会沦为累赘和负担。” “你这见解,确也不错。” “侯爷谬赞了。” “就是淮南郡和淮北郡,又或者是这淮,是河流么,到底在何处?为何本侯从未听说过?” “…………”郑凡。 “罢了,不琢磨这个了。” 田无镜站起身,郑凡忙跟着一起起身。 “郑城守。” “侯爷,末将在。” “从你翠柳堡离开后,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可曾后悔过?” “回侯爷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呵。” “也是末将贪心,想着既然要去晋地赴任,那就和晋皇先打好关系,日后再怎么着也能有个照应,谁晓得………” “郑城守,你是笃定了本侯不会怪罪你,所以你对本侯是这般口无遮拦?” 身为燕将,居然事先想着和晋皇暗通曲款,这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还不是侯爷您惯的。” 郑城守借棍上爬。 “你是个人才,所以本侯才会惯着你。” “是,良禽择木而栖,在侯爷手下,心里敞亮,也痛快。” “不过本侯倒是有一句话,想要提醒你。” “还请侯爷示下!” “你是燕人不是?” “是!” “你是燕将不是?” “是!” “大燕可曾负你?” “未曾!” “若是大燕不负你……” “那末将绝不负大燕!不负侯爷!” “记着你这前半句话。” “末将铭记在心。” 靖南侯面色平静地看向窗外,入夜了,外头,也开始下起了雨。 此时,在乾国南部,冬季已经算是过去了,春日的气息已然很是浓郁,但晋地和燕国都位于北方,这冬天,自然也就更长一些。 所以,燕晋之地文风不盛,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年四季,冬季最为漫长,不似乾国那边,大部分地方都四季分明。 无法看到足够的春花秋月,自然养不出真正的诗人。 但有时候,日子过得太舒坦,反而容易把人的骨头给整松软喽。 靖南侯抬起手, 道: “郑城守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下,诚声道: “末将在!” “着你速速收整部下,抽取一千精骑,子时之时,随本侯所用。” “末将遵命!” 接完令后,郑凡站起身,腆着脸问道: “侯爷,这是要打谁?” “谁刚刚打了你,我们现在就去打谁。” “打晋军?” 大成国建立,三晋之地,眼下唯一还能被暂时称之为晋军的,其实也就是京畿之地的虞氏兵马了。 虞化成到底还没被大成国册封,名义上,他以及他的部下,眼下仍属晋军,哪怕他们前两日正准备将屠刀落在自家皇帝脖颈上。 “如何稳定三晋局势,朝堂上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思量,但本侯也有本侯的思量,朝堂上那帮人的话,可以听听,但不要影响自己做事。” “那他们先前……” “他们退了,并非看我田无镜的面子,而是不敢在此时对本侯出手怕触怒我大燕; 本侯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自己不敢来杀我,本侯难道还要去感激他们不杀之恩? 此地,已然是燕土, 哪有他们想来就来想打就打想走就走的道理? 郑城守,本侯很欣赏你,但有一点,本侯觉得是你欠缺的,身为武将,得有狼性,可以暂时退却,但退却不是为了保存自己,而是寻求咬断对方脖颈的契机。” “末将受教。” 郑凡觉得今日田无镜的话,有些多,有着很明显地想提点自己的意思。 不过,田无镜既然说要出兵,那郑凡自然就出兵,当下,在告退之后,郑凡马上喊来了瞎子和梁程,将工作安排了下去。 待得子时,靖南侯一身鎏金甲胄骑着歇息过了的貔貅出了坞堡,在其身后,有千余骑士跟随。 月黑风高, 千骑卷平冈。 待得这一支人马来到信宿城下时,靖南侯带来的两个扛旗骑士主动上前。 少顷, 信宿城的城门从里面打开,一名总兵策马而出,直接越过了众人来到田无镜面前,在马上行礼道: “参见侯爷!” “留一部看着城,其余人马,入阵。” “末将遵命!” 靖南军,是田无镜亲手打造出来的兵马,莫说此时田无镜是新晋之地燕国方面的最高话事人,就算他什么都不是,依旧能够轻轻松松地调动这里的靖南军听从自己的军令。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其实都是军中只知侯爷不识陛下。 也就只有燕皇能够接受甚至主动推动出这种局面,换做其他皇帝,只要他有能力,肯定会一门心思的想着削藩和“杯酒释兵权”。 很快,信宿城内涌出了四千骑,和郑凡的兵马汇合在一起,这支队伍,已然有了五千骑往上的规模。 用来应付一场中型的战事,其实五千骑,已经是够用了。 兵马重新进行了整顿,靖南侯用兵,很讲究调理,喜欢将纷乱复杂的战场进行抽丝剥茧,从而寻找到瓦解或者击溃敌人的时机。 郑凡所部被暂时编入了这支兵马之中,郑凡本人,则是跟随在靖南侯身侧。 魔王们倒是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本方队伍里,毕竟在魔王们看来,主上跟在田无镜这位三品武夫身旁,定然是最安全的。 哨骑也没有放出去,人马向东又行进了数十里后,在靖南侯的命令下,全部下马休息。 郑凡清楚,这是要蓄养马力,让人和马匹都恢复到一个最佳状态。 田无镜靠在自己的貔貅身侧,那只貔貅也是很贴心,主动趴下来给作依靠。 这让郑凡一阵眼红,想着自己以后也要抓一头通灵的妖兽过来当坐骑。 其实,如果事情都按照先前规划来发展的话,自己做了盛乐城城守后,肯定会对附近天断山脉内的资源进行搜刮,而妖兽,本就是一种稀缺且珍贵的“硬通货”,不仅仅是在东方贵人圈里很受喜爱,就是贩卖到西方去,也是价格不菲。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先是南下之战结束归来后,许文祖没给自己补充兵马,接下来又是两天的守城战消耗; 可以想见,即将到来的骑兵冲阵,自己手底下的家当,又得被削掉好几层。 这他娘的,是真败家啊。 但郑凡偏偏不能在脸上流露出丝毫不满之色,反而要装作很是平静的样子。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田无镜缓缓睁开眼,看着郑凡,道: “别小家子气。” 郑凡露出了樊力式的憨憨笑容。 “晋国京畿之地的皇宫,只要能打进去,里面的财货分润下来,也足以你填补这次的亏空了。” 郑凡没料到靖南侯居然会对自己说这种话,财货,对于一个军阀来说,定然是第一重要的,虽说福王的陵寝里藏匿着很多滁州城搜刮来的财货,但因为自己这边一直没安顿下来,所以还没办法安排人去偷偷转运。 退一万步说, 晋国皇宫内的财富哪里是滁州城能比的? 就算虞氏皇族一直对外声称自己日子过得艰难,甚至一度传出在赫连家闻人家覆灭后,晋皇散尽资财招揽收编溃卒的传闻。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晋国皇宫,数百年来都未曾遭受过洗劫,里面的沉淀,绝对是惊人的。 虽说财货的变现需要时间,招兵买马也需要时间,但事实一次次证明,你如果很穷,那你的时间基本不值钱。 “那一战之后不少溃卒隐匿乡野,同时当地豪强大族也能用财货拉拢,你不是喜欢用蛮兵么,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聚落,也能用财货去向他们买族内勇士的效力。” “多谢……多谢侯爷指点。” “这些事,不用本侯指点你也会去做的,麾下五千余兵马,你手下占两成,财货分割,你就拿两成去。” “侯爷大恩大德,末将……” “行了,本侯不喜欢听你废话。” 靖南侯抬头,再看了一眼夜空,站起身,其身后的貔貅也缓缓地站了起来,这仿佛是无声的号角,就像是波浪效应一般四周原本在休息的骑士们纷纷起身。 没有呐喊,没有喧嚣,也没有口号, 当所有人翻身上马之后, 靖南侯的手臂挥下, 顷刻间, 马蹄如雷! 其实,靖南侯的战争经验并不丰富,古往今来,有些将领是需要从一次次战争甚至是要从一次次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才能成长为将星,但有些人,似乎真的是天授之。 靖南军在银浪郡的十余年里,没正儿八经地打过什么大仗,但这位靖南侯生平第一仗的履历就是借道开晋,一举替大燕拿下晋国一半疆土。 不过,伴随着大军的疾驰,一名名游击将军到靖南侯身侧来领命吩咐,又率各自麾下脱离了本阵去向其他方向。 这让郑凡明白过来,靖南侯,似乎对这晋国京畿之地,极为熟悉。 一部部人马分了出去,少的两百,多的上千,等到了京畿之地外围时,郑凡和靖南侯身边,居然就仅剩下三百骑。 每一部人马都有自己要去袭击的目标,甚至连从哪里切入京畿之地以及随后的安排靖南侯也做了吩咐。 这是一种和镇北军截然不同的作战风格,想那李富胜上阵,都是自己冲杀在前,其余各部也是根据以往的默契进行配合绞杀敌军,而靖南侯这里,则是将任务和细节分配到了极致。 仿佛此时夜幕下的京畿之地,对于靖南侯而言,无外乎是眼前放置的一张棋盘,尽情落子最后静斩大龙罢了。 按照郑凡的审美来看,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打仗艺术啊,不像是镇北军,就是仗着“兵强马壮”欺负你。 当然了,如果兵强马壮的前提下再加上靖南侯的指挥和调配,无怪乎入晋一战,可以直接覆灭两大氏族。 到最后, 靖南侯看向郑凡, 下令道: “郑城守,你这一部在这附近游弋一个时辰后,直入晋国皇宫!” 赫然是要将这三百骑,包括那俩一路从历天城陪着他一起过来的扛旗骑士都交给自己。 郑凡心里有点慌, 早知道这样自己为什么不把梁程带在身边?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从驾校拿了证出来的新手司机,一出驾校们就要开车上路一样。 以至于郑凡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问靖南侯: “侯爷,那您?” 田无镜坐在貔貅身上,伸手抓了抓貔貅脖颈上的金色软绒, 道: “本侯现在,是个江湖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章 祖宗有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靖南侯一人一兽在那里等着,看似是在讲究个什么江湖做派,实则是一种兑子儿。 李富胜曾对郑凡说过,两军交战之际,难保对面没几个高手。 而要对付这类高手,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以大军围剿,当初沙拓阙石战死镇北侯府前就是这般,据说乾国西军鼎盛时,刺面相公曾专门训练过一支八百人的精甲步战士,专门猎杀西南土人中的强者,战绩卓著。 另一种,则是兑子儿,派出己方的高手或是缠住他,亦或是干脆斩杀他。 晋国剑圣姓虞,先前居然本人就在晋军营寨里,现在很大概率随着晋军一起回到了京畿之地。 一个剑圣, 除非真的和小剑婢的师傅那位乾国第二剑那般二, 否则借着这夜幕的掩护, 一人斩杀个两百骑大体是能做得到的。 不过靖南侯很笃定,对方会来专门来找自己,倒不是说什么江湖义气规矩如何,而是因为靖南侯相信燕军在自己的布置下,哪怕人数不到对方一半,但必然可以在发动后彻底让晋军陷入被动。 到那时, 晋军想翻盘, 只能靠剑圣大人来找自己,以擒贼先擒王的方式强行扭转局面。 他不来,就算是认输; 他来,那自己就候着。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布置,从田无镜收到信宿城这边的消息,到其只带两名扛旗骑士赶至,自逼退晋军看见剑圣竟然也在晋军之中起,所有的谋划布局,也就都水到渠成了。 老实说,跟着这样子的一个主帅打仗,你会觉得很心安,仿佛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你只需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吩咐,然后就可以等待收割胜利果实了。 而自己的胜利果实? 许是先前受到四娘影响的原因, 郑凡脑子里想的晋国皇宫,不是里头的金银珠宝,而是晋国皇太后。 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福王妃的身影。 嘶…… 堕落了,堕落了啊。 游弋,真的只是游弋,像是在遛弯儿一样,带着三百骑向左边遛遛,再向右边遛遛,也没什么具体目标,反正就是奉命瞎耽搁时间。 半个时辰后, 京畿之地的动乱,开始了。 四处都出现了光火,到处都发出了喊杀声。 郑凡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身后的三百靖南军骑士,到底是田无镜的嫡系,都到这会儿了,所有骑士没有一个出现急躁和按耐不住的情绪。 大家依旧认真且投入地, 陪着郑凡继续瞎遛。 梁程不在身边,郑凡也不敢瞎“审时度势”, 所以干脆坚定不移地贯彻靖南侯的命令,把那一个时辰彻底等满再出手。 ……… “直娘贼,徐大哥,这次是真的憋屈,真是太憋屈了!” 副将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砸,忍不住开始怒骂道。 “可不,居然让人家燕人侯爷就带着俩人,吓跑了咱们上万大军,这脸,可真的是给丢尽了!” “丢光了啊,真的是丢光了,想那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乾国五十万,乾国边军硬是被嘲笑了百年。 咱们这次倒好,人家三人破咱们万五,这脸丢得岂不是比乾人还厉害?” “可不是嘛,直娘贼,老子现在想想还来气!” 徐有成一边对自己胳膊上的箭伤做着二次处理一边默默地听着自己麾下这些儿郎们的抱怨。 抱怨,也就抱怨吧。 徐有成也没直接问,当时自己这一部是最早出寨来到那燕人侯爷跟前的,你们要是真有那股子悍勇,那会儿怎么不一拥而上? 数百骑直接扑过去,就算他田无镜是三品武夫,一时也难以吃得消吧? 不过,到底是自家袍泽,徐有成也就由得他们借着酒劲儿发泄发泄,不去泼冷水了。 今日之事,注定会被传播出去的,三晋儿郎的脸,也算是被他们给赔个精光。 如果说之前闻人家赫连家数十万军十日丧尽是被人家将衣服给扒拉下来,自此再也无颜去说什么我三晋骑士怎么比不得那燕人铁骑? 那么今日,就是相当于将最后一条裤衩也给扯下来了。 上头的大帅,老爷们,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算计的。 但归根究底,还是自家晋人被打怕了,被打怂了,被那燕人南侯给打出梦靥了。 是真的,不敢打了。 “嘶……” 将药膏涂抹上,徐有成一边咬牙吸着凉气一边重新给自己包扎。 不再理会越骂越欢的麾下儿郎们,徐有成穿好衣服,没提甲胄,只着便服走出了军寨。 这里,说是军寨,其实不过是以前的校场改的罢了,专门拿来安置他们这些赫连家和闻人家的溃卒。 至于原本的京畿晋皇亲军,他们基本都是京畿本地人,平日里只维系很小一部分规模的驻军,等到战时再受诏骑着自己的马自带甲胄兵刃聚集起来,为王前驱。 也因此,这次大军撤回后,大部分京畿之地的亲军已经卸甲回家了,晚风中,似乎还能嗅到些许草灰飞屑味道,隐约可听到些许哭声,这是战死亲军的家中正在治丧。 徐有成忽然有些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死了,至少还有亲人可以为你哭,为你祭奠。 而他,身为闻人家家将,家眷自然也在历天城,只是伴随着燕人打进来,可能自家的家眷已然因为自己的关系沦为阶下囚了吧。 燕人曾放出消息,归降的晋军可以保留家眷,使其脱奴籍,徐有成认识的好几个千户在溃败后,就投降了燕人。 但徐有成没有,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般狠心,连自家妻儿都不顾。 作为闻人家的人,他对司徒家自是没什么好感的,也没想着去投靠司徒家,可能,是心里单纯地觉得,身为三晋骑士出身的自己,让燕人就这般横行在三晋大地上称王称霸,总觉得有点看不下去。 这些心里话,他没对外人说过,在别人眼里,甚至在不少自己麾下儿郎眼里,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惜抛家弃子的狠心人。 不过,无所谓了都。 这段日子,徐有成原本就过得浑浑噩噩的,现在,无非是让这种状态更深入了一些。 一时间,他甚至希望燕人赶紧再打过来,快点再打一场,自己不想死,自己很想活,但如果真的死了,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然而,心里这个念头刚出来, 忽然间, 西边当即传来了喊杀声! “嗡!” 徐有成身形一阵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的……来了?” …… “化成,你老实告诉哀家,皇帝,皇帝到底如何了!” 偏殿内,一身穿凤服的贵妇正指着京畿兵马掌帅虞化成喝问。 妇人年纪不到四十,保养得极好,和晋皇的肤色黝黑不同,妇人肤色很白。 不谈什么岁月没有在其身上留下痕迹的废话,岁月是在她身上沉淀了,沉淀出了醉人的味道。 “太后,化成这次入宫,是想来最后见见太后。” 虞化成清楚,这次自己出兵的真正所为,不可能瞒得住这位太后,虽说亲军已经被他掌握,但皇族在亲军内的影响力很深刻,有人给太后通风报信也是很正常的事。 “莫非,你连哀家也想杀了?” “太后是慈铭的生母,看在慈铭的份儿上,臣也不敢对太后不敬。” “你还好意思提皇帝,你还好意思提皇帝!” “太后,后日大成国的使者就到了,这两日还请太后好生收拾收拾,随使者回大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晋国太后大笑起来, “哀家真后悔,当初哀家发现你和皇帝在一起厮混时,就该命人将你杖毙!” 虞化成跪了下来, 认真地磕头, 没有丝毫不满, 等到行礼结束后, 才缓缓开口道: “在我大兄成名之后,太后还特意帮臣和陛下创造机会的。” “你……你……你……” “太后,虞氏祖庙,香火,祭祀,自有化成来守护,这龙椅,其实早就已经没滋味了,现在放下,反而是一件幸事。” 太后缓缓地后退了两步, “虞化成,你也姓虞!” “太后说的是,我姓虞。” “虞家列祖列宗,不会饶了你的!” “太后此言差矣,慈铭开南门关卖国于燕,心甘情愿地做燕国儿皇帝,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慈铭,就是太后您的好儿子!” 说罢, 虞化成摊开双臂,往后退了几步,环顾四周,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全都不敢与其直视,他们都清楚,这一次虞化成进宫时,还带了数百甲士,直接将宫内原本的护卫给替换了。 眼下宫内,真正的话事人,不是太后,而是眼前这位掌帅。 “太后,若列祖列宗当真有灵,又岂会看我虞家子弟被三大家族欺辱至今? 若列祖列宗当真有灵,如今臣正站在太后面前,对太后出言不逊, 为何就不见天罚降落惩戒我这个乱臣贼子!” 话音刚落, 宫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激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虞化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一章 汤饼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一个时辰,到了。 正准备下令的郑凡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很关键,且很要命。 那就是靖南侯将一切都安排布置好了,但在布置自己时,会不会出现一些偏差? 比如, 之所以将直插晋国皇宫的任务交给自己,是他看中了自己曾两次率军突袭绵州城的战绩,但问题是,那两次统兵的都是梁程啊。 一念至此, 郑凡的手忽然有些发抖, 但凡靠作弊或者走后门上位的人,平日里还好,但真正遇到事儿时,就开始慌了。 深吸一口气, 遇到凡事不要慌, 实在不行,闷着头,举起刀,高喊一声“乌拉”也就完事儿了。 因为现在,反正也别无选择。 “晋国皇宫,冲!” 郑凡策动战马,其身后三百靖南军骑士紧随其后,宛若一把利刃,直入此时已然完全陷入慌乱的晋国京畿之地腹心。 在返程时,司徒建功将数千司徒家精骑给带走了,一是再留着也没必要,二则是京畿之地本就是大成国给虞氏的自留地,他率兵进驻也不是很方便。 也正因此,直接导致了此时京畿之地的空虚。 当初收拢的几部溃卒,回营后直接买醉,发泄着鸟气,这些溃卒战场上倒是还有一战的勇气,再者虞化成调教兵马的水平也还行,但问题在于溃卒们的心理状态和精神面貌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对于前不久才经历战败的他们而言,一旦闲下来,喝酒逛窑子,这是麻痹自己的最好方式。 也因此,校场上的溃卒营寨,里面的士卒,近乎散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虽然人在营寨里,却也是喝酒的喝酒,开赌的开赌。 而亲军则更为不堪,回来后,除了外围有一千骑在巡视,虞化成又亲领一千甲士入了皇宫外,剩余的人马,全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原本,京畿之地的晋军人数,一如白日里在坞堡外时,就算剔除掉司徒家的兵马,他们也是五千燕军的数倍之多。 然而现在,反而成建制的对比下,燕人居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归根究底,不是因为虞化成水平不行,他能做到京畿亲军掌帅的位置,不仅仅是靠着和晋皇的偷桃之谊,其本身也有着不俗的能耐。 但真正原因在于,京畿之地太小了,与其说他是国中之国,不如说他更像是蛮族的王庭。 然而,哪怕王庭已经衰落,却依旧对荒漠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且仍然有着属于自己的大片牧场,而晋国京畿之地,则只是一个单纯地“城市国家”形态。 可能,在归顺大成国之后,作为对燕的前线之地,京畿这块地方日后可以在大成的资助下,成为一个新的“北封郡”,但现在,还不行。 燕军骑兵分成了许多部,对各自的目标进行着攻击,纵火、杀人,一时间,营造出了一种不逊于数万铁骑滚滚碾压而来的恐怖声势。 晋军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崩溃了,不崩溃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出征回来后,已经不存在什么建制不建制的说法了。 敌人都杀到你家门口了,再挨家挨户地将兵士喊出来结阵? 再从校场营寨里将那些醉醺醺的兵汉喊起来迎敌? 又或者去红帐子这类的地方将那些丘八一个个地从窑姐的身上拽下来, 就算真拽下来了, 你给他一把刀他还能有力气提起来么? 郑凡的这一部,没有去做其他事,只是专注地向着晋国皇宫进发,因为故意耽搁了一个时辰的原因,所以当郑凡进来时,京畿之地的乱象已然呈现。 这足以说明,靖南侯对这块区域的现状早就已经掌握,五千铁骑,确实足以直接踏平这里。 这,才是战争的艺术。 ……… 晋国皇宫东侧有一条街道,搁在百年前的不知多少岁月里,这里曾经无比喧哗热闹。 上早朝的朝臣们在等待宫门开启前,官衔高的,要注意点形象,就派下人去买早食坐在轿子里吃;官衔低的,上朝也在末端的,则没什么顾虑,大大方方地坐进店里,弄点儿吃食。 剑圣大人依旧是一身白衫,坐在这家上了年头的汤饼店里。 在他面前,放着一大碗大骨熬出的汤,还有两块饼子。 一个老者拄着拐缓缓走来,手里攥着一大把葱花儿,潇潇洒洒丢入了汤碗里。 “早年那会儿,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官儿喜欢在上朝前到汤饼店里吃这一口,葱花儿得可着劲儿加,没这个,这汤就没滋味儿,就不香。 心情好的,再温半壶酒,比不得乾国乌川的佳酿,但味道也够上头的了,半壶酒,两碗汤,两块饼子,那吃的可叫一个舒坦。 反正上朝时排末尾,也不怕嘴里的气儿熏到陛下和大人物们,呵呵。” 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在剑圣大人面前坐了下来。 他说的,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一会儿,三大家族的格局已成,但家主还都在京畿任职,晋国朝廷,还算是一个朝廷的样子,不似现在。 剑圣大人拿着筷子将葱花儿搅了一下,吹了吹,却不急着喝,而是看着老者,道: “每次出门,时间一久,就想着这一口。” “那是。” 老者很得意地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里头的大黄牙。 这条街,已经冷清很多年了,但老者一直都守着这个铺子。 “也不晓得,这汤,还能喝多久。” 老者闻言,马上道: “不管外头的事儿怎么变化,只要咱这对面墙院里还是皇宫,还住着陛下,咱这汤饼店,就会一直开下去。” 老者下意识地又想讲一遍百年前自家先人在街面上贩卖汤饼被微服出访的陛下品尝赞叹的事迹, 但忽然记起来,这个故事,自己已经对眼前这个人讲了不下二十遍了,所以马上收住了嘴,转而露出了含蓄矜持的笑容。 剑圣点点头,也没告诉老者,用不了多久,这皇宫里,就不再有陛下了,这座皇宫,很大可能会改成王府,虽然住进去的人也姓虞,却不是原来那一拨了。 “儿郎们今儿个回来了,多久了,咱这天子脚下,也没真正动手过了。” 老者发出着自己的感慨。 剑圣大人喝汤,没回话。 晋国京畿之地的百姓和其他国家的京城附近百姓不同,其余诸国,京畿的百姓往往是生活条件最为优渥的一批人,同时,还自带着一股子皇城根儿人的傲气。 但晋国三家分晋的格局出现了太久太久,久到了京畿百姓的腰杆儿,也挺不直了,所以,很多时候与其说这京畿亲军依旧忠诚于晋皇,倒不如说是京畿百姓本能地和晋皇在一起抱团取暖。 老者熬了一辈子的汤,做了一辈子的饼子,他的一生也都和这家汤饼店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见过它的繁盛,此时也在品味着它的低谷,老者一直认为,人这辈子,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但心下还是有些踌躇, 问道: “西边的燕人,不会再打过来吧?” 剑圣大人放下汤碗,拿起饼子咬了两口,摇摇头,道: “谁知道呢。” “唉。”老者叹了口气,默默地起身,道:“再来俩大骨头?” “不用了,这些够了。” “你也是年纪上来了,搁以前,一顿饭喝三碗肉汤五个大饼子,再啃三四个大骨都不在话下的。” “那是,确实不是小伙子了。” “啥时候打算成家?” “不急的。” “得急。” “好,我先急着。” 就在这时,汤饼店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老者狐疑地扭头向外看去,剑圣则站起身,走到门板边,卸下了一块门板,发现有一队晋军骑士正在苍茫向东。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京畿之地忽然暴起的厮杀哭喊声。 剑圣的眼睛眯了起来。 “可是外头出事儿了,这般热闹?” 剑圣没欺骗老人,道: “出事儿了。” “可是燕人打来了?” “好像是的。” “唉,到底还是打来了,你说说看,平白无故地,去撩拨燕人做甚?” 剑圣回过头,道: “话可不能这般说。” “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成么,非要折腾出是是非非来。”老者是不清楚剑圣身份的,只晓得是一位当初潦倒现在发迹了的公子哥。 早些年,眼前这个人还年轻时,经常带着自己弟弟来吃汤饼,后来,他们的衣服越来越好,佩剑看起来也越来越贵,再后来,弟弟不怎么来了,眼前这人却时不时地会过来。 剑圣则道: “总归是要换一种活法。” “唉,大人物总想着折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想着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守着京城,守着皇宫,守着这陛下,这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那这日子过得多没意思?” 老者闻言, 笑了, 似乎对外面的慌乱纷扰完全无感, 手指着剑圣大人刚喝了一半的大骨汤, 道: “世上大多数人,想着是如何吃饱,也就只有那些吃喝不愁的贵人,一天到晚地总想着要将吃食变得更有味道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二章 问问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你说服不了我。”剑圣说道。 “我也没想说服你,我现在只想着,明天我这店,还能开不?” “我帮你看看。” 剑圣走到门外,且重新将卸下的那块门板给安了回去。 “汤不喝了?”老者在里头问道。 “等会儿回来喝。” 剑圣说完,转身离开,只剩下老者一个人在店铺里感叹: “可惜了这一大把葱花儿喽。” 整个京畿之地,此时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前一个月还是溃卒的,这次再度沦为了溃卒,之前还是亲军的,也成了溃卒。 在大家的视野里,似乎到处都是燕人,哪里都能看见燕人,直娘贼,这燕人到底来了多少! 没有建制的依托,绝大部分人是生不出什么抵抗的心思的,他们只是下意识地开始四处躲藏,偶有几个兵头头聚拢起了一批士卒,还没来得及继续滚雪球,就遭遇了一队燕军骑兵的冲击,被打散了后,好不容易攒聚起来的这一小团也就消融了。 可笑的是,燕人分为许多部,但哪怕是人数最少的一部,其实都没遭遇到真正实际性的阻击,事情的发展,委实过于顺利。 这时, 晋国皇宫的大钟被敲响, 一甲子之前,当皇宫还被拿来上朝时,每日清晨,这座钟都会响起,代表着三晋之地开始有秩序的新一天。 而近些年,除了祭祀或者大寿之日,这口钟就不怎么响了。 此时京畿之地遭受袭击,钟声响起的,是一种聚兵的讯号。 穿着斗篷的虞化成站在宫墙之上,大钟在其身后轰鸣,可以说,他是此时乱局之中晋人里,最清楚局面的一个了。 首先,他清楚,燕人的兵马,不可能有多少。 但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因为自己现在所能调动的兵马,只会更少。 自己带着入皇宫的亲卫,加上原本被控制住现在又被重新放出来发还兵刃的皇宫护卫,以及听到钟声赶来的亲兵,总共加起来,也就两千人的样子。 虞化成清楚,这两千人里面,有战心有战意的,并不多。 白日里,自己亲自放过了靖南侯;想着对方既然来了,那自己退一步,损掉自己的清名送他威望大涨又有何妨? 纯当是自己为了大局而牺牲了。 谁晓得人靖南侯却直接给自己上了一课。 也一直到现在,虞化成才明白过来,战争,有时候确实得看着庙堂走向来看,但有时候,又和庙堂没什么关系。 自己的杂心,太多了,顾虑,也太多了。 再看看靖南侯, 一个连自己满门都能灭掉的主儿, 这份果敢和狠辣, 自己当真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带着这帮人逆流而上,将燕人给堵住,再将京畿之地溃散的兵马召回聚集起来,从而稳定住局面; 另一个就是带着这些兵马裹挟着太后直接离开这里,向东去投靠司徒家。 但后一种选择,如果自己真这般选了,和晋皇,又有什么区别?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将虞氏最后一点根基也都折腾没了,那自己这折腾得还有什么意思? 一道白光,自西边夜幕下升空。 虞化成深吸一口气,他认出了那道白光,那是自己大兄的剑意。 大兄,已经做出了选择。 虞化成默然下了宫墙,跨上自己的战马,拔出自己的佩刀,刀锋向西, 高呼道: “为了家乡!” ……… 纷乱的局面下,注定会产生诸多巧合,但大部分的巧合,在事后,往往可以推理出一种叫必然的痕迹。 虞化成率两千兵卒逆流而上打算在京畿之地重新撑出一片天时,恰好和直扑过来的郑凡这三百人马错过去了。 是的,错过去了,就差那么一丝,就距离那么一点。 甚至,虞化成及其麾下的晋军们已经察觉到了有一支燕军小规模骑兵在距离他们不远处“擦肩而过”,但他们已经没办法去顾及了,因为梁程亲率的一支骑兵汇合着附近的诸多支燕军骑兵队伍开始按照事先靖南侯的吩咐,宛若一群鲨鱼嗅到了血味儿一般,直扑向了这尊大鲸。 这也就使得,郑凡的长驱直入变成了真正意义的长驱直入,路上偶遇几个溃卒或者也不晓得是溃卒还是晋人百姓的,都是直接碾过去了事。 到最后, 已经被抽调了几乎所有防备力量的晋国皇宫, 就这般摆在了郑城守的面前。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幸运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宫门是关闭着的,只不过古往今来,当外敌杀到这里来时,再雄伟的宫城,都几乎没有真正阻挡住过外敌的刀剑。 宫门外,郑凡勒住了缰绳,其身后骑士也都一起放缓了马速。 郑凡在观察着从哪里爬城墙攻进去合适,因为城墙上并没有什么守军的样子。 就在这时, 宫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群太监打开宫门跑了出来,在郑凡马蹄前跪倒了一片,大声哀求着为自己表功。 郑凡记起来,在后世,经常有人会去统计历史上那些有血性有能耐的太监,之所以去做这种统计,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大部分没栾子的人,他是真的没栾子。 郑凡一记马鞭,将跪在自己身前的几个太监给抽翻了过去,随即一招手,其身后的靖南军铁骑紧随其后,直接入宫! 当自己胯下战马的马蹄踏过宫门的那一刻, 郑凡忽然有一种自己是历史缔造者的感觉, 他相信, 后人要编纂《晋史》的话,最后一节,肯定有关于自己的记载。 比如,自己(郑城守、郑侯爷、郑郡王、魔王)率军冲入晋国皇宫,标志着晋国的正式覆灭。 一种自豪感,一种自己站在山峰之巅指点风云的豪迈,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 郑凡甚至有些诧异地感觉到, 似乎是受到自己内心情绪激动的影响, 一直卡着自己的八品境界, 在此时竟然有了松动的痕迹! 这居然, 也可以? ……… 剑圣握着自己的剑,行进在京畿之间,他能感应到田无镜的位置,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那只貔貅就像是穷极无聊一般,会发出一声吼叫。 这是故意的,燕人南侯,在等着自己。 汤饼店的老者说,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皇帝不像是皇帝晋国不像是晋国又如何? 至少晋国京畿之地,数百年来,就没遭受过什么兵乱。 日子,其实还算过得去。 非要折腾,到头来折腾出个什么鬼样子? 剑圣大人觉得,自己很难回答来自老者的问责,是他,强行让自己弟弟背叛了晋皇,将晋皇从龙椅上赶下去的。 自己既然这么做了,就不能管杀不管埋,否则这事儿,就做得不地道了。 退一万步说, 虞氏最后的一块自留地,也快要被折腾没了。 剑圣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被胁迫做任何事,他喜欢自由,但如今胁迫自己的,却是自己本人。 一路上,他斩杀了三名燕军骑士,且在燕人围剿自己前,抢先一步跳了出来,来到了京畿西郊。 在那里, 一名身穿着鎏金甲胄的男子,正斜靠在貔貅身上,像是等自己等了太久,已经等睡着了。 那只貔貅在发现自己靠近后,向自己龇牙咧嘴,却不敢再似先前那般发出吼叫。 田无镜醒了,他睁开了眼,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还记得白天,侯爷才亲口说过,自己瞧不上所谓的江湖,没想到到了晚上,就主动成了江湖中人。” 靖南侯缓缓地站起身, 看着站在自己前方的剑圣大人, 道: “知道本侯为何不喜江湖么?” 剑圣拔出了自己的剑,开始蓄势,同时道: “可以听听。” “一直标榜人在江湖的人,却喜欢去身不由己。” “有意思。” 剑圣开始抬步向靖南侯走来。 田无镜站在原地,没有动,继续道: “你说你一辈子练剑就练剑吧,瞎参合这些事做什么,真以为自己剑练得好,就一路通万般通了?” “我也感觉我似乎做错了,我似乎不擅长这些事。” 剑圣大人直接承认了,同时,继续道: “所以,我现在就尝试将事情变成我擅长的方式来解决。” 下一刻, 长剑如虹,一道白光飞掠而起,似乎连这块漆黑的夜幕在此时都已然被剑气劈开。 田无镜周身,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屏障,一声巨响传来,屏障和剑气一起消散。 剑圣再度向前,气势再度飙升,同时道: “田无镜,有件事,我也一直很想问问你。” 二人的每次交锋,都是真正的硬碰硬,世间排名前列的锋锐之剑和被标榜为诸多修炼之途里肉身最为强悍的武夫体魄,正进行着矛与盾的对决。 “问。” “你田无镜,是否也会后悔?” 后悔什么? 当然是后悔田宅的那一夜。 “会。” 田无镜回答道。 “你可曾想过,日后你下了黄泉,该如何去面对你的亲族?” 田无镜微微颔首, 面色依旧平静, 道: “那就劳烦晋国剑圣,帮本侯先一步下去问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三章 战胜!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江湖到底有多大,没人说得清楚,只晓得身配龙渊或腰挂百里的晋国剑圣和乾国百里剑是江湖中人,而那喜欢斜靠在草垛子上一边抠着耳朵一边哼着曲儿整天正事儿不干的,也是江湖中人。 杂人多了,就喜欢干杂事儿。 曾有人给四大剑客做过点评,取他们剑的一个特色,搁在后世,也就是贴标签。 燕国镇北军总兵李良申的剑,因其杀蛮族无数,饮尽蛮族鲜血,四大剑客中,他的剑,杀戮最多,所以被誉为“狠”。 乾国百里丰的剑,据说蓄势一月,可碎灭星辰,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时下人还没有对动不动“破碎虚空”产生免疫,自然是觉得怎么吹得清新脱俗怎么来。 但百里丰的剑,却真如惊鸿一般,让人难以琢磨,被誉为“快”。 楚国造剑师的剑,因无人见过其用剑,只因为晋国剑圣打造出一把“龙渊”而被剑圣一句吹捧强行四大剑客,所以,被誉为“秘”。 而晋国剑圣的剑,则被誉为“锐”! 剑锋所向,皆为齑粉! 此时,剑圣已然连出十三剑,田无镜没有完全照单全收,武夫体魄固然强悍,却也不是东海上的万年礁石,经不得这般挥霍。 十三剑中,田无镜接下了其中六剑,躲开了七剑。 剑圣的剑意还在继续攀升,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爬坡之感,而田无镜身上的鎏金甲胄上,已然出现了数道剑痕凹槽。 很清晰,剑圣占据绝对优势。 剑客最擅长的,其实就是捉对厮杀。 貔貅在一旁匍匐,并未参与这场对决中来,只是不时地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前爪,铜铃大的眼眸里,闪烁着暗红,它是这一场对决的唯一看客。 在剑圣出第十四剑时,田无镜没有再被动地闪躲或者接下,而是终于挥舞出了自己的第一拳,这一拳并没有多么刚猛,只是带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旋。 高手过招,其实和战阵厮杀很相似,只不过双方的大军就只有自己本人罢了,也因此,走脑子,是必须的。 剑圣正在“登山”,剑气一道比一道强横,田无镜要做的,就是用这一拳强行破坏其节奏,让他半途而废。 龙渊回撤,这一剑被收回,强行横亘于身前,由攻转守。 田无镜的这一拳砸在了剑身上,剑身发出一阵颤鸣,剑圣却反借着这股子力道强行再度登高,气息以比之前快两倍的速度陡然提升! 下一刻, 田无镜开始后撤, 而堪比先前十三剑叠加起来的一剑,以迅雷之势强行刺出。 “砰!” 武夫体魄终究没能支撑得住,鎏金甲胄被挖开了一道拳头大小的口子,里头,有鲜血汩汩流出。 一击得手,剑圣并未趁势追击,寻常人惜命,鲜有敢鱼死破之人,真正的高手则更是如此,毕竟一身苦修不易,谁都想好好地活着。 但田无镜不同,所以剑圣不敢去赌田无镜会不会直接抓着机会想和自己强行来一个同归于尽。 虽说对方身份高贵,没必要做出这种傻事,但谁叫他是田无镜,谁能猜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反正自己占尽优势,哪怕多来几剑下去,慢慢削皮,也能以最为稳妥的方式将这位三品武者给耗死。 和武者交锋,就得讲究个火候,小火慢炖即可,将其体魄炖酥炖烂,到最后,筷子轻轻一挑,直接骨肉分离。 至于时间, 剑圣只能期望自己的弟弟能够给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吧。 田无镜很是默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伤口,许是伤口内还有剑气残留,所以他也没有去徒劳的止血,转而身形前扑,如猛虎下山一般直压而来。 剑圣脚尖着地,身形向后飞掠而去,人退剑锋却向前,一道白光当取中门。 “吼!” 就在这时,先前一直匍匐在那里“观战”的貔貅忽然张开嘴,发出一声怒吼,在其大口之中,一把黑色的宝刀直射而出,径入田无镜左手。 貔貅本就有吞食之力,其本身更是没有后门的异类,用其躯壳藏物自是最好不过的用法。 这把刀号“锟铻”,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率军北伐,左配天子剑,右悬锟铻刀,不过那一场惨败之后,太宗皇帝躺在牛车上被部下护送着逃回乾国,天子剑和锟铻刀全都遗落,成了燕国的战利品。 田无镜受封靖南侯的那一日,燕皇赐下锟铻。 宝刀横侧,刀口下压,刀剑相触,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剑圣目光微凝,双手横举,两道剑气凭空而出,向前一指,直射田无镜,这是要给自己的龙渊剑解围。 然而,田无镜却单掌拍在宝刀刀把位置,刀身借力,像是一枚钉子,强行钉住了龙渊剑,一时间,刀剑都没入了冻土之下。 “砰!” “砰!” 两道剑气都直接刺中了田无镜,田无镜身形微微一颤,嘴角有鲜血溢出,但眼眸之中,依旧平静。 “狂妄!” 忽然间,剑圣心里一阵焦躁,哪怕龙渊被压制在了地下,但他依旧占尽上风,交手以来,田无镜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自己却毫发无伤,且对方那武者体魄,已然出现了裂缝。 然而,尽管如此,剑圣还是不清楚自己内心的这股子焦躁到底从何而来。 田无镜依旧没做耽搁,身形再度前扑。 剑圣这次没退,此时的他,强行召回龙渊不得,却干脆咬破舌尖,一口精血疾射而出,在其剑意加持之下,直接形成一道血剑。 道家玄门有舌尖精血化气的手段,但剑圣的这一把血剑却因为带着其独有的锋锐剑意,比之道门的手段,少了一些玄妙,却多出了不知多少强横睥睨! 面对来袭的血剑,田无镜直接改变方向,身形向左侧去。 剑圣左手食指一挥,血剑紧随其后。 田无镜的双腿蹬地地频率并不快,但每次蹬地,都带着一股子磅礴的力道,四周的地面也随之颤抖,其身形速度,更是以各种蛮横不讲理的方式达到了一种极致。 只是,血剑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超越了皮囊的阻碍,它甚至没有具体的形体,所以血剑依旧在紧随着他。 尤其是当田无镜向前握拳企图砸向剑圣时,血剑顿时提速,红光一闪,直接洞穿了田无镜的右胸。 而田无镜冲势不减,继续企图近身剑圣。 剑圣长衫微凛,一把古朴看似和匕首一般大的小剑飞掠而出,直迎田无镜。 田无镜的拳头和这把小剑碰撞到了一起,一时间,龟裂之音不停传来,这是发自骨骼的脆裂之响。 三品武夫的拳头很强硬,但这把古朴小剑却更是锋锐,不仅仅是击破了田无镜的护体罡气,同时还刺入了田无镜的右手之中。 相传,楚国建造师不仅仅只为剑圣锻造了一把龙渊,同时还帮忙将剑圣昔日的佩剑取其精华锻造成了一把小剑,称子母剑。 这一遭,田无镜依旧没能近得了剑圣的身,同时肉身再遭重创。 然而, 田无镜在后退之时,却强行用左手发力拍在了自己右手之上。 “咔嚓!” 那把小剑被田无镜直接卡入了自身手腕骨骼之中,右手手腕,当即鲜血淋漓,白骨可见。 剑圣内心警兆顿生, 明明已然占据绝对优势的他, 忽然间有种想要马上逃离的冲动。 田无镜双足落地,看都不看自己的右手,转而左手放在身前,一个堂堂武者,居然开始了掐印! “…………”剑圣。 “天地可藏,万法借力,束、困、锁、封!” 田无镜的鲜血,通过先前的交锋,已然在剑圣身边环绕了一圈,在此时,被术法所强行开启! 一道蓝色的光罩将剑圣封锁在了其中。 世人都知道田无镜是武道强者,却鲜有人知晓,最早开始,替田无镜淬炼身体打下根基的,是那位自我封闭在田宅数十年不出一心求道的叔祖。 此时, 龙渊被锟铻封锁在了地下,那把小剑则被田无镜强行卡在了自己指骨之间。 相当于剑圣身上的两把利器,全都不在身边,无法借用剑锋之气将这一层隔膜给破除。 这不是什么过于高明的术法封印,只是其所形成的这道结界,可以隔绝掉气机,也就是先前剑圣哪怕身上没有剑时也依旧可以使唤出来的剑气对这隔膜近乎无用,只有金属锋锐之气才能将其强行破开。 与此同时,田无镜已然起身,再度准备上前。 剑圣这时才晓得自己先前心中的不安源自于哪里,虽然自己一直占尽优势,甚至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大的悬念,但他还是早早地就落入了田无镜的谋划之中。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到最后,形成了自己被“瓮中捉鳖”的格局。 忽然间, 剑圣目光一凝,左手向前探去,食指和中指贴合在了一起,整条左臂化作一把利剑,强行催动之下,向前一挥。 “嘶啦!” 隔膜被切割开,而剑圣的左臂在此时也俨然千疮百孔,近乎废掉。 当田无镜再度向前要近身时,剑圣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凭借身法直接离开。 剑客和武夫不同,武夫不到山穷水尽气血耗尽前,他依旧是一块顽石,而剑客则脆弱得多得多,尤其是先前看似是仅仅自废一条臂膀,实际上先前所凝聚挥发出的,是自身体内的气血,以身体强行驾驭剑气催发,将原本应该是神兵利器该干的活儿施加在自己脆弱的身体上,这所遭受的反噬是绝对可怕的。 和当初腿部中毒直接割锯掉腿继续应战的陈大侠不同,陈大侠只是失去了半截腿,而剑圣此是伤到了根基。 哪怕田无镜也伤痕累累,但剑圣清楚,再战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所以他走了,连龙渊和那把小剑也没有收走,毫不犹豫地走了,换句话来说,他败了。 田无镜没有去追击, 而是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貔貅起身,走到了田无镜跟前,再趴下来,好让田无镜可以靠着它休息。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貔貅的绒毛, 刚刚战胜晋国剑圣的他,没有丝毫的激动和兴奋, 只是轻轻地依靠在貔貅宽厚的身躯上, 耳边, 晚风徐徐, 像是还夹杂着一个老者哀求的絮絮叨叨: “小镜子,小镜子,算叔祖求你了好不好,别只顾着练武啊,你也练练道家术法口诀呗。 就当给叔祖我一个面子可好? 小镜子唉, 小祖宗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四章 太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人,都是有破坏欲的,尤其是在面对那些美好精致的事物时,绝大部分人心里都会涌现出一股想将其打碎的冲动。 此时的郑凡,心里就有这种感觉,马蹄践踏在青砖板上的脆响,是那般的清脆,宫殿楼台,又是那般的美轮美奂。 这么美的事物,一个王朝存在数百年的象征, 不毁掉,还真可惜! 好在,郑城守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 三百铁骑在皇宫内横行,遇到过两次抵抗,一次是近百名手持兵刃的宦官公公,结果被一个照面就打崩了,还有是数十个护卫,也被很快击溃。 除了这两次以外,郑凡一直到太后所在的寝宫前,都没有再遇到什么阻挠。 这个名义上还存在着的大晋国,已经处于它最为虚弱的时刻,连最后一条遮羞布都已经被扯了下来。 当然了,这才仅仅是刚开始。 虞氏皇族不富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且,换句话来说,晋皇可能手里的流动资金不多,但人家固定资产丰厚啊。 太庙、宫库这些地方,好东西可真是不少的,随便弄个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而这些宝贝是晋皇再穷再苦都不能卖的,因为他必须要维系一个皇族应有的体面。 但郑凡可没这方面的顾虑,接连大战,郑凡现在很穷,他急切地想要招兵买马扩军,既然进了这晋国皇宫,不刮一层地皮下来,岂不是太辜负自己了? 太后寝宫门口,有一群太监和宫女跪伏在那里,他们想遛又不敢遛,想抵抗也不敢抵抗,只能跪在那儿,瑟瑟发抖。 晋国太后,是要抓走的,倒不是抓来给自己享用,而是抓回去和她儿子凑一对牌坊。 不过,为了防止里头隐藏着什么高手这类的,郑凡还是先让数十名靖南军士卒进入寝宫搜查。 等到确认完毕且已经将太后身边的公公宫女都抓出来清扫干净后,郑凡才下马走了进去。 寝殿内, 晋国太后衣着庄严, 嘴唇上应该刚抿过红纸,还很是红艳。 凤袍、玉簪、扳指、华冠,所有的所有都一丝不苟,她就这样坐在那里,左手放在扶手上,右手放在腹下。 讲真,如果不是知道她是黑脸晋皇那小子的亲妈,郑凡还真以为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 郑凡没急着去不恭敬, 拱手行礼道: “末将郑凡,参见晋国太后,太后凤体安康。” “郑将军。” 太后开口了,可以感觉出来,她很想维系住一种威严的姿态,但没办法,她不光人看起来年轻,连声音听起来都很清脆,丝毫没有惯性思维中太后的感觉。 “末将在。” “我儿,可还好?” “回太后的话,晋皇陛下安好。” 太后闻言,长舒一口气,随即又问道: “那虞化成那个逆贼呢?” “蹦跶不了多久了。” “是,是了,上国天兵来了,这些叛逆自然翻腾不出什么浪花儿了,真是辛苦郑将军了。” “太后言重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哀家,有些累了。” 郑凡笑了, 抬头,平视着这个俏丽的太后。 二人的目光一对视,太后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她从这个男子眼里,看见了一种一个男人打量着一个女人的意味,且,毫不掩饰。 “放肆”两个字,卡在嘴里,却没有喊出来。 “太后,这次帮贵国平叛,我军将士伤亡很大,这些将士毕竟是为大晋的和平与稳定而死的,末将斗胆,希望太后能赐予一些抚恤,以安麾下儿郎们的心。” 半个晋国都已经被你们燕人占下了,居然还要向我要赏赐? 太后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郑凡在观察着发怒的俏寡妇太后, 啧啧, 越看越有味道。 讲真,这辈子能以这种姿态,大大方方地品评欣赏一国太后,还真是没白重生一回。 我瞅瞅, 我再瞅瞅, 我多瞅瞅。 “郑将军,抚恤,必然是有的,但现在宫内是何种局面,想来郑将军也瞧见了,能否等事情平息,等皇帝回来后,再让他亲自去劳军?” 晋皇还想回这里? 郑凡摇摇头,道: “太后,您这可就不地道了。” 郑凡直起了身子,同时向着太后走了几步。 太后本能地想要站起身,却仍然克制住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凡, 道: “郑将军这是何意?” “何意?好叫太后晓得,我燕军这次为你晋国死了这么多儿郎才换来你晋国陛下和太后的安康,这是某麾下儿郎的卖命钱,也是陛下和太后您俩的买命钱; 某这辈子,就没听说过连这笔钱都能有延期的道理。” “哀家需要缓缓,宫内也需要缓缓,再说了,宫内现如今也没有………” “呵,农忙时,田户帮地主割麦子,也得管个两顿干饭临了加一串钱呢,怎么着,晋国皇族,连寻常地主的规矩都不乐讲究了?” “放肆,放肆!” 太后手指着郑凡,气得俏脸泛红。 郑凡一把攥住了太后的手, 太后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啧, 还挺滑腻, 唔, 但还是比四娘差不少。 “太后,别在这儿跟某摆什么太后架子,这次的事儿,到底是因何而生,某不信太后不知道。 您那个儿子受我大燕庇护,却吃里扒外借由生事,最后作茧自缚,还是我大燕不计前嫌将你们母子的命给保住。 实话跟您说吧,某麾下这些个儿郎可都在等着赏钱呢,您是想配合也得配合,不想配合也得配合。 太庙,宫库,御园,这些地方某自会去的,但等京畿之地乱象平复之后,还请太后出面联络京畿之地的富贵人家,我燕军保了他们的命,他们自然得交出一笔财货出来。 且咱们丑话说到前面,但凡财货不足,某不得满意,某就会下令让麾下儿郎们开刀三日,任他们自去取拿!” 太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就算是虞化成背叛了,但在她面前,也依旧是保留着体面。 可以说,这辈子以来,郑凡是太后亲眼所见的最为粗鲁蛮横之人! “你们敢动太庙,哀家宁死也不会同意!” 说着, 太后挣脱了郑凡的手,同时,另一只手里抓出了一把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位置。 “你们燕人胆敢这般欺人太甚,那哀家就死给你们看!” “啧啧,太后,您那剪子得再往下几寸,对,对,就那儿,这里刺进去,血才能迸出来,而且止都止不住,才能有那种翻白眼身子抽搐临死前想说话都说不出口的体验。” “………”太后。 “燕狗,你当哀家怕死不成!” “死就死呗,但太后您这么美,就算是死了,某也是舍不得浪费这具大好躯壳的,嘿嘿嘿。” 郑凡尽量让自己的笑声足够下贱。 紧接着,郑凡又道: “至于您的儿子,某会让人想办法给秘密阉割掉,相信晋皇陛下是不会介意的,反而会感激我帮他迈出了那一步。” “你……你……你你……” 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凡,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这般无耻之徒! “太后,想自裁的话,您就麻利点儿。” 郑凡不觉得自己有多脏,成王败寇,尤其是帝王家,本就是这般的命数。 享受过多少日子的荣华富贵,就得做好子孙后代坐不稳江山被反噬的心理准备。 尤其是, 要不是晋皇自己瞎搞一出, 自己麾下也不会又折损这么多,同时自己可能已经到盛乐城了。 只准你们母子俩搞事情,就不能让我搞一次? 没这个道理,是真的没这个道理的。 终于, 太后将手中的剪子放了下来。 郑凡走上前,伸手从太后手中接过了剪子。 同时, 伸手提起太后的下颚, 太后贝齿紧咬着下唇,眼里有羞怒。 “啧啧,啧啧啧。” 郑凡笑了笑,指尖在太后红唇那里拨动了几下,感知着这温度和湿度后,又有些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太后身形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刚刚准备死又放弃去死的她,此时,是没有勇气再死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郑凡的冒犯,接受度还更高了一些。 郑凡走到大床边,坐了下来。 骑了这么久的马,还真有些累了,他现在的工作,其实就是控制住太后就行了,抄家刮地皮,还得等其他人将京畿之地肃清下来后再来做。 只是,这刚做下去,听到这身下的声音,郑凡就马上感知到了不对,这床下有暗格。 郑凡马上起身,直接掀开了下面的几层也不晓得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软被,果然看见了一个暗格。 “不要!不要!” 太后见状马上扑向了郑凡。 郑凡一把将太后推倒在地上, 然后搓了搓手, 一般来说,能藏在这种地方的,肯定是大宝贝! 期待,期待啊。 郑凡拔出靴子里插着的匕首,撬开了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木盒子。 嗯? “不要,不要!” 太后再度扑了过来,却被郑凡提前洞悉,反手将其压在了床上。 “不要,不要!” 太后被郑凡的手掌压着后背,但手还是向盒子这边抓去,想要阻止郑凡碰那个盒子。 “太后,您这么紧张,那肯定是个大宝贝了,呵呵。” 郑凡另一只手打开了盒子, 然后, 太后闭上了眼,贝齿将嘴唇咬破,溢出了丝丝鲜血。 郑凡也呆愣在了原地, 艹, 这盒子里确实是一个大宝贝, jiao先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五章 巧了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伸手将这玩意儿拿起来,还仔细端详了一下,别说,任何玩意儿真要做到极致后,还真能给人一种艺术品的感觉。 “啊~” 边上的晋国太后发出了一声惊呼,近乎要羞晕过去,这次不用郑凡伸手压了,她自己将脸埋在了被子里不敢抬头。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这玩意儿,他知道。 别以为只有后世的现代人才会玩儿,古代人也老早地就玩儿这个了,毕竟,社会发展变化的,都是外在的条件,本质的人,以及人的本能需求,一直都是存在的。 这东西叫jio先生,也叫“郭”先生,不同时期还有其他别名,比如“景东人事”“广东人事”; 就跟后世的金华火腿、高邮皮蛋一样,做出品牌效应了。 文物发掘里,这类的东西出土得可不少,很多都是从太监的坟里出土的,因为普通人还真不好意思把这玩意儿当陪葬品放进去,而太监因为缺这个,所以对这个一直有着一种“崇拜”和“憧憬”。 一般来说,这玩意儿陶瓷制的比较多,毕竟木头泡久了容易坏。 当然了,条件更好一点的,可以选择铜质、银质、玉质。 不过,晋国太后这根就更高级了, 象牙做的! “太后,男女之事,人之常情,又有何大不了的,切莫害羞,虽说先前某多有冒犯不敬,但还不屑于将此事宣扬出去,太后尽可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太后的情绪因为这句承诺而稳定了下来,许是因为郑凡先前的不做作,导致她反而相信郑凡的这句承诺。 郑凡笑了一会儿,也就将这东西方进盒子里,又送入暗格中,将软被盖回去,遮挡严实了。 然后,起身走到前方的桌案旁,端起茶壶,开始倒水————洗手。 太后听到了水声,也抬起头,看向了这边,见郑凡在洗手时,本就很红的脸也看不出是否变得更红,但眼里一抹怒气稍纵即逝; 这个粗蛮,居然嫌弃自己的…… 洗完了手,郑凡转过身,发现太后此时脸红扑扑的,还真挺好看。 许是因为jio先生的关系,反而让大家没了先前的那种束缚,郑凡开口道: “就跟您撂个实话吧,太庙,国库这两个地方,我肯定得要取的,这次来,也就是为了求财,太后你只要听话,不瞎闹,您就可以和您儿子一起去燕京享福去,嗯,带着您的象牙一起去。” 太后深吸一口气,似乎也完全放下了约束,直接道: “太庙不能动!” “你晋国现在除了祭祀之所,哪里还有余财么?” “不管如何,太庙不准动!” “您说话现在不算数了,乖,别意气用事。” “哀家,我这里还有一些私库。” “你那点私房钱就别动了,我做主,可以让你带着去燕京。” “哀家是否还得谢谢您?郑将军。” “您随意。” 虽说这位晋国太后没有福王妃懂事儿,但男人就有那么一股子贱根子。 主动送上门的,不珍惜,甚至还带着点矜持与“洁身自爱”。 反倒是太后这种的,郑城守还真有些调弄的兴趣。 当然了,虽说四娘一直说着想给自己张罗个公主或者太后的后宫团; 但女人的话,能信么? 郑凡可还记得自己当初给《风四娘》这部漫画补后面剧情时,一个人在工作室房间里设计那些四娘以各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去蹂躏折磨那些负心郎的剧情; 依稀记得自己当初还很兴奋, 现在想想, 真特么跟个二傻子一样。 “咱就聊到这里,不过某暂时也不好出去,你这儿有吃的么?”郑凡问道。 “你就不怕哀家下毒?” “你不舍得死。”郑凡很洒脱地说道。 “哀家,哀家,哀家可是一国太后,哀家………” “行了,年纪又不大,别老是装得老气横秋的样子,去,给我找点儿吃的。” 太后犹豫了片刻,还是去那边端了一个果盘过来,里面有不少糕点和干果。 东西放在郑凡面前后, 郑凡只是拿着一块糕点在手里把玩着。 “您吃啊?”太后开口道。 “我怂了。” “…………”太后。 “对了,先皇驾崩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 “哦,那你可真不容易,孤儿寡母的。” 太后默默地拿起一片糕点,送入嘴里咬了一口,咀嚼着咽了下去。 郑凡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糕点,仿佛这不是拿来吃的,而是玩具。 “郑将军,哀家觉得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嗯,你对某有意思?” “你……” “别紧张,也别生气,今天确实发生了不少变故,你且放宽心吧,毕竟,以后类似的变故,还会有很多,得习惯。” “………”太后。 “其实,本来你们这晋国,还能维系得更久一些的。” 司徒家在天断山准备刚野人, 燕人在此时就不会对司徒家发动进攻, 双方一起默契地分掉晋国的国祚,你好我好大家好。 偏偏晋皇自己搞出这一出,起了连锁反应。 在郑凡看来,靖南侯这次过来,其目的,仅仅是想顺手将已经没什么存在价值的京畿之地给彻底扫掉,将晋皇以及太后以及近亲宗室都迁移到燕京去。 以后晋国,就干干净净的,就燕国和司徒家两家。 靖南侯是不打算对司徒家这时候用兵的,否则他肯定会将历天城的靖南军主力给带过来。 “我儿的谋划,哀家是认同的。”太后这般说道。 “你认同有什么用?你这个大半辈子生活在宫里的女人,玩玩儿后宫宫斗还算可以,军国大事,哪里由得你去胡闹? 其实,本来吧,如果你儿子不瞎搞这一通,我可能逢年过节的,还会带着礼物来这里给您请安的。 我是盛乐城的城守,盛乐城,你知道吧?” 太后点点头,道:“晋国,最贫瘠苦穷的地方了。” “…………”郑凡。 平复了一下心情, 郑凡开口道: “本来,你儿子从燕京返程时,我跟他通路,一起走了好多天,想着拍拍你儿子马屁,混个脸熟,以后也方便合作什么的。 谁成想,你儿子连搭理都不搭理我一下,我完全是热脸贴了他的冷屁股。” “啪!” 一声脆响。 太后刚刚平复下去的脸,顿时又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凡。 郑凡则将手掌放面前,指尖轻轻摩挲着, 道: “这下扯平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动,又有骑兵入宫了。 “行了,我得出去忙了,多谢太后款待,下次咱有缘再会。” 郑凡心满意足地起身,走到了寝宫门口。 看见的是信宿城总兵任涓。 任涓没有下马, 身后跟着一批浑身浴血的骑士。 “末将盛乐城城守郑凡,参见任总兵!” 身上着甲,不用下跪。 “虞化成死了。”任涓脸色有些不善地说道。 郑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看来,梁程他们继承了自己的抢人头好运。 “郑城守的确御下有方,本将佩服。” “大人言重了,大家都是靖南军袍泽。” 在李富胜面前时,是我们都是北封郡人氏,是自己人,大大滴自己人。 在任涓面前时,则是我们都是跟着靖南侯混的,也是大大滴自己人。 “本将难不成会眼红你的功劳不成?侯爷现在人不在这里,本将特意过来看看,晋国太后可在里面?” “回大人的话,在里面,全须全尾。” “好,本将就命你一直看住晋国太后,维系这皇宫安稳,不得有丝毫差池。” “末将领命。” “行了,本将还得率人去郊外接应侯爷。” “大人且去,这里有我。” “嗯。” 任涓可能是想故意表示一下亲近,挤出了一点微笑,这微笑,很尴尬很别扭。 郑凡这才意识到,先前对方的臭脸,并不是因为梁程他们斩杀了虞化成他嫉妒自己抢了军功,而是这个人本就是这种“仇人脸”。 任涓领兵走了,还特意多分给了郑凡两百兵士,也就是说郑凡现在有五百骑兵守卫这个寝宫,或者说,是整个晋国皇宫。 换在以往,这绝对是一个笑话,然而,现在嘛, 要知道五百靖南军骑兵在手,郑凡敢去跟一千晋国正规军骑兵对冲。 眼下,京畿之地,别说一千正规军骑兵了,能拉扯出一千成建制的兵马,甚至是一千乌合之众么? 伸了个懒腰后, 郑凡又走回了寝宫。 里面,晋国太后还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发呆。 在看见郑凡去而复返时, 太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哟,这不是太后么,巧了么不是,咱居然又见面了。” “………”太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六章 坏水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晋国京畿的乱局,在天亮后就已经被平复了,确切地说,除了虞化成率领近两千晋兵企图去“尽人事听天命”地力挽狂澜给燕军制造了些许麻烦之外,等到虞化成被梁程一刀斩下头颅后,燕军剩下肃清溃兵稳定局面为主的工作。 一个和大燕近乎并立并存差不多年份的大国,“晋”之一字,在经历了诸多坎坷艰难之后,被彻底地践踏在了泥泞的污水之中。 这一夜之后,哪怕晋皇还在,哪怕太后还在,但“大晋”这两个字,将彻底褪去色彩。 这不似那种王朝覆灭之际,涌现出了不知多少殉道者,多少人心系前朝不惜扯旗造反相继反抗,因为晋国皇室,在之前数十年中,其实早已经被三大家族所架空,本就已然虚耗不堪,只维系了一个架子,眼下,是连这个架子都没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郑凡和太后,坐了小半夜; 一直到天际泛白,郑凡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个一直没睡觉的太后,不禁有些好道: “太后,您这么能憋么?” 太后听到这话,怒瞪了一眼郑凡。 别说,二人关系经过昨晚,倒是融洽了不少,平日里太后还得端着个架子维系自己不怒自威的形象,但在郑凡这个泼皮无赖登徒子粗蛮面前,她知道这些都没用,戴着面具太久了,在昨晚被撕得粉碎,反倒是能习惯用真面目见人了。 “行了,屋里有痰盂么?就是那个晚上可以嘘嘘的那个东西?” 郑凡手指比划了一下。 见太后不说话,郑凡摇摇头,道: “马桶?恭桶?净桶?夜香桶?” 太后依旧不语。 “你们晋国人到底把那玩意儿叫什么?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四娘走了过来。 “主上。” “他们还好么?”郑凡上前一步抓着四娘的手问道。 太后看着郑凡抓着一个白嫩兵士的手,眉头微蹙,但很快又释然了。 就像你爹抽烟你爷爷抽烟,或者你爹喝酒你爷爷喝酒,你就不会觉得抽烟喝酒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样。 晋国这种风气熏陶使然之下,让晋国的贵族们对这种癖好,有着很大的接受度。 “阿程为了杀虞化成受了点伤,其余人都无碍。” “那就好,那就好。” 四娘将目光落到了太后身上,在看到太后俊俏的模样后,四娘捂着嘴笑道: “呵呵,主上,奴家这是要多一个妹妹了么?” “郑将军,侯爷被送进宫了。”一名甲士在外面禀报道。 被送进宫? 郑凡马上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对四娘道: “你看着她。” 随即,郑凡又对太后道: “她是女人,你不用不好意思了吧?” 太后有些讶然地看着四娘:女人? 外面,有靖南军甲士包围,里面,有四娘守着,郑凡相信这太后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说完,郑凡就急匆匆地出了寝宫,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问那名先前过来禀报的甲士: “侯爷在哪里?” “刚从南门入宫。” “晓得了。” 郑凡策马向宫门方向过去,太后住的寝宫算是晋国皇宫的尾端部分,自己从这里向正门去,应该能在路上碰到。 其实,晋国皇宫并不是很大,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原本皇宫的外城,已然成了民居,一定程度上,极大地削减了皇宫的面积,这就和后世的故宫差不多。 在正合殿前的小广场上,郑凡看见了护送着靖南侯的队伍,任涓亲自领头,四周有数百甲士,正中央是一只貔貅,可以看见一个人靠在貔貅背上。 “侯爷!!!” 郑凡当然清楚靖南侯昨晚一个人留在郊外是为了什么,而且在昨晚整个攻势中,晋国剑圣一直没消息,这足以说明剑圣是去找侯爷了。 “侯爷,侯爷!” 郑凡翻身下马向那边跑去,刚准备去做一套“摔倒”接“爬起”再接“摔倒”再续“爬起”再“哽咽”的难度系数3.7的动作, 谁知貔貅上的靖南侯忽然抬起头,看着跑过来的郑凡。 咦? 嗯? 郑凡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没有垂危? 没有奄奄一息? 没有吐血? 靖南侯开口道: “急着给本侯号丧?” “不是,这………” 郑凡有些尴尬。 刚听到消息时,他是真以为靖南侯被剑圣重创了,甚至近乎要被杀死了。 武夫和剑客最大的区别在于,武夫可以在兵海里“洗澡”,但剑客却是单挑无敌。 看靖南侯现在这个模样,岂不是说他赢了剑圣? 一时间,郑凡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靖南侯这个人了,打仗的本事堪称军神不说,个人实力也这般强悍,如果没有自灭满门的那个污点…… “任涓。” “侯爷,末将在!” “接下来的事,你协助郑城守。” 接下来,自然是敛财了。 晋国京畿之地,燕国不打算派兵站住,因为燕国那边的新晋之地还没完全消化掉,没必要贪多嚼不烂,同时燕国和司徒家之间也需要一个小小的缓冲区,燕国继续保留信宿城为界就行了。 但这里的财货,肯定是不能放过的,郑凡需要钱,靖南侯也需要,刀兵一起,战前的鼓舞,战后的赏赐,以及平日里的统治维持,这银子可以说是花得如流水一般。 “末将遵命!” 这个差事,就这样落到郑凡身上了。 当然了,郑凡也只是一个中介,他之后肯定会把这活计给分包下去。 而且,郑凡相信有上次在滁州城的练手,四娘和瞎子他们在做账私藏腰包的本事,肯定会更得心应手。 就不信了,田无镜再全才,还能自带高级会计师职称不成? “侯爷,您先进去休息吧,末将让人去请了这里最好的大夫了。”任涓提醒道。 靖南侯没说话。 任涓默默地示意队伍继续前进,正合殿就在前头了。 就在队伍重新行进时,郑凡忍不住开口对任涓道: “任大人,让侯爷去正合殿休息,不合适吧?” 正合殿,在晋国皇宫中轴线上,殿并不大,不是朝会的场所,但却是以前晋皇和亲近大臣开小会的地方,也兼了御房的职能。 任涓听到这话,马上瞪向了郑凡。 “任涓。” 靖南侯开口了。 “侯爷?” “本侯虽说刚刚和晋国剑圣打了一架,但现在扭下你的脑袋,还是能做到的。” “侯爷,您要末将脑袋,末将可以亲自割下来送到您手上!是末将疏忽了。” 靖南侯闭上了眼,也不知道是伤势发作还是不想说话了。 任涓只能挥手,示意队伍改了方向,去了西侧的偏殿。 郑凡则继续跟着, 靖南侯被安顿下来后,挥手,道: “你们都去忙吧,本侯自己调理一下。” 众人这才纷纷退去。 等走到外面,任涓看着郑凡,道: “刚才本将疏忽,可多谢郑城守提醒了。” 郑凡马上拱手行礼回应道: “任大人一夜厮杀,已然疲惫,精力不济之下思虑不周,也是情有可原。” “呵呵,其实,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是么?” 郑凡听出了任涓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能当上总兵的将领,可能会有一些特殊性格和癖好,但绝不会是傻子。 正合殿是晋国皇帝才能用的地方,带有极强的皇权象征意义,靖南侯住进去后,这件事一旦传到燕京去,有心人肯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如果是以前,靖南侯住也就住了,郑凡觉得就算燕皇知道了,还会在日后笑着问靖南侯你也坐坐我这龙椅,看看和晋皇的那把比比看,到底是哪一把更舒服? 本来,这都不算什么事儿的。 因为两位侯爷和燕皇的关系,真的是那种外人难以理解的瓷实。 但昨天靖南侯曾暗示过自己,燕皇的身体,可能出问题了, 一旦这个猜测是真的, 那么一个春秋鼎盛的皇帝和一个身体出问题的皇帝, 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不过任涓倒不是故意坑靖南侯,而是无论在镇北军还是在靖南军,就算两位侯爷“一心为公”,但他下面的人,总兵们,游击们,谁不想去混一个从龙之功? “呵呵,本将原本还以为侯爷这般赏识提携郑城守,郑城守应该是自己人才对。” 郑凡马上回应道: “大人,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末将才不得不出言提醒。” “什么意思?” 在任涓的示意下,周围的甲士都已经散开了出去,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大人这般做的目的,何在?是试探侯爷的心意,还是想要向侯爷证明大人您自己的心意?” “继续说。”任涓看着郑凡。 “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人应该清楚,用公忠体国,国之柱石来形容侯爷可是一点都不为过。 侯爷,不会反!” “就这些?” “大人您刚才的试探,侯爷是真的会杀人的。” “呵,本将不怕死。” “但这样死得不值得。” “哦?不值得?那你说,怎样才算是值得?” “大人,应该这般做,这份功劳太大,您何必想着吃独食?而且,您一个人,吃得下么?” “那该怎么办?” “大人莫急,且听末将说完,您一个人做这事,侯爷为了国家考虑,肯定会将你杀了,以儆效尤。 毕竟大人您虽然身为总兵,但我大燕,还不至于缺了您这一个总兵就垮掉的地步。” “……”任涓。 “大人,这些念头,这些意思,您应该先埋藏在心底,不要随便表露出来,这是大事,不是谈婚论嫁,各种礼节讲着节奏顺序一步一步来。 大人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用着急,慢慢地去联系我靖南军其他总兵,游击将军,一定要联系信得过的人,再由他们从自己麾下去联系游击将军城守守备以及诸多中坚校尉。 等联系完成后,再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地方。 就这里,咱们就数千疲惫之师,能顶什么用? 最起码得靖南军主力在侯爷身边时才对。” “你快快说,联系完后做什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 道: “大家一拥而上,将一件龙袍直接披在侯爷身上,然后从大人你以及诸多总兵游击到万千靖南军士卒一齐跪下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七章 借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其实,郑凡对任涓听了自己的建议后对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还真不是很在乎。 之所以和任涓说这些,不过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态度。 回到寝宫后,郑凡马上派人喊来了瞎子他们,将靖南侯给自己的任务分派了下去。 随后,就在寝宫旁的偏殿里,找了个空荡一些的房间,开始休息。 这一睡,再醒来,就是临近黄昏了。 醒来时,伸了个懒腰,薛三的身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道: “主上,醒了啊?” 郑凡点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睡得有点久了。” “主上是累了。” “呵呵。” 其实,郑凡清楚自己是在偷懒,但无所谓,谁叫自己的手下能干呢。 就是自己偷懒睡觉,身边还有一个手下在保护着你。 唉,你要说这阵子南征北战的,日子确实不轻松,但真要说多痛苦,也未免有些矫情了。 郑凡起来后,走了出去,刚准备去找点吃的,就看见阿铭走了过来,将一份册子递了过来。 “这么快么?” 郑凡有些意外,打开册子后发现是京畿之地的抄家所得。 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别看晋国皇室已经落魄这么多年,但真的用刀刮一刮,还能刮出一层厚厚的油脂。 这里面,两成是自己的啊,发了,发了。 同时想到这账面下头还有一层暗账,啧啧。 不过,郑凡还是问阿铭: “靖南侯的夫人是密谍司出身,她如果要查账的话?” 阿铭笑了笑,道: “四娘说了,主上不用担心这个,这本就兵荒马乱地仓促搜刮,而且可能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被敲出去了多少,这账,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好。” 既然四娘这般笃定,那郑凡也就认为没得问题了。 就在这时,梁程骑马过来,看见郑凡后禀报道: “主上,靖南侯找您。” “知道了。” 郑凡一只手拿着册子另一只手接过了梁程递送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去了正合殿西侧的偏殿。 偏殿门口,并没有大队兵马驻守,只有五个甲士。 虎死还威犹在呢,更何况靖南侯只是受伤罢了,他就算是受伤,也不是寻常宵小能够加害得了的。 不用通禀,郑凡只是和门口的甲士对了一眼,对方就让开了身位,而当郑凡推开门进去时,看见正坐在一块垫子上的靖南侯。 靖南侯不是打坐的姿势,坐得很随意,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炉子上煮着热水,旁边还有一套茶具,应该是从这宫内搜罗来的。 “侯爷。” 郑凡行礼。 “嗯。” 靖南侯点点头,示意郑凡坐下说话。 郑凡也不客气,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 “事情办得如何了?”田无镜问道。 领导给你差事,临了问你事情如何时, 如果你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不清楚的话,那就真的是尸位素餐了,尤其现在还是战时,在这个位置上不做事,按照军法,那真的是死有余辜。 好在,郑凡虽然睡了差不多整个白天,但手底下已经很贴心地将数据统计好了给了自己。 “侯爷,都在这儿呢。” 郑凡将自己都没看完的册子直接递给了靖南侯。 靖南侯接过来,开始翻阅,一笔笔,一件件,还分门别类做得很细致。 “李富胜说你小子在滁州就办得不错,这次本侯就特意让你试试,没想到,这差事确实办得很漂亮。” “侯爷,这是末将职责所在。” “办得好就是办得好,你不要谦虚,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谦虚的人。” 靖南侯将册子放在了一边,又道: “早上时,你的提醒,很不错。” “侯爷对末将很好,救了末将几次命了,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这句话,本侯觉得是真的。” “末将对侯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你看,这话就是假的。” “侯爷………” “呵呵,不难为你了,不过本侯是真的好,会打仗,会写,会说话,会做账,还有大局观去分析局势; 郑城守,我大燕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人才?” “侯爷谬赞了,和侯爷比起来,末将根本就不算什么。” “咱们俩说话,不用这般虚头巴脑的。” “是末将心里和侯爷您亲近,就跟晚辈想讨长辈开心,在长辈面前多说几句吉祥话一样。” “长辈?” “是。” “你仕途上,本侯其实并没有如何提携你,你现在的一切,还是靠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其实,本侯还压制了你不少。” “数次救命之恩,末将怎敢忘怀?” “这也不算什么恩德,你是本侯的兵,本侯救自己部下,理所应当。” “侯爷……” 你这把路都堵死了,我这马屁还怎么拍? “你麾下还剩下多少人马?”靖南侯问道。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可冲阵之卒,也就一千了。” 好在这次打京畿之地,晋军抵抗很微弱,损伤并不大,否则郑守备连一千战兵都要凑不出来了。 “心疼不?” 田无镜嘴角带着微笑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 “疼。” 郑凡现在最大的结症就在于,大燕其实就两大野战军,一支是靖南军,一支是镇北军,镇北军有北封郡这些北地子弟兵作为兵员补充地,靖南军则有银浪郡作为依托。 郑凡说是和这两大野战军都有关系,但又并非完全归属于他们序列,所以战后兵力补充,没办法直接从他们这里获取。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郑凡原本应该隶属于许文祖这类地方军派系,但郑凡又想自己拉山头独立出去,等于是断了脐带。 这一点,田无镜作为过来人,怎么可能不清楚? “盛乐城还在地方豪族手中,本侯待会儿叫任涓,让他拨出千骑给你,帮你将盛乐城夺下来。” 一千靖南军? 郑凡马上激动道: “末将多谢侯爷!” “别急着谢,只借你三个月,三个月后,这支人马就得回去。” “啊?” 郑凡愣住了。 虽然借三个月已经是极好的了,但原本他真的以为这是送给自己的。 “要不要吧。” “我要,侯爷,我要,我要!” 田无镜点点头,又道: “盛乐城这个位置,很关键,紧挨着司徒家,同时还靠着天断山脉,提防司徒家的事儿,不用你做,本侯会亲自盯着; 但有一件事,你得替本侯做好喽。” “侯爷请吩咐!” “密切注意野人的情况,野人虽说比不得蛮人,但日后我大燕想一统三晋,就必然会面对野人的问题。” “请侯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嗯,你小子办事能力,本侯是信得过的,对了,任涓那里还收了两千多的晋军俘虏,成色有些杂,有以前闻人家的,也有赫连家的,还有京畿之地亲兵出身的,你要么?” “末将要。” “可别吞下去闹肚子。” “侯爷,末将用兵,多多益善。” “好狂妄的语气,你用兵是多多益善,那本侯呢?” “侯爷善用将!” “呵。”田无镜笑着摇摇头,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到底是与谁学的?” “回侯爷的话,末将从军前开酒楼做买卖的。” “也是,日后你郑城守发迹了,也算是起于草莽的一例典型了,我大燕受世家门阀荼毒太久,也是需要你这种人冒冒头。” 人,是需要希望的,以前世家门阀把持上升渠道,普通黔首想出人头地难度太大。 既然马踏门阀了,自然得有点新气象出来,郑凡倒是很乐于被当作一个典型来培养。 其实,乾国当初也有一个典型,那就是刺面相公,从一个囚犯发配边军的正儿八经贼配军,一步步走到了那个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以说是给乾国武将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只不过好景不长罢了。 “本侯接下来,不出什么乱子的话,会一直在历天城,与你的盛乐城相隔遥远,倒是曲贺城的李豹与你更近一些,你和镇北军也有一些渊源,自己看着办吧。” “末将明白。”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明日本侯就打算撤军,太后以及一些晋国近亲宗室本侯也会一起带走,你那里,也速速做些准备吧。” “是。” “行了,去忙吧。” “末将告退。” 等郑凡离开后, 一道倩影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将泥炉上的壶给取下,开始泡茶。 田无镜的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拍了拍,道: “叫你不用来的。” “爷,妾身能不来么?您瞧瞧,爷你现在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明摆着能打赢的仗,偏偏自己要去和那晋国剑圣打一场,爷您需要这点名声么?” 剑圣在自己面前败走,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当真是绝对的荣耀。 在杜鹃面前,田无镜确实没什么架子,其目光,在落到杜鹃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也难得的带上了些许温柔。 “我出手的话,将士们,就能少死一些。” 剑圣要是在京畿或者皇宫里,他一个人凭着一把剑,杀个两百骑不成问题。 “是是是,您是侯爷,您是大帅,您心疼士卒,但您也得心疼心疼妾身呀。” 杜鹃将茶杯递送到田无镜面前,又道: “爷,任涓手下兵马本就不多了,又抽调出一千,您这是在敲打他?” “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然得敲打敲打。” “爷,任涓是个忠心的。” 田无镜喝了口茶,闻言,抬起头看向杜鹃,道: “你想当皇后不?” 杜鹃依偎到田无镜怀中,手指抚摸着田无镜的胸膛,道: “爷,妾身什么都不要,妾身只想爷可以平平安安的。” “想当,也当不了的。” 田无镜摇晃着手中的茶杯, “谁人敢相信一个连自己满门都能灭的人,以后能共富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八章 地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今日是立春,但对于北地的盛乐城来说,春天的影子还没瞅见,寒冬的尾巴也依旧赖在这里没走。 盛乐城坐落于晋国北方,几乎就是在天断山脉下面,数百年前,野人还能蹦跶时不时地祸乱三晋时,盛乐城曾起到过晋国桥头堡的作用。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如今,天断山脉从西段到这里的中段,野人已经不成气候,只有东段以及更北方向的雪原,依旧承载着野人的压力,那一段区域,由司徒家负责。 盛乐城在三晋之地人眼里,则是一个苦穷之地。 一是地理过于偏僻,二则是过于靠北,气候对于常年生活在北方的燕晋二国的大部分百姓而言,都显得极端了一些。 但盛乐城却并非不热闹,早年间这里是战场,近百年来,伴随着野人的不断式微,使得这里反而成了一个贸易中转站,之前没打仗的时候,说这里是车水马龙那有些过于夸张了,但绝对没有丝毫冷清可言。 眼下,盛乐城的一家酒楼二楼的包厢内,坐着五个人。 坐首座的,乃是盛乐城大族族长——秃发承继。 在其左手边,是一个文人,年约三十,虽是文人打扮,但脸上却饱经风霜,有早衰之象。 他姓周名正文,曾是赫连家的谋臣,被赫连家安排在这里打理生意有七年。 坐秃发承继右手边的,是一个身上披着裘皮的大汉,大汉头上扎着很多小辫儿,垂落下来,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刺青,这是标准的野人打扮,名叫熊烈。 战争,是最残酷的融合方式,这段区域的天断山脉内,有不少野人聚落改了姓,渐渐“晋化”了,他们也会下山来做生意。 坐在对面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身披斗篷,女的年轻貌美,二人都是本地两大商行的大掌柜,可以说,在座的五人,算是盛乐城内最有头有脸的五个了。 酒过三巡之后,秃发承继打开了话匣子: “呵,本以为能继续看热闹,谁晓得这燕人居然这般能打。” 周正文点头附和道: “确实,本以为燕人是打乾国的,老家主和闻人家的家主联手想从燕人身上趁机割块肉下来,谁晓得反而……唉……” 田无镜二十万铁骑借道入晋,一举覆灭两大家族,宛若一场飓风,直接席卷了大半个三晋大地。 底下的人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猛地一抬头,竟然变天了都! 周正文原本有赫连家在后面撑腰,在这座盛乐城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盛乐城各方面势力在他面前都得伏低做小。 如今赫连家覆灭,他周正文瞬间就成了个弟弟,只不过好在他在盛乐城还有一些势力,且接收了一部分赫连家的难民,实力有所补充,不然是真没资格坐在这张桌子边了。 “有话直说。” 熊烈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催促道。 秃发承继没介意这个野蛮子的无礼,事实上,搁在数百年前,他们可能还是一个祖宗。 无论是燕国、楚国又或者是晋国,在自己的史上所记载的初始,都是奉大夏天子之命先祖率部来到封国抵御蛮人、野人、山越的侵袭。 事实则是,楚国一开始封国其实很小,那块地方原本基本都是山越百族的地盘,结果数百年的开拓征伐下来,原本的主人山越人只能在雨林沼泽里打游击了。 而原本的野人,并非天生喜欢爬山爱住在山里,原本的三晋之地上,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不过被虞氏花了数百年的时间,硬生生地打入了天断山脉。 大到赫连家、小到秃发一族,其实原本就是野人出身,不过已经同化入晋数百年,自然不拿自己当野人,而当做是晋人。 赫连家算是归化一族里混得最好的一个,很早就开始给自家的出身进行“洗白”。 学着楚国皇族,开始给自己祖上编童话故事。 主题就一条,你可以说我先祖是凤凰生的、神牛生的、神鹰生的,甭管是什么兽神生的都可以,就是别跟我提是野人出身! 秃发承继开口道: “想必大家也收到消息了,十日前,虞氏的虞化成,也就是剑圣的弟弟,反了皇帝,想要追杀皇帝,结果皇帝被燕人救下了,随后燕人的那位南侯率军踏平了京畿之地。” “早晓得了。”熊烈嚷嚷道。 秃发承继压了压手,道: “晋皇如何,和咱们其实没多大干系,但自始至终,司徒家都一言不发,这是什么意思大家想过没有?” “啥意思?”熊烈继续嚷嚷。 其实这个野人,看似粗蛮,实际上心细如发,在他手头上就有四五个聚落的生意由他负责打理。 这时,宁氏商行的大掌柜那个叫宁翠翠的女人开口道: “意思就是,司徒家虽然建国称帝了,但他们似乎没有和燕人开战的打算。” 熊烈呵呵一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不屑道: “那就是司徒家怂了呗。” 周正文则道:“问题就在这里,司徒家可以怂,可以退,可以对燕人暂避锋芒,那咱们呢?” 在坐的人,都沉默了。 是的, 燕人忽然打入三晋之地,让他们这些地头蛇直接慌了神,陷入了六神无主的境地,盛乐城虽然苦穷,但苦的是平民黔首,他们可都是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所以,他们本能地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保住盛乐城如今的局面,外加对燕人的恐慌感,让他们在得知司徒家建国“大成”时,就迅速做出了响应,直接反正,控制了盛乐城,同时派人向司徒家进表。 司徒家反应也很快,马上加盖着大成国皇帝玺印的旨意就下来了,大家都被封了将军,也都带了官身。 然后,司徒家就没动静了。 等到燕人打入了晋国京畿之地,杀了虞化成,司徒家继续作壁上观之后,诸多豪强大族这才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 他们在这里蹦跶得欢,以为司徒家的大军马上要开入,三晋之地究竟谁主沉浮还能再拼一拼,再争一争呢! 但现在等于是人家把你勾引了一通,你也戴着红杏坐到墙头上了,结果发现人家是逗你玩儿呢! 这他娘的该如何是好? “摆在我们面前的,其实就两条路,一条是迁移进司徒家的地盘。”周正文说道。 “离开盛乐城我们又能算什么?”宁翠翠马上喊道。 在这里,他们是地头蛇,但离开了这里,他们只能是一支规模比较大的流民罢了。 周正文点点头,又道:“这第二条,就是我们也主动派人去燕国那边摸摸情况,姿态,可以放低一点,之前的事儿,可以推到一个小户人家头上给燕人一个交代,再让燕人派个城守官过来意思意思,这样燕人得了面子,咱们得了里子,大家皆大欢喜。 其实,不管怎么样,无论是以前老家主在时还是司徒家来了又或者是燕人来了,他们想要管好这座盛乐城,就必须得依靠我们。” “周先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不过也得看看燕人的架势,如果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燕人也没打算来真的,那咱们就给燕人一个面子又如何?”秃发承继说道。 “说不定,燕人会放任咱们这里不管呢,嘿。”熊烈说道,随即,他又笑了起来,道:“也是乐死个人,当初是你们聚在一起说,要打出旗帜反燕,投靠司徒家,现在又是你们在这里说司徒家靠不住了,燕人可能要来了。 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秃发承继冷哼了一声,道: “你倒是不怕,反正若是燕人兵马真的来了,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和商队马上躲进山里去,我们呢?” 熊烈不以为意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 “合着我们圣族天生就喜欢住山里一样,八百年前,这里可是我们圣族的地盘! 不过,你们也别怕,别现在觉得住进山里逃难有多煎熬,时间久了,其实也就习惯了。” 蛮族自称自己也是蛮人,因为在蛮人看来,“蛮”之一字,本就带着一种实力强横的肯定。 而野人却不会自称自己为野人,反而称自己为圣族,虽然他们知道整个东方甚至包括西方,都叫他们野人。 挤兑了一顿秃发承继后,熊烈站起身,道; “你们继续商议吧,我就先回去了。” 他是有退路的人,而且他也是有底气的人,野人聚落在盛乐城里有一个货场,里头持械者就有数百,其他势力也轻易间不敢招惹他的,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求财,得罪了他,相当于得罪了附近山脉里的一片野人聚落,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离开了酒楼的熊烈直接回了自己的场子,里头堆着不少山货,还有很多装着妖兽的笼子,这些妖兽也没什么杀伤力,放在后世,也就是宠物狗宠物猫的感觉。 当熊烈进入后院时,看见有一个年轻男子正在逗弄着自己最喜欢的一只青鹰。 这也是妖兽的一种,羽毛是青色的,是传说中的“青鸟”化身,可驯化,通人性。 这只青鹰品相极好,是熊烈的心头所爱,寻常人连碰都不准碰,但这个年轻男子却拿着一根竹签儿在那里随意地扒拉着。 熊烈却没有丝毫生气,反而主动单膝跪下, 道: “郑大人,奴回来了。” 郑凡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熊烈,道: “跟你说过几次了,别这么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 “礼不可废!” “呵,那你至少得等我真的拿下了盛乐城后,再这般认真行礼才是,现在应该让我和你好好装一装礼贤下士,歃血为盟都可以,你这都给我跳步了,不好。” “………”熊烈。 这时,瞎子从郑凡身后走了出来,看着熊烈,问道: “那几家是什么态度?” “回北先生的话,那几家现在怕你们燕人怕得很,已经准备派人去你们那里投诚了,但看他们话里的意思是,燕人可以派一个官员过来名义上统治这里,但真正的管理者,还是他们自己。” 瞎子闻言,点点头,道:“情理之中。” 想让既得利益者放弃自己的利益,实在是太难了,也不现实。 “他们想得有点美。”郑凡将手中的竹签丢在了地上,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面子里子,都要。” 瞎子马上送上很敷衍的马屁: “主上所言极是!” 这时,熊烈开口道: “郑大人,北先生,六皇子的信上午时刚到。” “他信里说了些什么?”郑凡问道。 没人会知道,小六子当初的生意到底做了多大,哪怕燕皇一道旨意下来,明面上的生意全部上交给了户部,但影响力这东西,可不是说散就散的。 比如这熊烈,当初就是个野人奴隶,被贩卖进了燕国,被六皇子收了,一番拾掇后,又让他回了晋国,回到了盛乐城那里,资助他一边联系山脉附近的一些野人聚落一边和盛乐城搭建联系,几年下来,已然混成了盛乐城这里极有影响力的一个人物。 之前郑凡受封盛乐城城守时,小六子就在信里将熊烈这个人提了一下,说,可以用。 但有个前提,想稳妥地用,你得兵马足够震住他,以这个为前提,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报恩。 这次来,郑凡在盛乐城城外郊野里正规军就有两千余人,还有两千多晋国伪军。 说实话,不考虑损失的话,攻城都可以了,虽说盛乐城内各大商行以及一些当地大族也能拉出个数千人马,但他们四分五裂的状态怎么可能守得住城? 不过能不攻城就最好不攻城,眼瞅着就要翻身了,郑凡可不想在希望的黎明前在亏损太多本钱。 “郑大人,主人在信里说了两件事,一件,是让奴好好地听郑大人的话办事。” “另一件呢?” “主人说感谢郑大人月余前送去燕京给他的几大车玉米面,主人说他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窝窝头了。” ———— PS:秃发这个姓氏古代本来就有的,不要笑。 感谢刘小刀最帅成为《魔临》第79位盟主,感谢墨染星夜的飘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十九章 当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倒是挺喜欢野人的这种款式椅子,很宽,很大,也很结实,虽然不讲究什么细节,但能坐能靠的,巴适。 瞎子默默地剥着橘子,同时面向熊烈,道: “吃橘子?” “不吃,不吃,北先生您吃。” “哦,不吃还站这儿做什么。” “是,是,奴告退,奴告退。” 熊烈行礼后下去了。 待其走后,瞎子剥了橘子,递向郑凡。 郑凡摇摇头,道:“我还是更习惯四娘喂我吃。” “唔,这活计,属下可代替不了。” “嗯,你可千万别勉强。” “呵呵,主上,明晚,这座城就属于您了。” “我对这个不是很担心。” 一群看似联合却各怀鬼胎的对手,郑城守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要是连他们都收拾不了,那真是白混了。 别看什么秃发家,什么各个商行的,在正规军面前,全都是纸老虎。 “主上是在思虑什么?” “瞎子,我感觉我的境界,有些松动了。” 瞎子闻言,明明黑黢黢的眼眶仿佛有亮光闪烁。 郑凡的实力提升,牵扯着所有魔王的心,就跟父母看着孩子从幼稚园上到小学再从小学上初中一样。 你很想让他直接跳级到大学然后滚出家去, 偏偏还不能催他。 “可能就缺一点儿火候了。” “主上辛苦了。” “又客气了,对了,你看看这里,不少妖兽,这感觉就和以前逛宠物市场一样。” “是的,主上,这里面的利润,很大。” 后世的宠物行业,那利润,可以说是相当恐怖了,尤其是宠物医院,比人看病都贵。 “你留意到就好。” “主上,属下是这般觉得的,盛乐城这里,发展农业并不是很划算,这里气候也不合适,倒是这商贸方面,可以多下一点功夫。 眼下燕国在休养生息,和司徒家也不大可能短时间开战,乾国那边也安分,在积蓄力量做着改革。 其他商行的生意和布局,因为这一场波及三国的大战,被折腾和损耗了不少,咱们有了盛乐城作为依托,正是咱们入手这一行的好机会。 最重要的是,六皇子的产业虽然被上交给了燕国户部,但产业是产业,人才是人才,属下是不信六皇子手下没存着一批能用的大掌柜的。 而且户部那边也不可能都留着六皇子的人不换,否则这和没接手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比我还狠。” 对小六子是敲骨吸髓啊。 “不用白不用,反正已经欠了六皇子不少人情了,再说了,如果咱不再继续有求于他,可能六皇子自己心里反而会觉得不踏实,窝窝头都吃得不香甜。” “嗯,所以我们是为他着想。” “是的,主上。”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主上,属下先下去处理一下入城的接应事宜。” “行,你去忙吧。” 等瞎子下去后,郑凡又走到笼子边,将笼子打开,这只青鹰被熊烈调教得是有灵性了,自己乖乖地站到了郑凡的肩膀上,抬头挺胸。 “呵呵,有点意思。” 郑城守当即脑补出自己全副甲胄坐在战马上,肩膀上站着一只海东青的画面。 可惜青鹰这玩意儿太贵,也不好养活,确实可以拿它做军情传递的用途,但无法大面积推广,有些鸡肋了。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了嚷嚷声。 郑凡将青鹰送回笼子,走出了小院。 场子上,有一支外来商队,为首者是一个女人,年纪在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燕晋的女人,很少能学得如同乾地女子那般婉约,不是她们不想,而是生活和环境所迫,眼前的女人也是这般,手攥一把长刀,带着十几个人和熊烈这边的人在对峙着。 郑凡依靠在围栏边,伸手从兜里取出一把炒豆,一颗一颗地往自己嘴里放着。 熊烈见郑凡出来了,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会儿盛乐城还是“敌后”呢,郑凡怎么能抛头露面,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 郑凡见熊烈主动走了过来,笑着问道: “什么事儿?” “大人,这个女人是秃发家的人,一直负责跑货的,最近半年,商路断绝,不好走,她是带人来跟奴要钱的。” 做生意的,你欠我她欠他,这是常态,在后世,基本每到年尾,就是讨债的日子,张三找李四要债,李四说得等王五还了他的债才能把钱给张三。 “你没给?”郑凡看着熊烈问道。 “奴给了啊。”熊烈马上回答道,“大人,这会儿了,奴怎么可能节外生枝。” 反正今儿个给了,明儿个这钱说不得还得再拿回来。 郑凡拍了拍手,问道:“给了多少?” “全清了。” 熊烈刚回答完,自己就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着道儿了。 自己要是一直拖着欠着,大家反而习以为常了。 这时候自己居然主动将债给清了,而且是在燕人可能要来,大家都惶惶不安不知道以后是个何种走向的时候, 怎么可能不让人家起疑? “明明将债给清了,她是以什么理由来闹事的?”郑凡问道。 “她说我们是准备撤回山里,不准备和她的货帮做生意了,让我给她一个说法,毕竟她手底下这帮兄弟还指着这条线吃饭。” “呵,够牵强的。” “大人,奴这就去处理。” “别介,人既然瞧出来也上门了,那就招待招待,带她进来。” “是,大人。”说完,熊烈又舔了舔嘴唇,道:“奴有罪。” “下次做事,多动动脑子。” “奴省的了。” “嗯,去吧,把人带进来。” 郑凡说完,就很平静地转身回了院子。 熊烈看着郑凡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叹,能得自家主人看重和资助的人,确实不一般,这种气魄和胆识,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没看见的是,走回院子的郑凡直接在心里喊道: “瞎子,瞎子!” 瞎子就在院子的一个房间里,距离不远。 很快,瞎子就在心里回应道: “主上,怎么了?” “秃发家的人可能瞧出什么端倪了。” “主上莫慌,瞧出来就瞧出来就是,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瞎子还是一贯沉得住气。 “十几个,一个女的带头上门找茬的。” “那主上就见见?” “我让熊烈待会儿把人带来了。” “主上英明。” “先见见,再聊聊。” “应该如此。” 郑凡其实没有多少身为敌后工作者的慌乱,这里是熊烈在盛乐城的老窝,里里外外数百个野人护卫在呢,就算盛乐城里其他势力想打进来,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同时自己这边只需要“一支穿云箭”, 城郊埋伏的阿铭等人就会马上出兵攻城。 之所以带着点以身犯险地先一步进来,只是想将事情布置得稍微妥当一些,事儿成时,也能更圆润一点儿。 强攻硬打,不是郑城守这段时期的作风,除非他有了类似镇北侯府的家底子,那就真能跟李富胜学学吼一吼:打仗嘛,最要紧的就是兵强马壮! 少顷, 那个女人被熊烈领了进来。 郑凡斜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条兽皮毯子,瞎子站在郑凡身后。 女人看了看熊烈,又看向了郑凡。 随即, 她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道: “民女参见大人!” “你知道我是谁?” 郑凡问道。 “大人肯定是燕国来的贵人。” “你是秃发家的人吧?” “回大人的话,民女叫秃发素。” “咳………” 郑凡忍不住咳了起来。 “大人,秃发一族,愿意归顺燕国,成为燕国麾下忠诚的子民,为大人前驱鹰犬,扫平一切不服管教之人!” “我很好,今日如果不是我叫熊烈把你带进来,你会怎么做?” “回大人的话,民女本打算白天找个由头来这里看一看,晚上可能会亲自摸进来再看看。” “你倒是实诚。” “在大人面前,民女不敢有丝毫隐瞒,大人,您只需要一句话,我秃发家家主秃发承继将亲自过来为您执鞍。” “你们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 “大人,盛乐城各家,有哪个没有派出人去联系大燕呢?” 盛乐城内外,何人不通燕? “只不过熊烈这边的表现过于异常了一些,让家主笃定熊烈这里肯定已经和燕国的贵人接上头了。” 都想通燕,因为燕人太可怕了,同时司徒家又很不厚道地放了个鸽子。 这期间,司徒家的做法和当初派特派员满大陆给山贼土匪打包批发委任状的中正很相似,偏偏自己却一直没反攻过来。 只不过,想通燕,想当二五仔,也是需要关系的,也是要介绍信的。 郑凡眼睛微微闭起,开始盘算起来。 其实,一开始的设想,是想将盛乐城给彻底打扫干净的,因为这是自己第一个根据地,也是老巢,肯定得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但,秃发家这种地头蛇的效忠? 秃发素马上继续道: “大人,秃发一族族中可持械者近千,将成为大人您身边最为忠诚的护卫!” 一千人? 毛皮毯子下的手,开始划拉开了。 瞎子没说话,这时候,需要主上自己来做决定。 秃发素一直跪在地上,神情很是肃穆,她很紧张,而且这种紧张很是怪,明明眼下盛乐城还在自家手中,至少有一半,是自家的。 然而,尽管如此,自己却依旧在这个燕国男子脚下,瑟瑟发抖。 这就是所谓国势如此,你强,你就能所向睥睨。 一场大战下来,燕国一国单挑东方两大国,一方面打到乾国上京城下,另一方面吞并半个晋国,西边,还能犹有余力防备着蛮族,让其不敢东进一步。 若是司徒家想要趁着燕人立足未稳,和燕人版扳手腕,他们这些豪族不介意跟着火中取栗一把,毕竟司徒家也是公认的三大家族中势力最强的一家,同时还常年和野人打仗,也算是兵强马壮。 但一旦司徒家不准备干仗了,他们这些豪族地头蛇瞬间就被抽去了一切精气神,在燕人的铁蹄面前,直接化作了一只只鹌鹑。 “这样吧,让秃发承继,来拜访我。” 秃发素马上磕头, “民女这就回去禀报家主。” “行,你回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民女告退。” 秃发素离开了院子, 熊烈有些焦急道: “大人,这要万一………” “万一就万一吧,除非他秃发一家铁了心想举族入天断山,否则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最后,就算他躲进了天断山里,就真当我大燕虎贲,奈何他不得么?” 郑凡说着说着,将目光落在了熊烈身上。 “有些话,说了可能会伤了你的感情,我在这里先对你道个歉。” “大人您尽管说,奴不敢有丝毫怨怼。” “嗯,那就是,说实话吧,野人和蛮人,其实没多少可比性,虽然我听说你们东北雪原上的野人里,出了一个王,但我大燕,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 和蛮族厮杀了数百年了,当年全盛时期的蛮族得是多大的阵仗,但我大燕,何时落入过下风? 这百年来,蛮族更是被打得怕了,疼了,我家陛下一道诏过去,他蛮王就真的不敢东进一步。 这就和下棋对弈一个道理,一直和高手下棋,你的水平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 “奴不敢有丝毫异心,奴经常交往的那几家聚落,也不敢有丝毫异心,这一点,奴可以拿脑袋担保。” “熊烈。” “奴在。” “我不认为你是个野人,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麾下,蛮族最多,正儿八经的燕人,反而没多少,我这人,不分蛮夷贵贱,只要愿意为我效力,我都等同视之。 但丑话我得说在前头,我虽然不会像晋人那样,时不时地进山剿杀野人。” “奴代山中野人诸多聚落,叩谢大人大恩大德!” “哎,不急,不急,我话还没说完,想不被我视为眼中钉,那就得按我的规矩办事。” “大人的意思是?” “纳贡,抽部落勇士为我部曲,质子入盛乐城,这三项,少一项,都不可以。” “这………”熊烈。 “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了?” “奴……奴不敢。” “行了,叫你的人准备着吧,别万一秃发承继忽然发了疯,你总得替我抵挡个一时半会儿。” “奴遵命!” 熊烈退下召集手下了。 郑凡则看向瞎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这身兽皮毯子,道: “我觉得这毯子换成雪狼皮的,更能衬托出气质来。” “主上所言极是,虎皮太糙了,狐皮太娘了,雪狼皮,感觉恰好,属下日后会留意的。” “嗯,好。” “主上这是打算收服秃发家了?” “先看他上不上道吧,其实我还是看上他的族兵,谁叫咱兵少呢,那一千靖南军还得还回去。 就是辛苦你和阿程了。” 部下人马这般繁杂,又是蛮兵又是刑徒兵又是晋人溃卒又是地方豪族兵,可预见地不久后,还要有野人。 说实话,凡是搞这种大杂烩的军阀,最后都死得很惨。 也就只有在那些西方英雄魔幻电影里才能动不动就集结各族兵种取得个胜利。 但梁程的练兵本事以及瞎子的洗脑功夫,郑凡是信任的,到底是专业的。 “主上放心,这些都不是难事,等一切就绪后,大家也能各司其职了。”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 说着, 郑凡双手交叉放在腹前, 眼睛微闭, “我先睡会儿。” “那属下就先下去传信让他们提前到今晚发动了。” “嗯,这样最保险。” “主上晚上想吃什么,属下让人去准备。” “不急的,一时半会儿,秃发承继是不会来拜访我的。” “最好是这般。” “他要是早早来了,那以后就让他早早下去。” ……… “燕国的贵人,说是让我去拜访他?” “是的,族长。” 秃发素跪在秃发承继的面前禀报道。 “好,我知道了。” “族长,那您是现在去?” “不急,他既然说是要我去拜访他,哪有上门拜访不带见面礼的道理。” 说着, 秃发承继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三个弟弟,这三个弟弟都是族中的勇士。 “南面和西面的城门,本就在我们手上,吩咐下去,今晚大开城门,点燃火把,这件事,老四,你去办。” “是。” “老二,老三,你们点齐部族。” “大哥,对哪家下手?” “哪家?除了野人那一家,其余家,咱都要下手。” “大哥,非得要这样么?” 秃发承继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们,没好气地怒骂道: “人家都敢堂而皇之地先进城摆架子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家底气很足,就算是咱们打算跟人家死磕人家也有把握将我们一扫而空。 你们得庆幸,庆幸我提早发现了熊野货的不对劲,比其他几家发现得更早一些。 否则,就是我们被其他几家拿来当投名状了! 送礼当狗,要么不送,要么不舔; 既然决定要当了, 那就送最大的礼, 当最会摇尾巴的那条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章 定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确实是睡着了,不是为了装逼故意表现出自己的云淡风轻和处事不慌,而是午后的阳光晒得过于舒服,外加这些日子从守城到入晋国皇宫再火急火燎地率军赶到盛乐城地界,也没真正好好休息过,所以这会儿就真的睡过去了。 等到睁开眼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瞎子依旧坐在郑凡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些文件在写着什么东西。 这是瞎子的工作,现在是一个人当十个人用,哪怕有精神力加持,但再这么干下去,迟早得累死。 但好在等一切安顿好后,温家的那几十个读人,可以拿来当文培养,能替瞎子分担不少工作。 “你也不喊醒我,让我睡这么久。”郑凡说道。 “主上,小院的门属下给您开着呢,来来往往的不少熊烈手下的野人都瞧见了,您睡得很踏实。” “有心了。” “应该的。” “就是你不怕我感冒了?” “属下疏忽了。” “下次注意,至少给我多加一条毯子什么的。” “晓得了。” “事儿结束了么?”郑凡问道。 “自黄昏开始,外面隐约传来喊杀声,这会儿已经停下了,应该是结束了。” “哦。” 郑凡揉了揉自己的脸,打了个呵欠,道: “这下午睡这么久,作息一乱,晚上就又睡不着了。” “正好晚上四娘也进城了。” “呵。” 这时,一身甲胄的熊烈走入了院子,对郑凡禀报道: “大人,秃发家家主秃发承继求见,没带手下,孤身一人。” “让他进来。” “是。” 少顷, 秃发承继进来了,浑身是血,左手一个脑袋,右手也一个脑袋,腰间还挂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初二回娘家的小媳妇儿。 他直挺挺地走到郑凡面前,正准备跪下,却听郑凡先开口道: “这甲胄上的血,和脸上的血,一看就是自己抹上去的。” “…………”秃发承继。 郑城守也算是历经战事的人了,被敌人的血溅射到身上也算是家常便饭,而且曾跟着李富胜很久,李富胜是那种喜欢在血水里洗澡的主儿,所以对这些细节,自是能分辨得清楚。 这让秃发承继有些尴尬了,一时间站在那儿,弯曲了一半的膝盖不晓得是跪下去呢还是站直了,弄得像是在蹲马步。 郑凡见状,笑了笑,道: “不管怎么样,你也算是有心了,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秃发承继闻言,心里顿时一松。 但再一看, 发现郑凡对他说话时,是瞧着地上说的,而不是瞧着自己的脸。 “噗通!” 秃发承继马上跪了下来, 道: “秃发承继,拜见贵人。” “介绍介绍礼单吧,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也最喜欢看朋友送的礼单,有点贪财吃相难看,你别见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说正事儿。” “是,这是周正文的头颅,他是赫连家养在盛乐城的一条狗,赫连家敢冒犯大燕天威,出不义之兵进犯大燕,当真是人神共愤! 现赫连家已然覆灭于大燕王师铁蹄之下,秃发承继特斩杀刺獠,献于大燕王师! 这是宁翠翠的头颅,她是………” 三个头颅, 三个当家。 等于是中午一起吃饭的五个人,除了熊烈之外,另外仨,现在都成了首级。 说好一起众志成城抗击燕狗,结果一转脸就果断卖队友。 等到秃发承继汇报完后, 郑凡斜着脸看着他, 问道: “这些文绉绉的话,背起来拗口吧?” “贵人明鉴,小人粗鄙,怕污了贵人耳朵,这才事先让人………” “好了,我说过,你是有心的。” “谢贵人!” “你这礼,我收下了。” “多谢贵人赏脸!” “礼尚往来,咱也总得问候问候你家人。” “是……” “秃发一族,在盛乐一带,有多少族人?” “核心族人,一千余人。” “这么点儿啊,那没意思。” “加上外围族人,五千余人,可供族兵九百人,好叫大人知晓,这次为了剿灭这些逆贼,折损了不少族兵。” “嗯,那还不错,那么,秃发一族,可愿为我大燕效力?” “自然愿意!” “行,你这个态度,我很喜欢,我相信侯爷和陛下,也会很喜欢。”说着,郑凡指了指熊烈,道:“把这仨首级先收下去,我这人胆儿小,见不得这种场面。” 我信了你的邪! 但熊烈还是规规矩矩地过来将首级拿了下去。 郑凡又指了指秃发承继,道: “秃发一族算是盛乐一带的大族,应该积蓄很多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秃发一族的一切,都是大燕王师的,也是大人您的!” “哟,这话也很好听,不过你且放心,财货这方面,我不缺。” 这不是客气话,滁州城外福王陵墓里的财货还没运出来,自己这边从晋国京畿搜刮来的财货更是堆积得如同小山一样,郑凡现在还真能拍着胸脯很自豪地说: 老子不差钱。 当然了,等家业撑起来之后,这银子,估计也就很快不够花了,否则镇北侯也不会见了肉就拼了命一样。 养兵,是个费钱的活计,养精兵,就更费钱,爆农民兵和土匪兵倒是便宜,但这玩意儿没什么战斗力啊。 这西边儿是大燕,东边儿是司徒家,北面儿还有野人,都不是软柿子,没精兵,说话都没底气。 郑凡没让秃发承继起来,秃发承继也就只能继续跪着。 但是双方都没说话,这种压力,隐然间让秃发承继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晋地人喜欢玩儿鹰,秃发承继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鹰,正在被熬。 其实他是错怪了郑凡,郑凡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所以干脆不说话,他是有这个底气的,冷场就冷场呗,也无所谓。 终于,郑凡想到说什么了,他开口道: “我听人说,不管谁管着盛乐城,都得依靠你们这些地头蛇来帮衬着?” 秃发承继闻言,马上扭头看向了熊烈。 熊烈默默地站在那里,没说话。 但大家都很清楚,这就是熊烈打的小报告! “大人,这是小人的缓兵之计,拿来麻痹其他人,背地里积攒机会,准备喜迎大燕王师!” 郑凡点点头, 微笑地看着秃发承继, 道: “说人话。” “是,小人痴心妄想不识天威,罪该万死!” 秃发承继将脑袋磕在了地砖上。 嘿, 这从靖南侯那里学来的说话方式还真挺管用,以前靖南侯老拿这话来吓唬自己,现在自己也是活学活用了。 “秃发族长。” “小人在。” “以前的事儿,我可以既往不咎。” “大人仁慈,小人全族必然铭感于心!” “不过还是得靠你以后的表现。” “小人清楚,小人明白。” 敲打这种事儿,郑凡懒得自己亲自去做,等大军入城自己彻底接收盛乐城后,自己手底下的这些魔王,对于怎么玩儿人心怎么驭下怎么敲打人,那都是门儿清。 自己要做的,无非是在此时装腔作势,摆一摆厂公的谱儿过过干瘾。 这种感觉也挺好, 事儿你们做, 逼儿我来装。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野人护卫进来了,熊烈马上走过去听其耳语,紧接着,熊烈跪下禀报道: “大人,王师进城了。” 这意味着,盛乐城,大局已定! 郑凡点点头, 扭头看向自己身侧,却发现瞎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郑凡掀开自己身上的毯子,从靠椅上起身,恰好在此时,瞎子端着一套甲胄走了出来, 跪了下去, 恭声道: “请主上着甲!” 紧接着, 瞎子又呵斥道: “两个奴才,还不伺候主上着甲,是跟某一样,眼瞎了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瞎子本就是善于营造氛围鼓捣人心的主儿,外加他说话时还用了精神渲染攻势,对熊烈和秃发承继的心神本身就带着威慑。 二人闻言,马上起身站在郑凡身边,像是奴仆一样,开始帮郑凡穿甲胄。 熊烈还好一些,哪怕心里有些小心思,但他名义上毕竟是六皇子收养的家奴,现在六皇子将他转送给郑凡,那他给郑凡当奴,也是理所应当。 秃发承继就有些发懵了,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带着这些大礼过来谈一谈以后的“工资待遇”什么的,怎么直接就自动成为奴仆最底层了? 只能说自打自己进门开始,被连削带打的,彻底被磨去了气势。 但在这个氛围下, 二人都很乖巧地开始帮郑凡穿甲胄, 郑凡就撑着双臂, 任他们伺候。 而在瞎子用精神力构建的开黑频道里, “瞎子,这一出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主上英明,康熙微服私访记。” “那排场可不够。” “主上放心,梁世龙刚刚入城。” “那你抢戏了,等阿程率兵过来,这四周战兵都摆上时,我再穿甲效果岂不是更好?” “是,属下疏忽了。” “下次注意就行。” “是,属下明白了。” “唉,就是这刚睡醒就穿硬梆梆的甲胄,还真有些不舒服。” “主上。” “嗯?” “龙袍的话,四娘早就绣好了,那个应该比甲胄穿得舒服,要不咱现在就换?”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一章 进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你是想害死我?” “属下不敢。” “你心里肯定在骂我矫情和事儿逼。” “主上英明。” “呵,不过我倒是好,四娘自己绣的龙袍,啥色的?” “金黄色,符合咱们审美。” 燕国龙袍尚黑,更注重天子英武;乾国龙袍崇玄,衬托天子神秘;楚国龙袍重饰,零零碎碎每一件,都有故事可循。 晋国龙袍…… 晋国都没了,它是什么款式也无所谓了,就算为了一个吉庆彩头,后人也不会再去仿照晋国龙袍了。 “还是藏好了吧。” “属下明白。” 郑凡清楚,今儿个要是图一时爽,龙袍一穿,那感情好,靖南侯挣扎着不顾伤势三天时间可能就直接来斩自己人头而去。 讲真,目前为止,无论是对上燕皇还是南北两位侯爷,郑凡心里都没底,不仅仅是自己,连这些魔王心里也没底。 甲胄穿戴完毕,郑凡走出了院子,外面,有人早已备好了马。 郑凡翻身上马, 回过头看向熊烈和秃发承继, 挥挥手, 道: “跟着。” 随意地,像是出门呼喊自家的两条狗。 倒不是故意作践人,很多人天真地以为整天示人以恩,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什么的,就能将人心收揽回来了,那简直太天真了。 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你越是对他不客气,他越是对你心悦臣服,你越是对他温暖和煦,他转手就能把你给卖了。 作为征服者来到新地,首先要做的,是立威,而不是立德。 秃发承继抢先一步卡位,将熊烈挡在了身后,将郑凡的缰绳牵在了手里。 虽然不明不白地成了一个戈是哈, 但反正脑袋已经磕在地上了,再半途扭捏就有点蠢了。 熊烈在后头气得龇牙咧嘴,任何东西,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一看有人抢,嘿,瞬间就香得不得了。 只是也没有两个人一起执缰绳的道理,熊烈只能跟在马后,一步一步地跟着,本就黑肥的脸,更加阴沉了。 瞎子也骑着马,和郑凡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做配角的得知趣儿,不得抢戏。 而在外围,则有熊烈麾下的野人护卫以及一众秃发族的族兵候着,秃发承继是一个人上门的,但他麾下的族兵并没有回家,这会儿见自家族长在为那个燕国贵人牵马,有些秃发族的勇士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敢造次什么。 郑凡还看见了秃发素,如果这个女人能长得再好看一点,那么自己倒不是不可以为了拉拢秃发一族牺牲一下联姻个什么的。 但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靠联姻,算个什么本事? 这里,聚集了不少人,盛乐城不大,但里头的人,很杂,尤其是一番战乱后,鱼龙混入。 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他们没有决定权,也没有影响格局的能力,但还是本能地好,好以后自家头顶上的这一片天,他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是烈日曝晒,还是会经常漏雨? 终于,地面开始微颤。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前方街面,颤抖,是从那里传来的。 燕军这次入城,可以说是相当轻松,秃发承继背后捅刀子,又是干其他几家又是自开城门的,梁程可以说是一箭未发就进来了,但破城而入,本就不算是难事儿,接下来的活计才是重点。 大燕铁骑的名声,让盛乐城里的豪强们未战先怯,但还得让他们亲眼看到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让他们彻底服帖。 这是宣传,这是秀肌肉,这也是一场作秀,该怎么秀出风采,怎么秀得让他们自己动手割掉那颗可能还有些躁动的心,诸位魔王心里都有数。 打前头入城的,是靖南军。 靖南军的规模一直不大,入晋之后连战十日,损失自然不可能小,好在原本的后营兵正式入了编制,靖南军正军的规模也正在不断地提升,按照燕国朝廷的意思,靖南军正军得扩充到十万,同时还得匹配上十万的靖南军后营。 按照原本五万正军五万后营的传统,相当于在接下来两年时间内,要翻上一倍。 短时间内的扩充,自然会使得军队素质下降一些,就算田无镜再会练兵,也不可能抵消这一个过程,只能说尽量将这个过程给缩短。 但郑凡从任涓那里借来的这一支千骑靖南军,可是实打实地老班底,没一丝水分,都是田无镜亲手调教出来的原本五万正军的部分,同时还经历了晋国一战历练出来的真正精锐。 靖南军在前,从甲到马再到人,所有骑士都控制着马速,战马掂量着马蹄小跑着,但这种成建制地杀气却已然倾泻而出。 在场的野人和秃发族族人包括此时正盯着这里看的盛乐城百姓,既然生于斯,自然也是见过血经历过阵仗的,和乾国上京的百姓只追求甲胄华丽闪亮不同,他们是能瞧出来一支兵马到底能不能打仗,能不能杀人,甚至可以瞧出来,到底杀了多少人。 否则这一身的煞气,到底是怎么染上去的? 先前还有一些不满的秃发族族兵们在此时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眼前这支骑兵,要让他们一千对一千,他们根本就毫无胜算。 靖南军骑士来到郑凡面前后,为首的那位参将姓高,叫高毅。 他看着郑凡,郑凡也在看着他。 郑凡表面平静,心下却有些嘀咕,也不晓得梁程他们这一路上,到底有没有说服好对方,至少,得让其愿意放下架子配合自己把这一出戏给演得完美和彻底一些。 终于, 高毅下马, 单膝向前方的郑凡跪下, 高声喊道: “末将高毅,参见城守大人!” 身后一千靖南军骑士同时举起自己手中的马刀,齐声高呼: “参见城守大人!参见城守大人!” 郑凡内心之中一阵激荡,看来梁程他们的劝服工作做得不错。 说实话,郑城守是靠蛮兵起家的,蛮兵勇猛善战,是天生的骑兵,战斗素质高,同时一定程度上,也方便洗脑。 但蛮兵在姿势上不会配合,有点憨,无法让郑城守达到想要的享受。 当初在皇子府邸,郑凡领着田无镜的亲卫们狐假虎威,啧,那个舒服,那个畅快,就一直念着了。 刑徒兵倒是会懂事儿,但人数不多,再加上后来又来了一波蛮兵,唉…… 所以,此时,郑凡看着这一千靖南军时,心里已然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这一千兵,绝对不能还回去! 就算到时候玩一出养寇自重的把戏,也得把这支靖南军掌握在手里,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主营本军。 任涓会不会生气,郑凡不管了,靖南侯会不会生气,反正靖南侯也不舍得砍自己的脑袋。 靖南军之后,是蛮族骑兵和刑徒兵,都是见证过大战的悍卒,而且还被调教过步调,可能在锐气上和十日内转战半个晋国的靖南军还差一丝,但整齐的军阵,依旧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力。 最后的,则是两千晋国伪军,徐有成也在里面。 是的,徐有成没死,他在闻人家被灭后,浑浑噩噩地入了京畿,京畿被踏平后,他被俘,又被转交给了郑凡。 他一直有些茫然,而且他清楚,这种茫然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前几日晚上,那个燕国贵人身边的瞎子先生对他们说,他们之间但凡有家眷充作官婢的,都将由城守大人自己出钱进行赎买。 两千晋军,士气上还有些问题,但到底是晋军,他们的出现,让盛乐城的百姓下意识地觉得亲切了不少,毕竟是自家人,谈不上什么子弟兵这般程度,但到底说的是一个地方的口音。 梁程策马而出,来到了郑凡面前,翻身下马,下跪行礼。 “参见大人!” 秃发承继跪了下来,熊烈跪了下来,野人和秃发族的族兵也跪了下来,四周不少百姓也都跪了下来。 这很不符合礼数,很逾矩。 但燕国这会儿风气很好,不时兴这些忌讳,当初南望城前,俩侯爷弄出的阵仗可比这个阔多了。 郑凡也没去做什么下马搀扶的姿态,着甲后的他,略显慵懒地坐在马背上,目光环视四周。 这是他的城, 这是他的地盘, 这是他之后的家, 也将是他的发家之地!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年, 民夫当过,被人砍过,也砍过别人,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这就跟后世人辛苦上班同时掏空六个荷包付首付一个感觉。 老子,终于有一个家了! 一股子豪迈自郑凡心中升腾而起,瞬间袭遍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 体内的气血仿佛也受到了牵引, 宛若积蓄已久的岩浆在此时终于迎来了释放。 轰! 一道柔和的黑光从郑凡身上流转而起, 郑凡舒畅得近乎想要大吼一声, 在这一刻, 他进阶了! 同一时刻, 面前的梁程,身侧的瞎子,附近的阿铭、樊力、薛三,所有人眼里,都释放出了一缕精光! 远处的四娘, 舔了舔自己诱人的红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二章 日后再议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盛乐城里,最大的一座府邸是赫连家曾委任的一个偏将军府,相当于燕国的游击将军,不过这位将军在一早赫连家准备对燕国开战前,就已经带着自己绝大部分的兵马去了西边,也没回来,也没了消息。 估摸着,是没了,毕竟那十天血战,死了太多的晋人,战线又绵延千里,想收尸都收不了,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尸首被喂了秃鹫。 死人的府邸,不详,但郑凡以及麾下的诸多魔王,并不会在乎这个,在虎头城里,就是住着鬣狗帮新鲜的凶宅。 退一万步说,自己这边又是僵尸又是吸血鬼又是魔童的,风水再好的地儿,也白搭。 刚刚收拾过的厅堂里, 郑凡斜靠在首座的垫子上,稍稍的居高临下。 下面,六个魔王围坐一圈,除此之外,并无一个外人,连端茶递水续杯的事儿,也是自己动手完成。 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是接下来谈的事情,没外人在的话,可以轻松自如一些。 郑凡揉了揉眉心,伸手又端起茶壶,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 地盘有了,虽然不大,虽然不富裕,也不气派,只是个犄角旮旯的地儿; 但终归事情算是终于开了头了,这接下来,大家可以各司其职,所以,这不是什么庆功会,更像是“分赃”会。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诸位魔王,似乎都按捺住了“舔”自己的劲儿,明明是饿久了的人,忽然被安排上了一顿满汉全席,竟然又矜持斯文了起来。 有了上一次的开诚布公后,郑凡觉得至少在这些事儿上,大家是可以坦诚相见的,上一次,自己一杯茶敬了诸位魔王,然后大家一起升级。 这一次,郑凡也没有使坏,如果能够平平稳稳地,将大家的实力都顺势提上一些,何乐而不为? 甚至,郑凡在心底已经默默地对自己催眠过,反复地说“我信任谁”“我看好谁”“我相信谁”,但似乎没什么用。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门槛,让自己帮助魔王们恢复实力的进程,给阻隔了。 在座的魔王们,其实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自入盛乐城后,他们其实也等待了一天,但大家都没什么反应。 按照上次的说法,主上应该不会再卖关子的,所以,大家也都琢磨到了,问题,可能不是出在人身上,而是出在事情身上。 总不能是大家伙的实力恢复和主上的实力晋升给脱节了吧? 真要那样,可就麻瓜了。 但好在,大家还能继续耐心等待一下,因为昨晚主上没有睡觉。 夜间入城,清扫城内、驻防、整顿兵马、打扫屋子,虽说进去时很顺滑,无论是盛乐城内还是燕军,都很配合,速度也很快,但拾掇收拾,也是必须要有的一个步骤。 所以, 今晚就看四娘的了。 具体结果如何,明天早上就能见分晓。 要是明日四娘“神功大涨”,那大家也就一起使劲就是了,至少目标就在前方,道路也是光明的。 要是连四娘都不能…… 那就只能再去找找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不过,一码归一码,实力提升的事儿,还能看看风向,所以今晚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喽。 这一次主题是盛乐城未来五年发展规划, 瞎子主持会议。 “阿力。” “俺在。” 樊力摸了摸后脑,似乎觉得第一个就说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先说说你的负责项目。” “俺第一个说啊。” 樊力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感动。 “嗯,先把没什么用的人解决掉,接下来再慢慢说正事。” “………”樊力。 也是樊力脾气好,否则早拿起身边的斧头劈死这瞎子了。 “阿力,你负责建造事宜,城池要加宽,护城河要重新挖,另外还有营房的建造,都归你管。” “好嘞。” 樊力这个脑子,你说他灵光嘛,他经常不灵光,你要说他蠢嘛,偏偏有时候你还会对他“悚然一惊”! 这样子的一个人,还是丢工地上最保险。 毕竟他是吃得最多的人,他不出力谁出力,可不能平白地糟蹋了粮食。 另外,樊力其实很擅长木工活儿,和薛三擅长方向其实有着区别,薛三擅长造小物件儿,樊力擅长大一点儿的,以前在漫画剧情里,他还有个自己的私人领地,一座用人棍儿搭建成的宫殿。 “要保质保量的完成,懂么?” “俺省的。” “嗯,等改造的造好了,你就弄个铁匠作坊,锻造兵器。” 对于樊力的安排,没人有意见,就这么愉快地通过了。 接下来,瞎子面向薛三,道: “三儿,你亲自训练一批斥候和探子出来,记住,是斥候和探子,不是刺客。” 斥候和探子,在以后打仗时使用面很广,也是薛三的所长。 之所以要特意标注不要往刺客那方面去训练,一来时间久消耗太大,二来,至少目前来看,用得上的机会,并不多。 如果实在要用,直接用薛三就好了。 “给我多少人?”薛三马上问道。 他和樊力不同,樊力做这些事儿,发动民夫就够了,反正现在魔王们手里不缺财货,有钱在手,土木活计做起来,并不难。 薛三则清楚,自己的人手,肯定是从军中获取。 “你要多少?” 薛三抬起自己手掌,道: “五百人。” 旁边阿铭“呵呵”一笑,道: “你是要组建华夏龙组么?” “要你管!” 这时,瞎子面向郑凡,示意由郑凡来做决断。 魔王们议事儿,总得给郑凡一点存在感,否则主上都要睡着了,这也太不给主上面子了吧? 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学生都能照着念的发言稿也得找领导念的原因。 不过,这边不仅仅是为了给主上一点存在感,而是郑凡毕竟也出征这么久,经历了不少战事,在李富胜身边待过,也在田无镜身边待过;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一头猪,这般待遇培养之下,也该会哼哼几句三十六计了。 “三儿啊,一百,就一百。”郑凡开口道。 “不是,主上,我………” “蛮军部、晋军部、燕军部、秃发部,甚至是那一千靖南军里头,你看上谁了,就划拉进去,咱横竖一起算,正规军伪军仆从军什么的,也快五千了,你挑,你随便挑。 至于以后,等咱家底子再厚实些,你可以再扩编嘛,多大的锅做多大的饭,先这么来吧。” “是,主上英明。”薛三应下了。 郑凡看向瞎子, 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 道: “继续。” 瞎子点了点头,道: “阿铭,你负责再开几座小作坊,肥皂、香水这类的玩意儿,以前是交给了六皇子,不过现在既然六皇子的产业上交国库了,咱也就不必再去顾及什么专利买卖了,咱们接着做。” 阿铭开口道: “朝廷不会怪罪?” “天高皇帝远,再说了,燕国打下半个晋国后,疆域扩张太快,驻军钱粮都得自己就地解决一部分,咱这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要燕皇那边不亲自发话怪罪,就算户部那边想说点儿什么,有靖南侯顶着呢。” “好。” 阿铭同意了。 “阿程,你就负责带兵吧。” 梁程点了点头。 眼下部队是个大杂烩,原本一千多人的队伍像是吹气球一样,瞬间变成了五千人,不调理归纳好,是会出大问题的。 不过,交给梁程的话,问题不大。 郑凡一直觉得,梁程之所以看起来感觉不如靖南侯,根本原因还是大家发挥的空间不一样,基本盘不同,真是同等水平下,还真不见得谁输谁赢。 “至于我,温家那几十人,准备先入衙门,从编民入册开始做起,先做盛乐城里面的,再做附近的,最后,再去对着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聚落去做。” 这是一个大活计,等于是给大家上户口。 “四娘,钱粮这方面,你来管。” “好。”四娘接下了这个活计。 “主上,属下已经安排好了,请指正。” 七个魔王,除了不适合出来做事儿的魔丸以外,都有了各自的差事。 “行了,就先这样吧,不过我就只有一个要求,这后宅里,先修个汤池。” 想泡澡,想很久了。 “这是应该的。”瞎子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嗯,就这么着吧,哦,对了,我进阶七品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你们为什么没提升实力,我不清楚。” 这是很开诚布公的一种态度了。 瞎子笑了笑, 道: “主上,这个不急,您先休息,日后再说。” 其余诸位魔王,除了四娘,都一起开口道: “主上先休息,日后再说。” “嘿,我倒是了怪了,以前你们比谁都急来着,怎么这次一个个地都改吃素了?” 瞎子回应道: “主上,事有缓急,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做,以前是我们太急躁了,属下们觉得,主上还是先休息,巩固一下境界; 天色不早了,主上, 咱们还是日后再议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三章 砰!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不是郑凡愚钝了,而是身为当事人,可能真的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明白到那个点。 因为你真的很难想像,这么多魔王,聊着聊着正事,就集体对你开车; 这车轱辘都从你脸上碾压了一遍又一遍了,你却还在傻乎乎地高呼着:不能超速,要保持安全车距! 四娘倒是清楚这帮人在做什么,懒得搭理他们。 但心里,倒是慢慢开始了“自驾游”。 老娘能成的话,难不成你们还得学老娘我? 哟呵呵呵……想想都觉得车轮子在打滑了。 郑凡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又坐了回去,轻轻拍了拍脑壳, 道: “其他的事,可以日后再议,不过你们先前谈的事,还有一个我要补充,这是我刚刚想到的,不好意思了,知道大家也累了,但既然聊了,就一起聊完了吧,一开始把摊子铺全面一点,也比日后缝补起来少许多麻烦不是。” 这确实刚刚想到的,之所以先前没留意到,而是他觉得瞎子他们会自己心里有数,但一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安排下去,发现没提到那一点,郑凡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 诸位魔王都正色以对,包括四娘在内,都俯首道: “请主上明示。” “嗯,那我就说了,我呢,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我晓得,养兵不便宜,城池发展,也不容易。 咱这摊子刚铺开,哪儿哪儿的都是要花钱的,就算滁州的财货日后偷运过来,就算算上咱们从京畿之地明面上和暗地里分割下来的财货,但说实话,银钱这玩意儿,永远不会有嫌多的时候,总能造掉。 但有些事儿,早在虎头城时,我就和瞎子你聊过。” 郑凡看向瞎子, 瞎子微微蹙眉,随即明悟过来,道: “民生?” “是,民生。” 郑凡坐起身,手里捧着一个暖壶,一边抚摸着一边继续道: “你们可以说我有些圣母,我也不否认我自己有些圣母,我和你们不同,我有时候,在特定环境下,会心慈手软一些。” “这正是主上让我等信服敬佩的地方啊!” 薛三马上抢先一个身位开始拍马屁。 在主上刚刚进阶的时候,马屁声,得响亮恢宏一点儿。 樊力“呵呵”地憨笑着,见薛三开动了,本能地觉得自己在此时也应该说些什么, 他道: “事儿逼。” “…………”郑凡。 “…………”诸位魔王。 郑凡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不要介意,继续道: “所谓民生,其实做起来,也简单,在这个时代,无非三样,学堂、医官、义庄。 而这三样,我们所付出的,无非是钱财一样。” 只要有钱,只要给钱,只要钱足够,这三样维持和运作下来,问题就不大。 瞎子正准备开口, 却被郑凡提前止住了, 道: “我晓得,你们可能会劝我这事儿得先缓缓,因为等安顿下来后,这银子,得像水一样流出去,一些事情,可以等到以后去做。 但当初问我,是想舒舒服服做一个富家翁还是想搞点事情的,是你们。 咱不是打一回合游戏,也不是玩完了命丢了就下机,该唱歌唱歌,该蹦迪蹦迪。 学堂里,教一些有用的东西,思想上的东西可以做一个纲领,具体的,跟黄埔军校差不离,但不要步子太大扯到蛋,还是慢慢从娃娃抓起; 这事儿,瞎子,辛苦你了,你来负责。” 瞎子叹了口气,俯身道: “属下明白,即刻安排人开始做。” “不分民族,有教无类,野人、晋人、燕人,只要是适龄的娃娃,都教,也都收,可以学不好,可以本事没那么高,但得让他们记得清楚,是谁花钱让他们上学,谁花钱给他们吃饭,他们长大了得给谁卖命。” “属下明白。” “嗯。” 这一项,就这么着了,郑凡相信,以瞎子的经验和见识,他只可能做得比自己更好。 “医馆的事儿,阿铭和四娘,你们负责去办,不说免费医疗,但咱们可以贴补点儿,四娘可以带一些学徒。” 四娘外科手术方面很擅长,以前打仗时,谁受了外伤,也都是四娘去缝合,在古代,如果有占地急救组的配置,能极大的增强伤员活下来和康复的几率。 阿铭开口道: “我也要去?” 郑凡点点头,道: “你可以当首席大体老师。” “………”阿铭。 “义庄的事儿,三儿,你和樊力去负责,盛乐城附近,不许出现无主的尸体,我也不希望万一处理不好,弄出了一大堆的阿程的亲戚。” “主上,这事,我和三儿做吧。”梁程开口道。 身为僵尸,他天生的喜欢义庄的氛围。 “行。” 樊力马上开口问道:“俺呢?” “阿力啊,那你就先给咱城里修二十个公共厕所吧。” 樊力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对,但又本能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郑凡开始做总结陈词,道: “以前玩儿策略类游戏的时候,我喜欢先种田,点科技,等一切都准备妥当有一个更好更舒服的后方时再开始扩张。 现实里肯定和游戏里不同,咱们这儿也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说实话,按照目前的形式,我们不踏踏实实地种田发展似乎也没其他的事儿好做。 咱们这疙瘩,燕皇以及两位侯爷,还活得好好的,虽说有传闻燕皇的身体出了问题,但人家毕竟还没驾崩不是? 就算驾崩了,田无镜在晋地这里坐着,也没咱们火中取栗的资格。 东边儿的大成国,这会儿和燕国达成了默契,他们在打野人,燕国就不会对他开战。 东西无战事, 短时间内,燕国也不会对乾国用兵,我们正好借着这段和平安稳的时期将自己的底子给打牢固一些。 北面的天断山里,有不少野人,虽然有一部分和熊烈一样,是已经归化了的,但不是还有大把真正的野人么。” 梁程点头道:“主上说的是,等兵马整合好之后,属下就会率部进山攻打野人聚落,一来可以练兵,二来可以掠夺一些资源。” 种田归种田,但如果你家附近有小老弟可以抢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反正真正厉害的野人,在司徒家那边顶着,盛乐城附近这一带的野人,威胁一直不大,正好合适当磨刀石。 “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带一带步兵,骑兵是王牌不假,但得有一套行之有效地攻城方式,不能再跟以前那样遇到城墙就头疼了。” “主上,这个属下以后会考虑的。” “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 郑凡站起身, 道: “大家都辛苦了,早点休息。” 诸位魔王齐声道: “主上辛苦。” “嗯。” 郑凡转身离开了厅堂, 而这时, 其余魔王的目光都落在了四娘身上。 四娘“哼”了一声,不急不躁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到底是薛三更泼皮不注意形象一些,直接道: “四娘,加油啊!” 四娘白了一眼薛三,道: “要不,换你去?” “………”薛三。 其余人见状,也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毕竟,有些事儿,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儿,硬要连这个都去掰扯个什么利益关系,未免过于伤人和落于下乘了一些。 且众人都清楚,四娘可能不是爱主上的,至少不是纯粹意义上爱情小说里男女主之间的关系,因为四娘心高气傲得很,是可以在坟头漂移的老司机。 但郑凡不同,郑凡曾给四娘续过不少话,哪怕不是男女之情的关系,但四娘对郑凡,其实是有着一股子信任和依赖的。 贾宝玉说世上女人都是水做的,在四娘看来,世上男性都是泥捏的,就郑凡有些男人的感觉。 喝了茶, 四娘翩翩而起, “走了。” 说完,跟着郑凡的背影走了出去。 后宅,房间挺多,也不算小,但因为才粗略收拾的原因,所以并不是很符合郑凡的要求,不过改造的事儿,过几天就会进行的,到时候这里可以变得和当初在虎头城的宅子那般宜居。 四娘陪着郑凡一起进来,将炭盆烧起,又走过来帮郑凡褪去外衣,道: “主上,先洗澡吧。” “嗯。” 浴桶里的热水已经放好了,郑凡坐了进去,双臂撑在木桶边缘,眯着眼。 晋升后的身体有些飘飘的,仿佛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 其实,八品到七品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区别,那就是对力量的掌控,开始以蛮力为主进步到细微操控的游刃有余。 换句话来说,终于有点儿武侠小说里宗师的味儿了。 屏风外头,郑凡看见四娘的身影,婀娜多姿,她应该是在换选衣服。 郑凡笑了笑, 顺手将浴桶一同泡着的石头抓了起来。 有些事儿,毕竟少儿不宜不是。 石头,在手掌里掂量了几下,郑凡看了看斜对角那开了一段的窗户。 “儿砸,你先去外面一个人玩会儿。” 说着, 郑凡将石头直接向着窗户缝那儿丢了过去, 谁料得这石头居然在空中来了一个强行U, 又绕了回来, 郑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 艹! 然后, 石头直接砸在了郑凡的脑门儿上。 “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四章 第一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很惆怅, 很忧伤, 也很无奈, 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时, 郑凡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车水马龙的街道, 低下头, 看见一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咧着嘴对着自己笑的………逆子! 魔丸这次学乖了一点,又或者是上一次的见面是因为顺路借的郑凡因经历田无镜自灭满门所产生的梦靥,而这一次,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梦境”。 总之,这条街道,泛着复古的气息,不是现代化的场面。 至少,没让郑凡一下子出戏。 小男童伸手,抓着郑凡的手,往前拽,他想让郑凡陪自己玩,陪自己逛街。 他的手因为抓过糖葫芦,所以粘乎乎的。 郑凡叹了口气, 他清楚, 原本应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谁晓得忽然变成了这个。 有点类似于后世激动地下载了一个30G的种子,结果下好了打开后放出的是“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儿子,就不能再等等。” 郑凡蹲下来,看着小男童。 小男童很是茫然地看着郑凡, 他很平静, 也很可爱, 但郑凡分明看见了,似乎是因为郑凡的态度, 导致魔丸明亮的瞳孔里,开始有一团嗜血的光泽正在不断地扩散, 魔丸, 要暴走了! “嘶!” 郑凡马上伸手抱住了小男童, “哟哟哟,我们来骑马马,骑马马,来!” 危机, 在此时消弭。 男童的笑容再度传来,尤其是在坐到郑凡肩膀上后,更是开心地不停地挥舞着小手掌。 俗话说的好, 你得到了什么,你也得同时付出些什么。 人家到郑凡这个年纪,也算是上有老下有小了,一根顶梁柱,得撑着; 哺育下面,反哺上面,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郑凡不同,他是上啃老,下坑小。 遇到事儿,儿砸先上,儿砸不行,那就干爹上。 沙拓阙石躺那儿,倒是安静,但郑凡也不敢缺逢年过节时的孝敬,时不时地也得抽个功夫跑去和他喝喝酒聊聊天。 至于儿子这边, 得, 平日里倒也算是安稳,但你刚升级,就想去睡女人,将他抛诸脑后,哦不,是将它真的当作一个石头一样丢出窗外。 不行, 儿子不答应。 亲儿子亲儿子,可不是让你来大义灭亲故意避嫌的,那就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忒虚伪。 不能好处事事先,那还叫个什么亲儿子? 更何况,人次次上你的身给你卖命救你脱险的次数,也不老少。 想通了这些,郑凡也就默然了,认命了。 美人温床,今晚是享受不到了,只能先陪着儿子在这梦中享受享受亲子之乐。 走啊走,看啊看, 面具, 买一买, 杂耍, 看一看, 生煎, 尝一尝。 上辈子郑凡没结过婚,自然也就没养过孩子,这辈子倒是直接上车了,喜得贵子。 嘿,别说,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但慢慢的,竟然也有种融入其中的感觉。 到底是关系上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有愧疚,有感动,有不舍,虽然没有血液之亲做羁绊,但灵魂上的勾连更为密切。 一条街,似乎永远都走不完,总有新鲜的花样,总有诱人的吃食儿。 郑凡也不觉得累,肩膀上的小家伙也不会累。 十世怨婴,他很享受这一刻,享受这梦里的……光明。 也不晓得逛了多久,玩儿了多久, 梦嘛, 有时候就是这般,短暂得可以如白驹过隙,漫长得可以不知岁月。 悄无声息间, 耳畔的喧闹声似乎开始安静下来, 郑凡再抬头向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小河边,河边落英缤纷,一派春日午后的气象。 坐下来,郑凡情不自禁地躺下,北地多苦寒,他还真是有些想念春天了。 小男童笑呵呵地自己跑出去,开始逮蚂蚱,开始追蝴蝶,开始自个儿撒着欢儿地跑,开始唱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曲调的歌谣。 郑凡侧着身子,弥勒佛卧躺姿势,目光一直落在小男童的身上。 忽然间, 郑凡脑海中想象出了魔丸要真是现实里的孩子, 他可以上幼儿园,可以背着包去上学,可以一天天成长…… 伴随着这些画面过来的,不是温馨,而是一种窒息。 有些东西,郑凡一直回避着,故意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虽然一直一口一口“儿子”“儿子”的叫着, 虽然常说作品是作者的晶血,是亲儿子。 但说白了, 在塑造魔丸这个角色时, 郑凡是将一切压抑、阴暗、扭曲的元素,配上歇斯底里的画风,想要呈现出的是一种黑暗之中孤独绝望的氛围,以这种方式,来讨自己的陶醉,来讨漫画读者的买单。 并非,真的是当儿子来看待。 想着想着,郑凡忽然就愣神了。 回过头, 他忽然发现小男童就站在自己身侧,因为自己是侧躺着,所以对方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父子二人目光相对,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玩儿累了没有?”郑凡问道。 小男童摇了摇头。 “那就再玩会儿?” 小男童又摇了摇头。 忽然间, 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暗, 郑凡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里, 灯烛摇曳,呈现出一种类似鬼片闺房的既视感。 郑凡第一反应是魔丸玩儿够了,放自己回来了,但当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四娘的身影时,郑凡明白了过来, 自己,还在这梦中。 郑凡开始在房间里寻找,走入了里间,看见床上,坐着的小男童。 小男童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眉心点着红痣,看见郑凡进来,他主动张开了双臂。 郑凡走了过去,伸手将他抱住,然后将其放在了被窝里,盖上了被子。 犹豫了一下, 反正这是梦, 走出门还是梦, 郑凡干脆也躺进了被窝中。 父子俩靠在一起,躺在床上。 被窝里的温度,是零下,郑凡也没傻乎乎地问儿子你是不是发低烧了。 而是继续装模作样地给小男童掖掖被角。 小男童瞪着眼睛看着郑凡,伸手拽了拽郑凡的头发。 “想听故事?” 小男童兴奋地点点头。 “好,爹给你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 被子外,开始结霜了。 郑凡低头,看着小男童,小男童的神情看起来听这个二逼故事听得如痴如醉,但这一刻,仿佛有一张恐怖的大嘴,即将撕咬下来,将一切吞噬。 郑凡打了个哆嗦, 道: “从前有个人,他爹是个货车司机,脾气不好,爱喝酒,他娘呢,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家。 不是死了,是走了,他爷爷奶奶一直对他说他娘的坏话,说他娘是跟着别人跑了,贪图人家有钱。 其实他自己心里知道,他爹这个人,和他相处过日子,确实不怎么行。 后来,在他还没成年时,他爹也走了,这次是人死了。 说实话吧,这个人从小长大,也没因为这个受过什么苦,也没觉得别人有妈妈自己没妈妈有多难过,反正就是正常地过日子,上学放学,家里虽然条件不算很好,但也算衣食无忧吧。 他自小喜欢画漫画,上大学后,就自己筹建漫画社团,然后慢慢地往商业上发展………” 说到这里,郑凡又低头看了一眼小男童,发现小男童也是在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无聊了?”郑凡问道。 小男童对着郑凡翻了个白眼。 紧接着,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郑凡。 郑凡伸手,放在小男童的脑袋上,道: “下次想玩了,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就在梦里陪你玩,你想玩温馨的就玩温馨的,想玩血腥的就玩血腥的,好不好?” “吼!” 一声咆哮, 从四面八方涌来。 郑凡依旧平静地躺在床上, 小男童忽然站起身, 慢慢地转过来,他的脸,开始急速变化着各种表情。 有腼腆,有童真,有笑容,有阴沉,有凶狠,有残忍,像是在快速切换着的幻灯片,不停地转化着。 “这是叫我………来喊停?” 像是年会上的抽奖节目? 小男童点了点头,表情继续变化。 “但很多年会上的大奖都是有内幕的。” 小男童没回应,继续变化着表情。 “好吧,一,二,三,停!” 表情凝固, 停格在了一张“残忍”的表情上。 郑凡叹了口气,道: “我就说嘛,暗箱操作。” 小男童的牙齿开始碰撞,舌头开始舔着嘴唇,像是要准备进餐了。 郑凡“呵呵”一笑, 道: “恨不得吃我的肉?” 小男童点点头。 “那你吃呗,反正这是在梦里。” 郑凡看得很开,就当是一场噩梦罢了。 小男童转过身,向床尾走了几步,站住,又侧转身,面向了郑凡。 郑凡的眼睛当即瞪大了, 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身体一下子被束缚住了,像是被鬼压床一般。 “别,别,不能咬那个地方,要出问题的!” 小男童忽然一个下蹲, “啊啊啊啊!!!!!!!” 郑凡大叫了起来。 但叫完了之后, 郑凡再昂起脖子努力地向下看,发现小男童只是蹲在那里,他扭过脸,看向郑凡,脸上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先前残忍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 “呵呵呵呵…………” 男童清脆的笑声传来。 “呵…………呵…………哈哈哈…………” 郑凡也笑了起来, 妈的, 笑中有泪。 ……… 厅堂里,诸位魔王们都没走,他们还有一些具体的事情没有商量好。 薛三忽然甩开了话题,对瞎子道: “瞎子,你扫扫,看看他们进行了没?” “哦?你叫我去探测那个?” “反正主上又不知道,四娘也不一定能感应到。” 瞎子正色道: “但魔丸可以感应到我的精神力,然后,我就死定了。” 在大家都争相当舔狗的时候, 你去探测主上闺房之事, 那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追求进步了。 万一主上落下个心结,其他人都在噌噌噌地恢复,你却一直原地不动都很有可能。 那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梁程则很平静道: “急什么,要相信四娘,明天,就能有结果了。” 薛三点点头,又道:“记得上次第一个晋升的,是魔丸。” 梁程闻言,开口道: “要相信四娘,这次四娘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会落到魔丸后头去的。” “嗡!” 话音刚落, 一道属于魔丸的强横气息忽然迸发而出! 顷刻间,又迅速消散于无形。 薛三马上跳起来,猛捶一记梁程的膝盖, 喊道: “你快说我永远都不会再长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五章 圣躬安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一直睡到午后才得以苏醒, 推开门走出来的他, 面色发白,流着虚汗,脚步不稳, 明明是一位新晋七品武夫,却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掏空了身体。 身后站着有些哀怨的四娘,因为这身体,不是她掏空的。 一夜长梦,所消耗的精力,确实过于巨大,洗漱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郑凡就躺在了靠椅上,开始晒太阳。 睡又睡不着,累又实在是累得厉害,这种感觉,其实最为难受煎熬。 平生第一次,郑凡体验到了当爹的艰辛。 养娃不易, 谁家的女婿谁赶紧提前拿去,可保你家宅平安。 也就在郑凡自己打盹儿假寐的时候,一个小娃娃靠了过来。 狼崽子其实有名字,蛮族名字太拗口,所以被取名叫郑蛮。 来到这个世界,自然不可避免地被这个世界所影响,镇北侯府下面七个总兵都姓“李”,郑凡这边也一排排地排出了“郑”姓。 这其实是姓氏最初的用法,早于旗帜、疆域、民族的划分,同一个姓那就是一家人自己人的概念。 而郑凡这边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别的权臣野心家,在最开始时,还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甚至不敢高望之时,这边儿,却早早地做出了规划。 这种规划,在此时看来没什么用,在未来,可能也没什么用,但很适合画大饼,而且是有的放矢地大饼。 比如这狼崽子,早早地就被瞎子说,他以后是要成为蛮族新大汗的人,他的部族,将取代蛮族王庭,奉魔王之命,镇守荒漠! 虽然知道这是吹皮糖,但狼崽子每每听到这个“预言”,心里还是开心得一比。 “怎么了?”郑凡有气无力地问道。 “主上,我,我想从军。” “从军?” “是,主上!” “拿得动刀么?” “可以!” “还是太小了。” 要是再长个几年,哪怕是当个娃娃兵,其实也是足够了,但现在,狼崽子年纪还太小。 郑凡是念着旧情的,当初第一批的蛮族兵,如今已经不剩多少了,这个娃娃,其实就是那支刑徒部落的最后一个念想。 “主上,我可以跟着三爷去练。” 薛三个头不高,本事却很高,狼崽子想要去跟着薛三练习。 郑凡摆摆手, 道: “不成。” “主上,我………” “三儿练的是刺客斥候,都是些要躲藏在阴影里的角色,你以后是要当蛮族大汗的人,去三儿那里练了,容易把你格局弄小了。” “主上,但是我,我想………” “学堂要开了,你去念吧。” “我不想念,念没用,燕人念没乾人念厉害,但燕人却能吊着我们蛮族打,也能吊着乾人打。” 这是很现成的一个例子,乾人文教,当世第一,但百年来,一直是一个被人任意揉捏的软柿子。 六万镇北军,直接可以打到人家都城下面,虽说这里头有着靖南侯“虚晃一枪”的迷惑作用在,但再如何,乾人的底裤,还是被扯下来了。 “野蛮,只能横行一时,文化,却能延续一世,你有这个机会,就多读读,燕人是没乾人有文化,但燕人当初的百年世家门阀,又怎么是真的没文化? 虚心点儿,多学着点儿,不要等年纪大了,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 年少轻狂无知,等到人到中年,见识到社会的残酷后,才后悔小时候没好好读的人,比比皆是。 狼崽子有些不满意,但又不敢忤逆郑凡的意思,只得低下头: “是,主上。” “下去吧,先把功课学学好。” 狼崽子下去了,先前在那里靠着没有过来的阿铭此时微笑着走了过来,道: “主上,你觉得刚刚看见你和狼崽子在一起说话时,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么?” 郑凡白了阿铭一眼, 直接道: “李成粱和他的那位义子。” “主上不愧是搞创作的,才思敏捷。” “特意来拍马屁的?”郑凡问道。 “不是。” “我就说嘛,这点儿程度不够。” “主上就没有担心过,以后这狼崽子要是真按照我们随便忽悠出的预言成长了起来,会对这个世界的格局造成怎样的影响么?” “不怪自己没用,而怪敌人会学习,没出息。”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道: “你们不该在乎这个才是。” “我以为主上您会在乎。” “这种养成,还是挺有意思的事儿,不过我觉得咱自己还是个鹌鹑,却担心这么长远的事儿,更有意思。 说吧,过来什么事儿?” “路过,来瞅瞅。” “你是闲着没事儿干了?” “等着吧,主上,我不是今天第一个路过的,您要休息,还是躺屋子里好。”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 燕京, 皇宫, 御房。 每年的这一日,都是皇室家宴,不年不节的,也仅仅是属于皇家,而非民间。 且这一日不会大肆庆祝,只是讲究个大家一起吃个饭。 这个风俗起源于数百年前,每年这个时候,冰雪开始消融,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新一轮和蛮族的战事将要开启,双方经过寒冬的蛰伏后,又要开始争相流血。 姬氏一族在这一日聚餐之后,成年男性多半要奔赴前线。 不过这百年来,日渐承平,倒是逐渐演变成这一日大家随便吃一顿的形式,因其历史原因,也不会过度庆祝讲排场。 姬润豪坐首座,二皇子姬成朗坐下手次席,紧接着的就是四皇子姬成峰,五皇子姬成玟,六皇子姬成玦,还小的七皇子姬成遡也脱离了奶妈的依靠,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哥哥们后头安静地吃饭。 所缺的,一个是大皇子,人在北封郡戍边; 还有一个是三皇子姬成越,湖心亭上幽禁。 五皇子姬成玟结束了自己训诫面壁,已经出来了。 天家无情,摊上姬润豪这个父亲,就别再奢求什么父子亲昵这种事儿了。 从二皇子到小七,诸个皇子都战战兢兢地吃饭。 餐食都是定量的,绝对不允许剩下,甚至连盘底都必须刮干净。 姬润豪已经吃好了,还在用馒头刷着盘底,一边继续小口地送入嘴里一边默默地看着下方自己的孩子们。 皇帝的目光,宛若实质性的压力,让底下的绝大部分皇子连吃饭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倒是有一个是例外,自己面前的吃完了,还去帮小七分担一部分。 “成玦,你很饿?” 燕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第六子身上。 六皇子笑着点头,道: “父皇,儿臣肚子里这阵子正缺油水儿呢。” 皇子府邸是有食物供应的,但不算丰厚,且每个皇子府邸里又养了不少非“编制”人员,这就使得大家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巴巴的。 “是朕的不是了,饿到我皇儿了。” “饿是饿不着,顿顿也能吃饱,这在寻常人家,已然是了不得的福气了,所以偶尔能得机会吃个席面,也是美得很的事儿。” “魏忠河。” “奴才在。” “稍后给六皇子府邸再多送一道席面。” “奴才遵旨。” 六皇子马上起身离桌跪下, “谢父皇。” 燕皇摆摆手, 道: “行了,吃不下就别吃了,硬撑下去,石头往山上背,也是浪费粮食。” “儿臣遵旨。” “儿臣遵旨。” 诸位皇子一齐起身叩谢。 饭食的量,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很长时间以来,规矩就在那里,多少量多少菜,一直在那儿,规矩不会变,但人,往往会变。 当年的姬家人,武勇善战,饭量自然也就大,眼下,除了没来的大皇子有极大的饭量和饿油水儿的六皇子能吃以外,其余皇子,倒是和勇武沾不上边儿了。 “成朗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儿臣领命。” “儿臣领命。” 四皇子、五皇子以及小七都下去了,二皇子姬成朗留了下来,然而,还有一个人不知趣儿地也留了下来。 那就是六皇子,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开始将诸位兄弟餐桌上剩下的餐食给装进去。 燕皇见状,眼睛微微一眯,将手中的筷子直接砸了过去,六皇子直接一个闪避,然后继续装残羹冷炙。 “装可怜给谁看!” 六皇子身子一颤,转过身,看向燕皇,道: “多好的吃食,父皇,浪费了可惜了,反正都是要赏赐给下人的,儿臣这个家里人要吃,自然得先留给儿子不是?” “是皇子俸禄没有发你?” “不是,是儿臣家里姬妾多,要吃饭的人多,这不,儿子已经让她们在家里织布了。” 燕皇伸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魏忠河马上弯身, “奴才在。” “罚没六皇子家一众姬妾入官奴,他养不起,朝廷帮他养。” “奴才……奴才遵旨。” 六皇子整个人身子晃了一下, 最终还是跪下道: “儿臣,谢主隆恩。” ……… 六皇子背着一个口袋,失神落魄地走出了皇宫,又魂不守舍地在张公公的搀扶下,上了停留在外头的马车。 “爷,爷?” 张公公在宫门口候着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传旨太监出去,自是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爷,要忍,要忍啊。” “帕子。” 六皇子摊开手。 “哦,好。” 张公公马上将热毛巾送上。 六皇子擦了擦脸, 放下帕子, 长舒一口气, 看着张公公, 道: “老头子,身子骨出问题了。” —————— 感谢嘉米尔的穆先生成为魔临第81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六章 入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盛乐城, 城守府衙, 后宅, 卧房。 床上, 四娘主动地将嘴凑到郑凡面前, 郑凡却下意识地挪开了脸,向后躲了一下。 四娘风情万种地瞥了一眼郑凡, 道: “主上,你还嫌弃你自己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郑城守此时只能傻笑。 “主上再休息一会儿,奴去洗漱一下。” 说罢,四娘就下了床,洗漱好穿戴好衣服后,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清晨的清新空气一下子涌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四娘撑开双臂,一根根丝线从其身上窜了出去,自动编织成了一只只花蝴蝶,惟妙惟肖,翩翩起舞。 前面屋檐下,倒挂着一只“蝙蝠”。 薛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喊道: “四娘,你从我眼里看见了什么?” 四娘不屑。 薛三则自问自答: “嫉妒,浓浓的嫉妒!” 蝴蝶开始消散,化作针线,又收入四娘的衣袖之中,四娘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变得有些出尘。 “大早上地,瞎叫唤什么?” 薛三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三条腿稳稳地落地, 道: “喊主上,那边入瓮了,得准备收,主上现在能起床么?” “为什么不能起?” 郑凡从屋里走了出来。 “哟,主上早上好,属下给主上请安。” 薛三儿似模似样地甩了下袖口打了个千儿。 “入瓮?是山里的消息?” “回主上的话,到最后期限了,这一段天断山脉里靠着咱们这儿的仨野人聚落,没一个下山的。” 郑凡点点头,道: “都做好准备了么?” “就等您了。” “行,我披个甲。” 四娘这时已经拿着甲胄走了过来,开始帮郑凡穿戴。 先前日子对这一段天断山脉内的野人聚落定下了基调,要求他们纳贡、出兵、送质子,且派出了熊烈做说客,但期限日子到了,那边的三个野人聚落却毫无反应。 “熊烈回来了没有?”郑凡问道。 “回来了,昨晚回来的,说自己差点被扣在了聚落里,没能逃出来。” “还说什么?” “还说这帮野人不识大燕天威,妄图触怒王师,所以他准备当向导,带我们入山征伐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 郑凡点点头,道: “熊烈,可信么?” 薛三点点头,道:“自是不可信的,我跟着他的人马一起进山的,这货进了那聚落就跟回家一样,他自己和野人聚落首领们也是好得蜜里调油,出来时,也是那些首领亲自送出来的,他自个儿在城外找了个地儿往脸上涂抹了一些泥巴,装作自己辛苦逃出来的样子。” “你辛苦了。” “主上,瞧您说的,无非是跟着进山睡了一觉罢了,不算什么。” “秃发部那边如何?” “秃发部那边倒还算安稳,主上,秃发部到底和山中野人不同,野人是想要自主权,乃至于以后货物买卖时能拿个先机,熊烈这家伙是想着帮忙稳住山里野人的地位从而稳住自己的地位。 归根究底,他们的根还是在山里,秃发部可就在盛乐城内或者郊外。” “梁程那儿准备好了?” “大军已经就绪了,正吃早食分干粮呢。” “好。” 手底下的人很能干的好处在此时就体现出来了,自己全程当撒手掌柜,但下面的这帮人却能帮你把坑挖好把夹子放上去待得猎物上钩后,第一个跑来喊你去看,仿佛这猎物是你亲自抓的一样。 简直比演戏时喊1234567还容易。 “主上,我陪着你一起去吧。”四娘说道。 “不用。”郑凡笑了笑,握了握四娘的手,道:“总得给他们一点机会。” 薛三马上附和道: “可不是嘛四娘,你可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你自己吃了个肚皮滚圆,咱哥几个可都还饿着肚子呐。”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四娘瞪了一眼薛三。 薛三吓得忙后跳三步,摆手道: “别,别,别,你这会儿比我厉害,欺负我可不算本事。” 薛三清楚,此时的自己不是四娘的对手。 郑凡最后拍了拍四娘的手,提起放在一侧的长刀,扭动了几下脖颈,可惜没有发出“脆响”。 但这并不影响郑城守的心情, “三儿,走着。” “得嘞,主上。” ………… 郑凡骑马出城后,直入外面的军寨。 兵士们早已经席地而坐,吃罢早食后,开始休息。 这有点像是进考场前的学生,很多人得趁着这个机会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否则当真到了阵上可容不得你喊一声暂停如厕。 待得郑凡过来后,军寨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郑凡翻身下马,从军士身边走了过去。 军寨内,将留下一千靖南军看家,其余的人马,加上秃发部的族兵,总计四千人,将全部入山。 郑凡看见了和梁程站在一起的熊烈,当熊烈看着郑凡时,眼里都浸润出了委屈的泪水。 六皇子在推荐熊烈这个人时,就直接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叫自己用他时多注意着点儿。 毕竟六皇子刚收留他时,他熊烈只是一个落魄的野人奴隶,这几年好日子过久了,人上人的感觉也出来了,难免不增添出一些别的心思。 不过,玩儿心机玩儿算计,想在诸位魔王面前占得便宜,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大人,大人,你可得为奴做主啊,为奴做主啊!” 熊烈直接扑在了郑凡脚下,抱着郑凡的靴子就开始哭诉起来。 哟呵, 你也是上戏毕业的? 小师弟, 老子和许胖胖靖南侯他们对戏的时候你还在这盛乐城里卖宠物狗呢。 “老熊,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 “大人,大人………” “我知,我知,放心,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多谢大人!” 郑凡转过身, 抽刀指天, 道: “本官来这里时间不久,但在燕国时,就曾听说过,三晋豪杰,无不以猎杀山中野人首级为荣! 今日,野人欺生,以为晋国没了,三晋之地就没豪杰了! 以为燕人来了,燕人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以为蛮人来了,蛮人离开了荒漠,就不懂怎么打仗了! 今儿个, 咱就教教山里的那帮野人, 你大爷, 永远是你大爷!” 这就是多元化部队的特征,也是累人的一个地方,在誓师时,你也得照顾到方方面面,颇有一种春晚时主持人给全国人民拜年一个个绕口令一样一个都不能少的意思。 不过,这种言辞,确实能够激发出士气。 四周数千兵士也都很给面子,在铁憨憨一般蛮人的带领下,一起高呼: “威武!” “威武!” “威武!” 哪怕是那两千收拢来的晋国伪军,在此时士气也是不错。 和燕人,那是台桌上的对手,输了也就输了,但和野人,三晋之地和野人干了数百年,杀野人,责无旁贷。 就是秃发家,秃发承继也领着麾下族兵一起欢呼,时不时地,他还将目光瞥向站在郑凡身边一脸激动的熊烈,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背对着秃发承继的瞎子, 嘴角也跟着露出了一抹微笑, 如果此时可以对着这个方向拉一个长镜头的话,可以取名,叫俩老银币之笑。 “开拔!” 在郑凡的命令下,部队开始开拔。 行军时,郑凡主动地和梁程靠在了一起,梁程也会意,向主上这边靠了靠。 “没问题吧?”郑凡问道。 毕竟盛乐城才到手一个星期,这般“多国”联军一起出征,很容易出现什么意外。 “没事的主上,以战代练,最好不过了。” “嗯。”军事方面,郑凡是无条件相信梁程的。 这一次出征,除了四娘以外,其余的魔王都来。 郑凡和梁程骑马在一起说着话, 后头,瞎子、阿铭和薛三在一起骑着马说着话, 樊力一个人,走路,跟在队伍最后面。 “魔丸提升了,四娘也恢复了。”薛三说道。 阿铭则道:“问题你是学魔丸呢,还是学四娘呢? 学魔丸,你得自己先死掉,死后还能托梦给主上; 学四娘,你想学主上他愿意么?” “他们能提升,我们也是能的!”薛三很笃定地说道,“只不过我们还没找到方法罢了。” “四娘倒是和我说过她的方法,现在她既然成功了,显然,那个方法是对的。”瞎子开口道。 “什么方法?” “就是更深入一点。” 薛三皱眉, 阿铭也皱眉。 瞎子又道:“这样子吧,晚上等咱们扎营后,三儿,你蒙着面,去军帐那里刺杀主上,我再出手击退你,救下主上,但你得在我身上开一道恰到好处的口子,让我流点儿血,主上一感动,我大概就能提升了。” 现在,光靠口头上的舔,是不成了,得深入一些。 薛三对着瞎子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 “喂,你知不知道魔丸一直贴身在主上身边,同级别下我估计就打不过魔丸,现在人家还比我高一个等级,你让我蒙面去刺杀,就不怕魔丸直接把我打爆?” 阿铭则是有些惊疑道: “三儿你居然关心的是这个。” “那我应该关心啥?” “难道不应该是关心瞎子说的,让你蒙面去刺杀主上么?” “嗯?” “你,蒙面不蒙面,有什么区别?” “………”薛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七章 套中套中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断山脉很长,它近乎绵延了晋国十分之七八的北方,同时,它也很大,层山相叠,没有过多的陡峭叠嶂之感,反倒是呈现出一种类似东海的辽阔。 大军行了一日,在熊烈这个向导的指挥下,在一处山坳平坦处扎了营。 三个此行要来征剿的聚落,最近的一个,距离这里也就二十多里山路,那是一座寨子,里头有人口数千,可战之男丁估摸着也有近两千的样子。 军帐之中,郑凡啃着烤好了的山鸡腿。 大军入山,有本事的人自是会顺手打个猎,就算军粮充足,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无论是蛮族兵还是晋地兵对打猎都很擅长,扎好营盘后都撒了出去,可不知道要糟蹋多少猎物,且回来后都争先恐后地要献给郑凡。 瞎子坐在郑凡对面,啃着鸡翅,同时道: “主上,其实这野人分熟野人和生野人。” “是开化和未开化的意思么?”郑凡问道。 “主上英明,就是这个意思,凡是已经接受晋地文明影响,且和晋地产生了贸易往来的,聚落中有一些人会说夏语的,这些都被称为熟野人。 熊烈之前勾搭的这三个聚落,也就是咱们这次要征讨的三个聚落,属于熟野人聚落。 它们基本上都位于天断山脉的外围,挨靠着三晋之地,因为他们懂规矩,所以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司徒家都会对这些熟野人开一面,晋国大军入山围剿也会放过他们,算是将他们当做自己麾下晋民聚落来对待了。 这些熟野人聚落,仗着商贸的关系,粮食和铁器等等方面都比深山里以及天断山脉更北方的生野人亲戚日子要过得好上不止一筹,所以他们往往会借着这股子优势去对生野人进行吞并抓捕。 一部分,是补充自己的人口,同时也会对外进行人口贩卖,三晋之地一直有野人奴隶贩卖活动,这里面熟野人所做的贡献比晋人还要大。” “真奢侈,还贩卖人口。”郑凡笑了笑,拿起手绢开始擦手。 “还是因为天断山脉这一侧以及靠近这里的一侧,因为气候原因,不适合农业发展,所以要太多的农奴也没什么用。” “嗯,我们还是收着呗,正好那些个作坊也都需要人手。” 瞎子点点头,“属下也是这般觉得的,很多时候,金银财货这种东西,反而会没什么用。” 这时,门外的一名护卫进来禀报道: “大人,秃发族长求见。” “让他进来。” 很快,秃发承继走入了帐篷之中,直接跪下来道: “秃发承继给大人给北先生请安。” “起来吧,秃发族长,吃了么?” “用过晚食了,大人。” “那么,有事儿?” “大人,我看见梁将军带着三千多士卒悄悄出寨了。” “嗯?”郑凡轻疑了一下。 秃发承继马上低下头,诚声道: “还请大人恕罪,小人不是有意洞察军中走向,而是………”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本就是我军中校尉,你要真是在军寨里当睁眼瞎当聋子,这才是罪过。 再说了,三千人出寨,寨子里的人想不察觉都难。” “是,大人,小人斗胆求问,梁将军这支人马,是去向何处?” “这个,不是很方便告诉你。”郑凡说道。 秃发承继闻言,咬了咬牙,道: “大人,熊烈也不见了,是否是熊烈进言说他知道一个小道,可以偷偷地迂回袭击对面山上的那座野人寨子?” “唔,你知道的还挺多,猜的?” “回大人的话,不是猜的,而是熊烈昨晚曾对小人有过暗示。” “暗示,暗示什么?” “他说燕人比想象中要作威作福得多,编民造册之后,你这个族长还当得有个什么意思?” “他说得没错。” “…………”秃发承继。 燕国现在也在进行着大规模的编民造册,原本全国,五成以上的人口是“不存在”的。 人口都被地方大族隐匿了下来,这也导致有时候地方官想做什么事情,征发劳役什么的,得先坐下来和当地的门阀大族商议。 而这种彻底地清丈土地和编入人口的政策,可以说是掘地方豪强的命根子。 “秃发承继。” “小人在。” “以后别自称小人了,叫末将。” “是,末将在。”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懂得什么是芝麻什么是西瓜,你现在能主动过来禀报这件事,我很欣慰。” “秃发承继誓死效忠大人,效忠大燕!” “嗯。” “但是大人,熊烈这人有问题,他这次绝不是心甘情愿地带路,甚至他被野人聚落欺辱了回来,在末将看来,也是他伪装的。 所以末将恳请大人下令将梁将军给喊回来,否则可能会中野人的埋伏,熊烈这人应该和野人串通好了。” 郑凡摇摇头,道: “来不及了。” “那………” 秃发承继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了,他原以为自己的建言会得到重视和嘉奖,但眼前这位城守和这位军师的态度却显得极为暧昧,仿佛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一般。 难不成,他们真以为燕军是战无不胜的存在?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吆喝声,像是兽鸟的啼哭。 郑凡和瞎子对视一眼,一起笑了笑,起身走出了军帐,秃发承继跟在后头。 军寨设置在山坳平坦处,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四周山坡上那成片成片的火把,再伴随着这阵阵呼喊声,天知道这四周到底埋伏了多少野人。 野人这是要趁着燕军离营,军寨空虚时,直接攻打营寨了。 而此时营寨内,只有秃发部的族兵和一些蛮兵,加起来也就一千多人。 秃发承继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野人居然是直接来袭击军寨! “大人,看这阵仗,起码得是三个聚落的成年野人都来了,其数目,可能不下五千之数!” 这还是保守估计,野人凶悍,虽然战斗力与战斗素养同蛮族没得比,但一般自然条件和生存条件恶劣的地方,往往女子是真的也能顶半边天,族内的少年和女人,也是能拿得起刀弯得动弓的,若是真的完全发动家底子都拉出来的话,七千野人也打不住。 郑凡却很是平静,挥挥手,身披甲胄的左继迁和丁豪就走了过来。 “参见大人!” “参见主人!” “秃发族长,你麾下族兵就交由他们二人指挥,这座寨子搭建得还算不错,一时半会儿,野人是打不进来的。” “是,末将遵命!” 秃发承继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应下了,跟着左继迁和丁豪下去整顿兵马,虽然现在他依旧有些云里雾里的,但他清楚,既然上了一艘船就轻易别再下海的道理。 郑凡则是看向瞎子,道: “你说,我该不该搬张椅子过来躺着。” 瞎子补充道:“还需要一把鹅毛扇。” “嗯,还得有一壶好茶,你在旁边拉二胡,我再哼段曲儿。” “等结束后,还得加一句:小儿辈破敌矣。” 郑凡眼睛一亮,道:“讲究。” “不过,主上,箭矢不长眼啊。” “唔,你说得很对。” “主上英明。” 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前线,不是装逼时。 “哟哟哟哟!!!!!!!!” 一声长啸响起, 紧接着,四面山坡上都传来了呼应声。 这应该是一道军令,随即,山坡上的火把开始快速向下移动跳跃。 “也是有意思,野人人不少,这种极端环境下,看起来也是有一把子力气,怎么这百年来,一直被晋国军人当刷人头的机器?” 瞎子闻言,笑着解释道: “主上,最早开始,野人其实才算是三晋之地的主人,虞氏奉大夏天子之命开拓三晋,算是强行将野人赶出了三晋之地,只能跑去了天断山脉中以及天断山脉更北边的雪原。 他们现在虽说是野人,但早先,其实也创造出过文明,但被晋人给强行掐断了。 可能在寻常人看来,成功的人摔倒后,东山再起,似乎更容易一些,但往往不是这么回事儿,其实反而更难了。 因为你心态不对了,也已经无法做到光脚时那般脚踏实地了,野人就差不多是这个情况,一个个聚落,一个个头人,谁谁谁往上数都是哪家的贵族传承,彼此都不服气,一直沦为一盘散沙。 外加他们虽然被统称为野人,但实际上内部却又划分为数十个具体的‘民族’,晋人想收拾他们,真的很简单。” “原来还有这些道道,我还以为仅仅是因为缺少甲胄装备呢。” “他们还好,装备甲胄军械,倒是还有一些,毕竟是熟野人,总归不可能真的是茹毛饮血地过日子。 不过眼下局面,三个聚落青壮齐出,能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已属了不得了,这三个熟野人聚落这些年伴随着贸易的发展已经逐步褪去了原始的部落气息,其实更像是三个城主,已经懂得守望相助。” “这里面,熊烈的游说,应该也占据不少因素吧?” “那是自然,这熊烈也算是个人物,也有些脑子。 不过,主上,依属下看,野人不敢真的对燕人下死手,他们清楚燕人不好惹,但主上先前对他们提出的三个要求,秃发承继可以接受,因为秃发承继没退路,但野人的首领们可不想这般。 他们大概是想通过这一遭将咱们打疼一次,就算是主上这次被俘虏了,他们还会礼遇有加,再送些礼品过来,修复关系,彼此继续做生意。” “你这种就太理性了,我还是更喜欢感性一点儿的。” “主上说的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大成国和大燕国这睡得太沉,推不动,但这里的野人,就别想着再好好睡了。” 最重要的是,原始积累最好的方式不是埋头种田,而是掠夺,你身边总得要有一个你能揍也揍得动的对象吧? 野人已经冲下来了,从四面八方向营寨汇聚,得亏郑凡打仗有个好习惯,这个习惯源自于对自身军事指挥水平的不自信。 他不懂得什么天马行空的用兵想,但至少懂得任何时候,少犯错总是好的这个道理。 营寨搭建这一块,他是有心得的,毕竟这个活计,其实不难,所需要的,只是“重视”二字。 寨栅栏入土多深,寨前壕沟挖多少丈,挖几道,坑内的尖竹片埋多少,坑道寨门以及后头的鹿角障碍物的距离排布,只要主将重视,一遍遍巡视,士卒们不偷懒,总是能布置妥帖的。 眼下,这座军寨的外围防御就让这群野人吃了不小的苦头,惨叫声此起彼伏,外加军寨内的守军对外进行射箭和阻挠,极大的阻碍了野人的势头。 且野人没有组织的一面就显现出来了,往往一个地方已经形成突破了,但其他方向却并未收到消息向这里汇集,而是继续地啃着硬骨头。 突破进来的那一队也没想着去接应友军,反而是一股脑地向里面扎了进去,很快又被打了回去。 这使得军寨工事的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上不少,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回收!” “收!” 在等到野人开始清除外围障碍和栅栏之后,左继迁和丁豪近乎同时下令身边的兵士后撤,直接放弃外围,转而到以郑凡军帐为圆心的核心区域进行真正地阻击。 弓弩手在内,重甲者在外,秃发承继亲自当一个小兵卒听从指挥,领着自己麾下族人对着一个方向刚刚冲过来的数十个野人就是一阵反冲锋,直接将那波野人给砍退,随后又马上归列。 “这秃发承继倒算是不错。”郑凡评价道。 “有枭雄之资,自古以来,草莽之中都深藏豪杰人物,只是看有没有东风助他趁势而起罢了。”瞎子说道。 郑凡点点头,长刀在自己手中掂量了几下,目光环视四周,好几个方向冲过来的野人都被击退了,终于,他们总算缓过神来,停止了热血上头,开始先进行合围,然后全方向地进行围攻。 这些野人身上的装束很是怪异,有些穿的和晋人没什么区别,有些,又只是身穿兽皮,有一种文明和野蛮混杂之感。 夜幕之下,还能听到不少头人的呼喊声,约束着自己的手下。 讲真,这哪里是军队,倒像是一群人在管理着乱糟糟的羊群。 这一会儿,郑凡终于明白过来晋人为什么能形成对野人压倒性的优势了,双方在军事层次和理念上,近乎差距一个时代了。 “主上是忍不住了?”瞎子问道。 “到底是刚晋升,想试试成色。” 就像刚得到一个新玩具,忍不住想跟小伙伴们炫耀一样。 “主上,不是属下多嘴,眼下,还不到主上上阵的时候,再等等吧。” “再等下去,就变成顺风仗了,老是顺风抢人头,抢久了,也就觉得没多大意思。” “主上,有内味儿了。” 郑凡笑了笑,收起刀, “是么?” ……… “三爷,为什么停下来这么久?”熊烈有些好地回头看去,发现自己身后只剩下薛三,其余人,都不在身后了。 前头则是一个峡谷,穿过了这个峡谷,就能到那座野人聚落的上方,可以从背后俯冲偷袭下去。 “不是要开干了么,得歇歇脚啊。”薛三回应道,“士卒们赶了一天的路,又跟着钻了这么久的山窝子,总得换口气才有力气去拼杀不是。” 熊烈点点头,道:“是这个理。” 然后,熊烈坐在了地上,开始咀嚼着干粮喝着水。 薛三也同样,坐在地上吃着喝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熊烈看着小矮个薛三,笑道: “我知道你的本事。” “哟,不喊三爷了?” “还喊啥呀,我知道你,擅长跟踪。” 薛三点点头,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擅长跟踪。” 熊烈愣了一下,继续道: “我知道前日你跟着我进山了。” 薛三又点点头,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前日跟着你进山了。” “我故意让你跟着的!” “我也是故意让你知道我故意跟着你的。” 熊烈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但还是马上道: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 “我们让你知道你知道我们不信任你。” “咳咳………” 熊烈咳嗽了两声,猛喝了两口水,冷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着一起上来的这几千兵马去哪里了,是分批摸向了峡谷两侧高地去反埋伏了是吧?” 薛三看着志得意满的熊烈, 摇摇头, 道: “我们知道峡谷两侧高坡没有埋伏。” “那……那你们?” “哦,他们啊,都回去了啊,晚上出来拉练一下,老早就回营了,应该快到军寨了吧,这里就剩下你和我俩人了。” “…………”熊烈。 这是一个套中套中套。 薛三打了个呵欠, 道: “小子,玩儿心机,你找错人了。” 以前魔王们为什么被揉捏? 因为他们自身太弱小了,势力弱小,个人实力也不够,同时面对的对手层次太高,眼下,当本方实力处于优势之后,心眼儿谋划这方面的才能,自然也就用得上了。 忽然间,熊烈忽然左臂一抬,一张暗弩显现而出。 “嗖!” 说时迟那时快, 薛三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仰面躺在了地上,双腿前蹬。 熊烈拔出自己的刀正准备趁势上去将薛三砍死,身子却忽然一颤,在其腹部位置,赫然刺入了两根短箭。 薛三举起自己的腿, 对着熊烈像是健美操运动员般很是嚣张地晃了晃, 道: “玩儿暗器,你也找错人了哟。” ……… 山谷上, 看着下方火把闪烁的营地,耳边听着不断传来的厮杀声,梁程伸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在其身边,站着徐有成。 “徐校尉。” “末将在。”徐有成向梁程行礼。 “听说你们晋人百年来打野人一直是好手,本将军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将军,燕人我们打不过,但野人,不在话下!” 梁程闻言,笑了笑, 知道这个军中老丘八说出这种话来到底承受着内心的多少屈辱, 伸手, 拍了拍徐有成的肩膀, 道: “以后,也是能打得过燕人的。” “什么………” 徐有成还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晓得这位燕人的将领为何会说出这般话来。 “不过,眼下还请徐校尉证明给我看看,要是你们连打野人这种看家本事都丢了的话,那以后的餐食就别再想着和燕军弟兄一样了。” “请将军瞧好了。” 梁程伸手,拍了拍身边樊力的肚子,因为樊力已经着甲,全身上下都是铁块,敲击之下发出了铿锵之音。 “吹吧。” 已经站着打瞌睡的樊力被喊醒, 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打了个呵欠后, 拿起自己背了一天的犀牛角,鼓起腮帮子,正准备吹时,梁程加了一句: “再敢吹冲锋号明天不准吃饭。” “额………” 樊力砸吧砸吧嘴,对着犀牛角: “呜呜呜呜呜呜呜!!!!!!!!!” 当号角声响起时, 早已回师完成反包围的燕军不再隐藏,开始了冲锋。 其中, 原本士气一直有些低迷的晋人部分在此时显示出了一种超出寻常的勇猛无畏,各个嗷嗷叫地往下扑,当真有群狼下山的架势。 原翠柳堡的兵士则显得有秩序得多,大家都三五结小队保持着队形向下冲锋。 一直站在梁程身边的阿铭笑着调侃道: “这算不算是燕人面前唯唯诺诺,野人跟前重拳出击。” “总得让他们找回些自信和杀气,不然就都得成兵油子了,这群野人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股脑地来,又一股脑地下去,都不给自己留一些退路布置。” “行了,你继续在这里指挥吧,我也下去了。”阿铭说着就准备跟着大部队一起冲下山。 “你下去做什么?”梁程问道,“局面已定了其实。” 阿铭扬了扬手中的空水囊, 道: “打酒去。” —————— 感谢荒呵呵不存在成为《魔临》第82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八章 血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亮了。 山坳里,尸横遍野,因为野人是全族出动,所以地上的尸首,男女老少都有,也正因此,场面上比一般的战场还要惨烈不少。 一群群晋地兵士围坐在一起,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谈笑,有的则是在帮袍泽包扎着伤口。 他们经历了浑浑噩噩的几个月,从赫连家闻人家的覆灭,到京畿之地的被践踏,最后沦为仆从军一般的存在; 终于,他们在野人身上,找回了自信。 军队,就是这样,百战百胜和铁军的名号,你可能看不到什么实际性的作用,但关键时刻,它往往能激发出极强的爆发力。 一直常常打败仗的军队,哪怕兵马粮草再充足,也终究不堪一用,而百胜之师,天然地就能带上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梁程说过,以战代练最好,现在结果确实呈现出来了,这帮晋地伪军身上,郑凡终于瞧见了真正军队的意思。 昨晚作战时,他们其实也是最为勇猛,冲在第一序列,见到野人上去就砍,大概是将这些日子肚子里郁结的这些鸟气全都撒在了野人身上。 而野人,也不负众望。 你说他们战斗力差嘛,生活在这穷山恶水之中的民族,又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 但他们就是这般不经打,和四大国内的农民起义差不多,面对正规军时,瞬间就歇菜了。 这些野人也是运气欠佳,被晋人压制了这么多年,晋国军力,一直以来都是不差的,三家分晋格局虽然形成了很多年,但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司徒家,对天断山脉的野人都一直秉持着非我族类的剿杀态度。 好不容易,晋国没了,赫连家也覆灭了,谁晓得,来了比晋人更能打更善战的燕人。 郑凡昨晚终究没有出刀,他本就被保护地好好的,等外围的人马杀回来时,野人大军很快就崩溃了,四散逃逸,直接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麾下甲士们也是放开了去追杀,生怕错过了这场血腥游戏,这也让郑凡有一种拔刀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主上。” 阿铭坐在土丘上,手里拿着鼓鼓囊囊的水囊,小口小口地品着。 野人中,应该也是有高手的,但这些高手在大规模的战场上,除非是来几个田无镜级别的,否则根本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阿铭很顺利地放倒了两个,取了血,用五脏庙替他们超度。 “嗯。” 郑凡对阿铭点点头,然后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当初跟着李富胜南下乾国,连续奔袭不得休息依旧能支撑得住,但这次可能是因为敌人败得太容易了,反而让郑凡提不起什么精神头来。 梁程这时走来,无奈道: “这帮家伙杀得收不住了,俘虏就抓了不到一千个。” 被砍死了大多数,然后还有一部分逃窜入了山林,所以俘虏比预想中的要少很多。 “无所谓了,留一部分人打扫战场,再带一支人马咱们先把上面那个野人寨子拿下来。” 郑凡是想休息了,野人寨子再简陋,那些野人首领也是有不错的生活待遇的,且这些熟野人在奢侈风气上,比晋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程点点头,亲自选了八百蛮兵,与阿铭、薛三一起陪着郑凡一起上了山上的军寨,同时,秃发承继和左继迁都各领一支人马分别奔赴更远一点的野人寨子。 瞎子带着剩下的人马负责打扫战场和收拢俘虏。 三座野人聚落的战力其实已经在这里消耗掉了,寨子里,也就只剩下纯粹地老弱妇孺,基本上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但还是要快快地接收,防止寨子里的财货损失。 郑凡这支人马刚上山,才看见这座聚落的寨门,里头就走出来一个野人老者。 老者身上穿着晋人富家翁喜欢穿的锦袍,肥大的袖口拖拽在身下。 郑凡勒住了缰绳,身边的蛮兵们也都停下了脚步。 这时,寨子里又跑出来几个小孩,牵来一只羊。 老者赶忙将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白衫,从娃娃手里接过了牵着羊的绳子,然后缓缓地继续往郑凡这边走。 “呵,投降还讲究个仪式感。” 梁程附和道:“确实是这样。” 你说野人没文化嘛,他还能给你整出这一出,你说他有文化嘛,却看不出多少文化的影子。 老人应该是这座部落的首领,牵着白山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那些野人娃娃看着这些蛮兵,本能地开始害怕,不敢再往前跟了。 距离拉到不到十米时,老人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将牵着白山羊的绳子举过头顶。 梁程看向郑凡,道: “主上?” 郑凡则看向阿铭, 阿铭还在喝“酒”, 见状, 微微疑惑, 然后指了指自己? 郑凡点点头,道: “总不能所有风头都由我来出,你们和我本就是一家人。” “嘿嘿嘿嘿嘿………” 阿铭笑出了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殷红。 薛三则假作认真地催促道: “阿铭,上吧,这是主上对你的栽培和爱护啊!” 阿铭扭头看向身侧的薛三,道: “这个深造的机会给你?” 薛三摇晃着上半身,摊开双手,很没脸皮地道: “傻子都知道我这个形象出去也不可能是老大。” 薛三很有自知之明,让阿铭无话可说。 最终, 阿铭策马出列, 腰挺得很直,吸血鬼本身就自带贵族气场,阿铭不和梁程在一起时,看起来还是很正经有气质的。 老人抬头,看着阿铭,将手中的绳子递送上去。 阿铭伸手,接过了绳子。 老人没说话, 阿铭也没说话。 薛三歪了歪脑袋,道:“这就完了?” 话音刚落, 老人的左手手掌忽然一翻, 那只白山羊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咩!!!!!” 一把匕首从山羊腹部穿出,落入了老人的掌心,原本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老人在此时气质陡然一变,身形一跃,直接窜到了阿铭的身侧,同时匕首猛地刺入阿铭的心脏,顺手一搅!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老者身上,也闪现出了红色的光芒,似乎有些滞后了。 这个老者,赫然是一个八品强者,不过修炼的应该不是纯粹的武夫,可能是野人祖传的路子。 “卧槽!”薛三当即叫了一声。 梁程目光微凝, 郑凡长舒一口气,老者先前的一套动作,透露出一股子诡异,根本不给自己的目标任何反应的时间。 这让郑凡下意识地去思索,要是先前是自己前去接受投降,哪怕自己是七品武夫,哪怕魔丸在身上,能来得及出手阻拦这个老者的杀招么? “噗!” 老者将匕首从阿铭胸口上拔了出来, 左手如同鹰爪一般提着阿铭的脖子, 整个人如同癫狂了一般对着郑凡这边吼道: “来啊,来啊,来啊,圣族的魂魄,永远不灭,圣族的光辉,将永照大地,庇护她的子民!” 寨子里,应该还有不少老弱妇孺,老者的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将身后的族人,直接贴上了死亡的标签。 他没有选择忍辱负重,也没有选择奴颜婢膝,而是选择以最刚烈的姿态去面对, 去面对, 侵略者。 的确,站在这个聚落里的野人角度,以郑凡为首的这帮人,就是地地道道的侵略者。 让你臣服,让你贡献出少主人去当质子,让你贡献出财货,让你贡献出族内的勇士去给他卖命当炮灰。 选择拒绝后,就发兵来征讨,这不是侵略者是什么? 这三个野人聚落联合起来准备抗击,但失败了。 只是,让老者有些意外的是,对面的燕狗,竟然没有太多的慌乱,甚至,没有预想中气急败坏地冲上来将自己乱刀砍死。 老者大吼道: “来啊,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啊,你们不是会杀人么,杀了我啊!” 这时, 队伍里的薛三忽然扯开嗓子喊道: “有本事你砍了我家将军的脑袋再说!” 郑凡马上瞪向了薛三。 薛三心虚地低下头,捂住嘴。 老者微微皱眉,但还是下意识地攥起匕首,刺向阿铭的脑袋。 郑凡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他是真担心阿铭被割掉脑袋后彻底死掉! 也就在此时, 被老者抓着脖子举起来的阿铭眼睛忽然睁开, 身上的气息猛地迸发! 老者双臂内的血液忽然凝滞,导致其双手的动作也随之滞缓了下来。 阿铭整个人顺势下落, 下落时, 张开嘴, 露出了两颗獠牙, 以一种极为优美的姿态刺入老者的脖颈之中。 老者本能地催动体内气血想要反抗, 然而森寒之意却直接通过獠牙灌输进其四肢百骸,让老者完全僵硬住了,他只能听到自己脖颈那里鲜血不停地被汲取出去的声音: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若是以前的阿铭,做不到这种完完全全地压制,但现在的阿铭,做到了,就在郑凡内心担忧焦虑自己的那一刹那; 阿铭抬起头, 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同时对着远处满眼羡慕嫉妒恨的薛三, 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无声道: “谢谢。” 谢谢你的助攻, 我, 进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十九章 宝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策马走了出来,在其身后,诸多蛮兵一同跟进,蛮兵可以算得上是郑城守身边最忠诚的一批班底,因为他们受瞎子洗脑的时间最久。 “没事吧?”郑凡问道。 阿铭左手放在自己身下,躬身行礼,绅士范儿十足, 道: “多谢主上的关心,属下现在舒坦得很。” 阿铭现在确实很舒服,诸多魔王之中,魔丸是亲儿子,四娘是唯一的女性,他能成为第三个实力提升的,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接下来,他就可以一边品“酒”一边看着其他四个花式忙活,这感觉,很不错。 郑凡点点头, 手指向着前方寨子一挥, 很平静地道: “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梁程和薛三带队,大批蛮兵冲入了寨子之中,开始搜检。 郑凡则下了马,在阿铭的陪同下缓缓走入了寨子。 寨子的格局不是很复杂,有石头建起来的屋子,也有茅草屋,甚至还有就着岩壁上的洞穴搭建的屋子。 从屋子的构造上就能看出这座野人寨子里的等级森严。 或许,是因为阿铭成功提升实力的原因,这无形中让那位老者最后的“反扑”在郑凡这里,不具备多少仇恨值,所以郑凡也没有下令屠寨。 “胆敢反抗者直接砍了,听话地青壮男就先绑起来,娃娃和成年女人归聚到一起,其余的随他去!” 薛三大吼着发布着命令。 这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事,荒漠蛮族在部落征伐吞并中其实就有着类似的规矩,个头在车轱辘以上的男丁尽数杀死,因为小孩可以带回去同化,女人可以带回去帮忙生育。 寨子内,此时鸡飞狗跳,哭泣声尖叫声连连,但这座寨子的命运,却已然无法改变。 战争,很少有绝对正义的说法,每个人所坐的屁股不同自然就有不同的结果,郑凡不是嗜杀之人,但既然这里的野人敢于反抗自己的统治,同时主动联合起来向自己发难,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包括眼前的这座在内的三座野人寨子,自今日起,都将被从地图上抹去。 “主上,这才仅仅是刚开始。”阿铭忽然开口道。 郑凡笑了笑,道:“我没那么脆弱。” 当你经历了民夫营的那一夜之后,这个世界所谓的含情脉脉,早已经被撕扯得渣都不剩。 就在这时, 寨子西南方向传来了砍杀声, 阿铭目光一凝,身形直接掠了过去,郑凡抽出自己的刀,也紧跟而上。 在那里,有大概十多个蛮兵正在和七八个不像是野人的武者进行着搏杀,这些个武者功夫都不错,其中有三四个显然是入品了的。 这些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红色夹袄的小女孩。 “主上,不像是野人啊。”阿铭说道。 “拿下再说。” “遵命。” 阿铭冲入了战团,老实说,这种小规模的战局才适合魔王们个体实力地发挥。 有了阿铭的加入,外加四周蛮兵越来越多的赶来,很快,这些个武者尽数被砍翻在地,最后一个想抱着小女孩突围,则被一名蛮兵直接射中后背摔倒在地。 女童被摔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郑凡走到女童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伸手去碰她。 阿铭走了过来,指了指这女童,道: “送给四娘养着?” “先问问话。” 说着,郑凡示意周围的蛮兵开始搜查这些死者的衣物。 “吓唬她?”阿铭问道。 “哄哄她。”郑凡纠正道。 阿铭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弯腰将女童抱起,刚抱起来,他又默默地把女童放下,紧接着,他摊开手臂,那里居然被刺入了二十多根针。 郑凡手中的刀对着女童劈了下去,女童吓得闭上了眼,她没事,不过她外面那层夹袄被劈裂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的一件银色背心。 四娘曾为诸位魔王都织过一件金丝软猬甲,很显然,这女童身上所穿的,更是一件高级货。 呼, 郑凡有些庆幸,果然小心一点总没坏处,身边有一个工具人不用那是真的傻。 梁程和薛三此时也赶了过来。 阿铭马上将双手举起,对着梁程,道: “帮我看看,有没有毒。” 皮外伤什么的阿铭不怕,但要是这些针头里有毒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毒液会和血液融合在一起,对于他而言,很是麻烦。 普通的毒素还好,但偏偏这个世界都能有魔法和斗气了,来点儿超品类的毒素很意外么? 梁程还没来得及去查看, 薛三就直接跳了起来,从阿铭手臂上拔下了一根针,放在了自己眼前瞅了瞅, 道: “放心,针上没毒,这针应该是后来补上去的,没有存储毒素的细凹。” 薛三精通暗器,在兵器上淬毒那是看家本事,他既然说没毒阿铭也就放心了,开始一根一根地给自己拔针玩儿。 四娘曾说过,别人出门打仗,都是甲胄破损兵器残缺地回来,唯独阿铭,是出门打仗回来后,还能往家里顺带扒拉回东西。 郑凡弯腰,看着女童,先前那七八个明显不是野人的武者保护着她,就足以说明她身份的不简单,况且其身上还穿着这种东西,就更足以证明其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有些发抖地看着郑凡, 回答道: “我叫………我叫宝珠………” “宝珠?”郑凡微微皱眉,又问了一句:“你姓什么?” “姓……姓赫连。” … 另外两家寨子倒是没发生什么插曲,到下午时分,三路人马逐次在山坳平坦处的军寨里聚集。 在青壮基本战死或者逃走之后,野人寨子里剩下的人,也近乎没什么威胁性了。 俘虏们被押送了过来,让他们待在一个地方,四面八方都有手持弓弩的甲士看守。 财货也运下来不少,不过郑凡是见过大场面的,晋国皇宫都搜刮过,对这些熟野人寨子里的东西,虽说也不乏金银珠宝,却已经很难刺激起郑城守的感觉了,唉,敏感度被提升后,生活也一下子失去了不少本该有的乐趣。 瞎子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需要统计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而且有些数据这会儿不统计好,待会儿可能就会出乱子,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郑凡喊了过来。 “她?” 瞎子指了指面前的女童。 郑凡点点头,道:“瞎子,你来问话。” 瞎子舔了舔嘴唇,笑了笑,道: “主上,这孩子还小,要是我用精神力进入,审讯结束后,肯定变白痴,甚至直接植物人。” “没有婉转一点的方式?” “可以试着用催眠的方式问话。” 说着, 瞎子看向阿铭和薛三,问道: “不是天山童姥吧?” 薛三和阿铭都摇摇头。 “不是天山童姥就行,那催眠问话也是一样的。” 催眠问话肯定没有直接精神力“搜魂”来得方便准确,甚至,如果碰上了意志坚定甚至是也修习过类似手段的人,还能对你进行反蒙骗。 不过,既然这个女童不是天山童姥,就不存在那种情况了。 瞎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找了根线,将铜钱拴住。 郑凡有些好道: “以前就觉得怪,不是怀表就是挂钟摆锤的,是不是必须得用这种东西才能有效果?” 似乎心理医生催眠都喜欢玩儿这一套。 瞎子摇摇头,道: “不是,这个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外行人觉得好神秘好厉害。” “…………”郑凡。 “来,小妹妹,乖,看着这里,看着它,看着它,对,就这样看着,你会感觉很累,你也感觉好困,你要睡觉了,睡觉觉,乖,睡觉觉哦,宝珠睡觉觉哦………” 瞎子应该是用了些精神力的辅助手段,女童的身子开始慢慢摇晃,眼睛也缓缓闭合了起来。 一边的樊力也开始摇晃,然后像是也要睡着的样子。 薛三拿出一根针,刺了一下樊力的大腿,樊力马上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宝珠,赫连宝珠。” “你父亲是谁啊?” “赫连………雄璧。” 当这个名字出现后,郑凡的目光当即一凝。 赫连雄璧,是赫连家的老家主,曾经是和司徒雷平起平坐的人物。 在大燕民间传闻中,赫连雄璧就是被镇北侯李梁亭一刀连带着坐骑神兽一起劈死的。 当然了,真相其实是赫连雄璧想要决死一搏,率三千最为精锐的赫连家骑兵想要突袭镇北军大营也就是镇北侯帅旗所在,最后被一直护卫在镇北侯身边的青霜斩杀。 “真的是年纪越大越坚强,多大年纪了都,这还是女儿?”薛三有些敬佩地说道。 按照正常年纪来算,曾孙女儿都不为过。 郑凡抬起手,示意薛三闭嘴,别影响瞎子的催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瞎子继续问道。 “是……是阿山叔叔带我……带我来的………” “那阿山叔叔为什么要带你进大山啊?” “阿山叔说,说我是少主人,要……要承担起……家族……的………希望………” “你这么小,该怎么承担啊?” “阿山叔说,说,说爹很早,很早就在山里,留了,留了宝库,让,让我们家,可以,可以,可以东山再起。” 嘶……… 包括瞎子在内, 郑凡、阿铭、薛三乃至于梁程都一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樊力眉头一皱,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一些,也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 bu~~~~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章 夺宝奇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大家一起换了个帐篷。 薛三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远处在地上划圈圈的樊力, 道: “为什么我会和这个二货诞生于同一家漫画工作室?” 魔丸的狠辣,阿铭的妖异,梁程的阴森,瞎子的城府,四娘的风韵,外加他薛三的英俊, 为毛还得加一个樊力? “主上,你当初能容忍自己手下去创作樊力为主角的漫画,你们工作室经营不下去是真的理所应当。” 郑凡则笑了笑,道: “你的销量和他是并列倒数。” “…………”薛三。 大家席地而坐, 这会儿, 野人俘虏,野人寨子里搜刮的财货都有些无足轻重了。 所有人满脑子想的都是赫连家的宝库! 晋国京畿之地的财富已经是很富有的了,但其实晋国皇室早没权力几代人了都,就这,都能留下这般多的财富。 那实打实地三晋霸主赫连家,为了自己日后能东山再起,得存下多么恐怖的财富? 人啊, 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奋斗从而取得成功,这个过程,其实是很宝贵的; 但如果可以通过一个钢丝球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一步登天从而省略掉奋斗的过程, 相信不少人其实是愿意的。 如果真的将这座宝库掌握住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就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了。 相当于开局玩游戏,靠作弊刷了海量金币,下面可以直接点建筑升级了。 “问题是主上你们当时抓到这个孩子时,她身边的护卫,没有留下活口。”瞎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得很苦恼。 这个孩子才多大啊,她能知道多少消息? 薛三则道:“那帮人都是死士,我检查过,他们牙槽里都有毒药嵌着,除非一开始就由我们几个亲自出手,否则很难抓到活口。” 阿铭打开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道: “这个赫连宝珠,应该是被家族死士保护着躲藏在这座寨子里。” 郑凡抿了抿嘴唇,一边思索一边道:“赫连家和闻人家,大燕对他们的态度,很简单,就是灭族。 因为是这两家主动先攻打大燕的,所以这两个罪魁祸首,无论是镇北侯还是靖南侯,都没有留手。 赫连一族和闻人一族,抓到就即可斩杀,想来这个赫连宝珠应该是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得以被这些死士保护着来到了这里。” 因为算算时间,从燕国踏平赫连家和闻人家那一刻起,再到郑凡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盛乐城城守,这里头,足足有近两个月的时间。 这足以说明,为了躲避曲贺城燕军的搜捕,他们得多么不容易,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宝库,宝库,既然是赫连雄璧布置预埋下的,应该不是那种电影里类似满清宝藏的那种遗存方式,很可能,那座宝库那儿,也有一支人马在看守,等待着赫连宝珠这个赫连家的少主来取用。”梁程说道。 “赫连家虽然几百年来一直以晋人自诩,但他前身确实是野人,所以将预留的后路安置在天断山脉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而且应该做得极为隐蔽,按照那些大家族的习性,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做到最好,所以我觉得,那里应该会有一个专门的生野人部落在负责看守那座宝库,至少,看起来像是生野人部落的存在。”郑凡说道。 “那就很难找了,天断山脉里,熟野人反而是少数,生野人聚落多不胜数,而且生野人更不好打交道。”瞎子说道。 郑凡点点头,目光环视四周,道: “但不管如何,我们都得试着去找一找,带上那个赫连宝珠,去找一找。” 不找,是不可能的,既然有了这个线索,哪怕是大海捞针,哪怕最后是徒劳无功,但肯定得要尝试一下。 没找到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只要找到了,取回来了,那赫连家预留的东山再起的宝库,就是郑凡崛起的真正资本! 海量的财货,可以换来海量的粮食、甲胄、战马、军械, 可以打通很多很多的关系, 钱确实不是解决所有问题,但九十九点九的问题,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没钱。 “应该是还有人的。”薛三开口道,“他们既然留在寨子里,很显然是在等待接应的人,可能这帮护送着赫连宝珠来到这里的死士,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宝库的具体位置所在,应该是派出人去对那边进行了联系,但正好赶上咱们攻打这些野人给他们截住了。” 梁程马上起身,道: “我去把那个寨子抓回来的野人让人都审讯一遍,你们稍等。” 说完,梁程就亲自去招呼来了左继迁、丁豪以及徐有成等人开始吩咐这些事,刚刚还在休息的甲士们被发动了起来,开始审问俘虏。 得亏这是熟野人聚落,会说夏言的人不少,找个翻译官帮忙问话很是容易。 要是生野人,那就真的得头大了,别看都叫野人,但有时候两个生野人聚落之间,他们各自的语言,彼此都听不懂。 这看似是很怪的一件事,但其实并不罕见,郑凡记得后世有个叫南通的城市,一个市里,两个区的人如果说方言的话,彼此可能都听不懂。 在梁程去带人问话的功夫,郑凡则继续道: “如果按照三儿说的那样,那咱们现在还不能带赫连宝珠回盛乐城了,甚至连咱们自己都不能回盛乐城,因为接头的人,很可能会在近日过来。” “但寨子已经被我们攻破了啊。”三儿无奈道。 接头的人回来一看这座寨子都被打掉了,肯定会警觉起来。 瞎子则摆摆手,道: “这个不难,应该得益于燕军对赫连家的灭族政策贯彻得很彻底,否则赫连家的余党也不可能把这个女童推到少主的位置上去。 所以,赫连宝珠,是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存在,还有,这是一个带着点玄幻色彩的世界,我甚至觉得,那座宝库应该会设有什么机关,比如非赫连家血脉的人无法开启这类的。 他们如果回来发现寨子被攻破的话,应该不会扭头就走,大概率不会轻易放弃的。” 阿铭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角,道: “这个好办,寨子被破了也就破了,咱们带着这个女童在寨子附近的山里藏着就行,再在附近的树上刻上一些赫连家的家徽,那女孩儿身上不是还穿着那个针甲么,我之前拔下来的针还在呢,没丢,到时候可以在我们藏身的附近撒上一些; 或者干脆把那女童的钗子或者衣服片儿这类的,留一下,确保对方能找上门来,我们到那时再出手,给他活捉了。” “只能这样了,而且宜早不宜迟啊。”郑凡说道。 这时,梁程走了回来,直接道: “运气不错,直接问出来了,那个寨子里的人说,这个女孩儿是他们首领的贵客,女孩儿身边一开始是有九个护卫的。” “九个护卫,准确么?”瞎子问道。 “那个野人女人是在厨房做事的,负责给他们送饭,是九个人。” 薛三马上道:“寨子里总共杀了八个护卫,这证明有一个护卫是去送信了,等人来接应。” “安排人手吧。”郑凡下令道,随即,看向了瞎子。 “主上,我得留下,万一真找到宝库的消息,寻找时,有我在,你们也就不用到处打洞了,我也能当个探测仪的作用。” 瞎子说得很实在,找东西时,有他在,往往能事半功倍。 “我也得在,丛林山谷追踪我擅长,打探消息还是刺杀,这次应该都用得着。”薛三说道。 阿铭继续喝“酒”,他无所谓,反正已经提升了,自然可以矜持一点。这次酒水打够了,他其实不打想去。 梁程则主动道:“我率兵回去,四娘可以暂时接手瞎子你的工作,但总不能让四娘去练兵吧,我去把兵马带好,同时做好再次进山接应你们的准备。” 这时候,能不喊着要一起去,已经是极大的牺牲了。 郑凡指了指阿铭,道: “阿铭一起来吧,没你在身边,还怪寂寞的。” 阿铭撇过头, 又喝了一口“酒”,酒入愁肠啊; 他当然知道主上为什么要点名自己跟着去, 主上不是舍不得自己这个人,而是舍不得自己的身子。 这时,薛三伸手暗戳戳地指了指还蹲在远处的樊力, “带上他么?” 瞎子看向郑凡,道:“主上,还是带上他吧,万一需要挖坑凿洞什么,还用得着他。最重要的是,与其让他留在盛乐城出事,还不如带在我们自己身边。” “行,就这么决定了,阿程率兵回去,和四娘先控制住盛乐城的局面,我们这些人,就带着赫连宝珠在寨子附近的山头上找个地方,等接头人回来。” 郑凡做出了最后决断, 起身, 伸了个懒腰, 又感慨道: “别说,好像一直都在打仗,好久没有像这样子就咱们几个人一起行动过了,还真有点期待了。” ———— 默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一章 收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夜里,山中下起了雨。 洞穴外,雨气夹杂着些许凌乱,以大自然之力营造出了一股子喧嚣的氛围。 郑凡嘴里叼着一颗草茎,默默地坐在那儿,在他对面,坐着阿铭,阿铭很是闲适地水囊不离手。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有时候,喝血,是为了生存,而有的时候,则是为了生活。 赫连宝珠睡在洞穴里头,行军用的铺盖给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虽说要利用人家,但利用归利用,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都没掉价到去折磨一个女童的地步。 洞穴里,就这三个人。 薛三在外围游弋,身为一个刺客,他有信心在此时去为团队开视野; 瞎子在洞穴外的一棵树上,披着一层兽皮毯子,洞**信号不好,还是在外面辐射强一些,就跟家里的路由器一样。 樊力, 则是沉默在下面的一个水潭中,只留着一颗脑袋在外头透气,同时脑袋上还被盖上了一些枯叶。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最为世人所熟知的组织,在勘测情报上被世人公认最是在行。 一是大燕密谍司,二则是银甲卫。 其实,在郑凡看来,大燕的密谍司还是有点糙了,许是因大燕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算“大一统”的国家,所以其密谍司组织并不算很是完善和强大,且炼气士等方士组织也并入密谍司之中,使得其更像是一个大杂烩。 也就是在银浪郡,在靖南侯手中,因为夫妻店的原因,使得燕国密谍司的作用被一度最大程度地发挥了出来,取得了不俗的效果。 相较而言,银甲卫,其实比燕国的密谍司更有感觉,业务能力以及资源调动能力组织框架什么的,都比燕国的密谍司高出一个层次。 哪怕是燕乾大战开启时,乾国的银甲卫也一直在暗处活跃着,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怎么禁都禁不绝,怎么杀都杀不净。 不过因为乾国军队层面上的溃败,使得银甲卫这一衙门在世人眼中,一下子比燕国密谍司矮了不止一个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郑凡相信,论起玩儿情报,论起隐藏,自己手底下的这帮魔王,才是真正的优秀中的优秀,精英中的精英。 也就是吃亏在自己现在实力不强横,风头不够响亮罢了,等到日后自己这边要是能真正崛起的话,会让世人看见一个真正不一样的“情报组织”。 到时候再让四娘设计一套新的飞鱼服, 嘿嘿。 就在这时, 瞎子的声音开始在所有人心里响起, 这种“心灵锁链”也就是所谓的“开黑频道”自然不可能一直保持着,电量撑不住,所以只有在关键时候才会搭建起来; 且瞎子因为之前闹了几次乌龙,洞悉到了其他人的一些心里想法,被郑凡和其他魔王怒瞪了几次之后学乖了, 每次构建“心灵锁链”时, 都会像农村丧事班子刚安置好了上世纪的大音响后拿起麦克风: “喂,喂喂,喂喂喂………” 以此作为提醒,现在心里别瞎嘀咕有的没的。 当然了,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樊力在这里,天知道这憨憨脑子里现在在想着啥。 比如说他在想着: 主上居然让我藏水坑里,还不如一斧头把主上给砍了! “三儿发信号了,有人接近了,大家做好准备,一级战斗准备。” 郑凡和阿铭对视一眼,分别将放在身边的衣服披在了身上,这是赫连宝珠护卫的衣服,有些破损,但问题不大。 衣服穿好后,郑凡向里侧倒了过去,阿铭则靠着墙壁蜷缩起了身子,装作很累的样子在打盹儿。 树上的瞎子则用意念力将身边的树杈收拢了一些,将自己遮蔽得更为严实。 水潭里的樊力则干脆整个人闷入了水面之下。 郑凡在等待着, 老实说,这种引君入翁的把戏,玩儿起来难度非常之大,且玩儿崩的概率也很大,但这确实是当下最为有效的方式。 “莫慌,最近的那个人还有三十米的距离,来了三个人。” 瞎子的声音像是播报员一样不停地在众人心里响起。 郑凡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刀就放在自己身下压着。 七品武者,在俗世里已经算是小宗师了,无论是去给豪门贵族当供奉还是去投军,都能混得不错。 只不过可能是战争场面见多了,也习惯了那种氛围,忽然间改回了落单模式,还真有些不适应。 “十米。” “五米。” “主上,有两个人已经到洞穴口了,还有一个在水潭边,这三个人实力都不错,而且都很小心。” “外围估计还有其他人,三儿在盯着,这里的三个人,我们要解决得够快,不能弄出大的动静。 阿力,待会儿等我发信号,你跟前水潭边的那个,直接杀死; 主上,你左侧洞穴口那里会来一个,你直接对其出刀; 阿铭,你右侧洞穴口的那个,留活口!” 交手时生死只在千钧一发,容不得闪失,想要刻意地留活口,要么,你就是武功高出他们很多很多个层次,要么,就是他们一剑杀不死你。 “来了,已经过来了,他们还真小心,注意,大概还有五秒钟他们的身子就会探进来。” 此时瞎子的报点,有一种组队吃鸡其中有一个开了挂在OB的感觉。 “瞎子闭嘴。” 阿铭在心里说道。 人都已经这般近了,还用你报点? 这会儿再在心里说话,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反应速度。 瞎子果然不说话了。 郑凡也察觉到了,有人将身子探了进来。 “主上,你先动。”阿铭说道。 郑凡身子猛地一颤,右手抽出了身下压着的长刀,整个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接一个前扑,刀口直接横切了下去。 对方的反应很快,马上持刀格挡,但因为郑凡七品武者的力量,气血在这一刻全都灌输进了长刀之上,使得对方的这一记格挡在顷刻间就被打破,手中的兵器也飞了出去。 郑凡左手撑着地面向下一拍,右手的刀口再度向前一捅。 “噗!” 刀口直接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其实,以郑凡的实力,哪怕公平单挑,都能赢了对方,更何况是设局出手,短短两回合,对方就被郑凡斩杀。 另一头,近乎在郑凡动手的同时,阿铭整个人宛若游蛇一般身形向下一蜕,对方只看见眼前的人只剩下了一件外套,随即,一股森然的寒意覆盖到了他后背位置。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人,此时的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向自己腋下刺去。 “噗!” 剑锋刺入了阿铭的身体, 但阿铭却不为所动。 阿铭的左手掐住对方的脖颈,瞬间发力,右手指甲则直接砸开对方的牙口,眨眼之间,就将对方藏在牙齿之下的一颗小毒丸给取了出来。 最后,阿铭身形再转,来到对方身前,左手卡着对方脖子,右手猛捶对方腹部。 “砰!” 对方跪伏在了地上。 这时候,抽出手来的郑凡马上上前一把踹飞对方跟前的剑,而后掏出了绳子,帮阿铭将身下的这个人给绑了起来。 “主上,先给他卡个口塞。” 郑凡点点头,将阿铭平时用来磨指甲的锉子塞入对方嘴里,这是防止其咬舌自尽。 这边的事儿结束,那边的事儿也结束了。 那个站在水潭边的人压根就没想到水潭下面有一只巨大的生物在这里潜伏很久了,被樊力双手抓住了脚踝后直接拖入了水潭之中,再一拳砸下去,水面上就开始冒血泡了。 讲真,就是晋国剑圣或者百里剑俩人,谁毫无防备下被樊力这么来一遭,估摸着也得歇菜。 瞎子用意念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从树上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橘子在那儿剥着。 接下来,是他的活计了,对赫连宝珠,人家毕竟是小女孩,直接搜魂,还真有点不符合大家行事风格的审美; 但现在既然抓到了成年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主上刚刚的那一刀,当真是快很准,属下在树上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得很。” 瞎子一边走过来一边拍着不怎么走心的马屁,估摸着纯粹是想着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拍着拍着就进阶了呢? 做人嘛,得有梦想。 郑凡没理会瞎子,而是伸手在这个活口身上开始搜索。 瞎子走了过来,对阿铭点点头,阿铭开始加固对这个活口的压制。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脸还算白净,此时正瞪着双眸盯着面前的人,无比的愤怒和不甘。 “哎哟哟哟,啧啧啧,别怕,别怕,安心享受,一会儿就没事了。” 瞎子一边惋惜着一边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对方脑袋上,准备开始搜魂。 “不用搜魂了。” 郑凡忽然开口道。 “嗯?怎么了主上?”瞎子有些意外,但还是听话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郑凡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有些神伤,也有些……哭笑不得, 将刚刚从对方身上摸出的一块腰牌举了起来, 而腰牌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 密谍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二章 柳暗花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在这山沟沟里蹲了三天,结果抓到了自己人。 一时间, 郑凡、阿铭和瞎子三人目光交汇, 瞎子没目光,但也假装自己是有的样子! 这事儿,说是误会,是不可能解开的了,因为已经有两个密谍司成员被自己这边杀了。 哪怕是真的将这件事报上去,也不好收拾,别的事情靖南侯是能保下来的,这顶保护伞的厚度整个大燕可以排前三; 但问题是,你既然得知了关于赫连家宝库的消息,为什么不上报? 你居然敢偷偷地自己去寻找宝库,你一个盛乐城城守企图私吞一座宝库,这是什么居心? 这玩意儿,已经黏裤裆了。 所以, 眼前这位密谍司的好汉, 你是上路也得上路,不上路也得上路,不管怎么样,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 郑凡伸手,将先前卡在对方嘴里的锉子给取下来,对方当即开口道: “你们是什么人!” 郑凡很平静地回答道: “大成国东厂!” “…………”瞎子。 “…………”阿铭。 “东厂?” “和你们燕国的密谍司一样的衙门。” 男子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是在心里分析着情报是否准确。 “赫连家的宝库,是我晋人的,你们燕人拿了土地还不满足,还想觊觎我晋人的民脂民膏?” “笑话,赫连家的土地显然都是我大燕的疆土,赫连家的东西,就是我大燕的东西!” 哟呵,是个好汉; 而且说话风格很燕国。 郑凡灵机一动,笑道: “倒是辛苦你们了,千辛万苦地把赫连家的小姐给放出来,不过,可惜了,现在倒是便宜我们了。” 此人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惊呼道: “你们,你们在密谍司有暗桩!”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但都能猜得到,那就是:否则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郑凡长舒一口气,自己是猜对了。 其实,在得知赫连宝珠的身份后,郑凡就有怀疑了。 因为他深刻地清楚燕人的作风。 田无镜是个能自灭满门的主儿,李富胜这种神经病也是镇北军培养出来的总兵。 赫连家敢落井下石主动进攻燕国,燕国反起手来怎么可能不给他灭得鸡犬不留? 看样子确实是这样,赫连宝珠明显就是密谍司故意放出来的,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男子冷哼一声,道: “你们跑不掉的,这附近有我数千燕军!” 郑凡听到这话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对方是在说什么。 很显然,前几天的军事行动,让这帮密谍司的番子也有些诧异,并且因此失去了对赫连宝珠一行人的跟踪。 所以,这个人刚刚说的数千燕军,应该是自己的兵马。 嘿,有意思了,你拿我自己的兵马来威胁我? 这时,瞎子开口道: “主………厂公。” “嗯?” “我对他有些话想说。” “你说吧。” 瞎子低头,看向了这个男子,道: “你看,你的两个兄弟已经死了,你也落在了我们的手里,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投靠我们的东厂,日后有享不尽的………” 男子身体忽然一颤,嘴里开始有鲜血涌出,眼里带着嘲讽之色。 他咬舌了。 瞎子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郑凡,郑凡点点头。 瞎子会意,伸手遮住了男子的眼睛,一根银针直接刺入对方的穴道,给了男子一个痛快。 水潭边的樊力已经上来了,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身上还背着一具尸体。 “正好,阿力,你挖个坑,把这仨都埋了吧。” 樊力挠了挠头,然后又点点头,将三具尸体都扛在了身上,走向了远处,开始挖坑。 而这时,薛三也回来了,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上还带着血。 “主上,那边的两个我已经解决了,咦,活口呢?” 薛三有些纳闷,怎么全都死了? “杀错人了,杀的是密谍司的人。”瞎子解释道。 “燕国的密谍司?”薛三有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最后杀的那个人临死前骂我的话带着点儿燕国口音,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郑凡在洞穴口又坐了下来,道: “三儿,你去把那两具尸体找回来,一起交给樊力埋了吧。” 到底是袍泽,杀你们是误会。 薛三点点头,转身去扛尸首了。 阿铭坐下来,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默默地又拿出水囊,喝了两口血。 瞎子则扭头对郑凡道: “主上,密谍司既然会摸索到这里来,这证明燕国朝廷那边其实也没找到宝库的接头人,我们其实还是大有机会的。” 郑凡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事情没之前那么简单了。” “主上,这个不用担心,您先前说的那个身份不是正合适么?反正扣个屎盆子出去,成国的东厂,乾国的银甲卫,甚至是江湖人士帮派都可以,布置得巧妙点儿,留点儿蛛丝马迹什么的,总能给我们自个儿洗干净的。 就算找到了宝库,咱们再找个办法洗,钱不就是了,没必要跟暴发户似的那样花。” 郑凡点了点头,道: “还是你思虑得周全。” 无论如何,宝库是不可能放手的,都等了快三天了,就这般放手,岂不是亏得慌? 密谍司什么的,虽然带来了些许压力,但对于郑凡等人而言,他们可没有什么大燕的家国情怀,也不会有太多的负罪感。 “等阿力那边把尸体埋好,咱们就继续吧,再等三天,如果到时候接头人还没出现,那我们就不傻等了。” 毕竟家里还有不少的事儿要做,不可能一直杵在这儿梦想着发财。 “属下明白。” ……… “阿力啊,挖得深一点,这两具也一起埋了吧。” “好嘞。” 薛三拍拍手,道:“那我先回主上那边去啦,你先忙着。” “好嘞。” 薛三成功偷懒,跑了回去,趁着这会儿间隙,多拍拍马屁说点儿好听的话是很惠而不费的事儿。 樊力就自己一个人在挖坑,他挖坑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个大坑就挖好了,他从坑里爬出来,坐下来,准备歇歇再把尸体放回去。 却在这时, 前方林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樊力似乎完全没听到动静一样,只是身子往自己丢在地上的双斧那儿靠了靠。 下一刻, 两道人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是的, 就是这般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这让平时一直很憨的樊力都觉得这二人有点憨得过分了! 二人都穿着标准野人的服饰,都穿着兽皮,一个拿着弓箭一个拿着刀。 拿刀的那个直接走到那还没下葬的五具尸体前面,蹲下来,查看了一下,有些激动地回头对自己的同伴道: “没错了,是燕狗密谍司的人!” 樊力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同时,不自觉地放慢了抡起双斧砍人的冲动。 樊力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开口道: “乃们是哪疙瘩的?” 持弓的野人当即道: “没错,我们正是从疙瘩山来的!” “…………”樊力。 樊力现在有一种平日里其他魔王看他的感觉。 “杨头来找我们的时候被燕狗追杀,身上中了数箭,刚来到疙瘩山找到我们他人就没了,我们兄弟二人从疙瘩山出来,找你们找了好几天,还差点和燕狗密谍司撞上了几次,前阵子燕狗的兵马也来了,闹出了好大的阵仗,还好,终究还是被我们找到你们了。” 这时,另一个野人开口道: “小姐还好么?” “好。”樊力回答道。 “带我们去见小姐,这里不安全,接上小姐后,我们马上走。” “好。”樊力继续点头。 不过樊力又指了指地上的五具尸体,道: “先把人埋了。” 说着,不顾二人在身边,弯腰将五个燕人的尸体丢入了坑洞里。 旁边持弓的野人点头道: “对,先将这些燕狗的尸体处理好,否则会暴露我们的行踪,还是你做事仔细。” 樊力很认真地点点头,深以为然。 等埋好人后,樊力指了指身后,道: “小姐在那里,跟我来。” 说罢,樊力抓起了自己的斧头往回走,两个野人跟在他身后。 随即, 在郑凡、瞎子、阿铭以及薛三的目瞪口呆下, 樊力直接将两个人带了回来, 指了指这二人, 道: “疙瘩山来的人,接我们来了。” 两个野人当即抱拳, “在下阿瞳。” “在下阿木。” 薛三很想问一句樊力, 叫你去埋个死人你是从哪里领回来一对阿童木。 但很快,薛三就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他看见主上和瞎子二人, 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二人眼角居然还噙着泪水, 嘴巴微张,唇间还有几根唾沫勾连; 卧槽, 你们俩入戏这么快得么! 郑凡马上走出洞穴,走了三步又停了下来,又往前走了三步, 满脸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组织的神情, 用一种饱含震惊、期待、警惕、不敢置信地语气, 呛声道: “真的,真的是你们么,真的是你们么?你们怎么才来,怎么才来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三章 大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山路里,马车不好走,牛车也没辙,但一个身着蓝布棉袄的老者依旧是稳稳当当地坐在车上。 拉车的不是牲口,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走路有点瘸,腰间系着一把剑,但行走在这山石嶙峋之地却能将车拉得稳稳当当。 车旁还有一个女人,女人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真容,但腰肢曼妙,脚下着白色楚靴,没有丝毫柔弱,反倒是尽显英气。 斜躺在车上的老者,左手拿着扇子,右手拿着酒葫芦,腰间缝着一个补袋,袋子里穿着的是茶干和茴香豆。 一片茶干两颗豆子,再混着黄酒押上那么一口, 同时佐着山间风水入喉, 啧, 这滋味儿, 美得让人骨头都酥了。 偏生这老者吃着喝着躺着吧,也不在乎拉车男子的辛苦,更不介意女人陪伴步行的不易,嘴巴里,依旧喋喋不休。 “上一次来这儿,这里还算是晋土,这次再来,却已成了燕疆,到底是物是人非还是人非物是。 想那数百年前,虞氏开三晋之地,是何等英豪,到如今,也落得个宗庙迁离,子孙后代入燕京的下场。 风流人物,终究到头来还得尽归风流。” 拉车的男子闻言,只是笑笑,他已然习惯了老者这般的絮絮叨叨。 看个夕阳,诗兴大发; 看个稚童,诗兴大发; 看个美娇娘,诗兴大发; 就是入茅厕时,下面在黄龙长啸,上头依旧可以诗情汹涌。 “许不知下次回乾之后,乡梓之地,到底是说那乌川侬语,还是燕腔北调蔚然成风了。” 和男子的木讷寡言不同,女子是个倔强的性子,最不喜老者这般喜好空谈风月之人。 恰好此时有山风拂面,将其黑纱轻轻吹起,露出了一张精致红唇, “三晋之地,看似强横,自诩晋地骑士何止百万,终究三家分晋之格局绵延一甲子,燕人无非是仗着晋皇出卖国祚,晋地分家不合得以取占先机罢了。 我大乾固然一时受挫,却终究未曾让燕人占得一片疆土,当今官家奋发图强之意以明了朝野,日后切莫说燕人再次南下,我大乾文武说不得也要北上一遭。” 老者瞥了一眼这女人, 不屑地呵呵道: “人燕人六万铁骑,直杀入上京城下,再又从容退去,老夫实在不知,姑娘你这番自信是从何处而来。” “此一时彼一时。” “呵呵,妇人之见也。” “那我倒是想听听大丈夫之见了,且我还很是好,燕人铁骑南下之时,姚先生身在何处?” “在家。” “在家做何?” “造娃。” “…………”女人。 “呵呵呵呵。”拉车的男子笑了起来。 女人啐了一口,小声道: “不知羞。” 车上躺着的这位乾国文人风华代表人物姚子詹姚先生却不以为意, 直接道: “老夫所擅者,诗词歌赋耳; 太平盛世时,呼朋引伴,亭中饮酒欢乐,倒也能传成一段佳话; 闲来无事,寻寻美食,也算是一桩轶事; 升升堂,判判案,强弱分明者,削强而补弱,也能传为美谈; 偏偏于兵事,十窍通了九窍,就剩下一窍不通; 辅民,安民,物资筹措;运粮,谋划,当机立断;老夫是一个不懂; 像老夫这种官儿,太平年景拿来敲敲钟,裱一层窗户纸看着光鲜倒可,真遇到事儿,老夫不在位上不去帮忙反而才是帮了最大的忙。 大侠,你说老夫说得有无道理?” 拉车的陈大侠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 “有理。” “岂有此理!”女人怒喝。 姚子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砸吧砸吧嘴。 “你食的是民脂民膏,乱局之中,你就算别无实才,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账房先生半个民夫?” “姑娘哎,你又错了呐,老夫我确实是一个盛世贴面,甭管下面的那张脸到底是真美假美,是害了疮还是溃了烂,总是需要老夫这种人上去美化美化。 君王需要歌功颂德,百姓需要点儿与有荣焉; 但说白了,你就当只有咱们官家要这层贴面,他燕皇不要么? 呵,说白了,老夫就算是上了战场,被抓了,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他镇北军再怎么蛮横,也得恭恭敬敬地将老夫请上马车,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送予燕京; 他温苏桐在燕京都能被当作神像摆在那儿,老夫这要去了燕京,他燕皇不得亲自出城而迎,顺带喊一声: 天下文华今日归燕矣! 这岂非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姚子詹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你信不信,燕皇愿意拿三千铁骑来换我入燕,与其这般,倒不如就在老家调戏调戏娇妻美妾,这才是为国着想,与国贡献。” “…………”女人。 “怎么着,没话说了吧?” “你这是诡辩。” “呵,这不是诡辩,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事儿?也从未有过真正的道理可讲; 老夫蹉跎大半生,早年间喜欢风流写意,只觉这世间人事皆为俗物,污浊不堪,唯有老夫自己高洁芳华; 临了到老,被燕人这一锤子下来,方才明白过来; 诗词歌赋,琴棋画,歌功颂德,太平盛世, 任你打扮得再漂漂亮亮, 终究敌不过人家的真刀真枪! 大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嘞。” 陈大侠回应道。 女人似乎还很不服气,但她也明白过来了,和这个老人打嘴仗,她是永远都不可能赢的,兴许自己的倔强,还是这个老头儿路途上的调味剂。 老人摇摇头,感慨道: “早些年,老夫也曾向往过江湖,世人都说,我大乾的江湖最精彩,大楚的江湖最神秘,大晋的江湖最洒脱,唯独大燕的江湖,最为乏味。 乏味到四大剑客之一的李良申,居然是镇北军的一个总兵,哪里来的半分江湖中人的意气? 且燕国的盘子就那么大,燕国朝廷分一口,世家门阀分一口,镇北侯府再分一口,几家一分,这江湖里,哪里还能养得起鱼虾? 但现在来看,却是老夫看错了。 上京城下,我大乾百里剑,当世第一剑客,携其妹妹在镇北军铁骑面前仓惶而逃; 先前传闻,晋国京畿之地,晋国剑圣虞化平和燕人南侯一战,剑圣败北。 江湖,终究是江湖,因为上不得台面,所以才叫江湖。” 陈大侠停下了脚步。 “怎么着,大侠,老头子我这句话,你就不爱听了?” 陈大侠摇摇头,道: “之前有人和你说过相似的话。” “哟呵,哪儿的人?” “燕人。” “那倒是不怪,燕人只信奉马刀,别的,一概不信。” “或许吧。” 陈大侠继续拉着车往前走。 姚子詹又喝了一口酒,指着前面的山峦,道: “前头,差不多就是疙瘩山了。” 女人在此时开口道: “世人皆知,您姚大家年轻时曾游历过天断山脉,却被野人活捉了过去,差点命丧此地,世间也将因此而消弭多少脍炙人口的诗歌华篇; 殊不知,这其中,居然还有这般弯弯绕绕。” “也没啥弯弯绕绕,也不怕告诉你们,当年在这儿将老夫捉去的,正是赫连雄璧。 赫连雄璧那小子,当时还没当上他赫连家的家主呐,和老夫那会儿一样,年轻得很。” “是赫连雄璧当初救的您?”女人问道。 “嘿嘿,胡扯,老夫当时也就在这地界游历,身边也有几个熟野人作伴,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当初赫连雄璧那小子年轻时,可是个文骚种子; 居然一个人在这里饮酒吟诗, 被老夫听到了, 老夫就笑了两声, 然后就被这小子给抓起来了!” 陈大侠“呵呵”了两声。 “他居然没杀你。” “是啊,他没舍得杀我,这里,是他赫连家秘密所在,按理说,他应该杀我,但他被我的文采所折服,答应我每天给他写一首诗,只要诗能让他满意,他就准我多活一天。 我就写啊写啊,足足给他写了三个月的诗。” “现如今多少花魁千金难求您一首诗词,居然在那时那般廉价。” “这是保命的诗文,廉价个仙人板板!” 姚子詹没好气地瞪了女人一眼, 继续道: “三个月后,赫连雄璧就放了我,他让我不要将这里的事说出去。” “就这样?” “还有一件事。” “何事?” “就是这事。” “到底是何事?” “就是他说,如果哪天,他死了,我要来给他送一副挽联,配上最好的诗。” 说罢, 姚子詹将壶中的酒洒向了车外, 叹了口气, 道: “呜呼哀哉喽。” “没想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女人唏嘘道。 陈大侠开口道:“我也没想到。” 老头儿眯着有些微醺的眼, 道: “大侠啊,你是不是看上这姑娘了?” “是嘞。” “那你和人家说了么?” “没说嘞。” “为何不说?” “我瘸了,也残了。” “但你又没废,老夫看来,真打起来,这丫头,还是打不过你的吧,难不成你断腿的时候连带着下面那活儿也一起断掉了?” 陈大侠松开一只手, 确认了一下, 道: “那倒没有。” “那你怕个球,她漂亮,你有剑,般配!” 女人一直沉默不语。 陈大侠却道: “这世上哪有父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残废的道理。” 姚子詹“嘿嘿嘿”笑了起来, 抓起一把茴香豆丢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道: “与她父母何干?等这次从疙瘩山回去,拿着你的剑,去上京城,点名要她做你媳妇儿; 等着瞧吧, 当晚大红花轿就会抬着她到你住的地方去!” 女人身子一颤。 陈大侠却摇头道: “还能发媳妇儿?” 姚子詹一拍大腿, 笑骂道: “可不是嘛,她那儿啊,专发媳妇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四章 挑拨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三天的快速行进,只做晚上的暂且歇息,其余时候都在赶路。 唯一的累赘赫连宝珠赶路时一直坐在樊力肩膀上,剩下的没一个是庸手,这赶路的速度,自然是极快。 阿瞳和阿木是怕夜长梦多,再被密谍司的人粘上来,所以刻意加快了步伐; 郑凡这边也是怕夜长梦多,同时也不想和密谍司的人再开干,所以很是理所应当地跟上了步伐。 三天后, 当阿瞳手指前方的那座山峰, 道: “疙瘩山到了。” 郑凡才得以长舒一口气,停歇下来,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脚踝。 其实,人的耐力,比马强很多,但人毕竟不是牲口,郑凡要不是有七品武者的实力,外加有南征北战的经历,这番急行军,或许还真跟不上来,说不得还得让麾下魔王们拉一把自己,绝不可能从容。 疙瘩山就在前头了,阿瞳和阿木决定今晚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再进山。 按照这几日晚上套话的成果来看,疙瘩山里,应该有一座名义上的生野人寨子,但实际上,那儿却是赫连家的“秘密基地”。 从很久以前,赫连家就在经营着这座第二窟; 樊力将赫连宝珠放在了帐篷内,赫连宝珠这几日没说话,她其实是被瞎子给催眠了,让她一段时间内,忘记了自己会说话,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个哑巴。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个多月后,只要一个不经意,或者稍微受到个什么刺激,也就能开口说话了。 她这会儿不能说话,对大家,都好。 阿瞳和阿木俩兄弟似乎从未离开过天断山脉,骨子里带着一种朴实,也就是愣,所以很是樊力。 他们是真的将郑凡等人当作了护送赫连宝珠进山的护卫,所以是全方位地信任,有时候这种信任质朴得让郑凡都有些不好意思。 篝火升起,三只野兔被放在架子上烤着。 这里已经距离疙瘩山很近了,也属于天断山脉深处,倒是不用再担心燕人的密谍司侦查了,大家也终于能够告别干粮,吃一点儿热乎的食物。 兔子快烤好时,放哨的阿瞳忽然回来,小声道: “有人!” 所有人二话不说,马上抽出自己的兵刃做好了准备。 然而,很快,西侧的林子里传来了一声啼叫。 阿瞳愣了一下,马上叫了回去。 紧接着那一面又传来了回应。 阿瞳脸上的戒备之色尽去,笑道:“没事了,是自己人。” 郑凡这才重新坐了下来,不过其余魔王倒是依旧做着戒备,因为他们的身份是假的,所以所谓的“自己人”,也很可能是敌人。 先前赫连宝珠身边的那个专程去疙瘩山报信的人,应该是原本这群护卫的首领,结果半路被密谍司追上,虽说最终成功到达了疙瘩山报信了,但人也很快就死了,所以这会儿没人能证明郑凡等人是假冒的。 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几个晚上歇脚时的聊天,若非瞎子之前通过看邸报和各种资料记载知道不少关于三晋之地以及赫连家的事儿,众人很可能早就露出马脚了。 没过多久,西侧那儿走出来一个身穿兽皮的大汉,大汉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人在拉着车,一个女人在旁边站着,还有一个老头儿躺在车上。 不过这老头儿似乎是闻到了烤肉的香味,直接跳下了马车,身形无比敏捷,凑到火架子旁边就直接用树杈挑出一只兔子, 直骂道: “再烤就老了,肉就老了,唉,糟蹋东西,糟蹋东西。呼呼呼,好烫,好烫………” 姚子詹很没形象地自己霸占了一只烤兔开吃, 一边吃一边继续嘟囔着: “只撒了盐巴?倒也纯粹,但老夫还是更喜欢重口儿一点的,可惜身上带的香料在前几天就用完了,否则还能拿出来让你们尝尝老夫的手艺。” 对这个吃自家食物的老头儿, 郑凡以及身边的诸位魔王倒是没什么意见, 不是说精神境界到了这种乐善好施的地步, 纯粹是在看见那位拉车的瘸腿男子时, 郑凡等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僵硬之色。 好在众人的僵硬只是一刹那, 但陈大侠却一直僵硬在那儿, 只是许是因为陈大侠的脸一直很僵硬,所以没被周围其他人注意到。 “来来来,一起来吃,一起来吃。” 姚子詹呼喊着陈大侠和那个女人。 女人走了过来,在旁边坐下。 陈大侠则走到郑凡跟前,目光依次扫过。 “哟,老先生,我这儿身上还带着三味香料,您看要不?” “拿来,拿来,趁热速速拿来!” 姚子詹很是急切。 郑凡马上开始翻找,最后拿出了两个小布袋,递了过去,歉然道: “不好意思,记错了,三味只剩下两味香料了。” “那也是极好的,总比没有强。” 姚子詹接过了香料,开始添加起来。 陈大侠则若有所思,缓缓地在边上坐下。 这时,阿瞳介绍道: “这位是格桑,是我部的第一勇士!” 大汉主动走了过来,先对着郑凡等人拍了一下胸膛,随即目光开始逡巡,最终落在了赫连宝珠身上。 “噗通” 大汉对着赫连宝珠跪了下来, 诚声道: “格桑,参见少主!” 赫连宝珠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向四周张望,没有说话。 格桑有些意外地看着赫连宝珠,这时,瞎子开口解释道: “小姐路上受了惊吓,需要将养一些日子。” 格桑闻言,大怒,一拳捶地,大地倒是没有震颤,但其拳头下方的一块石头直接被碾碎。 这种举重若轻的本事,证明其实力绝对在六品以上! “该死的燕狗,小姐放心,终有一日,我们会保护着小姐,将燕狗通通赶出去!” 格桑对着赫连宝珠发誓的时候, 姚子詹抬起头,伸手擦了一下自己油光光的嘴,道: “赫连宝珠?赫连雄璧的女儿?” 格桑扭头看向姚子詹,点了点头,道: “姚师,这正是我家少主。” 说着,格桑指着姚子詹对阿瞳以及郑凡等人介绍道: “诸位,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姚子詹姚师,乃是家主数十年的至交。” 郑凡有些诧异地看向姚子詹, 咦? 这个老头就是这个世界的大文豪? 以前就经常听说过姚子詹这个人,类比一下,相当于后自己那个世界里的苏东坡一般的人物。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三只兔子,自然不够大家分,姚子詹一个人就吃掉了两只半,剩下的半只给那个女人了,郑凡等人只能继续啃干粮。 陈大侠起身离开了篝火,看样子是要去准备方便了。 郑凡指了指陈大侠的背影,道: “那位是个剑客?” 姚子詹点点头,笑道:“老夫十余年前曾帮过他,这次他特意护送老夫进山,别看他瘸,但他的剑术,可是连老夫都惊叹不已。” “哦,晚辈敢问姚师几品?” 姚子詹咳嗽了一声,道: “不会武功就不能惊叹一下么?” “…………”郑凡。 这时,先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人开口道: “诸位勇士一路辛苦,诸位是从哪里入的山?” 郑凡微微皱眉,这个女人一说话就是很浓重的审问味道。 而偏偏他们经不起细细审问。 瞎子在此时忽然站起身,指着这个女人,呵斥道: “格桑兄弟,这个女人不是普通人,她是银甲卫!” 原本坐在那里的格桑闻言忽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电,盯住了女人。 女人一时有些慌乱,她明明是想摸一摸这一群护卫的底,谁想到对方中居然有人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报了出来。 格桑缓缓地站起身,其身后的阿瞳和阿木也靠拢了过来。 “姚师,可是真的?” 女人也站起身,左手放在腰间,同时目光开始下意识地逡巡先前离开的陈大侠。 但估计陈大侠害羞,跑到比较远的地方去嘘嘘了, 所以一时还没回来。 姚子詹喝了一口酒,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道: “这是自然,老夫我好歹也算是乾国一个宝贝,这般翻山越岭地过来,身边要是没个得力护卫怎么行? 再说了,我家官家也不放心不是,这才派了苏姑娘来当老夫的………妾侍。 哈哈哈,你们是懂得,我大乾的银甲卫,最喜欢给达官显贵送媳妇儿,老夫我年纪大了,是力不从心了,但是官家的好意老夫也不能不收啊,只能委屈了苏姑娘了。 这事儿,老夫也没打算隐瞒,本打算明日入山后言明于寨主的,因为苏姑娘身上还带着我家官家的密旨。 赫连家想重新崛起,我大乾,自当帮衬一把不是,毕竟,咱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姚子詹说得很是坦荡。 格桑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柔和起来; 而这时, 瞎子却不屑地冷笑道: “帮衬?你们乾人有什么本事帮衬,被六万燕狗打成那个鸟样。” 姚子詹微笑不语, 但其身边的苏姑娘却直接开口道: “那也总比你们十日灭族要好得多。” 姚子詹脸色骤然一变,心里暗道坏了。 “哐当!” 格桑的身形直接出现在了苏姑娘身前,整个人直接撞了上去。 “砰!” 苏姑娘身形后退了数步,嘴角有鲜血溢出,而格桑却岿然不动。 “姚师,我虽生在这大山里,但我也敬重姚师的才学,只是这个女银甲卫,我不管你明日和寨主如何说事; 但今晚,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一个字,否则,死!” ———— 还欠两章,莫慌,龙记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五章 有点问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起身,恨恨地瞪了一眼苏姑娘。 讲真,或许真的是鸟多了什么林子也就都有了; 这个女人,明显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是执行的“明面”任务,所以本身业务能力就不是很强,据郑凡所知,乾国朝廷给达官显贵派送“妻妾”时,其实双方都本着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不过,就是不晓得先前瞎子有没有用精神力稍微感染一下那位苏姑娘的情绪了。 按照瞎子的谨慎,应该不会在此时出手,因为格桑的实力,显然很是棘手,冒然做一些小动作,很可能会引起其注意。 起身后的郑凡,左手揉了揉自己的裤腰带,做出了一个男人都懂意思的动作,转而向陈大侠先前的离开的方向走去。 在外人看来,这是纯粹不想再看这个苏姑娘一眼的感觉。 姚子詹在此时打圆场道: “用老夫那儿的方言来讲,银甲卫里,最瓜的那一批才会被派出去给人当婆娘,这女人脑子瓜,格桑兄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格桑还是给姚子詹面子的,重新走回去,坐了下来,开始盘膝打坐。 阿瞳和阿木则很自觉地离开了这里去外围警戒守夜。 瞎子等人也围绕在赫连宝珠身边,和姚子詹那儿颇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而另一头, 郑凡走了好一段路才看见站在那里的陈大侠。 陈大侠的肩膀左高右低。 “等出山后去盛乐城,我让三儿给你重新做一个假肢。”郑凡开口道。 陈大侠扭头看着郑凡,他皱着眉,问道: “你升官了?” “嗯,不再住鸡窝了,现在是一城的城守,手底下好几千兵马呢。” 陈大侠点点头,道: “恭喜。” “客气了,都是朋友。” “是在乾国立的功?” “是。” “唉。” 陈大侠叹了口气。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大侠摇摇头,道:“不想问。” “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原来的风格该怎样,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呵呵。” 郑凡取出了小铁盒,掏出了一根烟,拿出火折子点燃。 抽了一口,吐出烟圈,郑凡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我是为了赫连家的宝库来的。” “你是来谋求晋人的东西,与我无关,我只保姚先生无恙。” “大文豪嘛,我又不会对他干嘛,我只为了求财,你知道的,要养活手底下几千号人,缺钱啊。” “你不用和我说得这般通透,我曾答应帮你杀三个人,你现在也说过了,这次帮你隐瞒身份,算是我替你杀了一个人了,你还剩下两个人的名额。” 郑凡伸手搭在了陈大侠的肩膀上, 陈大侠扭头看了一眼,道: “拿开。” 郑凡有些尴尬地拿开, “干嘛这么严肃嘛。” “燕乾不两立。” “狭隘了,瞧瞧,狭隘了,看待事物,你得换一个角度来看,比如或许数百年后,一个新的类似当年大夏一样的大一统王朝建立。 你知道那时的人们会如何看待之前的燕乾以及燕晋战事么?” “怎么看?” “这是民族大融合,是燕乾和燕晋两地民族的沟通和理解。” 陈大侠的嘴角颤了颤, 吐出两个字: “放屁。” 郑凡笑着抖了抖烟灰,道:“别说,刚看见你出现的时候,还有点惊喜。” “居然还有喜?” “有啊,算算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还真蛮想你的。” 陈大侠叹了口气。 “干嘛叹气啊?” “你在晋地待久了。” “…………”郑凡。 “嘿,没瞧出来啊,你这都会开玩笑了?” “这阵子一直跟在姚先生身边,好像确实是比以前会讲话了一些。” “挺好,继续保持,你看看人家那老头儿,这货年轻时估计是能白嫖一条街的主儿,说不得人家姐儿不光白给他睡还要倒贴他银子。” 陈大侠默然。 “行了,就说到这儿吧。”郑凡将手中的烟头丢在了地上。 “还有两个人,你让我杀谁。” “杀谁?” “比如,格桑。” “你打得过他?”郑凡好地问道。 “他品级应该和我差不多,但我是剑客,单挑的话,问题不算大。” 郑凡马上摇头,道:“前阵子晋国剑圣也是这般想的。” “田无镜不一样,再说了,这世上又有几个田无镜?” “嗯,你这话听起来像是田无镜的粉丝一样。” “粉丝?汤里的那个?” “差不多吧,还有两个人呢,你别往心里去,当初之所以和你约定这个,只不过是觉得被你这货莫名其妙地出来一阵乱砍,人差点被你砍没了,又还得捏着鼻子救下你,心里有点不平衡,所以才和你提了这个条件。 那会儿你不也是闹着要自杀么,我不提点儿条件给你你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 这次事儿,你就当不认识我们就算了结了,毕竟按照你说的那样,你是乾人我是燕人,两国刚刚又打了仗,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什么了。 就是记得这次出山后去一趟盛乐城,先换一个假肢,咱再吃顿饭喝个酒,之后你是想回乾国还是想浪迹天涯都随你。” 陈大侠闻言,点点头。 好哄,真好哄。 郑凡觉得自己就是喜欢和老实人交朋友,要是全世界都是老实人那该多好。 “行了,咱们回去吧,你先回去,我再回,分开回。” 陈大侠转诊,往回走,然而,才走没两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北面那座山,那座……疙瘩山。 郑凡也朝那边看去,发现山腰位置出现了一串火光。 “这是在过火把节么?”郑凡自言自语着,随即,火光开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弥漫,渐渐的,开始呈现出成片成片蔓延的趋势。 山上, 着火了! 疙瘩山被人攻打,同时还被放火焚烧! 陈大侠马上扭头看向郑凡,直接问道: “你带兵来了?” “呵,我带兵来了还用得着大晚上的借撒尿的名义跑这儿来和你重温旧情?” 老子的兵要是在这里,甭管你什么银甲卫什么格桑花还是阿童木什么的, 直接给你们包圆儿了,哪里用得着虚以委蛇。 当郑凡和陈大侠回到篝火那儿时,发现营地里的篝火已经被熄灭了,樊力将赫连宝珠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格桑攥紧了拳头,咬着牙,道: “我们退,向南走!” 疙瘩山在北面,眼下格桑却要向南走,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看这个火势,疙瘩山的寨子显然已经被攻破,天知道上头到底有多少敌人。 这时候呼喊着要回去救援是最傻的行为,很大概率就是去送菜了。 阿瞳和阿木的眼睛红红的,却还是马上按照格桑的吩咐开始收拾东西,他们的父母,也在寨子里。 “少主安全要紧,撤!” 格桑再度下令,开始在前面带头。 这一次,连姚子詹都不坐车了,而是跟着大家一起跑,也不晓得到底跑了多久,格桑才示意大家停下来,指了指面前的这处洞穴道: “在这里落脚,阿瞳阿木,你们去放哨。” “是。” “是。” 樊力将赫连宝珠放下来,赫连宝珠就依靠在樊力的身上,夜深了,小孩熬不得夜,迷迷糊糊地已经在睡了。 这引得樊力也开始眯着眼开始跟着一起打盹儿…… 姚子詹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还时不时地咳嗽着。 女人则在这时看了一眼格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是燕人。” “不可能是燕人。”郑凡直接否决道,“我们三天前曾和燕人密谍司遭遇过,将他们全杀了,然后马上和阿瞳和阿木接应到,三天近乎不停歇往这里跑,今天才到的这里,就算燕人要寻着我们的踪迹出动大军过来,也只可能在我们后头,而不可能超过我们在我们前面攻击寨子。” 最重要的是,老子是盛乐城燕军的老大! 姚子詹似乎缓过气儿来了,开口猜测道:“不是燕人的话,那是周边的生野人?” 格桑马上摇头道:“附近的生野人聚落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打点,也安插了不少人,他们一来不可能忽然聚集起来对疙瘩山出手,二来,就算他们出手了,我是上午下山接应你们的,进攻寨子的敌人最早也不过是中午才上的山,半天多的时间,他们攻不破寨子的,除非………” “除非什么?”姚子詹马上追问道。 “是正规军。”格桑回答道。 野人的战斗力具体如何,见识过的人都清楚,要说当初一块铁板的晋国能压着他们揍就算了,结果三家分晋之后,也是照旧压着他们揍不误。 “是………成国兵马?”姚子詹有些不敢置信道。 郑凡也有些惊愕,这算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弄到的宝库消息,好家伙,现在燕国、乾国、成国的势力都把手探进来了? 就在这时, 瞎子的声音忽然自郑凡心底响起: “主上,你往洞口靠一靠!” “怎么了?” 郑凡一边扯着袖子表示自己很燥热一边气急败坏地向洞口走去要通风。 “外围出现了不少人正在向这里靠近,这个格桑有点问题!” 就在这时, 似乎是在打盹儿的樊力忽然睁开眼, 迷迷糊糊道: “哦,这个格桑有点问题。” “…………”瞎子。 “…………”郑凡。 “…………”格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六章 突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寂静,是短暂的;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樊力的这句宛若梦话的呢喃给愣住了, 然而, 在下一刻, 樊力大手一推,将靠着自己熟睡的赫连宝珠直接推向了瞎子那里; 同时, 樊力双脚在地上一抬,先前放在脚下的两把巨斧被勾起; 不待半分停滞,樊力身形向前,顺势抓住了双斧,紧接着更是借着这股子去势,双臂下压,双斧“兵分两路”; 一路劈向格桑的脑门,另一路劈向格桑的下半身。 稍显逼仄的洞穴空间里,樊力的一套动作可以说是相当得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其身材的笨拙。 格桑目光一凝, 原本盘膝而坐的他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向后弹开,没有选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樊力的双斧做正面对决。 武者体魄确实是强悍,野人的修炼之徒虽说不是纯正武者道路,但彼此炼体的方式其实相差不远,那种所谓的金刚不坏体不是不存在,但起码也得是武者巅峰的层次,诸如沙拓阙石和田无镜那般才可以在乱军之中靠着自身体魄短时间内无视兵戈加身。 而樊力却得势不饶人,手中一把斧头直接对着格桑甩了过去,同时右手攥着另一把斧头以力劈华山之势继续跟进。 简单的招数,所透露出的,却是一种不惜一切以命换命的决绝! 憨是不是真的憨没人清楚, 但论打架,论杀人的经验, 七个魔王有一个算一个,还真没见得输给过谁。 格桑身形一侧,躲开了那一把飞掷而来的斧头,却也因此没能重新蓄起足够气血,面对樊力的第二轮斧头,只能再度选择后退。 而借着这个樊力一人营造出的空档,瞎子抱着赫连宝珠冲出了洞穴,薛三、阿铭以及郑凡也都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带着姚师走!” 陈大侠对身边的苏姑娘喊了一声,抽出自己的剑,一道剑罡呼啸而出,顺着樊力的身后就直接冲了过去。 樊力有所感应,身形在此时不进反退,完美地让开了身位,将刚刚被连续逼退两次正准备反扑的格桑交给了陈大侠。 陈大侠对上了格桑,而樊力自己则冲出了洞穴。 等到樊力冲出洞穴时,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见外围出现了一群身着青色甲胄的官兵,他们已然包围了这里。 “敌袭!!” 远处,先前在外围放哨此时已然鲜血淋漓杀回来的阿瞳发出了一声怒吼,转而被身后的一名官将一刀削去了脑袋。 至于阿木,估计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们是最可怜的,因为出去放哨的他们就算再警惕也没料到这里居然早就被布置了天罗地,也没想到自家聚落的第一勇士其实是一个叛徒。 对方人数众多,瞎子马上开口道:“向东侧突围,那里人相对少一些。” 黑夜之下,又处于包围圈之中,只能依靠瞎子的指路,众人才能有那么一丢希望得以冲出去。 薛三闻言,率先一步冲入了东侧的林子内,苏姑娘“公主抱”着姚子詹出来,见状后,也向东侧奔去。 姚子詹这会儿乖巧得很,知晓自己这会儿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至于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无所谓了。 不远处,司徒家的甲士已经冲了过来。 “吼!” 樊力发出一声咆哮,没有用剩下的那一把斧头,而是直接抱起身前的一块大岩石对着前方人群直接砸了过去。 “砰!” 阿铭顺势冲入了前方,他的手中没拿兵刃,但他的指甲却总是能很是精准地刺入对方没着甲的身体部位。 很快,就有四五个司徒家甲士被阿铭刺倒在地。 “哐当!” 郑凡一刀将冲到自己身前的甲士给挡开,周身气血散发出去,使得此时的郑凡无论是反应力还是在力量上,都高出这些甲士一大截。 先一步挡开对方兵刃后,顺势就一刀下去,刀口顺着对方的脖颈位置切入了进去,再一脚踹开对方身躯,转而去面对另一个甲士。 “主上,撤!” 瞎子的声音自郑凡心底响起, “人越来越多了!” 郑凡回头望了一眼洞穴,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洞**飞掠而出,数道剑光斩下,郑凡前方的三个甲士被拦腰斩杀。 陈大侠看了一眼郑凡,单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意思是想要带着郑凡一起走。 郑凡没做反抗,好吧,你要载我一程就载吧,有顺风车谁不愿意坐呢? 然而,一道极为强横的箭矢忽然射出。 陈大侠身形不得已一变,剑身横切下去,将这支箭给斩断,紧接着,在外围,一排排弓弩手忽然压上。 “你自己跑,往东边!” 郑凡对着陈大侠吼了一声,转而自己又扭头喊道: “阿铭!” “…………”阿铭。 阿铭的身影贴了过来,和郑凡并排。 “嗖!嗖!嗖!嗖!!!!!!” 箭矢铺射而来,郑凡在疯狂地向东面跑,阿铭则和郑凡保持着同一速率,一根根箭矢射入了阿铭的身体。 阿铭不为所动,简直就是一具莫得感情的挨射机器。 不过,等出了洞穴范围进入东侧的林子后,许是因为薛三的先行进入扰乱了这里伏兵的布置,使得郑凡等人的压力一下子就小了不少。 众人再度拼杀一番后,彻底没入了林子之中又开始了拼命狂奔。 其实,狂奔一刻钟后,后头就看不见追兵了,但所有人都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继续鼓足了劲儿继续奔。 这大山林子里,又不适合骑兵行动,所以大家都很清楚,眼下能否真的脱离包围圈逃出生天,就看自己的双脚了。 好在郑凡这边,除了姚子詹那个废物,其余人单兵素质都不差,就连那个苏姑娘,其本身也是八品武者,硬是背着姚子詹这个累赘跟上了大家伙。 原本瞎子怀里的赫连宝珠已经移交给樊力了,瞎子靠着意念力奔跑时颇有一种轻功水上漂的感觉。 这一顿长跑,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相当于近三个小时。 终于,苏姑娘坚持不下去了,抱着姚子詹摔倒在了地上,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先前的奔跑她严重透支了自己的气血。 其余人见状,也都停了下来,从上到下,都开始停下来歇力。 郑凡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肺部火辣辣的疼,导致现在每呼吸一次,都像是有人拿着细针在里面刺戳你一般。 以前不是没经历过千里奔袭,但那是骑着战马,而且一人双马,现在是纯粹靠自己的双腿,疲惫程度完全是不同的。 坐下来后,郑凡舔了舔已经干裂到出血的嘴唇。 “主上,喝水。” 薛三在此时主动地将水囊递了过来。 郑凡点点头,接过水囊喝了好几大口,然后又全都干呕了出去。 其实,很多受过专业训练的长跑运动员也能坚持长跑很长时间,但那是有着自身节奏的基础上,而郑凡等人则是拼了命地为了逃命而奔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阿铭坐在郑凡身边,手里拿着他的专属水囊开始喝水。 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 不是阿铭舍不得血,而是喝太快了,要滴漏出来。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你身上的箭呢?” 阿铭回答道:“太重,刚刚跑路时就顺手拔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 “辛苦你了。” 辛苦的是,之前帮自己挡箭的一幕。 阿铭摇摇头,感慨道: “主上你现在要是六品的话,我就不辛苦了。” “呵呵,这么真实的么?” “可惜了,没有照相机,否则这一幕拍下来,等下次主上再进阶后,可以翻出相册和主上一起回忆一下过去的光辉岁月。” “放心,我会记在心里的。” “这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我没怎么当一回事儿。” 边上还在着急拍这趟车马屁的薛三闻言,马上不满道: “阿铭,怎么跟主上说话呢?能帮主上挡箭,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福气,如果我不是先去开路的话,我也会帮主上挡箭的。” “你?” “我怎么了?” “你来挡箭也不怕主上顾头不顾腚。” “…………”薛三。 郑凡站起身,走向了陈大侠,陈大侠正坐在那儿撕开自己的衣服,左胸位置,有明显的凹坑。 “伤势如何?”郑凡问道。 “我挨了他一拳,他受了我一剑。” “没亏?” 陈大侠点点头,“还赚了点。” “看来你功夫还精进了啊?” “嗯,上次受那个人一拳,伤好了后,感觉自己的境界提升了不少。” 郑凡还能说什么呢,陈大侠除了人耿直一点,简直就是另一种“主角”模版。 只要不被大反派打死,回去后立马顿悟。 只可惜陈大侠是乾国人,如果没有这种立场因素的话,郑凡觉得自己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忽悠到自己手下来做事。 就在这时, 苏姑娘忽然开口道: “你们这帮晋人,就是靠不住!” 郑凡和魔王们还没对这句话起什么反应呢, 姚子詹则有些歉然和惶恐地对四周拱手作揖道: “诸位燕国好汉,瓜婆娘脑壳有包,你们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七章 自尽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在姚子詹说完话后,苏姑娘愣在原地,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帮人,不是晋人,而是燕人。 刚刚结束没多久的三国大战中,乾国人对晋国人,其实是有心理优势的。 因为乾国严格意义上而言,没有失去疆域,而晋国的两家,则被灭了,整个大晋,被燕人占去了一半。 虽然都被燕国揍了,但我扛揍,你不扛揍,所以我可以肿着脸来嘲讽你。 但一旦晋人换成了燕人,这种局势和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 郑凡起身,看向姚子詹,道: “姚师倒是看得通透。” 姚子詹很客气道:“哪有护着少主逃难时还刻意带着香料的道理。” 郑凡点点头,道: “是我疏忽了。” “不知尊驾?” “郑凡。” “郑凡?可是写出《郑子兵法》的那位郑大家?” “唔………正是在下。” “老夫前不久才拜读过这部兵,郑大家微言大义,老朽深感敬佩,请受老夫一拜。” “岂敢岂敢。” “应该的,应该的,这部兵法当真绝妙,让老夫这个不通兵事的人读了之后当即有醍醐灌顶之感。 且郑大家不敝扫自珍,将这一本与世共享,此等胸襟气魄,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真的谬赞了。” “哎,哪有,应当的,应当的。” “实不相瞒,这本,我只呈送给了我家陛下。” “那是燕皇,他怎敢………” “大概是我家陛下希望乾国多出现一些像姚先生这般醍醐灌顶的用兵大才吧。” “…………”姚子詹。 “哈哈哈哈。”姚子詹顿了一会儿后当即大笑起来,道:“老朽昏聩了,昏聩了,隔行如隔山,老朽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说白了,《孙子兵法》是一部好,但绝不是神,类似于后世在武侠小说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武穆遗》一样,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的百战百胜兵法? “郑大家,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这朋友,老夫也交定了,日后若有闲暇,老夫愿为郑大家做一首词,帮郑大家扬名。” 这算是给好处了。 老头子虽然年纪不小,但当真是精明得很。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炒作”这个概念,只不过古代的炒作受限于环境和阶层,只有真正有资源的人才能将自己炒得起来,不像是后世,社会大众对所谓的“炒作”早已经麻痹了。 晋国剑圣当初一句话,能将楚国剑圣抬上四大剑客的宝座,也是一种炒作的威力。 要是姚子詹回去后,真的给郑凡写一首词,差不多类似于“貌比潘安”“才似周郎”,郑凡在东方很快就能闻名起来。 人一旦有了名气,很多事儿也就好办了,套用后世的概念,姚子詹这个人,就相当于后世微博的第一人气大V。 如果他愿意帮你转发和收你公关费,将你吹成大燕南北二侯之下善用兵者第一人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姚师这就太客气了,姚师是担心自己安全吧,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和大侠是旧相识,我不会难为你的。 如果姚师不怕非议的话,等出了山,可以去我的盛乐城坐坐。”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 “晚辈那里刚刚起家,别的不多,但好吃食是多得很,连靖南侯爷都赞不绝口。” “咦?”姚子詹眼睛当即瞪了一下,道:“当真?” “当真。” “那个,可能否保密?” “必然保密。” 说着,郑凡指向了苏姑娘。 “哎哎哎,对外人保密就好了,她只会告诉官家,官家就算晓得了我为了吃食去了盛乐城打秋风,也不会怪罪老夫的。” “那好。” 陈大侠这会儿也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口,走了过来,道: “我们现在出山么?” 瞎子却在此时开口道:“不急,不急的,事儿不是还没办完么。” 陈大侠微微皱眉,道: “可是疙瘩山已经被攻破了,格桑也早已经投靠成国了。” 瞎子拍了拍手,道:“可这并非意味着赫连家的宝库,就已经被司徒家的人给找到了。” “你知道在哪里?”陈大侠问道。 瞎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姚师肯定是知道的。” 姚子詹叹了口气,道:“老夫,确实是知道。” 这下子,郑凡的眼睛当即眯了眯。 “但赫连雄璧是老夫的好友,老夫总不能看着他的家当最后都落到燕人手里去了。” 阿铭站了起来, 樊力站了起来, 薛三也站了起来。 姚子詹看着这无声的一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 “不是说要请老夫去吃饭么,现在咱们就可以去了。” 陈大侠走到姚子詹身前。 姚子詹有些欣慰地伸手拍了拍陈大侠的肩膀,道: “你会保护老夫的,是吧?” 陈大侠点点头,又摇摇头。 “嗯?” 陈大侠指了指郑凡,道: “我欠过你人情,也欠了他人情,且欠他的人情更多,所以,如果他一定要对你出手,我会先自尽于你之前。” “…………”姚子詹。 姚师有些慌神了,马上扭头看向苏姑娘,道: “苏姑娘,你能保护的了老夫么?” 苏姑娘一拍腹部,抽出一把软剑,这种软剑应该是银甲卫的标配,郑凡记得不少银甲卫似乎都有这种武器,和另一个世界锦衣卫的绣春刀一样。 “姚老头,你放心。” 苏姑娘说话一向很牛叉的样子。 然后, 刚牛叉完, 忽然“噗哧”一声,从其嘴里吐出了一口黑血。 苏姑娘身形一颤,跪倒在了地上。 薛三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匕首,笑道: “早看你这个八婆很不顺眼了,搁在以前漫画里,老子要是和你一画中,都觉得自己被你带了降了智。” 苏姑娘有些骇然地看着薛三,她清楚,自己中了毒。 陈大侠看向苏姑娘,欲言又止。 薛三是个剔透的人,知道陈大侠的身份不同,笑着回应道: “莫慌,只是先前在山里无聊时采的蛇毒,也就是让她气血两三天调动不起来,不至于要了性命。” 陈大侠长舒一口气。 姚子詹看了看陈大侠,又看了看跪伏在地上的苏姑娘, 最后看向了郑凡, 道: “老夫,带你们去藏宝之地!老夫清楚赫连雄璧的为人,他这个人,品格如风霜一般高洁,视金钱如粪土,要是他知道我为了这些阿堵物送了命,到地下去后肯定会怪我的!” 郑凡后退两步,对姚子詹拱手行礼: “佩服。” 姚子詹还很严肃地点点头,道:“唉,老夫也是刚刚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差点让老友泉下不得安宁啊。” “宝库怎能给燕狗,不可………啊!” 苏姑娘还在跪在那里大义凛然,结果被樊力一脚踹翻在了地上,脑袋磕到了地上,直接昏厥了过去。 许是连樊力, 都对她看不下去了。 “姚师,那我们就休息到天亮后再出发吧。” “悉听尊便,悉听尊便。” 众人就又原地休息了起来,陈大侠走到苏姑娘身边,将苏姑娘抱起,找了一些枯枝垫着,让她昏迷得舒服点儿。 郑凡有些好道: “你看上她了?” 陈大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像是。” “你要是想女人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 “不用。” “嘿,这还真是看对眼了?” 陈大侠指了指身下的苏姑娘,道: “她和我,有点像。” “…………”郑凡。 这时,姚子詹主动地靠向郑凡,这个老头,一直给人一种很“水灵”的感觉,不是身子,而是心思。 “郑大家?” “姚师,叫我郑凡就好。” “郑老弟。” “嗯。” “老夫一直很好一件事,这事儿在老夫动身来晋地前,曾和我大乾兵部尚聊过,为何眼下燕国居然和司徒家居然相安无事起来?” “姚师这是来刺探军情来了?” “咦,老夫这般明显的么?” “不是很遮掩的样子。” “老夫听说,最近成国那边,野人似乎闹腾得很厉害,雪原上的野人和这天断山脉里的野人可不一样,那里的野人生存更为艰苦,一个个可都是能和野兽搏斗抢食的主儿。 你大燕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东进,顺道将成国给灭了,一统三晋之地?” 郑凡缓缓道: “当初,无论是燕国还是晋国亦或者是楚国,包括乾国的前身梁国,最早都是大夏天子分封的诸侯。 自己人再怎么打,都是自家人的事,但蛮人和野人,可不是自家人,我大燕为东方御蛮数百年,不曾后退一步,如今司徒家正面对野人的袭扰,我大燕又怎么可能在此时趁火打劫? 真当我大燕和你乾国百年前的太宗皇帝时那般无耻卑鄙么?” 姚子詹点点头,道:“太宗皇帝,确实不像话。” “呵呵。” “但老夫不信你这个说法。” “为何?” “因为太亮堂了啊。” “嗯?” “亮堂得过分了,且如果按照郑老弟你刚刚说的那番理由,反着推的话,那个理由多亮堂,那个反推的就得有多阴损…… 靖南侯前些日子刚刚打赢了晋国剑圣,这不算; 镇北侯前不久才率军回了北封郡,也应该不算; 那就只剩下一位一直没挪窝的主儿了。” 听到这里,郑凡的内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姚子詹把自己的老脸凑到郑凡面前,小声道: “郑老弟,你们燕皇陛下的龙体,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郑凡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姚子詹也笑了笑,同时摆摆手,道:“瞎猜着玩儿的,瞎猜着玩儿的,莫当真,且莫当真啊,呵呵呵。” 郑凡微笑点头, 同时看向一旁的陈大侠, 道: “大侠。” “何事?” “你还是先自尽吧。” “………”姚子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八章 邪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哎哎哎,郑老弟,郑老弟,哥哥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郑凡不为所动。 陈大侠抽出了剑,放在了自己脖子上,分分钟准备割脖子自尽的样子。 “郑老弟,老夫身上还有一至宝,你我有缘,既然你喊老夫一声老哥,那老哥哥我就送你一件见面礼。” “陈大侠,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对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就当真了呢!”郑凡说道。 “………”陈大侠。 郑凡扭头看向姚子詹。 姚子詹笑了笑,道: “郑老弟,你可真接地气儿。” “人生来就脚掌着地,本就接着地气儿,那些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无非是飘起来了罢了,早晚都得摔下来。” “郑老弟这话说得不错,可惜此间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这好办。” 郑凡伸出手,对阿铭喊道: “酒来!” 阿铭将水囊递给了郑凡。 郑凡将水囊送到姚子詹面前,道: “痛饮!” “哈,痛快!” 姚子詹作豪迈状,伸手接过水囊,毫不犹豫地仰头就是一大口。 然后, 呕!!!!!!!!! 阿铭走过来,将水囊拿走,看着蹲在地上疯狂呕吐的姚子詹,微微蹙眉。 郑凡摆摆手,对阿铭道: “莫慌,等路上找个生野人寨子,准你再去捕猎。” 阿铭点点头,这才走了回去,好在水囊里的血没被浪费太多,他还能继续喝。 而此时此刻,乾国文华大家,天下读人心中的圣人,世间青楼花魁的梦中情人,正满脸是血地近乎要将胆汁儿都吐出来。 良久,姚子詹才回过神来,拿过真正的水囊,开始疯狂地漱口。 “郑老弟,老哥哥我差点半条命给你戏弄没了。” 刚刚那哪里是酒,一入口,那是热乎且腥味极重的粘稠。 “你们乾人不总是说我燕人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子们,不正该饮血?” “老弟啊老弟,他们说是他们说的,老哥我可没说过,在老哥的心中,燕人,一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节; 老哥哥我年轻时那会儿啊,曾在燕国游历,还曾去过北封郡,和一北地女子结庐而居半年,至今未能忘记她; 所以,燕国对于我而言,当真是有………” “还是说见面礼吧。” 郑凡实在是没兴趣听这些文豪的风流岁月,他也相信姚子詹年轻时绝对是青楼名妓之间的香饽饽,就跟自己熟悉的另一个时空里的柳永一样。 “唉。” 姚子詹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盒子,这个盒子不大,差不多是后世钻戒小盒的宽度,但厚度很薄,所以可以轻松地放在袖袋里。 “这是什么?” 玉?没这般扁平小的。 金子?这么小的一块金子够干嘛? “别急,别急。” 姚子詹小心翼翼地将这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道紫色的东西,像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 “这是辟邪符,是当年藏夫子赠予老夫的,专克邪祟,持此符,可庇佑自己邪祟不侵。” “藏夫子?”郑凡琢磨着这个名字,随即想了起来,道:“可是那位曾去我燕京直面陛下要斩龙脉的炼气士?” 如果说姚子詹是文坛领袖的话,那么藏夫子,就是乾国炼气士心中的“神”,乾皇对其执弟子礼,甚至有传闻说,这一代乾皇自小就是被藏夫子调教吐纳养气的。 战后从乾国撤回来,郑凡在南望城就听说过这件事,说是藏夫子和百里剑曾一起去了燕京,藏夫子以斩燕国龙脉为要挟想要迫使燕皇陛下罢兵止战; 谁料得燕皇姬润豪根本不吃这一套, 最后藏夫子斩龙脉自身遭受极重反噬生死不知。 似乎是听出了郑凡话语中的轻佻, 姚子詹摇摇头, 道: “有些事儿,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但也有些事儿,你听说的,却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姚师,我可没兴趣在这里和您打机锋耍乐。” “老夫以人格担保,这就是藏夫子当年所赠,老夫带着这个东西在身上,狐仙鬼魅一直都没碰到过。” “听起来还挺遗憾的?”郑凡笑道。 姚子詹点点头,道:“确实。” 身为一个读人,身为一个读人中的读人,青楼花魁脂粉堆,早就玩儿腻了,人玩儿腻了,就想着去试试其他口味了。 风流才子,配一个狐仙鬼魅什么的,这才符合读人以及广大劳动人民茶余饭后的喜闻乐见。 “我说,咱这儿也没什么狐仙鬼魅给我来做试验啊,罢了罢了,我就相信姚师你的人品。” 虽说从你直接坑出赫连雄璧的宝库来保自己的命这件事来看,你似乎也没什么人品。 但郑凡也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来,他不是燕国的大忠臣,所以对姚子詹的所谓猜测,没那么敏感,更没有一定要杀其灭口的决心。 这老头儿,其实还挺有些意思的。 “这还差不多,你可得好好保管啊,贵重着呐这东西。” “行啦行啦,我懂我懂。” 郑凡伸手将这装着符纸的小盒子接了过来,顺手就往衣服内兜里塞。 随即,郑凡看向陈大侠,准备叫陈大侠将脖子上的剑放下来, 却听闻姚子詹大喊道: “郑老弟,郑老弟,冒烟了!” 嗯? 冒烟? 郑凡低下头,发现烟居然是从自己衣服缝隙里钻出来的,一缕缕白烟正在溢出,同时还有一股滚烫的热量随之而来。 嘶! 郑凡马上伸手将那盒子从自己衣服里掏出, “啊啊啊啊!!!!!!” 魔丸怨恨的惨叫声自郑凡心底响起。 “卧槽,儿子,你爹我是真不知道这符纸居然真的有用啊。” 郑凡马上将盒子丢了出去,正好丢向阿铭的方向。 阿铭左手拿着水囊正在继续喝着,眼角余光发现主上朝自己丢了一个东西,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个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 然后, 继续喝酒, 随即, 嗯? 阿铭皱着眉头向下看去, 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掌正在变红,自己握着的不是什么盒子,像是直接握着一根电烙铁。 阿铭猛地站起身,将这东西丢向了樊力。 樊力伸出手,他的手和这小盒子相比,就像是球拍子对着球一样的比例。 捏在手里后, 樊力还有些好地观望了一下, 紧接着, “嘶………疼,疼,疼!” 樊力将这东西甩了出去。 薛三有些好道: “主上身边有魔丸,阿铭是血族,他们怕这个倒还算正常,怎么阿力也?” 掉落下去的小盒子被瞎子用意念力包裹起来,送入到自己手中, 他悠哉悠哉地对着小盒子吹了口气, 同时回答薛三道: “阿力身上有异族血统的,妖族还是蛮族什么的,这是很早之前的设定了,只不过阿力现在实力没恢复到那一层,无法显化出来罢了。” 这里的蛮族血统和这个世界的蛮族不是一回事儿,而是更类似于后世游戏里的种族血统设定。 不过很显然,没显化出来是没显化出来,但樊力的血统,是真实存在的,被符纸认为是邪祟,也很正常。 “哦,是这样啊。”薛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歪着脑袋看向瞎子,“瞎子,你好象忘记了一件事。” “怎么了,我可没什么杂七杂八的血统。” “你他娘的设定是借尸还魂的角色啊!” “…………”瞎子。 嘶! 瞎子的手掌也被烫伤了,不得已之下只能将这盒子再丢出去。 盒子是径直飞向薛三的, 薛三吓得直接窜到了树上去了, “妈的,瞎子你自己犯二了还想坑老子。” “你只是侏儒罢了。” “放屁,老子在前几画里一直吃各种野味和异类,天知道老子现在身体里还算不算是纯种人。” 盒子,最终落在了地上,有些孤零零。 而姚子詹, 先看着郑凡, 再看着阿铭, 随即又看向瞎子, 最后又看向吓得直接窜向树梢的薛三, 他举起手, 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 然后有些茫然地看着郑凡, “郑老弟,我这是,在做梦么?” 你们一家子, 全特么的是邪祟? 天呐, 老夫我到底是跟怎样的一群人在一起! 姚子詹现在有些怀疑人生,或者是……怀疑这个世界。 他一辈子都没碰到过狐仙鬼魅,但没料到,当自己决定送出这道符纸的今天,一下子碰上了一群! “大侠啊,告诉我,我这是在做梦,或者是我眼花了。” 陈大侠倒是不那么意外,因为他是见识过翠柳堡深藏的秘密武器的,那个明明已经战死的强者,居然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存活着,且近乎杀了自己。 大侠是个老实人,直接回答道: “不,你没做梦,这是真的。” “你放屁!你这娃儿现在也学会在老夫梦里说谎了!” 郑凡起身,正准备和姚子詹解释一下,谁料到这个举动反而将姚子詹给吓了一跳,老人家马上蹦了起来,后退落地时脚下一崴,“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当即眼冒金星,整个人颤抖了好几下,可见摔得着实不轻。 正当郑凡准备上前搀扶时, 姚子詹却又自己双手撑着双臂抬起头, 看见来到自己跟前的郑凡后, 姚子詹有些疑惑道: “郑老弟,老哥哥我怎么睡着了,刚刚我还做了个梦,梦到你是………” 郑凡弯着腰,看着姚子詹, 原本面带微笑的他忽然喊道: “鬼啊!!!!!” “啊啊啊啊啊!!!!!!” ———— 这章算昨天的,不算今天的更新,所以前两天更了六章,算是将肚子不舒服请假的那天给补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十九章 寻得宝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上午,天气晴朗,天断山脉内难得的万里无云好天气。 被樊力背在肩膀上的姚子詹缓缓醒来, 有些诧然道: “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樊力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头,道: “不晓得,你指的路。” “可老夫才醒啊。” “你睡着时候指的路。” 姚子詹有些疑惑地看向一侧背着苏姑娘的陈大侠, 陈大侠点点头,表示樊力说的是真的。 “啧,老夫这个脑子,昨晚记得咱们逃出来时,还做了个噩梦,可把老夫给吓得。” “来,喝口水。” 郑凡将一个水囊送到姚子詹面前。 听到郑凡的声音,姚子詹忽然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随即接过了水囊。 拔出塞子,没急着喝,而是放在鼻前闻了闻, 确认是水后,才抬起头连顺了好大几口。 喝了水后,姚子詹有了些精神,再次环顾四周,这才恍然道: “看来确实是老夫指的路,老夫记起来这是哪个地儿了。郑老弟,你看前面那片山峦,像什么?” 郑凡看着前面那片山峦,思索了一下,道: “像马鞍?” 山嘛,尤其是群山,差不离都有点像驼峰或者马鞍。 “分明是一把斧头!” “哦!” 郑凡点点头,心里则道,你是怎么联想到它像一把斧头的? “这座山,叫落斧山。” “可有什么来历?” “自然是有的,天断山脉内山峰无数,能被正史所载的,屈指可数,这座山,就是其中之一。 两百多年前,晋国大将赫连磬曾率三万晋国精锐为先锋军,一路追杀野人到了这里,那时候的野人可不像是现在这般不中用,野人是有王的。 赫连磬于这座山中,击溃野人大军,生擒了野人的王,随后就在那座山上,亲自执斧,将其斩首! 此山,自此就叫落斧山。”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姚师先前问我这座山像什么是什么意思?” 这座山叫落斧山明明是因为名人事迹,而不是像什么好不好! “咳咳……”姚子詹干咳了两声, 道: “为了引出下文。” “原来如此。” “郑老弟,你心心念念的赫连家宝库,其实就在落斧山内,当年,赫连雄璧曾带我去见识过,呵呵,里面所藏之精甲就有三千,还有让人眼花缭乱地金银珠宝。” 郑凡点点头,闭着眼,吸了口气,像是已经闻到它们的味儿了。 不过,郑凡还是调侃道: “看来姚师当年确实是和赫连雄璧关系很好,哦,晚辈忘记了,这里是晋国。” “………”姚子詹。 这时,薛三从前头回来了,禀报道: “主上,那座山附近没有人。” 落斧山因野人的王被斩杀于此而闻名,所以在这山附近,并没有野人聚落,野人虽然给人一种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的样子,但他们也是懂得“晦气”的。 众人继续行进,等到午后,来到了落斧山下。 郑凡看向姚子詹,问道: “姚师,宝库的入口在何处?” 姚子詹老脸一红,道: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哪里还记得,知晓的那一日赫连雄璧是与我一同骑马来到落斧山下的。 这里,应该有一扇门才是。” 郑凡看着姚子詹,似笑非笑。 姚子詹则正色道: “郑老弟,老夫都把你领这儿来了,就没必要在这时候再卡你一遭,老夫是真的记不得了。” 郑凡点点头,心想你当初和爱郎在一起,确实是不在意其他的事儿了。 “瞎子,三儿,辛苦了。”郑凡下令了。 瞎子将赫连宝珠放在了地上,然后和薛三一起上了山。 三儿会倒斗,而且他的身材也适合做这一行,毕竟一般来说,盗洞都不会很大,有些地方怕引起塌方也不敢开很大。 薛三原版漫画里,就有不少倒斗的剧情。 至于瞎子,就是个探测器。 郑凡相信,只要那座宝库在这落斧山地界,凭自己手下这两个魔王的本事,就肯定能找出来。 其余人,阿铭去外围警戒放哨。 陈大侠将苏姑娘放了下来,苏姑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也不晓得是樊力的那一脚踹出了脑震荡还是蛇毒影响没消,一直浑浑噩噩的。 不过这也是好事儿,她不说话,大家都轻松。 樊力则开始去附近收拾柴火。 郑凡和姚子詹相对而坐,姚子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可能是因为旧地重游,所以心中的思绪一下子泛滥了起来。 文豪嘛,没有丰富的情感,能写出那么多的诗么? “唉,偌大的一个赫连家,堪比一国,这说没,也就没了,老夫本还想着,等明年赫连雄璧大寿时亲自来给他贺寿来着。” “您节哀。”郑凡安慰道:“毕竟,乾国可能也会这样。” “…………”姚子詹。 陈大侠此时却有些好地看着郑凡,道: “你已经七品了?” “对。” “上次,你才九品的样子。” “嗯。” “很快。” “嗯。” 陈大侠尬聊问候好了,就扭过头,继续看苏姑娘。 姚子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茴香豆,给郑凡分了一些,道: “郑老弟,我看你,有点不像是个纯粹的燕人。” 郑凡将一颗茴香豆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同时问道: “何以见得?” “你是想独吞这赫连老匹夫的宝库。” “是。”郑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看来,郑老弟是个胸有大志的人。” “呵呵。” “来,老哥哥我可以和老弟你好好说道说道,这赫连家的宝库,是其一,但若是能得我乾国资助,那日后………” 郑凡连上看不出丝毫兴奋之色, 只是很平静地道: “狼为什么要去寻求和羊合作?” 虽说乾国自从上次战事之后,自乾皇而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整军备战,但郑凡并不认为几年的时间里,乾国就能真的拥有百万雄兵。 就算兵册上的兵马注水成分变低了,但精兵良将,也不是那般可以批发出来的。 姚子詹伸手烘托了一下自己的两胸, 道: “因为羊可以产奶啊。” “…………”郑凡。 姚子詹有抓了抓自己的手臂,继续道: “养还可以剪羊毛啊。” “唔……”郑凡。 “郑老弟,咱就明人不说暗话,别看这大燕如今势头正盛,但终究只是建立在那三个人之上,一旦那三个人出了什么变故,这烈火烹油之势还能否长久这谁能说得清楚呢? 老哥哥我不信郑老弟身在燕军之中会察觉不到这股暗流; 说白了,我大乾,要的只是偏安,自保,和你合作,也是巴不得你能在日后立起自己的山头,这大燕,最好四分五裂,才是最好的。 就算我大乾有北上吞并大燕,一统寰宇的心,但在没真正开始之前,咱又不是不能做朋友,也不是不能合作不是, 到最后终究如何,还不是各凭本事各看天命?” 话说得很直白,但郑凡还是不为所动。 既然要合作,那么肯定会互相有把柄。 乾国朝廷那边,反正无所谓,因为它在国内是老大,这事儿闹发出来,乾皇大不了随便找个兵部的小侍郎出去顶锅; 自己呢? 田无镜分分钟来个清理门户信不信? 只要田无镜一天还在自己头顶上,郑城守还真没有造反的勇气,实在是田无镜给自己的心理阴影实在是过于深刻了一些。 “太远了。” 距离,太远了,自己在晋国中段最北端,和乾国的距离,真的是太远太远了。 如果自己是南望城城守,倒是可以暗中经营经营。 “路程不是问题,具体的,等咱们回盛乐城之后,可以慢慢谈,我大乾别的没有,但多养一座藩镇的银子,还是足足的。” “姚师,你可是文华代表,怎么也做这种红帐子里拉皮条的营生?” “再亮丽的窗户纸,终究只是窗户纸,还是比不得门板来得牢靠,要吃饭的嘛。” 郑凡摇摇头,道:“再说吧。” “可以,反正咱们来日方长。” 樊力捡回来了枯木树杈,正准备生火时,薛三和瞎子就已经回来了。 薛三一窜, 抢到了瞎子前面,快速来到郑凡面前,准备抢先禀报喜讯, 谁料得薛三才刚在郑凡面前刹车, 郑凡就自言自语道: “好,知道了。” “…………”薛三。 卧槽,瞎子你作弊! 落在后头的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跟我抢谁能更快汇报,你还嫩了点。 瞎子已经提前用精神力将地点坐标告知给了主上。 郑凡站起身,道: “姚师,入口找到了。” 姚子詹也拍拍屁股站起身,“行,老夫就再进去瞅瞅。” 说着, 姚子詹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睡觉的赫连宝珠, 道: “把这丫头也带上,有件事,老夫可是一直记得,当年赫连雄璧带老夫一起进去时,是用自己的血打开的大门,宝库的门,应该是有一层阵法禁制。” 薛三有些无语道: “合着地方您不记得这个却记得这么清楚?” 瞎子补刀道: “估摸着当时心疼得厉害吧,所以印象深刻。” “………”姚子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章 血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宝库的入口在落斧山山腰位置,在山陡峭的一侧,同时因为其余方向几座山的掩映,使得山体的这块地方若是不真的派人下到这里,是很难发觉到此处之不同寻常的。 “这才是风水之道,风水之道啊,以山川为媒,以云海为介,大隐于此,大没于此,大藏于此,借自然之鬼斧神工,成自身之宝藏格局,妙,妙,妙!” 姚子詹很是兴奋地说道。 “姚师,注意脚下,别掉下去了。” 郑凡走在姚子詹身后一边用手虚扶着他一边提醒道。 “哦哦哦,是老夫激动了,激动了。” 前头带路的薛三则调侃道:“感情几十年前您第一次来这儿时,也是说得这番话吧?” 姚子詹点点头,道: “是啊,当时为了活命,可得拼命讨好赫连雄璧那家伙,可不得拼命想着词儿来称赞他有眼光会选地方么?” 瞎子则问道:“这宝库是赫连雄璧建的,还是其先祖?” “很早就有了,不过是在赫连雄璧手上扩建过。” “哦,原来如此。” 一行人,一个都不落,来到了山腰凹进去而成的平台处。 在众人面前,则有一座巍峨的青铜门。 郑凡上下扫了一眼,感慨道: “有《盗墓笔记》的味儿了。” 薛三忙跟着接梗:“可是主上咱这次不用上交给朝廷,嘿嘿。” 郑凡没接话, 瞎子则不屑道: “老梗了还用。” 薛三忙瞪了瞎子好多眼,但瞎子瞎,还真当完全没看见,弄得薛三好不郁闷。 阿铭已然进阶,樊力先排除,眼下就是薛三和瞎子在竞争,所以难免就有些火药味儿。 姚子詹走上前,弯腰,用衣袖擦了擦脚下。 郑凡和薛三都靠了过去,看着姚子詹在那儿擦啊擦啊; 这时, 隔着两米远的瞎子用脚尖戳了戳自己脚下,道: “姚师,您是不是擦错地方了?” 姚子詹闻言,忙站起身,走到瞎子身旁,发现瞎子脚下因为先前的刮蹭,地面上出现了一处看似铜镜的东西。 “哦,还真是记错位置了,在这儿呢。” “………”薛三。 “………”郑凡。 姚子詹跪伏了下来,用衣袖继续擦,将这嵌入在平台上的铜镜给擦得很干净,从上面似乎还能倒映出人的影子。 “当年,他就是将自己的血滴落到这面铜镜上后,这眼前的青铜门才得以打开的。” 樊力会意,抱着赫连宝珠走了过来。 “遮住她的眼。”薛三说道。 樊力的大手掌将赫连宝珠的整张脸都遮住了。 薛三掏出自己的匕首,抓着赫连宝珠的手掌,轻轻一划,鲜血开始滴落下来,滴落在了铜镜上。 赫连宝珠也不哭也不闹,似乎完全没感觉一样。 见滴得差不多了,薛三先敷药再包扎,将赫连宝珠的掌心伤口给处理好。 樊力低头看了看被沾染鲜血的铜镜又看了看面前的青铜门, 道: “没动静?” 薛三猜测道: “是不是需要等鲜血渗透下去?” 阿铭则道:“里头的机关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瞎子则开口道:“再等等吧。” 然后, 等了大概一刻钟, 这青铜门还没有反应。 薛三拍了拍脑门,叹息道:“得,一准是里头的机关因为年久失修坏掉了,那赫连家的人也真是懒,都不派人定期检修的么?” “会不会是这铜镜的表面被风化了,所以不敏感了?” 瞎子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精神力进入这面铜镜想要检查一下。 姚子詹也是啧啧嘴,道: “不应该啊,当初赫连雄璧在老夫面前,可是刚滴血大门就打开了啊。” 这时, 郑凡忽然“呵呵”了两声, 道: “还有一种可能。”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郑凡身上,包括姚子詹。 郑凡侧过身,指了指赫连宝珠,道: “赫连雄璧老爷子老年得女,看来有点问题啊。” 众人集体恍然, 大家之前真的没想过这个可能, 都在思索是不是机关坏掉了, 但从未想过这个被赫连家死士拼死护卫出来的小姐,身上流的竟然不是赫连家的血。 “我艹,这赫连雄璧老爷子不是坑人么!”薛三大骂道,“这绿帽子戴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说完,薛三走到了青铜门前,用匕首在缝隙处戳了戳,又敲了敲,有些无奈道: “主上,这门和山体之势合并在一起,不好弄啊,盗洞我也不敢打,无处下手。” 这是来自倒斗专家三儿的信息反馈。 瞎子眯了眯眼,先看了看赫连宝珠,再看了看姚子詹,然后默默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橘子。 “瞎子,你身上橘子怎么一直吃不完?”薛三没好气地说道。 “带得多呗。” 瞎子继续剥橘子。 樊力则主动走到青铜门前,拿起自己的斧头,用斧背开始砸门。 “砰!” “砰!” “砰!” “砰!” 砸了好多下,动静不小,但这门却纹丝不动。 薛三拍了拍樊力的小腿, “别白费力气了,省省吧。” 姚子詹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扶额。 郑凡皱着眉,也坐了下来。 先前上山再小心翼翼地来到这处平台,其实众人多少都有些疲惫了。 “唉,赫连雄璧那老东西,等以后老夫下去了,去了地下,得笑死他,自己晚年得女时还曾写信给老夫,说他如今依旧年轻,不逊当年………” 瞎子忽然开口道: “你试过当年?” “…………”姚子詹。 郑凡看了看瞎子,见瞎子神态自若,忽然也放松了下来,看着姚子詹,道: “这不肯定的么,否则赫连老爷子为什么会和姚师说当年如何如何?” “你们是魔鬼吗!” 姚子詹终于爆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得,您继续感慨,继续缅怀。”郑凡抬了抬手。 “唉,等以后下去了,老夫得笑死那个老匹夫,英明一世,临了被人借窝生蛋都不晓得,还把她当作宝贝一样,这可真的是一世英名尽毁啊。” 郑凡揉了揉眉心一边缓解着疲劳一边道: “这就算毁了啊?那十日之间被镇北侯靖南侯追逐千里被镇北军总兵青霜战阵之中斩下首级又算什么?” “郑老弟,非得和老夫我抬杠不是?” “只是就事论事。”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座青铜门,道:“靠一座宝库就想东山再起,也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姚子詹指了指郑凡,笑道: “酸了。” “拿不到,确实酸,白折腾了好几天,总感觉亏得慌。” 姚子詹马上道: “大燕需要修生养息,三晋之地需要修生养息,老夫估摸着,接下来几年,整个东方,除了那些小国可能会有些摩擦,除了楚国还在诸位皇子夺嫡,大方向上,燕乾成三大国,都是以和平为主。 一旦不打仗了,这商途也就再复了,盛乐城虽然位置偏僻,却也是天断山脉处的一座要塞,早些时候商贾车行就极多,只要郑老弟你点个头,数个月后,将会有源源不断地商队从乾国出发,到你盛乐城来做生意。” “嘿,我说姚师,我这儿寻得宝山而不得入正发愁呢,你这儿居然还在拉拢我,不厚道啊,不厚道。” “世间之宝,只此一山呼?” “成,既然姚师这般看得起在下,那我也不能藏着掖着,就这样吧,只要大乾的大钟小钟相公能率军灭了靖南军,剿了镇北军,当乾国大军兵锋直指燕京之际, 我盛乐城兵马,自然自带粮草军械来投!” “…………”姚子詹。 这时,阿铭走了过来,道:“主上,我们下一步,是回去么,我觉得成国的兵马距离这里应该不远。” 成国人灭了疙瘩山,策反了格桑,其目的,自然也是为了这座宝库,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放弃的。 “你是没酒了么?”郑凡问道。 “快喝完了,路上也没看见野人寨子。” 姚子詹则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道: “那就回去吧,等以后有机会,郑老弟大可提大军来此开山,这宝库,也终究还是郑老弟你的囊中之物不是。 老夫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品尝盛乐城的美食了,馋得哟。” 郑凡没理会姚子詹,而是看向阿铭: “那去借点儿血吧。”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借谁的?” 郑凡指了指躺在陈大侠身边还在浑浑噩噩的苏姑娘, “借她的呗。” 姚子詹忙道:“苏姑娘身子已经这般虚弱,可经不得再折腾了呀。” 陈大侠也看向郑凡, 郑凡则直接道: “我答应你护姚师的安全,但没答应连这个女人也要保全,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这女人不再犯蠢,我就不取其性命,现在,只是借她一点儿血罢了。” “主上,吃橘子。” 瞎子将一瓣橘肉送到郑凡嘴边,郑凡张口吞下。 瞎子还用手指帮忙擦了擦郑凡的嘴角才收了回来。 一边的薛三看到这一幕,牙齿有些发酸,嘀咕道: “恶心。” 瞎子给自己嘴里也放了一瓣橘子,不屑地对薛三道: “蠢B。” 阿铭走到苏姑娘身前,陈大侠蹙眉,却只是问道:“只借一点血,我的血也是可以的。” 郑凡摇摇头,很坚定地道: “我只要她的。” “呵呵呵……嘿嘿嘿…………” 姚子詹忽然发出一阵苦笑,看着郑凡, 道: “郑老弟,老夫很好,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郑凡双手往身后地上一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道: “其实很早就感觉到有些不对了,你们一行三人。 陈大侠,蠢是蠢,但能打;你不能打,但精明。 那她呢? 你们为什么还要带一个又蠢又不能打的家伙一起上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一章 现编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苏姑娘就是这三人组里,最另类的一个。 一开始,郑凡还仅仅以为是明面上的银甲卫,素质不那么高是能理解的; 一如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历史上的锦衣卫,他们也不全都是飞檐走壁在大臣家里刺探消息当内奸什么的,也有那种每天跟城管队一样身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在街面巡逻收保护费的。 但渐渐的,郑凡发现,这个苏姑娘的智商和行为反应,已经有种跌出郑凡设想下限的感觉了。 讲真,如果不是陈大侠对这个蠢姑娘看起来有那么一些好感,郑凡或者这些魔王们,早送她一个解脱上路。 用创作者的思维来看,上辈子创作漫画时,每个角色的出场都是有作用的,有送给主角打脸的也有给主角送宝物的,就算是四周给虚影的一群龙套,他们也能集体喊一下“666”。 这苏姑娘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 姚子詹这个大文豪,和郑凡先前将其所类比的苏轼不同,苏东坡文采一流,但政治和情商上,完全是个弟弟。 这姚子詹是个异类,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且他当年和赫连雄璧有那么一段也曾进入过宝库,知道赫连家的血脉才能开启宝库大门这件事。 所以…… 郑凡清楚,瞎子其实比自己更早就想通了这一层,只不过瞎子聪明,知道了也不急着说,专门把做柯南的机会留给自己。 眼下,姚子詹这也算是承认了。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来乾国银甲卫的缜密与可怕,赫连家血脉的女子,居然真的洗脑收入了自家衙门,而且还一心地对乾国对官家无比忠诚。 这姚子詹也是可以,说不得人家这次来,压根就没打算去疙瘩山的寨子,而是路过疙瘩山当一个路标,随后来到这里。 只不过半路被格桑截了下来罢了,这才出现了这么多的插曲; 本来,人姚师姚文圣是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 阿铭用指甲划破了苏姑娘的掌心,接了一些鲜血过来,然后撒到了铜镜上。 和上一次赫连宝珠的鲜血所不同的是,苏姑娘的鲜血很快就被铜镜给吸收了进去,紧接着,青铜门那里传来了一阵摩擦声响。 门,缓缓地打开了,但只开了一米的宽度,不过也足以让人通行了。 郑凡拍拍手,站起身,对姚子詹道: “姚师,您就是以这种态度和我谈合作的?” 又是托奶又是未来的, 其实都是烟雾弹, 人就是想把自己给忽悠走,大不了以后再来一次这里,照样能将宝库清空。 姚子詹也是厚脸皮得很,丝毫没有想吃独食被发现的尴尬,反而道: “郑老弟不也没往心里去么?” “不,我是真的考虑过的,可能姚师不知道,我见过你们乾国的官家。” 姚子詹闻言,顿了一下。 乾国官家确实是一位人物,政治技能可以说是点满了,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不知兵,或者说,和燕国的铁三角比起来,他确实是有些相形见绌。 毕竟,燕皇小时候可是和镇北侯一起抢鸡腿长大的,荒漠的残酷,他也应该是亲身经历过的才是,现在的大皇子,其实就是在贯彻着姬家的传统,将一位皇子丢北封郡去历练。 但不管如何,乾国官家有着和燕皇相似的魄力和心胸,若是那位官家亲自向自己抛出橄榄枝,郑凡还真会考虑一下合作的可能。 但姚子詹,显然没这个资格,且也没这个诚意。 姚子詹歉然道:“是老夫越俎代庖了。” 郑凡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指了指前方已经打开了的青铜门, “劳请姚师带路。” 姚子詹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郑凡则在后头先转身道: “大家一起进去吧,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 所有人,都进来了。 青铜门后面,有一排排的火把,旁边还有凝固的油料。 薛三跑过去拿起火把,感慨道: “倒了不知多少次斗了,第一次碰上这么贴心的主人家。” 阿铭则道:“这又不是人家的墓室,这是宝库,建造的目的,就是留着后人以后进来取用的。” 所以,没必要整得跟防盗墓贼那样。 毕竟,距离这里不远处,还有一座疙瘩山的野人寨子负责看守这里。 别看现在那座寨子被成国的一支人马给灭了,但如果赫连家还在,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不过,刚往里走了没多远,阿铭就皱起了眉。 薛三则笑道: “哟哟哟,这打脸来得可真够快的。” 在众人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排棺椁,每个棺椁旁边还都有兵器挂着。 “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三个!” 薛三清点完了后又主动靠近去查看了一下,道: “没机关。” 郑凡等人这才上前,棺椁是密封的,很厚也很重。 “主上,开一个试试不?”薛三很是期待地问道。 显然,他是老毛病犯了。 瞎子则道:“阿程不在这儿,我看就算了吧,万一蹦出个粽子出来,也是麻烦。” 梁程虽然实力没恢复太多,但他本身的血统在这里,对其他僵尸本身就具有着威慑力。 郑凡将手掌放在了棺椁上,摸了摸,道: “这里面躺着的是谁,有铭文么?” 瞎子搜索了一下,道:“主上,没有文字记载,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十三个棺椁旁边所放置的兵器不一样。” 有铁锤,有剑,有刀,也有弓弩,型号款式没一个是相同的。 郑凡扭头看向姚子詹,问道; “还请姚师解惑。” 姚子詹当年是和情郎一起进来过的,郑凡觉得,按照他们二人当时的关系,赫连雄璧应该会主动地给姚子詹介绍宝库内的情况。 姚子詹轻咳了一声,他其实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当下也不再卖关子,回答道: “这十三个棺椁里躺着的,是赫连家家祖当年投靠晋皇时最开始的十三勇士,也称之为十三太保。 当年,奉大夏天子命,虞侯率军开辟三晋,赫连家本是三晋的野人原住民,还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部落。 但赫连家家祖却在那时毅然决定领着部落里的十三个勇士主动投靠到虞侯身边,为虞侯前驱,征战一生,这才奠定了赫连家发家之基; 后来,大夏亡灭,虞氏称帝建立晋国,一直忠心耿耿屡立战功的赫连家成为晋国下面的一个诸侯,再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终成三家分晋之势。 赫连家老祖一直葬在赫连家里,但这十三位陪伴赫连家家祖一同创业的勇士,则被收于此处。 后来每次进来,必焚香祭拜,以缅怀先祖创业之艰难。” 这是当初年轻时的赫连雄璧对年轻时的姚子詹说的话。 “十三太保也是官职吧?”郑凡问道。 “是,赫连家军制里一直有十三太保的职位,不同于江湖人士的门派称谓,这是正儿八经地官职,和镇北侯府下辖的七大总兵相似。” “哦,怎么没怎么听说过?” “燕晋一战,这一代十三太保,十个战死,两个为护佑赫连家血脉突围被杀,只剩下一个下落不明。” “那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薛三砸吧砸吧嘴说道。 郑凡则摇摇头,道: “这一代的可能不行,毕竟赫连家这百年来也没什么大的战事,山中野人现在是什么德性咱们也清楚。 不过这第一代的十三太保,可能不一样,瞎子,你探查一下看看他们尸身是否保存完好。” “主上,属下做不到,这棺椁,太厚了一些。” WIFI穿墙能力不行。 “主上,这棺椁保存极好,密封性更是没得说,除非下葬时就是残尸,否则应该保存得不错。”薛三用自己的经验推测道。 郑凡直起腰,环视四周,道: “瞎子,你看看这里的风水如何?” “主上,属下原来是心理医生……” 进入这个世界后算命摆摊,也只是为了糊口,真看风水,臣妾做不到啊。 薛三抓住机会撇撇嘴,道: “真没用。” 瞎子不以为意,继续道:“要是阿程在这里倒是好办得多了,他哪怕不去学风水,但被人埋得次数多了,也能知道哪里能躺得舒服一些。 哦,对了,阿铭,阿铭啊,你闭着眼感受一下,这里让你舒服么?” 阿铭对着瞎子翻了个白眼, 道: “你听说过西方的吸血鬼下葬时要请风水先生的么?” “那德古拉是怎么回事?” “那你问他去别问我,我在这里和在外面,没感觉到什么不同。” 姚子詹见种人开始了争吵,开口道: “郑老弟,这里的风水老夫我之前就说过了,格局大隐,却浑然天成,简而言之,是处于阴阳交界之束。” 郑凡看向瞎子,瞎子摇摇头。 郑凡又看向姚子詹,道: “姚师。” “嗯?” “请说人话。” “额………”姚子詹愣了一下,苦笑着解释道:“意思就是,阴物在这里能聚阴,y物在这里能聚阳。 按照炼气士的说法,此处可谓是天地造化之地,当年赫连磬追杀野人王,野人王之所以停在这里被抓住了,也是因为野人王想企图借用一件叫做玉人令的法器,召集邪祟助阵。” 玉人令? 听到这个名字, 郑凡和诸位魔王们悄无声息间目光交汇了一次。 那玩意儿现在在自己等人手上啊, 哦不, 确切地说是在和沙拓阙石一起困觉。 “但军国大事,怎能寄托于在这神神鬼鬼之上,那位野人王终究还是被赫连磬斩杀于落斧山。” “那燕乾开战前你们那位藏夫子去燕京是要干嘛?” “这………”姚子詹。 郑凡转过身,搓了搓手,没再搭理姚子詹,而是道: “这些棺椁,这个,这个,这个,那个,我全都要!” 阿铭点头,薛三点头,瞎子点头,樊力点了三次头。 按照姚子詹的说法,这是一个风水之穴,而这十三具尸体身前伴随着赫连家家祖起兵征战,肯定一生杀戮众多,这种人死后,其实更容易起煞。 所以现实就是这般残酷,你生前唯唯诺诺,你死后估计也就屁都不冒一个,生前狠人,他死后大概率也能折腾起来,活生生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是梁程说过的话。 现在梁程实力还不够,但这种保存得好且发酵够久的尸体,真的很难找,诸多条件限制之下,在这里能一下子发现十三具。 啧啧, 带回去,带回去, 等以后梁程实力恢复到那一步后,让他“唤醒”这十三太保。 瞎子忽然开口道:“主上,这是天意啊。” 郑凡看着瞎子,一副我看你怎么花式拍的样子。 “等以后梁程将这十三具尸体召唤苏醒之后,主上日后就能对外宣称,是靠这十三副甲胄起家的。” 薛三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道: “你这马屁拍得还真百转千回。” 瞎子很平静地道:“这是技术。” “继续往里看看吧。” 郑凡示意继续往里走,没走多远,就看见在火把的映照下,前方出现了一个个木箱子,木箱子很夸张,堆叠得整整齐齐,近乎填满了这洞内大部分的空间。 薛三张大了嘴巴, 摇了摇脑袋, 道: “发了发了,发了发了,这么多金银珠宝,老子这下不是要弄侦察连了,这是可以搞侦查师了啊。” 姚子詹看着这些箱子,面露沉重之色,他是不希望这些财富会落到燕人手上的,因为这些财富会变成燕人胯下的战马,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刀剑。 瞎子有些疑惑地“绕场一周”, 然后在心里道: “主上,这些箱子,有九成以上是空的。” “空的?” “是,主上,不过哪怕只有一成,也差不多比得上咱们在京畿之地分润下来的财富了,这次,也算是没白折腾。” “不是,怎么可能是………” 郑凡主动走到箱子面前,箱子没上锁,郑凡直接打开,发现确实是空的,连续打开了六个,都是空的,只有在打开第七个时,里头才装着银锭子。 姚子詹也马上跟了过来,查看这些箱子的情况,甚至还帮忙一起开箱。 开出的箱子,空的占绝多数,当然,也有实心的,但比起一开始的“满满当当”的震撼感,一下子就有些给人坐过山车的感觉了。 “姚师,为什么这些箱子这么多都是空的?” 姚子詹心情舒服多了,这样来看,哪怕这些财富给这个燕人军头,影响也不算太大,他拍了拍因开箱而满是灰尘的手, 道: “祖先的谋划,是好的,但后人太平年景要享受,乱世之时要军费,赫连雄璧当初带我来这里时,这里的箱子其实实心的占据过半。 他曾对我说过,在他有生之年,会将这里填满,给子孙后代以更为雄厚的家底。” “他失言了。”郑凡说道。 “是,他失言了,年轻时的他,还雄姿英发,虽然有些喜好文墨,但终究有一颗赤诚雄心,但你就看这里所剩下的不足一成吧。 居安思危,他其实已经忘了,也活该他输。” “败家子啊。”郑凡感慨道。 姚子詹看着郑凡,道:“郑老弟,赫连雄璧再败家,也和您没关系吧,站在赫连雄璧的位置去想,他用掉了才好,否则辛辛苦苦存了大半辈子的家底都落到您手上了,这才是真得气活过来的憋屈啊。 再说了,本就是捡来的钱,捡多捡少是个缘,都是好彩头不是。” “多谢姚师宽慰。” “客气了客气了。” 失望,是有一点的,但也不至于太落寞了,哪怕按照瞎子所探测来的结果,是十分之一的存量,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郑凡感慨道。 “敢问郑老弟,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一把椅子一杯茶,一张草席一幅画,再留一句:吾心安处即吾家。” 姚子詹琢磨着这句话。 郑凡直接解释道: “就是赫连家给后人只留下一张凉席,直接说还东山再起个屁,安安稳稳过老百姓日子去吧,这才是我预想中最坏的结果。” 也是很多影视文艺作品里经常出现的结果。 郑凡不是那种剧情末尾对着一幅画大彻大悟的男主角,他只知道自己麾下的这些兵马,每天都在消耗着自己手里的银钱。 “姚师,出去后就随我回盛乐城吧。” “这是自然,等郑老弟派兵马将这里的东西运回去后老夫再从盛乐启程返乾。” “你就不怕我把您交给我家燕皇陛下?说不得我家陛下一高兴,赏我几千战马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郑老弟言笑了,战阵上将老夫俘虏,老夫觉得燕皇陛下三千铁骑为代价也是舍得的,大乾自诩文华第一多年,用三千铁骑毁掉大乾百姓的骄傲,值; 但老夫孤身来此,身边就一二随从,就算郑老弟将老夫我送去燕京,燕皇陛下也只会觉得鸡肋食之无味,甚至还会觉得郑老弟您多管闲事。 说白了,皇帝家的窗户是永远不可能漏风的,他们要的,只是那份好看罢了。” “受教了。” “不敢当。” “行,所有人,现在打道回府。” 郑凡下达了命令。 阿铭拿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水囊,从一口棺椁上站起来,自言自语道: “居然这般平平淡淡。” “平淡不好么?”瞎子面向阿铭。 “只是觉得比预想中的少了一些波折,显得不够有戏剧性。” “戏剧性?你当你是莎士比铭?”薛三嘲讽道。 三儿对阿铭的嫉妒,是很明显的,而且阿铭进阶的助攻,还是他送上的,这就让三儿更为不爽了。 “行吧,能安安稳稳地回去也好,路上我得找个寨子,打点酒,否则我身上的这些伤,好得有点慢。” “闭上你的嘴吧,自家人,奶自己干嘛?”瞎子说道。 “我又不是阿程,怕什么?” “呵,阿程不祥是不祥,但你也不算是什么吉祥物吧?” 薛三伸手戳了戳瞎子的膝盖, 提醒道:“说话别那么直白,容易让人伤心。” 众人开始往回走, 郑凡和姚子詹并排, “姚师,这青铜门该怎么闭上?” “出去再向铜镜上滴点血让机关得以反应就能闭合上了。” “那赫连家后人估计真容易贫血。” “贫血是何物?是病症么?哦,缺血?” “算是吧。” “呵呵,赫连家人口多得很,主杆旁支,密密麻麻。” “现在呢?” “唉。” 就在这时, 前方的青铜门忽然发出了声响,竟然开始要闭合了! 薛三马上向前窜了出去,阿铭也疾驰向前,陈大侠纵身跃出,就连郑凡在此时也直接掏出了自己怀里的魔丸,向着大门那边直接丢了过去。 然而, 青铜门本就只开了一米的距离,所以其在触发闭合时,速度非常之快,最快的是陈大侠的剑,却也只来得及将剑端刺入了门缝之中,且伴随着青铜门地彻底闭合,剑居然还卡在了里面。 其余人都慢了一步, 魔丸更是狠狠地砸在了青铜门上又倒飞了回去,落回郑凡手中。 瞎子看着身前的阿铭,道: “你要的戏剧性来了。” 郑凡则摇摇头,道:“一般戏剧性都会带着狗血。” 说着,郑凡就对樊力道: “阿力,用你的大嗓门对着外头喊门外何人。” 樊力点点头, 先用拳头捶打了青铜门三下, 然后大喊道: “门外何人?” “是我,格桑!” 青铜门外传来了回应, “赫连格桑!” 然后,外头的格桑应该又说了很多话,但因为青铜门的阻隔,只能一句话听到几个字,很难听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姚子詹将耳朵贴在青铜门上使劲地听着,却还是听不清楚话语中的意思。 郑凡则拍了拍姚子詹的肩膀,道: “姚师,用不用我给你翻译一下?他说的是他是赫连家的私生子,却不得不一直待在疙瘩山里做一个野人,不得入晋国不得入中原,明明自己天赋很好却不受家族待见,没有未来没有前途,世世代代都得做野人,他的背叛是家族逼迫的,家族不仁他便不义了。他日后肯定会东山再起,再现赫连家先祖昔日的辉煌。” “郑老弟之耳聪恐怖如斯?” 郑凡摇摇头, 道: “我现编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二章 设定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哎哟,郑老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地在这里开玩笑呐,我这儿都急死了,老夫可还没活够啊。 老夫的诗词文章,还有很多打了腹稿没写出来呢,上京水街八大巷里又新来了不少胭脂,老夫还没去品尝呐!” “可我觉得我编得不错啊。” 姓赫连,又确实能用自己的血关门,又反叛,又勾结了司徒家的人,几大要素一来,再加上一些脑补,简单清晰且明了。 “当务之急是咱们该如何出去,如何出去啊!” 可以看出来,姚子詹是真的在着急,格桑的事儿原本就在他意料之外,且一直影响到了现在,甚至说,如果没有格桑的出现,他自己就能找到这里,可以完全没郑凡什么事儿了。 “唉,早知道咱们门口应该留人看守的。”姚子詹一边后悔地说着一边又有些哀怨地扫了郑凡一眼,因为他可是记得,当时门开了后是郑凡说的“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 好了,现在确实是整整齐齐了。 “姚师,急什么,成国的兵马应该没来。” “没来?” “如果来了的话,为何还要关门?在这里直接将我们堵住我们还能有什么浪可以去翻么?” 一百甲士,再配合一定的弓弩,在这种狭窄范围内,完全可以解决问题了,因为这里的地形完全就是个瓮中捉鳖。 “哦,你的意思是,格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或许还有一些心腹手下没有死在疙瘩山的大火中,但既然先前他直接关了门就走,显然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那他想如何?” “姚师,我发现在面临生死局面时,你总会显得很慌。” “文人嘛,文人嘛,战前气冲云霄,战时惊慌失措,战后战战兢兢,有什么不对嘛?” 姚子詹说得很理直气壮,也正因如此,在燕军侵入乾国时,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躲藏在后方每天玩乐。 这时,瞎子开口道: “姚师,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没什么危险,至少暂时来说是这样,格桑既然能背叛疙瘩山,背叛赫连家,那他也就能再背叛司徒家。” “你的意思是,他想独吞这里的宝库?”姚子詹终于明白了过来。 “应该是这样,财帛动人心嘛,而海量的财富,这世上有几人能抵挡得住它的吸引?况且,格桑又不知道宝库内的金银只剩下一成不到了,在他的认知中,这里面的宝藏,足以让他东山再起,哦不,应该是重塑赫连家的辉煌才对。” 郑凡干脆坐了下来,接着瞎子的话头道: “这格桑倒也确实是个人物。” 自身实力不错,其品级应该和陈大侠相当,看样子也不是很老,仍处于壮年,以后说不得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至少,目前来看气血衰败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 但陈大侠傻啊, 这格桑还会玩一手驱虎吞狼,脑子明显更为灵光,是个枭雄。 如果不出意外且宝库是实打实地满量的话,真让他继承到了,说不得真能在这天断山脉里营造出属于他自己的强横势力。 “郑老弟,现在是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郑老弟这种临危不乱的气魄和格局,老夫我是深感佩服; 但郑老弟,咱们现在想想办法好不好,这里固然有不少金银之物,但那些东西现在又有何用? 被困下去,一天两天还好说,时间久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樊力此时忽然开口道: “不是还有你们么。” “………”姚子詹。 郑凡则看向陈大侠,道: “大侠,帮我杀一个人。” “谁。”陈大侠问道。 “格桑,就是那个赫连格桑。” “好。” 姚子詹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郑凡和陈大侠。 “姚师,我也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能让我们出去?” “能。” 郑凡很确定地说道。 “好,老夫答应你,说吧,何事?” “盛乐城打算开学堂,姚师得在我的学堂里,当三个月的先生。” 姚子詹马上问道: “好酒好菜?” “管够。” “歌姬舞女?” “任挑。” “好。” “姚师痛快。” 说罢,郑凡扭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诸位魔王, 道: “格桑人已经离开这里了,但他现在应该没走远,他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那是他在做梦。 我要你们等青铜门重开后, 不惜一切代价, 追杀格桑!” 阿铭、瞎子、薛三以及樊力四人一起单膝跪下, 齐声道: “属下遵命!” 姚子詹的目光在见到这一幕后,多出了一些深思,其实,这四个手下,姚子詹一路上也是一直在打量着。 你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洒脱无拘无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有那份傲气,但他们偏偏在面对这位燕国城守时,显得那么的恭敬。 郑凡对阿铭道: “再找苏姑娘借些血来。” 阿铭起身,走到苏姑娘身边,她人还昏迷着,先前的伤口刚刚不流血,被阿铭用手一挤压,鲜血再度流出。 随即,阿铭将苏姑娘抱起,来到了青铜门旁后又将其放下,同时,让苏姑娘流血的手掌贴着青铜门。 青铜门很厚实,非人力所能破,但这门只要是能开关闭合的,那自然就会有缝隙。 青铜门下方和地面的缝隙很微小,但血液,是能够流过去的,或者叫渗过去。 只是瞎子的精神力无法穿透这般厚的青铜门,所以,意念力无法控制鲜血落入青铜门外的铜镜上。 但瞎子不能,另一个人却可以。 因为, 它没有躯体, 它只是一具灵魂。 郑凡伸手从怀中将魔丸拿了出来, 缓缓道: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许是魔丸也清楚,在自家老子这种装逼时刻若是自己不给他面子他会很下不来台。 就像是聪明的女人知道在家里可以河东狮吼在外头会给自己男人留足面子一样, 这一次, 魔丸很温顺听话地出来了, 一缕缕黑气开始自石头上冒出,且逐渐凝聚出一道小孩的虚影。 小孩低垂着脑袋,双臂放在身体两侧,身子在轻微地摇晃着,它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但饶是如此,那种憎恶和愤恨的杀气,却依旧在不停地倾泻出来。 “乖一点。” 郑凡低下头,对魔丸轻声道。 魔丸抬起头,空洞的眼眶里看不见丝毫神采,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郑凡很不喜欢魔丸的这种笑容,一来是因为正常父母都不会喜欢自己孩子学得满口脏话会显得很没家教一样, 二来则是每次魔丸附在自己身体后,总是喜欢扯出这种笑容,害得自己苏醒之后腮帮子总是疼得要死。 不过,魔丸的鄙视和嘲讽,更多的还是落在瞎子他们这类魔王身上的。 似乎在无声的说着: 你们这帮…………垃圾。 “呵呵。”阿铭笑了笑。 薛三对着魔丸怒瞪; 瞎子不为所动,樊力则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陈大侠依旧平静,不过熟悉他的人都清楚,陈大侠的平静不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那款,而是他脑子里压根就缺一根经。 倒是姚子詹, 在看见魔丸,看见这么一个婴儿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吓得嘴巴张得大大的, 当魔丸的目光看向他时, 他下意识地惊呼道: “这是……这是……” 魔丸咧开嘴,嘴巴开始扩大扩大再扩大,然后猛地对姚子詹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姚子詹双手抱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然后过了一会儿, 他又挪开了手臂,发现自己没受伤,那个婴儿则依旧站在那里。 显然,这是魔丸在开玩笑,因为它出来一次,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郑凡倒是默许了魔丸的短暂放松,你养一条狗还不能一直圈家里呢,总得带它出门遛遛解决一下拉撒,更何况一个孩子? 这时,瞎子忽然开口道: “主上。” “嗯?” 魔丸忽然面向了瞎子,似乎很不满在自己出来之后,还有人敢和自己的爸爸说话。 不过,魔丸眼眶里是空的,瞎子又是瞎,所以二人可以互相免疫“怒瞪”惊吓效果。 “还请主上速速催使魔丸开门,否则耽搁下去,恐会生变?” “咯咯咯…………” 魔丸阴森的笑声传来,他讨厌自己被当作一个工具人; 虽然,他比阿铭更工具。 “为什么?”郑凡问道。 “因为魔丸现在离开了那块石头的封印,同时又不是附着在主上身上,等于是以自身原本状态游走于世,以前魔丸的实力不够,只是游魂一样无所谓,现在…… 现在的话,根据魔丸的设定,他以这种状态在外面游荡过久,可能会触发天雷,到时候魔丸很可能会飞灰湮灭。” “哪个傻逼做的脑残设定?” 郑凡下意识地说道。 瞎子闻言,欲言又止。 薛三开始憋笑,阿铭抬头。 郑凡马上明悟, 忙摆手道: “额,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了。” 这时, 樊力笑呵呵邀功似地赶忙回答道: “是主上你这个傻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三章 宰喽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说实话,是一件值得赞扬的事,而敢于说实话,也是一种很好的品格; 郑凡闭上眼,吸了口气,心理默念着不值得和这个憨憨生气。 樊力还在挠着头,像是个回答正确的小学生,在等待着老师的奖励,脸上挂着腼腆和自豪的微笑。 因为这一次,周围的其他几个魔王,他们都没自己脑子反应得快! 很快,郑凡睁开眼,直接无视了樊力那期待的眼神,低下头对魔丸道: “去,把门打开。” 魔丸走到青铜门前,现在的他,有一种舞台上释放出干冰的感觉,只不过他的气,是黑色的。 他的身形,在消融,其脚下,则有一缕缕黑气顺着缝隙,裹挟着从苏姑娘掌心那里流出的鲜血开始向青铜门外渗透过去。 魔丸自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在它的催动下,苏姑娘掌心的鲜血流速忽然加快了数倍,这让陈大侠有些发懵,苏姑娘本就在昏迷着,这般失血下去,保不住会…… 姚子詹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老头儿本就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 阿铭将水囊里最后一点酒给喝掉了,强行让自己身上的伤势快速复原; 瞎子闭着眼,在调整着自己的精神状态; 薛三则将两把匕首都掏出,三条腿蹲在地上,画着圈圈,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一舔自己的嘴唇。 终于, 魔丸的牵引取得了效果, 苏姑娘的血再次引入到外头的铜镜上面,青铜门,重新开启! 魔丸是第一时间回来的,融入了郑凡手中的那块石头里。 而下一刻, 诸位魔王一同冲出了青铜门, 像是放出了一群迫不及待的狼狗! “苏姑娘我来看护,你去杀人。”郑凡说道。 陈大侠闻言,也冲了出去。 等到郑凡将苏姑娘抱出来后,姚子詹道: “郑老弟,这人我来看护,你上去帮忙吧,可千万别让格桑给跑了。” “人,什么人?” 姚子詹伸手指了指被郑凡抱着的苏姑娘,道: “不是被你抱着呢嘛?” “这不是钥匙么?” 说着,郑凡又亲自挤压苏姑娘的伤口,又给铜镜面上淋了些血,宝库的大门再次关闭。 “嘿,这地方改一改拿来做亲子鉴定中心绝对合适。”郑凡感慨道。 “郑老弟,何为亲子鉴定中心?” “一个制造人间悲剧的地方。” ……… 格桑的左臂被包扎过,正行进在山林之中,此时的他,真的想学那些真正的生野人那般,纵情高歌一下。 兜兜转转,一番下来,自己不仅摆脱了疙瘩山对自己的控制,同时也甩开了司徒家的人马。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收获了真正的自由! 接下来,自己只需要蛰伏一段时间,暗地里偷偷将先前散发出去的心腹手下给招揽起来,等差不多半年后,再来开启那座宝库,取宝库之财货,在这天断山脉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年的自家先祖仅仅凭十三勇士就能起家,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可比先祖好了不知多少倍,先祖可以,他赫连格桑,也一样可以。 退一万步说,就算大业没能立起来,但在这天断山脉里当一个山大王,掌控七八个野人聚落,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呵,对了,下次回来还得给那帮人收尸,能够埋藏在我赫连家宝库里,也是你们的造化啊。” “给谁收尸呢?” 一道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俗了,俗了,落下俗套了,应该说‘谢谢’,这样显得更清新脱俗一些。” “瞎子,你有病吧,老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着嘛你!” “审美,逼格,你这太掉档次。” 格桑目露惊疑之色,他们是怎么出来的,而且,是怎么跑到自己身前的? 瞎子从前方林子里走了出来,还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一点。 薛三则从后头冒了出来,对瞎子这种“装腔作势”很是不屑。 其实,倒不是说诸位魔王的速度有多快,而是因为格桑可能是过于欢愉了一些,人一旦过度兴奋了,就容易飘。 若是格桑从将青铜门关闭时开始就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地离开这里,凭借着他的本事以及对四周地形的熟悉,瞎子他们想追上他,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 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格桑之前在路上,连路上的野花都觉得有些美好,情不自禁地就多欣赏了一会儿美景,一边走还在一边畅想着未来,这自然就不可能走得太快,同时,留下的痕迹他也没有费心思去遮掩,让薛三很是容易地就发现了他的行走路径。 而郑凡那边,可是下了必杀令的,所以魔王们自是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追上来不说,还直接送给了格桑一个包围圈。 这就如同两军交战,一个有心算无心一个还在天真烂漫。 但格桑到底是个狠角色,先前的放松确实是因为麻痹大意了,但事到临头时,他却能很快地恢复以前的状态,且在下一刻,身形一闪,没有向瞎子和薛三那儿冲过去,反而是向右侧开始冲刺,这是打都不想打,一门心思地就要溜了! 然而,一道剑光直接袭来,陈大侠的剑在那个方向,早已经候着了。 格桑发出一声怒吼,他深知这把剑的锋锐,迅速地开始后退,也就这一进一退的功夫,另外两个方向,樊力和阿铭已经占据了位置,合围之势,已成。 陈大侠持剑而立,目光盯着格桑,先前答应遮掩身份,算是还掉一个人情,这次再杀掉格桑,那自己欠那个人的,就只剩下一颗人头了。 “格桑,我家主上先前在门内时还说,你是个枭雄,其实我心里很不以为然,但咱这当属下的,总不能直接不给主上面子。 这世上的枭雄哪里来那么多,东边的萝卜西边的地瓜,岂不是都得成枭雄了? 就像是这世上永远不缺天才但真正能成长起来笑到最后的天才却寥寥无几一个道理。 活到最后的,才是雄,否则只能落得个枭首的下场。” 瞎子在说着莫名其妙的废话,格桑的目光则开始环视四周,等到瞎子说完后,格桑才开口道: “你们不是晋人?” “哦,看吧,看来真不是枭雄而是小熊,到这会儿了才发现我们不是赫连家的人么?” 瞎子的精神力伴随着话语,开始慢慢地渗透过去,若是能在真正厮杀之前成功影响到目标的心绪,将会为接下来的扑杀创造出更为有利的条件。 其余魔王们也明白这个,所以任由瞎子在那里哔哔。 陈大侠是不知道这个套路的,但他为人老实,瞎子愿意哔哔,那就先让他尽情哔哔吧。 无论谁要装逼,他陈大侠都会乐意帮忙撑个场子。 “你们……你们是燕地来的贵人?” 格桑问道。 其实,就那么几波势力,郑凡等人和乾国来的姚子詹又不是一路的,所以就很好猜了。 瞎子忽然叹气道: “哎哟,贵人俩字儿,怎么就那么让我心慌呢?” 紧接着, 瞎子抬起手, 道: “别,你可千万别,别………” 格桑猛地跪了下来, 道: “格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燕国贵人,先前诸多冒犯,还请贵人们宽恕! 晋祚已终,大燕当立; 赫连格桑愿意投奔于贵人麾下,为贵人收整山中野人,做贵人脚下一忠犬!” “啧啧,我错了,主上看来还真没说错,倒也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儿。” 格桑再度诚声道: “还请贵人给一个机会!” “有,有,有的,有的,我家将军,是大燕靖南侯麾下第一总兵; 你啊,算是选对门了。 不过我家主上身份尊贵,你刚刚差点把他给活埋喽,这笔帐也不可能就此放下,否则主上以后如何治军? 允你自断一臂后留在军中效力,日后,也少不得你一份前程。 动手吧。” 格桑的嘴角抽了抽,慢慢的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眼里,却有一抹厉色闪现,自断臂膀,那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没经受过赫连家的教育,但山中的成长经历也告诉过他,狼,可以低头,但绝不能拔掉自己的爪牙,否则就会沦为和那些熟野人局萝莉养的那些猪般一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瞎子又道: “罢了罢了,收一个残废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还真怕我家主上会怪罪我,这样吧,待会儿我在我家主上面前给你求求情,打几十个板子意思一下也就行了,毕竟还得让你留着有用之身以后帮忙做事。 只希望你记下今日这份恩德,同时,日后功成名就之后,也别忘了我这点儿薄薄的人情。” 格桑闻言,脸上露出了喜色。 却在这时, 瞎子的精神力猛地发动,先前已经扩散弥漫到格桑身边的精神力像是渔一样猛地一收! 格桑只觉得自己脑部一“嗡”,视线忽然间模糊了起来,一时间,心中警兆顿生! 瞎子大喝道: “宰喽!” —————— 最近作息出了点问题,更新在晚上,大家可以白天起来刷新架看,夜里就不要等了。 莫慌,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四章 围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陈大侠再次第一个出剑,因为没人会和他抢主攻的位置,哪怕是最憨愚的樊力,也不会。 一来是陈大侠乃诸人之中实力最强者,二来则因为他是个老实人。 陈大侠的剑锋确实无比凌厉,你很难以想象,当初在尹城外驿站里被瞎子和阿铭联手废掉一条腿再被沙拓阙石打得近乎暴毙的他,在伤势养好了之后,境界居然不退反进,这种机遇和资质,堪称郭靖。 格桑因为瞎子的精神力干扰,这一次,在反应上就直接慢了半拍,而高手对决,哪怕只是半拍,也依旧是极大的影响了。 若非格桑也算久经大山中的厮杀场自身也有着极为强硬的求生本能,在剑气出鞘的那一刹那下意识地向身侧闪躲,可能陈大侠的剑锋就不是在其胸口划出一道伤口那般简单,而是直入其心脏。 但饶是如此,附着着剑气的伤口想要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伤势,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这就是剑客的强横,他们的剑气是世间最为锋锐的力量属性之一,之前在晋国京畿之地郊外,晋国剑圣也是想仗着这个优势来耗死田无镜。 格桑一闪, 樊力就动了, 虽说樊力的身躯体魄很是强横,但他并没有想着在此时去和一个无比类似走武者之路的野人去比拼什么体魄,而是一斧头直接下去! 格桑的拳头攥紧,向上挥去,在拳头即将触碰到斧头时,忽然化拳为掌,一股气浪拍打而出,使得樊力的手腕一震,斧头的力道也随之被滞缓。 须臾之间,格桑的手趁势抓住了斧锋,任凭自己掌心开始出现伤口不顾,强行一个提拉,硬生生地将樊力拉拽到他跟前。 这就是在绝对力量上的差距,肉体的强悍还是需要气血的支撑,格桑看起来没樊力壮硕,但是在气血加持之下,其力道却比樊力恐怖得多。 然而,就在此时,阿铭已然出现在了格桑的身后,刚刚进阶过的阿铭在实力上有了新的提升,其双手十指之间,指甲呈现出一抹诡异的暗红色,直接刺入了格桑的后背之中。 原本格桑是打算趁此机会一拳打爆掉樊力的脑袋,但因为阿铭的出手,使得其不得不用肩膀撞开了樊力,而后快速回身。 阿铭双臂撑开,在格桑后背位置留下十道恐怖的爪痕之后径直后退。 格桑发出一声怒吼,回过身的他一拳向阿铭砸去。 “砰!” 阿铭没有做抵抗,放任自己的身体被砸飞了出去,飞出了大概十米远后,落地,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感知着自己身体骨骼断裂了多少根后,选择了以一种极为不协调的方式再度向格桑冲来。 这一幕,让格桑着实一惊。 但他已经没时间去思考阿铭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这件事了,因为陈大侠的第二剑在此时已经刺来。 当世虽说有四大剑客,但正儿八经地剑道之最则只分为两种,一个是百里剑的快,还有一个则是晋国剑圣的锐。 很显然,陈大侠这次的剑不快,但每一剑,都裹挟着极为强横的剑气。 格桑再度选择后退,剑锋在其右肩胛骨位置直接破开了一个贯穿洞。 “啊!” 格桑发出了一声惨叫。 而这时,樊力的斧头再度落下,节奏点上,卡得相当之好。 格桑已然有些失去理智了,对方有陈大侠这个本就比自己强的高手坐镇,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在开局受创,继续熬下去,自己的路,只会越来越窄。 在这个时候,什么理智什么冷静都已经被丢掉爪哇国去了,格桑脑子里只有无边无尽的狂躁。 他无视了樊力的斧头,径直地一拳砸向了樊力的胸口。 然而, 樊力的这一击却是个虚招, 这或许是一种经验使然, 在感知到格桑已经做出了自暴自弃之下想强行拉垫背的打算后,樊力果断地认怂后撤。 很明显,自己这边胜局已定,为何要死在胜利的黎明? 樊力是憨,不是傻。 格桑真的没料到对方先前扑得如此气势汹汹,而后又能退得这般干干脆脆,导致其拳头只砸中了樊力的斧头,斧头被砸飞了出去,而樊力本人则没受什么伤。 阿铭再度出现在了格桑的身后, 格桑这次反应很快,甚至都没转身,其周身忽然释放出一道强横的气浪,强行将四周的一切给吸附过来,这自然是阿铭。 你们不是会溜么, 那这次再看看,你到底怎么溜! 格桑扭过上半身,拳头攥紧,对着阿铭的胸膛砸了过去。 阿铭不为所动, 只要对方不是砸自己的脑袋,他都可以不太在意,甚至,阿铭还主动散开自身的防御。 “噗!” 格桑的拳头直接打穿了阿铭的胸膛。 这是阿铭故意散开防御的结果,因为没必要和对方硬碰硬,让他打,也就顶多打个窟窿,要是妄图去硬碰硬,自己的身躯很可能直接被打崩散掉。 “哗啦!” 阿铭顺着格桑的拳头,整个人滑移了下来。 讲真, 格桑这辈子经历过的杀戮也数不胜数了,但还是第一次碰见这般诡异的存在! 陈大侠的强大,他是清楚的,但眼前这个人,却让他有一种心底生寒的感觉。 阿铭的指甲再度刺入了格桑的身体。 “啊啊啊!!!” 格桑另一只手伸出,抓住了阿铭的肩膀,怒吼之下,他要将阿铭直接撕碎。 “哦哈哟。” 薛三的声音出现在格桑的上方, 刺客, 要么不出现,要出现,就是收割人头的时候。 在这个最为恰当的时机,薛三的匕首直接刺入了格桑的脑壳。 轻松, 简单, 写意; 然而,让薛三诧异的是,明明自己的匕首上带着剧毒,明明自己已经刺入了对方的头颅,但格桑并没有瞬间暴毙, 他, 竟然还能动! 甭管是不是回光返照,但武者体魄之威,当真恐怖! 然而, 也就是这样子了, 因为陈大侠的第三剑已经来了, 这一剑直接刺入了格桑的脖颈,而后剑身一颤,格桑的脑袋脱离了身体,于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到了地上。 不是格桑不够强,实在是有陈大侠主攻身边还有诸多经验丰富的魔王打掩护的前提下,他确实难以翻出什么浪来。 而一般的交锋厮杀,除非一方是类似三品武夫的强横境界,否则很少会出现那种大战个“三天三夜”的持久战。 说白了,厮杀之事,本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对决,哪里来得及你一下我一下互相喂招同时还得照顾一下旁边看客所欣赏的精彩程度? “哎,别动,别动。” 瞎子忽然喊了一声。 陈大侠不知道瞎子喊的是谁,但他没动。 此时,一股轻柔的力量拂面而来,陈大侠清楚,这不是风。 自己的几根头发掉落下来,落在了自己手中沾着血的剑身上,长剑锋锐,发丝折断。 “抬头,对着太阳,四十五度角。”瞎子的声音再度传来。 陈大侠抬头,然后,他不知道四十五度角是什么意思。 “再抬一点,哎,对,对,对。” 在瞎子的指挥下,陈大侠完成着造型动作。 瞎子走了过来,欣赏了一下,道: “大侠,下次杀了人,就摆这个造型,摆个一分哦不,摆个三十息别动,懂么?” 陈大侠疑惑道: “为何?” “因为帅啊。” “何为帅?” “就是好看的意思,你想不想以后成为四大剑客之一?” 陈大侠思索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是想的,所以他忠诚于自己的内心,点了点头。 “那就按我说的做,这样做吸粉,能帮你造势。” “好。” “嗯,乖,等回盛乐后让三儿给你重新做一个假肢,这样看起来有点高低脚,不太完美。” 薛三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陈大侠很郑重地向薛三执剑礼: “多谢薛兄弟。” “客气了客气了,只是这假肢的材料不好找,还得劳烦大侠你在盛乐城多待一段日子。” 陈大侠是个耿直的人,动容道: “当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当的应当的。” 随后, 薛三又伸手戳了戳瞎子,指了指掉在那边的格桑脑袋,道: “这货刚刚要投降的,你问都不问主上就直接下令让我们宰喽?” “他和左继迁不同,一来,左继迁虽出身世家,但左家已成过往云烟,二来,左继迁的实力不够。 格桑的实力,要不是陈大侠在这儿,换其他时候,咱们七个,哪个能单挑压得住他? 最重要的是,左继迁是长得像吕布,而这货却是真正的三姓家奴。 主上哪怕在场,也只是会衡量一下,心里带着一些舍不得,但还是会下令杀掉他以绝后患的。” “那你也可以先问问主上啊。” “既然已经知道主上会做出什么选择,又为何要让主上再经历一次纠结的过程呢?” “哦,原来是这样,妈的,瞎子,你真会舔。” 瞎子有些矜持地笑了笑。 薛三也跟着笑了,同时道: “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因为你太会舔了,主上可能已经被你………” “被我什么?” “舔出老茧了。” “你说得,似乎有点道理。”随即,瞎子忽然转身,面向樊力,“所以,三儿,会不会平时最不会说话也最不会舔也最木讷的孩子,忽然给你来那么一小下温暖,你就会非常感动? 就像是原本经常逃学打架去吧不听话的孩子,忽然有一天回家自己坐到桌上自习写作业了,他爸妈会不会热泪盈眶?” 此时的樊力正在帮阿铭摆弄格桑的无头尸体,阿铭需要取血。 “嘶~~~” 薛三伸手指向了那边的樊力, 轻呼道: “贱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五章 憨憨升级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盛乐城城守府签押房内, 四娘端坐在首座,面前桌案上摆放着大量需要批示的文卷。 盛乐城其实不算大,治下之民也不算多; 当下,非战时, 燕国的地方官还能经常出去呼朋唤友游猎一番,乾国的地方官动不动就聚会饮宴吟诗作赋。 但在这里,则是做到了事无巨细,毕竟这到底是自家第一个地盘,总不可能在此时玩儿什么无为而治。 且各方面的建设都在草创之中,以温家那批人为代表的文员此时还没完全熟悉和适应工作岗位,瞎子他们还都跟着主上去天断山脉没回来,四娘身上的担子,自然也就重了不少。 上上下下,需要她调节和做决断的事儿多不胜数,倒是梁程洒脱,只需要将自己丢在军营里练兵操练就好。 此时,在四娘的下首位置,坐着瞎子的媳妇儿月馨。 她被四娘安排进签押房来一起做事,到底是温苏桐那只老狐狸亲自调教出来的孙女,且其天生聪慧,哪怕是俗务,也都是一点就透,这颗心思,饶是四娘都觉得啧啧称。 可惜郑凡等人现在还没回来,要是他们能够看到此时签押房的这一幕,按照薛三那一贯喜欢“挑拨离间”的性子,肯定会确保主上能听得见的程度去小声嘀咕一句: “这不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么?” 四娘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心里感慨着哪怕是和主上玩儿针线活儿也没这般累人。 月馨起身,亲自过来给四娘续茶。 “姑娘,累了你就先歇息歇息吧。” “姐姐不歇息,我也不累。” 四娘笑笑不说话。 月馨也是含蓄地微笑。 “唉,算算日子,都这么多天了,主上他们还不回来,听说野人的姑娘性格火辣,保不齐是家里的小鲜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尝尝山珍了。” “家里反正清冷,带回来一些山鸡,也可以增添不少热闹呢。” “你倒是看得开。” “是与姐姐学的。” “姑娘,别怪姐姐把你拉来干这些俗务,这没你帮衬着一起做事,我可能一天忙到晚都不得有什么空闲。” “这是妹妹应该做的事,爷爷在家时常说,米缸没有废人的饭。” “呵呵,说起老爷子,老爷子在燕京可有信过来了?” “前天刚到,爷爷说他在燕京一切都好呢,陛下打算让他来掌国子监,被他以年老体迈给推了。” “其实,像老爷子那般过日子,也算是舒服,不用再操心什么事儿了,可以踏踏实实地安享晚年。” “姐姐说的是,年轻时求的是得,年纪大后求的反而是舍。” “姑娘平时也是这般和阿北这般说话么?” “夫君比我更会说话呢。” “那倒也是,他那张嘴啊,当真是………嗯,你脸红什么?” “姐姐,有件事,妹妹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这儿又没外人。” “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在看姐姐做的账册,养兵开销确实不小,过不如今这世头,手上没兵确实心里不踏实,这钱,是该花的,也不能省减。 但学社、医馆等等这些………” “姑娘是觉得不值得?” “这是大好事,值得的,古往今来,多少大圣大贤之辈所求的,不外乎如是了。” “那?” “妹妹只是觉得,如今咱们是小家小户倒还好,也能这般使得,日后家大业大了,再这般下去,就支撑不住了。” 四娘点点头,道:“眼下这般是为了夯实地基,以后如何,就随它去吧,做好当下才是本务。” “姐姐,这………” “先以此固根本,收人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果真有以后的话,也没人敢说你变了。” “妹妹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多学多看,能帮忙的,就多帮帮忙,别看我后院里养的那些丫头各个娇艳,但能出来做这种事儿的,一个都没有。 再者,燕国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做事本就是风气,不似你乾国大家闺秀要恪守礼数。” “这样方才自由呢,日子过得也舒坦,不闷。” “我也清楚你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虽说让你把我们当一家人看,多少有点过于套话了,但,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吧。” “………”月馨。 这时,城守府管家肖一波走来禀报道: “风先生,主上他们回来了。” ……… 后宅里的汤池已经修建好了,比学堂医馆建设得都快,毕竟再苦也不能苦领导。 此时, 郑凡正泡在汤池里,闭着眼,享受着这舒适的温度。 一块顶着毛巾的石头漂浮在郑凡身边,时不时地会冒出点儿气泡,父子俩当初在虎头城时就习惯了天天泡澡,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四娘穿着一袭轻纱,身子半没在汤池里帮郑凡擦着背。 “主上,阿程已经领了两千兵马进山了。” “嗯,要做好首尾。” 赫连家宝库的事儿,最好是闷声发财,因为这件事一旦传出去,难免会引起朝廷的反感。 至于姚子詹那儿,因为赫连家宝库的财富只剩下不到一成,郑凡相信那个老头儿会帮忙保密的,如果当真是满满当当的宝库,这老头答不答应保密都是次要的了,郑凡是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的。 “都预备妥当了,蛮兵们进宝库取出财货,再包装起来,当作山货给运出来。”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呢,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倒是主上您,下次可千万不得再涉险了。” “嗯,好,对了,那个赫连宝珠,你安排一下吧,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你先单独安置一下。” “是,奴家晓得了。” “姚子詹那边,从盛乐城的红帐子里给他包俩婶儿过去,选那种体格大的。” “主上,人家好歹是当世文圣,你这样好么?” “吃惯了细皮嫩肉的,换换口味也是可以的,诗人嘛,就要多体验体验生活才能写出接地气的诗歌,咱这是给他多加点生活气息。” “主上言之有理,那主上自己是不是也想换人多体验体验呢?” “嗯?” 郑凡装作没听懂四娘的言外之意,反而惊喜道: “又可以换地方了么?” ……… 清晨,公鸡打鸣打得很起劲,似乎真以为太阳是自己叫出来的一样。 因天气渐暖已经换上卫衣的郑凡行走在盛乐城城墙上,在其身边陪同的,是姚子詹。 姚子詹面色有些发白,背也有些驼了,总而言之,这是被压榨得不轻啊。 “姚师,你说我这座城以后会如何?” 这个问题就像是人家公司开业,采访你说一下公司前景如何一样,人家只是想听听吉祥话,而不是想听你做什么专业的市场分析。 姚子詹沉吟了片刻,道: “盛乐,盛乐,取的是兴盛安乐之意,老夫认为,盛乐百姓在郑老弟的治下,定当平平安安,永享安乐。 咦,对了,郑老弟不妨上给你大燕陛下,将此城更名为‘永乐’,岂不是更为合适?” “永乐?” “是,永乐,你家燕皇刚改元永平,按照习惯,改元之后,一些城池也应该顺应帝心加以更迭,晋地是新附之地,将盛乐改名永乐也有着祥和寓意。” “所以,如果真的改名成功了,我就是永乐城守?” “是。” “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 “吃相有点太难看了。” “哪里难看了?” “太直接了一点?” “哪里直接了?” 讲真,要不是知道姚子詹不是穿越者,郑凡倒真要以为这货像是自己以前对六皇子一样,使劲撺掇着让自己造反呢。 “这事,容我回去和幕僚们商议一下。” “自是应当。” “姚师最近生活可还满意?” “乐不思乾。” “你喜欢就好,赶明儿我让人送一坛虎鞭酒给姚师。” “求之不得。” “呵呵。” 郑凡和姚子詹分开了,姚子詹要去刚修建了一半不到的学社去给那些孩子们上课,其实让一个当代文豪给孩子启蒙,确实是大材小用了,而且也不至于说这些孩子就会沾染上文气从此一飞冲天什么的。 关键还是借用姚子詹的名头,给自己做做广告,加加分,刷刷存在感。 燕人虽然口头上说着瞧不起乾国人的文弱,但骨子里还是有一些“文化不自信”的,没事儿时,刷刷声望,总没坏处。 郑凡则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其实没有多少政务需要干,每三天大家晚上聚餐时,会将一些比较重要或者需要自己提意见拿决断的事儿在饭桌上向自己汇报一下,郑凡也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回到后宅时,郑凡就看见樊力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套工具。 “你在这儿做什么?”郑凡问道。 樊力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着。 四娘从屋子里出来,指了指里头,道: “主上,阿力过来给咱屋里头装了个抽水马桶哩。” 郑凡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感动,走到樊力身旁,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肩膀。 樊力也微微下蹲,好让主上更方便拍。 “你有心了。” “呵呵呵。”樊力傻呵呵地笑着, 然后, 樊力的气息开始暴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六章 学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晚餐时,诸位魔王不是在一起吃的。 郑凡自然是和四娘一起吃, 梁程率军进山搬运宝库去了,得过阵子才会回来,而且就算回来了,他也是在军营里吃。 当然了,梁程在军营里吃饭主要是表现一下“一个锅里搅勺”的氛围,他现在对食物的需求基本不大,晚上睡觉时吸收吸收天地灵气就是了,时不时地再找个乱葬岗充充电。 瞎子有媳妇儿后就和媳妇儿在家吃了,月馨的手不光会打算盘,而且还会做菜,乾国小菜两杯小酒,瞎子这小日子过得也是美滋滋的。 阿铭是喝血的,不恰饭。 所以,就只剩下两条一大一小的单身狗,一起吃饭。 自有小娘子准备好晚食布置在桌上,一个是小碗,一个摆上了饭桶。 这种极为鲜明的对比足以秒杀掉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樊力先一步进来,他每天吃得比别人多,同时也饿得比别人快,坐在自己的饭桶前,拿着饭勺直接开干。 俩小娘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一个帮他夹菜进饭桶里,一个给他剥蒜。 薛三进来后,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来,刚吃了两口饭,就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樊力, 樊力也停止了往嘴里勺饭的动作,看着薛三,露出了憨憨牌笑容。 薛三将手里的筷子直接砸向了樊力, 同时大骂道: “艹!” “奴婢知罪!” “奴婢知罪!” 两个小娘子忙跪伏了下来请罪,她们以为是自己安排的饭菜不合口味。 其实,薛三平日里倒是和这些奴婢下人们很是和气的,对着年轻的小娘子们开开车让她们捂着羞红的脸逃跑, 或者和年长的妇人飙飙车,然后薛三捂着自己肿胀的那条腿在妇人嬉笑中逃跑。 但尊卑规矩这些东西,早就烙印在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心里,平日里再和气那是人家贵人高兴,真不爽了,拿掉你的人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樊力伸手将黏在自己脸上的一粒米放入嘴里,继续憨厚地对着薛三笑着。 “狗贼,狗贼,狗贼啊啊啊啊!!!!!!” 薛三很愤怒,也很憋屈。 魔丸在自己前面,那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亲儿砸,咱这些后娘养的也有那份逼数; 四娘在自己前头,那也是理所应当,要是四娘在后头那才证明主上出问题了呢; 阿铭之所以在前头,是因为自己助攻了他,自己嘴贱,认了; 怎么这货也跑自己前面去了? “你对主上干嘛了?”薛三问道。 “他给主上做了个马桶。”拿着红酒杯的阿铭走了进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娘子,道:“你们下去吧。” “是。” “是。” 两个小娘子马上下去了。 薛三气鼓鼓地坐回了椅子上,没好气道: “马桶,马桶,卧槽,你丫的昨天跟我说你屁股大所以要坐个马桶上厕所时舒服点,还让我帮你画了个图纸,结果你却………” 樊力继续憨笑,然后低头,吃饭。 阿铭摇了摇头,同时也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杯,道: “这么说,你又来了一次助攻?这叫什么?助攻梅开二度?” “你故意气我是吧!” “等着吧,说不定过会儿瞎子就会过来找你谈谈心,争取让你弄个助攻帽子戏法。” “啊啊啊啊!” 薛三发泄般地大吼了两声, “老子不吃了!” 说完, 大步流星地迈了好多步走出了房间。 ……… 明月高悬, 盛乐城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载着一个纤小的身影正绕着城墙散步。 小剑童习惯坐在樊力的肩膀上,因为她个儿矮,所以贪高。 樊力似乎对此也早就习惯了,回来后的这几天,每天晚上入夜后,他都会和小剑童一起绕着盛乐城走那么两圈儿,纯当是消食。 “你们这次去山里,又杀了不少人吧?”小剑童反问道。 “嗯。” “我瞅见了,工地上那些戴着镣铐做工的野人,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嗯。” “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么?” “嗯。” “残忍你还这么去做?” 樊力停下了脚步,开始思索。 小剑童耐心地等待樊力思索的结果, 少顷, 樊力扭头看向自己肩膀上坐着的男装女娃娃, 道: “那你去做?” “……”小剑童。 一个简单地反问,让小剑童哑口无言。 城墙要不要修?要。 房子要不要盖?要。 作坊要不要造?要。 所以,总得有人去做事,没抓到人去做,那就只能自己去做。 唯一的区别在于,你是想握着刀剑,还是想握着铁锹。 小剑童这几年一直跟着袁振兴走南闯北,她那师傅虽说二了一点,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事儿也没少做。 除了在汴河岸死得有点憋屈之外,其余的时候,她师傅的剑还是可以惩恶扬善的。 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剑童的脑海中,江湖,其实就是那么简单。 我和你讲道理,若是你不讲理,那我就用我的剑和你讲道理。 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讲道理的,甚至很多事,其实根本就没有道理。 以前跟着自己的师傅,小剑童没这种感觉,但这几个月一直跟在诸位魔王身边,从乾国到燕国,再从燕国到晋国,最后来到这个盛乐城。 她忽然开窍了很多,也因此苦恼了很多,大概是以前的世界观,已经没办法正确完整地解释自己面前所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一如一个人年轻时只觉得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潇洒快活,等上了阅历后就开始疑惑他们的酒肉是从哪儿来的? “想不通唉。” 樊力道: “想不通,就不用想了。”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么?” 樊力又思索了一下,道: “想得通,他们也在做苦力,想不通,他们还是在做苦力,想不想得通,很重要?” 小剑童眨了眨眼, 伸手拍了一下樊力的脑壳, 道: “虽然觉得你说了句废话,但我还是觉得很有道理。” 樊力继续憨厚地笑。 “不管啦,不管啦,我得开始练剑了。” 樊力闻言,将小剑童从自己肩膀上放下来。 小剑童抽出了一把小木剑,她师傅原本有三把剑,但都被郑凡收走了,此时的她,只用一把樊力给她用斧头削出来的木剑。 说是练剑,但也只是练练把式。 月光下,小剑童练得很是投入。 她这个年纪,去打磨身体或者勾引剑气入体什么的,都太早了一些,骨骼没发育完全之前就是涸泽而渔,但将把式练起来,同时脑子开始思索和感悟还是很重要的,这可以使得其以后真正拿起剑来时做到一日千里。 樊力就坐在城墙下,看着小剑童在舞剑。 等练了两个来回后,小剑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樊力道: “该你了哟。” “好嘞。” 樊力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斧头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一大一小两个人,晚上遛弯儿后,小剑童练剑之余怕孤单,也会教樊力练剑。 在这方面,小剑童没有丝毫藏私,她虽然年纪小,但不仅仅继承了其师傅的衣钵,同时还吸收了不少百里家的剑法。 原本,她真的只是无聊想找个伙伴,毕竟樊力看起来憨憨傻傻的,且每次练剑时,都很滑稽。 但这一次, 当樊力拿起斧头开始挥舞起来时, 小剑童有些目瞪口呆地发现,在斧头边上,一道道罡气正在流转,虽然拿的不是剑,但却挥舞出来的剑气。 樊力的身体和剑客普遍的飘逸沾不上一点边,但他此时身上所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极为深远的意境。 尤其是一个周天练完收斧之际, 在其脚下方圆位置,一缕缕剑气竟然直接将新春刚冒头的杂草给尽数切割了一遍。 由念御剑,由剑导念。 小剑童长舒一口气,皱着眉,坐在了地上,将自己手中的木剑丢在了一边,一个人生闷气。 班里一直倒数第一二傻子,居然超过了自己,心塞。 樊力将斧头放下,蹲坐在小剑童面前,继续憨厚地笑。 小剑童嘟着嘴, 樊力继续笑, 小剑童抓起泥土砸在了樊力身上, 樊力还是继续笑。 小剑童无奈了, 站起身, 走到樊力跟前,道: “我还有下面一层剑式,你想不想学?” 樊力目露疑惑之色。 “你傻啊,你不想学么?那可是多少剑客苦求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大造化!” 樊力摇摇头。 “是想还是不想啊!”小剑童气得跺脚。 此时的她,居然有了一种以前师傅面对淘气的她时的感觉。 如果说自己是天生剑胚,那么眼前的这个傻大个,很可能也是,甚至成色上,比自己丝毫不差。 但他却似乎对这个无动于衷的样子。 “喂,你到底想不想学啊!快说,快说,快说啊!!!” 樊力挠挠头, 道: “你要觉得无聊,我就学吧。” “………”小剑童。 “大木头,你真是气死我了,这么好的剑法,你还得我求着你学?那你说说看,你不学这个,你要去学哪个?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去学的东西么?” 樊力憨笑地点点头。 小剑童不信道: “我不信。” 樊力没反驳,继续憨笑。 “那你以前学的啥?”小剑童问道。 “我自己。” “呵,那你以后打算继续学啥?” “还是我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七章 尴尬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夜深了, 弯儿也遛了, 剑也练了, 小剑童又坐回了樊力肩膀位置, 一大一小两个人开始往回走。 “大木头,你刚刚说的话,我师父也曾说过,他说,等你真正到了一定高度后,就可以跟自己较真了。” “嗯。” “你刚刚说的跟自己学,是不是这个意思?” “嗯。” “但你比我师父可差远了,我师父虽说死得有点难堪,但他的剑,真的很高很高的。” “嗯。” “所以,你刚刚只是在和我打机锋喽?” 樊力停下脚步, 抬头看了看月亮,沉思了片刻, 道: “嗯。” “大木头,蠢木头,死木头!” 小剑童抓挠着樊力的头发,一直到将其头发弄成鸟窝后才罢休。 “我想快点长大。” “嗯。” “我想能早点练剑。” “嗯。” “我想杀了那个姓郑的。” “嗯。” “你不生气?” “嗯。” “他不是你的主人么?” “嗯。” “那你还同意我杀他?” “嗯。” “唉,但他杀了我师父,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个全尸。” “嗯。” “或者,我可以留他一口气?但我得把他给废了。” “嗯。” “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嗯。” “我说,如果到时候我真要对他出手时,你会不会杀我?” 樊力顿了顿, 又很平顺地回答道: “嗯。” “你舍得?” 樊力露出了憨笑, “舍得。” “死木头,蠢木头,王八蛋!” 小剑童又开始糟蹋起樊力的头发。 前方,显露出阿铭的身影,阿铭坐在城头上,手里拿着水囊,对月独饮。 小剑童把自己的嘴凑到樊力耳边,小声道: “我告诉你哦,我觉得你们这群人里,长得最好看的,就是他。” 樊力抬起头,认真看着上面的阿铭。 阿铭低下头,看向下面,问道: “看什么?” “她说你长得好看。” “…………”小剑童。 “呵。” 阿铭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小剑童闹了个大红脸,真想一剑刺死这个大木头。 阿铭确实是好看的,私底下,府邸的小娘子们曾自己排过颜值坐次。 排第一的,就是阿铭,因为阿铭这种无处不在的忧郁气质,对年轻女人来说,简直就是迷魂药。 那种孤僻,那种淡然,以及那种安静……… 其实,在颜值上,瞎子也是丝毫不差的,按理说,瞎子才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否则当初在虎头城,也不可能去巡城校尉府里给其夫人送符水。 但瞎子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姿态太明显了一些,不是不和气,也不是不淡然,而是那种他瞅着你的目光像是能把你完全脱光的感觉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在小剑童这里,瞎子是最为可怕的象征。 至于郑凡,其实郑凡长得也不差,虽然称不上貌比潘安,但全府最闲适的一个人,再加点主上光环加持,像是开了美颜一样,还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了。 只是府邸的女人们自然清楚主上每晚是和谁在一起的,莫说是去和四娘争男人了,就是在私底下他们也不敢编排四娘的男人。 “阿力,这城墙还要修多久?”阿铭问道。 “很久嘞。”樊力回答道。 “奴隶不够?” “不够嘞。” “那等阿程回来,再去抓一些过来。” “嗯。” 阿铭平时很少关心这些事情,他所负责的那些作坊,现在还在修建之中,不过因为城墙修筑这里分散了太多的人力,使得自己作坊的竣工有些遥遥无期。 其实这就像是沙盘类游戏开局,修城墙是为了军事,作坊是为了发展经济,如何平衡军事和经济,这本就是个老大难问题。 目前来看,眼下唯一可以缓解这种情况的方式,还是去山里抓野人回来做劳力。 阿铭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樊力则对自己肩膀上的小剑童道: “还看么?” “看你个大头鬼啊!” 樊力笑了笑,走入城中。 他和小剑童都住在城守府内,住在一个小院儿,却不是一个屋。 小剑童从樊力肩膀上下来,挥手道: “大木头,我去睡啦。” “嗯。” 小剑童回了自己的房间,少顷,她又跑了出来。 院中那棵枇杷树下,樊力依旧站在那儿。 “我屋子里那个是什么?” 樊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嗯?” “就是那个,你跟我来!” 小剑童拉着樊力进了自己房间,房间角落里,被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小空间,还带着门闩,里头则有一个马桶。 马桶是木质的,下面是一个凹槽,凹槽下面有管子,通向一墙之隔后头专门拿来倒夜来香的大水缸。 毕竟,在这个年代弄个什么太复杂的排水系统,也不现实,除非把屋子墙壁都推掉重新埋设。 马桶上头还有一个大水槽,水槽里头蓄满了水,有一个拉扣,从水槽上延伸了下来。 “这是…………洗澡用的?” 小剑童问道。 她是见过营房里的这种类似的装设的,是给士兵洗澡用的,看起来和这个差不多。 樊力微微皱眉,脑海中出现了小剑童站在马桶上洗澡的画面。 他摇摇头, 指着马桶道: “坐上去。” 小剑童坐了上去。 樊力伸出手,放在了自己裤腰带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那句话,转而道: “坐在上面,方便。” 讲真,樊力平时说话都是很直来直去的,让他用文明词儿,还真是难为他了。 “方便?”小剑童疑惑了一下,随即明悟了过来,脸上顿时一红,啐道: “你干嘛弄这个啊,死人。” 樊力挠挠头,他是帮主上做的,这是第一个试验品,就装这儿了,主上那个是第二个产品,还有花纹嘞。 “那这个?”小剑童指着那个拉扣问道。 “拉一下。” 小剑童拉了一下, “哗啦………” 水从水槽上下来,冲入了下方的坑槽之中。 “这样啊!” 小剑童觉得很是新,又拉了一下拉扣。 “哗啦……” “嘿,有趣。” “哗啦……” “哈哈。” “哗啦……” “怎么没水了?” 樊力出去打水。 小院的夜里, 一直穿着女孩的笑声, 还有一道不停从外面打水来回的大块头身影。 ……… “夫君。” “嗯。” “四娘,真是很厉害的女子呢。” “是的。” “夫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命运吧。” “那夫君,是不是也喜欢四娘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四娘那么美的一个人,夫君应该是喜欢的吧?” “我和她的关系,一定程度上来说,比亲兄弟亲兄妹的关系,还要更亲密,所以,不存在你说的这个可能。” 不过,说到这里,瞎子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疑惑。 因为按照这种解释的话,魔王们因为诞生于一个工作室,且都被主上续过,那么魔王们算是超越“兄弟姐妹”的关系,然后……主上相当于所有人的父亲。 毕竟,作品一般都被称之为创作者的结晶,创作者的孩子,那么四娘和主上在一起的话,不就是…… “反正,我觉得夫君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呢。” “呵呵。” “府君,能做你的娘子,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觉得委屈就好,我毕竟是个瞎子。” “但这世上,比夫君看得更透彻的人,也找不出几个了。妾身觉得自己很幸福,很感激爷爷为我挑的这门亲事,因为我知道,换做其他时候,夫君是不可能看得上我的。” 就在这时, 瞎子忽然从床上坐起, 掌心之中出现了一串银针,直接对着房梁上攒射而去。 房梁上当即传来了连续的脚步声, 瞎子下床,一件披风落在自己身上,随即房门大开。 院子里,薛三正单膝跪地,显然是刚从房梁上下来。 见到走出门的瞎子,薛三也不觉得尴尬,拍拍手,道: “哎哟,这么晚了,瞎子你还没睡呐。” “我的房顶,好玩儿么?” “没,没,我晚上睡不着,所以在屋顶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小偷什么的,你继续,你继续。” “你用你的潜行能力来听我的墙角?” “嘿嘿,事实证明你也察觉不到我吧,哈哈哈哈,只可惜了,老子一直在等着重头戏呢,谁晓得一直不开幕,实在无聊正打算走时就被你发现了。” “下次再敢过来,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哟,说得像是谁怕谁似的,其他几个我现在打不过,但你嘛,啧啧啧。” “打一架?” “回去找你媳妇儿打架去吧,爷爷不伺候!” 说罢,薛三闪身跳过了院墙出去了。 离开瞎子住处的薛三直接来到主上所在的后宅,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开始靠近,悄无声息间上了主上的屋顶。 他今天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以难免想要做一些更刺激的事情来冲冲喜。 而在薛三舔了舔嘴唇,正准备伸手不揭开瓦片时,却忽然愣住了。 扭过头, 向身侧一看, 发现一个娃娃正坐在自己身侧,一脸阴笑地看着自己。 “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八章 太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薛三现在很是尴尬,因为他清楚,此时的魔丸,心情肯定很不美丽。 相当于有一个小孩,拿着爸爸给的钱下楼兴高采烈地去买糖果,他喜滋滋地回来后,发现门被反锁住了。 “丸子啊,我说我是走错屋顶了,你信不?” ……… 翌日上午, 神清气爽的郑城守在院子里练刀, 半个时辰之后,收刀结束,四娘端着早食过来,同时递过来一条湿热毛巾。 “主上也不用太心急了,这才刚进阶没多久呢,总得缓缓,歇歇。” “这又不是以前画漫画,为了让情节长一点水多一些篇幅故意压着节奏不升级。”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差这几天功夫不是,劳逸结合就好,再说了,主上您这个体质已经被好几个人看过了,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算是练武天赋极高的了。” “练习惯了,哪天身子没出汗啊,反而不适应了。” “四娘,这笔银子我要拿来购置器具,你给我批一下。” 正在擦汗的郑凡听到这声音,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看见鼻青脸肿的薛三站在那里。 “三儿,你昨晚干嘛去了?” 薛三笑了笑,道:“和阿铭打了一架。” “你这会儿和他打什么架?” 人家比你多恢复一层,你怎么和人家打? “他说我矮,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打了。” “哦,那是得打。” 郑凡坐了下来,端起粥碗,道: “你吃了么?” “吃过了,主上。” “行了,批好了。”四娘将批条递送了过去,公中额外银子的开支,都需要四娘或者瞎子的批条,哪怕是几个魔王要取用也不例外。 “主上,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我手底下那帮兄弟可都在等着装备呢。” “嗯,你去吧。” 薛三转身走了,他手底下选了五十个人,接受他的训练,以后可以成为战场上的探子,所以需要添置一些新的装备,暗器、飞爪甚至是轻便的皮甲这类的,都是需要重新置备的。 “三儿居然就这么走了。” 四娘有些好地撑着下巴一边看着郑凡喝粥一边说道。 “他好像情绪有些不对。” “还不是因为主上你嘛,阿力都进阶了,三儿还没呢。” “瞎子不也没么?” “瞎子这人,就算再着急,也不会表露出来,三儿不同。” “呵呵,不过,阿铭昨晚下手还挺狠的。” “可不,三儿现在说话都漏风了,对了,主上,已经有商队正在逐渐到我们这里来了。” “嗯,招商引资的事儿,你把控好就行。” “是,正好府里还有不少财货,上次主上你们打下的三座野人寨子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这些都能拿去交易。” 盛乐城虽然不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但作为一个商路中转点却极为合适。 眼下三国大战结束,商贾们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开始了新一波的商路征程。 “对了,高毅那边的事儿,进展如何?” 高毅,是那支一千人靖南军的参将,当初靖南侯将这一支人马拨付给自己时,他是其中官职最高的将领。 想要吞下这一千靖南军铁骑,必须得把他先摆平。 “那些靖南军的几个校尉倒是还好说话,金银财货赏赐下去,也都松了口风,再说他们也清楚主上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也都认为主上您前途无量。 只是这高毅,颇有一些油盐不进的意思。” “哦?” “靖南侯这些年提拔起来的中层干部,对靖南侯都很忠诚。” “你得意思是说,我怎么拉拢他其实都没用,他只听命田无镜?” “是的,主上。” “这就难搞了,我本来想着将这支人马吃下来,造成一个既定现实,再跑去和田无镜撒个泼打个滚,估摸着田无镜也就应下了。 现在这个高毅没办法降服,他不点头,这支人马还是啃不下来啊。” “主上,这支兵马的原本统领可是信宿城的总兵任涓。” “呵,自家兵马就是自己手心里的肉,怎么可能舍得送给人去?任涓那里也是决计走不通的,当初去田无镜将这一千骑划拉出来,在我看来,本就有着敲打任涓的意思在里面。 再说了,喝酒时可以拍拍胸脯说是自己人,但真正地算账时,任涓那帮老靖南军将领,可不会真的拿我当自己人看。 算了,这饭就先不请了。” “是。” “得找机会再去跟田无镜见个面。” 对靖南侯,郑凡一开始是很敬畏,随后是畏惧,再之后,则产生了一种大哥哥照顾小弟弟的情绪。 这世上,也没几个哥哥能救自己弟弟两次命吧? “靖南侯上次和晋国剑圣一战,可能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奴家库房这里有不少天断山脉盛产的草药。” “光送这点礼可不成,田无镜是现实主义者。” “那该如何做?” “除非我们愿意将我们的作坊,拿出去和田无镜的靖南军分成。” “为了一千靖南军的话……主上,可能有些不值当,而且,我们的作坊还没建起来。” “我知,我知。” 想得到些什么,就得同等地付出一定的代价。 “实在不行,就只有养寇自重一条路了。” 郑凡眯了眯眼,继续道: “这次在天断山脉里,司徒家的兵马也出现了,虽说他们的大部队在东北方向防御野人,但显然无论是从当初的晋国京畿之地再到疙瘩山那儿,留守的司徒家将领们,还是愿意搞出一些事情的。” “主上,您是打算擅启边衅?” “擅启边衅?呵呵,你不觉得这法子很不错么,反正司徒家大部队又不在这里,咱们一城打一城,又不会吃什么大亏,说不得还能占一些便宜。 再说了,你忘了当初在翠柳堡时咱们早就这样做了。” “只是上次是燕国本就打算开战,主上您是顺势而为,这次,明摆着燕国是不想在此时对司徒家开战的。” “没有势,咱创造势也要上。” “只是,在天断山脉里打打,那影响不大,但如果和司徒家开始摩擦的话,商贸的路线就会被阻隔。” “控制住范围就好了,吃掉他一支兵马或者打下他一座城,燕强司徒家弱,只要我们吃了一抹嘴就跑,他们也是不敢扩大战争规模的。 算算日子,梁程明后天大概就能回来了吧?” “是的,主上。” “行,等梁程回来后,我们再商量商量,反正距离和侯爷约定的三月还兵期限还有俩月呢,不急。” “主上,要不高毅那边我再盯盯?” 郑凡摆摆手,道: “不用了,他又不是洪承畴,我也不想你做大玉儿。” 就在这时,瞎子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道: “主上,燕京那边传来消息,二皇子将于下月初三被册封为太子。” 郑凡闻言,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还有一封六皇子送来的信。” “走的是哪条线?” “驿站。” “哦,信上说什么?” 走驿站的话,显然不可能留什么“肺腑之言”,这就跟嫌疑犯从监狱寄信出去一样,肯定会被检查的。 “六皇子说,下一批的玉米面儿不要送了,现在他府邸里就他和几个太监,吃不完了都。” “呵呵。”郑凡笑了笑,道:“备一马车财货,差人送到燕京六皇子府去,不用遮掩行踪。” “是,属下明白。” “不,得让人亲自走一趟,你去………” 郑凡指向了瞎子, 瞎子面色平静, 但郑凡犹豫了,因为瞎子还没进阶,这会儿把他放出去做事,好像有些不人道。 “你去喊阿铭,让他带着财货去燕京,顺带从六皇子手里把他以前手上的那些掌柜的都接过来。”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大大方方?” “敞敞亮亮。” “属下懂了。” 四娘则有些担心道:“主上,这样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郑凡摇摇头, 道: “皇帝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勾结外面的武将,但更不喜欢自己儿子施恩于人后,那个人竟敢当白眼儿狼。” ……… 姚子詹这阵子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泛舟人,舟行湖上; 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真的是水可载舟。 “姚师这阵子真的像是焕发了第二春一般。”郑凡端着茶杯笑道。 外头,声琅琅,一大群孩子们正在上课,讲真,算上新晋之地,整个大燕,郑凡可以说是办公立教育的第一人。 以前世家门阀的教育体系,可不是人人都有可以念的。 姚子詹点点头,咂咂嘴,道: “别有一番风味,别有一番风味啊。” “姚师喜欢就好。” “郑老弟何故来找老夫啊?” “瞧您这话说的,姚师您在我这里教学上课,我作为地主,总得隔三差五地来问候问候才是。” “说吧,咱们俩,就不用打哑谜了。” “我燕国将于下月初三册封太子。” 姚子詹闻言,掐指算了算,道: “按照消息传递到郑老弟这边的时间来看,这次册封,司徒家的使节应该是来不及去的,我乾国使节也来不及,靖南侯在历天城,距离马蹄山脉不远,回去倒是时间够了,但镇北侯应该不会去,所以靖南侯大概也不会回去。” “是,镇北侯回师北封郡也没多久。” “对,虽说你燕国二皇子乃是田无镜的亲外甥,但若是镇北侯不来,靖南侯也是不方便回去参加册封大典的。” 这是出于一种政治考量,储君是国之根本,是政治集团利益和方针的延续,而眼下,一南一北两位侯爷很明显的是两极。 册封大典,如果镇北侯不在,那么靖南侯肯定也不能在,否则另一方将会被视为打压对象。 “虽说这册封大典稍显仓促了一些,但你燕国二皇子入东宫应该早就有先兆了才是,不是太子却胜似太子也好几年了,郑老弟你为何特意拿这件事来问老夫?” “唠唠嗑。” “是么?燕皇六位成年皇子,大皇子姬无疆在北封郡,二皇子继任太子,三皇子是被郑老弟你废掉了,四皇子有邓家军旅背景,五皇子平平无,六皇子最不为燕皇所喜。 老夫斗胆问问郑老弟,难不成你在这夺嫡之中,也有站位?” “不瞒姚师,还真有。” “哦?可否告知?” “大皇子,姬无疆是我恩主。” “这………老夫当初读郑老弟的《郑子兵法》时,还特意打听过郑老弟的生平,发现郑老弟曾救过六皇子?” “嗯,六皇子帮我引荐给了大皇子。” “当真?” “千真万确。” 姚子詹发笑道: “难得郑老弟这般坦诚,让老夫都有些意外。” “我这人,喜欢算账,一手进钱一手花,账上明明白白我心里才踏实;但有些账,是真不好算,那就是人情账。” “老夫懂了,老夫倒是想给郑老弟添上一笔人情账,但说句实话,这终究是你们燕国的家务事,老夫纵然有些耳目消息,那也无非是银甲卫传递回来的我大乾朝野都知道的一些事儿罢了。 倒是有一个,被郑老弟你亲手废掉的三皇子,确实是颇为有向文教之心。” “这就没了?” 你特么现在告诉我三皇子被你们文化渗透过成了精乾,有毛用? “那老夫给你再编点儿?” 郑凡摇摇头,道: “我是想听姚师帮我分析分析。” “嗯?郑老弟,恕我直言,二皇子入主东宫,成为日后大燕之主,您是靖南侯的人,而靖南侯又是二皇子的亲舅舅,你什么都不用做,日后的飞黄腾达,其实就在你面前摆着了。” “姚师这就不真诚了。” 姚子詹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喝了一口茶, 道: “田无镜,断无善终。” 郑凡沉默了,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 “田无镜除非当皇帝,否则,绝无善终,但他偏偏最不可能造反,所以………”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呵呵,老弟,你可知当初的晋皇和我家官家,他们心里都曾感慨过同一件事,可知是什么?” 郑凡没说话, 姚子詹则自问自答道: “为何朕身边没有一个田无镜。” “巧了,我也常做梦为何我身边没有十万铁骑。” “郑老弟,还记得老夫先前在天断山脉里曾问过你,燕皇身体是否有恙?” “记得。” “其实,郑老弟你想错了,可能在你看来,若是燕皇身体出岔子了,才是对我大乾有利的,但实际上,我大乾怕的,就是燕皇身体出问题了!” 身为敌国臣子,居然害怕对方的君王身体出问题,一般而言,这得是那位君王是个昏君才行。 但恰恰相反的是,燕皇横看竖看倒过来看,都和昏君沾不上边。 你说他穷兵黩武,倒是有一些,但人家已经打下半个晋国来了,这就跟隋炀帝与汉武帝、永乐皇帝的对比一样,都有点穷兵黩武,但唯独前者输了,名声就烂了。 “你燕国二皇子,是个守成之君,不是开拓之雄主。” “银甲卫连这个都知道?” “二皇子读了什么,写了什么文章,做了什么事,只要能探查到的,都会被收集送回上京,银甲卫有专人为官家分析归总,老夫,也在其中。” “我说你们乾国人要是能把运营探子的心力放在整顿军备上,上次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 姚子詹没在意郑凡的挖苦,而是继续道: “燕皇是想将三代人的事,他一代人就给做完了。” 说着,姚子詹伸出手指,开始慢慢算: “按理说,裁减门阀,中枢集权,一代皇帝的事儿; 下一代皇帝,可以厉兵秣马,对外开战; 再下一代皇帝,继往开来,东方称霸。 姬润豪,是想自己一口气,全都做完,给后辈子孙,不说留一个一统的东方一个新的大夏,至少,也得彻底打趴下两国,让燕国成为货真价实地东方第一大国。 原本,应该至少还有五年以上的修生养息,甚至,十年也不为过。 燕国可以完全消化掉新晋之地,要知道当初三晋骑士,其实真的不弱,若是燕国能够在晋地也拉扯出一支野战大军,日后出征,三路铁骑齐出,谁与争锋? 当然,我大乾,也能喘口气,借着江南的财赋,整顿好兵马,经营好防线,楚国的内乱,也该结束了,到时候乾楚联盟,对抗燕国,胜负真的难测。” “所以?” “所以,若是燕皇身体真的出了问题,那么可能在一年之内,新一轮的战事就将开启,他要在自己还康健时,看到他燕国的铁骑,真正地踏破我大乾的上京,至少,要将我乾国打得和晋国一样,只剩下半壁。 这是天子的执念,这是帝王的心魔。 老夫不通兵事,但老夫善于揣摩人心。” 郑凡打了个呵欠, 道: “姚师,你偏题了。” “老夫已经回答了。” “啧,在哪里?” “倘若燕皇身体康健,没出什么问题,那守成之君,足矣,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应是板上钉钉的事; 倘若燕皇身体出了岔子,强行再度起兵……” 说到这里,姚子詹闭上了眼。 “您这会儿还卖关子?” “老夫不是卖关子,而是………呵呵,若是燕皇强行再度起兵,像上次那般顺利最后直接打崩我大乾的话,那还好说,说明我大乾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你燕人,当真是天命所归。 若是我乾国撑下来了………” 说到这里, 姚子詹缓缓地睁开眼,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同时开始喘着粗气, 缓缓道: “那么燕皇将会换上一个最像他的皇子,来接着这个烂摊子,将国运赌下去,继续打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崩盘; 因为国运之战,没有退路可言。” “最像他的皇子?”郑凡伸手摩挲着下巴,心里百转千回。 姚子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道: “恕老夫直言,六个成年皇子之中,按照可得的消息汇总,经老夫的分析,最像燕皇的,应该是………” 姚子詹对着郑凡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郑凡悄无声息在抬手时将自己的小拇指收了回去,也只剩下一个大拇指; 两个大拇指虚应了一下, 姚子詹站起身, 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所以,郑老弟,你和大皇子的那段关系,千万不能断,得多走动走动。” 郑凡面露明悟之色, 起身, 对姚子詹拱手道: “多谢姚师教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十九章 兵云再现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那老头说话有些藏着掖着。” 瞎子一边剥橘子一边说道。 郑凡从月馨手里接过了湿毛巾,擦着手说道: “不都得藏着掖着么。”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讲什么《聊斋》? “不过,主上,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启发,比如那老头儿说的关于储君安排的事儿,属下觉得有些道理。” “这个,还得看天意,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六皇子羽翼已经被剪除得差不多了,可能我们已经算是小六子最粗最黑的一根毛了。 若是以后真有那样子的可能,他坐上那个位置,能服众么?” 瞎子将一块橘子送入嘴里,边咀嚼边道: “主上,这就和高毅一个样子,大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分为三巨头,镇北侯一尊、靖南侯一尊、燕京一尊。 其实,论真正的实力,燕京的那一尊才是最强的,尤其是马踏门阀之后又打了一场大胜的国战,人心归附,心向正统,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比如许文祖,当初的许文祖可是愿意为了镇北侯府不惜开虎头城献城的,现在呢,人在南望城干得好好的,当初也亲自上前线督战,号令麾下军头子和西军西山营骑兵厮杀不退。 或许,许文祖心里还是拿自己当镇北侯府的人,但你让许文祖现在再和当初那般为了镇北侯府扯旗造反,估计难了。 许文祖只是一个缩影,包括距离咱们这儿不远的曲贺城大将李豹,虽说是出身于镇北军,也是七大总兵之一,但人家现在镇守新晋之地,俨然被分化出来一方小诸侯; 就算李豹愿意继续当镇北侯府忠贞不二的义子,那他麾下兵马呢?愿意继续跟着他回北封郡吃沙子或者挥舞兵戈向燕京么? 正统,在很多时候可以一文不值,但在有些时候,又是无比重要。 说白了,胜者通吃,玩儿崩了姬家身死族灭,皇位正当性将不值一提,玩儿成了,就是天命在姬,而且红利还能给下一代继续吃。 且中枢是一个机构,是一个很庞大的团体,有文武,有百官,有体系,它是一个庞然大物,触手遍布全国; 小六子就算在继位前,是一只被拔了毛还被开水烫洗过的鸡,只要披上龙袍坐在那个位置上,瞬间就能拥有极为强大的权柄。 古往今来,这样子的例子其实不在少数,汉宣帝和弘治帝的出身不比小六子更凄惨? 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就自动能得到一大批人的效忠。” “原来如此。” “主上,说白了,以前的姬家,虽是燕国皇室,但实际上也就是个世家联盟的盟主,眼下,是真的有一种王朝之主的气派了。 倒是那个姚子詹说的,若是燕皇身体真的出问题了,可能会立即重启对乾国用兵,这个,可能真的是对的。 咱们这位燕国皇帝,说是雄才大略,是真的一点都不夸张,但皇帝毕竟也是人,其实,就算是仙人,在得知自己寿元将尽时,能坦然面对的又有几个? 这是一场他呕心沥血布置下来的棋盘,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在收官之前就死去?” 郑凡双手交叉,默默地听着瞎子的分析。 “所以,到时候,哪怕明知道应该继续休养生息、夯实国力才是正确之举,但大概率,姬润豪还是忍不住的。 多少明君,晚年昏聩,甚至为此毁了自己一世英名的,真的不在少数。”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毕竟虽说田无镜对我暗示过,但他并没有亲口承认过,我甚至在怀疑,这燕皇身体出问题,既然连姚子詹这老头儿都能分析到了,会不会又是一枚烟雾弹? 反正燕皇会钓鱼,也擅长钓鱼。” “唔,主上所言甚是。” “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主上,属下听从历天城来的商队说,靖南侯夫人,好像有身孕了。” “是么,杜鹃?” “应该是她。” “让四娘备一份礼送去历天城,礼不要重,金银细软不用备了,送一些真正实用贴心的物件儿过去。” “属下明白。” 这时,肖一波走了过来,禀报道: “主人,历天城信使送来军令。” “拿来。” 郑凡伸手接了过来。 军令不是圣旨,自是不需要三跪九叩设案焚香什么的,再说了,就算是圣旨,在军中,燕人也不兴什么繁琐的礼节。 不过,据说在推辞掉国子监的差事后,燕皇命温苏桐入礼部,破天荒地开了个同礼部尚的职衔,让其修订燕国礼法。 其实就是要设定这些规矩,弄一套形式化的东西出来,收一收燕国上下这种过于散漫的气息。 毕竟,论起规矩繁琐,乾国人最擅长。 郑凡打开了军令,扫了一眼,然后将它放在了桌案上。 瞎子也“扫”了一眼, 不由得有些疑惑道: “主上,靖南侯让我等打通盛乐城至雪原之间的天断山脉路线?” “是。” 晋国北部边疆基本以天断山脉为界,天断山脉之北则是茫茫雪原。 “主上,这是何意?” “你问我,我问谁呢?”郑凡笑了笑,道:“意思是,让我清理出一条路来,总不可能是为了通商的。” “不是通商,那就是为了……用兵?” 排除法的话,就只剩下这一条了。 “帮我写一份回执给历天城,就说我遵命。” “属下遵命。” “这事儿,还是得等阿程回来,不过,还是先有备无患吧,府库里应该积财不少,这阵子就先以马匹甲胄为主进行采购。” 郑凡原本的嫡系人马,装备都是极好的,但那些后来收拢的晋国溃兵以及以秃发族为首的附近家族族兵,在装备上就要差太多了。 “属下明白了,主上,如果真要打仗的话,打得是谁?成国?” “成国主力兵马都在东北方向,且本就燕强成弱,打他们,根本就不用什么战术迂回。” “那就是………” 郑凡点点头, 猜测道: “我也在怀疑这个,不会真跑去帮成国打野人吧?” ……… 燕京, 皇宫, 御房。 上午,结束了朝会后,又单独留下了一些重臣在御房里议事,议事结束之后,燕皇留下了赵九郎一同用午膳。 整个大燕,和这位帝王关系最亲近的,不是皇子,而是这位燕国宰辅,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 午膳很简单, 三菜一汤, 只有魏忠河一个人在旁边伺候。 燕皇吃了半碗饭,菜没怎么动,将饭碗向前一推,道: “爱卿,帮朕吃了吧。” “臣谢主隆恩。” 魏忠河将燕皇面前剩下的餐食送到赵九郎桌案上,赵九郎继续狼吞虎咽。 “难为爱卿了。” 赵九郎笑了笑,又怕喷饭,只能捂着嘴点点头,继续吃。 陛下的胃口,大不如前了。 但偏偏陛下的膳食不可减免,且因为以前在镇北侯府养成的好习惯,在吃饭这方面,燕皇一贯是杜绝铺张浪费的。 所以,以前既然不会留剩饭,现在,也一样不能留。 因为,哪怕你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依旧无法避免有那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你。 所以,赵九郎这位当朝宰辅,天子第一近臣,每天夜宵不吃,早食不吃,特意空着肚子中午来大吃大喝。 可能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宰相大人居然每天都得暴饮暴食。 终于,饭食吃下去了,赵九郎捂着肚皮向后靠着,不停地呼着气。 “册封大典的事,安排得如何了?”燕皇开口问道。 “回陛下的话,已经安排妥帖了。”赵九郎回应道。 燕皇又看向魏忠河,问道: “东宫呢?” “万岁爷,奴才已经让人规整过了,和主子您当初在潜邸时还是一个模样。皇后娘娘的礼服和二殿下的礼服,也都制作完毕。” “嗯。” 燕皇闭着眼,点了点头。 这时,赵九郎终于缓过来了,起身,略微坐直了身子,道: “陛下,成国的使节,还等着求见呢。” “事儿都谈好了,还见什么?” “他说,他要谢恩。” “免了。” “臣遵旨。” “这次用兵,朝野上,可有非议?” 赵九郎笑了,道: “非议不小呢。” “都是一群眼界低的麻雀。” 赵九郎微笑不语。 “他司徒雷敢撤走西部边关兵马,御驾亲征东北,甭管他是在朕面前故作豪迈坦荡,还是真的心有大夏遗泽,都随他。 既然他已经做了初一,那朕就帮他推到十五。 朕要让司徒雷一世名为君王,实为我大燕臣属,让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无颜兵犯燕土。 六万铁骑长驱直入乾国上京,二十万铁骑踏灭赫连家闻人家,这是霸道; 朕, 要兴王道。” 赵九郎俯身而拜, 道: “朝臣之议,臣可一力压之,为陛下分忧。” “九郎,做我大燕的宰辅,可真是辛苦你了。” 赵九郎抬起头,笑道: “能陪陛下身侧,蹭一个青史留名,九郎赚了。” 燕皇指了御案上的一道黄卷, 魏忠河会意,将其拿起装盒,送到下方赵九郎面前。 “司徒家的使者不用来觐见谢恩了,将朕的这幅字,送去给他,让其转交司徒雷。” “臣遵旨。” ……… 燕京鸿胪寺所辖的一座宫院内,刚送走鸿胪寺少卿的成国使团正使董笾看着面前的那个盒子。 良久, 他伸手示意周围的几个随行同僚将这盒子打开, 是圣旨黄卷,却没有盖印,所以是当作使节礼物送出,没有宣旨。 董笾往前走了几步,几位下属都默默地退下让出位置。 低头, 看向黄卷, 只见得黄卷上写着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章 老银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梁程回来了。 回来的日子,比预计中晚了好几天,因为他不仅仅将赫连家宝库里的财货搬运了回来,同时还顺手挑掉了两个野人寨子,且迫使两个野人寨子派出了首领之子来盛乐城拜见城守大人表示臣服。 可能,当初汉武帝第一次让霍去病随军出征时,他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踏实; 而郑凡对于梁程率军出征,则是一百个放心。 天才将领需要靠一支军队去做试金石,去赌博,而梁程这种宿将中的宿将,真的不需要去过多的担心。 部队归城时,郑凡是亲自出城迎接的。 一番下跪和搀扶的戏码之中, 梁程进阶了。 很突兀,却又那般得理所应当。 所以等到晚上诸位魔王们在一起用餐时,压力就一下子来到了薛三和瞎子身上。 大家都在追求着进步,他们二人无疑是在拖后腿,且连樊力都进阶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去为自己解释和开脱? 阿铭不在这里,在昨日,阿铭就已经率一支车队去了燕京。 聚餐结束之后,其余人都各自下去忙活,郑凡和梁程则面对面坐着。 “这是这几天来的消息以及历天城的命令。” 习惯了后世的办公方式和效率后,很多时候,文字的记载和传递确实是比口头要清晰准确得多。 梁程认真看完后,点点头,道: “主上推测的不错,应该是燕国打算对野人用兵了。” “这么笃定?” 郑凡被拿出去当烟雾弹当习惯了, 最早开始在民夫营,就被当诱饵; 南下乾国,也是一样的命运,为此镇北军总兵李豹还丢掉一只胳膊。 郑凡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徐晃了,因为自己总是被当作那一枪。 “主上,大军出征,需要筹措的东西很多,根据现在我们所掌握的一些情报来看,燕国境内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准备,所以,这一仗的规模,肯定不大,依属下推测,可能就靖南侯一个人来负责。 换句话来说,这不是一场国战,而是一个军区负责的一场军事行动。 靖南军经过攻晋之战后,靖南侯入主历天城,靖南军得到了扩充,但如今一来压制新晋之地需要兵马,二来新兵进入难免会导致原本的整体战力下滑,所以,属下估计,这次出兵,很可能是靖南侯亲领,兵马,应该只在三万到五万左右。 且考虑到天断山脉路途难走,雪原上的环境更为恶劣,大军补给困难,若是真走那一条道,而不是从成国借道的话,军队规模,可能也就三万的样子顶天了。” “就不能从晋国南下?” “晋国南面,南门关所阻隔区域,小国林立,看似杂碎,实际上想要一口吞下去,除非数十万大军压境,否则很容易吃坏肚子; 况且楚国虽说是在内讧,但若是给楚国施加过多的压力,反而是在帮助楚国重新拧成一股绳,这买卖,不划算。” 那一圈大国交界处的诸小国,其实是大国默认留下来的缓冲区。 “这次出兵,肯定不是田无镜一个人闲着无聊了,想去雪原跑马,所以,燕皇是图什么?” 在郑凡的认知之中,那种国际主义援助的事儿,尤其是军事干预的事儿,在很漫长的历史岁月里,一直是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梁程似乎是猜出了郑凡心里想法,道: “主上,司徒家不是什么偏远小邦,事实上,他占据一半晋国,实力其实真的不容小觑。 早些时候,司徒家大军去了东北抵御野人,完全放空了自己的后背给燕人,这次,燕人应该是投桃报李了。 属下猜测,燕皇可能是想通过此举,形成一种不存在于面上的事实,那就是成国,低于燕国,用自己的胸襟和气魄,以及燕军的实际行动,让司徒家上下,欠下一个大人情。 解决敌人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如果能够使得这个对手在二十年时间里,不会对你出手,那他基本就不算有威胁了,可以省下极大的精力,去专注于另一方面。” “不觉得天真么?”郑凡问道。 将国与国的关系,寄托在情谊和交情上? 在后世,多少国家以前蜜里调油哥俩好大哥大哥地叫,之后又转变成相恨相杀的例子,简直不要太多。 “这种关系,当然是不牢靠的,但此举一旦成功,可以给成国给司徒家里的保守派提供一个很好的理由。” “这种效果?” “此举效果,还是在燕国的国势一直压着成国,这才是根本。” “哦,原来如此。” “而且,燕国此举,所动用的,可能就靖南侯和三万兵马,说句比较晦气的话,就算………” “闭嘴!” “………”梁程。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反正成本也不大,是吧?” “是的。” “行了,我明白了。” “那属下明日就重新率军进山,先清扫出一条路来,靖南侯的意思,应该是想等他引大军通过天断山脉入雪原时,不至于被野人发现提前给东北雪原的野人传递消息。” “辛苦你了。” “主上,这次属下打算把那一千靖南军留着守家,其余的人马都带出去。” “行,你自己拿主意就行,就当以战代练了。” “是,属下明白。” 梁程刚走没多久,薛三就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箱子。 “主上,来,进屋。” “嗯?” “主上,来嘛,进屋,来嘛~” 薛三先一步搬着箱子进了房间。 等郑凡进去之后,薛三又疑神疑鬼地将门给关上。 “箱子里有什么?” 郑凡指了指箱子问道。 梁程领兵回来就进阶,然后又要马上领兵再进山,仿佛回来就做个财货交接顺带升个级一样。 郑凡也清楚,现在薛三心里,肯定无比着急。 “主上,来,您瞅瞅,这些日子,白天我在训练那五十个二货,晚上我就在打磨这些东西,这是我的一片孝心,还请主上笑纳。” 说着,薛三打开了箱子, 郑凡愣住了, 薛三像是献宝一样将里头崭新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 “主上,这是手铐。” “主上,您瞧瞧,这是筋皮捆绳,绝对不会磨破皮肤。” “主上,这是从商行那里买来的狼皮制出的皮鞭,这是没倒刺款的,我这里还特意做了个有倒刺款的,哦,下面还有我自己调的金疮药。” “主上,这是面具。” “对了对了,主上,这是口球,我消毒过的,你们以后用了之后可以自己再记着消毒。” “啊,还有,这是重头戏,是我…………” ……… 所以,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发现面前的路走不通时,你可以不妨换一个思路。 再加上身前有这么多个成功样本,做做归纳总结,总能找到一些规律。 薛三觉得自己找到了方法,也成功了,当他的气息暴增之后,整个人的内心深处,被满足感给填充着。 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就卸掉了,阳光变得明媚,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原本,薛三打算晚上再去瞎子屋顶上听听动静的。 瞎子上次不是说自己再去就不会放过自己么? 来啊, 谁怕谁啊, 比比啊! 但薛三最后又没去,其实上次去找瞎子,只是为了看看瞎子进阶了没,没打算真的去听墙角,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瞎子还是懂的,他还不至于做出那般没品的事儿。 至于从瞎子那里出来去主上屋顶,那是心绪失控的表现,自己居然忘记了主上但凡和四娘做针线活儿时,会把魔丸丢出窗户的! 忍耐,忍耐, 要矜持,矜持啊; 所以薛三一晚上没睡, 等到第二天大家聚集起来一起吃早餐,同时也是为了给梁程再次领军入山送行时,薛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 瞎子坐在那里喝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主上和四娘还没来,樊力和梁程坐在那儿也在用早食。 薛三特意坐到了瞎子身侧,当他坐下时,一股阴影开始从其身上扩散出去,渐渐地将瞎子的手臂包裹。 瞎子停下了喝粥的动作, 薛三忙道: “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晋升了,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属性,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瞎子闻言,也不见得生气,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喝粥。 装, 你给老子装, 你现在是全班倒一,真正地吊车尾的, 你心里肯定很不爽,肯定很生气,肯定很羞耻,肯定很坐立不安吧,装,装,装! 薛三拿起筷子, 道: “大家伙应该都进阶了吧,咱可得庆祝庆祝,嘿嘿嘿。” 说着,眼角余光继续看瞎子,却发现瞎子继续心安理得地喝粥,仿佛已经超然物外。 这时,郑凡和四娘一起走过来用餐,除了阿铭之外,大家算是又都坐在一起了。 薛三一直笑呵呵的吃着包子,就着瞎子的身影吃,香,真香! 郑凡一开始没注意到, 在发现薛三一直在看瞎子后,郑凡才反应过来,七个魔王里,就剩下瞎子没晋升了。 大家都晋升了,瞎子却没晋升,而瞎子的贡献和辛苦,在诸多魔王里,绝对是首屈一指。 这时, 瞎子喝完了一碗粥, 有些惊讶地面向薛三,道: “三儿,你进阶了?” 薛三愣了一下, “嗯?” “恭喜恭喜,真的是好羡慕你啊,恭喜恭喜。” “啥?” 瞎子又面向郑凡,道: “主上,我那里还有事儿要处理,阿程,你注意安全,主上,我就先去做事了。” 瞎子起身, 转身, 背微驼, 鬓角头发微白, 袖口的墨渍, 脚下的布鞋, 一帧又一帧, 一时间, 郑凡心里的愧疚情绪,越发浓郁了。 而在下一刻, 瞎子猛地挺直了后背,其气息,也在此时暴增! “…………”薛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没人能懂薛三心里的苦,因为在助攻阿铭进阶,助攻樊力进阶之后,他又帮瞎子进阶,完成了单轮比赛的助攻“帽子戏法”。 而且他也明白了,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瞎子可能早就摸清楚了这一轮游戏的规则本质。 无非是以前的舔,程度不够,得让主上心里有更深层次的触动。 瞎子不急,是真的不急,他就坐在一边,看着你们一个个火急火燎地去拼了命地求升级,他就悠哉悠哉地喝着茶,默默地等到自己成为最后一个。 当其余六个都升级了,就剩自己一个时,无论是谁剩下了,主上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很愧疚。 因为说句心里话,主上加上七个魔王,最吃干饭最当甩手掌柜的,其实就是主上本人了。 瞎子等的,就是这股子情绪,也就是说,他早就算计到了,最后一个,必然能自动升级,那就不慌了呗。 鬓角的白,是起床后月馨帮自己小心翼翼地染上的,不能太过分,又不能太不明显,得掌握好这个度,一旦过头了,就很容易适得其反。 袖口的墨渍,是自己点上去的,不能过多,也不能太少,也不可太深。 今天的衣服,着装,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得朴素,同时要注意不能寒酸。 不能说太多话,也不能有太多表情,最好是淡然。 一如后世欧美竞选时那般,连竞选者皮鞋上的灰尘多少都会被公关团队设计在内的。 瞎子,成功了。 他转身, 对郑凡行礼, 然后再潇洒转身, 挥一挥衣袖, 去衙门上班。 薛三心里忽然产生了一股极为强烈的挫败感,他擅长于隐藏,但在玩儿心眼儿方面,确实是比不过瞎子这个老银币。 早食结束之后,郑凡亲自送梁程出城,这一次出去的人马,更多,不过士气很高昂,因为上次回来的人,每个人都带回来不少的财货。 当兵吃粮,这是最朴素的一个道理,郑凡对部下的赏赐,也一直十分优渥,战利品通常有五成,是直接分给参与作战的士卒的。 好比后世的老板经常抱怨年轻人现在不踏实工作,总是喜欢跳槽,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薪水太低。 薛三没去城外送梁程,而是回到独属于自己的一个营房,当他进来时,五十个军汉已经操练开了。 这里,倒不像是健身房,也不是习武校场的模式,反而,更像是一个课堂。 因为在挑选出他们时,薛三就本着精益求精的原则,选出来的,都是身手矫健,弓马娴熟的。 这就省去了很大的前期投入,也能缩短培训课程,可以更早地投入到使用之中去。 所以,这帮人每天上午都在熟悉薛三为他们亲自设计的新改良装备,下午和晚上,则是在背。 是的,薛三将自己潜伏时的一些心得感悟,写了下来,做成了“指导教材”,让这五十个军汉去背。 什么情况下该注意什么,什么环境下该做出怎样的选择,风向、天气等等要素,十分详细,就是让他们背。 薛三就坐在靠椅上,负责抽背,没背出来的,就拿尺子狠抽一顿。 所以,附近的不少民户以及以前的袍泽,都误以为这帮人是在准备考“科举”,弃武从文。 这种方式肯定不是最好的,但在薛三看来,是目前来讲最为合适的,填鸭就填鸭吧,先背会了烙印在脑子里再说。 探子的伤亡本来就大,等以后这五十个人出去,慢慢地就只剩下十个不到的人还活着的时候,骨干也就出来了,再以他们为框架,重新发展。 听起来有些冷血,但这就是现实。 正在薛三准备抽背“学生”时, 院门口走来一个人,那个人是肖一波。 肖一波现在有点像是管家的角色,忙前忙后,负责后勤工作。 “三爷,小的给您送东西来了,是北先生让小的给您送来的。” “啥玩意儿?” 肖一波示意那些人把东西搬进来,是棉布,不过都是白色的。 薛三扫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梁程刚回来又领军进山是为了做什么,他也知道,所以这些装备,是给自己手底下的这些探子隐藏准备的,雪原,顾名思义,虽说不一定完完全全被白雪所覆盖,但大半区域,是积雪深厚的,探子如果能披上白色的披风,能极大的增强伪装性。 “行了,东西我收到了。” “行,三爷您忙,小的就先回去交差了。” 等到肖一波走后, 薛三将手底下五十个人聚集了过来, 指了指箱子里的白布道: “从现在开始,白天,你们就给老子学着自己做衣服,晚上,继续背。” 听到这个命令,大家都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军伍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军汉,让他们自己拿针线做衣服?这真的是强行叫张飞绣花啊。 只不过薛三积威很重,没人敢当面说出来。 “做,学,我待会儿就去城里借几个绣娘过来教我们怎么做,不会做衣服的兵不是好兵。” ……… 城墙上,数千奴隶被驱使着正在干活,有了当初在堡寨里面对晋国兵马围攻的经历后,郑凡对城墙有了一种极为深厚的情节。 虽说动不动歼敌于野很是过瘾,但关键时刻,还得靠高墙深壕才能保命。 有两支百骑的靖南军在附近游弋,工地上,却没有拿着皮鞭当监工的燕人,反而是野人自己当监工。 樊力亲自在搬砖运土,打着赤膊,肌肉发达,引人侧目。 确认了工地运转良好后,郑凡和四娘开始往府邸走。 讲真,每个魔王都有自己分工的事情在做,就郑凡自己最闲,又不能总宅在府邸里玩针线活,一方面四娘也是有事情要做的,二来玩针线活也需要等CD时间。 所以,为了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郑凡开始在城内各个地方走走看看,视察视察。 视察的过程,还是很让人满足的,这是自己的老巢,而它正在蓬勃发展,作为一城之主的满足感,当真是快满溢出来了。 见天色不早,郑凡决定回府了,和四娘并排走时,四娘开始继续介绍道: “主上,刚刚拿皮鞭的是奴家特意从野人奴隶里面挑选出来的,让他们来做监工的效果比我们自己人当监工要好很多。 当上监工的,吃喝用度都比其他野人奴隶要高一筹,也能让其他野人看见实实在在的奔头。” “你有心了。” 管理学是一门学问,同时,如何管理和压榨奴隶却让奴隶不恨自己反而恨别人,这则是更为高深的一门学问。 “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咱们的人手,其实还是有些不足,我已经从四方招募民夫过来帮着一起修筑城墙了,招募来的晋地民夫,他们会得到赏钱,而这些在工地上表现良好的野人,奴家许诺他们等城墙建好之后,也能获得自由。 至于其他的物资、兵甲筹备,我们的作坊还没完全建起来,只能一边对外向商队收购,一边对外招收铁匠师傅。 好在晋地到底不是荒芜之地,手艺人并不难找,就是有些坞堡不肯贡献出来。” “给他们钱,买。”郑凡说道。 燕人对晋地的统治,除了历天城那儿开始逐渐下延出去,其余地方,基本都浮于表面,也就是所谓的影响力并未下乡。 “有些人,不愿意卖呢。” “那就打下来,让高毅再抽调出五百靖南军,专门负责劫掠那些不听话的小坞堡。” “可是主上,阿程已经带走了大部分的兵马进山了,咱们城内,也就剩下这点靖南军了,再抽调出去,城里就不剩多少兵了。 同时,万一激起那些晋地坞堡主的反感,他们可能会因此联合起来………” “联合就联合呗,过阵子靖南侯的兵马就要过来了,我倒真巴不得那些晋地土财主聚集起来闹事呢,正好让靖南侯顺手帮我们灭掉。” 说到这里,郑凡忽然停顿了一下,道: “嘿,差点忘了,让肖一波跟着去,高毅跟在后面,让肖一波打上靖南侯的旗帜,就说奉靖南侯之命前来征发粮草工匠,但有不从者,族灭!” “主上,这样好么?” 这其实相当于矫诏了,虽说靖南侯不是皇帝,但伪造他的命令,本就和矫诏没多少区别。 “没什么不好的,等到过阵子靖南侯兵马过来时,我们肯定要贡献粮秣出来支援大军的,这其实就是咱们替侯爷征集的。 再说了,以靖南侯现在的名头,哈哈哈哈,一拿出来………” 田无镜的名声和事迹,在燕国都让人讳莫如深,更别提在他亲自打下来的晋地了,一个敢自灭满门的大魔头,大杀星,这个名号,毫不夸张的说,可抵一万铁骑! “本侯的名头怎么了?” 这时,前方一名牵着马戴着斗笠的男子一边摘下斗笠一边开口问道。 “一拿出来,还不感激涕零地赶忙贡献出粮秣工匠来犒劳王师。 末将郑凡, 参见靖南侯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二章 雪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没想到靖南侯居然已经进了盛乐城,且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这种当面编排自己顶头上司的体验,实在是过于酸爽; 就跟你当着女老板的面说她更年期到了,当着男老板的面说他下面不行了一样。 城外的斥候, 城墙的守卒, 似乎全无反应, 虽说盛乐城的大军基本都被梁程带进了山,但高毅的那一支靖南军还是在担负着盛乐城的警戒巡防。 当然了,靖南军见到靖南侯,差不多就跟粉丝见到偶像一样,于情于理,都可以在刹那间将郑凡这个现管给丢开,不通报,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看靖南侯这个装扮, 那只貔貅换成了马,鎏金甲胄换成了普通的晋地装束,还戴着斗笠,应该是直接混入城的。 且不提靖南侯本人的武夫修为,单论他所擅长的玄修之术,蒙混过如今守军严重不足的盛乐城注意,直接进到这里,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儿。 当初郑凡还能带着瞎子他们一起扒绵州城的墙角呢,不也是轻轻松松的? 同时,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四娘会没有感应,因为田无镜想隐藏气息的话,四娘不是瞎子,很难提前洞悉到。 至于魔丸…… 郑凡不懂魔丸是真的没反应,而是在判别出田无镜后,知道不会有威胁,所以干脆懒得有反应。 因为瞎子说过,自打魔丸升级苏醒之后,他的精神力,是不得再入自己后宅半寸的。 这些事儿都可以不管, 现在的问题是, 靖南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郑凡马上小跑几步过去,很是娴熟地帮田无镜牵了马, 道: “侯爷,您这来视察工作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招呼?” “是啊,我好安排盛乐城的百姓夹道欢迎,提前做做大扫除什么的。” “呵。” 田无镜似乎是习惯了郑凡在自己面前的说话方式, 道: “有饭吃么?” “有,必须有。” 四娘对田无镜微微一福,道: “奴去做饭。” 郑凡则引着田无镜进了府邸, “侯爷,以前是没机会,这次,我让你尝尝我的家乡菜。” 郑凡至今还记得当初在靖南侯那里吃的酸菜鱼,唉,只能说这个世界的人们,对美食的理解,还是有些肤浅了。 任何时候,会做饭,都是一门了不得的学问,不光是在相亲时能加分,哪天穿越后,还能当手艺,当初要不是郑凡在外头扎营时也坚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品质,怎么可能钓到沙拓阙石那条大鱼? “北封郡的菜,可不算好吃。” “待会儿侯爷您尝过就晓得了,来,这边请。” 靖南侯没进屋,而是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郑凡愣了一下,先进去拿出茶具,然后也跟着在门槛上并排坐了下来。 田无镜手指着前方台阶, 道: “还记得本侯和你第一次见面时,你是跪在下面的。” 当时是南望城总兵的葬礼上出了岔子,靖南军顺势入驻南望城,田无镜直入总兵府。 田无镜坐在灵堂的门槛上, 郑凡和左继迁跪在下面,瑟瑟发抖。 “可不是,当时第一次见着侯爷,说实话,当真是被侯爷那英武之气给威慑到了,连头都不敢抬。” “现在呢?” “更害怕了。” 当时只觉得你是个权贵,是个将军,外加那一身甲胄很帅; 然后你带着我去灭了自己满门…… 他娘的,老子回家后晚上都做噩梦好不好! “但你现在却敢和本侯并排坐了。” “侯爷救了小子几次了,小子欠侯爷的也太多,以后拿命还就是,这些虚礼什么的,怎能抵得上侯爷对小子恩情万一?” “本侯一直觉得,你这番说话的本事,用在行伍里,太屈才了。” “侯爷,末将真的和魏公公无眼缘。” “但魏忠河据说一直很惋惜,尤其是在看了你的《郑子兵法》后,直叹惋当初真该留你在宫内,日后内宫也能出一个兵法大家公公。” “魏公公就是喜欢开玩笑,呵呵,开玩笑。” “前些日子朝廷上有一股论调,对新晋之地,当以怀柔为主,除驻新晋之兵马粮草所需之外,其余赋税、徭役,都进行削减,以期得收服新晋之地人心之效。 你觉得如何?” “侯爷,末将觉得不可。新晋之地,是我大燕用刀枪打下来的,并非主动归降,我燕国子民付出了繁重的徭役支撑着大军的粮秣,将士才得以开疆拓土。 若新晋之地百姓的赋税反而比燕地低,徭役还轻,那这新晋之地打下来又有何用? 于我大燕百姓而言,岂不是辛辛苦苦地强打下来给自己头顶上找了半个晋国的爹?”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王侯将相,各有各的层面,而读人喜欢标榜自己为民请命,却无非是拿民当作一个牌坊,依旧是说着自己的话。 但本侯觉得,你这话说的,倒是真正的百姓所想。” “侯爷谬赞了,末将出身市井,或许身上的市井百姓的气息,还没散干净吧。” “没散干净好,你继续说,本侯待会儿在你这儿正好写个折子你替我发去燕京。” “是,侯爷,末将以为,以优待和宽容为策,非但无法使得晋地之民归心,反而会使得燕地百姓离心。 我大燕之根本,还是燕地百姓,他们,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至于这新晋之地,只要我大燕兵强马壮,强镇其五十年,两代人下去后,他们自然也就成了燕人了。” 这在后世是一个被验证过无数次的理论,叫———舔狗不得好死。 “我看,你这番说辞的真正目的,是不想影响你郑城守搜刮四野吧?” 显然,靖南侯来盛乐城时,看见了盛乐城的“大动作”,而想要在盛乐建新城,开作坊,需要的则是大量的人口和财富,一旦燕国朝廷打算对新晋之地实施怀柔之策,那么郑凡自然就不得不因此束手束脚。 “侯爷说笑了。” “那你盛乐城本就是一方小城,为何要修筑这般高大之城墙?” “怕死啊。” 沉默, 沉默, 饶是田无镜,也被郑凡这般耿直地回答给噎住了。 “呵呵呵。” 靖南侯笑了笑, 道: “你的兵马已经进山了?” “是。” “动作挺快。” “侯爷军令,末将不敢有丝毫怠慢。” 靖南侯起身,终于不再坐在门槛上,而是进了屋子,郑凡亲自备上笔墨纸砚。 奏折,写得很快,也没见田无镜用印,就扣上了,交给了郑凡,道: “发出去。” “末将遵命。” 这时, 四娘走了进来,微微欠身,道: “侯爷,饭菜准备好了。” 饭菜很丰盛,四娘做了几个拿手的菜,郑凡陪着田无镜一起吃。 可以看出来,田无镜吃得很满意。 等到撤下碗筷奉上甜汤后, 田无镜才开口道: “你派人送去历天城的东西,本侯收到了,她很喜欢,你费心思了。” “鹃姐对末将来说就和亲嫂子一样,这是末将应该的。” “她是你嫂子,那本侯是你什么?” “我亲哥呀。” 田无镜的目光微微一沉, 道: “本侯的家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郑凡脸色讪讪,不敢再分辨什么。 良久, “你又进阶了?” “是,七品了。” “可以。” “比侯爷您差远了,对了,侯爷您的伤?” “剑圣留下的伤,哪里能那般容易好利索的,不过已无大碍了。” 四大剑客,曾是当世武者之楷模,和后世的四大天王在人气上差不离。 只是最近因为时局所迫,百里剑奔赴燕京一事无成,上京城下被千骑逼逃,楚国造剑师为楚国三皇子摇旗呐喊,失了体面,晋国剑圣被大燕靖南侯击败,一时间,四大剑客的名声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归根究底,江湖,菜就是原罪。 “那个,侯爷,末将后宅里有一处汤池,调制好的汤水,再配上一些药材,泡一泡,可以去除武者暗伤。” 哥俩感情好,组队澡堂跑; 不过虽说府邸里有不少小娘子,但郑凡还真不敢主动给靖南侯送女人,一来是觉得这样有点下作,二来则是不想因为这种方式玷污了二人纯洁的关系。 三来是怕田无镜直接一巴掌拍死自己。 “不泡了。” “那末将安排侯爷歇息?” “也不歇息了。” “额,那末将再带着侯爷在盛乐城里转转?” “你这城才修了一半,有什么好转的?” “额……” 靖南侯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斗笠,这是要走的架势。 郑凡忙送着靖南侯出了院子, “本侯有个习惯,临战之前,必事无巨细,一如你写的那本中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本侯要亲自去走一遍雪原,差不多回来时,本侯所调的三万精骑也该到了。” “侯爷用兵谨慎,真乃吾辈楷模,侯爷稍等,我让人去备一些干粮,以便………” “不用了,不用那般麻烦。” “那侯爷可得小心啊,虽说末将觉得这世上能伤到侯爷的,真不多。” “本侯心里清楚。” “侯爷保重,可惜了,末将恨不能日夜陪伴侯爷身侧,聆听侯爷教诲,末将………” 靖南侯翻身上马,听到这话,忽然侧过头,看着郑凡, 道: “满足你。” “啊?” “准你随本侯一同先入雪原。”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三章 干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走了,跟着靖南侯走了。 盛乐城刚建好的那段城墙上,瞎子、四娘和薛三并排而立,远处,是渐行渐远的二人。 樊力不晓得他们在城墙上看个什么劲儿,挠挠头,继续在下面搬砖。 瞎子手里拿着似乎永远都吃不完的橘子, 一边剥一边道: “怎么不带着三儿你一起去?” 薛三回答道:“我也很想知道。” 紧接着, 薛三看向四娘,道:“四娘,你的男人和别的男人跑了。” 四娘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老娘打不过他。” 画风,不自觉地开始偏转。 瞎子踩下了刹车, 道: “不过有一点可以保证,至少主上跟在靖南侯身边,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安全问题。” “你也不瞧瞧靖南侯会遇到什么对手。”薛三回应道。 瞎子将橘肉塞入嘴里,道:“抬杠了。” 四娘则道:“看起来,靖南侯确实对主上很看重啊。” 瞎子点点头,深以为然。 同时,他们也清楚,主上对靖南侯,也有着一种“好感”。 像长辈,像大哥哥,有崇拜也有敬畏。 颇有一种,对待沙拓阙石的感觉。 “与其说靖南侯看重的是主上,倒不如说是看重了我们的集合。”薛三说道。 梁程的用兵之法,瞎子对时局的分析,四娘的手艺等等。 “也不能这般说。”瞎子反驳道:“这不是我和你抬杠,主上已经走远了,这会儿说他坏话也没什么不对的; 但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主上身上有一种魅力,他能掌握好那个度,能和那种大人物,搞好关系。 如果说人家是扮猪吃老虎的话,那么主上所擅长的就是装成柯基。” “等下次主上晋升后,我会把你这句评价转告给主上。”薛三嘀咕道。 “只是可惜了,要是五代十国时期,说实话,铁了心跟着靖南侯混,倒也不错。”瞎子回头看了一下城墙下,道:“罢了,咱们还是先把手头的事儿给处理好吧,城墙的修建进度还得加快。” 四娘点点头,道: “我会吩咐下去的,就算多累死一些奴隶也无所谓,到时候再找个理由杀一些野人的监工,那些野人奴隶反而会对我们更感恩戴德。” “四娘,该怎么做你直接做就是了,别说出来,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罪恶。”瞎子继续吃着橘子。 薛三则蹦跳到了墙垛子上, 道: “我说,要不要派人去通知一下前面的阿程?” “不用了,靖南侯自己有主意的,说不得他们根本不会去和阿程汇合,而是直接自己穿行过天断山脉,去漫步雪原。” 薛三身子抖了抖,道: “瞎子,你明明有女人了,怎么现在说话的感觉越来越有阿铭和阿程那股子味儿了。” 瞎子没理会这茬, 转而对四娘道: “做事吧,万事开头难,现在最清闲的人也出去了,咱们也没借口不拼死力气了。” ……… 郑城守心里苦,讲真,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想去雪原的。 光是个天断山脉,他上次进去时就已经待腻了。 也无怪乎晋人将野人驱赶出三晋大地后只是隔三差五地去天断山脉里打打草谷没有费尽心思地去斩尽杀绝,一来是天断山脉内的环境确实恶劣,就算把地方打下来也没有太大的开发价值,这就和燕人对于荒漠是一样的,二来则是真正能打的野人在雪原,除非晋人学乾国人在天断山脉里玩儿土木工事,耗费巨资以及人力修建出成片成片的堡寨,否则你把他们打出去他们过一会儿还是会回来。 是府邸后宅的汤池不热乎还是四娘的针线活生疏了? 自己好好的日子不去过,非要翻山越岭地去雪原上挨冻? 但靖南侯就在自己身边,郑凡连抱怨勇气都没有,平日里说话时可以随便一点,那是为了显示亲近,人大人物做久了,可能就喜欢你这种“亲近感”。 但在这种“军律”问题上,敢去扯皮,那就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除去刚进山的两天,还能看见梁程部队所留下的痕迹外,接下来的四五天,基本上就见不到了。 两个人可以通行的道路大军很可能就走不了,所以梁程应该是去清扫另一条路线去了。 好在郑凡骑马的本事伴随着几场大战下来,也算是练出来了,外加七品武夫的体魄也不是摆设,长时间策马奔腾也不会再将双腿内侧磨烂。 终于,在入山的第七天,翻越过最后一道山谷后, 雪原, 就在眼前了。 说是雪原,其实并非完全被冰雪覆盖,事实上,这里应该是一片极为宽阔的牧场,大自然的气候条件在这里玩儿了两个极端。 一年的时间里,这里有半年时间是草木丰盛,还有半年时间则是冰雪覆盖。 眼下,冬日已经过去,春日早已经来临,但眼前的雪原依旧残留着白茫茫的痕迹,倒是有几块地方稍稍呈现出了一抹春意。 郑凡和田无镜在山坡下休息,郑城守去拾掇了一些干柴过来,引燃了篝火,开始烧热水,同时拿出自己携带的干粮,和田无镜分着吃。 田无镜吃饭不挑食,好菜能吃得津津有味,干粮啃起来也从不皱眉。 有时候郑凡心里也怪,眼前这位侯爷大概是自己所见过的这么多人中,最莫得感情的机器。 “先前在盛乐城里所见的那个女子,是你内子?” 其实,按照年纪来算,四娘应该是郑凡小姨; 但很显然,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田无镜不会真的天真地认为郑凡只是把人家当女佣。 “是的,侯爷。” “打算何时要孩子?” 郑凡愣了一下,莫得感情的机器居然要和自己聊“育儿经”? “蛮族未灭,何以为家?” “说人话。” “箭还没中靶。” 不光是没中靶,是还在进行新兵训练,还没能进靶场。 “当你准备要当一个父亲时,感觉,真的会不一样。” “是,是,侯爷是希望有一个小郡主还是小侯爷?” “我喜欢丫头。” “末将也喜欢丫头。” 郑凡将烧开的水倒出来,递给了田无镜。 “也不晓得这一仗打完回来时,能不能赶上她临盆。” “侯爷………” “是我思虑多了,上了战场,不能被这些所左右。” 郑凡低下头,将手里的馒头放开水里泡了泡。 “南门关只要能卡死,这一次再帮司徒家料理掉野人,新晋之地,就算是彻底稳下来了。” “是的,侯爷。” 南门关就是燕军入晋虞慈铭亲自开门的那个关口,守住那里,无论是那些小国还是乾国,就入不得晋土,同时最东边的司徒家只要能稳住,就能帮忙看着楚人。 理论上而言,这新晋之地,就算是被燕国彻底收入囊中了,至于晋地之民的反抗,只要燕国自己不乱,根本就不会成什么气候。 按照瞎子的分析,既然燕国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没有去夹击成国,那么很显然,还是将目标落在了乾国上头。 “郑凡。” “末将在。” “你差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很多,连本侯自己都没想到。” 别人,送的是金银,是财货,是亮亮堂堂且要很长的礼单。 郑凡则是送的很多女人生孩子需要用到的小件儿,甚至还有一些温和进补适合孕妇吃的安胎药材。 普通人是不敢往侯府里送药的,没人敢担这个干系,但郑凡就敢。 另外,还送了一些年糕、馒头,这些寻常人家送红喜蛋时会送的不值钱礼件儿,十分接地气。 “末将寻思着,其他的东西,侯爷那里应该也不缺的,所以………” “你费心思了。” 这是靖南侯第二次说这个话了。 “末将应该费心思的。” “鹃儿说,她最喜欢你送的小孩子穿的肚兜,你内子绣的?还有其他的一些衣服,够孩子穿到五六岁的了,针线上完全没得挑。” “是,小孩子皮肤嫩,穿衣得谨慎一些。” “鹃儿也是这般说的,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后,想请你内子过去,向她学习针线活。 她说她前半辈子拿惯了刀,等到有了身孕后才觉得,女人的手,似乎拿针更合适一些。” “到时候末将会带着内子上门恭贺侯爷喜得贵子。” 田无镜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块干粮, 拍了拍手, 却没急着站起身, 而是看着郑凡, 道: “鹃儿还说,郑城守待娃儿贴心,既然以后孩子得穿着郑城守送来的衣服,那不如让孩子认郑城守当干爹?” 这是问句; 而且, 郑凡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杜鹃问的话,还是…… 惊喜么? 做你大老板孩子的干爹? 这孩子的干爹,这世上,可能只有燕皇和镇北侯有这个资格,但现在,自己居然也有了这个资格。 惊吓么? 因为做田无镜的家人,认田无镜的孩子做干儿子,以后……… 想想看燕国百姓对田无镜的态度吧; 郑凡其实也没料到,啃着干粮,喝着开水,居然能遇到这个问题。 不过,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善于明哲保身的郑城守,在此时却一反常态地不想去算计来算计去了,他想纯粹一点,想随意一点。 毕竟,装孙子,不是因为喜欢这种装孙子的感觉。 郑凡点点头, 没有装出欣喜若狂喜不自禁深感荣幸的样子, 而是很平静地回应道: “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四章 疤痕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雪原上是有牧民的,很长时间以来,雪原上的战马一直是三晋骑士最重要的战马来源地之一。 在大燕两位侯爷入晋之前,晋人一直认为,自家的骑兵足以和大燕铁骑抗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晋人,不缺马。 早些年,是通过战争掠夺,再之后,伴随着燕国那边将蛮族按下去了,东西方的“丝绸之路”的开通,使得大家更愿意坐下来做生意进行了。 很多居住在天断山脉里的熟野人聚落,在贩卖天断山脉里的“宠物”妖兽之余,实际上还做着战马二道贩子的交易。 “司徒家所面对的那位野人王,最早开始就是通过经由天断山脉做生意而发家的,军械、甲胄等等,都是通过和晋地的交易而来,工匠、医者、学者,都是他搜罗的对象。 甚至,这位王,还曾经来过我大燕的北封郡,根据密谍司事后的探查,他很大可能曾在北封郡做了六年的侯府杂役和镇北军辅兵。” 辅兵,是一种介乎于民夫和正规军之间的一个兵种,不忙时,需要承担一部分民夫的工作,真打起来时,随时都要准备上前线厮杀。 北封郡那个地方郑凡待了半年,也清楚那里的风气,说是多民族大杂烩也毫不为过,各族人群居复杂,归顺的蛮族在镇北军里当低级军官的也有,所以一个野人,在镇北侯府下面做事,实属正常。 “这是来偷师的?”郑凡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只能说疑似,但很大可能,是真的。 而且,有痕迹表明,他还去过乾国,只不过在乾国没有待多久,就随着那支商队回了晋国。” “要是能多在乾国待待就好了。”郑凡调侃道。 管你什么英雄盖世,在乾国待久了,也就变成绕指柔了。 不过,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燕国的密谍司,竟然愿意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查找那位野人王曾经的踪迹。 一如姚子詹曾说过,大燕六个成年皇子,银甲卫一直关注着,乾国人一直在研究着大燕皇子的性格、脾气乃至于是……能力。 这是一种重视,而眼下,燕国朝廷很显然,对这个野人王,极为重视。 “司徒家现在的局面,不是很好。” “被打败了?”郑凡有些诧异道。 因为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打起来真叫一个砍瓜切菜一般容易,甚至梁程估摸着都总结出一套打野人聚落的攻略了。 雪原上的野人应该比山里的野人厉害一些,但也不至于强得离谱才是。 郑凡将面前烤着的羊腿切下一大块肉,递给了靖南侯。 现在,他们是在一处牧民的帐篷里,花了银钱从牧民手里买来一顿“烧烤”。 这处牧民应该属于附近的一个野人部落,趁着开春赶着牲口往外围进行迁移放牧。 “我军平灭闻人家和赫连家,司徒雷那位成国皇帝,并非是一战都不敢打就故意带着主力去了东北方向。 而是那边的边关告急。 那里的司徒家守军因为遭受了野人袭扰,主将率军主动出击,结果被埋伏,全军覆没,野人趁势挥兵南下,一连破掉了司徒家在雪原的三座城池。 就是司徒雷亲自率军过去后,也曾为了夺回那三座城池而迅速发动了战争,可能,也是因为刚刚登基,所以更为迫切地想要一场大胜。” “败了?”郑凡好道。 靖南侯点点头, 道: “败了,司徒雷本人受伤,司徒家兵马损失惨重,剩余兵马退守雪海关。” 雪海关这个地名郑凡知道,瞎子曾提起过,雪海关很早以前是早期晋国开拓者将野人驱赶出去后所修建的,因为晋国最东北方向,因为天断山脉不再延伸,所以有一大片的开阔区域,不能像晋国其他地方一样,直接凭借着天断山脉将晋人和雪原隔离开,所以才修建此关。 不过随着数百年来晋人一直对外开拓,心情好出门打打野人心情不好更要出门打打野人发泄一下; 雪海关早就不是实质控制区域,晋人的势力范围,早已突破了雪海关将大一片雪原给囊括了进去。 所以,司徒家的接连大败,相当于是将晋人先祖百年间对外开拓的区域,又给吐了出去。 而要是雪海关再被攻破,野人的大军就大可如蝗虫寻找到口子一般,直接铺散开去。 似乎是看到郑凡的脸色变严肃了,田无镜咬了一口羊肉,一边咀嚼一边道: “野人并非有多强,而是司徒家大意了。” 郑凡点点头,他相信田无镜的判断,就像是相信梁程一样。 “野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蛮族的。”田无镜说道。 蛮族哪怕现在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人家也只是因为王庭衰落,无法整合到一起罢了,其本身的战斗力还是极为可怕的,郑凡队伍里就有不少蛮族兵,很好用。 反观郑凡现在还没将野人编入军伍,只是拿他们当劳工,就算以后打仗时征发臣服自己的野人去打仗也只是辅兵的角色。 “不过,司徒家现在最为艰难的是,先前两场打败,虽说损失惨重,但还没真正动摇司徒家的筋骨,只是,城池丢失,导致野人获得了更多的甲胄器械以及工匠人口的补给,野人的实力和士气在此时都处于巅峰。 司徒家的大军一时间被堵在雪海关一线几次试探性地往外开拓,都被打了回去。” “所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以一支兵从盛乐城向北,出天断山脉,入雪原,再疾驰向东,攻击野人的后方,为司徒家减缓正面战场的压力?” 靖南侯摇摇头。 “还请侯爷明示,末将愚钝。” 田无镜微微仰起头, 缓缓道: “不是兵,也不是为了帮司徒家减缓正面压力。” “那是?” “打垮他们。” “………”郑凡。 郑凡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画漫画时为了剧情需要随手画出来的一个龙套,自己的作用,就是和田无镜对话,然后引出田无镜最后的装逼。 行吧, 你自己又能打不算,带兵更能打,你说打爆他们就打爆他们,你牛逼,鼓掌。 就在这时,帐篷外面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这处牧民家庭只有一对老夫妻和一个青年儿子,儿子还没娶妻,从这么一串脚步的力道来看,显然是好多个成年男性。 田无镜将手中的羊骨头丢在了地上,抽出一条羊毛毯一边擦手一边道: “看来,你先前说的他们热情好客,做不得数。” “侯爷,我当时只是为了提醒您,我用的是反问语气。” 当时,郑凡的建议是,这处牧民,直接一家全杀了最为干脆。 毕竟自己二人的打扮实在是过于碍眼,外加因为年前燕晋大战,导致商路到现在还没恢复,自己二人出现在这里,委实过于可疑了。 帐篷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三个成年男子,牧民老夫妻的成年儿子则在帐篷外向里面看。 进来的仨人,一人着皮甲,另外二人则只穿袍子。 披甲那人左侧脸颊上有一道疤痕,看起来是新伤。 “激励古瓦利亚呀!!!” 披甲人将刀口对着郑凡和田无镜大吼道。 郑凡对着披甲人道: “哇卡西瓦扩多一米马斯!” “………”披甲人。 田无镜饶有兴趣地看着郑凡,道: “你会说野人话?” 郑凡谦虚道: “他在问我们是不是奸细。” “哦。”田无镜点点头,“郑城守还真是博学。” 正当郑凡准备再谦虚几下时, 田无镜转而看向披甲人,说了一串郑凡听不懂的话。 披甲人和那几个野人闻言面色顿时一变,显然,他们是听得懂的! “…………”郑凡。 好特么尴尬啊! 田无镜又道:“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成分复杂,各有方言,但雪原上的野人,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大夏天子派虞氏开拓三晋之地时,这语言就在三晋之地流传了,是古语的一种。” “侯爷,您才是博学,末将,末将佩服,佩服。” “你翻译得不错,意思是对的。” “侥幸,侥幸……” 这时,披甲人和另外两个野人举起武器,冲了过来。 下一刻,郑凡抽刀而出,身上气血迸发,对着披甲人就直接砍了下去。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强横的气浪直接炸起,还没等郑凡刀落下呢,这三个野人连带着众人所在的帐篷就一起倒飞了出去。 郑城守的刀,砍了个寂寞。 而那些野人连带着牧人一家,也都重重地摔倒在地,纷纷捂着胸口,十分难受痛苦的样子。 “补刀。” 田无镜说道。 “是。” 郑凡走过去,一刀一个,像是砍柴一样,将重伤倒地的这几个野人全都杀了,一个没留。 田无镜缓缓地走了过来,指着那具披甲人的尸体道: “他是野人王的手下,或者可以说,是追随者,那位野人王的影响力,居然已经波及到了这块区域。” “是因为脸上的那道疤么?” “是,因为野人王的脸上这个位置,也有一道疤痕,所以他的追随者认为,这是勇武的象征,也都纷纷跟随效仿。” “原来如此。” “你见过镇北侯府的郡主吧?” “末将见过。” “觉得如何?” “端庄典雅,大家闺秀,贵不可言。” 毕竟郡主以后是人家的外甥媳妇儿,总得说好话才是。 “十余年前,郡主还是女童时,曾因自己的爱驹在被照料时出了纰漏,对养马人行了鞭刑,事情传到老夫人耳里,郡主被呵斥,禁闭一个月思过。” “难道?” 田无镜弯下腰,伸手抚摸着尸体脸上的那道疤, 点头道: “他们以为象征着武勇的疤痕,不过是当年那位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一鞭子抽出来的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五章 杜鹃花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密谍司探寻到野人王的相貌特征后,佐证了这件事,才大概确定了这位野人王当初的行迹。” 郑凡点点头,心里则是想着: 所以,如果当初郡主再任性一点,再跋扈一点,再嚣张一点,不是抽鞭子,而是直接将其斩了,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野人之乱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没这位野人王,也会有下一位,甚至可能会更厉害; 这种事儿,本来就没办法去假设。 “侯爷,末将先把这些尸体给处理掉?” “不用了,让他们警惕一些也好,也省得龟缩在一起。” “哦,好。” 田无镜翻身上马,道:“再向东边走一走咱们就回去。” 郑凡哪有质疑的余地?只能跟着翻身上马,和田无镜一起向东边雪原继续深入。 雪原很辽阔,一定程度上来说,雪原不比荒漠面积小,但和荒漠一样的是,绝大部分区域是无法供人生存的。 二人策马向东又行进了几天,途中遇到了好几个部落的人,甚至还引起了一队野人哨骑的追逐,不过田无镜这次没有再去动手,而是选择甩开他们。 随后,二人开始返程。 数日后,郑凡和田无镜又回到了天断山脉中。 大军行进速度肯定不会那么快,因为郑凡和田无镜出发时就是一人双马,在雪原上还抢了野人的马匹进行更换,大军行进时,所需要花费的时间比二人行动可能要多上三倍不止。 估摸着算算时间,可能等到大军过来涉足雪原时,雪原的冰雪该消融都应该消融了,也该进入雪原一年之中最为“充满生机”的时刻。 “在想什么?” 田无镜问道。 “侯爷,末将是在想侯爷这次出兵的时机选取得很巧妙,当我军兵入雪原时,恰好是雪原野人最重要的生产时节。” 之前攻打乾国时也是这般,一场大战,从冬日开始,到入春结束,和真正的杀伤相比,最大的影响还是在于毁掉了乾国北方疆域的春耕。 靖南侯闻言,道: “镇北侯府用这一招才是最娴熟的,近些年,可能在斩首数目方面比数十年前少了很多,但总挑选在蛮族最为难受的时候出兵。 兵者杀人,不仅仅局限于战场上。” “末将受教。” 这真的是田无镜在提点自己了。 用比较现代化的思想来阐述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战争不是单一存在的形态,如果上升到国战层面的话,那影响当真是方方面面的。 利用战争的方式,阻断对方的生产,从而使得其内部发生“灾荒”,可能在直观的人头数据上不会那么亮眼,但实际的创伤可能比让他们大败一场更为煎熬,也就是所谓的消耗地方战争潜力。 “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不过一个是势,一个术,没有术的支撑,势就只是空中楼阁。 乾国的朝堂上,大才者不少,就是那位官家,也不是俗物,但正是因为乾军不敢野战,所以谋划得再好的势,也终究是竹篮打水,无法付诸于形。 蛮族数十年来之所以要一直忍受着镇北侯府这种方式地削减和打压,也是因为在正面,他们打不过镇北军,一旦镇北军无法形成术上的压制,势上的反馈,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郑凡回味着这些话,一时间居然忘记去拍马屁了。 田无镜看着郑凡思索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接下来的数日,郑凡都会去问田无镜一些问题,大多数都只局限于军事方面,田无镜也都会做出回答。 至于家长里短的话,田无镜再提起,郑凡也就没有再主动去往那边靠。 一直到, 二人终于离开了天断山脉,回到了盛乐城。 这一进一出,差不多花费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盛乐城的城墙,比离开时,又多修出了好几段,城外,也立起了整齐的军寨。 靖南侯治军严谨,其麾下靖南军更是以军纪森严著称,这种森严不仅仅体现在不烧杀抢掠方面,而是在于作为以骑兵作战擅长的军队,居然在扎营时也能做到一丝不苟。 “侯爷,回城里先………” “本侯先行回军寨,郑城守明日正午之前整顿三千兵马随行出征。” 明日? 郑凡很想爆粗口,但还是忍住了。 最后只能拱手领命。 随即, 田无镜径直去了军寨,郑凡则回到盛乐城内。 城墙的修筑工作已经停止了,大批奴隶被调往了后勤方面,开始辅助刚到来的三万靖南军铁骑的后勤保障工作。 等郑凡回到府邸时,发现府邸内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大军既然从这里出征,所需要的准备工作自然无比巨大,而且,绝大部分工作都落在了盛乐城上,一方面来说,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是靖南侯对你的信任,另一方面,这也是你遭的劫,你躲不过。 一入后宅,郑凡就如同争分夺秒一般,在汤池水还没放好时就已经躺进去了。 四娘也停下手中的工作赶来伺候主上洗澡。 “主上,这次咱们为了支援大军出征,家底子损耗太多了,合着上次在京畿之地靖南侯分润给咱们的那部分财货,这次得基本都支援上去。” 郑凡拿着毛巾擦了一把脸,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你脑壳上还顶着“燕人”的旗号,你就得为此付出代价也尽到义务。 也得亏四娘当初在京畿之地贪墨了不少,后来又有了赫连家宝库的补充,再者滁州福王墓里的财货也很快会被商队给偷运过来,正是有了这些“脏银”,盛乐城才不至于在这般大规模的营造下破产。 所以,郑凡忽然也有些理解古代那些贪官的“火耗银”了。 这次大军出征,这三万靖南军,真的就只是“轻装”过来的,辎重没带,补给没带,民夫也没带。 一切的一切,都得从盛乐城这里支应出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打仗,能不能发财。”四娘在心里盘算道。 “喊梁程进来。”郑凡说道。 梁程在前些日子就率军回来了,比郑凡和田无镜回来得要早许多。 四娘闻言,穿好衣服,出门喊了梁程进来。 “主上。” 梁程进来后,在汤池边蹲了下来。 四娘则去泡茶,在外人面前,不适合做什么亲昵的举动。 “这次靖南侯的意思是,我盛乐城出三千兵,那一千靖南军咱们就带着。” “还归我们?” “出钱出粮出民夫,这一千靖南军他靖南侯还好意思拿回去?” 梁程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其余的两千人马,你自己酌情补足,另外,这次出征雪原,如果大军作战顺利的话,相信会有很多的斩获,战马、奴隶、牛羊,你另外组织剩下的兵马,让瞎子和四娘来负责。 对了,四娘……” “主上,奴在。”四娘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你和瞎子做好接应工作,这次咱们是去帮司徒家打野人的,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这边附近的司徒家驻军会有什么动作,防御松懈一点也无所谓。” “那附近的坞堡和豪强呢,主上,他们这些日子可是被咱们劫掠压榨得狠了。” 田无镜的旗号,真的很好用,那些坞堡主和地方豪强为了不被灭族,都忍痛捐出了工匠和粮草,甚至还被强行征发出来了不少民夫。 压榨得狠了,难保不会因此出什么乱子,现在三万靖南军在侧,这些堡主豪强们自然各个温顺得跟个乖宝宝一样,但等到大军出征,盛乐城也因此空虚下来后,保不准谁会铤而走险。 “告诉他们,这次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大军出征之后的战利品,需要人接收,这个盘子太大,我们吃不下来,大家一起上。 号召他们出人出力,让他们保持住从咱们盛乐到雪原的这条线,然后前方下来的战利品,大家就一起吃。” 梁程闻言,不由得笑道: “主上这一招极妙,这样一来,一则可以拉拢咱们盛乐附近方圆百里的豪强坞堡,二来可以确保大军的后路,一旦前方失………” “闭嘴!!!” 老子这次要随军出征的! 梁程闭嘴。 “这次出征,按照我的推测,应该是以长途奔袭闪击战为主,大量的缴获是没办法慢慢运回去的,所以需要接运。” “奴家晓得了,请主上放心。” 郑凡抠门习惯了,且没了小六子这个备胎输血之后,要开始自食其力后才越发懂得生活不易。 梁程领了吩咐后就下去了, 四娘开始帮郑凡擦背, 正准备按照既定流程玩针时, 郑凡摇摇头, 说出了句老夫老妻常说的话: “洗洗睡吧。” ……… 当你的上司是个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时,你会很郁闷; 而当你的上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事业狂时,你同样会很痛苦。 难得在床上睡了一个好觉的郑凡大清早地就在四娘的帮助下着甲,然后马上上马去和盛乐城外梁程整备好的三千盛乐城兵马汇合。 这三千人马,一千是靖南军,剩下的则是秃发家的族兵以及晋兵组成,郑凡的老底子则被留在了家里。 当然了,站在郑凡的立场,这是在保存实力,但站在晋兵和秃发家的立场上来看,这简直就是郑城守开恩,给自己送功劳。 尤其是晋兵, 面对着曾打爆过他们的靖南军, 这会儿又要和靖南军一起出征,可以说是相当得激动,而且对战争的信心无比充足。 这道理,就和你曾经玩游戏被大神教育过,结果大神又邀请和你组队开黑让你抱大腿一样。 阿铭还没从燕京回来,他不在,出征的郑城守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慌。 薛三、樊力随军出征,瞎子和四娘留守,毕竟,和战局相比,老家的后续运作才最为关键。 上午时分,盛乐城兵马就已经开赴靖南军大营外停驻了,全体下马盘膝坐着休息。 虽然在甲胄上还有些不整齐,但有着一千靖南军打头,这三千人马还真有一股子精锐气息流露而出,足以可见梁程这段日子的以战练兵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郑凡也坐在那里等着,在其身侧,坐着梁程、高毅二人,秃发承继和秃发素则坐在后头。 在正午前一点点,军寨的大门大开,靖南军骑兵开始出寨,而当那只貔兽的庞大身形以及那一身鎏金甲胄出现时,坐在自家军队方阵里的郑凡感受到了四周传来的热切和激动。 老百姓可能会对田无镜很是反感和恐惧, 各方势力大佬会对田无镜这个人十分猜忌, 但底层士兵的想法就很单纯,他们只知道田无镜会打仗,跟着他,能打胜仗,自己能更大概率活下来。 管你是什么杀神人屠,丘八们根本就不在意。 让郑凡诧异的是,自己手底下的这些晋兵,居然也一个个露出了“崇拜之色”,这是被揍出爽感来了? 郑凡默默地记在心里,等这次出征回去后,还是得让瞎子进一步加强思想建设啊,自己花钱养的兵马,怎么能去崇拜别人? 时候差不多了,郑凡看了一眼梁程,梁程举起刀,大喝一声: “上马!” 三千骑士翻身上马。 这时,一名靖南军校尉策马而来,目光直接落在了郑凡身上, 道: “侯爷令,郑城守随扈中军。” “末将领命!” 郑凡策马而出,告别了自家的兵马,去了田无镜那里。 讲真,郑城守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了,不管谁是主将,都喜欢把自己调在身边,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说话好听? “郑城守,民夫辎重呢?”田无镜问道。 明显民夫和辎重数目过于少了一些。 “回侯爷,先前末将派部下进山为大军开路时,就提前在大军所经之途藏匿下了粮食,足以大军过山脉时所用。” 田无镜闻言,点点头, 道: “做得好,记你一功。” “谢侯爷。” 正午的阳光下, 以盛乐城部为先锋军, 三万多大军开拔。 而这一天, 历天城侯府内, 杜鹃正照着四娘的针脚开始自己尝试针线活, 却怎么绣都绣不满意,只觉得珠玉在前,自己绣得东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少顷, 她放下了针线,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撒照在她的俏丽的脸上, 而她的手则放在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 窗外, 那个男人亲手栽种的杜鹃花, 开了满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六章 黑龙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三日,三日之内,南坡山下集结,每个人腰上都必须给本座系个野人脑袋,甭管是不是雪原野人派来的探子还是附近打猎的野人,甭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谁回来时少了那颗脑袋,本座就扭下他的脑袋替他挂自个儿腰上!”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山林河谷之中,薛三面前跪伏着五十个自己这阵子一手“填鸭式”教育训练出来的手下。 盛乐城的兵马在梁程的带领下作为靖南军的开路先锋,在前面引路,而薛三这支人马则在先锋军的前面。 虽说山内这条路线已经被梁程清扫了一遍,为此又拔掉了好几个寨子,但天断山茫茫,地形又复杂,天晓得还会不会有什么漏的杂鱼。 同时,还需要警惕雪原上的野人对这里的渗透和监控,薛三不会指挥大军打仗,但也清楚这支兵马的动向一旦被提前发现,雪原野人集结个兵马在燕军出山的道儿上来一波埋伏,燕军再能打,那也得因此吃瘪。 “都去吧。” 一时间,众人纷纷没入附近林子之中,只留下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着的是山楂。 “哪儿搞到的?”薛三低头看着这个手下。 这个手下,薛三很看重,不是因为其多么优秀资质多么好,而是因为这个人的名字,他姓戴,名立, 叫戴立。 就这个名字,就由不得薛三不去多注意他,这戴立也上道儿,见主官对自己有些“青睐”,所以也就特意过来经常拍个马屁联络联络感情什么的。 “小人自个儿的,本以为能一直陪在大人身侧,就先替大人背着,这不要和大人暂时分开了嘛,就交给大人了。” 薛三伸手接过了山楂,点点头,稍微温和了一点,道: “小心点儿。” 戴立感动得不得了,忙跪下来对着薛三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身没入山林之中。 他是晋人,降兵,在盛乐城军队体系里,算是最差一等的了,所以在这个时候,能得到薛三的认同,只会加倍珍惜。 其实薛三只是觉得别人死不死无所谓,这货要是死了,总会给人一种极为晦气的感觉,不吉利。 而且,进山之后,他就让自己手下对自己改了称呼,既然主上是厂公,那么自己就叫局座吧。 伸手抓了一个山楂,丢嘴里,慢慢咀嚼着, 薛三对着面前的溪水解开裤腰带, 舒舒坦坦地放了一波尿, 晃晃, 再往上游走了几步,弯腰蹲下来,开始洗手。 靖南侯这个人,三儿是挺喜欢的,不是因为他和自家主上之间的关系,而是觉得这个人打仗,讲究。 靖南军也有哨骑放了出去,扑杀行军路上的野人,在薛三看来,这才是正儿八经打仗的样子。 若是都像那李富胜那般,急吼吼地就上去干,那自己等人又有何用处? 唉,不懂得用密探去开视野,简直是对战争艺术的亵渎。 用水拍了拍脸, 薛三又做了几个伸展动作, 然后其身形也化入了前方的山林之中。 ……… 大军行进的速度自是不可能太快,但为了节约时间,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被刻意地减少了,好在到底不是快速奔袭,对于这些经历过战事的靖南军精锐而言,倒不算如何困难。 一连行军十日之后,靖南侯终于下令扎营休息。 人需要拾掇拾掇,战马也需要拾掇拾掇。 郑凡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前面,秃发素端着刚煮出来的面条递送了过来。 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个人嘴里没个把门儿的, 还是秃发承继这厮在看见过四娘之后“揣摩圣意”,以为懂得了自己的口味, 所以这段行军之时,一有机会,他就让秃发素到郑凡跟前来伺候。 如今大军休整,扎营歇息,且要一连休息三天,正适合做做运动不是。 郑凡自带了辣椒面儿,撒上一些在面条上,直接开吃,行军途中,四娘又不在身边,能吃上这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吃饱喝足,接过秃发素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郑凡就回到自己帐篷准备歇息了。 人的身体,其实都有一个疲劳期,郑凡先前和靖南侯往返雪原没停歇,回来后马上又随军出征,哪怕身体上海吃得住,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已经很是明显了。 躺在帐篷内的毯子上,郑凡只想着放空自己。 这时,秃发素跪伏着进来,郑凡扭过头,看向她,她也看着郑凡,然后,她开始脱衣服。 其实,秃发素长得还可以,脸上确实是有些风霜和棱角,这是难免的,在盛乐城这个地界,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混口饭吃,想再和乾国大家闺秀那般保养得好也不现实,而且,她身材也的确是很好。 听三儿说,她有一儿一女,丈夫在五年前就得病死了。 “穿上吧,我没心情。” 秃发素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又将衣服给穿了回去。 “你以后就留我身边吧,照顾吃喝就行。” 郑凡懒得再去说太多了,秃发承继将她派过来,意思本就很明显了,哪怕自己不愿意,也没必要让这个女人陷入两难之地。 这个世界的风气就是这般,连温苏桐那种士大夫阶层也动不动送孙女送女儿的,你也无法要求一个地方豪强的小族长能有多少的节操。 “帮我盔甲和刀擦一擦,辛苦了。” “是,主人。” 秃发素对着郑凡行礼之后缓缓起身,将郑凡的甲胄和刀带出去擦拭。 郑凡则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多睡一会儿。 说实在的,对这一场战争,他并不是很热衷,如果硬要选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够埋头在盛乐城里种个几年的田,就当玩大富翁游戏也很有成就感的不是? 又或者,种田之余可以带着四娘便装伴随着商队,去乾国江南看看走走,看看寺庙,看看道观,看看那些文人雅士是如何在大冬天也依旧要打着扇子装扮风雅的。 甚至,还可以去找个门派,学学什么东西,又或者,去燕京找个魔法师斗气什么的,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弄个魔武双修。 这个世界,还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没有去探知也没有去体会,结果自己现在只能继续躺在潮冷的帐篷里发呆。 郑凡深吸一口气,心里感慨道: 堕落了,堕落了啊; 手里有一座城有一点资本后,就开始想着过小资日子了。 要不得,要不得……… 这一睡,就直接到了天大亮,这么一通补觉后,精气神也终于回来了。 早食是疙瘩汤,没后世那么丰富,只是单纯地面疙瘩烩的汤。 而且,硬要说厨艺的话,郑凡觉得自己的厨艺比秃发素还要好不少,这个女人平日里明显不怎么做饭,至少,没真的把心思放在饭食上过。 唉,还是四娘好啊,又漂亮又温柔又会做饭。 吃好后,郑凡重新披甲,然后就在帐篷外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开始发愣。 明明自己也算是一军主将,偏偏被靖南侯喊来到中军里当了个吉祥物; 自己的部下被梁程带着在前面,那么也就使得此时的自己根本就无事可做,至少是在靖南侯喊自己去帅帐之前,自己没其他事儿可忙。 巡视军寨,轮不到自己,查看士卒士气,与自己无关。 这些日子来,郑凡觉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看历史时读到的那种“建军太监”。 等到快中午时,郑凡才接到靖南侯的命令去帅帐议事。 帅帐内,总共有四位总兵还有一干参将,大家都很安静地陪着靖南侯一起用午食。 午食很简陋,窝窝头就着水泡一泡,从靖南侯以下全都在吃这个。 郑凡进来后也有亲兵送来一份“忆苦思甜”餐, 无奈, 只能硬着头皮开啃。 其实大军并不缺粮,虽说心痛于为了支援这次出征消耗了这么多的财货和粮秣,但四娘和瞎子还是很大气的,反正都要被宰一刀,不如做得漂亮一点,至少付出了还能落个好不是。 所以在粮草上,可没有半点克扣,甚至还尽着好的来。 靖南侯吃完了, 其余人也都吃完了, 最后来的郑凡默默地将最后一块窝窝头塞入嘴里, 艹, 这绝对不是自家的粮食,这窝窝头里居然还有石子儿。 “呜呜…………” 郑凡被噎住了, 是的, 在帅帐里,郑凡抓着自己的胸口,很痛苦。 这时,旁边的一位叫王戈的总兵好意地走过来,帮郑凡拍了几下背,然后又接了一碗水过来给郑凡喝下去。 “呼…………” 舒服了。 其余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差一点点, 这次出征所战死的高级别将领就要诞生了。 田无镜扫了一眼郑凡,问道: “没事吧?” 郑凡摇摇头,然后又对着四周拱拱手示意抱歉。 王戈调侃道:“以前听谁说的,咱郑老弟以前是出身商贾之家,看来确实是过不得苦日子哟。” 这是善意的调侃,没什么针对性,从王戈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毕竟大家都清楚田无镜对郑凡的看重,不会傻乎乎地当面上眼药水。 周围一众将领闻言,也都笑了起来。 田无镜压了压手,众人马上安静。 “这一次出征,这些日子在山里的吃喝,可都是靠着郑城守的接济,你们,都欠郑城守一个人情。” 王戈等将领闻言,全都对郑凡拱手行礼,郑凡只能再度回礼。 “今日这顿,是本侯特意吩咐做的,先刮一刮你们肚子里的油水,省得等后日入雪原后那些肥嫩的牛羊把你们给吃腻了。” “哈哈哈…………” 众将大笑。 “再有一日路程我军就能穿过天断山脉,进入雪原,王戈,张诚。” “末将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一万兵马为右军,以王戈为主。” “末将领命!” “肖明轩,李定东。” “末将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一万兵马为左军,以肖明轩为主。” “末将领命。” “本侯提前一日启程,领本部一万骑,汇合先锋军盛乐城三千骑为中军,先一步入雪原,左右二军拖后,掩护追随本侯中军。” 众将齐声: “末将领命!” 说是帐中议事,但其实也没议论什么,整体的作战思路很简单,那就是老子领中军在前面带路,你们跟着我的路线跑。 什么进军路线,什么战略目标,什么方略规划等等,都不用理会了,你们跟着我的节奏来。 这就是靖南侯对这场战事的布局,郑凡清楚,这是建立在田无镜本人对雪原亲自探索的基础上的。 雪原茫茫,对于燕军将士而言,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初次入雪原作战,大家对雪原的一切都两眼一抹黑,你制定出再出色的作战方案也没什么用,一个弄不好,甚至会出现迷路的情况,反倒是这种,看似简单直接甚至潦草了一些,但却最为稳妥。 关键还是看田无镜这只导盲犬的发挥。 众将出了帅帐后就开始各自准备了,郑凡留在帅帐内,帮忙搬运一些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等到收拾妥当后,田无镜坐上了貔兽。 郑凡看着面前的貔兽,貔兽也看着郑凡,随即,这头貔兽居然还对郑凡翻了个大白眼。 “…………”郑凡。 “这次出征归来后,本侯帮你向宫里要一头来。” “多谢侯爷!” 这貔兽郑凡早就眼红了,而且田无镜帮忙要的貔兽,血统等级肯定不会低,不会像是许胖胖的那只独角兽一样。 然后再给它喂点儿灵丹妙药,催熟催熟,或者再喂点儿吸血鬼的血或者僵尸的血什么的,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血统。 中军一万兵马很快整备完毕,提前出发,一日之后,汇合了梁程所率的先锋军,总计一万三千余骑,开始出山。 ……… “昂达,这里的部落简直就是一群废物,他们愧对了星辰赐予的强壮体魄。” “阙木,我的好兄弟,请收起你的抱怨,他们已经给予了我们食物和水源,我们还要奢求什么呢?” “昂达,这里的部落很富有,他们应该将自己的勇士贡献出来,为王的大业奉献!” 昂达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兄弟憨厚得可爱。 他们是奉王的命令,领五千勇士西赴至此,因为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说,这块区域的山脉里,燕人的动作很大,不少原本住在这块区域山里的野人不得不逃出了家园来到雪原上谋存。 他们这支人马,其实就是过来警戒的。 而这里,原本就有不少部落的存在,这些部落因为毗邻天断山脉这一侧的缘故,几十年来,也学会了做生意,时不时地还会有商队过来,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比雪原其他地方的部落还要舒适。 当初,昂达陪伴着王一起走商时,曾经许多次地往返过这里,自然清楚商贸能给部族带来多少益处。 哪怕大头已经被那些来自燕国、晋国以及乾国的黑心商人赚去了,但雪原上的部落依旧能够获得最为珍贵的一些物资。 “阙木,不要和他们生气,王的威名,已经波及到了这里,你没看见这些部落见到我们到来时,主动送来了食物和水以及帐篷羊群么? 他们并不抵触被王领导,等到王解决了雪海关那边的战事后,王的旗帜将亲临这里,这些部落的勇士也将成为王最忠诚的追随者。” “可是,可是为什么其他人能在雪海关和晋人厮杀,我们却得这般远地跑到这里来? 晋人的兵马全都在雪海关,我们到这里来防备什么?” 这是阙木最为不解的地方,他和昂达都是王手底下的勇士,他渴望的是在战场上撕碎那些以前欺压在自己头上的晋人,而不是跑到这里来喝这里的羊奶! 昂达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野人的目光,还是太狭窄了,这一点,王曾不止一次地对着昂达感慨过。 而作为曾和王一同在外面行走过的勇士,昂达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么辽阔。 “我们在防备的,是燕人。” 昂达很认真地说道。 “燕人?燕人怎么会来这里?”阙木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能确定燕人绝对不会来到这里?” “这………可是………” 昂达沉声道: “晋人厉不厉害?” “晋人现在已经被我打败了,他们的皇帝也被我们击败了。” “糊涂,那只是晋人的一部分,晋人有三家,这么多年来,和我们部族不断开战的,只是晋人的一家。” “我知道,晋人还有两家。” “没了,现在已经没了,那两家晋人现在已经被燕人给吞并掉了,燕人占领了他们的疆土,捕获了他们的人口!” “那又如何?燕人如果敢来到雪原,我就率领勇士们将他们撕碎,我要将他们的头颅围成一圈,去祭祀星辰!” 昂达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眼前这个阙木,实力很强大,是王麾下战斗力最强的几人之一,但脑子……… 昂达回忆起了当年和王一起在北封郡时的情景,脑海中也浮现出了那支全身黑甲的镇北军身影; “阙木,请收起你的无知和狂妄!” “我………” “是,我也认为燕人不可能来雪原,因为我实在想不出燕人怎么会跑到雪原上来的理由,王也是一样。 这天断山脉里的异动,可能是燕人在清理附近的聚落,这很正常,以前晋人的赫连家在的时候,也会是不是地进山来扫除聚落。 但正是因为他们是燕人,所以王宁可将你和我派出来到这里来看着,你不知道燕人在王心里的分量,你也从未见过燕人的强大!” 当年,还算年轻的自己和王在忙碌结束后,靠在镇北侯府外的帐篷里,两个人一起抬头望着星辰。 荒漠的星辰和雪原的星辰一样,都很亮,也都很清晰。 昂达记得王当时问自己:我们野人和蛮人,到底谁更强大? 自己沉默了许久,咬着牙回答道:蛮人更强大。 他们的战马更高大,他们的勇士身材更为强壮,他们的骑射功夫更为犀利。 王又问:那我们和燕人比呢? 昂达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无比强大的蛮人被燕人压制在荒漠上,结果,太清楚了。 尽管王后来又说,以后我们野人也会强大起来,我们会夺回当年大夏遗民从我们祖先手里夺走的故土,我们会变得和蛮人,会变得和燕人一样强大。 但燕人烙印在昂达心里的阴影,还是太过于深刻了。 以及那位………在王脸上留下那道疤痕的小姑娘。 那一天,王差点被处死,受了鞭形回来后,却一点都不愤怒和痛苦,反而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对自己道: 那个小姑娘,以后将会成为我的“后”。 “昂达,昂达!” 阙木的呼喊声将昂达从追思中吵醒。 “阙木,你可以不听从我的命令,但你必须要尊从王的意志,出发前,王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 昂达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那就请你记住,当你看见黑色的龙旗时,请放下你的一切高傲。” 阙木双拳紧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显然,他心里是万分的不服气。 昂达的手放在了阙木的肩膀上, 安抚道: “好了,等王的大军攻入了雪海关,你是有机会和燕人交手的,到那时,你完全可以证明自己的武勇。 现在,请帮我派人去通知附近部落的头人,问问他们,先前我让他们派入山中的部族勇士可曾有什么消息回报过来。” “哼。” 阙木转身出了大帐。 昂达则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唇, 有件事,阙木不知道,或者说,是整个部族,除了自己和王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根本就没人知道。 那就是王曾派出一支队伍,去燕京,希望和燕人的皇帝共同发兵灭了司徒家。 但那支使节队伍, 自此无了消息。 ……… 燕军出了山脉后,并没有即刻驰骋入雪原,而是重新进行了收整,做最后休息的同时,也要等一等后续左右两军,不说等到他们一起出来,但也得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 而这时,郑凡回到了自己部队之中,直接找到了梁程。 “主上?” “先别废话,我时间有限,待会儿还要回靖南侯身边去。” “这是田无镜在刻意栽培主上。” 打仗把你带在身边,没有比这个更奢侈的实习观摩机会了。 “大爷的,老子花了这么多心血养出来的部队,却不能亲自指挥,拉出一支人马后还得跑去做亲兵。” 不提这个郑凡还没这么大的怨气,好歹这支人马是自己拉出来的,就像是你辛辛苦苦买了一个玩具,结果你自己玩不了,反而有一个大哥哥抢过了你的玩具,对你无耻地说: 来,哥哥教你玩,你好好看着哈。 “主上这次是………” “哦,差点忘了,你快点跟我说说,这次到底该怎么打,别说得太具体,说点大方向的,我预感到田无镜待会儿要考我这个了。” 这些日子以来,田无镜一直将郑凡留在中军,时不时地会问郑凡一些军事方面的问题,有些问题比较深奥,还会刻意让郑凡去思考思考再回答。 就跟以前上学时老师留作业一样,第二天交作业。 郑凡就抽机会,跑到前军那里去找梁程,从梁程这里要到标准答案后,再回去第二天上午去找田无镜: “我深思熟虑了一晚上,终于有所明悟,您看对不对………” 每次回答完之后,郑凡都能感觉到田无镜眼里满意的神采,甚至有时候,郑凡的一些回答,还能让田无镜产生深思和感触。 所以,没人是全知全能的神,田无镜也是如此; 可能,在田无镜看来,郑凡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殊不知,他每天是在和另一个军事大家“交流”。 倒是苦了郑凡,因为担心自己抄来的标准答案过于标准,所以有时候自己还要刻意地忽略掉一些,模糊掉一些,让答案看起来,足够精彩,却不够完美; 能让靖南侯在听完答案满意之余,还有“指点”你的空间。 这样自己交了差,靖南侯也能获得爽感,双赢。 “主上,其实战略已经很清晰了,田无镜自己亲领中军,身后左右两军作为策应和接应,在结合雪原上的情况,应该要用的是群狼逐羊的法子,将羊群里的牧羊犬先咬掉,也就是专挑那些实力最强的部落去打,打掉了他们,剩下的部落很可能会因此惶恐,产生崩溃,且要抓住战机,要么不开战,一开战就要一路死咬下去,不能让这片雪原上的野人有诸多部落聚集起来产生联军的机会。” 这边梁程还在说着呢,那边身上脏兮兮的薛三走了过来,薛三已经失踪很久了,在大军还在天断山脉里行进时,他可能早就潜入了雪原,提前去摸索消息了。 “三儿,你离开这么多天,可是担心死我了。”郑凡说完后又马上扭头对梁程道:“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快点说。” 正准备来一波苦情戏码套路演绎一下的; 薛三:“…………” 随即,薛三凑了过来,道: “主上,我这里有一份最新的军情,主上你交上去换功劳吧,就说是主上你亲自探测回来的。” 梁程“呵呵”一笑,道:“三儿,你些天不在,不晓得主上基本每天都在田无镜的中军里上课。” “额………”薛三愣了一下。 郑凡无所谓道:“这个没事,待会儿我带三儿你去找田无镜汇报。” ……… “末将薛三,参见靖南侯爷。” 薛三主动过来行礼,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送了上来。 郑凡走过去,接过纸,和薛三眼神接触了一下,随即转身,将这张纸转交给了靖南侯。 靖南侯将纸给摊开,发现上面画出的,居然是眼前这块区域的几个势力的分布图,是用炭笔画上去的,有些粗糙。 其实,薛三本来想再画上等高线什么的,想想还是算了,不画蛇添足了。 田无镜很快就发现了一处位置的不对,道: “多出了一个部落?” “回侯爷的话,这支部落应该是近期迁移过来的,与其说是部落,不如说是一支兵马,驻扎在东北方向的一处青滩上。” “人数。” “回侯爷,五千人上下,半数披甲。” “确定?” “小的确定,不会有错。” “好。” 田无镜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郑凡,道: “本侯没记错的话,这也是你的手下吧?” 因为薛三的形象,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想不留下印象都难。 “是的,侯爷。” “你倒是会搜罗人才。” “末将只是为侯爷搜罗人才。” 田无镜直接无视了这一句拍马屁的话。 “看来,这多出来的一支兵马,应该是近期从东北雪海关一线调拨过来的,那位野人王,也确实是给我大燕面子。” 没人能料想到燕国会出兵,甚至是连郑凡在接收到命令之前也没想到过,但那位野人王却在战事最为紧张的时候,特意分出了五千兵马过来盯着这里,这份警惕,也足称优秀。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郑城守。” “末将在。” “接下来你以为如何,咱们先打哪一个?” 猜题猜对了。 “就打这个野人王派来的这支兵马。 在这附近诸多部落的眼前,将这支兵马击垮,吃掉,让他们从第一刻开始,就感受到我大燕铁骑的恐怖,让他们胆寒,让他们绝望,最终,让他们变成仓皇失措的羊群,而我们则是雪原上的群狼,一路将它们撕咬下去,让他们的鲜血,浸染这片雪原!” 梁程给的答案,郑凡精简了一点,最后还自己加了个“夸张”的修辞手法做收尾抒情。 可以看出来,田无镜很满意郑凡的回答。 “那位野人王在镇北侯府下面偷师了数年,居然真的折腾出了气候,现在,该轮到师傅收拾徒弟了。” 伴随着靖南侯一声令下, 上万铁骑开始移动,他们不再遮掩,也不再隐藏,大大方方地用自己胯下战马的铁蹄,践踏着这片脚下的土地。 铁骑奔腾之下, 黑龙旗帜,迎风招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七章 参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黑色的龙旗,携带着一股睥睨霸道的气势,自雪原上驰骋。 燕晋乾三国大战结束后,乾国上京禁军将门曾有过这样子的一种声音,那就是不能光看咱们烂,你也可以去看看燕人的燕京禁军,不也是一样烂么? 这种论调大有恬不知耻之感,但也从一定程度上描述出了一些确实存在的东西。 那就是一场大战下来,燕国真正调动的参战兵马近三十万,有李富胜李豹六万铁骑直抵上京城下,有靖南侯镇北侯领二十万铁骑十日奔袭血战连灭晋国半壁,也有许文祖携众军头于南望城下死战不退。 这么多场血战,唯独欠缺的,是燕国上京禁军的身影。 大战开始后,上京禁军被一分为二,一部被大皇子姬无疆率领协防北封郡,终到了蛮族未曾东进,一矢未发; 另一部则驻防在了马蹄山沿线,于初期确实是和晋人僵持着,打得难分难舍,但只有高层人才清楚,真正的主力,其实还是那五万靖南军后营兵马。 所以,乾国上京的将门勋贵们自然就有话说,别看他们每年耗费国库多少资财,打仗时差点连队伍都不能拉出来,你且看看燕国的京都禁军,他们又打了什么仗了? 归根究底,还是看野战兵马的强弱,所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乾国之所以在那一仗中如此狼狈,还是边军不能打,和咱们禁军老爷无关。 不过,伴随着乾国官家对禁军的整肃,多少勋贵因此被抄家流放,这种傻乎乎地声调,也很快就消匿了。 但不管如何,大燕的镇北军和靖南军,这两支野战兵马,已然成了当世之一等王牌,早初,燕人评论自家兵马时,还会将禁军加上去,凑个“三足鼎立”,现在连燕人自己都不往上加了,就只认俩牌子。 靖南军没有冲锋,而是以一种稳健的速度带着磅礴的威压向前有序推进,马蹄如雷,却无人东张西望,大家宛若一具架构紧密的整体,这种肃杀和纪律,远远地望上一眼,就足以让附近的牧民们胆寒。 雪原上生存的牧民,习惯了面对野兽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对带有威胁性的事物自然就有着一种敏感性,而当这支黑色的洪流出现在眼前时,很多牧民的第一反应,是绝望。 这不是夸张,也不能说他们胆怯,毕竟,只有无知者才会去一味地无畏,反倒是只有行家才能理清楚其中的真正蹊跷。 昂达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前方的黑色“乌云”,这一刻,他没有丝毫对于自家王“料事如神”“提前布置”的赞叹, 他的心里, 很是沉重,也无比的压抑。 燕人, 真的来了, 那象征着噩梦的黑龙旗帜,也终于在雪原上展露出了它的狰狞! 乌云,在前方停了下来,似乎遵从着某种极为古老的战争礼仪,双方列阵后,再开展一场真正地冲杀。 但这其中展现出来的,可不仅仅是“尊重”,更多的,还是一种有恃无恐。 阙木已经披上了甲胄,他的身材和樊力有的一拼,不过他胯下的坐骑则是一头身上遍布鳞甲的野猪。 没住过山林边的人是不懂得野猪的可怕的,虽然都带着一个“猪”字,但和家养的那种可不是一种概念。 而阙木胯下的野猪,明显是妖兽的一类。 “阙木,带着麾下的勇士,向东跑吧,去告诉王,燕人,真的来了。” 正一脸战意的阙木在听到这话后当即愣了一下,随即怒吼道: “昂达,你想让我做懦夫么!” “这不是懦夫,我们必须让王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还有,燕人的人马,比我们多。” “那又如何?晋人上次的兵马也不少,不也是被我们击败了么!” “愚蠢!” 昂达怒瞪着阙木,“你是王麾下的勇士,你的一切,应该献给王,请放下你的骄傲,去通知王关于这里的一切!” “派部族勇士回去就可以了,我阙木,绝不会当逃兵,我也会让你知晓,你所畏惧的燕人,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阙木挥手, 身后两个勇士举起了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雪原的野人比天断山脉里的野人整体上要“开化”不少,至少,在战争方面,他们更为有经验。 这号角声,基本上是通用的,各部召集麾下勇士时才会吹响它。 伴随着号角的响起,从斜后方,传来了震动声,一支支附近部落的年轻勇士自发地向这里聚集,有的是部落头人亲自率领,有的则是不顾头人的反对,跨上战马带上自己的弓箭就出来了。 这一幕,让昂达有些诧异,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附近的部落只是按时送上食物和水,并没有表示臣服和归顺,同时,昂达自己也没有去节外生枝,他认为附近部落的归顺只是时间问题,等王驾临这里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王的疆域。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一直被他认为四肢发达的同伴,居然在这段时间里不声不响地勾连了这么多附近部落的勇士。 阙木举起自己手中的大铁棒, 大吼道: “圣族的勇士们,在你们前方,是企图来践踏你们家园的敌人,让我们在星辰的庇护下,撕碎他们,用他们的鲜血和头颅,来祭祀我们的星空!” 附近的野人勇士一同发出高呼。 昂达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这支兵马的掌控,哪怕他名义上,是这支兵马的最高指挥者。 阙木扭头看向昂达,道: “当年,我们的祖先在夏朝遗民面前退却了,我们退出了我们的故土,我们退到了山里,我们退回到雪原。 但晋人竟然还不知足,他们还妄图对雪原上的我们进行再次驱逐。 圣族的现状,就是因为我们退得太厉害了,是王,是王教会了我,我们不能后退了,我们要抵抗,我们要战斗! 昂达,我知道你在畏惧什么,但你想过没有,一旦我们退却了,你很可能保存了这五千勇士,但你却将附近诸多部族,成千上万的圣族子民以及他们的部落和羊群,全都丢给了燕人。 看看这些正在赶来这里助战的圣族勇士吧,他们是受王威名的号召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渴望在王的旗帜下为了圣族的未来而战斗。 他们要的,是一个敢于带着他们向外地亮出爪牙的王,而不是关键时刻只知道逃跑的大首领。 昂达,你曾经和王一起去看过外面的世界,那就请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个一辈子未曾离开过雪原的愚笨之人, 如果连勇气都失去了,在这荒凉的雪原上,我们又还能剩下什么?” 昂达沉默了。 “昂达,你是我最尊重的智者,你的智慧,一直让我敬佩不已,但我只清楚一个道理,当狼群来到你的部落企图叼走你的羊时,你如果害怕和畏惧了,那么,狼群将会连你也一起吃掉! 昂达,你回去吧,去告诉王,燕人的黑龙旗帜出现在了雪原之上,而我,将为你,为王,拖延住燕人的马蹄。” 昂达深吸一口气, 抬起手, 道: “阙木,或许,你是对的,但请你重新选派勇士回去报信,我昂达,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好,我认同你的选择,但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阙木看着昂达,摇头道: “我不会退。” “我不用你退,但在真正开战之前,请让我去和对面的燕人谈一谈,王现在正在全力解决司徒家那帮晋人,王是不想在此时和燕人开战的。” “我陪你去。” “不,你留在这里,你要带领这些勇士,我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 “你阙木难道一直以为我昂达是怕死的懦夫不成?” 言罢, 昂达策马向前,一个人,一匹马,向着前方的燕人军阵。 近了, 越来越近了, 近到耳边似乎都能听到那黑龙旗帜在风中的“飒飒”之音。 “起!” 前排的靖南军骑士开始张弓搭箭。 田无镜抬起手,向右侧一挥。 “收!” 弓箭手收回了弓箭,放任那名野人单骑驶来。 昂达的目光,不停地在面前严整的军阵上扫过,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不过,这支兵马应该不是来自北封郡。 镇北军的甲胄没有那么鲜亮,他们更喜欢那种被风沙磨打过的古朴之色。 再一眼望去,看见对方中军位置身着鎏金甲胄骑在貔貅身上的将领。 昂达曾见过镇北侯的貔貅,也曾和王惊讶于这种异兽哪怕是在妖兽众多的天断山脉内也近乎是难以寻觅。 自己眼前的那只貔貅,其血统,应该不亚于镇北侯的那只坐骑。 所以, 眼前这个人的尊贵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昂达策马来到燕军阵前,勒住了缰绳。 一时间,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谬共通感,虽然眼前的这支燕军不是他所熟悉的镇北军,但他们身上,有着相似的气质。 这种气质,让他心里产生了呼应,甚至一度,他曾经迷醉过,当年在北封郡拿了月饷和王一起喝酒时,王曾似问过自己又像是在问他自己,如果留下来,争取能当上真正的一名镇北军骑士,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昂达翻身下马, 单膝下跪, 右手握拳,敲打在自己左侧胸口, 高呼道: “镇北侯府下辅兵东军丙字营甲字列伍长昂达,参见靖南侯爷!” ———— 最近状态调整不错,打算开始和以前那样写大章,不过怕大家等,就先发这一章出来。 上一章野人自称应该是“圣族”,已修改。 感谢朽月冰的猫成为魔临第83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八章 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如果说,乾国是读人向往的圣地,那燕国,那北封郡,那镇北侯府,就是基本所有武人都曾梦萦过的地方。 纵马荒漠,和凶狠的蛮族厮杀,大漠孤烟之下,是血性男儿心中难以抹去的幻想。 这其实也是一种文化上的浸染,一如现在跪伏在地的昂达。 在他的心里,甚至是连带着那位野人王心底,都有一个属于黑甲黑旗的梦。 他们无法抹去那段记忆,因为那段日子,那段经历,已经烙印在他们的生命里,无法切割。 郑凡曾听瞎子说过一件事,那事儿是瞎子从图满城那位西域商人温特那儿听来的。 据说当年蛮族西征失败后,有不少蛮族部落并没有返回大漠,而是留在毗邻大漠的山林之中。 后来,罗马兴起,曾特意派出军队想要去剿灭那里盘踞已经繁衍了一两代人的蛮族,却遭受到了那里蛮族的坚决抵抗,双方的交锋和厮杀,持续了数年,罗马虽然一直占尽优势,却始终无法彻底平定那里。 最后,罗马用金币和“承诺”收买了那里的蛮族小部落,让他们臣服自己,同时还要求他们派出自己族内的少年进入罗马。 和平,是短暂的,不到二十年,那块区域的蛮族因为罗马的残酷统治再度爆发了反抗战争,这一次,罗马派出了一名将领,他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彻底平定了那里的蛮族之乱。 而那位将领,则是当初被接送到罗马长大且从军罗马的蛮族少年。 更有趣的是,挑起二十年后那块地区蛮族反叛的,是他哥哥。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眼下这一幕,却有点那个故事里的味道了。 只是,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田无镜似乎并不打算配合那个野人,将这出戏给演下去。 仅仅极为平静地坐在貔貅背上,很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不是在猜题就是走在去猜题路上的郑城守开口道: “侯爷,这种人,最不能留,因为他们善于学习。” 眼下几乎可以确定,那位野人的王,确实是曾在北封郡当过兵。 田无镜看向郑凡,而后又平视前方,淡淡道: “你怕了?” “额……侯爷,末将觉得为大燕计,这种……” “任何一个王朝的衰亡,不是因为它的对手因为学习你而强大了,而是它自己走错路衰弱了。 怕人学,本就是一种心虚。” “末将受教。” 而这时,跪伏在那里的昂达见一直得不到回应,只能抬起头喊道: “好教靖南侯爷知道,我家王,一直仰慕大燕气象,当初听闻晋人竟敢不自量力侵犯大燕,我家王当即起兵,攻打晋人,以期帮大燕分担微薄。 今大燕天师降临雪原,乃我雪原百年难得一遇之盛事,我家王若是知道,定然喜不自禁。 侯爷, 小人这里有上好的奶酒,有最鲜嫩的羊羔,有最温暖的帐篷, 劳请侯爷赏脸,容小人为侯爷,为我大燕将士接风!” 燕军忽然出现在雪原,打着什么主意,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郑凡也清楚,前方跪着的那个野人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个人,不想和燕国打仗,确切地说,是不想在此时和燕国开战,不惜践踏自己的尊严,来谋求那一丝丝燕人罢兵的可能。 田无镜依旧没说话,雪原的风,带着微微寒意,不断吹拂而过。 昂达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他不清楚燕人到底来了多少,要知道燕人二十万铁骑就能击溃六十万晋军,就算有着晋皇自开门户引燕军入南门关的因素,但燕人之善战,已是世人皆知。 如今雪海关一线,王的局面大好,要是在此时因为燕人的出现导致圣族的百年大计出现纰漏,他昂达,不甘心。 “侯爷,我王已于入冬前就派去了使节队伍去往燕京,传达我圣族对大燕的恭敬,我圣族………” 田无镜终于开口了: “都死了。” “…………”昂达。 昂达默默地站起身,重新翻身上马,缓缓地调转马头。 在离开前,他又一次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龙旗帜。 咬了咬牙, 昂达给自己胯下战马重重地来了一鞭子,战马吃痛,开始往回狂奔。 田无镜举起手, 传令兵将命令下达到各部, 燕军开始散开,逐渐形成四个部分,左右中后。 中军是田无镜所在的位置,四千骑,左右各三千,后军则是梁程所率的盛乐城三千骑。 郑凡清楚,这倒不是田无镜故意帮自己保存实力,而是他对盛乐城兵马的具体素质,不是很信任,哪怕其中本就有一千自己的靖南军在内。 如果说镇北侯是个豪放派,那么靖南侯就是婉约派的代表,田无镜用兵,喜欢将一切的一切抽丝剥茧后,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喜欢任何的不确定因素。 待得这边大军整列完毕,田无镜没有急着下达冲锋的命令,而是看了一眼郑凡,道: “知道为何如此么?” 郑凡回答道: “家事何必和外人谈。” 田无镜伸手摸了摸貔貅的鬃毛, 点点头: “很好。” ……… 不是很长的路,骑着发狂的马,但昂达却有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的感觉,耳边的黑龙旗,似乎还在作响,自己仿佛根本就没有脱离那片旗帜的阴影。 一直到, 阙木的喊声传来: “昂达!” 昂达抬起头,看向前方,不少野人勇士看着自己的目光里,都带上了鄙夷。 刚刚自己向燕人跪拜的一幕,显然已经被他们看到了,自己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懦弱无耻的标签。 不过,阙木却主动过来,伸手拍了拍昂达的肩膀,道: “昂达,你尽力了。” 阙木能懂昂达,一个人,像是一个英雄一般,带着全族一起陪葬,这很容易,而为了族群的延续,愿意弯下自己的膝盖,这很难。 昂达右手拔出刀,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刀口划过,一把带着血淋淋头皮的头发被昂达攥在手里。 “星辰在上,请在我战死后,接引我的灵魂进入星辉!” 随即, 昂达调转马头面向燕人所在的方向,对着阙木沉声道: “阙木,必须要打了。” 没有退路可言…… 因为那位燕人的南侯,已经将燕人的态度,展露得无比清晰。 雪原, 燕人是决心要来插一脚了。 阙木举起自己的铁棒,对着身后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们啊!” “哦哦噢噢噢噢!!!!!!!” “星辰的光辉在前方指引着我们,我们战死后,将会被接引到璀璨的星河深处,将得到永恒的安息。 为了圣族, 为了雪原, 为了故土, 为了王, 杀!!!” 原本的五千兵马,加上听闻号角从四处部落赶来的勇士,近万野人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刃呼啸着冲锋而来。 他们之中,披甲者不到三千,但却士气磅礴,你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铿锵战意,以及那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民族,他们在东北方向,已经连续击败大成国的兵马,使得司徒家葬送了百年前先祖对雪原开拓的所有疆域。 他们正做着在王的带领下,杀入雪海关,重回三晋大地的梦,而且,这个梦,已经在一步一步地被实现着。 当一个民族处于复兴节点时,他们往往能爆发出来极为可怕的战斗力。 这在郑凡所熟悉的历史中比比皆是,原本人口也不多,以前也没有什么“名气”的小族群,仿佛一下子气运到了一般,涌现出了一大批似乎天生就会打仗的将领,出现了具备大格局的统帅,以及那一批人数并不多却各个骁勇善战的族内勇士; 而后席卷四方,让周遭的庞大帝国应声崩塌。 郑凡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侧的靖南侯,再看向四周的黑甲骑士; 不过, 他们面对的不是文弱的乾国,也不是内讧的楚国和晋国,而是一个同样处于上升阶段,正开启王道局面的大燕。 远处,尘土飞扬,野人大军正在冲锋而来, 而这边, 在靖南侯命令没下达前,所有燕军骑士都岿然不动,就是胯下的战马,也只是轻微地打个响鼻,马蹄轻轻刨一下地面。 靖南侯拍了拍身下貔貅, 貔貅张开嘴, 锟铻刀从貔貅口中飞出,落入田无镜手中。 下一刻, 锟铻刀高举, 貔貅载着靖南侯迈步上前,行至大军前列。 没有口号, 没有演讲, 没有去鼓舞士气, 有的只是一道鎏金甲胄一把刀,一人一骑,开始缓缓地向着前方,向着敌人,开始了加速! 但正是这种沉默,正是这个画面,却仿佛直接点燃了所有燕军的血液,就连郑凡此时都感到有些燥热。 不得不说,田无镜可能不是在故意装逼,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总可以浑然逼成。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方向,你心底马上会产生一种跟着他一起去厮杀,保护他,碾碎他面前所有敌人的冲动。 战场,本就是一种男儿血性的较量之地! “虎!” “虎!” “虎!” 左右两军、中军,所有骑士都开始策动胯下战马,他们开始加速,他们开始冲刺,在那道金色的背影之后,是一片可以给雪原带来绝望的黑色! 郑凡也举着自己手中的刀,开始了冲锋。 他奶奶的, 扪心自问, 虽说自己还不至于说什么“爱上”这个世界, 但自己绝对已经爱上了这种和燕军一起冲锋的感觉! 那种肾上腺素快速分泌,那种上万人一条心是一个整体,那种冲杀之后击垮一切面前之敌的结局,是那么的令人迷醉! 而野人那边,在听到那三声“虎”时, 昂达攥着缰绳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了, 曾几何时,身为辅兵的他,曾一次次亲眼目睹着燕军骑士在这三声口号之下发动了冲锋,然后前方的蛮人就将被碾为肉泥。 燕人的自信,燕人的强大,燕人在战场上舍我其谁,在那时,就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阙木,也看向自己身旁那一个个无畏的面庞,一股自信,再度回复到其体内。 当年,醉酒时,王曾问过他,可愿这辈子放下一切,就当那镇北军一骑? 随后,王又问:又或者,有朝一日,我圣族亦可带甲三十万! 昂达举起手中的刀, 星辰在上,庇我圣族! 雪原上大地上,两支骑兵洪流,越来越近,大地,仿佛在此时都已然沸腾而起。 田无镜孤身在前,胯下貔貅奔跑速度远超战马,那一袭金色,宛若刺目的光耀降临人间。 郑凡记得梁程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时,主将不需冲锋在前。 诚然,武将冲锋在前,确实可以提振士气,但打仗,单纯地靠这种法子,反而显得这些兵卒素质不行。 三国武将如云,名将辈出,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三国自东汉末年征乱不休,很多军阀诸侯麾下的士卒质量普遍层次不齐,在这种时候,武将的个人武勇,反而被衬托出了重要性。 郑凡心里一直记着梁程的话,所以,打仗时,他基本不会冲在最前面。 而此时,田无镜却一个人在前面,但你却不能说他做得错,因为他是田无镜,一个可以击败剑圣的男人,一个当世三品武夫! 郑凡曾问过瞎子,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够放任自由地冲在第一个,酣畅淋漓地杀上一回。 瞎子吃着橘子,摇摇头,只回了三个字: 我看悬。 “唰!!!!!!!” 前排冲锋的燕军骑士,撑起自己的马槊,胯下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顶峰。 左右两军开始和中军分离, 中军人马继续勇往直前, 两翼骑兵则开始稍显迂回。 郑凡的刀侧举,压下了脑袋,他清楚,当距离近到一定程度后,双方的箭矢,很快就要互相侵袭,有经验的老卒就清楚该如何在这种时候保护住自己。 果不其然,箭矢来临。 郑凡这次的运气不怎么好,而且是非常不好,两根箭矢分别刺中了自己的胸口和左臂。 左臂很疼,但因为甲胄质量很好,看起来款式很普通,内在其实早就被薛三亲自加固过,同时里头还穿着四娘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箭头入肉不深,刺入自己胸口的箭矢,则被魔丸给挡了下来。 这一刻,郑城守想骂娘。 合着田无镜在前面冲锋屁事儿没有, 自己就得是个领盒饭的龙套命? 要不是自己是氪金玩家,同时身上还带着一个强力“宝宝”, 自己这个剧本简直就是电影里给个特写中箭跌落下马的镜头后就不会再给第二个镜头的衰仔。 田无镜实在是过于明显,明显到不仅仅是燕军,哪怕是前方冲锋而来的野人,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见他的存在。 阙木胯下的野猪两颗獠牙对外刺出,和自己的主人心领神会,直接对着田无镜的方向冲了过去。 于阙木而言,他虽然曾放下豪言壮语,说要亲自撕碎燕人,拿燕人的头颅去当祭品,但那只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该重视,还是要重视的。 对方骑军哪怕是在冲锋时,军阵都无比齐整,反观自己这边,自己带来的五千勇士还好,而那些刚刚从各个部落赶来助阵的年轻人们,想要让他们在冲锋时依旧保持着阵形简直太难了。 燕军磅礴的军阵,也给阙木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雪原上的猎人可能不知道“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但却绝对明白,在面对狼群围攻时,最先要杀的,就是狼王! 靖南侯, 就是阙木的首要目标! 这一刻, 阙木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前不久的那一战的画面, 在那一战中,王亲自率领麾下的几名武力最强的勇士冲入了晋人皇帝的中军之中,其中一位神射手,更是一箭射中了晋人的王。 晋人的军队因此开始慌乱,从而逐渐演变为溃败。 晋人会这样, 燕人, 也会这样! 野猪王的鼻孔里不断的有白气冒出,它的眸子里,此时已经被血色所浸染,此时,它的视线里,已经不存在其他,只有前方的那一头貔貅。 它能感受到那只貔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是一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气息,甚至,这股气息居然在迫使它臣服。 但, 怎么可能去臣服! 撕碎它,吃了它,践踏它! 而田无镜胯下的貔貅,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头野猪王的视线,它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这种冒犯,相当于一个黔首,竟然敢对一位真正的贵族不敬! 它是尊贵的神兽,是燕国的护国之兽,此等野蛮异种,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终于, 两道洪流, 撞击到了一起! 而在双方相撞的前一刻, 双方的主将先一步相碰。 阙木发出一声怒吼,举起自己的狼牙棒,周身气血迸发,他要将这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燕人南侯给一棒子砸成烂泥! 他要用自己的武勇,用自己的实力,去向昂达,去向自己的王,去向他们证明, 燕人, 并非不可战胜! 我们能击败晋人,就同样能击败燕人,我们可以击败任何对手,属于圣族的荣光,即将回归! 靖南侯直起了背, 举起了刀, 平静的目光看着已然而至的阙木,那尊野人大汉。 锟铻, 落下, 伴随着靖南侯平静地声音: “给本侯……” 一时间,阙木只感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凝滞的状态,一股大恐怖宛若苍穹炸裂了一般,向自己倾轧而来! 这是一道令他胆寒的力量,这是一股难以想象的气势, 仿佛周遭万人厮杀的战场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摒弃掉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的那一把即将落下的刀! 近乎是本能的,阙木将自己的狼牙棒横起,在这一刀面前,他不得不选择了守势。 “跪!” 锟铻斩在了狼牙棒上, “轰!” 恐怖的气浪炸起,宛若旱地惊雷呼啸。 阙木胯下的野猪王骨骼断裂,身躯崩坏,化作了一大滩的血块飞溅; 而原本骑在野猪王身上的阙木, 身体下沉, 全身浸没在了坐骑的污血之中, 而后其双足落地, 但狼牙棒上的恐怖力道依旧存在, “咔嚓!” 阙木的膝盖在强压之下向前弯曲, 整个人, 轰然下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六十九章 看风景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阙木此时的压力是巨大的,这不仅仅体现在他“跪”了的姿态上,更多的还是在于田无镜给予他那近乎无法呼吸的磅礴碾势。 田无镜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一上来,就将自己砸入了尘埃; 而在下一刻, 大山消散,化作云雨; 锟铻刀刀身一翻,雷霆化作雨露,地龙扭变青蛇,刀口横勾,向后一拽。 正处于旧气刚消新气未续阶段的阙木只觉得自己双臂一胀,顷刻间,自己的狼牙棒,竟然已经被田无镜用刀口划拉了出去。 先前的一刀,是惊涛拍岸,眼下的一勾,则如晓风残月。 一刚一柔之间,阙木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羊羔,被人极为熟稔地料理着皮毛和骨肉。 明明是阵中主将厮杀,却形成了一方慢条斯理另一方难以招架的极端鲜明场面。 “吼!” 阙木发出一声怒吼,他的膝盖猛地顶起,整个人向后砸去,这是很正确的抉择,这不是逃跑,而是避免自己在下一刀时就被田无镜给宰杀的凄惨结局。 阙木身后的野人勇士见自家首领竟然被对方主将直接击退,心下也是大吃一惊,但他们依旧极为悍勇地冲杀过来,一来,是此时冲势已成,已然无法转圜,二来则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哪怕再强大的存在,于这乱军刀枪之中,他也会变得无比脆弱,很容易消亡。 然而,田无镜身后的靖南军骑士也已然从两侧冲杀了过来,他们以娴熟的马术躲开了对方刀刃横切的方向,再以马槊的长度直接将对方贯穿; 后续跟上的骑士,他们的身形在战马上显得无比的轻灵,哪怕身着甲胄,但在马背上的闪转也依旧敏捷。 李富胜曾说过,战争的本质,在于“兵强马壮”,这很片面,但在一定局限范围内,却又很实际。 这群野人的弓马骑射就算比不过蛮人,但也不算差了,只是他们平日里可能一个不落,就那么几十套甲胄,普通人别说披甲了,很可能平日里只能借着帮族内贵人干活时才有机会摸一摸贵人的甲胄,哪怕那个甲胄已然上了年代。 这就是代差…… 当燕人的精骑早已经熟悉运用甲胄和军械的宽度厚度以及长度硬度等等方面去增强自己在战阵厮杀中的优势时,野人们,很多连一套像样的甲胄都没有。 双方的军阵,在此时彻底碰撞,一时间,数不清多少人落马又有多少人被兵刃穿透,鲜血,在此时成了最为廉价的点缀色。 田无镜没有去继续追杀阙木,至少,没有刻意地去,锟铻刀下,一个个野人勇士被斩下,无一人是其近身之敌。 他似乎就这般放过了阙木, 但更确切地说, 是他并不认为,对方主将的死或者不死,会对这场战事的结局,造成什么影响。 而郑凡那边则显得狼狈了不少,冲阵之时,那种骑马并排厮杀,那反而好,仗着自己七品武夫的修为,也能游刃有余一些,就怕的是那种不晓得从哪个边角里冲杀出来的,借着马势给你一刀或者一枪,这种袭杀,哪怕你是高手一个不慎也就被交代了。 不过,在这种乱糟糟的环境下,自己居然还能注意这些,一边和面前的野人交锋着一边还有余暇去注意四周,郑城守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在战场上给历练出来了。 魔丸也在甲胄内不停地来回调整着方向,在连续几次第一个进阶后,不管真实心里是如何,但至少在这一阶段,父子俩算是在蜜月期中。 所以,魔丸也为这个爹不出意外而操碎了心,以前的魔丸,还是很淡定的,因为郑凡哪怕在战场上,身边也有一群魔王刻意保护,尤其是那个阿铭,给自己分担了很多事情。 但现在阿铭不在,其他魔王也不在,魔丸只能一个人扛下他爹的所有坑。 双方的碰撞其实在一开始并没有真正的分出胜负,但换句话来说,胜负,其实已经被注定了。 因为田无镜的中军,只有四千骑,却硬生生地和近万野人骑兵冲阵硬冲之后不落下风。 而这时,两翼的骑兵直接插入了战场,作为后军的梁程也抓住了时机,在最为合适的时候,从后方领军冲入了战局。 人力是有穷尽的,这些野人勇士不可谓不勇敢,但在两翼被切割对方后军又再度当面冲来之后,再多的勇敢,也无法去抵消掉战场形势的急转而下。 很多野人勇士只习惯于以前的部落冲突,大家召集自家和联盟的勇士,对冲一波,赢者通吃就是了,再多的,也就是用用夜袭或者包围等这些只要用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的这些项目。 但再具体一点,再细节一点,于战局而言,真正的切割化和精细化,他们就算是能懂能理解,却也没办法去做到。 当野人勇士们发现自己身侧的族人伙伴开始一串串地被挑落下来,发现自己前后左右居然都是燕人骑兵横冲直撞的身影时,一股叫做惶恐和茫然的情绪,开始压制住了勇气,且逐渐将内心完全填充。 崩溃的,其实不多,逃跑的,也不多,但这种被切割成零零散散且被燕军继续成建制地冲击之下,他们所能进行的所谓抵抗,真的是有些过于苍白了。 被靖南侯挑翻下地的阙木刚刚捡起一把刀,正准备重新上去厮杀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战场局势的不妙。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以前和晋人打仗,司徒家的兵马虽说凶悍,但根本做不到如此精细。 很长时间以来,在阙木眼里,晋人(司徒家)大军,和自家野人大军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的装备更好,他们的人更多。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野人在王的带领下,人数开始变多,通过缴获和自己制造的甲胄越来越多后,他们开始击败晋人的军队了。 只是,眼前这支,可是曾十日内转战千里踏灭晋国六十万大军的存在,千里战场上尚且能转战自如,这小小的局部遭遇战,做到庖丁解牛,也毫不为过。 阙木的刀,砍翻了一名燕军骑兵的战马,随后,将那位摔下来的燕军士兵斩首,燕人的鲜血,溅射到了阙木的脸上,只是他却没有丝毫的快意。 抬起头, 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是的,怎么这么快就败了。 这是很多野人心中的疑问,他们明明在奋力地厮杀,明明心中的热血依旧在燃烧,但却无法阻挡住这溃败的局面。 其中有不少野人,并不是想要逃跑,也不是想要溃退,只是身处于这让他无法喘息的战局之中后,一如溺水的人近乎本能地想要挣脱开,去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先散, 然后, 无法避免的就是败, 胜负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这种绝望情绪的弥漫,让每个还活着的野人都无比煎熬。 昂达的左臂已经被砍断了,但他仍然在拼杀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战友,开始越来越少,局面,已经越来越糟。 转瞬间, 昂达看见了那尊鎏金色的身影, 他咬着牙,策动胯下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的战马向着那道身影冲了过去。 是去杀那个人, 还是求着那个人杀了自己? 昂达自己也不清楚。 刚刚,在开战之前,他就对阙木说过,能不打,最好就不要打; 此时的结果,已然证明了他的预言,燕军铁骑,依旧是这般的强大,但昂达心里却丝毫没有预言正确的喜悦,只有满满的苦涩。 他没有冲到田无镜的跟前, 田无镜已经收刀, 很平静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像是一个艺术家,在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油画。 “砰!” 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将昂达撞下了战马。 昂达的刀也被架开, 但他又在顷刻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眼下的他,可能脑子里想的仅仅是,死,也要死个够本才行。 然而,一块石头却从扑倒自己的燕军甲士胸口中飞出,直接砸中了自己的手腕,匕首掉落。 那名燕军甲士双手举起刀, 用一种很有仪式感的姿势, 将刀口直接钉入了昂达的胸口之中。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就算昂达身上披着甲,也几乎毫无用处。 “噗!” 昂达身体颤抖了一下, 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的鲜血不停流出。 他没有去看这个杀死自己的燕人长得什么模样, 他的目光在周围逡巡着, 一直到, 他看见了那面黑龙旗帜,旗帜,还在飘扬。 他们曾是这面旗帜下的追随者,曾是这面旗帜下的学生, 但令人绝望的是, 当学生师成回来,刚刚要取得自己的成绩时,老师却忽然来临,要将昔日的学生,彻底埋葬。 昂达眼里的神采,开始慢慢暗淡下去,到最后,彻底失去了光泽。 郑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从昂达身上下来, 这时, 他还不忘扭头看一下就在自己不远处的靖南侯, 而靖南侯, 在看风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章 滚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打了胜仗后,每个将领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应对方式。 镇北侯喜欢就地搞起烧烤, 李富胜喜欢在尸山血海里吃人血馒头, 田无镜则只是端坐在貔貅身上,似乎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也是,和之前率二十万大军转战千里打崩晋国半壁相比,眼前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罢了。 野人败了,败得得很彻底,也败得毫无脾气,打不过,这就是打不过。 阙木的脚下,躺着许多具尸体,有燕人的,也有誓死也要保护自己的野人勇士的。 昂达已经死了,他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阙木也没有跑,哪怕燕人那位南侯似乎对杀死自己这员野人将领并没有太多的紧迫和急切,但他依旧没跑。 理智告诉他,此时若是能离开,于大局才有益,才能回去告诉王,燕人确实如您所说,真的很强大也很可怕。 作为一个统兵将领,逞匹夫之勇,就这般战死在这儿,无疑是王的损失。 阙木相信,王是希望自己活下来,回去的,因为王无论何时,似乎都总能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冷静。 但阙木不想跑,也不愿意去逃。 最早,昂达劝说自己跑,带着麾下五千勇士跑,他拒绝了,且执意地召集了附近部落的野人勇士助战。 这是自己一意孤行的结果,他得留在这儿,承担这份责任。 大局,太大了,也太累了,他不想再去理会了,他现在只想死,想战死…… 大家,可都在天上,等着自己呢,我们要一起回归星辰的怀抱。 只是,周围的燕人骑兵只是在他附近游弋着,仿佛已经将他当作兜里的鱼,在等待着上位者下达命令再决定如何去烹饪自己。 “来啊!来啊!来啊!” 阙木踉踉跄跄地不停地环顾四周,大声呼喊着,他已经油尽灯枯了,身上的伤,让其此时连奔跑都提不起劲头来,只能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平衡。 来啊, 上来啊, 杀了我啊! 周围的燕军眼里,带着些许的戏弄之意,不时有人持弓射箭,却故意不射中阙木,而是射在他身前或者身侧。 人们常常听到某个故事,说敌人是如何郑重对待值得尊敬的对手的,但这种故事发生的几率很小,又或者是有大人物特意在此时想秀一波政治操作。 真正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且已然杀红了眼的一群丘八,你让他们去学会和懂得尊重对手? 不存在的。 阙木很是羞怒,他想死,却没人上来给他最后一刀,此时的他,俨然是一只被包围的猎物。 梁程的后军此时已经化身前军去追逃了,其余人马则就地休整,打扫打扫战场,补刀的补刀,救治袍泽的救治袍泽,大家时不时地也会抬起头,看向那边还在发怒的阙木,像是在看着一场即兴演出。 燕军胜了,但也不可能没有伤亡,这场演出,与其说是给活人取乐的,倒不如说是祭奠刚刚战死的袍泽的。 郑凡掏出水囊,喝了好几口,此时,田无镜已经翻身下马,来到了那处围圈边。 “来啊,来啊,来啊…………” 阙木还在喊着话,他可能就会这点儿夏语,且嗓音已经非常沙哑。 田无镜站在那儿,就这么看着,没说话。 周围的燕军骑士看着自家侯爷没说话,也就以为侯爷不在乎这个,就继续戏弄这个野人的勇士。 郑凡从自己战马上取下一圈绳子,走了过来,对着身边那几个正在策马打圈儿的骑兵喊道: “射他的腿!” 侯爷身边的红人,说话还是管用的。 当下,数名骑士张弓搭箭射出,阙木已经失去了闪转腾挪的能力,双腿齐齐中箭倒地。 郑凡将绳子丢给了身侧的一名骑士,道: “绑起来,拖在马后头,去附近那些部落那儿游一轮!” “遵命。” 像是套马一样,刚刚跪伏在地的阙木身上被套上了绳索,而后,被战马拖拽在了地上,数百骑士呼啸而起,拖拽着在地上不断挣扎怒嚎的阙木远去。 田无镜对郑凡的措施不置可否,走到貔貅面前,坐了下来。 郑凡也凑了过来,开口问道: “侯爷,我们要不要扎营?” 可以等一等后面的两万骑兵,也就是左右军。 “不用,让将士们稍作休息,我们继续向东。” “那附近的这些部落?” “交给后面的左右两军去打扫。” 郑凡闻言,长舒一口气,只要这些部落能被扫掉,那么大批量的野人奴隶以及海量的牛羊群和马匹都将沦为燕人的战利品。 田无镜似乎早已看穿了郑凡的心思, 道: “怎么,怕自己折本?” 郑凡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很实诚地点点头, 道: “是有点儿怕。” “打仗,不是做买卖。” “末将明白,但末将更清楚,赔本的仗和赔本的买卖一样,做不长久。” “你话里有话。” “侯爷英明,这个想法也是刚刚才有的,侯爷,雪原上的野人,比末将在天断山脉里剿的野人,可是要强上不少。” “继续说。” “末将觉得,侯爷这次率军进入雪原,并不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将雪原野人彻底铲除,因为……根本铲不除。” 田无镜看着郑凡。 郑凡继续道: “就像是荒漠一样,镇北军能够击垮任何迎面之蛮族,却依旧无法将蛮族肃清,因为荒漠于我大燕而言,实在是过于鸡肋,我大燕又没有办法像乾国那般,以城池连壁,将荒漠完全锁死和圈死。” 这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一样,中原王朝对边疆区域的掌握力,往往是盛时控制,衰时又失去,因为想要控制那里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王朝强盛时,还能为开疆拓土之名去玩玩,等王朝没那么强盛时,反倒是成了负担。 “雪原野人也是一样,我大军从盛乐城出发入雪原,这里,还仅仅是雪原野人的边界之地,以靖南军之精锐,都尚需十余日方能穿过天断山脉来到这里,再向雪原深处进军,那当真是茫茫无际,大军补给、援军、军情传递,都将受到极大的阻隔,其实,雪原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更像是又一座荒漠。”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本侯懂你的意思了,既然雪原是我大燕的另一座荒漠,那你郑城守,就是想当大燕的另一个镇北侯了?” “不想当侯爷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这话,有点意思。” “侯爷,末将不敢奢望什么侯爵,我大燕异姓爵位本就难取,但末将愿意以盛乐城城守之责,代大燕削减雪原野人。” 这个地方,打是能打,但占又占不下来,你打赢了,你还得走,你一走,人又回来了。 晋人砍了野人数百年,到最后天断山脉也依旧密布着野人聚落,砍一茬,他们又长一茬,刀都砍钝了,野人依旧茫茫多。 所以,只能学镇北侯府那样,隔三差五地,去问候问候这些邻居,敲打敲打,一不能让他们出现统一的政权,二是防止他们人口增长过快。 “这件事,本侯做不了主。” 以一城行使羁縻雪原之责,这就不仅仅是一个城守那么简单了,至少得像靖南军和镇北军那般,划分出一个军区来。 郑凡低下了头。 “不过,本侯会替你向陛下提议,只是,郑城守。” “末将在。” “有多少肚皮,吃多少饭,本侯是怕你一下子吃太多,撑了。” “侯爷,一年多前,末将还只是虎头城一家客栈的少东家,身边就那么几个平平无除了能吃啥本事都没有的蠢笨伙计; 但现在,末将已经能筑城了,侯爷说过末将身上有些商贾习性,末将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末将会经营,也能经营。” 言外之意就是,让我来做这个差事,老子不要国库多花钱。 我能跑,还不吃草! 田无镜不置可否, 郑凡也就不敢再说话, 少顷, 田无镜开口道: “你很心急。” “侯爷,末将只是……” 田无镜点点头,道: “本侯明白你为何心急。” “侯爷,不是………” “于理,你的才干和资质,是本侯所欣赏的,李梁亭也对你很看重,就连陛下,也是一样; 于情,你是本侯那未出世孩儿的干爹。 所以,于情于理,本侯都会把你给推上去。” “末将,多谢侯爷栽培!” “不用谢本侯。” “末将多谢小侯爷小郡主!” 田无镜笑了, 伸手一把推开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骂道: “你啊你,真是一脸的奸佞相。” 郑凡被推倒在地,脸上却依旧带着笑,道: “还不是侯爷您宠出来的。” 田无镜叹了口气, 道: “你不去接魏忠河的班,当真是可惜了。” “那可不成,侯爷,我这还没传宗接代呢,等这次仗打完了,回去我就努力努力,争取给小侯爷或是小郡主弄出几个玩伴来。 以后啊,谁敢威胁他们………” 田无镜低下头,看着郑凡,问道: “你会如何?” 郑凡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和田无镜对视着, 一字一字道: “我就马上去告诉侯爷,让侯爷您去教训他们!” “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一章 小侯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阙木被战马拖得面目全非,早已经死透了。 而大军在短暂地休整之后,继续向东行进,附近不少部落在观望着这支黑甲骑兵远去之后,都长舒一口气。 基本上每个部落都有去助战的族人,但谢天谢地,这些恐怖的燕人并没有惩罚他们的意思。 不过,他们的庆幸注定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夜里跟进来的两万左、右两军靖南军在发现自家侯爷仗都打完了不等自己又往东进发了后,四位领军的靖南军总兵将心中的抑郁之气全都发泄在了这些野人部落身上。 在见证了白天燕人的强大恐怖后,面对晚上杀来的燕人,诸多部落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组织什么抵抗,只能看着燕人的骑兵径直杀入自家的帐篷。 烧杀抢掠,尽情发泄,这是属于战争中丑陋的一幕; 哪怕是被田无镜亲手缔造出来的这支以军纪严明而著称的靖南军,也不例外。 今夜,血色和惨叫声是这里的主旋律。 没有什么正义不正义可讲,燕人可以容忍成国的存在,但却不能允许在自己的东北方向,再出现一个类似荒漠蛮族的族群发展起来。 哪怕野人的王,曾在燕军当过差,说不得心里对燕国还很向往,但燕皇不会去赌,尤其是在他完全有能力去将这个民族的崛起之路给掐断时,又何必去冒险去赌这种虚无缥缈的好感? 这也算是,黑暗森林法则。 翌日, 左右两军重新出发,跟随着中军的痕迹,继续向东。 数日后, 一支由盛乐城发起,诸多豪强坞堡主组成的“乌合之众”,终于穿过了天断山脉。 这是一只………捡漏大军。 ……… 大军连续行进了七日,可以看出来那位野人的王,他的影响力似乎仅仅局限在雪原的一部分,并未完全实质性地覆盖整个雪原。 尤其是在雪原的西方,他的势力存在感很弱,这里,基本还是诸多大小野人部族的地盘,而最开始主动向自己发动冲击的那支野人骑兵,应该是那位野人王派往这里的唯一一支力量。 路上,燕军又击溃了三个大部落,夜袭、绕袭、再加个“围魏救赵”,靖南侯因地制宜,本就实力强横的靖南军加上田无镜的用兵如神,并未费太多的周折就将这三个人口上万的部族给击垮。 至于那些更多的中小部族,田无镜没有去理会,反正过两日,左右两军会帮忙清理后续。 大军, 继续东进。 五日之后,大军终于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因为前方哨骑来报,前方出现了成建制的野人军队。 不是那种以部落为形式凑出来的兵马,而是真正的军队,这意味着,自家的兵锋,已经快触及到那位野人王的实际控制区域了。 又或者,是那位野人王又组织了一支大军,想要提前御敌。 对方人数在三万左右,且还在不断地增加。 田无镜也终于停歇了下来,让士卒歇息,同时等待后头一路上除了烧杀抢掠没其他事儿可干的左右两军。 且今日还是燕国传统的“万福节”,该节以祈求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为主题。 如果说刚出天断山脉就遇上的阙木那支野人军队,是一道开胃菜的话,那么接下来十余日在雪原奔袭中所击垮的部落,就是小炒,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主食。 “只有吃掉前面那位野人王的真正本部,才算是削减了他的实力,否则,我们大军之前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削减了雪原部落的力量,但实际上,却是在为这位野人王做嫁衣。” 郑凡一边煮着奶茶一边说道。 先炒糖色,再加茶叶继续炒,然后加羊奶进去。 “本侯还以为你只顾想着做生意。” 田无镜坐在郑凡的对面。 有了当初二人一起进天断山入雪原来回的经历后,二人在吃饭时,就着篝火坐一起,已然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了。 且郑凡总是能鼓捣出一些新鲜的吃食出来。 “雪原和荒漠很相似,和我们大燕以及乾国不同,那一个个部落之间,哪怕有同盟,却依旧是关起来门来算各自的,若是其他的部落忽然遭难,其余的部落反而会很高兴,因为他们可以借机吞并那些部落的人口和牧场,实力反而会大增。” 这是大家的政治军事形态的区别,正统的大夏遗国里,哪个地方遭了灾或者出了其他祸事,只要中枢还没完全瘫痪掉,必然会组织力量去救援,其国力,自然也会因此被削弱。 但这种国家意识形态并不存在于荒漠和雪原上,他们,更像是养蛊模式。 “所以,前面的那支军队,本侯必然要将其吃掉。” “侯爷,奶茶煮好了。” 郑凡将煮好的奶茶倒出,递给了田无镜。 田无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问道: “这是什么?” “焦糖奶茶,我自创的。” “有点腻。” “下次我多放点茶叶。” “嗯。” 军寨内,四处都是篝火,弥漫着烤羊肉和羊汤的香味。 在这个时代,顿顿吃肉,对于普通人而言,那真是太奢侈了,哪怕靖南军士卒有饷银,但那得养活一家子呢。 就算是在后世生产力进步的年代,普通人家顿顿吃肉确实是没问题,但那是肉丝肉片儿,真的让你顿顿烤羊排又有多少人家能造得起的? “兵,是人,不是物,你那《郑子兵法》里,有些地方,确实过于笼统,一如现在,从盛乐城出发至今,已快月余,士卒虽说不至于思乡,但此间疲惫,也确实到了一个程度,所以本侯才让他们这两日乐腾乐腾。”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清楚,这是田无镜在很具体地教自己。 “再强的兵马,一旦士气低落下去,都会出问题,为将者,不仅仅需要关心士卒的粮草伙食,还应感同身受,所谓的将士一心,不单单指的是你去他们中间一起拿一个勺子吃顿饭而已。” “是。” “为将者,不可过于亲昵士卒,过于亲昵,则士卒无畏于你;也不可过于疏远士卒,过于疏远,则士卒必将与你背离,此间,也是有一个度,需要自己去拿捏。” 郑凡继续点头。 “左右两军两万兵马倒是不用担心这个,等过两日他们到了后,我军即可继续东进向野人开战,那两万人马一路上,除了烧杀抢掠就是烧杀抢掠,硬茬都被我们挑掉了,从将领到士卒心里,其实都憋着一股子火气。 他们之间,其实都是有较量的,不想等仗打完回去后,论功起来,自己居然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 “是。” “这些,记到心里去。” “末将明白。” “我大燕日后用兵,无论是继续下雪原,还是去荒漠,又或者是南下攻乾,都是劳师远征,距离极远,所以如何在此间维系住兵马的士气,也就极为重要。” 郑凡点头如啄米,而且还得保持着极为真诚感激之色。 这时,远处的一伙兵士似乎是吃喝得过于痛快了,居然开始高歌起来。 燕人的歌,带着一种属于燕人的豪迈,很粗狂,也很高远,渐渐的,应喝者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军歌其实还没出来,他们所唱的,也是银浪郡的地方民歌,毕竟靖南军大部分老卒,都是出身自银浪郡。 这给郑凡提了个醒,等仗打完了后,自己可以给自己麾下兵马写个军歌什么的,也能增强一下凝聚力。 这时,几个参将聚拢了过来,给靖南侯敬酒。 酒是奶酒,度数不高,平时不喝的人,真的喝不惯,不过在这个时候,有酒精饮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大家也不会挑剔这个。 “侯爷万福!” “侯爷万福!” 一众将领跪了下来,举起酒碗。 万福节这天,互相恭贺万福,寓意着身体健康不生病恙。 田无镜默默地端起郑凡刚刚给他煮的焦糖奶茶, 虚敬了一下, 而后大家一同饮下。 都是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汉子,这帮将领又没有郑凡那么厚的脸皮,也不敢跟郑凡一样对着田无镜嬉皮笑脸的。 但情绪发泄之下, 大家一起举起手臂, 高呼: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 田无镜夫人怀孕的事儿,靖南军上下自然是都知道的。 一开始,只是几个将领在喊,很快,四周越来越多的兵士开始举着手臂高呼: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 紧接着, 整个军寨上万人开始一起高呼: “侯爷万福,小侯爷万福!侯爷万万福,小侯爷万万福!” 郑城守默默地继续煮焦糖奶茶,没去凑这个热闹。 尼玛, 这群人喊万万福的感觉,感觉和喊“万万岁”一个味儿。 且郑凡清楚,这里头估计绝大多数人在心里可能喊的还真是“万万岁”。 暗潮,已经在汹涌了。 不,确切地说,是很早就已经荡漾起来了。 在这些丘八眼里,什么读人对自家侯爷的看法,什么民间对自家侯爷的看法,那都是扯淡, 刀在手,敢叫老天爷闭口! 靖南侯掌握靖南军十余年,他的影响力,体现在靖南军的方方面面,且伴随着靖南侯带着大家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这种影响力,开始逐渐地转化为一种个人崇拜。 同时, 全营上下,喊的都是“小侯爷万福”,没人去加个(或)小郡主。 这可能是一种省略,也可能是一种祝福,毕竟,祝你生男孩儿,哪怕是在后世的很多地方,也依旧是一种吉利话,更别说是在这个年代了。 但,真的仅仅是如此么? 郑凡抓了一把茶叶丢入小罐中, 全军上下都想的是小侯爷,因为这意味着靖南侯有后,意味着田家有后,也意味着靖南军……有了传承人。 虽说外界一直有传闻,镇北侯有一个儿子,一个很神秘的儿子,自小在军队里长大,没人知道是谁,但没人确定是真是假; 但至少明面上,镇北侯府,只有一位郡主,眼下二皇子已然入主东宫成了太子,那么镇北侯府郡主入燕京成为太子妃,也应该要被提上日程了。 日后,不出意外的话,燕国的皇太孙,将是镇北侯府的外孙,身上流着一半的李家血脉。 虽说二皇子是田无镜的外甥,但如果田无镜有了自己儿子的话, 外甥,在自己儿子面前,屁都不是。 一时间, 郑凡有些愣神了,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多月前自己和靖南侯在天断山脉里说的话, 田无镜说他想要个女儿。 郑凡的后背忽然开始发凉, 如果, 杜鹃生下来的是男孩, 会如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二章 笑话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边的燕人正在庆祝着万福节,而那一头的野人大军王帐内,一位面容瘦削的男子正坐在雪狼皮制成的皮榻上,左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目露思索之色。 他是野人的王,你很难从其外表上看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年纪了,因为十余年前他是什么样,十余年后,他依旧是什么样。 哪怕当初和他一起出去闯荡游走天下的昂达,都已然看出上了年纪的鬓霜了,而他,岁月似乎在其身上,已然止步。 燕人来了,那么,阙木和昂达应该已经战死了。 王伸出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凉茶。 茶是劣茶,北封郡的军头子们好这一口,茶涩,甚至还有些刮喉咙,和北地的风沙给人的感觉一样。 王在那会儿学会了喝茶,也将习惯保留到了现在,哪怕如今他手底下不少将领和头人都已经喝上了名贵的茶叶,但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喝这种劣茶的习惯。 不是为了忆苦思甜,而是很多时候,一个习惯养成后,你就懒得再去更改了。 王帐的帘子被掀开,一名脖子上挂着一串头骨的老者走了进来,他恭敬地弯下腰,双手放在身前,诚声道: “王。” 王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身下, “坐。” 老者坐了下来。 野人自称圣族,信奉的是星辰,他们相信,星辰的璀璨深处,是诸神的世界,每一个虔诚的野人在死去后,都将会被接引去那里。 而星辰在人间的使者,则叫接引者。 每个部落,都有接引者,和蛮族的祭祀很相似,同时,每个部落的接引者在日常神棍之余,一般还会兼职:医生、教师、心理辅导家、预言家、气候学家等等职业。 这就像是小学课本里但凡介绍到历史名人时,后面总是会加一长串:政治家、思想家、什么什么学家。 不过,桑虎虽说穿着接引者的衣服,但他并不是一个接引者,恰恰相反,当初的他,曾因为自己的家人被部落接引者欺凌,愤然之下将自家部落里的接引者全部斩杀,随后在雪原流亡了二十多年,成了一股流寇,别的野人还好说,只要乖乖拿出自己的一部分牛羊就能得到饶恕放行,但只要遇到接引者,必然虐杀之。 为此,他也成为了雪原诸多部落的公敌,因为他这是在公然挑衅整个雪原的统治秩序。 真正的大部落首领家族,他们会相信接引者的传说么? 他们清楚,自己相不相信无所谓,只要下面的族人相信就好了。 王崛起之后,他的光辉撒照雪原,桑虎率领伴随着自己出生入死十多年的一千多老兄弟来投奔王的麾下。 桑虎说,他有罪。 王说,你是有罪。 然后,王让他穿上了接引者的衣服,让他成为王麾下,接引者的代表。 这之后,王曾问过他,你还恨它么? 桑虎说,不恨了,它就是个笑话。 明明半生都在杀戮接引者,做这种放肆之事,临到头,却近乎快成为整片雪原接引者的大头目,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桑虎坐下后,王开口道: “雪海关那边的晋人,有什么反应么?” 桑虎回答: “没有任何反应。” 王的手,继续摸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道: “之前还一直在闹腾着,现在却居然毫无反应了。” “王是认为,晋人已经得知燕人进入雪原的消息了?” “你以为我们下面的这些部落,全都和我们一条心么?总是有人会去通风报信的。” “该杀。” “这无所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晋人在雪原上经营了数百年,要是连通报消息都做不到,那不是晋人无能,是我们太愚蠢了,居然被这般无能的晋人压制了数百年不得抬头。 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告密,燕人既然出兵了,又怎么可能不去通知晋人?” “所以,晋人已经清楚燕人来了。” “是。” “属下实在是想不通,为何燕人会千里迢迢进入雪原,晋人和燕人,不是刚打过仗么?” 王笑了, 道: “雪原上诸部落,平日里各自攻伐吞并,但每次晋人大举来犯时,又很快会组成联盟抵抗晋人。” “属下明白了一半。” “另一半呢?” “那就是我们野人是因为有灭顶之灾才联合,但燕人和晋人,并没有。” “嗯。” “王?” “所以,我们虽然自称圣族,但外面的人,都叫我们野人,因为我们,还没有开化,我们也,确实是没有开化。” 桑虎低头,沉默。 这是种族歧视,任何人面对冲着自己的种族歧视,都不会舒服; 且这次,居然是来自于他们的王。 “野兽,饿了,去捕食;渴了,去喝水;到了季节,就去繁衍,追逐牧草水源行进,吃饱喝足之余,也就是晒晒太阳。 我们圣族,和野兽,真的没太大的区别,大难临头时,才想到去短暂的联盟。 燕人,没有大难临头,却知道主动去布局。” “属下,明白了。” “不急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族是困顿在雪原太久太久了,久到了族群的眼界,也变得过于狭窄了。” “那燕人………” “燕人不好对付,这次来的,是燕人的靖南军,而且是燕人的那位南侯亲自掌军。 燕人两大骑兵,一则为镇北军,二则为靖南军。 燕人两大侯爷,一个是镇北侯,一个是靖南侯。 不过说句老实话,镇北侯强大,是因为镇北军强大;而靖南军强,则是因为靖南侯强大。 北封郡毗邻荒漠,那里的燕人少年郎,早早地着甲上马,就能和蛮族直接厮杀,一把刀,磨了百年,自是无比锋锐; 靖南军则从未经历过大的战事,由靖南侯接手打造十余年后,入晋之战,不逊镇北军丝毫,唉。 所以,本王一直认为,明面上,镇北侯是燕国军方首屈一指,但实际上,那位靖南侯才是燕国真正的军神。” “燕人这次帮晋人,是为了什么?” “燕人,想当大夏之后的另一个共主,最早开始,本王向司徒家那位老爷子传信,愿意和他一起携手抵御燕人。 那个老东西,是答应了的。 结果没成想,司徒雷居然直接喊来了晋国剑圣,带着他入皇宫,杀了自己老子,夺了位置。 一登基之后,竟然放着燕人不管,御驾亲征来雪原。 这司徒雷究竟是知道打不过燕人所以破罐子破摔,还是想要刻意地向燕人摆出一种兄弟共御外辱的姿态,本王不知道,可能除了司徒雷本人,没人知道。 但司徒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想和燕人开战,甚至愿意低于燕京那位燕皇陛下半头,说好听点,叫为大夏遗民镇守东北雪原。” “那他为何还登基?” “方便以后讨价还价嘛,做生意,都是这么来的,以前本王随着商队出去时,也都是这样的一种道道。” “所以,雪海关的晋人,会出关来支援燕人?” “必然是会出来的,他晋人,还没有隔岸观火的资格,听那些一路从西边逃回来的部族来报,燕人在我西部雪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诸多大部族被燕人击垮。 晋人是明白的,若是燕人的这位南侯折在了雪原,他们一方面要面对的,是来自燕皇的怒火,另一方面,是燕人为本王剔除了西部雪原那些不听话的大部落后,本王的力量将彻底控制住那块区域,他晋人所面对的压力,将会更大。 最重要的是,所谓的大成国,刚刚建国不到一年,皇帝御驾亲征,居然接连吃了败仗,其实就算是燕人不来,晋人也会迫不及待地继续出关对外出击的,在他们眼里,面子,比牛羊以及勇士的命,更为重要。” “王,雪海关一线,属下会率您最忠诚的麾下勇士帮您挡住,王您可以腾出手来,解决燕人的这位南侯。” “咱们现在在这里已经聚集多少兵马了?” “已经近四万了,明日还能再聚集两万,都是王麾下最善战的勇士。” “好,明晚开始分批次撤出,给本王留一万勇士在这里就好,你和他们都去雪海关,等晋人出来时,将他们全部吃掉。” “王,只留一万勇士在这里,您怎么可能打赢燕人,这……” 王打了个呵欠, 道: “本王的王帐在这里,再搭上个一万勇士,对那位燕人南侯而言,也算是一盘重头菜了,用这个来招待远道而来的燕人,也足够体面。 那位燕人南侯想来杀人,本王就送上去给他杀,而我们,只要吃掉这次敢于出击的晋人军队,雪海关也就能顺势攻破。 燕人,再善战,也不可能灭得了我圣族的,只有将雪海关破了,我圣族的天空,才能重新变得宽阔起来。” “王,这对于您来说,实在是太………” “放心,我不是阙木和昂达那俩蠢货,关键时刻,我会让这一万勇士为我断后的。” “可是………” “下去吧。” “属下知道了,王,请保重,属下一定攻破雪海关等待王的归来!” 桑虎离开了。 王帐内, 又只剩下王一人。 王伸手从自己的皮榻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打开,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小女孩的绣花鞋。 王将鞋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凑到自己鼻前, 深深地吸了一口, 脸上当即露出了迷醉之色。 “真香……” 随即, 王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十多年前的疤痕, 喃喃自语: “听说,你快要嫁人了。” 王的脸上没有丝毫落寞, 反而“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又自言自语道 “等着我,我会来抢你的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三章 金蝉脱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左右两军赶到的第二天,燕军开始对前方野人盘踞的区域进行试探,一股股游骑被散出去,近乎差不多的时候,野人那边也近乎是同时加大了哨骑的覆盖范围,双方的大军还没有真正地接触,但双方的哨骑早已经拉开了厮杀的序幕。 “很熟悉的感觉。” 坐在貔貅背上的田无镜遥望着远处野人的营盘说道。 靖南军总兵王戈在此时上前,调侃道: “镇北军那帮家伙,扎营盘,也就是这点儿手艺了,这野人王居然连这个都当宝贝学了去,呵呵。” 镇北军,其实是不怎么擅长扎营安寨的,因为近几十年来,镇北军在荒漠上对蛮族,基本都是以攻势为主。 前方野人的营盘乍看下去还算不错,似模似样,但在大方之家眼里,好几处关键性的布置以及整个营盘的架构,都很有问题。 田无镜则开口对郑凡问道: “你觉得如何?” 郑凡看了一眼王戈,先对他抱了抱拳, 然后才道: “回侯爷,末将觉得,野人居然会扎营盘了。” 靖南侯点点头,道: “是啊。” 野人之所以被称为野人,那是因为他们在世人眼里,没开化,但现在,这个民族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在学习和进步。 营盘扎得好赖先不提,他们居然已经在扎营盘了,才是最值得警惕的事情。 就像是近视眼和盲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王戈也没觉得郑凡是故意落自己面子,到底是总兵大人,又不是后宫里争宠的妃子,还不至于吃这种飞醋, 这会儿开口道: “侯爷,让末将带三千骑,先试着冲一冲这个营盘看看成色吧?” 王戈等总兵之前都是在大军后头扫尾,老是烧杀抢掠也会吐的啊,但偏偏路上能算得上大一些的部落,也就是那些刺头儿,都被前面的侯爷给拔掉了,他们现在从将领到士卒都憋得厉害。 “你部刚刚赶至,士卒疲惫。” “侯爷,我部………” “郑凡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末将在!” “命你部从西北方向攻打敌营盘,若是撕开了口子,就给本侯继续往里打,若是敌营盘稳固,强撕不开,自行决断后撤。 王戈,张诚。” “末将在!” “末将在!” “做好跟进与接应准备。” “末将领命!” 郑凡接了命令,回到了自己兵马那边,对梁程通知了之后,兵马开始发动起来,很快就出了军寨。 路上,郑凡小声对着身旁的梁程嘀咕: “怎么让咱们打头阵?” “主上,上午时属下去前面观察过了,三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哦?有什么发现?” “属下们觉得,眼前的营盘内,野人的数目,可能没想象中那么多。虽然不晓得野人为何忽然聚兵又退兵,但想来靖南侯肯定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才将这打头阵的差事,交给了主上。” “意思是,故意推我?给我送军功?” “应该是的,路上扫灭那些野人聚落,这些,算不得多大的军功,但眼前是野人王的兵马,概念就不同了。 一如在荒漠的镇北军去清扫那些蛮族部落和歼灭蛮族王庭兵马二者的区别。 若是前方的野人营盘不是故布疑阵而是真的空虚的话,属下有信心率部杀入对方营盘中,撕开一个口子。 这样一来,等后续援军跟进,这一场头功,自然非主上莫属了。” 郑凡默默地掏出一根烟,在靖南侯面前时,他不怎么敢肆无忌惮地抽烟,只敢在自己的地盘时能享受一下这种乐趣。 “嘿,你还别说,这种钦定的感觉,还真不错。” 以前嘛,田无镜是刻意压着自己,自己那时候也懂,也能理解; 现在田无镜是打算推自己上去了,啧啧,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感觉,终于感受到了。 这是硬生生地把王戈他们的功劳给拿过来,戴自己头上。 上一个这么帮自己的,是小六子,只不过小六子那个空头王爷,实在是没靖南侯的招牌响亮。 盛乐城的这支兵马先一步出去,后头则是其他几路燕军在后压阵。 郑凡默默地将自己头盔上的护面给拉了下来,左手在自己胸口盔甲上拍一拍,这是提醒魔丸你爹要上战场了, 喂,别睡了。 “主上,要不您带两百骑兵游弋统揽全局?” “滚,老子在田无镜那儿可是憋坏了,老子要打仗!” 梁程点点头,表示理解。 任谁离开了学校出来工作那么多年后,又被强行“送”回了“学生时代”的生活,都会很煎熬。 “老规矩,你来指挥。” “那主上来喊冲锋吧。” “嗯,咳咳………” 郑凡清了清嗓子,拔出自己的刀,高高举起, “唰!唰!唰!” 四周,所有骑士都举起了自己的兵刃,整齐肃穆。 这可是专门练过的,虽说梁程没按照“走正步”的方式去练兵,但倒是着重练了几个配合动作,其目的,就是为了在此时配合主上爽一发。 当然,训练这个的时候,特意把樊力给撇开了,生怕樊力像最开始那般带歪了这帮人又跑去喊“乌拉”。 “燕军!” 所有人齐声高吼三声,同时将兵刃敲击自己甲胄三下, “必胜!” “必胜!” “必胜!” 呼……… 舒服了,舒服了,舒服了。 郑凡刀口向前, “杀!” ……… 野人的营盘内,王正端坐在箭塔上,看着远处的情况,他的旌旗插在身后。 燕军营寨的异动自然瞒不住这边,四下里,营寨内的野人们也马上调集起来,开始准备防御,但因为不熟悉这种战术,所以仍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野人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其实他并不是不清楚将勇士们困在营盘内对于自己这边而言简直就是自缚手足,野人还是更擅长骑射马上作战。 但没办法,谁叫对面是当世骑战第一的燕军呢? 在营盘里,兴许还能抵抗一会儿,这真要拉出去野战,可能一波流就被冲没了。 这种呆仗,是这位野人王最不喜欢打的,但在对方单兵和群体实力都超过自己的前提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这般玩儿了。 王仰着脖子,伸了个懒腰,对身边唯一留下的一位面戴铁面具的护卫吩咐道: “开始吧。” 护卫蹲了下来,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 野人王也蹲了下来,一起脱衣服。 下方的野人们不会知道,在他们头顶的箭塔上,自家的王正在和一个男护卫一起脱衣服。 “王,现在奴才知道,当初你给我这个铁面具,说是奖赏给自己最信任最信赖的勇士,原来是骗我的。” “现在才发现,晚啦。” “亏我还高兴了这么久,这铁面具也一直戴着,睡觉都不摘,洗澡也不摘。” “我说呢,你都不洗洗的么,怪不得上头的味儿这么重,这上面居然还有一层黑泥。” “王您又没早点告诉奴说奴以后要给你当替身。” “谁叫你我身长体量差不多呢?就是这脸,也长得和我有七分相似。” “王,内衬也要脱?” “脱了,脱了,你见过几个普通族人内衬还用丝绸的,要是一不小心摔倒了或者磨破了外甲,里头的丝绸漏出来岂不是暴露了?” “王当真是深思熟虑。” “你的内衬呢?” “王,族内穿内衬的,就那么几个人。” “你不觉得磨得慌么?” 两个人蹲在箭塔上面,快速地换好了对方的衣服。 野人王将铁面具拿在手里,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王,我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向您提一点要求?以前听昂达讲的那些四大国的故事里,基本都是这样子的,死士去死之前,都会被赏赐的。” “快说,本王赶着逃命呢。” “王,我一直有件事放不下。” “你无亲无故的一个孤儿,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 野人王伸手在这名护卫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 “阿莱,你放心,以后本王大不了多吃点苦,受点罪,帮你多尝几个女人。” “多谢王,王的大恩大德,奴只能来世再报了。” “嗯,放心,来世我还会来找你,让你继续当我的护卫。” “王,奴好激动啊,奴居然可以当王了。” “你得让下面的勇士们看见,他们的王一直在这里,和他们在一起。” “王放心,奴这些年来,一直在注视着王,我肯定能扮得和您一模一样。” 说罢, 这名叫做阿莱的野人护卫站起身,目光向下环视,下方此时也有不少野人在向箭塔上看,他们清楚,自家的王,此时就在上头注视着自己。 阿莱向身后椅子上一靠, 微微侧着, 同时, 左手开始摩挲着自己脸上的那道刀疤, 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摆好动作和姿态后,阿莱问道: “王,你怎么还不下去?” 野人王手放在铁面具下方的下颚位置抚摸着, 道: “难道本王以前一直喜欢摆这个傻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四章 胜了,败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骑兵冲锋到营盘前,前排骑士已然将锁钩抛了出去,套上前方的栅栏后,开始向两翼迂回,借助着马力开始“拔寨”。 后续跟上的骑兵则张弓搭箭,负责压制营盘内的野人。 再后头的骑兵则分出一部分,撑起马槊,开始调养马力,余者已然下马,准备步战推进。 营盘内有壕沟还有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在没有充足冲锋环境下强行扎堆骑兵冲击,到最后只能是人和战马挤压成一团,成了活靶子。 前锋军所要做的,是在营盘上撕开一道口子,推出足够的战场面积,以供后续兵马的进入。 一支兵马,整套动作,数个分工,都井井有条,这都是梁程在天断山脉里打那些野人聚落时练出来的。 为此还特意闹出过一个笑话,就是那座野人寨子明明已经投降了没有战心了,但梁程依旧斩杀了两个敷衍了事的校尉,让麾下兵马重新按照要求,把一个已经“投降”了的野人寨子给打了下来。 人们总是很向往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写意,殊不知,真正的强军还是归功于平日里的严谨堆积。 远处,正在观望着战况的田无镜在此时开口道: “如何?” 王戈等一众总兵官脸上都露出了欣赏之色,大家都是老军伍,自然清楚要做到如此严整有序地进攻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还是在以步战为主之时。 田无镜开口道: “我燕军野战无惧任何对手,但攻坚之战却是明显的软肋,日后若是南下,乾人的堡寨城池将是我大燕铁骑躲不过去的阻碍。” 王戈开口道: “侯爷,郑城守确实练兵厉害。” “等这次仗打完了,你们去学学。”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田无镜转而又下令道: “王戈,张诚,不用等了,收整你部兵马,准备跟进吧。”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此等攻势之下,若是还不能撕开野人营盘的口子,那里头就不是野人了,而是乾国最擅长防御战的西军了。 王戈、张诚两位总兵齐声应诺后,策马归入己方阵列,随即,两部近万骑兵开始了前压。 而在营盘西北口方向,在没有多少意外地切开了野人营寨口子后,郑凡这支人马已经开始迅速地推进,双方开始了近身厮杀。 郑凡手底下这次带出来的兵马,一千靖南军那自是不提,剩下的晋国溃卒,在面对野人时,士气也不是问题,况且三晋骑士本来的素质就不错,一阵冲杀之后,营盘被撕开的口子正在越来越大。 箭塔上,阿莱继续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野人王,早已离开。 阿莱能清楚地看见,局势,正在越来越不堪,且坐得高望得远,西面大批量的燕军已然在跟进了。 不是因为自己这边的勇士没有去死战,事实上,因为有自己这个“王”坐在这里陪伴着他们,他们一个个在厮杀时,都显得很是无畏。 但问题是,对面的燕军,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双方在士气上没有太大的差距时,其他方面的素质就开始凸显出差距了。 燕人的甲胄、军械以及燕人的作战秩序,让还没脱离部落混战厮杀习性的野人勇士们很是不习惯,往往就是一群野人冲上去,燕人先是稳住阵脚不去对冲,待得双方僵持一段时间后,燕人再选择几个方向一起突进,很快这边的野人就溃退了下来。 阿莱脑海中浮现出王曾说过的话,他说我们圣族距离真正的开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首先,得有那条路。 阿莱清楚,阻挡住野人继续在路上走的障碍,不是眼前的燕人,而是那道晋国的雪海关。 “哗!” 阿莱站起身, 他举起了自己身后插着的王旗, 这是一杆用雪原上雪豹皮革制成的旗帜,阿莱举着它,挥舞起来。 厮杀吧,圣族的勇士们, 你们的“王”, 和你们在一起! 这一刻,阿莱感觉自己就是真正的王,他真的成了那个自己每天都会注视的那个人。 王还说过,其实每个人圣族勇士,都是自己的王,也都是族群的王。 阿莱当初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和其他首领喝酒时,听那些首领分析说,是不是王觉得我们手底下的勇士数量太多了,王开始不放心了? 现在,阿莱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意。 当你的族群需要你站出来时,你就是你族群的王者。 只可惜,阿莱不会写字,野人的文字很早就已经断代了,除了一些接引者会阅读古老的文字以外,大部分野人都不熟悉自家的问题,有些类似“野人王”这种曾出去见过世面的,所学所会的,反而是昔日的夏语夏字。 阿莱真的很想把自己眼下的感觉给记录下来,如果有机会的,可以留给其他族人去看,他真的很想去分享自己此时的激动和感悟。 “啊啊啊啊啊!!!!!!” 樊力一声怒吼,手中的双斧头挥舞,外加其身上套着的“铁罐头”甲胄,像是一台推土机一样,成功地冲破了野人的防线,后续的兵马马上跟进,硬生生地将这个口子给撕裂了。 自此,野人在这块区域的堵“口子”,算是完全失败了,战场不再仅仅局限于一小块区域,开始快速地扩大。 与此同时,身后的铁蹄声传来,在前锋军成功打开了战场面积后,王戈和张诚所率的增援兵马不需要下马,直接冲了进去。 战马的冲势加上刀口的锋锐,让这些悍不畏死渴望为王护驾的野人勇士们失去了最后的抵挡能力。 一条条战线被切开,被击溃,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燕军士兵杀了进来,战局也如雪崩一般,开始崩塌,野人们已经溃不成军,无法再进行指挥,只能被团团分割,等待绞杀。 而此时,大营里还有最后的不到八百兵马并未投入战斗,他们是预备军。 阿莱停下手中的旗帜,不再挥舞。 有时候,这种无力感,才是最为绝望的,这个世上,永远都不存在一个你已经拼尽了一切却必然会胜利的道理。 阿莱翻身,单手抓着王旗另一只手则抓着箭塔的柱子滑了下来,当他落地后,附近的很多野人马上向他这边靠拢过来。 野人们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其实已经换人了。 “上马,冲出去!” 阿莱大吼道。 他清楚,王让自己代替他,是为了争取时间,而不是希望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四周的野人马上翻身上马,营盘前方已然崩溃,所以阿莱毫不犹豫地率领身边最后一群不到千人的野人勇士骑马从后方营寨冲出。 郑凡撑着刀,身上甲胄已经被鲜血涂抹了一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对身边的梁程道: “赢了吧?” 梁程的表情则显得有些严肃,他看着郑凡, 道: “主上,好像有点问题。” ………… “侯爷,那是野人王的大旗。” 总兵李定东向靖南侯说道。 田无镜目光微凝,摇摇头,道: “这仗,有问题。” 问题,从一开始就有苗头了。 “侯爷是担心这是诱敌深入?”李定东问道。 “不,本侯想的不是这个,那位野人王敢玩诱敌深入,那本侯倒是可以看看,他有多大的肚皮,才能吃得掉我们。 本侯担心的是,他们不是在诱敌深入,而是真的,在这里只布置下了这么一点兵马。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 说到这里,田无镜眼里露出了一抹无奈。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且这个可能在此时看起来,越来越现实了。 一只王帐,一杆王旗,矗立在那儿,却压住了燕军的脚步。 眼下更是将一座偌大的营寨,只留不到一万兵马,似乎就是送到自己嘴边一样。 一万兵马作为代价,拖延自己的脚步,所图谋的,肯定是比这一万兵马要重要得多得多的东西。 田无镜的目光,缓缓地挪向东南方向。 “侯爷,那杆王旗………”李定东问道。 他这个层次的将领,可能知道如何打好眼前的仗,但大方向的东西,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了。 “你部追击。” 田无镜下达了命令。 李定东马上整军出击。 田无镜继续坐在貔貅的背上,前方的战事几乎已经定居,他向来对已经拿到手的胜利没太多的波澜。 反倒是在此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郑凡嘴里曾冒出过的一句话: 猪队友。 这个话,听起来很新,但也能很快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叹了口气,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貔貅的鬃毛, 貔貅脸上露出了享受之色,它很喜欢和自己主人的这种亲昵方式。 一如外面看起来再冷眼高贵的女人,只不过是因为你没那个资格让她在你面前显露出柔弱娇媚罢了。 “司徒雷,你可千万别是那个猪队友。” ……… 大燕永平元年夏, 成国八万大军再出雪海关北伐,于诺湖遇伏,全军覆没,雪海告破,野人入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五章 鸡肋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六章 讨债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七章 噩耗!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八章 伤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七十九章 讲究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章 白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历天城的氛围,很压抑,这一点,郑凡相信可能连历天城里的狗,都能察觉到。 新靖南侯府坐落在历天城中,虽然明面上没有去承认,但实际上,则类似于一种“分封”。 大燕的侯爵是异姓顶爵,相当于其他国家的“王”了,而且这南北二侯,更是爵位之最,靖南侯府建立在这里,其实就是朝廷和天子默认了靖南侯分封于历天城统管新晋之地的职责。 而眼下,这座城的女主人,出了意外,作为新纳之地的新纳之民,他们对于燕国,对于靖南侯这个“魔王”一般形象的人,自然是怕得要死。 若非四方城门紧锁,盘查严格,可能城内不少百姓这会儿都想先逃出城去以求安全,毕竟于他们而言,天晓得这位燕人侯爷为了泄愤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侯府门口,一排排甲士站立,郑凡翻身下马,拿出自己的腰牌递送了上去。 门口守卒中的校尉是认识郑凡的,例行公事拿过腰牌勘验了一下就将其还给了郑凡,同时对郑凡目露凝重地点点头。 郑凡也装作会意地点点头,张着嘴,吸了口气。 实际上郑凡压根没想明白这位只是混过脸熟的校尉到底要给自己传达什么信息,自己只是习惯性地不想让他失望。 等进入侯府后, 嚯, 好家伙, 院子里跪着一排排甲士,看样子,应该跪了许久了,大部分人嘴唇都已经在干裂渗透出血丝。 但所有人都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没有人在旁边监视,却无人敢懈怠。 这些甲士,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保护杜鹃的。 郑凡绕开了他们,继续往里走,回廊里,跪着两个总兵官。 一个姓陈,叫陈阳,一个姓罗,叫罗陵。 马奎报信之后,田无镜孤身骑着貔貅就往回赶,原本带出去的大军,也是马上着甲,只不过大军出发,需要耽搁的时间多不说,路途耗费的时长也不短,所以郑凡干脆没和大军一起走,也是选择孤身一人两匹马先行追着田无镜回来。 到现在,郑凡都忘不了田无镜孤身离开军营后,整个靖南军营寨里诸多军士怒吼咆哮的场面,恨不得马上就杀回去为主母报仇没,无论仇人是谁。 甩了甩脑袋,郑凡想找人通禀,发现四下除了跪在那里的两位总兵大人以外,没看见其他身影。 回廊的尽头,是主厅。 靖南侯府并没有很夸张的大,因为无论是田无镜本人还是杜鹃,都不是喜好奢华的人,侯府原本是闻人家一位文臣的府邸,布局和陈设都很雅致,至于那堪比皇宫的闻人家祖宅,田无镜没高兴去住。 站在回廊这里,能够看见尽头的主厅那儿挂着白条,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白蜡。 显然,这里应该被布置成了灵堂。 只不过,当田无镜于昨夜归来后,这里的一切,都停止了。 该请罪的,请罪; 该沉默的,沉默; 该等待的……等待。 当郑凡走过来时,发现两位总兵也都抬头看了过来。 陈阳看了后又低下了头, 罗陵则支应了一声: “侯爷在里面陪着夫人。” 夫人? 杜鹃尸体找到了? 郑凡愣了一下,脑子有些乱。 来时路上,瞎子是陪着自己一起来的,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说了再上路。 瞎子一边骑马和自己赶路一边说了他的分析。 种种分析之中,有一条,是郑凡个人情感倾向比较愿意相信的。 马奎是来报信的,但马奎并不是当事人,事发时,他在侯府;他收到消息再赶来,路上也花费了很多时间,按照马奎的说法,是夫人在天虎山上出了意外,人没了。 这里的人没了不是人“死了”,而是人失踪了。 杜鹃身怀六甲,且算算日子当时应该是快生了才是,人忽然“没了”,这由不得人不去惊恐。 但瞎子猜测说,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靖南侯和杜鹃设局,靖南侯这个孩子太过敏感,女孩还好,男孩就难免会触动各方神经。 甚至,田无镜有后本身,就足以让一些人坐不住的。 所以,瞎子说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一场意外,是一场人为的设计,“金蝉脱壳”“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不是一样的剧情,却可以套上一样的本质。 郑凡是比较愿意相信这种可能的,以一种假死的方式“超脱”,既可以避免日后政治上的悲剧,也能提前跳出这一场注定会吞噬很多人且在未来必然会发生的恐怖泥沼。 再者, 田无镜用兵如神,最擅长算计,战场上千万复杂的局面,他都能抽丝剥茧般的解开,杜鹃又曾是密谍司的头子; 这俩人如果想玩一场这种把戏,“瞒天过海”一下,无论是硬件设还是软件条件都很合适。 但现在居然说,杜鹃找回来了? 再看看外面院子和这里压抑的氛围, 找回来的,肯定不是活人。 侯爷,是在里面陪着杜鹃的…… 一股凉意,当即从郑凡胸口炸开,他的眼睛开始泛红。 因为原本一路跑死马般的赶到历天城的路上,郑凡都在用这个猜测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自己要当那孩子的干爹呢,是吧? 甚至,郑凡还脑补过,可能十多年后,战事停歇,自己骑着马,进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看见一座茅草屋。 屋外,站着手里拿着锄头的侯爷,后头站着拿着食盆在喂鸡鸭的杜鹃, 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向自己跑来, 喊着自己“干爹”, 同时接过自己特意带过来的吃食。 画面,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恬淡,郑凡甚至还想过,以后可以重操旧业,就在那儿帮侯爷一家画一张全家福。 不是,不, 这怎么可能,事情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但现在你想去找瞎子说,也说不了了,因为瞎子受不了这般长途奔袭的身体负荷,到底是和郑凡武夫体魄显示出了差异,瞎子在中途不得不掉队歇歇,所以入城的,只有郑凡一个人。 陈阳继续跪在那儿, 罗陵也低下了头,继续跪着。 这两个总兵官的情绪,看起来都很平静,但郑凡清楚,这种平静的背后,隐藏的可能是真正的波澜。 他们现在,更像是两件等待主人发令的兵器。 历天城内外的靖南军,此时就如同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不小心,就可能炸开。 而外头,还有远征归来身上还带着未褪掉新鲜煞气的远征军正在赶回。 郑凡抬头,看了看回廊尽头,迈开了步子,向里走去。 一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因为没人能清楚地告诉他原委,他唯一知道的,是杜鹃在天虎山上出了意外。 其余的,都不清楚。 但,尸体,也有可能是假的不是? 做个以假乱真的尸体,送过来,对外界宣告杜鹃已经死了,靖南侯夫人和小侯爷都不在了,也不是没可能啊! 郑凡似乎又得到了一种精神寄托, 他开始迈开步子,向里走去。 他当然清楚,如果自己想的是错的,那么此时的靖南侯,当是最为恐怖的存在,无论是权柄还是个人实力,都让人胆寒。 但郑凡心里没有去害怕这个,一向擅长明哲保身的郑城守,这会儿只是单纯地想去看看,去看看事情的结局,到底是怎样的。 回廊不是很长,但郑凡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 走着走着,郑凡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呼吸也开始不断加重。 脑海中,开始浮现出靖南侯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说,女人坐月子,需要注意点什么? 以后,让我孩子认你做干爹吧。 刚从这个世界苏醒时,郑凡觉得这是一场游戏,里面除了自己以外,全都是NPC,甚至自己麾下的七个魔王,严格程度上来说,也是七个高级NPC。 人会本能地排斥自己所不熟悉的环境,但一旦你在这个环境里待久了,你将会无法避免地融入这个环境。 你会去感同他们的情绪,会愤怒,也会……心疼。 “你……来了……” 田无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郑凡抬起头,看向前方,他想从田无镜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他甚至希望能和田无镜一起分享这“瞒天过海”成功的喜悦。 然而, 当郑凡真正抬起头后, 他愣住了。 田无镜坐在主厅门槛上, 这个画面, 让郑凡感到无比熟悉, 当初的自己和田无镜第一次见面, 他就是坐在那位南望城总兵灵堂前的门槛上, 自己则在下面。 仿佛世间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圆,兜兜转转,你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种巧合,这种原点,并不为人所希望接受。 在这一刻, 郑凡心里瞬间清楚, 所有的侥幸,所谓的“瞒天过海”,都是自己臆想的产物,它们,不可能是真的了。 有些事, 是真的已经发生了,且已经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痕迹。 因为, 坐在门槛上的靖南侯, 一夜, 白了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一章 靖难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很多人会觉得,白发,其实并不难看,甚至,按照后世的审美,一个男人白发,只要他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起来还会觉得有些气质,有一种异样的美。 上辈子郑凡画漫画时,就很喜欢用这种方法去塑造人物,觉得这种方式可以很快且有效地凸显出角色的气质。 再者,后世因为各种染发的流行,所以人们对于不同颜色的头发,接受程度往往很高。 但此时的靖南侯, 他的白发, 只呈现出了一种凄凉,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是一种,深秋都无法营造出来的破败。 什么气质,什么形象,什么这些那些的,都无法去形容这一眼看过去后的惊心。 郑凡的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堵得严严实实。 很长时间以来,面对田无镜时,郑凡都一直是在恰到好处地“表演”自己。 和上位者的亲昵家常,不逾矩,却又不能生疏,嬉笑骂嚷间,让他觉得你是他的人,且让他知道,你还很懂得分寸。 但在此时,郑凡没有去隐藏,是懒得去还是觉得没必要,郑凡不清楚,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向门槛后面, 少顷, 道: “侯爷?” 侯爷很平静地回答: “她睡着了。” 侯爷的眼神里,看不出悲伤,也没有凌乱,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他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却如同火山喷发前的静谧。 如果忽略掉一夜白掉的头发,他似乎还是原来的自己,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但郑凡清楚,有些人的悲哀就在于, 他太过坚强,太过强大,这已经不是他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为面具已经和自己的脸融为一体。 悲哀,在于你想去表达自己的哀伤时,你已经忘了,该如何去做。 你只能这般坐在门槛上,一坐一宿。 你已经将那种情绪,早早地剥离出了自己的身体,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它的那一天了,你觉得那于你而言,只是一种累赘。 但你没有料到,在后来的某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它。 它能告诉你,是去哭,是去叫喊,还是去愤怒,而不至于让你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对前方一片迷茫忐忑的孩子一样,无助、无措。 甚至,你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你,也没人敢去安慰你。他们已经习惯了你的不需要,也已经习惯了你站在万人之前的身影。 你和这个世界,是隔绝的,一种让人窒息的隔绝。 田无镜伸手,对着郑凡招了招。 换做其他人,面对此时的田无镜,可能已经胆战心惊地跪了下来或者慌乱地逃开; 毕竟,一头愤怒的狮子真的没有一头处于愤怒边缘的狮子来的可怕,天知道隐忍到极点之后,暴怒的它,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郑凡走了过去, 田无镜没有说话, 郑凡也没有说话。 在这个位置,郑凡看见里面放着一口棺材。 田无镜继续坐在那里,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抬脚走进去。 氛围,在这里,是凝滞了的。 终于,郑凡深吸一口气,对着田无镜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田无镜侧过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二人四目相对; 一股磅礴的压力向郑凡倾轧而来,那是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审视,无形之中的威压,让郑凡胸口里的魔丸都开始微微发颤。 豁出去了。 郑凡咬了咬牙, 直接道: “侯爷,我想知道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只是睡着了,她等我回来等太久了,就先睡了。” 你很难想象,田无镜会说出这种话。 在这个时候,你需要对他做什么? 如果他不是田无镜,你可以对他泼一盆冷水,你可以对他破口大骂,你甚至可以上前一巴掌抽醒他。 但正因为他是田无镜,其他人不敢, 郑凡, 也不敢。 因为皇帝的新衣,只有皇帝来穿,才能起到效果。 郑凡慢慢地张开嘴,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可能导致在下一刻,自己的脑袋被田无镜一拳砸烂。 魔丸,根本无法阻止。 但郑凡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尝试去做些什么。 农村人家办丧事办酒,关系处得好的邻居亲戚也会自发地提前一两天过去,帮忙做事。 这是在作死么? 是吧, 作死。 郑凡开口道: “侯爷………孩………孩………子………” 郑凡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哆嗦,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他在走钢丝,身下,是万丈悬崖。 以前不是没走过钢丝,但那是为了追求某种利益,而现在,真的不图什么,也真的不想去求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好久都没这么纯粹了, 纯粹地作死。 田无镜看着郑凡, 这次的看, 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田无镜,不管内心如何,但至少,目光是平静的,而现在,他的目光里,却带着清晰的情绪。 他在克制, 他一直在克制, 一座火山, 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喷发, 而很不巧的是, 郑凡的话语, 眼看就要将之前的一切克制,都转化为乌有。 郑凡低下了头, 心里却直接横下来, 麻痹的, 作大死就作大死吧, 反正你田无镜救过老子几次命,实在不行就再还给你! “侯爷,夫人走了,这事儿到底查不查,您总得给个准话! 又或者侯爷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眉目,但更要请您给个准话! 侯爷您不查的话………” “你怎样?” “我………我他妈的自己查,老子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当过爹,好不容易有个盼头,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没了,老子不服气!” 说到这里, 郑凡干脆抬起头,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高,近乎喊道: “有嫌疑的抓来审,有线索地就叫人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拿个筛子过一轮,一轮没有就两轮,就不信,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它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像侯爷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喊夫人睡了! 侯爷,您是爷们儿,我一直敬佩您,但您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让属下瞧不起。 大老爷们儿,身怀六甲的媳妇儿被人害了,你伤心得要死要活那是应该,要寻死觅活跟着去妻儿去,也能理解,但最起码,得等把仇报了再自个儿抹脖子吧!” 吼完这些, 郑凡觉得自己爽了, 爽大发了。 爽完之后就只剩下空虚,死就死吧。 当郑凡话说完后,这里陷入了沉默。 田无镜缓缓地伸出手,郑凡身子一抖, 田无镜的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 郑凡在等待着自己肩膀被捏碎,但没有。 田无镜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材, 道: “帮我把孩子,找回来。” “孩子?”郑凡愣住了。 “鹃子是被人用剑,刺穿了肚子。” “那………” “我检查了鹃子身子,发现她肚子上,有另外一条缝合过的口子。” “这………” “鹃子在上天虎山前,将孩子,生了下来,但府里,没有孩子。” 郑凡的脑子有些乱,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夫人,夫人为什么要上天虎山?” 意外的发生地,在天虎山。 这也是郑凡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寻常百姓会天真地认为侯爵夫人上天虎山是为了给远征在外的侯爷祈福。 但杜鹃是谁,她是那种普通的只知道求神拜佛的女人么? 她为何要离开侯府,去历天城外的天虎山? 而且, 很可能在上山前, 她先强行将孩子生了下来。 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女人,一个自己给自己剖腹缝合了的女人,却依然要去上山? 为什么? 古代是没有剖腹产这个科目的,但古代的接生婆,也确实会有在孩子难产,保大保小决定保小时,会用刀或者剪子将孕妇肚皮切开取出孩子的法子。 杜鹃不是寻常女人,她有修为,但那种痛苦…… 所以,她是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所以才先将孩子生下,她上山,是为了求死? “宫中的太爷,来了,落脚在天虎山。” 郑凡听到这话,脑子当即“嗡嗡嗡”炸响。 燕京皇宫内那位宫中宦官们口中的那位太爷,他也听说过,那位太爷是一位炼气士,早些年为了救先皇一家子受了伤,身体残缺,之后一直住在深宫之中,传授太监们炼气之法,魏忠河,也是那位太爷的徒弟。 大燕密谍司,里面有番子,也有炼气士,明面上,掌控密谍司的是魏忠河,但真正意义上,密谍司实际上的首领,是那位太爷。 田无镜缓缓道: “我原以为这辈子,心都不会再痛了,但我错了。” 郑凡则有些浑浑噩噩道: “那么说,是,是,是陛下………” 燕皇疯了么? 在这个时候对靖南侯的子嗣下手,他怎么想的! 田无镜摇摇头, “不知道,但那位太爷不来这里,鹃子,她不会上山。 我坐在这里等,本侯在这里等上一天,等他下山,等他过来,等他,给本侯一个说法。” “如果……如果他……不下山呢?” 听到这个问题, 田无镜很平静地回答道: “那靖南军就叫………靖难军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二章 跪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咳咳………咳咳…………” “惹上风寒了?” “可不是。” “天儿热了,反倒是容易染上,得注意。” “呵,现在想想,倒不如在冬日里,就这么去了,反倒是能走得无牵无挂一些,也省得被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害到如今这般田地。” “不讲理了,不讲理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回家看看,你却这般言语,岂不是寒了世间万千天虎道弟子的心?” 薛义落下一子后拿起身边的茶壶,对着嘴,嘬了一口。 茶是天虎山的茶,天虎山最大的两笔买卖,一个是符篆,一个就是茶叶。 天虎山的符篆好用不好用,难说,因为有人喝了符篆泡的水病好了,惊为天人,有人喝了后马上就蹬腿了,则说是内心不诚。 但天虎山的茶,最鼎盛时,曾让乾国文人争相采购,那是真正的有口皆碑。 张文仁拿出一条帕子,捂着嘴,继续咳嗽着,年迈的他,看起来很是憔悴。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薛义,二人年龄相仿,但薛义的头顶上,仍然倔强地保留着半边黑,气色有比张文仁要好得多得多。 一阵咳罢, 张文仁将帕子收起,抬头,看着这位昔日的师弟,眼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子艳羡。 能不艳羡么, 那燕皇,居然舍得拿出当年大夏天子赐予的燕鼎让其吸食自家龙气来修炼, 这是多少炼气士,十辈子都修不来得大机缘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一头会修炼功法的猪,被这般喂养,也都能登堂入室了。 且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资质在诸位师兄弟中不算出的师弟,日后竟然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堪称大燕国师; 而他张文仁呢,文仁文仁亦是闻人,只不过幼年上山后,师傅改名文仁罢了。 如今的他,“家国”被灭,同时,苟且保存下来的道统,这尊天虎山,也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张文仁再落一子,道: “师弟,这盘棋,今日是下不完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同时道: “师兄也不让让师弟。” 两个年岁在民间都能当太爷爷的“老者”,说话时,竟然流露出一股子年轻兄弟间的跳脱。 张文仁很坚定地摇摇头,道: “我不能让你,从小到大,我都不会让你。” “但小时候,师兄弟们都瞧不起我这个燕蛮子,只有师兄你,愿意对我搭把手。” “这只不过是最大的瞧不起罢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感慨道: “师兄何必如此?” “设身处地,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你就不会再问这句话了。” “也是啊。” “燕军入晋,靖南侯入主历天城,这座毗邻历天城的天虎山,我是如何委曲求全保下来的,你可知道?” “知道。” “我身上流着的,是闻人家的血,若非为了保下师尊留下来的道统,我闻人张,何必这般卑躬屈膝? 我直接下山,去找那田无镜比划比划,岂不来得爽利?” 薛义摇摇头,道: “你打不过靖南侯。” “………”张文仁。 “你我之辈有二用:一则为窥测天机,二则为风水格事,归根究底,无非是人间帝王鹰犬,只不过毛色看起来更柔顺一些罢了。 番子为帝王窥觑臣工黎民,我等为帝王窥觑天机,其实,没什么区别,所以在我燕国,密谍司下辖着炼气士。 说一千道一万,咱不是专门咬人的狗,修行一辈子,想着和老天爷打架,但终因为一辈子都没见着老天爷在哪里,所以这架,一辈子就都没打成。 没打过架的人,修为再高,也终究打不过那些专司咬人的狗,彼此分工不同。” “你薛义心甘情愿地想当狗,就以为天下人都愿意当你燕人的狗?” “老天爷不也是把咱们当狗么?修行一辈子,见不到个人,岂不是被当狗耍了?” “你………” “师兄,都这会儿了,咱就不能说一点儿温情些的话么,非得这般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真正儿的脖子入土的人了,吵着架下去,多没体面? 就是到了师傅面前,咱不还得假装和和气气师兄弟和睦好宽师傅他老人家的心?” “你刚来时,师兄我还是很温情的,想着有你的面子在,日后在这位燕国侯爷身侧,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现在不是更踏实了么?完全不用担心了。” 张文仁闻言,眼皮耷拉了下来, “呵,确实。” 不用担心了,因为死定了。 “师兄,我得下山了,日落之前,我得下去,师兄,你也早点率门人,做些准备吧。” “柴火煤油已经辈好了,新衣也都翻出来了,白蜡符纸,也都预备妥当了,就是有一件事想求求你。” “何事?” “天虎山道统的历代祖师祠堂,能不能保下来?” 薛义摇摇头,道: “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求情?” “是。” “我不提这一茬,兴许还能保下来的,毕竟我燕人虽说不信这些,但到底心里头还有些许敬畏; 我一提,那就必然保不下来。” “那你这燕国国师,又有何用?” 薛义怅然地点点头,道: “别人兴许会卖我这个面子,但田无镜,他会卖谁的面子?哪怕是我家陛下,都是欠他田无镜的,欠得都还不上了,哪里还能奢望他去给人面子?” “你又何苦,你又何必……” 薛义叹了口气, 道: “唉,师兄,被你说得,我都开始觉得靖南侯夫人是我杀的了。” “你脱不了干系。” “是,我脱不了干系,我就不该来这里,我来这里,就是最大的错误。” “这是你的无妄之灾,那为何要牵连到我天虎山上?” “因为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出的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不管与我是否有干系,天虎山,必然跑不掉。” “我天虎山,毫不知情!” “但靖南侯要出气。” “他出气,就得那我天虎山做祭品?” 薛义愣了一下, 回过头, 看向自己的师兄, 道: “对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薛义笑了,道: “靖南军要灭了你,与你何干?” “…………”张文仁。 薛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道袍,确认没什么纰漏后,开口道: “师兄,还记得以前咱众多师兄弟一起下山游历进**求探么?” “记得。” “每次,都是我先进去探勘后,再喊你们进来。” “是。” “那师弟我,这次再为师兄探一探这黄泉,师兄随后再走时,心里想必能踏实不少。” 话毕, 薛义一声长笑, 整个人飘然而下; 山下, 靖南军甲士已经将这里包围, 一名名甲士左臂绑着白布,弓弩、兵戈,整齐肃立; 只等城内那位一声令下,就会杀上山去。 到时候,什么百年道统,什么祖庭圣地,都将成过往云烟。 薛义走了下来, 他的身份,这里的靖南军都清楚,但饶是如此,当他的身影出现时,靖南军上下,无一人对其下跪行礼。 士卒未挪戈,将领未下马; 当朝国师的名号,在这里,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这位被宫内太监宦官们称为老祖,称为太爷的存在,在此时所承载的,是靖南军上下的怒火。 这一幕,让人意外,却又让人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薛义抬头看了看天色, 道: “劳烦通传一下靖南侯爷,就说薛义请准下山。” 无人离开,也就意味着无人通报,这是一种………不需要解释的态度,也是这支靖南军的态度。 甚至,薛义在一些将领的眼中,还看见一种期待的情绪,他们不仅仅是对自己这个国师的头衔毫无畏惧,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向杀了自己,哪怕自己也是一方强横的炼气士,哪怕自己祭用燕鼎修炼多年。 但这些南征北战的精锐,他们对于人间的高手,本就没有多少畏惧,毕竟一场大战下来,死去的高手天知道得有多少。 薛义盘膝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开始透露出一股子深邃,他是奉燕皇之命,特来历天城为靖南侯将出生的孩子赐福,同时“洗髓健体”的。 整个大燕,之前只有三个皇子曾受过他的“赐福”。 一个是大皇子姬无疆,他是燕皇第一个孩子。 一个是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姬成朗,因为他是嫡长子。 第三个,则是六皇子姬成玦。 让自己千里迢迢过来,数十年来第一次出京,就是为了给靖南侯第一个孩子赐福。 在薛义的怀中,还揣着燕皇亲笔写的家,给田无镜的家,里面还有燕皇亲自为孩子取的名。 那个口含天宪,御笔勾勒的男子,甚至还絮絮叨叨地在家里写了,若是男孩可以叫什么,若是女孩可以叫什么,想得很是仔细,也写得无比细腻。 但眼下的局面, 却忽然之间危如累卵, 薛义清楚, 燕之所以强,强在一军一侯。 军是镇北军,侯是靖南侯。 若是这一遭,因为这事,靖南侯反了,那大燕……… 薛义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 其身边,被一众虎贲环绕, 唯有那山间的清风依旧轻抚。 良久, 薛义又将盘膝打坐的姿势, 变成了跪姿; 大声道: “大燕国师薛义,跪请靖南侯一见!” ———————— 感谢吴中戈和厉害了哦成为魔临第八十四位和第八十五位盟主。 这段剧情不是为了吊大家胃口,也没有故意去断章,毕竟追到这本追到这里的,都是铁杆读者了,咱没必要断自己人。 我尽量多更一点,谢谢大家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三章 仵作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田无镜等来了国师的下山,然后他起身,离开了侯府,没有带兵,因为在历天城附近,带不带兵,其实都无所谓。 这个世上,可以刺杀杜鹃的人,不少; 但能够刺杀田无镜的,凤毛菱角。 或许,田无镜现在巴不得有人敢站出来,去刺杀自己。 让郑凡有些诧异的是,田无镜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额外的吩咐,除了告诉自己,让自己去找他的孩子。 且不说那孩子是否还活着,就算还活着,让自己去找,总得给自己留点什么吧? 燕皇当初还给自己一块牌子,让自己有空时就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郑凡不奢望田无镜直接将靖南军虎符给自己,但最起码,得应该给自己一些调兵的权限,这里是历天城,可不是盛乐城。 整件事,到现在,似乎都透露着一股子扑朔迷离的味道。 每个人,其实都有着每个人自己处理事务的方式,这种方式不简简单单是实际的方法。 比如后世普通人去办个证,可能得跑好几个有关部门,还会被踢皮球,但领导想办的话,一个电话就能搞定。 田无镜在这门槛上坐了一夜,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他只是在等,等待某些方面,给自己一个回应。 但郑凡心里的一些狐疑,并没有因此而消散,郑城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或许是因为上辈子职业原因,他思索事情的方式,经常是由点到线再到面,这件事,真要查的话,得从头开始查起。 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郑凡在心里道: 得先从这座侯府查起。 但田无镜没有那么做,原本应该护卫杜鹃的甲士,一排排的跪在前院,两个负责历天城内外安防的总兵官,则跪在回廊里。 军队,应该是田无镜最相信的力量才对,但现在,最该做事儿的人,却没有真的在做事儿。 总不可能是田无镜下令让密谍司的人在暗地里追查吧,出了这档子事儿,密谍司,还靠得住么? 是在回避什么么? 郑凡不清楚,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去让自己清楚。 这时,那位先前在门口对自己“眼神示意”的校尉走到回廊那边,喊道: “郑大人,有你的人上门。” 我的人? 算算时间,瞎子应该不可能这么快过来才是。 郑凡穿过了回廊,发现先前跪在那里的两位总兵大人陈阳和罗陵都不在了,那一排排请罪的甲士,也不在了。 应该是田无镜出去时,下达了什么命令。 靖难两个字,既然都已经从田无镜口中说出来了,那么大军,自然不可能继续处于瘫痪的状态。 所以,这是一旦真的谈不拢,就要造反? 讲真,郑城守还真没做好要造反的准备,虽然手底下那帮魔王包括他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叫做“造反”的小目标。 但事儿,不该是这样去做的。 且靖南侯想造反,他的难度很大,因为很多势力是不会对他进行妥协的,因为靖南侯曾自灭满门,所以谈判桌,并不存在。 靖南侯造反,除非真的是靠这手底下的这支兵马硬生生地将所有对手打趴下才有成功的可能。 在侯府门口见到阿铭时,郑凡很意外,同时心里安全感一下子就来了。 郑凡带着阿铭往府里走,府里显得很冷清,且驻守的甲士并未对郑凡进行什么阻拦。 走过了院子,穿过了回廊,郑凡带着阿铭来到了灵堂。 “主上,属下刚来时,看见靖南侯出去了。” “是去天虎山,找那位太爷了。”郑凡回答道。 “那宫里来的太监,可真多。” “你呢?” “主上,我是陪着六皇子身边的张公公来历天城的,反正顺路。” 郑凡点点头,道: “瞎子估计明天能到吧。” “靖南侯如果真的要造反的话,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你很高兴?” “主上,属下很难过。” “哦。” 郑凡示意阿铭跟着自己走入灵堂。 棺材没有盖上盖子,杜鹃躺在里面,可以看出来,杜鹃的尸体被整理过,看这灵堂布置的情况,应该是手下人整理的,而在靖南侯回来时,叫停了一切。 “阿铭,帮我看一下杜鹃的伤口。” “这可是大不敬。”阿铭提醒道。 侯爵夫人的尸身,别人能随意去碰? “叫你看你就看,我知道你对外科有很高的造诣。” 经常被解剖同时还被当作箭靶子的人,对人体构造和细节,能不熟悉么? 可能所谓的解剖学大拿,也没阿铭来得专业,因为他可以随时切开自己看看。 “属下……遵命。” 阿铭解开了杜鹃身上的衣服,这是一件丝质的锦服。 整个场面,看起来格外怪异。 在森严的侯府内, 或许没人敢相信,此时居然有两个男人,在这里检查侯爵夫人的尸体。 主厅这里,没人敢过来,反而是极为安全的一处地方,根本不担心有人看见和有人打扰。 当然了,站在现代人的视角,仵作和法医,很少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在亵渎死者,尤其是当死者的死因很离的时候,更需要他们来代替死者说话。 阿铭在检查的时候,郑凡则靠在棺材边看着杜鹃的脸。 其实,他和杜鹃的接触,并不算多,最开始的印象是,她是一个很干练的女人。 只不过后来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她作为靖南侯的妻子,在郑凡心里,也越来越有种“嫂子”的感觉。 “主上,有两种伤口,一种应该是类似剖腹产留下的伤口,且还缝合过,另一种则是剑伤,这剑伤,才是致命的地方。” “我知道。” 这是靖南侯说过的。 郑凡想要知道的,是一些靖南侯没查出来的问题。 “应该是这个女人自己把孩子强行生下来了。” “确定?” “是的,主上,从剖腹的条理伤口的切入以及缝合的手法,可以看出施者双手的操作方向………” 阿铭说着对郑凡举起自己的双手, “我以前切开自己肚子或者自己做一些缝合时,就经常会弄出这种伤口。” 现身说法,拿自己举例; 很强大,强大得无懈可击。 郑凡点点头,“所以可以确定,孩子是杜鹃自己生下来的了?” “应该是的,因为如果是假他人之手的话,很难弄出这种伤痕和缝合习惯,因为这里面也有人用力以及缝合时的姿势等等相关的变化,造假难度,非常之高。 最重要的是,在杜鹃昏迷时,缝不出这种效果,而在杜鹃清醒时,谁又能这般在她肚子上施为?” “有理。” 这里面有很多的细节,不是经常自己解剖自己缝合自己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至于这剑伤………” “剑伤怎么了?” “她是死在天虎山上的。” “我知道。” “但具体是什么死法,其实外界一直不清楚。” “我也是刚知道。” “主上,你看这里。” 阿铭伸手将杜鹃的上半身抬了一下, “你看这里,这里头的伤势以及骨骼的裂痕,显示她在临死前,应该从哪里摔下来过。” “从天虎山上摔下来过?对了,马奎说过,杜鹃‘没了’过一段时间,应该是从哪里摔下来过,又被找到了,送回了侯府。” “主上,从她体内器官上来看,没有看出中毒的迹象。” “致命伤是剑伤。”郑凡说道。 “那问题就来了。” “什么问题?” “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有武者这种存在,总之,就是修炼者的身体机能,可以超出常人很多。 所以,这个女人才能自己去‘剖腹产’而没有直接死掉。” “是。” “这剑伤………” 阿铭比划了一个拿剑捅的手势,道: “主上,陈大侠现在还在咱们城里吧?” “在盛乐。” “主上当初是见过陈大侠用剑的吧?” “见过。” “嗯,能刺杀杜鹃的,应该是高手,可能没陈大侠那么高,但也不至于太差才是。” 因为杜鹃本身就是个武者,撇开护卫因素不谈,想去刺杀杜鹃,自然不是普通人拿一把剑就能够去做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主上,这一剑,刺得太朴实无华了,她真的是被剑刺死的。” “………”郑凡。 我的弓呢? “主上,陈大侠用剑时,这样……唰唰唰,是有光的,也就是他们说的那种叫做剑气或者叫剑罡的东西。 就是主上你现在练刀,也能气血加持到刀身上,舞弄出刀罡,是吧?” “你的意思是?” “问题就在这里,其实,比起真正的剑这种利器所造成的伤势,附着在剑身上的剑罡往往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种剑罡,起到的类似那种爆炸的效果,嗯,爆炸不太准确,属下以前被主上用附着着气血的箭头射中时, 其实身体不光是被箭头进入了,附着在上面的气血会迅速造成二次伤害,扩大伤势。” “我懂你意思了。” “不,主上,不仅仅是这样,这里的剑伤,一是没有那种二次伤害显现,而且看样子,在排除身上其他致命伤的前提下,杜鹃应该是被这剑给刺死的,且因为刺中的是肚子……… 怎么说呢,肚子这个地方,其实是比较难直接刺死人的。 混混街头打架斗狠,很多时候被扎了肚子,会流很多血,但往往死因是失血过多,这是一个,有时间差的过程,你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去把自己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给再塞回去。” “说重点。” “重点在于,主上,你在战场上也受过伤吧,当你被箭射中或者被人刀口砍中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用气血控制身体肌肉将伤口压住,防止失血过多或者伤口崩裂扩大,等待之后再做后续处理。” “对,就是这样,正常人被刺伤时,肌肉也会本能地收缩,而武者,因为对身体的操控可以做到更加细致,所以收缩的程度和效果会更大。 属下每次帮主上挡刀和挡剑时,也会这样做,因为这样可以尽量减小伤口对属下活动能力的影响,可以更好地保护主上。 然后,每次处理伤口时,属下会发现,这样子的伤口,其实和普通人受外伤,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那杜鹃………” “她伤口很平滑,甚至是有些,过分平滑了。” “所以………” “所以就是…………” 阿铭做了一个双手虚握的姿势,然后用“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道: “根据属下对自己的解剖理解, 属下猜测,这位靖南侯夫人,很可能是……… 自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四章 野种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她为什么要自杀?” 郑凡很不能理解这个猜测,哪怕这个猜测,有阿铭结合实际地勘测做支撑。 阿铭摇摇头,道: “主上,这就不是属下现在能回答的问题了,不过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影响看动机,她的死,引起了或者可能会引起什么波澜。” “你的意思是,她想让靖南侯和朝廷决裂?” “属下只是提供猜测,真正拿主意的,是主上您。” 郑凡摇摇头,道:“不对,有问题。” “这里面,肯定是还有其他问题的。” “你说,靖南侯会不会知道了她是自杀?” “属下也不清楚,但……” “但什么?” “主上,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时间,再加上我们是以成年人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日常生活中以及我们的一些视角和思维模式,其实还是上辈子的。 就比如她的伤口以及属下刚刚所做出的推断。 放在原本的世界里,基本不会有人去想到这一茬,因为原本的世界,没有高武,没有魔法,也没有这里林林总总的强者妖兽之类的存在; 但在这个世界,站在靖南侯的视角上,作为一个沙场征伐的宿将,武者修为又那么高的一个强者………” “你得意思是,靖南侯很可能早就看出来,她是自杀的了?” “这伤口的痕迹和一些细节,属下觉得,靖南侯看不出端倪的可能性,不大。” “不对,这里有又牵扯到了另一个结。”郑凡抬起手说道。 “主上您说。” “我们现在尝试代入这个世界人的思考模式,就单单这一点上,你看,杜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在成为靖南侯夫人之前,是干特务的,且她能很冷静在这个时代在这种医疗条件水平下自己给自己做剖腹产,说明她是个心思很细腻同时气血体魄也不俗的一个人。” “是。” “这样问题就来了,心思细腻是一点,自身修为不俗也是一点,有这二者为前提的话,她在制造自己自杀这件事时,会忽略掉伤口等等这些细节么? 她如果是想用自己的死,去迫使靖南侯和朝廷决裂,将田无镜和靖南军强行拉到燕国对立面的话, 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 “主上言之有理。” “妈的,瞎子要是在就好了,这逼分析问题快。” 阿铭点头,深以为然。 “她是自杀?她又故意让靖南侯看出她是自杀?然后她还自杀了?然后孩子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晕了。” “属下也有些晕,同时,城内很多势力的代表,同样很晕,哦,对了,主上,有消息说,靖南侯夫人在离开侯府上山前,在府邸里杀了不少人; 按照六皇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人的说法是, 靖南侯夫人是在拔钉子。” “哪家的钉子?” “不清楚。” 侯府里有钉子,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靖南侯夫人本人就是个大钉子户。 “我来时,靖南侯就坐在那里。” 郑凡指了指主厅大门处的门槛, “所以,靖南侯才没有下令检索侯府和全城,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凶手找线索………” 阿铭这时开口道:“是因为靖南侯知道,他妻子,是自杀的,他要找的不是凶手也不是线索,而是一个………解释。” 郑凡伸手,抓住了阿铭的肩膀。 阿铭感觉郑凡的身体,晃了晃。 “然后,我把田无镜骂了一遍,骂他就算是想陪着妻子儿女一起死,也得把凶手抓出来仇报了再去死,骂他说我瞧不起现在自暴自弃的他。” 阿铭嘴唇嗫嚅了一下, 道: “主上,您是电视剧看多了。” “我也觉的是这样。” “但如果我是靖南侯的话,我会很感动。”阿铭说道,“没什么比真情流露,更能感动人的了。” “我没想这样。” “有招胜无招,主上高明。” “你去死吧。” “属下还得保护主上。”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孩子,你说,杜鹃把孩子生下来后,她将孩子,交给了谁?” “属下不知道,但知道的人,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被她亲自灭口了?” “是的,很大可能是这样。” “阿铭,我想知道真相。” “属下也想知道。” 郑凡皱了皱眉,走到门槛前面,学着田无镜之前的姿势,坐了下来, 道: “你说,如果田无镜和那位燕国皇宫里的太爷谈崩了,会怎样?” “我们,会很难受。” “你这么不看好么?” “李豹那数万镇北军铁骑驻扎在曲贺城。” “他想拦住田无镜很难。” “但先灭掉盛乐城,很简单。” 郑凡沉默了。 理论上而言,从曲贺城去盛乐城,可比去历天城,要近得多。 “罢了,不去想这些了,城没了,可以没了,先把孩子给找到再说。” 郑凡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魔丸, 自言自语道: “你能找到孩子么?” 魔丸没有反应,意思是不能。 “主上,魔丸可能找灵魂体会方便一些,但那孩子,可能没死,而且,孩子就算没了,也不大可能马上变成厉鬼吧?” “那该怎么找?” “主上,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孩子身上如果没有标记的话,就算日后真的找到了,你也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 “而且,主上,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虽然很强,也很优秀,训练有素且忠心耿耿,但想要在人口这么多的历天城,甚至还要覆盖到历天城外,真的太难太难了,还是不太够的。” “你说的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是不是指的是你自己?” “正是属下。” “当着杜鹃的面,你这时候开玩笑,真的不是很合适。” “她要是能变成僵尸坐起来,我们反而方便多了。” “咦?” 郑凡疑惑了一声, 道: “你去咬一口试试,能变成吸血鬼么?” “主上,人已经死了,还凉透了………” “那只能找阿程了?” “阿程让她变成最低级的丧尸,问题不大,但我觉得,一旦真的这样,靖南侯会一怒之下,把我们全部拍死。” “就不能带着点灵智?比如,老沙那样?” 杜鹃为什么要自杀,郑凡不清楚,说句比较冷血的话,郑凡和杜鹃,真没那么熟,如果她不是田无镜的妻子,如果她不是自己干儿子或者干女儿的妈,她爱死不死。 郑凡只是不想看见田无镜伤心,希望老田有个念想。 以己度人之下,郑凡觉得,如果老田能够像自己那样,隔三差五的带着点酒菜去沙拓阙石棺材前说说话,其实也挺幸福的。 “沙拓阙石本身就是强者,而且他在去镇北侯府前,可能就自己布置过了,或者是被人布置过了,且在他战死后,蛮族王庭祭祀以近乎全灭为代价,才侥幸成功地唤醒了他。 主上,这个模式,很难复制起来,当然,阿程不是办不到,但估计得等到………” “得等到什么?我的品级不够是吧?” “是。” “那你觉得得等我到什么品级才行?” “一拳击倒靖南侯。” “………”郑凡。 …… 累,在过度透支之后。 瞎子现在就很累, 作为一个精神力强化者,他的身体素质,自然强不到哪里去。 紧赶慢赶之下,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总不能还没到历天城,自己就先身体累垮暴毙在途中吧? 所以,瞎子选择在驿站里先歇息歇息。 驿站,自然是燕国的驿站,但并非是新建的,而是一座坞堡充当的。 短时间内,想将驿站铺设开去,很难,但没有驿站和驿路又很不方便,不利于对新晋之地的统治。 所以,燕国朝廷用了个很因地制宜的法子,那就是将沿途的晋人坞堡,给他们发燕国颁布的“牌子”,让他们充当驿站的作用。 燕国的官员和信使可以在这座坞堡里免费休息吃喝,以及……换马。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高速公路的服务站承包。 提供免费吃喝以及马匹更换服务,这必然是一件赔本的买卖,但这些晋地的坞堡主们却为此抢破了头。 毕竟眼下,燕人是这片区域的新主人,燕人的刀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首先,你就不能去说一个“不”字。 同时,燕人肯定是会构建起自己对晋地的统治的,这就自然而然地需要这些地头蛇的帮助,且这些地头蛇,也需要一个阶梯,以期望在新主人那里混一个出身。 驿站是个赔本的买卖,但对这些坞堡主而言,赔的只是小钱,日后凭借着这个资历,少说也能换一个“自己人”的出身,可以为家族子弟日后在燕人朝廷里出头铺路,其实还是赚的。 瞎子是有官身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有,官身是燕国大白菜式样的“校尉”,是郑凡批量办理下来的。 进了这家坞堡后,瞎子拿出自己的腰牌和文进行了登记,接下来,就能享受到一日一夜的食宿服务。 想吃过于精致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瞎子就要了一份肉汤和两块饼子。 就着热汤吃饼子,可比自己啃干粮要舒服多了。 吃完后再睡一会儿,之后起来可以继续赶路。 算算时间,大概还要不到两天的时间才能到历天城,唉,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肉汤和饼子被端上来时,瞎子有些意外地道: “这里人这么多?” 驿站类似客栈酒楼,里头还有红帐子,提供多元化服务。 既然是开驿站,放着也是放着,自然也是会做其他人的生意,燕人官吏过来,可以免费吃喝住,其他人过来,交钱的话,也能吃喝住。 事实上,包括燕国境内的坞堡寨子,其实都会做类似的“服务”,当然了,黑心一点儿的,直接“人肉包子铺”也是可能的,乱世之中,这种事儿,尤为常见。 “可不是么,官爷,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今儿个客人格外多。” 瞎子点点头,不再管其他,闷头开始喝汤。 半碗热汤下肚后, 整个人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瞎子正准备拿起饼子掰开放汤里泡一泡时, 外头走进来一个戴着斗笠腰挂一把剑的剑客,剑客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这边,剑客刚坐下,婴儿就开始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时,旁边一桌正在吃喝的人忽然站起身一个骂道: “吵死老子了,闹得老子耳根子不得清静, 哪里来的野种给老子号丧呐!” 剑客没有生气, 反而点了点头, 附和道: “确实是野种。” ———— 感谢叫我小飞哥啦成为《魔临》第八十六位盟主。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鼓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五章 热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瞎子撕着手里的面饼子,注意力,则放在四周,二楼位置,从客房里,走出来几拨人,他们的脚步,很轻盈,显然身上轻功了得,可能脸上虽说仍保持着自然,但身体,其实已经做好了各种应激准备。 瞎子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刚刚撕在碗里的那些细细碎碎的面饼子,本想让老板再给碗里加热汤的他,犹豫了。 好像此时在楼下继续这样坐着,稍后可能会比较危险,但他偏偏又有些舍不得自己的“成果”。 瞎子不是个喜欢惹事儿的人,也不爱看热闹,所以最后还是端起碗,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找到了侍者,拨了一块碎银子给他: “加上汤,再多撒点儿葱花香菜,送我屋子里去。” “好嘞,爷,您等着,稍后就送到。” 瞎子满意地拍拍手,走上楼梯。 而这时,下方先前喊出“野种”的那个汉子,在闻得抱着孩子的剑客居然自己也承认是野种后,大笑道: “兄弟,你这帽子戴得可真正啊,莫不是婆娘跟着人跑了,留一个不是你的种给你做个念想?” 剑客没再附和,因为怀中孩子的哭闹声,已经有些沙哑了。 剑客对身边的小二道: “有羊奶么?” “哟,客官,小店可没有这个备着,您要是再往东边走走,说不得就有了,据说那边刚打了仗,好家伙,从雪原那儿抢来了不知多少牛羊。” 剑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又道: “米汤有么?” “客观稍等,我这就吩咐后厨去熬。” “嗨,要那么麻烦作甚,直接从红帐子喊一个大艿的姐儿出来给孩子喂上不就有了么?”那个汉子又开口喊道。 旁边一桌有人道: “那地里可没奶水。” “无妨,老子先去把地种了,然后再来奶这孩子,哈哈哈哈………” 刚从楼梯处上了二楼的小子,微微摇头,这种挑事儿的水平,也忒尬了一些,强行为了拉仇恨而拉仇恨,低级。 江湖中人的活儿,还是太糙了一些。 瞎子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了同在二楼站在栏杆边像是在“放风”的那群人,这群人,明显提了点档次,但怎么说呢,还是有些过于刻意了。 倒是那位抱着孩子,正在给孩子找吃食的剑客,瞎子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些许期待。 孩子不孩子,瞎子无所谓的,具体是个什么事儿,瞎子也不是很在乎,他就是个看客,一个盲人看客。 下方,剑客还在很笨拙地哄着孩子,可以看出来,剑客没带过孩子,他抱孩子的姿势也不对,但不可否认的是,撇开先前剑客自己承认的那句“野种”,他对这孩子,还算是挺上心的。 瞎子打了个呵欠,似乎是因为剑客不再接茬,导致那个挑事儿的大汉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所以下方的剧情,陷入了某种停滞。 但很快,那个最开始的汉子离开了自己的饭桌,走了过来,大吼道: “哭哭哭,哭得老子脑门儿疼死了,给老子滚!” 说着, 汉子伸手去抓那个孩子。 瞎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毁了,毁了,既然直接撕破脸开干,先前干嘛还脱裤子放屁? 而这时,瞎子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旁的那些个人,他们的手,默默地放入自己的衣袖里。 得, 瞎子转身,推开自己的客房门,走了进去。 然后隔着门, 进修“看戏”。 汉子的手,抓住了婴儿,且直接从剑客手里拿了过去。 有些粗鲁,也有些莽撞,但怪的是,孩子落入汉子手里后,居然不哭了。 剑客微微有些惊讶, 随即又有了些愤怒, 自己哄了这么久结果这孩子还是苦恼个不停,换个人居然就不哭了? 你也很难说这孩子是单纯地不喜欢这个剑客,还是纯粹的是欺软怕硬。 大汉抓着婴儿,扒开裹着孩子的棉布,似乎是在查看孩子的大小。 随即, 大汉对着剑客嚷嚷道: “嘿,你这野种居然和老子我亲,这样吧,你这野种老子就替你养了。” 说罢, 汉子抱着孩子转身往回走。 剑客依旧坐在原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二楼客房内的瞎子微微皱眉, 这他娘的就结束了? 期待感营造了这么久,就给我看这个? 乏味,乏味啊, 早知道还不如早点睡觉好赶路。 这时,小二端着瞎子的那碗“泡馍”上了二楼,敲了敲瞎子的房门。 “进来吧。” 小二很是殷勤地走了进来,将海碗放在了瞎子面前,上头撒满了葱花儿和香菜,看着就喜人。 就在瞎子准备开动时,客房门被推开,一个老者领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一老一少的穿着,比之乞丐,多出了一抹灵动,比之行商,又多了一股子寒酸。 “贵人,老夫这闺女饿了,可否………” 老头儿指了指瞎子面前的那一碗泡馍。 这是上门来讨食的。 那个小女孩也将食指放入嘴里,做出了一副“我很可爱我也有点饿”的姿态。 讲真,碰上别人,不管是真的心善还是心怀不轨的,一碗泡馍,给了也就给了,又不值几个钱。 但这一碗泡馍里却浓缩着瞎子的“劳动”在里头,是自己亲手一点一点掰下来的。 瞎子从袖口里掏出一些银钱,放在了桌上,道: “对不住,我饿狠了,您领着这小姑娘去跟店家再寻些吃食,剩下的钱,再开一间房休息休息。” 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这儿的,绝不是普通人,这一点,瞎子很明白,所以该客气还是得客气。 谁知老者摇摇头,道: “不成,不成,等下在下面可吃不上安生饭哟。” 老者自顾自地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破碗,放在了桌上,又满怀期待地看着瞎子。 “贵人,可怜可怜我这孤寡老少吧,唉,日子过得不容易啊。” 瞎子将自己的帽子向上提了提,让自己的眼睛直视着老者, 道: “也请老人家可怜可怜我这残缺之人。” “…………”老者。 “呀,居然是个瞎子。”少女惊呼出了声,随即爬上了椅子,对瞎子道:“先前看你上楼,可一点都没察觉到你看不见哇。”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灵动与清脆。 瞎子叹了口气,从自己面前的海碗里分出了一部分倒入老者面前的破碗内。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老者马上道谢,同时将碗挪到少女面前,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双筷子递给了少女。 少女也不客气,闷头开始吃了起来,可见她确实是饿着了。 紧接着, 老头儿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酒葫芦,拔出塞子,拿起倒扣在客房桌子上的茶杯,倒了两杯酒,一杯送到了瞎子面前。 “贵人,你请我孙女吃饭,我请你喝酒。” 只可惜瞎子不是什么豪迈之人,在惜命的层次上,瞎子一直和主上郑凡不相伯仲。 “多谢老丈,只不过稍后我得休息,还得赶路,酒,就不喝了。” “怕有毒?”老头儿含着笑问道。 “是啊。” “也对,出门在外,确实得小心谨慎一些。” 说着,老头儿自己开始独饮。 瞎子开始用食。 而这一段时间, 楼下的局面,也安静了下来。 剑客带进来的孩子被那汉子拿走,剑客也不去要回来,反而自己要了一份吃食坐在那里开始吃喝。 等到店家将米粥送上来时,剑客用筷子指了指汉子那边,店家就将米粥送了过去。 楼上, 老头儿一个人喝了两杯后, 腮边泛起了淡淡的红, 斜着眼看着瞎子, 道: “贵人可晓得今日这里,可不得太平哟。” 瞎子摇摇头,道: “与我无关。” “唉,老夫这酒,你没喝,总归还是老夫欠你一点儿人情,这样吧,待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老夫可保你一个周全。” 小半碗泡馍换一条命,这很值,但瞎子却开口道: “老丈,你就坐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这儿还有一些橘子,你慢慢剥着吃,不出这个客房门,我也能保你周全。” 老头儿眉头微蹙,一时间居然有些拿不住眼前这个“盲人”,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意有所指。 江湖之中,鱼龙混杂,有那种靠一张嘴神神叨叨混得风生水起的旁门左道,也有那种真正的白龙鱼服潜藏在望的狠人。 反倒是少女,刚吃了东西,精神头起来,对着瞎子喊道: “喂,瞎子,你可知我爷爷是什么人?” 瞎子已经躺在了床上,回答道: “高人。” 少女被噎住了。 本来介绍自己爷爷的身份,是自己最喜欢做的事,看着对方眼神变得惊讶神情变得谄媚,也是那么的令人愉悦,但眼前这个瞎子完全不帮自己搭梯子还抢先爬上去了! “唉。” 老头儿叹了口气, 道: “贵人,小老儿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瞎子不说话了,也懒得说了,身子向里面一侧,准备睡觉,也不管这老少还没离开自己的客房。 也就在此时, 下面的平静被打破了, 那个汉子抱着孩子,身边几个同伴一起起身,连米粥都没打算喂,就要离开这家驿站。 谁知忽然有个体格高大的女人站起身,拍着自己胸脯道: “我有奶水,终究得让孩子吃一点儿才好上路,这么小的娃娃要是饿着了,可是会出大事儿的。” 抱着娃娃的汉子直接骂道: “滚回去奶你男人去!” 说着,就欲离开。 “唰!” 顷刻间, 女人身边的一众人抽出了兵刃直接包围了上去。 汉子抱着孩子,环视四周,没有畏惧,反倒是冷哼了一声,道: “哟呵,干仗是不,来啊,爷爷可不是被吓大的!” 二楼客房内,少女对着似乎已经入睡的瞎子喊道; “喂,瞎子,下面开始热闹了,你不听听?” 瞎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懒得听,其实他一直在“看”着。 少女却不欲罢休,道: “你可知那个喊话的汉子是什么人物?晋地豪侠,断头刀丁横,五品武夫,一把大刀耍得出神入化。” 瞎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鬼名字。 “你可知那先前说话想帮忙奶孩子的女人,她叫崔林凤,乃西水寨二当家,善用子母飞刀,也善生孩子,据说已经有八个孩子了。” “你可知………” 瞎子嫌烦了, 直接道: “那你们可知下面那个先前抱着孩子进来的是谁?” 此言一出, 不仅仅是少女瞪大了眼睛, 连老头儿也马上看向瞎子,目光中透露着惊疑; 客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说出来怕吓到你们。” 老头儿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少女则粉拳攥紧; 瞎子不急不缓地又道: “我也不知道。” “…………”老头儿。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六章 剑在哪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贵人,你这可不地道。”老头儿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能猜出来瞎子身上有官身,虽说不晓得为何一个盲人能在燕国朝廷混得官职,但这里毕竟是三晋之地,而眼下公认的则是燕人在这里是高一等的存在。 瞎子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他是真的累了,吃饱后想好好补一觉,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因为下方对峙的时候,二楼栏杆儿站着的那拨人居然掏出了弓弩对准了下方。 场面,再度从乱糟糟的化作了安静。 那批人,用的是军弩,且占据着制高点,这种威慑力,让下方的这些江湖人士们根本不敢去忽视。 二楼客房内,走出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男子留着长须,一边摸着胡须一边走了出来,对着下方很是恭敬地拱手道: “对不住了各位,打扰了大家吃饭的雅兴,我与那娃娃有眼缘,想收其为义子,还望诸位成全。” 不成全的话,就请诸位下黄泉。 客房内,老头儿砸吧砸吧了嘴,小声道: “这又是哪路来的神仙,这些军弩想搞到手,可不容易。” 瞎子伸手,捂着自己的脸,一边强行揉搓着困意一边道: “以前不容易,现在倒不难,闻人家和赫连家覆灭后,各地武库流入民间众多。” “哦,原来是这般。”老头儿点点头,又对着瞎子道:“贵人这是要赶路?” 瞎子点点头,“路上累了,才想进这里歇息歇息。” “贵人真不是为了其他事儿来的?” “那个孩子是谁的孩子?”瞎子忽然问道。 本来,这些江湖草莽帮派在这里买卖人口什么的,瞎子是不打算管的,说句不好听的,盛乐城那儿如今才是三晋之地最大的人口贩卖市场,多少俘虏来的野人被当作牲口在贩卖着。 但现在看来,一群又一群的,都是奔着那孩子来的,这就有些意思了。 老头儿摇摇头,道:“不知道为好。” 少女也学着她爷爷的模样,故作高深莫测道:“不可言。” “嗡!” 忽然间,驿站上方的屋顶被砸开,一群黑衣人从上方落下,直接挥刀开始砍杀。 那个先前要认义子的中年男子只来得及后退两步,一把刀子就直接从其身后洞穿了过来。 与此同时,驿站门口也冲入了一群黑衣人,仍然是不说二话,直接就冲杀了过来。 原本相对静止的驿站内部诸多势力,在此时被彻底打乱。 丁横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持刀,先连续架开了两个黑衣人的攻势,但在他刚准备趁势冲杀一波时,又有黑衣人掩杀了过来,硬生生地打断了顶峰还击的势头。 “不是江湖中人!” 丁横心里一阵警惕,这群黑衣人分明擅长的是战阵合击之术,这是军队的打法。 二楼那边,先前手持弩箭的那帮人被砍杀殆尽,且有两名黑衣人冲入了瞎子所在的客房,先前那帮江湖中人还带着三分靠拼七分靠唬的习性,而这群忽然杀入的黑衣人,下手是直接带着斩草除根的狠厉。 老头儿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葫芦,身形向后一靠,身形当即窜出,顷刻间就来到两个黑衣人身后,随即左手握拳,右手持葫芦,同时敲下去。 “砰!”“砰!” 两个黑衣人的脖颈直接被敲断,“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金钗儿,留在这里。” “好嘞,爷爷。” 老头儿又看了一眼瞎子,随即整个人窜出了客房。 少女则抱着还没发育的胸对着瞎子抬了抬下巴, 道: “怎么样,我爷爷厉害吧。” 瞎子不为所动,反而很平静地问道: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不告诉你哦,除非你………” “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额,嘿嘿,爷爷不在,那我就告诉你,楚国二皇子曾有一妃,乃闻人家的女人,原本是归省回晋,谁晓得战事一起,就此隔开了,后闻人家被灭,那个女人则幸免于难,且因其归晋不久就发现已有身孕…………而楚国二皇子,如今大势已现,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那么,这个孩子,就无比重要了。 谁要是能拿下这个孩子,送到楚国去,啧啧啧,爷爷就有一辈子都喝不完的酒喽,我也能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零嘴。” “这么曲折?” 妃子送回晋国,回家看看; 回家后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然后打仗了,燕、晋、乾,三国开战,楚国也开始内讧,这就一直耽搁了。 现在娃儿生出来了,一下子吸引了诸多江湖人士来这里抢夺这个孩子,想着送到楚国后得到未来楚皇的封赏。 合情合理,时间、地点、人物,都对的上。 但问题是,太过于巧合了,首先这个故事得成立,其次燕人入晋后对闻人家和赫连家施行的是灭族政策。 赫连宝珠之所以能来到天断山脉,不过是密谍司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漏出她罢了。 怎么着, 这里还要再漏一个? 你燕国密谍司干嘛不改名叫渔政司? “何时传出来的消息?”瞎子问道。 “早几个月前就有传了,江湖上早就有人为此而动了。” 早几个月? 瞎子本能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忽然间,瞎子心里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下方的混乱厮杀还在继续,黑衣人的强势介入,使得这里的江湖人士一下子迸发出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毕竟,江湖还是讲究江湖的规矩的,大家都在这个规则下玩游戏,你忽然一进来就大开杀戒,怎么能容得你这般放肆? 虽说不少人和丁横一样,察觉到这群黑人可能来自于军营,但在这个时候,也没办法管其他了,先砍了再说。 且这座小小的驿站里,竟然藏着不少好手,这似乎大大出乎了这群黑衣人的预料,一开始他们确实占得了先机,但很快,他们就陷入了僵持,反倒是那群江湖高手开始越战越勇。 “哗啦啦…………” 两个黑衣人被从二楼摔了下来,同时一根铁锁飞入下方的地面,深深地砸入其中,紧接着,老头儿身子贴着铁锁飞了下来,沿途上,又击飞了数人,直接来到了丁横身前。 丁横的几个手下在黑衣人围攻中死伤了好几个,但丁横本人哪怕单手持刀,却依旧营盘稳固,而当老头儿出现在其身后时,丁横更宛若背后长眼一般,大刀向后横扫过去,强横的刀罡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然而老头儿却衣袖一摆,其身下的铁链宛若有灵一般自己窜了上去,顷刻间锁死了丁横的那把刀不说,还强行将刀口向下,插入了地砖之中。 “铁索翁?” 丁横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老头儿的攻势不减,另一条铁链从其后背衣领子窜出,直取丁横的面门,其双手则抓向丁横怀中的孩子。 丁横一咬牙,直接下了决断放弃孩子保命,面对其他江湖人士甚至是面对这些黑衣人,他都有信心一战,唯独面对这位很可能是“铁索翁”的人物,他没半点信心,这个老头儿在江湖成名已久,无限接近泰山北斗一般的层次。 真没想到,这次居然连他也出面了,也是了,铁索翁据说是楚人,为楚国来抢未来的皇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看似凶狠的交锋,其实在这一刻,已经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只要孩子,一个则更现实地知难而退。 然而, 就在这时, “唰!” 一声脆响传来,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丁横和铁索翁的之间。 赫然是那位先前抱着孩子进驿站的剑客。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孩子被丁横拿走时,剑客全当没事儿人一样在那里吃面,眼下铁索翁要将孩子从丁横手中抢走时,剑客却动了。 铁索翁不做丝毫犹豫,左手向前一探,须臾之间,先前缠绕着大刀的铁锁如同灵蛇攀岩,直接攥住了剑客腰间的剑柄,直接抽出。 但抽出来的一刻, 铁索翁的目光却忽然一凝,那剑,居然只有剑柄没有剑身! 这是一把空剑! 剑客左手摊开, 旁边桌子上三根筷子眨眼之间飞来,剑客指尖轻划, 三根筷子以迅雷之势刺入三根锁链之中, 一根锁链被钉在了柱子上,一根铁链被钉在了地上, 这一方天地,铁索翁提供了锁链,那这剑客就送上了钉子,将其锁住! 第三根筷子则直接对着铁索翁的脖颈刺去,铁索翁整个人刹那间断开了铁链,整个人的倒飞出去。 落地后,只觉得喉咙发甜,略微低头,才发现半截筷子已然刺入自己的喉咙,一时间,铁索翁后背冷汗淋漓,先前的他若是再晚退一步,估计已然脖颈被洞穿。 初一交锋,高下立判! 铁索翁满眼骇然地盯着面前的剑客, 因脖颈被刺入筷子而变得无比沙哑的嗓音惊疑道: “你……你……您的剑呢?” 剑客叹了口气, 道: “唉,被这野种的爹抢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七章 幼教 有些人的事儿,只得在江湖传闻,因为江湖之所以叫江湖,本质上还是因为它上不得台面,试想一国大臣在朝堂上张口闭口就“江湖传闻”,岂不是一个大笑话? 但任何群体里,走到顶尖的话,他的影响力就会出圈; 四大剑客,哪怕最“名不见经传”的楚国造剑师他也依旧在为自己所支持的皇子呐喊着,成为一方旗帜。 李良申不谈,他本身就是镇北军总兵; 百里剑曾千里护送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后又曾在上京城下现身; 而晋国剑圣,因为他姓虞,甭管手上的底牌是否寒酸,但终究也是有了上牌桌的资格,退一步说,别的不谈,就光是晋国京畿郊外和大燕靖南侯的一战,已然足以证明其影响力。 这种顶尖武者,让其决定一国国运,不现实,但让他决定一座驿站的命运,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难度。 铁索翁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老人,擅长暗器,但在剑圣面前,一番交手之后,已然完全落于下风的他,显然已经被拔掉了所有的底气。 剑圣未出剑,却近乎杀了自己,要是剑圣真的出剑,自己岂能还有幸存的可能? 出剑不出剑,可不在于人家腰间是否真的挂着那一把龙渊! “剑圣大人,您也对我楚国皇嗣感兴趣?若是大人愿意入楚,小老儿自当跪迎!” 晋国灭了,赫连家闻人家先遭覆灭,司徒家正在野人的攻势下危如累卵,京畿之地也已经被燕军踏过,晋皇和太后已被接入了燕京,这般而言,若是剑圣不打算待晋地了,去楚地,这自然是楚国的一大利好。 毕竟,楚国的那位四大剑客之一的造剑师,额,连楚国人自己都觉得有点“水”。 “楚国皇嗣?” 剑圣听到这话,忽然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怎么忍得住,笑意也的确浮现在了脸上。 铁索翁以为剑圣意动了,或许,对方之所以出手拿了这位皇嗣,就是为了入楚。 实际上,剑圣则只是小声自言自语着: “所以,他被戴了一顶帽子,还是他给别人戴了一顶帽子。” 随即, 剑圣又微微蹙眉, “不对啊,对不上的。” 这时候,旁边抱着孩子的丁横在看见这剑客靠几根筷子就逼退了铁索翁时就已然惊愕,再从铁索翁口中得知这剑客身份后,更是吓得魂儿都要上天了。 丁横是晋人,对于晋国江湖而言,剑圣,就是一座真正的高峰,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三晋之地整个江湖的脸面。 是的,虽说有传闻,说燕国的那位南侯击败了剑圣,但那位南侯一来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武者之境高得吓人;二来则是晋国山河破碎之际,剑圣身为江湖中人被一个手握大军的大帅击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说燕人那边传出的说法是他们的侯爷以武者对决的方式击败的剑圣,但相信的人又有多少? 丁横将怀中的孩子默默地递送了过去, 联想起自己先前居然以那种作死的方式从剑圣大人手里将孩子抢了过去,还对剑圣大人出言嘲讽,丁横就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开始凝滞起来。 谁料得, 剑圣却没有伸手接过孩子,反而道: “继续抱着。” “啊?”丁横有些发懵。 “这野种也就你抱着不哭。” “…………”丁横。 想他丁横也算是三晋江湖有名号的一个角色,居然沦落成了抱娃的仆妇,但偏偏丁横还不敢说不,甚至,心里居然可耻地升腾出了一种被“认同”的感动。 这时,外围的几个黑衣人再度杀了过来,他们似乎是察觉到局面不对,原本他们可能以为凭借着自己这帮人可以将驿站里的一切都抹去,现在发现自己似乎想得太天真后,开始退而求其次,只将孩子抢走。 剑圣指尖前刺,剑气横飞,刚扑过来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扫飞了出去,而后更是一道横切,强横的剑气将面前的一个黑衣人脖子直接削下,愣是连一滴血都没溅出。 随即, 剑圣身形开始游走,径直来到那位先前说要奶孩子的崔林凤面前,掌心一摊,旁边一位死者手中的长剑飞入其手中。 剑光之下,正在和崔林凤纠缠的两个黑衣人直接被斩杀,没有什么磅礴的气势,只有凌厉和果决。 崔林凤有些发懵地看着剑圣, 剑圣很平静地看着她, 道: “跟我走。” 崔林凤好歹也是寨子里坐交椅的女人,也算是见过风浪了,但不知为何,在这个男子的目光之下,她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只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而后, 剑圣一人一剑,开始开路。 黑衣人扑上来,但扑上来一个就斩杀一个,那些江湖人士倒是没那么头铁的,尤其是在看见丁横和崔林凤都规规矩矩地跟在那剑客身后时,心眼儿透亮的江湖人士哪里能不晓得这是真正的浅滩里出蛟龙了! 再看那人用剑的方式,虽说没有什么气吞山河风云变色的大场面,但每每朴实的一剑下去就能带走一条人命的效率,也是让一些耳目通透的人隐隐间猜出了这名剑客的身份,自是更不敢上前放肆。 混战,居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剩下的二十多名黑衣人开始集中对付剑圣。 铁索翁伸手,将脖颈间的筷子拔出,此时的感觉,真有些大夏天吃薄荷的意思,一吸气,凉飕飕的。 看着那人身边的剑花,铁索翁熄灭了再去争夺这孩子的想法,那个人的层次,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撼动的了。 除非有三品大宗师现身,而且就算是有三品大宗师出现,这种局面下,能一对一挡下一名剑客,也不是很现实。 二楼围栏那儿,瞎子和小姑娘已经站在那儿了。 小姑娘砸吧着嘴,对着下方的剑圣喊道: “叔,要我帮你带孩子不要!” 旁边的瞎子嘲讽道: “你有奶么?” 小姑娘被撩拨到了逆鳞,气鼓鼓地扭头瞪着瞎子, 骂道: “你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小姑奶奶我没有!” 下方黑衣人开始崩溃了,他们不是怕死,再惨烈的厮杀,他们也都能承受,但是这种纯粹上去送人头的死法,哪怕他们是军中的人,也无法忍受,尤其是似乎带头的一个黑衣人被一剑斩杀后,剩下的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全部撤出了驿站。 剩下的江湖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想上去攀交情,又不敢,有人想上去献殷勤,又怕献到马腿上。 唯有丁横抱着孩子,崔林凤站在其身侧,二人像是仆人一样,跟着剑圣走出了驿站。 小姑娘见剑圣走了,心急之下直接从袖口之中抽出一条细细的锁链绑住了房梁后顺势荡了下去。 铁索翁掌心一拍,一道暗劲过去,将自己的孙女给拘了回来,抱在了怀中。 “爷爷,我不要学铁链子了,我要学剑,我要学剑!” “啪!” 铁索翁对着不听话的孙女屁股就是一巴掌,骂道: “胳膊肘往外拐的痴心货!” ……… 驿站门口不问自取,拉出了一辆马车。 剑圣驾车,车内,丁横抱着孩子,孩子在吃着崔林凤的艿。 都是江湖儿女,且都早就过了青春年纪,车厢内的情景,倒是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 一个是老妈子,一个是艿妈子,大家大哥不笑二哥。 崔林凤到底是个女人,心思更细腻一些,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车窗外,对着丁横无声地比划了一下嘴: “东北。” 马车,是在向东北方向行进。 如果只是单纯地向东,那倒还好理解,毕竟南门关那里有着燕军重病驻守,沿途更有诸多军寨,从那里借小国之境入楚确实不太合适,先向东,到司徒家地界上再向南入楚也更为稳妥一些。 但这马车偏偏是向着东北方向去的,这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也就在这时,驿站方向追出来一匹马。 先前的黑衣人,没有再追上来,驿站内的江湖人士,也没人敢追出来,但有一个人来了。 剑圣没有停下马车,任由来人策马并行了过来,来人,不是瞎子又是谁? 瞎子气喘吁吁地对剑圣拱手行礼, 剑圣不以为意; 瞎子则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 “大人,小人愿意陪同大人身边伺候。” 瞎子看出来了,人剑圣带着孩子进驿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然后忽然发现那个叫丁横的大汉虽然嘴巴很脏,但他抱起孩子后,孩子就不哭闹了,所以剑圣带着丁横离开了,至于崔林凤,就是拿来喂奶的。 这“野种”,到底是不是那位的种,瞎子不敢确定,但莫名其妙的,瞎子心里却有那么一股子预感,毕竟这世上,不可能没来由地就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这世上,又有几个娃娃能值得让剑圣来“看待”? 江湖人相信什么楚国皇嗣的说法,在瞎子心里根本就不成立,很简单,那位在真正坐上楚国皇位之前,还真不够格! 剑圣看了一眼瞎子, 道: “奶娘有了,仆妇也有了,你觉得,我还缺什么?” 瞎子马上严肃道: “还缺幼教!” —————— 看见很多人说看得头痛,莫慌,今天我争取把原委写出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八章 山火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大燕当代国师薛义跪在天虎山下山口的台阶上,他不觉得有什么屈辱的,在某些方面,他其实早就做到了真正方外之人的超脱。 于自己一生,他早就觉得活够本了,所以也就更容易去坦然面对一切。 一排排兵戈对准着他,薛义不以为意,甚至,他还饶有兴趣地眺望着后方那些正在被运输和堆积起来的火油。 薛义很想对这些靖南军将士说,不用费这个功夫了,山上的道观里,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这些火油再运送上山,也是一件麻烦事。 只不过这些提醒固然算是“善意”,却又有些太把自己当“主人”来看了。 唉, 好好地一座天虎山, 这次因自己而卷入这道漩涡, 百年道统, 估摸着也不剩几个时辰了。 薛义在心底不由得有些佩服靖南侯夫人的眼光,死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也失为一种幸运; 且寻常人家治白事,总得请俩道士来比比划划,富贵人家,更是水陆道场搞起来,不请个十几二十个,那叫死得没脸; 至于真正的达官显贵,那少说也得破百,否则可是叫辱没了门第。 但这位靖南侯夫人,可能得带一座山的道士下去,呵呵,这面儿,这排场,可谓是赚足了。 貔貅的蹄子落在地面上,发出阵阵颤音,越来越近。 四周的靖南军士卒下意识地挺起自己的胸膛, 薛义也略微直起了自己的腰杆儿,抬起了眼皮。 正主,同时也是苦主,来了。 靖南侯没着甲,从貔貅身上下来后,开始向这边走来。 薛义叹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同时道: “你来了,我就不跪了,不想靠这一双膝盖来压你。” 田无镜站在薛义面前,抬起手。 “退!” “退!” “退!” 各个将领迅速下令,靖南军全体后退五百步。 当甲士们退开后,四周的空气仿佛也都重新流通了起来,现在那股子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也终于消减了一些。 薛义看着田无镜,他还记得当年陛下、镇北侯带着田无镜一起入宫的场景,那时的田无镜年纪虽小,但做事却一板一眼,很恪守礼数。 反倒是年纪更大的两个哥哥,也就是陛下和镇北侯爷,倒完全没什么正形。 如今,原来小的,长大了,原来大的,也老了。 薛义身为宫中太爷,是姬家最信任的人,其实,他也是宫中的御医之一,不过,他只给陛下号脉,给李梁亭开一些补气血的方子。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陛下和镇北侯正在一天天地老去,任你盖世英豪,岁月面前都得折腰。 反倒是这位靖南侯,正值壮年,且还能预估到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春秋鼎盛。 当三足鼎立时,大燕可以开疆拓土,一国战两国仍可胜之; 但真到了那种危急时候,也必须得留下一根擎天柱,否则这楼盖得太高了,也就容易塌了。 “侯爷,我来给你一个说法。” 田无镜不说话,只是看着薛义。 这个在自己小时候入宫时,会给自己送刚出蒸笼年糕的长辈。 “我本就是天虎道门出来的弟子,这里,是我的师门,陛下派我来为你将出世的孩子赐福,我就来了,多年不出宫了,这次出来了,又到了这里,就想着回山门看看,所以就在这天虎山落脚了。 也是得亏了侯爷你打崩了晋国,让我这昔日师门庸碌之徒,顶着燕国国师的名号回来时,能得上宾待遇,呵呵。” 田无镜依旧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听着国师说。 “你领兵在外,我来时,孩子还没生,我也就不打算多此一举了,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去看看。 然后,你那位夫人,就上山了; 在山腰上的一处凉亭里,她说她想歇歇,屏退左右后,她人就没了。 山上的人和靖南军将士找了一天一夜,才将其找到,不过,人已经走了。” 听到这里,田无镜依旧面无表情。 “无镜,陛下身子骨不如前了,积劳成疾的毛病了,他歇不下来,也不敢歇; 所以,你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儿,说实话,确实会对姬家带来很大的威胁; 陛下在时,自是风平浪静,陛下一旦驾崩,太子上位,你也是知道你那位外甥的,他能压得住你?” 田无镜仍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薛义的讲述。 “但你和梁亭一贯是知道陛下心性的,寻常君王,当其老病天年将去之时,往往会性情大变,但咱们陛下,不会。 这大燕盛世,本就建立在你们三个人身上,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陛下现在正在琢磨的,是想要在一年之后,再行攻乾,这是陛下毕生的夙愿,只有击垮乾国,这东方大势,才算是落入我燕人之手。 你是统兵侯爷,陛下的心思,你不可能不清楚。 说句犯忌讳的话,你田无镜无论生儿生女,陛下都不会介意,甚至,陛下可能想要的,并非是姬家的万世基业,他要的,是燕人的雄霸,甚至,是你,还是梁亭,取了那座位置,只要能实现大燕的夙愿,陛下都很大可能不会在意,这就是我们的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陛下,也是你田无镜和他李梁亭愿意不惜一切去追随的陛下! 你田无镜,没看错陛下,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薛义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两封家,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道: “这里面,一封是陛下的,一封,是梁亭的。 还有一封,是信,但却是在我出身离京时有人通过死士之口告知我的。 他说,靖南侯夫人,是乾国埋藏在我大燕最深的一颗棋子,是埋下二十年,从未联系也从未启动的一颗棋子。” 听到这里, 田无镜微微抬起头。 “我收到这封信后,没有声张,说句心里话,密谍司,名义上归我统领,但我从不做俗务,都是交给魏忠河他们在做。 且不管她是不是银甲卫,就算她是,既然她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万事,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那是你田无镜的孩子,是你田家的血脉。 这也是我一直落脚天虎山未曾下山入城的另一个原因。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没下山,她却上山了。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死,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只能说,她选了一个好时候,其余的,我也不想多说。” 说完, 薛义转过身, 看着上山的台阶, 眼里,满满的都是年幼时的自己上山时的身影。 田无镜还是没说话。 良久, 背对着田无镜的薛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 “你是信不过我说的话,还是信不过………” 薛义张开双臂,其身上,隐约间有一层淡淡的蓝雾升腾而起, “无镜,我知你心里苦,也晓你心中怒,你要一个交代,我就给你一个交代,这座天虎山,以及我自己,都是给你的交代。 整件事,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她上山时,我猜出她要做什么,怕到时候这盆脏水泼得太深,我就没下山去接她。 若是当时我下山了,她,应该能走得更安详一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修行者一生所求,无非逆天改命,但纵你惊才艳艳,到头来终究一朵镜中花,一轮水中月。 李梁亭幼年天赋超绝,却因受伤一生不得踏入武者大道; 陛下雄才大略,却在这时天不假年; 一皇二侯,无论哪个,单独留一世,都是枭雄霸业之姿, 你田无镜,不也是孤家寡人的命么? 但陛下不信命,李梁亭也不信命,你也不信命,只是不管你信不信,命,都在这里! 一皇二侯,是我大燕之幸,却又是你们三人之不幸!” 蓝色的火焰,开始在薛义身上燃烧,他在,强行兵解。 “我薛义,无大德无大才,却得两代君王垂青,以燕鼎助我修炼,以国运伴我修行。 去年冬天, 藏夫子于燕京城外斩我大燕龙脉, 陛下不信气运之说,因为陛下是天子,我大燕的皇帝,必然得有这番霸气! 薛义不才, 今日将体内所截流之燕鼎之气,连带着这天虎山百年道统,再送燕鼎! 愿我大燕,开万世基业! 愿我陛下,愿我大燕二侯,福泽绵延!” 火光,顿时升腾而起,于火光之中,薛义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虚幻。 山顶上的道观,在此时也燃起了火油,诸多天虎道弟子自投大火之中选择自我了结。 薛义转过身, 最后看着田无镜, “田无镜,谁又不能死,谁又死不得,谁又比谁轻松,谁又比不得谁苦!” 于火光之中, 田无镜穿过了薛义那已经近乎透明的身体, 他开始上阶梯, 一步一步地走, 他走上了山脚, 他走到了山腰, 他走入了那座凉亭。 凉亭内,清风徐来。 恍惚间, 田无镜似乎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也站在这亭子中,她拿着剑, 她将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清风之中,似乎传来她当日的轻声呢喃: “侯爷,妾身没想骗你………” 田无镜的手,抚摸着凉亭中的柱子,似乎在这上头,还残留着她后背靠在这里时的余温。 “傻不傻, 你是乾人又如何, 我一个自灭满门的魔头, 又怎会嫌弃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八十九章 升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历天城的雨,落落停停,停停落落,颇有一种梅雨季节时的气象; 而这一天, 是靖南侯夫人出殡的日子。 没有大半特办,在官面上,甚至显得有些过于简朴。 然而,这种“安静”,仅仅是体现在官面上,并不是意味着动静不大。 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去组织和知会,但历天城街道上,凡是出殡队伍会经过的地方,居民和商户都提前自发地在自家门口摆上了香案。 当那支身着白衣孝服的送葬队伍经过时,街道两侧的百姓开始点烛燃纸钱,一家老小都跪伏下去。 有人在哭,然后慢慢的,很多人都开始哭。 多少年后,若是大燕还在且为正统,史官或者地方志上,可能会这般记载今日的一幕,大体是靖南侯夫人多么温柔贤惠,多么爱民如子,加强了燕晋两地的民族融合; 当其故去时,晋地百姓主动为其治丧,哭声飘扬数十里,令人动容。 但事实上,这里面绝大部分历天城百姓,哭,可能并不是装的,但并非是因为哀伤,而是盘踞在心头的那股子忐忑和不安伴随着这次出殡而消散的…………喜极而泣。 先前的那股子压抑,让全城的人都喘不过气来,都在担心燕人会如何报复,也在害怕那位燕人的南侯,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 当人压抑久了之后,一朝释放,情绪的失控,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出殡了,治丧了,入柩了,在绝多数人看来,事情,正在往它应该走的路上去发展,这就是好事。 大家的日子,还能照旧过下去了。 出殡的这一天,刚刚远征回来的靖南军也赶赴了历天城,飞扬的尘沙,诠释着他们长途行军归来的辛苦。 只是,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远征的四位靖南军总兵官亲自下马,上前抬棺,送自己的主母最后一程,其余身上还带着未退散煞气的甲士,则举起手中的马刀,从出城口,一路排列下去。 侯爵夫人,上山为侯爷祈福,忧思深重,触发心疾,不治而亡。 这是对外的说话,能有多少人信,不清楚,也不需要去清楚。 天虎山上的火,断断续续烧了两天,到底死了多少道士,还没人敢去数。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大部分人,只能跟着大潮浑浑噩噩地摇摆下去,已经无法顾得上去关心其他了。 有趣的是,原本一大群被各自主子派来为靖南侯爷喜得贵子而祝贺送礼的使者,都赶上了参加这场葬礼,喜事儿变白事儿,让人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而原本似乎将要掀起千层浪的巨震, 在做足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后, 却又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消弭于无形。 像极了此时历天城地界的天气, 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大雨如注,让人捉摸不透。 ……… 入夜, 客栈内, 左臂还绑着白纱的郑凡默默地喝着面前的茶,门外,走进来一人,来者进来后对郑凡拱手弯腰,歉然道: “奴才来迟了,让郑大人等久了,还望郑大人恕罪。” 郑凡点点头,没说话。 张公公在郑凡面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全喝了,又倒了一杯,这才叹了口气,道: “今日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郑凡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懒得奉承和客套。 张公公只得在心里稍微感慨一下,想当初眼前这位不惜一切救了殿下,宛若攀上高枝儿一样,别说是对殿下了,对自己,也是恭恭敬敬的,现在呢,翅膀硬了,呵呵。 当然,张公公也清楚,郑凡确实有翅膀硬的资本,撇开靖南侯看重他这一点不谈,这郑凡自己也争气,身上的军功可不老少,这种实力派有才能的人,只需给他一个机会,想不往上窜起都难。 反观自家主子,这半年来被陛下连削带打,明面上的羽翼被剃得七七八八,抛开还剩下的这一点点背地里的老底子不谈,自家主子的机遇,可以说和眼前这位郑城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郑大人,我家殿下,可是想郑大人想念得紧啊。” “咳咳………” 郑凡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感冒了,按理说,他身体素质应该很不错,身为一个武夫,你身体素质搞不上去那也太丢人了。 只不过先是小半年的远征,再长途奔回历天城,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碰上这该死的鬼天气,染上风寒,也实属正常。 “我也想殿下想得紧,张公公,殿下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 “哦。” “郑大人,如今我家主子,可帮不上郑大人什么忙了。” 以前你刚起家时,送城堡,送粮送战马送军械,但现在,此消彼长之下,再想让六殿下去输血,也榨不出什么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劳请公公转告殿下,不用操心我。” “想来殿下听到这话,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 “张公公,能说点实在话么,很抱歉,我最近心情不好,身体也不舒服,而且您说话也不用阴阳怪气的,挺没意思的。” “额………”张公公。 “我这人,还是认人情的,六殿下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也不用公公您在这里试探来试探去了。” “是奴才孟浪了。” 张公公起身请罪,不过他心里却是听出味儿来了,眼前这位,显然已经是将自己摆在了和自家主子一个位置上了。 “说正事。” “好,郑大人,这次随同奴才来的,还有几百个掌柜商队首领。” “这么多?” “都是老家底子,户部接手了我家殿下的生意后,他们有一些是被排挤下来的,但大部分,是自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都是自家人,郑大人可以放心用。” “行。” 人才难得,盛乐城那个地方,哪怕现在推行素质教育,那也是为以后的发展谋划,当下,还是需要这种真正的商业和管理方面的人才,才能将一切给运作起来,想来这帮人到了盛乐后,定然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件事,郑大人应该提前知道一下。” “何事?” “太子将于秋日大婚。” “镇北侯府郡主?” “正是。” 郑凡点点头,这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不过现在提上了日程而已,算算日子,也没多久了。 “另外,大皇子将领两个镇的镇北军于送亲途中换防。” “用禁军去换?” “是。” 三国大战开启时,大皇子姬无疆领近十万禁军增援北封郡,如今,等于是将禁军留在了北面,自己带十万镇北军回来。 禁军是什么成色,当兵的都清楚,这无疑是一种换血,但也能从一定程度而言,这是镇北侯府的嫁妆。 收边军以充实京中,这是一步好棋。 这样一来,原本的三十万镇北军,一场大战下去,先是自己损耗了不少,哪怕随即很快补充了新兵,但新晋之地北部,李豹一部驻扎曲贺城,本就是从镇北军六镇之中分出了一镇来了,这次大皇子领十万换防至燕京,也就意味着当初浩浩荡荡的三十万镇北军,已经被拆了一半。 乾国那位官家应该会很羡慕燕皇的这种“直接”,要知道乾国朝堂上虽然在开始清算和挤压空饷和军队注水问题,但还是以柔和的手段为主,因为能够在京中担任禁军将领的既得利益阶层,其本身就和朝堂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自成一股势力。 双方其实都在大战中发现了禁军战斗力不行的问题,燕皇那边直接把京中禁军丢去北封郡吃沙子锻炼。 “陛下,也真是舍得啊。” 郑凡感慨道。 镇北侯舍得不舍得,其实无所谓,依照镇北侯和陛下的关系,哥俩好得快能穿一条裤子,这次又是女儿出嫁,送十万铁骑当嫁妆,合情合理。 可以想见,那位郡主将是历史上最为强势的太子妃之一,任谁身边有十万嫁妆镇北军待着,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同时这也是太子的妻族,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以夫妻的名义缔结两个势力的盟约,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 其余皇帝都是一门心思地防着太子势力过度发展坐大,生怕直接变成太上皇,但燕皇倒真是洒脱,直接给太子塞兵权,而且还在这京畿之地。 “郑大人,我家殿下的意思是,京中,他可能越来越难以待下去了。” 这隔三差五地被自家皇帝老子抽,今儿个推一下母坟,明儿个收走你的姬妾,把你的脸面丢地上高兴了踩一踩不高兴了更要踩一踩,这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殿下想出京?”郑凡问道。 这不是找死么, 而且如果小六子跟他爹说要来盛乐城找自己,为国戍边,贡献一份力量, 信不信皇帝老子连着自己一起收拾了? “殿下想向陛下求一个天成郡下面的县令。” “哦,那还好。” 天成郡算是广义的京畿之地,不脱离燕皇的眼皮底下,小六子以这种方式出去,也能稍微喘口气,当然了,能否成行,还得看燕皇的意思。 “最后一件事儿,是奴才代替我家主子问郑大人的,奴才来时,主子并没有吩咐,但奴才觉得,等自个儿回去了,主子肯定会问起。” “你问吧。” “郑大人觉得,这次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么?” 郑凡摇摇头, 道: “我也不知道。” 有些事儿,可以瞒得住民间,却瞒不住真正的权贵阶层。 靖南侯夫人的身份,宫中太爷的身死道消,哪怕掩藏得再为密实,但也藏不过有心人的耳目,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的。 郑凡心里其实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次的事儿,靖南侯一夜白头,甚至还对着自己说出了“靖难”两个字; 最后再归于这种以出殡治丧方式的平静。 怎么着都觉得先前靖南侯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态度,有些过激了。 可能别人没这种感觉,因为当日在灵堂前,就自己和靖南侯两个人,这是独属于郑凡这个“亲身经历”者的感觉。 说白了,哪怕是小六子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说起这事儿,郑凡都不一定会真真实实地全部告诉他,更别提还得靠眼前这位张公公传话了。 论亲密关系,渣男一点,郑凡还是觉得自己和田无镜更亲近一些。 “好,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告退,明日启程返京,在这里,祝郑大人顺顺平安。” 说完,张公公就走了,特务接头的环节,也宣告结束。 门外的阿铭走了进来,道: “聊得如何?” 郑凡摇摇头,“聊了一些废话,行了,回去吧,喝点儿姜汤睡一觉。” “主上,瞎子还没到,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这一点,我很放心,谁都会出事儿,他出事儿的概率永远最低。” 郑凡没住在军营里,一则他没带兵来,二则军营环境郑凡不喜,不过住在侯府,此时也不合适,郑凡就干脆在侯府不远处的一家历天城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客栈里租了两间房,也方便万一有事儿田无镜喊自己时方便,虽说自那日从天虎山归来后,田无镜就没露过面,也没喊过自己。 但郑凡到底是侯爷跟前的红人,红人自当有红人的基本待遇,像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儿,哪怕是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靖南军军纪官,也故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郑凡和阿铭刚走到客栈门口,就看见客栈门口排着两列甲士。 当郑凡走进去时,看见一名传令校尉正站在客栈大堂中央,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将领。 见郑凡进来,传令校尉举起手中的军中令牌,这是靖南侯的令牌,见此牌如见侯爷,一般是拿来传递侯爷军令时传令者所配发的。 “侯爷有令,盛乐城守郑凡听令!” 郑凡马上单膝跪了下来,其身后的阿铭也跪了下来。 “盛乐城守郑凡,远征雪原,屡立战功,自古以来,过必罚,功必赏,方可正人心,立军心。 特提郑凡盛乐城守为盛乐将军,着调李义勇麾下五千晋营北上盛乐,归于盛乐将军麾下调遣,防备边患!” 十余年来,靖南军中,基本就是靖南侯的一言堂,赏罚之事,靖南侯一言而定,哪怕是这种升迁也是如此,事后再去朝廷兵部走一道程序就是。 对此,靖南军上下早已经见怪不怪。 换句话来说,若是没有这种决断权和自主权,田无镜也不可能在十余年来,就带出这么一支不逊镇北军的天下强军。 当然了,现在是君王重视,若是以后翻篇儿了,少不得又会被拿出来当作靖南侯包藏祸心目无君上的证据。 盛乐将军? 这是直接升了自己的品级,有点类似游击将军的意思,但因为有自己的地盘和防区,其实比一般的游击将军要高半头。 当然了,官职不官职的,郑凡不是很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五千晋军营。 燕国入晋,打崩了晋国半壁,除了战死的以外,活着的,一部分晋军沦为溃卒,入了京畿之地或者入了司徒家,还有一部分被当作了奴隶冲做劳动力,还有一部分则识时务者为俊杰,外加素质不错的,则被收编成了仆从军。 五千兵马,还是被靖南军挑选出来的,这素质,绝对不会差,毕竟三晋骑士本身的素质,其实就不差。 而这时,先前站在旁边的那名将领对着郑凡单膝跪下, “末将李义勇,参见郑将军,日后末将及麾下弟兄,愿为郑将军驱使,为我大燕建功立业!” 郑凡深吸一口气, 惊喜过后, 则是有些疑惑, 老田连出殡都没露面, 却忽然给自己升官,升官不说了,还直接给自己塞兵马,要知道这五千晋营可都是战马军械配足了的,不用自己再去想办法装备他们。 以前,田无镜总是以一种打磨自己的理由,压着自己不升迁,这会儿忽然给自己猛塞甜枣,人啊,有时候就是贱,郑凡心里反而有些慌。 这时,旁边一名甲士托举着一个长盒走了过来。 传令校尉继续道: “侯爷赐盛乐将军郑凡名剑,望盛乐将军郑凡镇守边疆,如剑锋锐,护我大燕子民不受侵害。” 剑? 老子用的是刀啊。 这时,那名传令校尉收起了令牌,对郑凡和颜悦色甚至还带着点讨好地语气道: “郑将军,上来接剑吧。” 郑凡起身,走到长盒面前。 传令校尉伸手将盒子打开, 一把剑柄古朴剑身泛红的宝剑安静地躺在长盒之中。 有些东西,它的价值,哪怕外行也能一眼瞧出来,郑凡不玩儿剑,他习惯了用刀,但摆在自己面前的这把剑,瞅一眼就清楚,这绝对是当世名剑。 “这剑叫………” 传令校尉马上回答道: “龙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章 上路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客栈上等客房内, 郑凡看着面前的龙渊,没说话; 阿铭看着面前的龙渊,没说话; 李义勇看着面前的龙渊剑外加两个人, 问道: “将军,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阿铭回答道: “因为你在。” “…………”李义勇。 郑凡伸手拍了拍李义勇的肩膀,笑道: “哈哈,他最喜欢开玩笑,你别和他见识。”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李参将,你先回营让弟兄们收整收整,后天我们就出发去盛乐城,到那里就和回自己家一样,本将军手下,外兵可比燕兵多得多。” “能在将军手下效力,是末将的福气。” 郑凡摸了摸袖口,看着阿铭。 你带钱了没有? 阿铭摇摇头。 郑凡只好再看向李义勇,道: “李参将,你那里有钱么?” 李义勇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惊愕于这位新上司做事这般直白的么。 “请将军恕罪,末将也是刚刚接到军令赶来,所以尚未准备,等末将回去后,明早就亲自送来,还请将军笑纳!”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呢,这次陪侯爷一起回来,走得匆忙,没带银子,怎么着兄弟们马上要跟我走了,总得给兄弟们一点见面礼什么的,李参将你手里若是方便,先支一笔银子出来给兄弟们买酒肉好好吃喝两顿,等回到盛乐后,我再补给你。” “这,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哪里有………”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放心,咱们那儿,现在别的可能都缺一点儿,唯独不缺银子,再告诉兄弟们,到了盛乐后,你们的月饷和靖南军等同。” 晋营的兵,自然不可能待遇和靖南军一样,说难听点,他么其实就是投降了的二鬼子。 不过在郑凡那儿,倒是饷银平等。 至于为此会多出的开销,让瞎子和四娘头疼去吧,郑将军只负责花钱收买人心。 “末将代全营弟兄,叩谢将军大恩!” “行了,你去忙吧。” “末将告退。” 等李义勇走后, 阿铭开口道: “主上不亲自去军营走一趟?” “懒得去了。” “那说不定那位李参将转头就把人情当作自己的,送给手下人了。” 待遇,是我在燕人那儿强行求来的,酒肉,是我老李自己花钱买来请大家吃的。 这种把戏,是个军头子都会,基础技能嘛。 “无所谓了,等到了盛乐后,让阿程和瞎子他们去拾掇拾掇就成。” 阿铭闻言点点头,道: “也是。” 郑凡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面前这剑,道: “这是晋国剑圣的剑,你说,田无镜把它送我做什么?” “主上可以稍等一下属下,之后再来回答。” “等你什么?” “等属下自戳双目。” “…………”郑凡。 郑凡的手,在剑柄上摸了摸,感慨道: “这是一把好剑啊。” “主上可以改练剑的。” “算了算了,先练刀,再单纯图个帅去练剑,到最后练出个不伦不类,在战场上反而会把自己给坑了。 这剑,就先封存着吧。 剑圣,当初只是被靖南侯给击退了,可并没有杀死,据说这剑是楚国造剑师专门为剑圣给打造出来的,说不准哪天那位剑圣就会来找我要回这把剑。” “咱们手底下人也不少了。” “不是每个高手都是沙拓阙石,喜欢往人堆里冲,上次在上京城下,百里剑兄妹怎么遛的你又不是没看见。 不怕那位剑圣来和我宣战,怕他当老银币,时不时地出来给我那么一下,那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也是。” “你说,那位剑圣自打被靖南侯击败后,他人在哪里?还在三晋之地?又或者是去了成国?” …… “我一直在历天城。” 剑圣一边驾车一边回答道。 “历天城?岂不是就在靖南侯的身侧?” “那次是我疏忽,也是他田无镜厉害,居然将战场上排兵布阵厮杀的法子用到江湖对决上来,也是他的本事,我输得不服,但却不冤。” “其实还是田无镜取巧了,论真正的实力,他绝不是大人您的对手。” “你也不用对我拍这个马屁,输了就是输了,我输得起。” “是,是,大人您胸襟广阔。” “但无论如何,我这次输了,天下剑客,可能都因为而蒙羞,总得找机会,再和田无镜打上一场。” “所以,大人您就去了历天城?” “很早就去了,在我伤稍微处理了一下,就去了那里,就在他靖南侯府外头不远的客栈里住着。” “这………” “怎么了?” “太危险了。” “还好,我觉得他应该知道我来了,因为我本未刻意地隐藏行踪。” “那………” “大兵围剿?没看着。” “大人您就一直待在历天城养伤?” “伤其实也早就养好了,本来想直接上门找他田无镜再比上一场,但谁料得,他田无镜居然接到了你们燕人皇帝的旨意,要率军远征雪原打野人。” “所以,大人您就?” “总不能让他田无镜带着伤去雪原上和野人厮杀,那太不讲究。” “大人当真是深明大义。”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弟弟死于他靖南军马蹄之下,但归根究底,这是国战,将军战死沙场,本就是一种归宿,我要为我阿弟报仇,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义务。 但他田无镜既然要率军去打野人,我就只能等他一等,等他把仗打完了,等他回来,我们再较量一场就是了。” “是,是。” “谁料得,等到的,居然是这个。” 剑圣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车厢。 “这孩子难道是………” “你不早就猜出来了么,否则你跟上来做甚?” 瞎子含蓄地点点头。 “他田无镜,是个自灭满门的疯子,他媳妇儿,也够狠的,居然身上带着血腥气,带着刚生出来的孩子,找到了我,然后直接将孩子交给了我。” 说到这里, 瞎子明显感觉到剑圣周身有一股极为凌厉的气势在荡漾,显然,剑圣的情绪正在处于失控状态, “我是来找她丈夫再打上一仗的,说不得下一次较量就能将这燕人南侯给杀了,而且她丈夫手上还沾着我阿弟的血; 结果, 这个女人, 居然把这个孩子, 直接给了我!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瞎子可以脑补出,客栈房间内,剑圣面对仇人的妻子时的画面,以及仇人的妻子将仇人的亲身骨肉送到自己面前时,剑圣脸上近乎抑郁到要抽搐的表情。 “大人,您的心胸,确实让人敬佩。” 这是瞎子发自内心的话。 “我和这野种的爹有仇,但再是什么仇,也不至于牵连到这刚出世的孩子身上。” “想来,侯夫人是觉得,孩子在您的手上,反而是最安全的。” 瞎子还不清楚历天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这几天一直在和剑圣等人一起赶路。 但大概,当时城内的氛围,已经很诡异了,杜鹃,为孩子选择了一个“依靠”,在田无镜还没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情况下,将孩子交托给了…………自家的仇人。 以剑圣的实力, 孩子在他身边, 普天之下,除非调动大批人马,否则能从他手中抢下孩子的,又有几人? 而且杜鹃这个女人,也吃准了剑圣的心性,剑圣就是一把剑,一把极为纯粹的剑。 “这野种一路上,尿湿了我几次衣服。” “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往………” 其实通过这几天的行程,瞎子心里已经有了一种猜测,而且这个猜测成真的可能性很大。 “那女人说,孩子可以交给他干爹。” “额………”瞎子。 “他干爹,在盛乐。” ……… “盛乐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啊。” 板车上,姚子詹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抓着茴香豆感慨着,在他们身后,是渐行渐远的盛乐城。 拉着车的陈大侠闻言,笑道: “舍不得这里了?” “是啊,舍不得,是真的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那些刚启蒙的娃娃啊,老夫这辈子,还从未给人当过私塾先生。 现在想想, 以往那些翰林院里的文华种子们向老夫请教文章, 和这帮娃娃们比起来, 嘿, 味儿差远了。” 陈大侠继续拉着车,不说话,在陈大侠看来,翰林院里的大人们那都是真正的读人,他陈大侠只会剑,没怎么读过。 “你呢,你就舍得这里?我看你对那个小剑婢挺上心的。” “她是天生剑胚,资质比我还好。” “啧,那郑凡,怎么总喜欢收集这些娃娃,老夫学堂里还有一个荒漠蛮族小崽子,背起诗文写起字来,也让老夫大为赞叹。” “呵呵。”陈大侠笑了。 姚子詹扭头看向跟车在旁的苏姑娘,经此一遭,苏姑娘的脾气收敛了不少,那种憨憨目中无人的性子,被磨去了大半。 而且,她每每看向拉车的陈大侠,目光里,带上了些许不一样的神采。 姚子詹“呵呵”道: “苏姑娘,回国后,老夫和姓骆的说一声,你就许给咱们大侠吧。” 苏姑娘闻言,没理睬这个糟老头子。 “但是有一说一,咱大侠是个实诚人,你出身银甲卫,终究不是良配。” 苏姑娘银牙一咬,反驳道: “老头子,你瞧不起谁呢?” “老夫我瞧不起这该死的命数,前些日子靖南军忽然归去,你可知为何?” “说是那边来消息,靖南侯夫人出事了,人,好像没了。” “那你可知那位靖南侯夫人是谁?” “杜鹃,原本银浪郡密谍司的掌舵人,我怎么可能不知。” “呵呵。” 姚子詹故作神秘地嘬了一口酒,道: “那你可知她还有另一层身份?” “另一层身份?”苏姑娘“呵”了一声,道:“总不可能是我乾人。” “还真是我乾人。” “怎么可能!” “当年,我还在翰林院写词,他姓骆的,还没当成银甲卫大都督,老夫和他关系不错。” 拉车的陈大侠开口道: “您似乎和谁关系都不错。” 姚子詹将手中的一颗茴香豆砸向陈大侠后脑,骂道: “废话,你自个儿没本事还不早点结交那些当时有本事却怀才不遇的人,那你以后吃什么?” 陈大侠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肯定道: “有道理。” 苏姑娘则等不及了,追问道: “那杜鹃?” “那天,姓骆的领了个才四岁的娃娃过来,说是他干女儿,想让我帮忙取个名字,恰好那时翰林院里头的杜鹃花开了,老夫就为其取名,杜鹃。” 苏姑娘有些难以消化这一则消息,喃喃道: “这件事,你怎么能就这样告诉………” “人出事儿了,也就没必要保密什么的了,原本这事儿,应该知道的人不多的,当那杜鹃在燕国密谍司越来越往上时,知道她身份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老夫要不是顶着个文圣的名头,说不得也会被那姓骆的叫过去喝茶喽。 嘿,估摸着姓骆的那家伙也没料到,这世上,天资聪慧过人的人,不在少数,但还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的,只能说是凤毛麟角了。 进入密谍司,再一步一步往上走,成为密谍司银浪郡的掌舵,接着又成了靖南侯的枕边人。 姓骆的自个儿,可能都得吓了一跳吧,哈哈。” 苏姑娘则问道: “那这次的事,是陛下授意的,为的是用杜姑娘的死来让………” 姚子詹不等苏姑娘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 “田无镜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苏姑娘愣了一下。 “那可是一个为了国家,敢将自己满门灭掉的人,世间帝王,多渴望自己手底下也有一个田无镜而不可得! 你说,这样子的一个人,他会因为妻儿的胁迫,转而和自己的国家割裂分崩么?” 苏姑娘沉思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摇了摇头,道: “不太可能。” “如果是你,你会让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在孩子还没生出来时,以这种方式去实现这所谓的目的么?” “不,我不会,这枚棋子,太……太重要了,她,他,甚至可以留给下一代人继续用,太珍贵了,太珍贵了。” “看来,你不蠢。” 苏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这句评价该怎么回。 但姚子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苏姑娘整个人懵了: “那就是咱们的官家犯蠢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一章 劫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马车停在路边的马帮店后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又是马帮走货的一个要地,马帮店,也就是专为这些人所开设的。 走江湖,混南北的,吃得过山珍海味,自然也就能入得了这山野小店。 有客房,搭着草棚子的房间,自己裹个席子或者衣服凑合着就睡一觉; 有吃食,而且还有肉,闻起来喷喷香。 此时此刻, 瞎子正坐在这一大锅“荤菜”面前,手里拿着两个馍。 丁横和崔林凤拿着店家给的勺子,正从锅里吃得不亦乐乎,俩人手里还都拿着大馍,两口菜一大口馍,吃得那叫一个真香。 这是马帮菜,但这个马帮菜和瞎子所知道的那种完全不是一个菜式…… “怎么,吃不惯?” 剑圣在大锅旁坐了下来,从店家那里要了一把勺子,手里也拿着一个馍; 剑圣不愧是练剑的,手法很快,也很精准,“哗”的一下,就从大锅里舀出一个大肉丸儿,送入嘴里后,又顺了一口馍。 “呼………” 剑圣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显得很是满意。 这感觉,和四川人在外地很久没吃到正宗火锅回到家终于吃到了一样。 瞎子咽了口唾沫,这勺子在手里,可就是下不去啊。 倒不是嫌弃大家围坐在一起不用公筷吃饭,瞎子也没那么讲究,毕竟是在赶路途中,能有一口热乎乎的吃食那真是极为不错的待遇了。 想着急赶路,就不可能算到今儿个在哪儿歇脚明儿个在哪儿吃饭。 但问题是这大锅菜有问题啊,是店主人特意从十多里外的小城酒楼客栈里收来的剩菜,运回来后自己再混合在一起吃,煮成了一个大杂烩,这就是晋地的马帮菜,因为靠脚力吃饭的人,一般生活条件有限,却又想吃点儿油水儿,就专门指着这个来吃。 有时候饭菜难免会馊掉一些,店家也有办法,跟后世卖羊肉串儿一样,往里头多搁一些大料,嗖味儿也就盖下去了,只剩下香味儿。 这卖钱的算法,也有意思,是按勺子在那儿算,你下了多少勺,最后就按这个收钱,跟后世的串串香数竹差不多。 所以这一勺下去,可真的有讲究,捞着肉就觉得自己赚,要是捞出来几根菜叶子,啧啧…… 剑圣吃得不亦乐乎,让瞎子不禁有些怀疑剑圣小时候其师傅是不是就专门带他来这里练剑的。 万变不离其宗,一通百通,也是很有道理的嘛,谁说拿勺子就不能练剑?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即可。 脑子里想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瞎子可没敢吃这玩意儿,自己跟店家要了碗热水,蹲在边上慢慢啃着吃馍。 终于, 那边丁横、崔林凤二人先吃好了,剑圣还在继续战斗着,店家的小儿子就在旁边使劲瞪大眼睛盯着剑圣的动作。 剑圣的勺子开始越来越过分,已经不满足只捞一勺了,而是连横再勾,这一勺子下去,提拉出来的可是人家满勺子的七八倍。 小儿子看着看着都要急哭了,这一大锅的马帮菜,被眼前这人这般捞下去,可赚不回来本了,后头来的人一眼瞅过去连点儿荤肉都见不着,谁愿意坐下来接着捞啊。 店主人是个上了年纪却精神抖擞的老者,瞧着这个,却不生气,只是默默地又端送来一碗米酒。 “我可没点酒。”剑圣说道。 “送的,您抬手接一下。” 剑圣点点头,接过酒碗,喝了一口酒,也就放下了勺子,摇摇头,感慨道: “好多年没吃上这个味儿了,还真想得慌。” “可不是。”老店主笑着应了一声。 剑圣伸手摸了摸店主小儿子的脑袋,问道: “多少勺?” “二十。” “明明是十八。”剑圣纠正道。 店主小儿子嘟着嘴,看着剑圣。 剑圣摸了摸口袋,道: “另外俩的,一起算了,对了,那个瞎子可是一勺都没下。” “您拿好。”老店主送上来一根竹签。 剑圣给了钱,接过竹签,一边剔牙一边走回了马车旁。 马车后头躺着一个人,满脸是血,右臂被打断,人没死,却已经奄奄一息了。 “大人,这狗贼想趁着咱们进店的功夫到咱马车上下摸子。” 丁横禀报道。 马车就在店旁,在这里吃饭的,莫说丁横崔林凤都是老江湖了,瞎子更是自带雷达,还有一位堂堂剑圣坐在这里,打算偷这辆马车,这贼,也是够走背字儿的。 马车里,孩子又哭了起来。 丁横忙将孩子抱起来,他一抱,孩子就不哭了。 “嘿嘿。” 剑圣笑了,看着瞎子,道: “你说说那位侯爷的儿子,确实怪啊,别人再抱都哭个不停,偏偏这一身臭汗满脸横肉的大老粗抱着,他反而就不哭了,还会笑笑。” 瞎子则道: “侯爷的儿子,喜欢杀气。” “我呢?我杀的人,不比他姓丁的多多了?” 瞎子摇摇头,道:“大人您身上只有极为纯粹的剑气,没有杀气,杀气,早就被您炼化掉了。” “你这厮,以前是算命的吧?” “大人英明,这都被您给瞧出来了。” “我行走天下也有些年头了,像你这般会说话的,确实不多。” “大人谬赞了。” 瞎子心里也无奈,这年头,自己是真的靠拍马屁吃饭的,和自己一样悲催的,还有六个。 “都吃饱了吧,上路吧。”剑圣喊道。 马车重新上路。 依旧是丁横坐在马车里抱着孩子,崔林凤在里头随时准备喂奶,瞎子和剑圣驾车。 “一口都没吃啊。” “小时候嘴养刁了,罪过罪过。”瞎子歉然道。 别人和你分享“童年美食”或者“地方特色美食”,结果你却一口都不吃,这确实是太不给人面子了。 “呵呵,是没饿到那份儿上。” “是的。” “世人无聊,喜欢评比出个四大剑客,说实话吧,四大剑客里,李良申,倒是能吃下这个,另外俩,他们也吃不了。” “镇北侯府饮食寡淡,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据说镇北侯入京的那一天,一口气吃了四五只鸭子。” “呵呵,是,但你可知,李良申也只是吃得寡淡了一些,这寡淡,无非是和真正权贵的山珍海味差了一些,但他自小就被侯府收为义子,这日子过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是这个理。” “再说那乾国的百里丰,世人都以为他是当年一身白衣行舟入上京,被那乾国官家拜为太子武师才发达的,实际上他百里家本就是江南大家,家里良田万顷是有的。” “原来如此,我还真不知道。” “再说那楚国的那位,本就是楚地大贵族,家里的封地可是一点都不小,所以才有闲心思数十年钻研造剑。” 瞎子马上道: “只有大人您,是出身自草莽?” 人家要抒情,你得帮忙搭梯子。 “草莽还真谈不上,我姓虞,大晋皇姓,但虞氏的皇帝前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大家也都看得清楚,我这个旁支,说实话,小时候阿爹阿娘走得早,我和阿弟两个人经常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大人,四大剑客之中,我一直最佩服您,实在是太励志了。” “呵,所以世人都评价我们四个的剑,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千秋,殊不知,我和他们仨的剑,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样。” “大人,小的斗胆………” “斗胆?你胆子可一点都不小,摘下我阿弟的脑袋,还敢追上他哥的车,还敢坐在他哥身边走了这么多天。” “…………”瞎子。 “怕了?” “那是战场上的事,各为其主。”瞎子脸上的阿谀之色尽褪,只剩下一抹淡然。 “这才是你本该来的样子,别说,还挺俊。” 瞎子忽然感到后背发凉, 晋地人的爱好,可真是…… “燕军撤走后,我去历天城前,回过一趟京畿之地,你是不是去过那里吃过一碗肉汤?一家老字号的店铺。” 瞎子想了想,道:“果然,嘴刁,确实会惹祸。” 那一夜,燕军平定京畿之地晋军。 瞎子等魔王是合力击杀的虞化成,梁程拿着人头去报功,瞎子则敲开了城内一家老字号的肉汤店,据说传承已有百年,喝了一碗肉汤。 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血腥气,再喝一口有着历史传承的美食,很符合瞎子喜欢的小资情调。 “那家店,我也经常去的。”剑圣说道,“味道如何?” “确实好喝。” “唉,这么着吧,我信你的各为其主,我的仇,我阿弟的死,我就算到田无镜身上了,也不想再去追究他人,否则我要一个人去杀上万靖南军,不现实。” “多谢大人。” “但既然你送上门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得回答出来,我这剑,和他们仨,有什么不同,回答对了,一切安好,回答不对,把命留下。” 瞎子深吸一口气, 也没怎么思考, 缓缓开口道: “楚国造剑师的剑,匠气太重;百里家的剑,贵气过甚;李良申的剑,戾气太深,唯有大人你………” “我是什么气?” “地气。” “哦?” “不是拍马屁,靖南侯夫人之所以敢将孩子交给大人您,这是明摆着君子可欺之以方,但这也是大人最能让人尊敬的地方,能被仇人信任,本身就是一种真实。” “得,虽说不是拍马屁,但这话听得比拍马屁还让我受用,你闻闻。” “嗯?闻何物?” “没闻到么?” “闻到什么?” 剑圣伸手向前指了指,同时停下了马车, “贵气逼人啊。” 道路一侧,走出来一个女子,女子身穿一条暗黄色的长裙,手里拿着一把剑。 “百里香兰?”瞎子说道。 “哟,你认识的人还真不少,有意思。” “以前见过,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剑圣指了指前面的百里香兰, 对瞎子道: “你瞅瞅,咱们几个为了赶路,都几天没洗澡了,人家上来劫道的,居然还能提前焚香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裙子再走出来。再瞅瞅那鞋子,从泥地里走出来,却没沾染多少泥泞,也是新换的。 这才是贵气逼人啊。” 百里香兰横剑身前, 开口道; “百里香兰,见过晋国剑圣。” 剑圣身子微微后仰, 摆摆手, 道: “姑娘,你认错人啦。” 百里香兰开口道: “想不到晋国剑圣也会喜欢当着女人的面开玩笑。” “没开玩笑,哪里来的晋国剑圣哟。” “您不就是?” “但晋国,早亡了啊。” ———— 今天就一章,欠的一更明天一起补上,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二章 无耻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剑圣话语中的迷茫和怅然,谁都能听得出来,四大国,四大剑客,如今只有他一个没了国,也没了家。 剑道之途再风光,也终究显得落寞了一些。 百里香兰不是来这里和剑圣聊天的,她的目光越过了剑圣和瞎子,在马车上略微停留, 道: “烦请剑圣大人将那孩子,交给我带回去。” 剑圣侧着身子,一条腿在马车下晃荡着,道: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辛辛苦苦带着这娃儿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半路交给你的? “他是我乾国的孩子。” 剑圣听到这话,笑了, 道: “呵呵,那么你是跟你母亲姓的?” 百里香兰点点头,道: “我和家兄,确实是随母姓。” “………”剑圣。 百里家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招个上门女婿,那可真是轻飘飘的事。 剑圣摇摇头,实在是被百里香兰这个回复给弄得有些语塞,只得伸手指了指后头, 道: “成,去找孩子他爹问问,他爹要是不反对,我立马把孩子给你。” 去吧,去找田无镜问问,顺带再问问那靖南军,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百里香兰抽出了剑。 “你要对我出剑?”剑圣有些好笑地问道。 若是她哥哥在这里,他们俩倒是有比划比划的资格,但百里香兰毕竟不是百里剑。 “是。” “你哥哥来的话,那还差不多,这会儿我这要是把你打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你和她哥哥齐名,却将人家小妹给收拾了,真的是有些以大欺小不害臊了。 “护送仇人子嗣,身为晋人却甘愿沦为燕人鹰犬,剑圣大人,您已经是个笑话了。” 瞎子在旁边暗戳戳地在心里比了个心, 这丫头说话扎刀子的本事,不得不让人佩服。 得亏她是百里剑的妹妹,是百里家的人,否则绝对活不了这么大肯定很小就被人打死了。 剑圣却没生气,只是点点头,道: “是啊,我已经是个笑话了。” 百里香兰开始向前走, 剑圣则自顾自地道: “反正已经是个笑话了,也不怕别人再多笑一点儿。” 当百里香兰走近时, 剑圣的目光忽然一凝,身前当即出现了三道剑气虚影,直接向着百里香兰疾驰而去。 百里香兰剑身飞舞,三剑之下连破三道剑气,更有余力继续向前,向着坐在马车前的剑圣刺出自己的一剑。 面对这凌厉一剑,剑圣不退反进,身形前冲,右手两根手指向前探去。 见状,百里香兰脚尖点地,整个人向后撤开,其原先所在位置地面,赫然飞掠出三道剑气破开了地面直冲而上。 若她一个不察或者稍晚半步,眼下已经被劈成三段了。 “剑圣大人对付我,也会用这种手段?” 剑圣挠了挠头,身形飘然而退,又坐回了马车上,道: “唉,跟着田无镜学坏了。” 以前,打架是打架,比的是谁的剑更快,比的是谁的剑更锐,而自从败走田无镜手中后,剑圣开始琢磨一些超脱于剑之外的东西。 真不是剑圣本意如此,而实在是作为一个剑客被一个武夫单挑击败,真的由不得剑圣不耿耿于怀不去思索。 琢磨来琢磨去,倒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甚至开始觉得田无镜那种将算计布局之法融入武道之中的做法,还真有些妙。 百里香兰没有再上前,转而剑身一横,长剑发出一声颤鸣。 一时间,四周泥泞之中站起了三十多个身影,这些人也不晓得在这泥泞之中躲藏多久了,且应该都精通收敛起息的法门,就是瞎子,居然也没能提前洞察到。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瞎子的“雷达”不可能全天候开启的原因在,这玩意儿太耗电,一直开着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人干儿。 且身边既然坐着剑圣,瞎子也就理所当然地开始划水。 三十多个银甲卫高手现身,远远地将这座马车包围,这三十多个人,在显现之后,身上都流露出了一股属于高手的气血波动。 最差的,也是六品高手,其中甚至不乏四品高手在内。 毫不夸张的说,银甲卫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泰半高手,都汇集在了这里。 偏偏这里又是晋地,燕人密谍司对此地的掌控本就不够严密,同时这里密谍司的负责人前阵子刚刚身死,这一群银甲卫高手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居然没能引起有关方面的反应,也就不那么让人意外了。 剑圣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龙渊不在身边,真的动起手来,就少了那么一股子从容。 一个人的实力再强大,在一座国家机器面前,也依旧显得渺小了一些。 江湖,终究只是江湖啊,也不怪田无镜一直瞧不上江湖。 百里香兰再度拱手道: “还请剑圣开一面!” 这是最后一句场面话,剑圣不退,那今日集结在此地的银甲卫高手,将试试看能否将这位剑道之圣给留下! 剑圣有些无奈抚摸着自己的手背,感慨道: “我说,眼下这地界,到底是不是你燕人的?” 明明是燕人占下的地盘,明明是你燕人侯爷的孩子,偏偏遇到一群乾人来抢夺,保护孩子的还是自己这个晋人。 合着你燕人全程没存在感? 瞎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燃烟。 剑圣眼睛一亮,道: “这感情好。” 瞎子摇摇头,道: “距离太远。” “所以你拿出来的意思是干嘛?” “让您高兴一下。” “我真的是有点喜欢你了。” “我………”瞎子。 “哈哈哈哈………” 剑圣大笑着站在马车上,指尖开始滴血。 “倒要看看,谁敢上来!” 滴落的鲜血,是一种态度,这是一种比手中持龙渊更为决绝的态度,以精血化剑,以本源做锋芒。 这是从一开始,就祭出了拼命的姿态。 一时间,四周的乾人银甲卫高手居然有了短暂的凝滞。 他们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是谁,所以也自然明白那个人的可怕,原本他们人多,一起上之后,大概率能够将其给彻底留下; 但那是混战之中,你来我往的格局,可能自己这边要折损小半高手才能成功,死亡,相当于是一种随机概率,为了杀剑圣,肯定会死人,大家碰运气看看谁死呗;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在瞎子这个心理专家看来,这是将游戏从俄罗斯转盘变成了铁定前几发是实心弹,谁先上谁必然会先死,给人的心里压迫感,是完全不同的,谁愿意当前面几个必然会死的“消耗品”? 马车在缓缓地前进,两侧的银甲卫开始跟随,很诡异的,仍然没有人敢第一个上去。 马车的正前方,是百里香兰,她注意到了那些银甲卫的动作,也清楚,这帮人在银甲卫里也算是自家衙门的话事人,归根究底,是好日子过久了,有点惜命了。 毕竟爬到这个位置,毕竟修炼到这个层次,都不容易,和烂命一条根本不搭边,不是纯粹的怕死,但还是不那么愿意先凑上去当那个填坑的肥料。 百里香兰没后退,甚至,在此时,她还主动地持剑向前,她清楚,若是自己这边也退,那这次的阻击,将完全变成一个笑话。 剑锋,开始呼啸,百里香兰的剑指向站在马车上的剑圣,剑气,开始蓄势! “别以为我会看在百里丰的面子上留手,当剑客出剑时,就做好与剑同断的觉悟,这一点,你哥哥应该教过你。” 百里家的剑,讲究的是一个电光火石之间,真正催发出来,则是一种更为极端的你死我活。 接下来的交手,将和先前的试探打招呼不同, 那时的百里香兰没全力出手,那时的剑圣也没起杀心, 但眼下, 则是属于一方的有进无退。 见百里香兰第一个要出手,四周的银甲卫高手们终于不再犹豫,开始集体扑向了马车。 剑圣的指尖,精血开始凝聚成剑,强横的剑气开始宣泄,隐约间,四周开始传来阵阵低沉的闷雷之响。 剑气,隐于风雷之中,一道出手,必然是雷霆之击,这是剑圣以自身本源营造出来的可怕气场,这是属于剑圣的必杀之局。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正在赶车的瞎子忽然掀开车帘,从一脸惊愕地丁横手里将孩子抱了出来,同时瞎子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指着孩子。 匕首泛着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这匕首,自然是出自盛乐城“矮人”工匠之手。 瞎子不想死,确切地说,不想死于这一场火拼之中,他和自己的主上郑凡一样,一直很惜命,而且,最重要的是,瞎子看见了整件事的逻辑,似乎有一个结症,因为,这不是“赵氏孤儿”翻版,也不是所谓的仇杀。 自己这边想保护的东西,其实对面更怕出现意外,那还有什么好慌的? 毫不犹豫地, 瞎子发出一声大吼: “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剑圣。 “…………”百里香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三章 道理 原本一场能够在江湖影响深远的大战,能够让十年后的茶馆说书人赖以为生的故事,能够让后世年轻剑客们闻之神往的绝代风姿; 能够掀起一场风,刮到庙堂上的对决; 居然就这般,被瞎子用一句大吼,给喊停了。 一切的一切,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速度快得,让当事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不少银甲卫高手胸口一阵起伏,这是气血强行按压下去受了内伤。 “咳咳………” 剑圣的身子也是一阵摇晃,倒不是受了伤,而是实在是被瞎子这个操作给拐到了。 直娘贼,你他娘的是个燕人啊!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天底下有这般稀奇的事儿么, 一个晋国人和一群乾国人为了一个孩子而准备厮杀, 结果一个燕国人将匕首放在了孩子的脖颈上!!! 但, 刚刚一触即发的大战,确实停下了。 百里香兰的俏脸,染上了寒霜,显然,她的气郁是剑圣的数倍。 明明自己是来劫道的,劫道劫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间,自己这边居然变成了被威胁的人? 百里香兰这次终于认真地看向瞎子, 随即, 她认出来了, “你是燕人!” 当初,李富胜的大军驻扎在上京城外,郑凡出使乾国,瞎子和阿铭是陪着一起去的。 只不过入宫时,瞎子和阿铭被支开了,但后来出城途中遭遇了楚国暗桩组织的刺杀,又差点被祖东令率领乾军围歼,是百里香兰出现,解开了局面,让郑凡等人得以出城。 只不过那时的瞎子站在郑凡身后,不怎么起眼,所以并未给百里香兰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至于第二次,则是在上京城外,却又因为镇北军的及时赶到导致百里兄妹选择直接回城,也没交上手。 但当聚光灯“照射”到了瞎子身上时,百里香兰还是马上认出来了瞎子的身份。 “是,我是燕人。”瞎子很理所应当地说道。 百里香兰的面色在快速地平复下去,虽说她肯定比不上她哥哥,但也绝不是普通高手可以比拟,否则乾皇也不会让其做自己的护卫,所以这心境调整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 但她面对的,是魔王之中的老银币。 “有意思,你一个燕人,居然拿这个燕人的孩子来威胁我。” “怎么了,不可以么?”瞎子反问道。 “你可以试试。” “你激我?”瞎子笑道。 “怎么,不敢?”百里香兰开口道。 “确实不敢,这孩子,金贵啊,侯爷的儿子,日后必然能承爵位的,等他长大后,这世上,除了太子,又有几个人能身份比他尊贵? 但没办法,既然他是侯爷的孩子,那他就得承担自己的责任。” 瞎子义正言辞用一种开报告会的腔调掷地有声道: “身为侯爷之子,传承着靖南侯一脉的荣光,又怎能为敌国所掳,过那种寄人篱下被人操控威胁的日子?” 剑圣闻言,皱起了眉。 百里香兰忽然间感觉事情有些失控了。 瞎子继续吼道: “你当我不敢杀了他?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今日,我杀了他,就算你们放我回去,不杀我,侯爷也不会因此而杀我,反而会为我加官进爵,为我请功! 侯爷能为大燕自灭满门,又怎么可能舍不得这一个儿子? 他又怎么可能会坐视让这孩子被你乾国银甲卫带走,养于那乾国官家身侧? 我杀他,不管侯爷心里怎么恨我,怎么憎恶我,他都会赏赐我,我能活得很好!” 瞎子的话,让剑圣无法反驳,因为他觉得瞎子说的,是对的。 百里香兰也无法反驳,因为田无镜,确实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这就是人设的功效了,这世上,除了镇北侯和燕皇以外,最为理解和熟悉田无镜的,大概就是郑凡郑将军了。 除了他们几个人以外,其余人看田无镜,其实都像是在看一件冷冰冰的兵器。 瞎子故作夸张地舔了舔舌头, 脸上强行撑出“反派”笑容, 狰狞道: “你再问一遍,看我敢不敢杀?” 百里香兰目光微凝, 周围的银甲卫高手也都没敢轻举妄动。 瞎子则继续喊道: “杀了他,我能加官进爵,但你们呢,你们乾国呢? 哈哈哈哈哈哈………… 他死了,侯爷的儿子死了,靖南侯的儿子死了,靖南军的少主没了,你们乾国,将面对整个靖南军的怒火! 燕乾之战,将迅速再起! 你们,你,你,你,还有你,你,你,你…………你们这些人,能替你们的官家做这个开战的决断么? 当你们回去后,告诉你们的官家,你们成功地将战火重新点燃,你们的官家,会如何犒赏你们的功绩呢,会不会给你们封妻荫子呢?” 剑圣“啧啧啧”了几声, 这话,说得真漂亮。 银甲卫高手们面面相觑,他们作为特务部门的头目,自然清楚朝堂的动向,乾国北半部分正在闹粮荒,正在不停地抽调江南的粮食支援北边,同时新军的扩充才刚刚开始,陛下正在努力为未来的战争做着准备。 是未来,而不是现在。 如果儿子死了,田无镜会不会一怒之下擅自开启国战? 答案是, 很可能…… 因为这符合田无镜的人设,也符合燕皇的人设,同时,也符合整个燕国的人设。 瞎子将孩子放在腿上,右手继续持匕首抵在那里,左手则挥手, “来啊,来啊,还等什么啊!这孩子活下去,我大功一件,这孩子死在我手里,我也富贵半世! 就算你等杀了这位剑圣大人,在我杀了这孩子后,又强取我项上人头而去, 我的家人,依旧也会被得以重赏! 算来算去,怎么算,我,都不亏!” 百里香兰沉声道: “若你死得悄无声息呢?” “哈哈哈………” 瞎子又一次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道: “所以说,你这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行吧,别看你这几十人能悄无声息间潜入这里,却也别奢望你们能做到悄无声息不留丝毫马迹。 退一万步说, 就算你们把尾收得真的是天衣无缝,不留丝毫证据。 但我家侯爷想发怒, 我大燕想倾泻出怒火, 不打你乾国, 又能去打谁? 打你乾国,需要理由? 没有理由,大不了就安个理由就是了,这孩子的死,怎么着都安在你乾人头上最为划算,也最为合适,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甚至是这黎民百姓,都能觉得信服。 最后, 你以为你们能真的做到干干净净, 呵呵, 笑话。” 最后一个字,瞎子拖出了一个长音。 剑圣觉得自己学坏了, 自从输给田无镜那次后,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堕落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这瞎子的暗示。 不过,剑圣也没怎么犹豫。 他将自己先前还在滴血的指尖送入嘴里,开始吮着, 同时摆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燕人的孩子,乾国人来争,干我这个三晋遗民什么事儿,白白把命丢这里,多不值当; 不打了,不打了,你们要打,你们要杀, 你们, 请继续。” 百里香兰手中的剑,在颤抖。 剑圣若是铁了心要保这孩子,那么今日拼掉一半高手陨落,也能将剑圣葬身于此。 但如果剑圣一门心思想要溜, 谁能拦得住? 只要剑圣不死,今日的事,就注定有一个“活口”出去。 且这活口身份又尊贵,你还不能捂住他的嘴! “呵呵。” 百里香兰笑了。 瞎子则马上道: “多笑几声,掩饰一下失落和局促。” “呵呵呵,昔日先生随那郑凡入上京城,我居然将先生给忽略了,敢问先生大名。” 瞎子极为洒脱道: “姓樊,名力,樊力。” “我记住了。” “请记好。” 百里香兰看向剑圣,道: “大人,晋地纷乱,若是不嫌,日后可去我百里家做客,家兄常念叨着您。” “以后会去的。”剑圣说道。 这是互相给台阶了。 百里香兰又道: “这一次的事儿,可不是我们做的。” “什么事儿?”剑圣有些疑惑。 “孩子的事儿,我们是收到了消息,说那位可能暴露了,所以赶来接应。” “你和我说这些做甚?”剑圣不解道。 瞎子则点头道: “我知道了。” 百里香兰挥手,周围的数十个银甲卫高手开始退去。 随即, 百里香兰也飘身离开,化作了一道淡黄色的倩影迅速消逝。 瞎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长舒一口气。 剑圣则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 仰着头, 望着天。 瞎子有些疑惑道: “您怎么了?” “看你以国势压人,羡慕了。” 瞎子苦笑道:“你又来了。” “我让我阿弟反了晋皇,结果连最后的京畿之地也没了; 我帮司徒雷杀了他爹,结果野人正在司徒家的地盘上肆虐着; 我是干啥啥不行,看似做了很多事,却把事情到最后都弄得一团糟; 其实,刚刚我真的挺想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的,一能用他银甲卫的血,让我这个已经没了国的剑客还能留有一些给后人的谈资,二来,这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有时候细细品品, 田无镜说得也没错, 江湖, 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野人,可能会击垮司徒家,杀过来。” “我知。” “我知道一个可以杀野人的地方。” “呵呵,有意思,我阿弟死在你手里,现在你居然还有胆子诓我去替你卖命,做一条真正的燕狗? 莫说我愿意不愿意,你配么,那个叫做盛乐城的地方,它配么?” 没了国家,但他依旧还有剑,他也依旧是剑圣。 瞎子笑道: “给靖南侯办事,那世人肯定觉得你去给燕人当狗了。” “那去盛乐呢,有何不同?” “那盛乐城城守,狗一般的低贱东西; 哪里能配得上使唤您呢? 世人只会以为,是您剑圣,主动去为大夏遗民杀野人,盛乐城里的燕人,肯定是为您马首是瞻,说法,是完全不同的。 这样一来,您的剑,也有了用武之地,面子里子,其实都有了。 杀一杀野人,再想一想人生,等野人被杀退了,又或者自己想清楚了, 想走时或者是厌倦了, 随时离开就是。 剑圣的剑,永远是自由的,任何想捆绑剑的绳子,都会自己断裂。” “你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 晚上还有一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四章 花开花谢 瞎子的人设,以前在漫画里,他是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得会说话,不会说话的心理医生,总让人觉得少了那么一分味道。 后来,瞎子不满足只做一份职业,开始了自己的兼职,一不小心,忽悠的人多了,弄出个鞋教。 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摆摊算命赚取了大家开客栈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这忽悠人的本事,那是真正的天成。 当然了,骗之一字,在于其心,俗话说得好,无欲则刚,而正是因为有所欲,才有所入。 瞎子正是瞧出来剑圣的迷茫,才抛出这橄榄枝。 不说别的, 单说日后盛乐城城头, 主上往那里一站, 身前, 是虎贲铁骑, 身后,是七大魔王, 身边, 站着当世剑圣; 瞎子觉得,按照郑凡那个喜欢讲排场和出风头的性格,绝对能让其兴奋得睡不着觉。 这个世界的江湖,没那么夸张,这个世界的武者,也没那么变态,王朝兴替,靠的,还是金戈铁马滚滚如潮。 但如果真能搬动剑圣这尊大佛入驻盛乐城, 一旦日后真的开战, 他一人站在哪一面城墙,就相当于直接多出了一千铁骑! 马车内的丁横和崔林凤对视一眼,二人很默契地不说话,因为他们清楚,在这里,可没有他们二人说话的资格。 剑圣的面子太大,名声也太大,压得晋国江湖十年,无人能比肩,就是那一开始不显山不漏水只知道拍马屁的瞎子,先前对着乾国银甲卫的那一番话语,也尽显其人气象。 瞎子却也会来事, 先掀开帘子将孩子递给了丁横, 随即道: “二位也算是晋地江湖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今晋国虽然亡了,但二位想来也清楚一旦野人杀过来,对这晋地的百姓将是何等的灾难,恳请二位抛弃门户之见,为晋地百姓,前往盛乐城一同御边。 是是非非,都是小人口舌,大丈夫大巾帼心中存理即大道。” 这话说得,也是极为漂亮。 其实,江湖中人,有门路的话,都想当狗的。 就连那一贯喜欢假清高的文人,也不是整天想着卖与帝王家么。 丁横对着瞎子抱了抱拳,随即看向剑圣,道: “丁某,愿意追随剑圣大人,我帮派里的一些兄弟,若是晓得有这个机缘,自然也是高兴得紧。” 崔林凤捂嘴发笑,胸前沉甸甸晃了又晃,道: “我也是,等到了地方,修书一封给寨子里,大当家他们肯定也会动心。” “如此,我就代晋地百姓,多谢二位高义了!” 瞎子说着,对着丁横和崔林凤俯身一拜。 丁横和崔林凤忙避开不敢受礼。 马车, 继续前进, 大大方方地前进。 剑圣忽然开口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瞎子道: “你是个人物。” “大人过奖了。” “不过我更好奇,能将你收为下手的那位盛乐城守,是否真的如你先前所言,是那种狗一般的低贱东西?” “大人可知为何会有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 “嗯,为何?” “因为他们经常眼瞎。” “你眼瞎么,额………” 剑圣摇摇头,又道: “算了,当我没问。” ……… 翌日上午,郑凡刚刚起床洗漱好,推开客房门时,却发现李义勇带着一帮人站在外头,原本他们是坐在椅子上,将二楼的过道给堵了个七七八八,但因为他们各个身着甲胄,所以无论是店家还是来往的住客都不敢多哔哔什么。 晋地新附,战事刚结束半年,人们对于刀兵的畏惧还是很清晰的。 当郑凡推开门时,李义勇马上起身,其余人也都跟着一起起身,就在这楼道里对着郑凡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参见将军!” “参见将军!” 郑凡有些意外,指了指屋里,道: “都进来吧。” 等到众人进来后,李义勇才介绍道: “将军,这是全营的校尉以上,代表全营将士来感谢将军昨日的犒赏。” “都坐吧,自己找地方。”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 李义勇这般上道,这让郑凡有些意外,原本昨日阿铭还说这家伙可能自己去做人情,但李义勇却很实在,赶着早带着军头子们来谢恩不说,还带来了一些晋地特产。 没有送什么金银之物,都是些历天城附近的特产,东西也不多,一人手里提着一份,纯当是一份心意。 等到一个个见了面,说了话,做了介绍后,李义勇又适时地起身领着这些军头子们告退,不打扰郑凡正事了。 等到他们离开,阿铭靠在门旁变,摇摇头, 道: “这李义勇还真让人有些大开眼界。” “这说明人家目光长远。”郑凡说道。 阿铭点点头,道:“也算是捡了个宝。” “是田无镜送的。” “我知,我知。主上,想吃点什么,我让店家去做。” “随便吧。” “主上,我们是明天出发么?” “嗯,等午后,我去侯府尝试拜访一下。” 明天就要走了,于情,郑凡原本应该是田无镜孩子的干爹,于理,自己刚刚被靖南侯提拔,都应该上门去拜会一下。 其实,按照规矩昨晚郑凡就应该上门谢恩的,但此时侯府的那个氛围,也不是那种走关系套交情的时候,且郑凡清楚,田无镜不会因为自己晚了一点上门谢恩就会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瞎子还没来。”阿铭又补充了一句。 “看不出来,你们俩关系这么好。” “礼节性地关心一下,毕竟,按照路程和时间推算,就算最后一段路瞎子骑驴都应该能到了才是。” “往好的方面去想吧,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嗯。” 在客栈里简单用过午食后郑凡就起身离开了客栈前往了侯府。 只不过,侯府大门紧闭,昨天出殡,今天就大门紧闭,门口甲士林立,谢绝一切访客。 甭管是来上香的还是想来哀悼的,全都谢绝。 郑凡上前想套套近乎,因为郑凡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一个。 只是,上次那位给自己眼神示意的校尉这次却直接摇头道: “郑大人,侯爷下了死命令,谢绝一切来客,连宫中来的传旨太监今儿个都没能进得了这个门。” 这就没办法了,郑凡只能原路返回,又回到了客栈。 “主上,没见着?” 阿铭正坐在房间里喝着红酒,张公公临走前又给他留了一份。 郑凡摇摇头。 阿铭笑了笑,道: “有意思,靖南侯在自闭?” “不清楚,咱们还是专注自己手头上的事儿吧,那些掌柜和跑商的头人都安置好了么?” “安置着呢,明日和我们一起出发回盛乐。” “嗯。” 郑凡在床边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睡又没困意,娱乐设施这里也没有,而且此时历天城的氛围,大部分的娱乐场所也都偃旗息鼓,偏偏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可以做。 “主上,属下刚刚听下面一伙人议论,说是靖南侯还下令让一个叫陈阳的总兵率本部一万去换防在信宿城的任涓。” “陈阳我前几日还见过的。” 那一日郑凡进侯府时,陈阳和罗陵两个靖南军总兵就跪在回廊里。 “这是在为野人布局么?” “应该是吧,后续应该还会有其他兵马开赴那边,构成一道防线以防止司徒家真的玩儿崩了野人顺势进来。 这次挺不错的,咱盛乐城的地位,虽说不算主战区,但至少,也算是提到了一个策应战区的位置,更别提还有那五千晋军,交给阿程和瞎子他们拾掇拾掇,估摸着应该又是一支铁骑。 后续再跟朝廷要人要钱要粮,也有底气了,虽说咱坚持独立自主的发展原则,但公家的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虽然在当初魔王们聚集在一起开会时,郑凡强调过步兵的重要,毕竟以后攻城时还要靠他们,总不能让马蹄铁去锤城墙吧? 但归根究底,还是骑兵真香。 阿铭笑道: “主上,你说这靖南侯忽然间又是给地位又是给兵的,他要是知道瞎子他们几个天天在家里喊着要造反会是何种感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刚脸上还挂着笑意的郑凡忽然愣住了。 阿铭有些疑惑,问道: “主上,怎么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双手使劲搓了一把自己的下巴, 缓缓道: “你说,要是靖南侯其实早看出来了呢?” ……… 靖南侯府,如今更像是一座凄清的牢笼,牢里,锁着一个人。 一个敢于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的人,一个哪怕是陛下的圣旨,都无法打扰到的男人。 满园的杜鹃花,掉了一半,挂着一半,地上因为无人敢进来打扫,所以遍地是花泥。 田无镜坐在台阶上, 静静地看着满园的残花。 花是他当初亲手栽的,这个拿惯了刀的男人,有些笨拙地将这里布置了一遍。 她就挺着隆起的肚子,坐在那儿,一边笨拙地学着针线活儿一边笑着看着他在拾掇园子。 如今, 花开了, 花又谢了, 人走了, 却没再回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五章 国书 “让小狗子出来见我们!” “对,快叫小狗子出来,让他出来见我们哥俩!” 两个穿着胸前有紫色条纹甲胄的男子站在军寨里大声怒喝着。 在他们周围,则是一群野人。 此时的野人军寨里,男人的哀嚎以及女人凄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个已经被赶出三晋之地在雪原上苦熬了数百年的民族,正在将其所积攒的暴戾和压抑全都发泄在以往在他们看来高高在上的晋民身上。 美味丰富的食物, 精致的金银玉器, 坚固耐用的甲胄, 那似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美丽女人, 呼呼, 这些, 可都是大部分野人十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事物,现在却都陈列在他们面前,任凭他们去享用。 星辰啊, 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那两个家伙,是司徒家的那两个?” 远处草垛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脖子上挂着人头骨串的桑虎,而发问的,则是一个独眼龙男子,这个独眼龙叫格里木,有着区别于其他野人的细腻皮肤,如果不是独眼的话,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一个晋地书生。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晋人血脉,只不过其祖父时就因为犯事而逃入了雪原,他家也一直为一个野人部落做事,打理生意。 后来野人王起兵,他是最早响应的一批人,战功卓越,野人王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大度的,没有因为他身上晋人的血脉而有任何的区别对待,让其担任万户的职位。 其手底下,更是有着一大批战败被俘后沦为俘虏奴仆的晋人溃卒,也正适合他这个“晋人”来统帅。 桑虎点点头,指着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两个人,道: “正是,一个叫司徒毅,一个叫司徒炯,他们是司徒家,哦不,是成国皇帝司徒雷的哥哥。” 格里木低着头,一边咬着草茎一边小声道: “我听说,王曾经当过他们家的奴仆?” “是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格里木,你身上的晋人气味,还是太浓了一些,这件事不仅不会让我们去鄙夷王,反而会更加觉得王的伟大和崇高。”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 “那两个人现在来找王,是要做什么?” “因为王之前答应过他们两个,只要我圣族能够入关,就会拥护他们登基,成为雪原和晋地的共主。 没他们帮忙,一开始在雪原,我们也不可能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若非他们里应外合,雪海关,也没那么容易被我们所攻破。 他们两个,在我圣族入关这件事上,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这两个人,是真的没脑子。”格里木感慨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当初野人只是雪原上的游魂,自然要对你卑躬屈膝,你自然也可以尽情地颐气指使,但眼下,野人已经入关,半数成国疆域沦丧,他们居然还敢这般拿大,在军寨里大呼小叫王的名讳。 “别看他们现在叫得那么欢,这般跋扈,事实上,他们心里比所有人都害怕,他们现在的嚣张,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心里的畏惧和怯懦罢了。 而且,他们现在还有一些用的,司徒家的一些城池和领兵的家将,还需要他们去联系和走动,能让他们投降就最好投降。” “真麻烦。” “格里木,你怎么比我们圣族更像是圣族。” “我早已经信仰星辰了。” “呵呵,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这两个司徒家的王爷,如果不是司徒雷没死在雪海关的话,王是真的打算帮他们其中一个登基的。 我们的根基之地,还是在雪原。” 格里木闻言,忽然不满道: “凭什么!” “你指的是哪个凭什么?” “我不想回去,我的家族以前住在这里,现在我回来了,我就没想过再回雪原去,这里,可比雪原舒服多了。” “谁说不是呢,但你要清楚,一口气妄图吃下一整头羊的话,肚皮可是要被撑破的。 我们要一步一步来,现在,先将成国司徒家的人口、工匠、女人、孩子,先迁移上雪原去。 让他们的孩子,长大后,只会说我圣族之语,成为我圣族的勇士! 让他们的女人,为我圣族继续繁衍后代,养育更多的人口! 让他们的工匠,为我们圣族打造更多的器具和兵器! 让他们的男子,去为我们放牧,为我们筑城! 不是我们不想永远地住在这里,格里木,你曾是晋人,这里曾是你的家,但你要知道,在更久远的过去,这里,曾是我圣族的故土。 回来了,像做梦一样,所以我们才更像切切实实地抓住些什么,我们怕这个梦,忽然间就醒来了,最后,什么都没落下。” 格里木吸了口气,问道: “是因为…………燕人?” 成国最精锐也最善战的兵马葬送在了雪海关以北,如今的成国,只剩下勉强招架之力,他们在南方的那一支常年镇守楚国边境的兵马更是被隔绝在了那里,无法回援。 司徒雷重伤逃走,如果司徒雷一死,那成国的全面崩盘可以说只剩下时间的问题,唯一的变数, 大概就是成国西面的那个叫做“燕”的国家。 他们曾派出远征的兵马翻越过天断山脉杀入过雪原,而如今,一旦成国彻底崩盘,那么野人将要直接面对来自燕国的反应。 这其间,可没有天断山脉作为阻隔了。 桑虎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道: “所以,王才放缓了进攻的步伐,可能在你看来,是给了成国喘息之机,但何尝又不是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不好惹。” 一道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手里拿着一根羊腿的阿莱跳上了草垛子,脸上戴着那一副铁面具。 桑虎回头,看了一眼阿莱,笑道: “你这小子,可是差点没回来啊。” “是我跑得快啊,差一点点,就被燕人给抓住了,燕人军队里有个小矮子,就差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那个小矮子就抓住我了,我也是运气好,碰上了一头山里的妖兽,才算侥幸逃出。” 格里木扭头看向阿莱,道:“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现在能不去招惹,就尽量先不去招惹,等我们的勇士再多一些甲胄,等我们的大军,变得更为庞大,等雪原上的部落,臣服得越来越多,到那时候,我们才有底气和燕人真正地战上一场。” “阿莱,你是被燕人吓坏了。”格里木调侃道。 “不,这是王的原话,你不会以为王是个胆小的懦夫吧?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王更希望可以击败燕国了; 那样,我们就能迫使燕人臣服,将那位郡主送过来和亲,这是王心中的梦想。” 这时, 伴随着司徒家两位王爷的骂骂嚷嚷, 营寨深处走出来一个身穿狼皮的男子, 当男子经过时,身边的野人全都跪伏了下来, 而这个男子, 却直接奔跑到了两位司徒家王爷跟前, “啪”一声, 跪了下来, 高呼道: “大爷爷,二爷爷,小狗子来给你们请安来了。” ……… 颖城,原是司徒家发家之地,大成国建立后,更名为颖都。 城外,各地勤王兵马正在陆续赶来,有一些还旗帜鲜明,但大部分,则已然呈现出一种乱糟糟的气象。 原本,司徒家建国就建得很仓促,且还有一层司徒雷弑父的疑云笼罩在上空,司徒家内部的一些势力其实也没有来得及整合。 而原本的这一切,都是可以通过对野人的战争来进行肃清的,新国初立,以一场对外战事的大胜来稳定人心维护新君权威,向来是最为有效的方式。 只是,这一切的设想,被玩脱了。 司徒家精锐在雪海关葬送,野人入关,这个建立还不到一年的大成国,一时间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而眼下,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皇宫内。 司徒雷没有死在雪海关,他活着回来了,但所有人都清楚,甚至是颖都的百姓也都清楚,司徒雷是受了重伤回来的。 这个已然处于破碎边缘的新国家,要是连它的开国之君都在此时驾崩了,那么这个国家,还能拿什么去维系? 寝宫内, 司徒雷身上盖着被子,房间里烧着两个炭盆,天气早就热了,但司徒雷的身子却一直在发寒。 他的嘴唇泛白,眼眶凹陷,年纪其实不算太大的他,眼下却呈现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而在其床前,大成国宰辅孙有道正在起草国书。 最后一笔写完,孙有道抬起国书,对着上头吹了一口气,而后看向床榻上的国君,道: “陛下,写好了。” 司徒雷的目光看向站在病榻一侧一直伺候着的宦官,宦官会意,取出了大印。 正准备盖上时, 孙有道忽然后退一步,跪伏下来, 泣声道: “陛下,陛下若是将养好身子,重整兵马,未尝没有击败野人收复国土之希望啊!” 司徒雷看着自己的宰辅, 嘴唇张开, 用极为沙哑的声音道: “输光了再认输,人瞧不上你的。” “陛下!” “趁着还有点儿家当,还剩点本钱时认输,还算有点骨气。” “还望陛下三思!” “有道。” “臣在,陛下。” “再加一句,再加一句。” 孙有道马上擦了擦眼泪,重新摊开卷轴,拿起毛笔; “朕……不,我,司徒雷不求国主之位,不求封地,不求蒙荫,不求司徒家将来,今日将残壁江山送上,所求唯一; 请燕……请大皇帝陛下早日发大军驱逐野人,还我三晋子民一个太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六章 悲痛 燕京。 六皇子伸手从一位小内宦手里接过一只烧鹅,外加二两碎银子。 身为皇子,身为主子,不说主动地赏赐这些宦官就算了,居然还压榨他们,抢他们的零嘴,还敲诈他们的银子,这主子,可谓是坐得忒不像话了一些。 张公公去历天城了,这是后续跟在六皇子身后的,则是一个小公公,也姓张,叫张绵年,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刚入宫没多久,身家清白。 小张公公伸手从六皇子手里帮忙接过了烧鹅,这碎银子,则没有给他,而是径直落入了六皇子自己的腰包。 宫里的太监宫女,其实也是一座小江湖,总有人踩着人上去,也总有人被拉拽下来,当然了,既然是做奴才的,大家的前程,九成九都得寄托在自家主子身上。 主子势大,奴才腰板儿就直,主子势衰,那奴才出门也不受待见,人家宫女找对食时,都不高兴搭理你。 小张公公觉得,再也没有比自家主子更磕碜的主子爷了。 “喂,明儿个和小陈子说一声,明儿该他来孝敬爷了。” “哟,殿下您记性真好,奴才待会儿就去支应一声。” “呵呵,能不记着嘛,爷现在是有了这顿没下顿的,就指望着你们投喂呢。” “殿下您言重了,能孝敬殿下,是奴才们的福分。” “我饿了,先去吃了。” “殿下您用着,奴才告退。” 六皇子走到一处亭子下面坐了下来,示意小张公公摊开烧鹅,自己先掰下一截鹅腿啃了起来。 啃着啃着, 六皇子见小张公公不动,有些好奇道: “看什么看,一起吃啊。” 小张公公有些犹豫的摇摇头。 “怎么了,难不成辛者库的伙食那么好,连鹅肉都瞧不上眼了? 嘿,不对啊,辛者库一个刷马桶的地方,哪里来的油水啊。” 小张公公涨红了脸,摇头道: “殿下,他们,他们日子其实过得也挺紧巴巴的。” “哪个他们?” “就是,就是刚刚………” “哦。” 六皇子不以为意,继续吃着鹅肉。 “殿下,奴才虽说才进宫没两年,但奴才也是知道的,其他贵人进宫后,对宫里的人,哪怕是再小的一个公公婢女,那也是客气得很,那些总管们更是时常会收到孝敬,哪有像殿下您这样子的,不巴结不说,还勒索他们。” “怎么着啊,爷没钱吃饭了,总不能饿着吧?” “殿下,我干爹那儿,那儿还藏着不少体己银子,奴才,奴才可以去偷来给殿下用。” 我偷我爹银子养你啊! “别,别,别!你们的是你们的,我可用不着,这天天的点名让各个宫的太监宫女们准备吃食,这日子还挺逍遥的,每天花样还都不一样,多好。” “但,但,但这样的话………” 小张公公觉得,自家殿下虽然是诸位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但也不能这般自暴自弃不是,这样子可是要把人给得罪狠了的。 曾在宫里当过差的小张公公清楚,这些太监别看没什么大能量,但如果真想坏你事儿的话,有的是阴招,就是在各自主子面前给你上上眼药,也够你喝一壶的了。 六皇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还吮了一下油腻的手指,道: “不妨事,不妨事,爷现在日子过得拮据,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这帮宫里的公公们,你给他们每人赏一颗金豆子,他们面上会喊你一声主子吉祥,但其实早就习惯了。 但孤没饭吃了,等着他们来送吃喝的,再敲点儿碎银子,他们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更高兴。” 还有一句话六皇子没说,他们不仅仅是高兴,看着你吃了他们送来的东西,他们还会感动。 当然了,这里面得具体找对象去敲竹杠,可不能真的是傻乎乎地一通乱敲,此中火候,需要细细拿捏。 小张公公不明所以, 六皇子也不以为意, “你不吃那我就都吃啦。” “殿下,您吃吧。” “呵呵。” 正继续啃着呢,宫墙另一侧,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 正在啃着鹅脖子的六皇子吓得一个哆嗦, 父皇驾崩了? 一时间, 六皇子的心像是一下子空了。 恐惧、不安、迷茫、惊愕以及那么一点点的………轻松。 不过,六皇子还是按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外露,对小张公公道: “去那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殿下。” 小张公公去看了,不一会儿,小张公公眼睛红红地跑回来,跪在了六皇子的脚下。 六皇子脑袋近乎要炸了, 不是吧, 老爹就这么驾崩了? 那二哥岂不是刚当上太子东宫的床榻还没睡热呢就能坐上龙椅了? 天家无情, 这是六皇子此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当然了, 你也不能强行要求六皇子在此时去过分的悲痛, 子不孝父之过, 这一句话在这一对天家父子身上可以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殿下,殿下,太爷宫里的海棠,败了。” 听到这句话, 六皇子像是刚刚溺水然后被猛地拽出水面的人,脑袋有点晕。 他有些踉踉跄跄地坐回了椅子上, 呼…… 父皇, 没驾崩。 心里,一下子又踏实了不少。 因为六皇子清楚,父皇不管怎么揉搓自己,杀自己的母族,推祠堂,夺走自己的一切,但最起码,父皇不会杀自己。 就是那位三哥,犯上那么大的错,身边甚至还可能有乾国奸细存在,现在不也是被圈禁在湖心亭,下面没了,但人不是还活着么? 但如果是自己二哥上位了, 依照自己二哥那个性子,自己这几个兄弟,说实话,能善终的,不多。 更别提,那个更为强势厉害的嫂嫂也快要入京了,要是一入京就成皇后,那对于姬家几个当代王爷来说,那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但冥冥之中,六皇子还感到自己居然有些失落, 父皇,没驾崩啊。 紧接着, 一个极为大逆不道的想法涌现而出, 父皇, 你到底还能撑多久? 小张公公是不知道自家殿下脑子里在想着什么犯禁的事,他仍然沉浸在太爷故去的悲伤之中。 宫中太爷,是所有太监们心中的“老师”。 其实,能被其收下传下炼气之术的公公,并不多,只有那么一小撮,但他就像生意一盏明灯,给宫内生活的这些太监们心里都燃起了一线希望。 这些太监们,因为身体残缺,所以性格容易极端,恨一个人,就容易将一个人给恨到骨子里去,但换句话来说,他们如果真的感恩一个人,那么真的能够将那个人视为自己的“父母”,甚至还超过他们的父母。 因为绝大部分公公都是小时候被自己父母卖入宫里净身的。 “节哀吧。” 六皇子叹了口气, 低下头, 继续吃烧鹅。 那位太爷去了哪里,他其实并不知道,他不敢过分地去打探,因为自己手上的牌,现在是用多少就意味着少多少。 但有一点六皇子早就知道,那位太爷,已经离宫多日了。 因为那俩太爷宫里打杂的宦官,给自己送吃食时,没有偷偷带上米糕。 太爷, 是死在宫外了啊。 ……… 宫中的氛围,一下子陷入了凝滞之中。 很多太监们的眼角,都泛着红,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悲切,情难自抑。 御书房内, 燕皇正在批阅着奏章, 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面上还泛着红光。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御书房门口,陪侍在陛下身侧的魏忠河会意走了出去,在听到海棠花败的消息后,魏忠河身子先是一晃,随即目光炯炯,抬头看向天空,手中开始掐印。 少顷, 魏忠河走回了御书房。 “出什么事么?”燕皇放下了御笔问道。 “陛下,太爷,升天了。” 燕皇闻言, 身子往后靠了靠, 闭上了眼, 少顷, 开口道: “回来了么?” “回陛下,太爷借去的气运,都回来了,还多出了不少,太爷出宫前说过,无论陛下是否信这个,也无论陛下是否在意这个,但他既然是大燕的炼气士,自然得帮大燕把这份气数给补回来。 这也是他除了做米糕以外,唯一能为陛下做的了。” 燕皇摆了摆手, “朕一个人待会儿。” “是,陛下。” 魏忠河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燕皇则后靠在了椅子上,没人能看清楚他的眼里此时到底在想着什么。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燕皇强行撑着椅子又坐直了, 拿起茶杯, 茶已经凉了,他却毫不在意地一口饮尽,甚至连里头的茶叶,也一同包入了嘴里,开始慢慢地咀嚼。 却怎么嚼,都品不出丝毫苦味。 燕皇眼里闪现出了一抹戾气,五指死死地抓着御案。 “你一直在朕耳边念叨着,说是因为龙脉被藏夫子所斩,所以朕的身子,才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你说要给朕将这斩去的气运再补回来。 呵, 就算能多活几天又如何, 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米糕了。” “咳咳………” 燕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待得咳嗽过后, 习惯性地摊开掌心, 却忽然发现掌心的血渍比以往居咳出来的,少了一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七章 守城卒 樊力叉着腰, 肩膀上坐着小剑童, 月光之下, 站立了许久。 小剑童时不时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下这大傻个,瞧着他眼里所流露出一抹温柔。 这股温柔,是给这座城墙的。 盛乐城的城墙,终于修建完毕了,为了赶工期,足足累死了数百个野人奴隶。 很多人会不能理解,包括城内的不少人也都无法理解,这座城为何要这般赶? 虽说野人奴隶的命,不算金贵,但好歹也是能卖钱的,就算是丢作坊那儿去,也是能继续利用。 哪怕将野人比作牲口,也没有这般糟蹋牲口的。 但近期,伴随着成国那边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传来,先前的腹诽之音,慢慢地也就消失了。 新建立的大成国,不到一年就像是要塌陷了一般,一旦成国崩了,那么盛乐城,又是靠近天断山脉又是位于燕国统治区域的最东方,绝对会是野人首当其冲的目标。 一座城,一座坚城,所能起到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哪怕燕人是以铁骑强横天下闻名,但………盛乐城治下,真正的燕人,反而仅仅是一小部分罢了。 且,身后有一座城,无论是粮草物资转运还是大军休整战略上的主动,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自己手里,退一万步说,光是稳定人心约束附近晋地豪强的作用,就不可忽视。 已经有不少附近的豪强坞堡之主在近期主动地将女眷家小送到盛乐城里安家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的坞堡寨子,挡一挡土匪流寇不在话下,但要是野人大军来了,根本就不够看的。 同时,和先前闻人家、赫连家与燕国开战时不同的是,那时候,坞堡主和地方豪强们,还颇有一种当城头草的淡然,其实心里真的没那么慌乱。 无非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换了个朝廷,但地方上,还是他们说了算,他们不信燕人会举起屠刀,燕人也确实没举起屠刀,只是专门对着闻人家和赫连家的人进行了灭族以泄这两家擅自出兵攻打自己的愤怒。 但这次不同了,野人一旦来了,会怎么对待他们? 如果说燕人和晋人,是国家之间的对抗,两个政治势力地对决,那么,和野人,则是不同人种之间的厮杀。 尤其是盛乐城一带,百来年,野人奴隶贸易那真的是大家做得飞起,谁手上没沾染上野人的血债? 正是因为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怎么对人家的,所以就对人家会“善待”自己这件事儿,根本就不抱什么幻想; 且从成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也验证了这一点,野人的残暴凶狠,确实是极为可怕。 所以,不管野人之乱对燕国朝政大方面会造成如何的影响,但至少对于盛乐城而言,已经起到了积极的瓦解内部矛盾和对地方增强控制的效果。 四娘现在每天就只睡两个小时,每天都在忙着批阅和处理各种条文,同时还要出面接见一下前来到访的坞堡主以及豪强,该许诺的许诺,该敲打的敲打; 这些豪强和坞堡主们在四娘面前就如同是以前手底下有着一帮小姐的妈咪们,被四娘来回揉捏分化规整,一切,还算井井有条。 梁程只负责练兵,且因为近期大量坞堡地方子弟为了保卫家园要么自己前来要么被家里长辈派来,所以盛乐城这里又吸纳了不少新兵,这些,都需要梁程去负责统筹,他也是分身乏术。 而原本可以帮自己分担工作的瞎子人却还没回来,薛三和樊力俩人,一个去铁匠坊那里负责盯着对军械的打造,一个则负责筑城,也都有自己的活计,四娘只能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主上也不在家,少了每天针线活的负担,倒也能撑得下来。 月光柔和, 樊力伸出手,抚摸着城墙砖头,像是一个艺术家正在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嘿,大傻子,我说,这座城好是好,但和那些真正的天下大城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等以后造出个能比得上上京城的那种城,你再去乐呵乐呵行不?” 小剑童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势在指点樊力。 一定程度来说,小剑童曾陪着袁振兴走南闯北,虽说吃了不少苦,但也确实是去过不少地方。 樊力摇摇头,没说话。 绝大部分的时候,除非你主动问“是”还是“不是”这种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否则樊力大概率会选择沉默应对。 当然,也有例外,有时候樊力会忽然蹦出来一句话,但那句话肯定能把你气个半死。 小剑童拍了拍樊力的脑袋,顺势从其宽厚的肩膀上滑下来,抽出自己的小木剑,开始练剑。 在练剑一途上,她曾被樊力打击到过,但她的心态足够好,对练剑的热情和主观能动性也并没有下降。 樊力继续在欣赏着城墙, 小剑童开始自顾自地练剑, 一大一小,在这夜幕遮掩下,形成了一种异样的和谐。 “咦?” 一声轻疑传来。 樊力扭过头,走到小剑童面前,看着前方。 前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无视了樊力这么大的一个块头,目光一直盯着小剑童在看。 “来,给叔叔再舞两段。” “你可别吓坏了孩子。” 瞎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樊力后退了两步,既然是瞎子带回来的人,他就放下了戒备。 小剑童有些好奇地看着剑圣,剑圣也同样好奇地看着她,同时对瞎子道: “你说在这座城里,有礼物送我,是不是这件?” 小剑童气鼓鼓地瞪向瞎子,但瞎子自动免疫所有目光威胁。 “您喜欢么?”瞎子问道。 剑圣点点头,道: “很喜欢。” 二人间的对话,像极了在进行某种不道德的无耻下三滥的交易,洋溢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只是练个架子,居然就能舞出剑韵,了不得啊,了不得啊,就是我小时候被师傅选中时,估摸着也没她现在的这种资质。” 天生剑胚, 对于一个剑道大家来说, 怎么能不喜欢? 帝王想传承的是江山,王侯想传承的是富贵,而江湖大家,则是想将自己的本事衣钵给传承下去。 小剑童怎么听不出来二人言语之中的意思,她也是个小机灵鬼,但正是如此,她才气愤不已,自己在这些人眼里,终究只是一件成色不错的礼物? “我有师傅了,我师父叫袁振兴!” “袁振兴?” 剑圣揉了揉自己的下巴,道: “有点耳熟。” “我师父是乾国第二剑!” “哦,他啊。” 剑圣想起来了,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 既然是有师傅的,那就不好办了,虽说那位师傅,剑圣是瞧不上的。 瞎子此时补刀道: “袁振兴已经死了。” “可以。” 剑圣很满意, 师傅死了, 那就是无主之物。 小剑童手里攥紧着木剑,她没有再反抗和拒绝,而是道: “我可以拜你为师,但你………”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然而,接下来小剑童的话,却让瞎子稍感意外。 “但你得留在这座城里!” 剑圣嘴巴微微张开, 呵呵了两声, 对站在自己身侧的瞎子道: “若非这一路上你都在我跟前,否则我都觉得你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看来,盛乐这地方还真是有些人杰地灵的味道,连礼物都会帮着原主人说话。” “让剑圣大人见笑了。” “哈哈哈。” 剑圣大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小剑童的脑袋,道: “听着,以后你不用再去学什么乾国第二剑的剑了,跟着我,学当世第一剑。” 小剑童深吸一口气, 丢下手中的木剑, 对着剑圣跪了下来, 道: “弟子参见二师父!” “嗯?怎么就二师父了?” “袁振兴是我大师傅。” “可他已经死了。” “但他教过我,也带过我,也养过我。” “呵呵,你让我坐在袁振兴下面?” “是。” “你以为,我会愿意?” “这是弟子的底线。” “那你可知,我的底线?乾国的那位百里剑,我可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但请成全。” “我若是不成全,你是不是就不和我学剑了?” “是。” “若是袁振兴知你如此执拗,错过了这番机缘,你觉得他会做何想?” “我师父要是知道他能坐在剑圣大人头上,指不定得从棺材里笑醒哩。” “咳………” 剑圣咳了一声, “明日,到我那里去,我指点你。” “多谢二师父,多谢师父。” “怎么谢两声?” “回禀师傅,第一声是确认您是二师父,但以后我都喊您师傅,既然要学师傅您的本事,总不能天天二师父前二师父后的膈应您。” “一般练剑的人,性子都有些孤僻,百里剑那厮如是,李良生如是,楚国那位更如是,就是我,也有一些。 偏偏你这小精怪,倒是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 “多谢师父夸奖。” “行了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瞎子则上前道:“那我明日就安排一下收徒拜师大典?” 剑圣有些好奇地看着瞎子,问道: “你很闲么?” 这都到了盛乐城了,在剑圣看来,瞎子应该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活。 “我忙的,不就是眼前最大的事儿么?” “呵呵,拜师大典就不必了,他一个有过大师傅的,我一个亡国之人,弄个什么大典,有个什么意思?只会让人笑话。” “别人笑话是别人的事儿,咱只是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是替别人过日子,您来咱们盛乐,怎么着我们都应该尽一些地主之谊。” “不妥,不妥,受人多少好处,到头来,也都是要还给人家的,我不受你的好处,我只负责在这里等着,等着野人来。” “那我们总得给您安排一个官职,官职代表着待遇,可以不对外声张,只是因为我们盛乐城内现在一切都是以战事态势配给粮食物用,所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瞎子脑子里在想着什么主意。” “您英明,自然瞒不住你什么。” “也罢,想让我当你的官儿,可以,这儿是东门吧,只要你们能替我将龙渊找回来,我就算是做一个你东门的守城卒又有何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八章 你家没了 来历天城时,郑凡就带着一个手下,且那个手下中途还丢了,鬼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但离开历天城时,郑凡却带着五千兵马。 因为这五千晋兵是靖南军从投降的晋军里挑选出来的,所以那是真真切切的足额,就算是想掺水也根本没时间去做。 当然了,燕国军队并非不存在吃空饷的现象,水至清则无鱼,燕皇就算是再雄才大略,可以马踏门阀,却也不可能根除这个无论古今都会存在且必然会存在的顽疾。 但镇北军那边,是一额难求,整个燕国北方加上荒漠不少蛮族以及其他部族的人,都以能够身着那套黑甲为荣; 而靖南军这边,因为一开始规模比较小,且田无镜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侯爷,所以这种现象极少。 燕国两大边军,在这一点上,做得还是不错的,其他兵马吃一点儿喝一点儿,倒也不会影响太多,真正打仗时反正也不会第一时间指望他们。 就比如当初燕乾开战时,三边数十万大军,有半数是活在兵册上,这才使得一开战,乾国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被动。 打着燕国黑龙旗帜的晋军向东开进的途中,沿途的晋地百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燕国这个朝廷已经在调动兵马向东边去,抵御可能杀过来的野人了; 忧的是,看来那边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啊。 才被燕国纳入版图不到一年,要说当地百姓有多么拥戴燕国朝廷拥戴燕皇,那是骗鬼的,但有一点晋地百姓得承认,那就是燕人更能打。 想当初自家的三晋骑士被夸上天去了,结果还是被燕人以不到一半的人数给打崩掉了。 燕人能打,他们去抵御野人,大概是能成功的。 所以眼下很多晋地百姓的心态,是格外地复杂,又讨厌那一面黑龙旗帜,却又本能地觉得这面旗帜可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行军途中每晚宿营时,李义勇都会来大帐里对郑凡汇报情况,郑凡一开始还很郑重,和他一起讨论讨论,甚至还聊聊兵法什么的。 郑将军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主儿,且一直跟在能打仗的大将和侯爷身边近距离观摩,就算是一只加菲猫被这般熏陶也能在军事上指指点点了。 只不过接连几天之后,郑凡就嫌烦了,直接撂下一句你自己拿主意就行就不去见李义勇,而李义勇以为这是郑凡对他的考验,不管郑凡见不见他,他每晚还都是准时到帐中来请安问一遍。 其实,真的是李义勇想多了,对军队方面,郑凡一直是甩手掌柜,梁程负责练兵,瞎子负责政治思想教育,而郑凡只负责阅兵时在校场上享受那整齐的兵戈林立以及那响亮的口号。 就这样,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大军终于回到了盛乐城。 盛乐城城头上,瞎子和四娘并肩而立。 “主上升官了,成了将军。”瞎子说道。 “我不是很懂燕国的军制。”四娘说道。 “我估计燕人也不是很懂。”瞎子这般回答道,“但比城守,应该大一些,算是一个小作战区的负责人了吧。” “负责谁?”四娘问道。 “还是盛乐城。” “那有何区别?” “听起来好听一些。” “这样啊。” “不是又弄来五千晋兵么。” “又多出来五千兵马的人吃马嚼,头疼。” “咱们现在不缺粮食吧?” “可以,天天吃牛羊肉,然后下半年不过了?燕军刚刚统治这里不久,统治基础还很薄弱,燕国本土又不可能向这里支援多少粮食物资,就地取用,以咱们盛乐城如今的规模,外加附近区域的情况,能榨多少出来?” 瞎子揉了揉眉心,感慨道: “没办法,谁叫咱们暴兵暴得有点多呢。” 其实,在一开始时,大家都很步调一致确定了以苟为主要精神,以种地为基本操作的大方向。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你的军事人口还是在不停地暴增,与之相关的则是其他方面的相对薄弱则被更加明显地给拉开了。 得益于几次搜刮来的财货还有上次攻打雪原的缴获,现在盛乐城的“财富”还是很高的,但每天每个月都是红字的亏损,距离绿色的盈利还遥遥无期。 且加上主上这次又带回来了五千兵马,也难怪四娘会觉得头疼了。 “估摸着快打仗了,只要仗打起来了,问题也就都解决了。” 打仗是来钱最快的生意。 “希望如此吧,走吧,我们下去迎接主上。” ……… 入城后,郑凡先让梁程带着本地盛乐的一杆将领去和李义勇麾下的那些将领一起去吃饭聚餐,抓紧时间联络一下感情。 郑凡自己则带着阿铭先回了城守府,哦不, 来到家门口的郑凡,又特意往后退了几步。 “大将军府?” 速度这么快? 四娘捂嘴笑道:“主上,是三儿连夜做的,收到主上您升官儿的消息后就马上开工了。” “就是这大将军府,会不会逾矩?”郑凡有些担心地看向瞎子。 “燕人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军制,问题不大的主上。” “哦,行吧,就先这样吧。” 进府后,大家按照习惯,先聚集起来吃个小团圆饭。 除了梁程要去招呼军中的人,其余魔王则都参加了。 先前在返程时,郑凡已经通过信使和盛乐城这边通过一次信了,所以双方对各自发生的一些事都有一些了解。 一坐下来,郑凡就抱过了一个婴儿,这是个男孩儿,长得粉嫩肉嘟嘟的,从眉眼位置一眼就能瞧出田无镜的影子。 “小东西,叫干爹,叫干爹。” “主上,孩子还小呢。”四娘说道。 “我知,我知。” 随即,郑凡的目光就在周围逡巡,有些好奇道: “瞎子,剑圣呢?” 四娘忍不住调侃道:“主上上辈子肯定是宝可梦玩家。” 宝可梦玩家的意思就是收藏癖玩家。 “他暂时住在前街的一家驿站里。” “行,等吃完饭带我去见见他,田无镜将龙渊送给了我,这次还真是赶巧了,能拉拢一个这样子的高手在身边,不,就算是只在城里,花再多的代价也都值得。” 上京城里明面上就有百里剑,燕京城里明面上有魏忠河,说白了,这个世界的强者虽说没有那种移山填海的能力,但如果人家铁了心想玩个斩首战术什么的,你身边要是没有同等级别的护卫,还真的会很被动。 剑圣如果能在盛乐城住下,那郑凡以后睡觉都能踏实一些。 简单地用过餐,郑凡就和瞎子带着龙渊剑准备去驿站,谁知刚出门就见肖一波送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 ……… 驿站唯一的一个单独小院子房间外,小剑童正站在那里练着剑,剑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壶茶正在喝着。 樊力蹲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小剑童练剑,是小剑童硬拉着他来的。 两个周天练完,剑圣示意小剑童停下来,天生剑胚,资质绝佳,所以就没必要去揠苗助长,等她到十岁时,身子骨再长开一些,再去具体地修行才是最合适的。 袁振兴能明白的道理,剑圣不可能不明白。 “呼,累死了。” 小剑童坐在地上喘着气。 “呵呵。” 剑圣见状,笑了笑,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徒弟,所以在她面前还算慈祥。 “师傅,你说如果野人不来的话,那你还会一直留在这里么?” “如果野人不来的话,我就带着你去成国吧,为师在这个世上,也就只剩下成国那边,还能给为师留下一点点归属感了。” “可我是乾人哩。” “等你长大了,学成了,你想去那里都可以,回乾国,也可以。”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了。” “哪个他们?” “那个瞎子啊,他说以后有没有乾国还不知道哩。” 剑圣摇摇头,感慨道: “谁知道呢,就像是为师现在也不清楚,以后到底还有没有成国。” 三晋之地,唯一还剩下的一个晋人建立的政权,就是成国了。 小剑童又看向樊力,道: “大傻个儿,你以后也会陪我去成国么?” 樊力憨憨厚厚地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时,剑圣开口喊道: “进来吧。” 郑凡进来了,手里拿着龙渊剑,瞎子则跟在后面。 剑圣伸手向前, 倏然间, 郑凡手中的龙渊发出一声颤鸣,自己主动出鞘,飞入剑圣手中。 “呵呵。” 剑圣抚摸着剑身, 感慨道: “田无镜,还算上路子的。” “剑圣大人,晚辈郑凡………” “哦,什么都别说了,明日给我发一套甲胄,我去东门帮你看城门。” “不是,剑圣大人误会了,晚辈只是觉得龙渊这把剑,必须继续留在您的手里才算不被埋没,而不是为了想要和您打这个赌。” “我是输不起的人?” “自然不是。” “那就成了。” “但还是………” “没有什么还是了,说定的事就是说定了,我为你看守三个月的东门,三个月内,若是野人来了,龙渊断裂之前,不会有一个野人从东门进来。 三个月内,如果野人不来,我就带着她去成国,你可愿意?” 郑凡点点头,道: “愿意。” “这么干脆?” 剑圣有些意外,因为他不相信郑凡会这般舍得自己, 同时,也不相信郑凡会不清楚这小剑童的价值。 这小剑童资质超然,且有着完整的来自袁振兴的传承,二十年后,不说达到自己的层次,但成为半个剑圣,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郑凡答应的,实在是太爽快了。 郑凡叹了口气,道: “好叫剑圣大人知道,就在刚刚,晚辈收到了一份军情文书,上面说………” “说什么?” “说成国皇帝司徒雷已发国书去往燕京,向我大燕皇帝陛下请求成国内附。大人,您想回成国去,晚辈能理解,但不出意外的话,成国很快也将成为燕国的国土。 所以,您是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去成国,没什么区别了。” 这会儿, 蹲在那边一直没说话的樊力忽然开口道: “剑圣,你家没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九十九章 日常 历天城四个城门,分别有四个城门校尉,官职,可以说是相当泛滥了。 当初郑凡曾不止一次地吐槽过燕国的军制,尤其是在北封郡,简直是校尉多如狗,活脱脱的和后世清朝时的捐官儿一样,甚至曾一度连稍微有点头面的海外华侨,翻翻家底,都能捧出一套“衣冠禽兽”和“顶戴花翎”。 不过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当初郑凡还只是一个校尉时,面对校尉的贬值自然会“口诛笔伐”,但等到他当了城守掌管一座城以及以这座城为代表的一块区域时,瞬间就变成了“真香”。 军饷,自是出自府库的,但相较于所谓的军饷,这点儿银子,普通的兵卒会看得很重,但对于那些已经混出头的人,尤其是对于那些晋地坞堡豪强而言,就难免有些不够看了。 这时候就自然开始祭出“校尉”大法, 给你一个,给他一个,不要急不要抢,都有,都有。 一时间,大家都得了大燕的官身,自然就是一家人,雨露均沾,莫不如是。 所以,一座城光守城门的就有四个校尉,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不过,这四个城门的守城卒则是以郑凡的老班底为主,蛮族兵占据着绝大多数。 辛辛苦苦修建起了这座城,保卫着自己的老家,这门钥匙,自然得交给自己的嫡系。 换做其他人守城,郑凡和麾下魔王们可都不太放心,以前自己等人就喜欢去偷人家城门,所以坏事儿做多了,就怕报应落到自己头上。 要是最后因为部下被收买出了内应来了个里应外合,致使这辛苦修建起来的坚固城墙直接沦为了摆设,那真的得和二战时的高卢雄鸡去比一比抑郁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虞化平就穿上了一套皮甲,没拿剑,而是拿了一把燕制的刀就走出了驿站。 驿站里,有早食。 带着馅儿的馒头,萝卜丝馅儿的,咸菜馅儿的,豆沙馅儿的,还有纯肉的包子以及稀饭,另外还有烧卖、生煎等吃食。 楚王好细腰的例子,在盛乐城展现得淋漓尽致,将军府里的日常饮食慢慢地成为城里的主流标配。 只是口味这种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不过不改也没办法,因为盛乐城从很早开始就实行的是军事管制。 驿站是将军府的产业,走出驿站,顺着一条街下去,但凡开门营业的,全都是将军府的产业,也就是所谓的国营。 盛乐城的人口中,军事人口占据大多数,这其实变相地也算是方便管理了,有家室且在城中的,家里会根据人口,大人小孩儿各不同的每个月都得到米面粮油的配给,单身汉反正吃喝都在军营。 来往盛乐城的商队,则全部在商馆里住宿接待,也是将军府的产业,每成交一笔,将军府都会从中抽取掉一成的税。 不是没有商队想偷税漏税,事实上,这近乎是商人们的本能。 不过自打当初一个坞堡主在自家坞堡内私设榷场从而被盛乐城派出兵马灭了全族后,这种事儿,就一下子少了很多。 按照将军府的说法是,这里之所以能让大家做生意,不受波及,全是因为将军府在维持着这里的治安,所以大家做生意赚钱时将军府抽成是理所应当的事。 成立有菜市场,但也是将军府的产业。 原本菜市场挂着的牌子是盛乐城供销社,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郑将军看见后觉得不满意,下令换成了盛乐坊市。 想买菜的话,可以去坊市里购买,其余的,从煤炭到布匹等等方面的生活日需品,也都有专门的门面对城里城外的人开放。 换句话来说,城里能做的所有产业,都被将军府包圆儿了。 虞化平对此本能地觉得不舒服,行走在这座城的街道上,让他这个当世剑圣都会有一种被掐着脖子要窒息的感觉。 其实官办经营自古以来就存在,且一直占据着极大的市场份额,但类似盛乐城这种的,完全将私有经济直接全方位掐死的,那真的是极为少见。 就是镇北侯府外,还有一大群的当地百姓开店做生意呢,郑凡当初和六皇子也去那里喝过羊汤。 但镇北侯府有整个燕国做输血支持,盛乐城这边,说实话每次能从朝廷那儿得来的支援,真的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按照朝廷的编制来看,盛乐城这里三千兵马顶了天了,但实际上,里里外外七七八八加起来,盛乐城兵马早已经过万,接近万五之数。 只不过里面晋人占据多数,加上郑凡刚拉过来的五千晋营以及原先就在的,同时算上近期投奔投效进来的坞堡豪强家族子弟,晋人兵马,在盛乐城,已经近万。 剩下的那五千里头,蛮族兵占多数; 所以,在盛乐城军营里,那操着一口燕地腔调的话语反而很难听到。 因为地方无法进行输血,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得从统筹起来,四娘和瞎子就用了这种方式,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 虞化平不舒服归不舒服,他是江湖中人,本能地不喜欢束缚,喜欢自由,但偏偏又没什么说头,因为街面上并不存在流民和乞丐。 但凡城内有手有脚的,不管男女,都有活儿可以干,城外的作坊群里,正极缺劳动力,想在这座城里吃闲饭当贫困户吃低保,那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同时,适龄儿童能免费进私塾启蒙,医馆里也会提供收费极为便宜的救治。 虞化平觉得,那些文人所天天歌颂的上古仁王治世,似乎也不过如此。 城里,最大的销金窟,也是将军府开设的,一座规模极大的酒楼,从日常百姓摆宴聚会到更高层次的接风洗尘,都可以在这里举行。 酒楼后头还有整个盛乐城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座红帐子,按照价格标牌子,也算是全方位地满足了各个消费层次的顾客需求。 盛乐城,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没有私设窑子的城池,一是没这个必要,四娘做这事儿时那可以说是真正的得心应手,一应规矩都很成熟,还会集体请医师过来进行定期体检, 姐们儿本身就愿意来,在这里,也有保障不是。 当然,也有老鸨子想自己“创业”, 结局就是被抓出来,老鸨子和下面的姐们儿一起被丢入了城内的牢狱之中。 虞化平知道,盛乐城的兵马,饷银很高,比肩靖南军,这看似是无法承受之重。 但看看吧, 饷银发到那些士卒手上后,他们在城里吃饭、下红帐子等等的一切,都是将军府的产业,经常是每个月军饷一发,半个月后刚发出去的一半军饷就得回流回来,想做到完全保本儿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银子这么一流通,其实军饷的成本,就没有看起来那般沉重了。 走着走着,虞化平走到了东门城门口。 那里有两百名甲士负责把守,城门校尉是一个蛮人,会说夏语,只是口音略重,手底下有一百蛮兵和一百晋兵。 虞化平到来后,那个叫金术可的蛮人校尉主动送过来一份点心,点心上有着将军府的标记,证明是从将军府旗下的糕点铺子里买来的。 “这是,你的。” 金术可将点心送到虞化平的手里。 虞化平点点头,这才记起来前日守城卒里有人专门号召大家凑个份子,自家校尉的婆姨生了,大家得意思意思。 金术可的婆姨是个野人,是他从城里的奴隶榷场内买来的,当然,这榷场也是从将军开的,只有在这里签订契约买卖的人口才受将军府的保护,私下交易的奴隶将军府一概不认,甚至曾因此出现过私下买卖的奴隶逃跑被抓后,因为没有将军府的公章契约书,所以被判奴隶自由的事儿。 按照手下人原本所想,这支蛮兵向来是郑将军的心腹起家兵马,金术可更是最早期三百蛮兵出身,作为蛮人将领,别说以后了,现在的地位都已经很高了,不说去极为奢侈地娶个什么燕国下杭的小娘,娶个晋地女子总归是可以的。 但他偏偏没有,娶了个野人婆姨。 私下里,不少其手下的晋地兵还调侃过,说蛮族人的眼光还真是奇怪,蛮族娶野人,还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但实际上,金术可一直记得当初陪着主人一起攻打下第一座乾人堡寨时的情景。 那个乾人堡寨里,开着一个小红帐子,里面有女人。 蛮族兵们看着那些女人,眼睛都直了,就差流哈喇子。 但金术可可是注意到了,在当时,主人眼里流露出了不满。 所以,金术可不敢碰乾国女人,也不敢碰燕国女人,晋地女人,最好也不碰,就买了个野人女奴隶。 这个野人婆姨也争气得很,买来才五个月就生了。 一生生了仨小子,可把金术可给乐坏了。 虞化平清楚,底下不少晋人觉得金术可有点憨,这不明摆着不是自己的种么。 但虞化平明白,蛮族的文化之中,只要这个孩子是跟着自己长大,是继承了自己的姓氏,那就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这一支的一份子。 蛮族征战时,地方车轱辘以上的男性会被杀死,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已经长大的孩子已经无法被同化,而那些小孩子,则完全没这个问题。 金术可的高兴,是真的高兴,甚至他买那个野人女奴隶时,可能就已经察觉到女人已经有身孕了也说不定,反而会觉得自己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不过不管私下里对这个上司怎么打趣儿调侃,但人家毕竟是自己的上司,所以大家还是很知趣儿地凑份子随个人情。 金术可也上路子得很,特意买了糕点过来大家都发发,随后,金术可还对所有人道: “今晚下职后,聚义楼我做东!” 聚义楼就是历天城里最大的饭庄,也是唯一的对外营业的饭庄。 “多谢大人!” “大人高义!” “多谢大人!” 不管是蛮兵还是晋兵听到这话都是心里欢喜。 虞化平挎着刀,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城门已经开了,已经有送货的商旅正在进来。 倒是没有出现普通城池早上开城门时很多卖菜卖货的蜂拥而入赶早集的场景,这些东西,都是将军府提前派人会去下面收购再统一运进来。 而且虽说战争的疑云已经就在眼前,野人之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波及到这里,但只要没真正地开战,那些商队还是会不断地进来。 这让虞化平觉得,这些商贾们对赚钱的追求,和剑客们对剑道的执着很是相似。 金术可开始安排人去做商队检查,他们只是检查第一波,看看别漏进来什么密谍奸细什么的,城门后有一个中转区,特意划开了一个不小的地方,有专门的官吏负责清理货物进行登记造册。 任何东西,只要进了盛乐城,那么它必然会被留下痕迹,这些,也是交易买卖达成后抽税的凭证。 你可以自己在商馆里交易,也可以直接向将军府下面的商务衙门去交接,只不过后者的价格会被压低一些。 不是没有贪官污吏上下其手,这一个月来,虞化平就听说过有十多个官吏被斩杀剥皮的消息,事实上,被处分的官吏只会更多。 那个清点官所坐的椅子上,已经披着两层人皮了,椅子不准换,你就坐那儿继续办公。 金术可走到虞化平身边,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 拍肩膀这个动作, 起源于盛乐城的主人,也就是将军府的郑将军,据说他就很喜欢和下属说话时拍拍下属的肩膀; 渐渐的,这个动作就被人学了过去,在军队和衙门里被效仿。 “小鱼啊。” “嗯,大人。”虞化平很平静地回应道。 除了郑凡等人,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你还没成家吧?” 金术可的夏语口音虽重,但说起来,却也算利索。 “还没有呢,大人。” “我帮你说一个婆姨不要?” 剑圣大人的脸色,此时很精彩。 他真的很怕金术可说一句,最近榷场又来了一批野人奴隶,其中某个女奴隶如何如何,甚至还已经提前帮你带了种,如何如何占了大便宜云云。 讲真,剑圣对蛮族的一些风俗和习惯,是能理解的,也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尊重,但想让自己也去融入其中,他是不可能愿意的。 先前守城卒里有一个绰号叫四贵的兵卒,去城里红帐子里开荤,贪图便宜,选择了野人女人,结果据说脱下裤子后被熏晕了过去。 这件事一时间成为东门守城卒里的笑谈, 虞化平自然不会参与这种话题,但在别人谈论时,他也没办法地听到了。 “一个不错的女人,晋地的女人,是个寡妇,自己带着一个女儿,上头还有一个婆婆。” 虞化平眨了眨眼。 “那女人长得不错的,最重要的是,按照你们晋人的想法,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大人,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我想赚点军功,以后再找。” 虞化平只能用这种借口推脱。 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既然答应了要帮郑凡看守东城门,自然不会让自己因为人事的关系而半途而废。 剑客,一把剑,有时候就是这般一根筋。 “看看总是没错的。” 金术可又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然后压低了声音,对虞化平偷偷道: “你小子,我看出来了,肯定不是普通人。” “什么?” “你和我们,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你刚刚的理由,我不相信的,他们在乎,我们在乎,金钱、女人、地位,但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的。” “不要骗我,北先生的晚课,只要我不当值,都会去听的。” “嗯?” 瞎子的晚课,以洗脑为主题。 但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讲一些人生哲理,也就是所谓的三观输出,再通俗易懂一点的,那就是夹杂私货。 这是瞎子的本能了,改不掉的本能,或者可以说,任何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都会得一种不抖私货不舒服斯基的病。 “北先生说过,有些人,看似和我们一样,但实际上,却又和我们不一样,他就像是狼王一样,在狼群们为眼前的肉食而欢呼雀跃时,他却在忧心即将到来的冬天。 主人,就是狼王。” 主人,指的自然是郑凡。 郑凡很懒,很少出席公开活动,但正是因为这种神秘,反而更立于手下魔王们去塑造他的人设。 要是郑凡每天没事儿做就瞎几把蹦跶,到处抛头露面,可能反而起不到这么好的人设效果。 所以,每次郑凡出现时,周围的甲士们都会无比激动,像是看见了偶像的狂热粉丝。 受到上次田无镜在军中出场后众军士反应的刺激,这段时间,魔王们对于这项造神运动,可谓是不遗余力。 “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自打你来这里上值后,主人走咱们东门的趟数就开始变多了。” “将军喜欢走东门,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没干系?铁匠坊在城西,但主人去巡视铁匠坊都特意从咱们东门过,从铁匠坊回来后,又特意绕过来从咱们东门回。 出城巡视就算了,主人平日里不喜热闹的人,最近却频频开始在街面上巡视,但凡巡视,都会来咱们东门看看。 光是前日,主人就来了咱们东门四次。” 虞化平听到这个理由,也是有些无奈。 着实, 郑凡这段时间没事做就喜欢往东门跑, 一趟两趟就算了,似乎现在变得午食和晚食后的散步,也要往这边遛弯。 虞化平能体会到郑凡往这里跑的原因, 一个剑圣在帮他看大门, 他可不得时不时地来看看, 每次嘴角都崩得紧紧的强装严肃,实际上心里那是乐开了花,好不得意。 “兄弟,我也不问你是何方魔鬼。” “是神圣。” “嗯,神圣,我不问你,你平日里当差也是兢兢业业得很,挑不出半点纰漏,这一点,让我很满意。” “多谢大人赏识。” “今晚聚义楼,你得来。” “晚上有事。” 晚上,剑圣得教小剑童练剑,这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 金术可闻言,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道: “行吧。” 说完, 金术可转过头指着后面的那几个守城卒呵斥道: “糕点等下值后再吃,都给我站好喽,省得军纪官过来打你们板子!” ……… 将军府后宅的卧房内, 小侯爷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嘴里“哇哦哇哦”地,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在见到这孩子后,郑凡就让薛三又特意跑了一趟历天城,想告知田无镜这个消息,侯府的门,依旧紧闭,外围的甲士更是完全不通人情。 后来迫使薛三不得不潜入了侯府之中,且在侯府内留下了郑凡的信。 至于信会不会被别人捡走出意外什么的,薛三拍着自己小小的胸脯说绝对不会,他一潜入进侯府,瞬间就有种被老虎盯着的感觉。 很显然,他的一切小动作都落入了田无镜的“眼里”,所以,那封信不可能被别人捡到,也不会有遗落的可能。 只是,让郑凡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的信送出去后到现在,田无镜自己没来不说,也没派人过来看看孩子。 像是他已经忘了他的儿子还在自己这里一样。 不过,用瞎子的话来说,这样“看”来,一把龙渊剑和那五千晋军,算是奶粉钱? 此时, 吃着“天价”奶粉的小娃娃还在床榻上继续努力地前进着,屋子里没有人看着他,就这样把一个孩子丢床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这孩子的身份,还如此贵重。 终于, 小侯爷半截身子要爬出床马上要摔落下去时, 一块原本被放在床上的石头忽然飞起,将孩子给推了回去。 小侯爷倒栽葱一样在床上翻了个滚儿,没哭,反而两只有神的小眼珠子看着那块石头。 “哇哦哇哦。” 石头又不动了。 小侯爷开始见状,开始继续地往床外去爬。 终于, 石头里的那位忍不住了, 一道黑色的婴儿阴影显现而出, 极为恐怖形象的魔丸出现, 立身于小侯爷面前。 小侯爷没有哭闹,反而侧躺了下来,一边看着魔丸一边手舞足蹈地大笑着。 魔丸冷漠脸。 小侯爷又慢慢地爬起来, 爬到了魔丸面前, 抬着头, 撅着小屁屁, “哇哦哇哦!” 魔丸张开嘴,森然道: “桀桀…………桀桀…………桀桀…………” “哇哦…………哇哦…………哇哦…………” “桀桀……” “哇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章 波起 “主上,这是这个月的营收。”四娘将一个厚厚的账本递给郑凡,账本上还有一张白纸,上面单独写着几个主要营收项目和一些支出项目。 因为一般来说,郑凡是懒得看下面那厚厚的账册的,反正也不大可能看懂,就看个营收大概就是了。 至于说手底下的魔王们会不会贪自己的钱,郑凡还真不担心这。 自己加上他们总共八个人,这几乎命运共同体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比所谓的家里人还要瓷实得多得多。 扫了一眼大概,郑凡揉了揉眉心。 和庞大的支出相比,所谓的收入,当真是显得过于袖珍了一些。 整个盛乐城,就是一只吞金的魔兽,无时无刻地不再吸食着郑凡的财库。 “主上,主要是作坊那边还没完全运营起来,等到那边运营好了,我们的营收会好看很多。” 只能说叫好看很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自给自足,连四娘都很难去预见。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大的变局或者叫没有战事发生的话,这种亏本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郑凡的钱烧完。 兵,养得太多了。 “不怕,应该很快就有仗打了。” 不出意外的话,燕国的钦差大臣应该已经带着燕皇的旨意在路上了,一旦和成国接触成功,形成了法理上的归属,那么大燕出兵驱逐野人,近乎是必然的事。 现在唯一的变数很可能就在于燕皇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是将成国晾在那儿转而积蓄力量筹备下一次攻乾呢,还是先将三晋之地彻底收入囊中。 就是郑凡也清楚,给乾国太长时间的“发展”和“修养”期的话,依照乾国的人力物力水平来看,以后真的会很难搞定。 但站在郑凡自己的角度,肯定是得出兵打野人为好,不打仗自己手底下这些兵马每天只能在那儿干浪费钱粮。 “主上,田无镜的那个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这才几个月大,看起来就跟别的孩子七八个月一样生龙活虎的了。” “他爹基因强大呗,他妈也不是普通人。” 这孩子身体素质好,这真的一点都不奇怪,在后世很多运动员的父母本身就是运动员。 “主上也是有办法,居然让魔丸去看孩子,呵呵。” “孩子看孩子,很正常不是,放心,魔丸可能会一怒之下………” 杀了我这话郑凡还是没说出口, 转而道: “但魔丸对其他婴孩,是下不了手的。” 他憎恶世上的一切,但正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孩子,所以对自己的“同类”,自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 当然了,若是爹妈都在幸福美满的小孩,魔丸说不定会因为嫉妒而下手,但小侯爷刚出生亲妈就没了,亲爹到现在也不露面,像是浑然没这个儿子一样。 这种境遇,很容易让魔丸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 最重要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让魔丸看孩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玩啊,哈哈哈哈哈哈!!! “奴家先去了,主上,我让瞎子进来。” “好。” 这是半个月一次的例行通报会。 四娘主管钱粮方面,也就是说经济发展工作,而瞎子则负责官吏以及军队的思想政治工作。 瞎子进来了,先递送来一份名单。 这是这一批的枪毙名单。 “人这么多。”郑凡有些无奈道。 瞎子回答道: “不可能杀得完的,主上。” “我知道。嗯?这里还有两个姓温的?” 温家人因为温苏桐的原因,加入郑凡这个团队比较早,所以在盛乐城的体系里占据着不小的席位。 “是的。” “杀这两个,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夫妻关系?” 瞎子摇摇头,道:“不杀俩舅哥那该怎么立威?不瞒主上,属下盯着温家人很久了,但或许真的是因为温苏桐的家教确实不错,一直没能找到问题,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可千万不能错过。 温家人的势力,在我们城里有些过大了,得提前修剪修剪枝叶。” “行,就按照你说的办。” “是,主上。” 送走瞎子后,郑凡则起身,端起提前让四娘准备好的一些小菜,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后宅的最后头。 那里有一间单独的屋子,平日里下人也不允许到这里来进行打扫。 郑凡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摆放着一口棺材。 每隔一段时间,郑凡都会来找沙拓阙石喝喝酒聊聊天。 小菜摆上, 郑凡对着棺材盘膝而坐,开始倒酒。 小酒喝着,小菜吃着,顺带着讲一讲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讲到最后, 郑凡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感慨道: “老沙啊,你说,要是你没出事儿跟正常人一样的话,那得该多好。” 梁程会打仗,但沙拓阙石能坐上蛮族左谷蠡王的位置,显然也是一位有着大韬略的主儿。 在一定程度上,还真不见得比田无镜差多少。 想想看,自己现在手底下已经有一个看城门的剑圣了,再加一个全盛时期的沙拓阙石,啧啧,那画面简直美得让人受不了。 说完了话,郑凡收拾收拾东西,伸手又拍了拍棺材盖,算是和老沙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出了这间屋子。 带着微醺的醉意,郑凡走回自己所住的院子,推开门走进去,发现小侯爷正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自己进来时,摇篮还在一晃一晃的,摇篮下头,有一块石头。 “呵。” 似乎是瞧见自己来了,魔丸就不再给弟弟摇摇篮了。 郑凡走到摇篮边,低头看着这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确实可爱,郑凡基本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逗弄逗弄他。 捏捏脸,拍拍屁股什么的, 然后脑子里想象的是田无镜的身影,那种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了会儿孩子,郑凡走到床边,侧身躺了上去,闭上了眼,准备睡个午觉。 城内上下,所有人都忙得要死,反而是这个真正的主事人,却能够日日得清闲。 而郑凡这边刚刚躺下, 在另外三个地方, 却有三个人不得不从床上坐起。 一个是颖都皇宫内卧病在床的司徒雷, 在听闻东边沙业城守将向自己那两位哥哥开城门投降的消息后, 这位成国皇帝陛下强行推开了内侍和御医坐了起来。 沙业城算是拱卫颖都的屏障,如今屏障丢了,意味着自己那两个哥哥所率领的叛军以及野人的兵马,想来颖都的话,可以说是一马平川。 “来人,给朕着甲!” ……… 另一个则是曲贺城内,因为昨夜自己的儿子成婚,喝得酩酊大醉的李豹被手下从床榻上强行喊起来。 李豹本就是豹子一般的脾气,自从断了一支胳膊后,火气变得越发之大,宿醉被吵醒后正准备骂人,一看前方站着一个公公,公公手里还拿着一份名黄色的卷轴,脑子里的马尿当即就散去了七七八八,在身边人摆好供桌香案后,李豹跪下接旨。 圣旨,命李豹率本部兵马开赴晋国旧都。 ………… 第三个被从床上喊起来的人,正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运动。 当传旨太监进府的动静传来时,怀中的女人显得很是慌乱。 “放心,父皇早知道你被我偷偷带回京了。” 身下的女人,是蛮王的小女儿,如今早已被大皇子收为了房中人。 女人起身,一边帮大皇子穿衣服一边有些紧张道: “可会连累了殿下?” “连累什么?你怎么说都是一位公主,一位公主,没有名分的前提下就敢跟着我回京城,我父皇知道了,夸我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我。” “但大燕先祖曾有言,后世子孙,不得和异国异族和亲。” “不准的是嫁女儿出去,但没说不准娶别人的女儿进来,倒是委屈你了。” “奴不委屈呢,能和殿下在一起,奴就心满意足了。” “再忍忍吧,或者咱们再加把劲,早点把肚子弄出了动静,我也好进宫向父皇报喜,这样一来,你的名分就下来了。” “有了孩子,就能………” “那是必然,我父皇和你父王斗了一辈子,现在他儿子将老对头的女儿拐了过来,还把肚子弄大了,这对于父皇而言,这得是多痛快的一件事,必然会昭告天下,同时补足聘礼礼数。 怎么说呢,本殿下这也算是扬我国威了,大涨我燕地儿郎气志!” “那我蛮族和大燕,以后就可以不打仗了么,荒漠的部落和大燕的百姓,可以和平共处了?” 女孩儿脸上露出了希翼之色。 大皇子伸手抚摸着房中人的侧脸, 笑着点点头, “会的,一定会的。” “那可真好,如果两国不再动刀兵,每年可以少死很多人呢。” “是啊,大家都可以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了,多好。 你再歇息一会儿,我去前头接旨,应该是让我领军去晋地了。” 穿戴整齐的大皇子走出房门, 转过身, 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房中的那个女孩,他是真的有些喜欢。 蛮王说得没错,她确实纯澈得和荒漠上的泉水一般,让人心动。 但有句话大皇子却没有告诉她, 那就是他的父皇, 似乎特别喜欢剪除皇子们的母族和妻族, 这一点,自己的二弟和六弟,体会最深。 大皇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始着重于眼前的事上来。 明明靖南侯人就在晋地,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挂帅出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一章 出征 “大哥收到父皇旨意了吧?” 六皇子一边亲切地帮大皇子倒酒一边问道。 “刚收到,正准备晚些时候入宫去向父皇请示。” “诸位兄弟里,大哥已然能独当一面了,小弟为大哥贺!” 六皇子举起酒杯。 大皇子却摇摇头,将手中的酒倒掉,自己给自己续上了茶水,道: “镇北军军律,出征在外时,不得饮酒。” “这不还没出征么?” “收到父皇旨意时,在我心里,已经算出征开始了。” 六皇子点点头,道:“大哥说的是。” “你莫介怀。” “大哥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呵呵,弟弟我呢,二皮脸惯了,再说了,兄弟之间的感情来论,小时候,大哥可是最喜欢带我玩儿的。” “那时候,不仅仅是我,连………” 说到这里,大皇子停住了话头。 年长一些的皇子可都记得当年燕皇对自己第六子的喜爱,那种喜爱,甚至让不少人看见了不顾嫡长要立贤的前景。 只不过仿佛就在那一夜之间,当初的宠爱瞬间化作了憎恶。 “野人那边,我多少知道一些事,所以特来与大哥说说,也算是尽我些许绵薄之力。” 说着,六皇子从袖口里取出一份折子,递给了大皇子。 大皇子目光微微一凝,随即站起身,很郑重地双手接过,道: “多谢六弟。” “身为姬家人,这是应该做的,早些年,弟弟我手底下的生意曾做到雪原上过,这里面,是弟弟找来的一些关于雪原和野人的见闻,有些是准确的,也有些是臆测的,但最重要的,还是野人在成长,可能他们现在的样子和过去的样子,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了,大哥可大概地看看。” “我知道。” “里头还有一份,是弟弟我一个朋友写来的信里关于野人的内容,这应该是最新手的消息。” “郑凡?” “哟,大哥也知道他?” “能写出《郑子兵法》的大家,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嘿,大哥您别说,当初我认识这小子时,可真没看出来这小子还能有这份本事。” “你也算是伯乐了。” “别别别,弟弟我可没那个脸称自己是伯乐,人家的现在,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咱兄弟俩说些犯忌讳的话,若是那郑凡是出自二哥门下,现在的境遇,肯定比现在好得多。 盛乐城是个什么地方,穷山恶水啊。” “大哥记得,这个郑凡是曾和靖南侯一起出征过雪原的。” “是,打了小半年。” “这次………” 说到这里,大皇子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遍,又道: “这次父皇没让和野人打过仗的靖南侯挂帅,也没让靖南军出征,却让我和李豹做主副帅出征,我………” “大哥,这是父皇在培养你,咱们兄弟中,能染指兵权的,也就是大哥你了,就是二哥,当初虽说是京中禁军交给他管,但这次换防之后,禁军北调,二哥手里的那点兵权也没了。” “那是因为他没管好禁军而受罚。”大皇子说道。 “大哥,你我都清楚,京中这盘水,太深了,莫说是二哥了,就是以前的父皇,想动这京中禁军的盘子,也得先掂量掂量。 二哥入东宫,交出兵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交不交出去,又有何区别?”大皇子问道。 京城外的大营里,可是驻扎着十万镇北军,那是镇北侯府郡主的陪嫁。 六皇子点点头,道:“倒也是。” “你来找哥哥我,就是为了送这折子和蹭我一顿饭?” “那还能做甚?”六皇子反问道。 “我还以为你是来给那个郑凡做说客的。” “生分了,生分了不是。”六皇子摇摇头,感慨道:“靖南侯不挂帅,靖南军你调不动的。” 大皇子沉默不语。 六皇子继续道: “与其说我来给那姓郑的做说客,让你提携提携他,混个军功,倒不如说,等大哥您真到了晋地,到了那成国边境,你得主动去求他,求他来帮你。” “我需要求他?” “不求他,你支使不动的,没有靖南侯的军令,大哥您试试看,能不能调动靖南军一兵一卒。 虽说咱姓姬的,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丧气,但事实就是事实。 外加郑凡这个人,其实和弟弟我有点像,有一点不同的是,他可以下跪,可以在你面前说话很好听; 但他受不得委屈。” “受不得委屈?” “是,就是受不得委屈,所以,大哥如果日后要找他帮忙,不要端着架子。” “呵,我一向敬重军中善战之人。” “我知,我知。” “再者,他郑凡不仅仅是你的人,还是靖南侯的人,我可以不给一个盛乐城守面子,但怎么可能连靖南侯的面子都不给。” “哈哈,对了,大哥这次出征打算做何准备?” “我这次出征,京中李富胜那一镇我会带着去,李豹那一部也会协同,这么一算,已经有十万铁骑了,足够了。” “这十万铁骑到底参了多少水?这两镇都是之前大战中一路打到上京城的,本身折损就极大,这还不到一年光景,就算兵额补齐整了,但那还是以前的那支镇北军铁骑么?” “打野人,已经足够了。” “司徒雷当初也是这般想的,大哥,您别和我抬架子,您也算是领兵多年了,虽说,没打过仗,但一些征战的道理你也应该懂。” “你是来对哥哥我说教的。” “哟,这哪敢呐,使不得使不得,这次出征吧,弟弟有个建议,您呐,争取多带点儿兵马。李豹那一镇,得驻守曲贺城,您至多只能调出两万铁骑来,李富胜那一部全部调出来倒是可以,但还真没那个必要,带十万过来转眼间就又抽走五万,这吃相,太着急了,抽个三万,差不离了。 凑个五万镇北军铁骑,再一路从京中出发,咱京中不是还有那么一些上次没被搬出去的禁军么,感情好,这次都给他清干净,全都带晋地去,怎么着都还能再凑个两三万吧,给这米缸清一清底。 路上,天成郡的郡兵,其他几个郡的郡兵,您看得上眼地都带走,也能拉出来这么七八万的架势,咱大燕大皇子亲征,怎么着也得有个十五万大军壮壮声势吧。” 大皇子看着自己的六弟。 这个算法,看似是将原本自己计划的十万变成了十五万,但战斗力被打折扣得可不仅仅是一点。 地方郡兵,京中剩余的禁军,这些兵马战斗力,和镇北军靖南军根本就没得比。 不过,大皇子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六弟不会无的放矢故意逗自己玩,沉吟片刻,开口道: “何意?” “父皇这次不用靖南侯,咱撇开君臣猜忌不谈,说白了,真没什么好谈的,咱得从另一个方面去想这事儿。 马踏门阀,清理的是天下,土地、朝堂、人口,讲白了,清掉的是地方和朝堂,一场大战下来,父皇已然掌握住了局面,接下来,自然就该轮到动………兵权。” “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呵呵,父皇真想炮烙我的话,哪里需要什么因言获罪?” “这是出征,这是打仗,朝堂上的一些东西,如果过于干涉战事,会………” “郑凡曾说过一句话,他说,战争是朝堂的延续。 大哥,北封郡那里原本三十万镇北军的编制,已经被抽走了半数,虽说有你带去的禁军做补充,但在地方上,镇北军是否已然开始征调地方精锐补充自身了?” “是。” “这不就得了,咱大燕的军制之混乱,大哥您是领兵之人,比弟弟我其实更清楚,天成郡还好,其他几个郡国下面的那些军头子们,日子过得也过于舒服了一点,也是时候拾掇拾掇他们了。 这次大哥您出征,就将这一波都带过去,打出来了,那就是再造精锐,就算退一步说,有些人,找个借口清掉反而更好。” 大皇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是送客的意思?”六皇子问道。 “口渴。” “哦,呵呵。” “你是来提醒我这个?” “是,有些话,父皇不方便与你说,得靠咱们这些做儿子的,自己领悟,说不得,也是父皇对您的考验。” “我只会带兵,其余的,不会。” “大哥您谦虚了。” “要是让父皇发现,我能揣摩出他的意思,你觉得父皇会做何想?” 自古以来,皇子领兵成大将的,要么最后当了皇帝,要么死得很惨很惨。 “大哥觉得弟弟我这是在挖坑给你?” 大皇子摇摇头,“不至于。” “那是,要挖也得给咱二哥挖才是。” “呵呵,你让老二听到你这句话,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不气他,以后就没事儿了?” “诛心之言。” “我那个二哥,我还算比较了解的,罢了罢了,不提他了,大哥你尽管放心,父皇不会因此而猜忌你。” “为何?” “你不是把人家老蛮王的小女儿都拐回京了么?” 大皇子目光一凝,盯着六皇子。 “您府上的一个小厨子,待会儿我走时就带走,成不?” “会做馕饼的那个?” “就是他。” “留着吧,她喜欢吃他做的馕。” “大哥你不介意?” 大皇子摇摇头,道:“你我都清楚,我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大哥海量。” “只不过以后父皇再收拾你,我就不用在心里为你同情了。” “那行吧,大哥门房里有个副管事,大哥也可以留意一下。” “呵,你们几个都往我府里掺沙子?” “谁叫大哥最早开府呢,弟弟们可都一直住在皇子府邸紧挨着一起,想去别地儿掺也没地儿啊。 大哥,估摸着这次您出征回来,父皇会为您和我那位来自荒漠的大嫂举办大婚的。” 大皇子沉默了。 是, 父皇不会猜忌他, 因为只要自己和蛮族公主大婚,一切一切的可能,就都被断绝了。 大燕子民和蛮族,有着数百年的血海深仇。 整个大燕都不会让一个有着蛮族妻子的皇子坐上那个位置的。 “你今日过来,我今晚入宫,父皇知道的话,会生气的,父皇肯定又会打你板子。” “打就打呗,弟弟我递送折子上去说要去下头当个县令透透风,这次正好借机会让父皇把我贬一下再丢出去。” “你是故意的?” “板子被打多了,也就晓得该怎样撅屁股受了。” “何苦。” 六皇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 “哥,您问我何苦?” 大皇子摇摇头。 “按照父皇的脾气,我已经准备好买把好刀了。” “做什么?” “当捕头啊。” 说着,六皇子身子往后微微一靠, 指了指前方, 放缓了语气, 道: “呵,就他,还想坐衙,朕看啊,他只配做一个捕头。” ……… 大皇子入了宫,魏忠河亲领着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燕皇正在用膳。 “无疆,来,和朕一起用。” “父皇,儿臣来之前,在府里用过了。” “用过了?” “是,儿臣饭量大,凑一起来和父皇您用膳,儿臣吃不饱,父皇也吃不饱。” “呵呵。” 燕皇无奈地摇摇头,放下筷子。 魏忠河奉上茶水漱口,同时送上了热毛巾。 燕皇指了指小桌上的菜,道:“留着,朕谈完事后再用。” “是,陛下。” “无疆,随朕来。” 燕皇走御案后坐了下来,指了指大皇子: “赐座。” “是。” 魏忠河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了大皇子的身下。 “谢父皇。” 大皇子坐了下去。 “司徒家上表,求内附,朕已经准了。” “儿臣为父皇贺,为大燕贺!” 三晋之地,法理之上,已然归燕。 “这次你领军出征,多的话,朕也就不说了,你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打仗的本事,比朕强。” “儿臣当不得如此………” “朕说当得就当得,朕为你取名无疆,就是想让你长大后,为我大燕开疆拓土,如今,你长大了,朕把机会给你。 你放手去做,切不可让朕失望。” “儿臣万死不辞!” “别死,要活着,你又不是那些文人大臣,别动不动把死不死地挂在嘴边。” “儿臣受教。” “李豹那边,朕已经下过旨了,京中镇北军你再带一镇过去,是李良申还是李富胜,你选一个。 再和朕说说,这仗,你打算怎么打。” “父皇,儿臣以为野人之乱看似势大,但毕竟不是蛮族,司徒家看似一败涂地,但也并非全是战力不逮之罪。 首要之务,当是稳定住局面,司徒家已然内附,于情于理,我大燕都不得对其赶尽杀绝,先帮司徒家站住脚,再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是,徐徐图之,以大势压之,不求短效之功。” “有意思,别的将领都会夸下海口,说多少时间就可破敌,你倒好,给朕说一个徐徐图之。” “父皇,这一战,是在司徒家的地盘上打的,我大军出征,入成国国境之后,一切所需,都可就地补给,我大燕打得起,也撑得起。” 这是一石二鸟的法子,打击野人的同时,也将司徒家最后一点底蕴都折腾掉。 “况且野人狡猾,那位野人王也绝非等闲,儿臣不敢夸下海口多久可破敌,以免徒增心扰。以大势压之,迫之,逼之,最后,再逐之,我方只需不犯错,野人就没有赢的可能。 所以,儿臣斗胆以为,这一次出征,镇北军李豹和李富胜部,只出五万铁骑即可,儿臣愿将京中所余数万禁军和几个郡的郡兵带上,凑足十万之数,再加上五万镇北军压阵,驱逐野人,应是不难。 最重要的是,儿臣觉得我大燕不能只靠镇北军和靖南军打仗。” “继续说。” “是,父皇,儿臣还以为,若是调拨太多镇北军入成国,万一四周有变,精锐之师远在东方难免不能及时反应,所以………” “啪!” 燕皇将一份折子丢了下去。 “看看吧。” 大皇子俯身将其捡起, 发现上面是地方郡国各个校尉守备参将及其麾下兵马的名录。 “你我父子,倒是想到一块去了,行了,也省的朕再多费口舌,记住,到了阵前,该怎么打仗,该如何打仗,你自己掌握,朕别的不会,唯独会的就是不会乱插手前线军务,朝野上的非议种种,你也都不必在乎。” “儿臣,谢主隆恩!” 燕皇点了点头, 随即身子往座椅上向后靠了靠, 道: “成玦今儿个去找过你了?” “是,父皇,六弟得知儿臣将要领兵出征,所以来给儿臣送别。” “倒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大皇子跪伏在地上,呼吸情不自禁地开始加快。 “前阵子,成玦上书给朕,说是想去南安县当一任县令,想为燕地子民做一些事。” “儿臣也听说了,六弟在俗务上,向来是极有本事的。” “呵,就他那个样子,还想着去升堂坐衙,依朕看啊,做一个捕头就算顶了天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二章 预言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靖南侯不动,却让一个虽说一直领军却没有真的打过仗的皇子挂帅出征?” 郑凡斜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指着放在面前的公文说道。 “主上,按照六皇子来信中的意思,应该是燕皇打算清理地方军头子所做的布局。” “不是君臣猜忌?” “应该不是。” “小六子信里有没有提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位大皇子?” “没有,反倒是说了他已经去南安县里当一个捕头去了,还特意说了一声以后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就叫燕小六。” “取的什么鬼名字。” “他还在信里问主上这名字如何。” “回信时说一声,就说我觉得很好。” “是,主上。” “大皇子领兵过来,咱们就不用怎么动弹了吧?”郑凡说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咱们已经算是靖南军一系的了,所以,我们不方便太热情,除非靖南侯发话。” “但田无镜要发话的话,应该早就发了才是,毕竟人家大皇子这会儿应该率军在路上走着了。” “是,按理说,像咱们驻守在盛乐的这支兵马以及驻守在信宿城的陈阳那一部,应该早早地就收到来自侯爷的军令,做好准备配合大皇子出兵进入成国云云; 甚至历天城那里,靖南侯作为长辈,还应该遣一支万人骑暂借大皇子以做策应,毕竟这是大皇子第一次独当一面,总该提携一下。 但这些,都没有,有时候,不发话,反而就是一种态度。 在这种态度之下,靖南军上下,没人敢对大皇子太过热情,否则就是自绝于原本的团体,主上受靖南侯大恩,就更不能主动去舔………” “舔什么?” “去天真地帮助大皇子。” 郑凡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道: “田无镜这是在使性子?” 杜鹃的死,还有太多的疑点没能弄清楚,偏偏郑凡作为一个局外人,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刨根问底。 但靖南侯的这种“沉默”,还真不像是靖南侯的作风。 “还有一种可能。” “瞎子,你该不会说又要来一轮声东击西吧?” 瞎子耸了耸肩,道: “招数不在新旧,只在于好不好用。” “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错过这一场战事的话,咱们的发展该如何进行下去?” 困守盛乐城,只能坐吃山空,就是那梁山好汉想天天喝酒吃肉,也得每隔一段时间下去“替天行道”一番。 但盛乐现在所面对的问题是,以前薅羊毛薅得太狠了,附近山里的野人被几次大规模地清扫后,就算是韭菜也得给它些时间才能重新长出来吧? “主上,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那位大皇子战败了,局面彻底崩塌,然后我们盛乐城成为中流砥柱。” 瞎子很平静地说道, “只要晋地局势糜烂,靖南侯必然再度出面,咱们这里,也就能破局了。” “怎么不说是咱们这里被野人一波流吞掉?” 瞎子闻言,点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燕皇这几个儿子,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有司徒雷的例子在前,我不信这位大皇子再会犯什么轻敌的毛病。” “主上勿扰,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大皇子大军过来还需要一些时日,咱们总归是有办法的。 阿程前几日才和我说过,这段时间练兵效果不错,总算是收拾出一些样子来了,属下晚上去和他们开会时,也能感受到他们精气神都很不错。 不管外面风云怎么变,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再等个机遇就是了,就是实在等不到机遇,咱们也能自己创造一个。” “你这鸡汤味道不错。” “多谢主上夸奖。” “行了,你去忙吧,我得练刀了。” “主上辛苦。” “呵呵。” 送走了瞎子,郑凡就去院子里练刀,每日的修炼已经成为一种基本功课,但或许是因为在晋升到七品之后,那口气一下子卸掉了,紧迫感也没那么强烈了,所以这阵子境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这也算正常,毕竟郑凡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之前的进阶,已经堪称神速了。 身子刚刚练出汗,肖一波却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 “主人,主人,后宅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有动静,有动静,因为主人的吩咐,属下没敢擅自进入查看。” “动静?” 郑凡拿着刀直接步入府邸最后头的那间屋子,那里,是沙拓阙石待着的地方,也是府邸内的禁地,哪怕是其他魔王,平日里也不会靠近这里,只有郑凡会隔一阵子自己进去一趟。 走到那个小庭院门口,郑凡就明显地察觉到这里的温度似乎低了不少。 梁程曾说过,沙拓阙石作为“僵尸”,僵尸血统虽然不高,但实力却很强横,有点类似于僵尸界的“草根崛起”。 所以,他不会像其他僵尸那般,身上的寒气跟没关上的冰箱一样一个劲儿地外泄。 “你去喊瞎子,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是,属下这就去。” 肖一波马上往外跑去找人。 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刀丢在了门口,然后走入庭院,穿过短短的回廊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对沙拓阙石,郑凡心底还是很信任的,而且,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 生前身后,他都曾救过自己,所以郑凡相信不管沙拓阙石发生了什么异变,都不会害自己。 当然了,如果真的发狂了要杀自己,自己手里头带不带刀,也没啥区别,反倒不如赤手空拳进来先混个印象分。 棺材,正在颤抖。 “哐当!” “哐当!” 一声声闷响从里面传来。 先前肖一波说府邸下人听到的动静,应该是源自于此。 “魔丸!” 郑凡大喊了一声。 别的魔王都有自己负责的工作在忙,所以这会儿在府邸的,只有最近一直忙着带娃的魔丸。 一块石头直接飞了过来,很显然,在郑凡召唤之前,魔丸就已经在这里了,他早就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来看“爷爷”。 “哐当!” “哐当!” 棺材的响动,正在越来越剧烈,像是里面的东西正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 “这是要诈尸了么?” 郑凡自言自语着。 魔丸飘浮到了郑凡的身前,护着郑凡。 “不管了。” 郑凡心下一横,眼看着这棺材快要撑不住了,郑凡干脆走上前,气血运行,身上释放出一道黑光,双手抓着棺材盖向前就是一推! “吱呀………………” 棺材盖被推开,落在了地上。 随即, 一道绿色的光芒从里面飞了出来。 “吼!” 一声怒吼,从石头里发出,魔丸的身形直接显现,对着那道绿光就直接撞了过去。 “砰!” 绿光被撞击得散开,魔丸则退回到了郑凡的面前,面对着这道绿光龇牙咧嘴。 散开的绿光, 出现了一道女人的身影, 女人的脸上戴着狐狸面具,身材很是纤细,她似乎正在沐浴,又像是在接受着洗礼。 “吼!” 魔丸对着前方的女人不停地咆哮着,像是在对她发出警告。 女人开始吟唱起什么,发出的是野人的语言,晦涩难懂。 一开始,郑凡是完全听不懂的,他的注意力也落在棺材里,发现沙拓阙石依旧好好地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所以,先前引发出动静的,是这块玉人令,而不是沙拓阙石。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发现女人的话,他能听懂了,这似乎已经超出了语言的层次,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信息传递。 “璀璨的星辰将再度降临,圣族的光辉将重新延续,新王已经诞生,他将秉持着星辰的指引,领导圣族走向新的辉煌!” 所以,这是预言么? 郑凡记得瞎子曾分析过,玉人令是野人一族的祭祀圣物,这种东西有着“预言”族群未来的功能那真的不算奇怪。 冥冥之中,她可能真的有所感应,觉得野人入关,再度兴起,她就开始蹦跶出来了。 这种预言,若是被别人看见,可能会惊恐莫名,甚至会以为野人君临三晋是天命所归,但郑凡是什么人,以前画漫画时开头用个什么预言当引子的创作模式他自己都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了,都已经成烂梗了。 而且这玉人令似乎脑子不太好,这里不是什么野人的祭坛,这里是他郑凡的老巢,你在这里跳大神预言野人将要兴起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星辰的光芒将撒照大地,属于圣族的荣耀将再次点燃,新王已经在被星辰送来,跟随着新王,圣族将重新崛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您歇歇。” 忽然间, 玉人令似乎是感应到了郑凡,确切地说,是感应到了郑凡所传递出来的“不屑”情绪。 她猛地对准郑凡, 开始嘶吼道: “亵渎星辰的人都将被星光掩埋,阻挡星辰的人必将被践踏入尘埃,圣族将………” 忽然间, 一直躺着不动的沙拓阙石忽然抬起了一只手,直接攥住了那块玉人令, 然后, “啪”的一声, 玉人令被沙拓阙石的手攥着落回了棺材之中。 顷刻间, 先前还充满着神圣气息的女人身影直接消散于无形。 魔丸愣住了, 郑凡也愣住了, 这尼玛结束得像是用遥控器关电视机一样。 良久,郑凡这才走了过去,靠在了棺材边,看着躺在里面的沙拓阙石,道: “所以,刚刚您是故意给我看一下的?” 不是镇压不住,而是特意把自己吸引过来看一场表演? 这感觉,像是你家里人在看电视时把你从书房或者厨房里喊出来, 快来快来,看这个电视节目。 郑凡有些哭笑不得, 摇摇头, “您也调皮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三章 支援 “嗯,成国来的?哈哈,你们倒是有意思,那里还在打仗吧,居然还出来走商。” 金术可看着对方的文书有些惊疑地问道。 “瞧军爷说的,打仗就不要吃饭了,就不要做生意了?” 商队领头人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包银子送了过去。 金术可避开了,没接这银子,而是道: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要钱不要命?” “命当然宝贵,但没钱的话,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不是。” 金术可点点头,道:“有道理,进去吧,后头再清点登记。” “哟,多谢军爷,这些小意思还请军爷收下,给兄弟们喝茶。” “收起来,否则判你个行贿之罪。” “可不敢可不敢。” 商队头目马上将银子收起来,又鞠了几次躬这才示意自己的队伍入城。 城门卡这边,大油水弄不到,但小油水是常常有的,只不过因为现如今盛乐城这里“重典”之下,没人敢伸这个手。 为这点儿银子给自己把前程和命给赔进去,不值当不值当。 金术可挥手示意一个手下过来,对其耳语道: “去通知三爷的手下,就说有一支成国来的商队入城了。” “遵命。” 吩咐完后,金术可伸了个懒腰,走到虞化平身边。 盛乐军讲究站军姿,图的,是郑将军检阅部队时好看。 每月各部都会集结起来走一遍会操,评个前三以及末三。 所以不少将领在平日里当值时,对自己手下的站姿有着极高的要求,更有甚者,下值后还会将手下召集起来练练正步什么的。 这一点,倒是极为明显地提升了盛乐城的“市容市貌”。 当然了,站军姿这种事儿对于虞化平而言,真没什么难度,他能一个姿势从早站到晚。 金术可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了一点风油精在指尖上,又擦在了鼻下。 这是城西作坊那里刚出的商品———风油精。 提神功效不错,金术可就自己买了一些来用。 看着正在入城的成国商队,金术可小声道:“这里头,指不定就有那边来的探子。” 虞化平侧过脸看着金术可。 “我已经通知那边了。”金术可继续道。 虞化平点了点头。 这几个月来,虞化平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个守城卒,一代剑圣,倒真是能忍得住寂寞。 甚至,连一开始一天恨不得到东门七八次的郑将军都已经渐渐失去了新鲜感不再来了,但金术可却一直对这个“手下”很是上心。 似乎是认定了这个人,不是凡品,很多时候会将自己的一些经验告诉他,自己做什么事有什么目的,也会和他分享。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些人活该出头,就这种眼力见儿,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下值后一起去喝酒?”金术可问道。 虞化平摇摇头,道:“不了,你们去吧。” 金术可没有丝毫生气,事实上这种拒绝他已经习惯了,除了自己女人生孩子的那一次,这之后其他兄弟的聚会虞化平都没去过。 “行。”金术可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模仿着当初主人郑凡拍他肩膀时的神情。 下值后, 虞化平收起自己的刀开始往回走。 走在路上,他看见每天准时准点在街口等着自己的徒弟。 小剑童腰间挎着木剑,站得比比直直。 虞化平走过来,她就很自然地跟在后面。 师徒俩走入了城里的一处小巷弄里,这是一个面积极小的院子,显得有些破败,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剑圣进来后拿起提起水桶又转身离开, 小剑童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蜜饯果子,逗弄着从屋里跑出来的那个小男孩。 师徒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分工,都融入得很自然。 剑圣来回提了两次水,将水缸给蓄满。 小男孩蜜饯果子吃得有些撑了,摸着自己的小肚皮。 一个老婆子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等剑圣回来后,热情地拉着剑圣过来,给他量鞋板,说要给他做两双布鞋。 “你们这些当兵的,穿的靴子好是好,但是闷脚,那脚臭得哟,还是老婆子我纳的鞋好,穿得脚松快。” 剑圣闻言,点点头,道: “那是。” 等天色渐晚时,从香水作坊那里下来的女人回到了家。 而这时,剑圣和小剑童正准备出门。 女人抿了抿嘴唇,喊道: “我去做饭,晚上一起吃吧。” 剑圣摆摆手,道:“下次,下次。” 说罢, 和小剑童一起离开了这个家。 回到了驿站住处,驿站管事的送来了两碗面。 剑圣和小剑童一人一碗面,师徒俩吃得都很没形象。 “师傅,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吃晚食啊?” “还不到时候。”剑圣回答道。 晋地规矩,男女之间,如果双方都没有配偶,那么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儿八经地吃顿饭,这就算是搭伙过日子了。 女人已经开口了,但剑圣一直没答应。 “师傅是害羞了么?”小剑童问道。 剑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看那师娘还不错,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小剑童这般说道。 “你才多大,就会看人了?” “师傅,我能看出一些人心里的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 剑圣恍然,低下头,继续吃面。 师徒二人吃罢了食, 小剑童开始练剑, 剑圣则拿着龙渊开始雕刻。 他要做一个拨浪鼓,送给那个被郑凡自己取名叫“天天”的男娃,到底曾在自己怀里尿了六次的小子。 他还要做一把小木剑,送给她的儿子,叫刘大虎。 当世名剑龙渊,在剑圣手里,此时却用来给小孩子做玩具,也不晓得那位楚国造剑师要是知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那个瞎子曾来问过自己,这守城卒,是否还要继续当下去? 若是想继续当下去,那就继续当,同时询问是否要升职,若是不想当下去,那大家再商量其他的安排,就算自己要走,也得吃一顿欢送宴。 但自己却决定继续当下去,继续每天清晨将剑换成刀去城门口看人潮进进出出。 剑圣自己都没想到,这守城卒,能当这么久。 他更没想到的是, 自己停滞已久似乎早已经触摸到的天花板境界,居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剑圣记得瞎子曾回答过自己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剑,是什么气,瞎子说,是地气。 雕着雕着, 剑圣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 正在练剑的小剑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 却没有停下自己练剑的动作, 只是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呵,男人。” ……… “先锋官呢?”郑凡问道。 “主上,他在前厅等着。” “呵呵。” 郑凡笑了笑,将手中的这道来自大皇子的军令丢在了桌案上。 几个魔王全都放下了原本的活计聚集在府邸开会,因为大皇子的大军已经来到了边境,即将入成国。 薛三开口道:“主上,这大皇子好大的威风,开口就是要民夫一万,还要咱们负责他左路大军的粮草补给运输,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东西。” 阿铭点点头,道:“他把自己当田无镜了。” 田无镜入雪原,盛乐城负责筹措安排粮草补给,在后勤保障上做得滴水不漏,当然了,战后的利润分配上,盛乐城也因此发了大财。 大皇子显然是看重了盛乐城这种当“后勤兵”的能力。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急着说话。 四娘则道:“咱们盛乐现如今,还处于极大的亏损之中,得亏咱们底子厚,暂时还亏得起,这若是再单纯地支撑个大军物资补给,这可真正的是赔本买卖,就算主上的官衔战后叙功时再转上一转,那又有何意义?” 只出物资粮草补给,这在日后战果分配里,肯定没你什么事儿的,毕竟你没切切实实地派兵参战不是。 梁程开口道: “这个冤大头,不能当,” 郑凡此时则问道:“陈阳那里是如何应对的?” 陈阳是信宿城的总兵官,麾下一万靖南军。 瞎子回答道:“主上,陈阳那里坚守不出,大皇子本部过境时,也未曾出面招呼。” 田无镜没发话,靖南军上下谁敢招呼。 当然,你也可以招呼,这就意味着你从靖南军体系里跳出来,跳到大皇子的怀里求抱抱,就看你自己抉择了。 只不过站在郑凡的角度, 他脑子进水了才去离开田无镜投入大皇子的怀里重新当一条舔狗, 人田无镜的儿子还在自己家里养着呢。 “告诉那位先锋官,就说咱盛乐苦穷,入不敷出已久,实在无余力支援大军。” 入不敷出,那是肯定的,因为晋地燕军,历天城曲贺城这种当初闻人家和赫连家的大本营重城还可以,人口稠密经贸发达,而其余地方的燕国守军,朝廷只发半饷,剩下的一半,自己筹措。 这也算是潜规则了,朝廷也清楚你们自己有本事搞来钱粮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这就和后世某些衙门死工资就那么一点却依旧有无数人挤破头皮想进去的原因了。 郑凡又道: “另外,将这快一年来朝廷欠咱们的军饷粮草等等都列个账单,派人送去大皇子那里,求大皇子怜惜,说咱们日子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了,望大皇子支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四章 筹备 “放肆,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这信宿城和盛乐城,到底还是不是大燕的天下,到底还是不是! 那个陈阳守城不出也就罢了,那个郑凡居然敢将我派出催粮的先锋官给赶出来,还带来信向我们打秋风! 混账,当真是混账! 这就是靖南军? 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君父,还有没有陛下!”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其下方诸多将领也是义愤填膺,拍着桌子跟着一起骂。 老者叫邓九如,乃三石邓家的掌舵人,也算是大燕军中宿将,其女儿,更是四皇子的母妃。 燕皇马踏门阀之际,三石邓家一来站队早,二来毕竟是军中门阀,所以没有遭受什么牵连。 如今整个大燕军中,镇北靖南侯是一线,那么他邓家,就是二线扛旗的,其触角,更是极深地扎入地方体系之中,很多地方军头早年就出自三石邓家门下。 “催,给老夫继续催!老夫就不信了,他们真敢造反,就是要造反,我大军在此,就先替陛下平乱后再入成国,攘外必先安内!” “大帅驾到!” “大帅驾到!” 门外守军齐声高呼。 “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军帐被从外面掀开,一身甲胄的大皇子走了进来,看着坐在首座上的邓九如。 邓九如起身行礼, “参见大皇子。” 左路军军中诸多将领也一起行礼,“参见大皇子。” 邓家的势力,以地方为主,这左路军,基本都是收拢的地方郡兵搭建起来的,所以左路军统帅就是邓九如。 “邓将军好大的火气啊,说出来,让孤听听,到底是谁敢那般大逆不道,惹我家老将军生气了。” “殿下,您看看,您看看这个,我军过入信宿,那总兵陈阳居然敢视而不见,派出去的遣粮先锋官居然被各地退了回来,一粒粮食没看见,一个民夫也没影子,那个盛乐将军,居然还写信过来向咱们哭穷,说朝廷欠缺他的粮饷久矣,居然还伸手向我们要支援!” “哦?” 大皇子往上走, 邓九如犹豫了一下,从帅位上走了下来。 大皇子顺势坐了下来,伸手将桌案上的回执拿过来看了看。 “确实有些不像话了。” “可不是嘛殿下,这些人,简直就是目无………” “邓老将军慎言。” 大皇子打断了邓九如的话。 “怎么着,他们做得,老夫就说不得?这天下,终究是大燕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他田某人的天下!” 大皇子揉了揉眉心,道: “这件事,孤会去处理,劳请老将军稍安勿躁,等我大军入成国后,自会让成国那边负责大军军需供给。 这边晋地的兵马,日子,过得确实不易,咱们,也应该稍微担待一些。” “可是………” “还愣着干什么,扶老将军下去歇息!” “是。” “是。” 一众左路军将领起身,先向大皇子告退,随后半似搀扶半似架着,将邓九如带出去了大帐。 邓九如嘴里虽然还在嚷嚷着,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被架了出去,并未真的反抗。 帅帐被清空了,只剩下大皇子带来的这帮人,外头的亲兵也将大帐给围住。 这时,一名年轻将领对大皇子俯身道: “殿下,这帮地方将领这是在给您上眼药呢。” “孤岂会看不出来?” “是。” “这帮老东西在地方上称王称霸惯了,远征在外,也要摆臭架子,这还没打仗呢,就先想着作威作福给自己捞取油水。 出征前,朝廷配发了部分粮草军械,命地方自行征发民夫,这帮人自己吞了,到这里来居然敢向靖南军打秋风,呵呵。” 大皇子伸手又拿起一封回执, “居然还敢用孤的名义去派遣先锋官,对了,孤叫你派出去的人,派了么?” “殿下放心,已经派了。” “得解释清楚,这屎盆子,孤可不能被这般不明不白地给扣上了。” “但是,殿下,这靖南军也确实太不给面子了。” “面子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仗着身份地位抢来的,再说了,靖南侯没发话,底下的这帮靖南军怎么敢做什么?” “那靖南侯爷为何………” “这也是你该问的?” “属下知罪。” 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自打靖南侯夫人去世之后,靖南侯就将自己自闭于侯府,一开始,是朝廷派来慰问的使者不见,后来,朝廷派来宣旨的钦差过来也依旧不见。 偏偏靖南侯这种做派,朝廷还不敢对其进行发落,甚至还得帮其进行遮掩。 “孤这下算是明白为何父皇有意让我带着这些兵马入成国了,大燕之善战,非大燕铁骑善战,乃镇北军靖南军善战。 你看看那帮老油子们,看看那帮家伙,和乾国那些杂碎,何其相似! 等入了成,开战后,孤要亲领镇北军压阵,到时候再找机会杀那么一批,否则他们还真当孤这个皇子是泥捏的。 现在,还得再忍忍,再忍忍。” 大皇子伸手撑住自己的额头,有些庆幸道: “还好孤和父皇陈述方略时,主张的是徐徐图之,这才使得孤有从容应对的余地,若真的立下个什么军令状下去,君前无戏言,真被逼着急打猛攻,真的会出大问题的。 对了,你亲自带一支人马去一趟盛乐,从我中军的粮草军械里分出一批,给盛乐送去。 那郑凡不是哭穷嘛,咱就送给他。反正等入成后,缺什么短什么,就跟司徒家要,不要白不要。” “殿下,这岂不是太涨他的气焰?” “你糊涂,盛乐那地界太过重要,我大军入成,一旦战事有所异动,后路必须先确保安稳。 信宿城的陈阳,我们去的时候,他不开城门,但真需要他接应断后时,孤相信靖南军不会见死不救。 而盛乐那里,当初靖南侯远征雪原就是从那里过的,要防着野人有样学样用相同的法子来抄咱们后路,送他盛乐一点东西,让他们帮我们好好地看着后路,值得。” “属下明白了,属下待会儿就去。” “见到那郑凡时,说点好话,别拉不下来脸。” “属下知道了。” “行了,就先这么着吧,孤是真的有点累了,以前当帐下一将校时,反而觉得轻松得很,听军令办事儿就是了,哪里能体会到这种自己挂印出征,一大堆的糟粕事儿。” ……… 中军大营中,李富胜和李豹两个人坐在一起,李富胜独享一盘子花生米,李豹跟前放着一盘腌大蒜。 “嘿,听说了么,邓九如那老东西又开始作妖了。”李富胜开口道。 “这次出征,从一开始就觉得不爽利。”李豹独手剥蒜。 “可不是嘛,咱这位大殿下,论起打仗的本事,比那两位侯爷,可差远了。” “呵呵,你个老东西,仗还没打了就开始提前放屁了。” “用打么?真要咱侯爷或者靖南侯爷在这儿坐镇,他邓九如那帮老东西敢乱跳么?都他娘的是些什么玩意儿啊,跟这帮人一起打仗,老子心里就不痛快。” “也是,不过我估摸着这位大殿下也只是在忍着,老姬家的孩子,就没几个是善茬儿的。” “对了,我这儿可是有好东西。” 李富胜偷偷摸摸地从身下取出一坛酒,拔出了塞子,当即,酒香弥漫。 李豹当即露出享受之色,感慨道: “这酒,一闻就醉人啊,咱来点儿?” “忘记侯爷的规矩了,军中不得饮酒。” “这不还没入成国么,还没打仗呢,就一小碗,一小碗。” “成,就一小碗。” 李富胜倒了一小碗, 然后取了俩筷子, 两位大燕总兵,一人一根筷子,蘸点酒,吮吧一下,再吃一粒花生米一口蒜。 “这酒,滋味够劲啊,你个老东西,哪儿弄来的?” “郑凡那小子差人送来的,送了三大车。” “盛乐城的那个?这龟孙儿老子离他那么近,居然一次孝敬都没送上来过!” 李富胜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道: “你和他无亲无故的,他送你干啥,你晓得这酒得多值钱么,也不是拿来喝的,士卒受伤后先以此泼伤口,能避免溃脓的可能。” “行行行,你就在老子面前得瑟吧。” “可不是咋滴,除了酒,这小子还送了不少其他稀奇玩意儿,这都快一年没见了,他还记着我,也不枉我当初那么看重他。” “有这份心意,也是难能可贵了,当初的他只是个小小守备,自然得舔着你这老东西,现在人家也混上杂号将军了,却还能记挂着你,不容易啊。 不过,人现在在靖南侯手下混得风生水起呢,也不可能再转投咱们侯府了,想当初,侯爷对这小子也是看中得很,就是被那靖南侯先下手抢了先了。” 李富胜闻言, 忽然觉得面前的酒没那么香了, 感慨道: “等郡主入京后,咱侯府,就不再是以前的侯府喽。” 李豹闻言, 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道: “咱侯爷怎么就舍得呢,我都舍不得,我是真舍不得。” “哟哟哟,怎么着还哭上了,一大老爷们儿,哭个球哭哭哭。” “直娘贼,老子没哭!” “没哭这是啥,这是啥?” “老子是忘记手里刚剥了大蒜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五章 水 盛乐城的东边,野人、叛军以及依旧忠诚于司徒雷这个皇帝的多方兵马正在厮杀,呈现着一种复杂的拉锯态势; 而盛乐城的西边,半年来的建设和影响力的铺开,商队开始络绎不绝地进来,贸易的影响,也初具规模。 盛乐城不是什么大城,地理位置偏僻,四周也并非人口稠密,如果没有作为穿越者的“金手指”,弄出了这么多的新奇商品,想要将这里经营下去,且经营出这么大的一个规模,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相当于后世玩经营类游戏,开了作弊器。 而这些日子,也就是第一批催粮催民夫的先锋官来了之后,盛乐城内外,都进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 军队的拉练和出操比平日里提升了频率,战马、军械等等都开始了检查和补充,很多处作坊也在此时减产,开始优先供给军队的战略储备。 这种改变,每天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外头等着拿货的商队因为拿不到货物而开始聚集起来吵闹和抗议,对这些金主爸爸们,将军府都选择了很硬气的“屏蔽”。 四娘已经摔断了好几支炭笔,因为战争即将来临,本就体量刚刚发育起来还不算大的盛乐城开始向军事方面倾斜,直接导致的就是其他收入的大幅度下跌。 归根究底,还是盛乐城的先军体制实在是过于超前; 军队这支吞金兽一旦动起来,那真的是什么都能吞得下,偏偏在外人看来,就算知道盛乐有一万多兵马,但大概只是觉得是一万杂牌军,但实际上,这支军队的军饷待遇以及装备都是向靖南军靠齐的。 想当初燕皇也是靠着马踏门阀收割门阀财富粮食,才得以调动数十万铁骑打了那一场大战,到郑凡这边,因为军事活动原因导致财政破产,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但偏偏四娘等人还不能骂人,因为导致这一切的就是靠刷脸刷了几次兵马过来的自家主上,将本来就撑起来的编制,一下子给撑爆了。 而罪魁祸首本人,此时正坐在一处小小的民居内。 叫刘大虎的小男孩有些畏惧也有些腼腆的从郑凡手中接过了一块鸡蛋糕,然后跑到一边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着,显现出了一种意外地“文静”。 老太婆则热情地端送来茶水,老人家年岁大了,经历得也多了,自然能瞧出来眼前这位爷不同寻常。 “老人家,茶就不喝了,我们就是将军府里当差的,来问问你们家还缺点啥不要?” “缺个男人!” 老太婆回答得斩钉截铁。 “…………”郑凡。 “我那媳妇,操持这个家不容易,又要带我这个老的,又要拉扯这个小的,家里,正缺个顶梁柱哩。” “有人选了么?”郑凡笑呵呵地问道。 “有一个,老太婆子我瞧着倒是不错,人也知礼数,会干活儿,是城门口当差的,但就是光打雷不下雨的。 他人长得也可以,我家媳妇是相中了的,但他就是一直不爽利。 大人,您给说说。 老婆子我想帮我家媳妇说个拉帮套的老久了, 我家媳妇虽说生过娃,但长得可不差,想相中的人也不少。 可那人倒好,每天都上门过来搭把手,就是不说同意不同意,弄得人家都以为我家已经拉上了,这万一最后人要是不同意,这不是把我家媳妇给耽搁了么! 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凡点点头,道: “是这个理。” “可不是咋滴,这人啊,就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前年这里老是打仗,日子过得艰难,这一年来随着郑老爷做了咱们的都护,日子可算是消停了下来,媳妇是个女人家,也能入那个作坊干活,一个月也能拿到不少银米,娃娃上学也不用花钱,老太婆子抓药也不费什么钱了,医馆里的大夫还很和气………” 都护是晋地百姓对老官职的称呼。 郑凡听得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也清楚,自己这次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的,可不像是后世有彩排,老太婆子的话虽说说得顺溜,但也不是背出来的。 “大人,您说说,咱老百姓,不就盼着过上这安生日子么?” “是。” 郑凡点点头,收获了当“父母官”的快乐。 “我那儿子,命不好,早早地得了病去了,可我这媳妇儿那可是真没的说,人好模样好,正赶上现在这个好日子,哪不能赶紧地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瓷实了呢?” “嗯。” “我觉得啊,那人是听见每次来我家,我都喊我家虎子大名儿,唉,老太婆也想开了,他老刘家没那个命,就没那个命吧,这媳妇儿我是当亲闺女看的,大人,您跟那位说说,就说我家虎子可以不姓刘,跟他姓,老太婆啥都不要,就求他对我家媳妇好一些,成不?” “我回头去找他说说。” “得嘞,老婆子我瞧出来了,您的官儿,不小哩,您说话,肯定管用。” “哟,借您吉言。” “您不信?” “那我倒要问道问道,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咱这盛乐城,唉,也不是说变得不好,虽说街面上没以往那般热闹,但大家吃喝啥的,只要肯干事儿,就不缺那一口吃食用度,就连路上的要饭的,这半年来也见不到一个,大家都忙,做工的做工,当差的当差,就是衙门里的那些老爷们,也一个个忙得昏天黑地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扒了皮挂椅子上。 如今在城里头,能像您一看就这么悠闲的,走路还带着咋胡味儿的,岂不是真正的大贵人?” 言外之意就是, 城里没闲人,都忙得要死, 你这么懒散,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哈哈。”郑凡笑了笑,转过头看向阿铭,道:“这么明显么?” 我懒得这么醒目? 阿铭没回答,抬头,望天。 “您啊,老太婆子我一瞧,就是富贵命,以后肯定能当更大的官儿,富贵发财。” “哟,那就借您吉言。” 郑凡起身准备走了, 老太婆见状忙道: “咋滴,不在家里吃了饭再走?这几日作坊里忙得紧,媳妇儿回来得更晚了,老婆子我亲自下厨给您炒个鸡子下酒成不?”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去晚了,得被扒皮。” “哦,那可得抓紧点儿,抓紧点儿。” “行咧,您老坐着。” “大人,我那事儿您可得记在心上啊。” “放心,忘不了。” 告别了老太婆,郑凡和阿铭走了出来。 金术可站在门外一直候着,见郑凡目光看过来,他马上走到郑凡跟前, “将军。” 赌对了,赌对了,果然,那位小鱼兄弟不是一般人! “这家,是你给介绍的?” “额………” “快说。” “回将军的话,我给小鱼兄弟介绍的,是城西的那个寡妇,也是上头一个老人,下面一个孩子。 结果小鱼兄弟相中的是城东的这家寡妇,也是上头一个老人,下面一个孩子。 末将琢磨着,城西的那个寡妇带着的是个女儿,城东的这家带着的是个儿子。 先前末将还觉得,小鱼兄弟作为晋人,可能和咱们蛮人不一样,咱们蛮人是巴不得带上一个便宜儿子跟着自己姓,但晋人不是那么喜欢给别人养孩子,所以才给小鱼兄弟介绍了城西带女儿的寡妇, 谁晓得小鱼兄弟居然和末将的口味如出一辙,喜欢送个儿子……” “咳咳……” 郑凡咳嗽了一声, 道: “行了,我来过这里的事儿,你别和他说。” “是,末将明白。” 阿铭则开口道:“主上,要帮忙办婚礼?” 郑凡马上摇头,道: “过犹不及,太过于掺和人家私生活就会引得人家反感了,让他自己决断吧。” 紧接着, 郑凡又指了指金术可, “你倒是个机灵的,老卒?” “回将军的话,末将在梅家坞时就在了。” “不容易啊,最早的那帮兄弟,现在剩下的,不多了。” “能跟随将军,是我等的荣幸。” “去梁程那里报道吧,给你个千夫长当当。” “末将多谢将军!” 金术可无比激动地跪伏下来。 “行了行了,你去吧。” “是,末将告退。” 等到金术可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后,郑凡一边和阿铭走着一边道: “是个机灵的家伙,瞎子问剑圣要不要升官,剑圣说不用,但最后说了句,这个叫金术可的,当差很用心。” 阿铭点点头,道:“剑圣的面子,不能不卖。” “是啊,不过这家伙还真看不出来,倒是属于蛮兵里开窍最快的,居然能把剑圣给舔舒服喽,啧啧。” 紧接着,郑凡又道:“军粮那些预备好了么?” “预备妥当了,其他方面也在做准备了。” “先做好准备再说。” “主上是等大皇子那边吃败仗?” “有李富胜和李豹两个总兵跟着他,这大皇子就算是一头猪,也不会败得多厉害,更何况,看看咱们燕皇那几个孩子,哪个是省油的灯? 唯一一个被废掉的老三,也是玩儿阴谋诡计下去的。” “那咱们?” “先准备好再说,剩下的,就看看那位野人王能不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了,有备无患嘛不是。” “是。” “哦,对了,咱们派出兵马去天断山了没有?” “其实在大皇子兵马过来时,阿程已经增派了以往三倍的哨骑去探测天断山脉了。” 大皇子能想到野人可能学靖南侯来这一手,梁程肯定也提前思量到了。 “说实话,前天大皇子派来的那位亲信,好歹也是个参将,那和我喝酒时,马屁当真是让人受不了。” 许是被几个魔王花式舔出老茧的原因, 郑将军现在对这种低级趣味地舔很是反感,忒不上档次了一些。 “属下也听说过了,他于今日早上就回去了。” “那大皇子也太热情了一些,不过他这次大军里成分太杂,如果接下来整顿不好,真可能会出问题。” 郑凡几次出征,要么跟着镇北军要么跟着靖南军,都是很纯粹地出征,没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打仗就专心致志地打仗,氛围感还是很好的,但这一次大皇子领着地方杂牌军出征,来自内部的问题肯定会分散掉很多的精力。 “对了,主上,三儿给您单独打造了一副甲胄,昨日说是今儿个送来的,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府邸了。” “我不要什么单独的甲胄。” 在没有田无镜的实力前,郑将军拒绝一切战场装逼行为。 “您看看就知道了,和普通的甲胄一模一样。” “是么,那回府去看看。” 回到府邸,三儿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一副甲胄被放置在椅子上。 郑凡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发现这甲胄居然还被刻意做旧过,甚至还人为地加上了一些刀枪摩擦的痕迹。 这个细节,让郑凡很是受用。 不起眼,越不起眼越好,这是郑凡在战场上的一贯宗旨。 “主上,您穿上试试。” 薛三跳到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他要亲手帮郑凡着甲。 郑凡将甲胄穿上了,发现轻便了不少,里面还很软和,一点都不硌人。 “主上,这套甲胄是属下用最好的料子打造出来的,好像叫明石,也不晓得具体是个什么成分,反正在原来的世界我是没见过,但这甲胄的硬度真的很不错,远超普通的铁甲,据说靖南侯的那套鎏金甲胄里,就加入了不少这个材料。 为了凑这些材料,属下可是费了老鼻子力气啊,里头属下还加了内衬,软和不说,就算一不小心箭矢还是刀锋破开了甲胄,有那一层防护在,也能很好地进一步保护身体,减少伤害。” “有心了。” “还有还有,主上,您看看这里,放护心镜的位置,属下给做了个镂空,以后魔丸可以放在这儿!” 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阿铭在旁边不禁摇摇头,好奇道:“主上好像没进阶啊。” “怎么滴了,怎么滴了,你以为我薛三像你们,只有在主上进阶后才晓得做事么,我三儿心里无时无刻地不在记挂着主上!” “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器械打造进展如何?” “攻城弩、攻城车、砲车这类的,我已经教会了一批了,他们现在正在教徒弟,估计用不了多久,工兵团就能成型了。 就是这段时间很多作坊不得不停工了,咱们的损失其实挺大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得先把自己给武装好,否则其他的东西积攒了太多,也只是给别人做嫁衣。” “是,主上说得是。”薛三马上肯定道。 郑凡将甲胄脱了下来,他是挺喜欢这套甲胄的,一直以为郑凡都清楚,自己不属于那种“逆天”的命格。 真正的战争主角,是那种在刀枪箭雨之中怎么蹦跶都不会有事的那种,而自己似乎每次上战场都会挂彩,如果不是有阿铭和魔丸挡箭,自己这会儿估摸着坟头草都可以迎风飘摇了。 “主上,那个叫丁横的,那使大刀的本事不错,属下让他来和主上您切磋切磋?” 最近盛乐城还吸引来了一批江湖人士,薛三也挑了一批到自己的麾下,眼下,薛三帐下也有百来名探子了。 “好,让他明日过来吧。” “是,主上。” “对了,瞎子呢,没下值?” “主上,瞎子好像在后宅,在研究玉人令。” “研究那个做什么。” 玉人令的预言,在郑凡看来只是一种马后炮,因为傻子都能看清楚野人入关后已然算是起势了,现在就看看大燕能否以自己的国运将野人给镇压下去。 阿铭回答道:“瞎子说想要研究研究玉人令的原理,方便以后用。” “以后用什么?” 薛三马上接话道: “嗨,主上,还不是老一出戏码嘛,什么石人一只眼啊,或者盛乐兴,郑凡王这类的。 瞎子觉得咱们熟悉的历史里,那帮人玩儿的都是封建迷信,糊弄人的把戏,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这么多非常规理解的事物,那就得因地制宜与时俱进,弄点儿高端地出来。” 诸个魔王之中,对造反最有兴趣的,大概就是瞎子了,而他造反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只是为了好玩,纯当一个兴趣爱好。 “算了,他研究就研究去吧,我去屋里看看孩子。” 告别了薛三和阿铭,郑凡走入卧室。 四娘现在很忙,忙得基本白天都不在府里,有时候晚上郑凡都不忍心喊四娘做针线活了。 所以眼下屋子里就俩孩子, 一个孩子看得见,一个孩子看不见。 “天天,来,干爹来了。” 天天是郑凡给小侯爷取的小名,田无镜没给郑凡回信,也没个具体的说法,但郑凡又清楚,这孩子的大名小名都被燕皇和镇北侯给承包了,所以自己就暂时给他这个称呼。 “哇哦哇哦………” 小家伙主动向郑凡这边爬了过来,他一点都不认生,不管是郑凡还是那些魔王们过来,他都会求抱抱。 郑凡坐在床边和小家伙玩了一会儿, 小家伙扭过头,似乎是想去寻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 所以将粉嫩的屁股对着郑凡。 郑凡恶趣味从心中起, 一巴掌轻轻拍了上去, 田无镜,老子打你屁屁! 再来一巴掌下去, 田无镜,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六章 驾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啪!” “啪!” “啪!” 鞭子的脆响声传来, 紧接着, 是雄浑的号角。 一身戎装的司徒雷站在战车上,左手抓着面前的栏杆,右手则撑着绣着司徒家族徽的旗帜,战车身后,则放置着从太庙里请出来的历代司徒家家主的牌位。 其实,司徒雷是有天子剑的,也有一套的天子程仪,但奈何成国建国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莫说是对下面的将士了,就是司徒雷自己,都觉得那所谓的天子剑所谓的龙袍所谓的一切又一切的装饰,都是累赘。 司徒雷记得自己父亲当年教训自家兄弟时最喜欢说的那句话: 池塘里的王八,扮什么玄武。 在很早之前,司徒雷一直认为自己是玄武,他是司徒家这一代最为优秀的继承者,他的优秀,为大家所公认。 成年后就戍守南方,击败过几次楚国军队的冒犯,再之后入朝堂,更是显示出其干练。 羽翼编织,人才罗,人心收服,明明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却能够将自己那两位哥哥给远远地排挤出去,让他们去雪原啃雪。 父亲的老迈,自己的成长,让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掌握了司徒家大部分的权力。 他是玄武,是镇守东方的玄武,他一直是这般认为。 燕军入晋,司徒雷不做抵抗,率军去东北抵御崛起的野人。 朝野民间有人议论,说他是挟大义以挟燕皇,极为高明。 但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任何一个君主,敢将自己的社稷,寄托在邻国君主的操守上的。 是他的骄傲,让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让他感到些许意外的是,那个大燕的皇帝,在一定程度上,居然也懂了他。 不仅止戈停歇,还派出大燕最能打的一位侯爷远赴雪原帮助自己减轻压力。 弱者的矜持,只是最后的寒酸,而强者的仁义,才是真正的大度。 司徒雷还真的挺想去燕京,去见见那位燕皇,和那位燕国皇帝陛下喝上一杯,大笑一场。 当然,这一见,必然就意味着一种低头,一种,法理上的臣服。 其实,若真的向燕国低头,司徒雷也认为并非那么不可接受。 毕竟,骄傲的人,只会认同更为骄傲的人。 只是,原本属于他的骄傲,在雪海关,被彻底葬送了,司徒家数代人经营下来的最精锐的兵马,近乎完全覆没于茫茫雪原之中。 数百年来未曾入关的野人,开始在三晋大地上肆虐,这是耻辱,无论是作为晋人,是作为司徒家子孙还是作为大夏遗民,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耻辱。 输的原因,有很多,自己的轻敌,两个哥哥的背叛,家族力量的分裂,等等等。 很多个夜晚,他曾抑制不住地去思索,若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将如何如何去做,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一切的一切,已无重来的可能。 颖都之外,叛军的兵马已经聚集,在叛军后头,还有野人军队压阵,他们没有向颖都发起进攻,而他们在等什么,自己的两个哥哥在等什么,在想什么,司徒雷心里都清楚。 大势之争,就是如此,若是没有外力的介入,很少会出现所谓的两败俱伤,往往呈现出的,是一种此消彼长。 很多人都以为,他要输了,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赢不了了。 “朕,不服!” 这三个字,从司徒雷嘴里咬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涌现出了些许红晕。 他是司徒家的凤雏,他秉承着司徒家的骄傲,当父亲老迈昏聩开始畏惧燕人时,他毫不犹豫地借来剑圣的那把剑,将已经腐朽的父亲送走。 他要证明给世人看,他的抉择,是对的,他能接过父亲的衣钵,将家族的使命,传承得更好。 更好……… 宫廷里的太监们,抬着一箱箱的金银财宝出来。 宫女们则端来了府库里的酒水,开始分发给四周的将士。 在司徒雷所站立的战车面前,跪伏着一地的将领。 这些将领的耳畔,还回响着昨晚陛下召见时所说的那两句话: 二十年三十年后,面对你们的孙子,当他们问你们今日时,你们想如何去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家祖在今日到底做了什么。 朕已经发国给燕国,成国内附入燕,已成定局,这一仗,你们可以不替朕打,但你们得让燕人看看,我晋国男儿,并非都是孬种,并非全是懦夫。这是为你们自个儿的未来在打,燕人重猛士,打出个样子来,让他们看看!这样,你们才能在以后,依旧有个立身的位置! ……… 颖都是个大城,他的规模其实比曲贺以及历天城还要大上不少,三家分晋格局形成了百年,政治中心的作用也辐散了足够多的的时间。 也因此,京畿之地的晋国皇城,这些年越来越显得落魄局促,而那三家的“都城”,则逐渐显示出属于它们的恢弘大气。 权力似乎是一切的本源,无论它在哪里,其他的一切一切,都会被吸引过来。 司徒春生老爷子正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身边一个丫鬟正在打着扇子,一串菩提珠在老爷子手里不停地盘着。 这座城,有人在惊惶不安,自然也就有人在心神自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很显然,司徒春生老爷子属于后者。 在其身边,大儿子司徒有成正给自家老爷子剥着橙子。 “爹,听下面人说,陛下出宫出城了,去了军寨里,点将招兵了。” “呵。”司徒春生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咱们这位陛下啊,是还没认输呢。” 司徒有成则道: “似乎,也没到完全认输的时候吧?” “撑不住了,是撑不住了,大爷和二爷的大军,已经度过望江了,距离咱们颖都也就数十里罢了。 这世道,又得翻篇喽。” “爹,大爷二爷给您的信?” “我回了,等大爷二爷回来,少不得你一个一部尚。” “那成。” “咱们陛下自登基那天起,我就觉得不对劲。 弑父者,天弃之,瞧着,果不其然吧,这大好的江山社稷,这祖宗基业,还真就差点要败到他手里去了。 唉,家族不幸,出此不肖子孙啊。” “是,爹说的是。” “瞧着吧,别看城外聚集来了不少兵马,又有几个是真的铁了心跟他一条道走到黑的呢,归根究底,这是一场咱们司徒家自个儿争位子的事儿,没人真是傻子,愿意为这事儿真的豁出命去。 尤其是最忠诚于咱们陛下的那些军队将领,全都葬身在雪原都没回来几个,呵呵,这皇帝当得,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得,屁股下头还没坐热乎呢,就得腾地儿了。 对了,为父让你安排的事,安排妥当了么?” “这我哪敢怠慢,西城守备本就是咱家举荐上去的人,巡城司里也是儿子以前在的衙门,儿子只是去透了点儿风声,他们马上就心领神会了,保管出不了岔子。” “交出一扇城门,到时候也差不多够给大爷二爷一个交代了。” “就是不知道野人那边,是个什么说法。” “野人,一帮没见过世面的牲口罢了,吃饱了喝足了,折腾够了,自己也就去了,知道他们为何没有急着打这里么? 野人怕啊,怕燕人。” “所以才………” “你还不算太蠢,既然哪一方都不想看着局势彻底糟糕下去,那局势,就不可能糟糕到哪儿去。 等大爷二爷他们入了颖都,大爷登基,东面儿,安抚好野人,西面儿,再和燕人低个头,日子,也就能这般过下去了。 咱们到底是姓司徒的,这日子,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也是,燕人的肚皮再大,也不可能一口气吃那么多,会破的。” “哎,就是这么个道理。” “砰!” 就在这时,内宅的门被从外面撞开,一群家族护卫开始不断地后退,手持着刀却不敢阻拦来者。 “放肆,是谁,是谁!” 司徒春生老爷子气得大叫起来。 司徒有成也站起身,他的眼神比自家老爷子要好一些,他看见为首的,居然是自己的二弟和三弟四弟,以及一众第三代,里头,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 “奉陛下旨意,诛杀逆贼!”司徒有德开口喊道。 在其身后,一众司徒家子弟抽出了自己的兵刃。 “畜生,畜生!你们是要反了天么,要反天了啊,老夫我还没死呢,还没死呢!” “靖安王司徒春生,勾结野人叛逆,意图谋反,诛之!” 司徒有德的目光环视四周, “尔等放下兵刃,退开!” 一众护卫面面相觑。 二儿子带着自己的弟弟以及一众第三代的少爷们,杀上门来,要杀自己的亲爹,这,他们这王府的护卫该怎么做? 不得已之下,诸多护卫一同让开。 这一幕,正如司徒春生老爷子先前所说的,这是司徒家的家事儿,外人何必要掺和? 司徒有德持剑上前,走到自己亲爹的面前。 “逆子,尔敢!” “噗!” “额………”司徒春生。 没有过多的废话,剑锋已然刺入了老者的身躯。 司徒有德又很果断地将剑拔出, 司徒春生老爷子捂着自己的伤口跪伏了下来,原本整洁的白须已尽被鲜血染没。 “畜生………畜生………龙椅上的………是畜生………带出………一群…………一群畜生………” 司徒有成有些畏惧的看着自己的二弟,自己的二弟是武者,武道修为不弱,而他司徒有成则没有练武,是个文官。 “大郎,二郎。” 司徒有德喊道。 长房长孙和次孙拿着刀走了过来,看着自己的老子。 “你们………你们………孽子………孽子………” 司徒有成不敢相信,自己的两个儿子,居然会有拿刀对着自己的这一天。 两个年轻人脸在颤抖,眼睛泛红, 大郎则开口喊道: “司徒家和野人,势不两立!” 言罢, 一刀砍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二儿子也闭上眼,对着自己的父亲挥舞下了刀。 这是一幕人间惨剧, 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人去哭泣,因为没有时间去悲伤。 司徒家祖上曾是晋侯麾下一名猛将,在开创三晋之地的大业中屡立战功,后来家族开枝散叶至今。 晋室早已衰微,三家早坐大,司徒家的子孙在这里,其实就是国姓。 祖先的荣光,似乎早已经消散在了遥远的历史长河中,光靠每年的太庙祭祖,已经难以维系和追忆了。 如今的司徒家子弟,除了少数依旧能够入朝堂上做官的以外,基本都是以富贵散人为主。 颖都城内,那些遛鸟遛狗的爷们儿,差不离脑门儿上都得顶着“司徒”俩字,就是有失势的,但仗着祖上余荫和关系,也能将日子过得下去,最差最差的,也是不愁吃穿用度的。 在颖都,司徒家子弟犯事,则交由宗人府处理,衙门无权干涉,这些年来,每一代的司徒浪子们,也没少干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糟粕事儿,说是颖都一害也一点都不为过。 而如今, 这些公子哥少年郎们,从家里翻出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先祖曾穿过的祖传甲胄,取下了早已经被供奉着却已然很多年未曾挥舞过的家传兵器。 家族长辈,但有其他心思的,直接就对其手刃,敢阻拦的,也直接砍杀出去。 颖都街巷内的茶馆,至今仁仍流传着当今陛下年轻时在颖都浪荡为非作歹乃一众小霸王头目的故事。 那是当年司徒雷是为了自污,保存自己。 待得其从南方入军旅后,这才开始了自己的峥嵘一生,再回颖都后,昔日的颖都小霸王展现出了自己真正的獠牙,不仅仅是将自己两个哥哥发配出去,同时抓住了大半个朝政大权。 这段故事,一直在颖都各家二代之中流传,甚至每每自家长辈因自己的荒唐而呵斥自己时,他们也会搬出昔日陛下的事迹,拧着脖子反驳道: “吾乃凤雏自污也!” 年轻一代,视司徒雷为偶像; 而中年一代,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曾和司徒雷一起喝酒一起欺男霸女过的,最差的,也是在后头摇旗呐喊叫好过。 后来,伴随着司徒雷的崛起,又随着他们自己年岁的增长,已为人父,甚至有些已为人祖父。 当年和陛下一起浪荡街头称兄道弟的时光,只能在不小心喝多了几杯后才会泛起了。 但眼下,当那个男人下了诏后,很多人,动了。 街面上,越来越多的司徒氏族人开始出现,其中,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 甲胄,有的不合身,穿起来松松垮垮的,有的人提不动刀,只能拖拽在地上,憋着脸通红。 此时的他们,说是乌合之众,都有些抬举了。 但每个人眉宇之间都萦绕着一股子煞气。 妖兽,喜欢讲究个血脉传承,越是强横的妖兽,他们血脉之中就越是容易保存下一些天赋能力。 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祖先的传承,在不知道多少年后被唤醒。 颖都城内,数千司徒氏族人出了东城门,他们的右臂上,绑着白纱,在看见那辆先祖遗存下来的战车时,在看着那历代司徒家先祖牌位时,所有人都缓缓地跪了下来。 肃杀的氛围,从这群人身上散发出来。 司徒雷推开了身边想要搀扶的太监,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 “朕,愧对社稷,愧对先祖,愧对晋地子民。” 一开始,司徒雷的声音还有些微颤,但随后,他的声音开始洪亮起来,脸上的潮红也越来越明显。 此时的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受伤,他依旧是那个靠着军功崛起的司徒家凤雏。 “司徒家先祖,乃晋侯前锋大将,随晋侯入三晋之地,驱逐野人,为诸夏开疆,凭此功绩,方才有家族荣光至今; 才能有今岁建国,称孤道寡之气象! 司徒家子弟,切莫忘记家族之传承自何而来,我晋地子民,切莫忘记如今生于斯长于斯之家土自何而来! 先皇,欲连纵野人,朕杀之!” 堂堂一个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数千司徒家子弟面前,在全军将士面前,承认了自己弑父的传闻。 “今,野人入关,欺凌我家土,叛逆无良,为虎作伥;国破山河碎,当此时,我司徒氏子弟当如何!!!” 战车身边,数千司徒家子弟齐声高呼: “死战!” “死战!” “死战!” 司徒雷举起手中的旗帜, 声音当真如雷,飘荡四方: “我三晋子民,当如何!” 四周成国军士纷纷将手中的酒碗摔碎,将刚刚分到的财货丢到了地上, 用兵刃敲击着自己身上的甲胄, 高呼: “当死战!” “当死战!” “当死战!” 司徒雷右手扛着旗帜向前一挥, 嘶吼道: “若死战,司徒家子弟,当死在万人前! 擂鼓,进军!” ……… 大皇子所率中军先一步进入成国,并未快速行进,而是先和成国地方官府进行接洽,确保粮草支应。 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开展。 而今日,一封来自颖都的紧急军情被传递过来。 帅帐内, 大皇子看过军情,将其放在了桌上。 在其身前,坐着李豹和李富胜两位总兵。 “殿下,颖都出事了?” 李富胜有些担忧地问道。 若是司徒家连都城都没守住,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局面,瞬间就会变得极为棘手。 大皇子摇摇头,咬了咬牙,道: “司徒雷御驾亲征,大破叛军野人联军,逐杀八十里。” “嘶………” “呵………” 李豹用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慨道: “这司徒雷,还算有点东西哦。” 没谁希望自己的队友,真的就是一头猪,而之前成国、司徒家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猪队友了。 李富胜也点点头,道:“这样一来,咱们就能从容不少了。” 大皇子下令道: “李豹听令!” 李豹闻言,马上起身跪下,“末将在!” “命你率三万铁骑,星夜驰骋,进驻颖都城外,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李富胜则马上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如今局势缓解,正是大家按照既定方略徐徐图之的好机会啊。 大皇子回答道: “战后,成国太祖皇帝,于当夜,驾崩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七章 泡澡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嗖!” “嗖!” 一身飞鱼服的郑将军正在靶场练箭。 四娘站在旁边,瞎子在后头坐着,阿铭薛三樊力梁程也都在,除却在府邸继续看孩子的魔丸, 所有人都在了。 不是半月一次的例会,大家还能聚集得这么齐整,也实属难得。 因为撇开每天“无所事事”的郑将军, 其余每个魔王手底下都分摊着好几个部门的事儿。 四娘是经济民生方面,瞎子负责吏治以及思想建设工作,樊力负责土木建设,薛三一边要训练探子一边要盯着兵器坊,梁程负责军队,阿铭负责产品研发。 聚集得这么齐整的原因,还是因为前线最新的战报传来了。 成国皇帝司徒雷,临死前率军大破叛逆和野人的联军,大皇子命李豹部直入颖都城控制住了局面。 司徒雷的临死一击,可以说极大的拓宽了燕国的在这场战事上的战略空间,增强了战略主动,同时,成国宰辅孙有道在战后领一众文官武将簇拥着司徒雷幼子登基,幼子再根据司徒雷之前的布置,向李豹重新递交了一份国,这相当程度地将司徒家原本的基业进行了更为有序的交接和转移。 所以,小皇帝登基后没两天就自降国格,不再称帝,而称国主。 “你说,这猪队友,你要么一直猪下去就算了,猪到头了,却忽然来一波超神,这算是什么意思,耍咱们玩儿么?” 薛三很是郁闷地说道。 虽然大家身上都挂着燕国的官职,但可没有多少替大燕替大局思考的觉悟。 瞎子揉了揉眉心,道: “司徒雷本就不是善茬,只不过时也命也,先碰上那个爹,再碰上那俩哥哥,前期莫名其妙地送得太多了,但这个皇帝,本来就是有本事的。” 司徒雷的最后一战,也为他日后在史上留下了很多的“留白”。 如果没有那最后一战,司徒雷日后的解读,差不多就是权臣崛起,弑父离兄,最后亡国的形象。 正是因为最后一战大胜后的驾崩,才能给后世读史的人去联想,若是司徒雷当时没有受重伤,如果他没死,如果再给他一些年的时间,成国的结局,会如何? 四娘这时开口道: “主上,按照现在的情况,咱们的备战可不可以先停下来?可以调用五千的兵马,让他们先行去作坊里帮帮忙。” 养一支规模庞大的脱产部队,这绝对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和沉重的负担,所以历史上很多王朝喜欢用“屯兵”的方式去经营军队,但不幸的是,这种方式日后都会造成极坏的影响。 但眼下四娘清楚地知道盛乐城如今的情形,不去想办法转圜的话,自家的底子,真的支撑不了多久。 “不行。” 郑凡给出了决断。 “是,主上英明。” 四娘没有分辨,很干脆地应下了。 有序经营也是玩儿,玩儿到破产玩儿到崩也是玩儿,玩儿的方式不同,归根究底,本质还是玩儿。 四娘不会为此去和郑凡死磕,没意义。 “我总有种预感,事情,不大可能会那么平顺的,还是那句话,咱们还是得做好打仗的准备。” 用预感来说话,和用跳大神来做重大决定差不多是一样的,给人以不靠谱的感觉。 但跳大神这个职业,你得跳得准,请你的人才多。 而郑凡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别的不提,就是这运数,一直不错,这种运数并非是体现在战场上毫发无伤天命光环,而是体现在每次在大势的掌握上,他总能跳到那个最合适的点。 “咱们得给那位野人王一点信心,叛逆军队和野人联军之所以迟迟没有向颖都进攻,是不想撕破那最后一层皮,从而直面来自燕国的反应。 燕国会不会出兵,司徒家会不会倒向燕国,他们其实早就考虑到了。 可能,司徒雷最后的雄起是他们没有料到的,但这一场败仗可能对叛逆的军心是一场沉重的打击,但绝对不至于让野人真正的伤筋动骨。 那位野人王既然已经算到了大燕军队会入成帮忙作战,就不会没谋划后手。” 将未来的赌注压在敌人的“聪慧”上,这吃相和立场,显然是过于难看了一些,但在场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盛乐城需要战争,需要靠对外战争去掠夺人口、物资等等的一切,如果没有战争,那就只能裁兵了,或者按照四娘所说的,将一部分的兵员转入“屯垦”的模式。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的是,这样一来,就真的和普通的军阀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看起来比昔日乾国三边的那些被当地官府大族拿来当“劳夫”的边军,好看那么一丢丢而已。 想培养出新的一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几乎就是奢望。 瞎子此时开口道: “主上,属下观看大皇子统兵以来的一举一动,发现大皇子这次是本着稳扎稳打的方针来的,不会轻易涉险,想要以大势压迫野人和成国的叛逆。 所以,他出错的可能性,不大。” 原本以为皇子领兵,想出风头的可能性会比较大,外加燕人的战争方式又以骑兵奔袭为主,但大皇子实际上却“苟”了起来。 这是真的苟,麾下十五万大军,就算镇北军只有五万,燕国地方郡兵战斗力不行,但再不行,那也是和镇北军靖南军相比,你总不可能认为这些郡兵的战斗力会比成国的叛军差吧? 再者,野人不耐打,也是出了名的,这一点,哪怕他们入关了,也依旧没有改变掉既定印象。 在朝野和民间主流舆论看来,野人这次之所以能入关,也是因为司徒家那两个活宝做了带路党,放其入关罢了。 咱靖南侯爷不是就率了三万骑就将他们老家雪原杀翻了天么,缴获了大批的牛羊马匹,直接使得这段时间羊肉的价格开始了大跳水。 大皇子则不然,他就是一步一步来,先锋军去了颖都后,大军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节奏,每到一处地方,先和地方做交接,司徒家原本的地方官吏体系保持不变,然后粮草筹措,大军补给,民夫征发等等全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知道的,晓得大皇子是来打仗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过来接收产业的。 “再看看吧,不急。” 郑凡又张弓搭箭,射出一箭后,道: “咱们东边不是有司徒家的一座军镇么?” “是,主上,叫宁边城,原本应该有五千多驻军,但这时应该抽调走了绝大部分了。”梁程回答道。 “派出一些兵马,去帮忙接收一下,顺带扩张一下咱们影响力的辐射范围。” “这样,合适么?”薛三问道。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司徒家都内附了,对面也就变成了大燕国土,咱们这是帮忙去协防,又不是去抢地盘。” “属下明白了。” “嗯,如果对方不识时务,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安一个叛逆的罪名,剿了便是。” “是,属下晓得。” “另外,再派个一两千的兵马,往成国里面探一探,构筑一下咱们的驿站线路,否则前面的军情传递回来速度还是慢了点。 如果碰上大皇子的哨骑询问,就说我们是主动帮大皇子的大军掩护侧翼。 大皇子既然要我们帮他守好后门,就不会在此时因为这些小事情难为我们,至于秋后,呵呵,秋后再说吧。” 薛三感慨道: “主上,您刚刚说这些话时,真的很有厂公奸佞的味道,再配上这一套四娘亲自绣的飞鱼服,太赞了。” “呵呵,是么。” 郑凡又张弓搭箭,射出一箭。 薛三又道:“主上,光射靶子多没意思。” 一直在旁边假寐的阿铭,睁开眼,看向薛三。 “没事,也就是练练手罢了,省得手生了。对了,阿程,大军的操练不能断,争取再多给咱们的兵马灌输点杀气。” “是,主上。” 薛三抓了抓耳朵,凑到郑凡身边,道: “主上,属下准备好了一些药浴,您这会儿刚练完箭,身子也活络开了,要不现在去泡泡?”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药浴?” “可不是,药材难找得很,属下派麾下百来号人进山搜寻了半个月,又从行商那里买了一些,才算是把一套配方给凑齐了。 保管没副作用,是那些真正大富大贵之家给家族核心弟子炼体时用的。 据说,靖南侯小时候就是被他叔祖用这个泡澡的。” “这怎么成你口头禅了。”郑凡有些好笑道。 靖南侯用过的,肯定是好东西,靖南侯的甲胄用这个打造的,靖南侯小时候泡这个修炼的。 田无镜知不知道他已经代言了好几个品牌了? 其实,当初小六子也曾拿镇北侯代言过烤鸭。 只是镇北侯一直是被吹得“神乎其神”,但实际上镇北侯的武功,不开玩笑,郑凡都打得过他。 田无镜则不同,虽然在民间的风评无限接近于“大魔头”,但人家是真正地干赢了剑圣的,这就不得了了,大家对其是又害怕又想成为他。 所以关于田无镜的修炼之法,田无镜的一切,似乎只要沾染上田无镜,瞬间就变得高大上起来。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四娘有些担心地问道。 薛三马上摇头,道:“我确认过了的,昨儿个我自己泡过了,感觉自己长高了一些。” “噗哧。” 一直没说话的樊力笑出声来。 “真的,有舒筋活血的效果,就是有点疼,咱主上是成年后修炼的,所以后期可以补上这一茬,只是夯实一下体魄,不会有其他副作用的,不是嗑药。” “行吧,试试吧。”郑凡决定了。 “主上,那我们去做事了,三儿,确保主上不要出意外。”瞎子很郑重地提醒道。 主上是大家的主上,你要是把主上玩儿坏了,那就等着其他六个魔王的追杀吧。 薛三拍了拍胸脯,道:“你们相信我啊,老子以前可是有半个药剂师的设定呢。” 影视作品里,似乎在翻滚着绿色泡泡药剂大锅旁边的角色,都很矮。 散会后, 回到府邸, 薛三吩咐侍女将汤池里的水放好, 因为郑凡喜欢泡澡,家里就有一个专门的汤池,所以不用再去取用浴桶。 而当郑凡进来后,郑凡发现小侯爷已经醒来了,正瞪着眼睛瞅着郑凡这边。 郑凡走过去,将“天天”抱起来。 别说,魔丸带孩子,还真挺不错的,孩子身上干干爽爽的,奶香奶香的。 “唔…………哇哦哇哦。” 小侯爷对着郑凡说着什么,还带着情绪上的抑扬顿挫。 郑凡假装自己听懂了,跟着他的节奏点头微笑。 汤池水放好了,薛三屏退了下人,对郑凡道: “主上,可以下池子了。” 郑凡点点头,将小侯爷放回了摇篮,自己脱去了衣服,走入了汤池之中。 “呼………” 许是在这个世界泡汤泡久了,外加自己走的是武夫的修炼体系,所以郑凡现在对热水的接受程度,也越来越高。 常人难以下去的温度,对于他来说,可能也就刚刚好。 薛三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子走了过来。 “哇哦哇哦………………” 摇篮里的小侯爷见了,一边拍着小手一边叫着。 “咦,你想要?” 薛三犹豫了一下。 按理说,这是你爹以前泡澡的配方,拿来给你泡泡,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你太小了,万一把你泡出个毛病……… 尼玛, 太可怕了。 但薛三还是走到摇篮前,对着小侯爷拔出了酒坛塞子。 小侯爷把脑袋凑过去,吸了一口气, 然后, “哇哦…………” “噗通”一声, 向后栽倒过去,居然被熏晕了过去。 “嘿嘿。” 薛三笑了笑,为了让药效得到更大程度地融合,薛三往里面加了不少自家的高浓度酒精。 “吼!” 就在这时, 一块石头直接窜出,魔丸的身影显现,带着怒火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薛三。 “那个,这个,那个………” 薛三有些害怕,哪怕大家现在是一个水平线,但薛三依旧不认为自己可以打得过魔丸。 到底是亲儿子的设定,肯定会比其他魔王强上一头,除了爱杀老爹的这个bug。 “我去那边,去那边。” 薛三暗戳戳地指了指后头,意思是他还要去帮郑凡药浴。 魔丸忍着怒火, 最后还是没对薛三出手, 转而回到摇篮里, 显露出自己的本体,跪伏在小侯爷身边。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小侯爷醉醺醺地泛着“桃花眼”看着魔丸, 回应道: “哇…………哦哦…………哇哦哦…………嘿嘿…………” 薛三惊出了一声冷汗,他只是想逗弄一下孩子,但还真没想到魔丸带娃还真带出感情来了,这架势,简直比老母鸡护小鸡还要凶。 如果不是主上这会儿正在汤池里等着泡澡,肯定要和自己开干的。 啧啧, 所以还是主上会玩儿。 薛三抱着酒坛走回到郑凡身边,郑凡这会儿正用澡巾蒙着面,虚浮啊…… “主上,我要倒了啊,因为主上是初次药浴,可能会比较疼,俗话说得好: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 药浴效果下来后,主上身体内的筋脉之类的就能得到锤炼和拓宽。” “知道了。” “好嘞。” 薛三将里头的东西倒入汤池之中,药液进入热水之后,开始迅速地扩散。 “嘶………” 郑凡身体忽然间痉挛起来, 整个人猛地坐起,连脸上的澡巾也掉落了下来。 “这叫………有点痛?” 这感觉,不是在泡澡了,像是在泡硫酸,如果不是郑凡清楚薛三不会害自己,郑凡早第一时间跳出来了。 “这证明主上的身体还大有可为啊!” 郑凡只得闭着眼,继续把自己泡在里面。 渐渐的,郑凡的眼耳口鼻处,开始有黑色的淤血溢出,身上毛孔里,也有黑色的血渍渗透。 效果,已经在慢慢地呈现出来了。 郑凡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气血正在兴奋地加速流动。 郑凡的心,开始慢慢地放下来了,但很快,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悬起。 气血的流动速度,正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已经到了那种不受控制地程度。 郑凡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眼前不再是雾气腾腾,似乎出现了一些幻影,在这幻影中,仿佛有一阵阵来自恶魔的嘶吼,还有诅咒灾厄的气息正在快速地翻滚咆哮。 “三儿!!!” 郑凡大吼道。 “啊?” 薛三这会儿也有些慌了,开始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这是药浴?” 田无镜他娘的以前每天就泡这个? 田无镜能活着长大,真不容易啊。 郑凡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炸开来了,这时候,就算是他想从汤池里出来,也无法动弹,整个人像是一个一触即爆的气球。 “额………主上,是药浴啊……只不过属下,属下加了点儿东西,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泡过的啊,没这么剧烈啊……” “加了…………什么!!!” “额,阿程和阿铭的血。”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八章 姐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从汤池里出来了,他感觉整个人都飘在天上,哪怕现在躺在床上,却依旧有种晕乎乎正在随波飘浮的感觉。 灵魂和肉体,似乎已经被进行了切割,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般不真实。 “主上,主上,您没事吧?” 薛三站在床边,脸对着郑凡的脸。 他没敢去告诉瞎子他们主上真的被自己泡澡泡出毛病来了,他怕被打死。 郑凡的思绪终于开始恢复,侧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薛三,摇摇头,道: “没事了。” 这感觉,像是刚刚玩儿了十次针线活。 肌肉都在抽搐了,身体已经不叫掏空了,像是连地基都被敲掉。 “主上,属下觉得,可能是属下的身体,和主上的身体,在某些方面不一样。” 废话, 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我和你身体不一样。 郑凡已经懒得去搭理薛三了,这会儿,他只想闭上眼睡一觉。 “那主上您先休息休息?等您休息好了,再查看一下体内气血有没有什么变化?属下觉得,应该还是会有那么一丢丢效果的。” 要知道,阿铭和梁程的血,可都是薛三好不容易搞来的,每次他们只是放血,而薛三是真正地要为此“放血”。 如果真的一点效果都没有,到最后反而白白让主上受苦受折磨,把自己先前舔的功夫全泡汤掉,那薛三当真会欲哭无泪。 “嗯。” “那属下先告退了。” 薛三溜了。 郑凡正准备睡觉,却忽然感觉有一团柔软带着温热的东西出现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睁开眼, 才发现是小侯爷正趴在自己胸口。 摇篮和床,有一段距离,很显然,小侯爷自己是不可能过来的。 “魔丸………拿走…………” 这语气,这神情, 像极了管生不管带的亲爹。 魔丸没动,化作石头,默默地落在床边。 醉醺醺的小侯爷先瞅了瞅郑凡,然后打了个呵欠,把脑袋枕在了郑凡的胸口上,开始困觉。 少顷, 魔丸又飘浮起来,落在了郑凡另一侧胸口位置,安静了下来。 郑凡想拒绝,却又无法动弹,最后,只能无奈地重新闭上了眼。 这一觉, 郑凡做了很多很多的梦,在梦里,他一会儿回到了高考前的教室,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卷子; 一会儿又来到工作室里,正在废寝忘食地画稿子; 一会儿又出现在战场上,看着身前一个个袍泽战死在自己面前; 一会儿又出现在山林里,看见了田无镜和杜鹃站在一起; 一会儿又发现,四娘在自己身边。 嗯, 等下, 四娘的这个梦,好真实啊…… “主上,您醒了?” 四娘柔声道。 哦,原来这不是梦啊。 郑凡深吸一口气,想要坐起来。 “主上,您再躺一会儿吧,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奴家先喂您点儿吃的。” 在四娘的伺候下,郑凡喝了一碗粥。 “主上,还好么?” “没事,我没大碍。” 郑凡还是坐了起来,脑子虽然还有些昏沉沉的,但在捏了捏拳头后,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很是充沛。 境界没有提升,但气血的厚度提升了一大截,这意味着自己距离冲击六品的境界,被大大缩短了。 “这药浴,还是有用的,只是………”郑凡说道。 “主上,这事儿太危险了,下次可不能再听三儿的捣鼓了,他拿自己做实验算得什么?最起码,先拿个死囚试试看才行。 他那个侏儒身子,本身就是个药罐子。” 郑凡点点头,确实不能再实验了,这次的效果,好是好,但现在郑凡明显察觉到,自己体内经脉已经被扩充到了一个极致,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极致; 意味着如果剂量再高一些,那么自己的经脉就得断裂,到时候自己的修为被废不说,连带着七个魔王也得跟着一夜回到解放前。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薛三差点就把大家所有人都“恢复出厂值”了。 阿程的血和阿铭的血,配合着方便吸收的药浴,那效果,简直让人炸裂。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两位的血,是剧毒。 “下次,没有下次了。” 郑凡也有些后怕了。 “主上,这是今天早上传过来的军情,宁边城已经被阿程带人接收了,那座城的守将叫张桐,很配合也很识时务。” “好。” 这相当于是地盘儿又扩大了一丢丢。 只不过宁边城太小,并不属于什么综合性城池,那座城还是以军事要塞的作用为主,早先,是司徒家用来防备赫连家的“碉堡”,但蚊子腿也是肉不是,再者,宁边城在手,可以扩大自己的战略缓冲范围,不至于人家一来就可以直接打你老巢。 “派人传信给梁程,再看看附近的那些堡寨什么的有没有可以趁机拿下的,让他胆子大一点儿。” 趁着司徒家正在被燕国“归化”的时机,自己这边能多占点儿便宜是一点儿,以后再想让自己吐出来,也不是不可以,慢慢扯皮就是了。 “是,主上。另外,主上,前头那边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大皇子那边已经和成国叛军交手了,后续的战况还没来得及反馈回来,估计明天才能到。” “嗯。” 大皇子那边的战事,直接干系到盛乐城的未来,盛乐城上下,都在期盼着大皇子败北。 “还有一件事。”四娘犹豫了一下。 “什么事?” “今日有人投信,说是密谍司的新任掌舵,后日要来盛乐城拜会您。” “密谍司?” 杜鹃死后,晋国境内的密谍司近乎陷入了停滞,但很显然的是朝廷是不可能坐视这边的谍报系统一直瘫痪下去的,燕人是想将晋地当作燕土来经营的,可不会让其继续散乱下去,让乾国的银甲卫这类组织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那位掌舵刚上任就大老远地来盛乐,显然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侯爷在自己这里的事儿,想彻底瞒住人,很难。 因为丁横和翠林娘作为江湖中人,他们早就在盛乐城抛头露面了,而且还招揽来了不少他们的手下进入盛乐军队。 驿站那边,也没有斩草除根,乾国银甲卫那边,也晓得这件事。 小侯爷的下落,就算是想保密,也很难瞒过真正的大佬,要查,肯定是能查出来的。 不过,很显然的是,朝廷对此,似乎一直是“静默”状态。 没有钦差过来宣旨对小侯爷进行赐名和爵位颁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官方,已经认定靖南侯夫人和其腹中的孩子不幸离世的消息。 这不禁让郑凡想到了另一位存在,那就是传说中谁也不确信到底存在与否的镇北侯家的小侯爷。 法理上,是不存在这个人的。 眼下,自己的干儿子,也是这种“黑户”状态。 “他来的话,让瞎子去招待吧。” “是,主上,您再休息会儿。” “嗯。” 郑凡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脸,看向双手抓着摇篮正在向这里张望的天天。 给他取这个名时,魔王们都觉得郑凡取得太随意了,但郑凡也就本是想着取个小名暂时称呼而已,你取个什么有寓意地正式名字,反而会给当事人一种越俎代庖之感。 “哇哦………哇哦…………” “四娘,你说,他什么时候才会说话?” “主上,还早呢,差不多满周岁时才能说话吧。”四娘笑道。 “嗯,行了,你去忙吧,我再休息会儿,没什么事儿了。” “您先歇息,奴在厨房里还煲了汤,待会儿再喊您来喝些。” “好。” 待得四娘走后,郑凡又躺了下来。 困意,倒是没多少,但精神上的实质性匮乏,还是使得郑凡很快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摇篮那边, 天天见自己干爹又睡下了,有些不满地拍打着摇篮边框。 许是郑凡天生和“田家”有缘, 和田无镜亲近就算了, 眼下就是连田无镜的儿子,对郑凡也有着一种莫名地亲近。 就是郑凡时不时地会打他小屁屁,他也是“咯咯咯”地笑着。 郑凡的长时间昏睡,让小侯爷可是愁坏了,但眼见着这人刚坐起来,又睡下去了,居然没来抱抱自己,小侯爷不乐意了。 摇篮在小侯爷的摇晃下,摆动得幅度开始越来越大。 魔丸所在的石头飘浮了起来,抵住了摇篮,防止小侯爷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摔出去。 小侯爷伸手指着郑凡, “哇哦………哇哦………” 他想像上次那样,被带着飞过去。 其实,与其说他想过去找郑凡玩,倒不如说他想再体验一次“飞行”。 魔丸不为所动。 因为上一次郑凡是全身上下没力气了,所以可以任意施为,但现在,郑凡真的只是在休息养神,已经恢复过来了。 魔丸不爽他爹很久了,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哇哦………哇哦………” 小侯爷还在叫着,见魔丸没反应,小侯爷只得重新看向那块石头。 “哇哦………哇哦…………桀哇………哇哦………桀……… 姐………姐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零九章 燕小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南安县县城城西的一处茶楼内,说先生正讲着大皇子出征成国的故事。 这说先生年过半百,头发早秃,个头不高,脑袋像是个大车轱辘,留着个青皮头; 在其旁边,站着的一个比他高一个头,胖乎乎的徒弟。 先生姓郭,单字一个刀,但这并非是本名,这种做江湖营生的主儿很少会用自己的本名露面。 郭先生原本喜欢讲大门大户的蝇营狗苟风月之事,哪家闺女和哪家穷生勾搭在了一起,哪家娘子个隔壁的姓王的木匠夜里幽会云云; 后来晚上也不知被谁砸了一记闷棍,头破血流,差点一命呜呼,这之后,就不敢再讲那些了; 且随着燕国对外战事的不断兴起,郭先生开始讲那燕人最爱听的恢宏战事,为此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几家茶楼都想花钱挖他,身价可高着哩。 眼下堂中所讲,正是大皇子率大军入成国的故事,时效性很高,吸引的听众也很多,只是这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里头有几分是干货几分是水货,那就谁都不清楚了。 只知就是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们想看那战报军情,都得拖上好一阵等那八百里加急过来。 那边,大皇子才刚刚入成国, 这边,郭先生的故事里大皇子已然身先士卒,亲自斩杀了好几个野人万夫长了。 其身边的那位徒弟,憨憨厚厚的,刚提拉上台,只负责捧哏,不说多余的话,不过每每张口,都像是在替下面这帮听众问的一般。 一问一接,这故事讲得,那着实是精彩够味儿。 听众们也不去较真这故事是真是假,也不去细思这说先生如何能比军情更早得知前线情况的。 燕人嘛,这两年已经被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给熏醉了,反正是自家赢了,你怎么吹咱爷们儿都舒坦不是。 县衙新上任不到俩月的捕头燕小六,此时也倚靠在茶楼门口,笑呵呵地听着郭先生讲故事。 这位燕捕头刚上任时,衙门里不少人瞧着他年轻,都私下里传着说是县太爷哪房姨太太那边的小舅子,估摸着,又是个靠关系上来的酒囊饭袋。 衙门水深,县衙这个地方,有时候就是县太爷,说把你给架空了也就架空喽,也因此,底下人对他一开始也没太当一回事儿。 但谁晓得,这燕捕头来了也就七天,就将手底下那群捕头们给拾掇得服服帖帖,俨然老大姿态,上头,自县令、县丞、主簿起,下头,打皂隶、各班有司来,都被他打通了关系。 为人不倨傲,知礼节进退,却又让你不敢轻视于他,这在一个衙门,上上下下都对你客客气气的话,这日子,想过得不爽利都难。 南安县位于天成郡,距离京城,说近,也不是很近,但绝对和远扯不上干系,不能算是天子脚下,但隐约间是能嗅到天子脚气的。 外加这两年陛下屡兴大战兵事,使得囚犯极为紧俏,但有凡事者,上到江洋大盗,下到偷了邻居家的一颗鸡蛋,统统地都送入前线去。 说是重刑吧,你也很难让人说出一个“不”字来,毕竟不管什么矛盾,只要外头一直在打胜仗,那就不算矛盾,倒是这治安风气,确实是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也因此,燕捕头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按成例,在街面上收收孝敬,再领着一帮子兄弟晃悠晃悠,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茶楼里的掌柜见燕捕头来了,马上亲自过来请入二楼上座,燕捕头却拒绝了,只说自己公差在身,不方便进去,倒是不客气地从小二兜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听着。 掌柜的又端来一个小板凳,上头放着一杯茶,躬着腰: “您用着。” “呵呵。” 燕捕头不是个吝啬的人,从兜里掏出两块碎银子,一块是茶水钱,一块是赏给郭先生的。 刚从前头胭脂铺子那儿收的保护费,上头还带着脂粉香气呢。 “您大气。” 掌柜的没推辞,茶楼喝茶,打赏手艺人,本就是件极有牌面的事儿,您硬是不收,那就是不给爷面子。 那边郭先生收到打赏,笑呵呵地对着燕捕头所站的大门这边领着徒弟俯身行礼,师徒二人齐声道: “谢爷赏!” 谢罢, 郭先生又问徒弟: “咱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成国皇帝临终向大皇子托孤了。” “可不是咋滴,那成国皇帝司徒雷,自知命不久矣,故而命身前宰辅孙有道去军中请来的咱们大皇子。 大皇子身着金色甲胄,红色披风,身后跟着李豹李富胜两位总兵大人及上千甲士入了那成国皇宫,好家伙,那司徒家的人可曾见过如此威武之师?又可曾见过如此威武之天家皇子? 那些公主嫔妃们,看着咱们大皇子,那口水,都哗啦啦的往下流哟!” 得, 郭先生刚得了赏, 心气儿有些飘了, 这铁马金戈地讲着讲着,居然又回到了当年讲风花雪月时的套路上去了。 “真的假的?” “是啊,真的假的?” 底下有听众提意见了。 合着您郭先生是那快痰盂,用来接口水的,所以在现场,所以看见了是吧? 郭先生当即正色道: “好教诸位爷晓得,这司徒家的皇帝,身子骨本就不好,雪海关归来本就带着伤,所以啊,那些后宫嫔妃们早就饥渴难耐喽,那一汪汪的春水更与谁人分尝?” “哈哈哈哈!!!!!” “好!!!!” “赏!!!!” “大殿下威武!” “壮哉,我大燕皇子!” 街头说,不带点黄腔,不带点夸张,那该如何烘托起这氛围?没这氛围,怎么能让人打赏? 这江湖营生,本就面对的是劳苦大众,硬掰扯成阳春白雪,反而失了其真意,显得不伦不类。 大家高兴,听众们高兴,衣食父母们高兴,那就成咧! “嘿嘿嘿。” 燕捕头一边听一边压低着声音笑着。 别说, 他还真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剧情拐向自家大哥和那成国后宫嫔妃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不过,恰在此时,一名捕头凑过来,道: “大当头,衙门里出事儿了。” “咋了?” “死人咧。” 燕捕头一听这个,马上将手中剩余的瓜子往旁边一个和他一样挤在门框边蹭听的男子手里一塞, 随即,和这个手下一同向衙门赶去。 衙门确实是死了人,燕捕头到堂上时,正看见一个身着乌衣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左手拿着一只烧鸡,右手拿着一壶酒,正吃喝得起劲儿。 县令大人坐在堂上,赶来的衙役捕快们则围着那个男子,却没人敢上去支应一下。 哦,对了,在堂下,有一具尸体躺着,这人燕捕头认识,后街开赌坊兼派印子钱的猴三儿。 此时,猴三儿已经是死得透透的了。 “怎么回事儿?”燕捕头找了个捕快问。 “当头,您来啦,今儿可是瞧稀了,本来是这人欠了猴三儿的钱不还,猴三儿就拉着他来报官,咱大人刚准备升堂呢,谁晓得这人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块铁疙瘩,直接把这猴三儿给砸死了。 当堂砸死人就算了,这汉子还坐下来接过了吃喝,也不逃也不跑,就说着等他好好吃完这顿饭,就上铁夹发配从军去。” “酒肉也是自带的?” “喏,那边人给的,都是他的兄弟,不老少呢。” 燕捕头望过去,这才发现县衙门口原本聚集着看热闹的百姓里,有一伙青壮,此时都跪在那儿。 “啧啧。” 燕捕头推开了人群,主动走到那汉子跟前,蹲了下来,道: “兄弟,酒够么?” 那人抬起头,看着燕捕头,笑了笑,道: “够啦,喝醉了可走不动道,从咱这儿去成国,可远着呐。” 燕捕头盘膝坐下,指了指已经没气儿的猴三儿,道: “有仇?” “刚走货回来,得知我一个兄弟老娘被这猴三儿骗了,百文钱被买去了宅子和地,那老娘回过神来哭诉无门,投井死了。 我那兄弟走得早,早年刚开始混的时候,也没少蹭人老娘的馍馍吃,这次回来听到这事儿,得嘞,一命抵一命,杀了猴三儿替我那泉下的兄弟和他老娘报了仇,等下自己也能跟着去前线当个刑徒兵跟着野人或者乾狗厮杀一番。” 猴三儿的风评自是很差,做的是无良买卖,被他坑得家破人亡的人不少,不过猴三儿的后台是主簿大人,所以也一直没人敢动他。 眼下猴三儿死了,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燕捕头想起了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所说的话,他说江湖为什么明明上不得台面,却依旧能令不少人向往,因为江湖中的一些人,有时候会做一些“衣冠禽兽”所不会做的事儿。 燕捕头来南安县也有段日子了,也知道这猴三儿的一些劣迹,却一直没急着动手拾掇他,因为他还没料理好自己和主簿的关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猴三儿再坏,也不会使手段到他燕捕头头上,这才是不迫切的根本原因。 “兄弟,留个名讳?” “嘿嘿,待会儿不也要签字画押伏法的么,罢了,你既然要问,我就告知你一声,某南安冉岷。 人送外号,冉大胡子。” “可胡子呢?” “提前剃了,省得发配的路上无法打理长虱子。” 说着, 冉岷面向县衙外头那一群跪着的家伙, 道: “别一个个哭丧着脸,咱们是一起投军的,你们投的是民夫杂兵,某从刑徒开始做起,只要有仗打,不消多时,某就能再起来,到时候,某依旧领着你们杀贼去!” 紧接着, 冉岷又转头看向高堂上的县太爷,道: “对不住了青天大老爷,某不给你面子,当堂杀人。 但大老爷也该下来陪某吃一杯水酒,这事儿,终究会流传出去成为一段佳话,哈哈哈哈,某送大老爷您这东风,大老爷您不乘,那可真是白费了某的一番好意啊!” 县令依旧坐在那里,没下来,脸部在抽搐,显然是气的。 燕捕头见状,有些无奈,怪不得这位县太爷被下面的主簿县丞架空着,连这点儿气魄都没有,白送到眼前的官声都不要。 要是那个姓郑的家伙在这里, 早就跑下来先连敬酒三杯, 再含泪大声念诵刑文,随即再掩面抱着这孩子大哭一场,非得把这风彻底坐实了才作罢。 冉岷摇摇头, 又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燕捕头, 感慨道: “可惜了,虽说咱们陛下不禁下吏入官,但兄弟你这当捕快地想往上爬也忒难了点儿,不是官儿,要那官儿声也没用啊。 就是这江湖的匪号,兄弟你要不要?” “要嘚。” 燕捕头来者不拒,是啥都要。 冉岷先拿着酒壶,喝了一大口, 随即将酒壶递给燕捕头, 喊道: “兄弟,走起!” 燕捕头也没嫌弃,对着酒壶嘴儿喝了一大口酒。 冉岷大笑一声, 对着外头喊道: “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燕捕头装作自己已经有些微醉的样子, 放声喊道: “南安燕小六是也!” “好,某发配前还能再认一个兄弟,也算是一大快事,等着,等哥哥我在军前积攒下军功,杀出一个名号来,校尉不行,咱至少得当个守备,或者混个参将。 哈哈哈哈, 等仗打完了,哥哥我有机会回来,日后,你就跟着哥哥我做事,我大燕儿郎做什么捕快,阵前杀狗,那才是真正地痛快! 小六兄弟,等着,以后哥哥我罩你!” 将阵前厮杀,拿命博取军功这件事儿,当作了探囊取物,这话,说得未免过于张狂,当江湖水浅,却也能常常孕育蛟蛇,以后当如何,犹未可知也。 燕捕头闻言,笑道: “巧了,我一个兄弟早年就说过这话了,也是在从军前。” “哈哈,他那是吹牛,哥哥我可不一样!” 燕捕头抬起头发出一声长叹, 感慨道: “别说,我还真有些想我那兄弟了,快一年了啊。” “战死了?” “…………”燕小六。 冉岷见燕捕头不说话, 面露严肃之色,道: “是条汉子,既是为我大燕战死,当值得敬重,来,燕兄弟,咱们这杯酒,敬你那位已故的兄弟!” “嘿嘿嘿。”燕小六笑了起来,笑得肚子痛,但还是点点头,伸手和冉岷握住同一个酒壶, 嘴儿朝下, 酒水洒在了地上。 “兄弟走好,安心上路!” ……… “阿嚏!” 刚被四娘搀扶着坐在床边喝鸡汤的郑将军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差点将手中的鸡汤给洒喽。 “呵,谁在想我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章 出殡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在司徒雷驾崩,新君司徒宇继位,且宣布内附燕国自降国格后,在望江东边的玉盘城内,司徒家大公子也就是司徒雷的大哥司徒毅宣布登基继位。 继位之初,司徒毅当即颁布了七道旨意。 一则,国号依旧是大成,在法理上承认了自己弟弟所建立的政权,年号也继续沿用司徒雷所颁布的开正元年。 二则,改玉盘城为玉都。 三则,痛斥司徒雷弑父离兄之罪行,主张自己先前兴兵是为了伐无道,为司徒家清扫门户,正本清源。 放野人入关,也是为了向野人借兵。 四则,封其弟司徒炯为望江王。 五则,封野人王苟莫离(野人王本名)为雪原大都护,掌管雪原一切事宜。 六则,痛斥颖都伪君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司徒宇卖国求荣,将祖宗家业将晋人国土投献给燕国,号召三晋之民奋起反抗,将燕人驱逐出晋地。 七则,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这些消息,很快扩散出去,通过对外触手的延伸,也很快地出现在了郑将军的桌头。 瞎子沉吟了片刻,道: “主上,这七道旨意,除了第七个有些搞笑外,其余的,都算是有的放矢啊。” 大赦天下的确是扯蛋,毕竟叛军所控制的区域,早就被野人给糟蹋得不行了,你赦个鬼哦。 而其余的六道旨意,一是继承自己弟弟的“基业”,二是竖立自己的正统法理地位,争取司徒家势力的支持和好感。 这些举措,都是让自己这个“新皇”心理上很委屈,却又实实在在地有着切实效益的。 且野人王只是被封为雪原大都护,这野人王在新朝之中,可谓是低调得不得了,明眼人都清楚,司徒毅司徒炯两兄弟,其实就是野人王手中的两个棋子,和后世的汪填海差不多,但野人王却主动退居于幕后,将闪光灯送给了那俩兄弟。 “主上,野人王此举已经不算是隐忍了,这是打算将这俩活宝给敲骨吸髓榨干净啊。” 郑凡点点头,双手交叉着,道: “其实,他们本来可能是想着在颖都举行登基大典的,只不过被司徒雷临死前反推了一波,这才不得已之下在望江东岸登基。” 效果上,自然比在颖都差了很多,同时也可以看出,若是没有司徒雷临死前的那一波大胜,成国的局势,可能真的已经糜烂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 光是从这些旨意上可以看出,那俩活宝,还是有些东西的,是有一些政治头脑的。 “是的,主上,如今看来,这所谓的新大成国,只是秋后的蚂蚱了。” “不对。”郑凡马上摇了摇头,道:“瞎子,你有没有用觉得,这野人军队自入关后,实在是有些过于低调了一点?” “可能,野人王本是打算入关抢一波就跑?反正这一次入关,他们获得了大量的人口和物资,这里面还有大量的工匠以及其他方面的人才,他们,已经大赚特赚了。 现在所想,大概就是保存实力,属下觉得,那位野人王最后的底线,大概就是雪海关了,只要雪海关不丢,他就是稳赢。” 郑凡摇摇头,道:“瞎子,我不这么看。” “主上是觉得那位野人王有更大的图谋?” “是,要知道当年多尔衮刚入关时,很多人也是觉得他们只是来抢一遭就会和之前很多次那般再退回关外的,甚至不少清廷的王公大臣也是这般觉得的。 但人的欲望,是不可能停止的,尤其这对于野人而言,是真正的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我不认为他们会放弃,也不认为那位野人王会甘心再带着部族回雪原上去。 一旦回雪原,想再回来,再遇到一次晋地内乱,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只是,主上,属下实在是不知道野人王会用何种方式来翻盘,眼下,大皇子骄纵轻敌这一条,是不成立的。” “咱们可以赌一把?” “属下认输。” “那就没意思了。” “属下这些日子,晚上一直在组织讲课,告诉那些士兵们为了养他们,主上您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和代价,也告诉了他们眼下咱们盛乐这种好日子,已经很难维系多久了,除非,遇到战争,且这场战争,我们还要大胜。 属下,已经在赌主上的判断是正确的了,也已经提前给了这些兵士们一些事情的知情权,这样,在不久将来战事真的发启时,他们的战斗意志能更高一些。” “你辛苦了。” “属下不辛苦,四娘才是真的辛苦,属下们是愿意陪主上赌的,就是,主上,咱们的积蓄,真的撑不住多久了。 这一把要是赌输了,如果还想继续玩下去,只能裁兵或者转屯垦政策了。” “我知道。”郑凡点了点头。 郑凡清楚,这是瞎子在给自己留底线,对于魔王们而言,这是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输赢什么的,只要自己等人没挂掉,那其余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去的。 只是如果这一把赌输了,盛乐城真的要破产了,那就真的得换玩法了。 郑凡抚摸着自己的手背, 缓缓道: “等着看吧。” ……… 大皇子,终于入城了。 各方势力,其实都在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大皇子入颖都。 但大皇子就是一直“稳如老狗”, 丝毫不见年轻人的朝气,真的打起仗来,反而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狐狸。 大军每行进一步,都会做好相应的准备,和地方上,和友军兵马的协同上,全都做得滴水不漏。 偶尔会有叛军和野人来撩拨几下,都被大皇子麾下兵马驱逐了。 叛军自从那一场大败后,虽说新君司徒毅分封了不少官职,但心气儿和能打的那一拨,其实也几乎打没了,野人那边,则有点出工不出力磨洋工的意思。 与其说是想要挑起战事, 倒不如是在催促大皇子:您呐,赶紧上路,别这么慢腾腾的,早点入颖都,咱好继续下一步。 颖都城内的诸多方面,其实也在翘首以盼着“天师”,文官、武将、贵族、百姓,所有阶层都在等待着新霸主降临后对自己的安排。 一如大考后放成绩前的等待, 真的是让人抓耳挠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最尴尬的或许是, 因为大皇子迟迟没来, 先一步来颖都的李豹只是控制了东城门后,大军还驻扎在城外,没有丝毫干涉成国内政的意思。 所以, 成国大行皇帝司徒雷的灵柩,其实还停在皇宫内。 新君才不过十岁司徒宇,这些日子只是为父守孝,没去管理所谓的朝政,宰辅孙有道,也仅仅只能维系着颖都内的秩序不至于崩乱。 大家,其实都在勉力维持着,等着真正有资格的话事人进入。 终于, 大皇子到了。 今日,颖都下起了雨。 但自入城一直到皇宫正宫门的这条道的两侧,可谓是挤满了当地百姓。 下至黔首上至权贵,每个人都希望这一场雨后,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一场新生。 野人、阴霾,种种的一切,最好都退散得一干二净。 这座城里,还残留着明显的血腥味,因为司徒雷在奋力一击前,都城里,曾进行了一波大清洗。 他尽力地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都给做了下来,他留下的摊子,不算多好,但也称不上太烂。 这一点,大皇子的感触尤为深刻,一座虽然惊慌,却没有乱象的都城,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而言,当真是太过重要了,这相当于是给燕国送去了一个稳定的战争后方。 大皇子身下的貔貅,刚刚成年,黑色的毛发,睥睨的眼眸,彰显着属于它的桀骜。 和它不同的是,大皇子整个人却没有身为“天朝使节”的恣意,他很平静,连带着其身后的一众甲士,也都显得极为肃穆。 先锋军是李豹,而不是李富胜,这是大皇子的安排,因为李富胜的习性,谁都清楚,这是一个动辄喜欢杀人品尝血腥的总兵官,让他单独地前来负责这座人口众多的都城,实在是过于冒险。 眼下,李富胜则跟在大皇子身后。 李豹倒是没有跟着进来,大军在外,总要有一个真正的话事人在。 道路两侧的成国百姓对这位姬家的皇子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因为绝大部分人的心底,还是以迷茫居多。 成国,司徒家,真的落幕了么? 很多人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一排排黑甲的骑士以及他们的黑色龙旗,无一不在宣告着这座大城的易主。 皇宫的大门,早就被敞开,成国禁军整齐地跪了一地。 他们没有试图去挑衅这位大燕皇子的威严,也没有去妄图再做些有的没的的尝试,这些日子,对于他们而言,其实也是一种煎熬。 宫内的停摆,政务的停滞,城内城外宫内宫外的种种一切,都让他们有些草木皆兵。 眼下, 是到解脱的时候了。 从最开始燕国的主动停战,再到靖南侯远征雪原,以及先前的司徒雷的安排,外加那一场大胜所奠定而来的基调; 这一场主权政治的交接,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的铺垫,所以到这一步时,才显得“顺水推舟”。 或许, 在酒楼的角落里,在私塾的偏房,有年轻生正在买醉,有年老先生正在独饮。 酒水里,流淌的,是对故国的最后一些怀念。 军寨不为人知之处,将门大院,司徒家子弟的屋舍内,也有人正在舞刀弄剑,发泄着全身上下的都快溢出来的不忿。 是有不少人不甘心的, 但他们的不甘心, 在这大势之下, 只能略作点缀,却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村口杨柳垂老,尚且能让人感到唏嘘,何况这数百年传承的基业将覆? 大皇子下马,李富胜也下马,其余甲士策马整齐地排列在宫门外。 绑上黑纱白布,大皇子和李富胜二人一起步入宫门。 死者为大,这是传统; 何况死去的还是一国之主,其人在驾崩前的那一场奋击之中,更是为其赢得了不少身后名。 大殿内, 诸位成国的臣工齐齐跪在地上,大皇子和李富胜走入其中。 灵柩前,成国宰辅孙有道站在一侧,手持敲钟,礼部尚亲自送香。 灵柩后,一身白孝的司徒宇正跪坐在那里,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走进来的大皇子,又看了看身侧盛放着自己父亲遗体的灵柩。 司徒宇还小,因为司徒雷自己,本就不算老。 或许,大行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去着手调教自己的接班人,因为他觉得时间还早,早到他觉得并不需要急着去做。 但这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司徒雷走了,留下一个十岁的国主,本着燕人的豪气,是不至于对这幼子下手的。 最起码,这一支,这一脉,可以得到延续,终燕一国,富贵可保。 大皇子上香后退后了几步,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李富胜随后上香,而后跪在大皇子身后。 “燕国大皇子东征大元帅姬无疆,为成国大行皇帝悼!” “镇北军总兵李富胜,为成国大行皇帝悼!” 随即, 叩拜。 周边跪着的成国大臣们也都纷纷长舒一口气。 大皇子和燕人,已经给足了面子了,大家,也就都能对大行皇帝有个交代了。 这场戏,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唱完,然后,翻篇。 孙有道敲了一声钟, 喊道: “孝君回礼!” 有些愣神的成国国主司徒宇这才有些懵懵懂懂地起身,面向大皇子,又跪伏了下去。 大皇子随即起身, 向灵柩那里又走了几步, 开口道: “军情谨慎,无疆来慢了,耽搁了大行皇帝安眠,无疆在此向大行皇帝请罪。” 言罢, 大皇子再度跪伏了下去。 孙有道再敲了一次钟, 重复道: “孝君回礼!” 逝者已逝,活人来祭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着逝者说的,但逝者的态度,得由活人来回应。 司徒宇明显还有些畏惧这位身上带着杀伐气息的燕国皇子, 此时大皇子距离他比先前近了, 使得司徒宇越发紧张起来, 有些磕磕绊绊地回应道: “军情………要紧要紧………父皇………父皇知道…………知道的。” 好不容易说完, 司徒宇马上又跪伏了下来。 大皇子站起身,伸手搀扶起司徒宇。 当其双手触碰到司徒宇肩膀时,大皇子能够清晰地察觉到这位幼年国主的身子,在颤抖。 这应该不是装的,毕竟才十岁的孩子。 哪怕是成年人,面对这种天崩一般的局面,都魂不守舍,更别说是他了。 家和国,几乎在同时崩塌,年幼的国主,根本不知道如何扛起,甚至,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去扛,以及…………敢不敢去扛。 孙有道再次敲响了钟, 长音喊道: “礼成!” 所有文臣武将勋贵在此时都站了起来。 其实,整套礼节,其他人早就做完了,所欠缺的,也就是代表着燕国意志的姬无疆过来补完这最后一缺。 大行皇帝下葬,姬无疆不来,就不算礼成。 大皇子环视四周,从胸口取出一份名黄色的圣旨, 大声道: “陛下有旨!” 旨是谁的,不言而喻。 当大皇子取出燕皇圣旨时, 刚刚站起身的所有文武大臣勋贵,在短暂地停滞后,纷纷又跪伏了下去, 随即, 齐声道: “臣等接旨!” 当心理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身体的反应,也就很自然了,无他,从心而已。 成国,是还在的,成国自降国格,按照晋皇的成例,应该会封国公,晋皇就是晋国公,和太后荣养在燕京。 那么,成国国主,应该会被封为成国公。 但晋皇毕竟是八百年余脉传承,人家先祖当年是和姬家先祖平起平坐的,晋皇虞慈铭虽后来有所异动,但毕竟有着开南门关为燕军引路的功劳。 且司徒家原本就是晋室的家臣,避让一下的话,成国国主被封一个成侯,也是有可能的。 总之,国主如何是国主如何,他们这些人臣,也得换一个人去跪拜了。 大皇子拉开圣旨, 念道: “司徒吾弟,惊闻噩耗,朕夜不能寐………” 跪在地上的诸位原成国文武现燕国文武,在听到圣旨开头后,都微微一诧,他们原本以为圣旨应该是比较正式的那种,但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口吻来写。 不过细想一下,这也符合那位燕国皇帝的脾气。 “人生一大憾事,此生未得与君一晤,烈酒纵歌,方不负此生豪迈………” 圣旨中,燕皇先抒发了一大通对司徒雷去世的遗憾之情。 这二人,确实是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特封,前成国国君今成国国主司徒宇,成亲王,永镇颖都,世袭罔替,为大燕,为诸夏,镇东御边!” 在场的大臣们一时愕然,亲王? 晋皇归燕,只得封晋国公,成国国主,却直接被那位燕皇封为亲王,这份殊荣,不可谓不重,要知道燕人的爵位,那可是相当得吝啬啊,也正因为吝啬,所以才更显珍贵。 最重要的是,燕皇居然没让司徒宇入燕京荣养,而是分封在颖都,一个世袭罔替,相当于是最大程度地保留下了司徒家的原本建制。 不仅仅是司徒宇将会有实权,同时他们这些原本的成国旧臣文武,也都能做到最大的保留。 饶是孙有道, 在此时心里都不禁有些感慨, 那位虽未曾一见的燕皇, 当真是胸襟辽阔, 那份霸气, 确实是让人折服。 也无怪乎大行皇帝当初在病榻上曾感慨过。 “钦此!诸位,平身吧。” 大臣们面向大皇子,齐声高呼: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皇子手捧圣旨,面向西方举起, “圣躬安。” 事情,算是落下帷幕了,虽然还有很多细节上的东西没有弄清楚,但在大方向已经落实的前提下,下头的细枝末节很快也就能理出头绪。 接下来,大家只需要齐心齐力,扫平叛逆,再将野人赶出三晋大地了。 孙有道也是长舒一口气,内附的过程,比想象中要稳妥和善得多得多,比他之前所预想的最高情况还要好。 当下, 他持钟向前, 连敲击三声。 大行皇帝的灵柩,将正式起运,下葬陵寝。 而这时, 大皇子和李富胜则主动走到灵柩前,站在第一排,在周围文武的目瞪口呆中。 一位燕国皇子,一位燕国大将,主动地将抬灵柩的木桩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大皇子大喝道: “起灵!” 孙有道激动得眼眶有泪水, 见其他人还在愣神,当即大喊道: “起灵!” 下葬的队伍,很宏大。 雨幕之中, 抬着灵柩走在最前排的, 是前成国国主今大燕成亲王司徒宇,他作为孝子领路。 在其身后,则是抬棺的燕国大皇子。 出殡的队伍出了宫门后,每过一处,道路两侧的百姓全都跪伏下来,哭声震天,似乎压抑在心头这么多天的惶恐和不安,在此时全都给宣泄了出来。 伴随着出殡队伍一同走过去的, 还有一个时代, 一个三晋大地上,属于司徒家的时代。 很多年后,颖都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个雨天, 先皇出殡, 燕国皇子抬棺, 数万镇北军黑甲铁骑列阵,皆臂悬白布。 冥冥之中, 似乎还能听见大行皇帝出征前所喊的那声: “若死战,司徒家当死万人前!” ……… 望江东岸,玉都城内,新皇司徒毅携一众新朝文武开始大肆庆贺宴饮,明眼人却发现,宴会上,不见野人,但明眼人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当面去问,反而愈加欢乐地和君主一起庆祝那位司徒家凤雏的落幕。 玉都城外, 野人王苟莫离跪伏在一张供桌前。 桌上只摆着一个果盘,一个冷菜盘,外加一壶酒,两根半耷拉的香烛,可以说相当寒酸。 苟莫离对着供桌, 很是严肃地三跪之后, 默默地起身。 在其身后,站着桑虎、阿莱、格里木等一众猛将。 苟莫离抬起头, 放声唱呼: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这是野人治丧送别逝者的方式,他们相信,在呼声中,逝者的灵魂将被接引入星辰深处,享受无上的荣光。 世人只知道司徒雷前期作战不利,御下不利,导致野人入关。 却无人知晓,在这位野人王看来,若是司徒家的当家人不是那弑父强行上位就领大军北上的司徒雷, 那么, 他麾下圣族的入关,将会更容易无数倍。 野人百年来的隐忍,再加上这位王多年来的筹备,其崛起所迸发出的力量,本就极为可怖,要知道,就是田无镜在扫荡雪原后,也没有再继续下令东进,而是选择了撤军。 若这世上当真有天命,那野人的天命,其实已经来了,正如玉人令所预言的那般。 但煌煌青史,上头所写的,无非是四个字——成王败寇。 后世人只会记得,司徒雷没能堵住雪海关,却不会清楚,没有司徒雷,那个洞口,将会裂得更快,崩得更猛。 野人王发出一声长叹: “老对头,你走了,愿星辰庇护你的灵魂,使你得安息。” 其身后, 诸多野人猛将也一齐将右手放在左胸前: “愿星辰庇护你的灵魂。” 野人王蹲了下来, 看着前方的望江江水, “接下来,就是和那位燕国的娃娃交手了么,真是一个老狐狸一般的娃娃,那位燕国皇子,倒也算是个人物。” 但随即, 野人王却猛地抓起身前的泥巴,攥在手心里, 笑道: “放着那位南侯不用,居然派一个娃娃来对付我。 燕国皇帝陛下, 本王保证,你会为你的轻视, 付出代价的, 燕国, 也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 这一章,龙写得很舒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浪花淘尽(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宣扬河畔,一队骑士策马而过,河两侧的农田里,都是些正在忙活着秋收的农户,他们对于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黑甲的骑士,已经见怪不怪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据说东边那儿正打着呢,双方加起来得数十来万大军,围绕着望江正进行着厮杀,听那里逃难过来的人讲,杀得可惨烈了,连望江水都已经被染红咧。 但只要仗没打到自己跟前,田地里的庄稼该怎么忙活就还得怎么忙活,否则不被乱兵糟蹋死也得饿死,横竖都是个死。 反倒是原本在西边的燕人,这阵子倒是越发勤快地开始往这边跑了。 金术可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骑士们下马歇息。 “大人,咱们不再继续往前探探?” 一名校尉开口问道。 要知道这里距离前头的战场,已经不算远了,这会儿再往前赶赶,明日上午大概就能看测到战局发展的情况。 这也是郑将军交给他们的命令。 于盛乐城而言,自然不希望这一场干系到自家日后发展的大战,其走向,居然得延迟那么久才回落入自己手里。 所以只能外派出兵马,亲自去搜集战况。 金术可摇摇头,道: “天快黑了,让弟兄们休息休息,这会儿过河向东,夜里容易碰上前方大军的斥候哨骑,很容易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不划算。” “是,大人,属下明白了。” “嗯。” 金术可对属下质疑自己先前的决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因为当初在荒漠中时,他就习惯于每次战前大家伙团坐于篝火边商量对策。 他从马袋里掏出一块盐砖,放在了地上,周围几匹马马上靠拢过来,开始舔。 其余人,则各自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开始吃了起来。 这一行人,人数在五十左右,因为要兼顾来回传信的职责,且还要深入战场,所以人数不能太少,否则容易出状况。 “大家可得记着,北先生说了,咱们城里现在的存粮,可不多了。” 金术可是瞎子的忠实粉丝,只要人在盛乐,同时瞎子开课,他必然会早早地去听。 且这阵子以来,军队里的文都接到了来自将军府的面通知,要求他们将盛乐城现在的情况告诉给军士。 盛乐的大军,燕人占少数,晋人占多数,其次是蛮人,而晋人和蛮人在大燕,相当于二等甚至是三等人的身份。 大家伙也都清楚,这份军饷这份待遇,包括自己骑的战马使的兵器,那可真的是和燕人的靖南军镇北军没得差。 其他晋地降军,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份体面。 正是因为知道来之不易,所以才会珍惜,所以才会感恩。 官面宣传时,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直接说咱们郑将军希望大皇子打败仗,但私下舆论里则“一直认为”,再不打仗,再不干一票,咱这日子就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大人,咱城外不是还养着不少牛羊么?”一个军士问道。 在他看来,这么多牛羊,大家总不至于真的饿到。 金术可瞥了他一眼,道: “我是在荒漠上长大的,把牛羊完全当粮食吃,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败家。咱们缺的,不仅仅是粮食,咱每个月的饷银从哪里来?咱不少弟兄可是在城里安家了的,城里婆姨孩子的吃食从哪里来? 私塾先生的月例银子,医馆大夫的月例银子,那些笔墨纸砚那些本还有那些药材,哪一样不得花钱? 饿,当然是饿不死,但既然过上了好日子,吃个馒头还得是吃带馅儿的好日子,你想再过回去? 一家人辛辛苦苦地从早忙到晚,只为了一个饿不死?” 那个军士被批得面色发红。 金术可显然是将瞎子的讲课给听进去了,且也在身体力行地去将自己的理解,传递给自己身边的袍泽。 因为北先生曾说过,咱们是为了郑将军而打仗,那郑将军为什么而打仗?那是为了咱们能一直过上好日子。 所以,咱们是为了自己能把好日子延续下去,为了过更好地日子而打仗。 每每想到晚上大家一起跟着北先生一起高喊着这些口号的画面,金术可就觉得自己在热血沸腾。 人生,都充满了希望! “大人,您说这仗得打多久啊?我怎么觉得大皇子那边都快打过望江了?” 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定都就在玉盘城,在望江东岸,而燕军和成国军队在大皇子的带领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整合后,开始分出几路兵马,逐渐清扫颖都至望江这方圆数百里的区域,不停地压缩和挤压叛军和野人的活动空间。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但大皇子却打得很扎实,很稳。 眼下,望江西侧的区域,已经被燕军和成国军队收复,双方正围绕着望江的几个渡口开展着争夺,但战略主动权,已经完全落入燕国之手。 只要打过望江去,攻克玉盘城,那司徒毅的新朝就注定成为云烟,随后,在失去了望江这条天然屏障以及缓冲带后,留给野人的,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收拾收拾东西,满载而归,回雪原; 要么就和燕军在望江东岸来一场硬碰硬的血战吧。 “看样子,是快打过望江了。”金术可说道。 “那咱们岂不是完全没事儿了?” 金术可摇摇头,道:“打狼时,狼没断气前,就不算完。” 生活本身就是一门学问,而成长于荒漠且出身自刑徒部落的金术可对这门学问吃得很透,他的很多理念和经验,也都源自于生活。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这仗如果真的顺顺利利地打下去,那自家将军那边,可能真的就麻烦了。 “王校尉,你带着一队人散出去,其余人,歇息。” “是。” “是。” 一夜的休整之后,等到天刚蒙蒙亮,金术可就率领自己的这支队伍渡过了宣阳河,继续向东而去。 等再行进了半日,开始逐渐碰到燕军的哨骑了。 虽说不是一支大军的,但好歹大家都打着燕军的旗帜,那些哨骑们也没做什么为难,至多就是几个鼻孔朝天地“呵”一声你们的手伸得可真够远的,可惜了,这场仗没你们的份儿了。 对于这些,金术可都不予理睬,他依旧领着麾下继续沿着战场边缘位置继续前进。 每隔一日,金术可都会让三个手下将所见所闻汇报回去。 等到又休息了一日,再向东行进了半日后,望江,距离众人已经不远了。 望江发源于天断山脉,然后一路向南延伸,一直进入楚国,随后会融入到楚国的大泽,而大泽的另一端,则有着一条被楚人视为母亲河的漓江,漓江汇聚着楚国境内的不少河流,最后入海。 双方真正的交锋和试探,密集地发生在玉盘城附近的那一段江域。 因为司徒雷临死前的一击,不仅仅是击溃了叛军,同时还保住了颖都这座成国境内乃至于三晋之地最大的一座城池,无论是实际价值还是政治层面上的价值,都得到了极大的保护,反观叛军那边,司徒毅的新朝就显得有些“先天不足”。 外加大燕军队的进入,和司徒家开始联手,这给叛军带来的压迫感可谓是极其强烈,毕竟燕人这两年可谓是战无不胜,原本司徒家的俩邻居就是被铁骑直接踏灭掉的。 所以,只需要攻破玉盘城,那么司徒毅和司徒炯所编织出来的叛军政权,自然就会宣告土崩瓦解,野人也将失去自己的挡箭牌。 当然了,燕军和成国军队,这么大体量的兵马,自然不可能就只独独于一小段区域交锋,除了玉盘城那一段江域以外,上游和下游其他位置,应该也有兵马准备尝试渡河。 一来可以分薄掉野人和叛军的兵力,为正面主战场减轻压力; 二来如果哪一点先被渗透成功,那么那一块区域就能投送进大量的兵马使得野人和叛军的望江防线直接宣告形同虚设。 现在,距离金术可最近的那处战场,应该是位于望江上游的左路军。 根据这些日子的探查,左路军应该是以燕国地方郡兵为主的部队,依照金术可的观感来看,这支部队在战斗力上显得有些参差不齐。 所以,最难啃的一部分也就是玉盘城一线,是大皇子的中路军来负责进攻。 只是,当金术可的这支人马继续向东后,忽然发现从其他方面开始有各路兵马开始涌来,显然,这是战场上开始大规模调兵的表现。 这还只是外围,内圈的燕军只怕是更为激动活跃。 这些燕人骑士一个个神采飞扬,像是在赛跑一样,各路兵马快速地向望江一侧飞奔。 “大人,这,这是……” 身边的一名甲士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旁边一位姓梁的甲士则道: “大人,看样子是望江上游这边的防线被攻破了,是否现在派人向将军传递这一军情?” 防线应该是被攻破了,此时的这般举动,正是在疯狂调集兵马向对岸进行增兵。 只要有成建制的军队被投送到了望江东侧,那么整条望江防线就算是被彻底动摇,本就不平衡的战争天平,将放下仅存的扭捏和矜持,彻底倒向燕军倒向大皇子那边。 金术可却猛地抬起手, 道: “不,再等等,再等等。” “但将军那边………” 金术可忽然回头对着那名甲士吼道: “打赢了的话,早两天晚两天,又有何区别?” “是,大人。” 的确,打赢了,望江被突破,局面将彻底明朗,这个消息,对于盛乐城而言,无非是早两天开始准备裁兵转业和晚两天开始准备的区别罢了,能有多大差别? “随我继续向前,你,你,你,各带一队人扩散出去。” “是,大人。” “是,大人。” 金术可则亲带一队人马向望江那边过去,其实,不是他金术可输不起,而是一种直觉,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让他觉得这一切里头,似乎有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于职场中混得不错的,大概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有能力的人,另一种是会做人的人。 这两类人,前者看后者,往往带着骄傲,后者看前者,也常常心虚和嫉妒。 但还有一种人,那就是又会做人,又有本事的那种,这类人极少,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金术可其实就是这类人,剑圣举荐他,并非是因为他纯粹地会拍马屁,以剑圣的咖位和逼格,单纯地跟郑凡说提携一个把自己马屁拍得舒服的人,他还真做不出来。 而是因为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剑圣发现这个蛮人,外宽内细。 如果就此被埋没了,未免有些可惜。 而眼下,金术可就真的有一种不安的直觉,这种不安,是抛开盛乐城的发展来看的,而是将自己代入到眼前这支燕军之中所产生的不安。 但具体来自于何处,金术可也不清楚,因为无论怎么算,在双方实力差距摆在明面上的基础上,想要凭借阴谋诡计去取得翻盘,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快马加鞭,日落之前,金术可终于带着身边的手下来到了望江边,这里不是渡江区域,金术可继续领着人沿着望江向下游过去,不远处,还有各路兵马和金术可等人一样向那个方向汇集,只不过在金术可看来,真正的左路军主力,怕是已经过去了。 明明燕军形势大好,金术可却没有丝毫沮丧,心里,充斥着的,反而是一种越来越急躁的慌乱。 这或许是战场上的第六感,而这种第六感,往往只有真正的为战场而生的名将才会拥有。 忽然间, 金术可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他缓缓地回过头, 看向望江的上游, 是的, 上游, 一时间, 包括金术可在内,身边的一众盛乐骑士,都懵了。 “怎,怎么可能………” ———— 这里不是为了断章和卖关子,只是想要形成一个全面的视角将剧情给完整地铺陈开,大家莫骂,龙继续码字,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浪花淘尽(二)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当大皇子入颖都,宣告战事局面进入新阶段后,左路军这边的氛围,就一直很是凝重。 光是整肃军纪,就被杀了三个参将,九个守备,大皇子一改路上的和善,持天子剑,亲自监刑。 随后,更是以不听号令为名,斩杀了一名总兵。 虽说地方军所的总兵无论是身份地位都无法和镇北军靖南军中的总兵相比,但人家好歹也是总兵官不是! 说杀就杀了! 前后株连数百人,全部发配刑徒营,负责修路搭桥之事。 那会儿,左路军的诸多军头子们才醒悟过来,大皇子身上,可是真正儿地流淌的是姬家的血液! 姬家人狠,不仅仅是狠在对外族上,百年前,一代又一代的姬家皇帝父死子继,御驾亲征荒漠,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燕国都不需要为什么宗族开销去担忧什么,因为姬家男儿百战沙场,能活着回来的,真的是寥寥。 对内,姬家也是狠,当今陛下马踏门阀,杀得那叫一个人头滚滚,什么百年世家,什么香门阀,直接连根拔起。 太子母族,其他皇子的母族,都被陛下下旨屠了好几个。 邓九如不傻,作为军门世家,他能当这个家主,就证明了他的水平,只是人会因为时局和位置的不同,外加一些是人就无法避免的“自我感觉良好之感”,总觉得会是“最特殊的一个”; 导致他一开始,飘了。 大皇子没对邓九如动手,因为在大皇子那边刚准备整顿左路军时,嗅到那股子不同寻常气息的邓九如,马上就慌了。 老将军直接光着身子,跪伏在大皇子帐前,手持皮鞭,请求大皇子责罚,哪里有半分先前装疯卖傻假借大皇子名义发出先锋官向地方要粮要人时的泼皮劲儿? 其他人本以为老将军是想玩儿一出以退为进的逼宫,但老将军更狠,在大皇子笑脸出迎询问:“将军是不是误会了无疆?”后, 老将军自行削去了须发,以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低头赎罪的态度。 这是自己将自己的脸,丢在了泥潭里,然后再反复踩的姿态了,已经做到了近乎决绝苛刻的地步。 也正因此,因为邓九如的直接认怂,大皇子对左路军的清洗,并未引发什么反弹,燕军内部,依旧保持着对外战事的和谐。 一些明事者或者隔岸观火者,在看到这一出戏幕后,都在感慨着不愧是能从马踏门阀中幸存下来的邓家,这一出晴天观雨的本事,确实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同时,大家伙心里也不禁有些怪。 大家族的发展以及和天家联姻,原本向来是为自己未来确保富贵平安的最佳选择,怎么在本朝,却直接成了催命符? 左路军的整肃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在大皇子的“雷霆”之下,左路军的确成了“乖宝宝”,且伴随着新一轮战事的开展,左路军上下也一直恪尽职责地完成着从帅帐内发下来的所有军令。 所以说,杀人,不能彻底解决一个问题,却能使得这个问题变得不那么需要去解决了。 ……… 此时, 邓九如在左路军大帐中刚刚收到前方的消息,自己这边原本负责佯攻的一路兵马,在找到足够的渡船后,居然先一步进渡到了对岸,同时原本驻守在对岸的叛军居然请降了。 这相当于是将望江防线的大门大开,欢迎自己进入。 但邓九如并没有急着下令进军,而是一方面继续保持着向对岸增兵速度且要求过江的兵马结寨巩固,同时抽调一部分兵马向对岸方圆进行探查; 另一方面迅速地派传令兵去中军大帐向大皇子汇报这一则军情。 这并非是邓九如被大皇子的杀威棒给彻底打怕了,怕到了在战场上也都畏首畏脚,而是身为宿将,邓家家主,没点真本事又怎么可能? 此时的谨慎,也是出于一种老将的本能。 事情太顺利了一些,顺利得让这个老将感觉到有些不安。 当然,大好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一战而下撬动整个战局,夺得此次头功,对于眼下处境的左路军而言自然极为重要。 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向中军报备一下,以期获得来自中军的策应。 对岸的军情开始不断地传来, 一批又一批甲士和战马开始被送到对岸去,对岸的营寨也在不断地被搭建起来, 探查的消息也一次次地传回, 在对岸, 并未发现敌方埋伏的痕迹。 麾下几个总兵和参将们都在请战,毕竟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将缺口彻底撕开,万一野人那边反应过来派出一支兵马过来堵住这个缺口,那么大家又得重新回归到相持阶段。 但邓九如还是没有下达大规模渡江的命令, 面对下属的一遍遍询问, 他只回答一个字: “等!” ……… “殿下,我大燕兵士,确实不习水战。”李富胜开口道。 前方,新一轮的攻势刚刚结束,最终,强渡过去的燕军没能在对岸站住脚跟,再度被逼退了下来。 大皇子点点头,道:“好在野人和那些叛逆,也不懂水战。” “的确。”李富胜附和道。 两个军事指挥者并未对刚刚的失利有什么情绪,眼前战局的僵持,其目的无非就是吸引对面叛军和野人的注意力。 真正的决胜手,还是在于几百人规模的骑兵进行偷渡,从而将这整条防线侵蚀个千疮百孔,到时候自然一推就倒。 望江这么长,对面怎么可能完全守住? 不说是胜券在握吧,但至少大局,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自是不需过多惊慌。 “野人没有出全力,看样子是打着随时会撤的盘算。”李富胜说道。 “是,所以对岸的叛逆军,他们的士气,也开始越来越低了,再消磨个至多十天,他们就得自个儿先崩盘。” “十天,有点久了。” “无妨,我们等得起。” “报!!!!!!!” 就在这时,左路军的传信兵将邓九如传来的军情送上。 大皇子打开来一看, 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随后, 他将这份剧情递给了身边的李富胜。 “嘿,老家伙那儿居然得手了?不对,会不会有诈?” 大皇子摇摇头,道:“邓九如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并未轻敌冒进。” “这般说来,殿下,我们不用再等十天了。” 大皇子双手负于身后,没有说话。 一个巨大的缺口,已经向自己展开了,自己是要还是不要? 虽说稳扎稳打是他的既定方针,自打出征以来,自己也都在贯彻着这个方针,但坐看机会在自己面前溜走,也未免太愚钝迂腐了一些。 “殿下,邓九如那边过去后,野人那边就算是想把他们赶下江去,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下吧?” 大皇子依旧不说话。 很快, 左路军的第二道第三道军情送来, 望江对岸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没有在附近看见敌人的伏兵。 其实,就算是有伏兵,按照燕军左路军的战斗力,他们也应该能扛得住。 郡兵战斗力就算没有镇北靖南二军强,但好歹也是黑龙旗下的军队,士气上,其实并不差的。 野人和叛军的战斗力通过这段时间的几次接触,其实也已经摸查得清楚了,彼此心里,也有了一个数量和质量上的比较。 军情如火, 大皇子清楚, 留给自己思索和衡量的余地,并不多。 而且,打仗,归根究底,和下棋不一样,再慢条斯理,再老成稳重,到最后,终究得用刀子将对手的脖子砍断,终究会被溅上一身血,这是战争所无法改变的本质。 想要温吞水一般地从头保持到尾,本就不切实际。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 下令道: “命邓九如渡江,命前方李豹部再重新组织一场渡江,给我将玉盘城的敌军全都钉死在这里。 李富胜!” “末将在!” “命你率一万铁骑去往左路军,进行接应,同时,命后方的右军,同时向左路军靠拢,成国军队也都压上,去下游佯攻渡江!” “末将遵命!” 右路军人数不多,是以禁军为主要班底组建的,先前一直被充当后军安置在后头。 此时, 既然已经决定要动了, 那就不能再犹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今朝就将眼前这望江防线一举敲碎! “同时想办法联系已经偷渡到对岸的各路兵马,提前发动!” “是!” ……… 收到大皇子军令的邓九如当即一拍桌子, 当即抽出自己的佩刀,直接将面前的桌案劈成两半, 光头光面的老将军近乎咆哮道: “渡江,渡江! 我左路军,我大燕诸多将门,能否在以后依旧挺起腰杆子,就看今日! 诸位,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拿出你们的血勇,告诉麾下儿郎们,别总巴望着人家镇北军靖南军天天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既然是大老爷们儿,那今天本将就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用手中的马刀去向世人证明, 我大燕, 能打的, 不仅仅只有镇北军靖南军, 我大燕军旅, 均为虎贲!” “末将得令!” “末将得令!” 很快, 渡船、浮桥开始最大限度地使用起来,甲士和战马正源源不断地被运往对岸。 邓九如为了保险起见,自己以及自己的将旗都早早地过了江,插在了正在修建的军寨中央。 不用妄动,也不需要妄动,只要自己这支大军在这里卡死这里,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 过江后,已经有按耐不住的将领开始“得陇望蜀”,主动请求率本部兵马向其他方向探去,更有甚者喊出了愿为先锋,直取玉盘城的豪言。 但老将军岿然不动, 他清楚, 此时的自己不犯错,就是最大的功劳。 若是说大皇子领军出征以来,每一步都是稳如老狗的话, 那么此时的邓九如邓将军, 那就是货真价实地稳过老狗! ……… 望江本是有一条河从其身上引来直入玉盘城的,和上京城一样,作为穿城而过的水上通道。 眼下,这条河上荡漾着一支小船,原本这是花坊的船,太平年景会有玉盘城的花坊姑娘们在船上歌舞,吸引客人登船。 当然,登船前必须得先交一笔不菲的茶水费。 如今,花坊的原主人也不知道被谁掳掠去了当了哪家的玩物,这艘花船也显得冷清了一些,不复昔日的生气。 “早就听说过,三晋之地,属玉盘最是风流,谁成想,如今居然落得这般个年景。” 一少年郎站在船头,看着四周凄凉,忍不住感慨着。 在少年郎身旁,坐着一个一头长发身着锦缎的中年男子,男子面润如玉,往那儿一坐,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风流倜傥之意。 这时, 野人王苟莫离从花船内出来,走到甲板上,对着眼前的少年郎弯腰躬身毕恭毕敬道: “只消战事一停,两三年功夫,曲儿也就能回来了,舞也就有人继续跳了,当年的光景,还是当年的模样。 到那时,小狗子请公子再来游一趟这里,听一听盘上雨珠垂落之清脆。” 少年郎有些好地转过身,看着这位野人王,道: “也是有意思得紧,你好说也是堂堂雪原霸主,非得故意伏低做小,怎么着,是不是觉得这样玩儿习惯了,看着面前的人像是一头猪一样你会觉得很开心?” 说着, 少年郎又指了指身后的玉盘城, “那俩傻子,还在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呢,呵呵,可不是被你给忽悠瘸了么?” 司徒毅和司徒炯在燕人入局,望江防线正在鏖战之际,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自觉已经无力回天。 “瞧您这话说的,小狗子爱慕诸夏久矣,身为化外蛮夷,自觉低人一头岂不是应当? 这所谓的王不王,霸主不霸主的,在您这种贵人眼里,不过是小娃娃玩过家家罢了,怎么能当真,又怎么能去拿捏身份呢? 充其量,小狗子不过一条野犬罢了,就是站在贵人跟前,还生怕污了贵人的眼,正惴惴不安着呢。” “罢了,不和你费事儿地在这儿嚼舌根子了,那边,应该渡江了吧。 呵呵,乾人一直称燕人为燕狗,那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这条野狗能不能咬死那群燕狗!” 野人王当即拍了拍胸脯, 信誓旦旦道: “您瞧好了,汪汪!” 旁边坐着的倜傥长发男子当即笑出了声, 实在是被野人王这没脸没皮地劲儿给弄得忍俊不禁。 “倒是有趣,倒是有趣得紧。” 男子手指着野人王,道: “你,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啊。” 野人王马上转身面向这位男子,开口道: “您老觉得有意思就成,听闻当年您老给剑圣曾锻造出过一把龙渊……” “怎么,你也想要?” “哪能啊,哪能啊,我这等低贱之人,怎配用上您打造的剑? 但,若是您有一些废铁边角料什么的,愿意送一把给小狗子我,小狗子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 您是不晓得,我手下那批人要是知道我得到了您的赏赐,保管会眼睛发光,拼命讨好我为了得到您赐予的神兵的。” 倜傥男子摇头道: “你不需要剑了。” “嗯,为何?” 男子“呵呵”一笑, 道: “因为你已经很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浪花淘尽(三)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秋风萧瑟的旷野上,竖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四周,黑压压地坐着茫茫一片的人,在他们身侧,还有他们的战马。 场面,有些喧闹,从将领到底下的勇士,都在各自交头接耳着。 这是一种极为无秩序的表现,显示着这支兵马军纪之宽松。 就算是当初的乾国,每逢大节或者官家兴致来了去校场上观看演武时,乾国的禁军也依旧能展现出“精锐之师”的姿态来。 若是在盛乐城的话,那就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了,盛乐城的兵马有一点大概是当世其他各国各方势力的兵马都无法媲美的。 比如郑将军一上台,大家该整齐划一地做出什么动作,郑将军一番话讲完了,大家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喊什么口号或者以兵器敲击甲胄以及地面的频率,都做了严格的彩排。 而此时,在这里,这足足数万人马,乱糟糟地给人一种菜市场买菜的感觉。 一直到, 一个身穿着白色狼袍皮的男子缓缓地走上高台。 “呜呜呜!!!!!!!!”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全场一时肃然。 所有野人勇士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如果说,盛乐城的郑将军是靠麾下魔王的宣传手段在士卒心中塑造出了自己光伟正形象的话,那么这位,这位野人王,他则是用自己流传在雪原上的事迹,不添加任何杂质,让这些雪原野人勇士们,心悦诚服。 光辉,不会因为些许的瑕疵而落寞,反而会让人觉得更为璀璨。 狼王的低头,狼王的卑躬屈膝,是为了族群的更好延续,同时,也是伺机等待猎物虚弱和衰老的那一天。 野人王站在了高台上, 在下方,一个个负责传话的野人勇士排序下去,他们将充当“扩音器”。 这是一场演讲,一场对数万人一起进行的演讲。 战前训话,这是古来有之的习惯。 野人王举起手, 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们,星辰庇护的子民们!” “呼!” “呼!” “呼!” 所有野人勇士都将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胸口,这是部落里聆听祭祀祷告时作为最虔诚的信徒才会做的动作。 在他们的心里,王,就等同于星辰,将会指引着他们前进,为部族,为后代,开辟出更为广袤的天地。 野人王的个头不是很高,但他此时的形象,却又如同山岳一般伟岸。 他的声音,不带多少修饰,甚至因为扯着嗓子大吼,还带着些许破音的沙哑。 但正是这股音色,却仿佛有着妙的魔力,让人们情不自禁地想去聆听,想去跟从,想去陪伴。 “看一看,你们身上的甲胄,再看一看,你们的马鞍,你们的箭囊,你们的刀! 再请你们低下头, 看一看, 这脚下的土地! 这里, 曾是我圣族先祖繁衍生息之所, 这里, 是我们魂牵梦绕数百年的故土, 这里, 曾是属于我们辉煌的开始, 这里, 也将是星辰重新点燃的延续! 你们, 是我麾下最骁勇也最善战的勇士, 你们, 是雪原各部最为强壮的斗士, 在你们心中, 有着对星辰最为纯粹的忠诚! 刀, 我给你们了! 甲胄, 我也给你们了! 战马已经吃饱了草料,你们,这些日子也已经睡够了女人! 我的勇士们啊, 我在这里问你们一句, 我,给了你们一切, 你们将如何来回报我!” “呼!” “呼!” “呼!” 野人王伸手指向身后的东方, “在那里,燕人的黑龙旗帜已经出现,他们曾在我们的雪原肆虐,他们曾杀戮我们的子民,掠夺我们的牛羊,践踏我们的草场! 如今, 在我们刚刚踏足这块故土之际, 他们又来了, 他们想将我们驱逐出去, 将我们驱逐出这块, 本就属于我们的土地! 这是你们现在脚掌踏足的土地,这里,也将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孙子,你们的部族,世代繁衍生息之所! 他们妄图想要如同八百年前那般,将我们尽数驱逐。 来吧, 举起你们的刀, 披上你们的甲胄, 跨上你们的战马, 去告诉他们, 这里, 到底是谁的家! 以后, 生长在这块土地的圣族子孙, 将永远记得你们今日为他们拼杀出来的荣光! 来吧, 勇士们, 在星辰的指引下, 撕裂他们, 碾碎他们, 让他们的鲜血,成为浇灌我们脚下新牧场的第一波雨露! 雪原, 太冷了, 雪原, 我不想回去了, 你们想么!” 野人王拔出自己的刀,高台之下,其身后的诸多万夫长也齐齐拔出自己的武器,下方,所有的野人勇士也都高举自己手中的兵刃。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 二十名士卒,托举着一张帅台,台面上,则坐着一位须发皆无的老将军。 邓九如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在其身后,将旗飘扬。 他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渡口,李富胜的那一支镇北军也已经赶来了,正在准备渡江。 为将者,自然得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在别的地方可以认输认怂,但在这战阵之上,向来只信奉勇者无敌。 但,尽管如此,邓九如也不得不承认,等这支镇北军也渡江过来后,他这里,才算是彻底安稳了。 老将军此时心里忽然有了些释然,他没有去怪罪大皇子对其为代表的这帮将门的羞辱,他其实也从未为自己的低头服输而产生任何的怨愤。 他不是向大皇子屈服, 他屈服的,是陛下。 大皇子做什么,其背后都站着陛下的影子。 在本朝, 向陛下低头, 向陛下认输, 向陛下服软, 又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呢? 只是在此时,邓九如才真真切切感知到,这些军头子们要是真能通过这一仗被大皇子被朝廷好好揉搓揉搓,差不离,再给大燕锻造出一支不逊镇北靖南的精锐,那日后平扫天下时,也就能从容多了吧。 战场,是纷乱的,但于这纷乱中,却总能让人心安。 心安之下,等于是抛开了过往的那些种种羁绊,开始以最为真实和本质的思维去思考一些事情。 邓九如是个老将,在此时,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领兵出征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什么家族,什么基业,什么传承, 都见鬼去吧, 只要大燕的黑龙旗帜能够插遍整个东方, 一切的一切, 都是值得的。 在这一刻, 邓九如心里忽然一凛,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想通了镇北侯为何不要这半壁江山而将镇北侯府百年基业拱手送到陛下手中; 他想通了田无镜为何要自灭满门,掀起大燕门阀终结之序章。 他想通了陛下为何敢将这大燕真正的兵权,交给两位异姓侯爷手里。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有些东西, 年轻时的他,也曾拥有过, 但上了年纪后,就越来越找不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下的心驰神往。 老眸深邃,耳畔听着将旗在风中作响,老将军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 身边,是有些乱糟糟的营寨,刚刚渡过江的士卒正在寻找自家的将领进行收整,运送过来的战马也在进行的分选。 看着眼下这有些混乱的场景, 邓九如心里那股子将自己手中的一切交出去,让陛下让朝廷好好整肃收编他们的想法,越发强烈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邓九如清楚, 这些儿郎们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这些军头子们或许有着各式各样的心思, 但真正下令让他们死战时, 他们还是可以争气的, 这一点, 邓九如可以保证,他也确信!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声声惊呼传入老将军的耳朵。 “船,大船,大船!” “大船!” “上游,船!” 邓九如转过身,看向望江上游。 一艘艘战船正在顺江而下! 燕国并非是没有水师,在一些河泽稍微密集点的地方,也是有燕军的船存在,但基本都是稀稀落落地这一点那一点,而且就算将它们全都召集在一起,人和船算在一块儿,称之为“水师”,也有些太过勉强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燕国的地理环境,燕国不临海,同时数百年来所面对的最大敌手,是荒漠的蛮族,实在是用不着水师。 所以,对于绝大部分的燕军将士而言,这算是他们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大的战船了。 战船顺着江,一路向北,速度,非常之快,而上游的哨骑,哪怕在发现它后,不说是做出阻挠了,就是想及时地将这一军情汇报过来,都很难。 邓九如清楚, 对方是掐准了时间出航的, 这时间里, 甚至包括了自己犹豫的时间,大皇子犹豫的时间, 对方已经完全拿捏住了! 邓九如嘴巴微微张开, 整个人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水师从何而来, 哪怕还没看清楚战船上的旗帜, 但邓九如已经猜出来了, 楚国, 这必然是楚国的水师! “直娘贼!” 邓九如发出一声骂喝。 谁能想到, 正在爆发诸皇子夺嫡之乱的楚国, 在此时居然会派出水师北上参战, 而且这支水师必然是提前就已经在上游某个位置隐藏着了。 楚国,早就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 ……… “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否则胡舜臣将军等回去后,得把我给撕喽跟那些小杂鱼丢一锅烩了。” 花船上,少年郎和楚国造剑师面对面而坐。 胡舜臣,楚国水师提督,掌握着楚国最大的一支水师,常年在大泽和山越作战,被山越人称之为水鬼王。 山越不是一个民族,而是楚国境内山河之间诸多小民族的总称。 八百年前,他们才是整个楚国的主人,分为好几个大部族,后来楚侯奉大夏天子命入楚,几百年下来,和晋人驱逐野人一样,楚人也成功地将原本楚国境内的几大部族打成了可以用单一一个词去形容的“小族群”。 只不过他们现在居住在山岳河川之间,所以要对付他们以及做最后的清剿,必然需要水师的发挥,同时,楚国也有出海口,也需要应对一下来自海上的威胁。 因为有需要,所以才会诞生水师。 事实上,乾国也有水师,且乾国水师在规模上,比楚国只大不小,只不过乾国人很憋屈的是,整个乾国的北方,并没有大江大河,而是平原,想要自家水师发挥作用,可以,等燕人打到乾国江南时,水师就能用了。 但乾人除非脑子坏掉了,否则绝不会故意这么做。 造剑师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端起茶杯, 轻咳了两声, 道: “算计得再巧妙,到最后,终究还得落于战阵厮杀之上,若是最后杀不过,还是一场空罢了。” 少年郎“呵呵”一笑, 道: “就算输了,我们也不亏,而且,我还觉得,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赢也赢不了全局。”造剑师打击道。 “不赢一时,何以去赢全局?” 少年郎重新斟茶,继续道: “此间战罢,国内四哥那儿也该收了吧。” 造剑师摇摇头,道: “我还是觉得太过急切了一些,四殿下的那张,本可以捞住更多的鱼的,等以后,四殿下登基了,朝政也就能顺畅得多一些。” 少年郎却不以为然,道: “除非学那位燕皇那般,直接马踏门阀,或者再有一个田无镜,敢对自己捅刀子,否则,这张无论何时收,都会显得急切一些。” “八殿下言之有理。”造剑师回过头,指了指船身下的河流,道:“殿下不妨猜猜,咱们脚下的这条河,什么时候才能见红。” 少年郎指了指茶壶, 又指了指自己, 道: “等我再去小解三次就差不离了吧。” ……… 李富胜麾下的兵马正准备渡江,忽然出现的楚国水师大船打乱了这一切的节奏。 若是此时郑将军在这里, 大概会觉得这所谓的战船也就这样吧, 但在这个时候的燕人看来,楚国的战船,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水上“巨无霸”了。 战船的船身直接撞击下去, 燕军用来渡江的小船被直接撞裂开,还有些干脆被掀翻,同时,楚国战船上还有士卒在射箭,也有用拍杆开始对四周的渡船进行拍打。 望江江面上,一艘艘燕人的小船或断裂或翻沉,而后,楚国战船更是直接撞破了燕人搭建起来的浮桥。 一时间, 靠着这支水师的出现, 望江东西两岸, 在此时被完全隔绝, 很多燕人甲士和战马溺在水中,正在被战船上的弓箭手射杀。 “快,去给大皇子传信!” 李富胜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这个命令后, 其目光,透过了前方战船的间隙,看向了江对岸。 作为一名在荒漠和蛮族厮杀的大将,李富胜清楚,无论是用战船还是用其他方式的手段,战争的最后目的,其实都会回归于一套本质上的运作。 分割,和歼灭。 同时,他也清楚, 战事忽然间的转变, 已经脱离了自己这边的掌控了。 ……… “报!!!!!!!!东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东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正东方向出现敌骑!” 楚国战船刚刚截断了江面,紧随其后的,是一批又一批探子的来报。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开始渡江时,四周确实没有发现敌军隐藏的踪迹,因为敌军根本就没打算隐藏,他们没打算对你半渡而击,没想着占你一个小便宜。 因为他们的胃口很大,他们想要的,是吃一条大鱼。 和这楚国水师出现的情况一样,敌人,应该也是算好了时间,得到了呼应后,开始对这里进行压迫。 邓九如清楚,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这支左路军,这数万兵马,就是对方眼中的大鱼。 远处,骑兵奔腾所掀起的尘土已经依稀可见了。 邓九如没做耽搁, 直接下令道: “张德元,命你部迅速向东北方向出击接敌!” “李德勇,命你部迅速向正东方向出击接敌!” “黄山明,命你部迅速向东南方向出击接敌!” 一口气下达三个命令后, 邓九如直接吼道: “别再顾及自身家当的损耗了,一切的一切,等战后,老夫从本方部曲里给你们补! 若是不能将敌隔绝于营外, 我们就等着一起被赶下江喂王八吧!” 这三个总兵,是左路军麾下实力最强的三个,邓九如直接强命他们率本部出营接敌,为的,就是扩大战场面积。 自己这边的营寨一来还没有立好,二来燕军本就不擅长防御,最重要的则是,要是被敌军给压逼到营寨口,自己这边根本施展不开不说,一个不慎,就得全军被挤压下江!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是自己轻敌,事实上,自己已经够谨慎的了。 但对面玩的,是一场阳谋。 阴谋可以躲,阳谋无法避。 当然,若是硬要考究分责,那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责任就在于太谨慎了,如果他的部队一渡江就马上分散出去向四周攻略,不要小心翼翼地安心等待, 就算此时野人大军忽然杀出, 也能和野人痛痛快快地在狂野上杀上一场,不用直接就被逼入这般窘迫之境。 邓九如现在只希望自己麾下兵马可以争气,管他什么楚国水师隔断江面,只要自己这里能撑得住,这一仗的胜负,尚无定数! 三路大军迅速地出营,奔腾的烟尘飞舞。 营寨之中, 邓九如回过头,看向身后江面上挂着大楚凤旗的战船,眼里,满是憎恨。 楚国,这笔帐,老夫给你记下了,陛下也会记下的。 若是切一个“上帝视角”,可以看见从四面八方都有滚滚骑兵正在向望江东岸的一座营寨蜂拥而来,宛若浪涛拍岸。 而营寨这边,也释放出了三股骑兵分三个方向主动出击,力图抢先一步,将这潮水给撑开。 然而,燕国左路军这边虽说人马都渡江了七七八八,但营寨这里本就难免乱糟糟的,就算是出战的兵马,也显得有些混沌不整,当兵的不晓得自己得跟着哪边去,这种情况居然发生在燕军营寨之中。 毕竟左路军是由各路军头子整合而成,上有大皇子挟天子剑震慑,下有邓九如以邓家门阀的地位统御,平日里是看不出有什么乱象的,而遇到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和紧急情况时, 无论是军情的传递,兵丁的转移调遣,还是大帐之中混困的局面,都使得这支大军陷入了一种慌乱情绪之中。 这也直接导致出击的三名总兵原本麾下各有将近六七千骑的人马,带出去的,居然都不到五千,有些人是人在了战马没找到,有些则是自己麾下不知道在营寨的哪里,更有甚者,一位正在出击的总兵准备下令变阵时,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一位参将,居然不是自己本部的,这货居然跟错人了! 这些乱象,对于左路军,甚至是对于天下绝大部分兵马而言,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五万多人聚集在岸边一侧这么狭窄的区域,想短时间内整肃规整完毕,除非是镇北靖南那般的精锐。 也因此,这也直接导致了出击的三路兵马,他们并没能起到邓九如预想中的阻敌效果。 正当邓九如准备用三路兵马出击所争取来的时间归置自家中军时, 军情很快就传来, “报!!!!!张总兵部被击溃!” “报!!!!!黄总兵部于敌阵穿插而出!” “报!!!!!李总兵部陷入鏖战!!!” 三路大军, 最不经事的是张总兵部,竟然直接被野人给击溃了。 但谁叫他对上的居然是野人王麾下的亲随军呢,还有桑虎、阿莱、格里木等大将,都在那一路兵马之中。 被击溃,其实也能理解。 黄总兵部怼上的,是野人东南方向的来袭,却也是野人最薄弱的一处,因为情况紧急,哨骑根本来不及打探更多消息,所以黄总兵直接率自家兵马冲出了那支野人兵马,将原本要打的阻击战,莫名其妙地打成了他的“突围战”! 刚刚“杀穿”野人大军的黄山明没有丝毫喜悦,转而一颗心跌落进谷底,当即挥斥身边的亲兵马上调转马头,重新杀回去。 却在此时,一支在后方游弋的野人骑兵直接咬了上来,拼命滞缓黄山明这一部。 只有李德勇部在正东方向陷入了鏖战,但野人大军并没有选择去歼灭他,分出一部兵马继续对其进行纠缠后,其余方向的野人骑兵根本不做什么停留,继续向岸边还没建立好的营寨扑去。 最先压迫过来的,是东北方向的那一支野人主力,张德元部的溃兵打马奔逃在前,野人大军在后追逐。 “战前溃逃者,杀无赦!” 邓九如当即下令。 营寨内的燕军弓箭手当即放箭射杀前方的溃兵,防止他们冲击自家的营寨。 而在其后方的野人大军主力,则无视这些箭矢加身,以一种悍不畏死地决绝姿态,最前锋的野人勇士,连人带马,直接撞向了营寨! “砰!砰!砰!!!!!!!” 一方,是仓促之下应战,楚国水师的出现不仅仅是隔断了退路,同时还对军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另一方,则是抱着死志发动突袭,顷刻间,就在邓九如的眼前,东北方向的营寨,竟然直接崩塌,野人大军直接冲杀了进来。 正东、东南方向的野人,也迅速如同潮水一般紧随其后,拍击而来。 本就不规整的营寨, 本就乱慌慌的渡江燕军, 瞬间有了溃动的趋势。 野人有的被冲击摔落下马后,马上起身步战,为自己身后的族人勇士开路。 他们像是一群群已经发了疯的野狗,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撕咬着燕人本就不算坚固的防线。 马背上,来去如风,下马后,步战如铁,这本是燕军对付其他国家军队时的表现,但在此时,却显露在了野人身上。 邓九如转身,将将旗拔出,高举,催动周身气血,高吼道: “杀,杀,杀,挡住他们,挡住他们,宁可战死,也不下江憋屈死! 大燕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老将军的呐喊声,盘旋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 没有率军参与冲击的野人王,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厮杀场面。 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他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疤,那道疤,属于他的人生印记,也印上了一个女人的倩影。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心心念念于她,明明那时候的她,还很小。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所带着的那种象征吧。 一个卑贱的野人, 他做梦, 做梦想要娶到燕人镇北侯府的郡主。 “呼………… 你等我, 再等等我, 这个梦,距离成真,真的不远了。” 野人王原本温柔下来的目光又忽然变得无比冷冽, “你不是要嫁人了么,应该已经到燕京了吧; 呵呵,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大婚贺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浪花淘尽(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玉盘城江域这一线,在接到上游邓九如那边传来已经渡江的奏报后,为了呼应和配合上游左路军,在大皇子的命令下,李豹本部开始更为猛烈地向对岸发动进攻。 一队队镇北军士卒乘坐着船向对岸猛进,双方箭矢如雨,江上,处处可见翻覆的船只以及飘浮着的尸首。 天堑,就是天堑,在大江面前,燕人的铁骑失去了往日的犀利,哪怕是镇北军也不例外,所以也无怪乎乾国还要特意地从乾江那里付出巨大代价人工挖出一条汴河来保护自家都城。 但镇北军好歹也是天下一等精锐,就算没有马匹,其士气与武勇也绝对称得上是当世悍卒。 已经几次三番的,镇北军都成功地突破成功到了对岸,然后迅速尝试结阵为后续兵马的到来进行掩护。 只不过,之前几次都因为叛军的反扑委实过于凶猛,导致岸头上没能站住脚,最终都功亏一篑。 这就像是攻城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以夺点而求破面。 不过,当几支前些日子偷渡过岸的燕军忽在大皇子的命令下然从对岸另一方向杀出后,成功搅乱了对岸叛军的阵脚。 终于,有一支人数超过五百的队伍,顺利通过渡船登岸,且稳住了阵脚,随即,后续的镇北军开始继续运输。 而反观叛逆那边,士气上终于有些把持不住了,他们无法再和先前那般一样组织出敢死之卒再去驱逐岸上的燕人。 一来,是忽然出现在自己这边的燕人骑兵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二来则是叛军之中还是以各路乌合之众为主,真正的精锐,只是少部分。 而那少部分,其实在最开始的岸边厮杀中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没了主心骨的支撑,其他叛军即刻开始萎靡。 “殿下,看样子不仅仅是左路军,咱们这儿也要突破了!” 在看见又一队船运输过去了八百甲士后,李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走到大皇子身边说道。 北地出生,荒漠纵横的厮杀汉子,这辈子,还他娘的真是第一次打水仗。 这条大江,几乎是要把李豹给郁闷死,但好歹,口子已经被撕开,野人的主力也并不在这里,夺下对岸,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且,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夺下对岸,就等于是渡江成功,而渡江成功,那么玉盘城也就唾手可得。 原因很简单,这里距离玉盘城并不远,叛军,也就是司徒毅那个被野人扶持起来的小朝廷,他们必然会把大军都排在岸边进行防守,而不会傻乎乎地将兵马放在城墙上,等着燕人过河后来攻城或者围城。 也就是说,玉盘城,此时应该是一座空城! 胜利的天平,已经被自己等人拉下来了,天命归燕,必然战无不胜!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他毕竟年轻,在这个时候,也难免有些亢奋。 左路军主力应该已经渡江过去了,自己这边也突破的话,那么望江,将彻底被撕开。 等夺下了玉盘城,接下来一直到成国最东边,地势基本上一马平川,野人是战是退,他姬无疆都可以更为从容地应对。 大燕军队,还是在战马上最为威风,用起来也更为得心应手。 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司徒毅这个伪朝廷的做支撑,野人这支客军在这方大地上,也将失去一切支持。 然而,就在这时,传信兵快马赶来: “报!!!!!!!!!上游出现楚国战船,隔断江面!” 什么! 大皇子和李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楚人,楚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在内讧的楚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报!!!!!!!野人主力突袭左路军大营!” “报!!!!!!!左路军大营陷入鏖战!” “直娘贼,这叫什么事儿,怪不得在这儿没瞅见野人,原来主力在上游!” 李豹大骂了一声,胸口一阵起伏。 楚人以及其水师的出现,直接打乱了战场节奏和布局,成为一个极大的未知数。 李豹是军中宿将,其领兵作战的经验,比年纪比他大的邓九如要丰富得多得多,若是镇北军那还罢了,镇北军甲士在荒漠上习惯了和蛮族进行厮杀,哪怕是晚上睡觉时,刀把子也习惯握在手里。 如果说,靖南军是因为靖南侯的军纪森严才得以令行禁止的话,那么镇北军就是靠这种在荒漠厮杀中打熬出来的本能。 当初南下乾国时,李富胜身为一军主将敢把自己丢陷阵营之中去撒泼,就是因为哪怕没有他指挥,他麾下的各部兵马也懂得该如何去配合作战。 但左路军是些什么玩意儿? 军头林立,那家总兵这家参将的,这家和那家是姻亲,那家和这家又是世仇,若非大皇子在进入颖都后整顿了左路军,他们连粮草补给的分配都能打起架来! 想都不用想,这群人刚刚渡江后,会是怎样的一番乱象,而在此时若是遭遇野人主力的突袭,那下场……… 最重要的是,楚人的水师隔断了江面,渡江过去的左路军主力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撤回来,且后续的援军,也无法再去增援。 左路军等于成了一支孤军! “殿下?” 李豹看向了大皇子。 在这个当口,还是得大皇子拿决断。 不是李豹撂挑子故意把事儿推给大皇子,也不是他李豹怕担责任,但如今看似纷纷扰扰各家唱戏的望江, 对于眼下的燕军而言, 只有两条路可言。 一, 就此鸣金收兵。 左路军,就看左路军的造化了,看那邓九如的造化了。 因为燕军入成国后,一直没有与野人起过大规模的冲突,野人前期也一直很避战,明显地在保存实力,再加上当年三家分晋时,无论是司徒家还是赫连家,都能时不时地出门打打野人欺负欺负人家,且自家靖南侯仅率三万骑兵就能纵横雪原,这无疑使得李豹等这批将领,有些低估了野人的战斗力。 邓九如那边,只要好好守,应该是能守住的吧? 到底是大燕军队,不可能一下子就被野人给冲垮了吧? 第二个选择, 那就是继续猛攻这里,管他娘的楚人水师在与不在,来与不来,攻破这里,拿下玉盘城,战局就能立马再反过来。 甚至,不客气地说,等到河两岸都被燕军掌握时,那支楚人水师甭管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到上游去的,只要其还恋战不赶紧溜,那么那些船,早晚得姓姬!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李豹不能说出来。 那就是陛下之所以让大皇子统筹了境内各路军头子入成作战,这想要整合这些军头子及其兵马的意思,很是清晰。 甚至,再妄图揣测一下的话,实在不行,将他们消耗掉,也是可以的…… 大皇子双目一凝,看着李豹。 李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大皇子马上对身边的传信兵道: “探测楚国水师动向!” “遵命!” 随即,大皇子抽出自己的佩刀,低吼道: “我姬无疆,身为东征大军主帅,绝不做那对袍泽见死不救之事!” 李豹闻言,低下了头,双手抱拳行礼,他懂了。 “李豹!” “末将在!” “将孤的亲兵营直接调上去,孤要亲自登船,将对岸拿下来,我军,还没有输,只要拿下对岸,拿下玉盘城,这局面,还在我军掌控之中!” 李豹闻言,马上道: “殿下,太莽撞了,末将愿亲自冲一趟,还请殿下坐镇军中,您是军中主帅,不得有闪失!” “孤意已决,无需多言,你我都清楚,有楚国水师横跨江面,这一次若是不能将对岸拿下,等楚国水师再顺江而下,隔绝这里,那对面的玉盘城,我们将不可能再打下来。 左路军,不能不救! 他邓九如,甭管守住守不住,就算是守住了,若是我军无法过江接应,左路军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大皇子举着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直接斩落,吼道: “亲卫营,随孤登船!” “吾等遵命!” “吾等遵命!” 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大皇子来到岸边上了床,自己亲自划桨,开始渡江。 李豹“呵呵”了两声,他没再去阻止姬无疆的行为,说白了,也就是近些年姬家人的命,稍微值钱了一些罢了。 搁在当年,姬家别说是王爷了,就是皇帝,说战死也就战死了,有有谁说得? 身为武将,李豹口上说着大皇子不要犯险,但心里其实挺澎湃的。 身为镇北军一员,当年镇北侯和陛下演戏的时候,他们这些底下人可没少做打入天成郡攻克燕京将皇帝的龙椅抢下来给自家侯爷坐的想法。 就是后来,在郡主确定要嫁给太子之前,他们这种想法也没熄灭。 只不过伴随着镇北侯主动将镇北军进行切割,大家伙也都清楚,侯爷是彻底不想造反坐天下了,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现在, 再看看, 行, 姬家男儿,热血仍存,倒是不让人觉得有多失望。 一念至此, 李豹当即喊道: “陷阵营,随本将登船!” “将军,大殿下去了,您也去了,这里怎么办?” 李豹麾下参将隋元义马上劝阻道。 他是李豹的女婿,也是李豹麾下爱将。 “你自己看着办,玉盘城拿不下来,这仗根本就不用打了!” 楚人水师横江,在这支水师出现后,燕军以后渡江的难度将会成倍增加,因为燕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出一支水师来。 同时,燕军将很可能损失掉左路军。 这将直接影响和改变整个成国战局的战略态势,左路军就算再不济,也是燕国正规军,战力上不能和镇北靖南比拟,但东征大军一下子损失数万,接下来的仗,你还想怎么操持? “陷阵营,登船!” 这会儿,第二拨渡船已经过来了,在李豹的命令下,陷阵营甲士开始登船。 镇北军六镇,每一镇都有一个陷阵营,乃一镇兵马之精华,但有鏖战之际,陷阵营必一马当先充当全军的箭头。 眼下,李豹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对岸如果无法攻破,玉盘城拿不下来,大家就等着一起向陛下请罪吧! 那边, 大皇子率亲卫营已经靠岸,而岸上原本驻守的燕军在大皇子来之前就已经向前扩出了很大一块区域。 当大皇子上来后,岸上燕军不仅仅是又有了一波袍泽的补充,同时士气也是大振,与之相反的,则是上头的成国叛军,士气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其实,身为一军主将,甲胄鲜亮也是有很大用处的,主将是一军之胆,也是一军之魂,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人在战场上厮杀时,情绪波动会非常之大,而在人彷徨迷茫之际,看见主将的身影后,真的会有种游子看见亲爹亲妈的感觉。 所以,古今中外的冷兵器战争中,主将着特殊鲜亮的甲胄,几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当初靖南侯率军征雪原时,根本不用说话,直接拿自己当箭头冲锋在前,对麾下骑士的士气加成,那是极为恐怖的。 当然了,盛乐城的郑凡为魔王们的安全着想和考虑,不得不无比遗憾地放弃这一主将出风头的特权。 岸上的成国叛军也看见大皇子的身影,这实在是没发看不见,因为无论是大皇子本身还是其亲兵营,他们身上的甲胄,本就过于鲜亮了一些。 对方主将,那个传说中领兵的燕国皇子都已经亲自登岸了,自己这边的皇帝陛下人影都不见一个,凡事真的就怕对比啊。 “燕军听令!” 大皇子举着长刀高吼。 “前压百步!” 有了亲卫营的补充,燕军开始全力向前突进,而且是一种近乎蛮横不讲理地方式强行去逆推! 岸边上的成国叛军还在抵抗着,但是这股子抵抗已经越来越式微了,他们人数比登岸的燕军多,但在士气上,已经无法比拟。 一路推进之下,成国叛军内开始出现逃兵溃卒。 这种现象会传染,一时间,溃卒开始越来越多。 若是此时叛军那边有援军开来,兴许还能重新稳住局面,但很显然,玉盘城那里,已经没有兵马来增援了。 大皇子心里清楚,既然野人的主力在上游,那么这里,必然空虚,只要熬过去,拼过去,杀过去,终究能将这道防线扯开! 原本,或许还顾忌着伤亡代价,想以最稳妥代价最小的方式蚕食掉望江,但现在,只能殊死一搏了。 好在, 成了。 一番厮杀之后, 大皇子伸手将自己肩膀甲胄夹缝处射入的箭矢拔出,同时伸手擦了一下沾染鲜血的脸。 此时, 李豹亲率的陷阵营也登岸,新一波生力军的加入,彻底冲垮了成军最后一点坚持。 从将领到士卒,叛军都开始溃逃。 李豹独臂持刀,杀得正兴起,不过他还是记得正事,赶紧来到大皇子身边。 “殿下,没事吧?” 大皇子摇摇头,伸手撑住了李豹的肩膀,道: “继续向前,拿下玉盘城!” 岸上防线已经告破,此时必须一鼓作气拿下玉盘城,而不是继续等待后续兵马的渡江,因为若不趁此时拿下玉盘城当作据点,可能待会儿楚国的水师就会继续南下来到这里,截断这里的江面。 有玉盘城做依托,就能呼应上游的左路军,且楚国水师也无法再继续肆无忌惮地隔断江面,甚至,大皇子甚至敢去将左路军当作一个点,去反向包了野人的饺子! 身为燕国皇子,这股子气魄,还是不缺的! “集结兵马,溃兵不追,随本帅直取玉盘城!” ……… 通向玉盘城的之流小河上,花船依旧漂浮在那里,不过,伴随着周围道路两侧不断出现从岸边溃逃回来的叛军士卒,花船上也终于出现了小斯,开始摇桨,向玉盘城靠拢。 花船上,楚国八皇子才小解了一次。 造剑师长叹一口气,道: “燕人,确实凶悍。”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而且,是已经不证明过的事。 只不过,这一次,是自己亲眼所见。 八皇子则点点头,道: “是啊,所以四哥才决定和野人联手,否则,若是坐等燕人将三晋之地全部吞并,彻底居北望难,若居高临下,他燕人下面就是想打乾国就打乾国,想攻楚国就攻楚国; 凭借燕人铁骑之犀利,再得三晋骑士之补充,我大楚,就只剩下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能了。” “道理,我都懂,就是这一次之后,虞化平和我的交情,算是彻底告吹了,唉。” 世人都清楚, 晋国剑圣和楚国造剑师,是至交好友。 楚国造剑师为剑圣造出了一把龙渊, 剑圣更是一句吹捧,将造剑师抬上了四大剑客的宝座。 “也是怪了,大夏都亡了八百年了,他剑圣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还认为自己是大夏遗民而非晋人。” “此生执剑,必有所持。我倒是觉得,若是有的选,四殿下也是不想和野人联手的。” “野人算什么,无非是一群野狗罢了,等到这一波将燕人卡在了望江,为我大楚为我四哥赢得这段时间,日后,这成国地界,终究会归我大楚。” “那位野人王,不是凡品,若是可以,我倒真想在他还在船上时,将他给杀了。 燕人若是虎,那么野人,日后指不定就是狼啊,殿下切莫大意。” “道理我都懂,此战之后,关于这位野人王,我必然会说与四哥听。” “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 造剑师对摇桨的几个人喊道: “快点儿,没看见燕人都追过来了么!” “大师,似乎很害怕?”八殿下有些好道:“难不成,大师真如传说中所言,不会武功?” “剑在鞘中,才是当世最可怕的剑。” “不懂。” “因为可以唬人。” “哦,有点懂了。” “现在懂不懂其实不重要了。” “嗯?” “因为屈天南再不出来,咱们就要被燕人活捉了。” ……… 数千燕军在大皇子和李豹的带领下,直接追着溃卒冲向玉盘城。 这一波下去,顺势夺城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些燕军都已然疲惫,但意志却依旧坚定,渡河厮杀匆忙,等不及战马运输,所以此时基本都是步卒,求的,就是想要一波拿下城池! 然而, 就在刚刚看见玉盘城城墙之际, 玉盘城的城门,忽然开启,从城门内,开始有一群身着青色盔甲的兵士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出,仿佛源源不断。 刀斧兵、长矛兵、弓弩兵、重甲卒,一列又一列,出城后,直接自成军阵。 他们的旗帜是青色的,上面绣着一只凤凰,甲胄的颜色和旗帜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大楚青鸾军,楚国大族屈氏掌握之精锐步战之士。 这时, 一名骑着白马肩膀上站着一只青鸟的中年将领自城门内缓缓而出: “大楚屈天南,在此恭候燕国大皇子多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浪花淘尽英雄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左路军的鏖战,已经进入白热化,打仗就像是拔河,一步失位,接下来就步步受挫,一点点的劣势不断地累加起来,最后都将变成压死自己的大山,无力回天。 邓九如依旧在挥舞将旗,战事到了这一会儿,其实已经没什么好指挥的了,整个营寨,乱杀一团,想指挥也指挥不了。 当部队已经被打乱了编制后,将领的军令根本无法传递下去,眼下,只剩下一腔血勇可以依靠,看看能否将野人给驱逐出营盘! 老将军能做的,也只是挥舞这面旗帜,让那些士卒可以看得见它,让他们继续有信心有信念地厮杀下去。 为将者,其实最不喜的,就是这种局面,战事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此时的自己,和那些跳大神的,又有什么区别?又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听天由命罢了。 野人那边,攻势如潮,他们的战斗力,确实让燕军惊愕。 不畏死地前冲前冲再前冲,为了抓紧时间撕开口子,他们后方的弓箭手不惜向缠斗厮杀的双方一起射箭。 而那些被自己族人射中的野人勇士,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狞笑着将射入自己身体的箭矢斩断,嘴里噙着血,继续厮杀。 星辰是否会庇护他们,战死的亡魂是否真的能够被星辰接引过去,他们其实真的不是很在意。 数百年来,雪原因为麻木而诞生愚昧,所以使得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只能沉浸于那美丽的梦中,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雪原的苦寒。 而如今,那个人的出现,为他们指引了方向,他们的人生,不再只剩下夜晚头顶上的茫茫星辰,他们重新认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也看见了一种叫做希望的存在。 王说过, 圣族的未来,已经不在天上,而在前方,就在,我们的前方! 为了前方, 杀! 杀! 杀! 野人王对雪原上的祭祀,或者叫星辰的接引使,向来是不感冒的,从他将喜欢杀接引使的桑虎提拔到那个位置上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 因为在野人王的心里,他其实就是星辰。 并非说他伟大璀璨, 而是他能够像星辰的光辉一样,让那些雪原勇士们相信自己,臣服自己,愿意为他去奉献,为他去牺牲。 郑凡曾和瞎子一起分析过野人王这个人,最后二人都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不仅仅拥有着极强的战略眼光,还有着让其族人折服狂热的人格魅力。 其他国家的皇帝也都号称天子,但说白了,天子,只是一个称谓,一个至高无上的称谓,与其说是神职,倒不如说是和那张龙椅联系在一起的至高“官职”,而野人王在雪原,已经有了****的意思。 燕军本就不坚固仓促建立起来的外围营寨,已经完全告破,野人开始疯狂地挤压燕军军阵。 在这种情形下,个人的武勇开始显得越来越苍白。 有时候,不是你想退,而是你不得不后退,这连锁反应一下来,左路军开始不可抑制地向后退移。 “不能退啊,弟兄们,不能退啊,不能退啊!!!!!!!!” 邓九如放声高喊着。 后头,可是大江! “杀,杀回去!将他们杀出去,我们还能等到援兵,我们还能等到援兵!” 虽然,老将军也清楚,援兵其实就在对岸,但因为楚国水师的阻隔,一江之宽,此时宛若鸿沟,无法逾越。 厮杀,持续了很久,让邓九如有些庆幸的是,自己的部队,似乎还是稳住了阵脚,儿郎们的血勇,燕人的本性,还是让他们在这场突袭中,扛了下来。 至少,看上去,是扛住了。 然而,燕军的问题在于内部的指挥已经完全被打乱,而野人那边,按照一开始的布置,在长达两个时辰的厮杀之后,前军开始有序撤下,后军开始顶替,新旧力量完成了交替,这也是邓九如看起来自己这边似乎已经撑住的原因所在。 地上,已经铺满了尸首,双方的都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堆出尸山,这是货真价实的尸山血海! 当那一袭白色狼皮的身影出现在战场后, 野人们彻底沸腾了, 刚换上来的野人厮杀得更为勇猛,而燕人那里则无法进行有序地更替和轮换。 战场面积被压缩得就剩这么大,后头的燕军无法上来,前头的燕军已经精疲力竭却无法退下去休整,再英勇不畏死的士卒,他终究也是人。 在面对野人第二轮攻势后,燕军开始出现大规模地溃退,前军的后退挤压得后方的袍泽也不可抑制地向后一起退。 在这个时候,哪怕主将心狠铁血地直接下令斩杀前方溃退的士卒也无济于事了,因为大溃退已然形成,一如深夜炸营一般,除了等到天亮,否则根本就无法收拾。 才松开一口气的邓九如很快就看见了身后不停地有燕军士卒被挤落下水的场景,那些士卒身上还穿着甲胄,莫说燕军之中擅水性者寥寥,就算是真的水性好的,身上穿着甲胄落入水里也只有被淹死的份儿。 邓九如张大着嘴, 其唇间,已经被自己咬出了好几个血口子, 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有些茫然。 野人的攻势,依旧在持续,甚至变得越来越猛烈,燕军这边的崩盘,也在越来越快。 渐渐的,开始有士卒转身向江里跑去,已经有人开始卸甲希望能够泅渡过江,士气,因为这些直接泄掉了。 奔逃,逃跑,回去,成了此时绝大部分士卒心中的所想,明知道身后是江,但已经溃败的士卒已经失去了继续和敌人厮杀的勇气,他们宁愿去面对江水的吞没,却拼一拼那渺茫的运气,也不愿意再回头和野人厮杀了。 邓九如大口地喘着气,四周的惨叫和喊杀声,在这一刻他似乎完全听不见了,仿佛此时的自己,已经与这片战场完全隔绝。 一群又一群地燕军或是自己主动,或是被驱赶下江,一时间,江面上尽是扑腾的燕军,很多个人头,很多双手,没过多久,江面上就开始出现一具具密密麻麻的尸体。 楚国的战船上,楚人们拿着弓弩,一边大笑着一边射杀着江面上的燕军士卒,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像是打仗,更像是一种享受。 黑色的龙旗,曾让整个东方颤栗。 而如今, 他们只是一群可笑的玩物,落水的猪猡。 楚人水师战船上,开始唱起楚地民歌,这种场景,让他们雀跃,让他们情不自禁,再配上江面上燕人的哀嚎惨叫声,简直动听得让人灵魂都觉得酥麻了。 哈哈, 燕人, 不过如此嘛! 邓九如张大了嘴,他在尝试大喊,但他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他有些不敢置信, 那些江面上的, 是大燕的兵, 是大燕的儿郎, 是自己带着他们渡江而来, 但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把他们带回去了。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百年了, 燕人何曾这般惨败过! 不, 甚至是数百年来, 就算是战败, 燕人也是面朝前方,要死,也是向前栽倒,何曾这般狼狈不堪过? 但这一次, 在自己手里, 这一幕, 出现了! 邓九如眼里满是泪水, 羞辱, 悲愤, 迷茫, 老将宛若魔障了一般。 数百年来, 在自己手里,燕人,丢掉了骨子里的骄傲, 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的无能, 是自己的不可饶恕! 什么家族传承, 什么外孙夺嫡, 什么朝争党争, 和眼前的这一幕幕比起来, 简直就是个笑话! “将军,吾等护送将军突围!” 邓家的亲兵,也就是家丁在此时聚集在邓九如身边,身后的大江,过不去的,真的过不去的,所以,他们打算拼死护送邓九如冲杀出去,哪怕一时间不能过江,但只要冲出去,藏起来,终有逃生的机会! 邓九如猛地推开忠心耿耿的家丁, 此时的他,因为没有头发,也没有胡须,所以没有披头散发的狼狈,但那种眼神里的歇斯底里,确实那般的清晰。 “我是左路军主将,我不退!!!” 邓九如继续举起战旗。 “我是邓家人,我不退!!!” 战旗继续挥舞。 “我是当朝国丈,我不退!!!” 野人,开始突破过来,邓家的家丁们开始和周围的野人厮杀。 老将军已经年迈了,年迈的武者,气血衰败,哪怕年轻时,他也曾是军中好手,但到了这个年纪,气血已经很难再调动起来去拼杀了。 他拄着战旗, 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邓家的家丁们也在一个个地倒下。 而此时,自己的年迈,却成为了邓九如最为憋屈之事。 一军主将,不需要都像田无镜那般,是高品武者,类似镇北侯那般,也依旧可以谈笑间指挥大军攻城拔寨。 但邓九如多希望自己能年轻一些,若是自己还在年轻时,若是自己的气血没衰败至斯,自己也能再斩杀几个野人当垫背! “嗖!” 一根箭矢射中了邓九如的胸膛, 邓九如拄着将旗单膝跪了下来,右手抓着旗杆,左手攥着刺入胸口的箭矢,口中,鲜血不断地溢出。 一道黑色的身影顷刻间毙杀数名邓家家丁,出现在了邓九如的面前,正是野人王麾下亲军主将,桑虎。 此时的桑虎,身上也满是伤痕,有些地方,深可见骨,但他笑到了最后,胜局,已定! 他抢先一步,来到了燕人主将面前,像是一个祭祀那般,开口吟诵道: “星辰在上,若你愿意归降,将赐予你温暖的光芒。” 这是劝降, 一种高高在上的劝降, 一种将胜利者姿态诠释得淋漓尽致地劝降, 与其说在劝降, 不如说是趁着这个机会,满足着自己的精神需求。 看吧, 高高在上的燕人将领, 他正跪伏在我的脚下, 他将祈求我的怜悯,他将哀求我的宽恕! 邓九如咧开嘴, 此时的他, 用尽身体的力气, 开口道: “终有一日,我大燕铁骑,将横扫雪原………” 桑虎的目光,沉了下来。 “野人,必灭族!” 最后三个字,邓九如是吼出来的, 与此同时, 未等桑虎出手, 邓九如直接攥着胸口的箭矢向体内更深处扎去。 “噗!” 桑虎刚刚抬起的手掌,还没来得及落下,这个老将就已经自尽于自己面前。 哪怕是死了,其尸体也依旧借着将旗跪伏不倒。 “呵呵。” “砰!” 桑虎一脚踹翻了老将的尸体。 他蹲了下来,把嘴巴凑到老将尸体的耳边,轻声道: “雪原上,只有被灭族的部落,才会在绝望之际,发出这种苍白且无用的诅咒。” 说完,似乎还意犹未尽,又补充道: “圣族,必大兴。” 眼下, 江上, 楚人的歌声随风飘荡; 江面, 燕人的尸身顺流而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悲伤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青鸾军的军阵,极为齐整,大楚重步兵,一来楚国面临着和乾国一样的问题,缺马,同时,自己的对手往往才是决定自己发展思路的关键。 数百年来燕人需要面对的是荒漠上的蛮族,所以必须得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铁骑才能和蛮族进行抗衡。 楚人则需要在穷山恶水间,和那些山越人进行厮杀,虽说山越人的辉煌时代早已经过去,但他们的反抗也依旧是此起彼伏,山河险恶之地,骑兵的用处很少,也就催生出了楚国的重装步卒以及水师。 眼下, 刚刚杀过江的数千燕军,基本都没有战马,大皇子的军事冒险,本身应该是成功了的,只是没料到,玉盘城里,居然一直藏着一支楚国的精锐。 这么一想,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还真就和痰盂一样,被各方势力用完就倒,毫不怜惜。 “屈某在城里备下水酒,还请燕国大皇子赏脸。” 楚国是贵族联合执政,各大贵族都有着自己的封地,极为讲究血统和传承。 姚子詹年轻时喜欢针砭事端,曾言:乾礼重繁琐,而楚礼重复古。 意思就是乾人对礼仪的追求,是怎么繁琐怎么来,怎么形式化怎么来,怎么复杂化怎么来。 而楚人则是不停地追求着先祖的传统,一切都讲究向先祖靠齐,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在楚国,依旧有巫医这种极为古老的职业存在,楚国皇宫中也有巫医监,他们专门潜心寻找和发现上古先贤时的治病手段。 同时,在楚国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国内但有叛乱或者兵戎之争,那么士卒可以死,但双方的贵族将领如果被俘虏了或者投降了,一定要礼遇,同时还得送还回去,至多,附带点赎金。 所以,此时屈天南请大皇子入城,说是备下水酒,还真不是说假话。 大皇子攥着手心里的刀,笑了笑, “青史可查,姬家有战死的皇帝,却从无战场投敌的子孙!” 屈天南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大家文化观念不同,所以在思维模式上也不同,在屈天南看来,燕人的皇子如此不珍惜自己高贵的血统,实在是有些自贱了。 屈天南手指向前一挥, 青鸾军开始压上。 李豹深吸一口气,大吼道: “镇北军上下都有!” “虎!” “虎!” “虎!” 所有燕军士卒都攥着自己的马刀,弓箭手也重新张弓搭箭。 李豹回头看向大皇子,道:“请殿下后撤,吾等为殿下断后。” “你没听见孤刚刚说了什么?” “死,很容易,活着,其实更难,战后,总得有人担责,面对陛下,面对臣民的怒火,还请殿下,活下去,去承担责任吧。 战场之际,可婆婆妈妈不得。 再说了,您的脑袋比较珍贵,末将不想楚人将您的脑袋挂在旗杆上,耀武扬威。”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突袭玉盘城的谋算,在楚国青鸾军出现时,就已经宣告失败。 东征军的望江战役,将以损失惨重而告终。 眼下,战死,似乎才是不错的归宿,因为百年来,燕人还未曾经历过这等失败,尤其是这几年伴随着镇北侯靖南侯两位侯爷取得的一连串大捷,使得燕人的心气儿,一下子高了,从朝堂到军队,再到民间,似乎都觉得黑龙旗下,所向披靡,这才是大燕本该有的姿态。 “殿下,李富胜是个什么性子,您也清楚,让他去收拾残局,万一发起病来,他敢将颖都上下都屠戮一空。 还得您回去,收整兵马,咱们过不去这江,但也不能让楚人和野人轻易地再打过来。” 大皇子的面色有些抽搐,李豹说出了他心中所想,身为皇子,而且还是自小被父皇当作大将来培养的领兵皇子,遭此打败,他根本就没有勇气去面对日后的责难。 甭管有再多再多的理由,败军之将,就是无能! “亲卫营,护送殿下过江!” 李豹对亲卫营下达了命令, 随即, 他没有对麾下有丝毫的隐瞒, 大吼道: “镇北军所有,随我为殿下断后,咱们只管战死当英雄,大皇子活下去给咱们擦屁股喽!”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全军哄笑,倒是没有身为断后军的悲凉,有的,只是豪迈。 大皇子咬破了嘴唇,这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田无镜,那个男人在决定自灭满门时,是否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已经决定做好去应对青史和天下的非议? 但无论如何,他是主帅,李豹说得对,死,很容易,战死的皇子,也会很悲壮,至少,能赚取父皇些许眼泪。 人战死了,再大的过错,也就不用再追究了,世人对死去的人,总是格外宽容。 但江对岸,还有大军在等待着自己,他得收整好局面,否则一旦崩盘…… 不用亲卫架着,大皇子开始自己奔跑,回去,回去,回去……… 而在大皇子身后, 面对不断逼近的青鸾军, 李豹独臂举起刀: “陷阵之志!” 周围数千镇北军甲士齐声高呼: “有死无生!” ……… 花船已经靠近了水闸城门口,少年郎有些唏嘘地感慨道: “没记错的话,对方的中军,就是所谓的镇北军吧?” 造剑师点点头,道: “是燕人用蛮人磨砺出来的一把尖刀。” “唉,可惜的是,这一次燕人折损的,只是左路军,若折损的是镇北军,该多好。” 这样子的精锐,既然是他国的,自然是死越多越好。 造剑师毫不客气地道: “若是镇北军,咱们敢放他们像其左路军那般过江么?” “也是,不过我大楚,也得趁着这次机会,向野人购买马匹,组建自己的骑兵了,据说很费钱?” “相当费钱。” “那您多辛苦点儿,多造点儿剑,卖一卖。” “造多了,就不值钱了。” “唉呀,啧啧。” 少年郎走到船边, 很没形象地解开裤带子, 过岸时,被吓尿了一次,现在,是第三次。 此时,从上游漂浮下来的燕人尸体,有一部分已经汇入了支流,河水,也随之开始泛红。 少年郎没有打赌赢了的快感, 看着河面上的尸身, 似乎连原本愉快地小解也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了。 ……… 另一边,没出什么意外,李豹率军成功拦截住了青鸾军,大皇子得以渡江回到西岸。 青鸾军事先一直藏在城内,所以自然无法提前做出包抄动作,怕被事先发现,也不可能布置下所谓的天罗地。 最重要的是,这数千镇北军士卒迸发出了极为强悍的战斗意念。 山越人,经常悍不畏死,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大概就是那种反正贱命一条无所谓的感觉。 青鸾军常年和山越作战,对此应该早就习惯了。 但眼前的这帮燕人,不仅仅是悍不畏死,而且他们的厮杀经验和战阵技巧,都远远不是所谓的山越部落可以去比拟的。 下马步战的镇北军,在一开始,和以步兵为主的青鸾军杀得难分难解,如果不是青鸾军人数优势过于明显,最后谁能啃下谁来,还真不好说。 渡过江回来的大皇子跪伏在岸边的土坡上, 看着前方从上游漂浮下来的燕军尸首, 李富胜回来了,在接到大皇子收整兵马全军后撤三十里的命令后又离开了。 大皇子在这里一直跪到了入夜,一直到上游的楚国水师有一部分战船开赴下来,都没看见李豹归来的身影。 终于,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 得活着啊。 他将成为燕国的罪人,成为姬家的耻辱。 田无镜的民间风评不好,但不好的,仅仅是风评,燕人重军功,对田无镜打胜仗的本事,他们还是信服的。 就算是朝野之中有不少人对田无镜观感极差,但却没多少落井下石的,哪怕田无镜自闭于历天城靖南侯府,连圣旨都不接,朝堂上的百官们更多的,也是想着去维护遮掩一下。 无他,田无镜会打仗,有这样一尊军神在国家里,大家心里总能有种安全感。 而如今, 身为皇子的他, 败了, 没有了军功没有了胜利做基础, 所谓的皇子头衔, 将顷刻间变得一文不值, 甚至还会成为自己的一种原罪。 连带着信任自己派自己挂帅出征的父皇,也会被后世史中记上一笔: 上宠信其子,置兵戈为儿戏,终酿大错。 ……… 数日之后, 无比憔悴的金术可跪伏在郑凡面前,汇报了望江战役的情况。 郑凡坐在首座, 其余魔王坐在下面。 郑凡又一次赌对了,他猜中了野人王会给自己带来惊喜,野人王也没辜负他的期待。 望江一战,燕国左路军主力近乎覆没,望江里,漂满了燕人的尸首。 一场大败,来得那么突然。 只是, 郑凡脸上却没有丝毫赌对了自己“高瞻远瞩”的得瑟, 反而有些疲惫地用手指轻轻揉捏自己的眉心, 缓缓道: “按理说,听到这则消息,我应该高兴才是。但我怎么感觉有些悲伤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马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揉了揉眉心, 看了一眼跪伏在那里看起来无比疲惫的金术可, 讲真, 能够及时地将前线的情况传递回来,这本就是大功一件。 这个蛮兵,还真是给了自己不小的惊喜。 哪怕是早一天知道前线的战况,对于自己这边的反应也是极为重要的。 “下去歇息吧,记你一功。” “愿为将军效死!” 金术可马上磕了一个头,随即道: “末将告退。” 他是真的累了,累得不行。 等到金术可下去后,郑凡的目光在诸多魔王身上扫了一遍,道: “阿程,咱们能出多少兵?” “一万。”梁程很直接地给出了答案。 盛乐城的位置,太过“险要”,虽说谈不上什么军事重镇,但因为从这里往北可以通过天断山脉进入雪原,同理,雪原的部落也能通过那里进入盛乐从而进入晋地。 虽然道路不好走,大军进出,动辄大半个月甚至还要更久的时间,但不得不留下足够的兵力来看护老家。 同时,燕军在前线的失利,很容易引发连锁反应,当你如日中天时,自然没人敢造次,此时新晋之地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但当你忽然失败了一次后,有些人的心思,就自然而然地会活泛起来。 一如秦朝始皇帝还活着时,那些英雄豪杰都乖乖当着顺民,始皇帝一驾崩,瞬间天下大乱。 眼下的晋地也是一样的,燕人还没能够完全消化掉这块新占领的疆域,所以,老家的重要性,就更为重要了,天知道你出兵向外时,家里附近会不会冒出个什么晋地起义军? “一万啊。” 郑凡还是觉得这兵马少了一些。 平日里,头疼于养兵的巨大花销,但真正要用兵时,还是觉得兵马不够。 “瞎子,征发五千民夫吧。” 五千民夫,是军队的后勤保障,不过出征在外,郑凡可不打算从自己这里运粮食出去,一来补给不便不说,二来,咱这是去给成国解围,成国人招待一下吃食不是很理所应当的么? 农村邻里间帮忙下田时,人也得管饭呢。 这五千民夫,基本上负责的是照料战马、修补军械、建造营寨,必要时还得帮忙打造攻城器具。 很多其他军队,正军和辅兵不怎么分得开,但在盛乐城,因为讲究精兵政策,所以暂时还并不存在辅兵一说。 一句话,郑将军养兵豪气! “是,主上。”瞎子直接应下了。 既然要打仗了,什么作坊、什么商路,都得等打完了仗再说。 “三儿,你带着你的那帮人马,先行入成国,提前摸排一下成国具体情况。” “属下遵命。” “四娘,军需方面,你再校对一下。” “是,奴家知道。” 郑凡坐直了身子, 正色道: “还是老规矩,瞎子和四娘负责看家,其余人,随我出征。”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会议结束后,魔王们都下去各自忙活了。 郑凡则准备再练一会儿刀,这算是货真价实地“临阵磨刀”。 过不一会儿,肖一波就过来了,禀报道: “主人,那位密谍司的萧大人又来了。” “又来了?” 郑凡收起了刀,本能地有些不悦。 任谁被特务头子经常找上门来,都不会那么高兴的,除非那位是你老婆。 萧大人本名叫萧谅,密谍司出身,杜鹃死后,燕国密谍司将新晋之地分割成两个部分,掌舵分别在历天城和曲贺城。 而萧谅,是曲贺城掌舵。 这是他第三次来了,第一次来,瞎子接待了他,郑凡借故不在,第二次来,郑凡接待了他。 这是第三次。 他来,目的是什么,郑凡很清楚,倒不是对自己有多热情,或者特意跑过来想蹭饭。 密谍司和军队,看似相辅相成,但实际上却是两个部门,所以大家表面上可以和和气气,但真要较真起来,完全可以互相不鸟的。 最重要的是当今的燕皇胸怀大气,没兴趣搞什么特务政治,君王的执政方针也确实让密谍司在燕国不能像乾国银甲卫那般呼风唤雨,和郑凡所熟悉的“锦衣卫”和“东厂”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只是,就连朝廷都默认了靖南侯夫人和怀中子嗣都“亡故”的消息,这萧谅,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这里跑,自然是为了小天天。 这家伙,是在走钢丝啊。 作为曾经的“钢丝舞台王者”, 郑将军其实很清楚萧谅是想“富贵险中求”, 他背后,肯定没有来自燕皇的意志,至于有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郑凡不得而知,但这货几次三番地过来,还真是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在前厅,郑凡见到了萧谅。 萧谅的脸很白,燕人普遍面相粗犷,这货算是燕人里的“小白脸”了,不过倒是和其职业很相配。 “郑将军,我又来叨扰了。” 萧谅起身对郑凡拱手。 郑凡点点头,没去很热情地回应,转而坐在了椅子上,自有侍女上来奉茶。 “不知萧掌舵再次光临盛乐,所谓何事?” “郑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这是萧某人第三次来郑将军地界了,想来,郑将军也清楚萧某的目的。 萧某想看一个人,只看一眼,一眼就好,这是萧某的差事,还请郑将军通融。 日后,郑将军但有所需,曲贺城密谍司自无不允。” 其实,萧谅才是最无奈的那个,第一次来,被一个瞎子文士玩了一手太极,自己晕晕乎乎地回去了。 第二次来,被这郑将军依葫芦画瓢,又玩了一次太极,自己又无功而返。 这是第三次,正所谓事不过三,萧谅觉得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较好,虽然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腾挪的余地了,但自己可真不想再被对方给忽悠一顿。 “萧掌舵说笑了,您想见人,盛乐城红帐子里的姑娘,您随便挑,郑某不才,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能请得起的。” “郑将军何苦为难于我?萧某已经是第三次了。” “您也知道是第三次了,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啊?” “郑将军,这是萧某的差事,萧某………” 郑凡马上起身,离开了座椅,跪了下来, “末将郑凡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谅。 郑凡抬起头,看着萧谅,有些疑惑道: “萧掌舵,圣旨呢?” “某,某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 郑凡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化作了冷冽,道: “那就了怪了,没有圣旨,您到底要做什么?” “郑将军,有些事,它能发明旨么?” “郑某是个武将,可搞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打仗看军令,平日里看圣旨。” 萧谅忍不住了,直接道: “郑将军,你莫当天下人都是傻子,靖南侯之子在你府上的事,你真以为可以瞒得住所有人?” “笑话,靖南侯夫人和子嗣自天虎山为侯爷祈福中途病故,陛下和朝廷都曾下人来慰问,怎么到了萧掌舵嘴里,居然还有这么一番变故? 萧大人是何居心?” “萧某是何居心?应该问问郑将军你是何居心吧!” 郑凡摇摇头,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端起茶, 道: “请恕郑某军务繁忙。” “郑凡!”萧谅直接凛声道:“这里,是大燕的天下!” “郑某别的不敢说,但自认一个大燕忠良,还是问心无愧的。 只是实在是军务繁忙,郑某手头确实有很多事要做。” “军务繁忙?郑将军,你当萧某是这般好糊弄的么?今日,那位,你是让萧某见也得见,不让萧某见,萧某也得见。 郑将军若是有胆,大可将萧某捆缚起来,也好让世人看看,你郑将军的威风!” “萧掌舵,你知道么,就算魏公公本人在这里,他也不敢像您这般说话,是,咱侯爷是自封于侯府之中,但你莫非真以为咱侯爷是出不来了?” “萧某职责所在!” “干你屁事啊。”郑凡直接开骂了,“你小子想搏出位想疯了吧,有些坑,你以为是你能跳的么?” “郑将军,今时不同往日了。”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 郑凡点点头,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事先其实没有安排好这一出,但郑凡觉得砸个茶杯,应该能听到动静才是。 果不其然,阿铭身后跟着一群府邸甲士冲了进来。 萧谅有些诧异地看向四周,他不敢相信郑凡居然真的敢对自己动手。 郑凡指了指萧谅, 道: “拿下,给我吊城门口吊三天。” 阿铭目光一凝,道: “拿下。” 甲士上前,萧谅犹豫了一下,没有反抗,只是吊三天,不是要杀他,他清楚,自己此时反抗的话,就绝对走不出这将军府。 “郑将军,你会为你今日所为,付出代价的!” 郑凡挥挥手,甲士押着萧谅下去了。 阿铭则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这么做,会不会太激进了一点?” 郑凡则摇摇头,道: “是他自己作死。” “那咱们这般,可是在打密谍司的脸啊。” “大皇子败了。”郑凡忽然道。 “嗯?” “你说,朝廷会让谁重新出山?” 郑凡起身,拍了拍阿铭的肩膀,道: “拍马屁,得趁早。” —————— 本来是打算爆发的,但好像是得了肠胃炎,上下折腾得厉害,今天只能写一章了,实在是写不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苦峰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是断定,朝廷会让靖南侯重新出山?”阿铭问道。 “之前燕皇让大皇子挂帅,其实在我看来,也没什么问题,大皇子的表现,也没什么问题,换个其他的大将挂帅,也不见得能做得比他更好,谁知道楚人会突然出现横插一脚呢不是?” 当然,这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是靖南侯挂帅出征,楚人就算横插一脚,局面会不会就真的到了这一地步? 一来是没发生的事总能给人以无限假设的可能,人们总是对后者会更充满希望一些。 二来则是靖南侯的战绩实在是太彪炳了,似乎在他面前,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也没有不能解决掉的对手。 郑凡顿了顿,继续道: “大皇子失利了,我看,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原本的东征大军不得不转攻为守,依托颖都防线,至少不能让野人和楚人的联军西渡望江再推回来。 但这种局面,断然不可能持续太久,援兵,是必须要派的,且依照燕人的脾气和骄傲,大皇子,也必然是会被当做一个口诛笔伐地发泄对象,他断无可能再继续担任东征大军之统帅。” “但咱那位燕皇陛下可是个有脾气的主儿,他可真不担心别人会说他护犊子。” “是,咱们这位燕皇陛下确实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他认定的事儿,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做,去坚持下去。 但问题已经不在他是否坚持了,而在于,先前大皇子东征,靖南军没动,靖南侯没动,这相当于有了一道保险,是一个托底。 眼下在已经失利的前提下,朝廷想调军,要么继续从燕京区域调派剩下的镇北军,要么就得从南望城防线抽调许胖胖那边原本防御乾国的兵马。 路途遥远费事不说,这两个地方,其实都不是那种能随便富裕地再抽出兵马的地方。 所以,调动本就驻扎在晋地的靖南军,才是最为合适的,也是必须的,而靖南军诸个军头已经用实际行动向大皇子其实也是向陛下证明了,没有靖南侯的军令,靖南军根本就不可能听从调遣。 还有,燕国已经输不起了,第二次东征要是失败,不仅仅是成国内附的大好局面将会彻底沦丧,连带着先前打下来的赫连家以及闻人家的半壁晋土也将有葬送的危险。 在这种局面下,换帅,必换田无镜,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因为输不起,所以没有丝毫侥幸,只能派出自己这边的王牌。 南北二侯本就是大燕军界的两座高峰,只不过李梁亭人在北封郡镇北侯府,需要他去提防蛮族,自是不可能调派过来挂帅打这一场仗。 再说了,先前大皇子领军,你燕皇想培养自己的儿子,行,大家都能捏着鼻子理解,但你若真的敢将李梁亭调过来统领靖南军,那可真的是要彻底寒了靖南军上下的心,说不得那时候就算田无镜没吭声,靖南军自己就得反了! “主上果然高明,属下是真的没想到,惩罚一个密谍司的掌舵,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谋算。” 郑家和靖南侯府的关系,已经密切得不可分割了,甚至已经由不得郑凡去改换其他门庭,所以郑凡除了向靖南侯无限靠拢贴近以外,别无他法。 更重要的是,战事一开,很大概率盛乐军将再度归于靖南侯的管辖,在这个时候不去拍拍马屁温热温热一下炉灶那什么时候去? 只能说那位萧谅想搏出位找错了对象,当初看着田无镜的面子,郑凡废掉了三皇子燕皇都没有皱一个眉头,眼下还要再希望田无镜去料理成国的烂摊子,别说羞辱一个密谍司掌舵了,就算郑凡跑过去对着魏公公喊“你下面没了”, 估计也不会被发落。 燕皇,是一个现实到极点的皇帝。 不过,阿铭的这句马屁,郑凡倒是没听进心里去,只是道: “归根究底,我也算是那娃儿的干爹,作为干爹,总得有点干爹的样子不是。” “是。” “你没事了?” “作坊已经停了。” 阿铭的职位相当于研发部经理,只不过从之前开始,盛乐城本就捉襟见肘的人力物力都跑去优先满足军队出征需求了,所以他确实是真的没什么事。 “行,那陪我去练箭吧。” “…………”阿铭。 …… 战争总动员的命令已经下达,得益于盛乐城超出于这个世界的宣传方式,外加宇宙基于传xiao的基本定理。 和其他地方一听到开战就慌乱不同的是,盛乐城这边,倒是有种闻战则喜的意思。 其实,在绝大多数时候,主观能动性都很重要,在郑凡看来,无论是靖南军还是镇北军,都过了那“一心求战”的阶段了。 镇北军更是有一半被分封了出来,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在边地啃沙子,靖南军也脱离了逼仄的银浪郡,在晋地驻扎。 有军功有历史有传承,这两支军队,饥饿感其实已经没以前那么强烈了。 而盛乐城这边,因为晋军占据绝大多数,作为“二等百姓”,他们迫切地想要通过战争来获得自己的地位,谋求自己在新游戏规则和新庄家面前的一席之地。 再则,盛乐城的生活虽然有些“压抑”,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安稳日子,便宜的医馆,免费入学的私塾,哪怕是在后世,都是令人无比头痛的问题,但在盛乐,却被郑将军解决了。 只不过代价很大,但收揽人心的效果极强,向心力,就是这么出来的。 所以,当军令下来,得知前线大皇子部望江惨败后,盛乐城外的军营里,几乎是一片沸腾。 不少人用晋地方言很是解气也很是庆幸的说道: “直娘贼,终于败了,哈哈!” 然后,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开始做着最后的准备。 本就锋锐的刀,再磨一磨; 本就喂养极好的战马,再刷刷毛; 伴随着明确战争动员令下来的,还有自下月始开始发双饷的消息,而且先提前发下个月的饷银,若是战事持久,那接下来的饷银自然得等大军归来后才能再结算。 一辆辆马车载着满载银子的箱子开入了军营,由各部文开始负责分发到每个士卒手中。 盛乐军的文比其他军队要多不少,都是瞎子选出来的“信徒”,一般是有些文化会识文断字的,同时政治操守要过硬。 平日里,要负责宣传,给士卒们传达郑将军(瞎子)的精神。 他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每次发军饷和军中补给时,都是经由他们的手领取和转发,而非经过将领之手,这可以最大程度地防止吃空饷喝兵血的事发生。 当然了,也就只有盛乐军队,这支完全从“三百蛮兵”开始起家的搭建起来的体系才能进行这种改革,其他军队,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厚重,很难有效的实行下去。 领了银子后,成家了的士卒,将银子带回家给自己的婆姨,将要出征,刀剑无眼,天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给家里多留一些资财也是极为紧要的。 那些单身狗士卒,则成群结队地向盛乐城官方独家红帐子走去。 以前只舍得点野人女奴的,这次奢侈了一把,换点儿清新的口味。 一时间,弄得红帐子外人头攒动,不少人还得排队,且大声催促着前头的兄弟赶紧完事儿。 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将要上战场的士卒,想要拼命前再痛快一把,也是能够理解。 还有不少士卒,去了聚义楼聚餐,聚义楼爆满,还特意在街面上铺了桌子。 反正整个盛乐城都是将军府的产业,聚义楼也是官营,它想占道经营,肯定是没城管来管的。 不过,从宏观角度来说,这一波军饷发下去,一轮流走下来,又有不少直接回流到了将军府的账面上。 至于其中的损耗,自然也是巨大的,但那只能通过外部掠夺来弥补了。 城里城外,因为战争动员令的下来,开始越来越喧嚣,很快,将军府派人出来传达了新的命令,今夜取消宵禁。 一时间, 城内满是喝醉了酒的士卒大声欢呼: “郑将军威武!” 有些马尿灌多了的,喊出了“郑将军万岁”,结果马上被身边人给一拳砸下去堵住了嘴。 ……… “小虞啊,你这城门口当差的,这次会留下来的吧?” 老婆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叫刘大虎的孩子,则在烛火下练着先生今日教的大字。 在自己婆婆问出这个问题后,厨房里的铲子声一下子停住了,显然,厨房里的女人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虞化平摇摇头,道: “自是要去的。” 他是晋国剑圣,虽说晋国没了,但晋国的子民还在,野人要来了,他得仗剑去杀野人。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只剩下这一道信念了。 最重要的是,虞化平不相信那个姓郑的家伙会同意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守城门。 有时候,虞化平觉得根据自己在盛乐城的所见所闻,感觉那个郑凡更像是一个商人而不是将军,而商人,会尽可能地榨干自己身边一切事物的价值。 比如,自己的剑。 “妮儿的月银不多,但也不算少了,你的差事月俸也不低,合起来,这日子也能过得红火,何必呢?” “野人如果没能在外头挡住,就要到咱们这里来了,到时候,眼前的好日子,就都没了。” 老太婆一时语塞。 这个年代,像她这种妇道人家,纵使年纪长,家长里短唠嗑吵架不在话下,但在大事上,确实是难以接话。 虞化平又笑道: “再说了,郑将军打仗还是很厉害的,这次出征,应该也是奔着打胜仗去的,等凯旋了,我也赚了点军功,拿了赏,就可以………” 老太婆闻言,眼睛当即开始放光,忙道: “就可以做甚?” “可以给妮儿打一套银饰了。” “哎哟哟,哎哟哟。”老太婆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即对着厨房喊道:“妮儿,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厨房里的女人没好意思说话。 老太婆倒是一把抓住了虞化平的手,急着将这事儿给彻底定下来, 要不是看着这小虞皮相长得不错,也是从年轻女人走过来的老太婆子自然清楚不仅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女人其实也喜欢好看的男人的,所以晓得自家儿媳想的是啥, 否则的话,按照虞化平拖拖拉拉的行为,老太婆子早拿大扫帚将他赶出去了。 唉, 女人呐,虽然嘴上常说找个踏实人嫁了才是最稳妥的,但谁不喜欢自己枕边人俊一些? “我家大虎子啊,我呢,也看得开,等以后,跟着你姓虞,虞姓搁在百年前,那也是风风光光的国姓不是,姓虞,也不吃亏,只求你能好好地待他,待我家妮儿,老婆子我就是闭上眼,心里也踏实了。” 虞化平笑笑,没说话。 少顷, 女人端着饭菜出来了,小门小户家吃饭,也不讲究个排场。 两张方木凳一拼摆菜,仨俩小方凳一摆当坐儿,也就成了。 今儿个肉菜不少,刘大虎吃得很高兴。 老太婆子则眨了眨眼,饭吃了一半,忍不住开口道: “待会儿你还得回去收拾的吧?” “啊,嗯。” 虞化平明白过来了,老太婆子是怕自己今晚吃了饭后,就宿在了这里。 老太婆心里也着实是这般想的,虽说先前谈得好好的,但到底是出征在外,谁能保证完全没个闪失? 今儿要是宿在这儿,那自家妮儿岂不是太吃亏了? 虽说都是娃儿的母亲了,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一门寡和二门寡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且要真的是这小玉子没那个命,战死在了外头,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家妮儿克夫的命格? 以后想再找人,就难喽。 稳妥起见,今儿个留个饭,想留宿,把帮套彻底拉起来,等打完仗回来再说。 你小虞子能平安回来,就是受点儿伤,老太婆子也认了,伺候你这个姑爷; 你要是出了事儿,没能回来,那以后逢年过节给娃儿他爹上香时,也给你烧点儿纸钱纯当一份情谊; 你要是赚了军功发达了,回来后瞧不上妮儿了,那就瞧不上呗,真要是这种人,妮儿没嫁你才好哩。 然而,任凭老太婆子自己算盘打得再响亮,也架不住女人的一句话。 女人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很平静地道: “今晚,就睡这儿吧。” 晋地女子,和燕地女子在某些地方很相似,都有着狂野大方的一面,不似乾楚女子有那么多的拘束礼数。 且到底是结过婚生过娃的寡妇,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没点决断和拿主意的本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老太婆听了这话,赶忙用脚尖去捅儿媳的鞋面儿。 虞化平脸上的笑容则更灿烂了, 伸手,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子。 放在了桌上, 咯噔, 沉甸甸的。 老太婆眼睛都直了! “这是我的饷银,你先收着,等我打仗回来,咱好好拾掇拾掇家里,怎么着,也得让你风风光光地跟我,不能寒酸的。” 剑圣娶亲, 搁在以前,国君都会派出使者恭喜的。 如今晋国虽然没了,但别的国家的国君只会更热情,因为一个没了家国的剑圣,就更好招揽了。 “娘嘞,这银子咋怎么多?我倒是听隔壁二牛媳妇儿下午时说了,说郑将军体恤军士,提前发了下个月的双饷,但你一个看城门的,饷银这么多? 小虞啊,跟娘说实话。 郑将军对咱们这些老百姓不薄,娘看病虎子上学堂可都没要咱们的钱,你可不能伸手去摸不该拿的啊; 瞧着没有,那些官老爷的椅子上套着的一层又一层人皮,可都是贪污银子被发现活生生地剥下来的。” “这是连带着前几个月的银子,我一直没用,都存着,所以看起来多了些。” 何止是存着,是根本就没去取饷银。 因为剑圣吃住都由将军府包着的,在这盛乐城里,就算是剑圣天天想去红帐子里嫖头牌,那郑将军也得给人家签单伺候着。 只不过今儿个看见大家伙都去支取饷银,剑圣就去问了问,顺道把以前没领的,也一并领了出来。 将自己的饷银交到女人手里, 剑圣心里忽然有种很温馨的感觉。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妮儿,你快替人家小虞收起来。” 女人没伸手。 老太婆子又踢了一脚,示意赶紧的。 虞化平也道, “收起来吧,等我回来,我在这儿,也没个亲人。” 女人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当着面清点着银子。 老太婆子又是一脚过去,却被女人躲开,女人继续清点银子,甚至还去屋里拿了秤称了一下。 老太婆子见状,脸上羞臊得一塌糊涂。 谁知清点好了后,女人将银子收起,很郑重地报出了数目,随即道: “我先替你存着,等你回来,保证一文不少再给你。” “成。”虞化平点点头。 吃完了饭, 虞化平走出了逼仄的小院子, 刚来到街面上, 就恰好碰上了和阿铭一起晚上散步的郑凡。 当然,碰上是碰上,至于是否是真的恰好,就不得而知了。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郑将军面带微笑: “巧了么这不是。” 剑圣笑笑,懒得配合。 接下来,就变成了三人游。 先开口的是剑圣: “你们燕人的大皇子吃了败仗,这次,应该会让田无镜重新挂帅了吧?” “额,您是打算和侯爷再单挑一次?” “等打完野人再提这个。” “您高义。” 剑圣在民族家国情怀方面的道德水平和操守,那真是没得说。 “是他吧?” “怎么说呢,咱军情知道得早,这会儿,估摸着燕京那里还在忙活着镇北侯府郡主和太子的大婚吧,可能陛下还不知道这事儿。” 成国距离盛乐,很近。 但距离燕京,还是有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消息传递,就算八百里加急,也不可能那么快,注定会有一个时间差。 “但………”郑凡顿了顿,又道:“但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侯爷重新挂帅出征。” 剑圣忽然道: “田无镜,愿意么?”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剑圣干笑了两声,“我说,他会愿意么?” “此话怎讲?”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剑圣看着郑凡,继续道: “你不是一直没再追问我关于那几日在历天城的事儿么,不问,不是证明你心里,其实也有数了。” 杜鹃是乾国银甲卫,其死是为了离间靖南侯和朝廷的关系; 燕国国师薛义,于天虎山上兵解,携天虎山气运及其自身运数反哺燕鼎,同时,也是为了向田无镜证明自己的清白。 事情,脉络就是这样。 但里头,其实有很多硬结在,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杜鹃将孩子交给剑圣,本就是要保下孩子的。 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似乎在暗地里,曾拨弄过。 郑凡又想起来那天在灵堂前的门槛上, 一夜白头的靖南侯对自己说出了“靖难”两个字。 包括后来,靖南侯亲登天虎山,外界传言靖南侯硬生生逼死了国师,让其以死自证清白。 但真正了解田无镜的人都清楚,靖南侯打仗,喜欢掌握一切,抽丝剥茧,打仗如此,对人对事,理当亦是如此才对。 “你说呢,田无镜,会挂帅么?” 郑凡犹豫了一下, 道: “会吧。” 因为这是为了燕国。 剑圣叹了口气,道: “是的,你我都清楚,很多人其实也都清楚,田无镜,终究还是会走出侯府挂帅的。 呵呵, 数十年,百年后,若你大燕仍存于世,那时的燕人再读这段史料,可能会感慨,大燕三座山峰,硬生生地扛起了燕国的这片天空,燕国国势,也确实强横一时,力压他国。 却大概无人知晓,最苦最重也最伤的那一座峰,其实姓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钟响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来,客官,烤鸭来喽!!!” 全德楼烤鸭店的伙计发出一声长音,将烤鸭和面饼子端送了上来,身后的同伴则送来两盘小菜。 等店小二下去后,三个衙役打扮的人没有急着动手吃,而是先一齐向坐在东座的燕捕头拱手道: “多谢大当头款待!” 燕小六摆摆手,道:“别客气,吃着。” “那我们就开吃啦,哈哈哈,早就听说京城的全德楼烤鸭最有名气了。” “是极是极,要不然镇北侯爷能一口气吃五只鸭子么!” “靖南侯爷也吃过这家哩。” 三个衙役用薄面饼子卷起烤鸭,蘸了些酱,就往嘴里一送,当即,三人脸上都露出了享受之色。 “啊,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鸭。” “是啊,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啊。” “好吃,好吃。” 燕小六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对走过来的小二吩咐道: “再来两只。” “得嘞,可观您等好。” “使不得使不得,大当头,这儿鸭子可贵哩。” “是啊,咱们尝尝鲜也就是了,不得当如此破费。” 燕小六摇摇头,道:“想吃就放开了吃,平日里街坊油水儿和你们的孝敬我也收了不少,拿来请你们吃几只鸭子还是付得起账的。” “大当头高义!” “不愧是大当头!” 在其他人继续大快朵颐的时候,燕小六也包了一块烤鸭放入嘴里,咬了一口,也就放下了。 火候掌握得不是很好,鸭子选择也不是以前的了。 那个姓郑的在信里说过,很多生意,你交给官府去做,往往就会变味儿。 这全德楼,其实已经变味儿了。 当然了,你要说以前的全德楼烤鸭要有多美味,那也是瞎扯,只能说,还可以,现在则有些差强人意了。 其实二者之间的区别,也并没有多么大,说到底,鸭子到底是鸭子,你做出花儿来,它也终究是鸭子,终究还是一股子鸭子味儿。 “嘿,大当头,你说这全德楼的鸭子,是怎么做的,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我可是听说啊,全德楼里的鸭子,每天可是用上好的饲料喂养出来的,跟其他地方的鸭子可不一样。” 燕小六闻言,笑了,道: “没什么稀的,说白了,就俩字罢了。” “大当头,是哪俩字?” “地道。” “地道?” “嗯,地道?” “对,就是地道,鸭子其实还是鸭子,其实吧,咱南安县城的吉祥鸭子铺里的鸭子,在我看来,比这全德楼要好吃多了,而且价格比这儿也便宜得多得多。 二者相比,所差的,无非就是你进燕京城后,当地人跟你扯两嗓子,说这全德楼烤鸭子才是正宗的燕京地道味儿,碰到个更爱吹的,再对你说个老燕京人打小就吃这个味儿,是小时候的味道。 你就想来吃,然后,你就觉得好吃了。 其实,也就那样。” “嗯?” “啥?” 那仨衙役显然一时间难以吃透其中的道道。 燕小六当即有些曲高和寡的感觉,这个时代,能懂得食物附加值的人,并不多,倒是那家伙,似乎挺在行的,还经常能和自己说道说道,而且那家伙还给它取名,叫什么营销。 燕京城,今日格外热闹。 镇北侯郡主于三日前就已经入了燕京,不过自是没有直接入宫,就算是寻常人家女子出嫁也得有个章程遵循,更何况是郡主和太子的大婚。 所以,郡主先入住西园,也就是当初镇北侯入京后所住的地方。 而今日,则是大婚的日子,太子将亲自领人去西园迎亲,这也是体现了姬家对李家的尊重。 在郡主面前,姬家太子也将收起所谓的贵气,一如普通人家小子成婚一样。 太子大婚,各地自然是要进献贺礼的,不过陛下早就下旨,没禁止进献,但对贺礼的要求卡得很死。 天成郡的南安县真不算穷,但县衙也只送了一车布帛米面罢了。 这么点儿东西,也就由燕捕头带着仨衙役负责押送进京找礼部交接即可。 最精明不过当官儿的,在陛下那道旨意之后,没人敢当出头鸟,谁送得就查谁,这他娘的还不赶紧低调? 别马屁没拍着,先给整丢了乌纱帽。 燕小六看着街面上的张灯结彩,他能感受到,燕京百姓对这场大婚,是很喜悦的。 要知道在不久前,三十万镇北军铁骑宛若压在人们心头的一座大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如今这种局面,则算是镇北军和朝廷彻底相融和解的标志,大家伙再也不用担心自家人打起来了,所以,这种喜悦,是真的发自内心。 按照时辰,这会儿太子殿下应该已经率队去了西园,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将从西直门入城,而后经由天子阔道入宫。 沿途已经有不少百姓在翘首以盼提前占好位置了。 “哥几个先吃着,我去上个茅厕。” “大当头尽管去。” “这只鸭子我们给您留着。” “别留,肚子不舒服,吃不了油腻,你们吃了便是,省得糟蹋东西。” 燕小六离开了座位,走出去后,没往楼下走,而是上了楼,入了二楼的一间甲等包厢。 推门进去,里头坐着俩人,正是张公公和小张公公。 当小六子进来时, 一大一小两位张公公马上起身, “奴才给主子请安!” “奴才给主子请安!” 张公公还好,到底是宫里老人,且是小六子打小以来就陪在其身边的伴当,自有那么一份修炼在其中。 小张公公则不同了,见着六皇子后,眼泪就不自觉地往外涌。 “主子爷,奴才可真是想死您嘞!” 说着, 小张公公还给六皇子磕了三个头。 这种情感流露是真做不得假,民间女人讲究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其实太监也差不离。 而且,太监想换主子可比民间女人改嫁的难度要大得多得多。 主子就是你的生活支柱、精神支柱、信仰支柱, 以前吧,自家主子是诸位皇子中最不得势的一个,但不管如何,终究心里还能有那么一丢丢的幻想不是。 现在倒好,主子都不在了,小张公公这几个月当真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没爹妈的孩子,以前瞧着自己模样不错对自己常常抛媚眼的宫女小菊,这阵子都不搭理自己了,对食是没戏了。 本就残缺的人生,一下子变得更加黯淡无光了。 六皇子走到窗户边站着,眺望着下方热闹的情景。 自打镇北侯府立于北封郡,隔绝了来自蛮族的威胁后,燕京城,差不多过了好几十年“歌舞升平”的日子了。 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最近过得好么?” 六皇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挺好,挺自在的。” 比困在皇子府邸,要自在得多。 张公公目光里,有一抹黯淡稍纵即逝。 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别的皇子都会身着蟒袍陪着二皇子去迎亲,但自家主子,明明也是皇子,却只能穿着捕快的衣服站在这儿远远地看着。 同是皇子,陛下的心,也太狠了一些。 “对了,那事儿办妥了么?” “是那个叫冉岷的刑徒么?” “对。” “回主子的话,您的吩咐已经办下去了,他所在的那批刑徒,会发往历天城,属下已经做了安排,开了信,再从历天城发配到盛乐,应该是没什么变数的。” “嗯。” 冉岷,就是那个在县衙堂上杀人喝酒吃肉的那个,六皇子觉得那人有些意思,所以丢姓郑的那边看看。 诸位皇子之中,只有大皇子能够名正言顺地掌握军队,其余皇子,或多或少都对军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六皇子唯一有联系的军头子,就是郑凡了,其实吧,说句心里话,六皇子也清楚,如果不是郑凡靠着一次次地战功再靠着田无镜的赏识和庇护,他那位父皇会不会直接下手……… 还真不好说啊。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 “咚!!!!!咚!!!!!咚!!!!!” 沉闷厚重的钟声,忽然响起, 紧接着, 整个燕京城四个方向,都传来了钟声。 六皇子面色一变, 张公公也是脸色骇然, 唯独小张公公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傻乎乎地问道: “这是大婚的礼钟么?” 张公公一巴掌抽在了小张公公的后脑勺上,骂道: “混球,这是离钟!” 六皇子舔了舔嘴唇, 道: “看来,是出事儿了。” ……… 太子殿下身着为今日特制的金边华袍,衣服上的图案和配饰珍珠等等的一切,都是按照皇帝的标准降低了一些,但绝对是比身边的诸位兄弟们,要高出一大截,以此显示出东宫之主的不同气象。 大皇子领兵在外,六皇子被父皇圈禁不得外出,所以,今日陪着太子殿下迎亲的,分别是他的四弟、五弟和七弟。 太子殿下在前, 三位王爷在后, 再之后,则是各路勋贵中的年轻一辈。 今日,对于太子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天,做当今陛下的儿子,属实不易,哪怕他是嫡长子,但这些年来,走得也是战战兢兢。 尤其是去年时,自己亲舅舅灭了自己的母家,母后回宫后得了癔症,太子一度以为自己前途渺茫了。 谁晓得,自己不仅仅顺利入了东宫,今日,还将迎娶镇北侯府的郡主。 今日大婚之后,自己就自然而然地将得到来自镇北侯府和镇北军的天然支持。 储君之位,将坐得更为踏实! 迎亲路上,皇道两侧的百姓蜂拥而跪,太子殿下命人撒下铜钱,与民同乐。 队伍,走走停停,风风光光,终于来到了西园大门口。 镇北侯夫妇没有归京,但西园外围,则有一支镇北军驻扎,他们是郡主的娘家人。 不过, 到底是皇室的联姻,迎亲夸街之举已算是出格,那种类似民间迎亲时的嬉闹游戏和刁难,那自是不可能的了。 该有的体面和庄严,还是要有的。 锣鼓声响起,太子殿下翻身下马,先示意那做三十六抬的花轿停下,下摆; 随即, 他向前走上几步, 躬身道: “小子姬成朗,谢镇北侯爷、镇北侯夫人垂爱,得请令嫒入轿。” 镇北侯夫妇没来,但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场面的流程,也是要走的。 接下来, 还有陛下圣旨,随即是镇北侯府的家,紧接着是皇后懿旨,礼部尚还得亲自主持一些流程。 所以说,虽没有民间迎亲时的欢闹游戏,但流程之繁琐,比之民间,只高不低。 太子殿下也是早早地吃过了东西, 三位王爷也是一大早地就吃饱了肚子, 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但陛下的圣旨刚刚念好, 下面还有一大堆的流程还没走呢, 西园的大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四大剑客之一,燕国名剑,镇北侯府下总兵李良申,左手持剑在前,右手牵着一个头戴凤冠身着红妆的年轻女子从里面缓缓走出。 四周的文武勋贵们见此情景,都愣住了,礼部尚更是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差点儿气到翻白眼晕过去。 李良申是镇北侯义子,也就是郡主的义兄,双亲不在京城,由李良申领着出来送亲,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就是不该以这种方式直接跳过仪式,这是在表明着一种态度,一种你们休想用这些礼数规矩来束缚住我的姿态! 如今京中禁军不在,防御京城的,其实就是镇北军,这是郡主的嫁妆,也是郡主的底气所在。 太子殿下脸色微微有些一僵,但很快,脸上就挂满了和煦的笑容,主动走过去,也无视了旁边的一众司仪以及就要脑血管炸裂的礼部尚,这是打算有样学样,去迎接自己的妻子。 三个王爷,除了小七年纪小以外,四殿下和五殿下则对视一眼,眼里有幸灾乐祸,还有苦笑。 幸灾乐祸就是老二娶了个母老虎,可有的受了。 苦笑是, 这样一个强势的嫂嫂,身份地位还那么特殊,他们这些小叔子,以后日子可就,唉…… 燕国皇宫宫门城墙上,燕皇的龙輦已经备好,魏忠河陪侍在陛下身侧。 郡主嫁入姬家, 李梁亭可以不来, 但他姬润豪,必须得给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一个面子。 身为一国之君,身为一家之主,他自降身份,于宫门口亲自等待迎接。 这会儿,不时地有宦官从西园往来这里,通禀那儿的最新消息。 待听到郡主直接跳过礼仪主动自己走出来后, 姬润豪放声一笑, 这脾气, 有她娘当年的风采。 曾经,就在西园,燕皇和镇北侯醉酒后,燕皇自己曾说过,你家闺女要是有本事牝鸡司晨,那就尽管来。 他姬润豪还活着,她是没机会的。 等他姬润豪走了,只要她别干对不起老姬家的事儿,剩下的,随她折腾都可以。 所以,对郡主也就是自己这个将过门儿媳的出格举动,燕皇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靖南侯府,还是一直闭着门么?” 燕皇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魏忠河马上道:“回陛下的话,是的,已经几拨传旨的去了,但无论是密旨还是中旨,靖南侯府都拒接。” 燕皇点点头,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 在这件事上,魏忠河没有多说一个字,也不敢揣测圣意。 少顷, 燕皇又道: “待会儿你去给赵九郎递个条子,等无疆这次把仗打完,就让他成婚,无疆的婚事礼仪,让他赵九郎亲自拿捏出一个章程。 不能盖过这次的风头,但也不能太寒酸,他老蛮子王既然舍得将闺女嫁过来,咱们大燕,总不能太小家子气。” “是,奴才知道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钟声,忽然响起。 这是离钟的声响! 离钟,已经很多年没有响过了,大燕四个城门楼上,都有一口离钟,乃姬家先祖皇帝所设,此钟,不为报时,不为喜丧,不为节庆; 其之所以叫离钟, 乃是一旦燕国境内战事有变,此钟一旦响起,那就标志着燕京城内的姬家子孙和大燕儿郎,将和家人告别分离,持刀上马,奔赴沙场。 当年,大燕和蛮族厮杀最为惨烈的时候,离钟可以说年年都响,这些年,其实早就安息下来了,很多年轻的燕人,都不知道离钟的事儿了。 大燕祖制,一旦前方较大的战事失利消息传来,军情但过城门,离钟必然敲响,其余城门离钟则迅速响应。 燕京上下,暂停一切喜丧典庆,共同应对危局。 这也是姬家先祖对后世子孙的一个警告,担心出现那种甭管外面洪水滔天,他只管尽情享受的不肖子孙出现。 也不允许后世子孙帝王玩儿什么粉饰太平把头埋进土里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表面维稳把戏。 魏忠河当即道: “陛下,第一道钟声是自东门传来。” 东门传来,那就意味着是来自东边的军情,不是来自西边荒漠上的。 是东征大军,东征大军,失利了。 “传朕旨意,大婚中止,宣百官上朝。” “奴才遵旨。” 就算是太子大婚,当离钟响起时,也必须中止。 龙輦抬起,燕皇也将离开这里,去大殿内等待文武百官到来议事,但在临行前,燕皇忽然又道: “即刻再传旨靖南侯府,问问他田无镜,到底闹够了没有!” ———— 身体还没恢复,精神恢复了一些,已经在尽量争取多码一些了,抱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章 京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东征大军战败的消息,一下子散布了出来。 离钟一响,是想瞒都瞒不住的,就算年轻人不知道那钟是啥玩意儿,但总是有人晓得,稍微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再者,朝堂上也没有对此去封锁消息。 当年,燕人还没像如今这般彻底压制住蛮族时,吃败仗也是常有的事儿,每次离钟一响,老少爷们儿们就操持起兵刃再拉出马厩里的战马,自备武器战马甲胄这些,和家人告别后,就和皇帝一起出征去了。 如今,燕京虽然承平日久,但燕人这些年的底气,到底是养得足足的,吃一次败仗而已,那是大皇子不行,不是咱大燕军队不行,没别的说的,再干回去就是了。 蛮族都被咱们干趴下了,还怕什么劳什子野人? 楚人敢使坏横插一脚,那就连着楚国一起打! 数百年的传承,很多事物都会发生变化,但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依旧保留着。 朝廷没有发动动员,兵册也没有下发,但燕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家的爷们儿,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做苦力的哈哈,算账的账房先生,退伍安置下的老卒,大腹便便的商贾,甚至还有红帐子里的龟公, 别笑, 还真是这样, 各行各业,甭管你先前身上披着什么皮,几成新的又贵几何,离钟一响,闹明白了缘由后,大家伙就开始自发地做起了自己此时认为应该做的事儿。 所谓的: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燕国百年来的强横国势加上燕皇这两年对外战争的胜利,可以说,民心可用。 就是这燕京城里,往上翻几代,哪家没有当过兵上过战场的祖宗,得,将祖宗物件儿再翻出来。 甚至还有人特意跑去当铺,问当铺掌柜的能不能把几年前当出去的刀和甲什么的再赎买回来,钱,自是没有的,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当那传承物件儿。 当铺平日里都是吸人血的东西,却很少有人清楚,当铺里,其实也是讲究个“义”字的,黑白两道都得混,没点儿那觉悟,你根本就吃不开。 能在货库里找出来的,那就先还人家,至于早出手了的,那当铺出资,为你重新购置。 那些破落户也够豪迈,说: 爷也不刻意占你便宜,等爷上了战场一溜圈下来,战死了,就活该掌柜的您倒霉,亏了一笔买卖;没死的话,靠朝廷给的赏银再来与你这掌柜的结算,连本带利,不差你! 燕京城的男人到底是天子脚下住着,平日里爱扯个面子瞎咋呼侃侃,但真遇到事儿时,还真不得怂,完全豁得出去。 小客栈里, 燕小六这次一起带过来负责押运贺礼的仨衙役,此时就在嗷嗷叫地喊着要抓紧时间回去,准备收拾收拾去投军。 他们倒是慷慨激昂,但燕捕头却显得有些过于淡然。 民心可用是件好事儿,但大燕眼下还真不至于要靠这种方式来支援战争的地步。 燕捕头不知兵事,却也常常翻阅兵,尤其是那姓郑的写的兵,已经看了三遍了。 他也清楚,不经过一段时间的统筹和训练,不经过深刻地沉淀和积攒,乌合之众,是难以直接转化成百战精锐的。 以前燕京的百姓能够豪迈地随着姬家先祖皇帝亲征荒漠,那是因为那会儿战事频繁,眼下,燕京承平一甲子多了,再想复制当年盛况,也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点。 不过,身为姬家子孙,看着大燕百姓这般“其心可嘉”,心里也算是欣慰。 但专业的事儿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该死,这似乎还是那货说过的话。 “大当头,您在想啥呢?”一个衙役问道。 “在想大婚中止了,郡主娘娘是不是还住在西园?” ……… 朝堂议事,在极为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 之所以压抑,是因为这次望江之败,一来损失确实巨大,无怪乎城门守直接遵从祖制敲响了离钟,左路军主力损失殆尽,其余各路军也都有些损失。 二来,东征大帅是大皇子姬无疆,是陛下亲自点的将,又是陛下的长子。 自马踏门阀再对外开战连胜之后,燕皇的“九五至尊”地位,已经越发巩固,朝臣们就算说话时,也得注意言辞,生怕自己讲出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味道。 其实,具体该怎么办,大家伙心里也都有底,能站在朝堂上这个位置的大佬,又有几个是蠢货? 大皇子失利后,显然是不适合再担任东征军主帅了,得换人。 换谁? 还能换谁? 选距离最近的? 选最能打仗的? 选最熟悉野人的? 好嘛, 这三项,全都指向一个人。 但偏偏那个人这几个月一直自闭于府中,连圣旨都不接,明摆着不给朝廷也不给陛下面子。 所以,能不压抑么? 要开革换人的大帅,你不方便指责太多; 换帅的人选,你也不方便说太多; 到最后,陛下干脆下令散朝,只留下以赵九郎为首的一部分重臣去御房继续议事。 其余朝臣们这才如蒙大赦,山呼万岁后离开。 不少大臣出了宫门后都做了同一个动作, 摇摇头, 望望天, 唉, 好端端地一场大婚, 怎么就忽然生出了这种事端。 ……… 西园内的景色,确实美不胜收,让人不得不赞叹,乾国人打仗不行归不行,但是在奢华享受上,确实是当世之最。 褪去红妆的郡主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左手端着盛放着果脯的盘子,一边晃悠着腿一边吃着,倒算是难得的有些小女儿姿态。 只不过,女人的外表最是骗人,而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深谙此道。 至少,郑将军是不会忘记他刚出道就差点被这郡主当作诱饵坑死在荒漠里的事儿的,这几乎可以称之为郑将军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启蒙课”; 李良申拄着剑,站在院子里,就这么看着她。 侯府内七个总兵,都是郡主的义兄,可以说,他们是看着郡主长大的,长兄如父,这是一点都做不得假。 “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没心没肺啊,豹子哥战死了,我却还吃得下东西。” 李良申则回答道: “你饿了,就该进食。” “是饿了,没想到结婚这么麻烦,宫里来的那帮婆姨,从昨晚就折腾到早上,这白天还要继续折腾,我是实在忍不住了。” “不想忍,就不用忍了,姬家人能娶到你,不是你高攀,而是你下嫁,记着这个理,以后才不会被欺负。” “爹娘要是晓得你说这话,肯定得训斥你。” “侯爷和夫人不在,我才更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不过,哥,你就不去做做准备?” “准备什么?” “姬家老大打了败仗,损兵折将不说,这东征大军的主帅位置,铁定是坐不下了吧? 富盛哥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想来陛下也是知道,断然不可能让他做主帅的。” “他坐不下,也轮不到我去。” “可是那位靖南侯不是说在家里自闭么?圣旨都不接。” “会接的。” “不一定哦,人家老婆没了,孩子,跟没了没什么区别,你说他不会怀恨在心?” “会的。” “那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是不信,这事儿是乾人做的,乾人打仗不行,但其他方面,尤其是玩儿得一直都很不错,就这样将杜鹃给耗掉了,乾人岂不是太傻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郡主伸手指了指东边, 那里, 是皇宫的方向。 “有些话,不能说。” “说说都不可以?” “不可以,有些话,说出口,就无法转圜了,心里,可以想想。” “可是光想是想不出什么头绪的,靖南侯我虽说没见过,但既然能和爹爹齐名,自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遇到这事儿,你说爹爹会把自己囚禁于侯府其他什么事儿都不干么?” 李良申叹了口气,道: “郡主,这里是燕京城,不是侯府。” “怕什么,哥你在这儿,就是那魏忠河来了,想偷听也偷听不了吧?” “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又不傻,不过,哥,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机会?我可不认为哥你会愿意一直在这燕京城外驻守着。” “靖南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再说了,朝廷和陛下,也不会放心把这个机会给我。” “就没一丝丝可能?” “不会。” “这么肯定么?” “因为他是田无镜。” 郡主沉默了。 李良申看了看四周,道: “离钟响了,按照姬家的规矩,离钟响起,但凡战事不平,姬家男子不得婚娶不得治丧。 这儿环境不错,估摸着,你在这里要住一段时间了。” “反正我也不想那么早嫁,对了,小六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打探不到。” “行吧,哥,你去忙呗,这儿有七叔陪着我呢。” 此时,七叔正好抱着一件披风走过来,像是个慈爱的长辈,将披风披在了郡主肩上。 李良申和七叔目光对视,随即转身离开了西园。 “天儿凉了,郡主,还是进屋吧,想吃点什么,我差人去外面买,燕京好吃的东西可比咱们北边儿多多了。” “七叔………” “嗯?” “我想吃腌大蒜。” 七叔闻言,愣住了; 再低头, 才发现身前坐着的女子, 脸上已挂满了泪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约在冬季 靖南侯那边还没有消息,朝廷也没有越过靖南侯府对旗下靖南军下达军令,因为这么做的话,等于是朝廷强行让靖南军在靖南侯府与它自己之间进行二选一。 嗯,明知道选择的结果不会很美丽,那又何必亲自去撕破那一层面皮? 但盛乐城和信宿城的兵马,还是动了,主动进入成国境内,向颖都开近。 之前,信宿城的靖南军总兵陈阳和盛乐城将军郑凡,对大皇子那是完全不搭理,陈阳闭门不出,郑将军更绝,派人去大皇子中军讨要粮草补给。 但眼下,伴随着望江之战的失败,无论是出于稳定人心还是增兵加固防线等方面考虑,这两支本就在成国边境的兵马开赴颖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归根究底,大家都是燕人。 当然了,郑将军的目的可能更不单纯一些,因为他的盛乐城再不打仗就要破产了。 盛乐城出兵一万,民夫五千,一进入成国地界,马上学习先前大皇子东征大军入成国时的行为,开始通知当地衙门对军队进行粮草物资上的补给,且毫不客气地又征发了五千成国民夫。 帮你们打仗,怎么滴,包三顿饭不是很应该么? 大皇子摸得,郑将军就摸不得? 一个比较有气节的县令很是强硬地拒绝了郑将军的要求,直言其治下百姓存量已经不多,且民夫征发更是太伤地方元气。 他说得倒是不假,自司徒家建国以来,从雪原到雪海关再到望江,这仗,就没停过,且在司徒家失去了望江以东的疆域之后,对剩下地区的赋税粮草民力征发自然更重了,且他们也已经承担过东征大军的消耗; 说是已经民力疲敝,真的毫不为过。 郑将军很佩服这个县令的气节,对其人品大为赞叹,然后将他斩了。 脑袋往县城城门口一挂, 当即, 县城里的几家大户马上凑出了粮草支援盛乐军,民夫的征发也迅速地开展下去。 军帐内, 郑凡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翻阅着,自然不会是《郑子兵法》,郑将军还没无耻自恋且自欺欺人到那种地步。 这书,是好不容易买来的关于魔法的书籍,作者是一个西方魔法师,这是翻译本。 郑凡自是不可能就着这个修炼,天知道翻译的那位东方学者有没有哪里弄错了怎么滴,万一练出个问题怎么办? 不过当作开拓一下视野的科普读物,还是不错的,枯燥的行军途中,四娘又没跟着一起来,就只能看看魔法读物来打发打发无聊时间才能勉强过下去的样子。 确实是无聊,虽说郑凡觉得自己在“大佬军事学院”里进修过好多次了,好几位大佬都曾将自己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但打仗的事儿,真的很说不准,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很厉害自我感觉无比良好时,说不得就“赵括”了。 外加有大皇子那般苟的情况下都能翻车的前例在,郑凡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做一个军中吉祥物吧。 每天上午时,郑凡会骑马在军营里绕一圈,接受来自军队的注目和欢呼。 郑凡也不下马,更不会下去嘘寒问暖,也没去一起搅勺子吃饭,田无镜曾告诉过他,有时候和军士太过亲密,反而会让士卒对你失去敬畏感。 郑凡曾特意拿这事儿去问过梁程,因为自己以前看过不少“故事”和“记载”里,都会讲到哪个哪个将领多么爱兵如子还吸脓疮什么的。 梁程直接反问了一句:那些故事是谁写的? 然后郑凡就懂了,写这个故事的人,可能也加了自己的私货,也就是所谓的想当然了。 军队,是恐怖的杀戮机器,军纪严明法度森严,才是保证这座机器正常运转的关键,至于其他的“秀”,实在闲得蛋疼时,可以去做做,就当消遣了。 盛乐城的军队,磨磨蹭蹭地走。 与之相对应的,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陈阳的那支人马,像是在和郑凡这边比谁走得慢一样,两只军队在快速进入成国境内吃成国老百姓的“补给”后,瞬间就从精神小伙变成了耄耋老人。 一来,望江东岸,楚人和野人,似乎暂时没有大举过江西进的样子。 一来快入冬了,雪原上因为今年被靖南侯曾率军洗礼过,也因此这个冬天熬不下去的部落很多,这就使得很多部落开始为了生存主动归顺到野人王的麾下,野人王这会儿正在忙着接受那些野人勇士从雪海关进入成国境内呢。 二来,楚人的青鸾军确实还没走,但楚人似乎只派出了青鸾军这支人数在五万左右的精锐,因为其国内似乎还要忙着整合和平乱,所以并没有继续增兵企图将战事给扩大化的计划。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皇子的东征军虽然折损掉了左路军主力,但镇北军并未真的伤筋动骨。 且大皇子哪怕背着战败之名,却依旧在整顿着防务,一边打理着成国小朝廷的事一边继续整训着军队,局面还是维系住了。 有剩下的四万镇北军在颖都城外驻扎着,再配合上燕军右路的数万兵马,结合成国的军队,说真的,你让楚国和野人联军就这样过江而来,他们心里也犯怵,生怕再和当初一样被临死前的司徒雷那般再被击溃回去。 所以,双方在望江之战后,都很默契地“平静”了下来。 但双方也都清楚,这种默契地“平静”,只是暂时的而已。 等到楚国境内的乱事被平定或者大部分平定,新任楚皇必然会对这里进行增兵。 唉,还是老掉牙的理由。 没什么是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更有助于新君巩固自己统治地位的了。 尤其楚国已经占到过便宜了,他们确实是击败了这些年来不可一世的燕军。 野人王那边,一边在继续收服着雪原诸多部落,一边在将成批成批地野人勇士编入自己的直属兵马。 最重要的是,上一场燕人的失败,人战死也就算了,战马、甲胄等等军械的损失,才是最要命的,野人就算掳掠了成国不少工匠,但一下子获得这么多的成品,绝对可以使得其战斗力飙升上去。 在郑凡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中,曾经从黑水白地里走出来的女真部族就是差不多的一个例子,先破辽国再灭北宋,一路缴获吸收下来,金军正军身上的装备甚至比宋军都要豪华上一个档次了。 燕国这边,就很简单了。 大皇子在等, 郑凡也在等, 陈阳也在等, 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个人的消息。 这一等,就快入冬了。 但消息,却迟迟没来。 这就不得不让尴尬的局面,不得不继续下去。 郑凡和陈阳这两支各一万的兵马,对于颖都城的大皇子,是可以帮你做呼应,却绝不会主动听你号令的姿态,大皇子也很有分寸,并未对这两支兵马下达过什么明确的命令,只是按例三天派一次军令官过来走走过场。 “主上,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阿铭有些不耐烦了。 他想念盛乐城的酒窖以及他的窖藏了。 郑凡先摇摇头,随即一边拿着剃刀给自己刮胡子一边小心翼翼道: “不清楚,靖南侯那边还没动静,咱们这儿就没办法去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靖南军主力不过来,燕人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底气重新发动复仇之战。 败一次,还能说是大意,说楚人卑鄙,说大皇子年轻, 败两次, 那就真的要动摇燕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了。 “所以,靖南侯那边,还是在继续自闭么?”薛三嘴里叼着烟一边抽着一边问道。 “谁知道呢。” 刮好了胡子,郑凡开始修剪鼻毛。 这真的是闲出鸟来了,搁以前,你出去打仗还能在乎这个? 但现在是真的没其他事儿可干。 不过有一个利好就是,军队带出来了,吃喝全靠成国地方支应,且出征在外时的军饷都是等战后回去后发的,意思就是可以先欠着。 所以盛乐城那里一下子少了极大的负担,从四娘的来信中可以看出来,她的财政压力一下子减小了太多。 至于成国人的负担,还行吧,燕人还是有分寸的,苛捐杂税重一些,也好比等野人杀过来直接沦为两脚羊要好得多,所以,善良的郑将军对于自己压榨成国地方百姓可没什么心理负担。 “主上,队伍里的工匠我都训练好了,他们都在教这次带出来的民夫了,结果仗却没得打。” “那些学过你技术的工匠和民夫,得看管好。” “我懂的,主上。” “晚上吃什么?不要吃火锅了,有点腻了。” “野菜馅儿的馄饨?” “可以。”郑凡满意地点点头,道:“多包一些,给陈总兵那里也送一些。” “不过,主上,这都快入冬了,靖南侯到底来不来?”薛三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阿铭则身子微微后靠,斜躺在了毯子上,道:“可能还在和朝廷那里拉锯着吧。” 薛三则道:“再拉锯下去是要出问题的吧,我真担心最后弄得咱不是跑过去打野人了,而是被靖南侯喊回去帮忙打内战了。” 郑凡一边拿热毛巾敷脸一边舒服地哼唱道: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阿铭笑道:“主上好兴致,还唱起歌来了。” 薛三当即道:“你傻啊,主上的意思就是,靖南侯快来了。” “什么?”阿铭没能理解,但他清楚,薛三肯定又在花式深入舔了。 “《大约在冬季》啊, 这不是快入冬了么,靖南侯应该要来了。” “这也可以?”阿铭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靖南侯会如何应对楚国的水师。” 燕国短时间内想打造出一支水师,几乎不可能。 “呼………” 郑凡将毛巾从脸上拿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同时道: “不用对付了其实。” “不用对付了?”阿铭。 “嗯,因为望江快结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宣旨 历天城的百姓这一年来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地忐忑,当初闻人家统治这里时,闻人家向来以三晋之地文化之最而自诩。 比起祖上血统不纯的赫连家,比起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司徒家,闻人家确实是三朵金花之中最文秀的一朵。 别的不谈,就说那流传在三晋之地的狐妖鬼怪故事,里头但凡出现书生,前头都得加一句,一位自历天城来的穷酸书生云云,就足以证明在三晋民间对历天城的观感了。 闻人家也出过几个大儒和大学者,平日里,大家族内的故事也不少,给民间提供了很多的联想和创作的素材,那会儿的历天城及其城内的百姓,日子过得也算是悠闲。 搁在后世,真有一种三晋“蓉城”的意思。 只不过,当燕人打进来取代了闻人家成为这块地区的统治者后,一切,就变了。 也不是说燕人多么穷凶极恶,因为燕国朝廷是真的打算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来治理的,所以除了一开始该有的清洗以外,也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这里的赋税及刑罚,也和燕地相当,可能有时候难免会出现燕人在这里犯法可以得到通融的情况,但晋地百姓自己也能理解,谁叫原本自家的军队被人给打趴下了呢? 但自打靖南侯府建立在历天城后,历天城内的百姓,那可真的是隔三差五就心惊胆跳。 这就像是巴掌落在脸上,疼,也就疼那么一下,至多再加一些火辣辣的延续。 但偏偏此时却如同要抽你巴掌,却还对你做了好几次假动作,让人一次次畏惧一次次闪躲,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远比一巴掌痛快下来要大上无数倍。 燕人的南侯,是个传奇人物,这一点,历天城百姓都清楚,大家其实已经做好了他在历天城大兴牢狱大肆杀人的心理准备了,无非,是等人家啥时候爆发罢了。 随后,先是靖南侯夫人的忽然“病故”,历天城内外的靖南军那眼睛啊,红得当真是吓人。 好不容易等那件事慢慢过去了,正当大家开始觉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时,事儿,又来了。 常春街的一家香料店内,一个熟客正坐在台子后头一边陪着老板分辨着新来的香料一边小声道: “前儿那个,是第二个了吧?” 年过五十的老板先谨慎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放下时,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不是什么密谍司或者银甲卫,但正是历天城近一年来时不时地高压氛围,硬生生地将这里的百姓逼得有些神经质。 “唉,这种事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 “闻人家没了,你也是第一次见。”老板瞥了这老客户兼茶友。 对于历天城的人而言,从他们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开始,历天城,就姓闻人了。 “王朝更替,家族覆灭,戏文里不也常听到么,但这事儿,可是戏文里头都不敢这么写的啊。” 老板又端起茶杯,点了点头。 “你说,这燕人的南侯,是不是真要反了?” 老板摇摇头,道:“不清楚。” “都这样了,还不反?侯府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可是两边都见红了,今儿个据说还要来一个。” “燕人的一些事儿,咱们,弄不清楚。”老板说道。 “嘿,甭管清不清楚,你要是皇………你要是那啥,你能受得了这个?” “燕人那位的事儿,咱们更弄不清楚了。” “你个老东西,少给我扯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 “呵,你拿了货,就要出城,我可是还得继续在这儿开店的,一家老小可都在这儿。” “怕什么,不瞒你说,我昨儿个又将去年卖出去的宅子和铺子,又盘回来了。” “怎么忽然地又要把生意开回来了?是外头的生意不好做了?” “生意倒还可以,盛乐城那儿老是能产出新奇的玩意儿,只要能拿到货,就不愁销路,据说那边的货单子都排到三个月后了,我赶得早,手上屯了一些。” “所以才想迁回来?” “也不全因为这个,我是盘算着,那位南侯要是真的反了,保不准咱历天城,又成天子脚下了不是? 到那时候,这儿的铺面和宅子,这儿的地价,肯定得翻番啊!” “有理,但万一败了呢?” “嘿,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也是。” “不过我倒是挺看好这位南侯的,你瞧瞧,之前燕人用这位南侯挂帅打仗,输过没有? 不仅没输,几次都是大捷! 这次燕人忽然改了让那什么劳什子大皇子挂帅,你瞅瞅,居然被野人给打败了。 野人是什么玩意儿,搁在以前,那可是咱三晋商户最喜欢买来的奴隶,低贱得很,那位燕人大皇子居然连那帮贱骨头都打不过,可见这大皇子,是真的废物。” “不管如何,我是不想这位南侯在这时候反的,要是司徒家那边真的挡不住野人,那帮天杀的玩意儿打过来了,呵呵,瞧瞧以前那些野人奴的下场,咱们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位南侯确实从一开始就让人害怕,但这一年多来,也没见他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再者,有他在咱们历天城,甭管外头多乱,我这心里啊,还真就踏实。” “那可不是,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你这料子,还要不要?” “收起来装货吧。” “成。” “对了,你说有意思不有意思,杀了自家满门时,马上就去准备出征了,看似啥事儿没有,这边媳妇儿一死,人就在府邸不出来了,看来,这一家老小绑一起,还是比不得一个女………呜呜呜呜。” “你找死不成,其他话你胡咧咧就算了,这种话岂是你能说的,你当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再这么咋呼,你这买卖我不做了,我的茶你以后也别喝了,我真怕哪天被你害死!” ……… “这封信,送去燕京。” “是。” 交出了信,时下作为太子势力江湖组织头目且实际是六皇子暗桩的文寅默默地将目光看向了二楼的窗外。 东征大军失利后,朝廷已经下达了多道圣旨过来,最近的两道,更是极为罕见地宣旨太监带着御赐之物等于“如朕亲临”的资格来的。 但靖南侯府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门口守卫的靖南军甲士诠释了什么叫军中只听侯爷军令而不闻陛下之诏。 已经有两个宣旨太监,在对着紧闭的大门宣旨后一头撞死在了侯府的石狮子上。 因为他们身上带着御赐之物,都没能敲开侯府的大门,根本就由不得他们像之前来宣旨的同僚们那般再灰溜溜地回去。 尸首,自然是被处理了,但侯府门口的两尊石狮上依旧渗着血。 古往今来,但凡大将这种姿态应对皇命的,基本都相当于直接摆明姿态要反了。 但朝廷不仅没有去斥责靖南侯,反而还在继续地派遣宣旨太监,像是自己左脸被抽了再主动地送上右脸一般。 文寅这阵子,已经不停地收到燕京太子的来信,询问其历天城的情况,甚至还问了自己历天城附近靖南军的动向以及粮草军需准备。 傻子。 这是文寅对太子的评价。 当然了,你不能说太子的反应是错的,身为一国储君,想提前洞悉情况也是理所应当,但在这个时候,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靖南侯要反,在官面上,依旧不能说出来。 话在心里,和说出口,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和太子的近乎两日一封书信不停送来的频率比起来,自打这事儿出了后,六殿下那边,就没向自己这里投过一封信询问情况。 想来,六殿下已经清楚地明白此间之事的味道,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想去搀和,这才是真正地明智之举啊! 文寅不知道的是,小六子早就被燕皇贬谪去当了一个地方县城的捕头,且对外宣称六皇子染病在家养病,这件事由魏忠河操持,外人自然查不出破绽。 而已经成了燕小六的六殿下,自然不可能再隔着那么远去调用自己的情报网去下达和发布什么命令,也不会冒险去这么做。 “呼………” 文寅抿了一口黄酒,又捏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嘴里,随即搓了搓手,感慨道: “天儿冷了啊。” ……… 一名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太监率一队侍卫直接从历天城西门而入,不做丝毫的耽搁,直接去往靖南侯府。 放在其他地方,面对这种宣旨太监,当地百姓也会围观过来瞧个稀奇,虽说太监没了命根子,但大家也清楚,能够接这种差事的太监,在宫内那必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且对于这些身处内宫的太监们来说,出宫宣旨这种差事,那可真是得抢破了头的,一应待遇油水儿那先不提,其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在宫内地位再高的奴才,那终究也是奴才,出了宫,手里圣旨一兜,得,终于可以过一把当爷的瘾了! 只不过,对于这次来宣旨的黄公公而言,滋味却极为不同,同时,进城后围观的百姓,看着他的目光,不是那种敬畏,而是…………怜悯。 越是靠近靖南侯府,黄公公眼里就越是噙满了泪水。 杂家心里苦哟,但杂家还不能说! 以往的这种美差,大家可是抢破了头的要去,为此还得上下使劲儿,甚至也得付出点儿利益关系。 但往历天城宣旨的差事,却是内宫诸位管事太监们避而不及的事儿。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靖南侯不接旨意,你大不了再灰头土脸地回来硬着头皮交个差听个训斥也就罢了。 从燕京到历天城这么老远地路,跑一个来回,身子骨都散架了,连丁点儿风光甚至连半点儿待见都没捞着,确实没什么滋味儿,但对于善于隐忍的宫中大太监而言,倒也不是不能忍。 但现在可好, 自打东征大军战事失利,朝廷要命靖南侯重新挂帅,宣旨太监还得带着陛下的信物,这意义可就不同了。 以前旨意没宣到,无非吃个挂落劳累个筋骨,现在是:你还有脸回来? 已经死了俩了, 这次抓阄黄公公手背,抓中了,只能过来。 宣旨的差事,根据宣旨对象的不同,所来宣旨的公公级别也就不同,能给靖南侯宣旨的,至少也得是宫内管事太监一级,都是多年媳妇儿熬成婆的,有今日这番地位可真不容易,在宫内,也能收那些小内侍和小宫女做干儿子干闺女的了; 大好阉生才刚刚开始, 就得排队抓阄来上这断头台, 早知今日,何苦当年给自己一刀入这劳什子的皇宫啊! 所以,在出燕京前,黄公公就将自己当年的宝贝取出来,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一个干儿子; 在入历天城前,也就是昨夜,又单独派一个手下明日和自己分开进历天城给自己买一副棺材,方便自己死了后将尸身送回燕京和自己的宝贝团圆了再下葬。 都安排妥当了,黄公公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哦不,是可以去宣旨了。 直娘贼, 杂家只是一个没栾子的阉人,为什么这种慷慨赴死的事儿会轮到我? 路, 终究是要走完的, 终于, 靖南侯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门口,甲士林立,秩序森然。 黄公公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狮子上确实还留着血哩,你说这靖南侯府也真一点都不怕晦气和忌讳,都不使劲擦擦干净或者说干脆换俩石狮子。 紧接着, 黄公公开始看向其他地方,石狮子已经被前面俩倒霉货一人一个撞过了,我该撞哪个呢? 撞台阶? 不那么好发力啊。 对了,撞柱子吧。 黄公公身后的一众随从护卫都很默契地没有去催促正在发呆的黄公公, 人之将死………那就等等吧。 在这件事上,大家还是能将心比心的,且似乎是因为黄公公路上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这才明白钱财什么的真的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赶路途中,经常赏赐他们,同时还会请他们吃饭打牙祭。 “呼………” 黄公公长舒一口气, 从怀中取出了圣旨。 明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旨意,但在这里,却不那么好使。 甚至,连府邸门口的这些靖南军甲士明明看见了自己取出了圣旨,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的敬畏之心呢! 黄公公又叹了口气, 翻身下马, 打开圣旨, 直接喊道: “靖南侯田无镜接旨!!!” 喊完, 黄公公也不想等了, 第一个倒霉蛋在这里喊了一整个白天,靖南侯接旨,喊得嗓子都发不出声来,大门依旧没动,最后撞死在了左边的石狮子上。 第二个倒霉蛋喊了半天,最后撞死在了右边石狮子上。 黄公公觉得,既然最后都得死,还不如省省力气,也别让自己死前再遭那份子罪了。 最重要的是,当你做好去死的准备后,这等死的感觉,真的是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黄公公开始弯腰, 黄公公开始蓄力, 黄公公闭上了眼, 然而, 就在这时, 只听得一阵沉重的摩擦之音响起,靖南侯府的大门,居然在此时打开了。 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动作的黄公公整个人当即一晃,重心一下子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居然“噗通”一声,身子前倾,在地上来了个前滚翻,帽子都掉下来了,脸上更是擦满了尘泥。 但黄公公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是有些呆滞地张着嘴,看着那个站在大门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着一身白色的蟒袍,目光清冷,宛若深渊寒冰。 最触目惊心的,其实还是他的那一头白发。 侯府门外,一众甲士整齐地跪下,齐声道: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黄公公带来的那帮侍卫在此时也都纷纷下马跪伏了下来,丝毫没有出自皇宫大内的矜持。 当这个男人出现在你面前时,臣服,近乎是下意识的,这种感觉,和见到陛下………差不多。 而且所有人都清楚,眼下东征大军的希望,甚至整个燕国基业的希望,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坐在地上的黄公公嗫嚅了一下嘴唇, 当靖南侯走出来时,走向他时, 黄公公鼓足了勇气, 用似哀求,似怯懦,似谄媚的声音, 小声道: “侯………侯………侯爷,旨意,旨意。” 而后,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中的圣旨,慢慢地递送到靖南侯的手边。 别人家接旨,都是要提前焚香沐浴,再摆下供桌香案,诚惶诚恐地率阖家老小跪伏下来请旨的。 宣旨太监,只要手中拿着圣旨,那就是真正儿地代表着皇帝的面子,如朕亲临! 哪里有过这般, 有过自己这般低三下四求人家接旨的陈例? 但黄公公不委屈,不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他想哭,但那是感动得泪水; 比起前面俩倒霉货,自己还要奢求什么,还有脸去奢求什么? “侯………侯………侯爷,旨意。” 黄公公见靖南侯没接,又柔声地提醒了一下,这劲头,就是自己刚入宫没几年去巴结那位毓秀宫宫女时都没那么热切。 靖南侯没去接旨, 只是用一种平静得让人内心发颤的声音道: “知道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靖南侯出征 军寨里,盛乐城的士卒在梁程的带领下正在进行着操练,郑将军则坐在哨塔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儿。 明明身处战场,却被郑将军整出了田埂间慵懒老农的祥和气息。 哨塔上另外三个士卒,对能有这般近距离接触郑将军的机会显得无比激动,身子绷紧,后背笔直,正瞪大了眼睛扫视四周,他们要比平日里打起百倍之精神要监视四周的情况,要保护好他们爱戴的郑将军。 其实, 郑将军早就后悔了,后悔家里为什么要留两个魔王看家,那不是浪费是什么? 早知道,就带着四娘一起出征了。 望江对岸,无论是楚军还是野人都开始了一系列的调动,望江的冰冻,让他们不得不去做出一些准备。 显然,野人王和那位楚人的柱国屈天南,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大捷而放弃对燕国铁骑的警惕,尤其是在他们失去了望江天堑同时还失去了水师支援之际。 颖都这边,大皇子自从战败后,就开始着手进行调理调度,防线的重新安置,成国辅兵的收容,成国小朝廷的整顿,另外还有各方面粮草的储存。 别的不说,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成国百姓哪怕这一仗打完了,估摸着两年时间内都很难恢复过元气。 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少流民群体了,在这种情况下,不少老百姓已经在选择用脚投票,开始向西部迁移,且因为司徒家内附的原因,地方官也不敢阻拦。 一直处于用工荒的盛乐城最近就接收了不少流民,占了不少便宜。 当然了,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算是提前透支一下成国的潜力,也方便战后燕国对成国的统治。 不过,前提必然是战后。 若是这一仗打不赢或者继续这般僵持下去,那么之前的设想就全都得落空。 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郑凡微微睁开了眼,而后又缓缓地闭合了上去。 在这会儿,他除了睡觉,真没其他事儿好干了。 也就在这时,哨箭响起,同时旁边一名士卒对着郑凡跪了下来,禀报道: “将军,有外骑靠近!” “嗯。” 郑凡点了点头,也没当回事儿,虽说自家军营相对独立,但也并非是和颖都隔绝的状态,时不时地,双方还是会通通信使信息什么的。 当然了,双方的交流也仅限于此,当初大皇子刚率军东征时,郑凡和陈阳这种“靖南军系”的军头子都可以完全不鸟他,更何况如今大皇子已经战败过了,威望这玩意儿,早一落千丈了都。 但很快,前来的三名骑士来到营寨下方后直接高喊: “盛乐将军郑凡接靖南侯军令!” ……… 已经在颖都城西北方向驻扎了许久的盛乐军终于拔营开动了,而郑凡则在阿铭和十余名甲士的陪同下,遵照靖南侯军令前往颖都。 也是巧了,在半路上海碰见了同样带着一批护卫的陈阳。 郑凡的将军号在陈阳面前还是低了一头,但郑凡和靖南侯的关系到底不同,所以陈阳虽说不至于在郑凡面前摆架子,但也不会去特意地示好郑凡,不过,反倒是这种关系双方相处时都觉得很舒服。 二人的队伍合流,两位领头人倒是没说话,只是相视一笑,而后继续向颖都而去。 靖南侯来了, 其实,他来得很慢了,颖都城外,多少军队一直在等着他? 但他也来得很快了,这里的快,指的是没有任何的预兆。 但不管怎么样,他来了,那么战事,也就将可以继续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燕人还是第一次在对外战争中栽这么大的跟头,也是时候去找回场子。 在距离颖都还有十多里地的位置,郑凡和陈阳看见了前方的一支靖南军队伍,人不多,也就百来号人,但其中一人一骑,却显得那么清晰。 貔貅的个头,可比普通战马高出太多,再加上那套鎏金甲胄,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这支队伍应该是侯爷亲领的先头军,另外还有三万靖南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日后大概就能到。 这是郑凡向传令兵问来的,以郑凡的身份询问这些事,倒是不算什么,那个传令兵也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军队规模。 是的,靖南侯只带了三万靖南军来增援。 其实,晋地的靖南军,远远不止那么多,三国大战之前,靖南军的规模是正军五万,后营也就是预备兵五万。 三国大战中,靖南军和镇北军一样,战损了不少,但战争结束后,靖南军的补员速度也是极快的,用梁程的话来说,那就是靖南军当初正军数目少,所以靖南侯都很精益求精,单兵素质很高,有点类似于一战后到二战前的德国,把士兵当作预备役军官在培养,所以在二战前,可以迅速地开启暴兵模式。 粗略估计,靖南军在晋地,规模应该到了十五万的样子,这还不算依附在靖南军身边的晋地仆从军,严格意义上来说,郑凡的兵马是不算在靖南军正军体系之中的,因为其麾下晋军多,所以更像是“仆从军”。 原本,众人都以为靖南侯来的话,起码得调个七八万打底的靖南军过来,不仅仅是要弥补掉燕军东征大军左路军的损失,还得在兵员素质上和战斗力上,超过开战前的东征大军才行。 但靖南侯只带了三万过来,你可以理解晋地需要设防和镇压的地方太多,南门关一线得防守,历天城一带得看护,甚至因为李豹的战死,原本属于曲贺城的一部分防区,也得由靖南军来接替。 不过这些都是理由,真要带,七八万,绝对没问题,再破釜沉舟一点,十万靖南军再配上个五六万的晋军仆从军,也没问题。 所以,这大概就是名将之所以是名将的原因了吧,纵观靖南侯领兵征战以来,所打的,都是以少胜多的大捷,所以才显得含金量格外足。 前方的队伍似乎也发现自己这边了,停下来,像是在等他们。 郑凡和陈阳一并策马而出,来到队伍前后,一齐翻身下马: “末将郑凡,参见侯爷!” “末将陈阳,参见侯爷!” “起了吧。” “谢侯爷!” “谢侯爷!” 起身后,郑凡这才来得及观察一下田无镜,发现田无镜的目光根本就没看向自己。 搁在以前,田无镜估计会和自己聊两句,但这一次,没有。 靖南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隔绝和淡漠的气息。 那一头白发,看得郑凡有些心疼。 队伍,开始再度前进,很快,就来到了颖都城下。 已经提前收到知会的颖都城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都蜂拥出城来迎接这位战功赫赫的燕人南侯。 其实, 有一件很尴尬的事儿, 那就是具体的旨意,并未来到颖都。 按照朝廷的规程,应该是靖南侯先接旨做做准备也需要时间不是,然后再让给靖南侯宣旨的大太监去往颖都,再下达下一条圣旨。 这第二道圣旨里,有对大皇子的贬斥和惩戒,从东征军大帅贬到一名先锋营参将,随即还有一系列的人事变迁,同时还要宣告司徒家这边,这场战事的主事者,我们燕人已经换人了,你们司徒家要做好后勤和辅助工作云云。 但偏偏前俩太监宣旨没能成功,直接撞死了。 黄公公宣旨成功了,但靖南侯一句“知道了”后,根本就没做什么停留,压根也没什么准备,在下达了征调三支万骑跟随之后,自己先领一队亲兵营直接向东而去。 所以,给颖都这边的旨意,还在黄公公身上,而黄公公,还在累死累活哼哧哼哧地在赶着路,他们怎么可能跑得比靖南侯快? 有些旨意,是不能提前下达的,比如在靖南侯没接到圣旨之前,对大皇子的安排就不能动,因为朝廷也清楚,尽管大皇子战败了,但颖都那里也必须有一个身份地位足够的话事人来掌控住局面,不能新老大还没上来,就把旧老大给卸了,弄得前线部队连一个名义上的总指挥都没有,那不是闹笑话是什么? 不过,此时的局面,也没有因为一道圣旨而有什么波澜。 当靖南侯一行人出现在颖都城外时, 司徒宇率领王府一众家臣官员直接在城门外大道上跪伏迎接, 山呼: “小王参见靖南侯爷!” “臣等参见靖南侯爷!” 一个亲王,向一个侯爷下跪行礼请安,这看起来有些荒谬。 但无论是周边的燕军还是成国军队,亦或者是旁边的文武以及更外围的那些百姓,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和不合适。 诚然,若是司徒雷没死,他是不需要跪的。 但眼下司徒雷早驾崩不知多久了,司徒家新家主是这个半大孩子,本就威望不足; 再者,燕国的南北二侯,说实话,爵位听起来是侯爷,但其实际上的身份地位,和王爵又有什么区别? 且还是掌握兵权的王爵! 同时,此时的背景是燕军失利,望江东岸的楚人和野人随时都可能西进而来,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这更凸显出了靖南侯的重要。 “镇北军总兵李富胜,参见靖南侯爷!” 李富胜也对着田无镜跪下了。 大皇子默默地取出了自己腰上的天子剑,摘了下来,同时将自己的帅印护符也一并放在了身前的地上,后退两步,跪下: “姬无疆,参见侯爷!” 没有圣旨, 没有大军, 仅仅是自己本人,带着一些亲卫, 甚至没说一句话, 就已经将这座颖都城,将整个大燕东征大军连带着成国的兵马,一并接管。 这是, 何等的威望! 田无镜从貔貅上下来, 缓缓走近众人, 甲胄因摩擦而发出沉闷的“沙沙”之音。 他走到大皇子的面前,走到这位主动交出大印的前东征军主帅面前。 他开口道: “起了吧。” “谢侯爷!” “谢侯爷!” 司徒宇等一众成国官员起身了,李富胜等一众将领也起身了。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也将站起。 但一只靴子,却踩在了他姬无疆的肩膀上。 “砰!” 大皇子被踹翻在地。 一时间, 全场噤声。 踹人的,自然是靖南侯,被踹的,是燕皇的长子,同时,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田无镜是靖南侯的“舅舅”, 虽然并非血亲, 但按照时下的规矩,嫡母的亲戚关系,自然而然地会对庶子产生连带影响。 田无镜的姐姐,是皇后,他就自然而然的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但就算不看舅舅这个长辈的身份,也不看靖南侯的身份, 纯粹看双方实力, 大皇子想在田无镜面前反抗,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这可是一位能击败剑圣的侯爷! 被踹翻在地的大皇子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渍,也顾不得调理自身气血激荡造成的内伤,马上又重新跪伏在了田无镜面前。 “左军,中军,右军,三路大军,三种成分,是谁,教你这么打仗的!” 姬无疆闻言,身子一颤,马上将额头抵在了地面,大声喊道: “无疆错了!” 左路军中,但凡有一万镇北军存在,那一日的大溃败溺死者上万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因为一群羊里如果有几只狼,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跟着狼的秩序去走,不仅仅是在渡江后的纪律上,但凡那时有一支镇北军存在,是完全可以帮左路军那些军头子们的联军抵抗住第一波野人攻势。 最起码, 战局将是双方于营寨外野战,输赢先且不论, 总之不会沦落到被人像是赶鸭子一样压缩到江丽去! “砰!” 田无镜对着跪在地上认错的大皇子又是一脚, 大皇子再度被踹翻, 但很快,他又重新忍着痛,再次跪伏在靖南侯面前。 “无疆错了!” “你是前方主帅,陛下这辈子从未在外领过兵打过仗,一些事,陛下不懂,你不懂? 你到底是在外领兵的大将,还是站在朝堂上的泥胎塑像!” 三路大军的分成,是燕皇定下的。 将燕国境内的军头子们聚集起来,交给大皇子去战场上打磨,也是燕皇的方针,这本没有错,这也是集权的一种方式。 问题就出在,三路大军出发时,是三路,打仗时,居然也是三路,大皇子只是对左路军做了整肃,却没进行拆解和整合。 要知道,当初靖南侯和镇北侯一起入南门关开晋时,镇北军和靖南军可没有你打我的我打你的,而是镇北侯完全交出了指挥权,让靖南侯来进行统一地调拨和分配。 人两位大佬两个王牌军打仗前尚且如此,你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玩儿? 上一个这么玩儿的,是乾国,也是各路兵马一窝蜂地来,结果被六万镇北军直接杀到了上京城下。 当然了,当那句“陛下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话说出口时, 在场很多人的心都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或许只有靖南侯敢说吧。 成亲王兼司徒家家主司徒宇,这个半大孩子,看着靖南侯一脚一脚地踹大皇子,吓得都快要哭了,几乎就要再跪下来。 不是这孩子胆儿太小,再怎么样也是司徒雷的儿子,不至于那么不堪,而是他的感触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其他人看见靖南侯踹大皇子,感受到的是靖南侯身份地位的恐怖,靖南侯和燕皇以及镇北侯三个人关系之不一般。 而司徒宇,他的立场则是,他感受到了田无镜身上那种对皇权对血统的藐视。 而血统,正是他司徒宇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个地方的根本原因,否则,你有什么军功你有什么贡献你有什么才能,能坐上这个位置? 大皇子一次次被踹翻,又一次次跪伏回来,不敢有丝毫反抗,甚至脸上不敢有丝毫怒气。 长辈教训晚辈,本就理所应当。 站在后方观看这一幕的郑凡,心里则想着,似乎靖南侯对管教皇子,那真是一种传统…… 皇子母族灭了俩家,三皇子虽说是自己废掉的,但也依旧是在田无镜示意下完成的。 燕皇六个成年皇子,靖南侯已经拾掇了仨,今儿个这个是第四个。 “明知楚国水师现身,却依旧强行渡江攻打玉盘城,你以为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无非只是自己不想输罢了,因为不想输,所以葬送一个总兵,多葬送了五千镇北精锐!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因为你姓姬,他们就得为你的犯蠢白白而死?” 楚国水师出现,那么楚国派出步兵的概率,也很大。 “无疆错了!” 大皇子只是在不停地大声认错。 “别以为你没自尽,你还活着,就觉得自己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为将者,败,即无能,无他理由!” “是,无疆知错。” 此时,站在郑凡身后的阿铭凑过来小声道:“主上,会不会太过了?” 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这样对大皇子,啧啧。 郑凡则微微摇头, 小声回应道: “不,他乐意的,被踹一顿和打一顿,他也能卸下担子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四章 貔貅 入夜了,寒气开始加重,大帐外头,已经有士兵架起了锅,开始熬起了姜汤,每个进入大帐和从大帐出来的将领都可以分到一碗。 靖南侯拒绝了司徒宇的接风洗尘宴请,甚至没有进入颖都城,而是直接入主了城外一座军寨。 随即, 军令下达, 东征大军中凡是游击将军及其以上的将领都要来其帅帐议事。 其实,先前很多人就清楚,靖南侯的到来,肯定是标志着双方的战火将重新点燃,但真的没多少人会想到,竟然会燃得这么迅速。 与其说这是军议,倒不如说是靖南侯在纯粹地下达指令,甚至不用等人到齐了,而是谁赶来了,就让人通禀一声,在外头候一会儿,随后就有人会出来,然后你进去,有时候是一个将领单独进去,也有时候是三四个一起进去再一起出来。 郑凡则属于一直在大帐外候着的序列里,一起候着的,还有陈阳。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手里都拿着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冬日的夜晚,配上身上的甲胄,简直不要太酸爽,像是贴满了“冷宝宝”。 如果说身子骨活动开了,那还无所谓,最怕的就是这种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且也没地儿御寒时,简直是一种酷刑。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靖南侯的传召,一个个高级将领赶不及地跑来领命,生怕耽搁了丝毫,怎么着,让你在帐外侯一会儿,你还想要个暖房暖暖身子?再来点儿烤肉开开胃? 要不要再送你一个侍女帮忙暖暖毯子? 都是些手握不少兵马的军头子,但在此时,一个个缩得跟个普通丘八一样,就是伸手接过姜汤时,脸上也带着笑,还很有礼貌地说声“谢谢”。 这就是军中威望不同所在了,甭管以前是哪支军队的,在南侯面前,都得盘着。 郑凡已经喝下第三碗姜汤了,感觉自己牙齿间都是姜汁味儿。 终于,大皇子伸手掀开帐篷帘子走了出来,对陈阳道: “大帅有请。” 陈阳对着大皇子抱了抱拳,放下碗,起身走入帅帐。 大皇子则坐在了陈阳先前的位置,一边伸手接过一碗姜汤一边对郑凡道: “他出来就是你进去了。” “是。” 昨日的东征大军主帅,如今成了新帅帐下的一个戈是哈,也就是护卫的意思。 但你不会从大皇子脸上看出多少落寞之色,反而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比之前活络了不少,那种阴郁之气,也消散了。 而且,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靖南侯将大皇子再放在自己身边,并非是想要羞辱他,也并非是想要借大皇子来立威,而是身为一个长辈,当晚辈做错了事他出面来收场时,特意让晚辈在旁边看着,教一教他,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才是真正的长辈做派,而那种只在过年饭桌上对你指指点点过过嘴瘾的,算哪门子的长辈。 莫名的, 郑凡心里居然还有一点点吃醋, 要知道以前这种耳提面命的待遇基本是自己才能享受得到的。 “郑将军,这还是你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面吧?”大皇子开口道,“在燕京时,六弟就常常对我提起你,还有你说的那些金句。” “让大殿下见笑了。” 大皇子似乎没多少攀谈交情的想法,只是道: “以前,觉得自己不说会打仗吧,但至少也算是摸清楚了一些门道,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差得远。” 郑凡敏锐地察觉到了大皇子眼下的感慨,应该是源自于帅帐内先前发布出去的一道道军令,大皇子一直在帅帐内进出和传话,那些靖南侯本人对将领们所下达的命令肯定也没瞒着他,所以才有所感慨。 按照郑凡之前的了解,东征大军原本在大皇子的统帅下,走得是稳扎稳打的路线,看大皇子现在的感觉,估摸着应该是靖南侯一来就改变策略了,而且不是小修小改,而是大改,甚至可以说是,直接颠覆了原本的作战思路。 有时候,否定一个人,并不算多么严重的事,打击更大的,是否定这个人的思想和方针。 郑凡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大皇子,事实上他也觉得,大皇子不需要被安慰。 外头有传令兵过来禀报,靖南侯所率的三万靖南军也到了,之前靖南侯是率一队人马先至,大军则在后头。 大皇子闻言,顾不得烫口,直接将手中碗内的姜汤一饮而尽,起身,进去通禀,然后很快就又出来了,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亲卫要递给郑凡第四碗姜,郑凡拒绝了,抬头看看天色,天际那边已经微微泛白了,合着自己在外头居然已经等了一个晚上。 原本郑凡还想着和田无镜私下见面,聊一聊小侯爷在自己那儿的情况,多么可爱,多么聪慧,才几个月就会爬,再大一点儿后居然有开始学讲话的趋势了。 可以说,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智,发育得都很快。 魔丸带孩子的效果,确实杠杠的,别的家长也找不出这么优秀的幼教。 但靖南侯没给自己这个机会,有可能是来不及,因为他一来就要决断很多事。 过了一会儿,陈阳走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指了指郑凡和大皇子,随即道: “某就先回营了。” 基本所有从帅帐内出来的将领都没做什么耽搁,就各自回归本部了,应该是要着手去准备什么。 这倒是郑凡所熟悉的靖南侯风格,只不过,由此也可见,虽说靖南侯一直封闭在侯府,但其与外界的联系显然是没有被隔绝的,否则也断然不可能一来就直接处置了大皇子还能这般快速地下达一项项军令。 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是燕国朝廷上的人,若是得知靖南侯铁了心地在家当了半年的宅男,焦急不安的,反而会是他们。 如今天下,燕国虽说势大,但身处其中的郑凡也清楚,这阵子的燕国,其实还是停留在虚胖的阶段。 乾国厉兵秣马,楚国看似乱实则在蛰伏,野人张狂,蛮族窥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田无镜这般的人物,相当于是一个国家的战略核武器,还不到马放南山的光景,也远远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呢。 大皇子起身, “郑将军与我一同进入。” 郑凡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膝盖,随后跟着大皇子走入了大帐之中。 帅帐内,没有生火盆。 怪不得那一个个将领不管是进来还是出来,都冷得直哆嗦。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单独面对田无镜时,你能明显地感觉到里头的温度比外头还要低上一些。 因为有大皇子在,郑凡显得很是严肃,直接跪下行礼: “末将郑凡,静候侯爷军令!” “郑凡,你本部这次带了多少兵马?” “回侯爷的话,一万。” “可堪一战?” 郑凡抿了抿嘴唇,直接回答道: “军心、士气、军械、战马,皆为上佳,末将自认为,就算比不得靖南军本部精锐,但也不会差多少。” 之前大皇子当主帅,自己必然得藏着掖着,眼下侯爷当主帅,那身为自家人,肯定得主动地来帮帮场子。 郑凡麾下以晋兵为主,三晋骑士,素质本就不差,再加上自己好吃好喝好甲好马地供着,瞎子做思想教育,梁程负责训练,和真正的靖南军镇北军那般所差距的,可能就是一场场胜利的堆叠而已。 当一支军队习惯了打胜仗后,它的素质将会再度发生变化。 三晋骑士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当初被燕国两位侯爷入晋那一战,给打得太狠,打崩掉了自信。 “好,盛乐将军上前听令!” “末将在!” “本侯命你部全军于后日从下游渡江,东进八十里后,于江东岸活跃十日,渡江前,全军只准携带三日粮草。 不求斩首杀敌,你能在东岸憋多久就憋多久,十日之后,每超过一日,就记一日之功。 但有个前提,若是军队尽丧,就算你郑凡活着回来了,本侯也会治你的罪!” 额……… 这是什么军令? 让我率军去江东旅游? 也不告诉我打哪里,也不跟我说去消灭谁? 不过郑凡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去袭扰后方。 眼下成国被分为两部分,望江上游那一部分一直到雪海关,是野人的区域,下游到原本司徒家拿来看守提防的镇南关,则是楚人的地盘。 自己既然要率军从下游渡江,那么肯定是去楚人地盘的后方进行袭扰,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截断楚人的补给线,同时…………就粮于敌。 靖南侯又看向大皇子,道: “姬无疆。” “罪将在!” 大皇子跪伏了下来。 “你入盛乐军,在盛乐将军手下当一校尉。” “末将遵命!” 郑凡很想拒绝,他大爷的老子要收留这个皇子干嘛! 盛乐大军供自己一个废物已经够了,还要再供一个大爷? 但看着靖南侯这架势,郑凡还真不敢有那种以前在靖南侯面前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勇气。 半年后再见,田无镜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郑凡还记得当初在天断山脉里,田无镜问自己女人做月子的事,那时候,郑凡清晰地感觉到田无镜身上的“人味”开始变多了。 但眼下再见,郑凡却发现,那种气息,已经在靖南侯身上消失。 少顷, 靖南侯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道: “好好跟着盛乐将军学学,到底该怎么打仗。” “是,无疆知道。” 说着, 大皇子转身向郑凡单膝跪下行礼: “无疆自此归入盛乐将军帐下,听从将军调遣!” “你不是自以为自己打仗很稳健也很谨慎么,盛乐将军,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郑凡。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则是,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苟么,你去跟着郑凡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苟王。 “大皇子快快请起。” “将军,军中只有士卒和将领,没有皇子。”大皇子直接道,这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下去吧,传李富胜。” “是。” “是。” 郑凡行礼告退,本想多留一会儿,和田无镜说说关于小侯爷的事儿,但田无镜只是闭上了眼,根本就没让自己单独留下来说话的意思。 见状,郑凡只能跟着大皇子一起走出了帅帐。 郑凡走在前面,大皇子跟在后面。 “殿下,每个将领都有自己单独的命令吧?” “是,如果将军想知道,等回营后,末将可以告诉将军其他军的部署和任务。” “方便么?” “末将现在听郑将军号令行事。” “啧,不是,殿下,咱们俩就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了,能随便一点么?我呢,就拿你当手底下一个校尉,你呢,也拿我当一个将军,一些东西,咱心里有数就好,明面儿上,咱俩就自然一些,成么?” “末将遵命。” 郑凡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大皇子。 “我也不打肿脸充胖子,我呢,是个小人物,以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别记在心里。” “郑将军以前不怕得罪我,现在怎么反倒是………” “以前你是东征军大帅,我得罪你你也不会往心里去,现在你不是了,就容易记仇了。” “郑将军的话,好像确实很有道理,不怪六弟说,郑将军总是能口出金句。” “我听说六殿下病了,病得严不严重?” “无疆也不是很清楚。” “唉。” 郑凡叹了口气,摇摇头。 回头, 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帅帐, 这位也是, 也是当甩手掌柜的爹,合着儿子是你的,你问都不问一下? 呸,渣男。 “郑将军。” 这时,一名靖南军校尉走了过来。 郑凡停下脚步,看向他,问道: “何事?” “我靖南军这次跟随侯爷出征的本部到了。” “嗯,弟兄们路上辛苦了。” “这次大军里还带来了一头刚成年的貔貅,侯爷特意吩咐带上的,说曾答应过,为你酬功,送你一头。 劳请郑将军现在随末将去军中马厩里取走,至于如何饲养培养感情的事……有大殿下在这里,末将就不多言了。” 貔貅?送我? 郑凡嘴巴微微张开, 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暖流, 当即转身遥遥对着帅帐单膝跪了下来, “末将谢侯爷赏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呜呜呜 燕人养貔貅,有着极为悠久的传统,相传姬家先祖当年受大夏天子令御北时就是骑着那头貔貅去的。 也因此,貔貅一直以来,都是燕人的一种精神图腾,被誉为护国神兽,拥有一头貔兽,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注意,是貔兽,而不是貔貅。 貔兽,是一种沾染点貔貅血统的亚类,当初郑凡刚从这个世界苏醒,就看见许胖胖坐着貔兽从自己面前经过,这算是打开了自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新大门。 许胖胖的貔兽,看起来和战马很相似,只不过多了鳞甲和角,耐力上也提升了一个档次,否则也驼不动许胖胖不是? 就是这种貔兽,也是极为珍贵的,而且还很难饲养。 只有真正的高官,武将得总兵,文官得是招讨使一方大员时,才有资格受赐貔兽。 而真正的貔貅,其价值,更在貔兽之上。 据郑凡所知,大燕拥有貔貅的,也就那么几个,南北二侯一人一个,大皇子有一个,可能还有那么几个人有,但数量绝对非常之少。 就是李富胜的坐骑,说实话,也不算是貔貅,而是貔兽。 如果貔貅血脉那么容易饲养的话,大燕铁骑直接换上貔兽冲锋,那仗,真的就不用打了。 事实上,燕国至今没有一个,哪怕是小规模的专门以貔兽为坐骑的骑兵,这就足以可见其之珍贵。 不过,以如今靖南侯的面子,帮自己向朝廷要一头过来,也并非什么难事,前提是只要朝廷里还有,那就肯定会给,甭管被谁预定了,都抵不过此时靖南侯的一句话。 这是很大的礼遇,也是莫大的恩典,尤其是在真正的大佬以及有心人眼里,都清楚靖南侯府的小侯爷在谁那里养着的时候, 这头貔貅下去, 等于是彻底坐死了郑凡和靖南侯府之间的关系。 再没有一丁点转圜的可能。 其实,就算是所谓的貔貅,和神话传说中的那种动辄呼风唤雨的神兽比起来,仍然是有着极为巨大的差距,甚至可以说压根是两个物种都不为过。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对于郑凡而言,就算只是有一只貔兽做坐骑,他都已经心满意足了,能得到一头貔貅,更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最重要的是,自己麾下这帮魔王们,也是血统丰富,把貔貅交给他们去饲养,天知道能不能促使其血统再进一步地提升?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见到这只貔貅时,郑凡先是被稍微震撼了一下,这只貔貅的个头不是很大,和战马差不多。 当其被牵出来时,眼神里,带着极为清晰的不耐烦。 这一抹情绪,极为拟人。 毛发是银色的,独角,毛发下面的皮革,极为坚韧,脚掌宽厚。 当郑凡伸手想去触摸它时,它作势想要张开口去咬郑凡的手,但郑凡没有收手,继续往下放。 见郑凡没有被吓到,这头貔貅也就默默地闭上了眼,任郑凡去触摸。 貔兽在出笼之前也都被初步驯化过,这一点,大皇子在路上就已经告诉过郑凡了。 所以,你不去故意地刺激它,它不会主动去伤人。 真要是燕国皇室赐发下去的貔貅凶厉滔滔,直接把被赏赐的人给啃了,那就好玩儿了。 不过大皇子还提醒过郑凡,貔貅性格高傲,想当他的主人,在他面前,就不能流露出畏惧的情绪。 毛发不软,和摸宠物狗和宠物猫的感觉不同,有点硌手,想要没事做时去撸它估计不太可能了。 大皇子从看押的人那里拿来了一条锁链,将其脖子上套了一圈,而后帮郑凡牵着一起走到外面去。 郑凡骑马,大皇子骑着他那一头貔貅,后头则牵着另一头属于郑凡的那头,二人三骑在天大亮时,赶回了盛乐军军寨所在地。 樊力在军寨门口等着,昨晚是他负责守夜巡逻,在看见郑凡和大皇子一起回来后, 高声朝着里头喊道: “主上回来了,还带了两头回来。” “…………”大皇子。 郑凡不得不扭头对大皇子歉然道: “这是我手底下的一名虎将,打仗很虎,但因为小时候把脑子烧坏了,所以做人也有点虎,殿下不必介意。” “郑将军言重了,这位壮士身板魁梧,确实是虎将之姿,敢问何名?” “哦,他叫樊力。” “樊力?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嗯?” “相传郑将军手下有一奇才谋士,名叫樊力,今日一见,其气度,确实非比寻常。” “………”郑凡。 对于郑将军牵回来的这两头,盛乐军方面都做出了极为妥善的安置。 首先, 大皇子这边被郑凡直接编入了金术可那里,名义上,是金术可手下的一名校尉。 这么做的原因有二,一来不可能让大皇子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晃悠,这人身份到底不一般,还是远离帅帐比较稳妥一些,自己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军队,肯定得听自己一个人的话,不可能允许别人插手。 二来金术可有舔成功剑圣的经验,郑凡觉得把大皇子交给他,他应该也能让来客感受到“宾至如归”。 而那头貔貅,则被军士们单独圈出来一个场所,做了个小围栏,将其安置在了里头。 晋地的士兵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因为天断山脉里盛产妖兽,所以他们也是有些见怪不怪了,只当郑将军领回来的是燕国的一种独特妖兽,而且因为郑凡的这头貔貅,刚刚成年,似乎骨骼还没完全长开,所以和镇北侯靖南侯的,甚至是和大皇子的那头相比,都显得稍微“袖珍”了一些。 倒是郑凡和在场的几个魔王们,很是激动地围绕在围栏边,看着里面趴着正在休息的貔貅。 “主上,先说好啊,这次可不允许随便取名字了。”薛三马上提醒道。 靖南侯的儿子,你就取名叫天天,有你这么随便的么? 眼前这头多好的东西啊,再随随便便取个名,岂不是糟蹋东西? “行,你们取。”郑凡对这个倒是无所谓。 “那叫什么好呢?”薛三开始思索。 就在这时,这头貔貅似乎是被众人当“宠物狗”一样盯得有些烦闷了,主动站起身,脖子扬起,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梁程直接发出一声咆哮: “吼!” 梁程面色不变, 张开嘴, 两颗獠牙显现,眼眸化作青色: “吼!” “…………”貔貅。 貔貅眨了眨眼, 然后后退了几步,似乎是自己被吓到了。 “啧啧啧,小宝贝,得乖啊。”阿铭像是逗狗一样说着。 貔貅拥有不错的智慧,它能感觉到阿铭语气里对自己的轻视,当即扭过头,张开大口,对着阿铭发出咆哮: “吼!”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脸色开始泛白,整个人变得妖异起来,目光里的血瞳开始泛滥, 张开嘴, 发出了一声厉啸! “…………”貔貅。 这是一只被饲养得刚刚成年的貔貅,没上过战场,没有过第一任主人,也就是说,它还没见过世面。 但在刚才,它被连续吓了两次。 它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好危险,让自己极为不安。 它慢慢地后退,退到了薛三身前,薛三当即蹲了下来,三条腿撑着地,侧着头,观察道: “怎么分辨貔貅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貔貅忽然感到自己身下发凉,四蹄子扑腾开,远离了薛三。 正当其要退到樊力跟前时, 樊力正在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 似乎是在预备着自己的动作, 然后只见他张开了嘴, 双拳擂起自己的胸膛, 发出一连串的低吼: “吼!吼!吼!吼!吼!!!!!!” 吼声,像连珠炮一样。 要知道,樊力是有“蛮族”血脉的,这里的蛮族血脉并非指的是这个世界的蛮族,而是以前游戏里的种族设定。 而在游戏设定里,那种“蛮族”,本就是食异兽血肉为生的。 貔貅再度被惊吓,它开始发了疯一样在栅栏范围内到处逃跑转圈。 可以感受到,它很绝望,这个世界,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可怕了? 毕竟人家只是刚刚“毕业”进入社会的萌新,哪里能刚出道就遭遇诸多魔王的“毒打”。 “好了,别吓它了,让它规矩点就好。现在是打仗,三天后,我们就要出发了,这头貔貅,暂时就不带着了,留一支人马在这里看着。 等这场仗打完了,你们再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法子让他血统再提升提升。 对了,三儿,别瞎喂血,万一把它喂死了,我拿你是问!你们也是,自己的血别乱送人。” 郑凡开口了。 貔貅也终于注意到这个“主人”, 它忽然觉得,在场所有人里,似乎只有这个人的气息最正常,而在这种环境下,正常的人,反而让他有种亲切的感觉。 它主动走到郑凡面前, 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委屈音, 还用自己的鼻子那个位置蹭了蹭郑凡的胸口。 郑凡对貔貅这个举动表示很满意, 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 “嗯,乖。” “呜呜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个人 战争的节奏,开始加快起来。 颖都城内,各个衙门开始快速地运转,如果说之前大皇子担任东征军主帅时,只是在维持着这个基本局面的话,那么,当靖南侯来到这里后,这里的官僚体系顷刻间变得极为有效率。 要办什么事,要筹措什么东西,各路兵马的支援配给,等等方面,靖南侯只负责批条子,条子会迅速被传递到相关有司手中。 办不好,不要紧,直接斩主官,副官继上,再不好,继续杀。 颖都城内,没人敢有异议,至少,明面上没有出现什么异议,各级衙门开始拼了老命地运作起来。 这就是威望所带来的价值,当然,这里头还有靖南侯本身“凶名在外”的加持。 大皇子不能办和不敢办的事儿,在靖南侯这里,都不算什么事儿。 所谓的法不责众,聚众抗议什么的,也没人敢去串联更没人敢去做,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位主儿是真的会杀人,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杀人。 而望江西岸这边和望江东岸相比,有一个极为清晰的不同,那就是西岸这边,还保留着相对完整的统治体系,各级别衙门也都能进行运转。 虽说在打仗,但春耕和前阵子的秋收,其实都勉强地做完了,其余各方面的组织力,也都还在。 同时又因为燕人是外来新政权,对地方家族势力的威慑力也极为强大,成国的地方势力原本敢跟成国地方官顶牛的,但见到燕人,不仅不敢抵触,反而会主动地去进献和谄媚。 人就是这样,人性,也是这样。 与之相反的,则是望江东岸,野人入关后,只顾着大肆烧杀抢掠,做的,是涸泽而渔的买卖。 金银财货人口等等,许是穷怕了,甚至是看到铁锅都想着往雪原去搬。 原本由司徒毅所建立的伪政权本身就是一层窗户纸,对地方掌控力寥寥,上次望江之战虽说燕人败了,但野人和楚人也是将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给卖了,在损失了本就不多的还支持自己的军队后,司徒毅这个新“成国”皇帝甚至连玉盘城这个“都城”都被屈天南给占了,自己只能带着弟弟去了更东边的一座叫奉新的小县城再立新都,美名其曰,“迁都”。 也因此,整个望江东岸说是处于无政府状态丝毫不为过。 这应该不是野人王想看到的局面,但这同时也是野人王所无法更改的局面,因为野人入关后,他根本就控制不住麾下的野人勇士去烧杀抢掠。 一队骑兵在望江西岸奔驰,重新确认着明日渡江的位置。 待到下午时,众人歇息了下来。 晚间时候,民夫应该会赶到这里,虽说江面结冰了,给渡江降低了难度,但想要连人带马地让近万骑快速过江,也需要在江面上做一些准备。 其实,望江防线在结冰后,其防御性就直接下降了八成以上,当水面结冰后,通过的速度会极大提升,难度会大大下降,防御方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及时拦截。 金术可将自己珍藏的风油精递送到了大皇子面前, “您涂涂,就涂到鼻子下。” 大皇子点点头,接了一点过来,涂抹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 “这东西不错。” “可不是,可惜我身上就剩下一瓶了,等下次,等仗打完了,回盛乐后,我弄点儿来送你。” “谢谢。” “可当不得谢,真的当不得谢,您是贵人,咱们心宣不照。” “心照不宣?” “哦,是,呵呵。” 金术可有些憨厚地摸了摸脑袋。 其实,大皇子的身份,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因为他的坐骑…… 那头通体黑色的貔貅,委实过于显眼,整个燕国军队里,这个年龄有这个坐骑的,其人身份,真的很好猜了。 这次不用金术可去琢磨了,相当于是开卷考试。 既要将这位爷伺候好了,也要拿捏好分寸。 不过,将大皇子丢在这支队伍里,郑凡还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金术可麾下的这些人,一半以上是蛮族人,是属于被瞎子洗脑时间最久效果最好对郑将军也最忠心的一批人。 田无镜要将大皇子丢自己这里,郑凡没办法拒绝,但得确保这支兵马一直姓郑。 金术可是经过考验的瞎子得意学生,思想政治上肯定是经得住考验的。 若是换成其他晋人将领麾下,说不得人家就会想着另换大腿了,毕竟大燕皇子就算刚刚打了败仗,但那大腿,也瞧着比郑将军粗和香。 以己度人之下,郑将军觉得如果把自己丢那个位置,估计也会忍不住去抱吧。 诚然,大皇子一般情况下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儿,田无镜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该有的防范还是必须要有的,否则郑凡自己会觉得膈应。 大皇子开口道: “这次我们要从这里渡江,袭扰楚军身后,就是不清楚,为何不让我们去袭扰野人身后。” 这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既然自己打了败仗,那么大皇子就在开始研究田无镜的战略,姬家的男儿,尤其是这几个皇子,在那位皇帝陛下的蹂躏下,倒是格外坚韧。 郑凡就曾和瞎子他们戏言,说别看燕皇教育方式残暴,但皇子们成材率还真都挺高,搁后世,燕皇完全可以去写个《论挫折教育的优异性》,直接摇身一变成为教育大拿。 金术可闻言,笑了笑,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道: “因为楚人容易缺粮,野人不会缺粮。” “为何?楚人远征时,肯定自带了不少粮草,而且这段时间,应该也有从楚国境内粮草的支援,野人那边,则只知杀掠抢夺,很多东西,都运输回雪原了。” 金术可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道: “因为野人会放牧的。” “现在放牧?” “是,他们能吃羊。” “不,不可能的,羊不够吃的。”大皇子很笃定道。 他不是那种一直待在皇子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子,他清楚,牛羊对于牧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就相当于中原百姓的田产,能舍得随便吃么? 金术可摇摇头,道: “贵人可知道有一种羊,它是两只脚的。” “………”大皇子。 氛围,一下子沉默了。 良久,大皇子点点头,咬了咬嘴唇,示意自己懂了。 田无镜只对楚人粮道和后方进行打击,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野人会那样做么? 金术可知道这个,那是因为早年蛮族强势时,对燕人,也曾这般做过。 只不过现在,荒漠衰弱,燕人强盛,想再那样做,近乎不可能了。 “贵人,在我看来,野人,只是一群狼崽子,别看现在跳得很凶,但终究不是老虎的对手,对付野人,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正面和他冲一波,到时候谁强谁弱,也就清楚了。” 野人在一定程度上和蛮族很相似, 但蛮族是一向瞧不起野人的, 金术可也是这种心态。 老子打不过燕人,还收拾不了你? “反倒是楚国,我觉得,他们比较不好对付一些,在战场上,最不想面对的,其实就是有秩序的对手。” 大皇子闻言,点点头,他是和楚人交过手的,李豹为了给他断后,率军战死在了东岸。 楚人的青鸾军,确实是精锐。 “楚人的步卒方阵,不好啃。” 楚人步战极强,而且兵种齐全,哪怕是在旷野上,只要楚人结阵,铁骑也很难找到地方下口。 金术可笑道: “所以得把楚人困住。” 大皇子顺势问道: “困住后呢?我们去攻城?” “困住后打野人呗。” 围楚打野? 大皇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蛮族汉子,他很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因为大皇子有一种预感,这个叫金术可的千夫长,也就是现在自己名义上的“上官”,他好像已经猜出了靖南侯接下来的战略布局。 大皇子马上盘膝而坐,面朝金术可,道: “细说说。” 金术可也是有些激动,他喜欢说话,但有些话,你身边却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听众所以说不得。 “野人,说白了,无非是一群疯狗,但楚人不同,楚人会筑城也会守城; 眼下这望江的局面为何这般难打,不就是因为楚人掺和么? 楚人和野人,在这望江东岸,其实就是相相辅成的。” “额………” 大皇子没去提醒人家词又说错了,自己能听懂就好。 “没野人,楚人根本施展不开,只能在我们骑兵面前被动挨打,因为野人的存在,弥补了他们这方面的不足。 而野人如果没有楚人,没有楚人在这里给他们占住和守住玉盘城,他们的结局,只能是战和退,没其他选择。 因为楚人的出现,野人才有资格和我们相持下来。 这叫,战……战……战略空间,对,是这个词。 所以,我们困住楚人,野人必然会救,野人的那个王,连北先生都说是个了不得的角色,绝对不会隔岸放火,是叫放火吧?” “观火。” “哦,是,归根究底,还是咱们强,咱们虽然败了一次,但算上咱们郑家军……不, 算上咱们盛乐军,总共又来了五万靖南军,那位侯爷也来了,说句贵人您不爱听的,人的影树的名,那位侯爷站在后头和先前您站在后头,给咱们这些当兵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大皇子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不否认,也不会去否认。 一个军神,所能给一支军队带来的,不仅仅是战术战略上的优势,其对士卒士气和信心的加成,那也是极为可怕的。 大皇子则又问道: “那你说,野人,该怎么打?” “嘿,这有什么难办的,上马冲锋,骑射两轮后抽刀子直接撞上去就是了呗,论骑射功夫,贵人,您们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真不比我们这些蛮子差啊,还怕什么野人? 和野人打,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别的弯弯绕绕,在我看来啊,就和两群野狗打架一样,最强最能打的,必须放在中间,和对面去拼,去干! 只要把对面最能打的一群给打趴下了,干服了,剩下的,气勇也就散了。 上次,左路军之所以败得那么彻底,还是因为那一群人实在是………” 说到这里,金术可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大皇子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是我的错。” 错在自己想得太多,错在自己太过谨慎,也错在自己把可以简单的事情,硬生生地去想复杂了。 “贵人,您的脾气,是真的好,呵呵。” “我也是军中长大的。” “呵呵,是么,那啥,可能这些话我不得说,也没那个资格去说,但贵人,北先生说过,失败是成功的老母; 您不要气馁,以后再起来就是了,您的资本,可比万人强呢。” “郑将军手下有你这个将领,真的是让人羡慕。” 这话的言外之意,其实已经可以理解成一种暗示了。 因为谁都清楚,大皇子是不可能永远在盛乐军下当一个校尉的。 但金术可只是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 大皇子只当是自己有些心急了,化解尴尬道: “我再带着几个人去那边再看看,确保没有楚人的探子。” “好,您辛苦。” “这是我应该做的。” 当大皇子离开后, 一个蛮族兵主动靠近了金术可,小声道: “金术可,那个燕国贵人,似乎很欣赏你啊,你要发达了。” 金术可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伸手毫不客气地拍了一把这个蛮兵的头盔, 骂道: “忘记是谁给你饭吃了?” “不,不敢。我,我只是为你高兴。” “高兴?” 金术可“哼”了一声,脸上不见丝毫先前面对大皇子时的恭敬, 冷声道: “燕人的贵族,都是拿咱们当狗用的,只有郑将军,是真的拿咱们当人。 我是刑徒部落出身,当够了狗了, 现在, 我想当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喝血 盛乐军帅帐的隔壁,有一顶紧挨着的帐篷,那个帐篷内住的人,也不出来巡逻,更没有其他差事,每天,就只知道拿着酒葫芦坐在帐篷外头喝着酒。 盛乐军延续了镇北军的传统,出征在外时,除非特许,否则不准私下饮酒,但显然这位是得到郑将军特许的。 每天郑将军用晚饭时,还会将那人喊进来一起用。 今晚,也不例外。 饭桌上,菜不算很丰盛,但在这军寨里,已经算是精致了。 郑凡给剑圣盛饭,剑圣帮郑凡去锅里盛汤。 随即, 二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动筷子。 吃到一半,剑圣先开口道:“要打仗了?” 剑圣不参与任何军机事务,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帐篷之所以被安排在郑凡帅帐旁边,其实就是拿自己当保镖用的。 “是,明晚就渡江。” “嗯。” 剑圣点点头,低头,又扒拉了两口饭,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又停下筷子,道: “终于要开战了。” “有件事儿,我得提前和您说一声。” “说。” “我军这次渡江,是为了截断对岸玉盘城楚军的粮道和外援。” “这个和我说做什么?” “还要就粮于敌。” 剑圣眼睛微微一眯,但还是道: “打仗,我懂。”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百姓,其实一直是战争最大的消耗品。 所谓的就粮于敌,无非是抢夺敌占区百姓的粮食,让楚军无粮可抢。 “嗯。” 郑凡点点头,剑圣的态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不少。 到底是看了几个月的城门,不再是和以前那般,过于天真了。 “只希望早点赶走野人和楚人,让百姓,可以早日休养生息吧,这一年多来,晋地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 “我知,你放心,这场仗,用不了太久的。” 靖南侯打仗的特点,就是如此,他习惯于快速击垮对手从而达成自己的战略目的。 哪怕这次自己这一部的任务是负责隔绝玉盘城的楚军和背后的联系,但郑凡也并不认为战争会僵持下去,田无镜,总是能找到快速破局的方式。 按照和梁程交流后梁程的看法,这次看似是仅仅对楚人动手,但真正要打的目标,其实是野人。 “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剑圣没有客气。 郑凡点点头,很严肃道: “有一项很重要的事,需要您去做。” “说。” “保护好我。” “…………”剑圣。 这么无耻地话,居然能这般堂而皇之地讲出来,这得是多么的……不要脸? “您是知道的,我在这支军队里的地位,保护好我,就能保住这一万大军的军心。” 剑圣眼角抽了抽,但还是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魔丸,郑凡是带在身上的,此时就在自己甲胄胸口位置的凹槽里。 那个地方是薛三为自己打造甲胄时特意预留的位置,专门拿来给主上放魔丸。 唔,有点像钢铁侠的盔甲,中间还带放能源块儿的。 孩子的成长和教育很重要,但郑凡觉得,自己这个当干爹的命也很重要,要是自己挂了,那孩子怎么办? 所以,郑凡不顾小侯爷不舍之情,带着魔丸一起出征离开了盛乐。 不过小侯爷的安全也不用担心,瞎子和四娘会保护好他,再者,临走前,郑凡还特意在自己卧室下面开了一个地下室,将原本躺在后宅的沙拓阙石棺材移送到了卧室下面。 相当于是地上的摇篮里睡着小侯爷, 地下的棺材里睡着沙拓阙石。 郑凡在离开前,带着酒菜和沙拓阙石说了很久,说了这孩子对自己的重要性,他觉得,沙拓阙石应该是听进去了。 有沙拓阙石这个“干爷爷”在下面“看着”孩子, 想来会相当得保险吧。 “我很好奇,你们燕人为何不早点用那位南侯。”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主要原因,应该还是在于轻敌。” “田无镜这次出山,气息变了不少。” “您见过他了?” “他感应到我了,我也感应到他了,但没出手。” “所以,你们就是故意释放出过气息,打了个招呼?” 剑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 这,就是大佬之间的互动么? 气息一释放, 那边气息也一放, 都不用眼神交流了,直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剑婢说,您修为又有精进?想来靖南侯现在更不是您的对手了。” “你天真了。” “嗯?” “我能进步,田无镜,就只能原地不动?” “您的意思是?” 靖南侯头发白了,也变强了? 郑凡忽然觉得有点挫败, 自己这儿到了七品武者,已经沾沾自喜了,结果人家真正的大佬天才,居然还能继续不停进步。 看来,也是时候在战场上感悟一下“杀气”,尝试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到六品的契机了。 杀人, 永远是最好的修炼方式。 “其实我很期待。” “您期待什么?” “期待这次田无镜挂帅后,会怎么对付野人,田无镜的手段,向来很狠,这一次,会更狠,他心里有怨气的。” “咱饭桌上的话题,似乎越来越深奥了。” “我看见那个小矮子,一直在教匠人打造攻城器具,你们这次去捞不着机会了。” “攻城,会死很多人,我舍不得,家底儿还是太薄了。” “还有事么,我吃好了。” “有的。” 说着, 郑凡将地图拿出来,在小桌旁边的地上铺开,他指了指地图上望江的一段,道: “这里,是我们明日渡江的点,我们将深入八十里以上。” “这些事,需要和我说?” 经历过两次失败打击后,剑圣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性,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他都有些天真,所以他不再去碰这类的事物。 “这儿,是玉盘城,是楚国青鸾军驻扎的地方,也是野人和楚国联军遏制望江的重镇。” “我知道。” “但在这儿,距离玉盘城不到百里,奉新城,您听说过么?” “奉新,是座小城,盛产纸料。” “那儿,是司徒毅的新都城。” 听到这个,剑圣的目光忽然一凝。 郑凡则继续道: “靖南侯刚到,靖南军也刚到,我相信,颖都城就算有奸细,不,是必然有奸细的,但他们就算想将情报传递回去,也需要时间,我军明日就会从下游偷偷渡江,然后长途奔袭,一路向东,我觉得,可以打一个时间差。 您知道时间差的意思吧?” “能猜出来。” 郑凡点点头,手指在新标出来的奉新城那里重重地戳了戳,意思,很明确了。 剑圣则道: “你刚刚说过,你部的任务,是负责隔绝玉盘城的后方。” “奉新城不就在玉盘城后方么,我这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忘顺手捞好处,我觉得,这位伪帝的人头,是个很不错的军功。 而且,也不怕您笑话,这种长途奔袭战,倒是我最拿手的东西,刚起家手底下就几百蛮兵时,我就敢这么玩儿,还夺下过乾人的一座城,杀了乾人的知府回去,算是,轻车熟路了。” “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来不及攻城,也不可能去攻城,所以,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夺门。” “我懂了。” “会有人配合你的,但能否奔袭后一战而下,关键,还是得靠您。” 以前,刚起家时,郑凡就和魔王们一起玩儿过斩首夺门战术了。 眼下,有一位剑圣在身边,不去玩儿特种战术,简直太浪费了! 最重要的是,剑圣的脾气和三观,郑凡早摸透了。 剑圣大人一则最痛恨野人,二则,就是痛恨这些“伪军”,正得不能再正的三观。 “不过,具体的一些情况,还得等我们渡过江后再去看。” “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俩,可以死么?” “活捉才好,毕竟,他们也算是登基过的。” “活捉?” “但您也知道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很好。” “我这儿还有一些酒,您一并拿去喝了吧,明儿开始,就不准饮酒了,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喝酒,也容易误事。” 剑圣接过酒。 待得其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又停下身形,道: “我觉得,你晚上也可以喝一点酒。” “我不喜欢喝酒。” “喝了酒,能更容易睡着些,就不用晚上翻来覆去的了。” “你偷窥我?” “隔壁帐篷,你的动静,我想不听到都难,到底还是年轻人,火气旺。” “哟呵,也不晓得谁准备打完这一仗就回去成亲了呢。” “你查我?” “你就住在我的城里,我想不知道都难,到底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否则再过几年,火都该熄灭了。” 剑圣看着郑凡, 郑凡也看着剑圣, 随即, 二人相视大笑。 良久, 剑圣有些不信地问道: “真就剩这点儿酒了?” “得留着肚子。” “留它作甚?” “明儿起喝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活,需要仪式感 新一阶段的战争,已经拉开序幕,平静许久的望江一线,金戈铁马的之音再度响起。 如果说,一开始,是燕人帮助成国人或者叫帮助晋人将野人驱逐顺带兼并掉成国的话,那么眼下,战争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这是一场属于燕人的复仇之战。 骄傲了百年的燕人,还从未败得这么凄惨过,他们迫切地需要一场新的大胜,来掸去荣耀上刚刚沾染上的尘埃。 就是当初和蛮族厮杀最惨烈时,战败后,也是马上纠集新的一批人马,继续去上去和蛮族厮杀,拼勇斗狠,那是烙印在燕人骨子里的东西,稍微绵软一点,燕人别说有如今国势了,可能连这个国家都已经不存在了。 那一日,望江里曾飘浮着数万燕人尸首,那是一笔血债,要还的! …… 入夜后,盛乐军开始渡江,冰冻的江面上已经铺上了附近能找来可用的一切,最大程度地便利大军的通行。 因为准备充足,所以大军渡江的速度确实很快,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没出丝毫乱子。 先渡河的千余骑在梁程的带领下,根本就没有选择在对岸进行布防和掩护,反而主动地向上游游弋了过去,大大咧咧地开始进行扫荡,扑杀楚人的哨骑。 这是吸取了上次左路军失败的教训,抢先一步去扩大这一沿线楚军的军事视野盲区,让其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弄清楚状况,等到后半夜时,大军已经全部渡河,中军直接改作先锋军,后军为中军,再以哨骑去通知梁程那一部,原本的先锋军则在扫荡一圈后作为后军跟上大军主力。 许是燕人渡江动手得太快也太突然,再加上为了这次渡江,三儿带着自己手下可没少前前后后摸查,配合着民夫的提前预备铺垫,所以整套流程下来,过得那叫一个爽利。 天还未亮时,盛乐军已经深入东岸,基本脱离了楚军的望江防线,楚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出什么阻挡和应对。 接下来,盛乐军将完全成为一支孤军,下面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自由活动。 田无镜是懂得郑凡的“本事的”, 可能, 在靖南侯看来,以郑凡的军事水平以及眼界,将其所部派往后方,不去施加什么限制和固定什么目标,反而能让郑凡有更好的发挥。 且一定程度上来说,郑凡也算是他田无镜的“得意门生”,靖南侯这辈子,也只教过一个学生,是真正地将其束缚在自己帅帐一侧,早晚耳提面命的那种,就是大皇子,也没那么好的待遇。 那段时间,郑凡的表现,让靖南侯很满意。 而在那段时间,郑将军的压力,也的确很大,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学校天天忙着备考,幸好自己身边有学霸无私帮助,这才应付过了苛刻的导师。 在靖南侯的棋盘上,郑凡的盛乐军,是一枚活棋,将其下在那个位置后,他往往能给你带来极大的变数。 至于正面, 自有他靖南侯一手操之。 …… 大军过江之后, 郑将军再次祭出了没有列入《郑子兵法》中的独门绝技——双放手。 顷刻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军之主,成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小兵; 朴实得,连战马和甲胄,都和四周其余的甲士没什么区别,可谓是相当的亲民绝对不搞什么特殊化的典范了! 而军队的指挥权,自然就交给了梁程。 其实,经过这两年的锤炼,郑将军的水平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他自己也不是不想实操练练手。 就像是刚拿了驾照的人,看着方向盘,就有些手痒想上手试试一样。 但问题是,这个操作的代价,实在是有点太大了,比在路上和人家车刮蹭了的后果要严重无数倍。 动辄就是上万人的生死由你一念之间决定,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刚刚被寄予厚望然后打了败仗的大皇子做前车之鉴,保险起见,郑将军还是决定自己再继续观摩观摩。 再等等吧, 等到以后家底子厚道,可以让自己败一败也无妨时再去亲自手操吧。 大军东进之后,没有做丝毫歇息,盛乐军的奢侈配装,在此时得到了极好的体现,普遍都是一人双马有些蛮族兵更是极为奢侈的一人三马,两匹战马还有一匹驼马,大军的机动性和持续性也因此得到了很好的保证。 这也是得益于盛乐城在上次靖南侯征讨雪原时得到了极大的战马补充,这次出征,家底子是都抖落干净带出来了,反正就是赌这一把。 赢了会做嫩模,输了工地搬砖! 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凹槽位置的魔丸, 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骑马奔腾的阿铭, 再瞅瞅自己身侧并排骑行的剑圣, 呼, 心里, 踏实多了。 这种万马奔腾的感觉,让郑凡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初在翠柳堡随李富胜入乾国作战时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兵马,只是一个添头,而眼下,自己已经是独当一面了。 剑圣似乎显得格外兴奋,说实话,他也是被压抑许久了,这一年来,可谓是真正儿的流年不利,干啥啥不行,搞崩第一名。 如今的他,倒是卸下了所有责任和包袱,他只需要去负责杀人,用剑杀人。 这或许,才是属于剑圣的真正快乐。 “还有多远,奉新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剑圣对着郑凡问道。 剑圣说话,不用吼,直接可以用气机传递,郑凡听得格外清晰,但郑凡回话,就得吼回去了,因为四周万马奔腾,声势实在是有点大。 “你是晋人还是我是晋人,这事你居然还问我!” “我不知道。” 剑圣回答得很直白。 因为奉新,并不算是什么名城,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出名的,其实就是奉新纸,乃绘画家的最爱,所以,剑圣也从未去过那里。 可以说,如果不是司徒毅将伪成朝迁都到了这里,这座叫做奉新的小县城,很可能在这场大战中都没有被关注的必要,这种小县城基本都是大战结束大势已定后,可以传檄而定的。 但历史往往就是这般神奇,这座以造纸产业而闻名的小县城,日后在史书里,必然会因此而被重重地添上一笔。 “快了,估计夜里就能到。”郑凡喊道。 这是按照长途奔袭的速度来推算的,为的,就是打一个时间差,当前方报信给后方的信使跑得都没有郑凡这支大军来得快时,你让奉新城那边怎么来得及去反应? 且这里沿线又没有完备的驿站,更没有什么烽火台,司徒家原本的烽火瞭望系统,都是依托天断山脉到雪海关那一线的,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的国内腹地会成为多方角力地主战场。 而这,其实就是骑兵在这个时代的恐怖之处了,没有电报和电话的时代,骑兵的快速移动,足以让任何防守方的将领焦头烂额。 剑圣的脸色有些略微泛起的潮红, 居然有些中二地对郑凡道: “我的剑,忍不住想饮血了!” 明明是当世一流的剑,而且在郑凡看来,剑圣某些方面的人品特质,绝对能够让郑凡心甘情愿地去认为他是当世第一剑。 只不过剑圣有点惨,先败家,再败国,然后自己也败了,三连败下去,从个人到家庭再到国家,几乎被一锅端。 “我帮你!” 郑凡大声喊道。 “你个用刀的,你会什么剑?” 这是兵器鄙视链,玩儿剑的,就是瞧不起用刀的。 “我可以帮你包装!” “什么,包浆?” “………”郑凡。 …… 大军的行进,虽说一直处于一种节奏之中,但各个部队的细分职责还是十分明确的,此时,作为先锋军的是金术可的这支兵马,大皇子也在其中。 貔貅的奔跑速度确实比战马要快,而且耐力也更好,大皇子此时就像是一个开着兰博基尼到快递站上班的快递小哥,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不过他一直都很守本分,既然被靖南侯贬谪到这里来当校尉,他就一直是听金术可的命令行事,没有越权过。 黄昏时分,先锋军抵达了奉新城外围。 “都给某听好了,再往前的这一段,凡是看得见的,无论是军卒还是百姓,尽数射杀!” 金术可直接了当地对自己部下下达了命令,他需要带着自己麾下这七八百号人快速散开,为后续大军的到来提供遮掩。 这会儿,已经没时间让你去分清楚到底哪些是敌军哪些是百姓了,就算是百姓,谁能保证他不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射杀行动开始展开,大皇子也张弓搭箭,没有任何怨言地加入了这场清扫之中。 待得太阳完全落山后,金术可和大皇子二人稍微靠近了城池一些。 奉新城不大,城墙也不算高,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总而言之,并不算是一座坚城,城外,还有不少帐篷,里头不时传来欢呼笑骂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城西和城北,是两处军寨,搭建得很是随意,城南和城东,则像是流民聚落,附近不少流民聚集在这里。 “呵。” 金术可忍不住笑了,这知道的,晓得眼前这是眼下的一国之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座土匪窝呢。 其实,最早开始,司徒毅还是有着一些抱负的,刚登基立国时的那七道圣旨可以看出来其人虽说做出了卖国求荣的事儿,但并非全然没有脑子,他是真的想过好好搞一搞,再建立一个新的大成国,恢复司徒家的荣光。 但望江一战,司徒毅被卖得个干干净净,玉盘城被楚人占了,自己只能“迁都”到这个偏僻小城,所以,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是自暴自弃了。 “估摸着,城内外加起来,人马应该差不多两万。”大皇子说道。 这是眼前这个“王朝”,最后的底蕴了。 可能,司徒毅本人已经做好等战事结束后,从野人或者从楚人那里,讨要一个“国公”来当当的意思,并不打算再去追求什么了,他越是折腾,可能完蛋得越快,能得到一个“富家翁勋贵”的待遇,就已经知足。 当然,前提是燕人打不过望江。 “我说咱们刚刚打扫这里时,路上都没怎么见到人,就是一些村子里,也不剩下几个了,这帮人祸害自己人比咱们这些‘外敌’都狠。 贵人,您说说,如果此时咱们引五百骑兵,直接冲过去,有概率夺门么?” 前线战事再起的消息应该还没传递到这里,所以眼下的奉新城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入夜后的城门也没有关,不时有士卒进进出出的,不是在巡逻,而是在耍乐,土匪窝,晚上不就是大家乐呵乐呵么? “你想做?” 大皇子看向金术可。 金术可咬了咬啊,显然是正在权衡,少顷,他摇摇头,道: “算了,将军有安排的。” 如果自己只是纯粹的先锋军,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相机行事,但他在出发前,其实就已经得到过具体的军令,在这种情况下再想强行涉险,就算最后成功了,也是罪大于功。 “安排?”大皇子马上明悟过来,道:“郑将军一早就打这司徒毅的主意?” 金术可点点头,道:“是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咕咕…………咕咕…………咕咕……………” 金术可听到这声鸟叫,马上起身,举起手,对身边的一群手下喊道: “自己人,收弓!” 四周蛮族兵都将弓箭收起。 随即, 在众人西侧方向的枯木林子里,走出来薛三的身影。 有一支人马,其实比先锋军来得还要快,那就是薛三及其麾下的探子们,他们比大军提前近两天的时间就偷偷渡江摸到这里了。 薛三只是对金术可点点头,然后就坐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默默地咀嚼着。 见薛三不想交流的样子,金术可也就老实地没上前,转而继续布置身边手下的防务。 没多久,一名骑士骑马而来,在看见金术可以及另一边的薛三后,马上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薛三面前。 没等其开口,薛三直接问道: “大军还需多久?” “半个时辰。” “好,知道了。” 随即,薛三扭头看向金术可,又无奈地摇摇头,而后,薛三的目光又投向了大皇子,道: “大殿下,咱要不要一起进去耍耍?” “夺门么?” “是,大殿下。”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全凭吩咐就是。” 薛三闻言,满意地微笑点头。 没多久,就有战马声靠近,来的骑兵不多,只有数十名,为首者,正是郑凡。 在郑凡身侧,则有剑圣和阿铭。 郑凡下马后,先看向薛三,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回将军的话,属下已经准备就绪,咱们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同时道: “那就开始吧,大军也快到了。” “你,你,你,你,你,还有您,您,跟我一起来,咱做个准备,换一身衣服。” 最后两个您,分别是对着大皇子和剑圣。 衣服,早就备好了的,薛三扒拉开了枯木枝,里头藏着一口箱子,箱子打开后,发现放着的是一套还算精致的民服,以文士袍子为主。 “甲胄脱下,换这身衣服,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从西城门进,就夺西城门。” 周围人开始换衣服,大皇子犹豫了一下,也褪去了自己的甲胄选了一套白色的文士长衫穿在了身上。 “需要费这个功夫?” 剑圣有些疑惑地看向薛三。 他觉得,凭着自己的一把剑,再带着几十个人,一波冲过去,足以将城门卡住,等待大军冲入了。 他是剑圣,确实有这般想的底气。 但薛三却摇头道:“生活得需要仪式感,再说了,外头军营的兵马还是不少的。” 剑圣也就不再坚持,选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换上了。 薛三又从箱子里掏出几个盒子,道: “那啥,瞧瞧你们身上这一个个马味儿重的,擦擦这个,压一压味儿,别被闻出来。” 说着,薛三还亲切热情地主动帮大皇子擦了擦。 大皇子站在那里,任由薛三涂脂抹粉。 薛三又转向剑圣, 剑圣显然有些抗拒这个, 但在薛三一句大局为重下, 剑圣还是屈服了。 现在,只要能够让他来到城门口杀人,杀那些认贼作父的狗东西,他什么都愿意。 薛三随即看向阿铭,疑惑道:“你怎么没换衣服?” “我得保护主上。”阿铭的回答,无可挑剔。 “成,大家伙,跟着我啊,我的人在前头等着咱们,待会儿自然一点儿,别拘束,等到了城门下后,等我号令再出手,这一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得忍住!” 薛三又吩咐了一声,带着这九个人就离开向前去了。 郑凡则有些好奇地看向阿铭,道:“不去玩玩?” 阿铭摇摇头,道:“准没好事。” 郑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道: “所以我也没去。” …… 前头,确实是有接应的人,还有三辆牛车在等着。 薛三示意大皇子和剑圣等人坐上来,示意前头的人拉车。 牛车缓缓地前进, 大皇子的目光一直在四周逡巡,却发现自己这支队伍,居然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从军营里穿行而过,附近的叛军士兵看见他们,只是在发笑,却没上前阻拦和盘查。 防务之松懈,到了如此程度么? 还是自己等人所在的这个队伍,有什么特殊的?这般被这里的叛军所信任? 剑圣也发现了,周围经过的叛军士卒,对着他们这些坐在牛车上的人只是在指指点点发笑,却没有太过重视。 等到队伍快要到西城门口时,才有一个大腹便便看起来像是将领的男子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醉醺醺地走了过来,拦住了车。 “停下,莫往前走,停下,给本将军停下!” 一时间, 马车上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被发现了么? “奶奶的,让本将军来瞅瞅,让本将军来细细瞅瞅,啧啧啧,真俊啊。” 这个叛军将领,先靠近过来,指了指大皇子,道: “黑了点儿,但硬朗,啧啧,有那股子野性难驯的味儿。” 随即, 这个叛军将领又看向了另一侧坐着的剑圣, 道: “有点儿年纪了,但小脸和小手,可真白嫩啊,那身子骨,肯定软和得很,绝对会伺候人,哈哈哈。 行了,这俩兔儿爷,本将军定下了。” “…………”大皇子。 “…………”剑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剑圣之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晋人好男风,这是东方四大国人尽皆知的事儿,在晋人贵族看来,这是雅趣。 但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剑圣, 他们都没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雅趣”的组成部分。 龙渊剑在剑圣怀中,隐隐有些按耐不住了。 大皇子眉宇之间,也开始有煞气凝聚。 一个人是皇帝之子, 一个是剑道高峰, 哪里曾被以这种方式侮辱过? 而此时,这个大肚腩叛军将领还不清楚,这一刻的他,简直已经走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巅峰。 左拥右抱,左边是燕国大皇子,右边是晋国剑圣, 我滴个乖乖, 美滴很美滴很,美到没有边儿了。 薛三却赶忙开口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这批人可是二大王亲自示下要送入王府的。” 二大王自然指的是司徒毅的弟弟司徒炯,俩兄弟当初一起在政治斗争中败给了司徒雷,发配到了雪原守城,反叛后也一直在一起,司徒毅登基后对其弟弟也是不吝封赏。 许是真的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司徒毅于上月末,还册封了两个男宠作为妃子,这可是古往今来的第一遭。 搁在以往,就算是晋国贵族喜欢这个调调,但也绝对没有“明媒正娶”地说法,只是当做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司徒毅无论如何,好歹也是坐过龙椅的,居然荒唐到了如此地步。 且哥哥在前头做出了表率,做弟弟的,自然也不甘落后,所以二大王最近也在大选男宠的事儿,奉新城内外也是都清楚的。 听是二大王要的人,这位大肚腩将领犹豫了。 薛三赶忙道:“大人,您瞧好了,但凡这两个剩下了,小的保管马上就给您送来,您看成不?” 将领闻言,点点头,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去吧,别让二大王等久了。” “是。” 牛车继续前进。 大皇子闭上了眼,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趟居然还能经历这种事。 剑圣则将目光默默地投向薛三, 这就是你说的那所谓的“忍辱负重”? 至于那位大肚腩将领,则早已经上了龙渊剑必杀名单。 “先前看你,用的是剑?”大皇子似乎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开始和剑圣说话。 他是不认识剑圣的,但他能从薛三先前对剑圣的态度上感觉出来,眼前这个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薛三对待他,比对待自己,还要更恭敬一些。 “是。” 剑圣点点头。 大皇子也微微点头,想着应该是郑凡招揽来的剑道高手,专门用来这种夺门之战时使用。 不过,不管他到底是怎样的高手,大皇子都不是很在意,再怎么高,总不可能有那位晋国剑圣高吧。 可能对于郑凡来说,招揽到一个高手,已经很是不易了,所以才分外珍惜。 这倒不是大皇子心胸窄了,而是身为皇子,对于江湖中人的吸引力,本身就无比巨大,只要他愿意,招招手,自是有诸多江湖草莽愿意为其效力。 三辆牛车,过了护城河上的吊桥。 也就在这时,薛三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信,拔开塞子后,“嗖”的一声,一道烟花腾空而起。 “杀!” 牛车上的“兔儿爷”们当即抽出藏起来的兵刃对着城门口的守卒冲杀了过去。 先前的“文雅”“安静”,全都不见,只剩下满脸狰狞。 大皇子一个翻身下了牛车,顺手抽出牛车下藏着的刀,还没等其有下一步动作,就忽然感受到一股极为强悍的剑气自自己身边直接炸起! 大皇子曾亲眼见过镇北军总兵李良申练剑,此时在自己身侧出现的这把剑,在气势上,竟然不逊李良申丝毫! 剑圣大人原本就已经“饥渴难耐”了, 再经过薛三这一波骚操作潜入, 等于是又强行加入了一大波怒气值。 在此时, 唯有杀戮, 才能让他得到释放! 三步而上,身形如同一道惊鸿, 剑圣的身形自城门口直接攀登了上去,奉新城的城楼并不高,所以剑圣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城楼上。 剑舞银蛇,城垛子边的三个守军脖颈位置当即出现了一道血丝,待得剑圣身形从他们身边穿过之后,鲜血仿佛迟缓了一般,喷射了出来,三个守卒只得流露出震惊之色捂着自己的脖颈痛苦地栽倒在地。 城楼上守卒不少,毕竟这座小城内外,可是驻扎了近两万的叛军,外加城内还有伪朝的“文武百官”们住着,所以居住面积明显不够,很多士卒只能在城墙内外找地方窝着。 剑圣上来后,见人就杀,除了一开始拔剑时的剑气纵横之外,接下来的杀戮,剑圣选择了一种很务实的方式。 剑锋专门挑对方甲胄软肋处刺入,刺入的瞬间再灌输进恰到好处地剑气,足以搅碎其心脉,而后果断地抽剑而出,刺向下一个目标。 所以,剑圣一路杀一路前进,虽说没有飞花乱舞的气象,但看着其身边经过那一个个栽倒在地的守卒,此等景象,也足以堪称恐怖。 这其实是剑圣的改变,从仗剑行走天下的剑客转变成一个会算计着去战斗的杀戮者,亦可称之为从梦想转化为现实。 失去了某种美感是必然,但杀戮,对于会欣赏的人而言,本身就是极美的。 而下方,薛三带着一批手下以及大皇子他们将城门口的这些守军砍杀一通后,前后分了两拨人,开始站点。 “呜呜呜!!!!!!!” 远方,号角声响起,盛乐军已经开始启动,马力提到了极致,冲锋开始! 两翼骑兵直接去分割和驱赶城外驻扎的叛军,梁程亲自率领中军直接冲向西城门! 一时间,城内外的叛军都陷入了慌乱之中,燕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且又是在夜间,这就更加剧了叛军的反应难度。 有人想着抵抗,有人则一门心思地开始奔跑,这种情况下,营寨的外围直接被盛乐军以摧枯拉朽的方式给撕裂开。 但好歹也是有人不傻的,很快,城内就出现一名披甲的将领领着上百护卫骑着马向这里飞奔而来。 这个反应,不可谓不快! 只能说,对方可能正好在带兵巡逻,听到这边动静后马上赶来。 “卧槽!” 薛三骂了一声,喊道: “弩箭!” 薛三手下的这些探子是按照特种兵来练的,身上装备着薛三亲自设计的暗弩,只不过射程不够远,但在薛三的命令下,将近二十名探子已经毫不犹豫地准备抽刀向前冲去,他们要以血肉之躯去阻挡对方骑兵的冲锋,同时在拉近距离后,用暗弩进行射杀。 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座城门守住,等着大军进来! 然而, 只听得一声长啸传来, 在城楼上刚杀了一遭的剑圣直接从上头跳下,正好落在了叛军骑兵的前方。 两年前, 沙拓阙石曾在镇北侯府门口一人力战三千镇北军铁骑,向世人展现了巅峰武者的强悍。 而今, 剑圣面对上百叛军骑兵的冲锋,将要写属于剑客的骄傲! 运气, 凝神, 横剑, 前拉! 剑锋顺势而出, 龙渊发出嘶鸣, 一时间, 正在冲锋的叛军骑兵只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座高山进行冲撞,无论是人还是战马,都产生了一股畏惧情绪。 然而, 剑罡, 已至! 骑士的甲胄,开始被撕裂,战马的身躯,开始被分割,一具又一具,一匹又一匹,顺滑,干脆,利索,没有丁点拖泥带水,宛如利刃切割软和的陶泥。 一剑之下, 近五十名骑士连带着其胯下战马,被直接切割成了两半,宽道上,一时间血肉模糊。 空气中,还有一层又一层血雾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像是给人的视线上,蒙上了层层红纱。 而率护卫赶来的那名将领则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其身边剩余的护卫们也一同做出了这个动作。 实在是面对此情此景,停下来,近乎是一种本能了。 同时, 那名将领显然是从这一剑中看出了什么, 眼睛睁得大大的。 对于剑,晋人是骄傲的,因为晋国有剑圣。 剑圣的存在,是三晋之地很多习武之人的梦想和追求。 先前的一剑,已经说明了太多太多。 那名将领清楚,眼前这人没有着甲,手持的也不是重剑,那就不应该是镇北军的那位李良申,更不可能是乾国的百里剑,因为百里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对他们出手,楚国造剑师则是自己这边的盟友, 所以, 出剑人是谁,已然呼之欲出。 其实,这位将领差一点就成功地帮伪成国续命了,因为他先前率军及时冲杀而来,薛三他们大概率是挡不住的。 因为薛三舍得让自己手下去以死做拖延,他自己大概率是不舍得死的,关键时刻,必然是后退。 一旦夺门失败,盛乐军是不可能停下来在这里准备攻城战的。 但剑圣在这里,将这本来可以扭转就免的一次冲锋,直接扼杀! 这就是巅峰武者的力量,他可能无法改变大局,却能在局部上,起到真正一锤定音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有剑圣这种个人武力值爆表的存在,郑凡才敢做出这种长途奔袭夺城抓伪帝的谋划。 奉新不是绵州,叛军再弱,也不是当初百年和平下基本废弛的乾军。 但你身边有一个剑圣,你不去试试,还真有些不甘心! “剑圣大人!” 那名将领喊道, “大人为何站在燕人那边!” 剑圣笑了一声,直接道: “你还有脸问本座?” 下一刻, 剑圣再度出剑,主动冲了上去。 那名将领身边的护卫见状,都下意识地散开,因为先前一剑的威势实在是惊人,再者自家上峰刚刚喊出了剑圣的身份,使得他们心神俱震,这就使得他们连上前保护自家上峰的勇气都没了。 而面对这种真正的顶尖强者,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上时,你只有两个选择。 一则,是专门派遣一支兵马拖住他,耗着他,另一则就是己方这边也派出高手去兑子。 前者,需要拿人命去填,士卒得悍不畏死。 但眼下这些叛军护卫,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剑圣遇到的是盛乐军,哪怕一剑被斩杀五十骑,那么下一批五十骑将很快补上,随后是一批接着一批,看你能出多少剑,以这种纯粹消耗的方式,不出五百骑,剑圣绝对力竭而死,他再强,也是人,而且剑客和武者不同,他们并没有绵延不绝的气血以及强悍的体魄做支撑,他们更擅长的,其实是单挑。 所以, 剑客来到了那位将领跟前, 而这位将领也意识到自己居然极为荒唐的,在这战场上,竟然和剑圣形成了单挑的局面! 将领一刀斩下,剑圣的剑却提起,剑锋擦过对方的刀身,在抽拉的同时卸掉了对方刀上的力道。 而当其将刀口横切过来时,剑圣整个人已然飘转过去,扶摇而上,左手搭在了这位将领的肩膀,右手持剑,横于将领脖颈前。 龙渊, 切割入了将领的脖颈, 剑圣左手再抓住将领的头, “噗!” 生脆得让人觉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舒服。 一颗大好头颅,已然被剑圣提在了手中,而受惊的战马则继续载着无头的主人慌乱地前冲。 这一幕,完全击垮了这些护卫的勇气,他们开始下意识地奔逃。 城门不城门的,他们已经管不了了,外头的马蹄如雷,已然这般清晰,显然是燕人的大军已经杀过来即将入城了。 剑圣没去追杀他们,反而将目光投向城中。 “噗通”一声, 手中的新鲜头颅掉在了地上,剑圣并不在意什么军功,他也没打算在郑凡手底下去升官发财,他今天,杀心很重,而且他清楚,自己可远远没有杀够呢! 不过,薛三的叫喊声还是将剑圣拉回了现实。 “大人,咱这里要帮忙啊!” 城外,不停地有叛军想要逃进城里,虽说吊桥那边空间狭窄,所以薛三这边暂时顶住了,但奈何窜过来的叛军数目实在是太多,已经越来越吃力了。 剑圣提剑转身,克制住了自己直接去城内找司徒毅的冲动,转而回头,来到了城门这边。 大皇子的刀,挥舞得赫赫生风,正是因为大皇子强悍,才让叛军没能过得了吊桥。 只是才一会会儿功夫,大皇子身上就已经受了好几处的伤。 剑圣来了, 他咬破了舌尖, 一口精血喷出,喷洒在了龙渊剑身上, 随即将龙渊向前一推, 指尖向前一指! “嗖!” 龙渊化作了一道红芒,顺势冲入了前方的叛军人群中。 “啊啊啊!!!!” “啊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传来,天知道灌输着剑圣本源气息的龙渊在这一刻到底洞穿了多少叛军的甲胄和身躯,总之,叛军的攻势直接被遏制住了。 龙渊,是暂时来不及回收了,但剑圣却指尖化出剑气,杀上吊桥。 指尖挥舞之下,一道道剑气洞穿着这些叛军的身体,一声声惨叫不停地传来,一个个叛军翻滚着摔下吊桥落入护城河之中。 仍然在拼杀着的大皇子自然也留意到这一幕,心里一阵骇然,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和自己一同被当作兔儿爷潜入进来的剑客,居然真的是晋国剑圣! 这种存在,就是到自己父皇跟前,也能迅速成为国家一等供奉的超然存在,居然会停留在郑凡身边,而且愿意被郑凡当“剑”用,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薛三则是嘴巴张得大大的,其实,诸多厮杀之中,薛三所见过的最强的一场,应该是陈大侠。 但现在看看,陈大侠和剑圣一比,都是用剑的,却简直是个弟弟! 这个剑圣,太他娘生猛了,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怪不得主上这么小心翼翼地哄着他,这哄得真值啊,不,是太值了! 有剑圣在不停地前后厮杀,哪里局面撑不住他就出现在哪里,这座西城门,就一直卡在了薛三等人手中。 终于,伴随着铁蹄轰鸣,盛乐军骑士直接撞开了前方的叛军杀了进来。 薛三当即大喊:“退后!” 众人退后, 盛乐骑兵飞速奔驰过吊桥,直接冲入了城中,鱼贯而入。 大皇子丢下了手中的刀,靠着身后的桩子站着,他身上其他位置的伤倒还好,就是腹部位置被一杆长矛刺入了,入肉不浅。 薛三马上凑过来,帮大皇子止血。 “那个……那个人……是……是剑圣?” “回大殿下的话,是剑圣。” “很强。” “可不是,真生猛。” 大皇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想去摸刀,他还有一个人没杀。 却在这时,剑圣回来了,他左手拿着找回来的龙渊,右手提着那个大肚腩将军的脑袋。 剑圣的身子微微有些摇晃,先前的厮杀,就是剑圣,也有些脱力了。 不过,这姿态,也像是喝醉了; 剑圣将那大肚腩将军的脑袋丢地上,随即坐了上去, 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自言自语道: “姓郑的那小子说得没错,血,确实比酒更容易醉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章 千古一帝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当盛乐骑兵得以成功入城后,其实这一战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奉新城这个名义上的新朝都城实际上的土匪窝,这些乱糟糟的叛军兵马,在这种情势下又怎么可能再组织起反攻? 至于巷战什么的,那就想想算了,巷战的残酷不仅仅是对于攻击方而言,首先你就得先掂量掂量防守方有没有做殊死一搏“舍身取义”的勇气。 再者,长途奔袭加上夜袭的双重保险之下,对上的又是全无警备的乌合之众叛军,这要是还能被“反复”,那可真白瞎了郑将军掏空家底喂养出来的这支精兵! 城内的厮杀还没结束,城外的两座军寨其实已经被清扫了一遍,一部分弃械投降的叛军被收拢起来,绝大部分其实还是在燕军进攻时奔逃出去了,对于这些逃兵,郑凡没兴趣再分兵去追逃。 这些逃兵可能会三五成群地在附近地界的山头上建立个小山寨当个土匪什么的,荼毒地方是肯定的,但和他郑将军又有何干? 郑将军只需要负责打仗,负责抓战功,什么地方上的长治久安,去他妈的吧,除非开战之前朝廷就先划定这块区域以后归自己管辖,但想想也不可能,这里距离盛乐城实在是过于遥远。 骑马来到吊桥边,郑凡翻身下马,先走到剑圣面前。 剑圣正在盘膝打坐,先前夺门时,剑圣可谓是毫无保留,可以说,若是没有他,这城门,大概率是夺不下来的,甚至为了撑住局面,还不惜动用了自己的本源。 “您辛苦了。” 郑凡关心地说道。 剑圣睁开眼,扭过头,看向城内方向。 意思很明确, 这事儿, 还没完呢。 “您放心,意外总是会有的。” 有人善于哄孩子, 也有人善于哄大佬。 在阿铭看来,自家主上应该就属于后者。 因为阿铭知道,司徒毅和司徒炯兄弟,自家主上本就没打算抓活的,一个过气的伪帝,其价值,其实已经大大缩水了。 没见人家野人和楚人都已经把他当作痰盂丢得远远的了么? 难不成自家燕皇会将他当个宝? 如果说是大军团推到这里,那行,伪帝加上一杆子伪朝文武百官您都给抓了,再献俘于上京,那必然能博一个大彩,但自己现在是孤军深入,连俘虏都懒得抓,还得带着这一大帮子拖油瓶上路? 况且,这仗,还没打完呢。 所以,人,本来就是要杀的,在杀伐果断和“防微杜渐”这一块,阿铭清楚,自家主上做得比别人爽利得多。 但自家主上还是“骗”了剑圣,利用了抓了人家皇帝必然是大功一件的既定思维,再装作看在剑圣的面子上宁愿丢了大功也要先杀为敬。 套路,其实就是这么来的,也不算脏吧,毕竟被哄的人应该也挺满足和开心的。 安抚了一下剑圣后,郑凡又看向大皇子,大皇子伤势不轻,不过人没死就好。 其实,如果大皇子在自己手下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对于郑将军而言,也是一件很大的麻烦事。 日后民间评论起来,说靖南侯是皇子母族收割机,那他郑凡就是皇子喷雾剂。 但大皇子的心态郑凡也清楚,这货巴不得去最危险的地方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死了,那就无所谓了,如果没死,也算是能洗刷一下自己身上的耻辱,甭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心里能好受一些就行。 所以,郑凡也就没有阻止薛三带着大皇子一起去夺门。 “您辛苦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大皇子。 讲真,大皇子是真的很不习惯盛乐军中的拍肩膀礼仪。 而偏偏,盛乐军里,似乎每个将领都喜欢做这个动作,包括自己名义上的上峰金术可, 金术可对这个动作,可以说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每天都要拍好几次自己手下的肩膀。 “咱们入城吧。” 郑凡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皇子摇摇头,道:“末将还需回营。” 这是个较真的皇子,他清楚自己现在的职位和职责,没想着去出什么风头,且人生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确实能看开很多。 对此,郑凡倒是没强求,而是等着剑圣缓缓起身后,和剑圣一起走入城中。 城内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因为盛乐军人数不够多,且还要追求一个出其不意,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提前在其他三个城门那儿布置堵截的兵马。 但先一批入城的盛乐骑兵并没有随意扩散,而是在梁程的带领下直接去城内的“皇宫”。 说是皇宫,但也就是城内原本最大造纸商的府邸罢了,做了一些翻修,加了点皇族才能用的雕刻和器物。 既然打入了奉新城,那就总不能让司徒毅司徒炯俩兄弟再得以趁乱逃出去,否则这场胜利,可就不香了。 后续入城的骑兵则开始分股扑杀城内还有组织性的叛军,不求完全消灭,只要不让叛军蜷缩起来形成规模即可。 同时,其余几处城门也没关闭,你们该逃跑的赶紧逃跑,别给咱这儿添乱。 在这种情况下,叛军还能继续咬着牙抵抗的,自然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开始向其他三个城门口处逃跑。 拥有两万叛军驻守的“都城”,其实被攻克得很容易,归根究底,还是大家伙都清楚,时下司徒毅的新朝,真的是没什么奔头了。 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忠诚于司徒毅,而是大家找个窝挤一挤,一起乐呵乐呵,所谓的酒肉朋友,大概如是了,大难临头赶紧飞吧,自己小命要紧。 退一万步说,你见过舍身取义的烈士,何曾见过慷慨赴死的二鬼子? “您是不是有点累了?”郑凡小声问走在自己身旁的剑圣。 剑圣点点头,道:“有点。” 先前夺门时,吊桥上,剑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点累和有点脱力,也是正常现象。 尤其是那两剑,一剑在城门内斩杀五十骑,一剑飞逝,连续穿甲毙命数十,都是短时间内地恐怖爆发,对身体的负担和伤害,也自然是极重。 饶是沙拓阙石当初在镇北侯府外头面对成群结队的镇北军铁骑时,也只是一拳又一拳地将他们击溃,而非说一拳直接毙杀多少,当然了,剑客攻击力强,但确实没有武夫那般持久,可以在兵海中“洗澡”。 “辛苦您了。” 剑圣“呵呵”一笑, 道: “虚伪。” “皇宫”,就在眼前了。 外围,已经被梁程率领的甲士给团团包围,张弓搭箭,随时都可以冲杀进去。 不过一张桌子上的重头菜,肯定得交给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来揭开,所以大家就一直等着,等着郑凡入城。 梁程策马来到郑凡面前,禀报道: “主上,司徒毅和司徒炯就在里面,里头还有数百护卫。” 郑凡点点头,很是满意,这俩兄弟没跑就成; 随即挥手下令道: “攻进去吧。” 瓮中捉鳖,其实就已经很简单了,对方就算是想鱼死破也很难。 四周弓箭手几轮抛射之后,宅子里当即传来阵阵惨叫声,随即,整个人像是个大铁罐头一样的樊力奔跑着将自己当作了攻城锤,直接砸向了…… 没砸门, 而是砸在了宅子围墙上。 “轰!” 围墙被砸出一个大口子,樊力整个人滚了进去,还撞倒了好几个先前为了躲避弓箭贴着围墙站着的护卫。 随即,一众甲士从破开的口子位置冲杀了进去,对内部进行清理。 没多久,里面的甲士就打开了大门。 郑凡对剑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剑圣微微挑眉,道: “你这小子怎么这会儿这么殷勤了?” “这是属于您的时刻,您得好好享受。” “这有什么好享受的,这帮畜生放野人入关,我晋地百姓遭受荼毒,四处都弄得乌烟瘴气,我……” “百姓的事儿咱以后有的时间去关心,今儿个,咱先给自己整痛快了,其实,不矛盾的,自己高兴了,畅快了,才能更好地为百姓做事不是。” “有理。” “您请。” “走着。” 如果说之前郑凡捧着剑圣嘘寒问暖,是图人家这个真正的高手可以帮自己做事,相当于看见一个绩优股,毫不犹豫地重仓下去。 那么现在,在见识到剑圣真正的实力后,就变成了这么大的粗腿你不抱脑子是有病蛮! 沙拓阙石因为其自身原因的限制,不方便携带,但剑圣可没这个问题。 今儿个我给你搭台子,于我而言,无非是少出了点儿风头,但收获的,却很可能是和剑圣的情谊。 有时候吧,情谊这玩意儿,很不值钱; 但又有些时候吧,是真他娘的贵重。 最重要的是,剑圣是属于江湖的,而郑凡是走体制的,今儿个发生的事儿,会给剑圣于江湖之中再添一笔; 剑圣一剑开城门,擒拿伪帝! 这一段,绝对会成为日后茶馆说先生最爱说也是少侠听众们最爱听的故事。 而靖南侯案前以及朝堂上,只会说是他郑凡孤军深入,昼夜奔袭,一战而灭伪朝。 你在你的江湖洗剑,我在我的海边观潮, 各取所需。 “皇宫”御花园,其实也就是大厅外的院子里,一地的尸首,地上躺着的,大多是在最后时刻,还愿意追随且保护司徒毅的护卫。 不过,也就剩这些人了。 郑凡和剑圣一起走来,站在了门口。 门内, 身着龙袍的司徒毅左手持剑坐在太师椅上, 在其脚下,两个男宠抱着他的腿,正在哭泣。 旁边位置上,则坐着另一个男子,着蟒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司徒毅的弟弟,司徒炯。 司徒毅的目光有些冷冽,这个男人,看起来并非是那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英武,其弟弟司徒炯,相较而言就差了不少,明显地看出来,他在哆嗦。 司徒毅的目光,先落在了郑凡身上,开口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郑凡微微一笑,纯当看猴儿,没回答他。 “放肆!” 司徒毅指着郑凡呵斥。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站在郑凡身边的剑圣,他是认识剑圣的,当即怒道: “好啊你,好啊你,身为晋人,居然勾连燕人一起来谋逆,篡夺朕的江山! 虞化平,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枉为晋人! 朕要灭你全族,就算你是剑圣,但朕也一定会派大军抓你,朕必然不会饶过你!” 司徒毅和剑圣,是有大仇的。 当初在政治斗争中,司徒毅和司徒炯这两个当哥哥的,被弟弟司徒雷给挤压得不得不去了雪海关外守城,其实就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 那时的他们就已经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尤其是当燕人连灭赫连家和闻人家之际,其父老司徒家主正慌乱着,他们兄弟俩趁机送上向野人借兵的法子来抵御燕人。 原本,老家主是意动了的。 他们俩兄弟可以借此机会,再次从雪海关回到颖都城,能够和自己弟弟开始下一轮斗争,正所谓生命不息夺嫡不止。 但谁知道司徒雷居然借来了剑圣的剑,将自家亲爹给杀了。 司徒毅和司徒炯是铁了心地想要投靠野人么? 他们不傻,但那时候,他们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们的爹,是游戏规则的仲裁者,当他们的爹都被弟弟杀了之后,等于是直接宣告这盘游戏结束,他们连再参与的资格都没了,这才狠了心和野人勾连在了一起。 现如今,落得这个田地,其实就算是燕人今儿个没打过来,司徒毅对自己如今局面,也是一万个不满意。 可能,在司徒毅看来,如果不是剑圣当初帮司徒雷杀了自家老子,自己再在“小狗子”面前时,底牌,可以比现在多得多,绝不至于连个玉盘城这个“都城”都被抢走的地步,最起码,他还能维系住自己这个“皇帝”的基本体面。 “就你,还有脸来质问我?” 剑圣简直要被气笑了。 “朕是大成国皇帝,朕是天子,天命所归,你们胆敢冒犯朕,那就是违抗天命!” 司徒毅继续大声吼叫着。 活脱脱得,像是个傻子,一个人在演着独角戏。 “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在做梦!”剑圣呵斥道。 郑凡则伸手拍了拍剑圣的肩膀,道: “人家可不傻,人精明着呢。” 示意剑圣稍安勿躁后, 郑凡抱着双臂很是闲适地看着司徒毅, “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想学学那位晋皇,迁移到燕京后,再得个晋国公,好歹保证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 实话跟你说了吧,甭想这等美事儿了,我大燕只承认颖都的大成国,可不认你这个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杂碎。 这等力气,我劝你还是省省,大燕已经有了成亲王,就不可能再弄一个成国公。 引野人入关,坏大夏基业,还以为是王权争霸输的一方依旧能保留一点儿体面呢?” 听到这话, 司徒毅目光一怔,显然,郑凡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刺入了他的内心。 在这个时候,他为什么特意穿起龙袍?为什么还特意让自己弟弟穿上蟒袍? 为什么还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张口闭口“朕”“天命所归”? 所求的,无非是想以一种“皇帝”的姿态被抓。 这样一来,就算被押送到燕京去,按照大家的传统,至少能混个爵位,富家翁的待遇。 郑凡的话,等于是戳穿了他的幻想。 “朕,朕是天子,朕就算败了,但也曾是九五至尊,朕可以去燕京,可以向燕国皇帝陛下递交国,可以………” “不必了,着大老远地,走一趟不容易,咱就不折腾了,再说了,我答应了别人,您今儿个,得出点儿意外。” “意外?” “是,比如您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想抓活的,却没抓成。” 剑圣闻言,眼角余光看了看郑凡。 郑凡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心里微微一笑。 “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这边司徒炯彻底绷不住了,当即跪伏了下来,一会儿向郑凡磕头一会儿向司徒毅磕头。 受司徒炯的带动,司徒毅脚下的两个男宠也开始哭了起来,大有梨花带雨之姿态。 司徒毅当即发出一声冷哼,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接连刺向自己的两个“爱妃”, 两声惨叫之后, 两个男宠相继倒在了血泊之中。 司徒炯则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家哥哥,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斤两,又瞧不起司徒雷庶出的身份,所以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站在自己哥哥这边来对付司徒雷。 但眼下,他清楚,自家哥哥,罩不住自己了。 司徒毅伸身子前倾,对司徒炯道: “别哭哭啼啼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这个时候,就别给朕丢人了。” 紧接着, 司徒毅又看向郑凡, 道: “朕好歹坐过龙椅,也曾被山呼万岁,这位燕国将军,可否给朕一个体面,白绫鸩酒,都无妨。” “你还想要体面,当你放野人入关时,可曾想过我三晋百姓的体面!” 剑圣将要抽剑时,却被郑凡按了一下手腕。 “体面,是该要有的,到底是人间帝王,好歹也黄袍加身过不是,帝王所追求的,无非是千古唯一………” “是,若非时事误朕,朕必然能做千古一帝!” 司徒毅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样子。 当然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既然没有后代拿刀架着史官脖子去为自己美言,就只能自己在此时为自己多呐喊几句了。 郑凡笑着点点头,道: “我帮您,帮您做一个千古一帝。” 说着, 郑凡对身边的甲士道: “去收集一缸的粪水来。” “是。” “是。” 司徒毅愣了一下,马上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他急了,他能不急么! 郑凡却用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而后放在唇前吹了吹, 道: “帮您完成梦想啊,不是想做千古一帝么,那就做一个千古第一个被粪溺而死的皇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三 司徒毅和司徒炯兄弟俩被绑了起来,司徒炯一直在哭和求饶,司徒毅则是在不停地破口大骂; 骂着他爹当初瞎了眼,没看出那庶子的狼子野心是个大逆不道的坏种; 骂那野人王小狗子,说当初狗一般卑贱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焉能有其今日,如今却忘恩负义; 骂那楚人鹊巢鸠占,侵占他司徒家的地盘; 骂那燕人穷兵黩武,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终于, 当一口被盛放得满满的大缸被搬送过来摆在他面前后, 他不骂了, 他开始大声求饶,开始哭诉,哀求郑凡不要用这种方式处死他。 因为若以这种方式去死,他将货真价实地“遗臭万年”! 先前骂得有多厉害,现在哀求得就有多真诚。 郑凡听了很感动, 下令在大缸下面加了木柴点燃。 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剑圣却不在行刑的画面中,当郑凡找到他时,发现剑圣正站在院子里的一处假山后头,正用着枯败的草叶擦拭着龙渊剑。 “我以为您会喜欢呢。”郑凡开口道。 剑圣摇摇头,却又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以这种方式惩罚司徒毅兄弟,确实很解气,剑圣也很佩服郑凡居然能想到这一茬。 “但您怎么不站在边上看?” “味儿重了些。” “也是。” “再者,这里也能听到声儿。” “嗯。” 剑圣将龙渊收回剑鞘,道: “以这种方式处死司徒毅,对于你而言,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只要您开心觉得解气就好,我那些麻烦,其实无所谓。” “真的?” “真正儿的。” “他到底坐过龙椅的。”剑圣说道。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呵呵。”剑圣站起身,道,“今日杀得很尽兴。” “那您可得抓紧时间好好休养调理,这才是开胃菜呢,接下来的野人,才是真正的对手。” 郑凡没说楚人, 虽说他们现在鼓捣的是楚军的后方, 但必须得配合着剑圣的三观走才能哄他呀。 严格意义上来说,站在剑圣的角度,燕人入晋和楚人入晋,有多大的区别? 哦,唯一有一个区别,那就是楚人居然会和野人合作。 但本质上的差别,倒是没有。 “剑,是越磨越锋利的。” “这话我爱听。”郑凡笑了笑。 “我终究不是燕人,我的剑,只能借,但不会送。” 这是剑圣在打预防针了。 显然, 郑将军舔得过于无孔不入,堪比见缝插针。 剑圣觉得,如此盛情之下,得先做个预案。 曾经,也有一个剑客在郑凡这里做过相似的预案,那就是陈大侠。 讲真心话, 郑凡很喜欢和老实人打交道,陈大侠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而剑圣,他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老实人,但一个恪守自身行为准则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无比难得。 杜鹃死前,敢将孩子交给剑圣,其实就是一种最大的认可。 身为仇家,我却敢笃定,你不会加害一个孩子。 “您说笑了,我虽然练的是刀,但也是个爱剑之人,我是燕人,您是晋人,虽说如今大势上来讲,晋将入燕,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剑,只会对准野人。” “真的?” “哦,这次有点例外,楚人既然敢违背大夏天子令,联手野人同室操戈,我觉得,还是需要教训一下的,至于日后,我是率军入乾国还是率军入楚,您都不用参与。” “可。” 剑圣同意了。 “还有一条。” “说。” “战后,您应该会回盛乐成家的,您呢,想继续当守城卒就可以继续当守城卒,想尽享家庭温乐也自然可以卸掉差事,都可以。 但只求您看在邻居的面儿上,万一以后有谁想偷偷潜入盛乐来杀我,您得帮帮我。” 剑圣笑了,点点头,道: “可。” “成了,就这样。” “就这样?” “您知道的,我怕死,很怕死,所以想着以后您住在盛乐,我晚上睡觉时,也能踏实多了。” 底线, 是一步一步被突破的, 慢慢来, 不急。 最起码, 家里躺着一个沙拓阙石,邻居住着一个剑圣,郑将军觉得只要自己人在盛乐城里,你几个武道宗师想来刺杀我都得铩羽而归吧。 “您继续在这儿听着声,我去外头看看。” “你自己鼓捣出来的戏,自己却不看?” 郑凡摇摇头,道: “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杀生了。” 剑圣一时无话可说。 宅子里,正在上演着一出好戏,只是这戏,好看不好看另说,但闻起来确实有点臭。 郑凡在阿铭和樊力的陪同下,直接去了城楼上,找到了梁程。 梁程向郑凡汇报了一下伤亡,其实,真没多少伤亡,不过郑凡最关心的,还是财货方面的缴获。 得益于这是一个土匪窝,上到司徒毅这个“皇帝”下到下面的叛军将领,在失去人生奋斗目标后,其实就剩下了捞钱。 城内府邸库房里,那可真是堆得个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罪恶的民脂民膏,里面裹挟着多少“丧尽天良”。 不过,有了他们的这一过手,郑凡这边打劫搜刮起来,可谓是真正地方便多了。 财货之所以这般丰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楚人虽说强占了玉盘城,但终究是没打算和司徒毅这个傀儡皇帝撕破脸,或许是觉得撕破脸不是很划算吧,所以司徒毅的这个小朝廷从玉盘城离开腾地方时,是大车小车把搜刮来的财货都带到奉新城来的。 这体量,就很可观了。 “找个附近的河或者山谷什么的,再挑选蛮兵,将财货藏起来。”郑凡给出了决断。 这其实算是盛乐方面的传统了,打第一次南下征伐乾国时就这么弄,先搁一地儿藏着,等战后通过商队或者其他方式再把财货取出运回来。 为什么后世关于张献忠、闯王宝藏的传说故事那么多? 其实原因就在这里,流寇流窜时很多时候都无法及时地将劫掠来的财货运走转移,只能就地掩藏下来后留到日后取用,或充当东山再起的资本。 不同的是,以前需要四娘在这里做账,现在四娘不在,但这一次是盛乐军自己出动,没必要盘什么账本了。 “还有一些降卒以及没来得及逃走的司徒毅新朝的文武,他们怎么处理?”梁程问道。 “放掉吧,不过得等咱们离开以后。” 郑凡打了个呵欠,城楼上,风有点大,也有些凉。 “属下听说,主上准备将司徒毅兄弟俩溺死在粪池里?” “现在估计已经在浇筑了。” “主上这样做,会不会……” “你在质疑我?” “属下不敢。” “呵呵,行,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你先猜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为了让剑圣高兴?”阿铭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算是一个,但不是主要的。 这么说吧,李豹战死,曲贺城现在还有两万镇北军在,却相当于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当初燕国朝廷是将曲贺城交给李豹驻守,历天城交给靖南侯。 如今李豹既然没了,那么历天城的防务,是不是得移交? 靖南侯打完这一仗后,是不是得酬功? 靖南侯自己本人可以不在意什么封赏,反正他已经封无可封了,就算是头顶上加个异姓王爵,无非是变个称谓罢了。 但其麾下靖南军,却不得不进行封赏,不然靖南侯不反,靖南军自己就得先鼓噪起来,有功不赏,向来是大忌; 曲贺城拿出来给靖南军下面将领总兵们分分,岂不是理所应当? 就算曲贺城仍然保留,换一个镇北军系的总兵或者朝廷再派一个人过来接手,那么也必然会在成国境内再开一片区域过来分留给靖南军去瓜分地盘。 司徒家可以保留颖都城,但再想继续保持着对地方的实际控制,燕皇是不会答应的。 咱们盛乐位置好,西边不远就是曲贺城,东边就靠着司徒家原本的地盘,所以,不管是西边分一块来还是东边割一刀下来,咱立马就能变肥。 所以,在这场仗里,咱就得多做出成绩出来,也就是所谓的,包装,自己给自己包装,自己给自己造势,自己给自己刷声望。 老百姓喜欢听什么故事? 我郑凡打下奉新成擒杀伪帝?好听是好听,但少了那么点儿味道,我就给他们加点儿味道。 且恰逢燕军前不久才在望江吃了败仗,无论是民间还是朝野,都迫切地希望赶紧拿到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出出气儿,我这就是给他们特意烹饪上的。 留着那些降卒和降下来的文武不杀,就是让他们去赶紧帮忙散播这一消息,给咱们做免费宣传推广用的。” “所以,主上这么做,是为了刷声望?” “嗯哼,差不离吧,咱争取做了六分,给他吹成十分,所以就得迎合受众,老百姓喜欢听什么故事,咱就配合演什么。 至于咱到底杀了多少野人,打了多少楚人,那是后话,他们其实不会太计较这个的。 否则开晋之战,为什么燕国民间都只歌颂镇北侯却不传颂靖南侯?” “主上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主上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行了,别拍马屁了,我之所以故意这么做,之所以特意冒险来打这里,其实也是为了早点挣一些功绩给靖南侯看。 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否则你做出再多的成绩也没用。 有一说一,我发现靖南侯现在对我是真的好,先送龙渊剑,又送五千晋兵,再升官,又送貔貅过来。 呵呵, 只要咱给靖南侯一个好的理由和借口, 下面分赃时, 他绝对还会继续照顾我。 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还没过去,咱能多捞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可千万别面皮儿薄,天知道过了这个村儿,还能不能再有这个店儿。 嘶,我怎么越说越觉得这话得味道有点怪怪的,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 “没有。”梁程。 “哪里怪了?”阿铭。 “像小三。”樊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赞美郑将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力啊。” “在,主上。” “你去看看那两条咸鱼腌好了没有,好了的话就亲手把他们挂到城楼上去做个展览。” “好的,主上。” 樊力转身直接去了。 郑凡则伸手拍了拍城垛子,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梁程开口道:“主上,咱们其实已经深入挺远的了。” 三晋之地很大,但成国也就是原本司徒家的势力范围,本就只有三晋之地的一半不到,论体量,比赫连家和闻人家单一比起来是要大,但比二者合起来,还是要小一些。 望江则几乎是从天断山脉发源而下竖切了成国,将成国一分为二,眼下盛乐军已经渡过望江深入百里,可以说,已经是相当靠东了。 站在边上的阿铭:“废话么。” 郑凡则点点头,道:“我懂了。” 阿铭:“………” 阿铭忽然觉得,樊力离开后,这里出现了一个新的智商洼地。 一个平日里很酷很冷漠的人,在发现自己忽然加入不进这个话题体会不到小伙伴的点时,他往往会有些慌,会很不适应。 好在,郑凡马上继续道: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如果太过了的话,会不会起到什么不好的作用?” 梁程笑了笑,道: “主上,靖南侯将咱们当作一支兵深入过江,他并没有将我们当作一个具体的手段,也对我们没有任何具体目标的限制。 他唯一的要求,只是让我们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且在江东生存下去,尽可能地,去维系我们存在的效应。 所以,理论上来说,接下来望江那里无论将要发生怎样的大会战,我们这一支兵马,应该不会出现在靖南侯桌案上的筹码中。” 意思很简单,既然是兵,那就有可能出效,同时,也有可能一点儿水花都冒不出来。 这是一个变量,按照靖南侯用兵思路,这一手棋,他下了,也就下了,等到正面对弈时,他不会去天真地期待这一枚棋子去发挥什么效。 所以, 哪怕盛乐军就在奉新城里磨洋工晒太阳,对前线的战局,也谈不上什么影响。 阿铭继续冷漠脸,同时伸手拿出了自己的酒嚢,喝了一口,缓解尴尬。 他, 还是没听懂。 郑凡双臂撑开,伸了个懒腰,对梁程道: “往上,还是往下?” “下去的话,起不到特别好的效果。” 郑凡咂咂嘴,道:“但上去的话,可能有去无回。” 阿铭觉得他们俩应该是故意的,而且,让阿铭有些意外的是,不知不觉间,郑凡居然已经成长到这个层次了,居然能让自己一时间体会到了……不明觉厉。 然后, 让阿铭很那啥的一幕出现了, 郑凡扭头看向阿铭, 问道: “阿铭,你觉得呢?” 往上和往下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懂,我怎么去觉得? 但又不能跟樊力那个二傻子一样摸摸头憨厚一笑承认自己听不懂, 阿铭只能道: “其实都有道理,还是得听主上决断。” 随即, 为了摆脱这尴尬的漩涡, 阿铭道: “主上,酒嚢有点空了,我去装点血。” 一场大战下来,血,是最为廉价的饮品。 再继续留在这里,就有些过分尴尬了,所以只能血遁。 郑凡则继续对梁程道: “往下,去楚国边境转转,其实最稳妥。” “但主上要知道,既然青鸾军得以过来,证明原本司徒家用来防御楚国的关卡,已经被楚人占领了。 我军南下,能不能过关尚且不说,就算过去了,深入楚国,也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当然了,如果只是为了去刷一刷脸,顺带刷一刷声望,效果倒是可能不错。” “我懂,要是被楚人的城墙直接挡下来,就尴尬了,而且楚军这次只派出了青鸾军参战,国内虽说还在内讧,但至少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乱糟糟和自顾不暇。” “是的,往上的话,逼近雪海关一线,其实对野人的牵制作用将会非常之大,野人王现在正在做的事,其实就是一边在招揽雪原的勇士南下入关补充他前线的兵马,一边则是将劫掠来的人口财货等等东西,运输回雪原上,口头上虽然说的是这里是他们圣族的故乡发祥地,所以必须要守住这里,但保本儿的生意,谁都会做的。 楚人的青鸾军,占据着玉盘城一线,更像是一颗钉子,钉在那里,起到一个极大的战场钳制作用,属下觉得,就算我们截断了楚人的粮道,玉盘城内的楚军可能也不会出来,他们本身其实和咱们一样,都算是一支孤军。 至于楚国境内会不会再派遣援军过来,属下觉得,除非前线局势完全糜烂又或者新任楚皇已经平定楚国内部,否则短时间内,楚人应该不会再添兵北上。 也因此,我们在这里卡着的作用,可能也就不大了。” 听到这里,郑凡点了点头,接过话,继续道: “而且,往上走更有一个好处,野人不是正源源不断地把他们搜刮来的东西运回雪原么,那就让他们替咱们打工,我们去截胡。” 论搜刮东西,真的没多少人比野人更专业的了,因为队伍里有剑圣,同时,燕皇是想统治这里而不是完全打烂这里的两个因素在,使得郑凡就算想劫掠一下,也得注意点儿吃相,但野人可不同,野人完全是彻彻底底地刮地三尺,据说连陵墓都给人刨了。 这些东西,要是能抢过来,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盛乐将不用再去担心什么财政危机这种事儿。 抢到的东西,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找地方掩埋藏起来,队伍里有薛三这个机关大师,外加梁程这个大僵尸经常被埋, 所以他们藏东西的能力绝对是超一流的。 就算是什么摸金校尉卸岭力士什么的想要来找,都极有难度。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燕国最终战胜野人且收复整个晋地的基础上,但郑凡还是相信有靖南侯挂帅后,这一仗,必然会胜。 往上走,将有极大的概率会碰到野人的军队,你去捅野人的菊花,野人的反应肯定会非常之大。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凡是真正赚大钱的买卖,大部分都得将自个儿脑袋先挂在裤腰带上才能去干的。 不过,郑凡还是提议道: “咱先在奉新城留三天时间,一方面是让部队休整一下,另一方面也顺带再看看楚人那边的反应。” “主上英明。” “行,就这么着了,不过通知薛三,他可以先行行动,向北转转,给大军开开视野。” “属下明白。” 郑凡长舒一口气,悠悠道: “虽说已经定了路线,但我还是有些心虚,咱会不会太冒失了?” “咱没什么输不起的,就算真的输了,也能东山再起,主上无需忧虑,纯当一场游戏,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燕国都没了,咱们也能卸甲归田,大不了重新开一个客栈就是了。” “呵呵,别说,有时候我真觉得,当初在虎头城里继续开客栈的话,日子可能没现在这般精彩,但也能有一份恬淡。” “但我们可能已经死在民夫营里了。” 回忆的心情被这一句话给破坏, 郑凡点点头, 感慨道: “是啊。” 梁程见郑凡不说话了,转身打算走,但郑凡却又开口道: “阿程啊,接下来,就靠你了。” 梁程微微有些惊讶,回过身看着郑凡,道: “主上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我并不认为你比田无镜差,无论是在实力上还是在带兵方面。” 这是实话,每个魔王的上限都很可怕。 梁程不比田无镜差,其差别,在于自己这个主上。 靖南侯上头是燕国,是燕皇,梁程上面是盛乐,是郑凡。 论实力,梁程本身的实力还远远没恢复,还是因为受到自己的限制了。 所以,简而言之,梁程和靖南侯的差别,在于有自己这个主上在疯狂拖后腿。 梁程点点头。 “阿程,眼下就这么多兵马,还是老规矩,怎么打仗,你说了算,我先前说的炒作、包装什么的,最根本的,还是得拿实打实的战果去说话。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一战成名,咱不见得就做不到。” 梁程笑了, 道: “主上放心吧,一万骑,已经够做很多事了。” 郑凡走到梁程面前,伸手习惯性地开始拍肩膀, “就和你刚和我说的话一样,别怕把家底子打没了,打没了咱再挣就是了,辛苦挣钱,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的潇洒么。” “我明白的,主上。” …… “粮草都给某烧了!” 金术可指挥着手下。 他们刚刚击溃了一支从东边儿搜刮粮食回来的小规模成国叛军队伍,也不晓得这支队伍是怎么的,运气居然差成那样,居然没有碰上先前从奉新城里逃出来的同伴,还傻乎乎地一门心思地向奉新城赶,被金术可率领麾下两百骑一冲即溃。 追逃是懒得追了,但这些搜刮来的粮食,必须得销毁掉。 奉新城的粮库其实也是这个待遇,为了满足小朝廷的吃喝用度,司徒毅麾下的叛军们可没少祸害四下,毕竟是土匪窝嘛,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过日子,就得大肆劫掠。 粮库里的粮食其实堆积得不少,但粮食毕竟和财货不同,财货好储存也好藏,但粮食就不好办了,因为盛乐军是要进行转移的,所以留足自己可以携带的粮草后,其余的粮食,全都付之一炬。 甚至还骑兵分出好几股,打破奉新附近的坞堡,焚毁他们的存粮,尽可能的,让这块区域进入粮荒。 这些事,其实都是瞒着剑圣去做的,不过剑圣似乎早有预感,且先前就被郑凡打过预防针,所以这段时间,他都留在军营帐篷里打坐恢复,没有外出。 金术可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笑道: “贵人,伤无大碍吧?” 大皇子点点头,道:“没什么大问题。” 夺门一战,大皇子受了伤,其实伤还没好利索,可能会影响他的战斗,但并不是很影响他的活动。 到底是武者体魄,耐糙。 金术可扬起马刀,对手下喊道:“都麻利点,烧好了粮食,向北再探探。” “我们这是要北上?” 大皇子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他的校尉,小气的郑将军也就真的拿他当一个校尉来看待,坚决不给他进帅帐染指自家兵权的机会。 所以盛乐军的大方针,大皇子是不知道的。 金术可回答道:“我也不晓得,但估摸着应该是了,将军让咱们向北面多探探,接下来的路,可得小心点儿了。” 是得小心了,因为往北的话,就算是进入野人的控制区了。 接下来的数日,大皇子见识到了这个叫金术可的蛮族将领的谨慎,虽说一直在口头上瞧不起野人,骂他们是小婢养的。 但真正在战场上时,他的任何一个决策,都透露着极为清晰地小心翼翼劲儿。 哨骑的散布,行军时的隐蔽,夜晚休息时的布置,等等的一切,都精细入微。 这些经验,都源自于金术可在荒漠上的生存。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对手是别的蛮族部落又或者是镇北军,而眼下,对手换成了野人。 一边和后续大军保持着联系一边继续向前探查,三天后,众人在溪水边咀嚼着干粮时,金术可脸上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神情, 道: “这帮野人崽子许是入关后乐翻了天,这一路所见所看,他们估摸着是连吃饭的家伙事都给忘光了。” 一定程度上,雪原野人因为生存条件恶劣,所以和蛮族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但依照这三天的所见所闻包括尝试性地伏击了两次小股野人兵马的成果来看,至少在这大后方,野人真的可以说是有些肆无忌惮了,过分大意。 大皇子默默地吃着炒面,听着金术可的分析,以前的他,就算是下放到军中历练,但和真正的基层,其实还差了一层。 再者,镇北军在荒漠中对蛮族一直是压制状态,你没有作为弱者的环境和心态时,一些东西,你真的无法体会和感悟到。 “贵人,再往北一点儿,那儿有一座城。” “明安城。”大皇子说道。 身为前东征大军主帅,地理上的标识,自然是烙印在脑子里的。 “哦,原来叫这个名儿啊,呵呵,那里应该是一个榷场吧。” 前方野人部队劫掠过来的人口、财货等等东西,在转运回雪原时,都将经过这里,按照缴获分配,各个部落在这里派出押送的小头目,在这儿进行交易。 有些部落缺人口,有些部落则缺铁器,有的则缺其他,战利品在这里进行再分配; 然后再由各个部落的人分批次继续运输回去,过雪海关,入雪原。 前方抢,后方分,这是很原始的一种战争模式,因为战争几大特质之一,就是掠夺。 金术可很熟悉这种方式,因为荒漠部族每次联盟起来攻打一处时,都是这么做的,用北先生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群未开化的土匪行径。 对此,金术可也深深感到羞耻,原来以前的自己,居然那么不堪。 幸好有北先生的教导,告诉他们应该为什么而战,跟随在郑将军的将旗下,他们将为自己的家园为自己的未来而战,为了信念和信仰而战。 信念和信仰是什么,金术可不懂。 北先生解释过,意思好像是你的孩子,你的老婆,比如盛乐城的不愁吃不愁穿以及你的美好生活。 金术可有时也会疑惑,因为以前在荒漠部落厮杀时,抢劫东西,不也是为了孩子婆姨能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么,二者,有什么区别? 不过,金术可并不认为北先生说错了,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没能领悟到北先生话语中的真谛,对,一定是这样! “咱们要打这里?”大皇子问道,“这座城,城内城外,可驻扎着不下两个万户。” 野人的军制很好观测,每个万户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旗帜,或者是部落图腾。 明安城作为野人至雪海关前最后一道屏障,又是榷场中心,自然有重兵把守,而且,若是前线战事不妙,这里还能接应野人大军主力回雪原。 盛乐军,满打满算一万骑,攻打一个有着两万野人驻扎的城池,难度会非常之大,因为野人的士气和作战信念,都远远高过奉新城的司徒毅小朝廷。 望江之站,野人大军强行冲击左路军大营,最终将左路军赶下了江,作为当时的统帅,大皇子自然是记忆犹新。 且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西侧,还有一个野人的军寨,距离也就数十里,一旦明安城有情况,那边随时都能抽调兵马回援过来。 “先看看,既然郑将军领着咱们往北走,总是有地拉屎的。” 是有的放矢。 但大皇子已经习惯了金术可这种强行夏语的方式。 “我是觉得,我们再继续深入下去,会有危险。”大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他恪守着此时自己的本分,不管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去找郑凡去说,一支军队里,哪有随随便便一个校尉就能去见将军说话的道理? 所以,一些事,只能对自己的上峰,也就是金术可说。 金术可扭头看向大皇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 “贵人,你是指我们有危险,还是大军?” “大军。” “哦?” “奉新被破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做隐瞒,因为太多溃军逃出去了,按照日程来算,前线的野人和楚人,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 我们北上,固然是自入虎穴的惊人之举,但野人或者楚人只需要派遣一支兵马去奉新城,再顺着痕迹查看下去,洞悉到我军的位置其实不难。 再者,您在这两日命令我们吃掉了好几股野人游骑,野人不傻,他们的军制看似松散,实则是有着一套自己的方式。 我们应该已经暴露了,而我们的暴露,其实也等于将一直跟随在我们后方的大军也给暴露了。 先前我与大人去明安城外观察过,野人对晋地的劫掠必然还没有结束,在他们得知靖南侯挂帅的消息后,迫于靖南侯的名声,肯定会加快步伐将劫掠来的一切运转回雪原做最大的保险。 但您现在看看,明安城外,可还有运输奴隶和财货的队伍进出? 整座城池,看似照旧,但其实已经外松内紧,这分明是在等着咱们。 且我还断定,外围区域,估计也有野人的兵马在绕过奉新城后,向这边进行摸索和排查,一张渔,应该已经快笼罩到我们头上了。 我们此时在盯着那座明安城,盯着那城里的财货和奴隶,但野人,可能已经在盯着我们了。 这些话,我不方便去和郑将军说,恳请大人去向郑将军进言。” 在大皇子看来,郑凡北上此举,固然很出其不意,但人野人也不是傻子,尤其是那位野人王及其麾下的那几个野人大将,也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眼前的明安城,可能就是诱饵。 金术可挠了挠头,沉默了一会儿,却道: “对不住了贵人,这些话,我不能说。” “为何?” 大皇子在盛乐军里待久了,自然清楚这支军队里的一种氛围,一种全员膜拜信服郑将军的氛围。 对这个氛围,大皇子并未有什么排斥,因为这已经是大燕的传统了,当初镇北侯和自己父皇演戏的时候,多少镇北军梦里都做着杀入燕京将皇帝龙椅抢过来给自家侯爷坐的美梦? 靖南军的将士,毫不夸张地说,只要靖南侯一声令下,他们就真的敢陪同自家侯爷去“清君侧”! 但大皇子觉得,崇拜和追随也是有一个度的,至少,建言,是可以用的。 金术可将手中的水囊摘下, 道: “因为贵人您说的话,在我部作为先锋军出发前,将军已经和某说过了。” “他是故意的?” 所以,故意击杀野人小股游骑也是故意的?暴露位置,也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调动野人在这块区域的兵力向自己靠拢包围?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郑凡算计好的话,那么所面临的局面和危险,郑凡肯定也已经考虑到了。 大皇子一时间居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遵守规矩没去中军帅帐找郑凡去说这个,否则,自己的脸,可真的丢大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郑将军的谋划,那我只能说,郑将军用兵之法,在我之上。” 金术可闻言,脸上当即露出了深以为然之色: “我们家将军,不仅仅是在用兵上出神入化,还精通锻造、冶炼、建筑、行医、诗、天文地理, 这世上,就没有我家将军不精通的事情,能追随将军的步伐前进,是吾等今生的荣耀。” 说着, 金术可右手握拳砸击在自己左胸口位置,发出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 周围原本正在歇息的蛮族士兵们,也一起面露严肃之色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每次北先生演讲完了之后,都会带着大家一起做这个动作,来表示对郑将军的尊重和赞美。 身为皇子,对此情此景,自然本能地会觉得不舒服。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这支军队继续发展下去,大燕将会再多出一支类似靖南军一般,只知大帅不知陛下的军队。 但, 大皇子随即又释然了, 反正这已经是大燕的传统了,再说了,用得着自己去担心么? 自己本就没觊觎过皇位,要担心,也该是老二去担心才是。 或者, 小六? ———— 有点卡文,今天就一更了,唔,这章字数还是不少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雄壮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给楚人送的粮食,送去了么?” “送去了,头人。” “嗯。” 格里木拿着一根竹签,在剔着牙,面前的小火炉上,正煮着奶茶。 野人队伍里,万夫长和万夫长之间,其实也是有着差别的,一如燕国镇北军和靖南军的总兵和其他地方总兵官的身份地位差距一样。 格里木早早地就跟随了野人王起家,属于野人王的嫡系,自然比这些后加入进来的大部族万夫长们,要高上一大头。 “诸位,燕人换了统帅,把那个乳臭未干的皇子给撤了,派出了他们那位南侯,想必诸位也知道这位南侯,半年前就是他杀入了我们的雪原,搅动得我雪原西部不得安宁,多少部族因此被迫迁移,多少牛羊被燕人掳掠走了,很多小部族的图腾,就此消失。 总之,这是位不好惹的主儿。” 下面四个万夫长闻言,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靖南侯名声在外,当他挂帅成为大燕东征军主帅后,不仅仅是给自己人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同时,也给对手们带去了极大的压力。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咱们不是已经打赢过他们一次么,让他们数万人下了江喂了王八,再说了,当初的咱们瞅着司徒家瞅着晋人不也是觉得不可战胜么? 现在如何? 咱们吃着他们的粮食,睡着他们的女人,昔日高高在上的晋人,如今只是我们手中一圈又一圈的奴隶。 以前不敢想的事儿,如今都实现了,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继续追随星辰和王的引导,未来,整片三晋大地,都将重新成为我圣族的牧场,甚至整个东方,都将被星辰的光辉所覆盖! 来,为了圣族未来,喝!” “喝!” “喝!” 帐篷内的诸人一起举起酒杯饮酒。 少顷,格里木放下了酒杯,拍了拍自己的手,笑了笑,道: “也是有意思,早些天楚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一支燕人兵马趁着夜色偷偷渡过了望江,却没有去攻打玉盘城,而是继续深入了,后来才传出来消息,你们猜怎么着,司徒家那俩羔崽子,被那支燕人兵马给抓了,我部勇士们赶到奉新城下时,他们俩还被挂在城楼上呢。 身上那个臭的,啧啧,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大家刚吃好饭,我就不多说了,哈哈。” 格里木是晋人出身,其家族就是因为当初得罪了司徒家的人,才被迫避难进入雪原谋生的,所以,司徒家的人倒霉,他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二鬼子通常都有一种特性,他们作践“自己人”时,往往比真鬼子还要狠。 这时,一个名叫万达的大部族万夫长开口笑道: “这司徒家当年是龙,如今已经变成虫了,任谁都能上去踩几脚。” “哈哈哈哈哈。” 在场众人一起发笑。 司徒毅兄弟其实已经被榨干价值了,眼下是野人和楚人分南北共治成国半壁江山,可以说,已经没地方容得下司徒毅的小朝廷了,他们没了,也就没了,并不打紧。 “万达兄弟说得好,管你当初再怎么横,天命不在你,你就算原本是一条龙,也得变成一只虫,燕人也是一样。 半年前燕人之所以能够驰骋雪原,无非是仗着我圣族主力还在雪海关一线无暇分兵罢了,这才让那燕人南侯讨到了便宜。 眼下,这支燕人兵马,人数,撑死了也就万把人,他们分明是那位燕人南侯派遣出来袭扰我族后方的兵。 想来那位燕人南侯也是实在没招了,居然想着用这种法子来期望对付我们。 那咱们就别客气了,送上门的羊,咱就一起将它扒了皮放上火架上烤起来! 他们盯着咱们的明安城,盯着咱们的榷场,那咱们就盯着他的血肉,他们的战马,他们的甲胄! 王说了,一颗燕人的脑袋,可以换一头羊!” “格里木,请你下达命令吧,我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是啊,我部已经转移包抄过来了,这支燕人兵马就算插上翅膀,也休想逃走!” “是,敢盯着我们的榷场,星辰都不会饶恕他们的!” 四个万夫长都在请战, 格里木满意地点点头。 王麾下的嫡系大军此刻都在望江一线和燕人对峙着,自己这次领了本部过来,其实也就万骑的规模,所以,要想将那支燕人兵马完全吃掉,必须得依靠这四个大部族所贡献出的四个万夫长。 “万达,你部继续驻守在明安城,注意,不能让燕人的探子发现你已经有了戒备了,若是这样,鱼儿可能就不上钩了。” “是,我明白。” “阿郎台,我觉得燕人应该会派出小股骑兵来袭扰明安城附近,按照晋人的话,叫做调虎离山。 你就假装中计,将你部从明安城顺势调出去。” “是,我懂了。” “栗木儿,你部从雪海关中调出,封锁明安城东面,防止燕人向东逃窜。” “是!” “阿格,你部从西侧军寨向明安城靠拢,封锁明安城西面,防止燕人向西逃窜!” “是,我明白!” “至于我部,我部一直顺着那支燕人兵马的踪迹,从奉新城一直跟着他们绕,等到时机成熟后………” “砰!” 格里木将手掌罩住酒杯,砸在了桌上, “吃掉他们!” …… 金术可默默地弯着腰,匍匐在一棵大树下,将自己和四周的枯草融为一体,在其身侧,大皇子也是保持着一样的动作。 其实这里,已经是明安城野人巡逻的范围了,时不时的,就会有野人哨骑从他们身边不远处过去。 金术可从怀中默默地掏出一把炒面,塞入嘴里,缓缓地咀嚼,但哪怕在吃东西时,他的目光,依旧像是鹰隼一样,盯着前方的城墙。 等到一口炒面下了肚,金术可又拿出水来,顺了一口,这才小声道: “贵人,您看看,城外营寨外以及咱这儿巡逻的野人并没有变多,但营寨里的热闹劲儿,明显消了不少。” 野人营寨内,一直是夜夜笙歌的,这群在雪原苦寒之地憋疯了的家伙,一进入晋地,按照郑将军上次的说法,就像是一群泰迪被放出了笼子。 金术可不知道“泰迪”是何种凶兽, 但想来,根据郑将军当时说话的语气可以推测,应该是某种精力无比旺盛的物种才是。 此时的安静则就是在说明,里头的野人,确实已经有了戒备了。 诚然,不是说野人的演技不好,而是金术可和大皇子深入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在这种距离下,除非野人全员影帝,否则断然不可能一点马脚都不露。 大皇子点了点头,“我们要等到晚上?” “对,等到晚上,贵人,你说,咱是打外头的寨子,还是冲门?” “打外头寨子,也能进退自如一点。” “也是,稳妥一些。” 金术可同意了, 二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到了入夜。 这时,后头上来了一个蛮族兵。 金术可扭过头,小声对其喊道: “咱们人到齐了么?” “大人,到齐了,就等您下令了。” 后方两百米处,全员马蹄裹着布,战马口插梢,尽可能地做到隐蔽行踪。 金术可爬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道: “成,告诉兄弟们,将累赘的东西都卸掉,跟着某,冲一轮!但可得记着,别给某往死里冲,这次,不是让你们来拼命的!” “是,大人。” 金术可又有些担心地伸手抓住了正准备回头的大皇子的肩膀, “贵人,您的那坐骑,还是换换吧。” 大皇子摇摇头,道:“不换。” 一群战马里,有一只貔貅,那真的是相当显眼,而夜袭对于攻击方的利好就在于无论是进是退,都能从容很多,但并非意味着防御方都是傻子,他们到时候追击出来,肯定会优先选择自己所认为的最有价值的目标。 但既然大皇子这么坚决,金术可也就没再说什么,说到底,他也是清楚对方身份的,也没真心拿自己当对方上司。 所有人翻身上马, 在金术可的一声长啸下,开始冲刺。 一般来说,真要打一场守城战前,都会提前将城池附近的树木给砍伐掉的,省得便宜了攻城方,但明安城驻地的野人并没有这么做。 也因此,金术可这支两百人不到的小股兵马可以借着林子的掩护潜入这么深,再“出其不意”地冲杀出来。 不过这次冲锋显得有些浅尝辄止,在对方军寨外围抛射一番丢了几个火把见对方开始反应过来后,金术可就马上下令撤退。 军寨内当即涌现出了好几支兵马总计数千野人骑兵追杀了出来。 双方都在演戏,也都在互相配合,所以,一切的一切,进行得格外顺滑。 大家仿佛都在踩着点依次登台,灯光、背景、道具,一切的一切,节奏感都承接得非常棒。 明安城内,万达走上城楼,眺望着追击方向。 “阿郎台已经追出去了是吧?” “是的,头人。” “呵呵,传令下去,大家做好戒备,待会儿燕人主力可能要来攻城了。” “是,头人,对了,头人,先前对方袭击时,我看见对方阵中有人骑着貔貅。” “貔貅?”万达笑了笑,“看来一切都不出格里木的所料,那个格里木,虽说是晋人的种,但脑子,确实好使。 既然那支燕军里有了不得的人物,那么接下来的燕军主力的攻城应该会很猛,告诉勇士们,让他们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一次,要将这支燕人在咱们明安城下全部吃掉。 那只貔貅,和那只貔貅的主人,就将是我送给王的礼物,以弥补我部当初观望没有尽早投奔王的缺憾。 唉,早知道是这般,当初真应该早点就投奔到王的麾下,我部,想来也应该能有更好地发展,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悔啊。 所以,这一次的机会,我们绝对不能错过!” “是,头人!” ……… 明安城下的骚动,像是一场预演,又如同是一发信号。 当阿郎台部的追击开始后,很快就收到动静的另外三个万夫长,马上开始将自己的部队向明安城一带推进,也就是压缩燕军主力的活动范围。 鱼儿上钩了,自然就要收。 格里木骑着战马,率领着自己麾下兵马不停地冲锋,且伴随着几支兵马的不断压缩范围,也就意味着下一刻就将碰到燕军主力的概率正在越来越大,所以,上到万夫长下到普通野人勇士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而这种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天蒙蒙亮,格里木的心,也开始越来越下沉。 一整晚过去了,怎么还没碰到燕军的主力? 他不认为燕人会逃脱了出去,燕人足足有近万兵马,而且都是骑兵,想要悄无声息地逃出包围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到格里木听到手下来报,前方已经接触到了其他几部的外围骑兵时, 格里木才有些慌神地深吸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 燕人的主力, 根本就不在这里。 一股愤怒的情绪开始自格里木心里升腾起来, 在野人部落里,他身为“晋人”,一直在智商上自诩超过这些野人很多,也就只有那位野人王,能够让自己蛰伏。 但这一次,自己分明是被耍了! 无论是自己本部跟随着的燕人主力痕迹还是燕人探路先锋军对野人小股部队的袭击以及对明安城的袭扰,都是在故布疑阵,而自己,则是一步一步地走入了燕人所设下的圈套! 随即, 一股惊恐感袭来, 因为格里木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 辛辛苦苦设下这个圈套让自己钻进去的燕人, 他们现在, 究竟在哪里? …… “哎哟哟,累死我了都,不行,我得下来伸个懒腰拉拉筋骨。” 郑将军翻身下马,做了几个热身动作。 在其身后,则是茫茫一片一同下马休息的盛乐骑士。 梁程则站在郑凡身侧,目光严肃地观察着四周情况。 郑凡笑了笑, 道: “别说,这雪海关,看起来还真挺雄壮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其实,郑将军原本的设想,的的确确是明安城,小本买卖做习惯了,小家子气的风格暂时也改不掉了,打仗,对于郑将军而言,与什么保家卫国,干系并不是很大,他也没那方面的操守,更谈不上多少对燕国的忠诚。 当然了,对燕国有好感,那是肯定的,但硬要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的,过了,真过了。 所以,郑将军打仗,目的,还是为了掠夺,军功是为了扩大地盘,财货和粮食以及人口,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好继续扩兵,扩兵则是为了更好地掠夺,掠夺则是为了更好地扩兵。 就跟对放羊的孩子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回答:放羊,生娃,放更多的羊,生更多的娃一个道理。 明安城,野人掠夺的榷场中转地,用脚掌想都知道打下那里得有多少好处,放在野人手里,那叫沾满晋地百姓血泪的民脂民膏,但被自己缴获过来时,就叫战利品。 只是,在大军出发没多久,梁程就发现了不对劲,后方的追兵,明明已经有机会上来咬住自己时,它却没咬,只是继续装作摸索追踪的样子。 外加一直在大军主力外围游弋的薛三等人传递回了消息,说是东西两侧的野人兵马,似乎都有动作。 梁程直接断定,明安城,打不了了。 原定计划得更改,再头铁地往前冲,就真得被撞得头破血流了。 毕竟,在这个时期在这个地区,盛乐军,算是弱势的一方,当你强大时,自是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布局,但当你处于弱势时,就得跟着对方的节奏去跳。 对方胃口不小,想着一口气吞掉自己,那还能怎么办,将自己涮洗干净送上去呗。 金术可以及另外两支人数很少的先锋军,其实就是大军的影子,他们的任务,就是制作大军行进的轨迹和假象,诱导野人去完成他们所想要的战略包围。 而盛乐军主力,则早早地在合围成型前,就已经跳了出来。 跳出来了,总得干点事吧,地图上看了看,四下里再望了望,一块地方,吸引了郑凡的注意力。 雪海关! 趁着雪海关原本驻扎着的那支野人军队被调出来对自己进行合围的契机, 一座空虚到极点的雪海关,就这般出现在了郑凡和盛乐军的面前。 郑凡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身上腻腻的,有些难受,真想洗个热水澡舒服舒服。 骑兵出征,讲究个不动则已,动则惊雷,田无镜当初开晋时,就是这种方式,镇北军和靖南军精锐小心翼翼地借道乾国入南门关,进入晋国领土后,直接来了出十日转战千里一举奠定胜局。 郑凡一直相信在带兵方面,自家的梁程不会比靖南侯差的,事实也的确如此,这种带着大军成功“金蝉脱壳”的转移,不是那种真正的用兵大家,根本就玩儿不起来。 至少,在郑凡看来,若是这次领军的是自己,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进入了四面楚歌的环境了,然后就是部下们喊让自己走,自己喊着要死一起死,然后部下继续劝自己走……这种俗套的戏码。 但现在, 自己却能对着远处的雪海关, 解开裤腰带, 心情愉悦地小解一波。 等完事儿后回来,梁程已经在等着自己了。 将士们其实也没有休息好,大家都很疲惫,不过,距离目标就差临门一哆嗦了,想来重新翻身上马冲锋一波应该问题不大。 薛三回来了,这阵子,可是苦了他了,人都累瘦了,第三条腿看样子也短了不少。 “主上,没问题了。” 没问题的意思是,连夺门都不用考虑,直接可以“乌拉”了。 剑圣在此时走到了郑凡的身边,要打雪海关,他这位晋国剑圣,必然身先士卒。 因为雪海关对于三晋大地对于晋人的意义,实在是太大。 甭管你后来是不是要争霸天下,那都是后来的事儿,晋侯当年受大夏天子赐封于晋地,行的乃是驱逐野人光耀诸夏的大举; 雪海关,则是晋人将野人驱逐而出的标志,这是一扇门,门内,是世外桃源,门外,则是苦寒雪原。 再套用点煽情的手法,这座关口,是数代晋人前仆后继所铸就的丰碑。 也因此,剑圣主动请缨,想成为陷阵营中的一员,这就再正常不过了,且很符合剑圣的人设。 “真没问题了?”郑凡问道,纯粹是心虚,想再确认一下,毕竟眼前是雪海关。 “主上,真没什么问题了,您甚至可以在此时做个战前演讲。”薛三拍着矮小的胸脯说道。 言外之意就是, 领导, 这事儿问题不大, 你可以先准备面对记者镜头时捞取自己资本的演讲稿了。 梁程也开口道:“可以的,主上。” 既然连梁程都确定这一仗没问题,那郑凡也就放心了。 至于演讲么,对于后世听惯了长篇大论废话报告会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但在这个时代,还是极其有效果的。 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帮助郑凡刷一遍在军中的威望,同时再巩固一下存在感。 郑将军已经在手底下魔王的塑造下,变成了盛乐军民心中的一种精神图腾,人家把九十九都给你做好了,你就别嫌累做那最后一步了。 郑凡翻身上马,主动策马走向军阵之中。 在看见郑将军的身影后,军士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 只是因为军令是坐下休息,所以没人敢站起身和妄动。 剑圣有些好地看向薛三,道: “这是要做什么?” “战前训话,鼓舞士气。” 剑圣“哦”了一声,示意自己懂了。 不过,剑圣还是回头向北边望了望,这雪海关就在那里,这会儿再做战前训话,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和意外?就不怕个夜长梦多么? 但剑圣确实不是以前的剑圣了,以前的他,政治上参与,军事上也参与,都参与崩了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也认清楚了一个现实,那就是除了自己手中的这把剑,他真的没什么其他所擅长的了。 郑凡开口喊道: “盛乐的将士们,在你们的前方,那座关口,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它叫什么!” 这次出征的蛮兵,一半都被当作了先锋军出去了,现在还没归列,所以,此时这里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晋地降卒出身。 “它就是雪海关,是晋人拿来抵御野人的雄关,是三晋大地的骄傲,是野人数百年来的噩梦! 我,郑凡,不是晋人,但我曾去过雪原,我曾和野人厮杀过,那群未开化的野杂碎,他们不知廉耻,不晓礼仪,他们,其实就是一群长着人模样的畜生!” 地域歧视,是不对的。 但在这个时代,面对这样一群丘八,夏夷须严辩,春秋存义。那真是对牛弹琴,只有祭出最为原始的地域歧视大棒,才能让这群晋人出身的丘八感同身受。 “但眼下,他们打下了雪海关,他们在睡你们晋人的女人,他们在掠夺你们晋人的粮食,他们在掳掠你们晋人的子女! 本将军是个燕人,但本将军看着都来气! 归根究底,八百年前,咱们都是一家! 燕人御蛮,晋人逐野,咱们自家人干架,那是兄弟关起门来闹田产分家当的事儿,干他野人什么干系,他野人也想伸手进来捞一手,直娘贼,他配么!” 剑圣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感慨道: “有道理。” 薛三“嘿嘿”一笑,这叫抗野统一战线。 阿铭却开口道:“这演讲风格,似曾相识。” 薛三点头道:“主上在模仿卓别林电影里小胡子的演讲。” “哦,原来如此。” …… “在座的,晋人出身的居多,我想说,这场仗,不是说我燕人在打野人,是我燕人,在帮着你们晋人在打野人! 雪海关,是你们晋人丢的! 野人,是你们晋人放进来的! 望江一战,我燕人战死数以万计,横尸江面! 但我们燕人不服输,输了,大不了卷土重来,继续再干一场! 那你们晋人呢,这儿,到底是不是你们晋人的家,这块土地上的宗庙祠堂,供奉的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先祖; 等你们百年后,你们该如何去告诉你们九泉之下的先人,你们没能将自家的土地保住,让它沦为了野人的牧场? 拿起你们的刀,坐上你们的战马, 前方, 雪海关, 拿下它, 去证明,晋人热血尚存,晋人武勇尚在,晋人的男儿,胯下还是带栾子的!” 火候差不多了, 那些晋地士卒们的脸上,因为愤怒已经开始扭曲起来。 就是剑圣,他的呼吸,也加粗了许多。 郑将军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打鸡血的功力,进步得不错。 郑凡抽出自己的刀, 高呼道: “盛乐军!” “在!” “在!” “在!” “随我死战!” “死战!” “死战!” “死战!” 冲锋, 开始了。 一时间,万马奔腾杀出,杀气腾腾。 若是此时野人王在这里,听了郑凡的战前动员,估计会很快将郑凡引以为知己,因为大家都清楚“演讲”和“鸡血”的奥妙,知道如何才能调动士卒的情绪,让他们去视死如归。 惺惺相惜之后, 估计会很快抽出刀子捅死对方, 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 这样子的对手,到底有多可怕。 自古以来,善于用术的能人,其实不胜枚举,但真正的高手所擅长的,是玩弄人心。 总之,盛乐军的气势,被郑凡完全点燃了起来,眼前哪怕是刀山火海,这帮人也敢睁着眼往前冲。 剑圣也骑着马,剑圣也攥着剑, 这一刻, 剑圣忽然好想再来一次那一夜于奉新城城楼下的厮杀。 然而, 这注定让剑圣失望了, 因为大军, 直接冲入了雪海关! 是的,没错,直接冲入了雪海关。 先前薛三探查回来,很笃定地说,没问题了。 梁程也打了包票,觉得拿下这座城,没什么悬念。 事实,也的确如此。 雪海关,其西侧,承接天断山脉一路向东延伸出来的分支,其东侧,则是汪洋。 晋地人常说的雪海关,指的确实是这座雄关,但实际上,真正的军事大家所看重的,则是依托着雪海关为中心,加之东西两侧绵延起来数十里的燧堡群。 是它,数百年来,锁住了野人南下的渴望。 而盛乐军此时要冲击的,正是雪海关本身。 大概上,其呈现出的是一个“回”字形的布局。 在其北面,是一个极长的“一”,有点像是长城,勾连着一座座燧堡军寨体系。 雪海关当然不仅仅是一条“一”,而是贴着这个“一”南面,加了一个三面,形成了一个四方城池的形态。 而为了增强其防御性,晋人先祖们在建造它时,四方形的城池布局里,北面,则又有一个单独地外扩,有点像是“凸”。 而为了对称,南面,也有一个外扩,也呈现出一样的架势。 但归根究底,雪海关的坚固,指的是它面对来自北面雪原进攻时,其依托整条燧堡防御链条所构建起来的防御性。 同时,也要清楚,晋人先祖修建这座雄关时,是已经将野人驱逐出了三晋大地赶上了雪原,所以它只需要承担来自北面的进攻即可,至于南面……南面怎么可能会有进攻? 而郑凡的盛乐军,发动攻势时,其所面对的,正是南面,是从南向北打,城墙是有,工事也在,但都敷衍了事,且不似雪海关北面那一侧更为立体和坚固。 同时,最搞笑的也是让薛三觉得,这场仗最没什么挑战性的是。 野人, 居然自己在雪海关南面,破了好几个洞。 也就是说,不需要什么攻城锤,也不需要建造什么砲车,甚至不用云梯,直接率军强行从破口处冲杀进去就完事儿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恨,野人是真的恨极了这座关卡,数百年来,他们被这座关卡锁得无法南望一步。 这就跟郑凡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中的赵老二一样,好不容易废了老鼻子劲儿终于打下了太原,因为在太原城下吃了太多的苦头,所以干脆将这座雄城给毁了。 野人也是一样,看着这雪海关就来气,不破坏破坏,就觉得意难平。 二则是因为,一个口子进出太费事了,干脆多开几道门,因为要往雪原运输的奴隶和财货以及粮食都太多了。 正是这俩葩的理由,造成了如今雪海关的这个尴尬局面。 实际上,如果不是后来野人王听说了这一消息,知道这帮后续的部落居然敢这么搞,赶忙派出了使者来呵斥和阻止的话,可能雪海关已经被野人给拆散掉了。 但即使如此,这几个窟窿,也已经足以盛乐军直接冲入。 而原本驻守雪海关的那一支野人兵马,则被调出参与“合围”,此时关内的野人勇士只有不到两千名,且还分散在各处,因为恰好有一个大部族正在运送数目庞大的奴隶出关入雪原,需要足够的野人勇士来帮忙维持秩序,防止奴隶逃跑。 也因此,正面在城墙上担任警戒的野人勇士,也就数百人。 再英明的王,也无法保证底下没有猪队友。 这座城,简直比郑将军出道时打的绵州城更为容易攻取,且那时郑将军麾下只有三百蛮兵,此时,却足足近万精骑! 野人根本来不及阻挡,盛乐军就冲入了城内,见着野人就开始斩杀,但奈何僧多粥少,这群被郑将军刚刚一波演讲搞得鸡血澎湃的士卒们冲进来才发现,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野人来让他们发泄心中的怒火。 就是剑圣,仗着自己的剑能飞出去,才好不容易抢下了三个人头,讲真,比在奉新城的那一夜的滋味,当真是差远了。 “啊啊啊啊啊!!!!!!!” 盛乐军甲士开始全程搜索野人去杀,宛若一群群难以满足的壮汉,如果不是梁程率一支兵马强行警告和阻止,这群杀红了眼的士卒甚至连野人抓过来看押在那里的奴隶也要一起砍下去,要知道这些奴隶,可都是晋人。 这就是士兵热血上头的弊端,但好在及时控制住了,没有酿造出自相残杀的惨剧。 郑将军倒是闲人一个,早早地就带着阿铭上了城墙。 阿铭手里拿着酒嚢,一口一口地喝着。 郑凡手里拿着葵花籽,一个一个地嗑着。 这俩人,都擅长在紧张刺激的环境下如何去装那风轻云淡的逼。 “阿铭,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 “主上,您说。” “一个,是打完就跑。” 郑凡伸手指了指脚下, “因为不跑的话,马上会有至少数万野人赶过来,只要他们堵住这里,我们想跑也跑不掉了。 ” 因为雪海关往北,就是雪原,那是野人的老巢。 “那另一条,就是不跑?” “是的,不跑,守住这里。” 郑凡扭头看向身后,那里,有很多刚刚被解救正在哭泣的奴隶,还有不少依旧在搜寻躲藏起来的野人去杀的甲士。 “只要我们能守住这里,那么这次入寇南下的所有野人大军,将一个都逃不回雪原。” “主上,其实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阿铭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靖南侯虽说没给我们下达过具体的任务,也只是将我们当作兵用,但日后他如果知道我们曾打下了雪海关,然后打完了就遛; 靖南侯,会杀了您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五章 马踏联营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知道,阿铭说得很对,自己眼下,已经没了可以选择的余地。 田无镜确实对自己不错,也的确很欣赏自己,但要知道,田无镜是一个可以为了国家将家族亲手葬送的大燕侯爷。 如果知道自己打下了雪海关,然后拍拍屁股直接走了,等战后,自己第一个要掉脑袋。 你甚至无法找出一个借口出来去解释你不去坚守雪海关的理由; 整个三晋大地,严格意义上来说,可以和雪原进出的地方,只有两处。 一处,是自家盛乐那里,只不过从那里进去,哪怕是轻车简行,也得花费至少二十天的时间,要是大军进出,稍微多带点东西,月余是至少的。 另一处,就是这雪海关,只要能过雪海关,从晋地到雪原,就是一马平川。 眼下,战局在望江一线,燕国和成国的兵马与野人和楚人的大军对峙着,除非野人能够冲破望江同时杀到盛乐,再从那里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迂回回雪原…… 其实这一条基本没可能,一是路途无比遥远,二是相当于得让野人不仅仅要击破望江西边的燕成联军防线,还得再攻破颖都,最后还得再攻破信宿城盛乐城这一道防线,总共,得打破三道。 野人要真有本事打破这三道防线,还回个屁雪原,直接可以“光复”三晋大地了。 所以,只要自己将雪海关卡住,那么这次入关的野人大军,将被困住在这里,一个超大版的“瓮中捉鳖”。 就算是军事小白也清楚守住这里的好处,同时,你再去以什么借口对着靖南侯解释什么我不去坚守的理由,靖南侯是那么好忽悠的一个人? 你甚至无法说自己愚蠢, 因为郑将军是靖南侯的“得意高徒”! 所以, 真没的选了。 “我说,你早前为什么不提醒我?”郑凡看向阿铭。 阿铭喝了一口血,道: “主上,那头僵尸说不定早就这样打算了。” 还有句话,阿铭没说,因为他觉得梁程本身就是在先上车后补票。 没打下雪海关前,主上可能会顾惜自己的家底,不舍得去硬拼,但一旦打下雪海关,你不拼也得拼,生米煮成熟饭,认了吧。 就是这话说出来,上眼药的感觉就过于明显了一些。 郑凡忽然想起来那一晚在奉新城城楼上自己对梁程说的话,你大胆地去做吧,家底子打光了也没关系。 结果梁程, 是真的没客气! “我头有点晕。”郑凡抚额。 “贫血了?” 阿铭将酒嚢往郑凡面前凑了凑。 郑凡对阿铭翻了个白眼, 双手狠狠地一拍城垛子, 道: “玩儿呗,日子不过了,好好玩儿,妈拉个巴子!” …… 梁程这几日,都很忙,一方面确实是刚打下的雪海关需要他做的事儿很多,另一方面,可能他也不敢在此时去见自家主上。 人主上本来是将这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子给你去做做理财,再外行装内行说句只要比定期利率高一些跑一跑通胀就行,结果你转头就去给人家加了杠杆。 不过,有一说一,需要忙的事,还真是挺多的。 首先,是雪海关南面城墙上的这几个大窟窿,得补,这会儿,重新砌墙是来不及了,只能拆城里的房子找材料先给他填上。 好在现在大冬天,这里又临近雪原,城墙修补之后晚上再淋水让其结冰,可能依旧不是很坚固,但差不多也勉强够用了,别让野人跟自己这边进城时一样直接坐在马背上冲杀进来就行。 雪海关内,有两个部落正要运输去雪原的奴隶,人口差不多在八千的样子,因为挑选奴隶时比较严格,所以基本都是青壮年男女,男女比例接近一比一。 男性,是可以回雪原当他们的奴隶为他们放牧的,女人,则是负责为他们生孩子繁衍人口。 这帮人,无论男女,全都被要求加入了施工队伍,男性还被配发了简单的武器和一些甲胄,守城时自然是要拿来当辅兵用的。 刀枪之下众生平等, 哪怕你以前没拿过刀剑,哪怕你要面对的是野人勇士,但在其刚爬上城墙时你上去给他一刀,他也得死,或者干脆将其云梯推开,他也得摔残。 最不济,城墙上人头多一点儿,你也能帮帮正规军吃一吃箭矢不是? 另外,也不怪野人要毁坏雪海关城墙,这转运速度,确实被限制得太厉害了,但也正因此,雪海关内,还存了不少粮食没有来得及运输进雪原。 守城一方往往最害怕的,就是缺粮,至少目前来看,粮食的问题不用去担心了。 梁程还专门安排了一批人去雪海关南面的林子里砍树,砍一片运回来,然后再让人于更外围放火烧林子。 所谓的坚壁清野,其实也包含着这方面的意思,平常时日还好,但那种真正的常爆发战事的坚城四周,永远都是光秃秃的,长那么茂密的林子,岂不是留给攻城方就地取用? 以前,司徒家的势力其实早已经延伸出了雪海关,在雪原上都建城了,所以,这南面的防御自然是没人多去搭理的,这会儿必须得尽量给它清理掉。 有一件很遗憾的事,那就是梁程亲自检查过雪海关内的武库,原本应该储存着大量军械的,但估摸着这些东西在野人破关之后,早就被野人给取用走了,真的是一丁点儿都没剩下。 薛三则带着一些人开始制作一些守城器械,简易塔楼,拍杆儿,木盾,栅栏,等等。 城外的工事是来不及去挖了,就算有再好的设计,也没时间去搞,但梁程还是让人在南门口前面垒砌了一座土墙。 总之,这城里除了粮食,啥都缺,短时间内,想要补全也很难,真要全部梳理好,起码得要个把月的时间,但现在只能加紧开工,能补上多少就补上多少。 搁在以往,用骑兵守城,很是浪费,但当对面也是以骑兵为主的野人时,守城那确实是再适合不过的事儿了。 燕人不善攻城是出了名的,盛乐军可能比普通燕军要好一些,而野人,雪原上正儿八经地城池都没几个,你让他们去懂攻城? 所以,几方面综合考虑一下,还是依靠着城墙防守性价比更高,也能更持久。 雪海关内外,所有人都在废寝忘食地忙碌着,只有郑将军一个人,可以得到清闲。 不过,清闲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郑将军得每天花一些时间去固定的几个点转转,鼓舞鼓舞士气,可谓是真正儿地发挥着自己吉祥物的功效。 在第三个白日,金术可和大皇子所率的那支先锋军回来了,另外两支负责辅助的各一百骑的先锋军则没回来,估摸着,也是回不来了。 没他们的牺牲,没他们的故布疑阵,主力想跳出来偷袭拿下雪海关,近乎不可能。 不幸的万幸是,大皇子确实命硬。 终于, 在第五个白天, 雪海关外,出现了野人哨骑的身影。 在得到消息后,连续忙碌了五天的军民终于得以休息,在外面砍树烧林的,也都回归了城内。 而作为第一批赶到雪海关的万户——栗木儿, 在看见雪海关城楼上挂起的大燕黑龙旗和“郑”字旗后,整张脸因愤怒而彻底扭曲起来。 他所部本来是负责看守雪海关的,但因为格里木的召唤,所以率所部主力出去帮忙围剿燕人去了,等到围剿失败没发现燕人后,他才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这才率部急急赶回,谁晓得如今已然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栗木儿咬着牙,强忍着才没有下达直接攻城的命令,他现在情绪是很激动,因为他清楚雪海关落入燕人手中意味着什么,无论是从实际军情出发还是从对前线大军军心角度出发,自己丢失雪海关,都是不可饶恕之错误。 但他好歹没彻底昏了头,原本雪海关南面城墙上被破开的窟窿,此时都被堵上了,自己麾下这些勇士刚刚伴随着自己昼夜疾驰归来,本就极为疲惫,总不能让他们现在就去攻城吧,连云梯都没有攻个屁的城! 最终,栗木儿还是下达了扎营的命令,一方面,他需要让部下勇士们休息恢复过来,另一方面,其他几个万夫长也将在之后一两日赶来。 眼下雪海关既然已经丢失,那就得大家一起使劲给夺回来,责任,自己自然是有的,但他格里木可是号召自己调兵出来的,他格里木就没责任? …… 入夜了, 雪海关的南门被悄悄打开,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队伍从城内出来,此时,城门口那堵墙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外围,肯定是有野人的一些哨骑盯着这边动静的,但因为是晚上,今儿个又没月亮,再加上这堵墙的遮挡,使得这小股骑兵的出城得以“静悄悄”地进行。 这支小股骑兵,可谓是浓缩了雪海关内燕军的主要精华。 将军郑凡在里头,主要指挥者梁程也在里头,薛三、阿铭以及樊力,也都在里头。 如果这支小股骑兵被野人围歼了,那么这座雪海关,不说直接被攻破吧,但肯定瞬间大乱。 因为那就已经不是群龙无首了,连爪子都没了。 骑兵借着夜幕的掩护,先是顺着城墙行进,等到离开一段距离后,才策马而出,转瞬间,就离开了城墙范围。 当来到栗木儿营地外围时,大家伙才重新停了下来。 郑凡再度见识到了梁程对于打仗的理解,可能在郑凡看来,守城嘛,就老老实实地守就是了,但梁程居然事先就预判到了这支第一波赶来这里的野人兵马他们晚上的宿营点,且在这附近让薛三提前埋藏了一些油膏和引燃物。 这些细节,是梁程派人焚烧和砍伐林子时,就规划好了的,专门给野人先遣兵马留了一个“车位”。 “大家火把拿好,自己裹上,来,快。” 骑士们开始忙活起来。 薛三更是亲自将油膏涂抹到了樊力的大铁罐头上,一边涂一边问道: “阿力啊,四娘给咱织的那个金丝衣你穿着了吧?” “穿着咧。” “成,那玩意儿能当防火服用,应该问题不大,万一那里烧伤了我那儿还有药膏。” “好咧。” 随即, 薛三对郑凡点头道: “主上,准备妥当了。” 郑凡马上习惯性地看向梁程,战前开开演讲会打打鸡血他还行,战前具体部署什么的,郑将军可不敢多嘴。 梁程当即对周围骑士道: “按照主上的吩咐,大家冲进去后,先点燃他们的帐篷,他们的营寨因为四周没有足够的木材,所以外围没栅栏,冲进去很容易,但要记着,第一轮冲进去后,只是点火,丢了手中的火把马上就给我撤回来,在正北方向重新集合,重新整队好后,我们再一起冲他第二轮,第二轮冲阵时,必须冲穿他的营寨! 要记着,你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而他们则是………” “咳咳………” 一边的阿铭开始咳嗽。 梁程马上道: “你们是郑将军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而他们则是野人,别看他们学得似模似样的,但等火一起,马上就会乱糟糟的。 别太看重他们,别太看轻自己,在郑将军眼里,你们可不比镇北军靖南军那些大燕精锐来得差! 这一战,我军必胜!” 随即,梁程看向郑凡,道: “主上,咱们可以开始点火了。” 郑凡点点头, 从胸口甲胄里掏出了一个小铁盒, 从里头取出一根卷烟,递送到自己嘴里咬住, 然后拿出火折子, 先将自己嘴头的烟点燃, 随即将火折子递送了下去,让他们开始点燃火把。 樊力则是将自己身上的大铁罐头直接点燃, 瞬间成了一座燃烧着火的高塔, 郑凡抽了一口烟, 又默默地从鼻子里缓缓喷出, 手指夹着烟, 从容不迫地抖了抖烟灰, 再身子微微前倾, 紧接着, 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前方野人营寨, 很平和地道: “杀。” 一时间, 火把高举, 马蹄如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六章 烫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赶路疲惫,外加这外头附近的林子要么被砍了要么被烧了,栗木儿也就没有再让人特意去更远的位置去砍木头扎营盘。 一来,野人在雪原上吞并厮杀时,本来规矩也就不多,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战争习惯和模式,还处于比较落后的一个时期。 野人王曾在北封郡镇北侯府下当了好多年的辅兵,再加上其手下的这些大将,都是其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杰”,也因此,野人王的嫡系兵马打仗,其实是很讲究层次和方式的。 但大军后方的这些野人兵马,是后期投靠过来的这些大部族凑出来的,一是没有经受过整训,二则是因为这一年来,野人接连打胜仗,先打崩了司徒家,再在望江江畔败了燕军,正处于一种“骄兵”时期。 哪怕雪海关丢了,但在栗木儿心里,其实也真没把这支燕人太当一回事儿。 基本上不设防的营盘,冲进去,就是成群的帐篷,这种陈列,简直是将自己的肚皮一面主动露出来送予别人去砍。 身上着火的樊力如同“火牛”一般,率先冲入了野人营地,双手虽说挥舞着斧子,却没有刻意地去砍杀,而是以极为蛮不讲理地方式撞入了一座帐篷,紧接着,再从这个帐篷冲出来,撞向下一个帐篷,把自己直接当移动火源了。 后方,八百盛乐骑兵紧随其后,用手中的火把开始帮野人们开一场篝火晚会。 野人的惨叫声不时传来,大家伙儿都在梦乡呢,谁都想不出燕人会来这一出,再加上大晚上的,营地里当即一片慌乱。 见火势起来,又觉得时间差不多后,梁程开始打马回撤,其余盛乐骑士也在放完火制造出混乱后开始按照预先的计划回撤。 樊力盔甲上的油膏本就燃烧得差不多了,随后自己更是在地上连续打了好几个滚儿,将最后一点儿火苗给熄灭,冒着烟儿撒开腿往回奔跑。 于野人营寨正北方向,骑士们重新整列。 郑凡攥着马刀,手心微微出汗,先前放火时,郑将军并未过多深入,只是在外围朝着一个帐篷丢了一下火把。 但接下来,他必须得跟着大家一起往前死冲了,只有将营地给穿凿过去,才能再度安全,中途落马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耽搁下来的话,就只能自己在一片混乱的营地里自求多福了。 郑凡举起马刀, 高吼道: “陷阵之志!” 周遭骑士齐声呼喊: “有死无生!” 随即, 所有人开始了第二轮冲锋! 和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毫无保留,将胯下战马的马力给压榨到极致。 由于先前放火时,是从营地东侧来的,而第二轮冲锋时,则是从营地北侧过来的,这就很容易给营地内正处于混乱之中的野人造成一种自己已经“四面楚歌”的错觉。 栗木儿正带领着自己的亲卫收拾着慌乱的勇士向营地东侧也就是火势开起的地方赶去,谁成想,自北面,一支骑兵队伍以一种蛮不讲理地方式直接冲撞了进来。 战马不减速,前方的野人,要么被战马撞飞,要么就被马蹄践踏,马背上的盛乐骑士再顺手一刀下去,不需多么用力地挥舞,把马刀举着,借着战马奔跑的势能就可以轻易地破开野人身上不算精良的甲胄,将其砍翻。 野人营地内的混乱,在第二轮冲击中直接被加剧,栗木儿也是命不好,其本人以及身边的数百亲卫和勇士正好来到了盛乐军冲锋的路上。 这会儿,是想躲也躲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不过一方是来势汹汹,战马已经完全起速,另一方则是仓皇应对,所以,双方刚一交错,形式就直接明朗了。 栗木儿身边的很多族人被直接撞飞砍翻,自己好不容易收拢过来的一点建制,正准备靠着这些兵马去稳定收拢整个大营呢,在此时再度被杀散。 同时, 一匹战马正向自己冲来。 能当上万夫长,固然是看着其部族的面子,但能统帅部族的兵马,至少也得是部族内所公认的勇士,虽然在轻敌上犯了大错,但栗木儿的本身实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当那匹战马向自己冲来时,他近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退,而后手中的刀下压,直接砍断了其马腿,当那名骑士向下摔去时,栗木儿的左手直接抓住对方的甲胄,将其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郑将军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 有时候,郑将军的苟和谨慎,连身边和其“性命相关”的魔王们都会有些看不下去。 但事实证明, 郑将军的苟和谨慎,是相当有道理的。 他,确实没有那种万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好运。 是的, 被栗木儿掀翻下来的,正是郑凡。 因为在前几秒,有一根箭矢射了过来,阿铭身体一侧,替郑凡挡住了这根箭。 也正因此,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再加上战马的冲刺移动,小小的拉开身段,在战马速度的放大下,瞬间使得阿铭失去了对主上的继续保护。 而郑凡好巧不巧地居然直接冲到了对方主将的脸上! 栗木儿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抓到了哪条大鱼, 他也不会相信自己刚刚掀翻下来的这个甲胄和战马都和普通燕军骑士无二的男子,居然是雪海关燕人的真正统帅。 但这并不妨碍他下一刻顺势将刀口切向对方的脖颈,那里的甲胄防御最为脆弱。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在瞬息间所发生的。 而郑将军也很果断, 在自己发现战马前倾,自己将要摔下去时,就直接在心底喊了一声: “儿砸!” 但凡有一丁点危险的可能,郑凡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魔丸喊出来。 也幸好,郑将军没有丝毫地犹豫,魔丸也即刻将自己的力量和意识输入郑凡的体内。 所以,当栗木儿的刀快要切入郑凡脖颈,他自己本人已经开始抬头注视四周情况压根觉得身下这个燕人骑士再无任何扑腾可能之际, 郑凡的双手十指猛地嵌入到了泥土之中,而后借着双臂的力量,郑凡整个人向下缩去,在栗木儿刀口下去前的一刹那,成功地避开了。 栗木儿只觉得自己的刀砍了个寂寞,正准备抽刀回身时,却忽然看见一双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视线再向下转移时,发现那个刚刚自己掀下战马正准备击杀的燕人骑士正脑袋朝下双腿朝上面对着自己。 “砰!” 郑凡的双脚直接锁住了栗木儿的脖子,同时,借着双腿作为支点,郑凡下半身也向栗木儿贴了过去。 双手化作了拳头,直接砸在了栗木儿的腹部。 砰!砰!砰! 栗木儿只觉得如同有一尊铁锤对着自己狠狠地来了几下,其耳膜都被震得生疼,鼻腔和唇齿之间,也开始发甜发腥。 但到底是万里挑一的真正勇士,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松开自己手中的刀,任凭郑凡正在对他进行猛烈打击,他依旧本能地举起刀,对着郑凡捅去。 “噗!” 刀口捅入了郑凡的甲胄, 这一捅, 栗木儿就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燕军士兵不一般,他的甲胄看似平平无,但内部构造绝对有乾坤! 自己的刀竟然被卡住了,原本分明可以将其捅个透心凉的力道,此时却只进去了一点点。 而郑凡却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厉啸。 倏然间, 栗木儿只觉得自己脑袋一阵发疼,视线也开始发黑。 这是来自魔丸的精神攻势,这么近的距离下,又打了栗木儿一个猝不及防,所以直接就取得了效果。 与此同时,郑凡双腿再度发力,整个人身体从倒挂回正,近乎是坐在了栗木儿的脖子上。 正当魔丸(郑凡)准备趁势扭断栗木儿的脖子时, 却发现樊力正在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冲撞过来。 因为樊力穿上他那特制的铁罐头甲胄后,除了貔貅,普通战马根本就承载不住他的重量,所以大家骑马冲锋时,他一般都是靠双腿奔跑,好在其奔跑速度和耐力也都异于常人,倒是可以跟得上,先前因为中途被两个野人给阻拦了一下,所以落在了后头。 此时见主上遇到危险,他马上低吼一声,撞了过来。 “吼!吼!吼!” 魔丸(郑凡)发出了一连串的怒吼声,但樊力根本就无法收住自己的速度。 “嘎嘣!” 郑凡将栗木儿的脖子扭断,下一刻,樊力撞击在了栗木儿的身上,将栗木儿连带着郑凡一起撞飞了出去。 砰! 郑凡砸落在了地上,而樊力冲势不减,且在其冲过郑凡身边时,直接伸手,将郑凡抓起,丢在了自己的背上,这是要将自己当马背着主上一起离开。 “嘶嘶嘶嘶嘶嘶嘶…………” 一股焦烫感当即袭来, “吼吼吼!” 魔丸发出着咆哮,要知道樊力的甲胄先前可是被火油烧了许久的,虽说不见得依旧像烙铁那般通红恐怖,但那温度,也着实不会低。 一阵咆哮之后,魔丸干脆将自己的意识和力量收回了石块之中,让自己亲爹重新掌握回对身体的控制和感知。 很快, 一声怒骂声传来: “艹,烫死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安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嘶………疼…………疼疼…………” 郑凡坐在椅子上,甲胄和内衬都被脱下,薛三正忙着用自制棉签给他涂抹烫伤药。 胸口位置,加上右臂内侧位置,都被烫出了水泡,问题,其实不算严重,毕竟当时樊力的盔甲烫是烫,但火焰毕竟已经熄灭一段时间了。 至少, 没把自己给烤熟。 但被这般“烘焙”一下,此中滋味儿之酸爽,还真是一言难尽。 樊力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不住地挫着手。 “主上,问题还好,我这药是极好的,应该不会留疤,放心吧主上。” 郑凡闻言,只能点点头,道: “找见宽松点儿的衣服给我吧。” “好的,主上。” 薛三下去找衣服了,阿铭则坐在对面,喝着血,他故意没换衣服,胸口那里还有一个洞,表示他之前已经帮主上挡过箭了。 樊力想找个板凳坐下来,又有些踌躇。 不过郑凡也没怪罪他,虽说这傻大个差点把自己给烤熟喽,但毕竟也是救主心切,他也确确实实地是将自己扛回来了。 战场上,人就是不能太矫情,这点程度地烫伤,比起挨刀子或者中箭,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其实,有一点,郑将军心里也是有数的,那就是自己在被“烧烤”时,原本应该处于睡眠状态的自己,忽然苏醒,又接管了身体。 妈的, 还真是父慈子孝。 但对此,郑将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一个当爹的,总不能硬要求儿子给你挡伤害自己在旁边“麻醉”; 谁家当父亲的不是有危险将儿女护在自己身后,自己这里则是完全反过来的,平日里想不到儿子,一有危险马上喊他。 但不管怎么样,昨晚的夜袭,是极其成功的。 梁程对细节方面的掌控,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以说,在战术细节上,对面的野人将领被梁程给虐了一通。 也让郑凡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纯防守和进攻,不是说你守城就得老老实实地缩在城里挨打。 “主上,昨天来的那支野人兵马已经撤了,不,是溃散了。”梁程进来禀报道。 “哦。” 郑凡点点头。 昨晚的战果,火烧加冲营,其实对野人造成的杀伤有限,更多的杀伤还是营地混乱后野人的自相残杀和践踏。 “另外,主上昨晚击杀的,应该是对方的将领,可能,还是个万夫长。” 首先,是那个人的甲胄比普通野人要好很多,其次,就是这支野人兵马直接撤走了,这意味着那支兵马应该是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如果对方主将还在的话,正确地选择应该是重新选一处更远更安全的一个地方再次扎营,维持着对雪海关的监视。 但现在,雪海关外围的野人哨骑也已经全部撤走了,意味着那支兵马的指挥体系已经瘫痪掉了。 听到这个消息,郑凡愣了一下,道: “确定么?” “不确定,但我们认为他死了,他就死了好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郑凡点点头,战场这么大,从望江这边一直延续到雪海关,绵延数百里,老子在这里说自己斩杀了野人大将,你靖南侯就算再明察秋毫,难不成还能在此时过来走访确认一下? 再说了,吹牛报功,本就是军中常态,只要你是打了胜仗,不是那种打输了还谎称报捷,就算以后事情暴露了,上头也不会追究什么,毕竟战场这么乱不是。 且野人部落那么多,那位野人王为了拉拢诸多部族,也是大肆封赏官位,这万夫长,虽说不至于和燕国的校尉那般泛滥,但也绝不少了。 总之,眼下的局面,确实是暂时解开了,后续肯东会有很多野人兵马赶来,数目上绝对要压过自己这边好几倍,但至少目前来看又赢得了几天的喘息之机。 “主上,属下已经派人去外面继续砍伐和烧林子了,同时城外的一些工事也要抽出手来能修一点是一点。” “嗯,这事儿交给薛三去做。” 讨巧的方法,用一次就够了,野人不是蠢人,不可能三番两次地上你的当,打仗,终究得回到极为原始地近身搏杀。 “是。对了,还有,虽说如今野人主力都在晋国,我们主要面对的威胁确实是来自南面,但北面雪原上,并非是没有野人了,属下担心………” 守城兵马,盛乐军也就不到一万人,哪怕算上那些发了兵器的晋人男**隶,其实人数也谈不上富裕。 面对一面的攻势,那还好,毕竟城墙的面积是固定的,大家慢慢磨就是了,但如果从北面也有野人进攻的话,腹背受敌之下,盛乐军绝对会非常难受。 边上喝血的阿铭眉毛微微一挑, 这是战略上的问题,阿程居然特意来问主上。 这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主上已经取代了原本瞎子在队伍里的作用。 “主上,衣服来了,您试试。” 薛三送来了衣服。 郑凡将衣服套在身上,同时道: “叫大皇子过来。” “是。” 没多久,大皇子受传唤而来,在见到郑凡后,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行礼: “末将参见郑将军!” 大皇子在这方面,确实没得说。 郑凡甚至觉得,就算以后是大皇子继位,这大燕,也不会太差。 只可惜,自己早早地和六皇子绑定在一起了,就跟自己和田无镜绑定在一起一样,你想换一艘船都没法换。 “大殿下,本将有一道军令给你。” 郑凡也就没假惺惺地再起身搀扶大皇子“使不得使不得”去做戏了。 眼下局面看似刚刚被解开,但真正的危局,其实不远了,哪里由得你继续去矫情? “请将军示下,无疆必然拼死完成!” 对郑凡领兵打仗的本事, 大皇子是开始佩服了, 当一个军中汉子服你打仗的本领后,很多话,就好说多了。 至少,大皇子觉得,那一手金蝉脱壳袭雪海关,他是做不到的,因为此种对于用兵之术火候的拿捏,堪称惊艳。 甚至,大皇子一度心里觉得有些遗憾,如果郑凡一开始不是被小六提拔起来的,而是走的是自己门下,那么,岂不是…… “大殿下,本将给你八百骑,由金术可带队,他为副,你为主,命你二人北出雪海关,向雪原部落传达来自我大燕的问候。” 大皇子马上明白了郑凡的用意,直接道: “将军是想让我以皇子的身份去出使雪原?” “然。去告诉雪原诸部,就说我大燕军队,已经击溃了他们那位野人王的大军,眼下也已经夺回了雪海关,如今,大燕兵马正忙着剿灭遗散在晋国境内的野人残部。 命他们安分守己,不得造次,否则等晋国内清理完,我大燕铁骑必然从雪海关再出雪原,灭其全族!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具体的措辞,该怎么吓唬他们,该如何安抚他们,怎么唱红脸怎么唱白脸,大殿下可以自行拿捏。 本将的要求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雪海关以北的野人,在短时间内,不得从北面攻击咱们。” 大皇子犹豫了。 “怎么,大殿下怕了?” “末将自是不怕死的,只是末将担心自己无法完成将军的厚托,如今我军驻守雪海关,虽在昨夜击溃了野人的一支兵马,但想来用不了两三天,野人大军将赶赴这里。 若是末将无法完成将军的任务,雪海关必然将腹背受敌………” “大殿下无需担心,本将相信大殿下可以将这件事办好,胆子大可放得大一点儿,气魄也来得宽阔一些。 如今,最忠诚于野人王的嫡系部落兵马早就已经随着野人王入关了,如今雪原上的,很多都是后续加入的甚至还有一些是仍然在观望的。 大殿下可去许诺他们部族的头人,就说我大燕皇帝陛下赐封他们为野人王,东南西北中,大殿下大可将野人王的头衔撒出去。” 这话,说得其实很是稽越了。 且还是面对一个皇子这般说,换做其他国家,郑将军的脑袋可以马上被砍下来当球踢了。 但时下燕国,燕皇是个心胸豁达的人,他不在意虚的,只在乎实际,他甚至连郑凡废掉自己第三子的事儿都能当没发生一样,这一点点的稽越,那也是事急从权,想来燕皇日后就算知道了,也是能理解的。 再者,大皇子这个人,甭管人是不是装的,但他一贯是这种踏实诚恳的军中皇子的形象,这个人,是更懂得务实的。 “给他们封王?” 饶是这位军中皇子,都被郑将军的口气给唬愣了一下。 大燕异姓以侯爵为顶,皇子照例封王,但也仅限于一朝,如果皇子没有大功,等老爹驾崩兄弟中的一个继位后,按照燕国传统,封王的皇子们会自己上为国事计,请求削去王爵。 也因此,大燕的校尉泛滥成灾,但王爵,那是真正儿的金贵。 所以,燕皇赐封司徒雷之子司徒宇为成亲王,才会让大家都觉得震惊,认为燕皇手笔之大。 郑凡伸手, 但因为身上的烫伤,牵扯了一下,疼得吸了口凉气,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低下头, 向前靠了靠身子, 让郑凡更方便地将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 “大殿下,现在给他们封王怕什么,封就封呗,能唬住那些部族里还有兵马的部落这阵子不南下攻打咱们就成。 等咱们将晋地的这些野人主力给全吃了, 三晋之地, 整个雪原, 还不是咱们大燕说了算? 他们说大燕给他们封了王,咱不承认就是了, 实在不服,行, 让他们的头人亲自去上京找咱陛下告御状去,嘿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萝卜大印 “那些头人要是真敢去燕京上访, 那就把他们名字反过来写吧。” 从头人变成……人头。 八百骑,大皇子的血脉身份,再加其胯下貔貅。 先出去许愿,封赏,反正都是口头上的东西,又不要你去付出什么,只要能暂时换得雪海关北面的安宁,让自己得以腾出手,专心地应对来自南面野人的反扑,这就可以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至于说那些雪原部族的头人会不会受骗,说实话,郑凡还真不担心这个。 因为能当上头人的,绝对不会有傻子,而能否欺骗他们,则取决于他们是否愿意自己去受骗。 真的铁杆支持野人王的部族,早跟着野人王南下打仗了,原本观望的,也后续跟随着入关了,现在还能有部族勇士在家里的那些野人大部族,摆明着是不鸟那位野人王的。 给他们一个受骗的理由,一个合适的借口,他们大概率是愿意“隔岸观火”的。 毕竟,野人王这次哪怕不打了,他也已经为野人劫掠回来了巨量的财货和人口,等其主力回到雪原,那真的是直接成了雪原上的“成吉思汗”。 那些百年来一直在各地区雪原称王称霸的大部族们,真的愿意臣服于他么?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部族头人们,就真的全都喜欢自己头顶上还站着一个发号施令的存在? 不要奢望雪原上下所有野人都赤胆忠心,为了民族发展和大义各个都舍弃小我成全大我,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就是大燕,如果不是铁三角的出现,这门阀顽疾,现在还无法根除呢,都知道没有门阀的掣肘大燕就能够有更多的力量去对外开拓,但数百年来,肯对自己所在阶级开刀的,也就只有一个田无镜。 “将军,末将明白了,末将……末将定然不负将军所望。” 郑凡点点头,换了个稍微温和一点的语气,道: “殿下,其实某也晓得,您因为望江那一败的事儿,一直愧疚于心,但有些事儿,该过去的,总得过去的,如今,咱们有机会将在晋地的野人主力一举吃掉,让它野人部落五十年都休想恢复过来,这,才是告慰那一日战死袍泽在天之灵的最好方式。” “末将知道,末将明白。” “嗯,殿下,注意安全。” “是,多谢将军。” 大皇子离开了,应该是去找金术可了。 待得其走后,阿铭抖了抖水囊,道: “主上,您说这大皇子真的没有争位的想法?” “人是会变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一直没有,总之一句话,谁知道呢。” 燕皇是不打算让大皇子继承大宝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也正因此,大皇子才得以被委派参与军事,可能,在燕皇看来,更希望将大皇子培养成下一个镇北侯或者靖南侯。 不过,这位大皇子也确实不一般,他不起心思还好,一旦真的起了心思,说不得又是一番龙虎斗。 郑凡都替燕皇惋惜,这一个个儿子生的,太过优秀了,似乎也头疼。 言归正传,郑凡看向梁程,道: “北面的事儿,暂时就让大皇子和金术可去办,不过不要放松警惕,尽量再抽派一些哨骑出去,盯着雪原那儿。 不过,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得放在南面,既然决定要守了,就一定得守住。 大半家底子都已经押在这儿了,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属下明白。” “行了,你们都去忙吧,我再歇歇。” 郑凡躺了下来,这会儿,他确实需要休息休息,希望这烫伤能早点好过来,否则等过两日野人军队再度来到这里,开始攻城时,自己还得穿上甲胄上城墙,血泡再被磨破,嘶,那滋味。 这边的郑将军刚刚躺下, 那边, 大皇子才将郑凡的命令告知了金术可。 金术可的反应,是无比激动。 “哎哟,贵人,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大贵人哟。” 金术可觉得自己这半年来,一直碰到贵人。 那位鱼兄弟,他是一直到奉新城那一战看见其大展神威后,才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晋国剑圣! 按照金术可的“世界观”来看,晋国剑圣,其地位,相当于荒漠上的左右谷蠡王吧,都是个人实力极为恐怖的存在。 同时,金术可也瞅见了,就是自家郑将军,对那位鱼兄弟,也是得敬上三分。 自己的发达,肯定是鱼兄弟在郑将军面前美言了。 而后不久,自己居然又能碰到一个贵人,而且身份地位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如果不是经常听北先生讲课,自己的思想政治……叫那啥来着,哦对了,按照北先生的说法是思想政治觉悟比较高, 可能自己看见这位贵人,腿都得发软。 但这并不妨碍这位贵人又给自己带来了好差事。 “你就不害怕?” 大皇子看着金术可问道。 “怕什么,我是怕我自个儿没地方去用,这次出使,对咱们的作用太大了,某只要助了贵人将雪原上那几个部族给稳下来,相当于是替咱郑将军挡下了千军万马。 这边门锁死,那边南侯大军再杀过来,这野人就得全都闷死在这儿,一个都跑不掉!” “你不怕死么?” “贵人,某出身自刑徒部落,刑徒部落里,很少有老人的。” 大皇子闻言,点了点头。 大皇子没有多挑人,只挑了两百骑出来,还是原本跟着金术可的那帮蛮兵,都是熟人,用得也顺手。 另外,大皇子也想给雪海关,多留一些兵马,因为等自己离开后,这里才是真正厮杀流血的地方。 而自己那边,要么就没事儿,要是有事儿,你就算多带几倍兵马过去,也没什么意义。 翻身坐上自己的貔貅,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直起了腰杆儿,目光一凝, 那股子贵气和身为上位者的威压不再有丝毫掩饰,完全流露出了出来。 到底是当代姬家长子, 前不久还是东征大军主帅,麾下十五万燕军,加上成国军队的话,那得是二十多万大军。 这股子气度,这股子气势,自是做不得假的。 既然要去唬人,必然不能唯唯诺诺,你越是盛气凌人,那帮野人才越是吃这一套,这一点分寸,大皇子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以前是不屑, 但燕京城里,那些高门大少,论资格,论地位,论实权,论经历,哪个能比得上他姬无疆? 以前是不屑,但真要用的时候, 摆谱, 谁不会似的。 金术可等一杆蛮兵都愣住了,都觉得眼前的大皇子跟先前的那位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时,薛三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哟哟哟,殿下,您没走呢,这感情好,这感情好,赶上了,赶上了。” 薛三扛着一袋东西过来。 金术可马上接过薛三手里的东西,打开一看,发现是萝卜,忙笑道:“三爷,我们这都带干粮了。” “去去去,你个混球,谁说是让你吃的。” 薛三从包裹里拿出了两个萝卜,萝卜是切过的,倒过来,给大皇子看,同时,道: “殿下,这是靖南侯的印,这儿,这是陛下的玺印,这儿是兵部的,这儿是吏部的,这儿还有宗人府大宗正的,这儿………” “…………”姬无疆。 大皇子觉得,郑凡当着自己的面,让自己这个皇子出门去随便许诺封王,已经很离谱了,但郑凡的这个手下,居然连萝卜大印都刻好了。 “这儿下面还有不少圣旨黄轴,都是上次打奉新城时,从司徒毅的院子里搜出来的,那家伙为了过皇帝瘾下圣旨可是备了不老少,那会儿都当战利品搜来了,这次还真派上了用场。 您嘞,到了哪家部落门口,就提前自己写一份圣旨,用哪家的印用几个印,封什么官儿,定什么爵,您自己写好盖章就完事儿了,方便,也讲究。 小的跟您说啊,那帮没见过世面的部族族长,嘿,他就越爱吃这一套,当年委员长可没少用这玩意儿忽悠人。” 大皇子“呵呵”了两声, 面对这种热情地助攻,他真的是一肚子话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已经不是一点点僭越的问题了, 这搁在以往, 抄家灭九族都丝毫不为过! 但偏偏他也是知道自家父皇脾气的,只要能打赢这场仗,能重创野人,一举荡平雪原之乱,自己父皇绝对不会追究这点小细节。 但身为皇子,他还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只是再不舒服,也得认,还得挤出点和煦的面色, 道: “有劳薛校尉了。” 直娘贼, 郑凡手底下都是群什么人才! “瞧您说的,这是应该的,您走好,您保重,您注意安全。” 在薛三热情欢送下, 大皇子和金术可带着空白圣旨和一大堆萝卜大印领着两百蛮族骑兵,从雪海关北门出去了。 等出了北门后, 大皇子微微皱眉, 金术可忙问道: “贵人,怎么了?” 大皇子摇摇头,看向金术可,道: “委员长是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扛旗 委员长是什么官儿? 金术可也不知道啊,他只听说过伍长,百夫长,千夫长,但真不知道有个叫委员长的官儿。 面对大皇子的问题,金术可只能摇头道: “贵人,某也不晓得。” “你也不晓得?” “是,有时候郑将军和北先生他们确实会说出一些我所听不懂的话,但我敢肯定,那些话语中,肯定是极有深意的,只是我还一时不能领会。 比如,上次打下奉新城后,三爷就和力爷聊天时说过,说这司徒毅简直就是运输大队长, 城里可储存了不少好东西。” “运输大队长,和委员长,都是一种官职吧?” “应该,是的吧,贵人。” “那位叫委员长的,看样子经常伪造圣旨,且既然将司徒毅那种人比作运输大队长,那么这两个‘长’,应该都很不堪。” “是的。” “罢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找郑将军询问吧,金术可,我们得走了。” “遵命。” “若是这次我们得以活着回来,以后,你就跟着孤吧。 孤的王妃,是蛮王的女儿。” 我的妻子,是蛮王的女儿,我,就是你们蛮族的女婿。 这一层身份,在大皇子看来,对于吸引蛮族为自己效力,有着天然的加成作用。 金术可却忽然茫然地道: “风太大了,贵人,您刚刚说的啥?” …… 野人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很多,夜袭过后的第二天深夜,哨骑来报,雪海关南面外围就出现了一大批野人骑兵的踪迹。 在粗略估量了野人的规模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梁程直接下令将外围的哨骑全部收入城中。 夜袭的法子,你用一次也就够了,人野人不是傻子,不会给你接二连三地戏虐,同时,对方的规模数量太多,夜袭很容易将自己给葬送进去。 该激进的时候你得激进,但该苟的时候,你也确实得好好地苟下去。 城墙上巡逻的士卒比往日增加了一倍,你最擅长什么,也就防止别人用你的招牌动作来打败你。 盛乐军最喜欢玩儿的就是“特种兵夺城”战术,所以必须得加强警戒,毕竟野人对于丢失雪海关那简直如同是穿着皮靴踩在了他蛋蛋上,这个时候,他们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去尝试的,只要能够快速夺下这一关口。 而其余大多数的士兵,梁程则让他们继续休息,野人刚来,附近树木都被自己清理掉了,他们想攻城暂时也攻不动,至少得做个两天木匠活才行,所以没必要搞得那般如临大敌让士兵们提前就疲惫了。 郑将军也不顾自己身上未好利索的伤势,穿上甲胄后也上了城楼查看情况,就在外围不远处,一个个举着火把的野人骑兵正在纵横。 “这是在示威么?”郑凡问身边的梁程。 “是的,主上,在给我们压力。” “还真当咱们是吓大的啊。” 攻心手段,郑凡现在还真瞧不上,自己手下的这支兵马,是自己拿银子和心血实打实地喂养出来的,你要说真到山穷水尽时,可能需要担心一下这个,但眼下还没真正厮杀起来呢,军心,是没得问题的。 之只不过野人的作战方式,还真是未完全褪去蒙昧,那边隐约还能听到吟诵声,显然是野人的祭祀,按照他们的说法,应该是叫星辰接引者,正在对这里下达着来自星辰的警告和诅咒。 “嘿嘿,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不是你们赶紧投降,否则我们就代表月亮消灭你?” 身边的几个魔王都笑了, 旁边的一些盛乐军甲士见大人们都在笑,自己也就合群地跟着一起笑。 “都准备好了么?”郑凡问道。 “主上,放心吧。”梁程回答得很平静,但这个时候,身为实际上的主将,他必须得有这种姿态。 因为谁都清楚,真正残酷的厮杀,很快就将会到来。 这时, 天上传来了响动。 众人抬头向上看,不少士卒已经举起手中的弓箭对着上方。 “是隼鸟。”梁程说道,“野人一些部族会饲养驯服这种鸟,当作战场监控和传递消息的工具,一些最好品种的隼鸟,会近似于妖兽。” “它在观察我们?” “是的,主上。” “呵呵,搞得跟无人侦察机一样。” 郑凡还举起手,对着上方盘旋的那只隼鸟挥了挥,且没有下令身边的甲士射箭。 “这鸟身子有点小,飞起来也不是很霸气的样子,我还是觉得,燕人的鹰,更雄武一些。” 这就是爱屋及乌了,因为对燕国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对燕国的很多东西,都看得更顺眼。 “早知道应该提早向靖南侯要两只过来玩玩儿,开战前,先放鹰出去转两圈,然后视野之中,骑兵奔腾起来,这画面,才够味儿。” “主上莫慌,阿力会驯兽的,等回到盛乐后,可以去天断山脉里抓一些合适驯化会飞的妖***给阿力去调教。” “唔,阿力还有这个本事?” “是的,他甚至能听懂一些兽语。” “怪不得有时候说得不像是人话,理解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墙垛子,自打下雪海关后,其实自己这边并没有派出信使去向靖南侯传递这一剧情。 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中间野人和楚人又多,普通骑士很难成功再回到望江西岸去将这一军情成功传达上去。 派得少,没用,溅不出水花,派得多,自己这边正是用人之际,又心疼。 其实,派薛三去传信最为合适,成功率也最高,但薛三在这里的作用太大了,实在是放不开。 当然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梁程很笃定,望江西岸的靖南侯会从野人的反应之中嗅到一些东西。 让野人当自己的信使,才是最划算也是最有效的买卖。 这大概是一名军事大家和另一个军事大家之间的“心有灵犀”吧。 郑凡也曾问过,万一前线的野人,那位野人王哪怕知道了这件事,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该怎么办。 梁程只回了一句: 只要那位野人王知道这件事,那么无论他再怎么去伪装再如何去遮掩,都会上了痕迹,这是无法避免的,而那边的靖南侯,必然会捕捉到这一痕迹。 隼鸟在这里又盘旋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远处, 野人骑兵打起的篝火却越来越多。 郑凡清了清嗓子,掏出一根烟,点燃,没去吸,而是卡在了墙缝间。 “先给你们上柱香,孙子们。” …… 这一次,野人营地外围,虽说还没来得及制作栅栏和打下营盘,但东西两侧,各有五千骑分成数股正在游弋,以这种方式保证中军得以安宁,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出现被燕人夜袭的惨状。 隼鸟飞回来了,落到了格里木的肩膀上。 格里木伸手,摸了摸隼鸟的身子,在其面前,坐着几个万夫长,各部的兵马,汇聚在这里,有近四万人,且野人王估计这会儿也收到消息了,应该还会再增派兵马过来。 雪海关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敏感了,也太重要了,他们也不敢去隐瞒,也无法隐瞒。 “诸位,栗木儿已经被星辰接引走了,我们没有时间去为他举行葬礼,因为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用牙齿咬,也必须将这雪海关给重新啃下来! 这是我圣族的退路!” 格里木的声音开始阴沉起来, “这一次,一切罪责,我格里木在攻下雪海关后,将亲自去承担,王的怒火,我格里木一人扛下,这本就是我的过错,与你们无关,这一点,我可以向星辰起誓! 所以,眼下,你们不是为我而战,也不是为了王而战,甚至,不是为了什么圣族的未来而战,而是为你们自己的性命而战。 要是让燕人将这雪海关堵住一个月,两个月,这次入关的所有圣族勇士,将有可能被燕人,尽数葬送在这晋国大地上。 我们, 没有退路了。” 格里木言语很是诚恳,也没有半分推卸责任的意思。 诸位万夫长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以说,野人之所以可以以一种极为轻松的姿态在望江一线和燕人对峙着,那是因为自己已经捞够本了,海量的财货和奴隶人口都已经被运输回了雪原。 若是前方实在不行,大家完全可以见风而撤,再回雪原。 雪原毕竟是他们的主战场,燕人在雪原上不见得能占什么便宜,再者,看似是自家退出了晋国,但燕人将直接面对雪原和楚国的两面夹击,燕人就算吞下了这半块成国之地,也消化不下去。 但现在,他们的退路没了,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最危险的局面出现,他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知道那群燕人是怎么窜进来的,而且还跳出了自己数万大军的围捕,最后还夺下了雪海关,原本的大好局面,顷刻间就直接崩塌了! “格里木,你下命令吧,如今,我们只有团结在一起,夺回雪海关,除了这一条,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的,格里木,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论罪的事,以后再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必须拿下这座关口,打通晋地和雪原的通道。” “该怎么做,格里木,你下命令吧,王的帐下,就属你最善于打仗,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格里木是晋人出身,他的家传和见识,确实比大部分野人要高出不少,往常,野人的其他贵族和头人们,对格里木都是表面恭敬其实心里是不大看得起的。 但在这种危局时刻,他们还是本能地摒弃了其他,听从格里木的号令。 虽说他们之前曾在望江赢了燕人一次,但现在,燕人换上了他们最能打,且还曾亲自出征过雪原的那位南侯,谁知道战事的未来到底会如何? 所以,雪海关,必须得打通,无论付出多少麾下勇士的性命,都不能心疼。 “我部已经尽数出去,去更远处砍伐木材,制作攻城器具,阿郎台,阿格,你二部这两日必须死死地盯着雪海关,栗木儿就是疏忽大意之下被燕人夜袭得手,我们不能和栗木儿一样情敌大意。” “是。” “明白。” “其余诸位,请去更远处抓捕一些晋人贱民过来,这附近,已经很难找到了,辛苦你们了,攻城时,需要人命去慢慢填,你们能多抓来一些晋人,我族勇士就能少折损一些。” “是。” “是。” “我等明白。” 格里木麾下,基本是成国降军为主,司徒毅的小朝廷之所以日子过得那么窘迫,一场望江之战下来谁都不愿意理睬让其跑去奉新城那儿自生自灭,也是因为原本战场归降的大部分成国降卒,都被格里木收入了帐下。 他是晋人出身,用晋兵,本就合适。 而且,你让野人去制作攻城器具,他们也做不来,只有靠自己的兵马去制作。 至于要去更远处抓捕晋人来充当攻城时的炮灰,那是因为雪海关附近的这块区域,已经不是十室九空了,基本已经没人烟了。 这里是野人刚入关时的必经之地,各部野人在搜刮和烧杀抢掠以及掠夺奴隶时,等于是将这里像是耕地一样犁了一遍又一遍。 想抓晋人奴隶,只能去更远地地方再找找。 “等器具制作完毕,我部将率先攻城,在此时,你,我,大家,谁都不能去保存实力,因为雪海关一日不破,我们所有人,就都有覆灭的危险!”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命令下达之后, 格里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隼鸟。 他的家族,早年间,曾是司徒家的御用驯兽监,只因一次驯兽失误,导致一位司徒家子弟被妖兽惊吓到,这才遭遇了满门大祸,不得已之下躲避入雪原。 但家族本事,其实并未失传,这只隼鸟,是他精挑细选且细心培育出来的,这不是一般的隼鸟,它通灵性,甚至能够和人一样思考,虽然不能说话,却可以与格里木进行双方之间才能懂得的交流。 “另外,我将送信给雪海关内的燕人将领,邀他于明日城外,与我一晤,燕国能给他的,我圣族,能给他更多,甚至可以在这雪海关地界,割让出一部分来,许他晋地封王! 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许诺,只要他愿意归降我圣族,都是值得的。” 这时,坐在下面的阿格开口道: “格里木,就怕那燕人将领不敢出城啊。” “是啊,万一那位燕人将领胆小如鼠惜命得很呢。” 格里木闻言, 目光当即沉了下来, 正色道: “偷渡望江,昼夜奔袭奉新,斩司徒毅,再以迷障诱我等出圈包围,调虎离山之后,再沉寂拿下雪海关。 此等手段,魄力,用兵之法,堪称当世人杰,更在我格里木之上。 此等英豪,岂是你等随便就可欺辱,欺辱是小,若是你等继续这般瞧不上人家,栗木儿,就是你等的榜样,我们,必须得清醒了。 对方绝不是什么无胆鼠辈!” 众人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格里木继续边抚摸着自己的隼鸟边道: “此等人物,若是能替我王收入帐下,我圣族日后崛起,必然再添一助力,这个人,值得见,也必须得见见。 若是其愿意归降,我格里木,愿意将自己的位置,麾下的兵马,全都交给他,我亲自为你牵马! 阿格,你立即找人写封信,就说明日正午,我格里木,与他在城外三里处一晤,我大军,将先行后撤十里,且我与他,都只可携一名扛旗手,不得再有第三人。信写好后,再找一神箭手,射入雪海关内。” “是,我马上让人去办。” 这时,阿郎台开口道:“可是,格里木,我们怎么知道明日出城会晤的到底是不是对方的主将?” 格里木闻言,当即笑了, 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隼鸟道: “它告诉我,它已经在城楼上,看见对方军中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了,也记住了那个人的模样。 妖兽通灵,我信它的感觉,绝不会错。 明日它会在空中盘旋,若是对方出城与我相见的不是那位,那就证明对方根本就无心与我等谈判,我自直接归去,待得制作好攻城器具后,攻城便是!” ……… “啥,对方主将要请我明天出城和他谈判?” “是的,主上,这是对方刚让人射进城来的信,说是明日野人先后撤十里,会晤地点在城外三里,但双方主将只得带一名执旗手,以示郑重,不可再带第三人。”梁程说道。 薛三闻言,当即笑道: “疯了吧,去谈个屁判,难不成咱们把瞎子和四娘丢盛乐不管了,自己带着兵马跑去雪原当领主去? 不过,主上,咱们能不能借此机会用个缓兵之计?” 梁程摇摇头,道:“对方攻城器具的打造,至少得需要数日时间,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无论主上见与不见,都起不到缓兵之计的作用。”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本就是闲着暂时没法攻城所以才想着玩儿这一出的。 “那去干什么,不去不去。”薛三当即道。 “嗯。”梁程点点头。 但郑凡却忽然抬起手,道: “别,我去。” “主上,危险啊。”薛三紧张道。 郑凡摇摇头, 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笑意, 道: “告诉剑圣,明儿劳烦他,替我扛个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章 出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四娘曾给郑凡和所有魔王都织了一件金丝软猬甲,这次出城前,郑凡将阿铭和梁程身上穿的金丝软猬甲都要了过来,穿在了自己身上。 樊力和薛三的郑凡没要, 因为一个太大,一个太小。 随即,穿上甲胄,骑着马,就着午时的阳光,郑凡眯着眼,默默地享受着。 越是紧张刺激的环境,就越是贪图这种片刻的安详温暖; 而这种舒适窝待久了,就又开始去想要寻求外面的刺激; 钓鱼的贫苦老头儿和钓鱼的富家翁,看似两个人在做着一样的事儿,欣赏着一样的景色,但因为人心境的不同,对周围环境的反馈,自然也就不同。 这边,郑将军正矫情着呢, 那边, 在其身后,剑圣骑马而来,身上所着,乃寻常甲胄,手里扛着一杆黑龙旗帜,只不过这旗杆内部,嵌着龙渊。 其实,对于剑圣本人而言,穿燕人的甲胄扛燕人的旗,倒是没什么过多的抵触; 一来,他曾在盛乐城当了几个月的守城卒,甲胄也都穿习惯了,就是这黑龙旗帜,看久后也就没一开始那般刺眼了。 二来,剑圣本身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只要你拿大义去压他,他肯定就范。 这个套路,郑将军已经玩儿出经验来了。 你想葬送掉这次入晋的所有野人么? 你想让雪原五十年都无法恢复生息么? 你想为惨死在野人屠刀下的晋民报仇么? 那就拿起这面旗帜, 跟着我, 出城吧。 可能,在外人看来,晋国剑圣,是高不可攀的恐怖存在,但对于郑将军而言,他最喜欢和这种人交朋友。 二人碰了头,时辰也快到了。 郑将军伸手摸了摸被晒得有些发烫的甲胄,问道: “有把握么?” “得看多近了。”剑圣说道。 “要多近?” “一百步,我有三成把握,五十步,我有六成把握,十步之内,我就有九成把握。” “就没有十成把握?” “如果那位野人数万大军的统帅,其实力和你一样的话,可以。” “哥,你这样说话会容易没朋友的。” 说着, 郑凡还从马鞍袋里取出了一块白色的长布。 “这是什么?”剑圣问道。 “哈达,象征着吉祥如意,在我老家面对尊贵的客人和远道而来的朋友时,得献上这个;待会儿,我要为我的好安达,献上我的祝福。” 这样,距离也就拉近了。 郑将军的准备工作,那是相当地细致。 “燕地,有这种传统?” “我们村儿独有的。” “原来如此。” “我会尽量帮你拉近和对方主将的距离,但你也得注意对方那里的执旗手,估计也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但,影响不大。” 这就是自信,属于剑圣的自信。 四大剑客,李良申身在军旅,身为总兵的他,其实更擅长的是指挥打仗杀人,楚国造剑师没人见他出过手,实力有多少水分谁也不清楚。 当世两个最擅长用剑杀人的,当属剑圣和乾国的百里剑。 而百里剑的妹妹是乾皇的贴身银甲卫,百里剑本人,更是被赵家奉为座上宾。 剑圣如果愿意,也能分分钟成为大燕的顶级供奉,这么一个绝世高手,此时就在自己身边,愿意听自己的命令行事,郑凡觉得,自己像是开了挂一样。 那啥,既然挂的有效期还在,那就赶紧爽爽。 “上次夜袭成功,我们争取了三天的时间,这次如果能把对方主将斩杀了,这次守城,大概率就稳了。” 郑将军继续给剑圣做着心理建设,告诉他,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伟大,伟大到您可以不顾生死,去为了完成它而牺牲。 “但这么做,会有损你郑将军的英明。” 人约你谈判,也算是堂堂正正,你却一门心思地想要阴死人家,这太败人品。 “我的英明不重要。” 郑凡用一种饱含深情的目光环视四周, 动情道: “这些儿郎,是我带出来的,我得尽量将他们活着再带回去,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呢。 我,得对他们负责,为此,一些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剑圣叹了口气, 曾在盛乐当过守城卒的他,能体会到这种属于普通士卒的感觉。 郑凡眼角微微一瞥,余光留意到了剑圣的神情,嗯,这好感刷成功了。 “您出手时,需要我提醒么?” “不需要,出剑时,需要提前蓄势,我自己看着办吧。” “好,你出剑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将马上策马回城,我得为我麾下的这些儿郎们负责,请见谅。” “我理解,这是你应该做的。” “谢谢。” “客气了。” 有甲士上前将城门后头的障碍给挪开,而在城门内侧,则有数百骑兵准备就绪。 一旦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将第一时间冲出城门去接应自家将军回来。 不仅如此,城墙上也预备好了锁扣,若是实在不行,梁程还会亲自射出带绳子的箭矢,只要郑凡能够攥住绳子,上头的樊力就会快速拉拽绳子,将郑凡从城墙下直接拉上来。 不管怎么样,安保措施和各种预案,都是做全了的。 原因很简单,郑凡就是奔着“斩首行动”去的。 轻轻催动胯下战马,郑凡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把那只貔貅骑过来,关键时刻,坐貔貅逃命应该会更快一些吧?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出了城门后,剑圣就低下了头,头盔遮掩住了他的脸,其气息,也完全地收敛了进去。 因为在二人头顶上方,一只隼鸟,已经在早早地盘旋着了。 妖兽是能通灵的,在一定程度上,它们的感知能力,其实比人更强。 “能瞒得住那只鸟么?”郑凡嘴唇微动,小声问道。 “以前不行,现在,应该可以。” 这是剑圣的回答。 以前,他人站在那儿,自然而然地就如同一把剑被立在那里,哪怕收敛了气息,但人的气质,是很难完全敛去的。 但在经历了数个月盛乐守城卒的生活后,剑圣的心境有了新的突破,能够做得更为自然了,这其实也是一种返璞归真。 其实,剑圣在这支燕军队伍里的消息,并没有传开。 虽说剑圣在奉新城夺门时出了手,但一来那时乱糟糟的,二来,普通叛军能认出剑圣的本就不多。 且奉新城的叛军,在被郑凡的盛乐军击溃后,并没有再去投奔野人,有的就此隐姓埋名,有的则是干脆落草为寇。 他们不傻,当燕人出现在奉新城时,他们自然也清楚,接下来,燕人和野人之间,必然还会有更为惨烈的厮杀,他们可不会主动将自己送到野人手中充当仆从兵。 且大势之下,尤其是军国之争,上万兵马的大战,很多时候,个人的武勇和光芒会被直接掩盖。 外人只晓得盛乐军杀入奉新,溺杀了司徒毅兄弟,却不会过分地细抠每个字眼。 江湖是江湖,国战,是国战。 一如当初镇北军攻打到上京城下时,百里剑虽然及时赶回了,但面对镇北军铁骑,他也只能选择退却,并未发挥出什么作用。 而眼下, 这次机会, 则是对方主动送给自己的, 在郑凡看来,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示好,以弥补自己每次冲锋时必然倒霉的人品。 再者,剑客本就是单挑最强,且自己身边这位,可是剑中之盛。 剑圣小声道: “你就不对野人给你开的条件动心和好?” 在剑圣看来,郑凡这个人,有些琢磨不透,他感觉,郑凡是个很纯粹的人,而这里的纯粹,和寻常人所理解的纯粹,不是一个意思。 “了不得给我封王呗,封个晋王当当? 对了,有件事儿您不知道,我让大皇子去了北面雪原,让他去帮忙封赏那些部族头人王爵。 都是千年的狐狸说什么《聊斋》啊, 用的也是一样的套路,我再去信那个岂不是傻了?” “《聊斋》是什么?千年的狐狸,那是很可怕的妖兽了,我都没见过。” “得,今晚我给您讲讲,志怪小说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那是你的新作么,我知道你写过《郑子兵法》。” 郑凡沉思片刻, 叹了口气, 回答道: “是。” “你这人,不当将军当个文人,其实也挺好,乾国有个姚子詹,文道昌盛三十年呐。” 郑凡又作悲天悯人状, 道; “燕国西有蛮族,东有三晋,如今更要面对野人,南面还有厉兵秣马的乾人; 煌煌大燕虽疆域辽阔,却容不下一张安静的桌。” 剑圣听了这话,心有所感,道: “所以,盛乐的孩子,才可以免学资入私塾?” 郑凡闭上眼,嘴巴微张, 留几根唾线勾连着上嘴唇和下嘴唇, 点点头, 道: “我过不上的日子,希望下一代,可以过下去。” …… 隼鸟一直在盘旋, 而在另一个方向, 格里木骑着马,也在缓缓地向雪海关方向行进,在其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的,是一名中年野人执旗手。 这名执旗手的真实身份,是接引者,桑虎之下,地位最高的接引者。 其实,桑虎并不算是一个祭祀,他只是野人王安插在接引者这个团体里的棋子,格里木身边这位,严格意义上,才是雪原接引者的实际领袖。 “隼鸟没有异样,证明对面的主将确实出来了。” 执旗手闻言,开口道: “格里木,你说,如果就此击杀了燕人的那个将领,雪海关,是不是就很容易告破了?” 格里木摇摇头,道: “不是,一旦我们就此格杀那位燕人将领,里面的燕军将知道自己完全没了退路,反而会拼死抵抗到底,因为他们身后是雪原,他们,无路可退了。 不过,我倒是担心对面那位燕人将领,可能会有和你一样的心思。” 执旗手笑道: “格里木,你自己本身可是五品武者,又有我的庇护,还需要担心这个?” “我怕死啊,我真的很怕死啊,我还没见到圣族的崛起,还没见到我家族的声明再度传播开去,我不舍得去死。 而且,晋人有句话,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我的星辰庇护之力,这世上,能破开的人,还真没几个。” “那还是有喽?” “曾经晋人的那位剑圣来我雪原时,破过一次,那是唯一的一次。 但你总不至于说那位心比天高的剑圣, 会像我一样, 给那位同样灭了他半壁晋国的燕人将领扛旗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一章 像不像一个人 骑着马,晃晃悠悠,此时的郑将军谈不上器宇轩昂,反而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在城内,他需要在军士面前维系着自己的偶像包袱,而现在,则是不用了,反正也没打算去和对面的野人将领套什么近乎,又不是去相亲,想争取一个良好印象。 最好的结果就是剑圣手起剑落,那个野人主帅直接人头滚下,随即喊一声“风紧扯呼”,给胯下战马来一记狠鞭,赶紧遛之。 回头再看看身后的雪海关,郑凡忽然有些迷茫,迷茫于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忙着什么。 虽说是在冬天,但今儿个的天气是真的不错,三五好友一起野餐纵马,回去后再和四娘尝试一下新的针法; 这日子,不快乐么? 但偶尔的懈怠只能作为生活里的调味剂,做不得主食,因为郑凡清楚,自己如果想着去马放南山,行,那么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就会变得如同圈禁一样,在诸位魔王的注视下,每天要做的事儿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眼下,大家至少还能有个“王朝争霸”副本可以进行,能分担过去不少精力不是。 想到这里,郑凡自己都笑了。 再抬起头,看向前方,两道骑马的身影,已经可以看见了。 许是自己做贼心虚,郑凡只是粗略地扫了一下远处的格里木,更多的注意力,还是留在了格里木身侧那个扛着野人旗帜的那位。 燕国是有国旗的,黑龙旗帜,下面再打个将军的将旗,但野人那边,显然还没完成这方面的整合,基本每个万户都有属于自己的部族图腾旗帜。 格里木是外来户,所以并没有本质归属的部族,但一心想要在雪原重新绽放属于自己家族光辉的他,也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出来。 旗帜上是一只隼鸟,红色的。 那个扛旗的人,看似平平无奇,但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大家都限定只准带一个人随从,除非格里木觉得自己是田无镜,否则绝对不可能真的随便挑一个普通野人勇士就带过来。 “有点熟悉。” 剑圣开口道。 “嗯?” 郑凡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自己这边有一个真正的高手,难不成对面也整一个? 郑将军此时最担心的,就是自个儿这边斩首没成功,反而对面给自己来一个斩首。 但想来格里木应该不会那么蠢,自己被杀,对于城外想要攻打雪海关的野人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里面的盛乐军必然会更加视死如归地守城。 派出去谈判的主将被你杀了,还信你个鬼,怎么可能去投降? 后头是雪原,反正没退路了,拼到最后一个人吧! “您认识?” 郑凡小心翼翼地问道。 剑圣微微摇头,道: “应该见过。” 只是见过,不能算认识,因为剑圣这半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 以前习武练剑之时,为了进步,走南闯北去找人挑战; 成名之后,一是为了名声,二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然更为肆无忌惮地去找人挑战。 所以,他见过的高手,肯定不少。 “问题大不大?” 郑凡问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剑圣这般回答道,“问题大的话,我应该是认识,而不是只是觉得见过。” 手下败将,才是见过,觉得有点意思的,才算是认识。 比如,剑圣就认识李良申; 再比如, 剑圣肯定这辈子都忘不了一个叫田无镜的男人。 听到这话,郑凡心底就踏实了不少。 开挂玩家最怕的是啥,不就是对面玩家的挂比自己更犀利么? 双方已经遥遥看见对方了,郑凡勒住了缰绳,等着。 能多偷一点儿距离是一点儿,也方便自己待会儿可以早那么几秒回城。 那边,格里木则像是个老实人,继续策马和自己的执旗手向这边缓缓过来。 “对方的执旗手,肯定也是不简单的。”郑凡提醒道。 “无妨。” 剑圣,并不在乎格里木身边的执旗手到底是谁,身为剑客,近距离地出剑,且对着的是单独的一个目标,必须得有这种强大的自信。 “对方主将,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晋人?” 格里木的容貌,确实和晋人无二,自其家祖举家进入雪原后,也不过三代,还没来得及和野人通婚。 “看样子,是个带路党啊。” 剑圣以前没听说过带路党这个词儿,但稍微咀嚼一下,也就能理解了。 郑将军清楚,剑圣这种三观极正,且有着极强的民族观念的人,最恨的是哪种人,二鬼子! 所以,剑圣才愿意不惜以身涉险,一人仗剑屏退上千叛军帮郑凡夺取奉新城,只为诛杀司徒毅。 郑将军到这会儿,还不忘给剑圣再灌输进去一点儿杀气。 雪海关城楼上, 梁程、薛三、樊力、阿铭,全都在等待着,注视着那边的情况,下方,两百骑也随时准备冲出城门。 谈判的结果,他们并不担心,因为谈判必然会崩,以流血结束,他们担心的,还是主上的安危。 阿铭喝了一口血, 开口道: “忽然想到了当初奥斯曼帝国崛起时,近乎横扫东欧没有敌手,在企图征服塞尔维亚时,塞尔维亚贵族假装投降宴请穆拉德一世,然后在宴会上,将穆拉德一世给刺杀了。” 薛三听了这个,道: “还真和此时有点像啊,塞尔维亚人也是有种,后来呢,他们击败奥斯曼了么?” “他们被奥斯曼击败了,统治了数百年。” “…………”薛三。 薛三一拳头砸在阿铭膝盖上,不满道: “你喝你的血去,瞎比比个啥!” …… “东方四大国,晋国已经不存在了,但晋地的人才,还是有不少的,那位剑圣,就是其中之一。” 格里木一边骑着马向那边驻足等待的郑凡靠去一边对身边的执旗手哈西说道。 “所以,这也是王特意招揽晋人的原因所在么,但,格里木,你是知道的,晋人想在雪原崭露头角,是很难的,不是所有晋人都能像你一样。” “但雪原的人杰,还是太少了,想要让圣族一直昌盛下去,就必须得吸纳各族人才为我王所用。” “呵呵,我不想与你讨论这个,因为在我看来,不尊重星辰的人,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桑虎真正的身份是谁,我不信你不知道。” “………”哈西。 “我不信星辰,你也是知道的,星辰,是让下面的勇士和族人去信奉的,而不是给我们,以前,圣族磕头膜拜星辰数百年,我们连雪海关的边都没能摸得到,这星辰,又有何用?” “格里木,燕人的那个将领就在前面,你是想要在这里和我先吵一架么?” 你不能说星辰无用,虽然我也不是很相信星辰,但我靠星辰吃饭。 “哈哈哈。” 格里木放声一笑, 道: “不,哈西,我的意思是,这次入关之后,你应该也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信仰和神祇,星辰固然可以继续信奉,但我们可以再往里面加一些东西,让更多人,一起来信奉。”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王的意思。” “我知道了。” “指望桑虎去做事,是不可能了,用不了多久,接引者大祭祀的位置,还是会还给你的,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忠诚,献给王。” “我会的。” “这次攻城,还得靠你和你手下的那群接引者,多出一些力,你也是清楚的,圣族的勇士,不太擅长攻城。” “早知道,当初他们想要拆毁雪海关时,就不该去阻止他们,若是没有雪海关,我们回去时,就方便多了。” “是的,燕人杀入雪原时,也同样方便多了。” “你………” “不要以为燕人很弱,实际上,我们在望江虽然击败了数万燕人,将他们赶下江喂了王八,但那只是燕人的左路军,而左路军,本就不算是燕人的精锐,上次被燕人南侯带着入雪原的几万骑,才是燕人真正的精锐铁骑。 好了,很近了,哈西,给我加上星辰的庇护吧。” “你不是不信星辰么?” “现在我信了。” 哈西开始念诵咒语,在其身上,一道微弱的蓝光开始显现,且开始转移分散到格里木的身上。 庇护加持之后, 哈西抬起头,一边看向前方一边自信满满道: “十余年来,能一个人破开我庇护的,只有那位晋国剑圣,别人,都做不到。” “呵呵,行了,我格里木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晋地书生,此次相见,也确实是想见见这位燕人将领的风采。” “这就是你们晋人所说的,惺惺相惜?” “算是吧。” “那个燕人将领,看起来倒是平常得很,寻常的甲胄,寻常的战马,以及,寻常的刀,不会认错吧?” “我的隼确认过了,没有错,就是他,晋人还有一句话,叫人不可貌相。” “咦?” “你又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那个燕人将领身边的执旗手,有些面熟?” “面熟?” 哈西右手扛着旗,侧过头,看向格里木, 道: “格里木,你说好笑不好笑,对面那个执旗手,他的样子和虞化平居然有点像。” “………”格里木。 下一刻, 格里木直接调转马头,向后奔驰。 同一时间, 郑凡身边的剑圣,旗穷剑见, 人剑一同飞掠而出。 紧接着, 哈西主动横身上前,阻挡剑圣; 随后, 郑凡左手捏着魔丸,右手持缰绳调转马头往雪海关狂奔,大喊道: “开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退! 历史,是由人民书写的。 换句话来说,看似恢宏庞大的历史画卷,其落笔之下,也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人物。 就比如眼下, 双方会晤, 万众瞩目, 结果双方主将还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转瞬间, 两个主将都调转马头,往各自军队所在方向狂奔。 反倒是原本应该作为配角甚至只是当做背景板的双方执旗手, 开始了一场对决! 不知内情的人,可能会因此大跌眼镜,但世事,就是这般的奇妙,让人琢磨不透。 在察觉到格里木要逃时,剑圣就出剑了,而郑将军所准备的哈达以及各种外交辞令以及忽悠都没能用得上。 红酒,烛光,钢琴曲,玫瑰,水床,颗粒状, 都准备好了, 却又什么都没发生。 但此时不是遗憾的时候,神仙要打架了,凡人先躲避! 雪海关的城门直接开启,同时,梁程亲率两百骑兵先一步冲出,不管那边有没有野人追逐过来,他们都必须先出来以防不测。 若是有野人高手或者军队在追杀自家将军,他们这两百人,是必须要为将军断后的,可以说,这是两百死士,为了郑凡,可以将命豁出去。 不过,好在格里木那边,似乎真的没打算对郑凡下杀手,所以不像郑凡,有提前的布置。 但保险起见,哪怕郑凡已经和梁程亲率的两百骑兵交错过去了,但梁程依旧没有下令停止和回转,反而继续向前冲去,这才能避免一切的意外,确保主上的后背,十成十的安全。 且在其调转马头后,后方压阵的野人队伍一时间还有些慌乱; 这,谈判还没开始,自家主帅就回撤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才有两千骑兵分别从军阵两翼冲出去,想要掩护格里木回归。 真正的舞台中央, 剑圣已经人剑掠起, 哈西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虞化平,真的是你,居然真的是你,你居然真的去给燕人当狗了!” 剑圣目光一凝,气机完全锁定了哈西。 “手下败将,再吃我一剑!” 我不认识你,但我对你眼熟, 所以, 你应该是我的手下败将,因为我的手下茫茫多,所以我不认识你很正常。 这是剑圣的逻辑和世界观,看似很武断,但确实准确。 “虞化平,你晋国都灭了,还敢扯你的剑圣威风,这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你的,星辰在上,庇护您的子民!” 咒语念出,蓝色的光芒大涨。 剑客,是江湖公认的攻势第一。 剑圣,自然是此中的翘楚,在和剑圣过招时,但凡脑子正常点都清楚应该先行做好防御。 就是当初于晋国京畿郊外,靖南侯和剑圣对决时,也是先行以武者体魄消耗剑圣,而非一上来就摆出要直接分生死的架势。 “来吧,虞化平!!!” 哈西发出一声怒吼。 剑圣来了, 哈西撑开双臂, 将星辰光芒扩散出去,准备迎接剑圣的这一剑! 然而, 下一刻, 哈西愣住了, 因为已经摆好架势要和自己再一决雌雄的剑圣, 居然在所有铺垫都完成之后, 身形一绕, 直接从自己身旁错了过去, 剑圣的剑,并没有向自己落下,其脚尖落地后再度一点,绕过自己后,以一种更为迅猛的速度追向了正在骑马回归的格里木。 “虞化平!!!!!!!!!!!” 哈西发出一声咆哮。 你可是剑圣, 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剑圣, 你怎么可以这样戏耍我! 哈西还记得在七年前, 那时的晋人依旧高高在上,威逼雪原; 晋国剑圣来到了雪原,他先找到了老祭祀,也就是自己的师傅。 自己的师傅,直接选择了认输,因为师傅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承受不住剑圣的剑气。 而自己,那时年轻气盛,主动出列,要与这晋国剑圣一战。 一剑,对方只用了一剑,就破开了自己的星辰庇护,却没有杀自己,只留下了一句: “无趣。” 随即, 离开。 剑圣是哈西心中的心魔,但这个心魔,并不是多么的可怕,他一直激励着哈西去钻研星辰的力量,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再去寻找这位晋国剑圣。 并不是想要报仇,而是想要在他面前,击败他,再将那两个字,还回去。 没人清楚,哈西对剑圣,心里是没有什么恨的,他是被击败了,但也是被折服了。 白衣飘飘, 一剑纵横, 古往今来, 曾是多少人心中的梦想,多少少年因为这个梦,选择了练剑,与剑过一生,哈西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并不会练剑,但正如不会画画的人,也能去欣赏名作一样,他欣赏剑,也欣赏剑圣,哪怕,他是个野人。 郑凡自己都没想到,在这里,在这个环境下,剑圣居然碰上了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是他的迷弟。 是的, 数个月的守城卒生活,水缸,小孩童的玩具,老太婆的唠叨,女人的温婉,让剑圣得以学会收敛自己的锋芒。 但, 你的气息是气息,你的气质也是气质, 你的模样, 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一如后世的隐形战斗机,它的隐形只是在雷达探测中“隐形”,但你用肉眼,还是能够看见的。 正是因为见到了剑圣, 哈西才在一开始提醒格里木时,用上了开玩笑的方式,并不是他分不清楚场合,而是,真的…………兴奋。 此种重逢,真乃惊喜! 然而,梦的破碎,居然是这般的快捷,堂堂剑圣,居然以这种方式骗过了自己,绕开了自己,然后,继续去追逐他的目标。 这不是剑圣应该做的事儿,剑圣,怎么会这样? 其实,剑圣的变化,归根究底,源自于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现在没功夫去解释,他还在策马奔腾,都顾不得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场面。 格里木骑着战马,速度很快,但还是逐渐被剑圣给拉近了距离。 因为剑圣每次脚尖落地,都伴随着一缕剑气释放,强行给自己加了速度。 距离, 越来越近了; 格里木只感到自己后背汗毛炸起,他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些年跟随着野人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自然清楚这种警兆源自于什么。 虞化平, 晋国剑圣, 该死, 居然真的是剑圣! 哈西的戏言,竟然成了真! 前方,野人骑兵正在快速奔驰而来,格里木也因此看见了希望。 他不敢回过头去和剑圣交手,因为他清楚,那样子的一个恐怖存在,如果对方铁了心要杀自己,哪怕自己只给其一剑的机会,对方也能成功抓住。 当一个剑圣发狂时,他想杀谁,就不是由那个人而决定了。 近了,近了,近了! 得益于格里木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为其提供了不少反应时间,他已经可以听到前方自家骑士的马蹄声了。 然而, 其身后的剑意,却没有丝毫转折停止的意思,还在继续地一往直前。 该死,你怎么不退,你怎么不走,两千骑,足以将你碾压成肉泥,就算你是剑中之圣,也绝无幸免! 空旷的区域内,面对千骑奔腾冲锋,饶是三品武夫,也难以不为所动,昔日沙拓阙石一人独战三千镇北军,固然场面壮烈,但结局,却是被耗空了气血战死。 剑客的体魄,本就不适合群战,也无法群战。 但, 剑圣, 依旧没有减速,反而继续地依照自己的频率,开始不断地加速。 前方,马蹄滚滚,掀起烟尘,在剑圣眼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他的视线里, 只有前方的那一人一骑, 郑凡说过, 杀了他, 城外的数万野人将群龙无首, 攻城也将因此停滞; 且这个人,是晋人,所以他比野人更懂得如何攻城。 杀了他, 雪海关就能有极大把握守住了, 守住雪海关, 这次入关的所有野人大军,都将被彻底锁死在这里! 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死! 距离,越来越近了,这个距离,已经快到了就算剑圣击杀了格里木也将被两千野人骑兵包围的危险程度。 然而,剑圣依旧继续向前,继续拉近和前面那个男人的距离,他已经完全抛开了一切。 持剑者,心无二念,剑锋方可披靡! 格里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了,他能感知到,其身后的剑意不仅仅没有消退,反而越发地强盛,这意味着,那个恐怖的存在,那个曾经三晋大地所有武人顶礼膜拜的丰碑,已经和自己,越来越近了。 倏然间, 最前头的野人骑兵已经穿插了过来,他们放格里木继续向前,自己这边,则开始交叉拦截。 两道剑气释放而出,分别洞穿了身前的两个野人骑士的胸膛,随之而来的,还有两道血线。 剑圣的脚尖这一次踩在了战马的头颅上, 下一刻, 战马头颅炸裂, 剑圣整个人的速度则提到了顶峰, 须臾之间, 再度拉近了和格里木的距离。 龙渊一颤, 剑意合一, 刺出! 昔日, 上京城下,面对数千镇北铁骑,百里剑一剑未出,直接奔逃回城; 今日, 他虞化平, 不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立命! 俗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但其实也是英雄推动了时势; 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看似天方夜谭,但现实和茶楼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相比,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茶楼说书先生编故事,也得是讲逻辑的,否则,听客们可不介意用茶杯果盘儿招呼上去,让你脑袋开开花瞧瞧瞎编故事糊弄爷们儿是个什么下场; 而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 于格里木而言,他并没有做错,雪海关被燕人夺走,他趁着大军制作攻城器具的时间,尝试去和对方主将谈一谈,本就是一种积极的姿态,因为雪海关对于野人而言,实在是过于重要。 一如和隔壁寝室茬架, 格里木带着本寝室当地所长的儿子去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 结果隔壁寝室的那位身边站着的是局长………且是本人。 这种事儿,居然也能被自己给碰到,可以说真的是非人之罪,实乃命数凄惨了。 如果此时有机会,格里木很想回过头,和剑圣好好说说; 说一说,自己其实也是晋人,若是你能在此时收剑,我愿意反正,为驱逐野人做出贡献。 在生死危局之下, 任何誓言,任何承诺,无论是赌上老天爷还是自家祖先,他都愿意。 但偏偏此时,任何的停顿,任何的迟疑,都可能是致命的。 格里木没办法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他所面对的若是千军万马,说实话,他还真不至于这般犯怵,就算千军万马包围过来,提溜一圈儿,自己所需要直接面对的,也就二三十人罢了,凭借着自己武夫境界,虽然依旧九死一生,但并不至于瞬间被格杀。 然而身后的那位, 却有一剑对自己封喉的能力, 且无人会去质疑他的能力。 奔袭,追逐,堵截的戏码, 还在继续; 剑圣在此时脑海中则出现了一年前在司徒家内宅的一幕,司徒雷带着自己进入了防守森严的内宅,而后,自己出剑,斩杀了司徒家两个供奉后,将龙渊,刺入了老司徒家主的胸膛; 半年后,他在晋国京畿找到了自己的阿弟,以兄长的身份,劝说阿弟放弃晋皇。 后来, 司徒雷御驾亲征失败,野人入关; 自己的阿弟战死,晋国宗室被迁往燕京。 自己,则被燕人的南侯击败,仓惶而退,丢下了佩剑。 剑圣一度很迷茫,似乎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身负剑圣的名号,但这辈子,似乎自己唯一能依仗的,也真的就是一把剑罢了。 我只能杀人,我只配杀人,我也只会……用剑杀人了。 有些话,剑圣一直没对郑凡说过,那就是他很喜欢在盛乐城当守城卒的那段时光,虞氏落寞已经数代了,虽然姓虞,却出身自落魄之家。 他是从民间走出来的,却很久没有再回烟火中去了。 盛乐的几个月,他感觉自己又回来了; 盛乐城的氛围,让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总觉得将军府管辖一切的风格,让人倍感压抑。 身为江湖中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拘束。 但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看,至少那里的少年,可以上私塾,那里的老人,可以去医馆抓药,那里,不至于有人饿死。 即使是寡妇家,也能靠进作坊做工养活自己的婆婆和孩子。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那个姓郑的,总觉得他很虚伪; 盛乐上下军民,尤其是那些丘八,对郑将军的崇拜,近乎是被烙印在了骨子里,但他清楚,这完全是两个郑将军。 但不可否认的是,姓郑的做事,很讲究,也很地道。 身为一个靠军功起家的燕人,能够牧守一方百姓,无冻馁之患,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 郑凡说, 要自己杀了这个格里木, 他就来杀了。 既然, 既然, 既然自己主动去做什么,都会引起不好的结果,那么,就按照他的话去做吧,至少,他已经证明过,他做得,不错。 耳畔边,马蹄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的野人骑兵正在向这里涌来,他们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挥舞的兵刃,将自己给拦住。 但这些人, 又算得了什么呢, 真的不算什么。 剑圣一直认为自己的剑,是当世第一剑。 他在自己徒弟面前,就曾这般说过。 徒弟问自己,那谁是当世第二剑? 剑圣回答:袁振兴。 剑婢很高兴, 她以为是师傅为了哄她高兴,才将自己那个死鬼师傅称为当世第二剑,而不是乾国第二剑。 但事实上,剑圣说的是心里话。 李良申入军旅,投身镇北侯府,受镇北侯号令,如今更是卫戍燕京,听燕皇旨意,一如他手中那把沉重的古剑,雕刻着的满是刻板和规矩; 楚国造剑师一生痴迷造剑,但其剑炉金银玉砌,其人身为楚国世袭贵族,如今更是为皇子奔走忙碌。 据说,这次楚人和野人联手,望江江畔,也曾出现过他的踪迹。 其成于剑炉,困于剑炉,受于剑炉, 一方天地,人锁其中,是为“囚”。 百里剑身为乾国太子武师,同姚子詹一起,分润文武两道荣光。 燕京城外,护卫藏夫子斩大燕龙脉,未曾出剑; 上京城下,无数乾国百姓被李富胜驱使攻城,其人一剑未出,直接退避。 他的剑,再快,也终究如同玉器一般易碎,生怕出现丁点瑕疵。 反倒是那个叫袁振兴的, 于汴河一侧, 慷慨赴死, 死得窝囊,死得无用,却诠释着持剑者,真正的精气所在。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 立身正气, 不堕邪道, 古往今来, 江湖孕育出了不知多少名剑, 但剑出江湖后,多半蒙尘,迷失了本心。 姓郑的那小子曾说过,等此战之后,他会为自己“包装”; 奉新城下,一剑夺门; 雪海关前,斩杀敌酋; 江湖故事,酒馆茶楼,往后十余年,都得靠自己的故事佐酒、品茶; 然而, 姓郑的那小子不知道的是, 这些名气儿, 他已经不看重了。 盛乐城南门,百余次的日出日落,让他想了很多事情,也让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寡妇门口,她每次下工回来,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水缸里刚挑上来的水一般,清澈透人。 很多东西,放下了,也就放下了,但唯有一样,却始终挂在自己的腰间。 田无镜, 你曾说江湖太小,小到你觉得可笑, 诚然, 江湖确实小, 身处小小江湖的我,如今所能做的,也就是逞一下那匹夫之怒罢了。 江湖人,做江湖事, 这三晋大地茫茫涌进的野人, 就得靠你靖南侯,给彻底收拾掉了。 顷刻间, 剑圣周身气势忽然暴增! 今日, 我, 虞化平, 为当世持剑者: 立命, 开锋, 明道! 倏然间, 恐怖的剑气宣泄而出, 正在亡命奔逃的格里木眼睛猛地睁大, 这股强横的气息,他从未感受到过,一种绝望的情绪,当即在其心中填满。 后方,正在向这里赶来的哈西脸上露出了惊喜和恐惧交加的表情, 因为他感知到了, 这不是三品剑客的气息, 此时的剑圣, 身上所流转而出的,是超越三品的恐怖剑意! 世间诸道、法、术,到最后,都殊途同归,三品顶尖,却空出一二以做留白; 一品二品者,世间近乎不出,可能记载中曾出现过他们的痕迹,传说中某家老祖曾达到过那种高度,却终究未曾真正展示于人间大众眼前。 西方诸法也是一样,虽然他们不按照品级来划分,但其顶尖之上,更有“超”和“圣”,近乎等同于东方“二品”和“一品”。 若是真的没有,那为何会空留二位? 若是真的有,为何百年来未曾得见真容? 哈西的心脏,在此时近乎骤停,他见识到了,他见识到了,真的见识到了。 须臾之间, 剑圣的身形直接来到了格里木身后, 野人骑兵,竟然没能堵住剑圣的路线,事实上,是这种速度,已经不是他们想堵截就能堵截得了的了。 剑身所行,这是剑在御人,而非人在御剑; 人力有穷时,剑则超出了某种桎梏。 恐怖的威压覆盖了下来, 格里木有些绝望的扭过头, 看着身侧的剑圣, 他能看见剑圣的眼耳口鼻正在有鲜血正在流出,显然,这种超出于寻常境界的力量和速度,哪怕是是剑圣,也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但他居然为了杀自己,在此时强行提境! 一时间, 格里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惊恐,还是该有些受宠若惊的情绪。 他是武者,高品武者,自然清楚此等境界之大恐怖之大机缘,能死在这一剑下,作为武者,应是一种荣耀。 但很快,他就发出一声怒吼: “我不想死!” 这张和普通晋人无二的脸庞,因为求生欲而开始扭曲。 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他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 剑圣根本就不屑于和他废话, 指尖向下, 龙渊瞬间刺入了格里木的后背, 武者引以为傲的强横体魄,在此时脆如薄纸。 剑圣指尖向上, 龙渊从格里木脑袋位置刺了出来, 顷刻间, 格里木的身躯被一分为二! 随即, 剑圣的声音如洪钟一般炸起: “背离祖宗祠庙者,当诛之!” ———— 感谢张卫雨最帅成为《魔临》第八十八位盟主。 莫慌,晚上还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试问谁是剑中仙! 雪海关前的平原上,剑气,正在肆意地宣泄; 人,之所以为人, 是因为他拥有超脱于百兽之外的更多复杂的情绪。 脱离于生存的本能,甚至是于生存无用乃至于是有害的情绪。 这世上,能懂剑圣的,不多。 幼年时,虞化平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去皇城外的老字号那里吃一碗汤饼,浓郁的肉香,配上一大把葱花和香菜,那滋味,足以让人迷醉。 身世凄苦,长兄如父的不易,尽在这热腾腾的白气之中消弭一空。 青年时,剑圣跟随着师傅学剑,剑圣的师傅于江湖中名声不显,因为他师傅这辈子的巅峰,也不过是个八品剑客。 寄托于寻常豪富之家当一供奉,倒是衣食无忧,但想要在这江湖中闯出声名,还真是不够格。 不过,真正的天才,所需要的,只是第一把剑和第一套最为基础的练剑之法。 毕竟,石头之内,到底是翡翠精华还是黑黢黢一片,与你是用精铁开石还是用破锉子并无影响。 师傅临死前,曾对虞化平说: 你是你, 我是我, 我能教出你,此生无憾; 你能遇到我,乃我之幸; 我是你的师傅,但你不用对外人言为师是谁,日后,剑道之路必然有属于你的一块山峰,为师不用你来替自己扬名。 本是蚍蜉操一剑,哪得日月共同辉。 所以,世人没人知晓剑圣的师傅是谁,总以为是哪个不出世的剑道大家,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到死都不愿意腆着脸去蹭自己徒弟光芒的洒脱老汉。 人到中年,安身立命。 一把剑,四处挑战,累积起自己剑道的高度,同时,也堆砌出属于自己的四大剑客之尊。 一个“圣”字,能用在他身上,证明整个江湖,对于其在剑道之路上的丰碑,是信服的。 百里世家身后有乾国赵家加持,李良申身后有镇北侯府及其麾下镇北军铁骑加持,楚国造剑师身后则有着楚地数百年大贵族加持; 唯有他虞化平,虽姓虞,却是实实在在地从草莽中崛起。 江湖人,自当从江湖中来,所以,这座江湖,才将唯一的一个“圣”字,用在他的身上。 用江湖人自己的话来讲,另外仨家,和江湖到底有个什么干系? 唯有虞化平,才是原汁原味儿的自己人。 草根崛起,一剑纵平生,才是年轻少侠女侠所追逐的真正的江湖梦。 杀老司徒家主,助司徒雷夺位;叛晋皇,阿弟战死;野人入关,生灵涂炭。 人到中年,似乎总会有一段迷茫期,用郑将军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剑圣,也不例外。 回首过去,会发现自己以前居然做了这么多操蛋的事儿; 展望未来,又发现未来在自己的视线里居然是一团浆糊。 海面的平静,只不过是暂时压制住了波涛汹涌。 所需要的, 只是一阵海风, 只是一片乌云, 只是一只海燕, 忽然间, 刺破了一切,打破了这可笑的平静; 有的人,会因此崩溃,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 而有的人,则会顺势爆发; 很显然,剑圣属于后者。 或许,连剑圣本人都没想到,局面,会成为这个样子,不过是刺杀一个二鬼子罢了,用得着拼上自己的一切? 但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发展了…… 假如你问他后不后悔, 他大概会反问你: 这世上,可有弯曲的剑锋? 龙渊在手, 化作一道赤红色的匹练, 剑圣的眼耳口鼻,都有鲜血溢出,但他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神清气爽。 胸中抑郁之气,在此刻,荡平吧! 一剑, 龙渊祭出, 于剑圣周身,画了一个圆, 一时间, 百名野人骑士胸口都破开了一个剑口, 他们刚刚掳掠得来的甲胄,在此时的龙渊面前,似乎薄如蝉翼。 不少野人还不敢置信地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窟窿,自己,就这么……死了? 一具具野人勇士的尸体从战马上掉落下来, 而这, 才仅仅是开始! 我, 虞化平练剑三十年, 养剑三十年, 哪能就只有这点意气? 龙渊再度飞掠而出,一个一个地刺穿着野人的身躯,以剑圣为圆心,其周围的野人勇士,一个一个地摔落下马,空气中,一团又一团血雾弥漫,宛若生命的礼花,为凋零而绽放。 如果说,格里木的身死,宛若一记重锤,击打得这些野人勇士心神失守的话, 那么, 此时剑圣所展现出来的恐怖之威, 则宛若一记又一记的重鞭, 正在击垮着他们内心的胆气。 这个人,是魔鬼! 这个人,不可战胜! 一时间,包围圈中,内圈的野人骑士开始勒住缰绳,但外围的野人骑士则还在继续地涌入。 局面, 其实并未有多少好转。 然而, 已然浑身是血的剑圣却根本不在乎此时自己的境况。 “天既降我于这天地之间,总得有故事留后人看!” 今日, 雪海关外, 亡国剑客, 为故国, 再守国门! 龙渊飞逝, 一道剑气自剑圣身上释放而出,如同霹雳雷奔; 这一条线上, 数十名野人骑士连人带马一起被绞杀。 下一刻, 剑圣单手托举头顶, 凛冬寒风本就似剑锋刺人, 今我借寒霜为剑,血肉为祭! 寒风之中,出现了一道道剑气虚影,他们刺破了野人的脖颈,穿透了野人的甲胄,斩断了野人的战马。 一时间,又是近一百骑惨叫落地。 剑圣身形微微一晃,但气势,却丝毫不堕,呼喝一声, 刚刚飞逝而出的龙渊再度归来, 一窜而起, 直入云霄, 紧接着, 如同自云中借下霜雾棱角,一如冰雹一般落下,砸落下来。 “啊啊!!!!” “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野人骑士开始奔逃,但也有不少野人开始激发出了内心之中的狠厉,那是一种反正是死,我求一个痛快的解脱,主动向剑圣冲去。 然而, 但凡靠近剑圣五丈之内的野人骑士,人马顷刻间就会被切割。 剑圣人站在这儿,如同一尊不可侵犯的神祇。 这样子的一个对手,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 要知道,当年沙拓阙石血战的,是镇北军铁骑,而这里的,则是野人,且不是野人王麾下真正的嫡系。 他们的战斗意志和战斗意念,自然没办法和当初的镇北军相媲美。 昔年, 姚子詹曾为百里剑作诗言道: “百里惊雷叩天门,试问谁是剑中仙!” 而今日,在此刻, 剑圣的剑,在这群野人骑士心中种下了心魔的种子,哪怕是星辰的光辉也无法将这恐怖的梦魇给抹去。 他的强大,似乎已经掩盖掉了星光。 就在这时, 哈西身形赶至,身上绽放出蓝光,大吼道: “他借这一方天地之力强行开境,此时的他,不能身移,移则跌境,上,斩其首级者,赐牛羊奴隶封千户!” 一时间,四周的野人骑士当即醒悟过来,哈西身为接引者头目,在野人之中的威望本就很大,很多野人纷纷再次鼓起勇气,冲杀了过来。 哈西本人更是一跃而起,在其眉间,有一道星痕流转。 “虞化平,你的对手,是我!” 浑身是血的剑圣冷哼一声, “你,不配。” 刹那间, 一道剑气横亘而出,刹那间,击穿了哈西眉间的星痕,哈西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于半空中被强行改变了方向,摔落下去。 人没死,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但其体内的星辰之力,已然被剑气完全打散,不修养数个月,根本无法再行战事。 一剑, 不, 仅仅是一道剑气! 而此时, 面对着再度蜂拥而来的野人骑士, 龙渊回归剑圣手中, 他是不能动,不能离开这个位置, 这也是他未曾在强行开境后试图离开的原因, 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亏了, 他发出一声长啸: “今日纵死,也需千骑陪葬,还缺几何,还差几何,尔等,速来!” 龙渊颤鸣, 再度飞出, 血雾继续绽放,战马和人的血肉,于剑圣身前开始不停地翻滚和叠加,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近乎让人窒息。 不消片刻, 两千出寨阻击的野人骑兵,只剩下半数。 江湖和军中都有言,一个三品武夫,于战阵之中,可挡一千铁骑! 这里是挡,而不是杀! 而今日, 于这平原之地, 面对两千骑兵的冲杀, 不借助地形,未移动身位,就站在那里不动, 明明是一个剑客, 却仍然以这种方式, 一人斩杀千骑! 是役之后,江湖再评剑客时,当有新的标准。 今日之后,曾面对镇北军铁骑转身奔逃的百里剑,将再无资格与晋国剑圣平起平坐! 终于, 龙渊剑再度落回剑圣手中时, 剑, 未能再飞出去, 而是插入在了地上。 剑圣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跌落, 如同一团火, 尽情燃烧后, 慢慢的, 就只剩下了潦草和落寞。 身前, 是堆积起来的尸山血海, 但剑圣眼里所见到的, 却是盛乐城小院子里正舞着木剑的小男孩,还有站在男孩身后的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她, 还在等着自己回家, 但自己, 回不去了啊。 姓郑的, 你这人,很会来事的; 她一家子, 你替我照料一下。 不过, 剑圣也清楚,之前姓郑的敬着自己,对自己的一切所需都无条件满足,那是因为他是剑圣,因为他是活着的剑圣的。 但马上…… 不过, 剑圣的嘴角咧开, 笑道: “姓郑的,你小子来替我算算,这一千首级的军功,能折下来多少银子,可够那一家孤儿寡母过活的!” 四周,原本已经再度停歇的野人骑兵,见剑圣似乎已经力尽,开始再度策马准备冲锋。 剑圣已经无力再提起龙渊了, 默默地看着插在自己面前地上的剑,无动于衷,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归宿。 他累了, 他真的累了, 满腔抑郁,一朝散尽,有留恋,却无遗憾了。 “砰!” 就在这时, 梁程亲率的两百盛乐骑士直接撞入了野人战圈之中! —————— 感谢Wang__成为《魔临》第八十九位盟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五章 瞪眼 梁程率两百骑冲入的时机,掌握得刚刚好,这其实也是一种运气,因为在一开始时,梁程并不打算冲进来救剑圣。 绝大部分时候,魔王们做事,都只从两个方面出发,一则是利益关系,二则,是兴趣。 救援主上,确保主上安全,那不仅仅是利益关系了,因为有很大可能主上出现意外,自家七个就会集体暴毙。 至于剑圣, 梁程是没料到剑圣居然会这般头铁地直接追杀进野人千骑之中。 不仅仅是梁程,就是已经奔跑到城门口终于可以回头看的郑将军也惊愕了一下。 他是想让剑圣帮自己杀格里木的,出于雪海关防守的考虑,如果可以将野人军中那个唯一一个擅长攻城战的将领给宰了,那么接下来的雪海关防御将会轻松很多。 而且,那个格里木虽然是个二鬼子,但他实际上却是这几路野人大军的实际统帅。 开战前,直接斩杀对方主帅,这对敌方的士气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正是出于这些方面的考虑,郑凡才会做出以剑圣斩将的打算。 只是现实中很多事情,并不会按照你预先设计的剧本去走,就比如格里木都没到跟前,就似乎是认出了剑圣一样直接调头开逃。 这是郑凡没有预料到的,他的哈达还没送出去呢。 至于接下来的剑圣出剑,自己折返快马回城, 本就是应有之意, 但郑凡原本认为,剑圣应该只是尝试看看,能杀就杀,不能杀,就退。 郑凡原本认为剑圣应该也是这般认为的。 然而, 郑将军是真的没料到剑圣竟然会这般头铁! 卧槽, 你可是剑圣啊, 老子能得到你多不容易啊, 你就这么地为了一个二鬼子去拼了? 对于郑将军而言,这绝对是一笔亏本的买卖,而且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输了一切,以后不得已要真的去开“新龙门客栈”了,你客栈里有一个剑圣坐镇那日子过得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郑凡只能有些头疼地感慨,得,剑圣这是上头了。 人一旦上头,那就真的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况且人家是剑圣,他想做什么,他决意去做什么,谁又能真正地去阻止? 老司徒家主,虽说没登基,但实际上真的和皇帝没两样,人也是说杀就杀了。 梁程是没打算去救剑圣的,作为一个将领,他不可能没去研究过这个世界的“高武”对一场战争的影响。 两千骑的冲锋,剑圣还只是一个剑客,并不是类似沙拓阙石田无镜那般有着强悍体魄的武夫,估摸着,人是真的要没了。 先不管剑圣能不能杀掉格里木吧,总之,在梁程看来,剑圣基本是回不来了。 在这个认知的前提下,他不可能率领两百骑就直接砸过去接应人的,这很大可能会将自己连带着这两百骑兵一起送进去。 且在那两千骑出动后,野人大营那里,又在开始调兵出来。 不过,梁程也没那么决绝地在接应完主上后直接率麾下折返回城,而是下令集体放慢了马速。 不管怎么样,人终究是剑圣,人也是为了雪海关而不惜自身地去刺杀敌方主帅的,你不能用完就丢,至少得做出一个我尝试去营救的姿态来。 战场上,对袍泽见死不救,对士气的损害是相当严重的。 这不能算是虚伪,也不属于绝情,只是身为一军实际主帅所应该表现出来的冷静。 只是, 让梁程没想到的是, 剑圣却直接破境了, 而且祭出龙渊一通大杀特杀! 超越三品的力量到底有多强,梁程不知道,因为没有一个参照物,也没有可计算标杆,但那种强大的姿态以及恐怖的杀伤,让梁程瞬间不得淡定了。 剑圣, 还有救! 与之相对的,还有,敌方的主帅,应该是被斩杀了。 梁程当机立断,举起手,示意全速冲锋! 救一具尸体出来好生安葬,梁程没兴趣; 但如果能救出一个还有气儿的剑圣,那绝对值! 剑圣的杀戮,让最开始包围他的两千野人骑兵损失过半,通常而言,冷兵器时代,一支军队战损超过两成时,基本就已经要预备崩溃了,当然了,特殊情况和真正的精锐之师可以例外。 野人骑兵因为信奉星辰,且还有一名大接引者坐镇,且还是这么多人对一个人,所以强撑了许久,但在被剑圣一人一剑杀戮一半后,也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了。 此时,后续的援军部队还有一小段距离; 且剩下的野人骑兵,已经失去了所谓的阵形,你这么多人对付一个人,历朝历代,无论哪个兵法大家都不会去设计这种阵形。 所以, 梁程所率的两百骑兵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宛若一把尖刀,刺入了进来。 野人骑兵直接被冲散,是的,冲散,他们其实更像是一种解脱吧,一种已经无比疲惫近乎放弃的境况下,似乎终于等到了一个人给自己送上来的台阶。 对上一个人,已经心理承受不住了,这下子对面来了几百骑,我们败逃溃退,也就理所应当了吧。 梁程一骑当先,一刀砍翻了一个拦路的野人骑士后,冲到了剑圣身旁,马速不减,侧身伸手,将剑圣抱起。 入手只觉得剑圣轻了不少,以前也吃过“血食”的梁程清楚,这是因为剑圣体内的鲜血,挥发得太多了。 将剑圣放在身前,梁程用自己的身体将剑圣护住,调转马头。 “剑………” 剑圣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梁程深吸一口气,再度调转马头,用手中的马刀将插在地上的龙渊挑起,自己的左手将剑抓住后,大吼道: “后列断后!” “遵命!” “喏!” 后方从野人大营里冲出来的野人骑兵已经要杀到了,在这种情况下,梁程直接下达了命令,让分出一半兵马也就是百骑充当敢死队,向后方的野人骑兵发动决死冲锋。 这不算抛弃战友,因为这个命令,他下达得明明白白。 军中的氛围,就是这般,我主动愿意为你断后和你抛弃了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大部分将领其实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并非所有的部队都能有这种舍身主动牺牲为袍泽争取生机的觉悟。 剩余的骑兵则跟着梁程开始向雪海关冲去。 一百决死冲锋的骑兵,确实是阻滞了后续的野人骑兵,但奈何后续的野人骑兵数目太多,还是缀了上来。 先前,剑圣是直接扎入了野人骑兵之中,所以野人无法射箭,再者,剑圣强行破境之后,将野人给杀得脑子都当机了,就算哈西点出了剑圣现在不能移动的问题所在,但野人们的脑子,还是只剩下极为麻木地冲撞砍杀。 而此时,后方追击的野人骑兵队伍可没有经历先前那些同族勇士的“精神摧残”,他们很果断地开始张弓搭箭,射出箭矢。 梁程弯着身子,将剑圣护持在自己身下,在其身边,不时的有骑兵中箭摔落下马,梁程的后背也有三根箭矢命中,一根没力道,直接被甲胄弹开,另外两根力道不弱,穿透了甲胄,但身为僵尸,梁程自己的身体,本就极为坚固,这点程度的伤势,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这时,城墙上的盛乐军开始张弓搭箭; 薛三更是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砲车,放!” 砲车,其实也就是发射石头的攻城器具,将石头砸进城里进行杀伤或者是砸破城墙,无论是攻城还是守城方,都必须依仗这个。 薛三对这个时代的砲车做了一些改良,无论是发**度还是射程上,都提高了很多。 原理其实不难,至少对于薛三来讲,不难,其实也就是那个世界的“回回炮”。 那个世界的古代,蒙古人就是靠着这个攻下了襄阳城。 只不过因为时间太紧张,所以薛三也就带着人做出了五架砲车,但五枚硕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地砸下来以及城墙上的箭矢如雨射下去,也是直接将追击而来的野人骑兵给打得一阵慌乱,一时间死伤惨重,其追击的势头也被直接给遏制住了。 梁程也得以率领剩余的数十骑入了城,城门马上被闭合,后续的障碍物也都被下方的甲士给填充上。 郑将军马上下了城楼,冲到梁程面前,虽说梁程后背还插着两根箭矢,但郑凡相信梁程没事的,就算箭矢上淬了毒对梁程而言也就是挠痒痒。 郑凡担心的,是剑圣,他亲自伸手,配合着身边的两个甲士,将剑圣从战马上接了下来。 剑圣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看着郑凡,又闭合上了,似乎已经要不行了。 其实,他身上的气息,也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连回光返照都算不上了。 强行破镜,再杀千骑,此等壮举,所付出的,是极为惨重的代价。 郑凡马上道: “你放心,那个小寡妇,我替你养了,回去我就娶了她做妾侍。” 剑圣闭合的眼睛马上再度瞪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击鼓聚将 薛三用珍贵药材做出的高汤,强行吊住了剑圣的命。 这些药材,有的是从天断山脉里采摘过来的,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原本盛乐的对外贸易里,妖兽自然是极为暴利,但一些天断山脉的珍惜特产,在其中也占了不少的份额,尤其是一些珍稀药材。 有些药材,是薛三都没见过的,也就是这个世界独有的,所以他自己试了试,确定了药性。 另外,南下攻打乾国以及洗劫晋国皇宫时,这些珍贵药材也收获了不少,这种东西,卖出去心疼所以干脆留下来自己用了。 当初薛三给主上整的“大补汤浴”,里头也融合了不少珍贵药材。 这次出征,这些玩意儿自是不可能不带的,说句冷血的话,普通士卒出了啥问题,没扛过去就没扛过去呗,要是几个魔王包括主上谁出了问题,那自然是得不惜一切代价给救回来的。 别说在这个世界了,就算是搁在后世,每次流行性疾病出现时,也是有钱有势的可以先检测先治疗。 这就是现实。 而剑圣,很符合“现实”的标准。 等薛三忙活出来后,郑凡马上问道: “情况怎么样了?” 薛三面露凝重,道: “问题很严重,身上的经脉,断的断,裂的裂,感觉这次就算挺过来,活下去了,也得成个废人,自理都难。” “这么严重?” 郑将军的心,在滴血。 “额,但咱们还是得救。”薛三说道。 “这个道理,我懂。”郑凡点了点头。 剑圣,还是要救的,就算他成了一个废人,但他对剑道的理解,这个世上,能比得上他的人,真的是凤毛麟角了。 且不说盛乐城里还有一个天生剑胚,让剑圣继续调教一下,指不定十年之后,郑凡手下还能再出一名女剑圣。 就说这强行破镜开二品的壮举, 原本连梁程都觉得剑圣断然得死的, 但, 他娘的, 谁知道呢! 郑凡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陈大侠算一个,剑圣也算一个,都他娘的是那种主角命格。 曾经作为漫画创作者的他,自然清楚这种命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算他此时再凄惨再堕落再不堪,说不得过几年后,忽然间就又崛起了。 按理说,剑圣现在人已经废了,重新崛起的概率近乎微乎其微,但郑凡不介意等,也愿意等,反正,以前的剑圣花销就不大,废掉后的剑圣,花销自然就更小了。 就是那一千首级的战功折算成银子,还真有些心疼。 但你还是得给,这没说的,郑将军再吝啬也不至于拖欠手下将士的饷银。 拖欠民夫的工钱只需要防着他们闹事,但拖欠这帮丘八的饷银,他们手上可是有刀的! “派两个你信得过的手下,好好照看着。” “放心吧主上,属下明白。” “行了,我去休息了。” “主上晚安。” 今儿个,郑凡嘛事儿没做,就光跑路了,但也吓出了一身汗。 洗澡这待遇自是没有的,只能洗了把脸,就着火盆,躺在旁边直接睡了。 郑凡睡得很快,因为心里踏实多了。 野人失去了那个格里木之后,接下来,看他们怎么攻城吧。 ………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 野人失去了主帅,也失去了懂得攻城战的将领,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战术层面,都被打击得很厉害。 这三天时间,梁程抽空训练了一下那些晋人奴隶,且让老卒传授了一些经验,只能说,争取让他们快点成为合格一点的炮灰吧。 北面,时不时的会有小股野人骑兵从雪原上过来查看情况,应该是附近的一些部落发现雪海关关闭了,且插上了燕国的黑龙旗,特意过来打探一下情况,不过,倒是没出现成建制的野人力量。 终于, 在第四天时,南面的野人军队,开始攻城了。 死了格里木, 死了主帅, 失去了攻城“专业”指挥, 这一切的一切, 都无法阻止野人攻打雪海关的决心。 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这座雪海关,他们必须给打下来。 郑凡早早地上了城墙,樊力拿着盾牌站在郑凡右侧,阿铭站在郑凡左侧。 城外,野人的军队已经在列阵了。 可以看出来,这些日子里,他们也是打造出了不少攻城器具,以云梯居多,还有攻城锤,只不过这个攻城锤,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算是强行给它们加上了轮子。 野人的数目,倒是不少,从视觉效果上来看,也确实给人以极大的压力。 但那种可移动的塔楼,稍微高端一点的攻城器具,野人应该是没弄出来,一是时间紧张,二则是缺少适合的工匠,三则是附近的林子已经被“坚壁清野”了,他们需要砍伐木材就得去更远的地方,这就极大程度地限制了他们的效率。 雪海关里头,五台砲车已经准备就绪,城墙上的甲士也已经严阵以待。 因为雪海关曾被野人洗劫过,所以在这里,郑凡并未得到足够的器械补充,好在郑将军对麾下兵马的打造向来是舍得下血本的,尤其是在出兵前,更有一段时间的等待期,那时盛乐内外的所有作坊都停摆,集中力量去补足盛乐军的军械。 再者,攻打奉新城因为夺门成功的原因,器械消耗不仅微乎其微,同时还缴获颇丰,所以,雪海关这里,暂时还不缺器械使用。 弓箭,暂时应该是充足的,但按照梁程的推算,如果战事持续时间较长的话,还是得需要身手敏捷的士卒在夜里下去收拢箭矢的。 此外,雪海关虽说是一座关口,但他实际上也是一座城,在野人崛起之前,因为司徒家的势力早就推到了雪原上了,所以雪海关已经很久没发生战事,外加商贸发达,所以这座关卡里原本的建筑和人口都不少。 原住民肯定在最早关破时被掳掠走了,但城里的房屋什么的,该拆的拆,该卸的卸,凡是有用的,都往前堆。 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现了地下的一些地窖和库房,野人粗心大意,且可能是刚攻破雪海关时,野人还很“淳朴”,没弄清楚晋人喜欢藏东西到地窖的习惯,所以并未“打扫”干净这里,这让郑凡又获得了不少粮食的补充。 总结下来就是,城内各种物资,不算丰富,但尚且够用,来吧,先干起来! 郑凡默默地取出一根烟,每次出征时,瞎子都会额外给他做好几盒卷烟带着。 且也不知道怎么的,上辈子赶稿时,一天两包烟完全不够造的,但是在这个世界醒来且有了烟后,可能一天也就一根,遇到事儿时才会想起来点一根。 这一面城墙,是有一个对外凸出的“口”部分,这样修建的目的是在敌人攻城时,你可以多出两个墙面来对敌人进行打击。 此时,郑凡就站在这个“口”上的最前端。 抬头,看了看天色,郑凡默默地抽着烟。 等一根烟抽完, 野人那边也有了新的动作,一批批的流民被驱赶上了前方,他们扛着很简陋的梯子,绝大部分人手里,都只拿着木头削尖的矛,极少数人手里才拿着刀。 他们成批成批地被驱赶向城墙,雪海关南面自是没有护城河的,梁程也没浪费力气在大冬天去挖什么壕沟,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尖刺以及铁蒺藜在地上。 不少晋地流民连鞋子都没有,光着脚踩上去,那滋味,且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么极端天气的情况下受了严重的外伤,那致死率,是相当高的。 等到那些流民快靠近城墙时,梁程毫不犹豫地下令射杀。 不能让他们蚁附攻城上来,否则会影响城墙守卒对后续跟进的野人的打击。 这支盛乐军里,晋人居多,但你也得看是哪里的晋人。 三家分晋的格局形成了超过一甲子的时间,彼此之间,虽然被外界统称为晋人,但实际上,早就分裂了。 郑凡麾下的,以赫连家和闻人家降卒出身居多,或者是原本京畿之地的降卒,总之,和司徒家也就是成国地界上的晋人,可没什么怜悯情绪。 所以, 他们很果断地执行了梁程的命令,开始对城墙下的流民进行无情射杀。 流民的组织纪律性是很差的,一般都是拿来当炮灰用用,若是所攻打的城市有护城河或者壕沟的话,就让他们背着土来填坑,土不够,那就用他们的尸体去填坑,也是一样的。 但在遭遇打击后,上头,是无情对自己射箭的燕军,后头,则是虎视眈眈的野人,这些流民绝大部分都是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痛哭大叫着等死。 梁程再度下令,停止射箭。 箭矢停止; 流民们有些浑浑噩噩地茫然看向四周,没人敢扛起梯子继续尝试爬墙,但又不敢往回走,只是本能地攒聚在了城墙角落。 任凭远处的野人怎么呼喊怒骂挥舞着刀,反正距离还远着,这些流民们就这么木木愣愣地不动了。 他们不傻,知道自己但凡有什么异常动作和企图,上头必然会再度射杀他们,人都是想求活的,哪怕希望很渺茫,哪怕只是晚死一会会儿,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这般做。 多一刻苟且就尽可能地多苟且一会儿,哪怕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郑凡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向下看了看,居然还看见一个女人流民蜷缩在墙角,正在给怀里的孩子喂奶。 也不晓得被野人抓来驱赶了这么远的她,还能不能挤出奶水儿。 只不过,郑凡也清楚,这会儿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剑圣躺在那儿歇菜着,若是他在的话,估计会想办法下楼,将那孩子救上来。 唉, 正义感爆棚的事儿逼动不了了, 也挺省事的。 那边, 见自己好不容易抓来的晋人居然趴窝了,野人那边开始分出兵力进行攻城。 只不过,说是野人,但实际上也是晋人的面庞,但他们披着甲,武器也不错,前排士卒拿着盾牌,后排扛着云梯,再之后的推着攻城锤。 然后攻城锤走了半路,城墙上的盛乐军还没射箭呢,车轮就自己散开了,最后,只能靠两排人扛着那一根大圆木继续向前。 早知道要这般,何必脱裤子放屁? “主上,野人攻城已经出现了两处荒谬之处,一处,是在我南面城墙外根本就没有护城河壕沟的情况下,强行驱使这些好不容易抓来的奴隶进行攻城,其实,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消耗这一点点的箭矢,其实也是忽略不计。 如果是属下在对面的话,这些奴隶既然是好不容易抓来的,我会让他们去负责军寨大营的后勤,砍伐、营建等等,哪儿哪儿都是需要用人的地方。 他们现在这样将奴隶搁置在城门城墙下面,反而会给他们后续主力攻城时造成极大的麻烦,毕竟城墙下空间就这么大。” 古代打仗,民夫的数目是正规军两倍以上,那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很多时候那些动不动号称四十万八十万的大军,基本都是将后勤民夫也一起算上去的。 “其实………”梁程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们习惯于以牛羊群驱赶着行军作战,以做战争补给,但很显然,这次入关后,他们只顾着抢劫了往家里转移东西,一切所需都从晋地劫掠。 再者,野人入关到战事席卷大半个成国,实际上这些地方的春耕和秋收,基本都耽搁了,所以,野人那边,到了这会儿,就算是想劫掠也很难再从附近获得足够的补给了。 雪海关方圆,毕竟是他们最开始进来的地方,也是搜刮最狠的地方,野人那边,应该也快要缺粮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奴隶,可以…………吃?” 梁程默认了。 “你要不要这么重口?” 知道你是僵尸出身,知道你和阿铭哥俩好,没事一起喝喝红色的小酒陶冶一下情操,但也没必要说这么直接吧。 “属下错了。” “你继续说,我听着。” 郑将军就当在补课了。 “野人所犯的第二个错误就在于,主上你看,他们的主攻方向,其实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面城墙。” 也就是这个“凸”字的上半部分。 “然而,真正攻城战里,直接攻打城门方向,想从这里破口进来的成功率,是很低的,因为任何守城方都会对城门进行最为严密的防守。” “但我看这城门下面,也没布置多少………” 郑凡明白了,点点头,道: “你是故意想让他们攻破这个城门?” “也不是故意,只能说,能守住就守住,守不住,咱就让他们破开第一道门就是了。” “凸”字的上半部分区域里,是没有通往城墙的楼梯的,所以,野人如果攻破了这里的城门,兴高采烈地冲进来,会发现,等待他们的,将是另一座更为坚固的城门,同时,四面城墙上的盛乐军将士将从内侧对他们进行无死角地射杀,而冲进来的野人,只能挤压在一起,被动地等死。 “这还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啊。” 郑将军忍不住感慨道。 “主上,属下刚刚又发现了第三处错误,现在野人开始攻城了,属下先护送主上退回后城墙,咱们边走边说。” “好。” 郑将军从善如流。 在二人撤回后城墙脱离一线战场时, 梁程继续道: “主上,我看这第一波攻城的野人军队,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和晋人无二,属下猜测,应该是格里木麾下的兵马。 格里木既然是晋人出身,他手下以晋人降卒为主,这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现在,格里木死了,那些野人万户们就直接让格里木原本麾下的兵马做主力率先攻城,这本来应该是没错的,总得有人先打个样。 但那是在格里木本人还在的情况下,眼下格里木早就死了,再这般堂而皇之地驱赶他们做第一批攻城的消耗品,很容易会造成这些晋人降卒的逆反情绪,不仅仅是攻城时士气降低得厉害,等之后,我们若是打算再来一次夜袭,可以从这晋人降卒的营寨那里做突破口去打开。” “预备,放!” 薛三正在指挥着手下释放石蛋。 其实,这玩意儿的杀伤力也是有限的,毕竟你很难弄出开花弹,原本,守城一方弄砲车,其用途就是来砸攻城方的塔楼或者去砸攻城方的砲车的,但对面野人没有。 不过,一边攻城一边还得担心头顶上时不时地“陨石”降落,这对攻城的一方,本就是士气上的极大打击。 “这么说来,咱们这城,守下来是基本没问题了?” “得益于那一日剑圣斩杀了格里木。” 少了一个格里木,野人少了一个威望最大的统帅,毕竟格里木虽然是晋人,却是最早将所有家当压上去跟随野人王的嫡系,也是野人那边最擅长攻城的人。 其实,郑凡和梁程不知道的是,野人先前连续攻破司徒家在雪原上的两座城最后又攻破了雪海关,这里面固然有司徒毅俩兄弟当带路党做内应的原因在,但正面战场尤其是在攻城战中,格里木的指挥给了守城的成国军队极大的压力,这才为司徒毅俩兄弟创造了里应外合的机会。 同时,格里木麾下的这支最懂得攻城战的晋军,也陷入了士气低迷。 “基本上,问题不大了,除非野人王再从前线调遣一名大将领一路嫡系精锐过来整合这里重新攻城。” 听到这个“除非”,郑凡笑了。 显然, 饶是“苟”如郑将军, 都对这个“除非”不是很在意。 望江一线,正在和野人王对线的,可不是昔日的大皇子了,而是靖南侯! 你抽嘛,你继续抽大将和精锐回来攻城嘛,面对靖南侯,你敢么? 作为靖南侯的“高徒”, 郑凡对靖南侯用兵的本事,那是相当信服的,外加眼下靖南侯手下,靖南军和镇北军加起来,足足有八万多,这还不算燕国其他地方军队和成国的军队。 郑将军真的敢使出一阳指和狮吼功结合的功夫嚣张地对着野人王喊: 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等护送郑凡回了后墙,梁程张望了一下前面的局势,道: “看样子,野人想攻破咱们的前门,也是难得很啊。” 言语之中, 似乎还有一些对自己的设计无法实现的遗憾。 郑凡后背靠着墙垛子伸了个懒腰, 道: “也就是说,咱们这儿完事儿了,下面,就看靖南侯怎么打崩正面的野人喽?” 赔上一个剑圣, 加上我这百多斤和一万盛乐军的大奔袭, 雪海关, 算是钉住了。 接下来,田无镜, 笔该给你了。 …… 花开两朵; 望江两岸,在近期,可谓是好不热闹。 燕军,数次划分,在好几处位置,做出了要进攻的姿态; 野人,则见招拆招,进行相对应的部署,以做回应。 只是,燕人只是光布阵,光换防,这么多天下来,却一次正儿八经地进攻都没尝试过。 望江上分明已经结冰,但燕人似乎没有想着去抓紧时间利用这天气变化所带来的恩赐。 野人那边,则一贯保持着之前的风格,那就是你燕军怎么调动,我也就相对应地怎么招呼,但同时,也一直做着见势不好就后撤的准备,至于我是不是真的后撤,不敢和你拼,你来试试呀? 所以,以望江为分割线,双方加起来数十万大军,像是两个民间“高手”在过招一样,围绕着转圈圈,不停地摆出各种姿势, 一边在白鹤亮翅,一边在螳螂拳起, 一边黑虎掏心状,一边鹰爪狰狞, 总之, 就是不出招,就是转圈圈,吊足了台下观众的胃口。 …… 野人帅帐内, 野人王看着刚刚送来的后方最新情报, 格里木, 死了, 被晋国剑圣杀了。 野人王很想笑, 他觉得这是今年他所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这是两军交战,你格里木,居然被人家派出的高手于阵前斩杀了! 好在, 野人王没有发疯,也没笑出声来, 只是扫了一眼刚刚将军情递送给自己的阿莱, 问道: “传信兵……” 阿莱马上道: “王,我已经处决了。” 后方雪海关陷落的消息,绝对不允许在军中传开,要是大家都知道回家的路被燕人卡住了,再大再璀璨的星辰也无法稳定住这动荡的军心。 “王,要不要再派人回去………” 野人王摇摇头,道: “咱们对面的,是那位燕人南侯。” 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王,我们的骑兵,已经封锁了从东面来的所有渠道,对面的那位燕人南侯,应该不知道雪海关已经………” 野人王伸手,抚额, 叹息道: “我知道了。” “嗯?” 阿莱不明所以。 “我说,我知道了。” “这………” 我当然知道王您知道了啊。 “除非我不知道,但我其实早就知道雪海关陷落的消息,所以,我才故意在对面燕军面前,摆出雪海关无碍的姿态。” “是的,王,所以又为何……” 野人王咬了咬牙, “因为我知道了,所以我之后的一切应对,都是在伪装,想要骗对面的燕人南侯,我后方无事,我们是随时可以准备退回雪原的,就看你敢不敢过江来试试! 但……… 那位燕人南侯这阵子不停地在对岸调动军队,我也必须得跟着调动部队。 这就像是再高明的谎话,说得次数多了,总会露出破绽的。 当我知道雪海关陷落的消息后,我的一切应对,其实都有了一层刻意在上面。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什么。 但那位燕人南侯……” “他,他会看出来?” 野人王双手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 深吸一口气, 摇摇头, 道: “我不知道。” …… 对岸, 东征大军帅帐。 李富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对着靖南侯单膝下跪行礼: “末将参见侯爷,不知侯爷召末将来……” “你感觉到了么?” “嗯?” 李富胜不明所以。 直娘贼,这个问题,好宽泛啊。 李富胜有些想念姓郑的那小子了,那小子会说话,又会揣摩人心,要是那小子在这里,应该能回答得上这个问题。 “感觉到了没有?” 靖南侯又问道。 以杀戮为乐的李富胜在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末将愚钝,敢问侯爷,感觉到什么?” 靖南侯伸手, 指了指东面, 道: “野人的后方,应该是出问题了。” “咦?” 这是怎么感觉到的? 侯爷,你难道会算命么? 不过这个问题,李富胜是不敢问的,在这位白发侯爷面前,这个嗜杀为命的镇北军总兵,真的不敢有丝毫造次。 虽说,他是听说过靖南侯家的叔祖,似乎是个玄修,那么,靖南侯会一点玄修本事,也理所应当啊不是。 但身为一名沙场宿将,李富胜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位靖南侯会用算命的方式去打仗的,这不是胡扯么。 靖南侯似乎并不打算解释, 只是默默地站起身, 道: “击鼓聚将。” ———— 感谢翔灵游成为《魔临》第九十位盟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七章 粮 玉盘城本就有一道护城河,因为毗邻望江,水路自然是发达,眼下虽说河面冰冻了,但楚人还是在城外进行了壕沟的挖掘,一系列的障碍和陷阱的布置,自然也是早早地就跟上了。 相较于野人而言,楚人在城防战之中的经验,确实是老师傅级别。 再者,玉盘城内坐镇的是楚国柱国屈天南,其人治军严谨,一丝不苟,所以,此时的玉盘城,从上到下,都堪称是被“武装”到了牙齿。 望江江面上,不再设防,也不再安寨,就是这般放任你燕人过来任你攻打。 也正是因为玉盘城的存在和牵制作用,才使得燕军的进攻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楚人主守,据点而望,野人在外,伺机而动,一静一动之间,双方自有那么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阿嚏!” 少年站在城墙上,打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喷嚏。 造剑师站在边上,摇摇头,道: “天寒地冻的,你上这儿来看什么。” “来看看,多看看,最好能冻出一点儿伤寒,回去后也好在四哥面前交差。” “整个楚国都知道四殿下和八殿下之间的关系最好,现在看来,到底还是生分了一些。” “那几位都被拾掇得差不多了,老大还在负隅顽抗,但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估计等开春后,四哥就能入郢都,以后见着四哥,就得下跪磕头喽; 有些事儿,四哥可以不在意,但那是他的事儿,咱这做弟弟的,也是做臣子的,可得守好自己的本分。 君君臣臣,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无趣。” “那是,当初四哥还带着还很小的我去你的铸剑坊找你时,才算有趣吧?” “四殿下是爱剑之人啊。” “那我呢?” “你,也就那样吧。” “我还小哩。”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您的嘴和您铸出的剑一样。” “呵呵。” “野人在东面,像是有些动作。” “不是动作,而是封锁了消息,就连我楚国信使,也无法通过。”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是必然出事儿了。” “先前,司徒毅兄弟俩被一支深入的燕军孤军给破了奉新城,哥俩都被粪溺而死,挂城墙上都风干了,估摸着,是那支孤军又弄出了什么动作?” “应该是,屈天南已经单独派出一支兵马向东去打探消息了,既然野人封锁了消息,那么很显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知晓。” “是这个理。”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们大楚就守住这玉盘城就是了,守到开春,四殿下肃清国内登基,这玉盘城,是继续守还是撤,都能自如了。” 开春,江面解冻,大楚水师就能再度开入望江,主动权,将再度掌握到楚人手里。 楚国需要一个安静的外部环境来清理自己国内的乱象,这五万青鸾军钉在玉盘城,其实就是要将来自野人的威胁给堵在这儿。 否则,若是让燕人驱逐了野人,吞并了整个乾国,那么,燕人的铁骑将直接威胁到楚国,若是楚国铁板一块也就罢了,问题是楚国因为先皇驾崩,国内虽然没有出大乱子,但终究未能完成彻底地整合。 守住玉盘城,其实是为了给楚国开拓出一个缓冲带。 少年从袖口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鼻子,道: “你说,燕人那位南侯,这阵子在搞什么呢?” “在试探,这就像是铸剑时,得先调试好火候。” “故弄玄虚。” 造剑师则道:“外行看热闹啊。” “嘿,我说,您就这么瞧不上我?” “也就那样吧。” “得,咱也不和您废话了,咱城里的粮食,可是不多了啊。” 从楚国境内运输粮食到玉盘城,一来路途遥远损耗过大,二则是因为北方水路基本结冰,楚人的船也无法开出,运输效率上就得大打折扣。 原本,楚军开拔过来时,想的和郑将军是一样的,就粮于敌。 带什么粮食啊,直接吃当地的就是了。 和燕人不同,燕皇是想要完整地吞并三晋之地,将三晋纳入大燕的版图去治理的,但楚人显然暂时还没这个打算,又或者说,是还没做好全国动员和燕国大打一场的准备。 所以,自然是性价比怎么高怎么来,先用一只手,将燕人挡得远远的,攘外必先安内不是。 然而,楚人低估了野人祸乱地方的能力,成国东半部分,本该是司徒家通知区域的最为富庶之地,结果硬生生地被野人劫掠杀戮得十室九空。 再者,一场连绵的战争,使得当地的春耕和秋收根本就无从谈起,在这个时代,一年的收成要是没了,那必然是得闹饥荒的。 也因此,楚人来了之后,发现这粮食,没想象中那么好搜刮。 原本,司徒毅的那个小朝廷被楚人挤出玉盘城落到后方的奉新城里,本就有着让其替楚军搜刮粮草的任务。 毕竟晋人最懂晋人,搜刮粮食时应该更为得心应手才是,且奉新城里,之前就储存了不少将要在深冬时节运输向玉盘城的粮草。 但还没运过来呢,就被郑将军所率的盛乐军给攻破了,能带走的郑将军都带走了,大量带不走的粮草,也不分给当地流民,而是选择直接烧掉。 且盛乐军还曾在以奉新城为圆心的区域,进行过扫荡,几个原本依附于司徒毅没有在野人动乱之中遭祸的大家族和大坞堡也被攻破了,存粮直接烧掉。 这就给楚人造成了极大的粮食短缺问题,五万大军驻扎在城里,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笔巨大的消耗,要知道当初郑将军在盛乐城就养一万五的战兵,都差点给他吃破产喽。 何况此时的玉盘城,压根就没有什么生产活动,原住民要么被楚人充做了修建工事的民夫要么就被驱逐,这座昔日热热闹闹的繁华之城,此时满是萧索气息。 “野人今早刚送来了一批,可解燃眉之急。” 少年郎闻言,笑道: “看来那位野人王也是知趣儿的,生怕咱们缺粮直接撇下他们跑了。” “是啊。”造剑师应了一声,“饿了没有?” “饿了,这阵子粮食供给削了一半,我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跟屈天南要饭吃。” “你该吃得吃,别客气,该要也要,也别客气。” “哦?” “用得着你在这里与青鸾军将士同甘共苦?” “呵呵,您说笑了,四哥最懂我了,我是受不得多少苦和委屈的,嗯,好香啊,肉香,是野人送羊肉来了?” “是吧。” 少年郎和造剑师一起下了城楼,二人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小居,这里,是他们在城内的住所。 二人身份不一般,看似闲云野鹤,其实身份更像是监军,自然有着一份属于他们的体面。 不过,当他们回来时,发现青鸾军主帅屈天南已经坐在里头了。 楚人还保留着席地而坐的传统,此时,中间的大锅里,正煮着食物,阵阵肉香扑鼻。 屈天南坐在首座。 “见过柱国。” “见过柱国。” 屈天南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只是摆摆手。 少年郎微微有些意外,这般冷遇,他还真是很少遇到,不过,他只当是最近一阵子对岸燕军不停地在换防,外加城里又有了缺粮的隐患,所以这位主帅心情有些抑郁。 造剑师则是默默地坐到了左侧下首的位置,落座后,将自己的长发向身后一甩。 少年郎则坐到右侧位置,眼睛盯着中间的大锅。 吃惯了锦衣玉食的人,一旦真的饿了一阵子,那也一样是吃啥都香,此时的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屈天南挥手示意身后的一位亲兵下去盛肉汤分与众人, 他自己则看向造剑师, 道: “先生,某今日心中,不大爽利。” 造剑师闻言,点点头, 道: “一切,都是为了楚国。” 那边正说着话, 少年郎就已经接过自己面前的大碗,不用筷子,干脆用手抓着肉吃了起来。 屈天南则又道: “人若是和畜生为伍,那还算是人么?” “自古以来,人驯化的畜生,还少么?” “理,是这么个理。” “能让自己心里舒坦的道理,才是真的道理。” “某受教了。” “柱国言重了。” 少年郎擦了擦油汪汪的嘴,笑道: “我说,二位,美食当前你们居然还有空玄谈,可真是不染烟火气息得很呐。” 屈天南不语,他的身份,哪怕是四殿下也就是即将登基的那位,也足够受到礼遇,自是不需要在这位少年郎皇子面前被拿捏。 造剑师则举着筷子指了指少年郎,道: “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只知风月不晓疾苦呢。” “哈?我么?您这可是说笑了,我可是过过一段苦日子的。” “既是过过苦日子,那又如何能不晓得你刚刚吃的,到底是什么肉呢?” 少年郎愣住了, 低头, 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的半块肉。 造剑师继续问道: “羊肉,鲜美么?” “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留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入夜,寒风凛冽; 军寨里,一个汉子正细心擦拭着手中甲胄的每一处地方,指尖,更是摩挲过上头每一处凹痕。 “呵,我说,红帐子里搂娘们儿时,你有那么仔细么?” 伍长掀开帘子走入帐篷,在毯子上坐下后,直接脱了鞋。 两只脚丫子上当即升腾起阵阵白气, 脚臭味儿也一下子弥漫了开来。 但这正擦拭甲胄的汉子却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转而道: “进了红帐子,姐们儿一搂,就跟饿狠了的人好不容易拿到一个肉包子,恨不得一口吞进肚子里,哪里顾得上去细嚼慢咽啊。” “倒也是,呵呵。” 伍长随即指了指帐篷内摆着的黑龙旗帜,道: “明儿起,你也来扛旗。” 这一伍,本就是执旗手,汉子从刑徒兵里被召入这里,也早就知道自己将来在战场上得承担什么角色。 “是。” 伍长搓了搓手,问道: “听说你本该是被派往盛乐的?” “是,押解官是这般说的。” 冉岷本该是派往盛乐的,但因为靖南侯出兵,三万靖南军作为正军出发之余,后方还调派了一批刑徒兵用以押送一部分军需物资上前,冉岷也被征调了,没能去的了盛乐。 等到军需押送过去后,原本损失惨重的东征大军各部开始从刑徒兵中挑选青壮以补充自身,冉岷因是天成郡人,操着天成郡的口音,所以被选入了原本的禁军一部,归入执旗伍中。 没立下战功,但因为运气好,正赶上缺人之际,就直接从刑徒兵转入了正军。 “犯的啥事儿?” “杀人。” “呵呵,在这儿杀人,可不犯法,还算军功。” “是。” “其实,某已经忍不住了,这几个月,晚上经常做噩梦,梦到那望江里,漂满着咱们燕军的尸首,唉。 这一闭上眼,就像是看见他们在江里头喊,他们冷啊,他们冻啊,他们不甘啊,喊着我,要为他们报仇。” 望江一战,燕军损失惨重,左路军近乎覆灭,数万燕军将士被驱赶下江,溺死者不计其数。 “快了。” 冉岷说着,继续擦拭着甲胄。 “是啊,快了,到时候,咱就得让那帮楚人和野人看看,直娘贼,什么叫真正的燕国男儿。” 冉岷没有继续附和,他是后到的,没有经历那一场惨败,所以对这些经历过上一场战事的老卒其内心的耿耿于怀,难以产生真正的共鸣。 “喜欢这甲吧?” 冉岷点点头,道:“喜欢。” “明日努力杀敌,早晚有一天,它会真正属于你。” 冉岷点点头, 很平静地道: “嗯。” …… 这段时期,颖都的成亲王府早就习惯了靖南侯的做事风格。 比之当初大皇子做这东征军主帅时双方之间互留余地和尊重,这位燕人的靖南侯,则显得无比直接。 所谓的成亲王,在这位侯爷眼里,无非是颖都的知府,原本成国的文武,也不过是主簿衙役捕快之流。 成国的军队,被其直接打乱了编制,编入了燕军之中,丝毫不顾忌成国人是否会觉得你这是在“卸磨杀驴”,也不在乎别人非议你这吃相实在是太不好看。 近期以来,不断地军事调动和换防,也像是一种拉练和整合,让各路兵马习惯一下他田无镜的指挥风格。 也让成国上至司徒宇下至地方官吏,也都熟悉一下这种风气。 原本的成国皇宫现如今的成亲王府内, 当代成亲王司徒宇正坐在那里听课。 为他讲课的,是原本宫里的翰林。 就算不是皇帝了,但王爷年岁毕竟还小,是需要进学的,且司徒宇的生母也就是司徒雷的正妻,前大成皇后也还在,对司徒宇的学业,有着极高的要求。 当然了,凡是能干事儿的官吏,这段期间都忙得脚下生风,靖南侯一封封的命令,宛若一道道催命符,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退潮之后,才能看清楚谁没穿裤衩,这位年过四十的老翰林,俗务半点不通,也就只能来给司徒宇当“先生”了。 司徒宇听得很认真,虽然他并不觉得老师所讲的这些,会有什么用。 但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已经没必要再去学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了,换句话来说,你已经不是为了自己的率性而活,而是为了别人眼中的你而活。 活得规矩,活得安分,才能活得长久,这份世袭罔替的成亲王王爵,才能一直在司徒家延续下去。 这或许,才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最大期望。 讲课结束, 婢女送上来银耳汤做宵夜。 老翰林坐在桌边,也没客气,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 司徒宇则坐在旁边陪着自己的老师进食。 “陛下,听老夫的课,闷吧?” 老臣子,在私底下的场合,还是会喊司徒宇陛下,而不是王爷。 “崔师傅何出此言?崔师傅学问深远,孤能得师傅教导,实乃孤的荣幸。” “呵呵。” 老翰林摇摇头,道: “陛下,您还小,不用活得那般暮气沉沉的,平白伤了自身元气。” 这话换一个说法就是:思虑过重伤身。 司徒宇没反驳,而是道:“多谢师傅提醒。” “等战事了了,陛下还是上,去燕京参拜一下那位燕国陛下吧,第一封肯定会被回绝,第二封肯定也会被回绝,继续上,上到那位燕皇陛下同意为止。” 说这些话时,老翰林脸上的沧桑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浑浊的目光里,居然透露出一股子精明。 司徒宇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作受教姿态。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为其一,其实归根究底,这做学问和民间老匠认传授徒弟手艺没什么区别,最终为的,还是能让其在这个世道上得以安身立命,所以,这些话,我得说。” “是,司徒宇侯教。” “当今燕国那位陛下,是个心胸广阔的雄主,摊上这位,倒也算是陛下的一份机缘。 如今之际,复国,恢复国格,那是别想了,也没的想,至少眼下,看不出什么希望。 所以,就请陛下歇了其他心思,安安心心地去当一个顺臣,这样,二十年,四十年,一甲子,或者百年之后,总能给子孙后代再逢风云激荡之际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司徒宇受教。” “先留封地,哪怕就一个颖都,也足够了,所以,陛下得知趣,配合着那位燕皇,将这出戏,给演好。 燕人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天下归心么,咱就给他,咱就顺着他,贴着他,服着他,让他不好意思再对咱们进行削减; 只要不去燕京闲散而居,咱们就算是存下了一份希望。” “可眼下战事还未结束,甚至具体走向如何,孤也………” “陛下,臣不知兵事,但这些日子以来,臣下衙后,也时常在街面上和在城墙上走走看看,外行看热闹嘛,臣是觉得,此时这儿的气象,是很不错的。 靖南侯虽说强势了一些,但如此乱局,也确实需要铁腕才可早点治理干净。” 司徒宇点点头。 就在这时, 鼓声响起。 这鼓,一开始是从城外帅帐响起,随后,各路军鼓相继敲响,一直延伸到城外其他营寨,同时城内的大鼓也随之呼应起来。 “这是………击鼓聚将。” 老翰林站起身,攥了攥拳头,又坐了下来,又攥了攥拳头,作势想要一拳砸在石桌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不过,他还是难掩激动之情,挥舞了一下拳头。 “终于要打了,收拾掉,收拾掉那帮野人畜生,收拾掉他们!” 老翰林的家,在望江以东。 …… 伴随着鼓声响起,一座座营寨开始迅速行动起来,无论是正军还是辅兵亦或者是民夫,全都在各自上官的指令下被召集。 该着甲的着甲,战马也被拉出马厩。 一个个参将以上的将领分别从各自驻地,快马加鞭赶赴中军帅帐。 颖都城内,不少人都从睡梦中被惊醒,却没人去呵斥和谩骂,恰恰相反的是,大家都是在激动。 当鼓声响起时, 所有人都清楚, 要开打了! …… 击鼓聚将, 击鼓的是李富胜, 越靠近帅帐就越是鼓声如雷。 中军帅帐之外,点着一排排白蜡以及一张供桌。 靖南侯背对众人而立, 待得鼓声停歇, 靖南侯身后,已然站了数排按时赶来的将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等待靖南侯的训话。 田无镜后退一步,对着供桌单膝跪下; 其身后数十位将领也一齐跪下。 “今日,祭拜望江一战战死的数万大燕儿郎,魂归安息。” “魂归安息。” “魂归安息。” 靖南侯先站起身,众将领也缓缓起身。 “众将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所有人,再度下跪。 肃杀之气,充斥四周,所有人都清楚,大战开启的命令,将要下达。 “这第一道军令, 今夜之后; 望江以东, 野人, 楚人, 皆以首级算军功, 绝不留俘!” —————— 今儿是铺垫,明儿争取爆发。 推荐朋友的一本《哈利波特之学霸无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人最怕的,其实是没有希望。 当初靖南侯镇北侯率靖南镇北精锐入晋,十日连战千里,击垮闻人、赫连家主力,但实际上,你想说靠这十天将两大体量堪比国家的大家族的所有底蕴都消灭掉,这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那一战,却打掉了三晋骑士的骄傲,也打掉了当地百姓的心气儿,搁在以往,三晋百姓面对大燕铁骑甲天下这话时,往往是不以为然,都觉得自家骑兵不见得比你燕人差多少。 只是,当两位侯爷以雷霆之势,一扫两家精锐主力后,宛若天塌下来的晋地百姓,直接从先前的自我感觉良好,退变成了燕蛮子当真不可战胜的畏惧。 接下来,就是半个晋国城池近乎是传檄而定,数百燕军骑兵就能直接迫降一座城,上千晋地溃卒面对百余名燕人骑兵追逐时,直接选择了弃械投降。 想当初郑将军入主盛乐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降服了盛乐地方大族秃发承继,让他帮自己清理了城内,再大开城门迎自家军队入城。 当一个国家,一个政权,他在不停地打胜仗,不停地开疆拓土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心气儿,都是无比高傲的。 与这种状态相反的,则是望风披靡。 望江一战,燕人是败了,而且还是惨败,但正是因为这种强大国家自信的支撑,燕人并未去谈什么野人色变,也没去畏楚人如虎。 输了,那就再打回来就是了! 就等陛下一道旨意,兵册一下,大家伙就学起祖辈的模样,为王前驱,浩浩荡荡地再开赴前线,与敌血战。 民心如此,那么东征大军之中的将士,其实更是如此。 战败,带给他们的,是一种愤怒和憋屈的情绪,而不是畏战怯战的心态。 这几个月来,多少人梦里都曾梦到那一日的惨败以及那一日的望江江水浮尸数万。 此时的大燕,到底还处于民族和国家气运上升的时期,所有人,都还坚信,道路就算曲折一点,但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没有黑龙旗,战胜不了的敌人! 军心可用,但燕皇和朝堂诸公,还是坚持去请靖南侯出山领军。 因为大家都清楚,这种举国自信,积攒起来,真的艰难,败一次,无伤大雅,但如果再败一次,问题,可能就大了。 燕国如果还想继续保持着这种自信,这种对外开拓对外进取的热情,这第二次,就只许胜不许败! 乾国还在厉兵秣马,楚国还在整合内部,荒漠蛮王老而不死,大燕的外敌,还有很多,还不到停歇下来的时候。 这种大方向的东西,身为一个普通执旗手的冉岷,他是不知道的,也没功夫去瞎想这个。 当军鼓之声传来时,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开战,自己,终于可以去博取军功了。 南安县衙里当堂杀人,何等意气,和那个捕头共饮,又是何等的风发; 大话,该说得说,同时,这事儿,该做也得做。 帅帐军议结束,结束得比预想中要快很多。 靖南侯的风格就是这样,平日里,他不会去做什么过多累赘的整顿,也不喜欢动辄将手下将领叫过来立威或者训话。 郑凡就曾对瞎子说过,靖南侯是个行动派,不喜欢开什么报告会。 凡是自己不满意的,凡是觉得无法满足自己要求的,凡是出了纰漏的,杀了就是了。 一颗人头,比十次立威的会谈,更为有效果。 且靖南侯军议,虽然叫军议,但其实也是一种一言堂。 基本都是靖南侯一个一个地下令,你们去执行就是了。 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但问题是,论打仗的本事,燕国上下,所有人都是信服的。 就是因为自灭满门而导致在民间风评极差的燕地百姓, 在得知第二次是由田无镜挂帅后, 他们也会幸灾乐祸地说一声:野人和楚人那帮龟孙,得倒霉了。 绝对的威望,属下的绝对信服,才是一言堂的前提,否则,就等着下面阳奉阴违,局面分裂吧。 但很显然,田无镜这里,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 在军事方面,没人会质疑他,也没人敢质疑他。 各路将领在接到各自军令后,马上回营,聚兵的号角声在各个营寨内响起。 每一路兵马,是合聚是分,走什么线路,该如何行进,遇到问题时该如何应对,靖南侯都一一做了吩咐。 虽说没诸葛武侯事先给锦囊妙计那么夸张,但靖南侯用兵向来喜欢以抽丝剥茧地方式来破局,麾下各路兵马也要做到如臂使指。 聚兵是在深夜完成的,冉岷扛着自己的旗帜,站在自己所应该站的位列之中。 一般来说,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很少在晚上进行,一来会使得人心惶惶军心浮动,二来,夜间调动很难做到令行禁止。 但此时的燕军,各部都在严整有序地集合、开拔。 所谓的强军姿态,强,就强在这里。 冉岷翻身上马,在前方校尉的带领下,自己所在的这百多骑开始出营。 前方的同僚部队已经在铺设渡江事宜,稻草、木板甚至是锁链这些,都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毕竟中间停歇了这么久,战事也没彻底打开,大家总不可能真的啥事儿都不干。 渡江的位置,正对着玉盘城,也就是上一次望江之站大皇子所率中军渡江的地方。 对岸的楚人应该探测到了这里的异样,不过,楚人并未派出兵马来阻击燕军渡江。 因为封冻的江面大大降低了燕军渡江的难度,同时此时又是黑夜,你派出大军在岸边阻击的话,很容易让从上下游其他方向渡江过来的燕军给包饺子。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楚人已经将玉盘城打造成了最为坚固的在城池堡垒,早就做好准备让你燕人来攻城了。 你要来,那便来呗,看你燕国铁骑下马蚁附攻城你心疼不心疼! 因为没有楚人的阻击,所以渡江进行得很顺利,前头部队渡过之后,冉岷所在的这一部也很快地开始跟进。 为了防止意外,大家都是下马牵着马匹走过冰面的,马蹄上包裹着破布,再加上冰面上本就垫着东西,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打滑,同时,铁链的固定,也能将万一出现冰层断裂的情况时伤亡降到最低。 等到冉岷渡过江后,其所部则被派往到了玉盘城上游位置,开始列阵。 冉岷扛着旗帜,一丝不苟,虽然知晓外围肯定更早地布置出了哨骑,但他还是极为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他曾走过车帮,也算是跑过江湖了,自以为江湖水深,时不时地得防备着别人劫镖,但一直到真正上了战场上才知道,再诡秘莫测的江湖,也无法营造出这般压抑肃穆的场面和氛围。 不断地有传信兵奔驰军阵之中,传递着来自上方参将的新命令,冉岷所部也因此调整了几次位置。 前方的玉盘城上,火把林立,显然,这一觉楚人也是睡不下去的。 冉岷留意到,在自己后方,有民夫和辅兵正在搭建着临时营寨。 而在自己前方,则有好几支规模上五千的兵马疾驰而过。 吸取了上次左路军失败的教训,这次燕军渡江后,最先做的,不是攻打玉盘城,而是将战场空间给扩张出去。 哪怕是将玉盘城给囊括进去,也不以为意。 足够的战场空间,对于以骑兵为主的燕军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无法奔跑起来的骑兵,其机动性和灵活性比之步兵还不如。 黑夜的关系,不仅仅可以使得敌人很难及时掌握情况,就是身处大军之中的冉岷,也不是很清楚这次到底渡江了多少兵马。 心里估算了一下,到这会儿,应该不下五万了,且大军还在继续渡江,源源不断。 冉岷作为一个执旗兵,他是没资格去接受什么上峰军令的,但他也明白,靖南侯要么不打,要打,就打一场大的。 冉岷所部属于警戒的军阵,这是为了防备城内楚人忽然杀出或者是外面野人忽然引兵来攻,这支兵马,是随时要做好出击应战准备的,为后方提供掩护。 等到天刚刚亮时,新的命令下达,冉岷所在的这一部和周边其他警戒兵马开始后撤,后撤入营寨的北侧,没有进军寨。 照料战马的照料战马,吃早食的吃早食,自是没功夫埋锅造饭的,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外带一人一块风干腌肉。 这不是奢侈,而是真正要开仗之前,士卒必须得吃点肉食,一来肉食扛饿,二来干过苦力的人都清楚,这肚子里没油水儿没盐,干起活来整个人都没劲儿。 不过,虽说没有埋锅造饭,但还是有烧热水,热水里放了一点儿盐。 冉岷吃得很快,然后发现身边的袍泽则吃得很慢,这些人吃饭时,没有踏踏实实坐在地上的,都是跪坐,同时上半身挺直。 虽说前方有后续兵马接替了自己先前的警戒位置,但大家伙还是都做好了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迅速起身上马迎战的准备。 渐渐的,攻城塔和箭塔也都被推了过了江,那一个个的大家伙,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心里极为踏实的感觉。 这些攻城器具,也是这段时期造好了的,因为战场其实就一条江的距离,早点造好再推过来就是了,也是便利得很。 若是长途奔袭攻城,这些器具自然得重新打造的。 燕人不善于攻城,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攻城需要什么,大家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段时间以来,成国的原本官僚体系,就是在运作这些事,调集民夫以及经验丰富的工匠,为大军做好物资器具的支援。 早食吃罢后,大家开始去外围解决生理问题,军中习惯,凡大战之前,吃喝拉撒,就得集中起来一次性解决。 真要开战厮杀起来,哪里还来得了给你功夫去**拉屎? 冉岷听自家伍长说过,他曾见过一支镇北军,这帮人在溪边喝水时,都是背对着水面,面朝外的,行军之途休息时,吃喝拉撒都是一起解决。 可能听起来有些不雅,但这些细节方面,才是体现出一支兵马到底是不是真正精锐的关键所在。 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群锋锐的刀。 攻城器具正在不断地被运送到对岸,同时,又开始有兵马从后方继续渡江,冉岷觉得,此时到了江东一侧的燕军,应该不下八万人了。 先锋军已经开始清理玉盘城外围的路障,同时整平地面,这是为接下来的攻城做好准备。 一声军号响起, 自家校尉得令后对四周下令道: “整甲,拭刀,上马,接替前方!” 冉岷再度上马,扛起旗帜,其所部在休息之后,开始和前方友军进行换防。 在冉岷身边, 伍长啐了一口唾沫, 道: “直娘贼,楚人缩栾子了,野人怎么还不来打咱们?” 冉岷犹豫了一下, 小声道: “估计不会打咱们。” …… 玉盘城城楼上,屈天南的帅旗和家族旗帜并排而立,屈天南本人则站在瞭望塔上,眺望着前方的望江江面,以及自自己脚下玉盘城到望江这段区域里数目庞大的燕军。 已经有燕人的骑兵迂回包抄了,可以说,自己现在所驻守的玉盘城,已经被燕人“吃”进了肚子。 但能否消化,还得看看燕人是否有那般好的牙口。 城内,粮食短缺是个问题,但问题并不是很大,节约一点,还是能够支撑到开春冰雪消融后方粮草运输上来的。 到时候,水师再度横跨江面,自己到底是进是退,就都能得以从容。 燕人将自己这座城包围,屈天南也没有多担心,楚军和野人的谋划本就是楚人驻守玉盘城,占据这个点,再由野人自外头给燕人施加压力,互为犄角。 野人主力就在外围候着,燕人真敢不顾一切地攻城,他屈天南不介意和野人来一场里应外合,夹击一波燕人。 当然了,这前提得是野人先发动,反正他楚军据城而守,短时间内算是立于不败之地,要是他野人识趣儿从外面打过来,他屈天南不介意开城门帮忙冲一道,但他野人不动,楚军,自然也就不动。 不过,看着城外这靖南军镇北军, 屈天南心里又有了一个想法, 田无镜这是想豪赌一把一劳永逸么? 你将你东征军压箱底的精锐都放在我玉盘城下,就是想赌野人会来帮玉盘城解围,想强行决战? 呵, 那个野人王苟莫离也不是傻子, 他凭什么要被你逼着和你决战? 一念至此,屈天南的眉头微微一蹙,他忽然联想到了野人在东面隔绝消息的行径。 难道, 是东面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嚯,那位燕人南侯当真是好大的气魄,城外的燕军数数算算,得八万朝上了吧,还都是燕人最能打的镇北军靖南军,那位南侯是打算日子不过了? 合着折腾了这么久,最后就想出来这么一着?” 少年郎消瘦了不少,自那日吃了“羊肉”后,他两天没吃东西,第三天才能勉强喝点儿米粥,脸上的肉明显少了一些。 造剑师负手而立,看着前方成片的黑色甲胄海洋,在听得少年郎这番话后,笑了一声,开口道: “再多的谋划和计谋,到头来,不都得真刀子去拼么,虽说那位燕人南侯此举确实激进了一些,但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咱们只要守在这里,这玉盘城有多坚固您又不是不知道,青鸾军更是我大楚精锐,四哥曾说过,屈天南为人最是方正,换句话来说,这种守城之战,最适合不过这位柱国了。 再者,外头有野人大军虎视眈眈,燕人根本无法全心全意攻城。” 你攻城正酣时,野人大军忽然杀出,那么你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得白费。 造剑师摇摇头,道: “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那位燕人南侯又怎么看不出? 但凡攻城战,寻常做法,都是以民夫填坑平壑,再以辅兵打头阵,消耗城墙守城器械,随后,才是真正的精锐上去,妄图打开一个突破口。 燕人所依仗的,无非是骑兵之利,但骑兵,在攻城之中可没半点脾气。 眼下你且看, 这外头算上去,近十万大军,却是以靖南军镇北军为主,你真当那位南侯是来攻城的么?” “围点打援?” 造剑师点点头。 “那苟莫离又不是傻子,摆明着的坑,他还会往里跳?只要玉盘城不丢,咱们守到开春,到时候望江解冻,我大楚水师再上来。 要战,四哥还能再派遣大军过来支援,要撤,也能安然离去。 难受的,是他燕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世事怎可尽如人意? 望江两岸,数十万大军对峙,所消耗之粮草每天都是惊人之量,相较而言,燕人那边背靠晋地,颖都还保留着一套官员班子依旧能够运转,支撑大军固然压力极大,但硬着头皮撑下去,也是没问题的。 反观咱们这里,被祸害得太厉害了,就算是吃那羊肉,又能吃下去多少? 且咱们楚国军士,还不清楚隔三差五的肉食到底是什么,要是知道了,这军心士气,可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怎么一说,反倒是咱们着急?” “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吧,我们这边缺粮,然燕人缺的是时间,不趁着望江还冰冻时将这战局给扭转打破,等到化冻之后,他们就更难了。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眼下燕人那位南侯已经算是摆出阵仗,一如江湖武夫设下擂台,就看那位野人王,到底接不接这战了。” “他傻啊,他抢够了发了一大笔财,非得梗着脖子到这里来和这靖南军镇北军拼命?” 上次望江之战,燕军惨败,无论是在雪原还是在楚国,所宣传的,都是燕军惨败,折兵多少多少万,尸布望江云云; 但这种消息,只不过是双方对自己国内民众百姓的宣传。 真正的上层人物是清楚的,上次遭受重创的燕人左路军,其实是燕人的地方军杂糅在一起组成的一个看似庞大实则累赘的军事集团。 燕国真正能打仗的,也就镇北靖南二军。 而眼下, 看着下方的甲胄,看着下面的旗帜林立,两军精锐集结于此,他苟莫离,敢来这里再碰一碰么? 为什么要碰? 活着不好么? 造剑师抿了抿嘴唇, 道: “除非,有非战不可的理由。” …… 虽说燕军是昨夜渡江,但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想瞒过对方,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 不仅仅是即刻惊动了玉盘城内的楚军,其实玉盘城以北三十里处的一座野人军寨里,也早早地收到了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虽说望江一线一直平安无事,但双方斥候和哨骑之间的厮杀,其实一直在焦灼着,每天,双方都有超过百名的哨骑游骑战死,只不过在双方如此巨大的体量面前,哨骑的损失,显然很难以上得了台面。 而当燕人渡江之后,野人不仅仅是派出哨骑了,还动用了三个千夫长,专司负责窥探燕人和玉盘城下的情况。 不过,在没有接到野人王的正式开战命令的前提下,这几个千夫长也只是驱逐一下燕人的外围哨骑,遛个弯儿转一下,在燕人相对应的骑兵追寻过来前,就马上离开。 等到下午时,燕军开始攻城。 攻城锤、攻城塔等等都被推到了城墙下,镇北军靖南军甲士扛着云梯,开始了攻城。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 野人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其身前,坐着桑虎等嫡系大将,他们都知道雪海关陷落格里木被杀的消息,王帐内的氛围,极为凝重。 …… 冉岷参与了攻城,不过,他运气比较好,因为是执旗手的原因,所以被安排在了后面。 这也是冉岷第一次见识到攻城的一幕,攻城塔和箭塔上的燕军士卒,用弓箭尽力地去压制城墙上的楚军,而楚军的反击,也极为犀利。 城墙下,一批又一批地甲士扛着云梯开始攻城,但玉盘城城墙上的楚军很快就砸下了刺木滚石还有热油。 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燕军阵地的砲车开始抛射石块后,城内楚军早就准备好的砲车也迅速做出回应,一时间,燕军的砲车被砸毁了好几辆。 之前楚人一直忍着没动用砲车去轰击燕军的箭塔,就是在等着这一手。 冉岷觉得,如果将自己投入这场攻城之中,他会像一滴水落入河面中一样,很快就会消散于无形。 这或许就是战场的真正残酷。 终于,轮到冉岷这一批上去了。 冉岷放下旗帜,抽出自己的刀,跟随着袍泽呼喊着向前冲去。 在越过沟壑之后,冉岷先和几个袍泽一起扛起了云梯,在其身前,则有盾牌手负责保护,后方的弓箭手哪怕将自己丢在了城墙上楚军的箭矢视野里也要尽力地去射箭掩护自己前方的伙伴。 生命,在此时成了最为廉价的消耗品。 有一根箭矢射中了冉岷,但运气好,箭头只是卡在了甲胄上,并未深入血肉,冉岷顾不得拔箭,继续扛着云梯向前。 却在这时, 后方鸣金收兵。 城墙上的燕军开始有序撤退,冉岷不做犹豫,丢下了云梯,再将身旁中箭了的一位袍泽扛在了肩膀上,飞也似的开始往回跑。 玉盘城的大门在此时被打开,一群楚军刀斧手趁着燕军撤退冲杀了出来,企图去毁掉燕人的塔楼或者追杀一批燕人的撤兵。 但在鸣金收兵之际,一群燕军弓弩手早已经就绪,一轮抛射之下,企图趁此机会出城占点便宜的楚军刀斧手倒下去了不少,不得不重新撤回了城内。 一番攻城,打得热闹,收得潦草。 似乎只是练练手,找找感觉,这,只是开胃菜。 回到营寨后,白天攻城的士卒可以不用参与今晚的守夜,冉岷躺在帐篷内,伍长端着一碗汤走了过来。 “来,喝点儿,去去寒气。” 冉岷摇摇头,看了看伍长的水囊。 军中不允许饮酒,但也有特例,冬日作战,喝一口酒可以暖身子,所以上头会配发下来一些,但不允许酗酒,但发现酗酒喝醉者,杀无赦。 “嘿嘿。” 伍长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将水囊解开,丢给了冉岷,不忘提醒道: “喝两口意思意思得了,别人还得要呢。” 冉岷就喝了两口,喝第一口时,直接咽下去了,第二口,在嘴里回味了许久。 随即, 冉岷将水囊递给伍长。 伍长接过水囊,犹豫了一下,又递给了冉岷。 冉岷不明所以。 “看你是个能喝的,就再多喝两口吧。” 冉岷确实好酒,也能喝,但他还是道: “那别人?” “咱们伍,今儿少了两个。” …… 玉盘城城墙上,屈天南正在巡视城防,自己麾下将士的士气还是不错的,因为白天燕人的进攻并未给这里的防守带来太大的压力。 但屈天南的情绪,却一直不是很高。 造剑师陪在其身边,二人一起走在城墙上。 “燕人白日里的攻城,先生如何看?”屈天南问道。 “像是在试探,不像是在玩真的,但虚虚实实的事儿,柱国,我不通兵事,是真的不敢妄下决断。” “城外,燕人的镇北靖南二军摆在这里,不是为了我们,他们,是在等野人来救援咱们。” “那位野人王,可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别看平时在咱们面前没脸没皮的,但真的不简单。” “所以,这才是我心里觉得怪的地方,燕人靖南侯,此举,到底为何,他就断定野人必然会等不起,主动寻他决战?” “东面儿,还没消息么?” “还没回来,但应该快了。” “柱国,或许等外出探查的那支兵马回来了,我们就能清楚,东边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且看吧,看看明日,那位野人王,到底会有何反应,咱们现在除了守城还是守城,一切,还得跟着他的风向来变。” “他,可以撤?” “先生,你是不知道大规模骑兵作战时的风向,野人王如果真的要撤,他白天见镇北军靖南军已经渡江而来了,他就直接率主力向东撤走,就算不直接撤回雪海关,而是往东挪一挪,我也不会还这般纠结疑惑了。 今日,他不撤,等明日,他再想撤,燕人铁骑直接缀上去,他的撤退,很容易就变成溃败,他自己放弃掉了后撤的最好时机。” “这般看来,柱国不是在疑惑那位燕人南侯的盘算,而是在疑惑那位野人王的应对?” “是啊,这群莫名其妙的………畜生。” …… 凛冽的寒风不停地刺挠着人脸,但对于野人而言,相较于雪原的哭喊,这点寒风,其实真不算什么。 野人在外的数路大军,开始了集结。 王帐内, 野人王伸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道: “我们,不能退,因为已经没退路了。” 不等下面的将领开口,野人王就继续道: “格里木死了,雪海关那边,一直没传来攻破的消息,不要认为我们现在撤军回去帮忙攻打雪海关就能很快将那座关给打下来。 对面的燕人南侯,可能就在等着咱们这么做呢。 大军一退,燕人必追,一退,心气儿就得散一半,再等到回到雪海关外,看见上头插着的燕人旗帜,这剩下不到一半的心气儿,就基本散得七七八八了。 别看白天那位南侯率军在玉盘城下攻城打得这般热闹,那都是敲锣给咱们听的。 开春后,江水要化冻,他等不起; 咱们一开始,将掳掠来的粮食和奴隶,都急不可耐地运回雪原了,眼下,就是两脚羊,也不好找了啊,咱们,其实也等不起。 镇北军靖南军一夜渡江,其实就是在等咱们。 那位燕人南侯,是在向我下战呢,意思是既然大家都等不起,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这时,一名野人大将直接起身道: “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和他打一场,他燕人现在还迷信自己的铁骑天下无敌呢,那咱们就让他们看看,装备上了甲胄上了铁箭好刀的圣族勇士,绝对不比他燕人差!” 桑虎则持重道: “要不,再等等看,先让楚人在玉盘城磨一磨他燕人的锐气? 燕人的镇北靖南二军是他们真正的精锐,多在那玉盘城下受挫几日,到时候决战时,咱们也好下手不是。” 桑虎地位很高,且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用楚人的命去磨燕人的锐气,这买卖,划算啊。 其他激进主战的几个野人大将也无法对这个措施说个“不”字来,毕竟,大家还是很珍惜自己麾下勇士性命的。 野人王则砸吧砸吧了嘴, 摇摇头, 道: “消息,封锁不了太久的。” 这才是问题的真正关键。 你可以主动地去封锁来自东面雪海关的消息,但问题是,自己麾下的大军,一半是自己的嫡系,还有一半是跟随着自己的部族贡献出来的。 他们原本都是和雪原的母族部落有着联系的,劫掠了什么,就马上派人运输回去,像是搬仓鼠一样。 这封锁,根本持续不了多久的,当那些部族的头人发现自己和母族部落中断了消息往来后,也必然会起疑心。 从雪海关失陷到现在,也过去不少时日了,这消息,是很难再瞒下去了。 野人王最无奈的就是, 他原本的想法,是好好地维系住司徒毅这个傀儡政权的,他想要像燕人扶持司徒宇一样,让这个地方政权为自己细水长流地输血。 对面的燕人,他们就不用为粮草和器械去发愁,因为对面今年的春耕和秋收都进行了。 但野人王也是没有办法, 与其说,他是王, 不如说, 他是雪原势力最强大的几个部落之间的盟主。 入关后, 他已经无法控制野人大军去劫掠了, 哪怕你明知道这种行为是竭泽而渔。 但大家之所以愿意跟着你,就是来抢夺人口财货和粮食的,如果你不准他们这么干,他们为什么还要跟着你?还要听从你的号令? 为什么,不换个人? 当你无法代表这个集团的利益走向时,这个利益集团就会抛弃你,这是自古以来各行各业都不变的道理。 楚人更狠,直接将司徒毅的小朝廷给赶出了玉盘城,本就是伪朝,又被当作笑话一样去迁都,正统性和法理性瞬间荡然无存。 司徒毅,算是彻底被玩儿坏了。 再者,野人真的是穷怕了,见到好东西,吃的,用的,人,都往家里搬。 到最后,忽然发现,连自己的基本口粮都无法满足了!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呢! 但说一千道一万,野人王心里也清楚,这不能完全怪他们,因为哪怕是自己,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脚下是我们圣族当年繁衍栖息的故土,但实际上,他也是做着随时撤退回雪原的准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已经够本了,甚至是翻了无数倍了,等回到雪原后,自己的威望,将让自己彻底加冕成整个雪原的共主。 他的力量,将得到进一步的加强,整个雪原的诸多部落,也将在其脚下臣服。 自己都这么想,下面的那些带兵的头人将领,自然也是这般想的喽,反正实在不行就退回雪原去,所以搜刮来的东西就赶紧运回去,生怕真的要撤时,东西和奴隶来不及运走,那得是多大的损失啊! 野人王也发现了,有些人,在刚刚起家时,他们忠勇无畏,他们愿意为了圣族的未来牺牲自己,有着很大的格局,但这次入关后,他发现很多人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了。 包括一些, 此时有资格坐在自己帅帐内的嫡系大将。 自己,其实还饥渴着,还有着很大的渴求,还想着继续进取,但有些人,已经满足了,想要安逸了。 “王,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我们永远跟随您的步伐!” 桑虎对着野人王跪伏了下来。 其余大将见状,也都跪伏了下来。 “我等愿追随王的步伐!” 野人王呼出一口气, 道: “我们现在,很危险,真的很危险,但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越是不能露怯。 和雪原上的狼群打交道时,我们都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越是在狼群面前露出畏惧,狼群就越是会死咬着你不放! 那位燕人南侯,应该是猜到了咱们后头出了问题了,不,我甚至觉得,雪海关的失落,应该就是那位燕人南侯安排好的,这是他谋划中的一部分! 他在寻求与我等一战,他坚信他的燕国精锐铁骑可以在野战中击溃我们。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王,战吧!” “战吧,王!” “对,再教训燕人一次!” 众将嗷嗷叫地请战。 野人王却抬起手, 一时间, 所有人噤声。 “呵。” 野人王笑了一声, 抬起头, 攥紧了拳头, 道: “他要决战,我就和他决战,诸部今夜即刻开始准备,天亮之际,就是我大军尽出过江之时!” “过江?” “不是去玉盘城?” “这………” 野人王站了起来, 大声道: “燕人南侯想要用麾下最精锐的兵马和我圣族勇士决战,我偏偏不如他所愿,他燕军能渡江过来,我圣族勇士自然也就能渡江过去。 明日清晨, 我军渡江, 攻打他燕人在江对岸的军寨营盘! 他不是要决战么, 不是想在开春前解决我们么, 好, 那本王就彻底把这个盘子砸烂!” 桑虎开口道: “王,要是燕人的镇北军和靖南军回援?” 野人王摆手, 道: “屈天南不是傻子,楚人那位柱国,虽然用兵谨慎,但不会看不出我们想做什么,只要我们渡江西进, 屈天南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玉盘城外的靖南军镇北军这两支燕人精锐拖在那里。 打过西岸,破了燕人的大营,我们还能顺势一路破开颖都城,到时候,粮食,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西边半个成国,甚至整个晋国,都将成为我圣族勇士驰骋的天下! 明日, 只要战胜, 那么燕人, 就将迎接自己第二次望江之败! 到时候, 就不是燕人想着来驱逐咱们了, 那位南侯应该多想想的是, 该怎么率领他的那支人马,安全地撤回燕国去!” 野人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脸色越发潮红, “燕人南侯敢下重注,那本王,就陪他玩一把更大的!” ———— 感谢扇中人成为魔临第九十一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章 碾碎他们!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战争的夜晚,注定是漫长的。 平日里,当你累了,上床睡觉,睡眠好的,眼睛一闭再一睁,一夜就过去了,天就亮了,这时间过得,是真没什么感觉。 但在战场上,很少有那种真正心大到可以睡踏实的人,就算是经年老兵,别看他睡得那般安稳还打着呼呢,但实际上,他可是还睁着半只眼哩! 冉岷也睡不着,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委实过于渺小了,而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波澜壮阔。 伍长也没睡着,鼻息有点重,应该是在哭。 黑黢黢的帐篷里,倒也算是一种上好的遮掩。 死去的俩人,比自己更早就在伍长手下,是一起从燕京出来的禁军出身。 冉岷没去安慰, 在这个时候,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安静,也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消化。 冉岷以前见过匠人打铁,他感觉这战场,就是一座极大的熔炉,能将一切有的没的,都熔炼掉,只剩下最为纯粹的一滩。 到底是精铁还是渣滓, 那当然是精铁, 因为渣滓就直接丢到地上,没人去在意了。 冉岷不清楚明日的攻城是否还要继续,玉盘城,像是一座天堑,矗立在那里。 强行攻打,很难很难,天知道得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冉岷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惶恐,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自他在衙门堂口上杀了猴三儿起, 他接下来所过的这每一天,其实都是赚的了。 而且, 冉岷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伍长, 不仅仅是自己的命不值钱, 伍长的命也不值钱, 外头,这么多帐篷里躺着的兄弟, 大家的命, 其实都不值钱。 睡不着, 冉岷坐起身, 将甲胄拿过来, 用布条,继续擦拭甲胄。 其实下了战场回来后,已经擦拭过了,但这会儿,他还想再擦擦。 伍长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装作被他惊醒的样子,道: “干嘛呢,还不睡。” “再擦擦。” 冉岷抚摸着甲胄胸口位置的一处凹坑,这甲,确实是好甲,否则白天从城墙上楚人射下来的这一箭,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了。 “瞧你那劲儿,呵呵。” “舍不得,得多摸摸。”冉岷说道。 伍长叹了口气, 道: “那就多摸摸。” 忽然间, 远处传来了轰鸣之声。 伍长惊得坐起,因为是着甲而眠的,所以掀开毯子后就直接拿起了刀。 帐篷外,也传来了阵阵呼喝声,显然,远处的动静惊动了整个营寨。 “呼……” 冉岷对着甲胄哈了口气,继续擦拭着他。 伍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骂道: “都啥时候了,还不着甲随我等待校尉大人应唤!” 冉岷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和咱们没关系。” “你………” 冉岷继续低头擦拭着甲胄, 忽然笑了笑, 道: “你说,穿上这甲,我是不是就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冉岷顿了顿, 又道: “但很快,就该知道了。” …… 野人大军,在黎明之际,兵分三路从望江上游,开始渡江! 滚滚马蹄之势,宛若惊雷,敲碎了夜幕所残留的最后一点宁静,宛若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显露出了自己的狰狞獠牙,择人而噬! 城墙上,一夜没有下去就站在那里等待的屈天南,在看见这一动向后,毫不犹豫地对身边的传令兵道: “开南北西三座城门,城外列阵!” 陪着屈天南在这里站了一夜的造剑师一开始默不作声,待得传令兵下去后,才开口道: “野人,是渡江吧?” 屈天南点点头,叹了口气,道: “等回国后,我一定要面见四殿下,告知四殿下,绝不能让那野人继续发展下去,那个野人王,不简单,若是真的让其彻底成了气候,日后必然得是我大楚祸患。” “那当下?” “以后是以后,当下是当下,他野人王敢直接渡江,攻打西面的燕军大寨和颖都,那我总得舍出一点儿老本,将燕人最精锐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给拖拽在这里! 这一战, 只要打成了,燕人就得再来一次望江之败,已经被燕人吞下去大半的三晋之地,很可能直接易主,若是四殿下早点整合国内,再调大军过来,三晋之地,我大楚,有望能吃下一半!” “哦。” 只会造剑的造剑师,在听到屈天南的这番话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在造剑方面,他是专业的,所以很反感有人在其面前对自己造的剑评头论足。 同理,他知道自己不会打仗,所以对屈天南这位柱国的话,他也只会问,只会听,而不会去反驳。 屈天南伸手摩挲着城垛子,听着身下城门开启的摩擦声, 缓缓道: “那位野人王,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有魄力数倍,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位燕人的南侯脸上,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哈哈哈, 你不是想要硬逼着野人来与你决战于野么, 那这一局, 你该怎么破!” 说着, 屈天南攥拳一挥, “这燕国的气数,也该到头了!” …… 玉盘城外,镇北军和靖南军开始出寨列阵,分别派出三支兵马,对应着玉盘城所洞开的三座城门。 三支楚军,每一支都近万人,成方阵队形,刀斧手、长枪手、弓弩手、盾牌手等等,依靠着城墙结阵。 大楚重步卒,他们擅长结阵之法,这种军阵,就是用骑兵去冲,也很难轻易地冲开,同时他们还有着来自城墙上的掩护。 三座城门大开,三支楚军出城,这是一种挑衅行为,同时,也是做出了一种姿态,那就是他随时可能主动出击去攻打你的营寨。 然而, 镇北军和靖南军则分别各自分出兵马,于三处城墙外围,同样冷静应对。 楚军没有主动向外攻击, 燕人也没有被那洞开的城门所引诱企图攻城, 三处城墙下的双方军队,此时都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冉岷扛着旗,伍长就在其身侧。 双方的僵持,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伍长下意识地小声嘀咕道: “怎么还不打。” 昨天的攻城,不是很热闹么,怎么今儿个人家主动开门出城列阵了,反而不打了。 冉岷看着伍长, 将手中的黑龙旗又举高了一些, 道: “急什么您嘞。” “能不急么,那边野人都在渡江了。” “然后呢?”冉岷反问道。 “什么然后?” 伍长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居然露出了笑容。 “是啊,不急。” …… 野人大军分三路渡江,他们的渡江速度很快,因为他们直接无视了冰面可能会出现的破裂威胁,如果有倒霉的,那就是星辰想念他提前召唤他去星辰怀抱了吧。 这种情况下所带来的,是极快的渡江效率。 上午时, 就已经有超过八万的野人骑士渡过了望江,后头,还有更多的野人骑士还在持续地过来。 野人王,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这一战, 只要能胜, 那局面,将彻底被扭转过来, 雪海关的那支坚守的燕军,就已经无足轻重了。 三晋的局面, 甚至整个东方的格局, 都将在自己脚下发生变化。 原本, 野人王是打算先回雪原,整合好雪原上下所有部族势力后再寻求新的契机的,但现在,只能提前发动了。 星辰, 我不知道你到底存不存在, 但请你看在如此多圣族子民信奉膜拜你的份儿上, 请你保佑我! 几路野人哨骑相继传递回来了前方最新军情。 “王,颖都城内开出一支成国军队,规模两万!” “王,燕军中军大营右路军正在出营!” “王,燕军左翼大营兵马正在出营!” “王,玉盘城下镇北军和靖南军已经被楚军牵制!” 一个一个的消息传来, 让野人王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燕人精锐大军都在江那一头的玉盘城下,就算他们现在不顾玉盘城内楚军夹击就此回援,他们,也来不及了,自己已经单独派出一支万户去江对岸进行堵截和滞缓。 接下来, 自己只需要集中主力, 将燕人的地方军和禁军所组成的军团以及成国的军队给击溃, 那么, 大势, 就定了! 野人王举着自己手中的长刀, 大吼道: “前进吧,星辰庇护的圣族勇士们,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家乡,杀!” …… 颖都城内的成国军队开始迅速开出, 中军大寨内和其他边翼军寨里的兵马,也在快速地出寨。 他们快速地汇聚到了中军大寨前方的空旷平原上,而在他们的前方不到二十里处,则是渡江而来的野人大军主力。 而他们, 则是成国的军队和燕国的地方军队以及燕京的禁军组成的大杂烩,甲胄各异,旗帜各异。 似乎, 上次望江战役的惨败,将再度上演。 就在此时, 一声来自貔貅的嘶吼传来, 紧接着, 鎏金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军的前列。 所有骑士都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田无镜骑着貔貅,自大军前列行过,其目光,扫过这些骑士的脸。 终于, 田无镜以武夫气血加持,吼道: “让本侯看看,换去原本甲胄的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你们!!!” 言罢, 田无镜举起锟铻刀, 吼道: “靖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 左路四万大军一齐举起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调转貔貅方向,看向右路, 吼道: “镇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唰!” 在李富胜率领下, 右路四万多骑士也高举自己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策动貔貅转身, 面向东方, 面向那野人铁骑滚滚而来的烟尘方向, 大吼道: “大燕铁骑何在!!!!!!!” “虎!” “虎!” “虎!” 声势震天, 煞气直冲云霄! 靖南侯将刀口朝向东方, 下令道: “碾碎他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铁骑洪流开始奔腾,上一次,这种规模以上的庞大骑兵军团的对撞,还是靖南侯镇北侯率军开晋连灭赫连闻人二家时。 如今,铁蹄如雷的宏大场面,再度于三晋大地上演。 其实,靖南侯并不知晓野人后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郑凡那支兵马派遣到后方去,初始本意,是想郑凡可以起到一个隔绝玉盘城和楚国联系以及一个牵制的作用,至于郑凡能做到何种地步,能取得怎样的战果,对一整个战局产生怎样的影响,靖南侯是持一种期待态度,却不会将真正的希望,都放在那个叫郑凡的篮子里头。 作为自己亲自指导栽培过的弟子,靖南侯相信郑凡的带军水平,郑凡也几乎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但正面战场的事儿,还是得在正面战场去解决。 再复杂再高深的诡计,都不可能使得野人乖乖引颈待戮,到头来,还是得落实到真正地厮杀战阵之上。 再多的布局,再好的铺垫, 其作用, 也无非是让你最后的大决战的风向,稍微迎合一下自己这一方罢了。 前些日子各路兵马的不断换防,除了拉练各支兵马的目的外,其实就是“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靖南军镇北军的甲胄和旗帜,和地方军禁军以及成国军队进行交换,此中关键,其实就一个,那就是“保密”。 为何这段时间,无论是原本成国的官员还是军队里的军头校尉,稍有不慎就被直接斩首?军法森严,让所有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外界看来,这是靖南侯为了立威。 但实际上,这些其实算是为隔绝消息而引发的外在反应罢了。 说句冷漠一点的话,奸细的剔除,保密的需要,那是真的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或许,整个大燕,也就只有靖南侯能驾驭这种战争方式,能以自己对各路军队绝对的掌控力去推行这一谋划。 原本的计划,也就是采用“移花接木”的方式,为自己真正的精锐争取到和野人主力正面对决的一个机会。 要是郑将军此时在这里,肯定会为靖南侯的这一谋划鼓掌喊“6666”; 知道你野人王喜欢玩儿“田忌赛马”,那我就果断地把马先调换位置,给你来一个反向“田忌赛马”。 当然了,原本的安排,并非是这样激进,怎么着,都需要进一步地铺垫,然后缓缓地对野人“引君入瓮”。 但在自己调兵和野人调兵应对的过程中,靖南侯敏锐地察觉到野人的后方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野人王曾哀叹过, 自己还不如不知道雪海关的事儿, 因为只要自己知道,那么接下来的兵马调拨应对无论如何去掩饰,都会带上那股子刻意的味儿。 靖南侯是不知道雪海关现在已经落入盛乐军手中且守城局势还一片大好的, 他甚至还猜测过是不是雪原上哪个大部族在此时起兵反叛,使得野人王开始顾忌后方; 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他只需要明白,野人那边,除了“缺粮”之外,又多出了一分急切。 急人之所急, 那自己这边,干脆直接帮帮人家吧。 穿着靖南军镇北军甲胄打着他们旗帜的其他兵马连夜渡江,攻城器具也都推过去,其实就是吃准了野人王不会主动地来玉盘城下帮楚军解围的心理。 战阵谋略, 说白了, 也是双方主帅之间心理上的一种斗法。 依照对方主帅的风格,对其行为进行一种预判,而后在预判的基础上,进行布置。 这就像是千层饼一样,他觉得你在第三层,其实你在第五层看着他。 当然了,说是“赌”,其实也不算准确。 因为野人王除了麾下嫡系以外,还有一半是其他部落的兵马; 与其说,他们是一国之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盗匪同盟。 既然是来抢东西,且已经抢了很多很多东西回去了,一如人在奋斗之后,总需要缓缓,去享受享受生活,回味一下自己的奋斗价值一样。 这种群体,你想让他们在吃饱喝足后,再去拼老本,他们做不到的,且很多时候不是那个“王”掌控群体的意志,而是群体的意志需要一个“王”代表他们去展现。 政体和国家性质的不同,在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极大的差异性。有利益就上,没利益就退,有好处就干,没好处就躲。 野人王和那些头人们嘴里可能天天喊着故土难离,其实心里都做好了见势不妙就跑路回去的准备。 这一点,和东征大军上下憋着一股子气要为上次望江之战死去的袍泽报仇以及为燕军雪耻的精神状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当初靖南侯和镇北侯为什么要站在燕皇身后强行马踏门阀,就是为了终结燕国的这种现象,让皇帝的意志,可以催动整个国家的意志。 俗话说得好,再多的计划,也赶不上一个变化,远在东边雪海关的郑将军的一记神助攻,一如蝴蝶掀起的巨浪, 让望江这边靖南侯的安排,被“喂招”喂得不要太舒服。 依旧是那只貔貅, 依旧是那身鎏金甲胄, 依旧是那把霜冷的锟铻刀, 依旧是那个男人冲锋在大军的最前方, 在其身后,是整个大燕,最为精锐善战的两支铁骑的组合。 正面冲锋, 堂堂正正地厮杀, 对于燕军而言, 本就是优势! 燕人,有这个底气,燕国骑兵,有这种信念! 郑将军一直很羡慕靖南侯这种冲锋在前,身后万众瞩目的行为。 这一幕,应该是绝大部分男儿在年少时,都曾做过的梦。 只不过,不是每个主帅都是田无镜,田无镜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是一个能靠着自身实力单挑赢了剑圣的强横武者。 如果所有主帅都来这般学田无镜,一个冲锋对撞之下,主帅要是直接被斩于马下,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此时, 八万多骑兵,在靖南侯的率领下,开始向东方驰骋。 所有人的马速,都被维持在一个频率上,与其说,这是在奔赴疆场,倒不如说是在热身。 一支强大的军队,是战前热情高昂的,而一支可怕的军队,则是战前无比冷静的,一如田无镜身后的这支大军。 待得前方野人大军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后, 靖南侯的刀,开始落下。 锟铻向北方一挥, 最左侧的一支万骑直接脱离主军,开始加速向北方进行迂回。 锟铻向南方一挥, 最右侧的一支万骑同样脱离主军,加速向南方进行迂回。 锟铻每落一次, 都有一支万骑脱离了主军队伍,开始进入自己的主攻方向。 当初郑凡跟随李富胜南下乾国遭遇一支乾国军队时,李富胜自己拿起马槊进入陷阵营去玩耍了,完全没有去在意部队的指挥。 因为他所率领的,是镇北军,这是一支在荒漠上,可以追着蛮人打的强悍军队,总兵之下每个游击将军每个参将,都知道在战争开始之后,应该去做什么事,应该去位于什么位置。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畏惧死亡,并非是人人都视死如归,但却清楚一个道理,战场上,有些时候,确实是需要自己去主动牺牲的,这是为了大局! 事实上,荒漠蛮族的衰落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当年蛮王一脉西征时,黄金家族及其嫡系近乎覆灭,使得之后的荒漠蛮族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下。 蛮族并非不善战了,也并非是弓马骑射退化了,否则郑将军也不会这么喜欢吸收蛮兵来自己用了。 他们本质是丧失了一种凝聚在一起的整体性,有时就算聚集起了联盟,也依旧各怀心思,就和现在刚刚崛起的野人一样。 镇北侯府之所以能压制蛮族百年时间,其原因就在这里,历代镇北侯在北封郡都是绝对的主宰,就是历代燕皇,都很难对其进行插手干预,甚至还得每代都派出皇子去和下一代镇北侯一起成长共建关系。 也因此,三十万镇北军,向来是一个整体,哪怕分为六镇,却也清楚自家是一个军事集团藩镇的概念。 当然,这么做也有弊端,比如当初燕皇和镇北侯演戏时,镇北军是真的想过直接打入燕京让自家侯爷登基的。 中军,正在不断地被脱离,八万多铁骑,在加速的过程中,分成了九路人马。 谁是中军? 已经没必要去在意了; 谁是主攻? 也不用去区分了,每一路,都是主力,都是主攻。 当初,郑将军还是军事小白时,对骑兵战争的概念还停留在电影电视剧里的战争画面,双方骑兵铺陈开,然后镜头切远景,开始对冲。 后来郑将军才明白过来,那只是为了战争画面好看,实际上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骑兵将领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指挥骑兵。 且战场面积就这么大,大家一窝蜂地向前冲,很容易会出现那种前面的堵住了,正在厮杀,后面还有一大群人没办法向前只能在后头看戏的滑稽场景。 将麾下骑兵分割成九路齐出后,相当于是释放出九把无比锋锐的钢刀,其目的,就是要将前方的野人主力完成多路切割和分解。 战争的艺术, 需要将领和士卒共同去完成, 优秀的将领配合上最为精锐的骑士,才能形成真正的恐怖战力! 在这边, 一个是大燕公认的军神, 一个则是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铁骑, 此时的他们, 已然精气神被提升到了巅峰, 向着前方的野人, 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李富胜高呼一声: “陷阵之志!” 其身后一万骑兵齐声呼喊: “有死无生!” …… 野人大军渡江很是顺利, 接下来, 各路燕军和成国军队的反应,也都在野人王的预测之中。 只是,这种顺利,让野人王心里反而有些没底,因为真的是太过顺利了。 虽然他是兵行险招, 但本能的觉得, 那位燕人南侯,应该不至于这般不济事才对,燕国精锐尽数渡江,怎么着后方也应该有所准备。 好在, 在游骑回报前方出现燕人大规模骑兵来袭时, 野人王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才像样么,不可能那位南侯这些日子以来什么事儿都不做,总得拾掇拾掇家底子做做样子给外人看才行。 就像这次,各路燕军和成国军队在面对自己挥师渡江时,其应对机敏性,确实比上次望江江畔的燕国左路军要优秀不少。 但, 也就是这样子了。 “圣族的勇士们,挥舞你们的马刀,发出你们的怒吼,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者!” 野人王尽力地在鼓舞士气,其实,这么多兵马一齐渡江,他自己本人,也如同是大海之中的一滴水,想要再去统筹全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但自己也不过是想着再给自己身边的这些勇士灌输进去一点杀气而已。 他相信,自己麾下的大将以及那位部族头人们很清楚,这是一场真正的军事冒险,当他们渡江之后的那一刻起,除了向前向前再向前,击垮燕人的军寨,已经没了其他退路了。 野人王不担心这些头人和将领们会在此时去保存实力,他们可能有些满足了,他们可能有些懈怠了,有些也已经等不及回雪原帐篷里,去享受劫掠的成果了。 但他们绝不是傻子,他们懂得,在这个时候,应该奋力去做什么。 军心, 士气, 是没问题的。 唯独一点瑕疵,其实就是自己的命令下得太急切了,为了绑定那些头人们和自己一起出兵,他本人近乎是以威逼催促的方式迫使他们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去陪着自己执行这一场军事冒险。 过快的渡江速度,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且在三路渡江之后的野人勇士汇聚在一起后,不少头人原本麾下有三千勇士的,只收拢到不到两千,各部之间,产生了一定的混杂。 等于是建制出现了紊乱; 但这在野人王看来,只是小小的瑕疵,他其实本想在渡江之后,稍微收拢和梳理一下兵马的,但燕人迅速集结了几路兵马冲了过来,等于是没给他从容收整的机会。 但, 那又算什么事儿呢, 撕碎他们, 击溃他们, 杀死他们, 所有野人勇士都在向前,都在冲锋,这一股气势之下,野人王相信,无论是成国的军队还是燕国的地方军亦或者是禁军,都无法承载住这十余万野人铁蹄的咆哮! 桑虎一直陪伴在王的身边,他所率的这一部兵马,是嫡系中的嫡系,也是整个野人大军之中装备和战斗力最强同时也是对野人王最为忠诚的一支。 然而,当前方游骑带回来最新的消息之后,桑虎脸上那原本沉着的神色,忽然出现了变化。 他马上策马奔驰向野人王所在的王旗之下, 大喊道: “王,前方燕人分兵九路!” 野人王闻言,猛地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顷刻间嘴唇就流出了鲜血。 当初,为了学习燕人的战争方式,野人王曾带着两个自己最忠诚的手下,不惜去北封郡当了好多年的辅兵。 在回到雪原整合自己的力量起家以及随后对司徒家的战争中,没人会去怀疑野人王的指挥英明。 甚至,包括上次望江之战,也是在野人王的指挥安排下才取得如此巨大的战果。 所以,野人王是会打仗的,在听到桑虎汇报的这一消息后,他马上就意识到不对了。 乌合之众之所以称之为乌合之众,是因为他们打仗只讲究一时血勇,和街面上的痞子混混打架是一个道理。 搁以前,乾国边军吃空饷严重时,一个将领三千人的编制,他先吃掉一千人的空饷,只着重养五百家丁,再耷拉个一千五民夫不像民夫辅兵不像辅兵的凑数。 真打仗时,家丁冲在最前面,后面凑数地跟上,打顺风仗时,自是瞧不出什么,一旦逆风战下来,往往就是兵败如山倒。 当初李豹李富胜两路兵马可以直接打到上京城下,就是因为乾国军队普遍存在这个问题,先一个冲锋敲掉你最精锐的一部分,下面就可以漫山遍野收人头了。 虽说硬要把成国军队和燕国地方军以及禁军称之为乌合之众有些不合适,但这些杂糅在一起的兵马,仓促面对自己忽然出现的十多万骑兵,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敢主动聚集在一起企图抵抗,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但他们居然还敢聚兵后再兵分多路铺陈开…… 两个可能, 一个是对面主帅是个白痴; 当然,虽然野人王不清楚靖南侯现在人是在江东还是江西, 但他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留守的燕人主将会是一个白痴。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他们有底气这么做,有自信这么做,且敢于这么做! 这不禁让野人王想起当年在北封郡时,看见那时的镇北军,是如何和蛮族交战的。 “呜呜呜!!!!!!!!!!” “呜呜呜!!!!!!!!!!” 呼喝声此起彼伏,因为野人骑士们已经看见远处正在向自己这边冲锋而来的燕军了,他们很兴奋,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击败他们。 野人王心里,却十分沉重,手中的刀,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很荒谬的可能。 只是,这个时候,不管这个可能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管眼前出现的燕军,到底是哪一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已经没办法下令全军停止冲锋或者撤退了。 下这样的命令,就是坐等对方冲击自己,后方不远处,是望江! 退无可退,唯有向前! 就算那个可能是真的,但正面的厮杀,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不是么! 少顷, 野人王大吼道: “星辰庇护我们,杀!” 这一战, 如果让我胜了, 我必将成为星辰真正的信徒。 …… 玉盘城城墙下,三支楚军列阵已经好一会儿了,但外围的燕军,也只是平静应对,三个城门外对应着三路兵马。 但, 这才是最为诡异的地方。 城楼上,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屈天南已经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身为楚国柱国,屈氏家族的代表人物,更被委以重任率军至此,他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燕人没进攻就算了, 但在上游野人大军早已经渡江西去时,这里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竟然就杵在这里,什么事儿也不做,也不见他们有一丝兵马想要去回援; 大家就大眼瞪小眼儿,就这么互相看着,分外安静。 造剑师依旧站在屈天南身边,他一会儿看看城楼下方双方军阵,一会儿又看看屈天南的神情。 良久, 屈天南笑了, 伸手拍打着城垛子, 感慨道: “好你个靖南侯,好你个田无镜!” “柱国,是出什么问题了么?”造剑师开口问道。 “先生也看出来了吧?” 造剑师摇摇头,道:“没有,但我经常下棋,下棋输了时,先得恭维一下对手,这样才能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先生这是在挖苦我?” “不敢,不敢。” “先生说得对,但这个局,不是为我设的,而是为野人设的,先生,看看下方的那些镇北军靖南军,这些大燕精锐吧。 他们昨日攻城时,我还纳罕了一下,那位南侯可真是舍得,舍得让这些精锐铁骑下马攻城。 到现在, 我才算是明白过来了, 让他们下马攻城,就算有所损伤,反正燕人不善攻城的事儿,已经举世皆知,打成什么样,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也正因此,才瞧不出他们真正的身份。” “原来如此,多谢柱国解惑,我明白了,一如宝剑藏于华丽的剑鞘之内。” 藏于华丽剑鞘之内的宝剑,可能是名剑,也可能是生锈了有缺口的残剑。 “所以,下面的燕军在明明得知野人大军已经从上游渡江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按兵不动,因为他们清楚,在江对岸,等待着野人的,到底是谁。” “这么说来,野人输定了?” “不一定,战阵厮杀之事,到头来,还是看一股气,正面冲撞厮杀,野人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造剑师笑了, 道: “若是正面厮杀能赢的话,为何还要对峙这般久,为何还要我大楚兵马替他们扼守这玉盘城?” 不就是因为正面冲杀,很可能打不过燕人铁骑么? 屈天南一时无语。 造剑师转身走下城墙, “先生何去?” “去找八殿下,柱国多保重。” “先生这是打算………” “对,开溜。” 造剑师回答得很干脆,同时道: “劳请柱国固守玉盘城,为我等断后。” 明明是很无耻也很不仗义的话,造剑师却说得很理所应当。 因为他明白, 若是江对岸的野人主力败了, 那么燕人大军自可长驱直入,顷刻间,就可以将这座玉盘城困成一座孤城。 没有了野人在外围的牵制,燕人甚至不用去攻城,直接围城就是了。 哪怕, 围到开春, 围到江水化冻, 到时候, 就是大楚水师上来了,也于事无补。 且偏偏自己这时候又不能直接选择弃城后撤, 因为城外的这些燕军,就算不是靖南军镇北军这种精锐,但到底是燕国的骑兵和三晋骑士所组成的班底。 自己青鸾军以步军为主, 你想要在这么多骑兵的面前,安然地后撤? 这才是真正地做梦。 现在, 唯一的希望, 就是野人那边,不说能战胜燕人,至少,得保个平局吧,只有这样,玉盘城才不至于沦落到最危险和尴尬的境地。 “这帮畜生,可别那么不经打啊。” …… 这一刻, 望江西岸,燕军和野人主力,已经撞击到了一起。 先是两路燕军直接正面撞入野人大军的浪潮之中,以决然姿态,不顾伤亡,强行阻滞住了整个燕人大军的冲势。 随即,另外多路燕军开始顺势切入野人之中。 战场局势,瞬间被切了个稀烂,野人本就混乱的建制,因为这九路兵马的刺入,彻底崩溃。 如果说,一开始,野人勇士对于这主动迎击而来的燕军还抱着一种猎和瞧不起的心态的话,那么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野人开始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燕人,有问题! 冷兵器时代,武器装备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人。 他们的整齐有序,他们的分工协调,他们的穿刺穿刺再穿刺,让面对他们的野人,有些束手无策。 厮杀时,野人发现自己的勇敢,抵不过人家一记马刀直接砍向你的要害; 你的无畏,也拦不住人家于战马上一箭洞穿你的脖颈。 比士气? 谁怕谁? 于镇北军而言,上次望江之战的惨白,虽说损伤最大的是左路军,但他镇北军也失去了一位总兵,玉盘城下更是战死数千袍泽。 这个仇,不能不报。 于靖南军而言,自家侯爷此时正带着大家冲杀,咱总不能给自家侯爷丢脸,不管如何,表现得绝对不能比那镇北军差。 对于野人的将领以及头人们而言,双方大军刚刚冲撞在一起时,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管如何,想要赢得胜利,总得经过一番拼杀才行,他燕人,毕竟也不是泥捏的。 但等到厮杀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这些将领们也懵了。 野人已经完全成了各自为战的状态,将领和头人能指挥的,也就身边几百号人,但你能看见,四面八方,都是燕人的骑兵在穿梭。 一个人,在平野的战场上,他所能看到的距离,其实也就这么大,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开上帝视角的人,还不存在。 他们不清楚整体上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只觉得,自己身边的燕人怎么就这么多。 前后左右,全是燕人。 这种混乱的场面持续下去之后,使得野人各部开始不断地脱离原本的方向,因为失去指挥系统也相当于是失去了方向感。 就像是原本握紧的拳头,五根手指,开始慢慢地伸展开。 燕军的犀利切割,野人根本就招架不住,这毕竟不是数千骑规模的对撞,双方加起来,已经投入了超过二十万兵力,哪怕有几个地方,野人将领率领麾下打得很英勇效果也很好,但于全局而言,却根本无法阻止其崩盘。 和野人的混乱不同,燕军在完成第一轮切割穿透之后,很快就又调转方向,选择下一个点,继续进行穿凿。 这本该是骑兵对步兵方阵时所用的方式,但此时,却被用来对付野人的骑兵。 当初, 野人大军就是仗着燕国左路军成分混杂呼应不便的漏洞,完成在了望江岸边对左路军的冲击; 如今, 燕国真正的精锐在靖南侯的率领下,正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比素质? 比军纪? 比素养? 比经验? 比配合? 来, 比! 这两支军队,曾经面对双倍于自己的敌人时,十日间转战千里将三晋骑士的骄傲击垮! 你野人, 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晋国还在时, 你被晋人骑兵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自己心里没点数? 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瞧不起,但偏偏上次居然还输给了他们一次,所以这种憋屈,可以说是百倍地积压在胸。 此时,终于得以去释放! 第二次穿凿之后,是第三次穿凿;第三次穿凿之后,是第四穿凿,第四次穿凿之后,是第五次穿凿……… 甲胄没有以前精良了是不假,但骨子里的韧劲儿和骄傲,却丝毫未变。 这番反复连续穿凿之后,野人大军已经被分割得千疮百孔,终于,这种过长时间的迷茫和混沌之后,引发了溃逃。 不是不想战,也不是不敢战,而是这种局面,让人看不到希望,一旦没有希望之后,人就会变得浑浑噩噩,在身边的人出现溃逃之后,其余人只能选择跟上,一起溃逃,哪怕他们本意,并非想逃跑。 失去了建制也失去了指挥系统的野人高层,对这种局面,是毫无办法,更有甚者,出现了一个部落头人打着自己的旗帜,开始主动向东边溃逃。 之所以逃跑还打着旗帜,是想尽可能地多收拢一些自己族内的勇士,但这就像是压死牛的最后一根稻草,局面,彻底崩盘! 野人王已经浑浑噩噩了,在燕军开始反复穿凿野人军阵时,他就已经明白了,眼前这支燕军,绝不是什么成国军队地方军和禁军组成的杂牌军,这种战术,这种战法,在北封郡时,他曾无数次见镇北军使用过! 这是一种对骑兵使用的极致表现,也是骑兵战术最为强大的诠释,活脱脱的,就如同是一群狼,在驱赶着漫山遍野的山羊。 苟莫离原本寄希望于自己麾下勇士能够创造迹,因为自己这边明显人多一些,他甚至开始去祈祷星辰的庇护了! 只有当一个人对现实彻底无力和迷茫之时,才会去奢望从虚无缥缈之中去寻得安慰。 但现在,是白天, 而白天, 看不见星辰。 桑虎亲率身边千余骑兵死命护卫着野人王,阿莱在此时也来到了野人王身边,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属于他的那张和野人王极为相似的脸。 其意何为,不言自明。 当初,也是在靖南侯的大军面前,野人王离开了,让阿莱作为自己的替身。 如今,似乎是宿命的轮转,还是面对靖南侯,居然又出现了和上次一样的一幕。 野人王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他没有等自己身边的亲信去劝说自己,也没有去扭捏,快速地将自己身上的白色狼皮袍子脱下来交给阿莱之后,和桑虎一起,开始向东边策马而逃。 崩了, 败了, 已经, 回天无力了! 其实,厮杀鏖战到现在,双方真正的伤亡,也就数万人,相对于这二十多万人规模庞大的战场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但一方的崩溃,已经出现,下面的战事,对于胜利方而言,就很简单了。 各路燕军,不由自主地开始向东进行冲锋。 这就像是一把犁,让野人就算逃跑,也要将其再犁一遍! 给他彻底击垮,击散, 让他连想收拢兵马的可能都没有! 溃逃的野人来到了望江边,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从原先过来的地方开始回去。 只是, 因为野人大军过江时本就匆忙不像是燕军前晚过江时做了很多铺垫和预防,其实他们先前过来时,冰层就已经出现不少裂缝和坍塌了,也有不少野人勇士还没上战场就先掉落入冰面之下提前去寻找星辰的怀抱。 这番又很快地再度重新过江,因为还没经过夜晚,被破损的冰层还没有经过重新的结冻,使得野人在过江时,大大小小的冰窟窿相继出现。 有些野人骑士连人带马摔下去后,拼命地呼喊身边经过的野人寻求搭救,但这会儿大家只顾着逃命哪里还能顾念上这个? 一些野人过江时胯下战马马蹄打滑,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后方的野人马蹄直接从他们身上碾压了过去。 先前渡江而来时,只能说是过分追求了渡江效率造成了些许混乱,此时,则是完全混乱地在过江。 混乱持续一定时间后,江面的冰层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开裂,有些地方裂开的口子,有二十多米长,且一旦大的开裂开始,后续江面其他位置上的开裂马上也密密麻麻地开始发生。 越来越多的野人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有野人发现了前方冰面不对劲,想要勒住缰绳换其他位置的江面去过江,却被后方跟进逃来不知前面情况的其他野人骑士给顶得向前,大喊大叫也无用,后方人挤人,马拱马,岸边不断的有野人被挤入了江中。 一些野人为了防止自己出现这种情况,马上挥舞兵器砍杀向企图挤压自己的族人,结果酝酿出了更大的慌乱。 后方,燕军的追击则丝毫没有停歇,且在看见前方冰层出现大面积的塌方后,所有燕人眼里都像是在放出着光。 上一次, 是燕军左路军数万儿郎被野人强行“推”下了江,浮尸遍整个望江。 如今, 该换野人自己来尝尝那一日的滋味了。 ……… 玉盘城下,冉岷所部接到了新的命令,一万五千骑兵,被调往上游。 楚军见燕人调兵了,似乎有所异动,但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燕人所调出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 城外剩下的燕军,也比楚军多得多。 城墙上, 屈天南无力地靠在了帅椅上, 城下燕人只调出了不足两万骑兵向北,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此时,这么多的骑兵,已经够用,因为他们要面对的,大概率不是气势如虹的野人,而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野人溃军。 “这才多久………” 屈天南有些想笑。 最后, 心里的无数愤怒和不甘只能换出一句: “终究是不中用的畜生。” 随即, 屈天南抬起手, 下令道: “传令,城外兵马归城,城墙弓弩手掩护。” 屈天南并不担心三处城门口的兵马回城情况,因为他不认为燕人会在此时选择攻击,因为,燕人已经没有了去拿人命继续填这座城的必要。 好不容易过了江的部分野人溃军,还没等他们歇几口气,忽然就看见自南面而来的骑兵身影。 看着他们的甲胄, 看着他们的旗帜, 野人们惊恐地喊着: “镇北军来啦!” “靖南军来啦!” 可能野人王在内的少数野人高级将领和有见识的头人能够在先前发现在江西岸对他们发动恐怖冲击和穿凿的兵马绝不是什么地方军和成国军队之流,那是换了甲胄的燕人真正精锐; 但下面的普通野人骑士不知道啊,他们还以为自己先前是被一支“乌合之众”给这般绝望的击垮了,现在好不容易稍微算是逃出生天,就遇到了更为恐怖强大的燕人王牌铁骑。 这下子, 根本就不用打了,野人直接绝望了,有些开始完全不顾约束地四处乱逃,有些则是下马丢下武器跪伏下来请求饶命。 他们累了,他们认输了,这时候,星辰再如何璀璨,都无法再唤醒他们的斗志。 然而, 跪地投降的野人, 只等来一声声不断在燕军之中呼喊着的冰冷口号: “侯爷有令,不留俘!” “侯爷有令,不留俘!” “侯爷有令,不留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盛宴 望江两岸,皆是燕人骑士在纵横,他们挥舞着马刀,无情地收割着野人的性命,此时,这里是属于他们的“牧场”,亦或是秋收时挥舞镰刀的农夫。 上次望江之战,燕人左路军数万燕地儿郎惨死江中,遭遇数十年来燕国对外战争的最大惨败,如今,轮回再启,只不过原本的位置被替换颠倒了过来。 有燕人骑士策马于江边,用弓箭射杀在冰面上或者在江水里的野人,他们互相比拼着射术,谁的箭落空了,马上就会遭受来自身边同伴的大声嘲笑; 此时的野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一群供人戏耍的玩物罢了,相传乾国官家于上京城外有一座上林苑,饲养着不少野兽动物,历代官家都会时不时地去那里打猎展示“武勇”。 但射那种被人圈养起来的兽类哪有射人来得痛快, 你能更为感知他们的神情,更能体会到他们的畏惧,更能品尝到他们的绝望,也就更能刺激到你的神经。 燕地不兴五石散,但想来,此间感受,比服散更容易让人上头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 并不适合此时的情景, 这世上,很多时候,并没有一厢情愿的美好,丛林法则的规矩,不管换了多少层皮,其实都没有真正改变过其本质。 最重要的是,上一次燕军惨败时,无论是野人还是楚人,都未曾显露出丝毫的怜悯,那就不要怪今日,燕人的加倍奉还了。 有些燕军士卒明明性格很含蓄,但在此时,却依旧故做癫狂,大声笑着,特意闹出更大的动静,越发厉害的去作践那些无论是在逃跑还是在跪伏讨饶的野人; 在他们看来, 可能上一次葬身在这里的数万袍泽,应该还有不少人的亡魂,依旧停留在这片上空吧,得让他们看看。 外围逃散的野人,则被一群又一群的燕人追逐着,已经完全失去建制和战心的野人,根本就无法再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就算实在是被逼迫到山穷水尽,发出一声怒吼想要回头拼一把,其实就是连想拉一个垫背的都很难做到。 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他们的配合,实在是太过默契,谁去勾引谁去放风筝谁去对冲谁去穿刺,不需要什长去吩咐,大家马上就能各就各位。 老虎就算再凶猛,面对这种纪律严谨的群狼,也很难有什么施为空间,更何况野人在真正的燕军精锐面前,本就谈不上猛虎。 杀戮,一直在持续着,一场战争的真正伤亡,往往都发生在一方溃败之后。 无论是燕军之前积攒的怨气和不甘,还是靖南侯所下达的“不留俘”的命令, 都促使着这一场野人的溃逃,成为了燕人尽情享受的杀戮盛宴。 这是冉岷第一次面对这种胜利,他看见不可一世的野人,如同仓惶可怜的鸡鸭一般,在哀嚎在痛哭在求饶。 当自己的马刀抹过他们的脖子时,他们脖颈中所溅射出来的鲜血,烫了自己的手腕以及自己的脸。 血,当然是热的,新鲜的血,自然更是如此。 曾经行走江湖跑镖的冉岷,对人血和人命,都不算陌生,但这种大场面下的杀戮,确实是属于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和眼前的景象比起来, 自己当初在衙门堂口击杀猴三儿, 看似江湖豪迈, 但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草莽戏耍罢了。 男儿,当杀人,当于沙场纵横! 冉岷再次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甲胄,他清楚,很快,这一身穿在自己身上没多少天的甲胄,将会再交出去。 伍长大笑着从冉岷身边策马而过, 喊道: “慌个球,多宰几个野人,保不齐这身甲,就穿你身上咧!” 曾几何时,燕地百姓包括朝堂上不少诸公,都认为燕国有三支最能打的军队,一支镇北军一支靖南军一支就是京中禁军。 南下乾国加上开晋国半壁之后,禁军不怎么被提起了,反而被拆卸了好几块,去负责帮忙协防。 如今, 望江这一战,镇北军和靖南军,将再度奠定且是彻底稳固自己大燕最强铁骑之名。 其实,伍长还有一句话没说,也不适合说出来。 伍长出身自禁军,也算是老行伍了,且燕京长大的人,虽然平日里喜欢口花花,总是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姿态,但某方面的敏感,确实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当下, 镇北侯府郡主将嫁给太子爷, 镇北军一半被送予当了嫁妆, 其实, 镇北军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被陛下给收编了,被朝廷给整合了。 但这里还有一支靖南军不是! 李豹战死,曲贺城总兵直接空了,李富胜如今又被靖南侯直接领导打赢了这一场复仇之战…… 待得继续向东,一方面彻底将野人从三晋之地驱逐,同时再将玉盘城这个钉子给拔掉。 那之后, 三晋大地上, 靖南侯府, 靖南军, 将是这块区域真正的话事人! 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说不得最后还得被靖南侯给收编过去,毕竟,接下来,还要应对雪原的反扑,同时还得警惕楚国,这里没一个真正的掌权者是不可能的。 只有靖南侯,也就只能是靖南侯,才能真正掌控住这种局面。 换句话来说, 管他娘的是原本的成国军队,还是燕国禁军又或者是地方军, 甚至管他娘的镇北军, 用不了多久, 都将彻底完成整合! 可能,镇北军因为历史原因,还能稍微保留一下独立性,其他各方面兵马,都将被编入靖南军序列之中,唯靖南侯府之命是从! 只不过,这些话,这些道道,这个老燕京人的伍长只能在心里想想,却是不方便说出于口的。 但说白了,身为军人,半生戎马一世丘八,能跟随在靖南侯的大旗下打仗,心里痛快不憋气,一直能打胜仗,谁又不愿意呢? 至于什么尾大不掉,狡兔死走狗烹的狗屁倒灶事儿,就交给朝堂诸公去头疼去吧,与自己这个丘八有何干? 吾辈,只寻今朝快活恣意! 冉岷是不清楚此间的弯弯绕绕的,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脱去这一身甲胄罢了,而且,在亲眼见证了这一场波澜壮阔的大胜之后,对那靖南军,对那靖南侯,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种神往的情绪。 靖南侯在教导郑凡时曾对郑凡说过, 收服军心的方法, 其实很简单, 带着他们打胜仗,一直打胜仗,永远打胜仗。 至于接下来的,什么与士卒同食同寝,对士卒嘘寒问暖云云,都是添头,也只是添头。 郑将军还为此专门去问过梁程,梁程的回应更干脆,士卒是脑袋系腰上跟你混的,所谓的虚情假意能打动一个两个,但能打动所有? 所谓的爱兵如子,听起来很美好,但现实里,不赡养爹妈的不孝子不也是多不胜数? 冉岷策马停了下来,他下了马,在江岸边,有一个很坚强的野人,从冰水里爬了出来。 这很艰难, 一来是江水很冷,二来是这个野人身上还穿着甲胄。 穿着甲胄还能游出来,不得不说,这个野人在雪原上,应该也算是一个勇士,只不过再强悍的勇士,在游出江面来到岸边的一刻,也已经透支了所有。 冉岷等着他来到了岸边, 他也看到了冉岷, 他没看多久,就仰面倒在了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冉岷走到他身边, 他闭上了眼。 冉岷弯下腰,他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想要反抗,但还是放弃了。 他再度睁开眼, 眼里, 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 他已经累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表现多余的情绪了。 冉岷的刀刺入他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冉岷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给他一个痛快,但不巧的是,这个人的甲胄不是一般的甲,刀口刺进去后,入肉不深。 冉岷只能搅动刀柄, 然后下面的这个野人疼痛得痉挛起来,张着嘴,似乎是在用无声的野人语言在谩骂。 冉岷就搅啊搅啊, 有点像是小时候过年前跟着爷爷打年糕,还有些许的欢乐。 是的, 在这个地方, 杀人, 不是罪过, 而是一种快乐。 因为当你在杀别人时,意味着你不会被别人杀,不值得快乐么? 下面的这个野人勇士死了, 可能, 他也会后悔, 自己耗尽一切体力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 等待他的,却是一种折磨致死的结局, 这样想想, 他可能更愿意直接溺死在这冰冷的江底。 冉岷拔出了刀, 他也有些累了,一路上,他杀了不少野人了,杀人,其实比杀猪,要累很多,身体可能不那么疲惫,但心里头,却比刀口更容易倦怠。 刀拔出的那一刻, 带落了一块牌子。 冉岷捡起牌子, 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是一个千夫长。 伍长又追杀了一圈,策马回来,再次看见了冉岷,大喊道: “手里拿着什么。” 冉岷举起牌子, 又用刀指了指脚下惨死的那位野人勇士。 伍长张弓搭箭,对着冉岷。 冉岷继续在笑, 箭矢射出, 冉岷没动, 箭矢射中死去野人的尸体,可惜了,不是射中脑袋,而是射中了小腿。 伍长老脸一红, 却还是大喊道: “得,咱也拿野人的大官儿过过干瘾。” 说罢, 他又看着冉岷大笑道: “你这运气好的杂种,羡慕死老子了,哈哈哈!” 随后, 伍长继续策马沿着江面开始去找寻自己的猎物。 冉岷没再动了,他有些累了,坐在了岸边。 江对岸, 他看见一群甲士押着数百野人来到江边。 他们身上的甲,冉岷很眼熟,自己刚从刑徒兵出来时,就是穿着这种甲。 所以,自己身上穿的是镇北军的甲胄,那么对面穿着自己甲胄的那群甲士,大概率应该是镇北军了。 数百野人俘虏被押送到了岸边,强迫他们跪伏下来。 随后,一名参将下令,燕军甲士们开始对这些野人进行斩首。 一颗颗野人脑袋滚落下去,有的滚落到冰层上,有的则滚入冰水中,无头尸体,更是被燕人甲士一具一具地丢下了江。 随即, 上百名镇北军甲士单膝跪在了地上,将马刀插入地面。 冉岷觉得,他们应该是昔日李豹的手下。 此时的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祭奠昔日的主将以及袍泽; 再多的香烛, 再多的哀悼, 再多的不舍, 再多的眼泪, 也没有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更能去告慰在天之灵的了。 这是一场燕人的复仇之战,燕人也需要这种杀戮,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和压抑。 陛下需要它来稳定人心,继续推行自己的对外扩张步伐; 朝堂上的大臣们需要它来稳定国家的秩序, 百姓们需要它来继续自己的骄傲, 但真正最需要它的,还是前线的士卒。 “燕军,那个威武喽!!!!!!!!!” 有个老骑士放声长啸,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茫茫四野,追逃取首; 望江,则在今日再一次被染红。 当你身处战争之中时,你很难去分得清楚,到底什么是正义的还是不正义的,因为思虑,在那种环境下,本就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 江湖跑镖,你得狠,否则不管是白道上还是黑道上的,都会啃下你一层皮。 冉岷觉得,国与国之间,大概也是这般,只有打疼了他,只有打怕了他,他才不敢再惹你。 冉岷这一代人,是听着镇北军的故事长大的,毕竟杀蛮子,是燕国上下都公认的正确的事儿,事实也的确如此,上次三国大战时,陛下一封诏书,就能让蛮族不敢有丝毫异动,说白了,还是他领会过你的狠,所以才畏惧你,才不敢惹你。 西边的荒漠,燕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了这一招的实用性。 冉岷觉得, 接下来, 应该向野人,向楚人,去传达来自大燕的问候了,何况,还是他们蹬鼻子上脸在先。 正当冉岷准备重新上马,继续自己的事情时,他看见在前方江面上,一只貔貅载着一位鎏金甲胄的将领缓缓过江。 一时间,岸边的燕军甲士,无论先前是什么成分的,不管是禁军还是成国军队,全都举起手中的马刀,高呼: “侯爷威武!” “侯爷威武!” “侯爷威武!” 将上次望江战败的罪责都算到大皇子身上是不客观的,但两次大战的结果对比,实在是太过明显,或者说,完全是一种对立。 上一次,燕军输得憋屈无比,数万儿郎溺死江中,江面上,楚国水师高唱楚地歌谣; 这一次,野人尸骸遍布望江两岸,老卒的长啸,盖过了沙场的血腥,营造出独属于燕人的豪迈。 是非功过几何先且不论,大皇子都将被彻底盖在靖南侯的光辉之下。 镇北侯已经老了,镇北军也被拆了,现如今,整个燕国,唯一能指望,且真的其挂帅就能让上至朝堂下至黎民百姓以及军中儿郎都坚信必将取胜的,唯有南侯。 浑身是血的李富胜策马赶来, 如果说整个东征军上下,谁被憋得最厉害,当属他李富胜。 根据曾做过心理医生的瞎子判断,李富胜这人绝对有某种心理疾病,这种人若是搁在后世,很可能变成连环杀人案凶手,但在这个时代,且从了军,反而找到了一个适合他的舞台。 “侯爷。” 李富胜咧着嘴,笑得很轻快。 一如许久没有服散的瘾君子,终于得到了一块上等的石散,呼,轻松了,人也飘了。 靖南侯的脸上并未呈现出多少激动之色,哪怕是面对四周甲士山呼之声,他依旧显得很平静。 这并非是一种刻意地压制情绪以维系自己的威严,一头白发的侯爷,可能早就已经对很多事情都不那么在意了。 “李富胜听令。” “末将在!” “命你暂代主帅,追逃望江沿岸野人,同时,看住玉盘城内的楚军。” “末将遵命!” 李富胜清楚,既然是自己留守,那么继续率军东进追击野人的,自然是这位侯爷亲领了。 这个活计,李富胜没抢,因为眼下局面大好,玉盘城内的楚军在失去外围野人的牵制作用后,只能被困在城内。 好局面来之不易,若是追逃时出个什么意外,很容易再失好局,在这种情况下,由靖南侯带人率军继续向东追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桀骜如李富胜,也是不敢在领兵打仗方面去质疑靖南侯丝毫的。 田无镜的目光眺望着北方的那座玉盘城的影子, 又下令道: “告诉司徒宇,让成亲王府上下官吏都忙活开来,给本侯调集民夫石料,玉盘城,我们不急着打,先给他玉盘城外围,再给它修一圈城墙,封死其对外一切联系! 城内楚军出击,就给我打回去! 楚人派信使,即刻射杀! 楚人投降,拒不接受! 这一座城的数万楚人, 本侯要让他们饿死在里面。” 田无镜伸手抓了抓胯下貔貅的鬃毛, 缓缓道: “他楚人不是喜欢唱他们那楚地歌谣么,等本侯率军返回时,正好看看,当他们饿到开始吃自己袍泽的肉时,还能不能有那兴致继续去唱那歌谣!” 李富胜闻言,笑得嘴角都快裂开了。 对于他这种总兵而言,跟着这位侯爷,简直不要太爽利,无他,太对他胃口了! 靖南侯指了指四周, 道: “此地,建一座京观,叫那司徒宇,亲自来此立碑。” “侯爷,那位成亲王,毕竟还小………” 京观这种场面,人头堆砌得密密麻麻,得多恐怖,成年人看一眼都能生梦靥,别说司徒宇那半大孩子了。 “他是司徒雷的儿子,他要是没忘记他爹是怎么死的,就必须得亲自来。” “是,侯爷。” 李富胜躬身遵令。 这时, 靖南军总兵陈阳亲自押解着一个野人万户过来,那个野人万户显然已经被折磨过了,被陈阳像是死狗一样丢到了地上。 “侯爷,末将有重要军情禀告!” 靖南侯看向他,点点头。 陈阳马上继续道: “从这厮口中得知,盛乐将军郑凡已照侯爷吩咐,成功夺下了雪海关!” 一边的李富胜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亮了,马上对着靖南侯拜服下来: “侯爷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末将佩服!” 不是陈阳在拍马屁, 也不是李富胜在拍马屁, 因为这世上,除了那个姓郑的将军,真没几个将领敢在靖南侯面前故意去溜须拍马。 而是他们本能地认为,盛乐军的这一军事行动,必然是靖南侯事先安排的。 先堵截野人后路, 再正面击溃野人主力, 接下来, 这次入关的野人,将被尽数葬送在这三晋大地上,一个都跑不掉! 外加他们都清楚,郑凡的盛乐军是按照靖南侯的吩咐,提前过江深入敌后的,自然而然地也就认为,这是靖南侯的安排和设计。 听到这一则消息, 靖南侯原本在摸着貔貅的鬃毛的手,稍稍停了一下。 雪海关, 盛乐军, 郑凡。 先前野人那边的动向原因,也终于找到了源头。 但凡有点军事头脑的士卒都清楚雪海关被自己这边拿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野人的主力。 只要将这次入关的野人主力吃掉,雪原野人,没个几代人,没个数十年,根本就无法恢复过来。 同时,等之后大燕铁骑出关横扫雪原时,野人也将很难再聚集出成规模的军队来进行抵抗。 出关,是必然要出关的,燕人的复仇,向来没有什么不牵连老幼的说法。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击溃了乾国入侵的大军后,还顺势马踏乾国北方三郡,为的,就是要出那一口气! 望江这里死去的野人,这才只是燕人复仇的第一波利息,接下来,定然要去野人老家进行回访的。 帮晋人驱逐了野人,是第一步,再带着晋人去雪原复仇,将野人给予晋地的苦难再还回去,这才能让三晋大地对大燕,彻底归心。 良久, 靖南侯摇摇头, 骂了句: “呵,这小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自西边来 颖都城东城门在此时大开, 城王府的护卫先行开道,随后,年纪很小的成亲王司徒宇站在当初司徒雷所乘坐的战车上,驶出了城门。 护卫们还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的小王爷,其实,也是在保护着这个国家,最后仅存的一点也是属于他们的那一点……骄傲。 靖南侯的军令下,成国原本还剩下的那些军队,全都被编入了燕军,这件事,自一开始就没有和成亲王府商量过。 没有知会,没有暗示,没有铺垫, 你的军队,直接改了姓。 成亲王府没敢吱声,也没敢反对,原本成国的文官,也选择了默认。 虽说燕皇在圣旨里说过,司徒雷一脉,世袭罔替成亲王,镇守三晋之地。 但大家都清楚,官面上的话该怎么讲,那是官面上的,下面的事情具体该怎么做,那得另算。 只是,靖南侯的这种强制手段,未免太让原本的成国官员太失体面了。 但他们只能低头,因为那些成国的军队将领,在接到靖南侯的军令后,基本上没做什么犹豫,直接带着自己麾下兵马入编了。 司徒家和文官们都已经跪了, 你们凭什么让我们这些武夫还要傻乎乎地尽忠? 再说, 尽忠, 现在燕人是咱们的宗主国, 我们听燕人的话也是理所应当。 当初,司徒雷临死之际奋余烈东击野人和叛军联军时,就曾对这些军头子们说过,把仗打得漂亮一点,日后,在燕人那里,才能有个自己的位置。 他们只不过是在践行先皇的遗命,也没什么不对的。 难不成继续围着成亲王府不成?那大家就留在王府内当侍卫头子? 所以,大场面,是没有了。 当司徒宇领着百官率先出城后,后方的颖都百姓马上就都蜂拥而出。 之前,其实就已经有燕军传信兵回来报捷过了,马蹄踩在颖都的街头,发出阵阵脆响,一声声: “大捷!大捷!大捷!大捷!” 而眼下, 当司徒宇领着百官和百姓出城后,新派来给后方报信的是一个燕国校尉,身后还带着数十个骑兵。 他没下马跪下,只是遵照甲胄在身人在马背上的军中传统对着站在战车上的成亲王司徒宇拱手行礼, 喊道: “燕军大捷,野人主力溃败,死伤无数!” 随后, 这名校尉继续喊道: “靖南侯有令,请成亲王亲去望江边为京观立碑!” 一时间, 司徒宇有些失神, 而起身后的大臣们则全都开始喜极而泣,有的双手握拳,有的大声呼喊; 随后, 是成片成片的百姓大声欢呼或者跪在地上开始流泪。 一场延续一年的野人之祸, 从雪海关外一直打到了雪海关内再到望江, 叛军和野人甚至一度要进颖都城了, 他们还损失掉了一位正值壮年的皇帝, 这层层叠加下来的压力,宛若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压在颖都百姓的心头。 眼下, 京观都要筑起来了, 意味着野人真的被打败了,被打败得不成气候了! 头顶上的阴霾散开,人们开始尽情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我等为靖南侯贺,为王爷贺!” 一众大臣开始高呼,不少大臣已经是泪流满面。 能在这个时候依旧在颖都城内,没有被清洗掉的,那真的是实打实地死硬派了。 其中,不少人的家族,是在望江以东的,家乡经历了野人的涂炭后得有多惨,他们也有所耳闻了,如今,终于可以祭拜家人在天之灵了。 司徒宇还有些懵懵懂懂的, 野人, 败了, 终于败了啊。 临危授命,在其父驾崩之后,先继任成国皇帝位,再由燕皇受封成亲王的爵位,还是个孩子的司徒宇,其实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他一直觉得,有一根绳子一直捆着自己的脖子,勒着他。 现在, 绳子被解开了, 他可以大口呼吸了, 因此使得其大脑瞬间“吸氧过度”开始出现眩晕感。 在这个时候, 这个小王爷哭了,他真的哭了,哭得很大声,哪怕他知道这时候哭很不对,但他还是忍不住。 传信的那名燕国校尉见此情形,也没说什么,毕竟待会儿小王爷去搬运人头和立碑时,应该还要再被吓哭一次。 在身边几个大臣的劝抚下,司徒宇终于缓过劲儿来,红着眼眶对着这名燕军校尉问道: “敢问靖南侯爷,他,他老人家人在何处?” …… “哎哟我去,靖南侯啊,你人呐?” 雪海关城楼上, 郑将军一边趴在地上和阿铭下象棋一边感慨道。 雪海关的情况,谈不上危急,只是有一些………无聊。 是的, 无聊。 失去了格里木之后,那几万野人大军,就开始各种骚操作,用梁程的话来说,和这种对手对弈,若是时间久了,他感觉自己也会变成臭棋篓子。 首先, 在连续用了几天原本格里木麾下的晋国降卒攻城后,损失惨重的这支军队,在某天夜里,还没等雪海关这边发动偷袭呢,就直接炸营了。 那一晚,野人大营火光冲天,晋国降卒彻底爆发了,诠释着他们就算是二鬼子,也有着属于二鬼子尊严的道理。 雪海关这边自是不可能放过这一好机会,在确定不是对面野人自导自演的戏码后,雪海关城门当即开启,梁程亲率两千盛乐骑兵给晋国二鬼子兄弟帮了把场子,狠狠地火上浇油了一把。 随后,管杀不管埋,自己蹿火蹿够了后,马上又回来了。 野人大军那边那一夜具体损失了多少,没办法去清算,但接下来连续三天,野人都没能来发动什么攻城攻势。 之后,第四天,野人又来攻城了,这次上来的是野人自己。 骑惯了马,放惯了牧的野人第一次扛着梯子开始去攻打他们以前大半辈子都没怎么见过的城墙,结局,自是很凄惨。 连续四天的攻城,野人甚至连城头一角都没占据过。 一般来说,这种攻城方式,最重要的就是先锋军要能够在城墙上占住脚,让后续的袍泽跟进上来,再由点破面,结果野人硬攻了好几天,愣是连这个都没做到。 随后,也不知道是野人军营里哪位大才,居然想出了用填土的方式想要将雪海关城墙下堆出一个土丘,这样大家就不用梯子了,直接上去不就完事儿了? 其实,这种法子不是不能用,对付城墙不那么高的城池,可能确实能够起到一些效果,但雪海关毕竟是晋人祖先修建出来的雄关,野人跟个傻子一样冒着不断被城墙上燕军射杀的风险填了两天土后,终于发现自己脑子确实是坏了,放弃了这个想法。 紧接着, 又想着挖地道, 但现在是大冬天,这里又毗邻雪原,那是相当得冷啊,用薛三的话来说,这地面冻得和自己下面一样硬梆梆的。 且野人也找不到什么奴隶了,附近的早就被搜掠光了,只能野人勇士自己过来开挖。 他们倒是很有耐心,也很有毅力,毕竟清楚攻不破雪海关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薛三对野人的努力也表示出了极大的尊重,还特意从城内找来了水缸放在内侧城墙下面,且安排了专门的人去专门负责关注动静。 其实,原本让野人挖就挖吧,等他们真的挖过来,估摸着早开春了,黄花菜都凉了。 但就是这样,野人挖地道时,因为挖掘不利,居然把地道给挖塌了,埋死了不少自己人。 随后, 就是周而复始地攻城, 似乎彻底收拢了其他心思,就是攻,往死里攻! 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可以看出来,野人将领是有大局观的,清楚自己眼下必须要做什么,但野人士卒却拉胯了,攻城的折磨,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再者,野人大营里也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慢慢的, 每天的攻城,似乎成了例行公事,野人来攻打,盛乐军防御,到了点后,野人后撤,盛乐军也开晚饭。 梁程显然对这种消极作战的态度很不满意, 在他的安排下, 在某一天, 野人攻着攻着, 本以为这又是毫无寸进的一天, 结果忽然间,城门居然被他们撞开了! 天呐, 扛着攻城圆木的野人自己也惊呆了。 明明自己也没往死里使劲儿啊,毕竟还要担心头顶上给你泼热油砸石头不是,但城门却被撞开了,这是真的,不假! 当日指挥攻城的一位野人万户,他叫阿格,见到此景后,立即泪流满面,认为是星辰在庇护他们,所以毫不犹豫地直接率领两千多自己身边最为精锐和忠心的部族勇士加入了战局,领着攻城的野人,全都从大门内冲了进去。 其实,这个地方就是“凸”的上半部分。 然后,等到野人“威武雄壮”地冲进来后,忽然发现,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一座铁门,还有一座城墙,且四面城墙上,早就准备就绪的盛乐弓箭手开始对他们进行最为残酷的射杀。 这一战, 野人万户阿格战死, 这个口子内,清点出来的野人尸体就近两千,而且,待得野人败退后,盛乐军还能悠哉悠哉地下去收回箭矢。 这一战之后,野人是彻底被弄没了心气儿。 他们是真的很无奈,也很痛苦。 而雪海关内的郑将军,同样也是无聊得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得益于野人的骚操作太多以及梁程的过度稳健, 郑将军有时候连城墙都不需要去上,干脆没事做就靠练刀来发泄发**力, 嘿, 别说, 当初在盛乐因为薛三的药浴给折腾了一下, 这阵子再沉淀了一下, 倒让郑将军感觉触摸到了七品武者巅峰的门槛儿。 只能怪外头的野人实在是太不给力,弄得郑将军只能靠练功来打发时间。 终于, 反正, 郑凡都懒得去数自己到底在雪海关守了多少天了, 在某一天, 薛三飞奔而来的紧急通知下, 郑凡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薛三通知的是,有野人的军队从西边过来了。 等到郑凡上了城墙观望了一下后, 忍不住笑了, 是的, 有一支野人军队过来了, 但看他们丢盔弃甲垂头丧气且队列不整的样子, 怎么看都不觉得是特意从前线过来特意来支援攻城的, 反倒是像……… 一支溃军。 郑将军举起手,想拍打一下城垛子发泄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却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拍打在了樊力的身上。 “好哇,野人前面败了,靖南侯的追兵估计也快了。 哈哈哈, 我倒是很想看看田无镜率军追杀过来时, 看见我这里已经把雪海关给占了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嘿嘿嘿。” —————— 感谢土豪德的陨落成为魔临第九十二位盟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孤烟直 对于一支孤军而言,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希望。 当然了,盛乐军的局面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孤军”那么可怜,因为对面的野人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也没给他们多少实质性的压力。 守城战慢慢地变成了衙门签到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自己实在无聊,还故意露出个破绽放野人进来玩玩,且热情地将人家留宿。 不过,当野人前线溃军来临后,盛乐城内的氛围,还是迎来了一波高涨,他们其实都清楚自己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且明白最终战役成功后,他们,哦不,是他们的郑将军将得到怎样的封赏立下何等的功勋,所以,城墙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梁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晚上也没下城墙,继续在上面巡视,这是为了防止野人来一出彻底的鱼死网破。 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要是栽倒在胜利的黎明,那真是太血亏了。 郑凡倒是早早地下来,心情舒适的他还特意让人给自己烧了点热水,美美地泡了个澡。 因为有魔王们在外头尽职尽责地为你负重前行,所以郑将军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此时享受着岁月静好。 洗了澡,浑身爽利,又因为精神过于亢奋,暂时睡不着觉,郑凡干脆走出屋子,来到了街面上。 阿铭和二十多个甲士站在门口,保护郑将军的安全。 因为街面上其实有不少人的,野人第一次攻城时,驱赶来了不少晋人奴隶。 结果因为野人自己瞎操作,使得这些奴隶基本上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后来,在郑凡的指示下,城墙下面的晋人奴隶里,成年女性和小孩被放入了城,至于老人和男性,则被拒之门外。 有不符合条件的见城门开了,就想着进来,结果被城墙上的守军直接射杀。 所以,此时雪海关内,有不少女人和小孩,她们自己找了些东西支起了帐篷,每日能分配到一点点仅仅能保证她们不会饿死的口粮。 战争,容不得多少慈祥,这已经适郑凡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善良。 老人,你死就死吧,反正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求生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就是了; 成年男性,天知道里头有没有混入野人那边的间谍? 毕竟野人王那边用晋人二鬼子的手段,又不是没见过。 至于女人,行吧,就算里头有“川岛芳子”, 那郑将军也认了。 所以,那个晚上城墙外很感人,大部分丈夫和父亲都是含着泪主动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送入了关内,他们自己,则默默地蜷缩在城墙角落里,忍饥挨饿。 等到第二天野人再次来攻城时,有些人确实是继续浑浑噩噩的,但也有不少人,主动从身边野人尸体手上捡起了兵器,上去和野人拼命了。 虽然,他们没能起到多大的战果,但总算是在死前爷们儿了一把。 或许,他们认为,自己的表现,和战死,可以为自己已经进入关内的妻儿,寻求到一份活下来的机会和资格吧。 雪海关内因为以前野人“搬仓鼠”的行为,所以遗留了不少粮食,但粮食配给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因为没人清楚前线的战斗得多久才能结束,燕军主力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所以,得未雨绸缪,提前省吃俭用。 这些女人和孩子,这些日子以来都瘦得很厉害,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 不过,在今晚,额外送来了食物,因为外头已经出现野人溃军了,证明正面战场上,靖南侯所率的燕军已经取得了胜利,大家继续坚守这里的时间,也自然将大大缩短,所以,不用那么刻意节省了。 有甲士提着粥桶过来,开始分粥,不似之前那么稀,这次挺实厚。 女人和孩子们排着队,开始领粥。 不听话的,都被杀了。 不是残忍,特殊时刻,对少数人的宽容,就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郑将军回家里洗个澡为什么还要阿铭带着一群甲士在这里候着, 因为郑将军有一次回来磨洋工偷懒睡午觉出来时,被一个女人拿着不知道从哪里藏着的箭头,企图刺杀他。 好在,郑将军出门时,都是穿着甲胄的,再磨洋工郑凡也不敢穿着便服在战场环境下瞎晃悠,且郑将军好说歹说也是个七品武者,自是一脚将那企图刺杀自己的女人踹开,甚至都不用魔丸出手。 女人被处死了,连带着她的一个孩子,一起被处死了。 临死审讯时,女人说出了刺杀郑凡的原因,因为郑凡没让她的父母和丈夫入城,使得他们都死在了城外。 女人不是野人的间谍,她刺杀郑凡,也只是因为这种仇恨,确切地说,是她将这仇恨,算在了郑凡的头上。 郑凡对此倒没觉得有多唏嘘,也不认为自己好心被当作狗肺了,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他很难在任何时刻都做到绝对的冷静和爱憎分明。 城内上次收留的其他女人和孩童没因此受到什么牵连,只不过有一群最早在城内解放的晋人女奴隶,拿着简易的棍棒,专门看着她们。 男人们,是没功夫做这个工作的,因为城墙上不能少人。 郑凡走到一个女人身边,女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吹着粥,给自己的孩子喂着。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她本身没多少奶水了。 这个女人,正是那天郑凡在城墙上亲眼所见的蜷缩在一角给孩子喂奶的那位。 眼缘,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她曾经在那天给过郑凡些许感动,留下了印象,所以,每次郑凡进出家里时,都会给孩子带一颗糖。 糖是红糖, 是的, 没错, 再苦再累物资再紧张,领导的份额是不会减免的,郑将军这里还有不少出征时四娘给自己准备的小零食。 一块红糖,被放入了粥碗里。 女人看着郑凡,想要习惯性地起身给郑凡磕头,但郑凡还是习惯性地伸手按住了女人,示意不用了。 每次,都是这样。 其实,第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第二次, 郑凡发现女人故意让自己喂奶的那个部位去触碰郑凡的手。 女人衣着很简陋,也破烂,御寒都很难。 郑凡不觉得女人的行为如何该被鄙夷, 在这个情况下,她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她所能依靠的东西,真的不多。 不过,哪怕脸上有些脏,但可以肯定,梳洗打扮一下,倒也出落得可以。 虽说魔王们私底下都认为自家主上的口味与曹贼无异, 但郑将军还不至于在这个情况下去生出什么其他心思, 哪怕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把四娘留着守家!!!!!!!!! 吩咐阿铭给女人找了件衣服,在每次进出这里时,带点儿糖或者其他零嘴给孩子,这就是郑凡现在能做的所有了。 是的,他能给女人和这个孩子更好的体面和特殊对待,但现在大家伙前途未卜,真没那个必要。 只不过,这么多天了,女人答谢郑将军的方式始终没变。 因为有一次郑将军很无耻地,手指蜷缩了一下。 只是那一次, 真的只有那一次, 蜷缩了一下之后郑凡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邪恶了,太无耻了,太不是东西了。 但女人却笑了。 这一次,郑凡很快地收回了手,道: “仗,快打完了。” 女人愣住了。 孩子想继续喝粥,喝带着红糖水甜滋滋的粥,够不着,开始哭,但女人无动于衷。 郑凡看着她,继续道: “我们要胜了。” 女人有些茫然地看着郑凡, 脸上, 不再是以前那种坏姐姐作弄一下可爱弟弟的狡黠, 反而, 泪珠子开始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野人………会死么…………” 女人问道。 “会的。” 郑凡点头道, 且又补充道:“一个不剩的,全死。” 田无镜是何种风格的统帅, 在上次征伐雪原,他命令郑凡将尸体和粪便去污染雪原水源时,郑凡就清楚了。 更何况上次出征雪原,田无镜的头发,还没变白。 虽然没接到具体的军令,虽然还没得到和外界的联系,但郑凡清楚,这次入晋的野人,别想有好下场。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日内瓦公约。 女人开始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念叨着几个名字。 可以看出来,女人本该有个很好的家世,但一切的一切,都毁了。 怀中的孩子听见自己妈妈哭了后,自己反而不哭了,开始主动地用自己的脸去蹭自己的母亲。 郑凡起身,没再在这里耽搁,走向城墙方向。 身后, 阿铭则对身边一个甲士指了指这个女人和孩子, 道: “安排照顾一下。” “喏。” 平日里,人们总是有的没的想要去试探一下人性,但在战争环境下,已经不用试探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撕裂。 郑凡走过“居民区”和城墙之间的空地上时, 抬头看了眼那九个木桩子。 木桩子上挂着的,有三个是盛乐军的尸体,还有六个是男**隶的尸体。 因为城内有女人,还不少,所以不少人动了其他的一些心思。 比如,用自己分配下来的食物,分出来一点儿,就能从女人那里得到…… 又比如,你穿着盛乐军的甲胄,在这里,你就是主子。 其实,说起来有些残酷,打仗时,让士卒们发泄一下,可以有效的稳定军心和士气,盛乐军出征前,盛乐城里的红帐子曾一度爆满,排队得排上街。 但在这里,谁叫梁程是一个有追求的将军呢,他不希望自己亲手打造训练出来的军队,成为类似于那种不得赏赐没有女人没大烟就打不了仗的纯军阀军队。 严酷的惩戒下,大家就都老实地管住自己胯下的小鸟了。 再者,随着后来野人的攻城越来越不给力,大家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后来梁程和郑凡解释时就说过,等雪海关守下来,这场仗,最后成功收尾,那么,从这里再开出去的盛乐军,甭管以前是晋人还是燕人又或者是蛮人,其素质,其内核,都将提升一大截,得到一种升华。 哪怕他们只剩下来不到五千人,甚至只剩下三千人,两千人,但以这些人作为骨干,很快就能再撑起一支强军。 这就是一支军队的传承,也是一支军队的底蕴,更是这场大仗下来,盛乐军功勋当属第一所收获的荣耀。 军队里,其实很看重这个,可能在外人看来,很难以理解,但一支真正强军的自信,却需要它们来做地基。 镇北军和靖南军这几年连番大战,老兵战死,新兵补入,为什么战斗力却仍然那么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一个新卒进入这支军队后,马上就会被这里的氛围和荣耀所感染,而当士卒变得悍不畏死时,哪怕不是精锐,但也和精锐差距不算大了,更何况身边还有老兵带着。 郑凡对梁程的建军计划自然是无条件认同,还是那句话,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 郑凡愿意去做刘邦,也愿意让梁程去做韩信,最重要的是,他和梁程之间的特殊关系,还不会出现刘邦韩信日后会出现的反目间隙的问题。 自古以来,身为上位者,有能干的手下,其实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避免能干的手下叛乱篡权,五代十国例子就在那里。 也就只有主上和七魔王之间的特殊羁绊,才能真正从根本上解决这一困局。 没看见连魔丸,都得捏着鼻子保护着自己这个老爹么? 城楼上,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因为晚上食物份额提升了一倍,甚至还分润下来一些酒水,只够润润喉咙驱赶一下寒气,但人们总是善于从对比中给予自己幸福感的。 城外的野人大寨还很安静,没人知道野人大寨里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郑凡也很好奇,那位野人王,是不是也在溃卒之中,还是直接在望江前线的溃败中被斩杀了。 卿本枭雄,奈何碰上靖南侯。 唉呀…… 郑凡抽出一根烟,点上,他觉得此时的氛围和远处的场景,和一根烟很相配。 其实,实话实说,郑凡还是挺佩服那位野人王的,因为他近乎就要成功了,但命运就是这么的无奈。 玉人令曾作出预言,圣族将要大兴。 但要大兴的野人,却碰上了国势走上坡路的大燕。 这种无力感,和那位曾经的东南亚小霸王很像。 内侧城墙下,薛三正指挥着士兵重新调试和检查着投石机。 樊力带着人,将一捆又一捆的箭矢等守城器械物资开始往城墙上搬运。 梁程重新布置着城墙上的守卒人数和配备。 阿铭则从郑凡手里,偷出了一根烟,咬在了嘴里。 “我不剩多少了。” 郑将军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好意思,主上,这阵子野人血喝多了,腻得慌。” 说完, 阿铭也点了一根烟,同时将薛三当初特意为郑凡定制的小铁烟盒递还给了郑凡。 烟盒的正面雕刻着俩大字:中华; 背面则是六个字:吸烟有害健康。 可以说,是相当追求精致和仪式感了。 “想念家里的酒窖了吧?”郑凡问道。 阿铭点点头。 “这场仗,快结束了。”郑凡又道。 阿铭又点点头。 “等仗打完了………” “主上,不要立旗了。” “对,我的错。” 郑凡的烟抽完了, 阿铭伸手接过来, 然后伸手丢出城垛子, 等把手收回来时, 发现手掌里插着一根箭矢。 “唉……” 阿铭叹了口气。 “嘿嘿。” 郑凡没忍住,笑出了声。 城外, 箭矢一片又一片地射来, 同时, 还有野人的喊杀声。 第一次, 野人发动了夜袭攻城。 ……… 穿着白色狼皮的阿莱,再一次逃出去了。 他的逃跑能力确实很强, 上一次, 在雪原, 面对靖南军的冲击, 他最后也是逃出去了,虽说差点被那个矮个子燕人将领给抓住,但毕竟最后没有不是么。 这一次,情况比上次更凶险,但没有那个小矮个存在,阿莱还是逃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多少燕人注意力,他也没工夫去想这个,他清楚,当自己换上王的装扮那一刻开始,自己越晚被抓到,王那边的压力,就会越小一些。 野人的溃军,到处都是。 毕竟,十多万头猪,燕人想一口气砍完也是一件难事。 但野人大军的精气神,已经被燕人摧毁了,除非能够回到雪原重新整顿修养一下,否则这些军队连收拢起来都很难,别说再去和如狼似虎的燕人开战了。 但可笑的是,阿莱清楚,雪海关还在燕人手里攥着。 对于燕军的忽然“雄起”,阿莱没有特别的惊讶,他曾亲自见证和目睹过燕人靖南军的强大,只不过,他之前心里,其实也是有着侥幸的。 侥幸一下那该死的星辰,能不能看在圣族供奉了它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帮帮忙。 但很显然,星辰还是那般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阿莱有些累了,他刚刚杀死了一个追击着自己的燕人骑兵,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甩了很多次,都没能甩开他。 但好在,最后拼杀时,自己的刀先一步刺入了其脖颈中,只不过,自己腹部也被对方用马刀给捅进去了。 伤口,不是那么好处理,且现在也不是停下来处理的时候。 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得继续逃。 自己的任务,大概已经完成了,那么下面,就是争取能活下来了。 阿莱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有什么用,可能,最质朴一点的想法就是,自己活下来,再回到王的身边,等下次时,王就不用再找新人去装扮他了吧。 这个想法有些不吉利,但阿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继续在前进着,向着东方前进,他清楚,溃逃的野人,肯定也是向东走的。 忽然间, 一根箭矢射了过来,落在了阿莱的身前。 阿莱的目光扫过了箭矢, 是野人,是自己人。 阿莱左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低吼道: “是我。” 阿莱已经进入了状态,在这个时候,他本能地认为,自己还是王。 可能,一方面是觉得,王的身份可以使得附近的野人再次聚集在自己身边,以此可以吸引追击的燕人注意,继续为王减轻压力。 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现在受伤了,如果身边有一批野人勇士陪着,才能有更大概率活着回去。 至于,哪方面的原因是主要的,可能连阿莱自己都不清楚。 前方,走出来三十多个野人,为首的人,阿莱认得,是一位千户。 “参见王!” 一众野人跪伏了下来。 “起来吧。” 阿莱摆摆手。 那位千户站起身,过来搀扶住阿莱的手,却在这时,其忽然发力,将阿莱摔在了地上,身边其他野人勇士马上过来拿马绳儿将阿莱给捆绑了起来。 阿莱想要反抗,但一来他力气本就近乎用尽,二来身上还有伤,这个千户也是有几分门道的,在将自己摔下去时顺势击打自己的脖颈,让自己的身体陷入了麻痹之中。 “王,前面也有燕人,我们刚刚被撵回来了,我们败了,王,只要将您交出去,我们才能在燕人那里获得活命的机会,别怪我们。” …… 燕国的追击大军呈扇形向东铺陈开,一路横扫,尽可能地要将溃逃的野人给歼灭。 当然了,那也只是清理一些边角料,按照目前来看,还有一部分成建制的野人溃军,从一开始,就在全力以赴地向东开去。 靖南侯亲率三万铁骑,紧随其后。 望江之战,野人被彻底打溃了,眼下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不能让野人再有重新聚集的可能。 最好在他们要聚集之前或者刚聚集时,就将他们再度击溃,而被击溃的野人,也就是燕军去收人头废点功夫罢了。 不过,靖南侯如此急匆匆地行军,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郑凡的盛乐军已经在雪海关驻守很长时间了。 和郑凡不清楚望江一线的具体情况一样,靖南侯也不清楚雪海关那里盛乐军眼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大家的战场,相隔太远,彼此之间就算是想要传递出一些消息,也就只能靠二人之间的唯一信使来传达。 是的, 那个信使就是野人。 田无镜从野人的反应中,洞悉到野人后路可能出现问题的情况; 郑凡这边则从野人溃军那里,看出了前线燕军已经大胜的情况。 但这种传讯,实在是太简略了,简略到是真正意义上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于靖南侯而言, 他是不知道郑将军这些日子吃好睡好无聊到练功练到感觉都快要突破了, 也不知道郑将军还会拿着红糖去逗弄一下小孩,且手指还在某一次很邪恶不受控地蜷缩了一下。 站在靖南侯的视角, 或者说, 撇开他和郑凡之间的师徒关系不谈, 撇开他的儿子叫郑凡干爹现在还在郑凡的盛乐城那里养着不谈, 单纯地只是从一个主帅的角度出发, 一支孤军在已经为大军战役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前提下, 无论如何, 你都得抓紧时间去支援他们,替他们解围。 为将者,最注重的就是赏罚分明。 所以, 生怕郑凡可能就在今晚或者明早就要坚持不住要崩盘,最后惨死的靖南侯, 这一次是直接带着麾下骑兵以近乎不停歇的方式进行疯狂地军事移动。 这是一种很冒险的行为,因为一旦前方的野人溃军呼应到雪海关外的野人兵马,他们完全可以反过来对靖南侯这支追击的燕军进行一个反向包饺子。 但或许是因为野人的胆气已经丧去,又许是因为野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崩盘, 更可能是因为后方追击的靖南侯大旗实在是太过吓人,野人已经没有勇气敢再去回头面对那位燕人南侯所率领的骑兵了, 总之, 这一路追击, 就是靖南侯不停地追,野人在不停地逃; 前面的野人不时地还会掉队,但靖南侯根本懒得去分出精力收拾他们,直接无视他们继续向东,反倒是让那些或准备投降或准备和燕人拼死一战回归星辰的野人们感到很是无助,像是被糟蹋了感情。 …… 三晋大地的战局,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北方的大局,都在快速风云变幻之际,在距离玉盘城南面六十多里的地方,有两匹马,正在快速地驰骋着。 八殿下脸上很痛苦,坐惯了马车的他,哪里经受过这等骑马颠簸的痛苦,只觉得自己双腿早已经火辣辣的出血了。 但他不敢有丝毫地怨言,因为这会儿再不走,或者再做什么耽搁,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得亏燕人和野人的主力交锋发生在玉盘城的北面,也就是望江上游,而后野人的溃逃也都是往东走,燕人也是往东边去追; 对于玉盘城,燕人目前还是以围困为主,所以,燕人并未来得及分散过多的兵力去向南方进行扩展,这也给了造剑师和八殿下逃命创造了机会。 由这里顺着望江南下,再顺着望江支流向东转进,然后渡河,差不多就能进入楚地了。 虽说距离楚地和司徒家之间的那道有着楚军重兵把守的雄关还远得很,但那个位置实在是要向东走太远,野人也是往那个方向逃的,燕人必然会追过去,他们二人是不敢向那里走的,宁愿翻山越岭辛苦一下。 马背上, 八殿下近乎哭着哀嚎道: “您不是四大剑客之一么,就不会像画卷里的剑仙那般,直接载着孤御剑飞行?” 造剑师回答道: “我的剑,只能载一个人。” 八殿下哭丧着脸很认真道: “是孤拖累您了。” 作为四大剑客之中最神秘的一位,世人只知道他擅长造剑,却没人见过他出过手。 很多人认为,这位造剑师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手,纯粹是因为他送了自己亲手锻造的龙渊给剑圣,剑圣才帮他吹捧了几句,这才得以名声大噪。 但很多楚人坚信,这位属于楚国的四大剑客之一,只是深藏不露,懒得出手罢了。 且不管你是真的四大剑客还是掺水的四大剑圣, 对于楚国高层和贵族们来说, 只要你顶着四大剑客的名头就行了,所以,楚国上下,对这位造剑师,可谓是无比尊重,就是先皇在位时,见到他,都会喊他一声“先生”。 原本, 八殿下也是对他有着极强好奇心的, 平日里也会和其玩一玩太极推手试探一下, 但眼下, 看着造剑师也是和自己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咬着牙,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八殿下越来越觉得,这位“先生”,可能真的…… “再往南走二十里,就能遇到接应我们的大楚商队了。”造剑师说道。 “真的么?”八殿下惊喜道。 “是我亲自安排的,那是我家的商队。” “先生果然高瞻远瞩。” “那是自然。”造剑师这般回答道。 其实这支商队过来,是家族里的人想过来运送财货回去的,不仅仅是野人在打劫搜刮,楚军其实也没闲着,只不过因为楚军需要驻守玉盘城提防着燕军,所以没敢像野人那般夸张,但也积攒了不少原本属于晋人的资材。 这些资材在这里价值大打折扣,但要是转运进国内去,其价值,就是真正的价值了。 家族里的人上个月派人送信联系了自己,造剑师只是放下信没当一回事儿,因为不仅仅是自己家族这么做,屈天南的屈家商队人早早地就来了,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既然是贵族出的自己的私兵出征,那么缴获的战利品和财货,留那么一成递交到陛下的国库里,大家意思意思脸上能过得去就行了,剩下的,给军士们分一部分,其余的,自然进那个贵族家族的自己腰包。 只不过,这种好日子明显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即将登基的四殿下,从其当初的所作所为来推测,人明显是想学那位燕皇的。 八殿下忽然问道: “先生,玉盘城里的青鸾军该怎么办?” “等回国后,请求援军吧。” “这边野人败了,青鸾军被困了,那四哥,四哥那边…………” 造剑师清楚,八殿下是担心四殿下在国内的大好局面被破坏,这孩子,别看平时看起来跟个小狐狸一样,但到底是没彻底长得开,也没真正沉淀过事儿,在如今这个当口,难免就慌了。 “怕什么,燕人驱逐野人之后,相当于吞并掉整个三晋之地了,燕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家里头的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去扯后腿继续内斗? 这反而对四殿下而言,是件好事。” 说着, 造剑师不禁又感慨道: “只是如今燕人大势已成,我大楚接下来,必须要和乾人联手了。” …… 持续了一夜的攻城战,野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算是绝望之下的被逼出来的井喷。 甚至,野人一度攻上了城墙,且在城墙上多个点进行了占据。 但好在盛乐军这边,并没有因为野人溃卒的出现彻底乐昏了头,反而积极地做着野人要进行垂死挣扎的准备。 野人攻上了城楼,就上生力军将他们给赶下去,哪里有漏洞,就去补哪里。 鏖战一夜,野人在黎明时分撤军。 城墙上的盛乐守军,甚至还能听到野人撤军队伍里传来的哭声,那是一种深刻的绝望和悲伤。 家园,就在他们眼前,可是他们却回不去。 在西方,那个可怕的燕人侯爷正在率军赶来,已经在那位侯爷手下惨败过一次的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以及他所率领的军队了。 野人的哭声,在盛乐守军耳朵里,那是最美妙的音乐,因为盛乐军晋地人多的原因,再者,城内的很多奴隶也都是晋人。 所以,也不知道谁起的头,晋地的民歌,开始被传唱,带着一种三晋大地晋人最熟悉的腔调。 郑凡已经累坏了,躺在地上,昨晚,他亲手杀了好多个野人,局面最危急的时候,就是连阿铭都无法护持在其身边,还有一个野人将领,以强横的势力想要强行登墙,最后,其在杀死了数个盛乐守军之后面对郑凡时,被魔丸一举偷袭砸碎了后脑。 黑夜,乱糟糟的战场上,用魔丸偷袭简直不要太方便。 饶是如此,郑将军右臂也受了一记砍伤,后背位置,也中了一箭,但因为自己甲胄质量好,问题并不是很大,距离伤势深可见骨的程度,也是差了远。 但这也足以可见昨晚的情形,到底有多么危急。 不过,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经历过昨晚的疯狂后, 野人很难再掀起什么攻势了。 前线惨败,后路被堵,等待他们的,只剩下灭亡的宿命。 “主上,喝点水。” 薛三殷勤地送上来了水。 郑凡点点头,自己坐起身,接过了水囊,先喝了两口漱了漱口,再猛灌了好几口下去,这才感觉到自己像是回过魂来了。 “呼………” 长舒一口气。 梁程那边还在忙着清点伤亡,同时,在野人撤退后,还用篮子吊下去的晋人奴隶,让他们去城下收集箭矢等军械。 到底是一具莫得感情的冰冷僵尸, 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 郑凡双手撑在城垛子上, 想要大声喊一声,但声音经过嗓子时,一下子又变得空洞起来,这是昨晚喊多了。 那种乱糟糟的场面下,你得自己给自己鼓劲,城墙就这么宽,等于是在不停重复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局面。 这是一场绵延一年多的战事,因晋人的失败导致野人入关从而晋地糜烂,但最后,也是靠着这支晋人为主的兵马,守住了野人的退路,为这次入关的野人,盖上了棺材盖。 郑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他想回家, 想念盛乐将军府里的温泉, 想念四娘身上滑腻的肌肤, 想念盛乐的阳光, 想念那安稳的日子。 就像是一个男人,在外面胡混了好多年之后,才忽然良心发现,希望找回家里的温暖一样。 但疲惫之余,又有着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这一次, 老子的功劳, 应该是最大的吧。 地盘儿,人口,势力,地位,都该有了吧, 破产危机,应该也能缓解了吧。 四娘,也就不用那么累,能抽出更多时间来陪自己了吧。 “啪!” 郑凡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自己这是憋坏了么, 怎么不管想什么事儿到最后都回归向了同一个主题? “送主上回去休息吧。”薛三指了指身边的两个甲士说道。 郑凡摆摆手,道: “我想再多晒会儿太阳。” 血刚飞溅出来时,是热的,甚至,是烫的。 哪怕,血液的温度,其实并不算很高,但它所能给你的心理感觉,却觉得很烫很烫。 但很快,血就会马上变冷,让你打寒颤。 太阳, 在缓缓地升起, 郑将军就这么抬着头,看着太阳,感受着阳光撒照在自己身上的温度。 他从未觉得过,日出,居然能这么美,这么地,让人留恋。 早食,被送了上来,因为胜局已定,所以真的不用节约粮食了,也是为了犒劳厮杀辛苦一夜的军士,早食是肉干煮出的汤,窝头管够,以帮助士卒们早一些恢复气力。 郑凡接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其目光,还是在不停地打量着城墙外的旷野。 待得一碗汤喝了半碗,准备递给身边的一个甲士时,一声啼鸣,忽然自上方传来。 郑凡抬起头, 用右手挡住自己的额头, 他看见一只雄鹰,在天上翱翔和盘旋。 一时间, 先前的“诗人”“散文家”“艺术家”等等角色,全都被剔除; 什么“伤感”什么“文艺”什么“大漠孤烟直”的矫情,迅速抛弃。 郑凡感觉自己似乎又一下子找回了原本生活的节奏, 对身边的薛三喊道: “快,给我脸上再抹点儿血,把包扎好的地方给我解开,快,快,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五章 见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当靖南侯的旗帜自西面出现时,一切,其实就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哪怕这支军队已经奔袭了这么多天,哪怕他们已经算是精疲力竭,无论是人和战马,都只是在强打着最后一股精气神在强撑着,但真的已经足够了。 昨晚,野人拼尽全力,想要咬开雪海关,撕咬了一整夜,最后依旧没能攻破,黎明撤退时的哭声,其实早已宣告他们的结局; 不是上苍,不是燕军,而是他们自己,已经给自己宣告了。 所以, 没有停留,没有扎营,没有试探,也没有具体的战术,更没有什么战前特殊的吩咐, 坐在貔貅上的田无镜, 只是简简单单地将自己的锟铻刀指向了野人大营所在的方向。 随即, 其身后的燕军骑士开始压榨出体内最后一点气力,开始了冲锋。 燕人的马蹄声还没进入野人大营,大营内的野人,一部分就已经开始溃逃了,剩下的,还有很多已经跪伏在了地上,丢下了兵器,磕头,投降。 虽说靖南侯下过不留俘的命令,但燕军也没有急着在这个时候去杀俘,而是继续追击那些企图抵抗和仍然保存着一点建制的野人兵马。 雪海关的城门在此时被从里面打开, 盛乐军策马而出, 守了这么多日子的城墙的他们,终于可以变回他们骑兵的本来身份,呼应着靖南侯所率的燕军,冲杀了过去。 一夜鏖战守城的疲惫,在此时是没有感觉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坚持和付出,在今日,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这种喜悦和巨大的成就满足感,让他们变得无比地兴奋,再者,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是马力充足,不一会儿就在梁程的率领下,和从西面而来的燕军完成了合流。 野人,望风披靡,甚至不少万户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大部族头人,也将自己部落的旗帜放了下来,跪伏在那里。 他们,绝望了。 溃军,其实在望江一线就被靖南侯所率的镇北靖南精锐给打破了胆,接下来更是被田无镜亲自率军一路追杀。 他们比追军早到不足一天来到了这里,见到了雪海关上居然插着燕人的旗帜,那种打击和荒谬感,就已经足以压垮人了。 更何况,他们还在头人们的催使下,付出了巨大伤亡攻了一夜的城。 他们的那根弦,已经不能叫崩得多紧了,而是早就断裂了一地。 明知道燕人可能要杀俘,但他们依旧不打算反抗,家,已经回不去了,倒不如就在这里被燕人一刀带走,也省得接下来再继续折腾。 毕竟,摧毁一支军队的心理防线,其实比摧毁他们的肉体,更为容易,也更为有效。 这不是交锋了,已经是燕军单方面地清扫战场了。 战事,持续到了午后,除了少部分的野人再度溃逃出去以外,雪海关外,绝大部分的野人,要么被杀,要么被抓。 靖南侯骑着貔貅,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来到了雪海关下。 雪海关的城墙,可以说满目疮痍,下面,垒起的尸体更是一层堆叠着一层。 好在现在还是冬天,暂时不用担心味道和疫情。 郑凡先前倒是没有和梁程一起率军杀出去,他有自己的任务。 没骑马, 郑凡从城内走了出来, 脸上,血渍未干, 身上, 一些伤口还在流着血, 郑凡走到田无镜面前, 单膝跪下, “末将郑凡,参见侯爷!” 田无镜坐在貔貅上,看着前面跪着的郑凡。 其实,他以郑凡所部作为兵使用时,也没想到郑凡能做到这一步。 毫不夸张地说, 郑凡的盛乐军直接起了奠定整场战役基调的作用。 这确实是一个会做事的人,一个善于将你交代的事情,去做到十二分的人。 第一次, 郑凡率翠柳堡蛮族骑兵南下乾国时,田无镜率军去救他,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小小的守备,胆子倒挺大。 至于其行为中所透露出来的野心和往上爬的意念, 这对于上位者而言,不算什么,上位者怕的,是你不思进取。 到之后,慢慢接触,发现这人还挺有意思。 每次办差,都能办得很漂亮,虽然有些小毛病,但瑕不掩瑜。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属于自己的面具,戴得太久,就很难摘下了,它会和你的脸融为一体,你也早已习惯了和它在一起生活。 但有些东西,是能够透过面具看出来的。 就比如眼前这个家伙,当初在山谷里曾说过,谁动他干儿子,他就杀谁全家。 田无镜信那句话, 因为在这家伙层层面具之下所活跃着的是,是一种真正的率性。 因为田无镜并不知道,郑凡和其七个手下,是外来户; 对于一个已经“安乐死”过的人和七个原本生活在“漫画世界”中的角色而言, 这一世, 每一天,都是赚的,自然得潇洒。 可以为了目标去努力,去享受这个过程中的踏实和成就感,但真的没必要去过分委屈自己。 很多时候,无论是郑凡还是瞎子又或者是其他的魔王们, 他们并非是热衷于造反, 而是他们的本心,不愿去迁就。 郑凡有些疑惑,自己这跪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吧? 待得郑凡略微抬起头,向上看时, 田无镜开口道: “辛苦了。” “为侯爷效死!为大燕效死!” 郑将军一直是个追求细节和精致生活的人,从他烟盒上的雕刻就能看出来; 在这个时候,谁放在前面,谁放在后面,也是有讲究的。 无他,自打认下小侯爷做干儿子,且收留了那娃儿起, 自己这点儿基业,就算是和靖南侯彻底绑定了。 田无镜从貔貅上下来,走到郑凡面前。 “伤怎么样?” “回侯爷的话,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说着, 郑凡作势就要站起来, 然后身子一晃, 又颤颤巍巍地以手撑地,跪伏下来。 “嘶………啊………” 嘴巴张开, 嘴唇微颤, 再挤出点笑容, 勉强道: “真的没事,侯爷……” “唉。” 田无镜叹了口气, 穿着甲胄的他,在郑凡面前蹲了下来。 “额………” 郑凡有些不明所以。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容。 郑凡脸上有些讪讪, 一切, 尽在不言中。 这时,一名靖南军参将策马而来,在马背上对田无镜行礼道: “侯爷,末将正准备对野人行斩,但………” 说着, 那名校尉又看向了郑凡,继续道: “但盛乐参将说这些野人俘虏先不要杀。” 不留俘,是靖南侯下的军令,放眼整个三晋之地,这会儿,还没人敢违背他的意志。 田无镜看着郑凡,道: “你要?” 郑凡舔了舔嘴唇,道: “侯爷,多好的奴隶啊,都是身强力壮的,就这般白白砍死他们,也忒便宜他们了。 我的盛乐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侯爷您也是清楚的,作坊和矿山里,可都缺人呢,倒不如让这些野人余生一直在鞭子下劳作,一直劳作到死,为我靖南军为我大燕多做出一点贡献。” 别人不敢违背靖南侯的军令, 但郑凡敢啊。 这次城外,少说抓了近两万的野人俘虏,用这些俘虏去作坊做工去天断山脉里薛三和瞎子找出来的矿坑里采矿,他不香么? 田无镜点点头,道:“随你。” “谢侯爷。” 田无镜又下令道:“命陈阳打扫清点战场。” “是,侯爷。” 那名参将去传令了。 田无镜又将目光落在郑凡身上,道: “用不用本侯扶你起来?” “哪能啊,哪能啊。” 郑凡干脆利索地站了起来。 田无镜也站起身,指了指城内,道: “城内还有粮食么?” “有的,有的,一直省吃俭用着想着能多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没想到侯爷您神兵天降,这么快就把野人给打趴下了,城里还有不少存粮,侯爷您等着,待会儿弟兄们的饭食都会预备好的。” 说着,郑凡侧过身,示意田无镜先和自己入城。 士兵们吃士兵的,领导吃领导的。 反正现在暂时还不缺粮了,且仗打完了都,成国百姓可能会吃不饱,但绝对饿不着燕军。 田无镜走入了雪海关内,这座雄关,曾是晋人先祖的辉煌。 当初这座雄关建立之初,那一代的晋皇还曾亲自率文武过来行封禅大典。 不在名山之顶,也不在大江之畔,就在这雪海关内,足以可见晋人对这座雄关的情节之深。 那时,大夏早已灭亡,但那一代晋皇还是以此举,向“大夏天子”回命,虞氏多代人开拓进取,终成驱逐野人光耀三晋之大举! 现如今, 身为燕国侯爷的田无镜来到了这里, 且这座城,也插上了大燕黑龙旗。 不得不让人感慨,沧海桑田,世事变化。 田无镜走在前面,郑凡跟在后面,落后半个身位,身边,倒是没有甲士跟随。 一来,是双方手下都清楚这二人要说一些话; 二来,眼下战事已平,本就没什么大危机了,就算有刺客,凭靖南侯的实力,啧…… “说说吧。” “是,侯爷。” 郑凡将自己率军渡过望江深入后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开始讲给靖南侯听。 当然了,此中肯定用了些移花接木的手法。 比如,指挥军队以金蝉脱壳地方式吸引野人合围,再袭夺下雪海关的,不是那具僵尸,而是郑将军。 比如,设计这砲车的,不是薛三,也是他郑将军。 比如,在守城战中,率领死士到处补漏的,不是樊力,还是他郑将军! 田无镜一直听着,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这个感觉,像是一个学生完成了一副属于自己的作品,然后拿给自己的老师去点评。 终于,郑凡说完了。 田无镜点点头,开口道: “做得不错。” 就这四个字的点评。 因为单从军事调度、时机把握、骑兵穿插等方面而言, 郑凡, 哦不, 是梁程的指挥,完全没问题。 再严格的老师,也很难在这份答卷上,去做什么吹毛求疵的事儿,因为这份答卷本就是这个学生抄袭自同行业大拿的。 郑凡马上谦虚道: “属下一直不敢忘记侯爷对属下的悉心教导,侯爷说过的话,属下都记在心里,时不时地反刍回味,学习领会。” “别谦虚了,说句心里话,整个大燕,在本侯看来,会比你郑将军更会打仗的,也没几个人了。” “属下还差得远,差得远。” “所差的,无非是军力上罢了。” 田无镜一针见血。 郑凡一直觉得,田无镜惊才艳艳,无论是武学还是兵家之道上,都是绝对的天才人物,但自家的梁程,真的不比他差。 双方相较而言,所缺的,是田无镜有嫡系靖南军,同时还能调动大燕所有兵马,而梁程所能用的,仅仅是盛乐军。 就是薛三,你让他背后有一个国家的力量,来造他设计的砲车这类的器具,其效果,也绝对不一样。 四娘管理财政,也肯定能比户部的那些老爷们更容易上手。 就是祭出瞎子,他也能搞出一套比礼部那些人所讲的“天子”“忠君爱国”更会鼓动人心的东西。 大家都不差, 实力是受制于自己, 舞台, 也是受制于自己的官位。 这么说呢,不能急,得慢慢来。 “城内的砲车,本侯刚刚见过了,为何战前没有上报给本侯?” 郑凡愣了一下, 其实, 当初在颖都城外大营里等靖南侯的那俩月,薛三是专门训练过一批人造这些器具的,但做了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 只能说,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专利权一说的。 对此, 郑凡也只能光棍道: “想自己当宝贝,立功。” “呵呵。” 田无镜倒是没对郑凡生气,而是走入了郑凡在雪海关城内住的宅子。 “去准备点吃食。” 郑凡对守在门口的甲士吩咐道。 “是,将军。” 随即,郑凡陪着田无镜进了宅子。 田无镜站在院子里,看着放在院子中央的摇椅和茶几,以及茶几上,吃了一半的干果盘儿。 郑凡也瞅见了,然后当即老脸一红。 “郑将军这日子,过得确实辛苦啊。” 除了昨晚,其实野人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很给力,中间更有一段时间的“空窗”期。 郑凡闻言,正色回禀道: “侯爷,主帅悠闲则军心可定。” 主帅自信泰然,那么下面军士看见了,自然也就心里踏实了。 很多时候,确实需要这种“秀”来提升士气以及稳定军心。 “这借口想得不错。” “侯爷谬赞了,其实,末将都是开着大门靠在这里睡觉的,为的,就是让那些从大门口经过的士卒看见。 为此,末将前些日子还染上了风寒,刚刚才好。” “呵。” 田无镜没有在摇椅上坐下,而是习惯性地坐在了堂屋前的门槛上。 其实,着甲的时候,你坐椅子的话,其实不会很舒服,后背的甲胄会搁在椅子靠背上,反倒是这般随便坐着,才是真的舒服。 郑凡则在旁边,席地而坐。 “无疆呢?” 田无镜问道。 “回侯爷的话,大殿下出使雪原了,事先,为防止雪原部族发现雪海关异样,和关内的野人夹击这里,大殿下主动请缨,去雪原游说诸部。 现在来看,效果是很好的,一直到现在,北面虽说时不时的有野人小股骑兵过来试探,但终究没有出现大股野人兵马要来攻城的情况。” 官面上的说法是官面上的,田无镜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清楚郑凡话语中的意思。 至于什么大皇子主动请缨,听听就算了,依照靖南侯对郑凡的了解,这主意,肯定是郑凡出的。 游说雪原部落,空口怎么游说? 金银财货给不了,那就只能去许诺。 这里面,肯定还有很多犯忌讳的事儿。 “本侯知道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他清楚,靖南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后续的事,他会来帮自己收尾。 一些犯忌讳的事儿,他郑凡这个盛乐将军去做,就算燕皇不追究,也可能会引起不小麻烦和追责; 但靖南侯去做,那就没人敢哔哔一句。 要知道,人镇北侯都能在陛下御花园里烤羊腿了,哪个不长眼的御史敢去参他? 到头来,啥事儿都往侯爷吩咐过的上面去靠,就没问题了。 至于这样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功劳,换做别的领导,很有可能,但对田无镜,郑凡真的不担心这个。 他敢克扣自己功劳, 那大不了自己回去就去打小侯爷的屁屁。 况且这半年来,田无镜给的奶粉钱,当真是丰厚得吓人了。 “不容易。” 田无镜又道。 你辛苦,是对你付出的承认; 不容易,则是对你成果的认可。 郑凡知道,这是要给自己确立在这场战役中的功勋地位了,他当即单膝跪了下来, 这次, 没说什么大场面的话, 而是做哽咽状, 表现一下自己的不容易。 谁晓得, 这边正酝酿情绪呢, 从里屋卧房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俏丽少妇,盘着头发,穿着锦袄,身材丰腴却不显肥腻,粉面含春且带着娇憨。 田无镜侧过脸,看向她。 跪在地上的郑将军则一时呆若木鸡,我艹,是谁安排的! 田无镜气得笑了两声: “呵呵,你郑将军可真是不容易啊,本侯要是再晚些来,是不是连孩子都能整出来了?” 昨夜难得一觉好眠的少妇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呢, 一听到孩子, 却马上意识过来, 下意识地喊道: “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郑将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封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将军现在是满脸问号, 这问号不是作假,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的宅子里, 怎么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是的, 人靠衣装这话说得真的一点都不假, 洗了澡, 盘了头发, 换上了得体的衣裳, 怀里也没孩子后, 这女人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郑将军现在还没能将其和那个自己经常送零嘴的抱着孩子的可怜母亲画上等号。 这种转变模式,其实比后世P图美颜更为夸张,因为先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凄惨了,连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田无镜指了指郑凡, 道: “郑将军,告诉本侯,此举也是为了稳定军心?” “………”郑凡。 田无镜又道: “门也不关?” “…………”郑凡。 田无镜做恍然状,微微颔首,道: “怪不得染上了风寒。” “…………”郑凡。 其实, 这是半年多以来,自己脸上所露出笑容最多的一次。 有些人,注定是孤独的,他们可能习惯了这种孤独,但其实,没人会真正地享受这种孤独。 所谓的避世隐士,说白了,无非也是一种逃避,真正敢于直面孤独的人,他们的孤独,根本就无人可以去分享。 田无镜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敛去了。 其实,只要打赢了仗,他不在乎郑凡在城里胡天瞎搞什么,也不会去苛责这些,毕竟,郑凡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他又不是不知道。 镇北军靖南军中不少人都知道当初镇北侯爷和靖南侯爷争抢郑凡的事,镇北侯也一直以不能将郑凡这个“北封郡”人带回镇北军而遗憾。 但实际上, 李梁亭曾和靖南侯说过,这小子是块真正的璞玉,但得给他脑后的棱角给磨平掉,他跟那些丘八,不一样。 镇北侯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麾下总兵们以及更下面的将领和士卒们,当初多少人做着将皇位抢过来让自己坐的念头。 但他们想,也是应该想,这种想法,也能够理解,撇开其中大逆不道的因素,其实还挺朴素的。 但郑凡不同,他的心思,过分活络了一些,行事风格上,他李梁亭和田无镜以及燕皇,都是因为站在那个位置,能掣肘的人很少了,才能无拘无束。 偏偏这小子,明明还没坐在高位上呢,就已经流露出了那股子气息。 那是一种对规矩、礼法、固有的一种蔑视。 等到他日后坐上高位,那还了得? 所以,一开始,田无镜也是想着压一压郑凡。 但郑凡实在是太“优秀”了, 且田无镜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 他有些累了, 有些事, 也懒得再去管了。 其实,这种感觉,郑凡也感受到了,以前,靖南侯确实是以为自己好的长辈理由,在压着自己,但自打从上次出征雪原开始,事情,就开始发生巨大的改变。 以前,来自靖南侯的欣赏,只是来自暗处,你知我知,一些有资格了解内情的人,也懂得靖南侯对这位郑将军的看重。 但从半年前开始,不少人都发现了,靖南侯想要提拔这个姓郑的将军。 其实,大到帝王之家,小到燕京街头卖油条的小贩,他们都需要考虑接班人的事情。 因为只有你有一个接班人且能够让你这个团体提前熟悉和认知其能力,才能在日后的权力交接时进行得比较平稳。 靖南军的摊子,其实已经不小了,且在镇北侯府交卸半数镇北军之后,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大燕军方独立于朝廷和陛下的山头,就是靖南军。 当然了,这些事情,郑凡是没想过的,他是喜欢到处“化缘”,但本质上,并没有去想着继承谁的资产直接让自己变成“二代”,他更喜欢当作养成经营类游戏来对待,自己一砖一瓦,堆砌出属于自己的“我的世界”。 阿铭带着几个甲士端着饭菜过来了,女人也知道自己似乎太过于无礼了,在见到这位天一般大的郑将军居然在此时也跪着时,她马上也跪了下来,然后被阿铭领着带了出去。 自始至终,阿铭都维持着自己的冷酷脸,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侯爷,刚刚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意外,呵呵。” 郑凡有些尴尬地将饭菜摆放在小茶几上。 菜不多,两荤一素,但在战场上,已经算是难得的精致了。 食不言, 郑凡陪着靖南侯用了饭,然后让外头的甲士将饭菜撤了下去,另外还有人送上来了茶和饭后甜点。 是的, 即使被围攻了这么久, 郑将军的生活水平,其实并没有本质的下降。 偶尔,他会去城墙上和甲士们挥挥手,陪他们吃一吃炒面,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的小灶。 没条件时,那就别讲究; 有这个条件时,那就别亏待自己。 原本的雪海关粮食还是挺紧张的,但也不在乎多一个郑将军去造。 不过,有一点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在先前叙述时,将剑圣的事儿给说出来过,但一直到吃完了饭,靖南侯都没说要去看一眼躺在病床上还昏迷着的剑圣。 当然了,和连问都不问自己儿子一句这件事比起来,靖南侯将剑圣给忽视掉,也就很正常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凡没敢在田无镜面前主动提起那孩子的事。 仿佛那个被自己随便取名叫天天的孩子,是这里的一个禁忌。 眼前这个男人,那白色的头发,仿佛也是在警告着郑凡。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出来,因为郑凡清楚,不去提那个孩子,不是因为田无镜害怕,而是田无镜不想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仗,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得缓缓。” 靖南侯说道。 这意味着,燕人短期内,不会去北伐雪原,也不会再去谋求对楚国开战。 事实上,三国大战之后,燕人灭掉了赫连家闻人家,得到了晋国半壁,本身的消耗,也是极大。 原本,先休养生息个几年,再顺带消化消化自己控制的晋地才是基本国策。 但很快,又是一场东征大战,且这场大战并非一战而下,而是一波三折。 战果很大,吞下了整个三晋之地不假,但这三晋之地,这两年都被战火祸祸了一遍,尤其是成国这儿,基本被彻底打烂了,整个成国东半部分,简直快成了无人区。 眼下,是真的军士疲敝,民力疲惫,再不休养生息,就真的要走上穷兵黩武的道路。 当然了,不打归不打,但玉盘城里那几万个楚国宝宝,是不可能放过的。 田无镜指了指脚下, 道: “你和雪海关,挺有缘的。” “侯爷,不,我不想。” 郑凡听出言外之意了,雪海关是个好地方,但郑凡并不想要这里。 北面,是野人,现在不打,以后还得打,到时候这任务肯定又落到自己头上,且日后要是和楚国开战,自己这边肯定又要调兵南下。 打仗,是为了做生意,郑凡可不是喜欢打仗。 最重要的是,盛乐城的产业布局已经铺开了,就等着这次回去进行下一波开发,现在搬家,以前做的铺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是,盛乐城不算是什么富饶之地,但当年深圳还只是个小渔村呢。 最重要的是,盛乐城位于三晋之地的中部,中部最北端,以后,不管哪里打仗,自己只要守好天断山脉那条路,战火就绝不会先烧到自己身上。 这就跟小孩子晚上睡觉怕鬼,喜欢睡爸妈中间一个道理。 “雪海关总兵?” 田无镜看向郑凡。 “侯爷,此职责任重大,末将才疏学浅,末将真的害怕辜负侯爷的重托。” 我不要这里,坚决不要! “封伯?” 大燕对爵位极为吝啬,封伯,已经算是一种极高的殊荣了。 当然了,镇北侯和靖南侯这俩爵位,也不能用爵位来形容了,人成亲王见到靖南侯都得以亲王的身份下跪。 “侯爷,末将这点微末之功,不敢奢望封爵!”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出息。” 以前,郑凡为了保存实力,对友军见死不救,曾被田无镜呵斥过。 眼下,郑凡又是舍不得自己的老家底子。 归根究底, 这人身上, 那股子小气劲儿,倒是真的一点都没变。 但郑凡就是这么坚持,因为他坚信两个东西,一个是马刀上出政权,一个则是要建立自己的专属地盘。 他的目标,不是什么封妻荫子,不是想要在大燕的体制内走上人生巅峰,他想要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实现真正的自由。 不过,田无镜在刚打完仗,燕皇还不知道前线消息的时候,就和自己说这个,那种提携的意思,那种推你上位的态度,已经极为清晰了。 然而,郑凡还是坚持给脸不要脸! “其实………” 郑凡带着极为期待的目光看向田无镜,其实,这后面应该是带着转机,这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 田无镜顿了顿, 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 道: “其实没人在乎你是不是愿意。”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掏心窝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当领导喊你过来,告诉你,有件事儿要和你商量商量时; 如果你还真的信以为真地想坐下来和他商量商量,那你就图样图森破了。 其实,郑将军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他是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老窝。 这叫什么事儿? 老子刚修建了翠柳堡,就去盛乐了。 老子刚修建了盛乐的新城墙,就又要调往雪海关了? 自己到底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还是大燕的碧桂圆? 但你哪怕有再多的不满,在田无镜说出那句话时,这件事,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其实没人在乎你是不是愿意。 这句话,说的是眼下靖南侯和盛乐将军之间的关系,但又何尝,没有更深层次的意味呢? 郑凡沉默了,也不反抗了,因为反抗的大门,已经堵死了。 田无镜看着郑凡,继续道: “雪海关,是个好地方。” “侯爷,那是以前。” 即使打算认命,但委屈话,总得要说几句的吧? 总不能自己被一脚踹出了老窝后,还得腆着脸回一句:侯爷英明。 以前,这一带,雪海关本身就是一座雄关,郑凡的盛乐军之所以能够成功守住这里,也是借助着雄关之地利。 野人恨它,但之所以没能彻底毁掉它,一来,是因为野人王的及时叫停,二则是因为,这座城,实在是太坚固了。 地基之深厚,城砖之厚实,规模之庞大,野人想拆毁掉它,也得费老鼻子力气。 可以说,你就算是将新修建的盛乐城再给扩大几倍,都很难比得上雪海关这个规模。 因为雪海关不仅仅是这一座城,还有绵延出去的一道防线,上头有很多类似翠柳堡的军堡也有卫星小城。 其地位和体量,和当初在北封郡所见的图满城差不多。 毕竟是晋人曾经倾全国之力修建出来的雄关,怎么可能差了? 且其虽然叫“关”,但城内的空间,也绝对是不小的,可以容纳大量人口。 原本,坐镇雪海关,一边和雪原野人做生意一边再向楚国延伸商路,同时承接一下从晋国乃至于燕国甚至是更西方的商贸,绝对是盆满钵满。 但如今,一场战事下来,野人又不是个懂得细水长流的主儿,而是一群穷疯了的饿狼,近乎将这里变成了一块白地。 要知道后来野人连附近的晋人奴隶都抓不到了,想找炮灰攻城都抓不到,“粮食”也没了, 可见这里的人口已经跌落到了何种地步。 最重要的是,日后这里必然是战事频繁的地方。 燕国对三晋之地几乎是军管的制度,你驻守在这里,朝廷可能就给你一半的钱粮,剩下的你自己补足吧。 这在其他地方,都是潜规则的事儿,因为朝廷也清楚你自己的外水肯定不少,总之一句话,别给老子装清廉如水。 但要命的是,一旦战事开启,你出兵不谈,还得负担其他地方军队过来时的开销,就像是上次靖南侯率军出征雪原时,盛乐城提供了粮草辎重民夫一样。 所以,自己等于是要接手一个看似庞大实则内部都空了的空架子,还得预备着以后一大帮穷亲戚来自己这里打秋风,连吃带拿。 “目光,得看长远点,盛乐那个地方,终究太小了。” 田无镜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继续道: “本侯的侯府,应该要从历天城搬至颖都,历天城和曲贺城,朝廷得收走一半,配文官。” 曲贺城和历天城,分别是当赫连家和闻人家的“都城”,按照靖南侯的说法,这两个地方的纯粹军管将会结束,变成一文一武两个最高长官共治的局面。 这也符合如今的大流,文官管地方,将军管军事,不过因为燕国的政治环境,所以暂时是不会像乾国那般出现文官压武将一头的局面。 但这样子一来,你肯定不会舒服。 被分去了经济和民生大权后,你还怎么练兵?还怎么安心发展?还怎么扩军?还怎么搞自己的思想政治建设? 相较而言,靖南侯入住颖都就显得很顺理成章了; 一来,是安定地方民心,二来,则是威慑雪原和楚国,三来,可以继续蚕食瓦解掉成国的基本盘,使得其更快地并入燕国。 “曲贺城和历天城,你倒是可以去,但你愿意么?颖都,自是不可能给你,三晋之地,算得上肥缺的,就那么几个地方,难不成你想要玉盘城? 玉盘城那里还有几万楚军被困着,几番大战之下,早就空了。 雪海关,一来位置险要,上,则可遏制雪原,下,则可兵临楚境。 为将者,不应该怕打仗,怕的是,没仗打。 大燕总兵,其实不少,但总兵和总兵之间,也是有着很大差距的,盛乐总兵,说出去都不大气,等此间战事结束,过个三两年,谁还能再记得你? 刀不磨,会生锈,人不站在台前,就会被遗忘。” 这算是田无镜在掏心窝子说话了。 搁别人,自己给他升官,给他要地驻守,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挑三拣四? 是你飘了还是我靖南侯提不动刀了? 也就只有对着郑凡,田无镜才会多说几句话。 “雪海关外现在是一片白地不假,但你郑将军不就最擅长经营么,小小的一个盛乐都能被你经营得有模有样,在这儿,将雪海关给重新经营起来,日后,可就真的了不得了。 若非你这次立下东征最大功勋,换做其他时候,雪海关总兵这个位置,就算你想坐,本侯也很难给你推上去。 你擅物造,喜商贸,盛乐作坊的东西,历天城的商铺里可是摆了不少。 那两万野人战俘,你想要,本侯可以给你,但你若是还想要………” 靖南侯伸手指了指北方, 道: “雪原上,多的是。” 奴隶,劳力,但有所缺,就去雪原上抓吧。 反正经此一役,就算燕人暂时不去北伐雪原,雪原上也已经元气大伤了,也很难再折腾起来。 搁以前,雪原野人的奴隶贸易可是做得飞起。 郑凡相信,如果让瞎子来操盘这件事,完全可以把当初西方人对黑人叔叔的那些套路给用过来。 郑凡点点头, 话头稍微软了一些, 感慨道: “侯爷,话是这么说不假,末将也清楚侯爷对末将的赏识和提拔,但………” “头三年,颖都会足额负责支援你雪海关所需钱粮。” 郑凡眼睛一亮。 “其他一些地方,可以缺点儿,自己想办法去补,比如你的盛乐城,但雪海关,地位险要,干系重大,有野人之祸在前,无论是朝廷还是晋地百姓,都不会想再来一次的。 这就是位置的不同, 听说当初无疆率军东征时,你还去向他讨要粮草军饷,虽说有故意推脱之举,但其实大家也清楚,盛乐那个地方,军需所用,不可能足额。 但当你坐在雪海关城头上时,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上颖都,上朝廷,他们不敢不给。 不说钱粮了, 要人,要吏,要战马,要官位, 一笔笔,一项项, 甚至,你还可以狮子大开口,凡你雪海关出去的商队,三晋之地和燕地,可免抽税。” 郑凡越听眼睛越亮起来。 卧槽,老田这是在教我怎么当军阀么? 田无镜看着郑凡的脸,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道: “天下英才,一分在草莽,九分在庙堂,无论文武之道,讲究的都是卖与帝王家。 很多东西,你自己积攒,自己搜刮,费尽心思,忙来忙去,可能就这么一点,倒不如直接开口向朝廷要。 给过来时,是朝廷的,但用久了,就变成你自己的了。 本侯觉得,具体怎么个变法,郑将军应该不用再教了吧?” “末将憨愚,但会日夜琢磨,不敢再劳烦侯爷。” 这话,说得其实很是犯忌讳了。 田无镜也近乎是在以身说法, 靖南军原本是谁的? 那是朝廷的靖南军。 田无镜十余年前,是从前任靖南侯那里接过了靖南侯的爵位。 要知道,和镇北侯不同,镇北侯是世袭罔替的,但靖南侯在田无镜之前,说是爵位,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官职。 十余年的时间,田无镜就直接将靖南军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兵甲钱粮,全都是朝廷出的; 但再看现在,镇北军都被朝廷吃掉了一半,但靖南军呢,反而成了大燕军方中真正的独立山头。 就是大皇子领皇命东征,靖南军各个总兵都敢直接不鸟他。 郑凡心里确实有些感动,能让田无镜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他不想让自己心里有芥蒂,希望自己踏踏实实地接手这里。 “侯爷,末将明白了,末将定然不会辜负侯爷期望,会将雪海关好好地守住。只是,其实末将担忧的是,要是末将花费了数年心血,将雪海关给重新经营起来,日后又要末将去换地方,末将岂不是亏………” 田无镜打断了郑凡的话, 笑了笑, 道: “若是你经营得好………” 顿了顿, 田无镜目光露出一抹深思, “谁又敢让你再腾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中 “谁又敢让你再腾地方?” 这话说的,让郑凡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这里的“敢”字,可谓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大家都是燕军,虽然派系不同,但名义上,其实都是受陛下旨意行事的,就算有些阳奉阴违,也是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 就是当初镇北军的几个参将来拉拢自己,其实也是“含沙射影”的暗示一下,可没敢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郑凡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一时间, 想跪下来重申自己对大燕的忠诚,对陛下的忠诚,对侯爷的忠诚; 但又觉得这般做,委实过于做作了一些。 人靖南侯都把话给撂明白了,你还去和人家打马虎眼儿? 平时的时候,嘻嘻哈哈,大家稍微没点分寸,无伤大雅,纯粹当作生活情趣。 咱到底是亲信,是亲信,总得有点特权不是? 现在再这样,可就是真的不知好歹了。 最重要的是,依照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人靖南侯也不会在此时用这种方式来诈自己。 是不可能出现但凡自己有一点反心,就直接一拳将自己格杀的场面的。 也因此,一贯能说会道的郑将军,在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田无镜站起身,走到宅子门口,驻足, 道: “军中还有些事,本侯要去料理一下,玉盘城里,还有几万楚军在等着本侯,至于你,在朝廷任命下来之前,就先驻守在这里,也可以提前派人去盛乐城传信了。 省得等任命下来时,盛乐城新守备也会换个人,那样子的话,你的那些家当,可就不好搬了。” 郑凡拱手行礼: “是,侯爷。” 郑凡应下来后, 田无镜还是站在门口, 没走。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沉默。 大概三十秒后, 郑凡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很健康,很壮实,很好动,调皮得很。” 田无镜闻言, 没说话, 没做任何表示, 迈步离开了院子。 随即, 郑将军一屁股坐在摇椅上,他需要缓缓。 田无镜走后没多久,薛三和阿铭就走了进来。 梁程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离不开人。 至于樊力,他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会起反作用,所以薛三就故意没喊他。 郑凡将事情说了一下, 阿铭微微皱眉,有些抑郁。 因为他似乎又要着手再修建一个酒窖了。 薛三则是眼睛一亮,道: “主上,这不错啊,以后咱就是这儿的草头王了?嘿嘿,真正儿的天高皇帝远,以后啊,咱就是那安禄山,就是那吴三桂,嘿嘿嘿。”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 “能不能说几个吉利的名字?” “额………”薛三。 郑凡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指了指外头,道: “咱又得重头开始了,城里,是还有点人,但城外呢,都快成百里无人区了。” 薛三忙道:“主上,无人区也不错啊,不用花拆迁费也不用花安置费了。 咱这一条条,一道道的,可以重新规划设计,以前在盛乐城那会儿,就当是积累经验了。” “开作坊,很累的。”阿铭说道。 以前在盛乐城,作坊生意,都是阿铭负责的。 “盖点儿房子,修点儿炉子,打点儿工具,累个屁啊。”薛三反问道。 “这些都是次要的,熟练工呢?还得重新培训。”阿铭说道。 “嘿,这叫什么事儿嘛,简单得很。”薛三笑呵呵地继续道:“按照大燕的规矩,新将领调任时,是可以带着自己本来的部曲的,咱这边既然要驻守雪海关,兵少了肯定不行,所以留在盛乐的那五千兵马,肯定得调过来,朝廷呢也不会在这事儿卡咱们。 且说不得,靖南侯那边还得给咱们再补点儿兵马,燕军咱是不敢想了,镇北军靖南军香是香,但连番大战之后,他们自己也需要补血,也不大可能给咱们输血。 成国原本的兵马,调派个几支过来也就是了,咱也好方便操作。 至于说原本盛乐城里的工匠熟练工什么的,简单啊,迁移过来。” 郑凡闻言,抬起头, 问道: “迁移?” “是啊,咱这儿不是没人么主上,无人区这么大,哈哈,尽管来,来了就给地给你耕种,给你房子住,那些十室九空的村落,正好房屋收归国有,重新再分配,实在不行就成批按照规划造,咱还真不信没人动心。 另外,主上您可别忘了,盛乐城的孩子上私塾以及那里的人看病,可都是咱们,是主上您当盛乐将军时才有的福利。 现在您调任了,那福利怎么可能还继续,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刁民…… 哦不,是那些盛乐百姓,既然已经尝过这种日子的甜头了,怎么会愿意撇下您嘞? 咱只要继续在雪海关这一带,继续施行以前的一些政策,属下敢打包票,盛乐城里原本的百姓,九成以上都会愿意迁移过来。 人还是那帮人的话,无非是再盖点儿房子的事儿,一切,就又都能很快回到正轨上去的。” 薛三分析得洋洋得意。 阿铭则道: “得意什么,主上就是预防着这个,才提前在盛乐城里做了这些布置,安排了那些福利。” 薛三闻言, 瞪大了眼睛看着阿铭, 一副你怎么能那么不要脸的神情。 郑凡压了压手, 道: “就这么办,反正仗已经打完了,阿铭,你带一队骑士,先赶回盛乐,告诉瞎子和四娘这里的情况,让他们早点准备,发动群众,能搬走的,无论是人还是粮食,除了城墙不好撬之外,但凡是老子的,都给老子搬过来!” “是,主上。” 郑凡吐出一口气,道: “刘皇叔靠着那几滴眼泪还能吸引一大帮百姓跟着他一起逃难呢,咱这实打实地福利政策如果吸引不来人,那也真是白混了。 对了,让瞎子提前散播谣言,就说新上任的守备是个屠夫,作恶多端,最喜欢压榨百姓,还瞧不起晋人………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不用提醒瞎子,他只会做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瞎子是这一门的行家,最擅长鼓动人心,有他亲自着手操持,别说人了,可能连一只鸡都不会留下。 其实,靖南侯之所以提前告诉自己这件事,其目的,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从容布置的缓冲期。 毕竟,连身处于历天城的侯爷都知道盛乐城的商品多么紧俏了,也清楚郑凡需要搬家的话,得耗费更多的时间。 至于接下来的下一任盛乐城守备会面对怎样一个“盛乐”,那就不是郑凡所需要担心的事儿。 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升任雪海关总兵,一个小小的盛乐守备,还不配和他说话。 这时,樊力跑了过来,进来后,有些诧异: “你们都在这儿咧。” “出什么事儿了?”郑凡问道。 “主上,剑圣醒咧。” …… 剑圣醒了, 但剑圣似乎也瘫了。 薛三重新检查过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暂时剑圣是下不了床的,身体匮乏得厉害,处于油尽灯枯之前暂时又不会枯的状态。 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但以后能不能生活自理,得看恢复情况,同时,也得问问奇迹啥时候出现。 难以想象, 前些日子才在雪海关外一人斩杀千骑为守住雪海关立下大功的剑圣大人, 此时只能有些悲哀地躺在这里。 郑凡在床边蹲了下来,剑圣开口道: “田无镜来了?” 郑凡点点头, “来了,这次入晋的野人,基本都完了。” 剑圣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这是剑圣的一个信念,也是他这半年来,最大的寄托,现在,终于完成了。 “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你为诸夏立过功,你为大燕流过血; 放心,我会养你的。” “呵。” 剑圣不以为意,继续道: “一千野人首级的赏钱。” “会折算的,给你的姘…… 给那位夫人。” 剑圣闭上了眼,似乎是放下心来了。 郑凡还真担心剑圣心里没牵挂后,和那些老头儿老太太完成毕生夙愿后直接嘎屁掉。 但好在, 剑圣哪怕瘫了,也依旧坚挺。 “我不要你照顾,我说过,我的剑,只帮你杀野人,如今,野人被驱逐了,哪怕我是个废人,也不会再听你号令帮你提剑了。” “啧,这可由不得您了。” “呵,瞧着我废了,就想用强?” “您这话说的,我像是那样子的人么?” “不是像,就是。” “您啊,就安心在我这儿养伤,慢慢调理身子,要是一直养不好,我就给您再挑选一些用剑的种子,您好好调教调教,也算是发挥发挥余热; 要是身子会有好转,那更是求之不得了。” “野人没了,我不会再为你做事。” “您听我把话说完,以后啊,有的是您使劲儿的地方,不出意外,我以后就驻守雪海关了。” “驻守雪海关?” “嗯哼。” 剑圣笑了, 虽然他笑得很勉强,但可以看出来,他挺欣慰的。 “你这么缺德,有你守这里,我就放心多了。” “…………”郑凡。 剑圣抿了抿嘴唇,道:“可我废了。” “养养好,应该是能下床的。” “下床也废了。” “当个守城卒总可以吧,装装样子,往那儿一站就行。” “这倒是有些希望。” “那您得好好恢复。” “成,但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 “我只守北门。” “中。” —————— 凌晨一点前,还有一更,这阵子更新其实挺勤快的,大家有票就投给龙吧,打算以勤快提一提成绩,谢谢大家支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排 留着剑圣,继续以礼相待,是为了一个希望,毕竟是曾经开境登二品的恐怖存在,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应该会和奇迹很熟吧? 就算实在不行,养他一个,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说实话,养一个剑圣的开销,比养自己,要省得多得多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作为曾经的一个漫画作者,郑凡自己看很多人的感觉,都像是漫画里的配角看主角一样。 他们,都像是开了挂的人生。 至于自己,如果没有七个魔王的扶持,根本就走不到今天。 且每次冲锋必然出意外的定律, 让郑将军也认清了现实,自己并不算是什么“天选之人”。 事实上,历史上绝大部分最后成大事者,都是很能苟的角色,比如,司马懿。 郑将军是真的想过,努力锻炼身体,经常补补身子,如果不能推倒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三座大山, 那就熬过他们! “您别想其他的,对了,过不了多久,盛乐城里的百姓,大概都会迁移过来,我们这儿,会包分配房子和分配工作,那位也会来的,您放心。” 那个女人肯定会来,她一个女人家家,为了孩子,为了生计,也必然会来。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耽搁人家做什么?” “得,这就到了考验您眼光的时候了。” 出于上辈子的职业本能,郑凡觉得这样子的剧情,虽然狗血,但好看。 “拿我这个废人,考验人家,有什么意思,要么苦了我,要么苦了她,她本就不容易。” “您可真是个好人。” 郑凡叹了口气,给剑圣发了一张好人卡。 “谈不上,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别这么消极,至少,剑婢还等着你继续辅导呢,二十年后,让这个世上再出现一个女剑圣,也算是一段佳话。” “那你难道不知道,她修炼有成后,第一个要杀的人,其实是你。” 乾国第二剑,也就是剑婢的师傅,可是被你郑将军下令乱箭射死的。 “距离她长大不是还早着么。” “你就不怕?” “您弟弟也算是死在我手上的,我这儿不还是陪着您说着话么?” 剑圣眼睛眯了眯, 道: “对。” “以后的事儿,就交给以后去说吧,您嘞,就别想太多心思,好好养着身子。” 郑凡离开了屋子,走到外头,伸了个懒腰。 他不是很喜欢那种被安排的感觉,别人的一句话,就能将自己的命运给确定。 这种不由自己掌握人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靖南侯最后说的那句话,让自己很心动。 若是自己能在雪海关站住脚,将这里打造成属于自己的藩镇。 一边对雪原上的野人讲《野人叔叔的小屋》的故事, 一边再敲打或者合纵一下楚国, 一定程度上,自己完全有机会发展成类似当初镇北侯府那般的势力。 田无镜说,这里险要,意思就是可挟重镇以抗朝廷。 真撕破脸皮, 大不了放野人再次入关, 大不了南下接引楚人进来, 郑凡真不愿意这么做, 但如果真逼急了, 他可不是李梁亭,也不是田无镜, 实在不行老子掀桌子, 来啊, 互相伤害啊! “呼………” 长舒一口气, 郑将军顿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立刻就对未来以及所需要奋斗的事业,元气满满! 等到郑凡出来时,才知道阿铭已经领着二十余骑已经出城赶往盛乐了。 当然,郑凡不会对阿铭如此主动工作而感动,他清楚,这是阿铭馋盛乐城的私藏美酒乃至于片刻都不愿意耽搁了。 其实, 还有一件事, 但阿铭没说, 其他人也不知道, 那就是先前安排在郑将军宅子里, 人也梳妆打扮好,洗白白的那位小少妇,其实就是阿铭安排的。 这个时候不赶紧闪人,难不成留到今晚再算账? 到底是高傲的吸血鬼,偏偏想着动动手指迎合一下主上,还给搞砸了,自然得先出去避避风头。 城外,有梁程在忙活,田无镜那边自己既然陪了吃了饭,话也聊过了,也就懒得再去拜访了。 因为郑凡清楚,田无镜不是那种喜欢讲牌面和虚礼的人。 然后郑凡忽然发现自己遇到一件很尴尬的事, 那就是自己眼下, 无事可做了。 虽然自己也习惯了这种混吃等死凡事都靠魔王支撑的废物生活, 但猛然间,也会觉得有些空虚。 郑将军回到了自己的宅子,空虚时,他喜欢睡觉,这是对付空虚的最好方法。 结果回到宅子时,郑凡忽然发现那个少妇抱着孩子,正坐在厅堂里,这下子,认出来了。 “大人,您回来了。” “你………” 郑凡走进了厅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妇人将孩子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亲自跪伏在郑凡的脚下,帮郑凡脱靴子。 郑凡没拒绝。 “大人,水烧好了,妾身伺候您洗脚。” 郑凡点点头。 少顷, 妇人端来一个木盆,用自己的手又试了试水温,这才托举着郑凡的脚放入盆内,开始仔细地擦拭。 郑凡作势准备前倾身子,伸手想点起女人的下巴,让其抬头; 谁料得刚做准备动作,女人就自己抬起了头。 女人嘴角有一颗痣,却更显妩媚成熟。 “辛苦了。” 郑凡说道。 “承蒙大人搭救,活我母女,妾身无以为报,但大人所需,妾身无所不应。” 一般武侠小说里, 如果你救了一个女人, 如果你长得丑,那就是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少侠您的恩情! 如果你长得帅,那就是妾身愿意以身相许。 当然了, 这位姐姐, 她不是女侠,她也没什么选择余地。 不说先前野人攻城时,就算是战事平定了,她一个破家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该怎么带着孩子生存下去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儿。 且这个时代,没那么多的矫情。 衣食足而知矫情, 当生存都遇到难题时,大家只会选择务实。 “言重了,我有……我有夫人了。” 郑将军说道。 女人微微一愣, 这话放在后世,意思就是我有老婆了,你我只能玩玩儿,或者你做我小三吧! 但在这里,这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的时代背景下,意思就是——老爷我惧内! 女人笑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 能做出这般大事统帅这么多甲士的郑将军, 居然会惧内。 郑凡的心,忽然被勾动了一下。 美色当前,能把持住的人,其实不少,但连内心都能把持住的,那就真的是极少数了。 除非像阿铭和梁程那种, 但他们是冷血动物啊! 且这个女人帮自己洗脚时,还会顺带挠一挠。 “妾身,不奢望名分,也不敢奢望,只求有机会能报答将军活命之恩一二。” 说心里话, 四娘算不算母老虎? 其实四娘一直撺掇郑凡收了她亲自调教的那几个小娘子,但郑凡一直不为所动。 一方面,郑将军确实对萝莉什么的,没兴趣; 另一方面,作为曾经给《风四娘》这部漫画做过续写的郑将军,也清楚知道四娘的人设,她喜欢替自己所遇到的女子去惩罚负心郎,那么,事情会不会在她自己身上发生一些变化? 有可能…… 但郑将军不敢去赌啊。 当初自己还曾傻呵呵地去全情投入设计四娘折磨负心郎的手段, 现在则感觉自己那时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浆糊。 “对了,你还有奶吧?” 郑凡问道。 女人愣了一下, 扭头看了看厅堂外,见宅门已关。 略作犹豫后,她开始宽衣解带。 “穿回去。” 郑凡略显粗气地说道。 女人停住了动作。 “我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女人将衣服穿好。 “我有个孩子,也还小,等过阵子他来了,你可以做他奶娘。” “多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奴婢铭记在心。” 女人对着郑凡跪伏了下来,磕头。 她清楚,这是收留自己的意思。 于这乱糟糟的世道里,能获得一容身之所,已足够让其感激涕零。 “起来吧,对了,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闺名印月,夫家姓侯,本家姓客,大人可叫奴婢客氏。” “……”郑凡。 …… 雪海关外,燕军的军事行动还在收尾,成群成群的野人战俘则被捆绑着,由盛乐军去进行交接。 刚刚搭建起来的帅帐内, 靖南侯一个人坐在里面, 在其手里, 攥着一个红肚兜。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这肚兜的针脚,很是粗糙,上头绣着的老虎,还真是有些过分的虎头虎脑。 靖南侯就这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外头的亲兵提前得到了吩咐,拦住了想来汇报事情的一些将领,让他们自行决断。 大战已经结束,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看着手中的肚兜, 靖南侯平静的目光里,透露出一抹追思。 “很健康……” “很壮实……” “很好动……” “还,调皮得很……” 侯爷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的嘴角,开始缓缓地露出一抹弧度,像是在笑; 但他的眼眸深处, 却, 逐渐泛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章 以身饲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大皇子这阵子的日子,过得其实挺不错。 他拜访了六个部族头人,同时,还召开了一次“头人大会”,邀请来了更多的野人部族头人。 其实, 开会的,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来开会的,也全都是心不在焉。 野人正值其民族气运崛起的当口,在野人王的带领下,先是拔掉了司徒家在雪原上的两座城池,再破开了雪海关,差一点,就要攻破颖都。 虽说后来燕军来了,但还是在望江一线,大败了燕军。 很多东西能做得了假,但成群成群从成国境内押送回来的晋人奴隶以及一车又一车的财货和那海量的粮食,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在这种势头之下,野人王在雪原的人望,近乎无人可敌。 但想要让一个松散了数百年的雪原彻底凝聚在一起,短时间内,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野人王携大胜之威和海量物资返回雪原,再借助其麾下嫡系兵马的威慑,对雪原进行一波重新地梳理和整合。 问题是,现在野人王还没有做到这一步,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 他想要做的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一件又牵扯出一件。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在其攻打成国时,燕人主动出兵进入雪原,加入了战场,完全让其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机会。 所以,原本的那些大部族头人,其实也都是有着一些属于自己的小心思,大家原本在一方领地上,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并不希望自己头顶上真的坐上一个“王”,或者“皇帝”。 只是,形式比人强,其实这些没有在第一批投诚且还端着架子的部族头人们,已经做好了弯曲自己膝盖的准备了。 只等野人王归来,他们必然是要去朝见的,还得去亲吻他的靴子表示臣服。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此时见一见燕国来的尊贵皇子。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雪海关上,忽然插上了燕国的黑龙旗帜,这才是他们愿意坐下来,听这位大皇子讲话的根本原因。 都是人精,所谓的“朴实”以及篝火旁的木讷,那只是他们天然地外表,自小到大,需要和狼打交道的野人,又怎么可能憨直到哪里去。 对此,大皇子也是心知肚明。 他的任务,并非是在这里整合雪原剩下的部族去做什么事情,只是拖住他们,防止他们去从北面攻打雪海关。 当郑凡交给他这个任务时,大皇子一开始,是拒绝的。 因为他姓姬,有些东西,对于郑凡这个“反贼”体质而言,真的很无所谓,但在他眼里,却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 身为姬家这一代的长子,身为大燕的皇子,维护君权的神圣,近乎是他的本能。 但奈何先前望江之战的惨败,是由他指挥的,指挥上的毛病暂且不谈,他自己心里,其实有着极大的愧疚。 这和剑圣的情况很像; 为了赎罪, 剑圣原因拼着陨落的风险,也要强开境界,斩杀格里木; 同样是为了赎罪, 大皇子愿意亲赴雪原,和这些雪原野人头人们,称兄道弟。 不过,许是那姓郑的早就看清楚了形式,也摸透了那些头人的想法,所以,当自己真的带着空白圣旨和萝卜大印过来时,发现难度,其实比自己预想中的,要低很多。 愿意追随野人王以及见到破开雪海关可以劫掠而心动的部族们,他们部落里的勇士,基本已经派出去跟随着野人王入关了。 而一些大族以及附庸着这些大族的小部族们,则有些尴尬地在观望着。 一方面是身为大族的脸面,让他们这时候腆着脸求人家带着自己发财,有些落不住,另一方面则是前方的战局还不太明朗,反正已经错过第一波红利了,不如接下来再看看走势。 所以说,大皇子这次所联络的,本就不是野人王的铁杆。 也因此,在大皇子派下圣旨后,这些头人们,都是毕恭毕敬地接了。 至于这些恭敬,几分真几分假,呵呵,大家心里都清楚。 无外乎是磕个头,行个礼,拿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走一个仪式,对于这些头人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但面对大皇子所提的,既然大家已经受我大燕册封,现如今就是我大燕臣民,那么必须集合起来讨伐作乱的野人王这件事,这些受封了的“王爷”“公爵”“侯爵”们,都只会不停地打马虎眼儿,仿佛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玩儿起了极为高明的太极推手。 今儿说自己部落里缺粮食,明儿说自己部落里似乎染上了瘟疫,总之,每天都有新鲜的理由去搪塞。 这就是做买卖的道道了, 我坐地起价,你慢慢杀。 我拿到我想要的价格,你满足了自己杀价的成就感。 你们想坐等观望, 成, 反正孤的任务也就是让你们坐着。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也形成了对比极为鲜明的两个画面, 一方面, 是雪海关南部,野人大军不停地攻城,死伤惨重,不共戴天! 另一方面, 时雪海关北部,大家天天晚上开篝火晚会,上至大皇子下至金术可,都得到了好几个野人女子侍寝,仿佛燕野一家亲的和谐典范。 睡, 是真的睡了; 你不能清高,也不能假装,更不可能去嫌弃。 人送你姑娘招待你,那是看得起你! 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你不可能再去追求什么精神洁癖,大家外表看起来极为友善的关系,其实是那般的脆弱。 所以,大皇子夜夜笙歌,天天当新郎。 有时候,一番云雨之后,大皇子也会有些落寞,看着已经精疲力尽睡在床上的野人女子,他感到有些荒谬。 出发前,姓郑的曾跟他说,他在前线厮杀,自己在敌方,则是看不见的战场,同样需要流血。 可是自己流的不是血,而是…… 这位姬家儿郎,每晚结束之后,都会承受一种来自内心的苛责。 有一小部分,是对自己留在燕京的未婚妻的。 大部分,是一种身为军人的价值观对立。 脑子里,一直在安慰劝解着自己,自己这是在为大局牺牲,为大局努力,为大局献身; 但你真要腆着脸将这话光明正大地说出去, 谁信? 你们在疆场上驰骋,我也在驰骋; 呵, 这话大皇子都没脸说出口。 思考人生的时间多了,反而越是纠结和难堪。 等到外面日头升起来时, 大皇子下了床,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随即,目光一凝。 帐篷外,跪着大大小小十多个部族头人。 有些人袍子上,还沾染着霜雪,显然跪伏挺久时间了。 因为一来外面风声比较大,二来那些头人跪伏的位置距离自己帐篷还有一段距离,似乎是为了避嫌听到不方便听到的声儿一样; 所以, 大皇子居然没有提前感知到。 这里面,其实也有自己心绪不宁的因素在。 但面对此番情景时,大皇子先是微微愕然,随即,又有些恍然。 外头,金术可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过来,这个荒漠出身的蛮族汉子,可没大皇子这般丰富的心理活动。 有些时候吧,他心细如发,但又有些时候,他其实很是耿直。 当你只需要坐等于此看雪海关以南风云变幻时,金术可当真是该吃吃该睡睡,整个人都极为明显地有些发福了。 待得大皇子出来, 这些跪于风霜之中许久的头人们,集体磕下了头: “给大殿下请安。” 请安的前头,加了不少前缀。 这个王,那个伯,那个侯的,再前头,还有一个大燕。 这规矩,这完整话,说得比真正的燕国官员还要齐活儿。 且他们的神态上,只看出了恭敬,再没有往日双方心知肚明的那种敷衍。 帐篷内昨夜临幸的女人也穿上衣服,从里头探出了头向外张望着,当她看见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头人们都跪伏在自己“昨夜郎君”的脚下时,惊讶地张着嘴。 而那些头人们也是极为光棍,或者说,此时此刻,是真的想借棍上爬想疯了。 居然对着那个女人,也就是他们送给大皇子的部族女奴高呼道: “给王妃请安!” “给王妃请安!” 大皇子没有呵斥,也没有假惺惺地叫他们赶紧起身, 而是笑了, 笑得咬牙切齿, 他的目光, 望向南面, 那里, 是雪海关的方向。 压抑在自己心头许久的那股子抑郁,在此时,终于消散了不少。 野人王, 败了! …… 是的, 雪海关,放出了三百俘虏,他们来自于许多部族,且让他们带着各自部族图腾的旗帜回来,去向雪原宣告入关的野人大军,最后到底落下个怎样的结局。 燕人的铁骑, 不仅仅是一雪前耻,于望江之畔,击溃野人主力,更是一路追击,于雪海关之前,将最后一支野人兵马彻底葬送! 晋人被打败了, 晋国被灭了, 成国的皇帝也驾崩了, 成国也没了, 但取而代之的, 则是一个更为强大的一个叫“燕”的帝国。 他将代替原本晋人的职责, 以黑龙旗帜, 继续威慑整个雪原! ……… “阿嚏!” 雪海关北门城楼上,郑将军打了个喷嚏。 伸手指了指脚下,道: “这儿就是北门是吧,那个剑圣不是说日后只帮我守北城门么,成,咱以后的总兵府就挨着北门修建,大门也朝这边北门开; 嘿嘿。” ———— 祝汪小南丶同学生日快乐,永远十八岁。 向大家求一下推荐票和月票,鞠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一章 柱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一边的薛三闻言,并未觉得自家主上有多无耻,而是建言道: “主上,咱总兵府就靠着北门修,以后宣传时就这么来,甘与雪海关共存亡,郑氏守国门!” 再不要脸的心思,只要打上大义的旗号,瞬间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不错不错,可以可以。” 郑将军从善如流。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三儿,你明儿带着一票人去雪原,把大皇子迎回来。” “是,属下明白。” 大皇子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守城期间,雪海关北面无战事,极大的支援了南面的守城。 郑凡的目光望向北面的雪原,有些感慨道: “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不是在西边吃沙子,就是在北面过雪原,唯一一次南下,还是那次跟着李富胜攻打乾国。 再雄浑的大漠孤烟直和雪原落日圆时间久了,看得也有些腻了,倒是真有点儿想去乾国江南看看小桥流水人家。” 人,就是这么不知足,当满足了自己生存物质需要之后,就开始想要去追求一下精神上的享受。 这两年来,不是在砍人就是走在去砍人的路上,见惯了豪迈,反而想去领会一下真正的“文化”气息。 “这好办,主上,等这里安顿下来了,您带着四娘,偷偷摸摸地去一趟乾国江南玩玩儿不就是了,纯当度蜜月去了。 反正这儿天高皇帝远的,您在不在其实都………” 薛三顿了一下,继续道: “您在这儿,咱心里就踏实,您不在这儿,咱就努力努力帮您维持一下局面。” “过阵子再说吧,我这个身份去江南,也不方便。” 以前,自己还是翠柳堡守备时,那无所谓,真想叛逃去乾国,也容易得很。 但现在,等朝廷那边论功行赏下来,自己就得变成雪海关总兵了,这个位置这个官职,想偷偷摸摸地去乾国江南耍,难度是真的有点大。 毕竟乾国银甲卫的素质和水平,那也是有目共睹的。 “对了,主上,我已经让阿力带着那些俘虏开工了,城墙外得先清理一下,然后破损的城墙还得整修一遍。 还有那儿,那儿,那儿, 都得重新再修缮一轮,唉,工程量挺大的,所以得先抓紧时间。” 薛三所说的修缮,一是雪海关本身,二则是依托雪海关的北面防线,既然自己要接手了,总得重新过一遍手。 这本就是一个极大的工程,真耽搁不得,毕竟等之后盛乐城的军民迁移过来,下面的建设肯定要以民生为主。 两万野人劳工,看似挺多,但毕竟工程量在这里,还真不一定够用。 只能等以后瞎子带着盛乐军民过来,部队经过整修之后,再想办法从雪原那里再弄一些劳动力过来。 任何的原始积累,都伴随着血汗的榨取,要么,去榨取别人,要么,就得榨取自己人。 好在,雪海关这边靠着雪原,入关野人大军被“付之一炬”后,雪原上短时间内基本不会再有折腾的力量,也正适合自己去打压和掠夺。 “三儿,争取建好一点儿,用点儿心。” “是,主上,属下知道的。” “建好后,咱争取就不走了。” “好嘞,主上。” ……… 雪海关那边的郑将军那儿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 但受制于路程距离, 望江之战的风, 才刚刚吹回燕国。 燕国,上至朝堂诸公以及陛下,下至平民百姓,都在期盼着前线的结果。 就像是一道重头菜,在上来之前,吊足了你的胃口。 先是望江惨败,大家鼓着劲儿,想要复仇; 紧接着是靖南侯不听旨意,先后死了几个传旨太监,依旧没动,等好不容易靖南侯动身前往前线了,前线那边又是好一阵没什么动静。 热血这玩意儿,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 当时间慢慢地被堆叠之后,人们的耐性,就开始逐渐被磨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焦躁和不安。 失败一次,大家其实都能接受; 但要是再失败第二次,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各种猜测,开始自坊间流传,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甚至于朝堂上,也有暗流在涌动。 不过, 在燕皇直接下令抄了一个侍郎的家后,朝臣们在明白了陛下的态度后,才安稳了下来。 那位侍郎好死不死地,居然上劝燕皇小心靖南侯仗着手掌东征大军,人又在颖都之际,直接和楚人野人谈和,在三晋之地自立! 你可以说这位侍郎是纯粹站在姬家站在陛下角度去思考问题的,也可以说他是在做一场政治投机。 毕竟,从靖南侯拒不接圣旨那时开始,明眼人都嗅到了,靖南侯和陛下的关系,那曾经三个人领着镇北军靖南军骑兵进入皇宫大内的铁三角, 不再那么牢靠了。 但燕皇到底是燕皇, 他不是那种可以被谗言所蛊惑的皇帝, 那位上的侍郎被抄家流放, 本人则在流放途中遭遇了劫匪,被杀了。 天知道如今大燕这几年频频兴战事,都快到了连搞破鞋的有伤风化的人都要被抓去从军的地步了,又哪里来的劫匪? 且好死不死地非要袭击流放大臣的队伍? 但陛下就是用这种很清晰的态度和决绝的姿态,告诉自己的臣子,他信任田无镜,仗怎么打,是田无镜的事,他不会在后头指手画脚。 但尽管如此, 明面上的风,被压住了, 但暗流,则依旧在汹涌。 马踏门阀,清除了一大批门阀势力,但想要绝对地将他们在肉体上和精神上消灭掉,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几年来,种种强行集权的手段下,所被压制的怒火和不满到底有多恐怖,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清楚。 但因为连续的几场开疆拓土的大胜,使得天子之威得到了巩固,所以很多人,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而一旦望江那边再败一次,那么先前因为不断的对外胜利而掩盖下来的矛盾,就将彻底压制不住了。 …… 太子姬成朗走入了后宫,他要去探望自己的母后,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 “给太子爷请安!” “给太子爷请安!” 一众太监宫女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子跪下行礼。 在这个皇宫内,最大的那一轮太阳,那自然是陛下; 月亮,自然是皇后; 日月之下,最尊贵的人物,自然是太子。 太子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没有让人去通传,他自己就走入了寝殿之内。 按理说,母子二人,其实也是君臣之礼,断然不可能像这般不经通传而直入的。 但现在问题是,皇后娘娘,你无法去通传。 走进来后, 太子看见在两个嬷嬷的陪伴下,自己的母后正靠着床沿坐着,头发有些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褶皱。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子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跪了一会儿,见母后没说话,太子又缓缓站起,看向身边的一个嬷嬷,道: “母后身体又不适了?” 在宫内,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母后疯癫了。 这个嬷嬷马上屈身回答道: “回太子爷的话,娘娘她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却………许是昨晚又梦靥了。”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 再看向母后时,发现自己母后也在看着自己。 太子主动向前走几步,想要去握着自己母后的手说说话,给她一些慰藉。 天家无情, 但皇后娘娘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所以,这母子关系,确实是极好的。 身为田家女,自幼有自己父亲和亲族的庇护,入宫嫁与天子后,一直也算是顺风顺水。 再者,燕皇对外,是雄才大略,对内,对自己的家人,则有些性子凉薄。 所以,后宫之中,倒也很少出现争宠的情况,毕竟,摊上这么一位陛下,想争宠去争夺个什么母仪天下的资格,也不可能。 所以,皇后也一直很恬淡,有了儿子后,十分心思,有三分是落在陛下身上,倒有七分,是落在儿子身上。 谁晓得, 当太子刚刚靠近床边时, 皇后娘娘忽然身子一颤, 忙挥舞着手臂喊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太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 他开始后退,且伴随着他的后退,皇后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几个嬷嬷正在劝慰着皇后。 “阿爹,阿爹,阿娘,阿娘………” 皇后有些木讷地靠着床边,双眼无神地呢喃着。 太子深吸一口气, 右手拳头, 开始攥紧, 却又缓缓地松开。 这里是内宫,他可以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也可以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但凡事,都需要在一个度上。 皇后娘娘呢喃道: “阿弟,阿弟,无镜,不要,不要,那是我们的爹娘,阿弟,不要………” “照顾好母后。” “是,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太子一口气走出了凤架宫,牙齿,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其身边的几个太监,哪怕是李英莲,在此时都大气不敢出。 却在此时,宫外过道上,一群太监宫女开始欢呼起来,像是有什么喜事儿在奔走相告。 还没等李英莲去询问,那边就喊起来了: “大捷,大捷,靖南侯望江大捷,斩野人十万!!!!!!!” 太子有些阴郁的神色, 开始强行提拉起来, 脸上, 牵扯出了笑容, 同时, 他一挥手, 对着身边的几个内侍和李英莲喊道: “好,靖南侯不愧是我大燕柱石!!!”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封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若是想将人分为两个类别,会有很多种分法,有男人和女人,也可以说是好人坏人,以及,更直接且肤浅的可以分为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人…… 但对于宫墙内的人而言,他们对于世界的划分,就只剩下一种: 宫里人,宫外人。 太监和宫女们,其实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像是宫外人所想象得那般日日战战兢兢,但总比外头的人,心头上,要多出一份小心翼翼。 宫内规矩多,规矩一多,人就容易变成被圈养的鹌鹑。 有些时候,大声说话,肆意跑闹,都是一种罪过。 但任何事情,其实都是有例外的,那就是在望江大捷的消息传进宫里来时,太监和宫女们都开始欢呼和传递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 他们其实算是天家养的狗,但狗总懂得体会主人的心思,知道在什么时候撒娇闹腾一下合适,在那时,主人不会觉得你吵,还会觉得你可爱。 其实,太子觉得自己,也和他们一样,生活于斯,看似锦衣玉食,但也无非是父皇脚下的一条狗罢了。 都得, 看表现。 太子殿下带着随从直接走向御房,消息既然已经被宫内太监宫女们知道了,很显然,他的父皇也肯定知道了。 他自然不是去禀报的,也不用特意去报喜,而是身为一国储君,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时,他理所应当地要在场。 做自己父皇的太子,可以比历史上绝大部分的太子,要轻松不少。 因为自己的父皇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属于父亲的人情味儿,这里的人情味儿,其实也包括“嫉妒”“提防”种种原本皇帝对自己继承人应有的那些阴暗情绪。 但奈何自己的父皇实在是太伟岸了,所以在他面前,太子每每都会感受到一股如同山岳一般倾轧下来的压力。 明明自己已经入主了东宫,但依旧觉得只是萤火之辉。 “哟,太子殿下,您来啦。” “魏公公。” “陛下正和几位大臣们议事呢,太子殿下您请。” 在这个时候,太子进入,是很正常的事,魏忠河能成为宦官第一,这点儿眼力见儿也是有的,凡事儿都需要向主子请示的话,主子也必然会嫌烦。 太子走入御房,以赵九郎为首的一众大臣向太子行礼。 太子后退半步,半躬身回礼。 燕皇点点头,道: “赐座。” “谢父皇。” 众人再度落座后,赵九郎看了看太子,随即起身继续道: “陛下,眼下既然望江大捷,那接下来,战事应该就快了。” 这时,户部尚徐广怀开口问道:“不是还有楚人么?” 赵九郎闻言,没急着回答,而是看向在座的新任兵部尚毛明才。 毛明才开口道: “徐老有所不知,望江一线,野人在外,楚军固守玉盘城在内,正因双方一静一动,互成掎角之势,才得以抵抗我大燕天师这么久。 如今,野人既被大破,望江一线的掎角之势,显然也就被破了,那数万青鸾军,就算能继续守着玉盘城,也很难再翻出什么浪花来了。” 徐广怀马上颔首,道:“老夫明白了,多谢指点。” 毛明才马上回应:“徐老言重了。” 燕国朝堂上的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因为陛下以身作则,不会去对前线将领指手画脚,所以自己手下的这些大臣们,也不会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万事通,还是懂得术业有专攻的道理的。 燕皇开口道: “无镜用兵,向来不动则已,动则以雷霆扫落叶,既然望江之战野人主力被大破,接下来,三晋之地的仗,应该就快了。” 话音刚落, 一众大臣和太子一起起身: “臣等(儿臣)为大燕贺,为陛下(父皇)贺!” “都坐下吧,现在,差不多该议议三晋之地接下来该如何妥善处置,既是打下来的疆土,总得捏在自己手里才行。” “陛下,老臣不通兵事,但老臣还是觉得,此番晋地之战结束后,当与民生息休养。” 户部尚掌管大燕钱粮走向,自然清楚,这几年几番大战下来,朝廷的国库,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说打仗了,就是平日里的调兵,但凡规模上万,那调拨下去的开拔钱粮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几年,大燕十万二十万甚至是三十万以上的兵马调动,已经不少了。 哪怕马踏门阀,使得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但国家的钱粮,也不经这般去造。 管财政的人,向来不喜欢坐吃山空,而是偏爱细水长流。 虽说镇北侯府主动交卸出了一半编制的镇北军出来,但朝廷,也是将禁军移驻了过去,同时,每年需要供给镇北侯府的钱粮其实仍然一个子儿都不少。 晋地的赋税和发展,到现在还在铺陈之中,三晋之地,这几年战火经历得太多,想要从它们身上获得足够的补给和补充以支援国内,暂时来看,还不太现实。 徐广怀当然清楚,对着当今陛下说什么“休养生息”,绝对是一件很不讨喜的活儿,但没法子,身为户部尚,这是他必须也是应该做的事。 燕皇倒是没对此有什么怒意,只是直接将徐广才晾在那里,侧过身,看向赵九郎,赵九郎摸了摸鼻子,故意没接燕皇的意思。 燕皇摇摇头,看向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笔直的太子,道: “太子觉得如何收拢三晋之地。” 这不算是考试,因为既然身为一国储君,这种事上,你必须有自己的腹稿,不管问不问你,你都得有自己的想法。 太子马上起身,略作沉吟, 道: “父皇,三晋之地这几年,历经多次战火,儿臣觉得,徐老所言,确实有理,当与民休养。” 燕皇耐着性子,后背微微后靠在椅子上,抬了抬手, 道: “具体些。” “是,父皇,治理地方,牧民一地,于朝廷而言,无非就两个字。” “哪两个字?” 徐广怀开始捧哏。 人先前认同了你,你现在自然得对应回去。 大燕的朝堂固然铁血,陛下也不是那种刑不上士大夫的人,但另一方面来说,大燕朝堂上的那种乱七八糟的倾轧,反而比其他国家要小很多。 就比如,自家陛下是不在意什么太子党不太子党的,甚至连今岁的科举也交给太子去主持。 所以,大臣和太子走得近一些,不算是犯忌讳的事儿。 “唯文武二字。” 太子随即走到御房西侧挂在墙壁上的三晋地图。 这些日子因为那边在打仗,所以御房里挂着的是三晋地图。 燕皇固然不会对前线的靖南侯指手画脚,但身为帝王,不可能真的不去关心前线战局。 太子伸手指了指历天城和曲贺城的位置, 道: “父皇,依儿臣所见,三晋之地,真正之枢纽,在于三城和三关。 三城,指的是曲贺城,历天城和颖都城,三关,则指的是南门关,镇南关和雪海关。” 南门关,就是当年镇北侯靖南侯率军入晋晋皇自开家门的那个关口,南门关外,则是乾楚晋三国交界处的一众小国。 镇南关则是原本司徒家所营造的,专门对付楚国的关口,称不上是雄关,因为原本司徒家和楚国是不接壤的,只不过后来随着楚国不断地扩张,这才接了上去,近些年双方边境频频发生小摩擦小战事,所以这镇南关,也就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三城先不说,先说这三关。父皇,南门关外小国林立,昔日镇北侯靖南侯率军从此间而过,闻人家却不得丝毫音讯,足以可见这些小国之间情况之复杂。 此地,当以心思缜密之将镇守,一则,守住晋地南大门,二则,可行分化瓦解这些小国之用。 虞氏前例在前,成亲王在后,我大燕对这些国中贵戚本就诚意十足,几年经营下来,大可取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镇南关,现在应该在楚人手中,儿臣建议待得战事收尾之际,应顺势将镇南关收回,不留余尾,当命一稳健之宿将镇守,提防楚人。 而这雪海关,乃三关之首,干系重大,雪原野人经此一役,必然元气大伤,但雪原苦寒,又茫茫之大,野人绝不会放弃再次经略南下的野望。 故而,于雪海关处,将命一骁勇善战之将镇守,我大燕这些年来如何对付蛮人的话,当以此为例,去削减野人。” 说到这里,太子顿了顿,继续续道: “三关在手,则晋地之大门则在我大燕掌握之中,接下来,这三城,乃是晋地治理之关键。 曲贺城、历天城,以及这两座城下属州郡府县,当一改先前定制,取文武并济之陈例。” 听到这里,在座的不少大臣都微微颔首,显然是同意的。 先前将各地交给军头子去镇守,那是无奈之举,毕竟,对于初占之新地,当以维稳为主,且还需要担心赫连家闻人家余毒反复,且军头驻军兼管地方,也能缓解朝廷押解钱粮的压力。 但如今既然要打算好好治理,将新晋之地纳入大燕版图,自然需要配上文官。 有些话,这些大臣来说,不是那么方便,因为燕国和乾国不同,文官对武将,不占上风。 文武并治,这相当于是在分武将的权,这话,也就只有太子来说,最为合适。 紧接着, 太子又面向燕皇, 道: “对此文武并治,儿臣还有一想法,还请父皇斧正。” “说。” “儿臣认为,若想最快实现对晋地之治,文武方面,尤其是文事方面,当以新法来做。 上至郡守、下至县令主簿,都当配双位,燕地官员一位,为主,再配以晋地出身官员一位,为辅。 吸纳晋人为官为吏,可使得晋地快速安定,且明年开始,晋地各级科举,当同大燕一致。 明年春闱,晋地士子可凭当地宗老官员举荐,赐同举人出身,参与春闱,榜分两榜,以保证册录晋人士子之数。” 若是此时郑将军在御房里,估计会对太子殿下的陈略感到无比震惊,甚至还会忍不住鼓掌赞赏。 因为这些措施,郑将军都耳熟,而且,在他所熟悉的历史之中,都被验证过。 前者是满清入关后的政策,后者是明朝那会儿时的南北榜。 说白了,就是将蛋糕分出去,吸纳晋地人才、大族、世家进入燕国统治体系,给予这些人上升渠道。 只要他们舒服了,那他们会帮你把下面的一大众普通晋人给哄舒服了,那大家,就都舒服了。 历史上秦国二世而亡还有一个极为关键的原因,那就是秦对六国的统治,还是过于浮于表面,地方官员一批是秦人,再在附近驻一支秦军,就算是占领统治了,实际上下面的官吏等等,还都是六国遗族。 只不过秦国是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正因为它做的不足的地方,后世王朝才得以吸取教训去改进。 但不得不说,太子能有这份见识,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姬家的种,着实优秀。 “同时,武将方面,当建晋地辅军,赫连家旧地辅军可前往雪海关,成亲王府麾下兵马,可移驻南门关,甚至,北封郡,若是能快速恢复三晋骑士之………” 燕皇在此时开口道: “军伍武将之事,等靖南侯的折子上来再议。” “是,父皇,儿臣唐突了。” 太子俯身。 “不,你刚刚说得很好。”燕皇顿了顿,继续道:“但兵事方面,牵扯甚大,当为主干。” 要是驻军方面出了什么问题,那之前的一切做得再漂亮,那也是镜中花水中月。 最重要的是,一场大仗打完,该分蛋糕时,朝廷需要自己的蛋糕,那么打胜仗的将领,也需要为自己的属下争取一份。 就是靖南侯自己本人不要,其也需要为自己手下的各路将军,争取一个晋升空间。 你寒了文人的心,他们至多就写写酸诗或者小札记来膈应膈应你。 但对于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要是一个安置不妥,可是真的会出大问题的。 燕皇是一个有着壮志雄心的君主,他自然清楚,要想让大燕将士继续保持着对外开拓的热情,就必须让他们实实在在地享受对外开拓的红利。 最重要的是,如今靖南军对朝廷,本就有些离心离德,要是在奖赏方面再出什么纰漏,那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总之一句话,武将安置,必须以田无镜的要求为准。 “太子,历天城曲贺城文官配置的事,你再和宰相好好商议一下,商量好了后,联名给朕上一道折子。” 赵九郎马上起身,和太子一起俯身应诺。 最后, 燕皇手掌一挥, 道: “至于靖南侯府,右迁颖都。” 这也是应有之意,三晋之地,也就剩下望江以东还没平定,野人和楚人的威胁,还在继续,有靖南侯坐镇颖都,方能真正让朝廷放心。 最重要的是,要是哪天再出什么问题,要是田无镜距离又远,再派人宣旨人又不答应怎么办? 朝廷的脸,已经被丢过一次了,没道理再给自己挖坑。 现如今,大燕的格局是,镇北侯守西,靖南侯守东。 蛮族这些年是安分了,但没人敢掉以轻心,蛮族一旦乱起来,真的杀进来,其所将造成的破坏,绝不是野人可以比拟的。 这时,赵九郎又起身道: “陛下,靖南侯爷移驻颖都这事,臣觉得不妥。” “哦?” 燕皇微微一讶。 其余大臣,包括太子,都面色肃穆起来。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清楚,这看似是宰辅在反驳和质疑陛下的意思,但实际上,可能是两个人在唱双簧呢。 赵九郎能位列朝臣执牛耳的位置,一方面是因其确实有治国之才,二则是对于陛下的任何吩咐,他都会去照做。 但偏偏如今大燕国势日隆,所以倒是没人会传酸话说什么赵九郎是纸糊宰相。 赵九郎开口道: “陛下,颖都乃成亲王封地,靖南侯爷入驻颖都,于规制上………” 意思就是,靖南侯爷在颖都,要不要向成亲王司徒宇行礼? 行礼? 笑话。 在座所有人都在心里明白了过来。 靖南侯爷会不会向司徒宇行礼,真实情况下,司徒宇向靖南侯下跪差不多,事实上,司徒宇这个成亲王,也确实是对靖南侯跪了。 但为何要特意提出来? 徐广怀将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微微迟疑。 徐广怀目光没有移动。 赵九郎也噤声不语。 太子这才站起身, 主动跪伏下来, 诚声道: “父皇,儿臣内举不避亲,纯当公论之心而言; 靖南侯爷屡次为国立功,灭晋逐野,为大燕开疆拓土! 镇北侯爷世代镇守北封郡,为我大燕御蛮,百年之功,参天之高! 儿臣斗胆, 为镇北侯爷、靖南侯爷,请封王爵!” 一个是自己将来岳丈,一个是自己的亲舅舅,当真是内举不避亲了。 燕皇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环视御房内所有人, 一时间, 所有大臣全都起身跪下, 齐声道: “臣等斗胆,为镇北侯爷、靖南侯爷,请封王爵!” —————— 感谢taiwuwux同学、P_D同学,读者1138723893397028864成为魔临第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位盟主! 现在有个四娘的粉丝活动,可以领取徽章。 感谢大家的打赏和推荐票月票,晚上还有一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六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前线战况的风,一波接着一波。 先是望江大捷,再之后,则是追击之下,野人残部在雪海关外被彻底葬送。 至此,这次入晋的野人主力,基本都被歼灭,可能会有一些野人散兵游勇躲藏在望江以东的一些角落,但他们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有见识的肉食者,其实在望江大捷先报过来时,心里就已经对这场战事的走向有了一个铺垫,到后头全歼野人主力的消息传来时,也就没那么惊愕了。 但对于绝大部分的民间百姓来说, 前者的望江大捷,只是让大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打赢了,而后面追击野人,歼灭野人主力,才是真正的重头菜,彻底引爆了燕国民间的热情。 燕国正处于国运昌盛之际,事实上,任何正常国家的老百姓对于自己国家在外头不断打胜仗这件事,都会有着一种朴素和自发的激动和澎湃之情。 南安县城内, 燕捕头又来到了茶馆门口, 茶馆老板过来请燕捕头入座,燕捕头这次没拒绝,走进去,和本地一位卖布的商户拼了个桌。 这些商户可能不那么害怕县太爷,但对于街头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捕头,还是很客气的,特意为燕捕头请了一壶好茶。 燕捕头也就却之不恭,向对方拱了拱手。 台子上的郭先生前不久刚刚从京城游历回来,来回开销捎带一个胖胖的徒弟,都是掌柜的包了。 目的,就是为了让郭先生去京城,将最新的故事听回来。 俗话说得好,天下文章一大抄; 说先生的故事,也是同理,去京城听一听同行们在讲什么,再去坊间打探打探,故事嘛,真真假假五五开就行了。 太真了,就失了味道; 太假了,味道就过重。 惊堂木一拍, 郭先生开讲了。 依旧是徒弟在旁边捧哏,“怎么着?”“哦?”“竟然!”“是啊!”“可不!” 郭先生讲的那是口水飞溅,气冲云霄。 讲到兴头上时,还时不时地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将那靖南侯如何跨上貔貅,如何一记锟铻刀斩下那野人王首级讲得“原汁原味儿”,仿佛他就是那把刀。 郭先生从望江一线的暗地扑杀,再到冰封江面上的铁骑奔腾,从盛乐将军“千里奔袭”雪海关,再到雪海关头剑圣强开二品之境斩野人大将格里木! 这一场大战,实在是太多有的讲了。 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江湖上的剑气纵横,全都包含在了其中。 其实,下方听众们,对靖南侯如何如何,并不是很热情; 大家是打心眼儿里都认可靖南侯会打仗的,不管遇到什么对手,让靖南侯挂帅,那就等着开庆功宴吧。 但问题是,有些孩子受到这种故事的影响,在家里拿着木头做的刀玩游戏时大喊: “我乃靖南侯爷,你这厮是谁!” 其父则会马上脱下自己的鞋子,追着孩子打一条街。 叫你是靖南侯,老子叫你是靖南侯,你反了天了不是! 但偏偏靖南侯又是这一场大战绕不开的一个主角,郭先生该讲还是得讲,下面的听众,该听,还是得听。 等接下来,开始从大场面到细节上时,众人的热情开始逐渐走高。 任何时代,人们对于“孤胆英雄”从不会缺乏热情。 盛乐军一万骑兵星夜渡江,剑圣手持一把剑,夺下奉新城门,引铁骑入城。 那是何等的豪迈! 茶楼里有一些江湖人士,听到这里,当真是忍不住地叫好! 大燕的江湖,总是缺了那么一点儿味道,四大剑客的李良申在军中担任总兵,到底是使得这江湖,不够精彩。 同时,这几年来,国战兴起之后,所谓的江湖,在金戈铁马面前,宛若纸糊的一样,真没几件值得去说道的事儿。 但如今剑圣在这次东征时的表现,确实是引人瞩目。 再者,晋皇归燕,司徒家被封成亲王,所谓的晋国剑圣,那啥,咱燕人听起来,也像是半个自家人,也算是有了那种代入感。 此时此刻,还躺在雪海关病床上的剑圣并不知道,他的崇拜者,已经从三晋之地延伸向了燕国。 甚至不少游侠还梗着脖子说, 剑圣,你问哪家剑圣? 晋国都没了,那人家虞化平肯定是咱大燕剑圣啊! 没看人家都入我燕军了么! 当司徒毅司徒炯兄弟被郑将军粪杀时, 茶馆里所有人齐声叫好! 燕地百姓,一直有着一种很朴素的民族观,那是源自于他们数百年来,一直抵御着极为强大的蛮族所形成的观念。 且这一代燕皇登基之后,也一直在加强着这一观念。 那就是,咱家里人,怎么打是自家人的事儿,搀和进外族,那就是吃里扒外了! 这其实是燕皇的一种政治纲领,模糊掉东方四大国之间的种族隔阂,为日后他所梦想的一统进行铺垫。 所以,燕地百姓对那勾结野人的司徒毅司徒炯兄弟,那可真是恨之入骨! 郑将军此举,当真是痛快! 这也是当初郑将军这般做的原因所在,为了刷声望嘛,你得知道百姓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然后才能做到迎合市场。 再之后,袭雪海关,也当真是兵法之术,用得出神入化! 郑将军也算是沾了靖南侯的光,毕竟靖南侯有自灭满门在前,民间的风评很难好到哪里去,谁都不希望自家儿子会变成下一个田无镜。 但郑将军出身北封郡人氏,虽说现在打上了靖南军嫡系的标签,但其“出身清白”,没有靖南侯那般的黑点,当老百姓需要一个英雄时,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他。 草根崛起,三百蛮兵攻下绵州城,二下绵州斩首数千,同时拿回了福王脑袋,郑将军从出道,就是同阶层最为耀眼的星辰。 最重要的是,这一仗,郑将军确实是功属第一! 随后,故事讲到剑圣强开二品,斩敌将,灭千骑! 瞬间让江湖,再度变得神秘和令人向往起来。 燕人喜欢用刀,但等剑圣的故事铺陈开去后,不少孩子已经缠着自己的阿爹将手里的木刀换成木剑了。 其影响力,就跟后世的古惑仔对年轻一代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那之后,就是雪海关下苦战,尸体堆叠如山。 讲那郑将军如何如何身先士卒, 如何如何奋勇杀敌, 如何如何鼓舞士气, 如何如何身中数箭血流不止依旧昂扬着头举着刀高呼“杀贼!” 讲真, 要不是燕捕头晓得那位郑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能还真信了。 郭先生讲得激动,听众们听得也激动,赏钱也就不停地在大簸箕里激动着,茶馆老板也激动得在柜台后面多掐了几把老板娘的屁股。 燕捕头则默默地走出了茶馆,来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觉,这故事听得天色都黑了。 他有些怅然地抬起头, 张望着天上的月亮, 脑子里, 忽然回忆起当初在荒漠上碰见郑凡的那一幕。 “依照你和靖南侯的关系,这下子,一个总兵缺,是少不了的吧?” 燕捕头揉了揉腰,伸展了伸展, 又自言自语道: “雪海关总兵?” 又道: “估摸着差不离。” 随即, 燕捕头笑了笑, “真给你雪海关总兵,那靖南侯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有些事儿,别人不知道,但燕捕头是知道的。 当初姓郑的那家伙在自己跟前,一天到晚,别的事儿不干,就是在不停地鼓捣着自己造反造反再造反。 一叶知秋, 他郑凡到底是个什么尿性, 燕捕头觉得自己肯定比当今陛下看得更清楚。 一如下面的臣子看陛下,高高在上,很是模糊一样道理。 陛下坐得太高,看下面人时,有时,也很难看得清晰。 笑着笑着, 燕捕头的神色, 又开始变得有些落寞, 当初说要帮自己造反夺位的人,都已经要当上总兵镇守一方了,凭借那小子的经营能力,假以时日,那雪海关,说不得又是一番藩镇气象。 而自己呢? 燕捕头低头, 看了看自己身上捕快服, 又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刀, 他晃了晃身子, 又晃了晃, 再晃了晃, 终于,抖落下来一块碎银子。 燕捕头将这银子捡起来, 去了前面的那家专卖猪头肉的摊子。 摊主年过五十,个儿矮人胖脸上油亮,但偏偏有一个晚来女,生得当真俊俏,简直不像是亲生的! “哟,燕捕头,您这要切点儿回去下酒?” 摊主热情带着谄媚的问道。 茶不醉人人自醉, 此时的燕捕头,脸颊泛红,人走路也晃荡,看着就是一个喝醺了的样子。 “啪!” 燕捕头很是豪气地将那一小块碎银子拍在了案板上, 斜着身子, 伸手指了指摊主身后的小娘子, 小娘子也是含羞地在看着他。 燕捕头的血统那是没的说, 就算一身捕快衣服穿身上,那也能流露出一股子掩盖不住的俊俏,自是受女孩喜欢。 再说了,一个捕头,在小摊贩眼里,难不成还能被小瞧了去? “收钱,切肉。” “哟,使不得使不得,燕捕头您缺下酒菜了,老小儿就亲自给您款上,可使不得收您的银子。” 燕捕头侧过身子,继续盯着那位小娘子, 身子微微一晃,像是喝醉了完全站不稳脚一样, 道: “今晚你只要敢亲自将这肉送某房里来,某以后让你做那皇后你信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妨!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燕捕头这话一说出来,老摊主的脸上当即一阵青一阵白。 其右手,更是在微微颤抖,目光更是落在了自己惯用的切猪头肉的刀上。 他在犹豫,犹豫着,该不该一刀将这个敢当着自己面说出这种话的男的给宰了! 燕人尚武,这里的武,不是指的练武,而是骨子里流动着好勇斗狠的风气,之前的冉岷就是在南安县县衙堂上杀死了侯三,其实就是最清晰地体现。 当街杀一个捕头,罪责很大,但忍下这口气,是真的忍不住! 到底是寻常百姓,其实也并不觉得说什么让你当皇后这话到底犯了多大的忌讳,因为老百姓其实心里没那么多的心思,再者,燕捕头一看就是“喝醉”了的样子说酒话,喝醉了的人说什么话都不稀,难不成还得因人酒后胡话而治罪? 一则是燕国还不兴以言获罪,二则是因为燕捕头看似是“官府”的人,但又不算是什么入流的品级,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不可能说这种胡话,而下等人口花花一下,除非真的指名道姓说出什么真的犯忌讳的,否则也都不怎么当一回事儿。 比如青楼里客人被几个姐们儿围着,感慨一句:我现在可真是比皇帝老儿还快活呐; 难不成这就得将其拿下问罪? 和自家爹爹气得不行相比, 那个屠户家的小娘子听到这话倒是五分带羞,四分带怯,仅剩下一分是恼。 瞪了一眼燕捕头后又觉得自己这一瞪有些过于轻了,转而又瞪了一眼,却更显温柔。 乾国文圣姚子詹早年孟浪时曾言, 这世上有三件事最难猜, 一是天上的风云变幻,二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三,则是女儿家的心思。 这三样都符合一个标准: 猜不得,不敢猜,猜不透,猜准了更是等于没猜。 “阿爹,怎么了?” 这时,一道粗生粗气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燕捕头扭头看向身后,发现是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正拉着一辆板车过来。 板车上躺着一头猪,是刚刚从南安县下面的村落里收上来的,那头猪被五花大绑地绑起来,只剩下鼻子还能“哼哼”。 老摊主姓何,育有一儿一女,许是老摊主这辈子受够的苦,都为下一代积攒了福报。 他自儿长得矮肥圆胖,偏偏生的儿子,体格健壮,女儿,也是娇艳如花。 儿子因月初所生,所以叫何初;女儿闺名一个“思”字。 此时, 何初见自家老子气成这个样子,当即放下系在腰间的绳子开始质问。 没点儿脾气没点儿斤两,可守不住这肉摊子。 燕捕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只是挥挥手,似乎是在告别那天边孟浪的自己。 这一点上,他其实和他那位姓郑的兄弟很像,心里都是有脾气的,但明面上,也是能屈能伸。 只是比之自己那位兄弟不如的是,他那姓郑的兄弟再怎么不堪,凭自己本事,欺男霸女还是可以的,到底是七品武夫,怎么着都不见得比一个屠户家的儿子差。 但自己呢, 回首四望, 身边那些点头哈腰的捕快们都不在, 这他娘的, 连欺男霸女都没个底气! 晚风吹过, 燕捕头又觉得心下一阵萧索。 有些感伤地转身,也没拿走先前豪气冲天拍在案板上的那一小块碎银子,踉踉跄跄地开始往回走。 左边摇一摇, 右边晃一晃, 冬天就是这么的不近人情, 好不容易燃起一把火, 说给你冻灭了也就灭了。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自己身上的捕头衣服,还是让那老摊主,终究敢怒不敢言,那何初,虽说性格莽烈,但自家爹既然没发话,他也就只是盯着燕捕头的背影看,没去动手。 燕捕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大燕的天下, 这会儿终究还是别有一番清明的, 可不时兴那种杀了这狗官扛个旗咱反了他丫的。 为此, 燕捕头在心里又问候了一下自家老爹, 让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企图欺男霸女失败后,还能混个全身而退。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回到距离衙门不远处的自家租下来的小院儿里。 一进出的院子,稍显逼仄,但一个单身汉住,那是绰绰有余了,家里也不生火,回到家的燕捕头拿个水瓢,先从水缸里掏出点儿水喝了,抓了抓被水浸湿的衣领子,不以为意地推开门,准备就这么借着本就不存在的酒意囫囵睡过去。 “噗通”一声, 人躺下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之一字,可谓是包罗万象,单指情情爱爱未免有些过于单调了一些。 老子姓姬, 老子生来受国师洗礼, 老子叫成玦, 成玦是什么意思,你们懂不懂? 你们这帮杂碎, 就你们那点儿小心思小计俩,哪个够老子打的?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 直娘贼, 这狗日的老子! 很多人于生活中的不平静,都来自于闺中密友。 她过得好了, 我怎么这么差? 人啊, 不忿, 就是这么来的, 仿佛自己眼前的粗茶淡饭, 一下子就不香了! 郑将军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的事迹传到这天成郡下的一个小县城时,给自己曾经的小伙伴,带来了怎样的刺激。 试想, 人生初见时, 你不过是虎头城一小小杂牌校尉, 为了拼得一个上升之阶, 不惜挡在沙拓阙石面前替我挡下一刀。 那时,我虽已是逍遥闲王,但终究和你天差地别; 而如今, 你身后铁骑丛丛,随你千里奔袭,雪海关下,用那累累白骨,堆砌你自己的功勋; 连那骄傲的剑圣,都得为你所用,在你帐下听命,为你搏杀; 江湖传闻你的意气, 庙堂流传你的军功, 就是那小小茶楼里, 亦被你的故事堆叠得满满当当; 燕国少年郎,既然怕被老爹打,做不成那靖南侯,那学学你这郑将军,总不会坏事吧? 而我呢, 南安县城内, 磕着瓜子, 巡着街, 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再板着脸, 我自云淡风轻, 但云和风,又何曾真进过我心? 骗得了别人,终究骗不了自己。 以为自己放下了一切,也舍得一切,恨也恨不及,恨也恨不起,恨……也不敢恨; 但心海之中, 却早已愤愤不平! 燕捕头用手拍打着床榻, 此时此刻, 也就这会儿, 他才能宣泄心中的抑郁一二, 不用去伪装,不用去克制, 也不用去分辨, 哪家是密谍司, 哪家是银甲卫, 哪家是自己那二哥,当今太子爷,不放心自己这个阿弟,所弄出来的小狗小蝇。 人都称司徒雷之崛起,乃司徒家之凤雏,司徒毅司徒炯俩兄弟,是怎么玩儿,都玩儿不过人家,不得已之下,被逼入到雪原,啃那风雪度日。 但那司徒雷又算得了什么, 心慈手软,赢了就以为赢了一切,那俩哥哥,居然就远远地打发了,你不杀就算了,还不圈禁起来? 且不管怎么样, 你司徒雷再是凤雏,那也是因为你爹一开始就把你放在盘子里,你才能有资格去斗,否则,你屁都不是! 不在盘子里,屁都不是啊! “哆哆哆哆!” 敲门声传来, 燕捕头愣了一下。 “哆哆哆哆!” 燕捕头迟疑了一下, 从床上起来, 本就未脱衣服,未铺被盖, 起来,也就是站起身的事儿。 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走到院门口, 打开门, 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那屠户家的小娘子又是谁? 小娘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见着燕捕头, 银牙咬着嘴唇, 似是在做着心理斗争, 但还是开口脆生生地道: “肉切了三斤,半壶黄酒,我亲手扮的俩小菜,钱还多了,压在下面,一并给你。” 燕捕头笑了, 伸手, 接过了篮子, 小娘子站在门外, 心里忽然一阵失落, 随即, 她的手也被抓住, 一把拉入了门。 “乃哥哥我是真的饿了。” …… 晨曦的光亮透过窗户纸,撒照了进来。 燕捕头被一阵剪刀声惊醒, 睁开眼, 一看, 却发现是那屠户家的小娘子正用剪刀剪去床单落红的一块。 虽然听说自己那姓郑的兄弟说过,只有累瘫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但人家小娘子破瓜之身,居然还能早早起来,且已然将头发盘起, 自己未免, 也有些太不经用了。 但, 应该是屠户家的女子,身子骨儿,本就比寻常女子要好很多吧。 燕捕头自床上坐起, 屠户家的女子见了, 笑吟吟地从篮子里又拿出一个荷包,打开,从里头倒出一些银子,有零有整。 整的,是用碎银子特意兑换过来的银锭,也就只有一块。 “这是奴自己给自己攒的体己银子,有做女红赚的,也有在铺子上漏下来的,这些年,也就攒了这么多,都许你,碎银子,你拿着去买些点心干果儿,凑个成双的礼,整的,就当是彩礼银子,都予我爹。” 燕捕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子以为燕捕头会错了自己意思,马上道: “你好歹是一捕头,咱也就是街上做小买卖的,说白了,也是我贴了你,我家高攀了你,现在我人也给了你,但你尽可放心,我阿爹还不至于吃了猪油蒙了心,想招你倒插门儿进去。 我也不许我男人做那没骨气的事儿。 这些银子,你送我阿爹手上,过几日,再换成嫁妆,我阿爹得双倍送回来,别小瞧这杀猪的生意,这油水儿,可不少哩。 这今儿个送出去的银子,改明儿我正当过门,还不都是咱们自个儿的?” 燕捕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插门? 这个事情,绝大部分男人都曾幻想过,虽然大部分都以何以振夫纲而作罢,但并不妨碍翘着腿眯着眼时回回味儿。 但燕捕头是真的从未想过; 他爹虽然待他很不怎么样, 但试想一下, 要是他爹忽然有一天知道了他的儿子,要倒插门,还是倒插门一家屠户,他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累了,早上吃点什么,我去买?你那锅台那儿连米都没有,这可不是过日子的样子。” 女人一直絮絮叨叨着,还开始想着要添置什么东西。 燕捕头忽然觉得很幸福。 曾经,他也是坐拥过莺莺燕燕的,但一如天边的彩霞,看过,来过,也就散了,每天能真正陪伴你的,还是那永恒的夕阳。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似乎是因为燕捕头一直没说话, 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计, 自顾自地道: “你若是不想娶我,我也不会缠着你。” 说着, 女人就伸手要去抽出那盘头发用的钗子。 燕捕头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道: “饿了,一起出去买点吃食。” 女人应了一声。 待得二人如同新婚小夫妻一般刚刚跨出宅门时, 燕捕头当即吓了一跳。 门口, 自己的大舅哥何初正坐在门口, 身前放着一坛子酒, 腰上挂着一把屠刀, 脸上胡子拉碴, 他扭过头, 看着燕捕头,眼里,像是在冒火。 他爹阻止过, 他也阻止过, 但他妹子却拿着钗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说不让自己去送肉,就死在你们父子俩面前。 无法, 他只能看着他妹进去了, 然后, 他在门口坐了一夜。 何初站起身,看了看妹子标志着已为人妇的发式,咬了咬牙,道: “你这厮日后要是胆敢对我阿妹不好,某必然………” 燕捕头伸手, 学着那位姓郑兄弟喜欢的方式, 拍了拍自己这屠户大舅哥的肩膀。 何初愣在了这里, 显然,整个大燕,除了盛乐军,其他地方,还都没适应这种风气。 燕捕头吸了口气, 又扭了扭脖子, 随即, 目光一凝, 何初这么大的一个身子骨忽然觉得一紧,先前的气势像是刹那间被打散了。 燕捕头又笑了, 看着这大舅哥, 道: “我说,你想当大将军不要?” 何初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驳斥这小子说话疯癫,昨晚骗自己阿妹去做什么劳什子皇后,今儿个居然又对自己说什么将军。 但不知为何,何初只是嗫嚅了一下嘴唇,声音也低了八度, 道: “某……某只会杀猪。” 燕捕头又拍了拍何初的肩膀, 面向东边, 也就是燕京城所在的方向, 豪气道: “无妨!” ———— 这章写得真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入盘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租来的小马车,系着红绳,不敢别花,怕显招摇,倒是帘幕上挂着一件红色的针绣,出自马车中女人之手。 赶车的,是何初。 这几日来,何初一直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风,莫名其妙的雨,莫名其妙的天空。 自家辛苦呵护起来的阿妹, 自己和阿爹眼里的珍宝, 就因为那小子的一句极为唐突无礼的一句话, 就直接自己主动送到人家床上了! 偏偏你还发作不得,因为他知道自家阿妹骨子里的执拗,那根钗子,她是真敢捅进自己脖颈的。 得, 生米煮成熟饭; 你偏偏还不能去发作什么, 你怎么发作? 你闺女你妹子是自己倒贴, 这就像是做生意, 你已经投了本钱进去, 这生意你还做不做了? 不做,本钱已经亏了,啥都拿不回。 做,那就得继续把买卖铺下去。 已经不奢望赚钱了, 甚至已经不奢望回本了, 现在何家爷俩所求的, 只是一句话: 亏, 老子也要亏得明明白白! 老何家在南安县城自是不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也绝不是那种破落户。 爷俩一起支个猪肉摊子,其实进项也是不少。 何初块头大,人也长得周正,家底子更不算薄,媒婆早来说亲了,那些姑娘们,嫁进来,别的不说,顿顿有荤腥,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所以, 他老何家还真犯不着去“卖”女儿来帮儿子成亲! 那一天后, 爷俩收了一天摊子,没开业,就在家里小桌上,一起喝着闷酒。 这大白菜看得好好的啊, 篱笆紧紧的, 怎么着就自己长了腿因人家一句话就跑出去了呢? 前半夜,爷俩喝的是闷酒; 想不通啊! 后半夜,爷俩反而越喝越清醒,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补救。 老何头说, 招上门女婿? 何初马上摆手: “阿妹不肯哩。” 老何头一下子蔫吧了,且不提人家捕头什么,真要招了上门女婿,人燕捕头在南安县城再巡街时,腰板儿就别想挺直了。 倒插门的男人,遇事儿矮半头。 搁在百年前那会儿, 赘婿其实和囚犯一个待遇, 王命所下, 赘婿必然是征召之列,去前线戍边。 老何头无法, 从床底下将一个小木箱拿出来,搁在了桌上。 木箱子里,是老何家的家底子。 何初看着自家老爹将箱子打开,看着里头放着的首饰和契,以及那一排排银锭子! 老何头叹了口气, 道: “自打你们老娘走了后,你爹我这辈子最大的营生,其实就是给你赚聘礼,给思思赚嫁妆。” 聘礼和嫁妆,自古以来,本就没个定数的。 聘礼多了,能给儿子多一些挑选的余地,娶个好娘子; 嫁妆厚了,自家闺女嫁过去腰板子才能硬,不受气! 这是当爹当妈为子女计的心意, 不是买卖。 “呼………” 何初长舒一口气, 哪怕是家中长子,跟着自家老爹开摊子这么久了,他也不晓得自家老爹居然已经置办下了这么多的家业。 银子首饰先不说,就是那几张城外的地契,他都不知道自家居然还有地! 老何头指了指箱子,似乎对儿子有愧疚,用商量的语气道: “划拉一半?” 俗话说得好,兄弟姐妹亲不亲,全靠当爹妈的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但按照这时的风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白了,家里的产业,最终还是得落到儿子身上的。 何初摇摇头。 老何头面色一沉,就准备开口大骂畜生! 谁料得, 何初直接端着酒碗,转了一圈, 道: “那个燕捕头家里不是本地人,也不晓得贫富,要是家境殷实的,阿妹嫁妆少了,在那边可抬不起头和公婆硬气地说话; 大门大户人家,最讲究个礼数,说白了,那也是家底子惯出来的。 要是他家境一般,甚至是个半破落户,阿妹嫁妆少了,也不顶事,还得跟着他受穷,自己又要伺候公婆还得伺候丈夫,以后还要伺候孩子。 阿妹在咱家,虽然帮忙切切肉做点事儿,但可从不舍得让她做什么重活儿。 全给阿妹吧!” 老何头愣了一下, 道: “牲口,你不要了?” 何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道: “想跟我何初的姑娘,可不老少哩,钱没了,咱爷俩再赚就是了,你儿子再差,也不至于娶不到媳妇儿。” 老何头犹豫了一下,心想也是。 到底闺女是自己的贴身小棉袄,每天自己再劳累,看着闺女在油灯下给自己缝补衣服时,就能想到她娘,仿佛一身子的劳累,也都没了。 他是舍不得闺女受委屈的,一点都不舍得。 最后, 老何头一拍桌子, 喊道: “中!” …… 相较于老何家的“如临大敌”各种准备, 燕捕头那儿就纯当是个没事人一样。 人, 你睡了, 咋咧, 还想吃干抹净半点责任不担? 何初就每日早晨和晚上,就在燕捕头门口候着。 催, 不好意思催, 说不出口啊! 但就是用眼神瞪你,瞪你,瞪着你! 燕捕头脸皮厚,每次都打哈哈, 就在何初准备拿屠刀再去说道说道时, 燕捕头腆着脸过来了, 干啥? 跟大舅哥借钱, 借钱干啥? 租车? 租车干啥? 回家。 老何家千等万等,爷俩等得眉头都快冒烟了,终于等来了准姑爷的一句准话。 丑媳妇儿,也总是要见公婆的。 这是礼数,礼数不可废! 小门小户不假,但老何家也是有讲究的。 姑爷没钱, 借! 大马车,带雕饰的,三匹马的,捎带一马夫一仆妇,老何头一声令下,拼着白杀一头猪,租! 一辈子守着油腻的铺子,为的,就是今朝时可以挺直自己的腰杆,充足了那底气! 但燕捕头还是拦下来了,说不用这般铺张浪费。 老何头不满意, 啥叫浪费? 你燕小六脸面不值钱,我老何家,还要这个脸呐! 老何头直接指着燕捕头的脸喷出了唾沫: “老夫就是要让我那亲家见见,我老何家固然不是什么豪门大富,但若是欺负了我家闺女,我家闺女,也还有一个能接回来继续好生养她的娘家!” 老何头说这话时,当真是堪比泰山压顶! 当然, 若是他知道他想要去比划比划的亲家到底是哪家时, 还会不会有今天的中气十足。 燕捕头就很不要脸了,直接说,他这个人,以前银俸,都该吃吃该喝喝了,铺面上收上来的孝敬银子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真没什么结余,以后得好好过日子,那银钱自是媳妇儿来管,但奈何家底子薄不是,这租大车的钱,老丈人先请存着,以后说不得还得来打秋风。 这话可是将老何头给噎了个半死! 直娘贼, 就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女婿! 不过,到最后, 马车变成了小马车,三匹马变成了一匹马,仆妇没了,赶车的换成了何初。 大舅哥亲自护送自己亲妹妹去婆家, 其实, 也是存着去打量打量燕捕头家境的意思, 娘家总得派个人, 去知会知会,可千万不得欺负我家闺女! 燕捕头坐在马车里,张着嘴,时不时地吃着自家小娘子递送过来的干果以及剥好的花生。 赶车的大舅哥不时回头,看到这一幕,心下有些泛酸, 道: “阿妹,你这样得惯坏了他的!” 不说学自家那过世的老娘做那河东狮,至少也得学学那读人喜欢说的举起案板对齐眉毛吧? 女人倒也硬气, 直接道: “我的男人,我想宠着就宠着,怎么的啦! 吃味儿了,有本事你也赶紧给我找个嫂子来,让她也这般伺候你!” 这话说得,可把燕捕头乐坏了,忍不住凑过脸,对着自家媳妇儿那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啪!” “啪!” 一声是亲出来的, 一声则是大舅哥气急之下狠狠地给前面那匹马来了一鞭子! 其实,大舅哥是有心上人的。 想嫁给他的女子,其实不少,但他把媒人都回了。 他看上眼的是主簿家的小姐, 每每去主簿府上送猪肉时, 她会特意等在那里看他, 他也会借故多留一会儿,看她。 平日里,大舅哥身上满是猪腥味儿,但腰间,可是一直系着那小姐亲手绣的香囊。 但有些事儿, 只能埋在心里。 门当户对, 这天杀的门当户对! 何初曾跪在老何头面前,说他想去从军,想要去战场上搏杀出一个功名,想要光宗耀祖。 想要能够有资格回来后,娶她! 但老何头却道: “要是陛下下了点兵册,要是大燕真到了那个时候,为父不拦你,为父甚至会典当了家当去城里铁匠铺也给自己打一把刀,和你一起去! 但现在,不是还没到这个时候么,为父老了,这个摊子,这个家,还得你支着啊。” 坐在马车里的燕捕头听自己媳妇儿说了这事儿, 笑道: “这又算啥。” 何初没理由地一阵气, 有心想反呛一句: 难不成学你让人家姑娘自己倒贴? 但偏偏倒贴的又是自己的亲妹妹,这话又不能说! 真是,好气哦! 只能又抽了马一鞭子! 南安县城距离燕京城并不远,不用动辄几天几夜地赶路,因为是当天中午出发的,所以晚上就找了家客栈歇息了,第二天早上再出发,中午时,就到了燕京城下。 燕捕头拿出了自己找县衙主簿大人开的文,编了个由头,公干,所以很快就应付了进城,得以入京。 京城, 是真的大啊。 何处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不敢有丝毫逾越和冲撞。 “你家在哪里?” 何初问道。 燕捕头却没急着回答,而是看了看天色,道: “听说过京城全德楼烤鸭么?” 何初点点头,鼎鼎大名啊! “走,吃去!” 燕捕头决定好好宽带宽带自己的大舅哥,地主之谊嘛。 再说,早几年,这全德楼还是他自己的产业。 “贵吧?” 何初问道。 燕捕头愣了一下,全德楼的一只鸭子,得抵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儿。 女人倒是体贴,道: “夫君,奴家想吃汤饼,听说京城里的汤饼和咱那儿的不一样哩。” 好的女人,知道如何维护自己丈夫的自尊。 燕捕头却傻愣愣地对自己大舅哥道: “大舅哥。” “啥?” “借钱。” “………”何初。 “这钱,我还你的,是真的借,等我下月俸禄下来,就给你,不管怎么样,好不容易来一回京城,我得请我媳妇儿吃个鸭子!” 全德楼的鸭子真的那么美味? 一手炒作起这只鸭子的燕捕头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这就是一种仪式感, 到京城, 吃一只全德楼鸭子, 这仪式,才能圆满。 几年后, 甚至年纪大了以后, 鸭子到底好吃不好吃,到底什么味儿,其实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次自己第一次进了京城,吃了那鸭子,以及,是和谁一起吃的。 何初看了看燕捕头,又看了看自己阿妹, 用力点点头, 道: “我请!” “屁,我来,这是规矩,不能乱。” 燕捕头在这件事上很较真。 燕京城里长大的人都这样, 我可以没钱, 但我绝不能缺了我那面儿! 马车来到了全德楼门口,自有店小二去帮忙安置,三人进了烤鸭店。 这不是京城全德楼的主店,算是分店,再者,原本的掌柜早不干了,去了盛乐,所以,在这里,倒是没人认出来燕捕头就是他们的前东家。 “甲等号房,前头鸭两只,料备足,桃花酿一壶!” 燕捕头极为大气地点着菜。 贵啊, 那是真他娘的贵啊! 前头鸭,只是一个噱头,那桃花酿,也是掺水兑出来的。 自己以前造的孽, 如今只能自己亲自来填坑。 一时间, 燕捕头则有些悔不当初为何不好好做人。 进了包厢, 何初有些不自在,他又不能像自己妹妹那样,靠着自己妹夫。 倒是自家这妹夫很是娴熟的样子,指挥着店小二倒茶。 茶刚倒好, 自己还没接过杯子呢, 自家妹夫低头一闻, 居然直接将这茶杯给打翻了, 骂道: “忽悠谁呢!” 店小二马上赔不是,擦拭了之后去准备新茶。 随即, 燕捕头对自家大舅哥道: “这里的人都这样,总觉得高人一等,见人下菜,呵呵,还见人下茶,德性!” 何初只顾着在心里计较着,这一顿饭吃下来,又得白杀几头猪。 一听妹夫这般说, 马上道: “这是在京城哩,咱还是得小心点儿。” 据说,这京城里的牌坊砸下来,砸中了人,这十个人里头,得有五个是大官儿哩。 燕捕头却摇摇头, 叹了口气, 道: “我已经小心了这么多年了………” 说着, 燕捕头又低头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倒贴自己的女子, 他笑了, 道: “现在,我不想小心了。” …… 陛下的銮驾,出现在了皇子府邸。 皇子府邸是皇子们的居所,当年,因为先皇喜欢“求仙问道”,所以宫内建造了很多庙宇,当代燕皇继位后,一改风气,僧侣术士这类的,抄家流放或者充入刑徒之列,这些庙宇则改建成了朝廷的办公用所。 也因此,燕国的皇宫,它不似其他国家的都城皇宫那般工整,并非是四四方方的样子。 不是没人上过重修皇宫,但都被燕皇给驳回了。 捷报频频传来,靖南侯的折子,也送上来了。 战后封赏,其实也在里面,但具体该如何操作,还需交给李九郎他们再去议一议。 一场意料之外的波澜,终于被平息,燕皇身上的压力,也一下子少了不少。 其实,对于司徒家,他原本只是想着让其归附。 但野人事情的糜烂,加上后来楚人的参与,使得大燕不得不调遣兵马和钱粮,去打了这一场大仗。 这些消耗,本不是燕皇所预想的。 比起残破的三晋之地, 他其实更想做的, 是伐乾! 乾国太富饶了,但他文弱,上次三国大战,虽然取得了割裂三晋之地泰半的成国,但对于乾国,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打击到,只是让其颜面扫地。 然而,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富裕的一个国家,你不能一下子将其打死,让其缓过劲儿来,等其厉兵秣马之下,日后再想收拾,就难了。 对野人的战事,大大阻碍了燕皇原本的计划,攻乾之战,只能暂时搁置下来,也不得不搁置。 且就在昨晚,在乾国的密谍司传来了一个消息,由魏忠河亲自送到御案。 乾国官家准备册封祖家、钟家为国公,同时还连带着为一众将官赐爵。 最重要的是, 要为当年刺面相公的事,进行平反。 这件事,还没公布出来,只是腹案。 但由此可见,自己那位邻居,已经借着上次的大战,清理掉了朝堂上那几位相公的影响力,尤其是那位韩相公刚刚致仕归乡,后脚就要平凡其当年亲自整出来的刺面相公案,当真是一点脸都不给那位韩相公留。 这也意味着,士大夫阶层对乾国的影响力,正在空前地被削弱,武将的地位,正在不断地提升。 这一则消息表明, 那位邻居皇帝, 已经不是在厉兵秣马了, 而是在…………磨刀霍霍了。 借了朕的刀,剔除了他的阻碍。 因为这一则消息,燕皇今日的心情,不是很好,他已经预感到了,几年后等到燕国准备好了,再去伐乾时,其难度,绝对会比前年高出太多太多。 就连三晋之地的大捷消息,也因为这件事,被冲淡了不少。 同时,今日正午七皇子在皇子府邸放风筝时,不慎跌入了池塘之中,受了惊。 本就心思有些烦闷的燕皇干脆摆驾皇子府邸,来看看自己的幼子。 燕皇是皇帝,但他也是一位父亲。 只不过,和世间其他父亲不一样的是,别的父亲,是为了子女可以不惜一切,去给予; 而他,可能子孙对其的意义,一则是国家的传承,二则是满足他偶尔兴起的想含饴弄孙的需要。 对自己这个小儿子,他还是留有不少爱护之情的。 因为其他的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已经不可爱了。 七皇子府邸的宦官侍女们惊慌地跪在地上, 但对这件事, 燕皇并未去大加株连, 在床榻边看了看自己的幼子,见其没有其他什么不适,也不似要发风寒后,就放下心来。 幼子床榻边, 放着那只哨口风筝, 就是放到天上去后,会传出清脆哨音的风筝。 做工精美,设计巧妙,看着,确实是极有趣。 七皇子靠在燕皇的怀里,有些忐忑,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这风筝,是谁予你的?”燕皇问道。 这风筝,可不是寻常物件,一看就是精心打造出来的,市面上,也很难买得到。 “回父皇的话,是六哥半年前送儿臣的,六哥知道儿臣喜欢玩这些,所以时常做一些玩具送我。 父皇,六哥的病,到底好了没有啊,儿臣,儿臣想去看看六哥,儿臣想六哥了。” “乖,你好好休息,待会儿再喝一碗姜汤,你六哥的病如果好了,会出来的。” “是,父皇,儿臣一定听话好好喝姜汤。” 七皇子苦着脸说道,很显然,他不喜欢那种味道。 燕皇又在七皇子身边留了一会儿后才走出了房间。 魏忠河在门口候着,没进去,怕打搅天家骨肉亲情。 燕皇伸手揉了揉眉心, 随口问道: “成玦最近在做什么?” 六皇子被发配到南安县城当一个捕快,是燕皇亲自贬谪的,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出密谍司的耳目。 当然了,燕皇不会每天都去看他干了什么,他事儿多,儿子也多,真顾不上的。 有时候想起来了,倒是会随口问一下魏忠河。 “回陛下的话,六殿下刚刚纳了一个女子。” “纳妾?呵呵,他日子倒是过得轻快,哪里都苦不得他。” 魏忠河有些犹豫。 “不是纳妾?” “回殿下的话,似乎,不像是。” “说明白了。” “是,陛下,那女子姓何,不是风尘女子,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何家?” “是南安城里,卖猪肉的一家。” “他,娶了屠夫家的女儿?” “是的,陛下,而且,那户人家似乎还催着六殿下,带着自家女儿去见亲家,论婚事。” “亲家?” “是。” “呵。” 燕皇呵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 燕皇又“呵”了一声。 “陛下,是那屠夫家的女儿,主动对六殿下以身相许的,何家,本是不愿意的,现在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所以何家着急了。” “倒贴”这俩字,魏忠河还是说不出口的,但意思,很明白了。 听到这里, 燕皇嘴角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是先前的那种冷意。 这就是生儿子的好处, 可以随意地去勾搭人家的大白菜,反正自家的猪,没损失。 哪怕,女方家是杀猪的。 帝王,就算再雄才大略,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他可以刻意摒弃掉很多东西,但怎么可能把一切都彻底根除。 燕皇开口问道: “那何家?” “回陛下的话,查清楚了,何家,家世清白,没有问题。” 燕皇点了点头。 “人家逼着他要去见亲家,那他呢?” “陛下,六殿下昨日就出了南安县城要进京呢,昨晚,奴才已经禀报过您了。” 很显然, 这件事, 燕皇忘了。 “进京?” “是,带着那女子,还有何家的长子。” “呵,他这是想带着未过门的媳妇儿,来见朕?来特意告诉朕,他姬成玦了不起,哪怕做个捕头,人家闺女也能主动要求着要跟他好? 还是来向朕显摆,他给朕找了一个屠夫家当亲家,朕以后能跟着沾上他的光,以后就不缺肉吃了?” 魏忠河嘴角抽了抽,努力憋住,不能笑。 燕皇叹了口气, 道: “他人呢?” “先前得到的消息,正午进的京。” “递牌子了么?” “未曾。” 皇子入宫求见,需要提前递牌子。 父子是父子,但天家父子,更是君臣。 眼下,只有太子有可以随时请见的权力。 “未曾?” 魏忠河后退半步, 道: “陛下,奴才斗胆,探得一事。” “说。” “六殿下身边的伴当张公公,前日派人将他在宫外的私宅给清扫了一遍,添置了东西,还将其在外养的对食送入了私宅内,从牙行那里还买了奴婢仆役。 今早,张公公就出宫了。” 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白了。 六皇子带着刚过门的媳妇儿, 没打算带进宫来见他的皇帝老子, 而是打算让一个老太监,以及老太监的对食, 在私宅里, 去当他的爹娘家人,来忽悠那何家人! 燕皇的眼里,很清晰地露出了怒意。 他是天子, 他是大燕的皇帝, 结果今天,却得知自己要被一个太监来取代自己的位置,去发挥自己的作用!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混账!” 魏忠河马上俯身下去。 “人家何家女主动委身于他,他却这般戏弄人家,他当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当然不可能明言自己吃了一个太监的醋。 转过身, 燕皇面向前方的池子, 因是冬季, 池塘里很是萧索。 良久, 燕皇开口道: “让这小子入宫。” …… 何初一个人吃了一整只鸭子,一边吃,心里一边在滴血,脑子里想的是,一头猪杀了,能够一家数口人吃很久的了,但这一只鸭子,却只够自己吃一顿,而且,还吃不饱! 但这味道, 好像真的好美味啊。 燕捕头则是很惬意地为自己媳妇儿卷面饼裹鸭肉蘸酱,女人也吃得很香甜,很幸福。 这时, 楼下传来了响动。 燕捕头身子往后一靠, 打开了包厢的窗户, 这里正好能看见正门口位置。 发现是几个宫中侍卫和一个身着蓝料宦官服的太监骑马过来了。 “下面怎么了?” 何初问道。 初临京城,这个杀猪的汉子总是显得过分小心翼翼。 燕捕头没回答, 只是转过身, 拿起桌上还剩下的那半壶掺了水的所谓桃花酿, 对着嘴, 直接喝了两大口, 随即用袖口擦了擦嘴, 道: “昔日,剑圣于雪海关外,开境入二品!” “啪!” 酒壶被狠狠地放在了桌上, 六皇子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沉声道: “今日,我姬成玦在燕京城内,再入盘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平野伯 宫内的宣旨太监来了,一时间,全德楼上下都被惊动了。 就是当年,全德楼还是六皇子的产业时,来过镇北侯,也来过靖南侯,却唯独没有来过陛下的圣旨。 很多人都已经在猜测了, 莫非是陛下也馋这全德楼的鸭子故而派出宫内的公公特意过来买一只回去尝尝? 哎哟,这可了不得,这全德楼的鸭子岂不是要成贡品了都! 当然,若是此时全德楼还是六皇子掌握,肯定不会浪费这次机会,必然会派人“含沙射影”“欲盖名彰”地传播出去。 一只鸭子,对于燕京里的权贵而言,真不值钱,光卖鸭子,也赚不得什么利润,真正赚钱的,是附加在这只鸭子身上的东西。 说白了,就是那“面儿”! 例如自己那姓郑的兄弟,鼓捣出的香水这类的,才是真正地吸金利器。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当年,其实也没几个人知晓这全德楼到底是谁家的产业。 宫廷侍卫开路,宣旨公公蹬蹬蹬上了楼,站在楼梯口,带着“儿话音”以及讨好的意味小声呼唤道: “殿下?殿下?” 这会儿,旁边包厢里可没人敢瞎答应什么,说不得这一声“哎”,自个儿脑袋今天就得搬家喽。 下面的动静其实早就引起了上面的反应,几个包厢里的人也都打开了门向外头张望。 何初也是这般,他本就坐在门后面,这时也打开门,向外好奇地看着。 然后缩回头, 用手半遮着嘴, 对燕捕头和自己妹妹小声道: “这宫里的公公脸上可是擦了好多的粉哩。” 宦官是喜欢化妆的,因为先天残缺,所以不少宦官那活儿就算是“放水”时也放不利索,会有残留,滴漏, 这身上,难免会有一些骚气; 但又不能熏着主子,只能用香料来压,既然香料也用上了,那涂脂抹粉的,也就顺带一起了。 燕京城最大的一家脂粉铺子,就有一坐堂老师傅,人家,就是年纪大了从宫里放出来被转聘的。 嗯,那家脂粉铺子叫“柳花巷”,曾经,也是六皇子的产业之一。 何家小娘子闻言,捂嘴偷笑,她和她哥哥都是初次进京,也是第一次见到太监,自是觉得稀奇。 燕捕头闻言,则放声大笑起来。 “哎哟!” 何初吓了一跳,这妹夫笑得这般大声,岂不是在作死嘛! 那可是宫内的公公哟,惹恼了人家岂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哎哟!” 就在这时,另一声哎哟自何初背后响起。 何初吓得整个人都立直了起来,像是被人拿刀戳中了脊梁骨。 这声音,不就是那个公公么! 何家小娘子也被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着门口。 燕捕头倒是依旧坐得自然。 “哎哟,六殿下,您可真让老奴好找啊。 奴才给六殿下请安,六殿下福康!” 公公很是恭敬地屈身下跪,给燕捕头行礼。 “………”何初。 大舅哥脑子还没转过来, 嘛玩意儿? 何家小娘子也捂住了嘴,一脸不敢置信。 “啧,巧了么不是,老秦啊,我这正愁这顿饭钱怎么办呢,这不,初次领着自己刚过门儿的媳妇儿回来。 总不能太磕碜了不是,就想着带她来这儿吃个鸭子,老秦啊,你瞅瞅我现在这身衣服,也就晓得我这半年到底在干嘛了,我那点儿俸禄可怎么付得起这里的账啊。 正好,你来了。 来,媳妇儿, 喊人, 喊秦叔叔。” 何家小娘子虽然现在心绪不定,闹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本能地跟着自己夫君的话走,他叫自己喊人,自己马上就开口道: “秦叔叔好。” “哎哟,哎哟,哎哟!” 秦公公马上连叫三声,重重地在地上朝着何家小娘子磕了个头,然后马上道: “这可怎么使得,这可怎么使得!” 殿下的女人,岂不就是王妃? 王妃喊自己这个阉货叔叔,自己怎么担待得起哦! “这账………” 燕捕头拖了个长音。 “殿下,瞧您说的,您拿老奴打牙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奴省的,这账,记在老奴头上。” “您讲究,那,见面礼呢?” 说着,燕捕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娇妻。 这一声“叔叔”,岂是白喊的? 秦公公笑吟吟地伸手进袖子,摸了摸,本能地想取些银两,但下意识地又觉得这不够礼数,随即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小玉佩,双手递送到何家小娘子跟前: “贵人,老奴一点儿心意,还请贵人笑纳。” 何家小娘子见燕捕头对她点点头,也就听话地将这玉佩接了过来,顺带开口道: “多谢秦叔叔。” “哎哟哎哟哎哟!” 秦公公又吓得磕了个头。 起身时, 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钱,这些做到可以当宣旨太监位置的大宦们其实不缺,他们也不缺徒子徒孙,他们缺的是什么,是尊重! 宫内公公们常常私底下评论几位皇子,大皇子,豪气; 二皇子,也就是太子爷,贵气; 三皇子,文气; 四皇子,硬气; 五皇子,和气; 七皇子,淘气; 至于六皇子,往往是这般评价: “他啊,嘁!” 上位者,当给予人之所需,当顺人之所志,方可收其心,为我所用。 这话,还是当初父皇抱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时对年幼时的自己说的。 所以, 一位潜藏在乾国的密谍司外围探子,才会很巧合地忽然自某位乾国大臣府邸里探听到了消息,发来了那一封秘奏。 所以, 小七才会忽然想起要放自己半年前送给他的那只风筝,才会“一不小心”,落了次水。 都是小人物小角色,平时根本不起眼, 关键时刻, 却能起到真正的效果。 …… 秦公公站起身,严肃道: “圣上口谕!” 燕捕头马上起身离座,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何家小娘子马上也跟着跪了下来,脑子里却还是嗡嗡的。 大舅哥何初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得,虽说不是跪,但也算是五体投地了,也挑不出毛病。 秦公公先对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道: “圣躬安。” 随即, 秦公公看着燕捕头,继续道: “圣上口谕:混账东西滚进宫来见朕!” “儿臣接旨!” 姬成玦从地上站了起来,且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 随后,又伸手搀扶着自家娘子站起。 至于大舅哥,还在五体投地中,无法自拔。 “殿下,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何家小娘子。 “陛下的意思是,都得去。” 既然是见亲家的人,自然得跟着去。 姬成玦满意地笑了笑,秦公公则小声道: “殿下,您受苦了,瞧着都瘦了不少。” “可不是,现在,孤回来了。” 孤回来了, 也不想再走了。 …… 马车内, 坐着三个人,何初也不用赶车了,一起坐在里头。 姬成玦坐在正座,何思思坐在一侧,何初坐在对面。 一路上,姬成玦都没说话,何思思和何初兄妹,也是不敢说话。 何思思时不时地看看自家夫君, 大舅哥则是看都不敢看。 倒不是姬成玦摆架子,故意不说话,玩深沉,而是一会儿就要再见到自家老子了,得好好地在心里盘算盘算。 三晋之地大捷,恰巧是自己老子现在心情正放松的时候; 南面的乾国正厉兵秣马,志向不小,对于刚刚又打了一场大仗自身消耗巨大的燕国而言,已经要成为真正的威胁,这也足以让自家老子心烦。 高手过招,讲究的,其实就是心理。 被自家老子教了十年,又被自家老子虐了十年, 在别人眼里无比威严的燕皇, 其实在姬成玦眼里,已经没多少秘密了。 自家老子确实称得上一代雄主,但他的目光,一直太高太高。 所以,自己才能有机会在他眼皮底下,稍微使点儿手段,做点儿事情。 嘿, 总不能被白虐十年不是? 但真当要站在自家老子面前时,当自家老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自己再想去隐藏什么,再想去欺瞒什么,再想去使点儿小聪明什么,再想玩儿点什么花样…… 可以, 当然可以, 就是有点费命。 马车来到了宫门口,秦公公出示了腰牌,很快被放行进入。 待得马车入了内宫正门后,姬成玦抖了抖手腕,下了车。 前面,站着的是魏公公。 “殿下,您先入内,何家人,先候着,奴才自会安置好。” 姬成玦点点头,道: “您费心了。” “殿下客气了,老奴不敢当。” 姬成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子,对她微笑点点头,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去安慰她那有些泛白的小脸了。 她丈夫,得去做自己的事,要是做得不好,大家都得玩完。 等看着自己妹夫进了内门后, 何初才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 看着这深宫内墙,雕梁画栋, 何初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 “爹啊,您说还想让亲家看看咱家的家底哩,您就是一天卖一百头猪,也跟人家完全没法儿比啊。” 再看看四周林立的侍卫, “爹啊,您还特意让我把杀猪刀带在身上,想着吓唬吓唬人家,看人家敢不敢对阿妹不好,你儿子也想把刀拔出来比划比划,但你儿子真的是做不到啊。” 最后, 何初将目光落在了自家阿妹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还不能猜出那“燕捕头”的身份,那何初当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这事情的发展,简直比戏文里还像戏文。 但眼前的这一切,又都做不得假。 也不是贪恋什么富贵, 更不是想要沾什么光, 只是单纯地站在自己哥哥的角度, 自家妹子那一晚用钗子抵着自己的脖子强硬地要去送肉, 自己和阿爹还想阻拦咧, 要真阻拦下来了, 岂不是耽搁了自家妹子的大机缘? “爹啊,这哪里是自家菜地的白菜莫名其妙地被猪拱走了,分明是自家的白菜主动挑了一只金猪婿啊。” “二位,这边请。” 魏忠河很是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何思思点了点头,对魏忠河微微一福。 何初则有些浑浑噩噩地,本能地伸手进了袖口,然后掏出了一块碎银子,这是他爹在进京前教他的。 就像是在开猪肉摊时,看见那些捕快或者老爷家的人来买肉,总得意思意思一样的道理。 魏忠河自是瞧见了,也就等着。 谁成想何初因为手太抖,一时间,一些铜钱和碎银子居然直接散落在了地上。 “啊!” 何初吓得大叫了一声。 魏忠河见状,忙道: “谢何大爷赏,还愣着干什么,捡着。” 说着,魏忠河自己先弯腰捡起了一小块碎银子。 一时间,魏忠河身后的那些宦官们马上过来捡钱,不住地喊着谢赏。 何初这个杀猪的汉子只能拱手抱拳回应。 “何爷,走着,奴才请您喝茶,再进点儿点心。” “多谢大人,哦不,多谢公公。” “何爷客气了不是,奴才再教您一点儿稍后见陛下的礼数………” “噗通!” 一听到要见陛下, 何初当即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亲爹咧, 你儿子我要见陛下咧! …… 和外面的纷纷扰扰人情世故不同,里面,则是一片安静。 姬成玦穿过小径,走到御书房门口时,稍微驻足了一下。 显然,这里被特意摒开了其他人,里头,居然连个小太监都见不到。 然而,正当姬成玦迈开步子走进去准备迎接专属于他和他老子的擂台时,却看见一位身着紫红色龙袍的熟悉面孔坐在下首。 这是太子。 而自家老爹,正坐在上位。 二人都在批阅着奏章。 见到这一幕,姬成玦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一幕,看起来倒真像是天家父子。 至于为什么好笑, 呵呵, 总不能觉得想哭吧? 当姬成玦进来时,太子先抬起头,面露惊喜之色,站起身,主动离座走了过来: “六弟,你病好了啊,可担心死哥哥我了。” 姬成玦马上后退一步,先对着上首的自家老子磕头道: “儿臣参见父皇。” 随即, 又转身对太子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你我兄弟,骨肉亲情,岂能这般生分?” 太子来搀扶自己,姬成玦也就从善如流,在其搀扶下起身。 其实,姬成玦心里不是很喜欢演这种戏码,因为他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自己这位二哥,在南安县城也安插了人在盯着自己,哪有什么你病好了的惊喜? 兄友弟恭,装来装去,有个什么意思? 说得像是咱们老子很有人情味儿喜欢看自家兄弟几个亲亲我我一样。 燕皇抬起头,看向姬成玦,没说话。 姬成玦就面对燕皇站着,半低着头。 目光,盯着脚下的地砖,御书房,自己又进了御书房了。 姬成玦心里也清楚, 说白了, 自己为什么能得到召见站在这里? 何家媳妇儿,只是一个由头,张公公那边,无非是做了布置,给出了一个借口。 毕竟他清楚,自家父皇生性凉薄,但却又有一颗极为高傲的心。 但真正能让自己得到召见的原因, 无他, 钱粮耳! 一场计划之外的对野人之战,彻底将看似庞大的大燕给打空了,将士疲敝,国库空虚。 三晋之地这烂摊子,现如今只能被吸血,而不能从其身上拿到什么真正的回报。 大燕看似蒸蒸日上的国势,其实已经有外强中干之态了。 自家老子的目标是什么,伐乾! 一定要将这个真正的对手给剪除。 这是自家老子的夙愿, 他想将几代人的事儿,在他手上给一次性做好,给后代,给燕国,留下一个稳妥的江山。 但缺钱缺粮, 这仗,就不可能再打下去。 所以, 这才想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且自己的生意自打上交给户部后,其收入,是连年递减,相信这件事自家老子也知道。 在南安县城当了半年的捕头,姬成玦也算是了解到第一手民情了,大燕现在还没什么问题,但战争对国力的透支,其实已经出现征兆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马踏门阀之后所形成的空窗期。 朝廷固然一波吃肥,有钱粮有底气接连打了好几场大战,但任何事物存在都总有其道理。 门阀固然极大制约了中央集权,但是其对地方经济、文化、社会方面的开发和运营作用,其实真的比官府要做得好得多。 一个是自家的地盘,一个是公家的地盘,哪个更上心,不言而喻。 且大面积地征发劳役,也使得很多地方民力疲敝。 可能,在自家老子看来,他现在是愁着没钱粮去继续自己的开疆拓土大业,但在姬成玦看来,再不采取手段去控制和遏制,哪怕不再打仗,燕国的国力也会因此开始倒退。 这,才是自家老子召见自己的根本原因! 小七还小,还可爱,所以自家老子会逗弄逗弄他; 但自家其他这哥几个,都长大了,可能在自家老子眼里,不好玩了。 父子情深, 见鬼去吧, 自己三哥现在还在湖心亭里写诗呢! 没有铺垫,没有叙述, 燕皇的态度, 比太子直接了太多太多。 其实,这才是姬成玦习惯的风格,有事儿说事儿,谁有空和你玩儿什么表面功夫? 当然,也是因为自家这二哥还做不到自家老子那般“无所顾忌”,当了太子后,反而一言一行更受约束了。 “靖南侯的折子里,有一件事,提到请封原盛乐将军郑凡为雪海关总兵,成玦,你怎么看?” 瞧着, 不愧是自家老子, 明明是谈亲家事儿的, 结果一开口就是国事。 这也足以可见,什么儿子亲情,在自家老子心里,永远排在后面。 太子见说起了正事,也就回到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起来。 雪海关总兵? 还真是这样。 姬成玦心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因为这个,他早就猜到了。 只能说,自家那位姓郑的兄弟,在拍马屁方面,真的是有绝活。 当初和自己刚认识时,几天时间,就能将自己说动去资助他起家; 等把自己榨干了, 人马上又抱上了靖南侯的大腿, 中途有一段时间还和镇北侯眉来眼去过。 这种做人的本事,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回到这件事情上,大军打了胜仗,这一块新蛋糕,朝廷会分一部分,同时也会留一部分给主帅用来封赏自己的手下,这本就是自古以来的陈例。 但主帅应该清楚,哪些是自己可以开口的,哪些是不能自己开口的,哪些,是需要暗示的,哪些,则是犯忌讳的。 晋地三关,南门关,镇南关和雪海关,雪海关无疑最为重要,因为雪海关一钳制雪原,二呼应镇南关。 此等重要之地,当然应该由朝廷委派大将去独当一面。 靖南侯直接指名道姓,让郑凡去担任雪海关总兵,相当于是将这种默契给捅破了。 当然了,靖南侯也不存在什么跋扈不跋扈的问题,毕竟宣旨太监都在侯府门口撞死俩了。 “回禀父皇,儿臣觉得,郑凡,可担此大任!” 姬成玦回应得掷地有声。 一边的太子,目光里有些许光彩流转,因为郑凡和自己这六弟有着很大的干系,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儿。 身为皇子,军权,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烫手的山芋,你很饿,你很想吃,但容易烫坏自己。 燕皇看着自己的这个第六子, 略作沉吟, 开口道: “郑凡的本事,朕是知道的。” 显然,燕皇并不否认郑凡有镇守雪海关的能力,同时,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因为这一仗,他当属第一功。 数百年来,燕人从和荒漠蛮族的战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就是想击败蛮族,容易,但想彻底让其伤筋动骨,很难。 若是没有郑凡孤军坚守雪海关,就算驱逐出去了野人,其实对于野人而言,根本就没什么损失,雪原,也谈不上什么太平可言。 只是,这般的一问一答,未免显得过于单调乏味了一些。 但偏偏这一问一答,又包涵了所有。 你不知道我和郑凡的关系?你知道。 但我就是这般直接回答:合适。 我不知道当靖南侯直接提出要任命郑凡为雪海关总兵时,朝廷就算再不舒服,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我知道; 但你还是要问我一遍。 我能怎么看? 我该怎么看? 靖南侯用这一场大功下来,就提一个明确要求,您能不满足?朝廷敢不满足? 至于说封王, 人稀罕么? 人儿子都“没”了, 你就算封个王爵,世袭罔替,人稀罕么? 当初,田家人是稀罕的, 但现在人田家没人了。 燕皇缓缓地叹了口气,再度审视着这个站在自己下方的儿子。 姬成玦依旧保持着回答完毕的姿势。 天家父子,真要说什么情分,过了。 可能别的天家有,但自己这一家,没有。 且燕皇看这个儿子,仿佛是在看一个年轻时的自己,偏偏自己这个儿子,似乎也知道他自己像年轻时的老子; 所以,双方也就都懒得矫情了。 太子张口语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氛围之下,他的身份过于敏感。 做得过了,容易假惺惺; 做得少了,又容易背上不恤兄弟之名。 终于, 还是姬成玦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总之一句话, 千万不能晾着你老子, 普通人家,儿子可以跟爹置气,那没问题,但自家老爹,可不能这么玩儿。 姬成玦跪了下来, 开口道: “父皇,儿臣希望重新收回当初的生意。” 燕皇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随即, 这笑意又稍纵即逝。 燕皇知道, 他, 猜出来了。 如果自己换做他的位置,应该也能猜出来。 燕皇很不喜欢这个感觉,其实,原本他是喜欢的,是真的喜欢,没有哪个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像自己,除非,你这个当爹的太失败了。 燕皇自然不可能是个失败的人,他是一代雄主。 但父子俩, 宛若互相肚子里蛔虫的感觉, 父子俩要是关系好时,那还好说; 那叫父子连心。 现在父子陌路,就显得有些膈应人了。 按照既定流程, 燕皇应该问“舍不得了?” 然后下面那个崽, 再说些理由,再卖个乖; 自己再训斥几句,再敲打敲打; 然后那个崽再认个错,再挨个打; 之后自己就可以给他加码,不仅仅是归还生意,还能将户部的一部分差事交给他去做。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善于经营之道的,闵妃母族闵家,本就是曾经的大燕巨贾。 眼下,局面是真的让他很头疼,也迫切需要一个懂得经营之道的人,来帮其将这个疲惫的帝国调理一下。 他需要钱粮,他需要国力, 他还想在有生之年, 灭乾! 他不敢将乾国这个对手,留给自己的后代,留给自己的继任者。 也不敢想象,若是给了乾国更多的时间,乾国厉兵秣马之下,将会发展到何种程度。 到时候, 到底是大燕南下,还是乾国再度北伐,就真的难说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乾国的皇帝,比自己年轻,且擅长养生之道。 这是我姬润豪的对手, 得在我驾崩之前, 为大燕, 击垮他! 但燕皇偏偏又不想去演戏,去走这个流程。 可以说,父子俩在这方面,真的太像太像了。 反正此时御书房里,又没外人,演戏、走流程,给谁看? 哦,唯一算得上外人的,只能是太子了。 此时坐在下首也穿着龙袍的太子,并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成了“外人”一个了。 当然, 接下来的一句话, 让太子忽然之间真的体会到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先前父皇问一句,六弟答一句;然后沉默。 现在六弟问一句,父皇…… 父皇直接回了四个字: “观风户部。” 姬成玦马上叩首道: “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 一问一答, 再一问一答, 成了。 太子本能地觉得有些荒谬, 第一个一问一答,雪海关总兵定下了; 第二个一问一答,自己这个六弟,似乎忽然之间就又上位了。 年长的皇子们,可是都记得当初六弟还小的时候,父皇对其有多喜爱。 但偏偏这个时候,太子真感觉自己跟个局外人一样,完全插不上话。 没必要自己打圆场,也没必要自己缓和气氛,更没有争论需要自己去调和,自己总不能干咳两声,示意父皇听一听自己的意见吧? 观风户部,其意思就是让皇子去户部学习,也是培养皇子的一种手段。 这职权,可大可小,弹性很大。 过了一会儿,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又开口补充道: “三年之内,儿臣必然让我大燕钱粮充足!” 燕皇呼吸一滞。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你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我就是故意告诉你我知道你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很不舒服吧, 我故意的! 燕皇目光微微一眯, 他本能地想要再按照习惯压制一下自己这个儿子,这符合他一贯的手段。 当初,郑凡每进一阶,自己就会削一层自己这儿子的皮,以做敲打。 但经过自己这么多年的敲打,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儿子身上,似乎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扒拉的了。 何家人? 这时,姬成玦站起身,对着燕皇又对着太子,道: “父皇,儿臣孟浪,与民间女子私定终身,还望父皇成全!” 说着, 姬成玦又跪了下去。 燕皇呼吸又为之一滞,他又猜到自己想做什么了! 讲真, 这种自己和自己过招的感觉, 真的太让人不舒服了, 有种左手打右手的感觉。 以前,自己这儿子明显还想着藏拙,故意装疯卖傻,自己也知道他在装疯卖傻,但今天,他不装了。 呵, 这是觉得朕现在必须得用你,所以有恃无恐了么? 太子此时笑着道:“六弟,真的么,是何家的女子?” 姬成玦略带腼腆的回答道: “皇兄英明,是何家的。” 太子愣了一下,问道:“到底是何家?” “皇兄,就是何家啊。” “何家?” “何家。”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个姓。 “皇兄,何家是南安县城的屠户。” “屠户?” 太子的表情有些精彩。 自己的未婚妻,是镇北侯府郡主; 自己大哥,要娶的是蛮王之女。 自己这个弟弟,要娶屠户之女? 一时间,太子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向父皇。 燕皇没急着回答,只是沉着脸。 姬成玦又道: “父皇,何家我那丈人,在儿臣离开南安县城回京前,对儿臣说,他说他何家别的没有,但逢年过节,腊肉熏肉,绝对一件不落,他老何家有一口肉吃,就绝不会差您碗里的一点油星!” “…………”燕皇。 这确实是老何头自己拍胸脯说的,且说这话时,那当真是自信满满! 当然,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这亲家,到底是哪位,但他清楚,猪肉,确实是这个世界上,顶好的东西了! 当然,这话的意思,此时用过来,就是说,你敢再动何家人试试! 我让你碗里,没油星你信不信! 这是婉转地在表达自己的态度,你要我帮你办事,可以,你以前再怎么削我,可以,但这一次,您甭想再跟以前那样,削我一顿后我再继续给您赔着笑脸,夸您削得好! 姬成玦是真的受刺激了, 受那郑凡的刺激了, 他韬光养晦不下去了, 也不想再下去了。 因为他很清楚地发现,要是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事,再不重新彰显一下自己那皇子的招牌……… 说句不好听的,朋友,就是“一串钱”, 当双方地位差距越拉越大后, 自己这个六皇子, 在他郑凡眼里, 又能算得了什么? 自己要是饿了,他能送自己玉米面; 但哪天如果自己要死了,他大可能隔岸观火。 以自己对郑凡的了解,他相信郑凡绝对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的人。 那家伙,可是用敌人尸骸堆积自己军功的狠角色,怎么可能会有不切实际的妇人之仁。 且随着他慢慢崛起,他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了,他就算想帮自己,继续念着以前的情分,他手下人,可能会因为看不起自己这个落魄皇子,而无动于衷。 都是有脾气的,都不算老,我姬成玦凭什么混得不如他? 燕皇开口道: “三年?” 这买卖,燕皇愿意做。 姬成玦马上道: “一年见成效,两年初成,三年大定!”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父皇,君前无戏言。” 姬成玦立下了军令状。 燕皇微微颔首,这个买卖,他还算满意,一年看成效。 比起三年做好准备可伐乾,其余的一切,他其实都可以做出退步。 就是眼前这个儿子……… 燕皇挥了挥手, 道: “你下去吧。” “儿臣还有事起奏。” 说完, 姬成玦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红纸,做呈送状。 太子起身,将这张红纸接过,发现上面是一份嫁妆单子,里面的那两只猪后腿,字体故意写得很大。 太子将这礼单送到了燕皇面前, 燕皇接过来看了一下, 看着这张礼单时,他仿佛能够看见那个老屠户在写这个时,得是多么的豪气冲云霄; 不, 他可能不是自己写的,看这字迹工整,应该请先生专门写的,且特意在两只猪后腿几个字上,故意写大一轮。 这是, 在向朕显摆他老何家的…………豪阔? “呵呵呵。” 燕皇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笑了。 太子惊诧莫名。 今天的他,看着这一大一小,真的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仿佛自己根本融入不进去。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无从发作,更不能表现出来。 燕皇的目光里,微微露出了些许柔和。 他想到了当年自己纳闵妃时,闵家那位老泰山给自己送入宫的礼单,拖长下去,林林总总,展现出自己的富可敌国,像是在故意向自己示威一般。 他闵家,不是百年门阀,却绝对是大燕第一巨贾! 那天的自己,捏着这份礼单,心里,没有丝毫地激动和喜悦,有的,只有愤怒。 相较而言, 这份礼单, 看得让人舒服多了。 且前后字迹深浅有区别,应该是后来又特意让人加上了东西。 这位南安县城的屠户父亲, 一直在想着在嫁妆上多给一点,尽量多给一点,尽自己所能。 燕皇挥挥手, 示意太子让开一点。 太子有些受伤地让开了身位, 让燕皇得以继续看见跪伏在地上的姬成玦。 “成玦。” “儿臣在。” “你,不后悔?” 姬成玦叩首, 双手摊在地上, 诚声道: “愿我日后姬家直系子孙,必配民家女!” 燕皇没做其他的反应,甚至没让姬成玦起身,而是看了看太子。 “父皇?” “照着这份礼单,双倍,下聘。” 太子是兄长,姬无疆人还没回来,自然得由他来操持,这本就是礼数。 “是,父皇。” 在太子转身时, 燕皇又开口道: “慢着。” “是,父皇。” “猪后腿,送八只。” “…………”太子。 朕,要在你最引以为傲的“猪”身上,压过你! “是,父皇。” 太子重新落座,也是觉得有些荒唐,向来不苟言笑的父皇,居然要和一个县城里的屠户,去置气,去比拼……财力。 燕皇还是没让姬成玦起来, 转而又吩咐道: “拟旨。” “是。” 太子摊开圣旨,开始准备书写。 圣旨写好后,还得交李九郎那边加批,意思是朝臣那里也通过,最后再到魏忠河那里用玺,才能具备真正的效应。 当然,当皇帝强势时,这一切,只是走一个流程罢了。 “着原盛乐将军郑凡,任雪海关总兵。” 太子开始书写, 其实, 这个他一点都不吃惊, 因为自看见靖南侯折子后,他就清楚,这一条,是必然要通过的。 但下一句, 却让太子的手, 微微抖了一下: “册雪海关总兵郑凡———平野伯” —————— 感谢学习是最重要的事同学成为魔临第九十六位盟主。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投票,抱紧大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嫁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呜呜呜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于这苍茫雪原天地间回荡。 雪海关以北, 一面, 是一众野人各部族头人, 一面, 则是骑在马背上的郑将军。 在双方身后,都有一千余骑兵列阵。 只不过,双方之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架势。 仿佛,前不久在雪海关南城下杀得尸横遍野的,不是他们; 当然, 也确实不是他们。 “呜呜呜呜呜!!!!!!!!!” 第二轮号角声传来, 一群身着特色兽皮身上还特意擦了颜料戴着羽毛的野人从军阵中走出来,开始载歌载舞。 这是野人的一种仪式,一般会出现在大型活动的篝火旁。 他们跳了一段之后,又开始唱起了歌。 郑将军还得装作很动听很不错我很欣赏的表情,时不时地还得微微颔首,再露出点儿微笑。 这是出于一种尊重。 当然, 尊重有时候还有一个邻居,它叫敷衍。 说实话,对这些原汁原味儿的表演,郑将军还真是有些欣赏不来。 上辈子自己也曾到处采风过,去了不少景区,也欣赏过不少地方特色民俗表演; 这些表演的左边,一般会挂个“濒危”;右边,则会挂个“拯救”。 其实,撇开自我陶醉和催眠纯粹认真地用你自己的大众审美去欣赏的话, 你会发现, 哦, 怪不得它们会濒危。 一如眼前的此情此景。 这真不是什么对这个时代的歧视, 郑将军相信, 如果自己现在身处乾国江南,看着花魁舞女们在面前翩翩起舞,自己肯定会欣赏得很投入。 花钱的不舒服,没那味儿,脑子里搜刮搜刮抄两首诗词什么,让花魁自荐枕席,那才叫真情趣。 相较而言, 看着这一群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载歌载舞的野人糙汉子们蹦跶来蹦跶去,当真是有些辣眼睛。 大皇子坐在中间,在大皇子身边,还有七个野人女子。 这些,都是曾侍寝过大皇子的,说不定,就有怀了身孕的,这些女人,自然得陪着大皇子回来。 天家极为注重血脉延续,其实,不仅仅是天家,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但凡觉得自己财富地位高出普通人了,也会潜移默化地自我感觉良好于自身的“血统”。 同时, 在野人部族头人们看来, 这, 其实就是雪原野人和大燕友好情谊的象征! 而这象征的载体,就是大皇子! 野人头人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丧权辱国”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国”的概念,虽然以前的晋人、燕人、楚人等,都将他们统称为“野人”,但实际上,他们只是一群狼,圣族和星辰,只是一个极为笼统的概念,本质上,依旧是一盘散沙的状态。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 但可以看出来,大皇子的脸色,有些阴沉,身为曾经东征大军的主帅,又作为姬家当代长子,此时此刻,坐在那个位置上,身边还坐着七个野人女子,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祭祀器物; 这时候,他脸色能好看,那才叫真的见了鬼。 但不管怎样,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有始有终。 尤其是在薛三告诉了大皇子,靖南侯暂时不打算北伐雪原后,大皇子就没了选择的余地。 哪怕是为了雪海关和雪原之间那短暂的和平时间,哪怕他知道,前方那个姓郑的家伙,肯定不会管什么星辰定下的盟约,只要他收拾好雪海关,处理好手头要紧的事,腾出手来后,就必然会攻打雪原; 他姬无疆,都必须来充当这一场没有丝毫意义的“缔盟”仪式的陪衬。 野人那边的祭祀活动终于结束了; 郑将军也不吝啬,派出樊力,领着几十个突击培训了一晚上的士卒,走到中央,伴随着一声锣鼓敲响, 几十个汉子在樊力的带领下, 从兜里掏出了两条彩带,开始扭起了大秧歌。 野人,对晋地的民俗,是有些熟悉的,因为双方除了这两年打仗以外,以前很多时候,其实都不缺乏交流。 但对于燕人的“特色民俗”,还是表示出了极大的震惊。 樊力扭动得很开心,也很标准,其身后的几十个汉子也跟着一起扭得很带劲! “古拉,这,这是燕人的………”一名头人问身边另一个部族的首领。 “这应该是燕人的,祭神仪式。” “哦,原来如此,看起来,真是神秘。” “是啊。” 周围一众其他野人头人闻言,也都目露恍然之色地点点头。 只有大皇子, 看到这一幕后, 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在抽搐。 其实,倒不是郑将军刻意地去敷衍,而是因为盛乐军中,晋人占多数,随后是蛮人,再之后,才是燕人。 但问遍了那些少数的燕人,发现也没人懂得燕人祭祀时的流程,外加瞎子又不在这里。 郑将军也懒得瞎折腾了,就果断派出了樊力。 纯当是, 燕野特色文化联谊交流晚会了。 等到大秧歌扭完,双方的仪式前奏就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 郑将军主动策马向前, 那些头人们则是下马步行向前。 大皇子站起身,对着郑凡单膝跪下,行军礼。 他是皇子不假,但已经被靖南侯贬为军中校尉了,自然得按照军中规矩行礼。 这其实也算是大皇子的个人魅力之一,他很注重规矩。 这一幕,直接使得那帮野人头人们大吃一惊,连皇子都需要向眼前这位年轻将军下跪,看来,这位年轻将军的势力,当真是恐怖啊。 也因此,这些野人头人们也很快对着骑在马上的郑将军跪伏了下来。 郑将军现在还只是盛乐将军,总兵职位也没下来,也不懂自己会不会封什么爵位,但这并不妨碍自己此时接受一群“王侯将相”的跪拜。 这些头人们也不傻,先前大皇子的册封,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拿出来对燕人摆谱儿。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他们也懂。 野人王所率领的十多万野人大军葬送在了晋地,此时的雪原,正处于绝对空虚和无比动荡的环境之下,他们这些头人所想要的,是马上和燕人休兵,然后再去安抚雪原。 这其中,自然免不了去吞噬发展一波。 可以说,整个雪原,其实就是一个养蛊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才是常态,那些先前跟随野人王响应号召派出部族勇士的部族,此时正是虚弱之际,不趁火打劫一番还真对不起自己不是? 反观郑将军这边,盛乐的军民还没过来,也根本无力去发兵,也是需要时间来安顿。 总之, 山不转水转, 今儿个, 咱一起唱一出和谐大戏, 来日, 再用真刀真枪地继续问候。 郑将军翻身下马,来到一口大酒缸前。 伸手,从旁边甲士手中接过一把匕首。 唉, 妈的。 “蹭!” 割破了掌心后,郑将军将自己的鲜血滴落其中。 随即, 一个又一个野人头人走过来,割开掌心,滴血进入酒水之中。 到最后, 自有人过来将酒水倒上。 郑将军接过了泛着腥红色的酒碗,马上就感觉一阵恶心。 平时见阿铭每天拿着酒嚢喝着这玩意儿倒觉得没什么,现在轮到自己喝了,心里是一百万个不愿意。 天知道眼前这群野人老哥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疾病。 不过, 郑将军还是马上带头端起酒碗,过了头顶。 一种野人头人们也立刻照做。 “为我大燕和雪原的和平,为了双方和睦相处,干了!” 话毕, 郑将军将酒碗对着自己的嘴,连续咽了几口唾沫让自己喉咙动了几下,随即潇洒地让酒水顺着自己的下颚滴淌下去,装出一副喝得很豪迈的样子。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酒碗摔在了地上, 大喊道: “痛快!” 一众野人头领也有样学样,将酒碗砸碎。 礼毕。 野人头人们很快回去了,郑将军也接回了大皇子回归雪海关。 这一场仪式,算是“宾主尽欢”。 等入了城,郑将军领着大皇子进了自己的别院。 “大殿下辛苦了。”郑将军一边接过薛三递过来的热毛巾擦脖子一边说道。 “郑将军这是在挖苦我么?” “岂敢岂敢。” 郑凡将毛巾丢给了薛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大皇子也坐下。 大皇子对郑凡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这一战,殿下您也是立了大功,咱们的缘分,也就快了。” 皇子毕竟是皇子,燕皇七个儿子,掐指头算算,能用得上手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 老三被自己废了,估摸着现在还在湖心亭赏雪; 老七还小,老四老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压着,还没有被外放出来做事的机会,且随着邓家家主在望江战死,老四等于被削掉了最大臂助。 至于老六,那是个“棒槌”。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燕皇,也不会就这般放弃掉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无疆只是在赎罪。” “大殿下言重了。” 客氏走过来,奉上热茶。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缓缓地放下,道: “这个世上,能永远一帆风顺的人,不是没有,但真的少之又少,堪比凤毛麟角,我虽与殿下当初并无交往,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的风骨和脾性,真的是让我很佩服。 我大燕正处开拓之际,希望殿下不要颓废下去,日后,你我终究有再度携手对外攻伐的机会。” 这话的语气,其实是完全将自己摆在和大皇子平等的阶层上了,看似有些无礼,但毕竟都是军旅中人,这般说话,反而更显得真诚一些。 郑将军一向喜欢和老实人交朋友,这个大皇子,一定程度上,也具备某种老实人的属性,至少,他是有底线的。 姬无疆笑了笑,道: “倒是承蒙郑将军看得起无疆。” “以往得罪,还望包涵。” 这是为自己上次大皇子任东征军大帅时,自己派人去找大皇子讨要钱粮的那件事做个了结。 “都过去了。”大皇子叹了口气,随即又道:“倒是无疆得在这里先恭喜郑将军即将就任雪海关总兵了。” 并非是大皇子神机妙算,而是入城后,就发现有甲士在催使着那些野人战俘进行城防修建工作。 和县官一般不修县衙一个道理,反正干个几年都是要调任的,何必费这个功夫; 所以,如果说郑将军不是要长驻雪海关,这会儿也不会紧赶着来修葺城墙。 “是有这个可能吧。”郑凡也没否认。 “雪海关有郑将军驻守,无疆也放心了,这是无疆,肺腑之言。” 一场野人之乱,让整个成国遭受了巨大的荼毒。 如今,三晋之地既然已经归燕,那晋地百姓,也就是燕人百姓了,站在大皇子的立场上,自然希望有一个真正靠得住的将领来镇守雪原。 数来数去,能值得信赖的,眼下,真的只有郑凡。 同时, 大皇子也清楚,按照这里距离燕京的距离推算,任命的旨意肯定还没下来,那谁能为这件事提前做担保和拍板呢? 只有靖南侯。 靖南侯若是要保举郑凡担任雪海关总兵,那朝廷那边,包括自己父皇那边,基本上不可能会反对。 说句诛心之言, 这会儿, 谁敢反对? 听到这话,郑凡忽然想到了剑圣前些天对自己说的话: 你这么缺德,雪海关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二人之间,忽然沉默了下来。 大皇子率先打破了安静,开口道: “等无疆这次回燕京复命后,应该很快就会大婚了。” 能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婚事,其实也是一种人家拿你当朋友的认可。 只不过,大皇子大婚这件事,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东征军第一次大败,无论如何,他都得承担责任,回去后,必然会被惩戒,削爵打压做做样子给外人看,这是必不可免的。 然后,就是发挥其余热,以当代姬家长子的身份,迎娶蛮王之女。 这也意味着,大皇子彻底失去了继承大宝的可能,比小六子更为彻底地在夺嫡之路上被开除出局。 因为,其他皇子的竞争,都是姬家家务事。 但若是娶了蛮族之女的皇子企图染指大燕皇位,那么必然会受到整个大燕各个阶层的群起而攻之。 数百年的血海深仇, 燕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以后的国母,是个蛮族人? 同时, 也怎么可能允许下一代自家皇帝身上,会流淌着蛮族血统? 可以感受出来,大皇子此时的内心萧索。 如果说,今天的他,只是短时间充当一下雪原和雪海关之间缔盟的器物; 那么,等大婚后,他将被架成蛮族和燕人之间长时间的平衡杆。 这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 说不得日后大燕和蛮族还要再起战事, 到时候, 大皇子该如何自处? 就算他认为自己是燕人,依旧是姬家人,但朝廷,是不可能再让其领军去对付蛮族了。 甚至,大皇子日后连领兵的机会都不会多,掌握实权的机会,也不会多。 天知道他会不会来个里应外合,引蛮族兵入燕? 司徒毅和司徒炯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燕人,不会容许自己犯这个错误的可能的。 “等殿下大婚之期定下,我必然会派人送出贺礼。” “多谢郑将军。” “殿下客气了。” 大皇子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整个人似乎也松弛了下来。 郑凡也靠了靠,同样松弛了下来。 二人一起用身体姿态表明,先前沉重的话题结束了,要进入新的篇章了。 “郑将军和我六弟,关系很好?” “不瞒您,我一开始的家底,还是六殿下帮忙置办的。” 没有小六子当初拼命地在后方持续“奶”, 自己的翠柳堡不可能那么快建造好,也不可能养出上千精锐骑兵,也就不可能支撑得起初期时不断地战略冒险。 相较而言,后来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反而比不得一开始创业之初的难度大。 “六弟,是我等兄弟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当初,父皇其实最是钟爱六弟的。” 这话题,已经牵扯到天家隐私了。 但郑将军只觉得兴趣满满,有点刺激。 “只不过这些年来,父皇对六弟的打压过重,但我认为,六弟还没输。” 尼玛, 老子只是想听点花边新闻,你上来就给老子整这么劲爆的? 任何一个军阀,在还没有真正崛起和强大之前,都是很谨小慎微的。 燕皇在位, 自己上头还有一个田无镜, 在这个局面下, 郑将军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参与夺嫡之争的资格。 夺嫡之争,古往今来,就是这世界上最大的一场赌局,赌赢了,你就能一飞冲天,一句“从龙之功”,胜过一切所有; 但赌注,却是你的全家性命。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问题是郑将军现在脚上的这双靴子,还算挺好看的,也挺保暖,真犯不着把靴子脱了急不可耐地跑过去和小六子一起夕阳下进行奔跑。 大皇子在观察着郑凡的表情,见郑凡不接话,自己笑了笑,道: “是无疆唐突了。” “大皇子言重了,只是郑某人,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丘八,面对这种事情,郑某人,是真的没想过,也不敢去想。” “有何不能,又有何不敢?” 你郑将军手下能一夜之间用大萝卜雕出那么多的大印,你现在跟我装纯良淑德? “呵呵。” 郑凡有些腼腆地笑笑,他实在是摸不准这大皇子今儿个,是怎么了。 是受到刺激了?所以开始有些放飞自我了? 大皇子随即站起身,郑凡没动,继续靠在椅子上。 “郑将军,东征军两次大战,一败一胜,败的那一次,伤亡惨重,胜的这一次,伤亡也决不会小。”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败的那一次,左路军主力尽丧。 胜的这一次,靖南侯是以镇北、靖南精锐硬冲野人主力,大胜之; 谈不上惨胜,但自身伤亡,肯定也不在少数。 郑凡的面容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后背也微微从靠椅上立了一下。 上辈子,虽说开了一家漫画工作室,但终究还是脱离不了宅男的属性; 这辈子,总是周旋于大人物之间,一直到自己也快有变成大人物的趋势了,这才开始慢慢地懂得这种谈话风格和习惯。 原来, 大皇子先前说的话,是一种铺垫,真正的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想到这一处,郑将军心里不禁有些自嘲,先前还觉得人家是个老实人呢,唉,到底是燕皇的种,哪里能简单得了去? “镇北军靖南军,损失,必然不小,这也是为何靖南侯短时间内无意北伐雪原的根本原因。” 玉盘城内,还锁着几万楚军,但说实话,北伐雪原,郑凡估摸着,四五万铁骑,也就够用了。 雪原现在不仅元气大伤,还无比空虚,一波上去,不求将其杀死,但再捅上一刀,再给它放点儿血,同时,抢夺回来一批先前被野人掠走的人口和财货,真的不难。 但尽管不难,燕军现在,也无力去做了。 “大燕疆土,在三年不到的时间内,多得一个完整的三晋之地,这么大的一块地盘,得需要多少兵马去驻守,多出了这么多的边境这么多的关口,又得多少兵马去防御。” 地盘开拓得太快,也是罪过,一如后世品牌开连锁店,盲目扩张,最终导致底蕴跟不上来,总会亏得一塌糊涂,满盘皆输。 “镇北军、靖南军嫡系,必然是战后补充兵员的优选,这一点,郑将军不会否认吧?” 郑凡点点头。 无论如何,两大王牌野战军,必然是优先补充兵员的。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原本的左路军,虽然以地方军头居多,但一场大战之后,他们往往会成为被消化的对象。 以无疆的立场说这些话,确实是不合适,但又确实是肺腑之言。” 马踏门阀之后,地方军头是一大不稳定因素,所以才有了燕皇派遣大皇子收拢地方军头出征的前事。 这些地方军头以及其麾下兵马,本来,应该是最好的补充兵员,但现在,因为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惨败,补充兵员其实已经算是损失惨重了。 这就会出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你的预备役,跟不上了。 连番大战,将士疲敝,真的不仅仅是疲劳那么简单,老卒不断战死,新卒不断顶上,整个盘子,其实是在被不停稀释着的。 “大殿下,有话请直言。” 郑凡开口道。 “郑将军,您的盛乐军就算全迁移过来,雪海关这般大,雪原又这般辽阔,您觉得,您的兵马,够么?” “远远不够。” “就是了,且雪海关以南百里方圆,因野人劫掠,已然成了无人区,郑将军于我大燕军中,以擅长统御晋军而闻名,我大燕诸多将领,麾下以晋军为主的,只有您郑将军一个。 但,现如今,郑将军该从何处补兵呢?” 补兵,确实是一个难题。 首先,优质的兵员,很难分到你头上,因为人家自己的真正嫡系还不够。 雪海关一战,自己带出的盛乐军损失固然不少,但和在正面战场上冲锋搏杀的靖南军镇北军比起来,这伤亡比例,真算不上大,所以,优先补充他们,肯定是政治正确。 最可气的是,短时间内,就算你想抓壮丁,也不好抓,因为你的管辖范围内,有一大片的无人区,人都没了,村落都空了,你怎么抓壮丁? 至于这两万多的野人俘虏,他们只能当劳力,是不可能被吸纳入军中的。 你驻守晋地,还用野人军队,只会让你自己和所在的基本盘发生剧烈冲突,而且,你本身就是防备雪原的,要是大肆吸纳野人进入自己军队里,这雪海关岂不是分分钟被透成筛子? 日后,待得自己主军发展壮大之后,倒是可以组建一支野人仆从军,攻打乾国或者楚国时,可以当当炮灰用。 但这个次序问题,绝对不能颠倒。 “大殿下,有何教我?” “郑将军言重了,无疆的意思是,当初,蛮王将其女许配给无疆时,曾答应过无疆,会许一支嫁妆。” 一支嫁妆? 郑凡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起来。 因为他很快就领悟了其中意思, 蛮兵! 蛮兵好啊,郑将军发家的本钱,就是蛮兵,且经过瞎子的实验,发现蛮兵的洗脑效果最好。 且他们本身就是天生的骑兵,好用! 得到他们后,你只需要给他们配备上上好的战马和精良的甲胄,再稍加整合一下,就是精锐! “嫁妆,无疆是要的。”大皇子盯着郑凡,一字一字道:“但吸纳蛮族部落入燕,于我大燕,本就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因为北封郡,绝对不允许被蛮族渗透。” 一直以来,燕国其实接纳过不少蛮族小部落投靠,但北封郡的体量就在那里,且因为其地理位置的特殊,也将面对和郑凡先前所遇到的相似问题,那就是我镇北军本来就是来防御蛮人的,我再在这里弄这么多蛮人进去,那还怎么防御? 所以,在翠柳堡时,郑凡才能得到许胖胖开后门送的蛮族兵,朝廷要吸纳他们,但绝不会放在北封郡那里,而是投送到帝国的其他区域,以距离的长度,割裂他们和荒漠的联系。 郑凡站起身, 看着大皇子, 道: “殿下的意思是,想将这份嫁妆,放在我雪海关?” “蛮兵,郑将军喜欢么?” “喜欢。”郑凡点点头,随即,觉得情绪不够,又补充道:“喜欢得很。” 这又不是过年时亲戚给你红包,哪怕心里再诚实,嘴上还要一直说“不要不要”。 如果再得一支蛮兵做底子,加上原本盛乐军的底盘,再花些时间,将这雪海关上下休整一下,民生也铺陈到位后, 郑将军马上就能让今日刚刚一起歃血为盟的野人兄弟们见识到“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以前,在翠柳堡,是创业初期,熬过开始,成功冒头,得到靖南侯赏识后,后面就顺风顺水了。 但眼下, 又何尝不是新一轮的创业, 早点稳住雪海关基本盘,早点开始侵略和扩张,自己的藩镇梦想,就能早一日达成。 这种急迫,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 “蛮王老了,王庭也需要安排继承人的事,所以在上次三国大战时,蛮王才选择隔岸观火; 这里面,固然有我父皇一封诏的原因,但蛮王自己也清楚,就算真的大战起来,王庭的继承问题一旦没有得到解决,就算蛮族大军成功杀入我燕国境内,终究也落不得什么好处。 这次联姻,蛮王必然会信守承诺,他需要一段很长时间的和平去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本来,这件事的负责人,应该是沙拓阙石。 蛮王很信任那位左谷蠡王,因其为人方正,但沙拓阙石战死镇北侯府外,使得蛮王先前的布置终遭废弃。 对于我大燕而言,对于我父皇而言,想要的,其实是乾国的花花江山,比起荒漠的贫瘠,一统诸夏故土,才是真正的夙愿。 若是双方近些年,能不开战,那就最好不要开战。” 说到这里,大皇子顿了顿,指了指脚下,道: “那份嫁妆的安置,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过,对于郑将军你而言,这确实最大的优势;北封郡是大燕的最西边,雪海关,则是我大燕现如今疆土的最东边。 将蛮兵安置在这里,远离荒漠,可以最大程度地限制这支蛮兵呼应荒漠作乱的可能,同时,蛮族人和野人,有着根本上的区别,他们是不会和野人相勾连的。 这一点,无疆问过郑将军麾下的金术可,他们对野人,是很瞧不上的。” 郑凡长舒一口气, 吐出了四个字: “以夷制夷。” 大皇子闻言,眼睛当即一亮,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精辟。” 紧接着, 大皇子又道: “就这四个字,可以抵得上万语千言,只要这四个字在朝堂上请人说出来,这支嫁妆,就必然是郑将军你的无疑了。” 以夷制夷, 无论是从“审美”角度,还是从大燕国策角度,又或者是皇帝和朝臣们自我感觉良好角度,都可以说是搔到了他们的痒痒处。 乾国,不是蛮夷; 楚国,也不是蛮夷; 在燕国官方宣传里,大家都是诸夏兄弟,当年都是受大夏天子命去开疆拓土的,所以,本质上,是一家人。 这个宣传口吻,在大燕吞并三晋之地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你看,野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而我们,抛开燕晋的隔阂,其实本质上,咱们八百年前是一家人。 将民族对立,消磨成了王朝更替,可以极大的抵消掉被征服国度子民的排斥感。 而整个大燕,唯一能够适用“以夷制夷”方针的,真的只有郑将军的雪海关,再无第二处! 但, 郑凡还是很郑重地问道: “殿下,您这番盛情………” “莫非,郑将军以为孤是想拉您下水,站在孤这边?” 呵呵, 从“我”变成“孤”了。 郑凡讪讪一笑。 “孤,已经没有半点可能了,孤明白,天下人也明白,郑将军,您心里其实也明白。” 若是第一次望江之战没败,哪怕娶了蛮族公主,被剥夺了兵权,但终究还有日后出山领兵的希望,就像是之前的靖南侯一样。 但因为你失败过了,所以,再想领军出征,就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郑将军,孤所想要的,是一个希望。” “希望?” “是人,都会有私心的,这句话,郑将军您觉得呢?” “人非圣贤,这是自然。” “孤所求的,就是这一个希望,因为孤不想下半生就沉寂于王府之中,遛狗逗鸟,过那闲散日子; 望江漂泊的数万儿郎尸首,孤一日都不敢忘,孤,还想着赎罪! 孤想要的,是有朝一日,可以马革裹尸,这样,才能将该还的,都还回去。” 郑凡迟疑了一下,这,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若是老二继位了,以老二的性格,孤这个闲散王爷,是坐实了的,孤也就会彻底绝了念想。” 郑凡眼皮颤了一下。 大皇子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想要来拍郑凡的肩膀。 终于, 还是被盛乐军内的这股拍肩膀的风气,给同化了。 手掌, 拍打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大皇子开口道: “若是六弟继位,孤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哪怕,继续外放出来,只当一个校尉。 到时候,还需郑将军念在今日送嫁妆的情谊上,帮忙美言。” 我艹, 你为什么比我这个“六爷党”对小六子能夺嫡成功更有信心? 郑凡觉得好荒谬,虽然当初一整天无数次撺掇小六子要造反的是他郑凡,但他真的没打算铁了心地为帮小六子争夺皇位而肝脑涂地。 尤其是自己现在紧抱靖南侯的大腿,也有了发展出自己气候的契机,就更没必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实在不行,日后小六子有危险,自己可以像对待小侯爷那般,把小六子接到自己这里来安置嘛。 但眼前这个大皇子,显然已经将自己后半生的可能,寄托在了他六弟身上了。 顺带,也寄托在了自己这个“六爷党”第一中坚的身上。 但说心里话,郑凡对小六子的忠诚度,真没那么高,但奈何别人不这么看。 郑凡伸手,也搭在了大皇子的肩膀上。 两个人现在, 互相搭着肩膀。 大皇子眉头微蹙,他本能地感觉,这种姿势,有些不自然。 “殿下,您说笑了,像殿下这种一心为国的王爷,若是放着不用,是朝廷的损失,是大燕的损失。” “郑将军说话,果然一贯风趣,等孤回京后,就会着手安排此事,不会让它耽搁的。” “那我就静候殿下佳期。” 二人一齐放下了手臂,且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大皇子转身,准备离开,不过,也只是离开别院,想要离开雪海关回燕京,还得等圣旨过来。 走到别院门口, 大皇子又停下脚步, 看着郑凡, 道: “郑将军,你说,如果当初你不是最先遇到的六弟,而是遇到的孤………” “那殿下先前为何不问问,这份嫁妆给我,我是否会改换门庭呢?” “你会么?” 郑凡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 大皇子笑了笑。 郑凡却又道: “除非嫁妆翻倍。” 大皇子脸上的笑容开始逐渐敛去,最后,变得严肃,似是经过了短暂的思考, 道: “孤做不到。” “我也是。” 大皇子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这四周,道: “郑将军,你信不信,未来数年内,不知多少将领会羡慕你,因为可能之后这数年,只有你这里,还有仗可以打。” “或许吧,但谁叫咱这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呢。” 待得大皇子离开后,薛三领着金术可走进了别院之中。 金术可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郑凡重新坐回了靠椅, 对着金术可点点头, 道: “辛苦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金术可的表现,堪称耀眼,也无怪乎能得到来自剑圣的举荐。 “能为将军效命,是末将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郑凡身子前倾,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小声问道: “你觉得,咱们这位大皇子,人,怎么样?” 金术可略作思索, 他自然清楚郑凡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也确实可以打马虎眼, 但他还是直接回答道: “回将军的话,这位大皇子,其实,很厉害。” “那你觉得,他,有野心么?” 金术可闻言, 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抬起头, 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将军,那您觉得,属下有野心么?” 郑凡沉默了, 金术可的脸上也开始流出冷汗, 将额头重重地敲在了地砖上, 喊道: “末将该死!” 郑凡却摇摇头, 道: “不,你很好。” 随即, 郑凡又道: “那位可是蛮王女婿,他有没有拉拢过你?” “回将军的话,有!” “为什么拒绝?” 金术可抬起头,脸上明明有冷汗,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回答道: “在荒漠上,小部族要想生存,就得投奔大部族,成为大部族的羽翼,为其冲杀在前,方能得到大族庇护,但真到了危险时刻,这些依附过来的小部族,经常会被大部族推出去随意牺牲。” “然后呢?” “将军,属下不想去做依附大部族的小部族,因为在这里,属下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部族!” 郑凡脸上露出了笑意, 伸出手, 跪在地上的金术可马上挪动着自己的膝盖向前两步,让郑凡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郑凡轻轻拍了拍, 道: “你路走宽了。” —————— 感谢啊咪_同学、凌霄太昊同学、门口的老头同学和大圣爷爷1同学,成为魔临第九十七位、第九十八位、第九十九位、第一百位盟主! 感谢所有小伙伴的支持,《魔临》百盟达成,明天两个万字章,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赏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盛乐城的校场上,人头攒动。 十多张桌子,每张桌子配两个军中文,一个坐在桌旁,拿着笔和册子负责登记,一个站在一侧,拿着小秤,称量着银子。 大军出征,自然不可能带上家属,古往今来,出征带上家属的,基本就不算是军队,而算是……流寇。 此处校场上,分发的是这次军功赏赐。 斩首得几何,功勋算几何,定功算几何,都会得到相应的筹算。 这里面的筹算方法很是复杂,虽然敌人首级是硬道理,但也有不少时候,根本就打不了可以从容割首级的仗,也有一些兵种,很难冲到前头去争夺首级,所以在保证不打击军士积极性的基础上,另外还制定了一套奖励方案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其实相类似的做法,燕国各支军队中都有,但做得如此细致如此精细且能够让大部分人军士都没有怨言并不觉得不公平的,也就只有盛乐军这一家。 当然,这里面有四娘的功劳,制定一个完善的“考核标准”,对四娘来说,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儿。 此时,校场上的这些盛乐百姓,基本都是军户,是来这里领取赏银。 有些人,还需要领伤残银,根据伤残等级严重程度,进行补贴。 日后还能再做点事儿的,补贴就会少一点儿,日后若是基本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则会多一些,且每个月还会有一笔钱粮进来维持家里生活。 而战死的抚恤银,则并不在这里发放。 让那些闻到噩耗的家属过来一边领银钱一边看其他家属的笑脸,实在是一种伤害,所以,战死者的抚恤银,则由将军府派专人挨家挨户地去送。 同时,还会附带上一些馒头、腊肉、黄酒、纸钱以及白布, 因为在闻得噩耗后,家里还得治丧。 送这些东西的将军府里的人,同时得重新记录这户人家的实际情况以方便日后进行帮扶。 瞎子此时正站在城墙上,在其身前下方,则是校场。 他闭着眼, 正做倾听状。 手里拿着酒嚢的阿铭走了过来,道: “在听什么呢?” “哗啦啦………” 瞎子双手放在身前,做波浪状。 “什么?” “嘘,你听,这是银子如同流水一般流出去的声响。” “哦,是在这儿心疼啊。” 名单,是阿铭带回来的,其实,在守城时,就每日都在做了,战事结束,各方面统计也就做好了。 守城那些日子的每个晚上,都会有专人去负责统计,其实,没必要这么着急,但这确实是维系军心士气的一种极好手段。 要让那些士卒们清楚地知道和感受到,他们战死了,将军府会为他们的孤儿老小负责,伤残者,也有抚恤和安置。 瞎子摇摇头,感慨道:“可不是得心疼么,到底是这般多的银钱。” 养兵,是真的费钱。 尤其是脱产兵,更是费钱得一塌糊涂。 “反正这次打仗,财货也不少的。” 奉新城被洗劫一空,雪海关那儿,还劫存了一批野人没来得及运输出去的财货,其实数目也不少,只不过当初守城时只在乎粮草,没怎么在意那些玩意儿罢了。 在阿铭看来,覆盖掉这次出征的花销和善后,那是绰绰有余。 当然了,朝廷也会有抚恤和赏赐下来,但朝廷的那些,自然比不得盛乐军自己的标准。 “不过,我倒是很好,咱军中确实有不少士卒成家了的,但也有不少光棍儿吧,连光棍儿的抚恤银也得给?” 乱世之中,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也是一种“主流”。 在阿铭看来,这些光棍儿兵的抚恤银,也就不用发了呗。 “出征前,每个士卒都得登记一个名字,以方便自己战死后将军府送出抚恤,不少光棍儿填的是红帐子里的姑娘。” “哟,这还真感人。” “没有家人也没有相好的,则其抚恤银会留存义学之中,以资助一个孩童的成长,那孩子,会收留其牌位,改他的姓。” 三晋之地,几番大战下来,孤儿,那真是不少,真的很好找。 听到这个,阿铭不由得喝了一口酒,道: “四娘也是有心了。” 怪不得,在盛乐城守城时,一个受伤将死的甲士最后笑着说:笑屁,老子也有后的。等老子死后,也有个小王八犊子给老子烧纸钱哩! 瞎子伸了个懒腰, 道: “想养精锐,就得舍得砸钱,且砸钱还只是第一步,同时也得形成属于咱们自己的军事政治文化氛围,增强凝聚力。 每一条,每一道,都不容易啊。” 别的燕国军头养兵,其实也都挺上心的,但绝对没有盛乐城这边高,因为魔王们想要的是一支随时都能帮郑将军“黄袍加身”的军队。 要想维系住这种忠诚度,方方面面,都必须得考虑周到。 糊弄日子,单纯地只是想拉出一支燕军,那有什么意思,简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对了,瞎子,咱还得想着怎么搬家。” “我心里有数。” “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阿铭不喜欢这些俗务,之前之所以被分配到作坊那里去,是因为他去验证一些实验时,不用担心被毁容或者被炸残。 “不管怎么样,雪海关,确实比咱们脚下这个盛乐城好得多得多,只要经营好,咱们以后就算是有一个安稳的窝了。” 不用再背着行囊到处跑到处搬家了。 自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他们先是在北封郡,随后是银浪郡的翠柳堡,再之后则是盛乐城,接下来,去了雪海关后,相当于是从最西边到最东边,搬家搬了一遍。 感慨完了后, 瞎子摆摆手, 道: “要开始忙搬家喽。” 紧接着,瞎子又伸了个懒腰,继续道: “不过,搬家前,得把家里给打扫打扫干净。” …… 盛乐城的红帐子今天,有不少姐们儿今日没挂牌子。 红帐子内,有单独的一面墙壁,上面挂着姑娘们的牌子,只要姑娘牌子挂在上头,就意味着你现在可以点她的钟。 当然了,牌子越高,价格也就越高,牌子越低,价钱也就越便宜,最下面的一层,则基本上挂着的是野人女奴隶的牌子。 野人女奴隶的名字还都很好听,春花秋月,海棠牡丹杜鹃什么的都有,但怎么说呢,看名字,终究不靠谱,毕竟万物还是基本遵循一分钱一分货的定理的。 不过,今日,墙壁上的牌子,明显少了一小半。 有时候,姑娘有事儿,或者来例事儿了,也会摘牌子休息个两天,但像现在这般大规模请假矿工的,倒是真没遇到过。 虽说留守的军士只有不到五千,但来往这里的商队以及住在盛乐附近的不少人,也都会特意来这里逛逛,其实是不缺生意的。 那这些姑娘们不接客人不做生意去哪儿了? 其实,她们还在盛乐城内,只不过今日的她们,没有穿上往日艳丽的衣服,而是一身白孝,头戴纸花。 发髻,也盘起成了人妇式样,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墨迹未干的牌位,从南街,一路走到了北街。 常有人说,b子无情,戏子无义; 但实际上,无情未必真无情; 她们,只不过是比寻常人,见识过更多的薄情寡义,领略过更多的苦涩酸楚,自然而然的,也就没那么容易被触动了。 但既然那个男人,愿意将领受抚恤银的名字写成她们,那她们,就不介意今日以遗孀的身份来为他们走一遭。 他们或许粗鲁,或许内怯,或许喜欢口花花,或许那啥时要求比较多,或许长,或许短,或许墨迹,或许快, 或许,他们只是她们人生中,短暂停留过的过客; 但归根究底,这是一个男人,将用自己的命换来的银钱交给了她们。 以后,再吵架时,心里也能有一份底气,老了之后,更能多一道念想可以就着一壶热茶脚泡着白醋去慢慢追忆; 老娘当年, 也是有过一个男人,他愿意用他的命,来对我好。 路上,不少人注意到了这支由女人组成的队伍,甚至有一些人,也认出了她们的身份。 搁在平时,无论是在红帐子里还是在外头,见着了,自然得上去调笑一把,甚至掌心拍一下那翘起的肥肉,道一声明晚或者后晚去找你再聚; 但在今日,但在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去口花花。 她们怀里抱着的,可是一块块牌位,牌位的主人,人已经不在了,但在军营里混得,怎么可能没几个袍泽或者是过命的兄弟? 今日你口花花过瘾了,信不信晚上人家就找上门来对你亮起那刀把子? 要知道,盛乐城里,没有知府也没有县衙,有的,只有一座将军府! 这群女人一路走,没怎么停歇,最后,来到了学堂。 盛乐城的学堂,其教学模式和外头的学堂不同,孩子们上学堂,上午学认字,下午学算术,没了所谓的“诗文章”,但每天中午和散学前,都会组织在一起,学习和背诵一些纲领,由教员来问,学生来答: 是谁给你们饭吃? 是谁给你们念? 你们长大后,要报效谁? 至于那种喜欢教道德文章的穷酸秀才,盛乐城这里是没有的,事实也证明,钱粮给足了,那些读人,其实也愿意变得更为直接和实际一些。 这群女人来到了学堂门口,站在外面,没进去。 外头动静这么大,学堂的副山长出来了,他是个五十岁的老者,留着长须,以前,倒不是教的,而是当账房先生的,不过为人机敏,也会来事,更会管事,就被提拔起来,专门管学堂的事儿。 学堂的山长也就是校长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 郑将军以前人在盛乐城时,也会时不时地到学堂里来刷刷脸,每次来,这些孩子们都会极为激动地簇拥在郑将军身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郑将军一直对“山长”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还是觉得“校长”听起来,更有范儿一些。 副山长走过来,眼珠子滋溜一转,旁边一个年轻教员凑过来耳语了一声后,才明白过来眼前这群女人到底是谁。 副山长老婆是河东狮,外加他年纪也大了,交公粮都难上加难,就别说去外头打野食儿了。 但对于这个刚刚好意提醒自己的教员,副山长心里却没因此有多少好感,这家伙上次聚餐时还问过自家年龄最小的那个未出阁的闺女来着。 副山长倒是没读人的那种酸腐气,跑过生意的人,最会的,其实就是个八面玲珑。 “姑娘们何故来此?进来,进来喝茶,有话慢慢说。” 今日盛乐城里正在做什么,副山长是清楚的,有的家,在欢乐,拿着军功银子去城内铺子上买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糕点; 有的,则家里已经响起了哭声,纸钱余灰也已经开始飘扬打转儿起来了。 这群姑娘们,为首的是一个年仅四十的女人,叫梅姐; 按理说,年纪算大的了,但因为体态丰饶,也善解人意,很是受到那些年轻小哥儿的追捧。 她今日怀中抱着的牌位,其年龄,也就十九,在她眼里,还只是个没大人形的大孩子,却已然战死在了沙场。 他无亲无故,抚恤银子,记着的,是她的名字。 梅姐对着副山长微微一福, 道: “学堂是个干澈的地方,我们就不进去了,我们身上脏。” 副山长愣了一下, 随即, 就看见这个女人将一个银袋子给放在了自己跟前的地面上。 放下后,梅姐退开了两步,接下来,后面的女人们也将自己的银袋子给放在了那里,不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小堆银袋子。 梅姐开口道:“这些大头兵,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人战死了,抚恤银子却写的是我们这些姊妹的名字。 但这些可是那些家伙拿命换来的银子,我们姊妹们人在红帐子里,受风先生照料,吃喝用度自是不愁的,自己也能积攒下来一些体己银子,所以,这些抚恤银,我们姊妹们是万万不敢拿的。 姊妹们听说,不少那些真正没成家的兵汉们将抚恤银写到了学堂里,可以领孤儿改姓传宗,姊妹们这辈子是不能为这些牌位上的混账男人生个娃了,就想着也用这个法子,帮这帮混账东西传个香火。 还请山长成全。” 梅姐抱着牌位对着副山长跪了下来。 “还请山长成全。” 身后的女人们都一齐跪了下来。 梅姐又道: “孩子改了姓后,姊妹们每月都会出一份补贴给那孩子,银钱不多,但总能让孩子手里多一些零嘴,逢年过节,能多两件新衣裳。 那帮没脑子的兵汉们,既然舍得将抚恤银名字写成咱们这些姊妹,那咱们总得为他们传宗的孩子多置办点儿东西。 姊妹们知晓自己身上脏,没有奢望那孩子能叫咱们娘,只求那孩子能晓得,跟了这男人的姓,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能多念着那个死男人的好。” 这些话, 说得副山长脸上无比动容, 他不是读人出生,没那多愁善感的毛病, 但此刻他还是后退两步, 对着面前这群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深深地一揖下去。 再直起身子时,脸上已挂上泪痕, 道: “姑娘们高义,高义啊!” …… 今日作坊只做半日,一来,是因为今日城里发赏赐银,很多人请假去领银子了,二来,是上头特意吩咐的,今日之后,明后两日歇工。 所以,女人在忙完了手头的事情,顺带将东西收拢好之后,就回到了城内的家里。 推开家门, 女人看见自家婆婆此时正阴沉着脸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 见到这一幕后,女人的脚当即一软,差点摔倒在这地上,好在她用手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娘,娘?” 女人喊了两声。 老婆子抬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媳妇,随即,双手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大哭起来: “这天杀的老天爷啊,这天杀的老天爷啊!” 女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终究还是坐在了地上,眼泪,当即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 他没了? 一时间, 那个男人的音容相貌,开始在女人脑海中浮现。 仿佛, 就在昨日, 那个男人还会在院子里挑水,给自己儿子做玩具,然后掐着自己下工的时候,和自己匆匆见上一面后,再匆匆地离去。 从第一次来这里之后,他每天都会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将这么过去了,拉扯好孩子,再侍奉好婆婆,日子无论过得多艰难,只要咬牙撑着,就能撑下去的。 再说了,自打自己可以进作坊做工后,家里的日子,也宽裕了不少,至少,衣食无忧了,孩子也能进学堂认大字。 她没想过再嫁,她怕别人嫌弃自己的儿子,也怕别人嫌弃自己的婆婆。 又有几个男人,愿意帮别的男人养孩子,甚至还愿意养那个男人的妈? 其实,倒不是没有,但…… 与其将就,不如就把日子这般简简单单地过下去。 但他偏偏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里, 偏偏他人又老实, 自己也偏偏怎么看他,都觉得舒服。 下工回来的路上,往往也会怀着期待,只为能推开门时,多看他几眼。 自家婆婆心疼自己,也愿意自己再找一个男人,在见到他之后,她也就没什么好矜持的了。 她毕竟是个寡妇,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哪里有什么放不开的? 他每天都来自己家,自己一次都没将他赶出去过,意思,不是很明摆着了么? 但也不晓得他在犹豫个啥子, 或许, 是在犹豫,犹豫自己配不上他? 但他最后,还是坐下来,和自己一家人,一起吃了饭,还把他积攒下来的俸禄银子都交给了自己。 自己也当着他的面收下了, 在她看来, 自己和他的事儿, 就算是定下来了! 为此, 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躺在炕上,都在想啊想啊…… 说句不害臊的话,当初嫁给自己第一个男人时,自己的心,绝对没有这次这般像是獐子乱撞。 以前也听过说先生讲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佳人, 但她觉得, 这或许就是说先生所说的……一见钟情? 婆婆帮着她,一起做嫁衣。 寡妇再嫁,是不会再大肆操办的,婆婆也是女人,心疼她,当亲闺女心疼,所以想和自己一起置办一身行头。 婆婆说,外头,不能风风光光,怕人议论,但屋子里,别的妮儿有的,她也得有。 她在等着他回来, 但…… 老婆子还在那里哭着,女人却哭不出来,但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站起身, 走到自己婆婆面前, 蹲了下来。 她想说,是她没这个命; 或者说,她其实就是克夫相,两个男人,都因她而死。 曾经,自己的丈夫刚死时,村里人就这样说过自己,然后,自己婆婆拿着扫帚,和那些长舌妇打架。 但这一次,她自己也信了。 如果没有认识自己,如果没有最后吃一顿饭,他会不会就不会死。 老婆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 “先前将军府来人了,说,说虞哥儿他,他,他受了重伤,瘫了。” 女人猛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婆婆。 他没死, 他没死, 他没死! “哎哟,天杀的哟,怎么就这么苦命了哟,好不容易能再找个男人,你也能有个依靠,怎么就瘫了呢,怎么就瘫了呢!” 女人心里,仍然被喜悦充斥着,没有做出反应。 老婆子瞧着自己儿媳妇的样子, 误以为自己儿媳妇的心思, 她只能用自己枯瘦的手,捧着自己儿媳妇的脸, 道: “妮儿啊,人家出征前,俸禄银子可都是给你了,咱们也一起坐下来吃过饭了,妮儿啊,咱做人得讲良心啊,你可千万不能看着他瘫了,你就撇开人家啊。 咱得养他,咱得伺候他, 这是咱的命,这是咱的命啊! 咱不能做那种没良心的事儿,也不能说话不算数,晓得不? 你要记着,他虞哥儿,就是你男人,甭管他还能不能下地,只要你男人没死,你就得伺候他,伺候他一辈子!” 老婆子一辈子就信一个理儿,那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女人却笑了, 道: “娘,我懂。” 只要他没死就好,她是真的愿意伺候他的。 这时, 院墙上, 两个孩子的脑袋缓缓地滑落下去。 狼崽子对着剑婢道: “这一家子,看样子还不错,在我们荒漠上,愿意这样死心塌地的女人,可不多。” 荒漠的生存条件极为恶劣,要是一个家里的男人,无法站立起来支撑起这个家,那么女人带着孩子直接钻进另一个男人的帐篷也是常有的事。 剑婢小大人似的抱着双臂,点点头。 “那些银子怎么办?” 一千来个首级军功折算下来的银子,得吓死个人。 但却被剑婢给拦下来了。 剑圣说过,不想去做什么试探。 郑凡也就答应了; 但耐不住盛乐城这边,剑婢自己的自作主张。 在小孩子眼里,实际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有些人,既然想要当自己的师母,那自然得过那一关。 狼崽子拍拍屁股,道: “听说,咱们要搬家咧,去东边,很东边很东边的那种。” “我知道。” “唉,每次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就又得换地方了。” “呵。” 剑婢笑了笑, 道: “你怕什么,既然是搬家,自然是能带走的都带走,东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咦,你的意思是,大家伙都会去?” “那还用说。” “那成,我还收了一帮小弟呢,没了他们跟在我后头,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趣啊。” 剑婢对狼崽子翻了个白眼, 学着从魔王那里学来的新词儿, 不屑道: “幼稚。” …… 将军府内,小侯爷正用自己的小嫩手抓着围栏,不停地绕着走。 四娘则坐在另一角,翘着腿,一边喝着茶一边翻阅着账簿。 搬家后,意味着一切要重新开始,不过四娘并没有多么颓废。 当初的她,早就习惯了在各个时代开青楼。 换一个地方,再重新布局和发展,也没什么不好的,反而能给人一种新鲜感。 再说了, 雪海关那边儿,比这里可供施展的拳脚,那可真是大多了。 起身,从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块桃酥饼,递给了被圈在“小栅栏”里的小侯爷。 小侯爷单手去接饼,但一只手试了几下却都拿不住。 不得已之下,小侯爷用双手去拿饼,然后身子没了保持平衡的支撑,直接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一脸懵逼。 四娘被逗笑了。 小侯爷也没哭,见四娘笑了,也跟着一起笑了。 四娘一直觉得自己不喜欢小孩,一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喜欢小孩,只是不喜欢哭闹。 说心里话,这小侯爷,也确实懂事儿,讨人喜欢。 该不该, 和主上先生个孩子呢? 四娘开始迟疑。 但这迟疑,也仅仅是片刻,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忙碌。 雪海关,什么都缺,所以盛乐城这里,真的是有什么就最好搬走什么,这样一来,需要统筹和安排的地方,确实很多。 桃酥饼递给了小侯爷, 小侯爷双手抓住, 低下头, 似咬似抿地扒拉下去一块进嘴里, 然后闭上眼,开始耐心地咀嚼。 这时,一个小娘子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禀报道: “夫人,北先生让人过来请您去城外,还说要多带点儿人。” 四娘点点头,吩咐道: “我晓得了,府内侍卫,调拨出一半跟着我去城外。” “是,夫人。” 小娘子出去了, 四娘则拿了一件皮草披在了身上, 伸手捏了捏小侯爷肉嘟嘟粉嫩的脸蛋, 道: “知道你饭量大,都吃了吧,别客气。” 小侯爷似乎是听懂了,咧开嘴又笑了起来。 搁在平时,甜食都是定量的,不会让他放开了吃。 四娘走出了屋子。 小侯爷把手中的桃酥饼捧起来,然后手故意一松,饼子掉落下来,分出了两块。 小侯爷拿着一块,在地上撅着自己的屁股,来到了自己这个被小栅栏围出来的区域的一个角落,将这一块饼放在那里。 其实, 大部分小孩子小时候是记事儿的,只不过后来忘记了而已。 他记得,自己有一个小伙伴,以前一直陪着自己玩儿,所以,他要把好东西留出来一部分给他。 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将其全部忘记,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小孩刚出生时,其实本就极为敏感,尤其是对那种东西的感知,更为清晰。 这也就是所谓的,小孩子比大人更容易“见”到鬼。 当然了,在小侯爷眼里,那不是什么“鬼”。 随后, 小侯爷又撅着屁股爬了回来,捡起另一块饼,开始继续用似咬似抿的方式吃了起来。 平日里,为了安全起见,除了乳娘在喂养时,其余时候,不允许有人在旁边伺候着,到底是从小被魔丸带大的孩子,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不哭也不闹,有吃的自己能咬得动的就吃,然后就自己玩儿,玩儿累了自己就睡,乖巧得简直不像话。 这时,将军府后宅的小池塘里,出现了两道黑影。 黑影慢慢地从池塘里浮出,明明水流在滴淌,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两个黑衣人默默地从池塘中走出,对视一眼后,开始快速地向里屋奔跑。 他们的速度依旧不算快,但行进之中,却像是留下了一道道残影,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明明刚刚是从池塘里出来的,但却没有在地上留下丝毫的水渍。 “吱呀………” 屋门,被轻轻地推开。 下一刻, 一个黑衣人纵身一跃,跳到了屋顶,然后马上趴了下来,其目光,则在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另一个黑衣人则走入了屋内。 小栅栏里,正抱着桃酥饼坐在那里一点点啃着的小侯爷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黑衣人。 “哒………哒………切………” 小侯爷将桃酥饼向对方伸了伸。 这时, 屋顶上的黑衣人揭开了瓦片,向里面看去,其目光,像是毒蛇一般深邃,在详细地打量着这个孩子。 屋内的黑衣人,则抬头看向上方。 他们在确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 因为这孩子身份很贵重,今天,如果不是趁着将军府侍卫被调拨出去一半的空档,他们也很难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 所以,这次如果失手,那就标志着他们绝无第二次机会。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分辨一下这孩子会不会是一个障眼法。 毕竟,养一个普通孩子在这里做幌子,真正地那孩子则秘密养在其他地方,这也是正常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小侯爷没哭,见眼前这黑衣人似乎不想吃饼,就又送到自己嘴边,继续努力地抿咬起来。 他饭量很好,而且老早地就开始吃一些除了母乳以外的其他一些食物。 一开始,四娘还担心过这么早地吃这些会不会不好,但后来慢慢发现,或许到底是田无镜的孩子,这基因传承确实强大,身体素质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这也让四娘心里产生了一些幻想, 比如, 等到主上品阶更高时,再和主上一起生孩子,那生出来的宝宝,身体素质岂不是会更好? 要么不做, 要做就做到最好最精致。 这是每个魔王的一种信条,同时,也是维持住生活品质的底线。 生孩子,也是同理。 毕竟,自己和主上的孩子,也是七个魔王的少主。 且在一定程度上,这个孩子,会比主上和七个魔王更亲密。 毕竟,他是魔王们生命的一种延续,意义,非同一般。 可怜远在雪海关的郑将军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小侯爷的体质好,所以被四娘断绝了短时间内上垒的希望。 屋顶上的黑衣人正在观测, 下面的黑衣人则从怀中取出了一条黑色的小蛇,这是产自于楚国大泽内的一条小蛇,喜食灵气。 很多人都会特意寻来这种小蛇,在寻宝或者搜寻灵草时使用,因为它们对这类的存在,本身就有着极为敏锐地感知力。 小蛇环顾四周,在黑衣人手掌里游转了一圈,最后蛇头对向了坐在小栅栏内的小侯爷,吐出了自己的蛇信子。 “嘶嘶…………嘶嘶嘶………………” 很显然,这个孩子引起了这种小蛇的反应。 这意味着这个孩子,先天之气饱满,堪比灵草,再稍微长成一点,就绝对是上佳练武的胚子。 有点类似于剑婢于剑道一途的天赋。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因为郑将军私下里就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过,抛开自灭满门那件事儿不谈,田无镜本身拿的就是主角模版。 又要去学兵法,又不耽搁练武。 最后,领军打仗坐到了大燕军神的位置,练武境界到达了可以以武夫身份战胜剑圣的地步。 同时,还兼修了一些炼气士法门。 这般强大的天赋,哪怕他孩子就只遗传个一两成,都是相当恐怖了。 一上一下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 都微微颔首, 他们分别确定了, 这个孩子, 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还是相信血统的,同时,他们也不认为,盛乐将军府会特意寻来年岁一致且资质惊人的一个孩子来当那位小侯爷的傀儡。 所以,眼前这位,是真的! 黑衣人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了一条看起来像是水布一样的半透明物质,然后,走向了小侯爷。 小侯爷见状, 两只黑亮亮的眼睛一边盯着他, 一边继续咬着自己手里的酥饼。 酥饼外边软,里面有些硬,小侯爷牙齿还没长利索,抿咬起来,有些困难,但他还在努力,也在使劲。 终于, 黑衣人走到了他的跟前。 “轰!” 就在这时, 黑衣人的脚下地砖忽然塌陷了下去, 异变来得过于突然, 但黑衣人的身手也确实不俗,身体居然没有落下去,反而强行扭转,想要脱离这块区域。 “嗡!” 一口棺材,竖直了过来,挡在了黑衣人和小侯爷的栅栏之间。 “…………”黑衣人。 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既然敢来偷孩子,且孩子身份这般贵重,也早就做过会出意外的各种准备和预想。 但谁他娘的能想到偷个孩子, 半路居然能杀出一口棺材来挡路! 小侯爷继续对着桃酥饼使劲,小孩子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就一定要不达目的不罢休。 “哐!” 棺材盖落了下来, 里面, 站着的是闭着眼的沙拓阙石。 郑将军带着五个魔王出征,家里留着的四娘和瞎子又都俗务繁重,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在临走前,将沙拓阙石的棺材,从后院儿里搬到了屋子下面。 也就是说, 小侯爷这段时间, 一直是在一口棺材上面玩耍吃喝睡。 动静既然已经出了, 两个黑衣人虽然不清楚这棺材内到底是什么人,但还是在第一时间下定了决断。 上方的黑衣人直接破开了屋顶瓦片落了下来, 里头的黑衣人则掏出一把匕首冲了上去。 “嗡!嗡!嗡!嗡!嗡!!!!!!!!” 沙拓阙石, 在此时猛地睁开眼, 其目光之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幽光,且在近乎同时,两个黑衣人都感受到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在刹那间锁缚住了自己的身躯。 这是一股他们根本就无法匹敌,也根本无法挣脱的力量。 沙拓阙石伸开双臂, 一上一下的两个黑衣人就这般被强行拘了过来,二人的脖子,稳稳地落入了沙拓阙石的掌心之中。 虽说此时的沙拓阙石,受限于眼下的状态,不复当年蛮族王庭左谷蠡王的巅峰风采,但又岂是这俩“毛贼”可以抗衡的? 况且,这俩人在身法上可称一流,但在其他方面,可能就比较一般了。 两个黑衣人脖子被沙拓阙石抓住,开始奋力地挣扎。 “知道你饭量大,都吃了吧,别客气。” 这是四娘临走时,说的话。 “咔嚓!咔嚓!” 是沙拓阙石捏断了这二人的脖颈。 “咔嚓!” 小侯爷在不懈努力之下,终于咬下了那一块比较硬的酥饼,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小孩子的快乐, 就是这般的简单且容易满足。 “咯咯咯……” —————— 感谢真*复活同学和沧海一声喵1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零一位和第一百零二位盟主。 下一章开始写,因为字数比较多,可能时间会比较久,大家可以明早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野人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今儿个起大早哟!” “嘿………哟!” “婆娘给咱蒸俩馍哟!” “嘿………哟!” “馍馍不够咱还有哟!” “嘿………哟!” “哥哥我是老黄牛哟!” “嘿………哟!” “白天夜里都得忙哟!” “嘿嘿嘿哟!!!!!” 一群民夫,正在拆卸着作坊,有些器具,打造起来比较费力费时,所以最好还是搬着运走,等到了雪海关那里新安置下来了作坊,找到原材料后就能马上开始新一轮的生产。 迁移,不是行军,行军时,自然得讲究个速度和效率,但这种大迁移,你很难去追求个什么速度。 反正都是慢腾腾地上路,也快不了,那就把能用上的家伙事都给带上。 瞎子和四娘坐在马车里,外面,是拆卸工地。 “这才是劳动人民的声音嘛,就是这号子也带上点黄腔。” 瞎子自从用上二胡之后,其审美,就开始慢慢地脱离钢琴演奏家的范儿,开始逐渐变得接地气。 当然了,换个说法就是已经脱离了所谓的低级趣味,开始去倾听广大劳动人民的声音。 “要不你去给他们编一个?”四娘笑道。 “这不成,这不成,这些东西,就跟相声一样,私底下听得有趣好玩儿,但一旦放在春晚上,就不剩下多少意思了。” “说正事吧。” 四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是得说正事,阿铭说了,雪海关那边,最缺的,其实就是人,所以,咱们得想好怎么把人往那里去迁移。” 野人的劫掠,使得雪海关方圆近乎成了一个无人区,任何地区的发展,其实最离不开的,就是人。 “先说你的章程。” 瞎子点点头,道:“打算先分为四步。” 紧接着, 瞎子从自己兜里取出一个橘子,剥开了一块皮,放在了马车上,道: “第一步,是发动咱们基本盘,不得不说,主上当初要求咱们在盛乐城里又是办学社又是开医馆的,我是清楚,那只不过是主上一时的妇人之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但却起到了一个效,我相信,盛乐城里,至少一半的百姓,是愿意和咱们迁移去雪海关的。 但故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大部分老百姓还是不愿意离开故乡出去的,所以,这里就需要第二步,那就是舆论宣传; 这些人,过惯了咱们给的好日子,咱们就宣传,等郑将军调任离开这里后,新来上任的城守,是个青面獠牙的燕人将领,性格暴戾,贪淫无度,喜欢喝人奶,还喜欢吃孩子。 总之,怎么负面怎么来。 盛乐城里的所有店铺、酒楼、茶馆,都是咱们将军府的,每个地方,咱们都安排人去放出这种消息。 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不是真的也就是真的了,这些小老百姓又没资格去接触真正的军国大事,最容易被煽动,制造恐慌也容易得很。 这两步下来,盛乐这里,大概九成的百姓会跟着咱们走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雪海关那里比咱们盛乐城大得多得多,位置也比咱们这里要好很多,这可容纳人口空间自然也是极为宽敞。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咱盛乐军民都迁移过去,对于那雪海关,也就相当于是在塞牙缝。 所以,这第三步,我打算放出消息,向盛乐周围,能多远就多远,就说派招民夫,不是征发劳役,而是承诺,只需要帮我们搬运东西到达雪海关,就给他们按人头算,一个人头,三十两白银。 另外,再刻意开个口子,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视同仁,只要是能来帮忙运东西过去的,都按照这个价来算。 这附近地界的人,肯定会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过来赚这个便宜。” 听到这里,四娘忍不住问道: “咱可没这么多钱。” 不过,随即四娘又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点了点头。 瞎子也点点头,继续道: “雪海关那儿近乎成了无人区了,什么最不值钱?就跟西部大开发一样,地最不值钱。 等把这一大群人忽悠到了雪海关后,要银子,可以,但银子都折算成了田地,三十两银子,按照正常中等田计算,划分给你,就给你种了。 不想要地还是要银子? 那就得等着,等银子运过来再给你结算,拖个一年半载的,谁能扛得住? 再说了,咱们手里是有兵马的,还怕他们闹腾不成?” “他们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的,因为里面,会有不少人愿意拿地的。” “对嘛,要么,你就空手走一遭,从盛乐到雪海关,横跨半个晋国,你就当出来旅游一遭,空手回去呗。 但又有几个愿意空手回去的,回去的路上,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一家老小地,又有几个能熬着回到故乡?” 这其实已经算是在“欺骗”了,但无论是瞎子还是四娘,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归根究底,魔王的心善,只是发于兴趣。 七个魔王里,可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主儿,可真没一个是圣人。 “那第四步呢?” “第四步,那是可有可无的,主上的印章什么的,也都留在我这里,我就以主上的口吻,向朝廷写折子,再给靖南侯写折子。 既然让咱们驻守雪海关,总不能一点支援都不给吧。 虽说燕国这几年几次大规模的征战,导致有些民生疲敝,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多少少,挤出一点儿移民过来屯垦雪海关也是可以的, 这燕国皇帝,是个雄才大略的主儿,他是清楚雪海关的重要性的,不可能一毛不拔。 况且,咱们主上就任雪海关总兵后,也就货可居了,也能学学镇北侯府,缺啥就伸手向朝廷要啊,咱也别客气。 野人安分了,咱就去打打他,隔三差五地报个敌情,然后再隔六差十的报个大捷; 这养寇自重的把戏,说得像是咱自个儿不会玩儿似的。” 四娘点点头,身子往后头微微靠了靠,道: “这次搬了家后,下次,就不搬家了吧?” 下次,应该至多是从雪海关出兵,并非是搬老窝了。 “这可不一定。”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燕京,上京,这些地方,可不见得比雪海关差啊。” …… 一辆囚车,锁着一个囚徒,正在行进着,在囚车前后,分别有五百靖南军骑士看护。 囚车内,坐着阿莱。 他的头发有些散乱,目光,也有一些浑浊。 他是被野人抓起来,送到燕人手上的。 他痛骂那些野人,骂他们忘恩负义,骂他们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在面对燕人时,他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燕人送什么食物,他都只挑最精细地吃,且入夜之前,必然要热水洗漱。 但即使如此,囚徒的生活,想要一个人红光满面,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燕人抓来了不少野人战俘,里面,也不乏野人部族的贵族,让他们来见阿莱。 有的战俘,谄媚地对燕人说,对,就是他! 也有的,则是跪伏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他们哭的,可能是自己这个“王”,如今的遭遇,也可能是他们自己现如今的境地。 阿莱基本没做什么事,但其实,又像是做了很多事。 当他清楚,这次,自己是逃不掉之后,也就没想着再逃了。 他已经认清楚了自己的命运; 他其实没得选择了; 作为阿莱的身份,他屁都不是; 但若是作为“王”,他至少能继续发挥一些作用。 他不知道真正的王现在躲藏在哪里,又或者是,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王, 应该不会那般容易死吧? 只是,在阿莱看来,死,其实更像是一种解脱。 雪原霸主,在失去了麾下勇士,被颠覆了基业之后,洒脱地走向死亡,才是最为畅快的。 活着, 要么, 你得背负着十多万信任你的野人勇士亡魂苛责, 就算是想要东山再起, 能起得来么? 阿莱原本以为那位靖南侯会来看自己一眼,他也一直在做着准备。 他自信可以骗过绝大部分人,但面对那位在两军对垒中手段神乎其神的燕人南侯,他其实没有什么底气的。 他等啊等,等啊等, 但一路过了望江, 再一路过了颖都, 他都没有等到那位南侯来见自己, 或者, 是自己被捆缚押送到那位南侯的脚下。 一开始,阿莱还有些疑惑,但现在,阿莱明白了。 可能,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十多万野人勇士,战死了绝大多数,剩余的都被俘虏,野人精血,一朝丧尽。 没了大军支撑的野人王,那还是野人王么? 就是在雪原上,那些曾经愿意追随信任野人王的那些部族,在面对如此巨大损失之后,且不说他们还是否愿意支持他东山再起,他们自己现在,可能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吧。 阿莱是在雪原上长大的,自然明白雪原上的风气是什么。 原本,王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雪原,也能变成类似晋国和燕国那样子的国家,但,王失败了。 等待着雪原的,是又一个纷乱征伐不停消耗的黑暗岁月。 阿莱认为,可能那位燕人南侯,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人家,说自己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 当燕人足够强大时,当野人足够弱小时, 真相,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燕人所需要的,才是真相。 是吧, 是这样吧。 押送队伍,在信宿城过夜。 那里,有一座靖南军的军寨。 深夜时,似乎有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来到了信宿城。 这是一支传旨队伍,他们将信宿城作为驿站,需要休息和调换马匹。 有些旨意的内容,是需要保密的;但有些,并不需要。 所以,在宣旨太监故意透露之下,很快,信宿城内外的靖南军将士都开始自发地欢呼起来。 一声声“靖南王!”响彻这片夜空。 坐在囚车里的阿莱有些感伤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铁栅栏上, 那位燕人南侯,封王了么。 是因为这次大胜的功绩,才得以封王的么。 用十多万野人的尸骨,堆砌了自己的王冠? 阿莱恨不起来,他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 同时,他也知道,和自己一样麻木的,还有玉盘城里那几万楚人。 在经过玉盘城附近过江时,远远的,阿莱看见玉盘城外面被修筑了一道新墙。 燕人打算将里面的楚人给困死在城内,让他们……饿死。 或许,玉盘城内的楚人,他们所希望的,大概就是咬牙撑到开春,撑到望江解冻,等来他们的水师搭救。 但这一点,燕人会想不到么? 阿莱低下了头, 他想抬起手,将头发给拉开,但因为自己的手腕上被上了枷锁,第一时间居然没能提起来。 阿莱干脆跪伏在了地上,好让自己的手可以帮忙抓到自己后脑的头发,然后再在自己脖子上抓抓痒。 “嘿嘿,你瞅瞅,这家伙现在像不像是一条狗啊。” 旁边,一名监视着这辆囚车的燕军甲士笑道。 阿莱是听得懂夏语的。 听到这句话,他侧过脸,看向那名燕人甲士,那名燕人甲士嘴角微斜,也在看着他。 阿莱笑了, 然后对着那名甲士: “汪!汪!汪!” …… 雪海关的修建工作,已经展开了,两万多野人战俘,总不可能白给他们饭吃,虽然,给的,本身就不算是人能吃的饭。 但就是这些猪食一样的玩意儿,他们也是得抢的。 盛乐军的传统里,其实一直是有优待战俘的传统的,但那是有目的的,优待战俘,是想要吸纳那些战俘为自己所用。 而对于这些野人,因为没有吸纳的想法,所以自然就不把他们当人了。 这些野人,当初既然能拿得起刀骑得了马,恣意了,痛快了,那就别怪今天这个下场了。 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有一根根木桩,上面被吊着的是逃跑被抓回来的野人,他们是被活生生地渴死、晒死在上头的,尸体已经脱水严重,白日里的,还会有一些飞禽过来啄食。 这是最为原始和干脆的警告。 等到了晚上,发晚食时,来分发食物的盛乐军士卒真的是提着桶过来像撒猪食一样向人群之中抛洒的,看着这些野人们忘我地争夺撕咬,仿佛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同时,每天都会有一批士卒跑操时来到这里,什么都不做,就是看这些野人的惨状。 这些,有不少是原本从盛乐城内解救出来的晋人奴隶所吸纳进来的新兵,也有成建制的老卒。 盛乐军的传统是,思想政治建设,绝对不能耽搁,哪怕瞎子不在,也必须同样抓紧。 带头的校尉会大声地告诉他们, 要是当初咱们败了, 他们也不会对咱们有丝毫的怜悯,我们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为凄惨数倍! 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时代, 当初的郑将军哪怕想岁月静好做一个客栈小老板混日子, 也差点被丢到了民夫营里当诱饵, 如果不是身边有梁程和薛三, 郑将军的血肉,大概已经滋养出一小撮茂盛的牧草了吧。 所以,这个时代,不适合白莲花生长。 就是原本诸夏内部,真动起手来时,也绝对没有半点手软。 楚人水师当初在望江上肆意射杀水性不好在江里扑腾的燕军时没手软, 同样, 靖南侯想要将玉盘城内数万楚军困成人吃人的局面,也是不见丝毫温情。 对名义上的“兄弟之邦”尚且如此,对这些异族,不属于诸夏成分里的,自然就更为直接和彻底了。 镇北侯府在北封郡,时不时地就出兵剿灭一些蛮族部落,李富胜这种疯子能当总兵,本就是这一国策在具体执行上的呈现。 就是文圣姚子詹,哪怕是在其最为“飘飘欲仙”的年代,也从未傻白甜似的写过要“世界美好,止戈罢战”的诗文。 每天,都有不少野人战俘死在工地上; 每天,工地都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到进展。 可以说,雪海关以及沿线这一串烽燧要塞里,都浸润进了野人的血泪。 郑将军时不时地也会骑马出来看看进展,因为他实在是闲的没什么事儿做了。 家里头,客氏这些日子身子养好了一些好,身材很快地就恢复到以前的润泽,那一颦一笑,以及曾主动说愿意自荐枕席的话语,可是让郑将军忍得有些难受。 所以啊,人有时候,真不能活得太明白,当初要是多喝点儿酒,说不定就把人家给办了,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现在倒好,当初拒绝了人家,现在眼瞅着四娘他们过些日子也该要来了,这时候破功,岂不是白忍了那么久,何苦来哉! 巡视工地的时候,郑将军有时也会因为对这些野人战俘过于残酷而有些自责, 然后抬起头, 风儿一吹, 自责也就被吹散了。 日子, 也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一直到, 有一天, 一队打着龙旗身着华丽官袍的人策马来到了雪海关城下。 从燕京一路赶到这里,这可真是不容易,而且还得紧赶慢赶,说是风尘仆仆都太轻了,尤其是对于这些不经常骑马的宦官而言,可谓是一种酷刑。 但有那两位撞死在石狮子上的前辈做比较, 嗨, 不就是路途远点儿嘛, 这又算得了啥! 宣旨,代表着的是朝廷的脸面,所以他们在来到雪海关接应到雪海关的游骑后停歇了下来,一方面,让游骑可以回去先禀报郑凡,让那郑凡做好受封的准备; 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清洗清洗脸,换上行囊里干净的衣裳。 所以,当宣旨队伍真的出现在雪海关外时,城门直接洞开,两支盛乐骑兵列队而出,城墙上,也站满了兵卒。 一张香案供桌被布置好放在城门口中央, 随即, 一身全甲的郑将军策马缓缓出城。 宣旨太监举起手中的圣旨,在其身侧,则有一名年轻的礼部侍郎陪伴。 “盛乐将军郑凡,接旨!” 郑凡翻身下马,缓步上前,来到香案后面,双手一甩披风,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骑在马上的骑士将马刀横于身前,遵照燕军传统,人在马上不行跪礼,而城墙上的守卒,则一同跪伏下来,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盛乐将军郑凡公忠体国,屡建战功…………” 下面,是一长串的铺垫。 无外乎,是一种极为流程化的方式来夸赞你一遍。 这种官方辞令,就跟后世听报告会一样,不管什么事儿,中间这一大段,都能拿来用用,区别无非是文臣的话就加一句风骨,武将的话,则加一句血勇,年纪大的,则加一句老松,年轻的一点的,则加一个国之英才; 其余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郑凡一直在等待着最后的一句话。 “………故此,封原盛乐将军郑凡为雪海关总兵,册爵平野伯!钦此。” 雪海关总兵,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毕竟既然靖南侯开口了,郑凡还真不相信朝廷会驳靖南侯的这个面子。 但这就直接封伯了? 这个,倒是让郑凡没有想到,要知道,燕国在爵位赏赐上,可谓是极为吝啬。 就是那些皇子,当皇子时,都是王爵,但等兄弟之中谁登基后,马上会联合起来上要求撤去王爵。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平野伯,以后再升一级,就是平野侯了。 这燕皇,还真是大气。 “臣,谢主隆恩!” 郑凡双手摊开,举过头顶。 公公将圣旨递送到郑凡手中,讨好似地道: “伯爷,起了吧。” 郑凡站起身,举起圣旨,环顾四周; 一时间, 比之先前山呼万岁更为热烈数倍的呐喊声传来: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盛乐军, 哦不, 以后得叫雪海军了, 盛乐铁骑也该改名叫雪海铁骑了。 这支军队,对燕皇,对朝廷,甚至对燕国,都没多少归属感,他们的忠诚,只奉献给郑凡。 …… 入夜, 别院内郑凡设宴,宴请了一众军中将领; 内座里,则只有大皇子和那位公公。 想来,燕皇肯定会给自己这个长子私发一道旨意,郑凡也就没去打扰他们,他只顾着招呼着这些军中各级将领喝酒。 到最后,才进去和大皇子以及那位公公喝了一杯。 等明日,大皇子大概就要启程回京了,应该是会和这位公公一路,两份礼物自是已经备好了。 其实,他们都不算缺钱,但礼品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的人眼里,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尊重。 郑伯爷今儿个是真的有些喝多了,是被樊力搀扶着回了内宅休息。 “水…………水…………水……………” 将主上就这么丢床上后,樊力就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走出了别院,也没说弄点儿醒酒汤倒点茶什么的。 这时,住在侧室的客氏闻声过来,见郑凡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忙靠近了查看。 “四娘…………四娘…………我渴…………水…………” 很快, 一股清凉感浸润进嘴唇,顺滑入喉咙,口渴的感觉瞬间消失,反而觉得无比甘甜。 …… “你真的不和我走?” 大皇子和金术可两个人并排行走在城外。 金术可今日当值城外巡查,需要看好那群野人战俘不至于让他们逃跑或者出什么乱子,并未参加晚宴,所以,在临行回京前,大皇子特意来城外找他。 “殿下,您说笑了。” 这个问题,对于金术可来说,根本就没得选择。 且不说他早就认定郑凡了,再者,他已经在郑凡面前表露过心意,若是明天他和大皇子离开,那么,依照郑凡的脾气,他肯定会派出骑兵追上来将自己就地斩杀! 唔, 因为很多时候郑将军比较懒,不怎么做事,所以,诸位魔王的行事风格,也就被归纳到了郑将军的名下。 “呵呵。” 大皇子只是笑了笑,郑凡今日都封伯了,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挖得了墙角,先前,无非只是为了问问而问问。 平野伯,平野伯, 自己的父皇, 这次真的是好大气的手笔。 两个男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谁也没再说话。 二人都是在战场上一起拼过命的交情,以这种方式来做告别,倒也算是合适。 这时, 前头来了一批运送石料的野人战俘队伍,有一队骑兵在看着他们。 入夜时,大规模的营造自然是得停止的,但一些简单的准备则是可以继续的,最重要的是,雪海关士卒根本就没拿野人的命当回事儿,甚至还巴不得他们早点死上一些,也好减轻自己这边的看守压力,自然,也就不会在乎野人晚上能不能休息得好这种小事儿了。 “噗通!” 这时, 一个野人将肩膀上的筐子给丢了下来,窜出一步,却因为其脚下被上了铁链,故而没能跑开,反而将前后几个野人一起给带倒。 附近的两个骑士一个举起了马刀,另一个就张弓搭箭,准备当场格杀掉这名企图逃跑的野人。 然而,这个野人摔倒在地后没有再做挣扎,反而直接高呼: “大殿下,大殿下,大殿下,大殿下!!!!!!!!” 喊的, 是夏语。 野人战俘中,会说夏语的,待遇会比普通野人要好不少,毕竟,雪海关这儿也需要翻译官不是。 所以,这个明明从事着普通劳动的野人,居然会说夏语,就显得很是怪了。 更怪的, 是大皇子, 因为这个野人分明认识自己。 大皇子和金术可当即走了过来, 附近的骑兵在金术可的挥手示意下,也就稍微退开,没急着杀人惩戒。 大皇子在这个野人面前蹲了下来, 盯着这个野人的脸, 这张脸有一道新的刀疤,很可怖,这个年代,受了这么大的一个创伤居然没因为伤口溃烂而死,也是不容易。 “你认得孤?” 这个野人闻言, 抬起头, 看着大皇子, 笑道: “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 你不就是我手下败将么?” ……… 正好梦着的郑将军被吵醒了,吵醒他的人,是薛三。 “三儿………怎么了?” 酒喝多了,脑子还是有点发胀。 “主上,野人王,野人王抓到了!” “抓到了?” 郑凡马上打了个激灵。 “不对,之前不是说早就被靖南军搜刮到了么?” 野人主力覆灭,靖南军生擒野人王的大捷,其实早就报上去了,也在各路军中传开。 “主上,这个,这个,靖南军他们抓的,好像不是真的,咱们这次碰到的,可能才是真的。” “什么鬼东西?” 郑凡有些烦闷地站起身。 这时,客氏端着脸盆走了过来。 郑凡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才觉得脑子清醒一些了,这才问道: “人呢?” “就在门口呢。” “押进来。” 客氏知趣儿地接回毛巾,退出去了。 少顷, 一个被捆绑着的野人被樊力提拉了进来,直接丢在了地上,顺便踹上一脚,让其跪好。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后头,还跟着大皇子和金术可。 讲真, 金术可算是他郑凡现在的福将之一,一支军队想一直不断地发展壮大,一直只靠一个人肯定不行,必须得多涌现出这种人才来为梁程分担一些压力。 但明明是自己菜地里的白菜, 这个大皇子怎么老是想偷挖? 而且,这事儿,被大皇子知道了,就有些不方便施展了。 跪在地上的野人,马上磕头,喊道: “苟莫离拜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很滑稽的一幕, 野人王, 拜见平野伯。 大皇子此时则起身道:“平野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凡自然起身应允,同时对薛三指了指,示意薛三先给这人问问话。 等郑凡和大皇子进入偏厅后,大皇子开门见山道: “平野伯,今日这人,断然不是真的野人王。” “哦?” 酒精有些麻痹大脑,外加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拉起来,郑伯爷这会儿的思维脑回路,并不属于正常状态,所以一时间也没能听出大皇子话语中的意思。 “平野伯,真正的野人王,已经被靖南军抓住了,这会儿,可能已经进入燕土,距离京城也不远了,这是军中公认的事儿,所以,咱们现在碰到的这个野人王,他肯定是假的。” 这里面,牵扯到面子的问题。 因为军报上,已经将战功给报上去了,朝廷也在开始进行论功行赏了。 你这时候,再自报出来,说第一个野人王是假的,这岂不是在打靖南侯的脸? 身为靖南侯的嫡系,自然得有维护靖南侯脸面的职责。 郑凡一开始其实真没往这方面去想,因为他比绝大部分人都了解靖南侯,这件事,可能人靖南侯根本就不在乎,抓错了?哦,那就错了吧,把真的送到京城去就是了。 这大概才是靖南侯的真实反应。 当然了,也就只有郑凡才有这种自信。其实,一般在体制里,直属高级领导放个屁下属都得分析出个人生百味才是真正的常态。 不过,大皇子这话里面,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就是, 就算这个野人王是真的, 那在我眼里,也是假的。 我给你保密。 脑子有些迟缓的郑伯爷皱着眉思索了很久,才算是吃透了此中三层,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依旧有些泛红的脸, 道: “殿下,我现在脑子有些不清爽,咱就直言好了,不要弯弯绕绕了。” 说着, 郑凡又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我和殿下,怎么算,都是一起打过仗一起拼过命的袍泽是吧,我对殿下,那是全身心地信任,殿下对我,也自然不需什么遮掩。” 这种借着酒劲说出来的“掏心窝子的话”,大皇子自然不会当真,但还是点了点头,道: “如此甚好,郑伯爷,无疆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回京了,这里的事情,自然也与无疆无关了,审讯,我也不听了。无疆这就告辞!” 大皇子转身就准备离开。 郑凡马上伸手,又抓住了大皇子的肩膀,拦住了他,且因为脚步有些发虚,被大皇子这么一带,整个人都贴到大皇子后背上了。 “…………”大皇子。 “罪过,罪过,不好意思,冲撞了殿下。” 郑凡马上撑开身子,又甩了甩脑袋,道: “殿下,如果里面那只是真的野人王,您就不想一刀宰了他?” 这里头,最恨野人王的,不是他郑凡,也不是魔王,更不是雪海军,而是他大皇子姬无疆。 如果不是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惨败,他大皇子怎么可能会沦落至此? 损兵折将不说,还把自己弄得彻底变成一个联姻工具。 大殿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转过身, 看着郑凡, 很严肃地道: “郑伯爷,孤有九成把握,里头那位,就是真正的野人王。” 有些东西,有些神情,甚至是一缕目光,一道口吻,就已经胜过无数证据了。 在那个野人抬起头看着自己说自己是他手下败将时, 大皇子就几乎断定, 这个, 才是真正的野人王! “那殿下………” “孤的仇,靖南侯已经帮我报过了,玉盘城里的楚军,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孤恨的,是这群野人,并不是单指一个人。 他没了大军,他自己都沦落到在战俘营里隐藏了,雪原的部族也将进行新的清理,他现在,是野人王不假,但绝不值得我姬无疆现在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杀! 但孤认为,这个人,无论他自报身份是为了做什么,但孤相信,以您郑伯爷的手段,绝对可以应付得了他。 且,今日圣旨已到,平野伯的爵位,就已经说明父皇已经将对付雪原野人的一切事宜,都交到郑伯爷手中。 如何处置他,如何去利用他,这是郑伯爷的事情。” “哇,殿下当真是………让我好他妈感动。” “………”大皇子。 郑凡又用力摇了摇头,道:“下次,下次我再也不喝酒了,不喝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那郑伯爷就好好休息。” “不,殿下………” “郑伯爷还有话要说?” 郑凡又伸手, 但因为脚下一崴, 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倒去, 大皇子只能伸手搀扶住他。 郑凡又强行举起手, 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但偏偏又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皇子无奈, 只能主动抓住郑凡挥舞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拍到了肩膀, 郑伯爷才觉得这仪式感完成了,心里也踏实了, 他开口道: “殿下,您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我,郑凡,欠您一个人情。” “有郑伯爷这句话,无疆倒是不亏。”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亏不亏的!” “………”大皇子。 “殿下,以后啊,您哪天觉得在燕京日子过得不够舒坦了,您哪,就干脆带着老婆孩子到我这里来,到时候,五千? 不,五千太少了。 一万雪海铁骑, 我直接给你, 让你去雪原上策马奔腾去!” 虽是酒话,有些疯癫,也有些僭越,但确实是透露出那么一股子真拿自己当朋友的坦荡。 大皇子是在军中长大的,对军中的一些袍泽风气,其实是懂得,也清楚,在军营里,是真的有那种肝胆相照愿意为你挡刀的兄弟。 “郑伯爷这话,无疆记下了。” “别忘,真的,别忘,兄弟,我的好兄弟,以后心里有苦就跟我说!” 郑凡拍打着大皇子的肩膀。 这时,梁程走了进来。 大皇子就转而将郑凡交给了梁程,同时对梁程点头道: “孤回去了。” “恭送殿下。” 等大皇子离开后, 梁程继续搀扶着摇摇欲坠的主上往椅子那边走,在伺候主上坐下后,梁程去找来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主上。 郑凡接过了茶杯, 喝了一口。 梁程则在旁边道: “主上,您这次可真是醉得不轻啊。” 先前在屋外,他其实已经听了一会儿对话了,见主上实在是有些要彻底放飞自我了,才走了进来。 郑凡点点头, 感慨道: “只不过是有些话,喝醉时说,效果反而更好一些罢了。” ———————— 感谢默林瑜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零三位盟主。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因为大章比得上以前三四章,想写快也快不了,龙已经一直在赶着了。 最后,再求一下月票和推荐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章 上头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看风景 如果说,从燕京发出的各路圣旨,封王的封王,封伯的封伯,封官的封官,只是一种前奏的话。 那么接下来, 伴随着驱逐野人之战的结束,整个三晋之地,很快就进入到了一种被锁缚已久的困兽重新开始复苏的状态。 开晋之战,打崩了晋国半壁,野人之乱,又荼毒了另外半壁,从经济民生方面,确实是对三晋之地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和影响,但正是因为很多窠臼秩序都被打烂了,所以收整起来时,才更为简单和容易。 靖南侯封王,以后就得叫靖南王爷,同时,三晋之地的辅军之制,开始被快速地建立起来。 最早一批投降投靠过来的晋人军头,得到了重新的任命和提拔,从原先打酱油的角色,开始被推到真正的前台,可以担任一些小城的城守或者一些军寨的主将。 原本成国剩余的军队,也是这般,被抽调的抽调,被吸纳的吸纳。 这几年,几番大战下来,燕人固然一直取得胜利,但这个过程中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且三晋之地相当于又是一个燕国,不借助三晋土著军队,根本很难形成真正的控制,也就更无从谈起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 诚然,这种方式必然会使得晋地上晋人武将的势力得以坐大,一旦调和不好,新纳入版图的晋地很容易会出现分崩叛乱的局面,但大部分人都相信,只要靖南王坐镇颖都一日,这种局面就不会出现。 开晋和驱逐野人之战,让靖南王在三晋之地的威望,一时无俩,三晋之地,无论是燕军还是晋军,都不敢在其面前造次; 至于民间,因为靖南王当初自灭满门的事情,用郑凡的话来说,就是其对老百姓一直有一种“恐慌”和“震慑”的BUFF存在; 这看似不好,但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来说,却又是一种极好的加持。 对于讲道理有原则在意名声的人,人们总是会习惯蹬鼻子上脸,而对于那些将刺青秀在脑门上的人,绝大部分人一开始就会在衡量之后选择认怂。 话糙理不糙,事实就是如此。 且在这种局面下,伴随着靖南王一声令下,各部之中,无论是燕军所属还是晋军所属,都需选派精卒填入靖南军镇北军序列。 敢阳奉阴违者,杀无赦! 自家精锐之士,对于那些军头子们而言,都是心头肉,但奈何靖南王刚刚封王,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其“新王上任三把火”;另一方面,甭管民间百姓对你风评如何,那些当兵的,无论燕人还是晋人,对加入镇北军和靖南军都是无比地热衷,尤其是对加入靖南军。 一则,是强军的招牌在这里,军伍之人,自然有着那股子争先斗勇的狠劲儿,同时,也不乏打不过就加入的洒脱; 二则,伴随着靖南王的就封,谁都清楚,之后的数年时间里,整个三晋之地的军方,到底是谁说话管用,谁才是真正的“大爷”。 种种因素使然,使得靖南军得以在战后得到极快的恢复,甚至,还有所扩充。 不过,讲道理,这种直接将友军部队当“预备役”的做法,也就只有此时的靖南王敢做和能做,换做其他人在其他时候,敢这么玩儿,那就别怪激起兵变了。 同时,大皇子在离开雪海关前对郑凡所说的关于“补充兵员”的问题,也确实出现了。 虽说作为名义上的靖南王嫡系和跟前红人以及大燕军方年轻一代的冉冉升起甚至可以说是已成气候的新贵, 但雪海关这里,确实是没有得到新兵马的补充,连稍微派个千八百号人来敷衍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此外,雪海关外的无人区,郑将军就算是想要征兵或者完全不要脸似的抓壮丁,也没人给你去抓。 若非是还有瞎子四娘他们所带领的盛乐迁移大队还在路上,可以做一个盼头,雪海关这儿,还真是一片萧索的迹象。 按理说,雪海关位置极为重要,自家主上又作为嫡系,自然得第一时间得到“回血”才是,偏偏又没有这种待遇。 薛三和梁程私底下也猜测过, 抛开自家主上忽然“失宠”或者靖南王直接移情别恋这种显然不存在的可能, 那就是有意而为之。 薛三觉得大皇子归燕京途中,按理说,应该会再去求见靖南王,引蛮兵入雪海关以夷制夷的事儿,应该会和靖南王报备。 所以,在知道不久后雪海关将有近一万蛮族骑兵入驻后,靖南王自然就不会再去给雪海关分配眼下如此珍贵的兵员。 且一万蛮兵,不拆散,直接给一个人用,这无疑是上位者不喜欢看到的,不一定是信不过郑凡,而是觉得这一万人要是还“全须全尾”地在一起,可能会不适宜统御。 若是此时给雪海关增补兵员,等到时候一万蛮兵进来时,可能会被打折扣。 所以,放着这么重要的一个地方不补兵,本就是为之后完全打包蛮兵做铺垫,让朝廷没得选择,只能为大局着想强行认下这个安排。 梁程则想得更深入一些,因为蛮兵好消化,从洗脑角度上而言,蛮兵确实比燕人和晋人更容易去操控。 而此时补兵,派几个军头子过来,反而不适合雪海军以后的整合。 自家主上说过,靖南王当初在雪海关时的那番话,像是在手把手教授自己如何当军阀一样。 为雪海军的稳定计,自然不会在这会儿给里头掺和沙子。 总之,最后的结论还是很简单,那就是……等着吧。 小侯爷,哦不,现在是小王爷了,小王爷还在自己等人手上,靖南王的奶粉钱和抚养费,不可能断的。 自打和野人王会面后,郑凡就将野人王给关押了起来,每天早晚都由三儿去负责送饭,不让他去接触任何人。 郑伯爷则继续过上了富贵闲人的生活,上午练刀,下午骑着马,到处溜溜弯儿,同时掐着日子算四娘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天才能过来。 眼瞅着这冬天进入尾巴了,春天的脚步也已经要来了,郑将军的这颗心,也逐渐开始躁动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天,一名军中信使过来,信中问的是,那只寄养在颖都城外的貔貅,郑伯爷到底何时打算取回去? 当晚,郑将军二话不说,直接披上甲胄,骑着马,带着一百骑兵护卫从雪海关离开,直奔颖都而去。 原本,那只貔貅,郑凡是打算让瞎子和四娘他们迁移经过颖都时,一起带过来的,且最重要的是,无论寄存多久,以郑伯爷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人追着自己要什么饲养费,怕自己赖账什么的。 郑伯爷到底是从基层爬过来的,所以自然清楚里面的一些弯弯绕绕。 所以,简单思考之下,这个来信询问的场景,就很明了了。 可能就是靖南王问了一下: “问问那个小子,那只貔貅他什么时候来取。” 然后下面人就遵照靖南王的命令,派出了信使。 这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让自己这会儿去。 不明发军令则是因为,身为如今的雪海关总兵,没有大战也没有出兵需求的前提下,就擅自脱离岗位瞎跑,这很不合适。 这也是郑伯爷如今身份地位还没彻底明朗化,等到日后雪海关真的被经营起来,人口充沛,兵甲充足时,要是郑伯爷连续个三四天没在城内露面,可能这一则情报就会传递到很多大人物的耳目里: 你郑凡,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一方藩镇,地方统兵大将,其自身的行为,很容易引起连锁反应,以及牵扯到各方面的神经。 当然,那只是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现在还不至于。 诚然,就算靖南王直接发军令,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郑凡也得规规矩矩地过来,但他是相信,以郑凡在此间的钻营,是能听得懂意思的,也懒得花费过多心思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头。 郑伯爷来了,静悄悄地来了, 他打算先见见靖南王, 毕竟老上司刚刚封王,自己还没当面恭喜过呢, 虽然郑伯爷也清楚,人田无镜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靖南王。 因为在田家被灭门之前,全家老小,其实都在做着胁迫朝廷胁迫陛下赐封王爵以安天下的美梦。 那一日的田家聚会,说是为皇后省亲在欢呼,实则,是为田氏门楣能进一步提升而感到快乐和荣耀。 有没有靖南王,是否世袭罔替,对于此时的田无镜而言,有何意义? 等见完了靖南王后,郑凡打算就在这里等四娘他们过来,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去。 说实话,有梁程坐镇雪海关,他还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从东边去颖都,肯定要过望江,同时也会经过玉盘城。 郑凡看见了将玉盘城围起来的“城墙”,城墙不是很高,但已足够用,这种方式,可以完全困死住城内的楚军,给他们的肉体以及精神上带来双重压力。 镇南关其实还在楚人手里,田无镜上次打到雪海关下后,并未北伐雪原,也是因为晋国和楚国原本的交界处,也就是当年司徒雷刷声望和军功的那座关口,被楚军趁着成国大乱掌握住了。 这段时间的兵员补充以及迅速铺设晋人将领为主的辅军,这里面,其实也有着早点积蓄力量,若是楚人敢北上救援玉盘城的话,那就和楚人在旷野上好好地再过过招。 现在,就看楚国国内到底稳定到了什么程度,同时,也要看看楚人那边有没有勇气在此时派出军队来和刚刚大胜一场的大燕铁骑于旷野上,厮杀一番。 不去攻打镇南关,并非是将主动权交出去,而是镇南关就算在楚人手中,占据主动优势的,其实还是燕军。 最重要的是,得益于野人的刮地三尺,相当于是提前做好了坚壁清野,楚军若是想强行发大军北上,那军需粮草补给线必然得拉得很长。 说不得, 又是一次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军的翻版。 在郑凡看来,玉盘城内的楚人,应该很缺粮了,因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料到,野人这个“猪队友”,会把自家控制区域急不可耐地“烧”成白地,同时,原本负责在后方帮楚军搜刮粮草的司徒毅被郑凡杀了,搜刮过来准备运输到玉盘城给楚军过冬的粮草,也被郑凡毫不犹豫地烧了。 所以说,郑凡之所以能在先前那一场大战中立下头功,真的不仅仅是死守雪海关那么简单。 因为郑凡这支队伍人数还不少,很快就有靖南军哨骑过来勘验身份,随即,在哨骑的指引下,郑凡孤身一人去往了玉盘城外的望江边。 一直到现在,郑凡还不清楚田无镜叫自己过来做什么,虽然我实际上真的很悠闲,但我也一直在努力地去营造出我很忙的假象好不好。 田无镜的帅帐被单独地设立在望江边,同时,里面进出的还有不少官员,不是颖都的,而是燕国的。 另外,当郑凡进来时,还看见了穿着不同制式官服的官员在另一侧忙活着。 这不是大燕的官服, 乾国的官服什么样式郑凡也见过, 所以, 这是楚人派来的使者? 郑凡听说过,靖南王曾下令,玉盘城内任何来使,当即斩杀,完全不给玉盘城丝毫和外界沟通传递讯息的机会; 所以,眼前这些个楚国官员,应该不是从玉盘城出来的,而是从楚国过来的。 这是, 在谈判么? 以郑凡的身份,进出这里是无人阻拦的,但进去看了后,却发现靖南王并不在这里面。 等出了帅帐,问了一下亲兵,才得知田无镜人在帅帐外,最终,郑凡在江边,找到了一身白色的蟒袍的靖南王。 “末将参见靖南王爷!” 郑凡很是郑重地给靖南王行礼。 田无镜弯下腰, 将双手放在江水中洗了洗, 道: “知道喊你来所谓何事?” “额……私事?” “算是吧。” “还请侯爷,不,王爷,明示。” “喊你来………” 田无镜甩了甩手中的水珠, 毫不怜惜地将手在蟒袍上随意地擦了擦, 道: “看看风景。” “……”郑凡。 ———— 前些天一直在爆发,昨儿个没休息好,今天实在是写不动了,就一更了,容我缓一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小结一下。 《魔临》快一百六十万字了; 其实,在入行前,自己就想写这样子的故事,想写出这种文字风格。 来点江湖,来点金戈铁马,来点江湖,要有小人物溅起的水花,也要有大江大河的奔腾。 掐点儿历史人物的影子进去,再弄一些似曾相识的风景。 比如田无镜灭自己满门前的皇后回田宅,其实写那段时脑子里想的就是“元妃省亲”的画面。 一边写一边自嗨,点根烟,再抿一口可乐,哎呀呀,美滴很,美滴很。 也不去讲究什么套路,什么节奏,什么模版了,经常任性的一个配角就写好几章。 你们爽不爽不重要,我这个作者先爽为敬。 《魔临》一开书成绩就不错,因为以前老读者的支持,然后随着剧情推进,新读者也来了不少。 很多人问为什么这本书会放在悬疑灵异频道? 因为它出现在这个频道本身就很灵异。 很喜欢和大家互动,弹幕里,也经常去给彩虹屁点赞。 其实,我不知道别的作者需不需要,我感觉我是挺需要彩虹屁的,就跟化学反应一样,你们越夸我,我就越有自信,写出来的文字也就更有自信。 有时候看见弹幕里的分析, 我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我写的时候,想得这么深远!我好厉害! 哈哈哈,反正我的读者们都很可爱。 然后今天得说一件悲伤的事情,原本下午写了一章的,但不是很满意质量,所以不打算发了。 下面这一段的剧情,其实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但偏偏没精力去好好地写出来。 因为我这个作息,实在是太脆弱。 前几天为了庆祝百盟,一天写了两万字,然后我作息就又崩掉了。 熬过平时那个点后,上午睡觉睡不着,脑子昏昏沉沉的,到中午下午的时候,睡着了,然后闹钟响起,晚上六点起床,写今天的更新。 这样子就连续几天睡眠质量很不好,叠加之后,我就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睡觉了,然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 其实这阵子是想努力把更新提起来的,不想辜负大家的支持,但当精神不济情绪不够时,文字写出来就干巴巴的,就跟炒菜没放盐一样,没滋味。 今儿个再休息一天,把作息调回来,明儿应该能有一个很好的状态来码字。 最后再说个事儿,有很多读者反映差点被前两章给劝退,让我改改,甚至删掉,成绩会好很多。 暂时没打算删改,劝退就劝退吧,没点艰难怎能突出个“缘分”? 这其实也意味着,一百六十万字了,这会儿能看见这章单章的你们,都是我的有缘人, 嘿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入吾彀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楚国那位四皇子以监国身份摄政,没有登基?” “是的太子殿下,根据楚国那边传来的情报,确实是这般,楚国来使所用的楚国诏上的落款,也是他大楚摄政王,而非他大楚皇帝。” 太子闻言,笑了笑,扭头看向身旁的礼部尚宁方盛,道: “宁老,您觉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到底是何意?” 明明已经击败了其他几位夺位的皇子,也得到了楚国国内的几家有着柱国的大贵族支持,他偏偏却没顺势继位,而是改封自己为监国。 其实,在战术上重视对手,在战略上藐视对手,这话,自古以来就有之。 尤其是在国与国的层面中,将对方视为“名利之徒”也是一种政治正确。 更别提如今大燕,虽说曾在望江初战中失败了一次,但最终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局,几年以来,连番对外大胜,莫说大燕百姓那膨胀的家国自豪感,就是这些真正地朝堂执牛耳者,也是自信气度显然。 点评其他国家的官家或者皇子大臣时,自是会带上一种上位者俯视的惯性。 当然了,该怎么分析还是得怎么分析,自信是自信,但也没天真地认为对方就真的是傻子。 “太子,依老臣看来,许是楚国青鸾军被困玉盘城,我大燕铁骑驱逐野人后,一统三晋之地,使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在夺位之后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时机。 不继位而先自封监国,想来,也是想着团结和整合国内各大势力,先应对来自我大燕的压力。” 太子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 放着那尊位置,不急着坐上去,是不想么?肯定不是的。 身为一国太子的他,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张龙椅的吸引力到底有多恐怖。 这时,户部尚徐广怀则开口道: “其实,没急着继位,想来也是因为咱们燕军的进军速度和取得之战果,超过了他原本所设想。 太子,宁老,咱们眼下,还是得先将这些国和条约细节给早早敲定了为好。” 国,是楚国送来的。 不管那位四皇子是楚皇还是监国摄政王,他都不可能放任那四万青鸾军在玉盘城里饿死。 但很显然,那位是没打算派出大军再来一次远征,而是希望以和谈的方式,求一个体面一点的收尾。 楚国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首先,原本司徒家手中的镇南关将归还燕国; 同时楚国将承认大燕对三晋之地统治上的法理; 这是前两条, 这是对之前的那一场战争做一个交代。 接下来,还有两条。 一条,是燕楚两国将签订盟约; 楚国摄政王在国中回忆了当年姬家和熊家一个燕侯一个楚侯,都是奉大夏天子令开疆拓土的袍泽,彼此本是一家人。 所以,自此之后,双方将守望相助,燕国遇到蛮族威胁时,楚国会帮助;楚国遇到山越威胁时,燕国会帮助。 这是一句屁话, 且不说百年来,大燕将蛮族给揍得完全没了脾气,就说楚国那边的山越百族,都已经被楚人驱逐到真正的穷山恶水之间,估摸着都快灭族了。 双方都没有敌人了,还守望相助个什么东西? 就说真的哪天山越忽然崛起,蛮族也崛起了,一个,在大燕的最西边,一个,在楚国的最南面,彼此相助来得及么? 当然了,燕人知道这是屁话,楚人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按照外交习惯,屁话后面,肯定会跟着真正有用的话。 那就是第二条,燕楚将成“兄弟之国”。 楚国摄政王因为还没继位,所以想遥尊已故楚国先皇和燕皇成为“兄弟”,谁大谁小,论年纪还是论国力都无所谓了,直接跳过了这个争论,反正,楚国摄政王可以认燕皇为“叔父”。 这是四大条, 下面,还有一大堆的琐碎细节。 比如,楚国将赔偿燕国粮食、财帛等等,以平息燕国愤怒,且愿意仿照当初的乾国,对燕国每年递交岁币。 楚国来使,姓景,叫景阳,乃楚国大贵族景氏之人,为楚国摄政王亲信,此次合约,完全由其代表楚国摄政王的意志来洽谈。 本着对等的原则,一个“侄儿皇帝”派来的人,自然得交给下一辈去处理,所以,燕皇就将这件事交给了太子。 由太子负责率相关官员进行洽谈,以期得到一个燕国最好的结果。 身为户部尚的徐广怀对这次和谈很是看重,燕国需要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如果能够和楚国达成盟约,不管这盟约有效没效,至少能维系住个五年和平吧? 五年不打仗的话,燕地可以进一步地发展,晋地也能相对地恢复一些元气,钱粮上面,也就能从容下来了。 太子将手中的案牍放了下来,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毛大人,您觉得,我大燕这仗,还能继续打下去么?” 虽说楚国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但就这般让那近四万的青鸾军回去,不说由此可能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就是单纯地站在一个个人好恶的角度上来看,都觉得有些让人不够快意。 兵部尚毛明才起身回禀道: “回太子的话,如今,靖南王辖三晋之兵尽起,其实已经是做好了和楚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但………” 太子点点头,道: “能不打还是最好不要打是么?” “臣的意思确实是这样,将士疲敝,这一仗,再打下去,于国于军,都是一种煎熬。 靖南王用兵,向来讲究不动如山,动则如惊雷炸起。 如今,摆出这种架势去以势压人其实并非是靖南王用兵风格,想来,靖南王也清楚,就此止住才是于我大燕最有利的结局。” “孤知道了,宁老,国规格和其他一些细务,还需您再多操操心,不要在礼法上出什么纰漏,另外,命鸿胪寺知会乾国使节,他们可是欠了快三年的岁币了。” 说着,太子又看向户部尚徐广怀, “乾国不仅仅要补足之前三年所拖欠之岁币,同时,具体数额上还需进行修改,至少,不得比楚人的低。 两件事儿,咱就当一件事儿给一起办了吧。”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三国大战开启前,其实燕乾双方边境线上就已经很是紧张了,所以那一年的岁币,乾国就没送过来,再之后战事打响,燕军攻入乾国,乾国狼狈应对,等到那次之后,两国其实一直处于“开战”的状态。 虽然,当燕人撤军之后,乾人也没想着北上做什么,两国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战争”状态其实一直都没有解除。 如今,借着和楚人谈和的契机,把乾国也拉进来,大家一起谈谈,顺带着,把和约再给签订一下。 大燕需要休养生息,那就借着这个机会,反正敲一个竹杠是敲,敲两个也是敲,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这不是燕皇的想法,这是太子的想法,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子本人的魄力和能力。 “对了,徐大人,六弟在你户部近日如何?” 自家六弟被父皇派去观风户部,名义上,观风,只是学习和了解的差事。 但这差事,加上其皇子的身份,真的是可大可小。 而户部,又是徐广怀的地盘。 在太子看来,这位户部尚并非是自己的人,但双方之间,倒是存在着不少默契。 尤其是在止戈修养这件事上,二人的观念一致。 虽说忘战必危,但好战必乱,燕国如今大势已成,自当好好经营,将势转化为实,以图稳重。 “回太子的话,六殿下这些日子在户部,倒也清闲,整日约同僚们饮酒作乐。” 太子听到这话,却摇摇头,道: “六弟年幼,也是个闲散性子,我这个当哥哥的,还得劳请徐大人多多担待指点。” 说着, 太子起身,对着徐广怀一鞠而下; 徐广怀马上起身,恭敬相跪。 礼部尚宁方盛抚长须微笑, 他是满意太子的,有储君之气,也有日后人君之相; 毛明才不动如山,只是默默地重新打开一份案牍。 当真是兄弟情深? 自是不尽然。 大皇子兵败将归,有风声起,将迎娶蛮族公主,自此当绝一切可能; 三皇子湖心亭春日沐风,夏日听雷,秋日观叶,冬日赏雪; 他的人生,只剩下一座亭子,和那一遍又一遍的春夏秋冬。 邓家的衰落,四皇子失去最大臂助,陛下军改,一扫军头格局,此时的四皇子,已然是折了翅的风筝; 五皇子不爱出门,喜宅家做那木匠活儿,曾数次因此被陛下下旨责罚,却依旧我行我素; 七皇子太小,大燕不是什么君衰臣强的格局,所以,七皇子很难去触摸那个位置。 一番算下来, 除了个近期忽然冒头而出的闲散六皇子观风户部, 太子殿下,算是没有对手了。 夺嫡之争,向来没有退路,哪怕一点点苗头,到最后清算时,都算是天大的罪过。 能坐到一部尚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自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精? 就是那感动得下跪回礼的徐广怀徐尚,岂能不清楚太子殿下心中的意思? 但,这就是格局,这就是层次; 假的,多把玩把玩,也就能玩儿成真的。 太子这种内敛却不失峥嵘的感觉,才最受这些老臣所认可。 有国本如此,真的很可以了。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说是投靠谁,当谁家的狗,那真是没那个必要,除了燕皇,没人能这般去拿捏他们,所以,大家更看重的,还是政治主张上的相适。 你的主张和我相仿,那我就支持你。 且会自然而然地站在你的身侧,呼应你一下,再将你的对手,给按下去。 太子殿下的“照顾”之意,该懂的人,自然会懂的。 待得双方重新落座后, 礼部尚宁方盛开口道: “太子殿下,臣听闻前日您在东宫设宴,款待去岁进士?” 太子正色回应道: “回宁老的话,确实如此。” 去岁大燕第一场科举,太子是从办,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 今岁的春闱,陛下下诏,由太子主持。 大燕兴科举两年,这位国之储君,将坐实天下士子大师之名,可以说,是他奉命托举起了龙门,让那寒门读人得以跃上御阶。 去岁的科举,是宁方盛亲自主持,太子为辅的,他已经老了,能在文事上多为大燕的寒门学子做一些事情,就是他现如今的心愿。 可幸,这位太子,在这方面的心思,和自己无比契合。 “宁老,如今我大燕国势蒸蒸日上,自是需要这些学子充填我大燕朝堂,夯实我大燕根骨,孤,设宴款待他们,只是问问近况,以作鼓励。” 燕皇的气魄,在那里,他不会去在意自己的太子去结交文官以及去收揽这些新入朝堂的年轻官员。 所以,太子设宴设得明目,提起这事时,也是从容。 若是换做其他皇帝,其太子,断然不可能这般的,也不敢这般的。 马踏门阀之后,燕国朝堂上出现了很严重的“官慌”,虽说提吏入官,解了一些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法。 且开科举,取寒门入仕,才算是根除门阀的根本之策。 也因此,去岁的进士,外放的少说也是一地父母,留京的,更是在六部之中很快冒尖崛起。 能力是一方面,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扶持他们,符合当下的政治风向。 宁方盛笑着点点头,道: “太子有心了。” “宁老言重了,这是孤应该做的。” 说着, 太子甩了甩手腕,吩咐身边的李英莲去御膳房那里催一下夜宵, 盟约的事,越早敲定越好,所以免不了要通宵达旦了。 累是累, 但其中也有一分充实。 太子的目光微微环视四周, 坐在这个位置上, 只要我不犯错,你能奈我何? 在太子脑海之中, 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和大哥跪伏在地上,受父皇训斥, 而年幼的六弟则被父皇抱着坐在他的腿上; 那一日,父皇说过的一句话,至今仍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太子的心里: “你们啊你们啊,罢了,还好,还有个小六像朕。” 姬成玦, 你没机会的, 一点都没有。 ……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 郡主斜靠在凉亭台阶上,一边朝着池塘里丢着石子儿一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姬成玦问道。 “姐,我这儿刚进来,您不说给我弄杯茶吃吃,上来就问这般诛心的问题,不合适吧?” 姬成玦笑嘻嘻地在郡主对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却故意没回答这个问题。 郡主伸腿, 踹了一脚小六子, 她可没怎么收力, 小六子被踹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装了,已经破相了,再装也没以前那么自然了,我就好了,装了这么多年的闲散废物王爷,怎么着忽然之间就放下了?” “我装了什么了我?” “在我面前,给我老实点儿,我还没嫁给你二哥呢,咱这会儿,还能正常地说点儿话。” “怎么着,您当了我嫂子后,不应该更亲近一些么?” “亲近你个鬼,信不信等成亲第二天,我就让城外的镇北军进你的府邸将你给抓起来?” “姐,您这是要造反?” “手段太过激了一些?” “那是。” “行,那就等成亲后,喊你来东宫,我就说你要轻薄我,顺势让七叔将你给砍了。” 七叔正好走进来,递给姬成玦一杯热茶,闻言,也只是笑笑。 姬成玦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清楚,眼前这女人,看起来美丽动人不假,但那颗心,该狠起来,那是真的狠啊。 姓郑的至今可都还念念不忘当年差点被这女人当草料丢荒漠上的那件事。 “成玦自认为自小到大,都对姐姐很是恭敬,逢年过节,礼俸更是从未缺过,按理说………” 郡主“呵呵”了一声, “爹当初曾说过,你最像陛下。” “………”姬成玦。 “怎么着了,等我嫁给你二哥,帮你二哥顺手铲掉一个威胁,身为人妻,不是很应当的事儿么?” 夫妻一体, 你对我丈夫的皇位有威胁, 那就把你给除掉咯。 姬成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 “别怪老娘不近人情,自打前些年镇北军的探子发现你居然在我侯府外也有布置时,老娘就知道你和老五不同。 你要是装,一直装下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多盯着你一点就是了,这些年来,那么多稀罕物的孝敬,总能买你一条命不是? 可偏偏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人家常说吃了猪油蒙了心容易做昏头的事儿; 哟, 可不是, 到底是娶了屠户家的女儿,这猪油,看来真的是没少吃。” 姬成玦闻言,摇头笑笑, 道: “倒不是因为女人。” “下一句话先别说,容易让我作呕。” “额………” 姬成玦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点头道: “还真是因为男人。” “看来我大燕打下了晋地,那晋地的风,还真吹进来了。” “那人姐姐也认得,郑凡。” 听到“郑凡”这个名字,郡主稍许用力地将手中的石子儿打了出去,在水面上飞出几个水漂。 “老娘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听起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明明是她最先认识到郑凡的,在认识她之前,郑凡连个官身都没有,只是一个被征发而来的民夫。 自己,曾问过他,要不要到李家当一个家丁。 原本以为那小子不清楚李家的家丁,镇北侯府的家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傻乎乎地选了个护商校尉这个临时搭设起来的官职。 但根据这小子之后做出的事儿来看,其绝非愚钝之人,换句话来说,是他故意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堂堂镇北侯府郡主,哪里会对一个民夫出身的人花费那么多的耐心。 然而,之后,伴随着其一步一步崛起,受到靖南侯赏识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几年功夫,居然就已经从民夫做到了雪海关总兵的位置上,陛下更赐封其为平野伯。 所以,人家不是不知道镇北侯府家丁意味着什么,是人家的心气儿高着,不稀罕用这个带着点家奴性质的身份去做进身之阶。 郑凡越是优秀,官儿做得越大,战功拿得越多, 郡主“错失良才”的事儿,就会越是被提起。 尤其是郑凡这个北封郡出身的人氏,居然在靖南军里做到了总兵,是个人总会问一句:为什么? 然后, 郡主知道自己又要被拿出来“鞭尸”了。 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什么有眼无珠,总之,什么盆子都能往自己头上去扣。 最令她郁结的是,自己还不能去分辨什么,也无从去分辨。 当初,自家老子都想要这个人,想从靖南侯手里将人给挖回来,也依旧没成功。 但那时的自己,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个混账东西,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老娘当时确实是看走了眼。” 说着, 郡主又看向姬成玦,笑道: “世人都知晓他郑凡是你这个六爷的人,是你供出来的,怎么着…………哦,我晓得了。 是瞧着自己曾经供出来的小催巴如今都当上总兵了,自己急了,怕再装下去,那条链子也就断了是不?” “哪有什么链子不链子的,我可没拿他当狗,是朋友。再说了,以那小子的性子,要真愿意当狗,当初为什么会拒绝您呢? 这就叫,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脾气。 至于这次嘛,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是国库快撑不住了,父皇才想起我这个早前犄角旮旯的儿子,把我给提出来,给他收弄钱粮丰盈国库。” “得了吧,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信。” “唉,还真是没想到,姐姐您这么看重我。” 郡主闻言,笑了, 道: “寻常民间的嫂嫂,那是长嫂如母,皇家的嫂嫂,是巴不得自家小叔子全都早夭掉啊。” 这话说得很犯忌讳,但这里是西园,同时以她的身份,说这种话,就算传进燕皇耳朵里,燕皇大概也就一笑而过。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长嫂如母的故事挺多了,但实际上,这民间,也多的是妯娌间的勾心斗角甚至是你死我活,这才是常态。” “行了行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跟您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剑。” 郡主看向随侍在一旁的七叔。 姬成玦马上道: “可不是这一把。” 郡主此时身边有两把剑,一把是自小陪着自己长大保护着自己的七叔,另一把,则在京城外的大营之中。 当世四大剑客之一……李良申。 “那把剑莫说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也没办法借出去。” 姬成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儿, 道: “所以,只是来和您吱应一声。” 郡主眼睛当即眯了起来, 道: “好大的口气。” 姬成玦点点头,倒是坦然认下了,随即道: “姐姐,您这不还是没和我二哥成亲么,咱们,至少眼下还是朋友不是?” “仗打完了,我也快过门了。” 姬成玦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小六子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姬成玦走出了西园,在西园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牌匾。 “呵呵……” 张公公预备的马车就在外头,姬成玦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使,车厢内晃晃悠悠的,姬成玦的身子随之也一起晃晃悠悠。 “说是当了我嫂子后,就要弄死我。”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顾自地嘀咕道: “再聪明,终究是被家里惯坏了的丫头啊。” 套用姓郑的以前曾说的一句话,家庭成长环境不一样。 “啧啧………” 姬成玦品了品, 发现郑凡以前说的很多话,事后回想起来,总能砸吧出不一样的味道。 驾车的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咱们就直接去么?” “直接去,以后,咱也硬气点儿。” 张公公马上道: “主子说笑了,奴才想硬也硬不起来啊。” “哈哈哈。” “主子,听说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为楚国来使递交国的事儿,和诸位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呢。” “让他瞎忙去呗。”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 这是京城很上档次的一家酒楼,取名叫“状元楼”。 六年前就开了, 但那时, 大燕还是门阀林立,没有科举,自然也就没有状元。 所以这状元楼,在京城人眼里,是学的那乾国人的风气。 平日里,生意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在赔本赚吆喝。 但伴随着燕国开始科举取士,去岁,燕国也有了自己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这早开了好几年的状元楼,一下子就火起来了,宾客不绝。 姬成玦下了马车,走入其中。 “哟,客官,您是住店还是用饭啊?” “我朋友在上头,行了,你忙去吧,不用招呼了。” 打发开了小二,姬成玦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楼上都是包厢,其中有三个位置最正中央的包厢,从状元楼开业那会儿开始,就挂着牌子,非“进士”不得开局。 那会儿状元楼生意不好,但这事儿也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这老板脑子昏头了,净整这些笑话。 但随着科举一开,第一批新科进士出炉后,状元楼的这三个包厢,基本就没怎么断过。 刚放榜后那俩月,这里经常由那些进士老爷们过来开局,而之后,其他商贾或者勋贵想来结交他们时,也会特意选择来状元楼开局。 姬成玦走到甲等包厢门口,没急着进去,而是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似乎是因为姬成玦停留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守在二楼角落里应该是下人小厮的一帮人开始向这里走来。 一直跟着姬成玦的张公公这会儿也主动向他们走去,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坏了我家主子的雅兴。” 在这京中,能用太监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小厮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再敢过来。 此时,包厢内已经吵起来了。 “胡正房,不是你给我下帖子么,说今日是你三十生辰酒,特来请我一聚。” “不是我,再说了,我三十生辰酒前俩月就过了,那会儿前线战局不明,我怎么敢操办这些。 我是收了刘楚才的帖子,说是前日刚纳了一妾,请我来聚聚。” “你才纳妾了呢,我家那位河东狮怎么可能让我纳妾,我是收到老秦的帖子,说是搞来一些好酒,让我过来一起尝尝。” 一屋子里,可都是去岁的进士老爷。 因为是燕国第一科进士,且大多出自寒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 出京外放的暂且不提,他们这些留京的分散在各个衙门的,自然会本能地抱团在一起。 乾国那边的文人士大夫,早就完成了百年的事儿,燕国这里的他们,才刚刚开始,尤其是眼下在官场上,他们还很弱小时,更需要团结。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你,也不是你,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请的咱们来这里一遭?” “是啊,到底是谁。”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的姬成玦在此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时间,里面十多个进士老爷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毫无意外,没人认识他。 一来,是六皇子向来荒唐,不理政务,也不从军务; 二来,这半年多的时间,他都在南安县城待着,想刷脸也没地方刷。 姬成玦没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指了指酒桌上的席面,道: “菜上了,酒也热了,怎么着,都不用呢?” 姬成玦走到首座的位置,没急着坐下去,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椅子靠背。 “敢问尊驾从何处来?” “可是尊驾将我等诓骗至此?” “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 一群质问声砸来。 大家都明白了,很显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公子哥将自己等人骗过来的。 他们怕倒是不怕,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官身,平日里,也不是没接触过什么王公权贵。 姬成玦没急着回答, 而是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对面身材瘦高的男子, 道: “你是刘楚才吧,尊夫人的病,好些了么,那个病可得好好将养,切忌不可遇寒,万万马虎不得。 别看冬日过去了,但冬春交际时,才最是容易复发的时候。” 刘楚才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他夫人的病,是当初为了供自己读时操劳过度留下的,当时,差点人都没了,自己也没钱抓药,正打算去将屋子里的一些拿去卖掉换些银钱去请大夫抓些药时,没想到轩老板却没收下他的,反而给了他一笔银子,且帮他请来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自己的夫人诊治。 这件事,他从未对外提起过,去岁高中回乡时,想去当面拜谢昔日的恩人,却不曾想那轩竟然已经关门了,老板也不知所踪。 所以,寻常时候朋友都笑话他惧内,但实际上,是因其心底对妻子有愧疚,哪怕如今发达了,也不愿纳妾。 姬成玦又伸手指了指那个稍显矮胖的男子,道: “胡正房,这才几年啊,居然就胖了这么多,想当初被诬告坐牢时,可是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的吧?” 胡正房脸上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秦箫生,令尊现在还好?地方有司没再去找麻烦吧?早就分宗几代人了,就因为受伤还有一些上等良田,就被人盯着当秦家门阀子弟去打,那些地方有司,倒真是有些吃人不骨头了。” 秦箫生脸上也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 “对了,还有你…………” “啊,你是…………” “哈哈哈,你小子,想当初…………” 姬成玦一个一个地指过去,一个一个地打着招呼,一个一个地说着。 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凝重了下来。 没人敢再大声呵斥,更没人敢去质问。 一圈说完, 每个人都点到了,也说到了。 姬成玦伸手,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听说,前日太子殿下请你们去岁那一科所有留京的进士进东宫饮宴了,怎么样,东宫的酒水,好喝么?” 没人敢回答,一来,是因为那个事关太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所有人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怎么着啊,诸位可都是我大燕翘楚,我大燕的未来,我大燕栋梁,做得了华丽文章,却说不得话么?” 这时, 刘楚才舔了舔嘴唇,对姬成玦拱手道: “敢问……敢问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成玦略作沉吟, 笑了笑, 一边亲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边慢悠悠道: “当今圣上乃旷世明君,马踏门阀,为国取材,为寒门开晋升之阶; 陛下所愿,乃希望我大燕英才可不计门第之嫌,不受血统之困,有才者,当为国谋事于庙堂,当牧民为善于地方。 尔等是第一批,等春闱开始后,马上会有第二批。 尔等,是我大燕的未来。 我, 姬成玦, 当今陛下第六子,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六皇子? 他是六皇子? 姬成玦没等这些震惊的进士老爷们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先前在西园时郡主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只要她成为了太子妃,就必然会除掉自己。 姬成玦叹了口气, 仰头, 那时的他, 真的很想回一句: 如果不是父皇一直故意不把我放在盘中, 你以为还有你们,还有你丈夫什么事儿? 你们只看到了父皇故意打压我,把我打压得快喘不过气来,让我受尽狼狈; 却不真的动脑子想想, 父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真不喜欢一个儿子,随随便便打发掉也就是了,却还偏偏要对我这般狠么? 处心积虑地,削我,压我,打我,斥我,谪我, 呵呵, 若不是我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脉, 说不定我人早就没了。 但, 谁叫我像他呢, 谁叫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真的像他呢。 夺嫡, 争位, 让老头子自己想一想,他如果下场的话,你们还有胜算么? 你姬成朗以为当一个从师或者亲自主持一场春闱,就能成为这些新科进士的师尊了? 就能收纳一批一批年轻官员为自己所用? 是, 您受累了, 您站在那儿,扶了一下那龙门,看着那群鱼儿跃过去; 就真的以为这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了? 也不想想, 这些鱼儿, 在跃龙门之前, 到底是谁在喂养着的。 其实,剔除掉门阀子弟后,那些所谓的寒门,所谓的大燕读人种子,其实并不算多,筛选出一些品性好的,提前施恩,所付出的成本和后续的收效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 当然了,也不能逮着谁就资助,白眼儿狼准有,但不能太多,否则就容易打水漂。 他姬成玦,可从不做那赔本的买卖。 只可惜,郑伯爷此时不在这里,否则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一声佩服。 郑伯爷所熟悉的那个历史里,明朝的晋党以及后世一些国家的财阀,其实也都是以这种方式去布局,从而最终达到影响朝政的目的。 当资本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后,它本能地会去进行渗透和扩张,且不仅仅局限于做买卖上。 姬成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现如今,你们都以为我姬成玦只供出了一个平野伯! 殊不知, 前些年我的买卖彻底铺开时,到底供过了多少人! 一念至此, 姬成玦的目光微凝, 扫过面前站着的这群人, 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 道: “诸位都是读人,也是我大燕最会读的一群人。 有个问题, 成玦不才, 想请教大家。 那就是, 在诸位看来, 生恩和养恩, 到底孰轻孰重?”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也不是谁先动了,更像是一种不约而同。 在场十余位进士老爷各部官员, 向着坐在首座的姬成玦跪伏了下来, 齐声道: “拜见恩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红艳艳 令人倍感煎熬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冬天,对于老人而言,是一个坎儿; 踏过去了,就能再经历一次春夏秋,再赏一遍四季风光;踏不过去,那就只能将自己永远留在这冬天里。 而对于三晋之地的百姓而言,这个冬天格外难熬,不仅仅是老人,男女老少,都经历了一次兵戈的耕犁,路边那无人收敛的枯骨,才是当下最为常见的风景。 对于燕京的百姓来说,这个冬天,也一样煎熬,但终究,是熬过去了。 燕军的先败后胜,让大家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上。 对于他们而言,生活,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再上点儿滋味儿的,就加一个“茶”。 所以,朝堂上的风,并不会真正地影响到他们,毕竟越高的地方风才越大。 燕国的朝堂,确实是刮风了,风不大,但也吹倒了一位尚书。 先是有御史闻风奏报,上疏弹劾当朝户部尚书徐广怀,言其家族在老家风评不检。 面对弹劾,徐广怀一开始没怎么当一回事儿,只是上了一份自辩的折子呈交给了燕皇。 其实,按照以往习惯,当有御史弹劾你时,你应该做的标准流程是告病回府,等陛下下旨问询于你,从而再上自辩折子。 这是规则,大家约定俗成的默契。 其实,也就是走一个流程。 但眼下一则是因为和燕国的盟约已经敲定到最后一个环节,徐广怀不想出什么纰漏,所以想着自己继续把关; 二则是燕国的御史和乾国那边的比起来,在战斗力上,明显差了很多,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 不过,徐广怀还是抽空,派人给三石煦县的家人送了一封信,提点他们要注意品行,维护好邻里口碑云云。 这件事,本该就这般过去了,就像是被一只蚊子叮了一口。 但随即, 三石郡煦县县令,去岁新科外放进士赵程明上折弹劾当朝户部尚书徐广怀家人在煦县兼并良田鱼肉乡里,言徐家人在煦县仗着徐广怀的身份,作威作福,当地百姓间传之曰:只把煦县当徐县! 这可是地方父母官的弹劾,性质立马就变了,而且还是你家乡当地的父母官。 尤其是折子里的那句:“只把煦县当徐县!”有着极为恐怖的杀伤力。 徐广怀无法再淡定了,马上告病回府,也不再参加早朝,而是主动上了请罪的折子,等待燕皇派人来让自己自辩。 但事情还没完, 没几天, 三石郡的密谍司抓捕到了一批门阀余孽,经审讯得知,之前一段时间,这一批余孽曾在煦县被收留包庇,收容人,正是徐家大公子,也就是徐广怀的长子。 徐广怀人在燕京做官,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在其跟前,长子则留在老家处理家里宗族和田产事宜。 密谍司那里,证据确凿,无法抵赖。 马踏门阀,这是燕皇的手笔,可以说是,国策。 这件事,无关对错,因为门阀就算有罪,但也不可能每个门阀都欺凌乡里或者是意图不轨,但政治上的事情,向来极少区分对错的。 门阀余孽,要么被发配充军,要么被收做官奴。 可能,在太子继位甚至得等到太孙继位后才有可能去赦免一些门阀余孽,但在此时,就是为门阀余孽说两句好话表达一些同情,都是绝对的政治不正确! 你徐家居然敢收留包庇门阀余孽,到底是何居心? 在听到这一则消息后,徐广怀整个人懵了。 到这个时候了,如果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针对了,那就真的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也枉费他宦海一生。 但他实在想不明白的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到底是谁在对自己出手,且一出手,这一连串的攻势,从放风到铺垫,再到这一刀,让人根本就无法招架。 他的那个长子是什么品性,他是知道的,什么都好,但就是喜欢附庸风雅,喜好文事,早些年,就喜欢和那些门阀大族弟子一起游乐开诗会。 徐广怀并没有单纯地认为这是来自密谍司的栽赃陷害,因为他那个长子,是真的很可能耐不住以前旧友的哭求,收留他们一二的。 只是,这逆子,这次是真的把自己这个亲爹给坑了! 然而,又没几日,户部下辖七大清吏司之一的三石郡清吏司员外郎呈递折子,里面记录了大皇子东征大军组建开拔时的户部出钱粮册目,册目中其他各地军头都只拨付半饷,而三石邓家则被拨付了八成饷银。 这位员外郎本是没资格递折子的,但燕皇在去年开科举后就下旨,凡进士出身为官者,无论在京或者在外,都可上奏御案。 偏偏这位户部的员外郎,就是去岁的进士出身。 可以说,这算是碾垮徐广怀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按照大燕常理,兵马调派,一般都很难一下子给足全饷,一则地方军头需要各自筹措一些,二来,也是想着等东征大军进入成国后,靠成国去供给。 所以,这才有了东征大军的左路军主帅会伸手向当时的盛乐将军郑凡伸手要钱粮的一幕。 这是潜规则, 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燕这几年不停地在打仗,国库哪里有那么多的富裕去全额支撑? 但问题偏偏就出在于,凭什么你户部供给钱粮时,别人是五成,而三石邓家这一支,却足足八成? 这个,是可以解释的,但这个解释,无法讲出来。 因为三石邓家是四皇子的母族,同时三石邓家在地方军头子中的影响力极高,老家主邓将军的面子,还是值钱的,他伸手讨要,那身为户部尚书的徐广怀就给多批一些下来,也实属正常。 但也正因此,这个解释,无法拿来真的去做解释,你怎么开口,是想攀咬上皇子么? 且望江初战的大败,损失最为惨重的,就是邓家家主领衔的左路军。 哪怕其已经战死望江,但这败军之将的罪责,是不可能放下去的。 所以,这会儿居然翻出旧账,你身为户部尚书居然和地方最大的那一支军头子“暗通取款”,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桩桩, 一件件, 一步步, 徐广怀,完了。 因为他已经无法去转圜,除非燕皇愿意为他,强行翻正。 燕皇,是有这个能力的,百年来,当今陛下的权威,当属第一。 但如果徐广怀这个被告人被强行翻正,那些弹劾他的官员们,就得被坐实诬告之名。 事实是, 燕皇是不可能去这般选择的, 因为是个人就都能看清楚, 这边一个那边一个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接二连三跳出来去推倒徐广怀的这些人,基本都是去岁的新科进士出身的官吏。 刚马踏门阀没几年的燕皇,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行株连之事? 科举,必须得执行且坚持下去,这是燕皇的大略,否则,他马踏门阀所行之举,将沦为无用功。 因此, 燕皇下诏, 对徐广怀革职查办,着有司会审定罪。 这是已经给定下基调了,会审的结果是徐广怀有多少罪,而不是徐广怀是否有罪。 燕京城内的百姓可能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朝堂上的官员们则一时间愕然, 这风一开始看似微微弱弱,宛若轻挠痒痒,谁晓得忽然间狂风暴雨一下来,直接将户部尚书给吹倒了,不,是摔碎了! …… “不是我心急,而是不心急的话,连冷豆腐都没了。” 姬成玦亲自给坐在自己对面的文寅倒了一杯酒,文寅马上毕恭毕敬地起身双手摸着酒杯的边候着。 “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儿,虽说都是前些年特意挑选出来的品性上佳的一部分,但官场是个大染缸,等把他们彻底染上了色,我这个恩主再想使唤起他们,就难了。” 文寅马上点头道: “主子高明,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将他们彻底绑上主子的船。” “怎么着,我的船很破么,还得绑上来?” “呵呵。”文寅笑了笑,“属下口误,口误。” 姬成玦抿了一口酒。 文寅赶忙也接了一口,一饮而尽,随即马上起身,帮六皇子斟酒,同时开口道: “徐广怀倒了,太子那边算是断了一臂。” “我对付徐广怀,不是因为他和太子眉来眼去,只是因为父皇既然让我观风户部,为大燕筹措钱粮之事,就不适合这头顶上还有一个老家伙坐在那里指手画脚,忒烦。” “只是,属下担心,这一次,是否会……” “不用担心什么了,已经没退路了,自打我那日坐着我大舅哥的马车进京起,我就没打算再灰溜溜地离开。 对了,今儿个特意把你召回来,是要当面吩咐你一件事,这些年,有的是我示意,有的是你擅自做主,在我二哥身边埋了不少钉子; 这阵子,就都给撤了吧,尽量洗干净自己身上的干系,你也可以退下来养养老了。” “主子,属下想继续为主子………” “这是叫你避避风头,以后想再用你时,你这老东西还有一口气在,还能使唤上劲儿。” 文寅当即一惊,马上道: “主子,是要出什么事儿了么?” 姬成玦看着文寅, 文寅在等着听答案, 但姬成玦没说话, 文寅马上吓得离开座位跪伏下来; “属下该死。” 姬成玦打了个呵欠, 道: “孤乏了。” “属下告退。” 等文寅离开后,姬成玦没急着离开酒桌去就寝,而是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开始往自己嘴里一颗颗地丢。 目光陷入沉思,又有些伤感,随后,变得麻木,到最后,化作了淡然: “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呗。” 随即, 姬成玦掐起了嗓子, 学着那唱曲儿腔调哼道; “三月三呐,姑娘上了那花轿要出嫁咧,火红的盖头哟,红艳艳嘞……” ———— 今天就这么多了,明天龙补更回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国书 翌日清晨,一小宦官来到皇子府邸传达了陛下口谕,宣自己入宫。 姬成玦没急急忙忙地大老早就进宫候着,而是睡到个满饱,再悠哉悠哉地吃了两碗何家小娘子亲手煮的肉粥,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上张公公驾的马车向皇宫进发。 倒不是他自己托大,纯粹是因为他又不参加早朝,自己早早地去了也是在宫内干候着,得等到自家老子下朝后过来,都是等,自然是在家里等更舒坦了。 至于说最重要的君前态度, 他们父子之间, 真的没必要过多累赘的假惺惺了。 坐御书房里,主动喝了两盏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姬成玦放下茶盏,马上起身; 随即, 燕皇步入御书房,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姬成玦后,不作他语,转而伸展开手臂,魏忠河亲自出手帮燕皇解下龙袍。 龙袍解下,新茶水奉上后,魏忠河心领神会地走出了御书房,站在了门口候着。 自打宫中那位太爷于天虎山上走了之后,大燕的密谍司,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的掌舵,其实都是他魏公公了。 一些事儿,别人嗅不出什么味道,他要是嗅不出来,那可就真没脸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吏们你驱使他们做事儿后,又不能杀他们灭口,想要调查幕后主使者,难度,真的不大。 但魏忠河也只是浅尝辄止,在查出六皇子的影子后,就停下了。 没有燕皇的旨意,他不方便继续挖掘下去。 站在门口的魏公公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总是习惯了看陛下苛刻六殿下, 但现在看来, 这位六殿下,也绝非好相与的主儿,你以为早就剔除掉了他的羽翼,但他总能再给你一些“惊喜”。 这种手腕和感觉,让魏公公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刚入王府伺候当今陛下的那会儿,那会儿的陛下也年轻,但在行事上,已经流露出那么一股子“智珠在握”的气象了。 只不过和陛下不同的是,陛下一直很优秀,先皇在位时虽然各种荒唐,求神问道,但在立储这件事上,从未动摇和含糊过。 魏公公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上继续挂着弥勒佛一般的笑容。 身为奴才,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儿了,天家的事儿,可容不得他去插手。 御书房内, 燕皇坐了下来。 姬成玦上前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了吧。” “谢父皇。” “户部的事儿,说说?” “回父皇的话,儿臣原本就准备明日入宫求见的。” 说着, 姬成玦从怀中取出一份很厚的折子,没喊魏公公进来,而是主动送到燕皇御案上。 “父皇,这是儿臣这些日子以来观风户部所得之心得,同时还有儿臣对我大燕钱粮商贾之政改良之策十三道,请父皇过目。” 燕皇把自己的手掌放在折子上,轻轻拍了拍。 他先前问的是户部的事儿, 他儿子也回答的是户部的事儿; 而所谓的原户部尚书徐广怀,在此时居然就不算什么户部的人了, 不, 是连人都不算了。 燕皇有些疲惫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一天要忙的事情很多,所以有时候想要和自己这个儿子玩儿心思斗法时,往往就会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自己太累了,而是这个儿子,实在不是凡品。 “朕,稍后看。” “是,父皇。” “和楚国盟约的事,你怎么看?”燕皇问道。 姬成玦沉默不语。 燕皇在等,他以为自己这儿子在思考; 毕竟,这可是大事,轻率间可无法也不敢做出回答。 皇帝经常会考问皇子,皇子也必须正肃做答。 但在喝了两口茶,燕皇却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依旧只是在那里站着,表情平淡,不是思考的神色。 “说啊。” 燕皇又问了一遍。 姬成玦俯首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儿臣已经回禀完了。” “回禀完了?” “是的,父皇。” 燕皇叹了口气,紧接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向椅子右侧靠了靠,伸手指了指姬成玦, 道: “越来越放肆了。” 这是警告。 但这话听在姬成玦耳里,则让其情不自禁地想起姓郑的曾说过的那句话,又当又立。 要用自己, 又要打压自己, 很纠结吧? 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你不在乎家人,不在乎亲族,你在乎的,只有你的天下。 这么多年来, 一直被连削带打, 姬成玦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反制的手段。 我是你的儿子,你对你儿子的底线就是,可以随意糟蹋,但最好,不杀。 这就是你那如山岳一般的父爱。 因为我能帮你管理钱粮,让你完成一统诸夏的夙愿,所以,我才能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 因为这次集体发难的,是那些进士官员,你为了你的万世基业,不会去对他们下手,转而牺牲了你用得还算顺手的徐广怀。 父子这个身份,已经无法形成一种特定的纽带了,人说,虎毒不食子,但在自家父皇这里,他不会食子,他只是漠视。 那就只能拿捏着你最舍不得的东西,去逼迫你让步,逼迫你对我进行容忍。 我放肆? 得嘞, 小爷我这次入京来,就已经意念通达了。 心里,是这般想的,但嘴上,姬成玦还是惶恐道: “儿臣不敢。” 燕皇盯着这个儿子,没说话。 他很不喜欢这种“言简意赅”的对话方式, 彼此一句话,就能心领神会, 再复杂的事, 似乎几句下来,也就交流完了。 这很不符合正常的“交流”和“奏对”模式, 但偏偏彼此心里都清楚,一两句话就能点拨好所有意思, 外加眼下又没外人, 难不成父子俩个还要特意表演个你来我往特意多费点唾沫? 抛开其他不谈, 身为一代帝王, 你的心思能被人完全猜透,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 就在这时,魏公公走进来禀报道: “陛下,太子来了。” “让他进来。” 太子进来了,只不过当他看见同样站在御书房里的姬成玦时,心里还是微微一讶,但脸上却马上露出了和煦温和的笑容,道: “六弟,你也在这里啊,这么多天没见,倒是让我想得紧。” 姬成玦站在那里没动,目光向右游离; 如果此时注意观察的话,燕皇在此时也做了一个相似的动作。 很显然, 这对父子对太子殿下的这种很是虚伪的“热情”和“客套”,都选择了跳步。 不是姬成玦孤傲,其实平日里,他也没那般锋芒毕露,只是现在这会儿还没从先前和自家父皇交流的模式中脱离出来。 燕皇也是有同样的感觉,看着太子站在姬成玦面前嘘寒问暖,兄弟和睦的样子,原本刚刚还对自己这个第六子和自己说话太简单而觉得不舒服的燕皇忽然感到了一股更深刻的厌恶。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问问太子, 朕现在就给你一把剑, 你把你六弟杀了吧, 你愿意不愿意? 当然,这些心思只能在心里动一动,就和先前站在门口的魏公公一般。 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就是肚皮了,因为它能隔开人心。 你很难猜出在皮囊的伪装下,那个人到底在想着什么样的心思。 太子被吃了个冷羹,也不恼,只是转而面向燕皇,道: “父皇,盟约一切细节,都已经敲定了。” 这份盟约,太子可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去完成的,可以说,这是其入主东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大事,他很重视,也很慎重。 徐广怀的出事,虽对盟约有些许波澜,但问题也不是很大。 燕皇点点头,道: “太子辛苦了。” “儿臣不敢当一句辛苦,这是儿臣职责所在。” 魏忠河走过来,将一通折子递送到了燕皇面前。 燕皇伸手,翻了翻,道: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朕乏了。” 太子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简单一句辛苦,自己再简单一句客气,就这么让自己退下了? 自己这些时日,废寝忘食地忙活了这么久,就这么轻飘飘一句打发了? 太子当然不是想要什么赏赐,身为一国储君,他其实已经是赏无可赏的层次了,总不能让燕皇退位当太上皇把位置让给他吧? 姬成玦看着太子的神情,有些想笑。 怎么着, 还想听老头子的表扬? 让老头子把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但很快, 姬成玦就微微蹙眉, 呵, 自己瞧不起人家什么呢; 明明是同一个老王八下的蛋, 偏偏你那个是爹, 我这个就是王八? 当然了,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什么好争宠吃醋的意思了。 且撇开那一层太子礼服的外皮, 咱俩的母族都被上面的那位给推平了,我娘走得早,你娘也癔症了,俩小王八蛋在这里吃个什么味儿呢; 一念至此, 姬成玦抬头看向坐在上面的燕皇, 嘿, 老王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它们可能阴暗、可能大逆不道,但都很巧妙地用伪装做着遮掩。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姬成玦和太子一起走出了御书房,御书房外头,就是御花园。 太子似乎也没有再继续兄友弟恭的戏码,只是先停下脚步,姬成玦也随之停下。 “徐尚书的事,你知道吧?” 姬成玦点点头,回答道:“有所耳闻。” “你不是在户部观风么?” 你户部老大都被人给踹下去了,你就只是有所耳闻? “太子说笑了,弟弟我其实就是在户部点个卯,其余的,也没什么事儿可以干。” “六弟,你是有才的,这一点,哥哥我深信不疑。” “太子过奖了,您才是我等兄弟的榜样。” “多做点正事,为国,为家,多做点正事。” “臣谨遵太子教诲。” 似乎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太子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 “今日有闲么?” “太子有何吩咐?” “家里一个下人弄来了一些野味,你知道的,我是吃不惯这些的,但郡主应该喜欢,你自己提一份,剩下的,替我送去西园。” “臣弟明白,多谢太子赏赐。” 婚期,因为战事而隔断了。 且新婚夫妻在过门成亲前,按照风俗礼法,是不能私下再见面的,所以,太子现在去西园不合适,会显得很不庄重。 这一点上,反倒是没有姬成玦自在,自己与何家小娘子的婚事也没正式操办,但他还是直接将人家安排在自己府邸里。 嗯, 因为自家那个大舅哥,现在是不敢对自己挥刀了。 但郡主身边的李良申, 可是敢对太子挥剑的。 “六弟,等盟约缔结好了,我大婚那日,你也一起过来陪我迎亲吧。” 上一次大婚开始时, 姬成玦人不在迎亲队伍里, 他穿着捕快服,坐在全德楼内吃鸭子。 现在,他回来了,名正言顺地回来了,理所应当地需要邀请自己。 很显然,徐广怀的倒台,太子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但姬成玦连自家老子都没想着去隐瞒,那怎么可能还会害怕被太子知道? “这是臣弟的荣幸。”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生分。” “太子,君臣有别。” “唉………” 太子发出一声叹息,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他要去偏殿的,他还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 而姬成玦,则是要出宫回皇子府邸的,所以并不同路。 走到宫门口,上了张公公驾的马车。 张公公一边驾车一边开口道: “主子,东宫那边又在开始采购东西了,许是为第二次大婚做准备了。” “刚刚太子还请我大婚那一日一起去陪着他迎亲。” “那奴才这些日子去准备些礼品?” 姬成玦摇摇头, 道: “结不成。” …… 御书房内, 燕皇手里拿着姬成玦先前呈送上来的折子正在看着。 魏忠河过来续茶水,小声提醒道: “陛下,是不是该进午膳了?” 燕皇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不知不觉间,居然看这折子看了好一会儿了,点头道: “传膳吧。” “是。” 魏忠河转身准备下去传膳。 “还有………” 魏忠河马上转过身,听候吩咐。 燕皇指了指摆在自己御桌左半部分的那一堆先前太子送过来的关于盟约的折子, 魏忠河知道,这些折子,陛下根本就没看。 “与赵九郎他们说,这些盟约细则,朕都细看过了,并无不妥; 批红上印, 让他们制成正式国书早日发往玉盘城。” ———— 感谢風丶再起時同学和无常C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零四位和第一百零五位盟主! 这章补的是昨天的更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风 昨日,冉岷和几个手下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全德楼烤鸭店吃了烤鸭。 那么贵的鸭子,一人一只,吃得满嘴流油。 然后,冉岷又请大家伙去了京城的红帐子潇洒了一番。 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去红帐子的; 因为既然来了京城,那就得去稍微可以撑点儿脸面的地方去耍一番才过瘾不是。 但问题是大家伙来到了那处阁楼前时, 冉岷倒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 他手下的这些人,就直接腿肚子开始抽筋,连姑娘都不去看就直接求着冉岷换地方。 实在是这地儿太过干整也太过华丽,哥几个都是泥腿子出身,进入后就算是搂着姑娘也放不开,要是因为心头上的那点儿紧张导致下面也紧张趴活儿了,那就好笑了。 所以,一行人兴致冲冲地来到聚春阁后,又更加兴致冲冲地转向去了城北喜子胡同。 红帐子其实是这类门生的一个称谓,很多地方,帐篷口支起一帘红帐,就标志着里面的姑娘是做皮肉生意的。 这就跟后世挂着理发店招牌里头却连一把剪刀都没有的发廊一样; 带着朴实、淳厚、亲切、平和的气息。 因为杀了一个野人头目,冉岷不仅仅得到了一大笔赏银,同时在被吸纳入靖南军后,还能够直接被认命为什长,手底下管着十几号人。 这次入京,也是因为仗告一段落后,前线到京城之间,需要不断地往返传递消息和运输文书这类的。 冉岷所部,则是奉命护送一名参与前线谈判的兵部员外郎回京复命。 预计要三日后开拔返回,所以也就有了这几天的自由活动时间。 燕京百姓好充面儿,也好咋咋呼呼,说白了,其实也就是骨子里带着那么一股子骄傲味儿,其实,这也是当下整个燕国百姓心理特征的一个缩影。 冉岷这些身着靖南军甲胄的士卒,在吃饭时,总是会被附近的食客提前给结了账,然后拱手一声: “哥几个吃好喝好,德爷我没上得战场,但总得请这些厮杀汉子吃一顿,还望诸位给德爷我这个面子。” 甭管回去后是否会被自家婆娘训,但今儿个这谱儿,爷得先摆喽! 最好笑的是, 冉岷和手下们去红帐子时,原本要排队喝茶的,结果前面领着签子也在排队的老少爷们儿们一见他们身上的甲胄,当即嚷嚷着让他们先请。 就是红帐子里的老鸨子,也是打了个八折,同时,一位小兄弟速度过快,还不加钱地来了两次。 几日的逍遥,银钱花出去不少,但大家也没什么好心疼的,毕竟是拿命拼来的银子,自然得拼着命地去花。 冉岷手下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出自于燕国其他郡地,也有两个是晋人编入的,真正土生土长的天成郡人只有冉岷一个。 这帮人现在对燕京当真是爱死了,都想着以后打仗升了官儿赚了银子,就来燕京置个小院子养老。 丘八的梦想,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当然了,也是因为这座城,以及此时燕国的风气,给予了这些当兵的足够的尊重。 乾国当初民间将士卒称为贼配军,故而在燕乾之战中,乾军往往一触即溃,现如今乾国那位官家开始打压士大夫提升武将地位,想要的,其实也是此时燕国如今这种“闻战则喜”的氛围。 冉岷还特意差人去南安县城,给那自己曾认过的捕头小弟送了点儿银子。 银子不多,因为冉岷清楚,捕头那个差事,难以大富大贵,但指缝间也是绝不缺油水儿的; 之所以送点儿银子过去,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哥哥已经从刑徒晋升到靖南军正军了,等再过个两三年,哥哥的位置再高一些,就能真的罩住你了。 南安县城距离京城本就不远,送银子的人也是尽力,快马去,再快马回,在明早就将动身回颖都的那一晚,冉岷又见到那个送银子的人,对方说南安县城的那个捕头人已经不在了,说是娶了县城里一个屠户的女儿,带着人家丫头回老家了。 冉岷闻言,也没说其他。 他明日就要离开燕京,暂时没功夫去找那位小兄弟,只能感慨一声,若是有缘,日后再见吧。 翌日一早,冉岷就领着自己的手下出了京城,来到城外校场上点到。 殊不知,在他们离开客栈时,对面茶楼二楼,姬成玦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 张公公坐在姬成玦面前帮忙倒茶,笑着道: “主子,这汉子倒是个不错的人。” 姬成玦笑了笑, 这冉岷还记得给自己送点儿银子花花,确实很重义气。 张公公继续道: “这才多久,一场战事下来,就从刑徒兵转正军什长了,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一位平野伯。” 姬成玦摇摇头,道: “这世间,只有一个郑凡。” …… 冉岷所部在校尉的集结下,整队归制。 他们这次总共来了三百骑,回去时,发现京城内又加派了三百骑出来,总共六百骑,护送的,是大燕兵部尚书毛明才和燕国使节队伍。 冉岷并不喜欢这些楚人,不过,倒是愿意看见楚人认输低头。 楚人来求和,请求缔结盟约的事儿,早就已经传开了,玉盘城外的帅帐里,其实也有楚国的使节正在没日没夜地做着各种交涉和争论,但说白了,真正能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燕京城里这边。 眼下,瞧着这阵势,应该是盟约谈下来了。 这一场大仗,算是将要彻底画上句号。 但不知怎么的,冉岷总觉得心里有些失落,玉盘城里的那数万楚军,就得让他们活着回去了? 虽说冉岷清楚,这不是自己所能计较的事儿,但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甘心。 虽然已经从军,但他骨子里的那抹江湖习气,还是让他更喜欢快意恩仇那一套,信奉的是,你做初一,我必然要回到十五的准则。 队伍,开始行进了。 兵部尚书毛明才乃当朝大员,不过这个人性格却很随和,行进途中,每次晚上扎营时,都会在营寨里逛一逛,看一看,甚至还主动走过来,和冉岷这帮军士坐在一起,喝着菜汤聊着天。 主要是他问,冉岷他们回答,着重点,还是在望江之战上。 楚国的使者景阳则显得低调很多,行军时在楚国使者队伍里,晚上也基本在帐篷内不出来。 反倒是楚国使团里的其他人,偶尔会和燕人爆发一些冲突,双方还打了几场,当然,没动刀兵,只要不死人,上头人也不是很在意。 就这样一路行军,来到颖都城外时,成亲王司徒宇率领王府一众属官亲迎而出。 主要是来迎接毛明才的,毕竟是燕人真正的高官。 驿站内,司徒宇先对毛明才躬身行礼。 既然人家这么给面子, 毛明才也没吝啬,规规矩矩地带着身后一众随员向成亲王下跪行礼。 大家也算是“宾主尽欢”。 司徒宇邀请毛明才进颖都看看,自己已经设宴款待,虽然,他根本就没准备。 毛明才也理所应当地拒绝,说自己皇命在身,等完成皇命后,再来叨扰。 然后,司徒宇就带着人离开了。 毛明才等一行人则落宿这驿站中,明日再启程过望江到达靖南王帅帐。 而报信的使者自是早早地就派出去了,前线那边,应该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晚间时,毛明才又喊来了冉岷,和他聊天。 冉岷能被六皇子赏识,自是有其原因的,有些人,哪怕身处卑微,但自然而然地能够感觉出不同,得人注意。 上一个此道集大成者,自然是平野伯。 冉岷的运道,其实也不差,因为毛明才喜欢他的谈吐和豪迈不拘束,二人大有放下身份芥蒂“称兄道弟”的意思。 这就是运势,挡不住的运势。 “这么说,原本你应该去盛乐的?” “是的,大人,最早开始被安排发配盛乐戍守,但因为前面战事起来,靖南王爷出征,我们这批人就被划拉到前线去了。” “也是运势好啊,正好赶上了这一仗,从刑徒到正军,可谓不易。” “大人说的是。” “不过,换言之想想,没去成盛乐城,没能跟随那位平野伯,可能也算是失了一次机会。” “平野伯,小人是极为佩服的。” 数年前才是黔首,属征发民夫之列,随即一步一步快速往上爬,不断得到大佬赏识的同时,还一次次地积累了让人无法质疑的军功,封总兵册伯爵。 现在,大燕军中到处都在流行着郑伯爷的传说; 毕竟,不管什么时代,这种草根崛起的事迹都是最有热度和认同感的,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草根。 “唉,平野伯这个人,我也一直很想结交,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他所著的那本《郑子兵法》,我看了不下三遍。 对于外人而言,这是一本兵家大作无疑; 其实,一开始,我倒是觉得这里面的一些东西,写得过于笼统了一些,像是一个框架子,看似繁复,实则内虚; 但看着郑伯爷一路带兵打出的战果,才明白,人家可能只是随手写写,专门给外行人看看的。” “这本书,这次在京城书轩里,我也买了,最近正在看。” “好,多看看,多学学,见贤思齐,我倒是期待,以后我大燕再出一名名将!” “多谢大人厚赞!” “你这人,也绝非池中之物啊,我这也算是提前给你交个底,只可惜,我如今虽说是兵部尚书,兵部事宜都归我管辖,但靖南军这边,我的手,是根本伸不进来的。” 说完,毛明才端起茶水,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冉岷。 此间招揽之意,极为明显了。 冉岷自然清楚这是到了自己做选择的时候了, 说白了, 他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什长,但人家可是兵部尚书, 人家愿意和自己说话,其实就已经算是给了自己天大的脸面了。 稍作犹豫后, 冉岷起身,对着毛明才跪了下来: “靖南军是大燕的靖南军,是朝廷的靖南军,是陛下的靖南军,大人,您是兵部尚书,小人自当听您的吩咐!” 毛明才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道: “起来吧。” “谢大人。” 冉岷站了起来。 “等这次宣旨之后,你就随我回京吧。” “一切任凭大人吩咐!” “嗯,好。” 这时,帐篷外的亲兵禀报道: “大人,楚国使者求见。” “让他进来。” 说完,毛明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冉岷打算离开,却被毛明才笑着阻止,道: “一起见见。” 景阳走了进来,倒是没穿官服,而是穿着一件颇具楚地特色的长袍。 “毛兄。” “景兄。” 二人没称呼官职,而是以兄弟相称。 “景兄深夜来此,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觉得明日你我一同宣旨之后,就将分离,心里有些不舍,故而冒昧深夜前来一叙。” 毛明才点点头,道: “正好,成亲王白日里送予我了一些好茶,我这就差人沏茶。” “极好,极好。” 冉岷不需过多吩咐,主动拿着茶叶出去烧水。 走出帐篷后, 他深吸一口气, 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 一直到现在,他的脑子,其实还是有些发热,但他清楚,自己的路,走宽了。 毛明才每次在营寨里走动和大家说话时,他都会刻意且含蓄地表现自己,功夫负有心人不,自己终于引起了这位大员的注意。 靖南军的甲胄, 他是真的喜欢, 但兵部尚书的赏识, 他更是无法放弃。 自那一日堂上杀人起,他就在心里立誓,既然江湖给不了自己真正的自在,那他就要在沙场上将自己想要的,全部都抢回来。 其实,景阳和毛明才真的只是随意地聊天而已,没聊什么正事儿,无非是燕地风情和楚地风物。 也没聊得很晚,大概也就半个时辰,景阳就起身告辞回自己的帐篷了。 冉岷主动收拢起了茶具, 毛明才则坐下来, 伸了个懒腰, 开口道: “乾人好文雅,晋人好阳风,楚人好礼数,唯独我燕人,不通风趣; 呵呵,此言还真不假。 那楚国正使今夜找我,其实也并非是想要聊什么,只是想全一下他楚人的礼节,倒是我这个燕人,和他聊话时真的是过于煎熬。” 没话找话,硬聊,确实难受。 且二人还不能聊正事儿,连碰都不能碰,否则宣扬出去,一不小心就是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冉岷笑道: “其实,好日子是人都会过,咱们燕人,是以前日子过得太苦了。” 毛明才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这话说得有见地,我燕人为何不能在江南吟诗作赋,我燕人为何不能在楚地大泽纵情放歌? 以后,都是可以的。” 冉岷回应道: “得快。” “得快?” “因为咱们现在只有阳风在手。” “你……哈哈哈………” 毛明才大笑起来。 随即摆摆手,止住笑,道: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本官也不敢留你在帐里久留了。” “大人您休息,小人先行告退。” …… 翌日清晨,队伍就从驿站开拔。 等到中午时,队伍来到了望江边。 上渡船时,冉岷就看见江对岸有人在策马驰骋,只是那马,看样子有些过于魁梧了一些。 等到渡船行至江中时,对岸骑马那人也在那里勒住缰绳,似乎是发现了队伍后,特意在等待。 而冉岷也瞧清楚了,那位胯下所骑的,压根不是马匹,而是貔兽。 “对岸是哪位大人,居然骑着貔兽?” 冉岷自言自语道。 这时,毛明才也走了过来,笑道: “不是貔兽,是貔貅。” “貔貅?” 燕国的旗帜,是黑龙旗; 但貔貅,才算是燕国真正的图腾,因为龙,没人见过,而貔貅,却一直存在。 貔兽的话,上了官位的文武,其实都能有机会得到赐予,而貔貅就不一样了,非真正的顶尖权贵不可得。 “对岸那人,应该就是当初差点成了你上峰的那位了。” “郑伯爷?” “应该是了,靖南王曾特意上书朝廷,要一只貔貅,据说,就是为了赠予他。 那是在开战前了,随后,果不其然,正如宝剑赠名士一般,郑伯爷确实打了一场极漂亮的仗。” 冉岷闻言,心向往之, 五分羡慕,五分故意地感慨道: “我也想要。” 毛明才闻言,道: “以后好好做事,有机会的。” 船队靠岸了,大家开始下船。 郑凡则继续坐在貔貅身上,这两日,他一直是在和这只貔貅联络感情。 效果出人意料的好,这只貔貅明显和上次第一次见面时不同,现在的他,对自己格外亲切。 郑将军一度以为,这畜生是不是智商高到也学会嫌贫爱富的地步? 以前,自己只是盛乐将军时,它对自己爱理不理,现在自己是伯爵了,就对自己亲近了? 其实,郑伯爷想错了。 因为那一晚,被诸多魔王的“本相”给吓了一通之后,在这只貔貅的认知中,它已经成了魔王们手底下的“奴隶”。 兽类,其实是有着这种臣服和被臣服的本能的,当然,人也有,但人善于遮掩。 所以,在这只貔貅看来, 郑凡和自己一样, 都是那群魔王手底下的奴隶, 同是天涯沦落人和兽, 自然应该在一起抱团取暖,以慰藉心灵。 郑伯爷一边摸着貔貅的鬃毛一边等着穿上的人下来,看着对方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官服制式,在看着对方打出的旗帜,应该是来宣旨盟约的队伍无疑了。 靖南王将自己喊来几天了,郑伯爷其实一直在等着那所谓的风景,但啥也没看到。 他也不敢去找田无镜刨根问底,因为大人物嘛,总有喜欢打哑谜的情趣。 一如菩提祖师给悟空脑后敲三下一样, 你直接去问了答案,人家反而不爽。 再者,田无镜一直拿自己当他的“学生”,梁程不在身边,郑伯爷连一个帮忙解题的人都没有。 这时, 船上下来一名极为气度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对方的官服后,郑伯爷马上意识到这宣旨队伍里有大鱼。 当下,郑凡也不敢拿大,马上翻身下来,主动迎了上去。 毛明才看着郑凡,先对郑凡拱手一礼,道: “尊下可是郑凡郑伯爷?” “正是郑某,还请问………” “本官毛明才。” “哦。” “…………”毛明才。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 随后,郑凡才开口道: “久仰,久仰。” 毛明才一时间也只能拱手道: “久仰久仰。” 讲道理,郑凡是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个叫毛明才才是自己名义上的真正领导,毕竟人家是兵部尚书。 但这种“关系网”,平时都是瞎子在做工作和资料收集,郑凡有需要时就直接问瞎子。 且郑将军自从出道后,一直是跟着靖南王混的,基本不用鸟什么来自兵部的条例,有时候就算是接触到了,也只是正常走个流程。 最重要的是,毛明才本就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楚国使者景阳此时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郑凡,又看了一眼郑凡身后的那头貔貅,开口道: “楚国使臣景阳,见过燕国平野伯。” “见过楚使。” 毛明才是有些抑郁的,抑郁的关键是,郑凡似乎不是真的要给自己下马威什么的,而是人家可能真的就不知道自己。 且自己身边的人,忌惮于郑凡的身份,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敢出言提醒。 总不能像戏文里那般趾高气昂地指着郑凡喊一声: “呔,小子,你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么!” 其实,按理说,总兵官见到兵部尚书,那真的相当于是见到直系领导了,但郑凡身上有燕皇亲封的平野伯爵位,大燕重军功的同时,对爵位也是极为吝啬。 所以,凭借着平野伯的身份,也当得起和毛明才平起平坐。 不得已之下,毛明才只能再次开口道: “平野伯,本官是当朝兵部尚书。” “啊……” 郑凡笑了笑, 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 所以很诚恳地道: “还请毛大人恕罪。” 说着, 郑凡就作势准备跪下来, 毛明才赶忙伸手搀扶住, 同样大笑道: “平野伯为国开边,征雪原夺雪海关,我虽坐这个位置,但毕竟常居燕京,又怎敢受平野伯之礼。” 郑凡也就顺势直起了身子,速度之快,还带得毛明才踉跄了一下。 毛明才却也没说什么。 一边的冉岷看到这一幕,默默地咬了咬后槽牙。 其实,郑凡是真的“本色出演”,纯粹是不认识,没想故意落人面子。 但在冉岷看来,这种“随意”,才是他真正所向往的,面对当朝一部尚书尚且能这般从容淡定,这才是他所想要的那种身份,那种地位。 同时,这个刚入军中没一年的什长,心里也有些微微叹息,因为当初的他,原本是会被调往眼前这个男人手下的盛乐城的。 “敢问靖南王爷人在何处?”毛明才问道。 “中军帅帐。” “好。” 这一场尴尬的见面,终于告一段落了,当后续的队伍都通过渡船过江后,那边靖南军的接应队伍这才赶至。 也不是故意怠慢,而是今日宣旨队伍走得急了一下,原本按照昨天快马传来的讯息,说的是大概黄昏时才能过江。 郑凡骑上自己的貔貅,和毛明才并列一起,向中军大营过去。 毛明才没介意郑凡先前的“无礼”,依旧很和善地和郑凡说着话; 郑将军也终于找回了演技,和毛明才“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其实,还是因为双方都想化解一下先前的尴尬。 等到宣旨队伍进入中军大营门口时,靖南军总兵陈阳代替靖南王出迎。 陈阳骑在马上,对毛明才行了个军礼, 道: “王爷军务繁多,特命末将前来接待毛大人。” 陈阳是靖南军老人了,十年前就被田无镜提拔起来,一路坐到了靖南军总兵的位置。 而且,他的态度,那可真是相当的冷冰冰,带着一种很清晰地不敬姿态。 靖南王昔日拒接圣旨导致两个宣旨太监撞死在石狮子上可才过去没多远,靖南军里的这些大军头们,对于所谓的圣旨队伍,甚至是对于所谓的兵部尚书,也就不那么感冒了。 毕竟,田无镜亲掌靖南军超过十年,在这些年里,靖南军完全是脱离了朝廷兵部自成体系。 你管不到我,我为何要怕你? 不过, 有了陈阳做对比, 毛明才等人也就觉得,先前的平野伯,还真是有些难得的和善与可爱。 “王爷军务繁多,自是无需为这些虚礼烦劳,但还劳烦禀报王爷,就说今日,我和楚使将宣告两国国书。” 意思就是虚礼咱就不必要了,但是做正事时,还是需要靖南王出面的。 陈阳点点头,道: “末将这就去通禀王爷。” 接下来,宣旨队伍开始准备。 其实,之所以这般急切,还是因为景阳的催促,青鸾军可还在玉盘城里忍饥挨饿呢,他早点将旨意传达下去,就能少死一些楚国军士。 郑凡没在使团这里逗留,而是和陈阳一起进了军寨。 “你去迎接的?”陈阳问道。 “我有那么闲么。”郑凡回答道,“只是恰好在那里遛弯儿,碰到了。” 陈阳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郑凡胯下的这只貔貅。 可以看出来,他确实很是羡慕郑凡的待遇,同时,他也没有丝毫遮掩地道: “我要有一头这个,我也会常出去遛弯。” 陈阳这个脾气还是很对郑凡胃口的,有啥说啥,看似冷冰冰的有些不敬人情,但确实不装。 听到这句话,郑伯爷也拍了拍貔貅的脑袋,道: “那可不。” 陈阳“呵”了一声,待得二人快接近帅帐时,一同下了坐骑,走入其中。 恰好,靖南王人在帅帐外的椅子上坐着。 陈阳上前禀报道: “王爷,宣旨队伍来了,兵部尚书毛明才就在外面,且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靖南王摆摆手,道: “帮他们铺场子吧。” “是,末将遵命。” 陈阳当即下去安排,郑凡倒是没什么事儿做,他的兵马又不在这里,也用不着他去安排什么。 靖南王则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玉盘城, 道: “要和谈了。” 郑凡也顺着田无镜的语气,叹了口气,道: “可惜了。” “可惜什么?” 郑凡笑着回答道: “可惜了,没能让楚人再多饿死一些人。” 靖南王伸手指了指郑凡,道: “为将者,当有大格局大气魄。” “是,末将受教。” 田无镜站起身, 道: “来,帮本王着甲。” …… 玉盘城城墙上,一直都有楚军把守着,他们站得很直,人也不少,但实际上,这只是表面工程。 玉盘城内的真实情况是,缺粮,太严重了。 除了击溃野人主力大军的那一日燕军佯攻意思了一下,这之后,燕军就未曾再发动过任何攻城战役。 楚人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燕人则围绕着玉盘城修建起了“围墙”。 就像是两人茬架, 一个喊着:你上来啊! 另一个则不屑地“呵呵”一声,回应:你出来啊! 其实,一开始楚军是尝试了几次对外墙进行突破的,但燕人的反击也是相当凌厉,楚人可以一时间杀出来,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对“围墙”进行拆毁。 几次三番之后,楚人也就放弃了,因为拆毁围墙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特别大的意义。 玉盘城外,一马平川,青鸾军以步卒为主,而燕军则以骑兵为主。 在外无援兵的前提下,青鸾军的突围,必然会演变成一场惨烈的溃败,燕人甚至不需要去直接冲击你的军阵,而是以车轮战的方式去不停地袭扰你,你也根本无法坚持多久。 但城内粮食的困局,已经极为严重了。 屈天南站在城楼上,他看见了好几次身着楚人官服的人从城墙下经过,远远地喊着话。 但每当自己尝试想要派人出城接洽时,外围的燕军就会马上以箭矢将自己派出去的人射杀。 这真的是很诡异的一幕, 明明自己国家的使节和官员就在燕军帅帐之中, 明明所谓的议和也已经持续了这么久, 但偏偏现如今依旧还坚守着玉盘城的楚军,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参与其中。 仿佛,他们只是一件挂饰。 若真只是挂饰,那其实也挺好。 让屈天南最受不了的是,自己这边无法派人出去,但那边自家派来的不少官员,却喜欢在城墙外喊话。 他们喊话的效果也很明显,城内本就因缺粮而浮动的军心,开始越发涣散下去。 讲真,如果不是自己现在出不去的话,依照以往屈天南的脾气,他真的会直接一刀将那些喜欢特意到城墙前喊话“安抚”军心的那些自家文官给全都宰喽! 好在,青鸾军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屈家的私兵,所以哪怕在这个时候,屈天南依旧能够大概地掌握住这支军队。 但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屈天南也并不清楚。 身为楚国柱国之一,他能理解朝廷想议和的意思,因为楚国内部并未完全安稳下来,同时,此时派出大军出镇南关前来这里解围,路途漫长不说,也很容易遭受来自燕人的袭击。 但屈天南心里的想法还是,这场仗,得应该继续下去才对。 大楚有自己的问题,那难不成燕人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国之间的抗衡,很多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扛,谁更能撑住那一口气。 不过, 回头看向身后自己带出来的青鸾军士卒, 似乎, 能够带着他们平安回国,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但, 自己真的可以么? “呜呜呜……………………” 燕人的军寨中,传来了号角声。这算是近些时日以来,对面燕军首次再有所动作。 屈天南来到城垛边,眺望着远方,眼睛微微眯起。 燕军大营,动了,一队队燕军骑兵开始大规模地向玉盘城南北两个方向迂回过去,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因为燕军并未推送上来攻城器具。 等到燕军军阵布置完毕后,两队身着不同制式官服的官员向玉盘城城墙走来。 双方为首二人,都双手托举着圣旨,其后方随扈者,也各自打出了燕国黑龙旗以及楚国凤旗。 屈天南心里一时间有些堵得慌, 但又有些许的庆幸。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楚军则发出了欢呼声。 青鸾军乃楚国排名靠前的军队,按理说素质和韧性都不会差,但再怎么精锐的部队,被缺粮的状态下被围困了这么久,就算再沸腾的血勇,也会被磨淡下去。 士卒们也都清楚,和谈成功了,盟约也缔结了,他们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回国了。 毛明才和景阳一右一左, 分别摊开圣旨, 由毛明才先一步宣读, 随后是景阳。 待得圣旨宣读完后, 景阳持国书入玉盘城,毛明才则后退回去。 半个时辰后, 玉盘城西门城门上方的城楼上,出现了屈天南的身影。 “让我们开城门,可以,但我要你燕国靖南侯亲自持国书出来担保!” 盟约达成后, 燕国和楚国将成为兄弟之国。 被困在玉盘城内的青鸾军,将得以出城归国。 根据国书上的细节,青鸾军可以不卸甲,但必须交出兵戈弩箭等器刃。 所以, 身为青鸾军的主帅, 屈天南需要田无镜单独出来与他保证。 当然,他还并不知道燕国的南侯,已经晋升王爵这件事,所以称呼上,依旧是靖南侯。 一时间, 城内的楚军和城外的燕军,都肃穆起来。 不过,压抑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当一道身披鎏金甲胄骑着貔貅的伟岸身影从燕军阵中缓缓而出时, 城墙上的楚国守军,近乎同时在心头松了一口气。 田无镜来到了城墙下,貔貅止步。 屈天南纵身一跃,从城墙上滑落下来,没带兵刃,自然也没马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向了田无镜。 “啧啧啧………” 郑凡忍不住咂咂嘴。 单刀赴会很帅?当然帅。 但说实话,不是谁都敢有胆量和靖南王玩儿什么单刀赴会的。 无他, 田无镜可是能击败剑圣的存在! 且前不久的郑伯爷,可是才刚刚利用了剑圣这一武力bug,对野人万户格里木成功单刀赴会了一波。 不过,看样子,靖南王没自己那般无耻。 屈天南站在靖南王面前, 靖南王并未下马。 说好听点,是两国罢兵缔结了盟约,但实际上,楚国才是低头的一方,所以,身为胜利者,坐在貔貅身上稍微俯视一下你, 有错么? 屈天南没介意这件事, 他只是缓缓地举起攥在手心里的楚国圣旨。 靖南王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燕国圣旨。 两国盟约,虽然细节很多,涉及也很宽泛,但速度其实是很快的,因为楚国这边耽搁不起。 “田无镜,我是输了,但我得为我麾下这些儿郎负责。 我要你持此国书盟誓, 盟誓之后,我即刻下令开城门!” 说完, 屈天南就看着田无镜。 少顷, 田无镜开口道: “黄天在上后土为证,我,田无镜,若违盟约,躯壳腐朽,魂息永堕,天弃之!” 屈天南看着田无镜发完了誓, 转过身, 对后面招了招手。 “吱呀………” 封闭数个月的玉盘城城门,在此时被从里面缓缓地打开。 一队队可以明显看出来饥肠辘辘甚至可以说是面色发白的楚军士卒排着队列从城门内走了出来。 他们的兵器,都丢置在了城门口。 屈天南回过头,看着貔貅上的田无镜,道: “今生若有机会,我也会放你田无镜一次。” 靖南王没理会, 貔貅转向,回归军中。 景阳也走出了城门,来到了屈天南身边,道: “柱国,摄政王知道您的辛苦不易。” 屈天南摇摇头,道: “这话,还是得回国后再说吧。” 随即, 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过于冰冷,既而道: “也是辛苦你奔波劳苦了。” “柱国言重了,柱国可收整队伍,我去燕军军中将盟约做个最后收尾,同时,让燕人按照盟约,先给予我们一些粮食。 士卒们,都辛苦了。” 屈天南闻言,发出一声叹息。 出征时,他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仗,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且以这种极为屈辱的方式收场。 …… “呵,居然还带这么玩儿的。” 虽然早就知道了大概的盟约结果,但郑伯爷还是觉得有趣,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种释放战俘的行为。 当然了,楚人不觉得自己是战俘,因为缔结了盟约,所以楚国军队自当回国。 燕国也是以这支青鸾军为筹码,希望从楚国那里交换得来更多的利益。 不过,郑凡也曾听瞎子说过,楚人的习性和其他地方不同,因为楚人是大贵族治理家国的模式。 所以,会出现那种几个大贵族兵戎相见,最后哪怕俘虏了对方主将也会将其送回的情况 打仗的话,士卒可以死,但贵族必须活。 其实,郑凡所熟悉的春秋时期,也是这么个玩儿法,主将和贵族,都会被安置,然后获得赎金后送回去。 欧洲中世纪时也是一样,哪怕是在战争中,双方也会极为默契地保护贵族的性命。 因为彼此都觉得自己是贵族,这命,自然就比普通士卒贵重许多。 贱民黔首,消耗掉也就消耗掉了,无所谓。 楚人正在出城,景阳找到了毛明才,要求毛明才遵照盟约,先拨付一批粮草出来。 靖南王回归军中之后,没做停留,转而直接骑着貔貅向望江边而去。 郑凡和一群亲卫跟在后面。 靖南王从貔貅身上下来,站在望江边上。 亲卫们不敢上前,打扰此时的王爷。 只有郑凡,走了过来。 靖南王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望江, 道: “你觉得这里风景如何?” 郑凡开口道:“江水辽阔,天高云淡。” “是啊,太淡了。” “王爷,这次放过他们,等修养生息个几年,末将再陪王爷,再将他们给重新拾掇了就是。” 田无镜笑了, 转过身, 看着郑凡, 道: “我才对你说过,为将者,当有大气魄。你以为本王现在在意的是这些?” “不是,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王爷的心胸,自然比日月还要辽阔,末将对王爷的敬佩之情如这望江之水连绵不绝………” 田无镜抬起手,打断了郑凡那累赘地马屁。 郑凡也知趣儿地闭上了嘴。 田无镜转而面向望江,负手而立。 郑凡也就陪着他一直站在这里。 良久, 田无镜开口道: “雪海关总兵郑凡听令。” 郑凡愣了一下,但马上单膝跪下,诚声道: “末将在!” 田无镜蹲了下来, 双手拘起一捧江水, 一边洗手一边很平静地道: “尽诛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六章 虎符!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尽诛之。” 郑凡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靖南王。 黄昏时吹过的风,略带些许寒意,且夹杂着湿气,在耳畔不时地吹拂。 “侯………王爷。” 郑凡嗫嚅了一下嘴唇。 “你听到了么?”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这已经化冻恢复流淌的望江江面。 “本王听到了。 本王听到了数万燕国儿郎,在江水里向本王哭诉,他们告诉本王,他们不习水性,他们对本王说,这江水里,太冰太冷,也太孤寂。” 郑凡忽然想到了当初自己被算计时,田无镜带着自己入京师,直接废掉三皇子的那件事。 论护短,眼前这位王爷,当属第一。 田无镜曾对自己说过, 我燕国, 人口稠密比不上乾国, 土地肥沃比不上楚国, 外部安宁比不过晋国, 我燕国立国数百年,所依仗的,无非是一群群燕地儿郎腰挎马刀纵马奔赴疆场厮杀。 朝堂上可以随便斗, 但军中, 绝对不能乱, 更不能泯灭掉儿郎们的战心! “放楚人离开,可以; 那谁,放他们离开?” 让青鸾军这般安然回国,那么,那一日死在楚人手中以及溺亡在这望江之中的数万燕军儿郎的仇, 该怎么办? 有些话,一直卡在郑凡喉咙里,却无法说出来。 杀俘不祥, 毁盟也是大忌, 之所以没有说出口, 是因为郑凡清楚,田无镜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先前于两军阵前,他对那位楚国柱国所下的誓言,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对命运的恫吓,而是他早就给自己选好的归宿。 “郑凡。” “末将在。” “做事吧。” “末将………领命!” 郑凡缓缓地站起身; “血,会溅洒在你的身上,但罪孽,在本王的身上。” 意思就是,军人的荣耀、根基、资历,都需要敌人的鲜血来铸就; 你都拿去; 这罪孽,我田无镜,担着。 “王爷,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不想王爷最终……” 君不见,白起的下场有多凄惨? 要是郑凡来选,他真的希望田无镜要么干脆反了丫的,就算结果不好,但至少能博一个痛痛快快。 失败的话,至少也算是轰轰烈烈一场,自己大不了带着魔王们去继续开客栈卖人肉包子就是了。 但他又明白,田无镜不可能造大燕的反。 少顷, 郑凡拱手道: “请王爷下靖南王令!” 靖南军不奉皇诏,只认靖南侯令,现如今就是靖南王令。 郑凡这次没带自己的兵来,想要调动外围的靖南军,就必须要有这枚令牌,其实也就是“虎符”。 田无镜微微摇头, 道: “无。” …… “粮食!粮食!” “粮食!粮食!” “我们要粮食!粮食!” “快给我们粮食,粮食啊!” 已经基本全部出城了的楚军,团坐在地上,向着外围的燕人喊着要粮食。 这是在盟约中就要求好了的,楚军会撤出玉盘城,但回国途中,燕人要提供必要的粮食。 这些楚军已经在城内忍饥挨饿几个月了,这会儿放下了兵器走出来,自然不可能直接选择行军,他们迫切想要的就是可以果腹的食物。 屈天南骑着马,站在队伍最前面,他胯下的这匹马,已经是这支楚军里为数不多的几匹了,其余的战马,都早已经被杀了吃肉。 楚国使臣景阳则主动找到了毛明才, “毛大人,我楚军已经出城,粮食呢?” “这……” 毛明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本官已经派人去催了。” “毛大人,这都多久了,这些士卒可都是挨饿许久了的,再不进食,又得多少人饿昏过去甚至是饿死过去!” 这倒不是夸张,之前守在城内,很多人就算再饿,其实也都有一口精气神在强行吊着。 现在盟约达成,出城了,整个人也就放松了下来,就容易出问题。 “楚使莫急,本官这就再派人催催。” 这时, 郑凡骑着貔貅过来了。 此时的郑伯爷,有些魂不守舍。 虽说自己早就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也算是经历了诸多大大小小战事了,但杀俘,且是这般规模庞大的杀俘,这确实是第一次。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实话,杀人和看着一大批人被杀,真没什么心理压力。 甚至, 心里还觉得有点小爽。 但入眼所及,那成片成片坐在地上喊着要粮食吃的楚人,他们,已经放下了兵刃。 在这一刻, 郑凡仿佛又回到了燕京城郊田宅的那一夜。 自己站在靖南侯身边, 靖南侯说出了那一句: 鸡犬不留。 为什么, 每次遇到这种事儿时,自己总是在田无镜身边? 这种复杂的情绪,还真不是郑凡在矫情,人的情感和好恶,其实是一件很立体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平面图,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平面的话,那很多事情,其实反而简单得多了。 微微仰起头, 郑凡吸了一口气, 脑海中,开始脑补那一日燕国儿郎在望江溺亡以及楚国水师上的楚军一边大笑地唱着楚歌一边射杀在水中扑腾的燕人的画面。 郑凡在心底不停地对自己重复着: 你们既然做了初一, 也别怪我现在做十五。 既然你们选择了和野人联手,那么就做好不被当“夏人”的准备。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是你们的报应,我是在复仇。 你们饿, 你们想要吃的, 但没人请你们来这里啊! 一直没拿自己正儿八经地当燕军以及燕国一份子的郑伯爷,在这会儿拼命地告诉自己,燕国是我家,燕国是我家。 至于什么盟约的缔结和这件事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以及燕皇等朝堂上其他大佬的反应云云; 郑伯爷都懒得去想了,这会儿的他,脑子其实已经不大够用了。 到最后, 郑凡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 又垂下了头, 然后再缓缓地抬起。 眼眶里, 已经开始泛红。 自己求靖南王的令牌,他没给。 其实, 郑凡知道靖南王是什么意思。 他不怪田无镜让自己来下达这个命令,这么大的一个“恶名”,他郑伯爷才几斤几两,就算你想抢着背,人家也不一定认你。 能下令的,只可能也必然只有那一位。 郑凡其实和瞎子很早就分析过了,田无镜是不可能反燕的,但他对自己的支持,有些过大了。 当然了,被自己顶头上司,被这个燕国排位前三的巨头强力扶持,这种感觉,自然是极好的。 现在, 又让自己在没有虎符的前提下调兵, 失败, 那也正常; 毕竟没虎符不是! 若是自己实在是调拨不动,那就只能由靖南侯亲自出面来下令。 他下令肯定是没问题的, 莫说是杀这些楚国俘虏了, 就是直接下令靖南军挥师燕京去抢夺那一把龙椅,也是没问题的。 当初杜鹃刚死, 陈阳他们几个总兵跪伏在靖南侯府之中, 你当是陪着靖南侯在守灵么? 他们其实是在向田无镜表达自己的态度,这是在请愿,也可以被认为是,在请战。 而如果自己, 若是能没持有虎符的前提下, 就调动得起靖南军, 等之后, 靖南王再确认了这件事, 这对于自己的影响, 将极大! 因为那就意味着,他郑凡,等于获得了来自靖南王认可的………调兵权力! 有一就有二, 如果有朝一日,出现什么特殊变故, 他真的可以…… 当然,前提是,你得调得动! 你可以凭借你的名气,你的战功,你在军中的影响力, 也可以凭借你是靖南王面前红人的身份, 甚至, 还有一些人隐约知道的, 小王爷到底是被谁养着的这件事! 是的, 田无镜说得很对, 比起自己出面下令杀俘,彻底恶了楚人这种负面影响相比, 成功地站在“代言人”的舞台,第一次对靖南军施加自己的影响力,从靖南王那里过渡一部分权力到自己身上; 那一点点的负面影响, 当真可以忽略不计了。 因为他平野伯,毕竟也不靠楚人的俸禄吃饭不是! 且, 杀俘之后, 自己在燕军之中的声望将瞬间被拔高, 实现从草根崛起的励志偶像到真正的军方一座山头的转变! 哪怕是一座小山头,那也是山头不是! 想通了这些之后, 再看着眼前这些坐在地上喊着要粮食吃的楚人战俘, 郑伯爷心里的那种负罪感,一下子减轻了很多。 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我刷副本的经验宝宝。 可能,自己会做噩梦,但自己,没得选择。 因为郑凡清楚,田无镜对自己的培养和扶持,是建立在自己可以被培养起来和扶持起来的基础上的。 一旦自己让田无镜失望了,让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么很可能…… 一个可以自灭满门的人, 一个可以转瞬间违背自己向皇天后土所发毒誓的人, 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和不忍做的? “平野伯,平野伯。” 毛明才来到了郑凡面前,将郑凡从内心思绪之中拉扯了出来。 “毛大人?” “平野伯,还请派人调拨一些粮食过来吧,楚人那边催得很了,要是耽搁久了,可能会生出乱子。” 在毛明才看来,郑凡是靖南王跟前的红人,他说话,比其他人好使。 堂堂兵部尚,在靖南军军营里,那真是没办法硬气地说话啊。 郑凡闻言,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跟随在毛明才身后的冉岷, 道: “帮我把李富胜总兵喊来。” 冉岷没做犹豫,马上应诺。 他虽说已经被毛明才招揽了,但眼下的自己,终究还是靖南军一员。 毛明才以为郑凡喊来李富胜是为了粮草的事,也就放下心来面色变得柔和了。 没多久, 李富胜来了。 当李富胜来到郑凡跟前,看见郑凡还依旧坐在貔貅上时,李富胜脸色当即一沉。 “郑凡,郑伯爷,怎么着,还得我李富胜亲自给你请个安行个礼?” 在李富胜眼里,郑凡算是他带出来的兵,自己手下的人有出息了,他其实挺高兴的。 毕竟,在很早之前,他就断定郑凡非池中之物,自己也曾亲自将其带在中军里教过他打仗。 军队里不比其他的营生,倒是不存在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而且军中尤其惦念香火情。 但这种一朝得到高位,就把老兄弟老上峰完全抛掉,连面子和场面都不给的,那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冉岷站在李富胜身后,先是注意到了李富胜脸上的神色,随即,又将目光默默落在了依旧坐在貔貅背上一动不动的郑凡身上。 在李富胜很不满地说了这些话后,郑凡依旧没下来。 毛明才这时主动走了过来,开口道: “李总兵,劳请你从军中赶紧调拨一批粮食过来给这些楚人应急。” 李富胜看向毛明才, 抿了抿嘴唇, 最后还是单膝跪下; “末将李富胜,见过尚大人!” 兵部尚,相当于一个国家的国防部长。 总兵,相当于一个军区的司令,名份上,谁大谁小,一目了然。 且伴随着镇北侯府将镇北军拆卸下来,主动送予了朝廷,那镇北军以前那些除了自家侯爷外连天王老子都可以不鸟的总兵们,也不得不去重新适应起这新的规矩。 “李总兵快快请起,毛某可当不起你的礼,还是快快将………” 这时, 郑凡悠悠然地开口道: “李富胜。” 不是李大人, 不是老哥, 甚至没有喊官名李总兵, 而是直接喊出了名字。 李富胜的眼睛当即一瞪, 这厮到底怎么回事, 专门差人把自己喊来,就是为了给自己落面子的么! 军中茬架的事儿,底层士卒有,各个将领之间其实也有,本质上,其实就是拿彼此立威。 毛明才也极为诧异,看了看依旧端坐在貔貅身上的郑凡,又看了看李富胜,不知道这两个总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冉岷则感到了一种压力,因为他距离李富胜很近,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李富胜身上正在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但很快, 李富胜眼里忽然闪烁了一下, 他记起来今日军中早食,居然是干饭配的腊肉。 一般来说,这种伙食,是出征作战时的早晨所备,为的是让士卒们肚子里有油水好打仗。 现在成国倾尽全国之力,其实也就堪堪能支撑住燕军的粮草供应罢了,想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再加上,郑凡这个人,李富胜是清楚的,这个人不是这种不近人情的人,自打之前三国大战结束后,自己逢年过节都能收到从盛乐城那里派人送来的礼物。 李富胜的呼吸,忽然加重了。 用瞎子的话来说,李富胜应该是有一些精神上的疾病和问题,但他绝对不是傻子,一个傻子,怎么指挥得了一镇精兵? 当下, 李富胜犹豫了一下, 下意识地想要跪一下, 却又觉得不合适, 又想着拱手应诺, 又觉得有些敷衍, 直娘贼, 你这家伙怎么不把话说明白,到底是不是我猜的那个意思! 郑凡伸手,学着以前见田无镜最喜欢做的动作,摸了摸自己胯下貔貅的鬃毛, 沉声道: “镇北军总兵李富胜听令!” 李富胜眼睛当即一眯, 他等了片刻, 发现郑凡并未取出靖南王令。 王令如同圣旨一样, 你不把它拿在手里, 又怎么敢对一个资格比你老且和你是在官位上平级的人以这种姿态和口吻下命令? 但, 这就是郑凡挑选李富胜先来到自己跟前的原因所在了。 论杀人, 论喜欢杀人, 没人比得上这位精神病总兵! 李富胜还是没跪下来听令,但也没有开口问郑凡你的靖南王令在哪里。 郑凡也没着急, 只是又很平静地道: “豹哥,就是战死在这里的吧。” 李富胜闻言,后槽牙当即咬得发响; 随即, 李富胜朝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大声道: “末将在!”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那些楚人所坐的位置, 缓缓道: “他们是谁?” “是楚人。”李富胜回答道,这时候,他的脸皮都开始在微微抽搐了,一股子兴奋感,开始自其心底逐渐蔓延和升腾。 是了, 是了, 似乎就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个意思了。 “哦,是楚人啊,那就怪了………” 李富胜脸上露出了狞笑, 抬头, 看着郑凡, 声音因强行压抑着兴奋有些发颤: “怪……什么?” 郑凡身子微微后仰, 打了个呵欠, 又摇了摇头, 紧接着, “呵呵”了一声, 像是见到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道: “怪他们,怎么还是活的。” ———— 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诛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李富胜听到这话,整个人脸都开始泛红了,像是喝了酒,且已经完完全全上了头。 “郑总兵,这事儿到底怎么办,你赶紧拿个章程出来,我照办就是了。” 李富胜的情绪一旦上来,那就真的很难收得住。 尤其是,郑凡提出的“李豹”两个字,简直就是一记重刺,直接刺入李富胜的心底深处。 镇北军七个总兵,说是亲如兄弟,那不现实,但李富胜和李豹二人,确实是过命的交情,是可以将后背完全放心交给对方的袍泽。 李豹,就是战死在这里的,为了给大皇子断后,被此时那些正坐在地上要粮食的楚人围杀力战而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是读人给自己怂找的借口; 真正的丘八报仇,最好就在当晚! 盟约、国交, 李富胜已经不再怎么当回事儿了, 且他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憨直,人老李,完全是粗中有细。 郑凡的这般姿态, 郑凡的这些话语, 就凭他郑凡此时坐在貔貅背上,那满满地靖南侯影子, 李富胜就清楚,真正下令的是哪位了。 出了啥事儿,有那位顶着,准没事。 而且,郑凡这个人他是了解的,当初的他,还曾经劝导过郑凡,应该给自己多灌注一点杀气,若是没有那位的要求和下令, 这小子是发了疯地跑过来作伪令杀俘? 只不过,最深的那一层,李富胜一时间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得日后慢慢品才能品出来,那就是靖南王之所以让郑凡出面,所寻求的,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明明他一声王令的事儿, 为何还要特意过这么一手? 而这时,听到这些对话的毛明才,这位大燕兵部尚一下子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是来帮楚国使者催粮食的,怎么画风一下子变了这么多? 其实,毛明才倒是不会觉得替这些楚人可怜,他一个大燕兵部尚,再怎么歪屁股也不可能坐到楚人那边去。 但他这次是来宣旨的,不管这件事个人观感如何,朝廷已经下了定论,拿出了决断。 太子领着一众大臣对着盟约上下敲敲打打反复修改了那么久才得以出来, 陛下也用了大印,旨意经过中枢认可, 这就是大燕的意志,是朝廷的意志,它,不容侵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所需要恪守的信条,有时候,其实没那么高大上,也可以称之为立身之本。 既然坐在大燕一部尚的位置上,你不去维护朝廷的法纪和尊严,那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尔等到底在说些什么!” 毛明才大吼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李富胜扭过头,看着毛明才,没说话,只是嘴角带着笑意。 虽说镇北军被拆卸了,但到底是有些野性难驯,对这些朝廷大臣,所谓的尊重也只是流于形式。 最重要的是,李富胜现在心底的那股子杀意已经被激发起来了,颇有一种天王老子来了老子都不认的架势。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此时的他, 已经完全放开了, 或者说, 是进入状态了。 毛明才看着郑凡, 喊道: “平野伯,你刚刚所言,到底是何居心!” 郑凡很平静地开口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楚人在这里杀了我多少燕地儿郎,那一日,望江江面上漂浮着我燕国子弟的尸首; 毛大人, 我只是想给他们讨一个说法。” “但如今盟约已经达成,平野伯,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我看谁敢!” 毛明才张开双臂,大声道: “盟约已成,百姓需要修生养息,谁敢妄开战端,可以,但得先从我尸身上踩过去!” 郑凡摇摇头, 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再将小拇指送到嘴边, “呼…呼…” 吹了两口气。 “毛大人,不把狼杀了,不把狼打怕了,还放虎归山,这太平日子,这休养生息,能成么?” “身为燕臣,怎敢抗旨!” 郑凡抬起手, 指着毛明才, 道: “毛大人累了,搀扶毛大人下去歇息。” “我看谁敢!” 毛明才再次发出怒吼,目光环视四周。 然而,其话音刚落之际,一记刀鞘就砸在了毛明才的膝盖上。 毛明才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 一只手掌压住了毛明才的肩膀。 出手的,正是冉岷。 “你………” 冉岷没理会毛明才的目光,而是看着郑凡,开口道: “郑伯爷,末将一路护送毛大人从京城到这里,末将可以作证,毛大人一路上染上了风寒,体虚脑热,正需要修养。” 郑凡倒是注意到了这个脑子很灵光的甲士,看了他两眼,道: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冉岷,靖南军新军二镇什长。” “冉岷?” 郑凡点点头,道: “替我照顾好毛尚。” “末将遵命!” 说着,冉岷就强行架起了毛明才,毛明才正准备破口大骂,但冉岷在搀扶他时对着其耳边说的那句话,却让毛明才一时噤声。 “大人,你想就在这里逼反靖南军么!” 你死,你当然可以死。 但你堂堂兵部尚,居然死在了这里,死在了靖南军将士手中; 先不说朝廷怎么治罪的事儿了,因为根本没必要去计较这个了, 因为真这样的话, 靖南军就是不反也得反了! 相较而言,恶了楚人是小,靖南军一反,大燕社稷,将…… 就这样,毛明才被冉岷搀扶着下去了,毛明才脚步有些虚浮和踉跄。 “呵呵。” 李富胜笑了笑,看着郑凡,意思是,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快说。 当你真的决定要去做一件事儿后,其实你心里头的其他心思,瞬间就淡了许多。 郑凡也是这样, 这会儿他脑子里所想的,已经从对杀俘这件事的罪恶感,转变成了该如何将这件事做好,同时,得做漂亮。 “楚人不是要粮么,给他们。” 李富胜讶了一下,喊道; “真给啊?” 这会儿,真的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大燕东征大军打了这么久的仗,得亏成国还有一半国土勉励支撑着,同时,也得感谢大皇子率东征军进入成国时,是一步一步地将地方秩序给维护好了的。 但就算这般,成国也是为这场战争近乎是筋疲力尽了,否则也不会出现成国的流民向盛乐向历天城那边去逃荒的情况。 自家燕军的粮食都有些紧吧呢,李富胜自然不愿意将宝贵的粮食送给楚军去吃,哪怕是断头饭,也不舍得! 都是要死的人了,难不成还想做个饱死鬼? 呸,美得你! 郑凡则伸手指了指身后,也就是望江的方向, 道: “那里,架锅,煮起来,然后告诉那些楚人,分批次去那里进食。” 李富胜闻言, 脸上的笑容再度洋溢起来, 赞叹道: “高,高,你小子,脑子就是好使。” 郑凡则慢悠悠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对了,我再去和其他几个总兵打个招呼?” 郑凡摇摇头,道: “不用,你这一部出手后,他们自己能忍得住? 就算他们忍得住,他们手下的那些将士们,难不成也能忍得住?” “晓得了。” 李富胜搓了搓手, “开干?” 郑凡伸了个懒腰, “走起。” …… “粮食!粮食!” “粮食呢,粮食呢!” 楚人依旧在喊着要粮。 屈天南也是盘膝坐在那里,并未去接受属于他独有的待遇。 在楚国,双方大族交战时,某一方贵族被俘虏,是会得到盛大款待的,甚至还会送上美女侍妾。 但在燕人这里,屈天南没心情去享受这个。 当然了,燕人似乎也没准备这个,且这些条目,楚人也不好意思去写在盟约细则之中。 就在这时,坐在最西边的楚人眼尖地发现燕人在望江江畔那儿架起了锅台,已经烧起了柴火。 同时,还有一群群燕人扛着一袋袋粮食向那边走去。 一时间,这边传来了一阵欢呼声,这欢呼声会传染,不少楚人也弄清楚了情况,燕人终于开始为他们准备粮食了。 有心急的楚人想要提前跑过去,这会儿,别说米还没煮熟了,就算是生米,他们也想上去直接啃入腹中。 几个楚人跑过去了,然后,是一群楚人跑过去了,见燕人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越来越多的楚人开始向望江江畔那架起的锅台位置跑去。 大家都饿狠了,饿得眼睛都恨不得冒绿光了,一时间,哗啦啦一大片的楚人从地上爬起,开始向那边跑去。 其实,那儿也就支起了不到二十口锅,不到百袋米,但楚人已经顾不得了,疯狂地冲挤过去,甚至为了抢夺那点粮食,开始自己人扭打起来。 屈天南看到这一幕,嘴巴微微张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帮柱国要一些米粮来。”身侧一名亲信对身边的几个亲卫说道。 在缺粮的这段时间里,屈天南的待遇一直和士卒们等同,其实,他也很久没吃到饱饭了。 屈天南身边的亲卫们也马上起身,高呼着柱国的名字呵斥前方的同胞让开。 楚国使者景阳还在找寻着毛明才的身影呢,但见到那边燕人开始放粮了,心里也就安定下来了。 只是看着看着,发现燕人放的粮食有点少,那边茫茫一片的楚人正在争抢。 景阳微微皱眉,想要再去找寻一下毛明才,让燕人再多放一些粮食。 因为按照盟约,楚国将赔偿燕国的除了财货以外,还有粮食。 与其说现在是吃燕人的,倒不如说是提前吃自家的,大不了,这些消耗,等这支人马回国后,再重新计算补给燕人就是了。 其实,景阳这位楚国使者的思路,和毛明才差不多。 他们只是政策的执行者,秉持的是自家身后君王和朝廷的意志,他们已经没空闲去考虑什么个人好恶了,只要把自己手中的差事给办好就行。 越来越多的楚人开始向望江江畔聚拢,三四万人的规模,当真不少了,从此时玉盘城城墙上往西边看的话,还真有人山人海的感觉; 人浪凑着江波,宛若两股江水合流并起。 附近,不少燕军士卒都是以一种极为淡漠的目光看着那些争抢粮食的楚人。 有一些人一开始还在笑话这帮楚崽子抢粮食吃跟狗抢食儿一个样; 但慢慢的,一开始笑的人,他也慢慢的不再笑了。 因为绝大部分燕军士卒的心里,其实是很压抑的。 楚人被困在玉盘城数个月,那这些燕军,也同样地在这里看守了他们数个月。 他们想看楚人饿死,人吃人,他们越惨,燕军甲士心底才越是痛快。 到底是曾经战场厮杀过的对手,哪里可能放下兵器就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 就算燕国朝廷常常宣传的,燕人和晋人都是诸夏遗族,都是诸夏子孙,在这里也不适用在楚人身上。 燕军在这里,是和成国军队并肩作战击败野人的,那楚人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 自靖南侯在望江击溃野人主力下令围城那一刻开始,所有人,其实都在期望着楚人的末日。 但楚人现在被放出来, 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向自己这边要粮食, 现在竟然还在吃着自己这边的粮食! “直娘贼,这朝廷到底折腾的个是什么鸟盟约!” “就是,就这般好吃好喝地供这些楚奴儿,然后再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回家?” “那老子的仇怎么报?” 燕军军阵之中,那股子不满的戾气,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李富胜本部驻扎在这里的近三千骑兵,开始缓缓地调动,迂回到了玉盘城一侧。 这一幕,其实被不少人看见了。 楚人以为是燕军的正常调动,所以没怎么在意。 就是屈天南,刚刚从亲卫手中接过来些许粮食正在吃着,眼角余光注意到是注意到了,但一时间,脑子也没想得出什么所以然了。 不是他痴笨, 而是他根本就没想过那个可能, 且, 他也根本就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因为他已经无法反抗了,所有士卒都已经放下了兵器,同时,他们也已经离开了城墙的庇护。 …… 李富胜骑着他的那头貔兽陪同在郑凡身侧, 虽说李富胜的眼睛都已经在泛红了,像是一个即将饱餐一顿的饕餮,但他这会儿居然还能开口笑着对郑凡问道: “以前,我就曾对你小子说过,当我控制不住我想杀人的念头时,你得记得阻止我,现在,你可是还有机会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是谁下的令,那位也确实是有气魄下这个令,但你呢,我以为你这小子,是不会同意的。 从打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其实有些心软。 狠是狠,打仗也狠,做人,自然也是也狠的,但我还是觉得你心软,那种没来由的心软。 你最后再和我说说,到底该不该杀?” “该杀。” “哦,为何?” 郑凡扭头看向李富胜,有些诧异道: “老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嘿嘿,要是能有个名正言顺地理由来杀人,那这人杀起来就更香了。” “为了那一战战死的袍泽,为了此时还活着的站在这里的大燕将士,这些楚人,就绝不能放他们走。 朝廷的意思,那就是朝廷的意思,但朝廷很多时候,都不一定是对的,他们自以为自己看的很高,看得很远,但实则,有时候看得太高看得太远,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要告诉还活着的大燕将士,同时,也要告慰战死在这里的袍泽,我们得给他们一个答复; 黑龙旗前, 敢挡者必为齑粉!” 李富胜“嘿嘿”一笑,道: “我就随口一问,倒是没料到你能说出这么多话来。” “我也得先说服我自己才行。” 郑凡说出了心里话。 “那我,就下令让儿郎们冲了?” “不,再等等。” “等什么?” “等我再走个过场,还请老哥帮我搭把手。” “成,老子反正要痛快了,也不介意帮你搭个场子,怎么说,你都算我带出来的半个兵。” “那是。” 郑凡抽出了自己的马刀, 其实, 他是想学田无镜那般从貔貅口中将刀拔出的, 但不知是自己胯下这只貔貅刚成年喉咙深度不够, 还是人家瞧不上自己手头这把普通的刀,所以就是不愿意吞下去。 抽出刀后, 郑凡催促胯下貔貅开始向前奔驰, 在经过一个燕军方阵时,伸手直接从一位执旗手手中将一面黑龙旗帜给抓了过来。 此时的郑凡, 右手持刀,左手扛旗, 骑着貔貅, 在燕军军阵前驰骋, 大吼道: “楚奴勾结野人,犯我疆域,荼毒夏地,杀我袍泽,凡燕晋儿郎,安可坐视! 今我雪海关总兵、陛下御封平野伯郑凡在此, 请燕晋儿郎, 随我复仇!” 话音刚落, 郑凡挥舞起马刀, 将一个自己斜前方刚刚抢夺回一把生米正兴奋跑回来的楚人一刀斩去头颅,鲜血当即溅洒了郑凡一身。 这一幕, 也震惊了周围的燕军士卒,同时,更是震惊了附近的那些楚人。 郑凡举起黑龙旗帜, 用尽全身力气, 大吼道: “镇北、靖南军听令!” 就在周围那些军阵内的燕军还没反应过来之际, 斜后方, 李富胜所部三千余骑已经高高举起马刀,齐声大喝: “虎!” “虎!” “虎!” 郑凡将黑龙旗帜向前指去, 大吼道: “随我诛尽楚奴!” ———— 明天开始恢复万字更新,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做事情,可以急,但却不能慌。 同时,人也要学会有自知之明。 所以,哪怕郑伯爷清楚,自己在燕军之中名声真的不小了,又是靖南侯眼前的红人,但归根究底,他并非是靖南军“土著”。 陈阳任涓那些总兵面对自己这个后来居上者,客气是客气,认同也是认同,但到底不是曾经一口大锅里搅勺子吃出来的交情,彼此之间,其实还是有着那么一股子生分的。 再者,靖南军,包括眼下整个东征军,真正可以说一不二的人物,是田无镜。 所以,在没有田无镜出面下令且没有赐下王令的当口,想要去将四周一整片军队都调动起来,那也未免太小瞧田无镜治下的军纪素养了。 但, 群众的热情,还是不能忽视的,也确实是客观存在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就得需要“托”的出场。 上辈子刚开工作室时,一度经营很是困难,最拮据的时候,大家伙生活费也都没了; 郑凡就带工作室所有人去附近某楼盘售楼部去当房托,一天一人两百块还包一顿午饭, 这才渡过了那段艰苦时光。 而这一次,郑凡所找的托儿,就是李富胜。 郑凡的“表演”很精彩, 但想要做到如靖南侯那般一身鎏金甲胄器宇轩昂往那儿一站就能获得无条件的跟从显然不可能,哪怕先前喊话时,动用了自身气血使得声音可以传递得更高更远,但大部分燕军甲士,其实还在迟疑之中。 尤其是靖南军那几个总兵,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伴随着郑凡一刀斩杀一名楚人,伴随着李富胜麾下骑兵开始冲锋后,四周的燕军方阵,终于开始跟随着动了起来。 楚人在抢夺粮食,且饿了许多日子了,本就虚弱不堪,外加还卸掉了兵器,这会儿又乱糟糟的成一团,在真正成建制地精锐骑兵面前,和一群蜷缩在一起的羔羊真的没什么区别。 李富胜所部骑兵直接撞入楚人之中,马刀挥舞,铁蹄踩踏,一时间,楚人哀嚎遍野。 其余各部的燕军都有主动脱离建制擅自打马而出加入的,慢慢的,一群又一群,一片又一片的燕军骑兵开始从好几个方向向着楚人聚集的位置发起了冲锋。 这其实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兵啸”, 指的是士卒在没有上峰命令的前提下自发成规模地开始出现群体性的反应。 而那些总兵参将这些高官们,则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一方面,他们确实没有接到军令,就只看见郑凡骑着貔貅在那里号召大家杀俘,那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军人秩序感让他们排斥在此时去听从郑凡的调遣; 但另一方面,谁都清楚郑凡和靖南王之间的关系,郑凡忽然冒着大不违整出这一出,保不准背后就有自家王爷的影子在。 所以,这些将领们在此时并没有及时有效地去约束部下,选择了一种默认的姿态。 总之, 节奏, 被带起来了。 燕军举起了屠刀,疯狂地砍杀向那些抱头鼠窜的楚人。 而掀起这一场波澜的郑凡, 倒是没有再一头扎入其中,跟李富胜一样,去享受这场所谓的血光盛宴。 反正现在自己出不出手,也已成定局; 那就让自己,歇一歇,再矫情一会儿吧。 刀口垂落,向下,刀锋上的血珠一点一滴地落了下来,胯下的貔貅扭过头与看了看自己背上的郑凡,它其实是想进去玩耍的,但不知为什么自己这位“落难兄弟”在此时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楚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谈不上动听,但已经有不知多少次的战阵经历的郑伯爷其实也早就对此习惯了。 抬起头, 眺望着远方, 心里, 倒是没有一开始从靖南王那里接到这一命令时所感受到的震惊和惶恐。 反倒是感到身上有些轻松,有些飘。 这是一种很怪的感觉,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觉得讨厌。 胯下貔貅试着迈开了步子,向前走了走,见郑凡没什么反应,就又向前走了走。 正当其准备撒开欢儿也冲进人群之中去踩人时, 郑凡却忽然收紧了它脖颈上的缰绳。 “吼!” 貔貅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但还是遵照郑凡的吩咐,奔离了战场,向北侧绕了过去。 渐渐的, 喊杀声和惨叫声逐渐低落了下来, 并非是楚人战俘已经被杀光了,就算是四万头猪,想要短时间内都宰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距离远了,嘈杂自然也就远离了一些。 貔貅有些不满地刨动着蹄子, 郑凡则翻身下来,走到了江边。 他学着田无镜的先前的样子,在江边蹲下,伸手拘了一捧水,拍在了脸上。 水有些凉,带着些许的土腥味儿。 郑凡晃了晃头, 身子往后,坐在了江边。 再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夕阳,时而皱眉时而又舒展。 紧接着,又习惯性地从胸口的位置取出了一个铁盒,里头,其实就只剩下一根烟了。 从出征到现在,他还没回盛乐过,瞎子牌卷烟自然也就没的补充,这最后一根,则是他故意放在身上留作个念想的。 用火折子点了烟, 深吸一口气, 郑凡缓缓地闭上眼, 口腔中开始缓缓吐出烟雾。 这时,郑凡的那只貔貅出现了些许躁动不安,甚至还一反常态地将自己的脑袋埋了下去。 另一尊成年貔兽缓缓来到这里,上头坐着的是,是田无镜。 田无镜看着郑凡现在的样子,目光很是平静。 但隐然之间,却似乎暗藏着雷霆。 田无镜落在了地上,走到郑凡身后,开口道: “心里不舒服?” 当田无镜的声音自自己背后响起时, 郑凡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起身行礼, 而是很自然地伸手抖了抖烟灰, 点了点头。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玉不琢不成器,郑凡一直被田无镜当作自己的“学生”。 其实,无论在哪个年代,衣钵传人,往往比自己血脉子嗣更为重要。 子嗣,只是自己血脉的延续;而衣钵,则是精神的传递。 几代之后,再深厚的血缘关系,其实也就说淡就淡了,但精神上的有些东西,却往往能够做到历久弥新。 只不过,做田无镜的“学生”,看似很是美好,但这其中所承受的压力,也是常人所无法想像。 他对你好时,是真的好; 他锻炼你时,要是出一点差错,你人,就没了。 “王爷,我是因为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而觉得不舒服。” 听到这句回答,田无镜缓缓闭上了眼。 两个男人, 一个坐着, 一个站着。 站着的地位高, 坐着的地位低; 良久, 郑凡忽然笑了, 将烟头丢入了江面, 伸手抓起身边的一把烂泥,砸向了河中。 “你不喜欢?”田无镜问道。 郑凡仰起头, 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田无镜, 道: “王爷,我喜欢变成你的样子,但我不喜欢变成你。” 我想成为的,是你驰骋疆场麾下铁骑如云的样子, 而不是想和田无镜你一样,那般压抑到不异于自残的人生。 田无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开口道: “我知道。” “呼………” 郑凡默默地调整身子,改坐姿为单膝跪姿,朝着田无镜, “王爷,请恕罪。” “你说的,是真心话而已,在军中,只有谎报军情才是罪,没有说实话的罪。” 田无镜放低身段,在江畔边坐了下来。 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郑凡, 田无镜伸手拍了拍身侧之前郑凡坐的位置, “坐吧。” “谢王爷。” 就这样, 两匹貔貅,并排站在后投诉,小一头的那只,明显有些发慌,底气不足的样子; 正如前面的两个男人, 一个后背如同山岳伟岸,另一个,则显得气场被压制得有些萎靡。 虽说郑将军在盛乐军内也是一呼百应,平日里在盛乐城内,更是挥挥手就能引得当地百姓的热情欢呼; 但在田无镜身边时, 谁能在气势上,压得住他? 当然了,也没必要去压这个。 “其实,本王不希望你走和我一样的路。” 郑凡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先前的他,只是有些放肆地想要宣泄一下情绪,所以难得的真情流露了一下。 毕竟,田无镜再威严,但在郑凡看来,其实很像是自己的一个严厉兄长。 做弟弟的,在有限制的前提下,哭一哭,闹一闹,发泄一下情绪,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这得拿捏好一个度。 过了,就惹人烦了; 魏公公就曾说过,司礼监缺郑凡这样子的人才。 因为这种如何和主子显得亲密却又不逾矩,当真是这些当奴才地想要往上爬的最高端学问。 在魏公公看来,郑凡,就是此道集大成者。 但自己怎么玩儿是自己的事儿,郑凡没想到的是,田无镜在此时,居然似乎也有了想说一说心里话的意思。 这让郑凡本能地感到有些惊恐。 “这条路,太苦,太累,也太孤独。” 郑凡清楚,因为这条路上,沾满了鲜血,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清洗和抹去的鲜血。 “王爷,如果再给您一次机会,您会怎么选?” 郑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沉默, 沉默, 沉默…… 良久, 田无镜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谈不上和煦,但也不属于苦笑,甚至,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释然, 道: “本王,已经选了。” 这时, 二人面前的望江江面,已经开始泛红,那是上游,楚人的鲜血流入了望江之中。 田无镜指了指上游方向, 道: “上去看看吧,别浪费了,你的格局很大,但如果没有足够的气魄去填充,那再大的格局,也终究是空的。” 郑凡默默地站起身,回过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江畔的田无镜,随即,迈开步子,开始向上游走去。 田无镜的声音,则再度响起: “武道和人生,其实都一样,越往上走,所见到的鲜血和尸首,也就越多。 你不用去喜欢,这会变得像李富胜一样,走入偏道; 你不能去麻木,麻木之下,你忽略掉的不仅仅是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王爷,那该怎么办?” 郑凡一边向沿着江畔向南走一边问道。 “你得,学会适应。” 这是田无镜给出的答案。 眼前的鲜血,都是新鲜的,你能看见它们在江面之中翻滚和浸染,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郑凡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步一步往前走路,他的脑子里,还在回荡着田无镜的话语。 这是点拨,来自一个当初可以单挑之下击败剑圣的强横存在对你进行的点拨。 郑凡自然清楚这种点拨到底有多重要多宝贵,所以,肯定不能浪费它。 那只属于郑凡的貔貅见郑凡一个人往上走了,本能地想要跟上去,却被身边那只更大的貔貅拦住了路。 夕阳的余晖下, 郑凡慢慢地走着走着, 渐渐的, 随着上游燕军对楚人的杀戮开始愈演愈烈, 江面上的血色,也开始愈来愈浓。 似乎也是因为眼前景象的刺激,郑凡体内的气血,也开始逐渐躁动起来。 一具楚人的尸体,顺着江面飘浮了下来。 接下来,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很快,就不用再数了,因为已经有些数不清楚了。 上游位置,有燕军骑士开始向下游追进,用弓箭,射杀着那些企图混在江水中鱼目混珠企图逃脱的楚人。 楚人的水性,普遍的比燕人要好很多。 但既然已经开始下杀手了,那么燕人自然也不会客气,更不会给予楚人逃脱的可能。 骑士们经过郑凡身边时,自是认出了郑凡,认出了这位平野伯。 见这位先前掀起杀俘潮的总兵大人此时居然一个人在往南走,一些骑士问候了一声,也有一些骑士只是用马刀拍打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甲胄以作应对。 但在见到郑凡似乎无暇理会他们,只是一门心思地埋着头一个人往南走路后,这些骑士们也就不作什么停留,继续去追杀自己的目标去了。 当屠刀开锋后,想要及时收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儿。 想当初,靖南侯自灭满门时,那些杀红了眼同时心理上也承受着极大压力的靖南军士卒,可是差点连皇后所在的位置也一并给屠了。 不过好在,这里的楚人战俘够多,就算不足以让所有燕军士卒每个人都能砍下一个首级,但让自己的甲胄溅洒上一些血那当真是绰绰有余。 走着走着,郑凡忽然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还有一道影子。 在自己的身体左侧,似乎在跟着自己一起走。 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身上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窝有些凹陷,指节泛白。 这个人,很熟悉,是那种近乎要突破隔膜溢出的熟悉感。 但却又是那般的陌生,似乎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陌生人了。 再强烈的相思,再多的怀念,一旦被分割到了现在和过去,就将沦为真正的咫尺天涯。 郑凡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起来, 他的认知, 忽然出现了些许的偏差和恍惚; 我是谁, 我是郑凡。 那我, 到底是哪个郑凡? 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了自己在工作室赶稿时的画面,烟灰缸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烟头,脚下的垃圾桶里,则有两桶泡面。 窗帘是紧闭着的,所以无法分辨白天和黑夜,因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对于部分人而言,早就不再是主流。 “咚咚咚!” “咚咚咚!” “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 开始传来阵阵马蹄声,以及望江江水中被箭矢射中时楚人的凄厉惨叫。 这些声音,将郑凡从记忆的漩涡中给重新拖拽了出来,他有些茫然地再睁开眼,正好迎面而来一阵尘土,迷了眼。 “伯爷!” “大人!” 不时有错身而过的骑兵向其行礼,郑凡只是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没做回应。 终于, 眼睛舒服不少了, 但当自己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身体左侧时,他发现那个身穿着卫衣的自己,居然还在那儿; 还在跟着自己的步伐频率,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而且,那个自己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容,这笑容,是对自己的。 是嘲讽么? 不像是。 是不屑么? 也不是。 反倒像是看见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戳中了自己的笑点。 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找到的感觉,但他现在有些难受,他想脱离出去。 并且,郑凡不敢再将自己的目光向左侧转移过去,开始偏向右边,以希望自己的视野里不再出现能够让自己感到刺眼的存在。 但他错了, 因为这会儿的他才发现, 在自己右侧, 居然也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浑身是血,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甲胄,其实,和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对方眼里那泛着赤色的瞳孔以及脸上洋溢出来的那种贪婪和享受神情。 郑凡情不自禁地开始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进入了某种精神异常的状态。 可能是受到自己下令杀俘的刺激, 也可能是受到先前田无镜那些话语的刺激, 或者, 也可能是自己内心深处,这几年来,一直积攒的情绪和问题,在此时,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我, 到底是谁? 这是很多人都会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而现在, 却又是郑凡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 可惜了, 瞎子现在不在自己身边。 郑凡停下脚步,他低下头,蹲了下来。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画面,开始杂乱无章地浮现而出。 一会儿,自己身处于自己被安乐死的病房里; 一会儿,自己又站在了雪海关城头,看着下方正在攻城的野人; 又一下子,自己站在了烤鸭店内,看着小六子笑着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只烤鸭; 紧接着, 他又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生日蛋糕前,工作室里的小伙伴们唱着生日快乐歌,为自己庆生。 伴随着画面快速翻转而来的,是极为强烈的恶心感。 “呕………” 郑凡双手撑着地面,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好痛苦,脑子好疼,整个人像是正在被撕裂着一样,且偏偏地,他不清楚自己该走向哪里。 瞎子上辈子是心理医生,其实,其他魔王们,也都不是凡品,在心性上,就算是最憨厚的樊力,你又真敢觉得他憨厚到哪里去? 但,或许这就是灯下黑吧。 长时间和魔王们相处在一起,郑凡其实一直在进步,也一直在改变着自己,让自己去适应他们,同时,也在适应着这个世界; 魔王们也对自家主上的改变感到欣喜,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大家得一直绑定在一起,他们自然不希望自家主上一直没有进步,永远地躺在那里混吃等死。 但郑凡终究是人, 魔王们有他们各自的经历,有他们自己的人设, 哪怕在这个世界苏醒过来后,他们其实也一直在根据着自己的本性在活着,能不迁就,就不迁就,总之,开心和随心所欲,最为重要。 郑凡则是被强行短时间打磨出来的一样,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积攒了太多太多的负面情绪,却一直没地方可以去倾泻出来。 而魔王们也习惯性地将越来越进步变化越来越大的主上,当作了自己之间的一份子。 灯下黑之下,就连瞎子,都没留意到郑凡在情绪和心理上的变化,自然也就没有做出梳理和调解。 原本,这些问题不会在此时爆发的,因为郑凡还能继续忍,忍耐力,还没到达极限。 但在今天, 却爆发了出来。 一些骑兵在经过郑凡身边时,喊“伯爷”,或者“大人”; 然后过不了多久,他们就看见自家王爷也走在后面,马上喊道: “王爷!” 田无镜跟在郑凡的身后, 他原本是没打算跟过来的, 他所想要的,是借着这股子血气,让郑凡得以突破凝滞在七品的武者境界; 他觉得这并不难,因为郑凡的资质很高。 但渐渐的, 田无镜发现,事情似乎开始走入了一种未知的方向。 和郑凡体内气血的焦躁相比,郑凡本人的思绪,似乎陷入了一种极为复杂和痛苦的境地。 这已经不是七品突破到六品那么简单的事了, 这是, 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是很多武学者都需要去面对的一个危险门槛,但田无镜没料到在此时郑凡的身上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真的没听说过在七品进六品时,会走火入魔的说法。 这种感觉,就像是张三偷了李四的鸡,需要到金銮殿上请陛下来评判一样。 终于, 田无镜看见自己前方的郑凡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身体也开始了抽搐与痉挛,体内的气血,正在逐渐向不可控的方向转变。 田无镜再是军神,也不可能知道郑凡“两世为人”的秘密; 所以,在田无镜看来,可能是因为“逼迫”得太紧,使用的手段太过激了,让郑凡最终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继而引发了将要崩溃的征兆。 一如郑凡看作田无镜有点自家兄长的感觉一样, 田无镜对这个敢毫不犹豫收留自己儿子的家伙,也不是真的单纯地看作一个下属; 人, 都是有感情的。 再冰冷的人,他也终究是人。 田无镜的右手掌心缓缓摊开,在其身侧,开始有一道道蓝色的风气缓缓浮现。 世人皆晓得燕国靖南王是一个三品强横武夫,但很少有人知晓,田无镜身上其实有着道玄的本事,虽然,他不修道。 以道家心法,强行凝神塑心,足以将郑凡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给拉扯回来了。 只是, 还没等田无镜有所动作, 他就看见郑凡的身上,冒出了一缕黑气,这黑气,带着肮脏污秽的气息。 田无镜止住了脚步,目光微凝,没有再度向前。 而前面的郑凡,也停止了干呕,身体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痉挛抽搐,甚至,还重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遇。 在田无镜的视角里,他不在乎郑凡身上有一些属于他自己的小秘密,而且作为一个统兵大将,自是不可能有着那种乡野炼气士那般对正邪之辨的苛刻。 只要那东西能对郑凡有用,他不介意那东西的存在。 当然,前提是真的有用。 “有点……意思了。” …… “桀桀……桀桀……桀桀……” 稚童的笑声,开始传入郑凡的耳朵。 郑凡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他看见穿着肚兜的魔丸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而在自己身边, 那一左一右的两个自己, 还在, 他们也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动作。 一时间, 郑凡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确定, 前方的魔丸, 到底在喊谁。 当一个人失去对自己身份的认知时,那种惶恐不安,将是全方位的,那种疏离感,比深夜走在城市街头,却发现这座城市无自己容身之地的悲凉,更强烈无数倍。 仿佛,自己就是一个遭遗弃的孩子,天地虽大,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落脚的地方。 田无镜没有出手, 魔丸出手了。 魔丸的专长是什么, 他善于使用幻境,将人拉入其中,利用幻境中的种种,去不断地放大心灵的漏洞,最后让自己的猎物崩溃和歇斯底里。 这是魔丸的乐趣所在; 当然了, 换句话来说, 善于出题目的人,首先,他得先更深层次地懂得解题的思路。 魔丸也很纳罕, 平日里,只要自家“老爹”不被射,不被砍, 它就能悠哉悠哉地藏身于甲胄那个特意设计出来的凹槽之中睡着觉。 但睡着睡着, 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了, 醒来一看, 发现自己“老爹”竟然自个儿给自个儿弄了个局,而且快要给自己困死进去了。 你可以死, 但你可以被我杀死, 你自己自杀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魔丸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且在这个念头升起之后,它近乎毫不犹豫地出现了,哪怕在自家老爹身后,站着一尊令魔丸都感到有些心惊的恐怖存在。 “桀桀………桀桀…………桀桀…………” 在郑凡的视野里,魔丸依旧在笑着。 郑凡则越来越迷茫,他甚至开始往后去躲避,他已经有些忘却自己是谁了,也不敢承认自己到底是谁,像是一个……黑户。 “啪啪啪!!!!” 魔丸主动地向这边跑来。 其实,如果不去特别注意魔丸眼睛的话,魔丸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婴孩形象。 而且,他的眼睛,看久了,其实也就能慢慢习惯了。 魔丸跑到了郑凡跟前, 确切地说, 是跑到了三个人的面前。 魔丸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的手, 像是一个孩子跑到前面去后,发现自己的爸爸没有跟上来,就又跑回来,要牵起自己爸爸的手拉着爸爸一起往前跑。 左边穿着卫衣的郑凡伸出了手, 右边穿着甲胄的郑凡也伸出了手, 只有郑凡自己,没敢动。 但魔丸没去触碰他们的手, 而是在继续等着郑凡。 你是…………在等我? 郑凡有些不敢置信,此时的他,像是已经陷落进了泥沼之中一样,真的不敢置信居然有人会伸出手来抓着自己。 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敏感期,外表再刚强的男人或者女人,在遇到一些事情刺激或者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也会在深夜里躺在床上一个人默默地哭泣,平日里粗糙的神经,在那一刻,似乎又该死得变得极为敏感。 郑凡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其实还是郑凡,但这会儿的他,脆弱无比。 “把…………把把…………” 魔丸在催促。 终于, 郑凡有些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魔丸主动向前,一把抓住郑凡的手。 他, 选择了我? 顷刻间, 一种被认同的感觉马上袭来,仿佛自己的世界,又重新出现了光亮。 先前的怯懦、害怕、惶恐等情绪,在此时全都开始消散; 一同消散的,还有自己身边的两个自己。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郑凡被魔丸拉着站起来时, 当郑凡的眼睛忽然间再度睁开时, 当他的视线里, 不再有多愁善感时, 他重新获得了真实。 回忆起先前的脆弱,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我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会有那种可笑的想法? 这还是我么? 要是让瞎子他们知道,那真是要被笑死个人了。 郑凡站直了身子, 甚至还下意识地想掩饰一下先前自己的失态, 干笑了两声, 然后再伸了个懒腰。 顷刻间, 体内焦躁不安许久的气血,在此时瞬间变得温顺起来,开始井然有序地流淌运转。 先前一直卡着郑凡的境界门槛,就这般顺理成章地就被突破了。 没有惊天动地地气浪冲起, 也没有什么四野之下狂风呼啸, 有的, 只有一道微弱的黑色光芒自郑凡身上闪现而出,速度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就连郑凡本人, 都没在此时留意到自己居然这般极为低调地“进阶”了? 不过,那股子忽然间袭来的神清气爽的感觉,还是让郑凡觉得无比舒服。 上游位置,楚人的惨叫声依旧在不停的传来,郑凡打了个呵欠,没觉得兴奋,但也没觉得多么残忍和可怕。 每支军队出征时,其实都做好了杀人和被人杀的准备,这,有什么好怪的? 转过身,看着已经被上游楚人鲜血染红的望江江水,郑凡忍不住跪伏在了江畔边, 将自己的脸直接埋入江水之中, 良久, 才抬起头, 重新坐直了身子。 “呼…………呼…………” 郑凡一边用手擦着自己脸上的水珠一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扭过头, 却发现不远处站在那里的田无镜, 郑凡忍不住笑道: “王爷,这江水,现在够味儿了!” …… 盟约缔结之后,楚人出城; 靖南王一声令下,屠尽四万楚军战俘,鲜血染红望江。 消息传到燕京, 朝廷震怒, 燕皇震怒; 即刻, 两封诏下达, 一则送往楚国,表达歉意; 二则送往玉盘城,斥责田无镜跋扈骄横,削去王爵; 靖南王又变回了, 靖南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来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进阶的感觉,有点过快了,刹那间的酥爽,转瞬间的飞扬,顷刻间的宣泄; 唯一的遗憾, 大概就是不能给你过多的时间去回味。 “回味”这个流程,其实是必不可少的。 人生一甲子风雨,无非是供给于自己在耳顺之年后煮茶所用。 先前,就着泛红的望江江水洗了一把脸,也算是弥补了些许缺失的酣畅。 郑凡不知道田无镜一直在后面跟着自己,他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和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境况到底有多么危险。 像是做了场梦,又如同忽然间的失落,陷进去时无法自拔近乎窒息,但“苏醒”后,却又像是觉得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 田无镜走到郑凡面前,郑凡也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站了起来。 此时的郑凡,模样没变,但气质上,似乎有些些许的差异。 在田无镜看来,之前的郑凡,活得没有那么真实; 就像是燕京城内的西方杂技团,里面有会喷火的法师,他们吃穿用度都在坊间,但外人看他们时,总会有一种隔阂感。 是一种……人在他乡的感觉。 但现在,那股子隔阂感似乎是消失了,像是打开了某种心结,接纳了四周。 只不过田无镜毕竟是田无镜,他可以多说一些话来点拨郑凡,却不会和郑凡面对面坐着只是闲聊: 你最近胖了? 你最近瘦了啊! 你人现在精神多了啊! 这种话题,一旦出自田无镜之口,第一个受到惊吓的,大概就是郑凡了。 “你习武晚,但进阶速度很快,地基容易不稳,接下来,当以夯实境界强健体魄为主。” “是,王爷。” 武者的最大依仗是什么? 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神兵利器,也不是什么神乎其神的功法秘籍, 就是自己的体魄! 不修体魄的武者,哪怕境界再高,也依旧是无根浮萍。 其实,郑凡很想说的是,按照进阶速度,侯爷您才是真的年轻。 但郑凡也知道,田无镜打小就被其叔祖淬炼身体,受了很多的苦,和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选手,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有些人天生拿着的就是主角模版。 这种人,在这个世界里,郑凡已经看见过不少了,看得他郑伯爷都有些嫉妒! 望江江面上,楚人的尸首,已经密密麻麻了。 当初,楚人是这般对待燕人的,现如今,燕人将一切还了过来。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夕阳晚霞很美,映衬着江面上的浮尸,形成了内容冲突但色彩和谐的一种独特的美感。 出于一种上辈子的职业本能,郑伯爷很喜欢这种构图设计。 田无镜继续往前走,郑凡则跟在后头。 身边明明是修罗场,但他们二人却像是在园林里散步,呼吸着新鲜空气。 “王爷,此间事了之后,楚人那边会作何反应?” 燕人毁约破盟背信弃义的帽子,是摘不掉的,尤其是杀俘这种事儿,也确实有伤天和,容易激起楚人那边的同仇敌忾情绪。 至于名声这类的负面影响,靖南王是不在意的。 郑凡也觉得,田无镜已经不用去在意那玩意儿了。 面对郑凡的这个问题,田无镜的回答很简单: “楚人会愤怒。” 郑凡一边走着一边等着下面的话。 然后,一直没等到下面的话; 郑凡这才完全明白田无镜的意思,楚人会愤怒,然后就没了。 生气会生气,但你能奈我何? 燕国是近几年连番大战,已经打疲惫了,继续战争的话,会很不划算; 但无论如何,这几年的数场战役,燕国都是胜利一方。 打,会很难受,自己可能也会垮,但并非是完全没有了继续打仗的能力。 如果燕皇彻底孤注一掷,燕国其实还能调动起很大的民力和军力将战争继续下去的,甚至是,再度扩大化。 北封郡那里还有十五万镇北军呢,同时还有十多万被燕皇踹到那里吃沙子历练的禁军。 真要干出脑浆时,那就顾不得其他了。 “楚国国内并未完全平定,楚国那位摄政王性格沉稳,彻底开战,我燕国敢赌,他楚国,不敢赌。” 完全开战就是,楚国调动起国内各部兵马,大数十万大军开出镇南关,和燕国在晋地正儿八经地再度争雄一次。 楚国若是胜了,那么燕军可能会损失掉成国这块地方,甚至还要更往西退,但楚国想要一口气打入燕国本土,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楚国若是败了, 是有成例的, 当年乾国正值国运鼎盛之际,乾国太宗皇帝五十万大军北伐,被初代镇北侯一波击溃,若非当时燕人还在荒漠和蛮族打得难分难解无暇分兵,说不得乾国半壁江山就得因此被反推回去。 战争嘛,往简单地方向说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当你失去了野战主力军团和可机动调配的兵马之后,你疆土再辽阔城池再多,也都会沦为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等着对手去慢慢收割而已。 靖南王能不能复制当年初代镇北侯的辉煌? 大可以来试试。 且楚国内部问题没有解决,这次战败,青鸾军尽灭,必然会引起楚国内部动荡,摄政王没称帝其实就是对内部未清除势力的一种妥协表现。 种种迹象表明,楚人不会在短期内全面开战。 就算要开战, 论赌国运, 大燕这边的仨铁三角就是仨疯子,人家国家里是国本社稷不可轻动,重于泰山! 但在大燕这仨眼里,梭哈国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已积累了丰富经验。 “那王爷您?” “本王以后就又要自称本侯了。” 田无镜说得很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一般。 郑凡一下子明白了,杀了四万战俘,要堵住国内外悠悠之口,必然得对田无镜做出处罚,那就将刚封的王爵撤掉,降爵。 但其实说白了, 对于田无镜而言, 是叫靖南王还是叫靖南侯, 有什么区别? 当你个人实力和势力到达一种高度之后,所谓的头衔,真的只是一种额外点缀罢了。 “本王到时候会在奉新城开府,距离楚国近一些。” 奉新,就是郑凡之前率军粪杀司徒毅兄弟俩的地方,在玉盘城东边,若是田无镜坐镇奉新城,相当于是在楚人门口悬挂了一把利剑,对楚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威慑。 且站在郑凡这个雪海关总兵的立场上来看,田无镜若是坐镇奉新城,他就不用再担心面对楚人和野人的夹击了,各方面施展也就能从容许多。 最后的问题,其实就是镇南关了,按照盟约规定,燕人放青鸾军回国,楚人将原本属于成国的镇南关交还给燕国,但现在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楚人不大可能掀开大战,那镇南关在不在他手上,区别也不是很大。 “王爷放心,等我将手下兵马练好,末将替王爷将镇南关给再取回来。” 田无镜闻言,微微颔首,似乎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 二人走着走着,陈阳策马而来。 当他看见靖南王和郑凡站在一起哥俩像是在遛弯儿一样后,就确认了到底是谁下达杀俘命令的了。 “王爷,屈天南于江边自刎投河了。” 屈天南死了, 燕人士卒没打算杀他,他其实一直被数十个亲卫用身体保护着,而燕人甲士则故意放开了他这一边。 但这位楚人的柱国看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一片一片地被屠杀后, 没有选择为自己争取一个苟且的机会, 而是推开了自己身边亲卫的保护, 捡起一把刀, 在周围一众燕军骑士冷眼注目之下, 一刀削去自己的首级, 尸身摔入望江江面。 数十个亲卫,跟随赴死。 这位楚国柱国,用自杀的方式,保全了属于自己的尊严。 其实,他没输。 抛开今日不谈,青鸾军在晋地战场上,其实一直都不算失败。 粮食不足的主要原因,还是被野人坑的,随后孤军驻守境外,国内却一直没有派出援兵来,也非他之罪。 屈天南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了, 但他却被盟约骗开了城门; 庙堂上的人,用一种极为天真地方式糊弄了他。 当然,屈天南自己也并非毫无过错,他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去相信了田无镜所发的誓言。 但他到底真的是完全相信了么? 其实真难说; 因为和饿死全军这个必然结果相比,身为一军主帅,他只能去赌另一个结局了。 屈天南的死,标志着这一场历时一年的晋地之乱,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燕人扫清了玉盘城内楚人的最后一部势力,彻底将三晋之地掌握在手中。 郑凡没有看见屈天南的尸首,它应该已经顺着江水和那些楚人士卒的尸身一起向下游飘荡过去了。 倒是看见了楚国使者景阳跪在江边, 大声痛哭。 燕人“背信弃义”不假,但他这个经手人,其实也难辞其咎。 不过,他是使者的身份,倒不会有被处死的风险。 他一边痛哭着一边用双手将从地上搜刮起来的一些粮食丢入江面之中, 绝大部分楚军被杀时,其实也没来得及混一口饱饭,都是饿死鬼上路的。 郑凡犹豫了一下, 终究还是决定自己仁慈一点, 没去提醒对方拿荷叶包裹糯米投江里会更有仪式感。 郑凡看见了坐在江边尸体堆上的李富胜, 浑身滴落着血浆, 手里抓着一把炒豆子,身前放着一壶酒,几颗豆子一壶酒下去,那滋味,可以说是相当销魂了。 还看见了成亲王司徒宇,他原本是来见证盟约仪式的,但这个吉祥物,这一次又面对了一次“腥风血雨”。 其实,他的宿命很悲惨,哪怕因为司徒雷的关系,燕皇和朝廷算是给足了他司徒家一脉的面子。 但他却无法摆脱这种政治吉祥物的定位,也不敢去摆脱。 小孩子家家的,明明吓得在那儿颤抖,甚至在那儿干呕,却依旧要强撑着争取不落威严; 殊不知,其实现在已经没多少人会去在乎他是否有威严了。 只能说, 身为苍穹之下一蝼蚁, 谁又比谁日子过得容易? 环视四周, 郑凡右手叉着腰,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体会到了“夕阳如血、江山如画”这八个字的真切“寒意”。 “累了?” 田无镜问道。 郑凡摇摇头, 道: “不累。” 随即, 郑凡又补充道: “但想洗个澡。” …… 玉盘城的屠杀发生五日后,郑凡在望江江畔,遇到了盛乐的迁移队伍。 队伍之大,甚至惊动了附近的驻军。 五千盛乐兵马在这支迁移队伍里,顷刻间就被包裹住了。 百姓们拖家带口的,马车、牛车、独轮车,全家老少齐上阵,总计的迁移人数,估摸着直奔二十万去了。 要知道盛乐城原本剔除军队的常住人口,其实也就三万人左右的样子。 消息传来时,郑凡正和李富胜坐在军帐内喝着酒。 所以,当哨骑来报出来查看情况时,李富胜就在郑凡的身边。 看着这么一大规模的队伍,李富胜情不自禁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感慨道: “这他娘的,谁做你的继任,那得哭死啊。” 的确, 当下一任盛乐城守喜滋滋地带着亲从和部曲来到盛乐城赴任时, 所看见的盛乐城, 可能就只剩下城墙了。 就是连城门,都被百姓拆卸下来做成了板车以托运东西。 毫不夸张的说, 盛乐城的天,比别的地方应该要高了足足三尺! 只是,郑伯爷自是不可能为自己的继任者去可怜什么,翠柳堡离任时已经给继任者留下便宜了,这一次,总不能再让人家摘自个儿的果子。 就是这么大规模的迁移, 还真是有些夸张得过分了, 人流民流寇组成的队伍,也没见这般大的阵仗。 等到了黄昏时,四娘先渡江过来了,她负责在队伍前头领路,瞎子和阿铭则负责尾部。 三个魔王,像是驱赶着山羊的牧民,将这些以百姓为主的队伍整合好,有序的向目的地进发。 “主上。” 四娘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袍,打扮上虽然有些朴素,却难掩其靓丽风姿。 当她进入郑凡所在的军寨时,立即吸引了周围一大群燕军甲士的注意力。 当兵过三年,母猪塞貂蝉; 这些士卒大部分都是为玉盘城下执行围城任务的,且这儿因为野人和楚人以及三方大战的关系,早就没什么人烟了,也没哪个老鸨子敢将红帐子的生意开到这里来,所以这些士卒可谓是真的被憋坏了。 但当他们看见郑凡走上前牵过那美丽女人的手后,大家伙马上将目光给撇开,就差默念心经让自己赶紧摒弃邪念了。 一则是郑凡的身份,二则是郑凡的履历,三则是前些日子杀俘时不管是不是靖南王授意,总之第一个举起刀下令的就是他平野伯。 三个因素一叠加,郑凡的身份在东征大军里,已经有些一人之下的味道了,自然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因为靖南王知道四娘是自己房中人,所以郑伯爷也没遮掩,直接拉着四娘进了自己的帐篷。 “来,洗洗脸。” 郑凡主动地帮四娘端起水盆,里头还有热水。 “谢主上。” 四娘开始洗脸。 她其实没有化妆,所以洗脸时很是干脆,洗去了些许路上沾染的风尘气息再加上些许发丝湿漉的点缀,让四娘变得更加迷人了。 郑凡情不自禁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主上。” 四娘嗲嗲地喊了一声,随即半个身子就靠在了郑凡的身上,一只手搂着郑凡的脖子,一只手放在郑凡的右脸上抚摸着, 道: “可是想煞奴家了。” 郑凡则将四娘抱住,道: “我也很想你。” “那主上是哪里想人家嘛?” “上下都想。” 因为拉着四娘进来时,身边这次带来的盛乐军亲卫就很自觉地散开扩大了防御范围,远离了帐篷。 所以接下来,帐篷里是: 柔荑轻抚声声慢, 龙蛇演义长短情, 云端飘渺不羡仙, 飞流直下三千尺。 “呼……………” 郑凡斜靠在毯床上,鼻音带着些许的颤抖。 什么烦恼啊, 什么忧愁啊, 什么瞻前顾后,什么战战兢兢啊, 在此时, 都已然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所以,以后再出门远征,绝对不能落下四娘了,万一自己再次走火入魔了,四娘可能比魔丸还管用得多得多。 四娘则起身,重新洗了手走了过来; 依靠着郑凡坐下,双手放在郑凡胸口位置摩挲着。 “主上,这次瞎子可是骗了不少人跟着一起过来了呢………” 正事儿办完后, 就得开始说一些琐碎来陶冶情操了。 四娘将阿铭送信回来后盛乐城的举动都说给了郑凡听; 瞎子不仅仅是忽悠了盛乐以及附近的一大批百姓奔着运粮食拿赏银的目标拖家带口算人头地跟着队伍一起走,而且一路上还在不停的宣传着雪海关那里的美好。 比如野人被击败后,留下的牛羊漫山遍野,每天吃牛羊肉都吃不完; 比如那里的土地多么多么肥沃,随便撒一些种子下去根本就不用管,秋收时就能收获填饱一年的肚子。 总之, 在瞎子的忽悠里, 雪海关已经不是什么军事重镇了,已经成为了人间天堂。 当然了,瞎子本身就是神棍,所以直接将一些宗教对死后世界的美好描述给直接灌输到了现实的雪海关里,总之,可以满足你的一切幻想,一切需求; 一路迁移一路忽悠,队伍越走越庞大,跟滚雪球一样,甚至连颖都城下不少因为战乱而失去家园的流民也被吸引着加入了这个队伍。 “主上,瞎子自己都没想到能煽动起这么大规模,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四娘有些担心地问道。 对于地方官来说,辖地人口流失,那可是大罪过,因为这支队伍有军队护送,所以地方官当面不敢阻止,但肯定会回去写折子弹劾。 郑凡摇摇头,道: “没事,不用在意。” 比起玉盘城下四万楚人尸骨,自己所做的这些,当真是毛毛雨了。 田无镜要庇护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都,上头再大的压力,郑凡相信老田也能帮自己担着。 而且,镇南关还在楚人手里,所以自己那座雪海关的重要性就更为突出了,不仅仅要阻遏住野人南下的可能,同时,还需要起到遏制楚人北上的苗头。 还是那句话,就是官司打到燕皇那里去,依照燕皇的脾气,人可能巴不得自己早点成长为一个军阀,好可以稳定住地方局势。 “主上心里有数那奴家也就放心了。” “你饿了吧?” 郑凡有些歉然, “刚就该让你先吃点东西的,我让人来准备。” 晚食很简单,毕竟这里是在军中,田无镜不搞特殊化,郑凡也就不方便去搞,但只是寻常的军粮伙食,但和四娘一起吃起来,倒也是津津有味。 等到第二天时,迁移队伍也就才过了不到一半,郑凡就带着四娘一起骑着貔貅遛弯儿去了,这貔貅在马匹界比后世豪华超配的地位只高不低,不携美兜兜风,那真是可惜了。 再说了,战事结束,春意正浓,正是踏青春游的好时候。 狂奔之后, 再择一处芳草垫子上躺着看看蓝天,说说话,这日子,也算是相当逍遥了。 只不过,你得学会过滤掉时不时可以看见的绿草之下掩藏着的白骨。 一直到第三日上午,伴随着迁移队伍的大部分过江,郑凡才算是见到了瞎子和阿铭。 阿铭依旧是阿铭,哪怕前一秒他在粪坑里摸爬滚打过,但下一秒,依旧是精致的贵族范儿。 反观瞎子,身上污渍极多,明显是一路操持费尽心思劳累得很了。 “辛苦了。” 郑凡说道。 瞎子摇摇头,指了指后方也就是今夜迁移队伍扎营的位置,道: “主上,这是咱们的家底子,真正的家底子。” 瞎子显得有些亢奋,因为他是七个魔王里,对“造反”事业最感兴趣的一个。 同时,操持着一路上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你不给自己用点儿精神刺激法,那还真坚持不下来。 百姓毕竟不是军队,无法用军令去约束,收得太紧你还得害怕他们跑路,只能用连哄带骗的方式,其实那是相当的累。 “等会儿我去找靖南王求一支兵马,帮咱们把百姓护送去雪海关。” “那自然是极好的,主上。” 郑凡看了看天色,道: “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找靖南王吧,你们先休息休息。” “好的,主上。” 等郑凡离开帐篷后, 瞎子才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脱去自己的外袍,有些嫌弃地将脏兮兮的袍子给远远地丢开。 阿铭冷笑道: “我穿这么干净,四娘前几天刚过江时,穿的也是一点都不算邋遢,你这戏演的,你当主上看不出来?” “主上看出来了效果才更好,你懂不?” 阿铭不想说话。 四娘则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瞎子则面向四娘,道: “四娘,主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你指的是哪方面?” “许是这么久没见,忽然再看见主上,感觉主上气质上有些和以前不同了。” “嗯哼。” “谈不上来那种感觉。” 言罢, 瞎子站起身, 道: “我再回营地看看,阿铭,你陪着我去吧,四娘,你留在这里陪着主上。” 阿铭陪着瞎子走出了营帐没多远,就开口对瞎子道: “你是不是感应到主上气息的变化?难不成又进阶了,却还故意瞒着不说?” “你在说什么?” “你当四娘没听出来?” “我知道她会听出来,所以我才说的。” “你又来。” “有些事情,让四娘先去问问或者试试,才是最合适的。” “你这样活着到底累不累?” “习惯就好。” 瞎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干瘪失去水分的橘子,也不急着走路了,而是站在原地剥着,同时继续道: “主上每次进阶后,咱们想要获得同等进阶的难度,其实都在一次比一次增大,一开始,只是初步的认同,或者叫给一点点温暖就可以了; 再之后,则是需要感动主上。 每一次都比之前一次要更递进一些,这一次到底是个什么度,得先让四娘去试试,咱们才能有一个风向标可以看,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这到确实,一次比一次难。” “先慢慢来吧,不急反正,把手头事情处理好,等回到雪海关后,咱们有的是时间,不过,确实得从现在就开始做好准备了,这算是我对你的友情提醒。”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唔,不客气,吃橘子?” …… 郑凡来到了帅帐外,亲兵进去帮忙禀报后得以进入。 帅帐内,田无镜坐在首座,兵部尚毛明才则坐在下首。 当郑凡进来后,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另一侧的位置, 道: “坐。” “谢王爷。” 郑凡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入座了。 毛明才的情绪似乎调整过来了,不似杀俘那日的歇斯底里,在和郑凡四目相对时,也和煦地笑了笑。 “平野伯这次的动静可不小啊,驻守雪海关,居然迁移来了那么多的人口。” 毛明才直接开口道。 没等郑凡说话,田无镜就接话道: “本王准许的。” 毛明才点点头,转而道: “平野伯麾下我燕地出身的士卒还是少了一些,为免平野伯掌控困难,待得本官回京后,自当调遣一部………” “本王这里也缺兵,这之后,还要再防备楚人,同时还需要监造我大燕水师,朝廷能再支援多少兵员、民夫、刑徒,就都往本王这里送吧。” “是,王爷。” 郑凡完全不用说话,就坐在那里,田无镜帮自己挡下了发难和掺沙子的麻烦。 “既然如此,先前下官所说之事,还望王爷思虑,下官这就告辞了,明日下官将启程返京。” “不送,保重。” “谢王爷。” 毛明才告退离开了帅帐。 这位兵部尚,在靖南军里,本就很难吃开,更别提在靖南王面前了。 “王爷,末将过来是想请王爷借一支兵马帮忙护送那些百姓去雪海关的。” “准了。” “谢王爷。” “先前毛明才找本王,你可知说的是什么?” “末将不知。” “他想寻求外放到颖都来,特来与本王说明。” “这………” 放着兵部尚的位置不要,想要外放? “此人所欠缺的,是历练,本事,还是有的,有他替本王坐镇颖都,本王在奉新那边,楚人若是敢北上,应对起来,也就能从容许多了。” “还真是能屈能伸。”郑凡感慨道。 那一日杀俘时毛明才的愤怒反应郑凡可还记忆犹新呢,但想来现在应该是想通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去看结果。 在郑凡看来,毛明才这次的差事,其实算是办砸了,不管其中缘由是什么,他继续坐在兵部尚的位置上显然是有些不合适了,所以主动寻求外放,倒不失是一种体面收场的方式。 再者, 可能当大燕的兵部尚,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快乐。 因为大燕的军权,下放得太过于严重。 搁以前,乾国的武将不说是见到兵部尚了,就是见到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都恨不得要磕头行礼的,但在燕国这里,郑凡在怠慢了他后,居然心里也没什么惶恐。 所以,如果外放出来,在这颖都城,只要靖南王没回来还在奉新坐镇一天,他毛明才就是颖都实际权力和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相较而言, 确实是比在燕京继续做那个纸糊的尚要惬意舒服得多了。 至于这里头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政治意图, 比如说分权,辖制什么的, 这就不是郑凡应该问的了。 “凡事都事必躬亲,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最好的局面,还是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事,打仗,就是如此。” 郑凡马上行礼道: “多谢王爷赐教。” 其实,郑凡很想说,在这方面,自己做得可谓是相当的好。 不仅仅是后勤补给还是队伍军心建设, 我甚至连打仗都不是我自己在打。 “你还有事么?” “没事了,王爷。” “那下去吧,本王乏了。” 郑凡愣了一下, 这还是田无镜第一次当着自己的面说“累”。 因为绝大部分的时候,靖南王永远是伟岸的,就算是杜鹃死去时,他坐在那里一夜白头,给人的依旧不是软弱的感觉,反而更像是一只正在酝酿着怒火的猛虎。 “末将告退,王爷好好休息,身体重要。” 离开了帅帐后,郑凡没做什么停歇,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一进帐篷, 就看见裹着被子背对着自己侧躺在军毯上的四娘, 似乎是听到自己回来的脚步也确认是自己了, 四娘故意将香肩露了出来。 且, 被子尾端露出的小腿位置,还穿上了四娘自己编织起来的肉色丝袜。 许是这两日已经放空过几次了, 郑伯爷这次倒是没有急匆匆地扑上去, 反而悠哉悠哉地先就着水盆里的水擦了擦脸, 同时问道: “这是怎么了?” 四娘翻过身,面对着郑凡,笑道: “想试试看主上是否又进阶了,所以才特意勾引一下主上。” “这么直白的么?” “奴家对主上,可是完全一点秘密都没有的哦。” “这次好像有点问题。” “主上,您怎么了?” “其实你回来的第一天时,我就想着要帮你进阶了,没有做什么心理上的保留,但你还是没进阶。” 这是实话。 “主上,不急,咱们可以再换一种方式。” …… 迁移百姓的营寨,规模很大,虽然做不到如同军营一般秩序森严,但也透露着那么一股子严谨。 营寨的人口密度自然是极大的,不过却有一处位置,单独由三百盛乐兵亲自看守,和营寨其他区域割开了很大的距离。 且就是这三百盛乐兵,也没有太过靠近那块区域,只是在外围戍守着巡逻。 那里是一个帐篷,白天时,它会被打包起来用马车运送,晚上时,则会被单独安置。 此时,在帐篷内,放着一口棺材,棺材上,放着一个婴儿床。 小王爷躺在婴儿床里,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翘着腿正在玩儿着,时不时地从嘴里发出一些伢语。 在婴儿床外头,还有一个包裹,里头是四娘发现的小王爷偷藏的零嘴和小玩意儿,这些,都是给魔丸留着的,四娘也就帮忙一起打包带过来了。 小王爷正自娱自乐得不亦乐乎呢, 忽然间, 其身下的棺材猛地一颤, 婴儿床稳稳地落地, 但棺材却抽离出去, 笔直地竖立起来。 “哐当!” 棺材盖砸在了地上, 露出了棺材内躺着的人。 “嗡!” 倏然间, 这块区域的帐篷被煞气撕开一个两米宽的口子, 沙拓阙石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眸内,有暗光在流转。 而帐篷外, 则站着一个身着白色的蟒服的男子,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哪怕棺材内的恐怖存在现身时,这位蟒服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只是很平静地道: “我来看看,我的儿子。” —————— 感谢Judy爸比同学、焱燚丶Faint同学和乌鸦有白发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位和一百零八位盟主! 最近发得有点晚,因为码字时间比较长,大家多担待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章 与我何干?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阿嚏!” 坐在马车里的姬成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深夜的外头,还是有些凉意的。 外加这阵子明显有些纵欲过度, 因为何家小娘子破瓜翌日还能早起梳妆的画面, 深深刺痛了姬成玦的自尊心, 所以更是需要日夜鞭挞,以期夫纲得振! 终于, 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 何家小娘子学会了假高朝。 “主子,您进马车避避风吧,外面寒。”张公公劝说道。 姬成玦摇摇头,对着前方点了点下巴; 在那里, 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那是自己的大嫂, 蛮王的女儿, 荒漠的珍珠。 这一帮人,其实是在燕京城外,等待着大皇子的归来。 作为败军之将,哪怕有将功补过的行为,但依旧不可能得到凯旋招待。 他只能选择夜晚偷偷回来, 最好不惊动任何一个人。 同时,因为携带的女眷很多,这使得大皇子这一行人的速度,就快不起来。 但, 终究还是在今晚回来了。 当马车队伍出现在视野之中时, 蛮族公主取出酒嚢,跪伏在了地上。 这是荒漠蛮族女子的习惯, 迎接自己征战归来的丈夫时, 得让丈夫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饮一口自己酿制的奶酒。 姬成玦则直起了身子,擦了擦有些发湿的鼻子。 待得马车停下, 大皇子下了马车, 姬成玦直接一拜下去: “弟弟恭迎哥哥征战归来。” 言罢, 张公公端出来一个小盘子,里头装着的是一个鸡蛋,一块米糕以及一碗米酒。 这是燕地百姓以前招待家乡子弟兵归来时的礼节。 曾几何时,姬家子弟,也是在这种礼节下,出征归来。 大皇子绕开了自己的妻子,先走到自己弟弟面前,搀扶起自己的弟弟,然后拿起米酒,一饮而尽,再拿起米糕,咬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口鸡蛋。 随后, 才走到自己妻子面前,接过其手中的奶酒,喝了一大口。 蛮族公主这才站起身,脸上流露出甜美的笑意。 她没有什么心机,纯澈的如同荒漠里的清泉。 和那位郡主,简直就是一个极大的反差。 可能那位蛮王也清楚, 再心机深沉的闺女, 丢那燕京去, 反正也是怎么玩儿都玩儿不过人家,还不如选一个简单地过去。 蛮族王庭和姬家有着血海深仇, 姬家曾有几代皇帝亲王战死在荒漠,蛮族王庭不也是一样? 但蛮王相信,姬家的男人再怎么狠辣,也应该不屑于对一个真正单纯简单的女人下手,哪怕,她是蛮人。 “夫君瘦了。” 在自己弟弟面前,大皇子显然不太适应这种亲热,只能道: “马车里还有一些女人。” “噗………” 六皇子没憋住,笑得肚子痛。 蛮族公主笑着点头道: “妾身会安排好她们的,请夫君放心。” “好。” 随即, 蛮族公主走向马车后头,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和六皇子说话。 男人,是喜欢女人的简单,但简单,并不等同于愚蠢。 “大哥,车里说话,咱慢慢回城。” 大皇子和六皇子坐入了车中。 “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悔没听你的话,没早些重用郑凡。” “大哥这次,非战之罪。” “漂亮话,咱们兄弟俩就不要多说了,这一次回来,我成婚在即,把这些漂亮话留到成亲那天吧。” “大哥乃我辈兄弟之中最知兵事的,怎能如此消沉?” “我自己犯下的过错,我得来背,望江里的孤魂,我时常梦到,那些,都是我大燕好儿郎,却因我之过,葬身鱼腹。” “这一点大哥倒是可以释怀了,昨儿个刚刚传来的八百里加急,靖南王将那青鸾军从将主到士卒,全都屠了个干净,也让他们的尸首顺着望江一路漂了下去。” 大皇子闻言,脸上先是一振,随即长舒一口气,闭上眼,开始回味这一则消息。 “朝野震怒,父皇嘛,看起来也挺震怒的。 所以,父皇下旨,削去了靖南王的王爵,又变回靖南侯,宣旨太监今日才刚离京。” “呵呵。” 大皇子笑了笑, 随即, 拳头攥紧, 道: “该杀!” 该杀的,自然不可能是田无镜,而是指的那些楚人。 紧接着, 大皇子看着姬成玦, 道: “这样一来,老二的婚事,又得耽搁下来了。” “可不是么,屠杀楚俘之后,天知道楚国会做出何种反应。倒是大哥您的婚事,估计得加快了。” 大燕要着手应对来自东方的威胁, 就需要早些安抚一下荒漠。 联姻, 是必须得加快的。 而且姬无疆作为败军之将,这婚事,大可以偷偷简陋地办一下。 不似太子大婚,需要大肆操办,于时局不合。 “入住上一个驿站时,听说你现在在管户部了?” “弟弟也歇息很久了,总得出来找些事情做做,咱们父皇一心想着什么,大哥您也明白,可要做成那些大事儿,手里头钱粮不足可不行。 也正是弟弟稍微懂得这些商贾之事,这才能被咱们父皇重新记挂起来。” “有机会做事,就好好做。” “是,弟弟知道了。” 马车继续在摇晃着。 良久, 大皇子开口道: “你嫂子有一万蛮族骑兵的嫁妆,蛮王老了,需要给自己的继承人铺路; 我大燕则需要面对楚国和乾国; 所以,接下来几年,大家都不想在荒漠开战,这一万骑的嫁妆,咱们是肯定得要的,只不过,为兄我不可能带了。”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直接猜到了意思,道: “又得便宜郑凡了?” “郑凡对我说了四个字,以夷制夷。” “倒是贴切,这四个字就算是丢到朝堂上去,也只会让那些大臣们点头赞叹,算是挠到他们心里痒痒处了。” “你说,给还是不给?” “决定权,其实已经不在咱们这里了,你给不给,并不妨碍他郑凡拿到拿不到。 先封王,再削爵, 对于咱们那位舅舅而言, 他到底是靖南王还是靖南侯有什么区别? 靖南军还是听他的,现在还得加上整个东征军,也都是听他调遣。 咱们父皇啊,这是和靖南侯在唱双簧呢。 就是我那二哥,傻乎乎地还真废寝忘食地忙活了盟约的事儿,其实压根就没人去在乎这个狗屁盟约。” 大皇子听了这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颔首。 “这一万蛮族骑兵,必然会被调入晋地的,留咱燕地不保险,而一旦调入晋地,依照靖南侯对郑凡的照顾,不给他郑凡能给谁? 所以,大哥,您就安心成婚吧,嫁妆的事儿,其实早就算定下了。” 大皇子面露苦笑。 “但咱哥俩,其实也并非是完全没事儿做。” “你还能帮父皇管管钱粮的事儿,我还能做什么?” “还真有事儿可以做,先前镇北军马踏门阀,踏得太快了,眼下还有不少事儿留在那里需要收尾,只要大哥你不怕得罪人,我帮您去和父皇说去。” “只要能不让我囚居于王府,我不怕得罪人。” “嘿,弟弟我等着就是大哥您这句话,大哥尽管放宽心,咱兄弟俩,以后不会蹉跎的。” “和你坐一条船,可能真会被淹死。” “那您还选择我这条船上?” “但坐老二那条船,这条船,就永远不可能再动了。” “也是,是这么个理儿。” 马车继续在前进。 大皇子伸手掀开了车帘,因为外头黑黢黢的,所以看不见什么燕京郊外的风华。 少顷, 大皇子才又开口道: “郑凡这个人,野心不小。” 想来想去,大皇子还是决定将这话给说出来。 虽然他已经算是坐到了自己六弟这一边,但身为姬家子弟的自觉,还是让其不得不将心里话给说出来。 “谁会没野心呢?” 姬成玦反问道。 “也是。”大皇子点点头。 “没点野心的人,怎么会上咱们的船,跟着二哥不更好么?” “的确。” “大哥您是领过兵的人,自然比弟弟我更清楚兵权的重要性。 咱们父皇是如何破局的? 不是什么分化瓦解, 也不是什么合纵捭阖, 更不是什么徐徐图之, 归根究底, 是那一日镇北侯靖南侯率铁骑入皇宫跟随在父皇身后, 以刀锋强力破的局! 那破得真叫一个干脆,也叫一个秋风扫落叶。 所以,咱得需要一个带兵的自己人,户部新一轮的对三晋之地的钱粮,我这儿,可是直接向雪海关倾斜了,呵呵。”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也确实是无所谓了,我大燕,已经有了镇北侯和靖南侯,日后,也不差他郑凡的一个位置。” “不是还有大哥您么,归根究底,咱姬家儿郎,还是得想办法将兵马攥在自己手里才最安稳,如今之际,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就是咱们父皇,不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么?” 大皇子有些伤感地抿了抿嘴唇,道: “可惜,这次东征的差事,我办砸了。” 这本来,应该是燕皇安排的姬家子弟掌握兵权的好机会。 所以,才一开始没有让靖南侯直接挂帅。 “不急,不急,以后的机会,咱还有的是,郑凡弟弟我都帮了,没道理不帮自家大哥。” “六弟,你就这般信任我?” “大哥,您这话就说笑了,但凡是皇子,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谁没想过那把椅子? 就算最后那把椅子由大哥你来坐, 至少以后传下去的,还是姓姬的皇帝。” “你知道,我不可能的了。” 他的嫡子,注定将拥有一半蛮族血统。 “走一步看一步呗。” 姬成玦说完这句话, 忽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 才重新开口道: “有时候,我其实挺希望父皇能够绵延安康的,父皇希望将所有的事情,在他这一代,都给做完,其实,很多事情,也真的只有父皇能去做。 但有些时候,我又希望………” 话头,在这里止住。 这其实也算是姬成玦在向大皇子表露自己的心迹; 就像是民间的真正发小铁杆,那得是一起扛过刀一起嫖过娼才行,互相得知道对方的丑事儿和隐私,才能长久地彼此维系住联系。 大皇子没发怒, 只是有些无奈地吐出两个字: “慎言。” 紧接着,大皇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你先前说,户部的钱粮优先供给雪海关?” “对啊。” “就不怕引人猜忌?” 姬成玦笑了笑, 道: “咱们那位父皇,实在是太骄傲了,我想拉拢谁,他会比我更大方地去拉拢,我越对郑凡好,父皇就会给出更多的好处。 再说了,以前我韬光养晦,就没人猜忌我了? 哥, 说真心话, 有时候我真想着小时候父皇没曾那么喜欢过我,说出过我像他的话; 这样, 至少我还能学老五,就安安心心地做点儿木匠活儿; 一边做一边看着你们一个个争得把脑浆都打爆出来, 岂不快哉?” ………… 棺材内,站着的是沙拓阙石。 帐篷外,站着的是田无镜。 一个是前蛮族左谷蠡王, 一个则是当今大燕靖南王; 一个已经死去很久了, 一个,现在还活着。 若是当年沙拓阙石没有为沙拓部的事战死在镇北侯府门前,很有可能在以后的燕蛮战场上会相见。 但造化弄人之下, 二人的初次见面, 却在这种情况下展开了, 且唯一的见证者,还是一个婴儿床的里的婴孩。 田无镜对于沙拓阙石的出现,并没有太过震惊,在很久之前,于盛乐城中,他就曾感应到过郑凡的将军府内,有一股特殊的气息。 其实,剑圣也曾察觉到过。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的存在,自然而然的就会和四周产生某种感应,而沙拓阙石又是一具大僵尸,哪怕气息收敛得再好,在近距离之下,也无法屏蔽掉他们这种级别强者的第六感。 田无镜并不认识沙拓阙石, 但这并不妨碍靖南王自己猜出来。 “当年蛮族左谷蠡王战死在镇北侯府门口,尸体为蛮族祭祀所牵引暴动,最终逃出。 世人都以为这具肉身应该回归了蛮族王庭, 没想到, 居然在这里, 在这家伙手里。” 田无镜一边说着嘴角一边露出了微笑。 他不介意郑凡有自己的秘密,越是有发展潜力的人,他身上的秘密也就越多,所可以依仗的事物也就越多。 对郑凡,田无镜一直是很宽容的。 沙拓阙石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招呼,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田无镜。 “左谷蠡王。” 田无镜说出了对方的身份,且清楚,对方在这里,应该是在保护着谁。 换句话来说,郑凡愿意让这一尊人物来保护他的儿子,不可谓是不费心思,也能看出郑凡这个干爹对自己儿子的看重。 然而, 当田无镜继续向前迈一步时, 沙拓阙石的眼睛,顷刻间睁得更大了一些,身上的气息,也随即锁定住了田无镜。 荒漠祭祀一直盛行着炼尸之法,相似的法门,其实在楚地巫师之中也曾极为流行,田无镜知道,这样子的存在,他们固然是获得了“重生”,但却会显得很单纯。 但,他来都来了,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因为他不知道,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再能够看见自己儿子,得是什么时候。 所以, 田无镜又迈开了一步。 “嗡!” 沙拓阙石动了, 其身形直接从棺材内消失, 出现在了田无镜的面前, 一拳, 直接对着田无镜的面门砸了过去! 僵尸体魄加持,加上原本的三品武夫肉身,可能在境界上,此时的沙拓阙石已经不是三品了,但纯粹比拼肉身实力的话,他比正常的四品武夫只强不弱! 田无镜目光一凝, 抬起手。 “嗡!” 很沉闷的一声响动传出。 田无镜用自己的左手手掌,接住了沙拓阙石的这一拳。 白发因为气流而向后流转, 但身形,却纹丝不动。 最重要的是, 沙拓阙石身为僵尸,不敢造成太大的声势,因为冥冥之中他可以感觉到苍穹之上,其实有着一双眼在注视着自己。 这也是魔丸大部分时候也都很低调的原因, 因为他们这种邪物, 稍有不慎之下, 容易遭雷劈。 而田无镜这边,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他只是想安静地过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所以, 双方的第一次交手, 并未造成很大的声势,明明起势如风雷炸起,但落地时,却又化作了春风拂面。 但面对沙拓阙石的这一拳,田无镜却能够以这种轻然的姿态接住,也委实是让人过于震惊了一些。 然而,沙拓阙石的攻势却还没有结束。 生前的他,敢于镇北侯府门外,一人面对数千镇北军铁骑而无惧色; 眼下的他,更是没什么好恐惧和害怕的了。 顷刻间,沙拓阙石身上煞气迸发,从远处看,像是有一团黑色的火焰正在燃烧。 田无镜身形向前,直接逼迫入沙拓阙石近身,而后双手抓住沙拓阙石的肩膀,以一种极为蛮横的方式,强行将沙拓阙石下压。 “咚!” 沙拓阙石的身体直接被压入地面之中,只剩下一颗脑袋还留在外面。 武者之间的比拼, 没有剑仙的飘逸, 也没有炼气士的绚烂, 有的, 只是这种朴实无华的深厚质感。 总的来说,就是不那么对得起观众的票价,但只有真正内行人才清楚场上二人每一次交锋时所蕴藏的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 远处,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况的瞎子不由自主地对身边的阿铭问道: “感觉如何,给你来一拳的话?” 阿铭摇摇头,道: “我连再生恢复的机会都没有。” “呼……” 瞎子呼出一口气。 他已经让外围的士卒在此时撤开了,等于是主动清了场。 有些事,郑凡这个做主上的可以忽略,但瞎子这个大管家,却不能不提前做出细微的布置。 迁移队伍过了江,靖南王也在外头的大营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靖南王想过来看看自己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肯定是偷偷摸摸地过来看。 屏退外人,是必须的。 但奈何也不能让沙拓阙石离开,因为盯着小王爷的势力,真的不在少数,指不定会有什么潜藏高手就在四周。 所以, 综合来综合去, 就弄出了眼前这个局面。 但好在, 沙拓阙石似乎不是田无镜的对手。 只是这个“好在”,让瞎子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毕竟不管沙拓阙石如何,他田无镜再怎么强都是他的事儿,但沙拓阙石却是真正的自家人。 魔王们常私底下开玩笑,将沙拓阙石比作自家主上从外头认回来的干爹。 且沙拓阙石确实做得比干爹还要好,无可挑剔得好。 人的情绪一上来,站在瞎子立场上,自然想着为沙拓阙石鼓鼓劲。 “靖南王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可怕。”阿铭说道。 就算是放在漫画里,田无镜这个人,拿的也绝对是主角模版。 身为魔王,对田无镜有这种评价,显然也是一种高度认可。 而在那一头, 被压入地面之下的沙拓阙石却没有放弃,其身体一颤,周遭的地面直接开始小面积地塌陷下去。 田无镜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对手,看似境界不是很高,但体魄之坚韧,确实超过了常理。 且偏偏其又作为自己儿子的保镖,今夜之后,他将继续保护自己的儿子,所以,田无镜并不想对其下重手。 毕竟即使站在田无镜的角度,也觉得自己儿子身边有这样一个强横保镖,他的成长,肯定能安全许多,再加上盛乐军的保护,普天之下,基本没人能近得了自己儿子的身。 至于他是不是僵尸,是不是邪物, 靖南王还真不在乎这个。 下一刻, 田无镜身上的气息忽然再度提升,仿佛有一道道白色的匹练直接倾轧了下来,砸在了沙拓阙石的身体上。 沙拓阙石那强横的肉身,在眨眼之间就被完全封闭。 “不对,有问题。” 一直“注意”着那边情况的瞎子马上低呼道。 因为这会儿田无镜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超过了他的评估。 阿铭则伸手按在了瞎子的肩膀上, 道: “剑圣在雪海关前斩杀野人大将时,也曾出现过相类似的气息。” 也就是所谓的, 开二品! 二品武者的力量面前,沙拓阙石的僵尸体魄再特,也终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在肉身被制服的刹那, 田无镜左手指尖释放出一道道蓝色的光芒, 这是玄修法门, 封禁邪物! 光芒被打在了沙拓阙石身上,沙拓阙石的身体直接陷入了沉寂,眼睛也闭合了起来。 做完这些, 田无镜才落回了地面, 身体略微有些踉跄, 同时目光瞥向了远处瞎子和阿铭所在的位置。 “嘶………” 瞎子马上解除了精神探测,后背开始出汗。 阿铭也闭上了眼,不敢承接那冥冥之中来自田无镜投射而来的目光。 因为此时的靖南王,正处于开二品之后的最后时间。 随即, 田无镜后退了数步后, 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境界关闭是关闭了, 但对于身体的负荷,也委实大了一些。 不过也正是在开二品时,其神识一下子扩张了出去,发现了瞎子和阿铭的存在。 瞎子和阿铭心里清楚, 靖南王知道他们俩是郑凡的人, 所以没有顺手来掐死他们。 作为魔王,用“掐死”俩字有些伤自尊了,只能说“好气哦”。 但你无法否认的是,就算人靖南王不开二品,以其平时的实力,想灭掉这会儿的自己二人,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然而, 人就是这样, 越是受到惊吓后,就越是想要做点什么弥补一下自己先前的“失色”。 “啧啧,奢侈,败家。” 剑圣雪海关前强开二品,斩野人大将,一剑灭千骑,然后人已经废掉了。 然后再看看如今田无镜, 强开二品, 就是为了去见自己儿子一面。 简直是奢侈到无以复加了。 “咱们现在该干嘛?”阿铭问道。 “什么也干不了,就在这儿候着呗,或者,你手痒的话,可以上去找人靖南王比划比划?” 阿铭取出自己的水囊,拔出塞子,喝了一口血。 一边品一边道: “感觉自己刚刚又被刺激了一下。” “羡慕吧?”瞎子问道。 “羡慕。” 因为自己曾经也拥有过这种实力。 “慢慢来吧,火车能否跑得快,关键得靠车头带。” “话糙理不糙。” “这次应该难度挺大,如果明天四娘还没进阶的话。” “你说的这是废话。” “那现在还能说啥?说我橘子终于吃光了? 哦,对了,等到了雪海关,你先帮我整一个反季节果蔬林子,得专门给我开一个园子专门种橘子。” “好。” “哎呀………” 瞎子伸了个懒腰, 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 沙拓阙石被封禁在了外面,一动不动。 田无镜则走入了帐篷内,他看见了一个婴孩双手扶着婴儿床的栏杆踮着脚也在看着自己。 前些日子的四万楚人说营造出来的尸山血海, 不及此时一婴孩目光丝毫, 因为这一道目光, 让靖南侯的眼睛,开始泛红。 有些人,是注定这辈子都没有眼泪的,也不适合去流泪。 因为他已经被剥夺了“脆弱”“孤独”“悲伤”的权力。 就是郑凡,在金戈铁马的生活中,总是会特意预留出一些时间和空间,好让自己在此时去矫情一下。 在郑伯爷看来,人生奋斗的意义是什么? 不是为了奋斗而奋斗,而是在奋斗成功之余,可以心安理得地停歇一下,欣赏一下风景,此时的风景,独好。 一如很多人向往农村的田园生活, 对于有钱人而言,田园是净土; 对于没钱人而言,田园净是土。 这也是魔王们的奋斗目标,现在的蛰伏,是为了以后可以尽情地潇潇洒洒。 造反,其实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自个儿头顶上,没人再能管着自己了。 重生一辈子,再活一场,总得追求一下真正地潇潇洒洒。 然而,田无镜不一样。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包括……未来。 他的人生终点,是一座早就修建好的坟墓。 只是,再坚固的坟冢,在婴孩的目光之中,也在顷刻间被刺破。 田无镜走到婴孩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可以和孩子平视。 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 父子情深,久别重逢的场面,不适合他,因为他的世界里,还没来得及装入什么杂质,也无法盛放过多的情绪。 田无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蛋。 可以看出来,自己儿子被养得很好。 郑凡那家伙,没有贪掉自己给的“奶娘”钱。 小孩似乎不是很习惯这种爱抚,很多情况下,他其实都是自己玩,以前,还有魔丸陪着他,但这一段时间,魔丸也不在了。 所以,他主动后退了两步,失去栏杆支撑的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巴嘟起,却没有哭闹,而是默默地转过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小屁屁对着自己的亲爹。 田无镜不知道的是,郑凡这个干爹最喜欢和自己这个干儿子玩儿的是打屁屁的游戏。 也好在小王爷这会儿还不会说话, 否则, 郑伯爷估计…… 田无镜伸手,将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 一个婴孩, 怎么可能抵抗得了一个能强开二品境界的恐怖武者? 小王爷也很识趣儿,他不喜欢亲昵的方式不假,但也懂得识时务。 还抬起头对着田无镜笑了笑, 然后低下头继续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小孩的重量,真的不重,很轻,很轻; 但当田无镜将其抱在怀中时,这位麾下数十万铁骑的大燕王爷,却感到了一种万斤之重。 只是,身为人父的他,并没有人真的教过他,该如何陪着自己的孩子玩,陪着孩子戏耍。 因为没人能去教他,也没人敢去教他。 就是郑凡,也只是凭借着“干爹”的身份,稍微打打边鼓。 所以,抱着孩子的田无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忽然间, 小王爷身子开始挣扎向一个方向。 田无镜将其轻轻地放下来,他爬向了一个包裹,然后用自己的脑袋,将包裹给顶开。 露出的包裹里,躺着很多零嘴。 四娘每隔一段时间,会偷偷给他换一批,以防止这些零嘴变质。 在这一点上,四娘还是细心的,毕竟到底是田无镜的儿子,真要是吃过期食品给吃出问题了,那麻烦可就真的大了。 小王爷伸手,取了一块沙琪玛,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其抓着,放在了田无镜的面前。 见田无镜不动, 小王爷还伸手拍了一下沙琪玛。 “嘁,嘁………” 田无镜伸手,将这块沙琪玛给拿起来,送入嘴边,咬了一口。 甜, 很甜。 身为人父,这是自己第一次吃自己孩子送给自己吃的东西,这种感觉,真的是难以描述。 忽然间, 在田无镜的脑海中, 浮现出了自己父亲,母亲,阿姊,等等人的画面。 已经被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记忆,因为这块沙琪玛,而产生了破口。 田无镜仰起头, 闭上了眼, 他的身体,在轻微地发颤。 但当其再度睁开眼时,先前那股子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消散。 他是罪孽深重的人,他已经选择好了赎罪的方式, 但眼前的这个孩子, 自己的儿子, 田无镜有些自私的, 希望他可以平安长大。 一直到现在,田无镜才静下心来,仔细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 这是他曾经幻想过的画面, 那时, 自己身边还有杜鹃, 夫妻俩一起指着孩子的眉毛、耳朵、嘴唇,评点着到底像谁。 但,越是温馨的画面,越是容易给自己带来刻骨铭心的痛。 人这辈子,最享受的事,其实就是静下心来,慢慢地去回味过去的温暖和美好,但靖南王,已经永远失去了这部分。 有些事情, 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才会懂。 初为人父, 就这一条, 就足以改变一个男人太多太多。 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本能地想要给他你所能给出的一切的一切, 锦衣玉食、 富贵温柔、 和风细雨、 王侯将相, 甚至是……… 一念至此, 田无镜的目光微微冷了下来。 你比我更早当父亲,所以你会懂得这种感受,对么? 田无镜伸手,抓起自己儿子肉嘟嘟的小手; 如果此时, 这孩子会说话的话, 如果说他想要那个金灿灿的位置的话, 自己, 可能真的无法去拒绝, 哪怕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田无镜低下头,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脸蹭了蹭自己儿子的脸。 小王爷委屈求全,强颜欢笑着。 实在是他平日里,和四娘接触得最多,而四娘身上总是香喷喷的,忽然要近距离接触一个陌生男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你想要………江山么?” 田无镜小声地开口问道。 这不该问, 但他还是问了。 因为江山,虽然不是他的,但他,有资格去抢,也有能力去抢! 但小王爷只是“咯咯咯”地笑着, 然后又伸手去抓了一块桃酥饼,有些舍不得似的,拿给了田无镜。 这些, 可都是他为魔丸姐姐存下来的零嘴, 真是舍不得送呢, 但看着这个男人, 好像没吃饱的样子。 田无镜深吸一口气,将桃酥饼拿了起来,没有吃,只是放在鼻下闻了闻。 紧接着, 靖南王站起身, 同时将自己的儿子, 又放回了婴儿床上。 因为他的出现, 田家那一夜早已经在自己脑海中冷冻起来的血色,忽然又弥漫出了令人窒息的味道。 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去再一次审视, 审视自己当初的抉择。 一直到, 他走出了帐篷, 晚风拂面之际, 田无镜又变回了靖南侯,又变回了靖南王。 仿佛先前的那个他,已经永远留在了帐篷内。 人死,不能复生; 自己,已别无选择。 他希望那一日可以早点到来,他也能早一日回到属于自己应该有的归宿。 走到那个地坑前,田无镜伸手,解开了沙拓阙石身上的封禁。 沙拓阙石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似乎也不会再次向他出手。 田无镜也没继续留意沙拓阙石, 而是陷入了沉思。 一些事情, 之前没有想明白,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去想,但现在,可以去想了。 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出现在了郑凡的营寨之中。 而郑凡和小六子初识, 正是从沙拓阙石的手中救下了小六子的命。 这不是巧合, 这是算计, 这是安排。 很难想像, 当年还只是虎头城一护商校尉的那个小子, 居然已经能引动这种大人物来帮他布局推动了。 李梁亭, 你觉得郑凡脑后有反骨,需要磨一磨; 但我觉得, 他的整颗心, 其实都是反过来的。 田无镜负手而立, 目光投向夜空, 只是, 这与我何干? 夜幕之下, 一道白衣蟒袍独行江畔。 和靖南侯有灭国杀弟之仇的剑圣曾说过,这世上,他认为最苦的,是那位南侯。 姚子詹从晋地回到上京, 于一座酒楼上饮宴, 忽闻一群年轻士子在抨击燕国皆为蛮夷莽寇,尤其是燕国那位靖南侯,更是血染双亲血地地道道的畜生,由此散发出武夫当国纲常不稳的意思,暗指当今乾国官家提拔武将地位实乃本末倒置之法,祸国之象。 姚子詹当即痛斥, 他说, 那位燕人南侯,上,愧对亲族;下,愧对妻儿; 唯独, 从未愧过他大燕丝毫! 尔等读圣贤,所求无非东华门唱出,所求无非家里田亩免赋,所求无非光宗耀祖,所求无非一身紫袍加那一顶清凉伞遮雨; 我大乾不缺文采风流诗词歌赋, 就缺几个那田无镜一般的人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疼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阿铭来到了郑凡所在的军帐前。 四娘已经起了,正在做手擀面。 看见阿铭来了,四娘问道: “吃点儿?” “加点人血旺我就吃。” “行,我可以加。” “真加?” “加啊。” “会不会不太好?主上待会儿也要吃的吧?” “当然。” “那还是不加了吧。” 加进去后,主上一吃,得,自己这次别说吊车尾了,真可能得留级。 非常时刻,禁止调皮。 少顷, 郑凡走了出来, 走出帐篷时的郑伯爷是膝盖发颤,扶着腰。 阿铭见状,挪开了目光,坐了下来,又看向了四娘。 四娘微微摇头。 阿铭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切, 尽在不言中。 郑伯爷在旁边也坐了下来,明明已经是六品武夫的他,此时当真觉得腰部位置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呼……” 伸手从四娘手中接过了一碗面,郑凡开始吃了起来。 阿铭则开口道: “主上,昨天他去看孩子了。” 郑凡点点头,倒是没显得多么吃惊。 “还和沙拓阙石打了一架,他能和剑圣一样,开二品。” 听到这句话,郑凡有些无奈地将手中的面往身前一放,忽然就觉得这面条就不香了。 但怎么说呢, 自己也是有些习惯了,被打击得习惯了。 当然了,自己这辈子其实还是有进步的,对比于上辈子的“马爸爸”“思聪老公”这些毫无感觉地存在, 至少这辈子的自己,居然学会“嫉妒”了。 因为彼此之间,还能用“距离”去衡量一下,无论多远,至少有了一个概念。 “沙拓阙石没事吧?”郑凡问道。 “没什么问题,他没下重手。” “唉,听起来还有些悲哀。” 这是一种和昨晚瞎子一样的情绪,不管怎么样,在剑圣没恢复过来之前,沙拓阙石算是己方个体最高战力了。 “成,你们收拾收拾,我去和田无镜告个别。” “好的,主上。” 等郑凡离开后,阿铭拿出了水囊,喝了一口血,道: “这次看起来,很难啊。” 四娘点点头,道:“魔丸也没动作。” “嗯。” 一般来说,最容易晋升的魔王,其实就是四娘和魔丸。 一个,是房里人; 一个,则是亲儿子。 当他们两个现在都有些束手无策时,其余魔王们,就只能先在边上干看着了,就算是再着急,也没个使劲儿的地方。 四娘将锅碗收拾好了,用清水洗了洗手,道: “等这次回到雪海关后,咱们几个聚在一起,开个会吧。” 主上进阶了, 但这次他们这些魔王的进阶,已经不是谁先舔谁后舔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巧了,瞎子也这么说的。” …… 郑凡来到了帅帐外,亲卫通传之后走入其中。 田无镜正坐在榻边,似乎是刚刚才起身,正在穿着衣服。 “王爷,末将要回雪海关了,这次,多谢王爷栽培。” 田无镜将自己特意喊过来是为了什么,郑凡心里清楚,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想要自己看看这一轮“风景”; 至于进阶上的事情,只能算是顺带为之罢了。 有点像是师徒之间,以四万人的鲜血和尸体为自己办了一场毕业典礼; 同时,让自己去传令杀俘的事儿,固然会使得自己永远上了楚人的“黑名单”, 但也无疑相当于举着自己的手,向整个靖南军宣告, 他郑凡, 能代替靖南王说话。 两世为人, 上辈子的郑凡家庭其实不算如何和睦, 但这辈子,确实是在两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被“兄长”呵护的感觉。 一个是沙拓阙石,起源于自己行军途中的贪吃,外加自己本着磕个头算个啥的精神抢先磕了个头; 老沙活着时,其实自己和他并没有相处多久,谁成想,老沙死了后,反而成了一直的陪伴。 这第二个,就是田无镜。 田无镜对自己,真的是非常包容,有些事情,郑凡没做隐瞒,但田无镜,也就只当做没看见。 双方之间,其实存在着一种让双方都很习惯的默契。 其实,有时候“贤者时间”时, 思绪容易放空。 像剑圣和田无镜这种顶尖三品强者,能够做到短时间强开二品获得极为恐怖的实力。 郑伯爷也可以, 比如昨晚, 就数次进入了“圣人之境”, 再点一根从瞎子那里重新得到补给的卷烟, 思绪飘渺, 忽然觉得, 如果以后让梁程再给沙拓阙石鼓捣鼓捣,让其尽量变得和生前一样像个正常人,再让田无镜带着自己干儿子,大家伙一起,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似乎也不错啊。 但早上起来后, 除了腰部强烈发酸以外, 手触摸到甲胄的那一刹那, 才忽然意识到, 梦想是梦想,现实终究是现实。 田无镜自然不清楚郑凡的思绪已经飘散到哪里去了,只是叮嘱道: “这次回雪海关,也算是名正言顺地开一方格局了,对自己手下,需要多一些经营,不要尽数放权,也不要一点都舍不得放权。” 这算是告诫了。 虽说,郑伯爷其实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告诫,因为古往今来,似乎没有哪一个枭雄会有自己这般好的一套班底子。 各个能力强不说,而且不会造自己的反,因为七个魔王撇开“搞事情”的那种生活情趣之外,似乎没有哪一个是真的很喜欢坐那张椅子的。 但长辈对你说这些话,是对你的关爱,不能嫌长辈啰嗦。 “王爷的教诲,末将一定铭记在心。” 田无镜点点头, 转而又道: “本王虽说近年不准备再度攻伐雪原,但雪原上的事情,你不可松懈,分化拉拢合纵削弱,你自己拿捏; 同时,你雪海关需常备一万骑兵,随时可听调遣南下镇南关,本王判断楚人不敢打是一回事儿,但若是楚人真的想大打出手……” 说到这里,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倒是可以帮你把这伯爵换成侯爵。” “王爷,其实末将对这些虚衔并不是很在意,就如同王爷您一样,可能朝廷惩戒的旨意马上就要下来了,您是王爷还是侯爷,对于靖南军,对于东征军,对于整个大燕,又有何区别?” 昨夜,老田都和沙拓阙石交过手了,所以,应该是清楚了自己的一些小秘密。 也因此,说话,其实是可以稍微再放开一点了。 面对郑凡的“得寸进尺”, 田无镜并没有生气, 反而问道: “郑凡。” “末将在。” “好好做你的事,做你该做的事。” “是,王爷!” 其实,感觉上,郑凡觉得田无镜最后肯定是有话本来想说却最终没说。 但人家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郑伯爷还没那种敢去对靖南王刨根问底的自信。 出了帅帐没多远,就看见陈阳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郑凡要搬家,过了望江到雪海关还有一段路,陈阳就是田无镜安排来帮郑凡护送搬迁队伍的。 “郑老弟,咱们可以出发了么?” “倒是让老哥久等了,咱走着。” 队伍再度出发,有了陈阳率领的五千靖南军骑士来帮忙后,队伍的行进速度和秩序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如果将这些迁移的百姓比作羊群的话,那么这些往来其间的骑士,则相当于是牧羊犬。 当然了,所谓的封疆大吏本身就是在为天子牧民,一个“牧”字,早就阐释了所有。 郑凡自是不需要为这些迁移队伍的细节而烦恼的,队伍行进的第二日,他就被陈阳约出去,各自带一百骑去了附近的一处林子里打猎。 就算耽搁半日时间,他们轻骑快马之下,追上队伍也是很简单的事儿,倒是可以尽情地忙里偷闲。 因为野人劫掠的原因,导致这些地方原住民人口大量减少,相对应的,山林里的一些动物反而变得更活跃了一些,甚至在人去房空的村子里,偶尔也能看见一些野物穿梭其中。 战争,对百姓的摧残与伤害,当真是无法估量。 不过,郑伯爷也没有过多的去“伤感”什么,因为说到底,他是吃到战争红利的这批人,端起饭碗吃饭放下饭碗骂娘这种事儿,忒磕碜。 陈阳射杀了一只鹿, 郑伯爷射死了一只小白兔, 随后, 二人就都将亲卫们放出去自由活动, 他们两个头头则在一处篝火前坐了下来, 自有几个甲士拿着他们的猎物去溪水边清洗处理去了。 “郑老弟,咱们王爷,对你可是真不错,我跟随王爷十多年了,也算是靖南军里的老人,说句心里话,哥哥我对你,心里真是一大堆的嫉妒。” 开场白,肯定是先说好话,做一做铺垫,大家都适应一下,才会进入正题。 “王爷对我,确实恩重如山呐。” “其实,王爷很苦,别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我相信,郑老弟你也肯定知道。” 郑凡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从怀中掏出了“中华”牌小铁盒。 同时,还抽出一根烟递给了陈阳。 在交谈时,想要掌握主动或者叫打断别人的主动,就得学会用这种方式暂时地岔开一下话题。 其实,郑凡清楚陈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如今, 镇北军的那几位总兵是安分了不少, 因为镇北侯,哦不,现在的镇北王,已经完全放下了姿态。 但靖南军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大燕这几年,开晋之战,靖南军算是打了半个,但接下来无论是打晋国京畿还是入雪原又或者是驱逐野人,其实都是在田无镜的指挥下以靖南军为主力而进行的。 什么叫骄兵悍将? 这就是骄兵悍将! 搁在五代十国那会儿的风气里,或者田无镜的威严没能震慑出全军将领的话, 这帮靖南军将领早做出帮自家老大“黄袍加身”的事儿了。 陈阳将卷烟放在鼻前,嗅了嗅,道: “此物伤肺叶。” 习武又从军的人,对这些“草药”自然有着自己的了解。 烟草这类东西从西方传过来,第一个就是到达的燕国。 只不过燕国人真的很“无趣”, 不磕散,也不吸食烟草,也不怎么好男风,也不喜欢什么金莲和细腰。 当然了,人性若是不控制和干预的话,走入享受和堕落是必然的趋势,只不过君王那一头不去做什么“上有所好”,下必兴焉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郑凡默默地用火折子给自己点了烟, 道: “也就是拿来解个闷儿罢了。” 陈阳没抽烟,但也将这看起来很精致的卷烟收入怀中,随即继续先前的话题: “其实,那一日夫人出事,我们几个跪伏在侯府内,在你来之前,是在劝王爷起兵的。 王爷,不愧大燕丝毫,但大燕,从朝堂到百姓,却负我家王爷极多!” 到底是身份地位不同了, 以前自己只是个守备或者城守时,无论是镇北军的还是靖南军的,来拉拢自己,都会讲究个“点到即止”。 但自己现在,已然是有了平等对话的资格。 不说上牌桌打牌,但站在旁边看看,是不会有人来驱赶自己了。 所以,这话,也就变得直白起来。 “老哥,其实你是什么意思,大家是什么意思,我都懂,咱也就开门见山了。 若是王爷说他要当皇帝,他想要这座江山, 我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 可能我的资历没你们老,跟随在王爷身边的时间,也没你们多,但王爷若是当了皇帝,我的利好绝对是最大的,你说是吧?” 陈阳点了点头,这话,确实无法反驳。 因为即使是他们,也知道一些关于小王爷的消息。 “但谁叫咱们王爷,他不想反呢,所以,这才是咱们王爷,最苦的地方啊。”郑凡感慨道。 “是啊,王爷不想反,也不会反的。” “那咱们就继续等等吧,何必那般着急呢?”郑凡话锋一转直接掌握住了谈话的主动权,“老弟我这次去镇守雪海关,用不了个几年,大概就能成气象了。 老哥你,还有任涓大哥他们几个,也都有各自的驻地,三晋之地这几年确实是因为战乱繁多被打烂了,但真的好生休养个几年,到底也曾是生产三晋骑士的地方。 几年之后,咱们靖南军,兵更强,马更壮,到时候,想做什么事,也就能从容许多了。” 郑伯爷还是喜欢种田, 明太祖的“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这九字真言,一直被郑伯爷奉行着。 能苟就先苟, 会苟的人, 运气总不会太差。 陈阳发出一声叹息, 道: “就怕到那时候,王爷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啊。” 这时, 也不知道是怎么滴, 郑凡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让陈阳眼睛当即瞪大; 其实,郑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可能,只是灵光一闪,甚至是,他自己都不能判断这句话到底是否代表着他自己的心意,还是只是嘴滑就这样出来了。 那句话就是: “咱们,还有小王爷不是么?” …… 其他地方春日已经正浓了,甚至已经快踩上了夏日的节奏,但雪海关这里因为毗邻雪原,所以春意才刚刚品出那么一股子味道来。 剑圣的床榻被搬到了院子里,他需要晒太阳。 之前被郑凡收留的客氏,在郑凡离开后被交代了暂时帮忙照料剑圣的工作。 此时,院子里,薛三坐在屋檐上,三条腿吊在下面,晃啊晃的。 剑圣则靠着床榻斜躺着, 收到那个女人的来信之后,剑圣对于自己的康复产生了极大的主观能动性。 哪怕不能恢复以前的实力,不能再习武,但至少,自己得站起来吧。 总不能让日后的街坊四邻调侃她找了个瘫子。 这不,刚刚艰难地在客氏搀扶下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已经满头是汗的剑圣不得不坐下来歇歇了。 而在剑圣对面,坐着的,是野人王。 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加上了锁铐,锁铐还是薛三亲自设计的。 剑圣伸手拿过一块柿子饼,放入嘴里,慢慢地抿着,同时示意野人王; “来点儿?” “好嘞。” 野人王也没客气,自己双手拿了一块柿饼,因为枷锁有些重,他干脆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吃。 “德性。” 剑圣调侃道。 “唉,甜嘞,好吃。” 野人王似乎习惯性以这种面貌去示人。 其实,这里的人,都不会再被其这种姿态所蒙骗了,但怎么说呢,一些个人的习惯,想改掉短时间也很难,因为那已经近乎快成一种本能了。 晋国剑圣和野人王距离这般近的坐在院子里, 这看似是一件很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又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是剑圣主动提出来想看看野人王的, 而剑圣提出的要求,薛三自然得无条件满足,哪怕他现在是个废人。 晋国没了, 野人王的宏图霸业也没了, 因野人之乱,晋人死了很多,而入关的野人,大部分都被杀戮,少数活下来的人,现在则在雪海关外做着劳工,被压榨着血汗。 柿子饼吃完,野人王坐在地上,舌头一边舔着嘴角的残渍, 道: “倒是没想到过您还会想见我。” “见见你,又有何妨?” “唉,只是觉得您身为堂堂剑圣,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剑圣也是人,是江湖人给的一个称谓,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圣人。” “也是。” 放下仇恨, 一笑泯恩仇,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死的人越多,这梁子,就越不可能被解开。 薛三时不时地看看天空,又时不时地低头看看下面的情况,再时不时地打个呵欠,他对下面二人的交流,没什么兴趣。 野人王看着剑圣,像是在欣赏着一把名剑,哪怕剑圣此时已经废掉了,但野人王清楚,自己之所以会败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眼前这位于雪海关前一剑斩杀了格里木。 若是格里木还在,这盛乐军能否守住雪海关,还真不好说。 只是世事最煎熬的就是一个“如果”,因为若是过得好,哪里用得着“如果”? “您到是说话您嘞。”野人王问道。 把我从地牢里提出来,就是这么干坐着? 剑圣似乎有些疲惫了,道: “又不能杀你,所以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合适了。” “您可以杀我的。” 野人王抬头,看了看坐在屋檐上的薛三,继续道: “他们很看重您,您再退一步,给他们许下更多的条件,换他们杀我,他们,应该不会怎么犹豫。” “呵。” 剑圣笑了。 “不信?”野人王问道。 剑圣闭上了眼,随即缓缓摇头,道: “我信。” 那个叫郑凡的燕人伯爵,似乎比自己更对自己有信心。 他觉得自己能恢复起来; “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互相一张嘴说话,就是尸山血海的味儿,太重了,呛人。” “的确。”剑圣表示赞同。 “但您瞅瞅,今儿个天气真不错,我也得谢谢您能让我出来见见太阳,所以,您真不打算说什么么?” “我在想。” “想什么?” “想我该对你说些什么,这话,得说得又解气,又不能太着相,免得落了下乘,被你看清。” 喊你来,是想戏谑戏谑你,玩一玩,但又不想太简单,反而无趣。 “啧,我是真的想不到,您居然会有这种想法,这可真不像是传说中的剑圣所应该有的样子。” “剑圣……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把剑,剑锋一出,人头落地呗,总归得带着点儿仙气儿不染尘埃似的。” “那是以前的我。” “合着,是您变了?” “变了,人,都是会变的。” “剑,可是宁折不弯的。” “但用剑的,一直是人,剑离了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野人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受教了,正如我失去了我的嫡系兵马后,我也什么都不是了。” 剑圣忽然伸手撑着床面,坐直了身子,喊道: “客姑娘,把那姓郑的给我准备的衣服拿过来。” 客氏听从吩咐,捧着数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走了过来。 剑圣指了指这些衣服, 道: “我之前在盛乐城有个相好的,自己带着个儿子,上头还有一个婆婆,听闻我瘫了,也不嫌弃,说要照顾我下半辈子。 眼瞅着过个三两天,人就要到了。 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外人,那就帮我掌掌眼,选一套衣服,我那天好穿了见她,可得选个精神点儿的。” 野人王张了张嘴, 笑着笑着又停了,停了之后又笑了,笑笑停停之下, 野人王发出一声长叹, 戴着枷锁的双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缓缓道: “不愧是剑圣,这一剑,真疼。” ———— 今晚就这么多了,晚安,大家,好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风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妮儿啊,这就是雪海关了啊,可真是大啊。” 老婆子坐在牛车上一边抓着自己儿媳的手一边感慨着。 盛乐城的城墙,已经让她惊为天人了,这雪海关的城墙,啧啧,都和两边的山连在一起了都,看着都让人害怕。 同样坐在牛车上的刘大虎听了这话当即喊道: “可不是嘛奶奶,先生说了,咱们郑大将军当初就是靠着这座城,任凭十万野人在外面猛攻一月都懒得眨一下眼的。” 小孩子说话,暂时还不懂得多少逻辑。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想赞叹雪海关城墙之高耸还是想赞美一下自家郑将军的伟大。 虽说郑凡已经被陛下赐封“平野伯”,但盛乐百姓还是习惯性将郑凡称呼为大将军。 一来是叫习惯了,二来,这样叫才显得自己是老人,早就追随郑伯爷了不是? 老太婆听了孙子的话,感慨道: “可不是,这么高的城墙,野人怎么爬上去咧。” 牛车,是女人花钱买来的,因为家里有老人和孩子,这么远的路纯粹靠双脚走下来不现实,所以就咬咬牙,从自己以前在工坊里上班积攒下来的银钱里分出一部分买了它。 赶车的是一个木讷汉子,自荐来的,说也是想去雪海关,就干脆顺路了,也不用掏钱雇,他吃食也是自己解决。 不过偶尔喊他一起来吃干粮,他也不拒绝,但前后必然要道好几次谢。 百姓们迁移到了雪海关下,就开始分流了。 雪海关大是大,内城人口容纳量自然也是不少,但不可能将所有百姓都迁移进城中。 首先是军属优先,随即是大族优先,其次,则看你的投献。 所谓的投献就是让你花钱买城里的住宅地,反正雪海关内的地皮都是郑伯爷的,他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同时,还得预留出一半出来,等着雪海关经营起来后,升值了再卖。 不符合上述条件的,则全都安置在城外划分出来的区域。 空荡荡的村落,没人的屋子,做了登记就能入住,但面积自是不可能太大,有点类似以前老北京四合院的式样,一处院子住好几家人。 还有一种是由将军府帮你盖房子的,但你得缴税,每年用税银或者用劳役来偿还,期限暂定是三十年。 这个措施,没有激发起什么反抗和抱怨,大家也都能接受。 说到底,还是时代的原因,这些黔首本来就是要缴纳税银的,同时也得无偿被征发去充作劳役,都是大家习以为常且约定成俗的事儿。 再者,以前你缴纳赋税和去完成徭役,都是义务,现在还给你送房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当然了,还有一大批是被给银子骗来的,那帮人也很好说话,没银子,只能给地,同时为了防止土地兼并,田地禁止买卖。 要么在这儿住下来种地,要么你再原路返回。 愿意跟着队伍这么远过来的,都是普通黔首,而且是混得不怎么如意的,让他们脱产几个月往返跑毫无所得,简直就是逼着他们活不下去,所以,大家还是接受了将军府的安排,开始登记造册。 当然,也有一些硬茬子,非要提出一点问题。 问题,自是不会被解决的,但提出问题的人,都被附近游弋监察的骑士直接一箭射杀了。 然后,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在这一点上,将军府显得无比雷厉风行,根本就不和你多哔哔。 反正刀枪在我手,兵马也只听我的,你们再闹腾又能闹腾到哪里去? 军属们可都是住进雪海关城内的,图的是啥?不就是这个么。 总之,伴随着移民的进入,且前期准备充足,规划和设定也都很缜密,所以,各方面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虞吴氏,北府街甲坊一栋。” 军中文照着册子唱名。 军属都很好统计,所以早早地就做了安排,等他们进来后,直接入住就是了。 但在这个位置被喊出来后,不说附近不少军属,就是连唱名的文以及一众维持秩序的甲士都愣了一下。 北府街是雪海关靠北城墙的那条街, 将军府,也就是现在的平野伯府就在那里,已经在修建了。 甲坊,就是最靠近平野伯府的一处民坊,而一栋,则相当于是紧贴着平野伯府。 套用后世的话来说, 就是什么采光不采光的不重要,交通不交通的也不重要,你就挨着故宫住在故宫隔壁,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被称呼为虞吴氏的女人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家分配的房子位置如何,但对自己这个称呼。 她本家姓吴,夫家姓刘,按照以往习惯,应该被称呼为“刘吴氏”,在工坊里,因为大人们的习惯,下面人也就跟着改了称呼习惯,她会被工长称呼为“小吴”。 而虞这个姓, 显然是在军属册上,直接将其标注为虞化平的妻子。 这种感觉好比还没办婚礼,聘礼嫁妆也都没准备,但政府已经提前帮你们办下结婚证了。 反悔……自是不会反悔的。 女人反而对这个称呼,感到很是满意,心里还带着些许的窃喜,这种被认可的感觉,真好。 老太婆鼓了鼓嘴,显然对这个称谓还没熟悉过来,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但看看自家儿媳妇,脸上又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老刘家,没那个福分,但总不能耽搁自家这儿媳。 唱名的军中文不由得站起身,姿态也没先前那般公事公办的镇定从容。 直娘贼, 这到底是哪家军门的家眷, 怎么就这般直接坐着牛车过来! 任何时代,都不缺趋炎附势的人,因为这是人的一种本能。 瞎子曾说过,数千年来,人类有一个传统一直没变,那就是用“房子”的位置和大小,来区分和衡量一个人的身份与地位。 皇帝为什么住皇宫? 大臣府邸为何近皇宫? 达官显贵为何都想着往内城去挤? 都是因为这个道理。 在雪海关,因为郑伯爷曾说的“郑氏守国门”那句话, 所以平野伯府靠着雪海关北城墙修建。 而这个位置,非极为亲近之人,不得住,因为甲坊内,基本上住的都是原盛乐军的中高层将领家属。 当然了,可能城外的百姓想要住进城内,住进城内的百姓想要住得靠近将军府,但对于郑伯爷而言,他其实是无所谓的。 因为土地是他的,土地于他而言,本就是没什么成本的事。 剑圣就算是废了, 他值不值得这个面儿? 值不值? 必须值! 对那些拿着主角模版出身的人物,郑伯爷一向无比宽容。 再说了,你就算清心寡欲,那能保得住你家里人也能跟着你一起清心寡欲么? 有时候,防线的口子,就是从家人这里打开的。 我对你好你不领情,那老子就加倍对你家人好,到时候你不承这个情也得承! 三个甲士外加一个拿着册子的文,单独领着这辆牛车去宅子。 老太婆还不知道为何这么隆重,也有些被吓到了,话不免多了一些,以一个老年人的“智慧”想要套话。 但这个文哪里敢多言,只能陪着老太婆说一些闲话。 等送到宅子门口时,前方三个甲士居然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当即跪下行礼: “参见薛先生!” 魔王们其实在将军府下面是有官职的,算是将军府编制内成员,在兵部,其实也是有备案的。 但以前在盛乐城,除了梁程以外,其余魔王更喜欢下面人喊他们先生,淡漠掉官职,只局限于郑将军的私人幕僚。 但这种身份,反而更让下面人不敢轻视。 正在和老太婆聊天的军中文跪得晚了一步,一不小心将手中的册子掉落在了地上。 薛三摆摆手, 道: “你们都去忙吧。” “标下遵命!” “遵命!” 待得这些军士离开后,薛三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跳上了牛车,指了指前面那处宅子,道: “诸位,这里就是你们落户的地方了,稍显简陋,还望不要嫌弃,剑………嗯,小虞现在人虽然受伤了,但一直很受我家伯爷的器重,还望你们照顾好他。” 虞吴氏马上带着自己婆婆和儿子下了牛车,要给薛三行礼,薛三则避身过去,笑了笑,道: “某还有事,牛车你们自己赶进去吧,回见。” 没有明示虞化平的身份, 但怎么说呢, 为了剑圣大人能有一个好心情去恢复, 郑凡还是决定让薛三走一遭,要是真的是这虞吴氏对剑圣大人情比金坚,一眼看中了“金龟婿”,那就罢了,也算是剑圣大人的好福气。 如果没有那么坚定的话,那就显露一些,让她变得坚定一些。 宅子们被刘大虎这个孩子推开,虞吴氏往里面看去,却惊喜地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不是那个男人是谁。 剑圣穿着一件锦袍,开门前,他一直靠着柱子,等门开了后,他身子微微向前挪动了一步,站稳了。 养伤这段时间,基本躺着,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养胖了一些,看起来,稍显富态,配上这身由野人王帮忙挑选出来的衣服; 不像是剑圣, 也不像是守城卒, 反而像是一位员外。 剑圣嗫嚅了一下嘴唇, 半天, 才开口道: “你来啦。” 虞吴氏左手抚过发丝,站在门槛边,回头看了看自家婆婆,又看向剑圣, 最终鼓足勇气, 笑道: “昂,来啦。” ……… “来啦?” “嗯,你知道我要来?” “呵呵,能感觉出来,郑伯爷手下有一个最厉害的谋士,但那位谋士不在雪海关,想来,应该就是你了。” 坐在囚笼里的野人王缓缓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正剥着橘子的瞎子。 瞎子点点头,道:“差不离吧。” 别人说自己靠脑子吃饭,可能带着点吹嘘的成分,但瞎子,确实是真的靠脑子吃饭。 无论是精神力还是意念力,不都是靠脑子发出的么? “唉。” 野人王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主上说你很喜欢演戏,喜欢,扮猪吃老虎,怎么着,我来了,就不演了?” “前阵子刚被剑圣刺了一剑,疼到现在。” “剑圣现在还能拿起剑?” “心窝子里。” “哦。”瞎子不以为意,“看来,是境界提升了,这算不算是有招胜无招?” “或许吧,对了,你刚说那句,叫扮猪吃老虎?这句话,我很喜欢。” “喜欢就送你了,橘子,吃不吃?” “吃的。” “嗯,给你。” “有点干啊。” “能找到就不错了,就别讲究了。” 瞎子从袖口里抽出一张丝巾,开始擦拭着自己的手,同时继续道: “咱们就别绕弯子了,你的死活,现在归我管。” “好。” “雪原上的事儿,你具体和我再说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这样你我都累。” “好。” “说的时候,再想想你若是站在我雪海关,站在我平野伯府的角度,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利好,要给出原因和理由。 今天,你如果不能让我满意的话,你就活不过今晚了。” “这么干脆?” “因为事情太多,房子建造、工事修补、已经推迟了的春耕,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忙活了,实话实说,真的没太多空来和你扯皮,玩儿心机。” “懂了。” “行,那咱们就开始吧?” “好,你不需要拿纸笔记录么?” “记在脑子里就好。”瞎子伸出食指轻敲自己的太阳穴。 “我有一个小要求。” “你已经引起我的不愉快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想和你谈什么条件。 “镇北侯府的郡主和你们燕国的太子,成婚了没有?” “哦?我的不愉快消失了,甚至还想继续听下去。” “呵呵,我爱慕她,很多年了。” “郡主年纪也没多大吧,你这个禽兽。” “在你们夏人眼里,我圣族,本就是和禽兽无二。” “你偏题了。” “好,抱歉,雪原上的部落,大概分为………” “说你和郡主的事儿。” “………”野人王。 “快点说,这个我感兴趣,其他杂事咱们稍后再谈。” “真的可以……这样么?” “没什么不可以的,哦,对了,可以告诉你,因为之前大战的事,太子和郡主的亲事被耽搁了,然后呢,因为玉盘城内的楚人被我家伯爷带人全屠了,燕楚之间的盟约破裂,短时间内,很可能会发生燕楚大战,所以,郡主和太子的婚事,应该还要再耽搁下去。 你还能再继续抱有一段时间这种幻想。” “不,你错了,郡主成亲与否,都不会改变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啧,这就没办法交流了,口味超纲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咱们还是继续说正事儿吧。” “我第一次见到郡主,还是在………” “不想活了是吧,叫你说雪原上的事儿你在和我瞎扯什么,再不老实点儿信不信我今晚就给你赐毒酒送你回归星辰怀抱?” 野人王笑了。 瞎子也笑了。 这一刻,虽说隔着铁栅栏,但俩老银币之间,倒是产生了一种看见同类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在知道郑将军哦不,是郑伯爷的事情时,我一直以为,他是靖南军那位侯爷手下一个当红的爱将。 但后来,我慢慢发现,他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我看见他的那些手下后,以及,现在我看见了你。 一个人厉害,其实不难,但难的是,手底下能掌握着一群很厉害的人。” “听你这话的意思,动心了?” “和你们站一起,倒不算是埋没我的才能。” “脸呢?” “您看我脸上这道疤,当年,一个小姑娘抽了我一鞭子。” “小姑娘力道可真大。” “你现在看到的这道,是我为了藏身,自己毁的。” “哦,怪不得。” “我可以来帮你们做事。” “可以先试用试用。” “你们怕我?” “真不是怕,是嫌你烦,要是没有你,我家主上也不可能驻守这雪海关,被封伯爵,说到底,我们还得谢谢你。” “瞧瞧,瞧瞧,您说的这叫人话么?敢不敢对着那位被废掉的剑圣这般说?” “自是不敢的。” “我有一份见面礼,可以送你,不,是送你们主上。” “哟,之前你怎么不拿出来?” “我一直在犹豫。” “什么礼,你仔细说说。” “这关外雪原上,早些时候,司徒家曾建立两座城,一则为平城,一则为野城,巧了不是,合起来和您家主上的封爵,是一样的,平野二城。 单单一座雪海关,固然可扼守我圣族南下之路,但若是掌握了平野二城,则就能掌握住主动权。 我圣族攻城无力,如今雪原更是一盘散沙,一座城,遣两千甲士两千民夫,就足以防守待援。 这两座城的守将,我能写信让他们投降过来。” 瞎子笑了笑, 道: “他们还会听你的话?” “只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瞎子摇摇头,道: “不瞒你说,如今我雪海关刚刚迁移进来人口不假,但兵力可不充足,驻守这雪海关尚且勉强,更别说再分兵驻守那两座雪原上的孤城了。 再说了,收回来干嘛,等以后兵马练好了,直接打下来就是了。” “攻城,可是会死很多人的!” “人命,很值钱么?” 野人王闻言,沉默了片刻,笑道:“确实不怎么值钱。” “可不是,死得有价值就是了。” “咱们绕了那么久,还是言归正传吧,你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我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下次再见你……” 瞎子微微一笑,继续道: “就只能是在我梦里了。” …… “孩子做噩梦了?” 郑凡看着睡着午觉醒来后就罕见大哭起来的小王爷有些心疼地问身边的客氏。 “回伯爷的话,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有罪。” 这时,拿着账本走过来的四娘开口道:“与你无关,你下去吧,以后每天除了早晚一次哺乳以外,不用再来这里了。” “是,奴婢告退。” 客氏马上低下头告退,在四娘面前,她不敢有丝毫其他心思。 等客氏离开后, 四娘才对站在小王爷身边的郑凡道: “自打那一晚见到他老子后,就隔三差五的梦靥,睡着睡着被吓哭起来。” “唉,造孽啊。” 讲真,小王爷是个很好养活很乖巧的孩子,平日里自己能和自己玩儿,也不用去哄,而且还很开朗,丝毫不孤僻。 也是有意思,见了自己爹后,就像是被什么冲撞了一样,开始梦靥了。 要知道,这孩子打小跟魔丸玩儿,这几个月儿童床就放在沙拓阙石的棺材上头,这都没啥事儿,可谓是命格杠杠的硬! 但还是招架不住老田的“父爱如山”。 郑凡忽然想到了什么,道: “我记得有一种命格,叫二龙不能相见,否则对双方都不好,常见于父子之间,所以要隔开来养,待在一起,会出大祸。 倒是忘了是从哪里看过这个说法的了。” “奴家记得主上曾经在漫画里这般用过。” “果真?” “用在魔丸的剧情里,某一世魔丸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被父亲给………” “好了,不用提醒我了。” “是,奴家失言了。” 郑凡扭头看向婴儿床那边, 魔丸所封印的那块石头,默默地躺在小王爷的小嫩腿上。 “行了,让魔丸安慰孩子吧,咱出去把账过一遍。” “好,主上。” 待得郑凡和四娘离开屋子后, 一团黑雾慢慢的从石头上弥漫出来,化作了一个婴孩的身影。 黑色婴孩蹲在小王爷身边, 用手, 抚摸着小王爷的后背。 小王爷看着这个眼眶空洞洞的婴孩, 慢慢的不哭了, 但还是一抽一泣的。 少顷, 小王爷转过身,将那个一直放在自己婴儿床里的包裹给拱开,指着里面的零嘴,学着魔丸说话道: “桀桀………桀桀………桀桀………阿嚏!” 因为一边在抽泣一边在发出这种声音,小王爷情不自禁打了个小喷嚏。 黑色婴孩看着这一幕,咧开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桀桀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三章 跋扈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大皇子的婚礼,举行了。 没有长街挂灯, 没有王公贵族子弟组成的迎亲队伍, 没有燕京城上下百姓的争相围观, 一切从简, 一切从静。 燕国朝廷向荒漠蛮族王庭递送了一份国,夹杂着两封内容。 一封内容是官话,无外乎是睦邻友好双方百姓都渴望太平云云; 另一封的内容则是燕皇亲笔写; 真正的大集权且拥有至尊威严的皇帝,他亲笔写的信,其实比所谓的官话要有信力无数倍。 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天子高台坐, 也可以像是你的邻居一样坐在你身侧和你唠家常, 这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权力,更是,他的自信。 来自燕皇的亲笔信中, 燕皇先向蛮王解释了这次婚礼从简的原因,一则是因为姬无疆是败军之将,身上还担着罪责,无法大肆铺陈,所以,只能让你女儿受点儿委屈了。 另一则则是,燕楚之间战事可能再度爆发,根据燕国的传统,这个时候本就是禁婚娶的,所以只能静悄悄地举办。 不过,在信的最下面,燕皇亲自向老蛮王承诺了,只要两国不起兵戈,他姬润豪,可保这位蛮族公主一世平安。 若是起了兵戈,燕国胜了,也能保她平安。 信里面的内容,就是这般直白。 据说, 蛮王收到这封信后, 大骂了三声燕皇真是不要脸至极, 但在晚上,自己独饮至醉,醉过去时,手里还捏着一只年轻时他亲自为小女儿制作的狼皮披风。 一场政治联姻,就这般开始了,也就这般结束了。 数百年的死对头,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一个需要着重于对东方国家的战略态势; 另一个则需要面对来自西方国家的压力,同时还要完成自己内部的权力交替。 休战符, 就以彼此心照不宣的方式达成。 …… “两国邦交,其实就和做买卖差不离,所讲究的,无非就是一个各取所需罢了。” 姬成玦坐在桌子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翘着腿说着。 在其身侧首座上坐着的,是大皇子姬无疆。 “当然了,若是能将对方的生意给彻底砸了,吞过来自己做,那就再好不过了,但砸不起时,还是得讲究个各取所需。 西线无战事,我大燕就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东边。 乾楚,才是真正的花花江山啊,荒漠,咬了干嘛,啃沙子么?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嫂子?” 蛮族公主白了姬成玦一眼,没好气道: “就你话多。” “哈哈哈。” 显然,这对叔嫂关系很不错。 六皇子就是有这种和人打好关系的本事,哪怕他说的那些话有些刺人,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很真诚。 上位者, 除了那位至尊可以施行王道, 其余的,都得加点温情脉脉的真实,只要你没穿上龙袍,就缺不了那一味。 大皇子倒是洒脱,直接道: “我倒是没什么,我是败军之将,一切,都是我理所应当的;就是亏待了你嫂子。” “别别别,没什么亏待不亏待的,哥,你好好待我这嫂子就成了; 自古以来,和亲之对,难有幸福的,就是这朱门之间的联姻,能恩爱的又有几何? 好好待我这嫂嫂,不说将日子过得举案齐眉那么生分嘛,但至少平静也有平静的好处,和和睦睦,甜甜满满,普通人家的日子,也是好的。 你说是这个理儿不嫂子?” 蛮族公主笑了笑,很洒脱道: “母后曾对我说过,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夫君,我不在乎那些的。” 大皇子闻言,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和这位蛮族公主的感情很好,所以,有时候他或许会夜间忽然惆怅一下自己因为这桩婚事而彻底断送掉了夺嫡的可能; 但看见睡梦中妻子的面庞,心里不由得又柔和起来。 人生之事,哪能真的十全十美? “弟妹来了么?” 蛮族公主问姬成玦。 姬成玦回答道: “应该快了吧,我先来的,但我那媳妇儿和我那大舅哥想着要送一头猪过来,做个杀猪菜热闹热闹,就先去坊市那儿去挑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那我去迎迎,弟妹性子也是极好的,和我能说得上话,六弟,以后有机会常带弟妹来,我们妯娌之间也好一起戏耍解闷。” 姬成玦马上拱手道: “敢不从命!” 说罢,蛮族公主就起身去前院准备迎接何家小娘子和何家大舅哥了。 等她离开后, 大皇子看了一眼姬成玦,道: “你先前说的平平淡淡才是真,说的,其实是你自己吧。” 堂堂皇子,娶一个屠夫家的闺女。 姬成玦摇摇头,道: “母妃家的事,我不想再来一遍了。” 话题,到伤感处了。 外戚之乱,一直是帝王深恶痛绝的; 因为外戚和皇族的权柄,其实是共生的,是一体的,外戚附庸在皇权身上。 外戚势大,皇权必然就式微。 以前,因为门阀林立,皇权被压缩,所以前几代皇族才不得不去和门阀联姻,门阀本身就势力强大,加上外戚的身份后,自然更为膨胀。 所以,当今圣上收回权柄后,剪除外戚,马踏门阀,遵照皇权发展和扩充这一条来说,这无可置疑。 但这里头,确实是被灌注着滴滴血泪,当门阀外戚和皇族早就枝叶连体时,剪除哪个,都会伤到自身。 闵家这般如是, 田家,亦是如是。 “一万蛮族骑兵,已经送过去了。”大皇子说道。 其实,在婚礼之前,一个蛮族部落就被蛮王送了过来。 这个部落,人口近三万人,控弦之士近万,当然了,这里头的近万,是将少年郎和老叟也一起算进去的。 蛮族部落,到了能骑马的年龄,就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靖南侯早早地就上了折子,这个蛮族部落,他要了,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姬成玦说道。 本来,以夷制夷的说法一经抛出,就直接大受好评。 用蛮族人去抵御野人,降低大燕的负担,真乃治世良策。 再加上靖南侯毫无遮掩地开口, 这个蛮族部落被送去晋国补充防务,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现如今,靖南军不仅仅要负责整个三晋之地的防务,防止晋人造反,还需要提防雪原野人、楚人以及南门关的威胁。 兵力,当真是捉襟见肘。 而这个部落进入晋地后,会被送去谁的手上,根本就不用猜了。 据可靠情报,代替靖南侯下令屠杀楚军的,正是那新上任的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 其实, 有一件事郑伯爷一直想得太肤浅了, 他仅仅是想到了自己代替侯爷下令,只是刷了一波靖南军内部的好感和信任度, 但在朝堂上, 这件事的影响其实更大。 平野伯郑凡,是靖南侯亲自选择的军中接班人这件事,近乎是半公开了。 而且很多大佬都知道靖南侯的儿子,到底是谁在帮忙养着。 朝廷现在还远远没到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战争威胁,且靖南侯率军出征的本事,当世大燕,无人能及。 自毁长城的事儿,燕国君臣是不会去做的。 同时,虽说镇北侯已经交出了一半军权,但你动南侯,免不了人家兔死狐悲,动一个,必然会惊动另一个。 先前极为稳固的三角关系,换个角度来说,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稳住靖南侯,一直是当务之急,同样的,稳定住靖南侯的接班人,也是维系大燕军中山头传承和稳定的关键。 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这个蛮族部落,就被迁移向了晋地,交接了过去。 “呵呵,为兄当初还在那郑凡面前说要将这嫁妆送他,结果到最后,我连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本来,就该是他的。” 大皇子这话说得有些萧索。 这本是他愿意拿出来的一张底牌,谁成想,这张牌根本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唉。” 姬成玦也是发出一声长叹,道: “大哥,机会不就在眼前么,不出两个月,你就又能领兵吧,上次马踏门阀,杀得太快了,镇北军踏过一遍后,就马上南下投入了战场。 杂草也因此长得太快,咱哥俩,这次可以好好拾掇拾掇。” “贪官污吏,杀不绝的。”大皇子感慨道。 “弟弟也没说想杀绝啊,他们若是能做事,贪就贪一点儿呗,千里为官只为财的道理弟弟我还是懂的,但有些地方有些人,贪得有些过分了,自己吃得满嘴流油却任凭国库里要跑耗子了,这可不行。 就像是一间屋子,想一直干净是不可能的,一尘不染更是天方夜谭,所以,得隔三差五地勤打扫。”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你大哥我也算是半个废人了,能帮你什么你直接开口就是。” “哥,咱不急,慢慢来,慢慢来就是了。” “哦,对了,听你嫂子说,这次被蛮王送过来的柯岩部,桀骜不驯得很呐。” 蛮王送嫁妆,其实也算是送出去麻烦。 他自己嫡系部族自然是不可能送出去的,王庭必须要加强自身的实力而不是继续削弱下去。 所以,柯岩部这个一直不服从王庭管束的部族则成了“牺牲品”。 王庭不方便对柯岩部进行明面上的征讨和杀伐,这会使得荒漠上其他部族唇亡齿寒,不利于王庭的继续统治和权力交接。 所以,打着送柯岩部去燕国花花江山为名,以和亲送嫁妆的方式,加上王庭数万铁骑的威胁,强迫柯岩部接受这一条件进行迁移,算是最为稳妥的方式了。 政治家的习惯就是,每一根针都会有它的用途。 “别替他担心这个,姓郑的可不是什么好鸟,味儿再重的吃食他都能给你消化得麻麻溜溜的。” 对郑凡,姬成玦是一百个放心。 大皇子则又道: “我听说近期朝堂上有人参奏你在钱粮上的偏袒,假公济私,以朝廷之资蓄养心腹。” “哟呵,这风刮得可真是厉害,都刮到哥你耳朵里去了。” “无风不起浪,况且你上次与我说过,你是真的做过了。” “是是是,是真的做过了,但这又如何,一朝掌权,不给自己的人多分一些好处,谁还愿意帮你做事为你效力? 就是现在这些抨击弹劾我的大臣,等到日后需要站队时,他们不还是会站在我这边,至少他们能知道,跟着我,有肉吃。” “呵呵,你现在在为兄面前,都不遮掩了么?” “再遮掩,就见外了,再说了,整天遮遮掩掩的,也累死个人。”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道: “这次弹劾你的事,应该不是老二做的。” “自然不是二哥做的,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盟约被当成擦屁股纸,怎么可能蠢到这个时候还跳出来做这件事? 我呢,现在得拼命做事,等到入秋时,钱粮押解入京,得给咱父皇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呢,既然多做多错,不如少做,甚至是,什么都不做,我这儿二哥,您这位二弟,什么都好,就是太稳了。 稳得,反而无趣。” “哪有这般说自家哥哥的。” “不是么? 哦,对了,哥,还有件事弟弟我需要和你再好好合计一下。” “什么事?” 姬成玦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桌案上,道: “这封,是南望城总兵许文祖给我的密信。” 大皇子闻言,眼睛情不自禁地眯了一下,道: “身为皇子……” 姬成玦抢先答道: “身为皇子,不勾结军队,是在等死么?” 大皇子被噎了一下,但还是马上道:“许文祖我没记错的话,是北封郡出来的人,此人虽说早些年在朝堂为官时,和镇北侯府势不两立,但观其前年大战时,于南望城拦住乾国边军突袭之举,绝非无能之辈,所以………” 有能耐的人,大部分都不屑于去做那顺风的墙头草的。 “管他以前是谁的人,现如今既然镇北侯已经上交兵权了,他许文祖,就是朝廷的人了。 朝廷的人,就等于是咱们可以自己挖的人,不瞒你说,和许文祖的联系,我还走了郑凡的路子,郑凡和许文祖私交不错。” “六弟,你这是在玩火。” “那是谁将我放在火架上的?” 姬成玦伸手敲了敲信封,对大皇子道: “哥,你想看不?” “我不看,不是哥哥我怕了,而是,我不适合看。” “瞧着,瞧着,生分了不是,生分了不是。” “六弟,为兄发现,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怕老二?” “怕他?怕他作甚?” 姬成玦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 “因为他是父皇的嫡长子?因为他是镇北侯的女婿?因为他是靖南侯的亲外甥? 呵呵,镇北侯还好一些,但毕竟这婚不是还没成呢不是? 至于咱们父皇,咱们的靖南侯,又有哪个是真正顾念亲族的?”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哥,不要觉得我走得太快也太张狂了,弟弟我的生死,从不取决于我的低调张狂与否; 我谦恭低调,我张狂跋扈,和弟弟我这条小命能否保住,没半吊钱的干系。” “那和什么有干系?” “呜………” 姬成玦发出一声长音, 自顾自地“嘿嘿嘿”笑起来, 指了指门外, 道: “哥,你说好笑不好笑,弟弟我这条命,得看那位乾国的官家和楚国的那位摄政王他俩的脸色。 他们要是不中用,被咱父皇给直接扫掉了,那弟弟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去湖心亭找三哥去吟诗作对; 要是他们能挺得住,那就算是弟弟我明日带着刀上殿,咱父皇也得捏着鼻子当作没看见。 嘶……… 正是因为老早我就参透了,所以才觉得荒谬; 直娘贼, 我到底该期望那俩位是明主还是废柴?” ———— 莫慌,今晚还有一章,在两点吧,大家还是别熬夜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扉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雪海关的建设,可谓是一刻都没有停歇,说是百废待兴也丝毫都不为过。 但好在,事在人为,只要有人了,事情,也就不愁不能做起来。 修葺城墙的修葺城墙,新农村建设的进行新农村建设,补耕的补耕,不仅仅是野人奴隶再度被轮轴转当牲口使,就是连盛乐军,都被要求加入了“劳动大军”,与民同劳,之前在盛乐茶馆里收编来的说先生以及扩招进来的那些能说会道的人,则被统一安排了话题,以快板的形式向雪海关内外的民众讲述着“军民鱼水情”的故事。 所以,荒废的地方也有它的好处,当你准备重建它时,就相当于是在一张近乎空白的纸张上进行重新创作,可以尽情地去挥洒你的理念,甚至可以想当然一些和理想主义一点。 不过, 在今晚, 原本都被分配了各自一摊子事儿正在忙活的魔王们却都聚集在了一起。 一张桌子, 阿铭、梁程和瞎子坐一侧,四娘坐另一侧,最后,薛三抱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魔丸。 七个魔王,来了六个。 有一个憨憨没来, 因为上一次这般郑重讨论相似议题时, 那个憨憨说出了“要不把主上砍了吧”的话, 所以那个憨憨被自动排除出了会议成员序列。 薛三提醒道: “咱们这个会尽可能地开得高效一点,魔丸还急着要回去带孩子呢。” 瞎子点点头,大家都很忙,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自然都耽搁不得。 但今日聚集起来所要议的事,却又无比重要,不大家伙坐下来好好谈谈商量商量是不行的。 毫无疑问,瞎子又成了这场会议的主持人,大家也都默认且习惯了他这个角色,就是主上郑凡在这里时,也是由瞎子来主导会议。 “四娘,你先说说吧。” 四娘没拘束,也没扭捏,直接开门见山道: “难,很难,主上其实和我都已经明言了,相信也和你们明言了,他没有丝毫的芥蒂,也没有任何的隐藏,完全是和以前那般对咱们全方位地开放了心神。 但我的实力,依旧没有提升,主上甚至比我还着急。” 这句“主上甚至比我还着急”, 很引人深思。 足以可见主上的急迫,毕竟最难消受美人恩,其实一直有它最为原始的本味意思。 二者同心协力之下,依然没能让四娘得以进阶,且日子还这么久了,这难度……啧啧。 薛三问道:“四娘,你和主上………” 薛三左手画了一个圈,右手食指捅了进去, “了么?” 四娘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嘴角带出一抹冷笑。 瞎子忙道:“问题不在这上面。” “怎么不在这上面,这很重要好不好!”薛三反驳道。 阿铭笑出了声,道:“怎么说,要是真得这样才能晋升的话,你和主上是谁在前面谁站在后头?” “污!” 薛三指着阿铭喊道。 阿铭不以为意,道:“这是按照你的思路说的。” 四娘拔出了自己的簪子,开始修剪着自己指甲,道: “大晚上的,别这么恶心。” 瞎子则环顾四周,问道: “大家这阵子,都尝试过了吧?” 梁程摇摇头,道:“我最近带兵,没去主动见主上,但主上特意来军营里找过我几次,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辛苦了。” “然后呢?”薛三追问道。 “然后主上越说越委屈,还哭了。” “哭了?”薛三惊愕道。 “是主上硬挤出来的眼泪,说我为他打仗指挥军队,但只能坐在幕后,名利都是他的,说我很委屈,说我太不容易了,然后主上就自己给自己煽情,哭了。” “唉。”薛三叹了口气。 四娘则摇摇头,道:“主上其实心里也急。” “的确。”阿铭道。 这已经不是魔王们想方设法地想要去舔主上了, 现在的郑凡, 在见过剑圣的一剑斩千骑的壮举后, 一方面是心向往之,一方面则是本能地觉得有点慌。 以前,郑伯爷还不是郑伯爷,只是一个校尉一个守备时,也就是指甲盖一般大小的人物,自然引不起注意,但等到地位不断走高后,所要面对的对手也就不同了。 说不得人家现在已经愿意派出高手来给你来个斩首战术。 野人,不怪吧?你给人家堵家门口了,万一哪个野人高手想来一出为同族报仇呢? 楚人,不怪吧?四万楚军谁先下令屠杀的?人不找田无镜,田无镜太强了,人觉得你是软柿子,杀了你,来个“匹夫一怒”,很合理吧? 就是燕国这边,朝堂上,想顺手除掉自己,也不是没有。 沙拓阙石虽好,但却不能一直背着棺材生活吧? 雪海关有雪海铁骑保护自己,但总不能一辈子不出窝吧? 郑伯爷可还是做着下江南逛逛看看花魁抄抄诗词的美梦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看在自己一直在“摸鱼”,麾下魔王们忙得要死要活的份儿上,发挥一下自己的主要作用,给魔王们一起升升级,就当是给“工资”了,这也很正常很应该吧? 我升级,你们跟着一起升级,大家根本性利益一致,才能继续扭捆在一起继续前进不是? 都瞧瞧,都瞧瞧, 都给主上憋出泪来了, 难啊, 真难! 会议桌上的氛围,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瞎子开口道:“我觉得,应该是我们没有掌握方法,大家都清楚,我们一次一次地跟着主上进阶,与其说是我们在舔……与其说,是我们在向主上表示忠心,讨好,更不如说,是我们在主动地加深着自己和主上之间的羁绊。 羁绊,这两个字,应该是我们下面要着重研究的关键,该如何递增这种关系,大家可以说说。” “噗……” 薛三忽然笑出了声,道: “总不能像魔兽一样和主上签订个契约吧?要不,咱找人去西方打听打听,或者派人去燕京找找西方魔法师问问?” 梁程则摇摇头,道:“应该不是这样,契约这种东西,一开始,主上升级我们就能跟着升级,主上昏迷时,我们就半年时间一直是个普通人。 我觉得,我们和主上之间,其实早就有一层超出契约的存在了,用瞎子的说法,就是最原始的羁绊。” 阿铭开口道:“用演讲式和电视剧的模版,我觉得,应该是互相打开自己的内心,让我们用心去交流。” 四娘捂嘴,发笑。 薛三抖了抖身子,道:“恶心心。” 瞎子忽然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道:“可能,还真是这样,我们或许,真的可以换一个思路了。 因为世间大部分事物,其实都是相对的,我们以前只是一味地追求主上对我们的感受,有点像是一味地向主上心里去挤。 但现在,至少现阶段来看,主上是愿意接纳我们的,也是想要尽可能地去帮助我们的,所以,如今的问题,很大可能不是出在主上身上,而是我们身上。 羁绊这种东西,必然是相对的,单一性自上而下的,不叫羁绊,而是叫………” 薛三抢答道: “驭兽。” 瞎子微微皱眉,还是道:“这词儿有点难听,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但主上会不了解我们么?”梁程问道,“毕竟,主上曾帮我们几个都续过。” 瞎子则反驳道:“不一样的,首先,除了魔丸以外,我们六个,都是其他人的作品,主上并非是我们各自的原创者。” 这时,四娘忽然开口道: “是的,不一样的,首先,我们被创作时,没几个人是有前传外传和后传的,本来很多事情就没交代清楚,就比如薛三和樊力他们,还因为成绩太差被太监掉了。” “…………”薛三。 四娘没理会薛三的抑郁,继续道: “而且,这已经不是漫画世界了,我们其实已经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漫画角色了,我们已经从漫画里,变成了人。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也是,真实的人,我们已经变得立体了,我们每个人的记忆,其实早就已经超脱了漫画对我们的设定,早就自动补全了,圆满了。 或者说,其实我们自我意识本就是超脱了漫画的界限。 且,无论是人还是事物,都会发生改变的,咱们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年头了,谁没改变?谁还是原本的自己? 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么?” 瞎子此时附和道:“四娘这话说得对,哪怕多看一次夕阳,可能人生的厚度,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所以,我们就按照这个思路,先试试?”薛三问道。 “排个表吧,每人三天时间,没成功再换下一个人?这样省得冲突了,也不用担心主上一天被灌几次鸡汤直接腻了起了反效果。”阿铭说道。 “那咱们,抓阄吧?”瞎子说道。 “你当我们傻啊,有你在我们还抓阄?”薛三马上反驳道。 “让瞎子排最后吧。”阿铭说道。 “不成不成,这货上次就是故意当最后一个,咱们别再进他套儿了,这样,瞎子,你先出府,我们先抓,剩下那个就是你的序列,可以吧?” 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 “还得派人陪着你去,万一你折返回来作弊,让谁去呢,让阿力去,阿力人呢,你们谁去找找阿力,让阿力带着瞎子先走开,看着他,我们再抓阄。” …… “阿力,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从剑圣宅子里探望回来的郑伯爷刚走到自己临时宅子门口,就发现樊力蹲在墙角那儿。 他双手插着双袖,一脸憨憨的笑容,尤其是在见到郑凡后,笑容更加灿烂了。 “有事儿?” 郑凡问道。 樊力点点头, 傻乎乎地道: “主上,俺有些心里话,想找您说道说道,憋在心里,让俺有些难受。” ———— 感谢丁丁哥丶成为魔临第一百零九位盟主! 然后, 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五章 憨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凡带着樊力进了宅子,这处宅子是郑凡的临时住所,因为平野伯府虽然外部框架已经建造好了,但内部的装饰假山流水这类的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去精雕细琢,同时密道、地下室等等这类地方也需要不少精力,所以郑凡还没住进去。 这处宅子分前宅和后宅,原本客氏是住在后宅的,其卧房就在郑凡的隔壁,但四娘来了之后,客氏就只能住在前宅了。 虽说经历过战乱和颠沛流离的客氏很清楚郑凡这个男人才是自己需要抓住以及自己下半生的真正依靠,但没办法,在见到四娘的第一天起,客氏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她不是其对手。 女人的先天直觉还是很灵敏的,所以,她果断地选择在四娘面前伏低做小,四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继续充当着自己这个“仆妇”的角色。 当郑凡带着樊力进来后,客氏主动地奉上热茶,有心想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伺候着,但估算着时间四娘可能就快回来了,还是低着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郑伯爷坐在那里,端起茶杯,一边撇去茶叶一边吹着杯口, 道: “有什么事儿,说吧。” 樊力取出一份纸包,递送到了郑凡面前,道: “主上,将这个冲入茶水一起服下去吧。” “什么东西?” “补咧。” 郑凡摇摇头,道: “不吃。” 一方面是男人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自己那方面需要进补; 另一方面,则是郑伯爷实在是被魔王们的献药给弄怕了。 上次薛三整的那出,可是将自己在汤池里痛得死去活来。 虽然最后被证明有效,自己也确实是因为那次药浴的刺激使得气血膨胀起来,更快地完成了从七品到七品巅峰的“原始积累”,但自己距离老年痴呆中风瘫痪也只差一线。 说白了, 要真是街头电线杆上贴广告的老中医那反而无所谓了,有经验的人虽然没办法给你开药治病但至少会弄一些吃不死人的药,但魔王们能看上的药,全他娘的都是虎狼之药! 樊力憨憨地笑笑, 道: “主上,这药没事的。” 樊力依旧坚持。 “不吃。” 郑伯爷还是坚持自我。 樊力点点头,抿了抿嘴唇。 “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郑凡催促道,随即,又喝了两口茶。 郑伯爷不喜欢喝很烫的茶,在这个世界以来,享受的机会多了,但大部分还是去繁从简,比如喝茶嘛,对于郑凡而言,作用就是解渴。 所以根据郑伯爷的习惯,下人在泡茶时,都会兑上一些凉白开,以达到热而不烫的程度。 樊力默默地道: “主上,在您回来之前,俺就把这包药丢您后厨盛凉白开的瓦罐里了咧。” 郑凡目光一凝, 下意识地开始运转自己体内的气血, 但不运转还好,一运转气血就当即觉得脑门开始发昏发飘,整个人都像是要飘浮起来似的。 当下,身子一个踉跄,又栽倒坐回了椅子上。 “阿力,你在瞎搞什么东西!” 郑凡问道。 樊力默默地站起身, 樊力默默地拿出自己别在后腰位置的斧头, 樊力默默地举起斧头, 樊力默默地走到郑凡跟前, 樊力默默地挥舞下斧头。 郑凡脸上和心里带着无数的荒谬和疑惑感看着樊力的这一串默默的动作, 然后郑凡的视线就开始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到最后, 落在了地上, “啪!” ……… “啪!” 耳膜很疼,声音很脆。 郑凡睁开眼,发现在自己身侧,有一个少年被一个大汉用靴子踩在了地上。 地面是黄土,不算很坚硬,但和松软绝对沾不到边。 少年的脸被挤压在地面上,变形着,嘴唇磨破,开始出血。 紧接着, 少年的脖子上被套上了一个铁圈,铁圈后头系着一条锁链。 大汉提着锁链开始往后走, 郑凡的目光跟着大汉移动, 看见大汉将锁链扣在了一个大空心圆球上,这个圆球上,已经扣上了十多根锁链,再顺着这些锁链将目光发散出去,郑凡看见有十多个少年,脖子上都被套着铁圈。 而圆球后面,则有一辆类似战车的存在,只不过式样有些过于浮夸。 出于一个“将军”的本能素养来看,这辆战车若是放在战场上,会显得很累赘。 “主人,系好了。” 大汉恭敬地说道。 “天天死,天天换,你不烦,我都烦了。” 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郎走上了战车,很是不满地嚷嚷道。 大汉忙告罪道: “主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这几年买过来的生奴不似以前了,体格变得越来越差,它不经使唤。” “罢了罢了。” 少年郎伸手抓住了面前的缰绳,反手一拽,圆球开始摩擦移动,连带着前方脖子上被套着铁圈的少年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痛苦之色。 “走!” 十多个少年开始奔跑,手脚并用; 贵族少年所乘坐的“马车”则开始了快速移动。 这一幕看起来, 前方十多个脖子上套着铁圈的少年, 看起来像是十多条拉着雪橇的犬。 让郑凡很诧异的是,自己的视角,有些特,像是在观看着电影,一直站在第三方的视角。 这不是幻境, 因为幻境的本意是迷惑你自己, 要迷惑你, 首先需要让你在幻境内可以自由活动,从而让你产生代入感,模糊掉你现实和虚幻的分割线。 但这次不同,你从一开始就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是观众, 不是演员。 画面开始变黑, 雨水开始滂沱, 郑凡看见在自己面前,一个类似犬舍的窝棚内,十几个孩子蜷缩在一起。 他们很冷,他们很饿。 不过,因为黑夜的关系,所以郑凡可以看出来这些孩子的眼眸,其实是泛着黄色的。 不是营养不良的感觉,反而像是黑夜里打着手电筒看猫瞳孔的那种即视感。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拿着一个饭盆,将里面的一些类似猪食一样的食物丢了过来。 盆落地,撒出去了一大半,但这些孩子马上就像是疯狗一样扑上来,开始抢夺着地上和盆里的食物。 郑凡想坐下,坐下慢慢看,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执行任何的动作,站着看电影,有些累啊。 其实,到了这会儿,郑凡开始有些明悟了。 明悟后的他, 甚至开始主动地在这群孩子里头找寻哪个是樊力的样子。 但让郑凡有些无奈的是,没找出来,应该就在这群孩子里,但并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同时,镜头也没给个着重点。 吃完饭后,所有孩子又继续蜷缩在一起睡觉。 画面,再度昏暗了下来,连郑凡这里也被强制“关灯”,好在,黑暗的时间并不长,紧接着,一声皮鞭响起,炸开了黑暗,透出了光明。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这让郑伯爷一个激灵,以为是梦醒了,有敌袭,有可能是野人来了亦或者是楚人来了。 但等到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后,却发现自己还在梦中。 先前的少年们不见了,郑凡看见一群光着膀子手拿简陋武器的成年人,他们站在军阵的第一排。 不变的是,他们脖子上依旧带着铁圈,身上还上着枷锁。 这是一群,由奴隶组成的士兵,奴隶兵。 根据郑凡现在的理解,比刑徒兵还不如,其实就是最底层最为廉价的炮灰。 让郑凡无奈的是,这又是一个大远景画面,他还是没能看清楚樊力到底站在那里。 如果自己此时所看的这一幕幕是有“导演”拍摄的话, 那么这个导演在镜头运用上绝对是个菜鸡,毫无主次,也根本没有递进。 在这种情况下, 战争, 开始了。 无聊的战争,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就是厮杀,厮杀,厮杀…… 对于习惯了战争“艺术感”的郑伯爷而言,这种厮杀,当真是枯燥且乏味。 且镜头也没有点面结合,他依旧看着的是一个大远景。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随着双方能够继续保持站立姿势的人开始不断减少, 郑凡的目光慢慢被一个人给吸引住了, 他高大, 他雄壮, 一把巨斧在手,近乎是所向披靡。 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开始越来越显眼。 樊力? 这是樊力? 还是没有近景,郑凡气得想骂人! 最后,敌人溃败了,那个大汉举着斧头,发出怒吼,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而后, 就是极为生硬的切换, 生硬得让郑凡都开始犯职业病的强迫症了。 先前,还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转瞬间,就成了莺歌燕舞的酒池肉林。 没有什么镜头跟着苍鹰远飞到天际起一个顺畅转圜,也没有狼烟竖起升腾高空做一个意境的铺垫。 反倒是剪辑的失误,就是不给你提前准备,就是强行让你转场。 只不过, 这次终于有近景了。 但这个近景,却更让人抓狂! 是的, 没错, 是樊力, 确实是樊力! 但这个近景有毒吧, 郑凡现在距离樊力的脸, 只有一分米的距离, 樊力正在大快朵颐, 不停地啃着肉食, 不停地大口咀嚼, 无数的油花儿和肉屑直接扑打在郑凡的脸上, 那“血盆大口”, 那不断扭曲变形的横肉, 那毫无美感的大门牙, 当真是让人极为倒胃口。 最重要的是,郑凡能听见旁边莺莺燕燕的靡靡之音,甚至还有各种可以让人想入非非的东西。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老早以前的港台二加一级片, 带着一种朦胧且透着那么一股子艺术感的气息,脱离了原始,升华了主题。 但这个时候你他娘的切个近景做什么, 就是让老子看你吃肉吃肉不停地吃肉么! 樊力的这张脸, 郑凡经常看, 平时想看就能看, 只是为什么现在就非得看着他!!! 郑凡觉得, 自己看着樊力吃东西看了大概半个小时, 是的, 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 自己就距离这张脸不到一分米,就是在看他吃各种肉食,不停地吃吃吃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对比足够的情况下, 眼前此情此景,当真足以称得上是一种酷刑了。 终于, 樊力不吃了。 同时,耳畔的丝竹之音也开始褪去。 郑凡的视线,也得以挪开,放在了上面,俯瞰着小半个宫殿。 只看见了一群美丽且穿着妖异的女人褪去的身影。 随后, 郑凡看见一个头戴金冠的男子大笑着走向樊力,在其身后一名侍者将一套精良的甲胄送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见到甲胄,开始憨憨地笑起来。 因为看腻了樊力的缘故,郑凡着重观察着这个头戴金冠的男子。 慢慢地,琢磨出味道了,那个画面一开始用少年当雪橇犬拉车的,就是这个人,只不过是长大了。 看到这里,郑凡其实已经清楚自己到底在“观察”着什么了,这应该是樊力以前的“记忆”,而且这个“记忆”本身应该是不存在的。 因为许强的这部以樊力为主题的漫画并不成功,连主体部分都没连载多长的篇幅就被迫斩断了,至于前传后传什么的,这些都是初作火了之后弄出来掐烂钱的。 初作没火,哪里会有个什么前传后传这类消费情怀的东西。 也因此, 这其实是“樊力”自己的记忆。 他其实是被“补全”了; 这些漫画中诞生的魔王,在伴随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其实已经实现了位面的跨越,他们早就不是传统意义上漫画画页上的作品,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人,必然是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的; 他能够感知自己的四周,去影响周围环境同时也会被环境所影响。 正在郑凡思索着这些事情时,画面在开始快速地翻篇,像是流水账一样,不过大概意思就是,樊力因为战功,脱离了奴隶的身份,开始为自己的主人南征北战。 这其实应该是很大的一个爽点,但还是老问题,导演似乎真的不懂得该如何去满足观众的需求,选择了直接快进。 不过郑凡也没有去细究这些,而是沉浸于自己心里的一种“认知辩论”之中。 那就是魔王们也会改变,因为他们也是人,如果撇开自己和他们之间那至今都无法被证明也不敢去证明的羁绊存在的话,他们散落于这个世间,很容易就能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不会再遵循漫画中的窠臼。 事实上,漫画的载体还是太小了,无论是画面上还是篇幅上,普通人的一生尚且难以去真的描述出来,更何况这些一个个魔王? “啊啊啊啊啊!!!!!” 但很快, 一声尖叫传来,打断了郑凡的思绪。 在其面前, 出现了一个圆球,那个和一开始的画面里所出现的,一模一样的圆球。 圆球里则绑着很多条锁链, 由锁链延伸出去的,则是一群身着华贵服饰的男女。 其中一个,正是那个男性贵人! 而眼下坐在“马车”上的,则是樊力。 他这么大的一个块头往那里一坐,手里握着缰绳,伴随着其扯动,那些人脖子上的铁圈也开始收缩。 这数十个王公贵族开始发出压抑的惨叫,不得不使劲全身力气,开始拉车。 樊力坐在车上, 身份地位,开始了变幻。 他依旧在憨憨地笑, 在他的笑容面前, 一个又一个王公贵族暴毙死去, 但这些人的死亡,没有影响樊力丝毫。 一直到, 最后只剩下那个贵族男子还活着的时候, 樊力终于走下了车, 拿着斧头, 来到了这个男子面前。 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以哀求的目光看着樊力。 樊力继续保持着笑容, 没有过多的言语, 刀口, 开始落下! 从这个画面开始, 樊力开始杀人,不停地杀人,杀了很多很多人,一直改变的,是被杀的目标以及数目, 但从未改变的, 是樊力拿起斧头杀人如砍柴时脸上永远挂着的那抹憨厚的笑容。 仿佛那无数次地手起斧落, 只是在剁着葱姜蒜末。 这些画面,很有冲击感,叠加起来的效果,更是能够让人窒息。 这远远比一个戴着面具或者看其长相一看就是个坏人去做这种事所带来的感觉更为强烈无数倍。 你无法感知到他的邪恶, 因为他可能从少年时, 无论是在拉马车还是蜷缩在狗窝里时, 都习惯以憨笑的面孔去示人。 这不是伪装,这是本性。 很复杂,很撕裂的感觉,却在他身上,得到了一种真正的捏合。 他傻么? 他是真傻。 他是真傻, 他傻么? …… “俺上了那座山,看见那座山上道观里的道士在虐杀一只猫,俺觉得那只猫的叫声很可怜,所以俺就拿着斧头,将道观里所有人都砍了。 然后,俺看见那只猫受伤后也很痛苦,俺就把猫也杀了。 俺去了那个盆地,看见一个女人被活埋,俺觉得被活埋不好,埋得太深了,俺觉得应该只埋一半,这样好看。 俺就去把女人给挖出来,埋她的那群人发现了我,一群人就想来杀俺,俺就把那群马匪都杀了。 女人说她愿意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俺的恩情, 俺说好, 就送她去下辈子了。” 枯燥、单调、沉闷、没有感情没有声色的陈述, 在缓缓地进行着; 郑凡缓缓地睁开眼, 看见了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的樊力, 发现自己则仍然坐在首座的靠椅上。 只是,脑袋有些发胀,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不是很舒服。 樊力还在继续叙述着,叙述着他的故事。 郑凡一边在恢复着神智一边在安静地听着, 听到这里, 他才算是明白了, 自己先前脑海中所形成的画面, 其实就是来自樊力的讲述。 可能是因为被下药的缘故,自己有种被催眠的感觉,所以被樊力的叙述给强行“身临其境”了。 所以,先前的镜头、剧情原因那般枯燥苦闷也就能理解了,因为“剧情”的进展全都来自于这个憨憨的自述。 樊力真没那个本事讲故事讲得你心花怒放觉得有趣,同时,他可能对那段狂吃的幸福很是记忆犹新,所以做了着重讲述。 可以想见, 在那半个小时的时间里, 自己盯着樊力那张脸,看着他不停地大快朵颐, 而在现实里, 樊力应该是: “那天在殿中,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我吃了……” 终于, 樊力似乎是注意到了郑凡苏醒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发, “主上,您醒咧?” 郑凡眨了眨眼,勉励支撑着双臂,让自己坐得更自然一些。 “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这是一句不得不问的废话。 樊力继续他自己那害羞地挠头动作,道: “因为俺嘴笨,所以俺觉得用这个法子,能更方便主上听懂。” “我谢谢你哦。” 这药物,应该是樊力从薛三那里弄来的。 以魔王之间的关系,互相从对方那里淘弄点玩意儿来也是简单得很,更何况薛三还经常要找其他魔王要血来做实验,本就有交换的需求。 按照郑凡的实际感受,这药应该是用来审讯犯人时用的,类似“迷魂药”的效果。 “主上,您身体还好么?” 樊力关心地问道。 郑凡看着樊力,他现在好想拔出刀在这货身上留几个窟窿。 “为什么要这么做?” “俺嘴笨,俺觉得这样说心里话应该………”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心里话?” 樊力愣了一下, 后退半步, 脸上继续挂着憨厚的笑容: “主上,你是俺的主上咧,俺心里话不和你说,又能和谁说咧。” 这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很像是: 你是我爹,我不坑爹坑谁? 郑伯爷差点被气得憋过气去,还没等他说话,樊力就继续道: “主上,没人知道俺的过去咧,这些过去,只有俺一个人知晓,俺想告诉你。” 这番话, 再搭配上樊力真挚的神情, 哪怕你明知道这货“真实面目”没那么纯良, 但你依旧被他给打动了。 因为樊力说的是事实,樊力的过去,不存在于漫画,可能连“许强”这个作者,都没有对其有完善地构思,因为漫画很多时候都讲究开篇的吸引力,不可能给你太多篇幅从头开始去铺垫,读者没那个耐性。 所以,樊力的这段过去,也就是他所谓的“心里话”,真的是绝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郑凡,是第二个。 郑凡有气无力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道: “你会砍我么?” 樊力愣了一下, 然后很实诚地点点头, 道: “主上,以前很多时候,俺都想砍下你的狗头咧。” “…………”郑凡。 场面, 瞬间又陷入了某种尴尬之中。 实话,往往最伤人。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砍?”郑凡问道。 “因为俺怕砍了主上,自己也没了咧。” “哦。” 郑凡点点头。 这,真的是有理有据得很啊。 “不过,主上,俺现在不想砍你了。”樊力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俺觉得主上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意思?” “对,主上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一开始,主上傻乎乎的,比干柴还不如。” 被一个憨憨, 说你傻乎乎的, 简直就是双重暴击。 “瞎子他们说,主上你是在慢慢进步,在蜕变,但俺不这么觉得。” “那你是怎么觉得?” “俺觉得,这只是主上在一件件地撕下树皮,露出本来的样子了,主上,本来就是个很有趣的人。” 每个人,都是有趣的。 因为在每个人还是婴儿的时候, 他都是可爱的。 但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伴随着一天天长大,绝大部分人,开始变得越来越无趣,自己给自己披上了一件件干枯的榆树皮。 郑凡觉得这个比喻很妙,但无法确定樊力到底是不是在做这个比喻,因为这个憨憨似乎没什么文学素养的成分。 这时,樊力又向郑凡靠近了两步,对着郑凡单膝跪了下来: “主上。” “嗯?” “俺其实不是很感激主上曾为我续画。” “为什么?” “因为我没感觉。” 因为这部漫画,本就很无聊。 这是来自漫画主人公的意见。 无聊的生活,你给我延长了,我为何要感激你? “但是,主上,俺现在觉得,能跟着主上,站在主上后面,去看看更多的风景,吃更多的好吃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咧。 俺以前的生活,只是走到这里,杀人;再走到那里,杀人。” “杀腻了么?” “不,杀人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会腻呢,杀人都会觉得腻,那还是人么?” “……”郑凡。 “只是,主上,您让我觉得,我可以去做更多有意思的事,所以………” 樊力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砖上, 诚声道: “我,樊力,愿意追随主上,去看更多的风景,站在主上身前,为主上挡下刀光剑影。”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问道: “若是哪天,我变得没那么有趣了呢?” “那俺就砍了你。” “哈哈哈哈…………咳咳咳……………” 笑得太厉害,加上身子因为嗑药的缘故,还有些发虚,郑凡咳嗽了起来。 但一边咳嗽还是一边伸出手, 樊力主动向前挪动了几步膝盖,让郑凡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力啊。” “哎。” “如果哪天我变得没有趣了,你可不可以自己滚开,别杀我?” 樊力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慢慢的, 那熟悉的憨笑又显露在了他的脸上, 他回答道: “这不成,万一俺离开主上,主上被别人砍了,俺也会死咧,还不如俺砍了,死得明明白白。” “你他娘的真是个逻辑天才!” 郑凡伸出脚, 踹在了樊力的胸口位置, 然后, 樊力岿然不动, 郑凡摔落下了椅子, “噗通!” 嘶……… 好疼, 牙齿嗑破嘴唇了。 很憋屈,真的很憋屈,明明自己是六品武者,放出去,真的不算弱了,也算是江湖上的小高手了。 但偏偏被自己的手下给药翻了。 樊力犹豫了一会儿, 然后身子后倾, 最后, “砰”的一声, 摔倒在了地上。 “主上的脚,力气好大。” 趴在地上的郑凡有气无力地喊道: “给老子滚。” “是,主上。” 樊力麻溜地爬起来,走出了厅堂。 外头院子里,客氏一直在偏房门口等着,见樊力出来了,且四娘还没回来,就主动进去看看情况,比如宵夜或者添置茶水什么的。 但等其进来发现郑伯爷躺在地上时,当即吓了一跳。 “来人,有人行………” “闭嘴。” 客氏马上闭上嘴。 其实,真不怪她,站在这个女人的角度和立场,看到这一幕,自然本能地认为是樊力想要夺权篡位,以下犯上,对郑伯爷出手了。 “扶我起来。” 客氏马上上前,将郑凡搀扶起来。 “伯爷,您没事吧,您还好吧?” “没事,扶我去床上躺着。” “好,伯爷。” 另一边, 走到院子里的樊力停下了脚步, 双臂撑开, 眼眸之中, 忽然有一缕金色的光泽流转,其全身上下的肌肉,也在此时发出了阵阵摩擦声,像是在进行着新一轮的重组一般。 良久, 樊力放下了双臂, 脸上再度挂上了憨厚的笑容,走出了宅子。 刚走出去没多久,还在路上,就看见一侧屋檐上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行过来,在发现自己后,迅速落下,不是薛三又是谁? “阿力,你在这里啊,走,我们正找你呢。” 樊力点点头,跟着薛三一起走。 薛三一边走一边道: “待会儿我们要抽签,阿力,你是知道的,瞎子这人,蔫儿坏蔫儿坏的,抽签的话有他在,他肯定会搞小动作。 所以我们几个决定了,交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为了维护公平和正义, 待会儿你就看着瞎子,让他去南门那边待着,等我们抽好了签你再和他过来,晓得不?” 樊力点点头,道: “晓得了。” “那咱就快点吧,我可是找了你好一会儿了,他们应该都等急了,大家手头上事情都多,咱就不浪费时间了,来,跑起来!” 薛三开始了冲刺, 樊力也开始了冲刺, 薛三一边冲刺一边道:“阿力,这次事情不一般,主上进阶了,但我们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四娘和魔丸都没法子。 不过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找到方法的,到时候一定不会落下你,会带着你去一起进阶的。” 说完, 薛三再度加速。 “好。” 樊力回答道。 薛三又侧过脸看着樊力,道: “之前你去哪儿了?” “给主上搬东西咧。” “我说那之前,我们开会时,还特意找了你,结果没找到,所以会议我们自己就先开了。” “好,晓得咧,俺先前在城外看奴隶修城墙。” “唉,都忙啊。” 薛三再度加速。 然后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樊力, 道: “这次咱们可得同心协力,争取早点找到确实的方法,然后我们才能…………” 薛三忽然不说话了, 他在奔跑, 樊力也在奔跑, 他加速几次了,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然后, 樊力还在他的身边; 薛三一扭头,就能看见樊力,就能和他说话。 原本, 薛三是不想解释那么多的,他想跑到前面去,就不用解释什么为什么我们开会不喊你这件事了。 但, 他怎么还在和我并排? !!! “我艹!” 薛三发出一声大叫, 双手手腕一颤, 两把匕首滑入掌心之中, 而后毫不犹豫地对着樊力直接刺了下去! 樊力的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 面对薛三的忽然袭击,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躲避, 而是主动撞击了过去。 “砰!” 一道金色的光泽自樊力身上释放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可怕的冲击力! 薛三瞳孔当即一凝,三条腿马上紧绷,而后快速后退,直接放弃了这次偷袭。 因为他清楚, 就算自己将匕首刺入樊力体内,就算匕首内有毒素,想要靠这点外伤和这点毒素,杀死樊力也近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儿,但是自己这个小身子板儿一旦被这么撞一下,那就得是全身上下多处粉碎性骨折! 这笔买卖太亏,不划算,而且他本就没想弄死樊力。 谁成想, 在薛三退去时, 樊力的身形却直接跟了上来, 一只手, 直接攥住了薛三的脚踝。 薛三像是一只牛蛙一样被抓住, 而后, 樊力开始甩起胳膊。 “艹!” 薛三大喊了一声。 樊力醒悟过来, 没有将薛三砸在地上完成这套流程动作, 而是在手臂甩动半圈后,又停了下来,撒开手。 薛三就以一种螺旋的方式直接砸入了隔壁的宅子里。 “砰!” 应该是砸碎了水缸。 “是谁啊!!!!!!!!” 里面,传来屋子主人的怒吼。 但很快,话风一转: “呀,三先生,您这是在练功?” 雪海关内的大人物,有不少,但个头这么矮,形体那么明显的,并不多; 所以薛三很好被认,别人也难以去伪装他。 很快, 浑身是血的薛三气鼓鼓地从宅子正门走了出来,走到了樊力面前。 叉腰, 脖子上下一动, 似乎想要从上到下重新审视一下樊力。 然后, 薛三后退了三步, 因为樊力太高,先前距离太近,仰脖子也看不见樊力的最上面。 距离合适,角度合适后, 薛三再度叉腰, 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樊力。 “好啊,没看出来啊,阿力,你藏得够深啊。” 薛三感慨道。 大家伙还在开会呢, 大家伙还怕你会乱说话所以才故意不喊你呢, 谁成想, 大家都觉得樊力瓜,其实人家机智得一比。 自己不声不响地跟个没事人一样,先去找主上把级给晋了! 樊力继续憨厚地笑着, 伸手, 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薛三气鼓鼓,但马上,他又洋溢出了热情的笑容: “阿力?” “嗯?” “小力力?” “啥?” “力哥哥?” “弄啥咧?” “力爸爸!” 薛三主动跑过来,抱住樊力的膝盖大哭道: “爸爸,可怜可怜我吧,我也想晋级啊,我也想啊。” 实力提升的果实面前, 节操? 不存在的。 樊力继续挠头, 道: “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主上家里出来,就晋级了。” 薛三闻言, 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樊力的肚子, 道: “理性告诉我,你在骗我;但感性让我想要去相信。” “俺………” “你在屋子里,和主上做什么了?” “俺把从你那儿拿的蒙汗药,给主上吃咧。” 薛三的嘴巴当即张大, “你没骗我?” 给主上喂蒙汗药就能晋级? “俺发誓没骗你。” “啧………” 薛三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膝盖, 后退三步, 然后脸上也露出了自以为很憨厚的笑容, 也拿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道: “你特么玩儿老子!” 樊力愣了一下,摇摇头。 “就没干其他的?”薛三问道。 樊力思索了一下,道:“主上问俺想不想砍了他。” “你怎么回答的?” “想。” “嘶………” 薛三倒吸一口凉气。 但马上又对樊力道: “你以你自身血脉发誓,没有骗我。” “俺发誓。” 这就应该是真的了! “所以,瞎子他们都猜错了,这次想要进阶,就是去刺杀主上,让主上觉得害怕惊慌,然后在这种情绪刺激之下,我们的羁绊就加深了?” 薛三马上进入了深度自我分析之中, 在以自身血脉发誓的前提下, 薛三不认为樊力说了谎话。 很快, 薛三脸上露出了明悟之色,根据已有条件,他想通了。 当即笑着自言自语道: “就是这样,羁绊,是相互的,加深羁绊的方式,不仅仅是相互之间的信任和欣赏,其实也包括憎恶; 就像是驯兽师和他皮鞭下的动物一样。 以前,我们是在不停地舔主上获得进阶,但因为舔多了,给主上舔出免疫力和老茧了。 所以, 现在得反其道而行之,对,就是这样,让主上害怕受到惊吓,强化我们之间的情感关系纽带,我就能进阶了。 嘿嘿, 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 感谢台风饭店成为魔临黄金大盟。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莫慌,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怒火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郑凡坐在床边,左手抚额,目光里还有一些“迷魂药”残留副作用下的疲惫。 这时,门口传来了客氏的声音: “伯爷,用午食么?” 郑凡结束了自己的沉思,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 “弄点清淡的。” “好,奴婢明白了。” 洗漱之后,郑凡走到前厅。 桌上摆着几道清淡的小菜,还有一碗素面。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吃食做出来,客氏也确实不一般了。 郑凡端起面碗,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四娘昨晚回来了么?” “回伯爷的话,回来了,早上时就又走了。” 郑凡点点头。 也没吃多少,郑凡就放下了筷子,一个人走到后院里。 后院有块空旷一些的区域,还摆着一个武器加一个大水缸,平日里是郑伯爷练武的地方。 身形上前, 抽刀; 郑凡练刀时除了一些基础的动作外就没什么固定的套路,反正只要他需要,随便都能挑一个魔王过来陪他练刀。 练了近一个时辰后,郑凡将刀甩出,飞出的刀落回了武器架。 紧接着, 郑凡将上衣脱去,进入了水缸之中。 “伯爷。” 客氏一直在注意着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她也算是摸清楚郑凡的一些习惯了,此时主动走了过来,送上了冰饮子。 郑凡伸手接了过来,正准备喝的时候,却又停下了。 “你喝了吧。” “嗯?” “喝了它。” “是,伯爷。” 客氏饮了一口,看向郑凡。 见郑凡没反应,她只能又喝了好几口,太冰的东西她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行了,再去给我准备一杯。” “是,伯爷。” 郑凡身子往后一靠,后背贴在了水缸壁上。 然后, “哐当”一声, 杯子碎裂, 客氏昏倒在了地上。 坐在水缸里的郑凡看到这一幕,双手捧出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脖子后仰,看着头顶的天空,嘴角带着笑意。 紧接着, 郑凡站起身, 从水缸内走了出来,来到武器架子前,抽出那把自己先前才放回去的刀。 许是因为天气热了的缘故,所以郑凡觉得今日的自己,格外的烦躁。 起床时烦躁, 练武时烦躁, 哪怕将自己泡入水缸之中,也依旧烦躁, 尤其是当客氏昏倒在地时, 那种情绪顷刻间就充斥郑凡的四肢百骸。 一些事儿, 来一次, 他能笑笑,就过去了, 但若是要接二连三的话…… 他不愿意。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院子里没有传来其他声响, 只有站着持刀的郑凡以及昏倒在地上的客氏两个人。 “出来。” 郑凡开口道。 他知道,肯定有一位,正在“偷看”着这里。 终于, 院子里池塘中,浮现出了一张薛三的脸。 薛三缓缓地从池塘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看着郑凡。 两把匕首, 自自己手腕和臂膀位置, 不停地滑上来,又滑下去, 再滑上来,又滑下去; 脸上的表情,也是从冷漠到讪讪再到讨好不停地在切换。 总而言之, 三爷现在很纠结。 一方面, 是樊力那边提供给他的讯息来看, 自己应该上去给主上一点颜色瞧瞧,然后获得像樊力一样的进阶; 但另一方面, 看着站在那里拿着刀的主上, 他又有些……犹豫。 其实,无论是郑凡这个主上还是身为手下的七个魔王,虽然在日常生活中,“主上”来“主上”去的,其实谁都没将这个“主仆”关系真的去当真。 然而,毕竟相处这么久了,真要撕破脸,薛三真的是有些不舍得。 七个魔王里, 公认的最傻的那个已经进阶了, 其他魔王更是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傻子。 薛三也清楚,自己万一要是选择错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很有可能级没升成的同时,自个儿还得面临“销号”的风险。 终于, 薛三做出了决定, 他脸上固定成了“讨好”的笑容, 对郑凡道: “主上,属下要是说这些都只是一个意外,您会信么?” 郑凡没回答, 而是提着刀,直接冲了过来。 薛三目光一凝,身形当即一闪,离开了原地,而郑凡的刀劈砍在了地砖上,这一块区域的地砖都出现了龟裂。 “主上,误会啊,真的是误会啊。” 薛三刚说完,郑凡的另一刀就又过来了。 不得已之下,薛三只能掏出自己的匕首,强行架住了郑凡的刀,兵器碰撞之后产生了些许阻滞,薛三借此机会再度拉开了一段距离。 “主上,咱能放下刀,属下跪在您面前好好说话么?” 郑凡没有理会,继续一刀横切过来。 薛三身形再度退开。 其实,按理说,魔王们因为战斗经验以及血统的强大,所以,凭借他们的实力,除非碰上某些天才人物,比如陈大侠那种的,基本是能做到同阶无敌的,而且还能越阶挑战一波。 所以,虽然现在郑凡是六品武者,薛三还是七品,但薛三的身形和战斗意识在这里摆着,不去和郑凡硬碰硬近身厮杀的前提下,想要去转圜几圈,还是能做到游刃有余的。 毕竟,打不过还可以遛啊。 “主上,咱好好说,三儿给您赔礼道歉成不?” 郑凡再度一刀斩了过来。 薛三极速后退,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又躲开了一刀。 “主上,误会,真的是有误会啊,那这样吧,主上您先好好休息休息,属下先出去看看外面施工的情况,晚些时候再来给您请罪。” 眼瞧着郑凡正在气头上,薛三还是决定先避避风头为好; 说到底,这次还是自己理亏,心里不扎实。 然而, 就在薛三打算跳墙逃走时, 一道黑色的光影直接朝着他砸了过来,于半空中硬生生地将薛三给拦了回去。 薛三再度落地,直接破口大骂: “我艹你大爷的,你不是要去看孩子么,瞎凑什么热闹!” 将薛三阻截回来的,正是魔丸,那块黑色的石头飘浮在院墙位置,微微浮沉。 郑凡收起了刀, 冷冷地看着薛三。 他不想听薛三的解释,因为这个时候,他没心情去听这些解释; 再说了, 任何的解释也无法化解开现在客氏依旧昏迷在地上的这一事实。 郑凡一直都没有将魔王们真正地当作自己的仆人,他没这么大的一个脸,也很有自知之明。 在郑凡看来,大家更像是一个团队,是聚集在一起的一群伙伴,自己只不过是名义上的老大,维系这一份关系的纽带。 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的一开始,郑凡就在不断地试图摆脱这种生存在魔王阴影之下的小白兔的身份。 至少,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一下吧? 但薛三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郑凡的底线。 昨天的樊力,可能因为其一贯人设的原因,郑凡听了他的解释,无论心里荒谬感多重,他都没打算去追究; 但可一不可再,这才过了一个晚上, 你们居然还来? 是不是想玩儿死老子啊! 相对应的, 郑凡的情绪是能够被魔丸所感知到的, 虽说因为现在不在打仗,所以魔丸不需要整天待在郑凡的甲胄凹槽内,其本职工作也逐渐切换向育儿师专业; 但不可否认的是,身为灵魂体且又是郑凡亲自画出来的主角的它,有着和郑凡最为密切的心理互通感。 原本正在陪着小侯爷玩耍的魔丸,在先前就感知到了院子里那股来自郑凡的压抑愤怒情绪。 魔丸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以为是有敌袭,但随即又出现了薛三的气息。 所以,魔丸一开始并没有出手,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他看见郑凡不停地向薛三挥刀, 他看见薛三不停地向郑凡在做解释, 然后, 他兴奋了! 因为他看这群魔王不爽很久了! 不爽的原因很简单, 我可以不喜欢我这个爹, 但我更不喜欢我爹背着我这个亲儿子又去收养六个其他人的孩子! 这种感觉,相当于后世很多年轻人对自己父母要二胎时的感觉,分我的爱就算了,还要分我的遗产? 所以,在发现自己亲爹是真的生气了,在发现薛三要逃跑时,魔丸根本就没用召唤,直接上前去拦路! 爹, 你是要揍他么? 来吧, 我帮着你一起揍, 上阵父子兵! 薛三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如果说只是郑凡的话,他打不得还能逃,但如果魔丸也加入的话,那问题可就大条了。 郑凡也留意到了魔丸, 他摊开了手掌, 魔丸会意, 转瞬间就飞到了郑凡的掌心之中。 “艹!” 薛三大骂一声,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就准备逃,不逃就要完犊子了! 因为以前已经父子二人合力很多次的原因,当郑凡主动打开身心防线时,魔丸力量的灌输进入变得很是顺畅。 下一刻, 郑凡眼眸之中有一抹黑色的光晕开始流转, 身体骨骼和肌肉位置也开始不断发出脆响, 但还没等一切调整过来, 郑凡整个人就直接窜了出去! “唰!” 这边的薛三刚刚翻过了院墙,脚还没落地呢,就感知到自己上方传来一股可怕的力量,当即将自己隐藏于阴影之中。 然而, 郑凡此时借助的,是魔丸的视线。 薛三的隐藏身法,是针对普通人的一种“障眼法”,但对此时的郑凡而言,根本就没有丝毫遮蔽的效果。 “嗡!” 郑凡的手臂伸出,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薛三的脖颈,而后单腿蹬地。 “砰!” 薛三的身躯撞击在了院墙尚,直接将院墙撞出了一个窟窿,随即更是被郑凡压在地上开始一路摩擦。 到最后,像是打保龄球一样,撒开手,薛三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直接砸碎了水缸。 而后, 郑凡站在原地, 不时地眨眼, 脖颈扭曲, 手臂和大腿关节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其面部神情,更是在不停地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许是因为生气的原因,又或者是魔丸在这一次合体时,罕见地没有去抢夺这具身体的主动控制权,所以,郑凡在此时依旧保留着自身神智以及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噗!” 薛三艰难地从瓷片之中抬起头,此时的他,衣服已经破破烂烂,抬起头后,吐出一口鲜血。 当魔丸的力量灌输进主上体内后,原本就比自己实力高一阶的主上,顷刻间就拥有了克制自己的实力。 因为魔丸可以看穿自己绝大部分的身法,同时其附着在主上身上的速度,也能够抵消掉薛三自己的速度。 你要是换做其他魔王在,倒是可以再交锋几个回合,但没办法,谁叫薛三自己的能力在这里近乎没什么发挥效果呢? 郑凡开始迈出步子,走向薛三。 “主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吃了猪油蒙了心………” 薛三真的很委屈, 为何昨晚樊力成功了, 轮到自己时却是这般情况? 樊力,应该没说假话啊。 的确, 樊力确实是没说假话,但昨晚你问我答的环节下,薛三没问的,人家樊力也就没有回答。 自然不是故意没回答的,因为樊力憨啊,怎么可能想得那么周全。 当薛三看见走过来的郑凡又捡起先前丢在地上的那把刀时, 薛三整颗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儿的位置了! 一股大恐怖, 顷刻间袭来! 主上, 主上, 他, 他, 要杀我? 要杀我…… 要杀我! 薛三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到眼前的情景,很是荒谬,但同时他也清楚,先前自己给主上冰饮子里下药,且偷偷潜伏过来,本身也是同样极为荒谬的一件事。 一件荒谬的事作为因,自然也就很容易牵引出同样极为荒谬的果。 …… 北府街毗邻正在装修着的平野伯府的那栋小宅里,正躺在藤椅上看着刘大虎练大字的剑圣忽然抬起了头。 如果说,一开始郑凡对薛三的出手,还属于正常练功的范畴的话,那么随着魔丸的附身,魔灵气息的泄露加上院墙的破损,所闹出来的动静想要瞒住城内的一些人,那就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剑圣有些迟疑, 他感应到了这股气息, 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爹,怎么了?” 刘大虎抬头看向虞化平。 是的,刘大虎这孩子已经改口叫虞化平爹了。 是老太婆拿着鸡毛掸子呵斥他跪在虞化平面前改的口。 老太婆说,吃谁的饭,记谁的恩,牲口尚且知道的道理,人没理由不知道。 只不过,虞化平拒绝了让刘大虎现在就改姓的这件事。 此时,虞化平有心想要让刘大虎去把自己的龙渊拿过来, 但又觉得这样有些没必要, 因为现在的自己, 根本就拿不起龙渊剑。 可能,一些先天的敏锐还在,但自己现在,依旧是废物之身。 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也无能为力。 但偏偏,身为剑圣,他又很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大虎,去外面喊巡逻的甲士,让他们去………” “吱呀………” 院子的门被推开,梁程走了进来。 剑圣的目光落在了梁程身上, 梁程对剑圣微微俯首以示尊敬,随即道: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到底是什么事?”剑圣问道。 “内部切磋。”梁程回答。 剑圣笑了, 道: “我虽然是个废人,但也没必要这般糊弄我。” 梁程思索了一下, 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清理门户?” 剑圣眉头一蹙, 当即问道: “内讧了?” 若是内讧了,下面有人造反,那说不得就是一场兵祸。 再往大了想,雪海关位置极为重要,一旦不稳,甚至可能会引发第二轮的野人入关。 “问题不大。” 见梁程这般回答,剑圣身子又重新靠回到躺椅上,道: “那就成。” ……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账册,下面正在听派任务的诸位账房管事的也都愣住了。 少顷, 四娘站起身, 道: “告罪,失陪片刻。” 一众账房马上躬身应诺: “不敢。” ……… 冰窖内, 阿铭很安静地躺在那儿, 左手掐碎了一块冰块,丢入自己的葡萄酒杯中, 再晃了晃, 最后, 送入自己的喉中, 随后, 翻了个身, 这里凉爽,适合午眠。 ……… 瞎子已经停止了手中剥橘子的动作,转而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在自己鼻前嗅了嗅。 “啧………” 随即, 他又开始剥起了橘子, 且很自然地将一块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缓缓咀嚼着。 ……… 后宅角落房间的那口棺材, 里面躺着的那位竖起了一根手指, 其指甲, 开始刮蹭着棺材板, 一下,一下,又一下, 似乎随时都可能出来。 ……… 城墙上,樊力走在上头,正在巡视着城墙修葺的情况,在其肩膀上,剑婢稳稳地坐着。 “大块头,我怎么觉得你今儿个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呢?” 天生剑胚,对气息的感应自然是极为敏感的。 樊力习惯性地伸手到背后挠挠头,道: “或许吧。” “大块头,你是不是实力提升了?”剑婢问道。 樊力继续挠头,道: “或许吧。” “境界提升了怎么不见你高兴呢?”剑婢问道。 樊力目光投向了城内某个位置, 脸上露出了憨笑, 道: “开心呢。” ……… 郑凡一步一步走向薛三,薛三咬着嘴唇,就这样看着自家主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终于, 郑凡走到了薛三面前,举起了刀。 薛三的嘴角开始抽搐,但没有求饶,也没有喊叫,只是盯着郑凡在看。 而此时, 可以清晰地发现, 郑凡身上,不断地有黑雾正在环绕,这些黑雾从郑凡身上溢散而出,随即又转入郑凡的脑部。 这其实是一种“撺掇”, 大量来自魔丸的负面情绪涌入郑凡的大脑识海, 像是当你出了一件事儿时,你的塑料闺蜜在旁边对你不停地煽风点火。 这种僵持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上的起伏和铺垫, 涕泗横流以及哭诉也都根本不存在, 再者, 今日的天气本就稍显闷热, 无论是做什么事儿的,都很腻烦婆婆妈妈。 郑凡手中的刀, 对着薛三, 刺了下去! “嗡!” 薛三闭上了眼, 张大了嘴, 惨叫,没发出来。 待得其缓缓睁开眼后, 才发现刀,确实是落下了,也确实是对着自己落下了,也刺入了地面,但刺入点,在自己胯部,虽说距离自己的那条腿可能也就一厘米的距离,却并未真的刺中自己的身体。 “哈…………呵…………呼呼…………呼呼…………” 薛三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候, 他才再次开口道: “主上,我错了,这是我的错,多谢主上………” 郑凡没听薛三说话, 手脱离刀把时, 往一侧拉了一下。 刺在地砖中的刀因惯性使然, 回弹回去, 正好拍中了薛三的那条腿; “啪!” “哦!!!!!!” 然后, 刀还在继续摇摆,惯性还没消失。 “啪!” “哦!” “啪!” “哦!” “啪啪啪啪……” “哦哦哦哦……” 薛三疼得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以至于最后当刀身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摇摆时,薛三的嘴角已经溢出了白沫。 郑凡转过身, 其身上的黑雾却开始忽然变得浓郁起来,像是还没玩儿够,像是还有些不甘心。 但伴随着郑凡的一声怒喝: “给老子下来!” 黑雾依旧在翻滚,在沸腾,显然,在这里,父为子纲并不奏效。 “再不下来老子先自杀!” “唰!” 黑雾迅速从郑凡身上撤离,重新没入了那块石头之中。 郑凡走到破碎的水缸那边,将先前自己练刀时用来擦身子的毛巾捡起,又开始缓缓地擦拭起自己的身子。 等自己擦好后, 郑凡又走了回来,在薛三面前蹲下。 薛三刚刚从抽搐之中缓过劲儿来,睁着眼,有些虚弱和委屈地看着郑凡。 郑凡叹了口气, 抬起手, 用毛巾擦拭着薛三的脸,擦去其脸上的血污,擦得很温柔,也擦得很细致; 同时, 用一种略带心疼的语气道: “下次别这么调皮了,瞧你这脸脏的,听话,乖。” ———— 晚安,好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七章 儿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是人,那都是有脾气的; 郑凡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因为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魔丸对自己的态度,他清楚,没错,是他缔造出了魔丸,但魔丸恨他也是理所应当。 因为自己当初在设计“魔丸”剧情时,可没有半分手软,虽说是“亲儿子”的关系,但哪个当爹的会这般埋汰自己儿子? 所以,对于魔丸,郑凡能理解,其心里,也有愧疚。 对这些魔王,郑凡也没有去拿着自己曾给他们续画的事儿反复去说,甚至都不怎么好意思去提; 说白了,那只不过是他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的“苟延残喘”,用最后几年时间去回味余生所做的事情罢了。 郑凡感念,感念自己在这个世界昏迷的半年时间里,魔王们“看护”了他,且等到他的苏醒。 也感念这一路走来,魔王们陪伴着他,为他扫去荆棘,为他挡风遮雨; 因为有他们, 所以郑凡才不会觉得孤单。 重生在一个新的世界,却依旧可以抽着卷烟,香烟盒上还能雕刻上“中华”俩字; 讲真, 真的是没多少形影单吊陌生世界的孤单寂寞冷, 反而更像是一群小伙伴组团自驾去了一个未开发好人迹罕至的景区。 坐在车里, 望出去的是陌生的风景, 回过头, 却仍然可以听着熟悉的车载CD说着熟悉的段子。 魔王们为自己做了很多的事,使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休闲,该玩的时候玩,想忙活想充实时也能有事情可以做; 这样子的人生,很精彩,也不会枯燥。 郑凡真的很感谢他们; 其实,一直以来,郑凡都在避免着,避免着沦为这群魔王手中的“工具人”。 这或许,就是郑凡一直以来追求进步的动力。 上辈子的他,有坦然安乐死的勇气; 这辈子的他,被田无镜培养,看剑圣舞剑,经历过那么多场的金戈铁马, 没理由会变得比上辈子还不如。 如果表面上的含情脉脉,你们也想去撕去,那这场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大家就都不要遵守了吧。 郑凡的愤怒,是因为自己的底线被撩拨了。 郑凡依旧赤着膀子坐在前厅的椅子上,薛三一瘸一拐地慢慢跟了过来,然后默默地跪伏在郑凡面前,没说话。 美丽动人的客氏依旧还没从迷魂药中苏醒过来,仍然昏睡在院子里,却无人搭理。 这里的老少爷们儿,都不是很懂怜香惜玉的道理。 薛三抿着嘴唇,把自己脑袋压得很低很低,没敢说话,只是跪着。 而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在回去看望了一下小侯爷,见他已经睡着之后,又默默地飘浮了回来。 一开始,他是想飘浮到郑凡身上的,但看着郑凡往那里一坐的架势,还是很自觉地落回到了左下首的椅子上。 没多久,宅门那里,瞎子走了进来。 一进门,瞎子就感受到了这里非常压抑的气息,略微叹了口气,走入了前厅,默默地后退站到了一侧; 犹豫了一下, 还是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是坐了,但可不敢再拿出橘子来剥了。 紧接着, 四娘走了进来,四娘默默地走入前厅,对郑凡微微一福,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一侧。 宅子门口, 樊力带着剑婢走了过来。 剑婢从樊力肩膀上滑落下来, 有些好和担心地小声问道: “大块头,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樊力摇摇头。 “我不能进去?” 樊力继续摇头。 “哼,那我就不进去了!” 樊力伸手,摸了摸剑婢的脑袋。 她的头发编了两个球,樊力很喜欢摸这个。 紧接着, 樊力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走入了宅门。 一路憨笑,进了前厅,看见站在那里的四娘,看见坐在那里的主上和瞎子,看见跪在那里的薛三。 樊力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 而在此时,外街上,一群甲士在金术可的带领下全副武装地奔跑而来。 目的地,正是郑凡所在的这处宅子。 只不过,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是梁程,一个是阿铭。 阿铭身上还残留着些冰渣子,是被梁程从冰窖里拉出来的。 金术可抬起手,其身后的一群甲士也停下了脚步,不少甲士下意识地想要向梁程行礼,但却被金术可一声怒喝制止住了。 “梁将军,伯爷那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宅子里发出的响动,正好被今日负责巡城的金术可给听到了,本来,他没怎么在意,但很快他又发现原本负责伯爷宅子防卫的护卫被调离了出来,这就让其心里有些紧张了,所以干脆领一群自己本部甲士赶了过来。 “退下!” 梁程下令道。 金术可向梁程拱手,道: “将军,末将想见伯爷!” “嘁。” 阿铭笑出了声,身上还带着酒气的他缓缓开口道: “倒是一条忠心的狗。” 金术可闻言,当即道: “末将正是伯爷的忠犬!” 言罢, 金术可抽出自己的刀, 对准着梁程和阿铭, 喊道: “眼下,末将必须见到伯爷!事后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一方面是得益于魔王们一直以来地以郑凡为榜样做的造神运动, 另一方面则是郑凡本人的传经历, 使得郑凡在军民之中的威望那当真是相当得高。 其实,这一点并不能全都归功于魔王们自己的运作,因为里头很多东西,郑凡也做出了极大的功劳,换一个人,也不可能在田无镜、燕皇、镇北侯以及更下面的李富胜他们这群人之间游刃有余。 梁程没有再强制下令,因为他清楚,自己可能在这个蛮族将领视角里,已经快成为犯上作乱的逆臣形象。 “随我来。”梁程开口道。 “末将遵命!”金术可马上应诺。 梁程和阿铭转身走向宅子,阿铭则用肩膀微微靠了一下梁程,小声道: “这还是你带出来的兵?” 调侃的意味,很是浓厚。 你自己一手练出来的兵,大部分打仗时也是你亲自指挥的兵,到头来,你却指挥不动。 当然,这也只是调侃,于魔王们而言,在兵马上鼓捣什么劲儿着重抓兵权什么的,本就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儿。 梁程和阿铭走入了宅子,金术可跟着走了进去。 郑凡依旧坐在首座, 金术可跪伏下来: “末将参见伯爷!” 如果郑凡现在有丝毫示意,金术可马上会带着自己手下甲士冲进来保护。 但当其进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 原本盛乐系的所有“先生”们,都在这里,就算有人想要造反行不轨之事,总不可能这些先生们集体反叛吧? “退下。” 郑凡开口道。 “是,末将遵命!” 金术可站起身,对梁程和在场的所有“先生”行礼,随后离开。 宅子外的甲士们也被金术可下令带走。 剑圣所担心的兵变,并没有发生。 因为无论是郑凡这个主上,还是这些魔王手下,他们都没想过去用外部力量去解决内部矛盾,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和特,外部人,根本插不上手。 当然了,这种关系之中,处于优势地位的,自然是郑凡。 剑圣现在是废了,但后院里,还有沙拓阙石躺着,雪海关内大部分兵马,还是忠诚于他平野伯的。 退一万步说,郑凡就算跑回田无镜身边,也能得到田无镜的庇护。 而魔王们一旦离开郑凡,首先,他们的进阶之路就得被堵死。 最重要的是,魔王们自己本身就不团结。 每个魔王都有自己的喜好,也都有自己的心思,甚至,还有自己的立场。 就比如魔丸, 薛三为什么会跪在这里,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么惨? 是因为在内斗之中,魔丸毫不迟疑地选择站在主上身边帮忙揍其他魔王。 再比如四娘,她和主上之间的关系,自然与其他魔王不同。 还有一个憨憨,已经晋级了。 所以,局面真的很清晰了。 一方,立于不败之地,另一方,则四分五裂,已经无法形成真正地对抗性。 这其实才是双方关系的本质体现,只不过因为以前郑凡刚苏醒时,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还过于弱小,所以不显露罢了。 所有人,都到齐了。 郑凡的目光环视在场所有人, 前厅里的氛围,也开始变得更加压抑起来。 因为郑凡没说话,所以没人敢在此时去带节奏,且此时也不适合去暖场。 终于, 郑凡开口了: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说着,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是心里不舒服。” 薛三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无巧不巧的是,他确实是这件事以及如今这场波澜的罪魁祸首。 郑凡微微张嘴, 停顿了片刻, 眼圈略微泛红, 开口道: “我说我把你们当家人,你们可能不信,我其实也不信,但说句心里话,咱们既然沦落到这个世界里, 不, 抱歉, 不能用沦落这个词。 于我而言,我获得了新生,因为上辈子我身患绝症,本就没多久好活的了,之前那几年,其实就是在等死罢了。 于你们,你们成就了自我,你们也变成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 这个世界, 这片天地, 无论它是否在战乱,无论它的肉食者是否一样残忍无情, 于我们,于我们大家而言, 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崭新的开始。 就像是歌词里唱的那样,感谢风,感谢雨,还要感谢命运。 你们已经叫了我几年主上了,但我真的从未有过一天,将自己真的当作你们的主上,你们的主人。 因为我觉得,我不配! 既然在当初虎头城的客栈里, 是你们先问的我, 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 是让我这辈子就做个富家翁娶妻生子圆圆满满地把这辈子过完, 还是搞些事情,让自己活得自由一些,让自己可以洒脱一些,可以不用受到约束和制衡。 我选择了后者, 不是因为我害怕你们翻脸, 是因为我真的觉得,这辈子就是赚来的,白赚来的! 我本该已经死了,我已经注射死亡的,现在我又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干嘛不过得风风光光一点呢? 我这个人,懒,也喜欢享受,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一个样,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大家都争取把日子过得好一些,自在一些。 这一次,我进阶六品之后,我也在努力想帮你们一起提升境界,帮你们更多地恢复实力。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实在的事,也是你们真正希望我能为你们做的事。 但是………” 郑凡目光下移, 落在了薛三身上。 紧接着, 郑凡又看向了席地而坐的樊力。 “你们怕我死,我知道,我也很怕死,因为我还没享受得够,我还没风光得够,两辈子的好日子,我想在这辈子都给过够本才行。 但, 有一条是底线, 我不求你们真心把我当作主上, 甚至, 我也能理解也能接受,你们在心里瞧不起我,不屑我,将我当作一个工具人! 是的, 我能理解,也能接受! 但我真正不能接受的一点就是, 你们不要给老子,不要当着老子的面, 表现出来!” 最后四个字,郑凡是吼出来的。 一时间, 所有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魔王,全都跪伏了下来。 郑凡则站起身,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魔王们, 沉声道: “这日子,如果大家还想好好过,那咱们就继续好好过; 如果不想过了, 大不了一拍两散,散伙!!!” 魔王们全都一声不吭。 郑凡又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 冷目看着下方的这群魔王; 今日薛三所做的事, 其他魔王可能没有参与,但你要说他们全都不知情,那真是太瞧不起他们了! “‘主上’这个称呼,我真的一直把他当作一个称呼,和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你们想要,如果你们硬是要再逼我, 我不介意真的把这个位置给坐实了! 大家都是穿越者, 你们是从漫画里出来的, 我是从上辈子过来的, 说难听点, 你们这帮人都是老子画出来的, 比狠,玩儿手段,比脏,比套路, 不见得谁比谁真的差多少! 当初我刚醒来时,还有前几年里,你们没能把我铐起来,是你们仁慈,我谢谢你们的仁慈,谢谢你们顾念旧情! 因为是你们给了我时间和机会,让我开阔了眼界,让我接触了那么多的人,让我见证了那么多的事,让我成长起来,让我成熟起来! 你们已经失去机会了, 所以, 给老子认清现实!” 郑凡一脚踹过去,踹中了跪在自己面前且距离自己最近的薛三, 薛三倒翻了几圈, 停下后,又马上跪伏下来。 被踹了一脚, 薛三心里反而踏实多了。 惩罚你,是因为原谅你了,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大家,都能有个台阶下。 至于说面子尊严什么的, 一来薛三本就不是很在乎, 二来,他先前给主上下药还潜伏起来时,是他先不给郑凡面子的。 踹完这一脚后, 郑凡吼道: “都他娘的是好不容易拿到的再活一次的机会,你们想潇洒,可以! 但, 老子也不想受什么委屈!” 瞎子的精神锁链默默地勾连了在场所有魔王, 在郑凡吼完最后一句时, 瞎子在心里向所有魔王传声道: “一,二,三…………” 下一刻, 所有魔王俯首, 齐声道: “我等知错,请主上恕罪。” …… “嘶…………嘶…………疼,疼,疼!” 四娘正在帮薛三处理伤口。 “你也知道疼。”四娘没好气道。 “我靠,这合着还是我一个人的错喽?你们是一个个都不知道我今天打算试试看这件事?” 阿铭拿起酒嚢喝了一口血,道: “我确实是不知道的。” 昨晚开完会后,他就待在冰窖里,要不是梁程去冰窖里把他拉出来,他可能现在还在那里头纳凉。 当然,这也是因为雪海关现在正在进行着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所以阿铭所负责的作坊那一块,还没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去展开,也因此,他目前来看最是清闲。 至于其他人,还真不好意思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坐在一旁的瞎子又习惯性地掏出了一个橘子,放在手里把玩着,道: “这次,确实是咱们做得有些过分了,也难怪主上会生气,三儿,你就当替咱们所有人挨了一顿打吧,这样子想的话,你的心里应该能好受些。” 薛三闻言,哭丧着脸道: “这样一想,我心里更难受了。” 四娘处理好了薛三的伤口,后退了两步,看向了樊力,道: “阿力,这次你做得,可不算地道。” 樊力挠了挠头,露出憨笑。 梁程似乎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探讨这种话题,转而道: “我去军营里看看。” 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魔丸,本身就不在这里,它继续去看孩子了。 瞎子忽然笑了, 看着在场剩下的几个魔王, 道: “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大家以后小心谨慎点就是了,以后,那种私底下的小会,咱还是少开一些; 这是我的错,我检讨。” 魔王们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强行将魔王们和主上割裂开,也是件很不现实的事,也因此,所谓的魔王之间的碰头会,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你检讨倒是好检讨,我呢?”四娘说道,“昨晚回去看见主上昏睡的样子,我就应该去找阿力,给他身上用银针绣个花的才对!” 樊力挠挠头, 回答道: “你现在打不过我咧。” “你闭嘴!”四娘掐着银针呵斥道。 樊力闭上了嘴。 “唉………” 薛三发出一声哀叹; “打我挨了,但这实力也没提升啊?现在越想越亏得慌。” 瞎子则反驳道: “不,至少你证明了,那个所谓的反向羁绊理论,是错误的。 这个排除法,做得很有必要,再和阿力的进阶结合在一起来看的话,其实,正确的方法已经出来了。 那就是向主上袒露自己的心扉,打破原本咱们和主上之间的隔阂,让主上更加清晰地看见我们,了解我们,认知我们。 这样子的话,应该就能进阶了。” 阿铭“呵呵”一笑, 道: “但问题是,今儿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儿,咱们和主上之间的关系,好像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薛三马上道: “亏我以前还积攒了那么多的好感,提前舔了那么久,都给自己作没了,亏啊。” “我倒不这么看。”瞎子继续着自己的理论,“就像是主上先前在前厅说的那句话,这日子,你们还想不想继续过下去? 吵架嘛, 如果是夫妻之间的话,哪有不吵架的? 床头打架床尾和就是了,甚至还能增进一下双方感情。 一直弄得太相敬如宾其实也不是很好,反而生分了。 现在吵一架,反而可以趁热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双方反而能更容易地听进去了。” 薛三有些疑惑地看着瞎子,道: “瞎子,你今儿怎么这么正能量?” 瞎子耸了耸肩,道:“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生活中,也得保持着一种乐观积极向上的姿态才对。” 阿铭则开口道:“瞎子,你这是在预演么?说不得等我们待会儿离开后,你就会马上折返回主上所在的宅子去找主上聊聊心里话?” “别说我,另一个和你一样冷冰冰的那位,就真的是回军营里巡查了?” 说的,自然是梁程。 薛三当即骂道: “艹,不会这么积极吧!” 瞎子笑了笑,道: “到底是能会带兵打仗的主儿,玩儿起兵法来,很难么?” ……… 院子里, 再次出现了梁程的身影。 他弯腰,开始将散落在地上的兵器给一把一把地捡起来,再重新放回武器架上,随后,更是默默地将那些破碎的水缸残片给堆叠起来,安置在了墙角。 然后,走到破损的围墙那里,思索了一下,还是转过了身。 “还以为你要砌墙呢。” 郑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梁程。 自打和田无镜熟悉之后,郑伯爷忽然觉得门槛这个位置,坐起来还真挺舒服的,视野好,空气也好,外头的情况还一览无余。 当然了,靖南侯坐那儿和老农端着饭碗坐那儿的感觉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嘿,这世道,就是连门槛都会看人下饭。 梁程走到郑凡面前,缓缓地在旁边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没有坐在下面,也没有刻意地卑微,更像是朋友一样,一种平等的关系。 郑凡没急着问梁程为何去而复返,反而主动地掏出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递给了梁程。 僵尸不是不可以抽烟,而且,僵尸抽烟也不用担心对自己的心脑血管和肺部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但怎么说呢,这世上绝大部分快乐的事儿都是对身体会造成伤害的,当你变得冷冰冰无坚不摧后,你也会因此失去很多享受快乐的权力。 梁程接过了烟, 郑凡拿出火折子,先给自己点了,但在他准备帮梁程一起点了时,却看见梁程两个指甲一摩擦, “咔嚓” 打出了一串火花, 然后烟被点燃了。 “酷。” 郑凡尝试着打了个响指,犹豫着要不要把气血着重灌输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摩擦出火苗,但又有些担心自己两根指头直接炸了。 “主上,其实我一直都没把你当主上。”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点点头, “我知道。” “我会变成僵尸,也是因为我不服从头顶上那个人的管束,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僵尸,我都不喜欢弯腰。” “嗯。” “不过,每次喊主上时,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您没往心里去,正如您先前说的那样,主上,只是一个称谓,和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在我这里,您可以姓主名上。” “呵呵。” “还有就是,我想恢复实力,确切的说,是我们七个,都想早日恢复实力,没有实力,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我知。” 梁程抖了抖烟灰, 道: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以前一直没有告诉过您,可能在主上您和他们看来,因为是我会带兵打仗,所以才一直让我带兵; 但实际上,我这个人,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看见镇北军铁骑时,我眼馋了;看见靖南军铁骑时,我也眼馋了。” “我也是啊。”郑凡感慨道。 兵马,是军阀实力的第一衡量标准。 现在自己麾下兵马不多,但试想一下,若是此时自己麾下有三十万铁骑,到时候燕皇想立谁做太子想让谁接他的龙椅可能都得提前派人过来和自己商量一下吧? “其实,昨晚的事,我也知道了,今天薛三的事,我也知道了,我没理会,装作不知道。” “哦。” “主上就不问为什么?” “你会自问自答。” 梁程笑了,这头冰冷的僵尸很少出现拟人的姿态。 “因为属下我,不在乎。” 说着, 梁程将烟头按在自己掌心之中掐灭, “或许,是因为我清楚,薛三无论做得多过分,都不会威胁到主上真正的安危吧,所以,我不在乎。 很抱歉,我没考虑到主上您自己的情绪,以及您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的这件事。 因为如果我善于谋划和观察这个,我也不会变成僵尸,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这是解释?” “算是解释,也不算是解释,主上,不怕您笑话,如果让我来选择的话,自己实力晋升和那一万蛮族骑兵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毕竟,就是强如剑圣,也是斩杀千骑之后力竭待死,一万蛮族骑兵,调教好的话,就是去兑子儿,也能兑十个剑圣了。 这世上,哪里来的十个剑圣呢?” 这是一道算数问题。 “再者,主上,这个世界很大,真的很大,您不是燕人,我也不是燕人,属下我对燕国没特别大的归属感,但属下我喜欢打仗。 打乾国,感受自己麾下铁蹄踏破江南大好山河的感觉; 打楚国,在大泽深处领会让妖魔都臣服的快感; 那两处打完了,还能去荒漠上转转,打过荒漠去后,还可以去西方国家溜溜弯。 这个世界的地方,也有一个叫做罗马的大帝国,属下我真的很想去见识见识他们的方阵。 这一世的生命,本就是来玩儿的,要玩儿,就得玩儿尽兴了,才不枉此生。” 郑凡点点头。 紧接着, 梁程又道: “主上,心情不好的话,我就领三千骑陪着您去雪原上逛逛,可能这种做法有些李富胜了; 但不得不说,再大的忧愁,再多的抑郁,是灭掉一个野人小部落所不能排解掉的,如果不能,那咱就多灭几个。” “咱们新兵还没补充进来,蛮族兵也还没到。” 雪海关的兵马,本就不足。 “所以主上,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不能低调,否则反而更容易让野人摸清楚咱们的虚实,还不如恣意放肆一些。” “可是,我们前不久才缔结了盟约。” “那是野人违约在先,是那个野人部落袭击了我们的商队,劫掠了我们的货物杀了我们的人。” “据我所知,我们雪海关还没开始向雪原派出商队吧?” “主上英明,属下马上去安排,那支被劫掠人员也会有损伤的队伍今晚就会出发去雪原。” “你辛苦了,准备好了来喊我一起去。” “是,主上。” 梁程站起身,向郑凡告辞后离开了宅子。 当他刚走出宅子门口, 其双眸之中就有一股黑色的光火沸腾起来,身上的气息也猛地暴增, 梁程嘴巴张开, 发出无声地嘶吼! 与此同时, 似乎是因为受到梁程血脉提升的刺激, 后宅那个偏僻屋子里, 那口安静躺在那儿的棺材,其盖子直接弹飞; 沙拓阙石猛地坐起, 其眸子里,有和此时梁程一模一样的黑色火焰在沸腾。 外头, 梁程神情恢复了平静,先前因为忽然晋升而暴起的气息也平稳了下来。 只不过,梁程并未着急离开,而是依旧站在原地; 因为自己僵尸血统再度晋升的原因,使得其可以运用更多的属于自己的血统能力,比如在此时,他能够感应到后宅内的沙拓阙石,正在“注视”着自己。 梁程开口问道: “你能听见我说的话么,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我…………我…………” 沙拓阙石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仍然陷入着一种深刻的迷茫之中。 这让梁程有些意外,因为沙拓阙石一直以来的“动作”,可以表明,他其实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行为逻辑的,并非完完全全地浑浑噩噩。 因为他曾数次出手保护过自家主上,同时还保护过郑凡的干儿子,也就是小侯爷。 既然有明确有规律的行为,就不可能完全没有思想。 梁程又开口道: “你还记得,什么?” “我…………我儿…………姓…………姓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拔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我儿姓郑。” 按理说,这话听起来,梁程应该觉得很不舒服才是。 毕竟是心高气傲的上古僵尸,自家主上被人称之为儿子,那自己岂不是凭空的头顶上多了个“太上皇”?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这一切一切的起源,还是源自于自家主上郑凡那天晚上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甭管儒释道进庙拜拜不费事地原则, 在那个简易地小供桌前磕了个头。 沙拓阙石没有子嗣,其部族沙拓部更是已经被灭。 他亲自设的祭坛,是为了提前祭奠自己,祭奠生他养他的荒漠黄沙。 但因为自家主上的那一记磕头杀, 导致自家主上成了沙拓阙石的“血食承继”。 就像是民间逢年过节或者到了先人忌日时都会上坟烧纸摆贡品一个道理, 活人为逝者供奉血食,逝者于冥冥之中保佑活人生活平安丰顺; 说交易,有点过于冷淡了,因为里面寄托了很多的情感因素,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所谓的“求祖宗保佑”,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也因此,沙拓阙石说“我儿姓郑”,没错,因为郑凡给他磕过头,逢年过节的供奉从未短缺过,时不时的,郑凡还会提着酒水小菜去找沙拓阙石聊聊天。 虽然沙拓阙石现在是一头僵尸,但也的确救了郑凡几次了,僵尸可怕是可怕,但如果换正常人来选,想不想有这么一个踏实的“僵尸干爹”,估计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喊想要想要想要。 梁程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了宅子。 恰好郑凡自己提了一壶酒自己切了一盘豆腐干端着刚走出来。 看这架势,是打算去找沙拓阙石唠唠嗑的。 毕竟今儿个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相当于是和魔王们吵了一架,越是在这个时候,人就越是有倾诉欲。 梁程忽然觉得自家主上也是有些可怜,魔王们每个人都是心性坚韧之辈,也是经历过足够多的的风雨,所以哪怕薛三被打了一顿,其实薛三也能看得很开。 但郑凡不是,郑凡是一路奔跑着强行想要跟上魔王的节奏的。 “怎么又又回来了?” 郑凡笑着问道。 梁程没掩饰,直接道: “主上,属下刚刚进阶了。” “哦,恭喜。” 郑凡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不显得吃惊。 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就比如薛三的这次逾矩,他想要达成的是什么目的,郑凡自然是清楚的。 “属下血脉又恢复了一些,然后,现在属下可以和沙拓阙石进行……进行僵尸之间的交流了。” “嗯?可以帮沙拓阙石恢复么?” “目前可能还办不到,但应该可以为他做点事情。” “你是大僵尸,具体能做到哪一步自己都不懂?” 面对这个问题,梁程依旧回答得很是真诚: “主上,在变成僵尸前,属下其实已经很强了,变成僵尸后,属下直接就是上古大僵尸,所以,下级别僵尸到底有什么不同,有哪些能力限制,属下真的不是很清楚。” “………”郑凡。 实话,往往最伤人。 梁程话语中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我出道即巅峰, 就像是人家十一二岁就考上大学的天才, 你硬要他去说初中生活高中生活如何,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啊。 “走着,咱们一起看看去。” “是,主上。” ……… 因为平野伯府还没修建好的原因,所以适合沙拓阙石棺材待的地下室还没空出来,在这座临时宅子里,沙拓阙石则被安置在后宅最偏僻的一间屋子中。 当郑凡和梁程过来时,发现魔丸带着小侯爷早就已经来了。 棺材盖被弹飞,沙拓阙石气息泄露的动静,郑凡这个武夫可能没感应到,但魔丸这个灵魂体则不可能不被惊动。 屋子里, 小侯爷正坐在棺材边缘位置,距离沙拓阙石很近很近。 你只能说, 到底是魔丸带的孩子,当真是生冷不忌; 别的带娃阿姨,带着小孩子看看猫猫狗狗还得担心别被小动物给抓挠到了,结果在魔丸这儿,是直接带着娃来和一头僵尸进行近距离地接触。 这可比把孩子放在老虎笼子里更危险无数倍的事儿。 另一方面,也只能感叹靖南侯的儿子,这命,果然是真硬啊。 别的小孩碰到点脏东西,被稍微惊吓一下,可能就被祟上了,生一场病; 小侯爷则自小就是鬼陪着玩,在棺材上爬行,偏偏胃口贼好,吃嘛嘛香。 当郑凡进来时,坐在棺材里的沙拓阙石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郑凡。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你能感觉到,他在注意着你。 沙拓阙石曾和魔丸互动过,因为魔丸是郑凡的“儿子”。 沙拓阙石也曾为保护小侯爷出手击杀过来犯贼人,因为小侯爷是郑凡的“干儿子”。 你曾为我磕头, 我护佑你子孙一脉。 沙拓阙石做到了。 他无论生前身后,都是重喏守信的人。 梁程张开嘴,喉咙内发出阵阵沙哑的摩擦声,其眼眸更是泛起阵阵绿色,宛若鬼火幽冥。 似乎是受到梁程的牵引,沙拓阙石嘴巴也张开,开始发出沙哑地回应。 少顷, 梁程开口道: “主上,他现在意识还很混沌,但可以尝试去问一些问题。” 郑凡点点头,道: “问他想要什么。” 总不能老是心安理得地承人家的情,如果可以,郑凡也希望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梁程开始询问沙拓阙石, 过了一会儿, 梁程回应道: “主上,他说黄沙、羊群、绿洲………” “他说的是这些么?” “属下猜测出来,是这个意思。” “哦。” 郑凡叹了口气,道: “他是想家了。” 逝者,所需要的是入土为安,所追求的,是魂归故里。 这是天性,万物万灵的本能。 年少离家,年老还乡,这是人的一生所追求的一种轮回,也是一种归宿。 沙拓阙石的家,在沙拓部,只不过那个部落已经被灭族了。 但他的家乡,在荒漠。 郑凡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自己的关系,沙拓阙石被自己从荒漠带到了虎头城,再从虎头城带到了翠柳堡,再从翠柳堡带到了盛乐,然后,继续往东,带到了雪海关。 自己是每换一个地方都升官发财了,势力也是越来越大; 但对于沙拓阙石而言,则是距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远。 “主上,这只是他现在极为单纯地想法,因为他现在的意识,还不够成熟。” “但这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郑凡叹了口气,继续道: “以后,我会帮他重建一个沙拓部。” 梁程点头道:“这是应当的。” 就在这时,瞎子走了过来。 他其实不需要通传,因为精神力稍微扫扫就能得知郑凡现在位于宅子的哪个位置。 瞎子走了进来,先注意到了梁程,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弧度。 这一波, 当真是老实人大翻身啊。 傻乎乎的铁憨憨樊力, 这头冰冷冷的僵尸, 居然是最先晋级的两个人。 所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人设这玩意儿,不能全信。 “主上,玉盘城那儿送来的军情。” 郑凡转过身,看着瞎子,问道: “怎么了?” “大皇子的嫁妆,也就是柯岩部,近三万部族,已经在过望江了,送信时,应该在渡江,现在咱们既然收到这信,想来那支部族这会儿应该已经过完了,甚至已经在继续东进途中也说不定。” “这么快?” 这一万蛮族铁骑,可是郑伯爷日思夜想的存在。 雪海关多出这一万铁骑,无论是北上雪原还是去镇南关那里在楚人面前溜达溜达,就都能变得从容了。 不像是现在,只能埋头建设,各方面都显得捉襟见肘。 自己建设,自力更生,固然是必须要坚守的原则,但既然你身边有可供你劫掠的对象,不去做一些血腥罪恶的原始积累还真有些对不起自己。 同时,掌握了这一万蛮族铁骑后,郑伯爷虽说不能去和李富胜这种镇北军总兵麾下实力相媲美,但也能稳稳坐上大燕总兵官二线梯队了。 这里不谈爵位,只谈麾下兵马的数目。 镇北军六镇兵马,三十万铁骑,每一镇总兵下面也就是有近五万骑兵,就算再刨除一些杂余,四万是肯定有的,郑伯爷现在才只有他们一半。 当然了,这几年南征北战,镇北军也是损耗极大,但人家新兵补充也快啊。 郑凡看着瞎子,道: “帐篷和接应用的物资即刻开始准备,相配套的保障工作,必须跟上来。” 瞎子点点头,道:“主上,这里还有一封户部来的公文,今年上半年户部押解到咱们雪海关这儿的钱粮名目在这里。” 说到这里,瞎子笑道: “主上,是实额。” “实额?” 燕国对晋地驻军的钱粮供给,向来只有五成,有的地方还不到,缺额就得靠地方将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按理说,雪海关这边位置关键,需要支援的地方也多,但能给个七成多就算很够意思的了。 实额,就是没丝毫折扣,全给你。 就算是在后世,这种专款钱粮这类的,从上面落到地方也免不了雁过拔毛的现象,更别说是现在了。 “主上,而且不仅仅是实额这么简单,这里面运输途中的损耗也被补上了,同时,钱粮部分的品类以及各类辎重,怎么说呢,如果翻算下来,比原本所谓的实额还要多出个两成多。” 所谓的“钱粮”,并非只是单纯地指银子和一个种类粮食,里面有太多可以做手脚的门道。 这一点,郑凡相信瞎子和四娘是精通的,但既然瞎子说,这次实打实的饱满,也就是意味着,户部这次押解过来的钱粮,足足比过往成例,多了近三倍。 “谁负责的?”郑凡马上品味出了其中道道。 身为在外领兵的军阀头目一枚,自然清楚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尤其是这种“匪夷所思”的高强度奶, 非亲非故的,人凭啥对你这么好? 就算这是国库支出,但管国库的毕竟也是活人不是? 瞎子又默默地取出一封信,道: “主上,这是和户部文一并来的,是六皇子的信。六皇子如今观风户部,大概意思就是户部实习生,但很显然………” 下面的话,瞎子没说,但大家肯定都能懂。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地吐出, 情不自禁地撑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道: “这奶得,真舒服。” 瞎子附和道:“可不是,以前六皇子只能依靠自己的生意来支援我们,如同那涓涓细流,解渴能用恰如其分; 现在,是在支使着国库来支援咱们,这奶量,就很舒服了。” “给小六子回信的事儿,还是你去办吧。” “是,主上。” “另外,再给靖南侯发一封信,问候一下。” 靖南侯人在奉新城坐镇,但整个三晋之地到底谁说话最好使,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这个答案。 所谓的问候一下,意思就是催一下从颖都那里发出的钱粮,是不是也该到了? 同时,等户部的钱粮押送过来时,也得请侯爷帮忙照看一下,那可是姓“郑”的东西,可不能给人扒拉分走喽。 既然身为亲信,那自然得有亲信的待遇不是。 “是,属下明白了。” 这时,梁程开口问道: “主上,既然柯岩部已经过望江了,那是不是应该派遣一支人马去接应一下?” 郑凡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叫金术可领一千骑去,他是蛮族人,好沟通一些。” 听到是指派金术可去接应, 梁程和瞎子二人心里自然都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小子先前一出忠心的举动,没白演,这路,是又走宽了不少。 既然说到这里, 郑凡就又对梁程道: “出兵雪原的事儿,就先暂缓吧,等蛮族骑兵到了再计划出一个新方案。” 之前说带兵去雪原,其实是为了散心和出气。 不过郑伯爷毕竟不是周幽王,军国之事和个人喜好孰轻孰重还是分得开的,既然用不了多久自己可动用的兵力就能翻倍,那这时候再去打草惊蛇无疑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是,属下明白了。” “对了,瞎子,你抓紧点和那个野人王,把作战计划给制定一下,再着手准备对那一万蛮族骑兵的思想政治教育。 最迟入秋,我们必须对雪原来一次大的攻伐,否则雪海关内外这么多的人口,不好好劫掠一番,下一个冬天可就很难过得舒服了。” “主上放心,属下会办妥当的。” “行了,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主上。” “是,主上。” 瞎子和梁程走了出去,一个拿着魔丸所在的石头,一个抱着小侯爷。 走到外面后, 瞎子敲了一下手中的石头,调侃道: “一个憨憨,一个僵尸,都进阶了,你这个亲儿子,得等到什么时候?” 魔丸没搭理瞎子的挑拨离间。 梁程怀里的小侯爷伸手在梁程身上摩挲着,他能感知到梁程的皮肤和普通人的不同。 “呼………” 瞎子摇了摇自己的腰,又道: “是那个样子吧?” 问的是进阶的法子,是不是那种。 梁程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会借故留下来的。” “真心话,一天被几个人说,总会腻的,就像是鸡汤,短时间内喝多了,肯定会膈应,咱不急,等主上那边的感官情绪稍微冷却冷却我再上。 毕竟,要是一次性没成功,同样的真心话,说第二遍时,肯定也是会让人乏味的。” 瞎子倒是将一切都盘算好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梁程不会为瞎子去担心什么。 “其实,咱们几个倒是好的,你知道最难的是谁么?” “薛三?” “三儿这次是栽了,但问题不大,最难的其实就是我手里这位加上四娘,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枕边人,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反而没能最早成功么? 因为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说出真心话。” 说着,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容易扎心。” “嗡!” 魔丸飞起,直接砸向了瞎子的头部! 瞎子没躲避,甚至没反抗,就站在原地,直接喊道: “阿程救我!” “啪!” 梁程伸出手,抓住了那块砸向瞎子的石头。 如今已经占据实力优势的梁程,对付魔丸,难度并不是很大,当然,前提是大家只是普通级别的动手没生死相向。 瞎子不慌不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话多惹人厌,反而继续道: “扎心是扎心,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关系亲近的人之间,伤口其实更容易愈合。” 随即, 瞎子弯腰,脸上前凑,伸手在魔丸所在石头上戳了两下, 道: “你当主上不清楚四娘对他不是那种纯粹的男欢女爱之情么?” 顿了顿, 瞎子又道: “你当主上不知道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带孝子么?” …… 屋子里, 先前坐着的沙拓阙石已经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一动不动,真的像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 郑凡亲自为其将棺材内的垫子和枕头给调整了一下位置,再帮其将那条名贵的丝绸毯给盖好。 随后, 郑凡席地而坐, 对着棺材, 摆上酒菜, 两双筷子两个碗。 等到估摸着外头的瞎子和梁程他们已经走远了, 郑凡端起酒杯对着棺材, 道: “咱先走一个。” …… 柯岩部的迁移队伍正在行进中。 在队伍的南北两侧,各有五千靖南军骑兵做陪护。 这是这支部落从北封郡入燕境以来一直所有的待遇。 数百年来,有不少蛮族部族迁移进燕国,甚至也有蛮族在燕国朝堂做官的,但类似柯岩部这种大规模的部族迁移,还是第一次。 柯岩部首领柯岩牟骑在马背上,手里揣着一个酒嚢,里面装着的是马奶酒。 他是一路来一路半醉,部族迁移途中,凡是需要族长出面打交道的事情,都是由其长子柯岩冬哥来负责。 燕国境内和晋国境内的风土,确实比荒漠要好太多,但荒漠是他的家乡,如果不是为了全族上下老幼考虑,他柯岩牟是绝不会接受迁移的条件。 而且, 还是作为蛮王陪嫁自己女儿的嫁妆! 但,真的是没办法啊,人,总是要活着的。 柯岩冬哥策马来到自己父亲身边,禀报道: “父亲,今日又有数十族人生病了。” 这般远距离的迁移,水土不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仅仅是族内老幼,甚至是族内的勇士都难免生病。 “送去祭祀那里照顾吧,另外,再求求燕人,让他们再派遣一些大夫过来给我族人治病。” “是,父亲。” “冬哥啊。” “父亲?” “以后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再来找我汇报了,你已经成年了,你是柯岩部的少主,是我柯岩部未来的领头羊,你应该学会用你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带领族人们前进了。” 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荒漠蛮族,子嗣之争永远都是很禁忌很敏感的话题,因为这涉及到最根本的权力争夺。 但在柯岩部却是一个例外,因为柯岩牟是从自己哥哥手里接管的柯岩部,而他这里,只有柯岩冬哥这一个儿子,其余的,全是女儿。 所以,柯岩部在未来继承人的问题上,别无选择。 队伍经过燕京时,柯岩牟得知当今燕皇陛下居然有七个儿子,他非但没有嫉妒,反而有些可怜这位燕皇。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因为昔日的燕人皇帝,如今也成了自己头顶上的皇帝陛下。 柯岩部入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荒漠故土上去了,所以,全族上下,不得不仰仗燕人的鼻息过活。 同时,燕人也明显地不信任他们,将他们从西边远远地迁移到最东边的雪海关不说,一路上,无论队伍迁移到那里,附近都有不下一万燕国骑兵的跟随。 虽说柯岩部也能够组织起万骑勇士,但毕竟全族老幼女人都在这里,是不可能也不敢去和燕人起什么冲突的。 “父亲,您就如同荒漠上的苍鹰一样,还很健壮,再说了,我族内还有七名长老,你们拥有过人的经验和智慧,我还需要向你们学习。” 身为唯一的继承人,柯岩冬哥说这些话,倒不是在虚伪的客气。 既然是独生子,他需要着急什么? 该是自己的,那必然就是自己的。 就算自己老爹现在再生出一个儿子来,因为年龄差距太大的原因,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当自己的地位得到确切保证时,自然会让出更多的心思为公考虑。 “呼………” 柯岩牟笑了笑,摇摇头,又扬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马奶酒。 “冬哥啊,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雪海关那儿,能不能给我们准备好族人生活的粮食,一路迁移,部族内除了战马得以保护得比较好,至于其他的牛羊群,已经在路途上消耗得差不多了。 若是雪海关里的那位燕人伯爷无法提供给我们足够的粮食和皮帛,今年的冬天,我部族将很难很难了。” 牲畜群对于荒漠蛮族而言,是一种生产资料,和中原百姓的田地一样,如今牲畜群因为迁移的关系凋零得差不多了,总不可能让部族人去学种地吧? 就算是种地,现在这时候也来不及了。 柯岩冬哥倒是显得很平静,直接道: “父亲,这个不用担心,不是说雪海关北面就是雪原么,雪原上的野人也是放牧的,我们缺牲口,等到时候儿子带着族内勇士去抢野人的去! 大不了抢回来的东西分几成给那位雪海关的燕人伯爷,咱总不可能看着自己的族人饿死冻死。” 蛮人瞧不起野人,这是一条真真实实存在的鄙视链。 哪怕野人曾肆虐过晋地,但蛮族依旧觉得野人不算入流。 “冬哥,等到了雪海关后,切忌妄动族内勇士,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父亲,您在担心什么我清楚,我们愿意为燕人卖命,但燕人前提是不能让我们饿死!” “不管怎么样,你的脾气得好好改改,我族既然内迁,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小心翼翼。” “我知道的,父亲,我不会主动去招惹燕人。” 近百年来,因为镇北侯府和镇北军的原因,荒漠蛮族对燕人,其实是带着一种恐惧的。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 一声声号角忽然响起。 紧接着,原本护卫着柯岩部的两支靖南军骑兵忽然振奋起来,开始了加速。 这一突发变故使得柯岩部一阵慌乱, 柯岩冬哥下意识地认为燕人打算动手,当即就想要举起自己身上的牛角召集族内勇士聚集在自己身边准备迎战。 “放下!” 柯岩牟一鞭子抽过去,将自己儿子手中的牛角抽落。 “燕人如果想对我们动手,需要等到现在么!” 与此同时, 从东边,一队队燕人骑兵驰骋而出,高举着黑龙旗帜的燕人骑士毫无顾忌地穿行于柯岩部的行进的队伍之中。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岩冬哥现在倒是可以看出来燕人这不是要作战的意思。 柯岩牟将自己手中的酒嚢丢在了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帽子戴上,缓缓道: “我们经过颖都时,不是说想去拜见燕人的那位和北侯齐名的南侯么,结果人家不在颖都,在望江东面的奉新城。 现在咱们已经过了望江了,你说,咱们前面会是哪位燕国贵人?” 说着, 柯岩牟又伸手指了指四周外围陷入兴奋的靖南军骑士, “除了那位燕人南侯,谁又能让这些燕军这般兴奋?” 柯岩部能成为蛮王的眼中钉,其头人柯岩牟自然不可能是酒囊饭袋,在看见这些燕人骑士一个个兴奋的模样后他就清楚了那位燕人南侯在燕军之中的地位,到底有多么崇高。 就是自己身为部族头人,顶多也就掌握两三千嫡系兵马,而那位燕人南侯,却能够让这些燕军士兵发自内心地去爱戴,仅仅是见其一面,都能让这些士卒觉得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此等威望……… 柯岩牟眯了眯眼, 此时, 这位柯岩部头人心里闪现出的居然是, 若是这位燕人南侯想要造反,我部族若是追随他,等到其成功后,我部族能否获得重返荒漠的机会? 不能怪柯岩牟会想到这个,因为离开荒漠到现在,他没日没夜,都在承受着背井离乡的苦闷和屈辱,回家,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靖南王驾到,尔等跪下迎驾!” 一声声厉喝从靖南军骑士口中发出。 虽说朝廷的旨意早就已经下来,削去靖南王王爵,再度落回侯爵。 但这些靖南军士卒可不会去改口,既然当了王爷,那就永远是王爷,咱们就喜欢这么叫,你朝廷管得着么你? 要改口不叫王爷也可以, 那就只能改口叫陛下! “冬哥,召集族内长老,随我一起去拜见燕人南侯。” 柯岩部的反应很是温顺,不仅仅是族人们在看见王旗后马上跪拜,其族内的一众贵族长老也都在头人柯岩牟的带领下,卸去自己的兵器,离开自己的战马,很是恭敬地来到了临时设立的军帐前。 军帐外,有两万靖南军骑兵蓄势待发,而外围,还有一万多骑兵正在游弋。 东征大军驱逐野人和楚人的战事刚刚结束不久,虽说燕军也算是损失惨重,但一场场大捷为这支兵马所铸就的士气和自信,那可是实打实肉眼能够瞧出来的! 且在战后,靖南侯将三晋之地除了李富胜和李豹那两部原本归属于镇北军的兵马放过了,其余兵马,无论是东征军的其他成分还是晋地的兵马,全都进行了整编,编入了靖南军体系之中。 也因此,可以说燕军在上一轮大战之中的损失确实还没弥补过来,但靖南军,绝对是更加强盛了。 看着这整肃的军容, 柯岩牟深吸一口气,人还没进军寨,就在栅栏外,就直接跪了下来。 “柯岩部头人柯岩牟,率族人,叩见靖南王爷,王爷千岁!” 头人都跪了,其身后的柯岩冬哥等长老和贵族也都一齐跪伏了下来。 柯岩冬哥距离自己父亲距离很近,跪下后忍不住小声道: “燕人这是要杀一杀我们的威风么?”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又不是作战,自然就是威慑了。 这种手段,在荒漠上其实也很常见,有时候两个部族出现矛盾时,实力强大的那个部族往往会选择先派出自己族内的勇士组成军队到敌对部族那里去逛一圈,若是实力差距悬殊,敌对部族也会因此选择退让。 柯岩牟摇摇头,小声急速回应自己的儿子道: “不是的,你当燕人的这位南侯很闲没事做么,需要特意到咱们面前来摆谱夸耀?要知道,他可是和那位北侯平起平坐的。 他这是特意给人撑腰,给雪海关那位伯爷撑腰,据说那位伯爷是他的亲信,看来真的不假。 身为主子,居然愿意特意出来一趟为自己的手下撑场子拔刺。 这样想来,咱们到了雪海关后,巴结好那位燕人伯爷,部族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艰难了。” “替人撑腰?”冬哥愣了一下,他到底还年轻,比不得自己父亲在这些事情上的反应快。 “咔嚓…………咔嚓…………” 军寨的门被打开。 “奉王爷令,召柯岩部头人觐见!” 一名传令兵策马奔驰而过。 柯岩牟等人站起身,排着队伍,走入了军寨。 一顶帅旗竖立在军寨中央, 在旗帜西侧,躺着一只体态威严的貔兽, 而在旗帜下方, 一张帅椅上坐着一名身着鎏金甲胄的威严男子。 男子原本是闭着眼的, 但当其睁开眼目光扫过来时, 即使身为年轻人颇有些心高气傲的柯岩冬哥在此时也不由得慌乱害怕起来。 这种气势,这种威严, 自己的父亲, 根本就和对方没法比! 柯岩冬哥记得自己当年曾见过蛮王,可能,也就只有蛮王,才能在气势上不逊于眼前这位燕人南侯吧。 最重要的是,柯岩冬哥还清楚,眼前这位燕人南侯不仅仅领兵打仗无人能及,其自身,更是一名真正的强者勇士! 就算不调动一兵一卒,对方想要杀自己,也轻轻松松。 柯岩牟当即下拜: “荒漠贱民柯岩牟参见靖南王爷。” 说着, 柯岩牟再度跪下参拜, 但这次用的, 是五体投地的参拜方式。 一众柯岩部贵族没人敢嚷嚷或者表露出丝毫不满, 也都有样学样, 对田无镜行大礼。 “柯岩牟。” “贱民在,请王爷吩咐。” 田无镜站起身,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的每一步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胸口一样,带来极为可怕的压力。 而那因为没有戴头盔散落在外的白发,更是让人见之胆寒。 柯岩部族人迁移时,可是见过望江边上野人的京观以及玉盘城下楚人的万人坑的, 这些, 可都是出自眼前这位男人的手笔! 终于, 当田无镜走到柯岩牟面前时, 柯岩牟的脸上,已经在滴淌着汗水了,其身边的儿子柯岩冬哥更是不堪,身体已经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畏惧, 这是真正的畏惧, 最为原始的畏惧! 就像是荒漠上的羊群畏惧野狼一样, 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们这些荒漠的勇士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一头头真正绵软无力的羊羔。 田无镜负手而立,微微低着脸,看向跪在柯岩牟身侧的柯岩冬哥,道: “这是你儿子?” “啪!” 因为提到自己, 柯岩冬哥直接瘫软在了地上,随即想要重新跪起来,却一时间手忙脚乱,反而变成了在地上扑腾,可谓是狼狈至极。 但其周围的柯岩部贵族们没人敢嘲笑他,因为他们自己,也在牙关打颤。 四周靖南军甲士继续持兵戈站立笔直,营造出真正的精锐杀气。 只有匍匐在那里依旧悠然自得的貔貅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呵欠, 它是知道的, 这里, 不仅仅是有数万靖南军身上散发出来的百战煞气, 它的主人, 更是主动释放出了身为三品巅峰武者的恐怖气息, 双重作用之下, 眼前这群蛮人怎么可能支撑得住? 貔貅吐了吐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身为坐骑,理所应当是主人最为亲近的人。 但不得不说,此时它有些吃那个在雪海关的那位的醋了。 “回王爷的话,正是犬子,柯岩冬哥。” “哦。” 田无镜点点头,继续道: “本侯身边,缺一些武将,素来听闻蛮族勇士能征善战,作战勇猛,本侯一直眼热。” 柯岩牟听到这话,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 他就直接道: “能追随王爷左右,是柯岩牟三世修来的福气,柯岩牟以及在场所有柯岩部族人,愿成为王爷羽翼,为王爷赴死效力! 至于柯岩部,由犬子领着去雪海关,应是不会出岔子的,犬子虽然年轻,于族内威望不足,但做事情,还是严谨的。请王爷放心!” 先是帮那位雪海关伯爷撑腰, 再问自己儿子, 再说自己身边缺人, 是个什么意思,柯岩牟已经明白了。 这是要自己带着族内贵族留在这里,脱离部族,而部族则由自己儿子带领继续去雪海关。 这样一来,雪海关那位伯爷想要吞并和掌握柯岩部就方便和容易得多了。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强行吞并, 但你偏偏不敢说不, 甚至还得主动去配合对方完成这一谋划! 因为, 你根本就没有第二条选择! 田无镜满意地点点头, 道: “好。” 这个“好”字一出, 在场所有柯岩部的贵族都长舒一口气。 但因为这位燕人南侯没让他们站起来,所以大家伙还是继续战战兢兢地跪着。 “柯岩冬哥,抬起头来,让本侯看看。” 柯岩冬哥马上抬起头, 但是不知道是该露出谄媚的表情还是严肃的表情, 总之, 他的表情很僵硬,且因为太过畏惧和紧张而有些明显地抽搐。 这位柯岩部的少主,当真是在气场上,被靖南侯碾压在地上,反复无情地进行着摩擦,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初次见面,却足以在其心中种下半辈子的阴影。 “王…………王爷…………” “告诉本侯,雪海关总兵的名字。” “郑………郑…………郑凡。” “呵。” 田无镜笑了一声。 柯岩牟马上扭头瞪向自己儿子。 好在,这一刻当真是父子连心,又或者是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下,柯岩冬哥的脑子一下子转快了许多。 “啪!啪!啪!” 柯岩冬哥直接狠抽了自己三记巴掌, 根本就没留力, 鼻子开始流血,嘴角也破了, 大喊道: “贱民无知,竟敢直呼平野伯爷名讳,贱民该死,贱民该死,求王爷恕罪,求平野伯爷恕罪! 贱民的上峰……不, 不, 我柯岩部的主人, 是雪海关总兵平野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八十九章 厚葬!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来,大虎,把鸡蛋吃喽。” 饭桌前,剑圣将自己刚刚剥好的鸡蛋送到大虎的碗里。 “嗯。” 刘大虎点点头,很乖巧地吃起了鸡蛋,同时还扒拉着粥和咸菜。 剑圣也剥了个鸡蛋,自己一口一口地吃着,同时,指了指面前的粥盆对女人道: “以后早上别熬粥了,大虎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多吃点儿好的,等今晚你下了工后,去将军府铺子那儿问问,接一些羊奶回来,给大虎早上喝。” 女人还没说话,旁边正在喝粥的老太婆不满道: “喝粥多好啊,羊奶多贵啊,可不兴过日子这么造的。” 剑圣笑了笑,道: “可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吃点好的,以后才能长得壮实,少生病。” “粥怎么不好了,多香啊,姑爷,你这是没经历过灾荒,闹灾的时候,连树皮都被人给啃没了,有口粥喝,那真是烧高香了都。 再说了,羊奶那玩意儿騒腥味儿那么重,有啥好喝的。” 剑圣摇摇头,在这件事上,他很坚持。 他是剑客,自小练武。 俗话说得好,穷文富武。 一个武者想要培养起来,首先就得吃得好,一般家庭可经不起这般去造,根本就供养不起。他是正好年幼时碰上了师傅,否则以后就算练武,身子骨不行,也很难有这么大的成就。 这个时代,江湖武者因为经常受伤,其实对一些药理也是懂一些的。 搁在后世,其实真能称得上半个营养学家和半个药剂师。 “就是熬粥,也多放些肉和蛋进去一起熬,鱼片也可以,不要再熬这种白粥了。 羊奶的话,得喝,瞧着雪原上的野人,他们日子其实过得比咱们好不到哪里去,但体格身量却都不小。” “姑爷,照着你说的这个日子过下去,咱们这家岂不是…………” 剑圣放下筷子, 沉声道: “听我的。” 老太婆当即闭嘴。 到底是家里唯一一个成年老爷们儿,哪怕身子骨现在不行,但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女人也点头道: “知道了,下工后我就去买。” “嗯,不要怕花钱,等我身子骨再养好一些,还能去当值的,不会饿着咱家。” “家里银钱是够着哩。”女人自己做工也是有银钱的。 老太婆撇撇嘴,继续扒拉着粥碗,故意吃得很大声,还砸吧砸吧嘴。 她是真看不惯这瘫姑爷这般大手大脚过日子的做派, 但偏偏人家是给自己亲孙子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还真没办法继续较真下去, 不管如何,她是能瞧出来,这新姑爷是打心眼儿里对她亲孙子好。 一家子吃过早食, 老太婆收拾碗筷, 女人得去上工, 剑圣则拄着拐杖,带着刘大虎去学堂。 刘大虎的册和笔墨放在一个小布兜里,剑圣坚持要自己提着,刘大虎就搀扶着剑圣的一只手,陪着他往前走。 与其说,是这个继父送孩子上学,倒不如说是孩子在陪着继父去学堂。 路上,刘大虎碰见不少同学,有人看见刘大虎的爹是这个样子,忍不住带着些许戏谑的语气喊道: “大虎,这是你爹哇。” 刘大虎每每都挺着胸膛, 大声喊道: “对,是俺爹!” 丝毫没有自己爹得拄拐走路颤颤巍巍是个废人的自卑。 送到学堂门口,刘大虎从剑圣手中接过自己的布兜,对着剑圣作揖到底: “父亲,孩儿去上学了。” “好,好好听先生的话。” “是,父亲。” 等看着刘大虎跑入了学堂,剑圣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转身,继续拄着拐,准备回去。 谁晓得,一转身,居然就看见穿着一身番衣的郑伯爷。 郑伯爷穿的其实不是番衣,是四娘以前为自己编织的卫衣,不过因为戴帽子,且能够遮掩自己的脸,所以平日里郑伯爷想一个人出来走走时,都是这个装束。 毕竟,走到哪里被围观欢呼到哪里,一开始,自然是很爽的,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反而更想要一种安静。 “哟,巧了么不是。”郑凡笑道。 剑圣点点头,道:“是巧了。” “吃了么?” “吃了,你呢?” “我还没呢,等我,我去买俩饼子。” 雪海关内所有的店铺,其实都是伯爵府的产业,这一点,继承了以前在盛乐城的旧制。 买了两个羊肉饼后郑凡走了回来,一边吃着一边对剑圣道: “送你回去?” 剑圣摇摇头,道:“我想出城逛逛,一直待在城里,有点透不过气。” “可你的身子?” “墙角边逛逛也是可以的,只要出了城门就行。” “成。” 郑凡就陪着剑圣慢慢地走,剑圣是走走停停,时不时地需要歇息,郑凡也没伸把手去搀扶。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出了城门。 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大规模建设工地。 剑圣累了,在城门外的一块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郑凡坐在他旁边,抿了抿嘴唇,有些口干,羊肉饼有点咸了。 “这些民居就建在城外,万一有敌攻城怎么办?”剑圣开口问道。 “有句话,叫御敌于国门之外。” “到底是比以前豪气多了,不愧是当了伯爷的人。” “那可不。” 就在郑凡和剑圣所坐位置的前面,是一块很大的生活区,搭着很多个帐篷。 里面基本都是女工在负责洗衣服、做饭,还有一些老人和孩童在其间,熙熙攘攘。 “其实,城里还能住下不少人的。”剑圣说道。 雪海关很大,真的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口。 “总得有些区分的。” “曾经,记得你和我说过,人生而平等。” “是啊,但我在这里,没以燕人、晋人、蛮人去区分,已经很平等了,军属,可以住进城内。” “那些女人呢?” “她们要是嫁给兵汉,也能住进城内。” “有点不太讲究。” “这又得回到您先前说的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话茬了,北面是雪原还好,有城墙守护,日后,还有您守北门; 但这南面, 说句心里话, 在我的设想里, 没有三万铁骑,不,是没有五万铁骑以上,是不可能做到御敌于外的。” “那还差很多。” “是差非常多,但家底子,慢慢攒就是了。”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雪海关城门内策马而出,领头的,正是金术可。 官军一出,城外的百姓马上退避。 因为郑凡和剑圣坐的位置比较偏僻,所以金术可并没有注意到这里,他现在有军务在身,更是无心他顾。 “看得出来,他混得很好。”剑圣感慨道。 金术可,是他推荐给郑凡的。 “是个人才。” 无论是在打仗还是做人方面,这个蛮族汉子都呈现出一种超出常人的天赋和细腻。 有时候,看着金术可,郑凡都有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很多地方,金术可都和自己有些相似, 除了,没自己好看。 毕竟,蛮族人的长相,不符合时下诸夏之人的普遍审美。 “大皇子和蛮王的公主完婚,送来一个人口近三万人的部族当作嫁妆,那个部落,距离咱们这里很近了。 是我让金术可去领兵接应的。” “那看来,郑伯爷手下又能多出不少兵马了?” “一万蛮族铁骑。” 郑凡竖起一根手指很骄傲地说道。 “哟,那可真是不错。” “其实,我挺喜欢用蛮族兵的,他们心思更少,且在异国他乡之地,他们更容易去拼命。” “不,你除了燕人兵,其余的兵,你都喜欢。如果不是顾忌这里是晋地,不是顾忌野人刚刚屠杀了那么多的晋人,你是连野人兵都想要的。” “被你看出来了。” “是你自己没有遮掩。” “好吧,我检讨。” “金术可这个人的运道,是起来了。有时候,人的命,就是这般,抓住机遇了,就起来了。 当然了,有些人是有真本事的,凭着自己本事,也是能起来的。” “您是在说您自己么?” 靠着一把剑翻身,摆脱落魄虞氏子弟的身份,其影响力,更是超过了早就沦为傀儡的晋皇。 “我是说他。” “不一样的,这个世上,能做到像您这般,一个人用一把剑捅破桎梏飞起来的,真的不多。 就说这金术可吧,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就在东门守城门,我是不会注意到他的,要不是你开口举荐,我也不会一开始就提拔他当千夫长。 他很可能,就死在某一次冲突之中了,或者死在了斥候搏杀里。 是金子,总会发光,这话不假,但这里面,却又有太多的幸存者偏差。” “幸存者偏差?” 很显然,剑圣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细品起来,还真有那么一股子味道。 “啪!” 就在这时, 一声碎响传来。 一辆牛车上,坐着一个老翁,老翁身旁,放着几个小酒坛,在牛车前,刚刚砸坏了一个酒坛,里面没酒水溢出,应该是空的。 砸完酒坛后, 原本洗衣服的地方跑过来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衣服都打着补丁,一个年长,仍然可以瞧出来年轻时的姿色,就是现在看起来,也依旧有着不少风韵,想来应该是老翁的妾。 一个年轻,虽说衣着普通,但也难掩俏丽,应该是老翁的女儿。 老翁身上衣服邋遢,但能看出曾经的华贵,应该原本也是家境优渥的主儿,只不过因为战乱破了家,妻女得靠着为伯爵府做工来养家。 瞎子和四娘带着盛乐百姓一起迁移过来,路上吸纳了很多的流民,到最后滚雪球一般地壮大,如今雪海关内外迁移来的百姓,原本属于盛乐城的,反而是少部分了。 老翁砸了酒坛,正好碎在从城门出来的官道上,妻女二人马上蹲在地上开始收拾。 还好先前官军已经出城了,要是恰好赶在先前大队骑兵出城时砸酒坛,说不得就要被抓起来定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 为了维持稳定局面,伯爵府对于敢于寻衅滋事者向来是零容忍。 年轻的,送入和野人奴隶一起的老夫营,年长的,没啥用处却还要作妖的,直接射杀省得浪费粮食。 刑罚很冷酷,但也因此得以保证这么大一块“工地”的和平稳定。 “哈哈哈!” 老翁又打开了牛车上的一坛酒,双手抱着,却没抱得动,只能将自己的嘴凑过去,饮了一大口,而后双腿一蹬,大喊道: “哈哈哈,想当年,晋侯开边,驱野建国,是何等气象,再看如今,堂堂大晋雄关之上,竟然插着的是燕人的黑龙旗! 这里,可是晋土,是我三晋子民繁衍生息之地,却为燕人马蹄所践踏! 列祖列宗在上, 先民英灵在上, 你,你,你,还有我,等我们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老翁似乎是喝醉了,发起了酒疯,开始喊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 坐在郑凡身侧的剑圣闻言,叹了口气。 郑凡则不以为意,到了他这个层次,还不至于为一个酒疯胡言的老头置什么气。 再说了,自己身边还坐着剑圣大人,怎么着也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先前还瞧见那边在做帐篷,一问才知,居然连荒漠上的蛮人也要迁移过来,哈哈哈哈哈!” 老翁继续大笑, 然后低下头,又饮了一口酒, 大喊道: “我三晋之地到底怎么了,燕人来了,撒野!野人来了,撒野!现在就连那蛮人,也要过来站在咱们晋民的头顶上拉屎撒尿了不成!” 这时,其妾起身,搀扶着老翁,似乎是在告诉他不要再说了。 这些话,说得当真是让人心里害怕。 谁知道这老翁却一把将自己的妾侍给推开, 继续喊道: “有什么不敢说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要说, 我偏要说! 想我大晋,曾武有司徒家镇守雪海镇南二关,北拒野人南御楚奴! 想我大晋,曾文有闻人家兴学社倡文风,使我晋地读人不用再去艳羡乾国上京芳华! 想我大晋,商有赫连家马队纵横天下,南北通贯,晋地商号连纵东西,他国商人不学一口晋地方言做生意都不便利。 想我大晋,曾有剑圣一剑飞出…………” 说到剑圣时, 老翁停下了。 郑凡则特意留意了一下自己身边剑圣的神情,发现剑圣脸上并没有那种“你快点说我很想听”的表情,只是自嘲式地笑笑。 “赫连闻人家被灭了族,商号尽毁,文脉全断;晋皇迁移入燕京,宗庙社稷祖宗祭祀之所被燕人劫掠一空! 司徒家成了成亲王,沦为燕人膝下鹰犬; 就是那位剑圣大人………” 老翁说到这里,再一次止住了话头,眼里噙着泪花。 显然,对于剑圣的评价,他是很纠结的。 最后, 老翁发出一声长叹: “剑圣终究是江湖中人,虽沦为燕人马前卒,但终究曾奉新城下夺门,杀司徒毅司徒炯俩野人走狗! 雪海关前,一剑斩千骑,让那些挨千刀的野人全都葬没于此! 他只是一个江湖人,他做到这一步,老夫只有敬他!” 剑圣闻言,闭上了眼。 郑凡则身子微微后仰。 这时,城门口走过来一群甲士,领头一人是一名校尉,叫徐有成。 这个人郑凡还记得,应该是晋地降卒出身。 “你这厮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喝了点儿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 徐有成大骂道。 老翁的妻女马上上前走到徐有成面前为老翁赔罪。 谁晓得老翁却指着徐有成笑骂道: “一口晋言片子,却穿着燕人的甲胄,打着燕人的旗号,你,数典忘宗!” “你!” 徐有成一怒之下,直接抽出自己的刀。 身为二鬼子,最痛恨别人叫自己二鬼子。 “求求将军,绕了我家老爷吧,我家老爷醉了,他醉了,我这就把他拉走,把他拉走。” 妾侍跪在地上磕头。 女儿也抱着徐有成的腿,生怕徐有成上前杀人。 这些日子,那些因企图捣乱煽动而被斩杀的人,他们可是见得多了。 “求个屁,为何求他!” 老翁继续喊道: “来啊,小贼,你来杀了我啊,老夫姓虞,老夫是当代虞氏大宗正,你来杀我啊,杀啊!” 大宗正? 这就相当于虞氏族长,是剑圣的宗爷。 郑凡马上看向剑圣,问道: “你不认识?” 因为剑圣也姓虞。 剑圣摇摇头,道:“不认识,虞氏子弟太多,我自幼家境败落,早就入不得宗正府了,自是不认识他的。 不过,想来他应该说的是真的,因为之前晋皇内迁入燕京时,我曾听闻有一群虞氏宗门没有选择陪着晋皇入燕京。” 剑圣说不认识这个老头,郑凡是相信的,因为姓虞的实在是太多了,而剑圣和他弟弟当年家境又很差,名义上是国姓,却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况且当时晋皇的待遇也很差,就一个京畿之地罢了。 且剑圣本人对晋皇本就带着敌意,并不以自己姓虞而自豪,反以为耻,成名后也是不屑去和虞氏的那些人玩儿的。 所以,这个老翁,应该就是拒绝陪着晋皇一起去燕京的少数虞氏贵族之一了吧,放弃了去燕京锦衣玉食富家翁的生活,沦落至此,倒真是硬气,颇有一些宁死不食周粟的意思。 “宗正怎么了,晋国都亡了,虞氏都去燕京了,你在这里扯什么虎皮!” 徐有成怒吼道。 不过,他吼归吼,却没有真的拿刀过去砍,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但如果自己随意处置了,可能会给上头造成麻烦,或者不算麻烦,但就是让上头觉得不高兴,微微皱个眉,对他徐有成而言都是没必要的。 妻女还在恳求,不停地跪下磕头; 但老翁却依旧我行我素, 继续喊道: “我三晋儿郎,为虎作伥,想当年,三晋骑士的威风,到哪里去了! 要知道你们祖上,可都是跟着晋侯驱逐野人的英雄!” “如果不是燕人,如果不是靖南侯,如果不是我们平野伯,这里现在还是野人肆虐的牧场呢,你这老不死的哪里还能在这里骂街!” 徐有成反驳道。 不管怎么样,燕人帮晋人驱逐了野人。 不得不说,在见识到野人强大的破坏力以及对地方的恐怖荼毒后,这些晋地出身的兵卒对于燕人的观感确实好了很多。 且这种好感,不仅仅局限在当兵的身上,三晋百姓也是因此长舒一口气。 说白了,燕人和晋人,不像是和野人蛮人那般,有相貌上的区别,除了方言有些区别,不说话的话大家撺掇成一圈,谁能分得清楚到底是哪国人? 也因此,谁能在外寇面前保护自己,往往就能收获好感。 徐有成继续吼道: “这雪海关,是我等守下来的,现在是听说有一群蛮人要来,但那一日死守雪海关的,以我晋人士卒居多! 你说我们数典忘宗,但我徐有成以及我麾下的这些晋地儿郎,绝不会向野人屈膝,我们的刀上,谁没沾染上野人的血?” “呵呵,野人是狼,燕人是虎,谁又能比谁好得了多少?”老翁冷哼道。 “你这不识抬举的老东西!” 徐有成直接踹开了抱着自己双腿的老翁妻女, 对自己左右喊道: “将他们统统给我抓起来,交由伯爵府处置!” “是!” “是!” 这时, 坐在郑凡身边的剑圣开口道: “饶他一命吧。” 剑圣开口说情了。 郑凡站起身。 剑圣清楚,开口向郑凡求情一个说醉话的老翁,这不算什么,因为郑凡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可能对于下面办事的人而言,是如临大敌的大不敬,但对于这位平野伯来讲,就是个乐子。 但他还是开口了,郑凡也马上给面子了。 剑圣清楚,自己每开口提一个要求,都会变成欠郑凡的人情,是要还的。 这位平野伯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都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必要。 郑凡走了过去,开口道: “停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穿着番衣的男子身上。 郑凡将卫衣帽子摘下,露出了自己的脸。 徐有成先是一愣,随即跪下: “末将参见平野伯爷!” 徐有成身边的甲士也马上跪下: “参见平野伯爷!” 平野伯? 周围百姓们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做事的,全都一个个地朝着郑凡跪伏了下来。 在雪海关地界儿,毫不夸张的说,平野伯,就是这里的天。 老翁的妻女也马上向郑凡跪伏下来,瑟瑟发抖。 坐在牛车上的老翁斜着眼,瞥了郑凡两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喝酒。 郑凡走到牛车旁,开口道: “我给老先生备点儿下酒菜?空腹喝酒伤身。” “嘁,用得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放肆!” 徐有成大喊道。 郑凡抬起手,示意稍安勿躁。 老翁笑了笑, 道: “怎么着,要恕我无罪?” 这说话的语气,当真是欠扁得很。 郑凡倒也实诚地点点头,道: “一个老叟的醉话,本伯还是能容得下的。” 老翁拍了拍酒坛,道: “得,不错,有那么一点样子,但我还是要骂你,燕狗,燕狗,燕狗!” 郑凡叹了口气,被骂了,他其实也不生气。 只是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妻女道: “您老了,但得多为为家人考虑。” “呵。” 老翁眯了眯眼,看着郑凡, 道: “别以为晋人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郑凡忽然不想聊天了,他转过身,对徐有成道: “给这家人安排进城里住下。” “是,伯爷。” 老翁听见这个安排,直接将才喝了一半的酒坛砸在了地上,指着郑凡笑骂道: “你这燕狗,倒是有一番格局,不错不错,不愧是能埋得下十万野人的平野伯。” 郑凡扭过头,看着老翁,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您这是在夸我?” “老夫一直认为,真正的晋人,自当公私分明,至少,得有一码事归一码的豪气! 你燕人夺我疆土,迁我宗庙,灭我社稷,这是大仇! 你燕人驱逐野人,靖南侯和你平野伯,覆灭野人十余万,就是在这儿,老夫也瞧见了有数万野人奴隶正在当劳工,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你为我被野人戕害之晋民复仇,这是恩! 仇,我记着,可恨老夫年迈,已提不动刀,这辈子,是报不了了,靠着下一代…………” 老翁的目光扫过徐有成等人的脸上,冷哼道: “呵,下一代估计也不成了。 但恩,老夫得还!” 说着, 老翁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自己的妻女, 道; “这两个女人,不是我的妾侍,也不是我的闺女,老夫流落于野,被她们寻到,主动带着老夫入了先前的流民队伍来到雪海关。 她们俩,有问题。” 这话一说出来, 跪伏在地上的两个女人猛地抬头, 年长的那个更是直接伸手入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艹! 在女人伸手入腰之际, 郑伯爷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强大的特务机关其成员就很喜欢配这种可以系在腰间的软剑。 六品武者郑伯爷当即毫不犹豫地释放出体内气血, 后退! 是的, 六品武者,真不是弱者了,哪怕丢江湖上,也算是小高手级别了。 但郑伯爷的第一反应还是后撤, 这里是他的地盘, 这里到处是忠诚于他的士兵, 他在这里逞什么能? 孙策的死法,难道不憋屈么? 再说了,魔丸在看孩子,不在自己身边。 倒不是魔丸懈怠玩忽职守,而是郑伯爷只是出来换换口味吃个早餐,没想到会碰到送娃上学的剑圣,也没想到要出城。 所以, 种种原因促成之下, 明明提前洞悉对方意图的郑伯爷, 及时地闪身后退, 退到了徐有成身后。 女人的软剑抽出,正准备去挟持平野伯时,一眨眼,却发现平野伯跑后面去了! 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而在这时,徐有成也是发出一声怒吼,他马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当即一刀上前,砍向女人,女人软剑格挡,却直接被刀口弹开。 这足以说明女人的实力,当真弱得可以,也就比那些大家闺秀好一些,但和武者,真的比不上。 徐有成一刀劈开女人的软剑,并未趁势取其性命,而是左手压住女人的肩膀,右脚一个横扫,将女人掀翻在地上,刀口再直接架上去将女人控制住。 那个少女也被徐有成身后的士卒一拥而上用刀架住! 局面,顷刻间就被控制住了。 简单得,让郑伯爷都觉得略微有些尴尬。 所以,为了掩饰这种尴尬,郑伯爷走过去,将掉落在地上的软剑捡起来,气血灌输其中,软剑当即笔直。 郑伯爷用手,抓住软剑,六品武者的力量释放而出。 “咔嚓!” 直接将软剑折断。 然后不屑地将断剑丢在了脚下, 再刻意轻描淡写地拍拍手。 做完这些后,郑伯爷觉得更尴尬了。 因为折断软剑本就给人一种很简单的错觉,与其这样,倒不如找一把刀折断效果可能还更好些。 啧, 郑伯爷有些无奈。 好在, 在场的人,倒是无人去在意郑伯爷的尴尬,大家都被忽然冒出来的刺客所震惊到。 坐在牛车上的老翁见状, 又哈哈大笑起来, 道: “老夫熟睡时听她们说,想借助老夫的身份在这里见到平野伯,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平野伯喜好人妻。” 郑凡摇摇头,苦笑道; “无稽之谈。” 不过,这到的确是银甲卫喜欢用的招数。 银甲卫似乎很喜欢给自己的目标送老婆,郑伯爷前阵子还和瞎子探讨过呢,自己现在是不够格还是距离太远了,怎么没有享受到银甲卫的送老婆政策? 瞎子的回答则更让郑伯爷惊愕,瞎子说,他特意去调查过客氏的身份,证明确实是清白的破家寡妇,主上可以放心留在身边用。 也不能怪瞎子草木皆兵,毕竟有杜鹃的例子在前,这方面,还是要多加小心一点。 毕竟功成名就的男人纵有千般优点,同时也会有一个普遍的缺点,那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不过,担心的事情的确是发生了,银甲卫确实盯上了自己,也给自己送来了福利。 此时,郑伯爷还特意多看了几眼那个年长女人的长相,的确,长得不错啊。 老翁此时又道: “你平野伯为诸夏守雪海关有功,为我晋民复仇有功,虽然你是燕人,但老夫承你这个恩情,所以,老夫本想着带着这对所谓的妻女,一起做你甲士刀下亡魂,全当成全了自己这份忠义名声,也省得黄泉路上寂寞。 但你平野伯既然在此,又要赦免老夫,老夫就只能说出实情了。” 郑凡点点头,对老翁拱手道: “还请虞老入城歇息,本伯会设宴款待。” 老翁抬起手, 直接道: “若是贪图你的酒肉富贵,老夫直接说出口就是,何必先前指桑骂槐浪费这般多的口舌? 老夫姓虞,乃虞氏宗正,老夫誓死不做你燕人的官儿,也不享你燕人的福! 如今,这二人既然已经被你们抓了,老夫只求你平野伯一件事。” “请讲。” “老夫年老体衰,还有点怕疼,这辈子,虽说虞氏落寞,但老夫也没受多少苦,终究是个浑浊一世的废物。 如今,老夫也不想贪你燕人便宜,更不想受你燕人照顾,唯有一死,了此残生,省的日后人说我卖妻女求荣的闲话。 所以, 老夫请平野伯送老夫一刀上路!” 郑凡迟疑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 “能送老先生上路,是晚辈的福气。” 不称本伯,而称晚辈了。 老翁抓紧时间,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畅快道: “说是喝醉了,死时就不疼了,所以上刑场前,刽子手都会给死囚一碗酒,老夫今儿个喝了这么多,就想着真的赴死时别疼得哇哇大叫出来,那就是真的丢人丢大发喽,哈哈。 好在你平野伯也是个大人物,那刀,应该使得贼利索才是,由你平野伯送老夫上路,老夫也算是走得体面了!” 郑凡伸手,从旁边甲士手里接过刀,走到老翁身前。 老翁坐直了身子, 大吼道: “但请平野伯守好雪海关,使我三晋子民不受野人荼毒!老夫在此祝平野伯官运亨通,富贵万年啦!” 郑凡落刀, “噗!” 老翁的脑袋离开了身子,在空中旋转后落下,被郑凡伸手接住。 郑凡将老翁的首级送到徐有成面前, 徐有成伸手捧住。 “按晋礼………” 郑凡顿了顿, 继续道: “厚葬。” 而另一边,之前为了让自己不显得突兀,随大流一起跪下来的剑圣,低着头,喃喃道: “不肖子孙虞化平,恭送宗爷上路。” ———— 近期读者私聊龙比较多,在这里回应大家一下。 看见很多读者说我去哪里就跟着去哪里,真的很感动,也很感激,能有你们的陪伴和支持,是我的荣幸和骄傲。 《魔临》,我是打算写长篇的,将是我所有作品里篇幅最长的一部,现在172万字了,但感觉才开了个头。 其实,比起争霸和必要的剧情铺垫,我更喜欢写一些小人物和小配角,让大家觉得这个虚构出来的世界更现实,也更有趣和更有味道。 龙的大神约是19年签的,五年,也就是说还有三年半的合同,龙会努力且稳定的,在这里将《魔临》好好写完,请大家放心,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跟我跑的小可爱可以把行李先放下来了。 最后, 身为一个宅男作者,你们口中的肥龙, 也希望每个文作者,在面对自己作品时,都能拥有一份属于自己应得的平等、尊重和体面, 也愿这个世界,越来越美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章 出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虞敏仁是这个老人的名字,雪海关为他举行了大葬。 其实,从郑凡的角度出发,他下达这个“厚葬”的命令时,一是为这老翁的风骨和脾气所折服,二则是给剑圣一个面子。 剑圣比陈大侠高好多个层次,但二人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站在“舔老实人”的角度上来说,剑圣和陈大侠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杜鹃死前敢把孩子托付给剑圣,剑圣就带着仇人的儿子杀出重围,这人品,当真是没得说。 所以,这种人你给他几碗水,他日,他绝对能给你一条瀑布,真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事情吩咐下去由瞎子接手后, 事情就一下子脱离了郑凡原本的设想了。 这不仅仅是厚葬, 而是真正的风光大葬! 雪海关上下,所有晋地出身士卒全部在兵戈上系上白布,两千骑兵开路,护送棺木下葬。 为此,甚至叫停了十分紧迫的工程,让老百姓们也一起聚集过来观礼。 葬礼的一切,都遵照晋地风俗,细节上,瞎子亲自询问百姓中的老者,尽量做到一丝不苟。 所以, 站在城墙上观礼后, 剑圣才会放开拐杖,对郑凡俯身一拜。 拜的是郑凡对他那位宗爷的礼遇,同时,也拜的是郑凡对他虞化平的厚恩。 郑伯爷没有去惺惺作态什么, 只是很平静地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到剑圣离开后,郑凡一个人站在城墙上,手掌放在墙垛子上摩挲,感知着这座城墙的温度,心里则不由地感慨, 剑圣这个人,确实是不懂政治。 少顷, 忙了一天的瞎子走上了这段城墙,来到了郑凡身后。 没回头,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 四娘是人未至香风先袭, 梁程走路方方正正,樊力走路很沉,薛三很轻,阿铭的靴底声音清晰, 只有瞎子, 走路时也带着那股子轻松写意。 “事儿办得不错。”郑凡说道。 虽说有些后知后觉,但郑凡还是明悟过来瞎子这般“大肆操办”的用意。 葬的是虞氏宗正, 老翁将两个乾国银甲卫指出来, 随后坦然求一刀赴死。 整件事,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人家的脑袋虽说是郑伯爷亲自砍下来的,但那也是为了全了老人的念想; 老人的做法,无疑是正面的,他肯定了平野伯在雪海关一战中的贡献,也就相当于肯定了当初陪着郑伯爷一起死守雪海关的那些晋地降兵所做出的贡献。 这是一种来自正面的肯定; 同时,葬礼是给一个晋人办的,老人身份清貴,不管虞氏皇族这些年如何如何落魄,但人家名义上,确实曾经是三晋之地最为尊贵的身份之一。 给一个晋人办葬礼,让晋地出身的士卒出面祭奠,引四周基本都是晋人的百姓围观; 这是一场极大的政治秀场,可正军心,同时,更可大把大把地收揽人心。 毕竟,就算说破了天,郑凡也是“燕人”出身,是燕人的将领,是燕皇亲自册封的平野伯,作为侵略者和外来者的立场本质,以及在和平年代时的阶级对立,是很难彻底抹除的。 既然无法彻底抹除,那就想办法去淡化它。 军阀的基本盘,从来都不是来自朝廷的器重和赏识,任何一个只要脑子正常的中枢,对于军阀藩镇,都是极为抗拒和排斥的。 中枢追求集权是一种本能,藩镇追求自治也是一种本能,本能之间,可能会因为彼此需要而存在一段时间的默契,但终究是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 也因此,站在郑凡立场上,抓紧时间收买人心,才是重中之重。 最好是做到,你是燕人的官儿不假,却能被晋人视为自己人的层次。 瞎子是想到了这一点,也将这一点给做到了。 “主上,一件事,让需要的人满意,让我们自己也满意,这才是真正的互惠互利。” 郑凡摇摇头,道: “我还没矫情到那种地步,你这么做,是对的。” 将葬礼参杂入政治效果,做到物尽其用,确实是对死者的利用也算是一种亵渎,但至少活着的人,其实都满意了。 郑伯爷不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同时,也并非不知好歹。 瞎子走到郑凡身侧,道:“主上,属下和四娘一起算了算,咱们的财货,倒算是充足,军饷问题不大,但粮草和其他物资供给,就算是算上颖都那里的输送和户部的输送,这个冬天,我们也会过得很紧吧。” 紧吧,其实是一种常态,尤其是在大战之后,各地的日子,必然都会过得很紧吧。 能不饿死人,其实已经算是很牧民者执政有方了。 但雪海关这边的追求更高,折腾来折腾去,如果仅仅是求一个治下军民饿不死,那也太没有梦想了。 “同时,一直到入冬前,甚至是在冬日里,预计都会有流民不断地向咱们这里靠拢求活,咱们自然是要接纳的,但粮草负荷,也就更大了。 今年,必然是最难的一年,我们的计划是争取在冬日前,将城防休整好,同时将九成以上的治下百姓给安顿下来。 然后,在冬日时,我们才能抽出人手,建立我们自己的作坊,预热我们自己的商队,将原本在盛乐城那里建造起来的体系,给重新运作起来。 等到商队往来密切后,粮食和各项物资的匮乏问题就能得到极大的解决。” 因为你不一定要用金银来进行交易,你可以折算成粮食和所需物资来“以物换物”,从而让那些商队自发地成为你的给养运输队。 金银这东西,好是好,但关键时刻不能吃也不能拿来锻造兵器。 之前在盛乐城时,其实已经有这种气象了,但一下子搬家,原本运转起来的体系需要重新构建,而这,需要时间。 同时, 如果燕国和楚国乾国没有再度发生战争的话,商贸的活跃度将会再度被开启。 总而言之,度过今年的困难之后,以后雪海关就可以进入良性发展阶段了。 “粮食的话,可以向咱们的邻居借,就按照之前设想的,那支蛮兵队伍,你和梁程再上点心,整练出来。 我们的邻居野人朋友热情好客,他们绝不会看着我们饿肚子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主上。” 郑凡转过身看向瞎子,道: “你还有话要说么?” “没有了,主上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这让郑凡有些意外,没理由的人樊力和梁程都进阶了,瞎子却不想进阶。 不过瞎子做事向来沉得住气,郑凡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自己下了城楼,回到临时住的那栋宅子。 见郑凡回来了,客氏主动地去打来洗脚水,帮郑伯爷洗脚。 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客氏在进步,因为她在洗脚时,还自己添加了足底按摩。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但按得有板有眼。 这个女人原本的生活,应该是在自己那个家境还算不错的夫家相夫教子一直到老,却因为战乱破家后不得不从原本的人生中脱离出来,开始为自己和自己孩子的生存而奋斗。 “四娘回来过了么?” “回伯爷的话,夫人差人回来说今天账房那里忙,晚上就不回来歇息了。” 郑凡点点头, 少顷, 道: “好了。” “是,伯爷。” 客氏帮郑凡擦拭好脚。 郑凡一个人走回卧房,躺了下来。 此时的他,脑子里倒是挺空灵的,谈不上悲喜,也没什么愁感,缓缓地闭上眼后,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这种心境状态,呼吸,开始逐渐平稳。 到了六品武者境界后,气血的运转可以和自己身体进行得更为紧密,一定程度上,睡眠和入定几乎可以等同切换了。 这样一来有个很明显的好处就是,只要你心里没有太多杂念,失眠这个问题,近乎是不存在的。 而在郑凡进了卧房之后,客氏则提了热水进了自己的屋子,将热水倒入浴桶内后,她褪去衣服,开始洗澡。 她的双手擦拭着自己的身子,感知着自己身上的滑腻,显得很神圣和隆重。 没有正常人洗澡时的欢愉,反而有一种上刑场前的肃穆。 是的, 真的是上刑场。 她是寡妇,得幸可以留在平野伯身边做一个仆妇,但她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女佣。 正是因为经历过颠沛和惶恐不安的日子,所以她才会更为紧迫地想要去抓住自己面前的所有机会。 她相信平野伯是对自己有兴趣的,她相信自己的容貌,也相信自己的身子。 否则,当初野人攻城时,街面上那么多的流民,女人也是不少,为何平野伯却偏偏对自己另眼相看? 还记得当初,自己主动用自己的胸口去蹭平野伯的手,平野伯当时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趣得很。 一念至此, 客氏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时的自己,其实是真的看得开,也有点大着胆子故意逗逗眼前这个男子的意思。 但这一次…… 客氏深吸一口气, 她很害怕四娘, 真的真的很害怕, 她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宅子里的人叫她夫人,但外面的人则喊她风先生。 这是一个能为伯爷办大事的女人,所以,她比所有内宅的女眷,更为强大,她的地位,也更不可动摇。 但是,今天是个好机会。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己,成为伯爷房里人。 哪怕只是一个妾侍,哪怕没有名分,她也心甘情愿,毕竟,这是一种保障! 为此,她甘愿去承受那个女人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哗啦…………” 客氏离开了浴桶,穿上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随后, 她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前宅和后宅之间,隔着一条回廊,其实并不远,因为这只是伯爷的临时住所,等平野伯府修建好了后就会搬离这里。 天气热了,哪怕是晚上,也依旧带着些许的闷潮,但客氏却觉得自己很凉爽。 只是, 客氏走啊走啊, 走啊走, 原本只需要片刻功夫就能走完的路,客氏居然一直没能走过去。 一开始,因为心里装着太多心思,所以没有察觉到异常,但慢慢的,她发现不对劲了,自己怎么还没走出回廊? 客氏定下心来,继续往前走,但这回廊像是不知道变得多么远一样,竟然还是没能走出去。 客氏有些讶然, 转身想往回走,但走到自己脚都有些酸了,却依旧没能走出去。 她未出嫁前曾听自己祖母讲过鬼打墙的事,意思是人进入其中,就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了,除非等天亮。 但这里可是平野伯住的地方, 客氏觉得就算是这世上有邪祟, 也不敢有邪祟在这里放肆吧? 老人们曾说过,屠夫能克制邪祟,因为身上沾染着血气,所以屠夫不能近身,平野伯身上得沾染了多少条人命,那些邪祟怎么敢? 然而,客氏不知道的是, 就在回廊外头的台阶上, 站着一个双眸空洞的婴孩,而在这个婴孩后头,还有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婴儿正在向这里爬来,但他不敢下台阶,只能先把自己身子侧过来,将自己下半身放下去,再用小脚丫慢慢地去触碰下一层的台阶。 客氏更不知道的是, 平野伯家里, 最多的, 就是邪祟。 魔丸嘴角露出渗人的微笑。 每个人身上,都会散发出气息,魔丸是灵魂体,对这些气息自然就格外敏感。 先前客氏在洗澡时, 正在后宅带孩子的魔丸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属于春天万物复苏的气息。 发自本心不讲外物干预的话,其实每个当儿子的,都不希望自己爹给自己找个后妈。 曾经,魔丸曾出面阻止过四娘企图对自己爹的靠近。 只不过自己那爹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居然事先会把自己给丢出去! 渐渐的,魔丸也就默认了。 不管怎么说,四娘也是魔王之一,不能接受,但心理上终究还算舒服点。 但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竟然敢企图将她的脏爪子伸到自己爹的床上去? 放肆! 大胆! 狂妄! 休想! 你就在这里转圈圈转到天亮吧,让你里面什么都不穿,活该你着凉。 魔丸转过身, 此时, 小侯爷已经快要下台阶成功了, 魔丸走过去,直接提起小猴子,走回了卧房。 从外人视角上看, 就像是小侯爷飘浮在空中一样, 他似乎还想再在外面玩一会儿,不时扑蹬着小肉腿表示抗议。 然后, 一块石头飞去, “啪啪啪!” 对着小侯爷的屁蛋子抽了几下。 小侯爷马上不反抗了, 只是将手指送入自己嘴里委屈巴巴地吮着。 ……… “唉。” 薛三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入了一间密室。 这里,守卫森严,当薛三进来时,每处驻守这里的护卫都会很恭敬地对薛三行礼,且没有人敢询问薛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块地方,是薛三的窝巢,用行话来讲,是魔窟。 薛三曾亲自训练过一批人,战时做探子刺探军情,平日里,则监视四周,相当于是这个时代的军统。 只不过体量上到底是不能和燕国的密谍司以及乾国的银甲卫相比,但未来的话,谁知道呢? 薛三今日原本不想来的,但晚上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谁知道他刚进入牢房,就看见自己的一个手下正蹲在那个年长女人的身边,手在女人身上游走,脸上还带着邪恶的笑容。 “三爷。” “三爷。” 外头的通禀声传来,让那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向薛三,马上挺直腰杆,喊道: “三爷。” 薛三伸手指了指他,道: “别停啊,继续,继续。” “不,三爷,属下这是在问话,这个银甲卫口风很严,属下觉得不用刑绝对开不了口。” “哦?在问话,舒服么?” “不,不是,三爷,我………” “没事没事嘛,那么慌张做什么,不就是俩银甲卫么,在乾国,她们自然是风风光光的,没什么人敢招惹他们。 但这里是燕土,这里是雪海关,这里,是咱们的地盘儿,可容不得她们撒野豪横不是?” “是,是,是三爷。” “弟兄们也寂寞了,让弟兄们乐呵乐呵,其实也是应该的。” “谢三爷,谢谢三爷。” 薛三对着他继续微笑, 然后对身边的其他手下道: “拿下他!” “是!” “是!” 四周几个手下马上上前,将先前用手轻薄银甲卫的那位给扣押住。 “三爷,三爷,这是怎么了三爷,三爷?” “呵呵。想女人了,城内不是没有红帐子,红帐子里的姐们儿还等着你们拿着银子去开张呢。 实在不行,外头流民那么多,娶人家姑娘也容易得很,只要你能供得起人家一家的吃喝就可。 但她,和她,这俩人,你知道是谁吧? 是银甲卫不假,但却是乾国送给咱伯爷的女人,虽说伯爷不可能纳了她们,也不会收了她们,但她们身上,其实已经打上了伯爷的印记。” 薛三摆摆手, 继续道: “先阉了,再剁去手脚,喂狗。” “是。” “是。” “不要啊,三爷,三爷,三爷求求你再给小的一次机会,三爷,三爷,三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薛三背对过身去,从盒子里取出一份薄荷叶子,放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别怪爷心狠,这种连自己手脚都管不住的人,以后出任务时,只会害死大家。 人待会儿拉出去,血就别冲了,今晚我睡这儿,有点血腥味才睡得踏实。” ……… 翌日, 吃早食时郑凡明显发现客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回伯爷的话,没事。” “嗓子哑了?着凉了?” “许是昨夜睡太贪凉爽了。” “待会儿去药房找大夫看看。” “多谢伯爷关心。” “嗯。” 郑凡拿了根油条,正撕扯着去蘸豆浆,却发现樊力急匆匆地赶来: “主上,北城外出事儿了。” “北城?” 北城对着雪原,会出什么事? 郑凡顾不得继续吃油条了,直接起身和樊力一起离开了府邸。 骑着貔貅出了北城门,没多久,就来到了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不到五里地的一块区域。 四周,已经有不少雪海关骑兵在游弋。 这里,大概有数百具身着晋人服饰的尸体被堆叠起来,垒得很高,也很整齐。 最下面几层是男性,中间是女性,最上面则是孩童尸骨。 从小到大,垒砌成了一个金字塔状。 应该是今早出城巡逻的哨骑发现了这一情况对上头做了汇报。 恰好这时梁程从北边打马回来,在梁程身边,还有一样骑着马的薛三。 待得梁程策马来到自己跟前后,郑凡压低了声音直接问道: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让你暂停布置的么? 就算要布置,稍微做点样子就算了,杀这么多人就为了栽赃?” 梁程马上明白过来自家主上的意思,即刻解释道: “主上,此时与属下无关,不是属下做的。” 薛三则回应道: “主上,这些人不是咱们雪海关里的,您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虽说是晋人服饰,但基本都残破不堪,属下觉得,他们应该是从雪原上逃回来的。 具体的,属下已经派人去临近的一个小野人部落打探了,那里有属下这阵子发展出来的一个下线,应该能得到情报。” 郑凡闻言,点点头。 虽说入关的野人主力基本都被葬送在晋地了,但先期野人掳掠的大量人口和财货在郑伯爷强袭雪海关关门前,其实大部分就已经被野人押运回雪原了。 所以,此时在雪原上,有大量晋人奴隶存在。 正如薛三虽说的那样,这些被垒砌起来的尸首,应该是那些先前被掳掠回雪原的晋人。 没等多久,因为那个野人小部族就在这儿附近,而且这次来的不仅仅是线人,还有那个小部族的头人。 很显然,那个部族内和薛三联系的线人,应该也是这个族长所安排的。 这个小部族叫海兰部,人口也就一两千,毗邻雪海关一线。 因为实在是太靠近雪海关了,所以这个部族最为害怕,故而头人才会用“线人”的方式保持和雪海关内燕人的联系。 但这一次,他应该是知道出大事了,所有亲自赶来,不敢再仅仅是让一个线人过来传话。 “海兰部头人海兰阳谷见过郑伯爷,郑伯爷福寿安康,星辰庇佑。” 郑凡依旧骑在貔貅上,在对方向自己行礼后,微微低了低头,随即又指了指这些被垒砌起来的晋人尸首, 问道: “谁杀的。” 郑凡问得很直接。 “回郑伯爷的话,是乃蛮部的人昨晚杀的,这尸垛,也是他们垒起来的。” “乃蛮部?” 郑凡眯了眯眼,道: “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回禀伯爷,乃蛮部的头人是燕国册封的乃蛮王,是………” “啪!” 坐在貔貅上的郑凡闻言一鞭子直接抽了下来,抽中了海兰阳谷这个部族头人的脸,其脸上当即出现一道血痕。 海兰阳谷不敢抱怨,甚至不敢喊痛,只是马上跪伏下来连续磕头,同时喊道: “乃蛮部原本是雪原上的一个中等部落,部族人口两万余,控弦之士近八千,近期因为连续吞并了几个部族勇士折损在晋地的部族,势力膨胀很快。 这些晋人奴隶,不,这些晋人,是昨晚从乃蛮部逃出来的,他们是想逃回雪海关,但被乃蛮部的骑兵追上了,射杀于此。” “那又为何垒起来?”郑凡问道。 乃蛮部,不出意外的话,当初在这里结盟宣告和平时,乃蛮部的头人应该也在场,所以自己才会对这个部族名字有所印象。 “乃蛮部的王子是想在这里垒起一座京观,让以后敢逃亡的奴隶看看逃跑的下场。” “哦,是给奴隶看的?” “是,是的伯爷。” “啪!” 郑凡又是一鞭子抽下去,抽打在海兰阳谷的身上。 海兰阳谷身子一颤, 牙关紧咬,不敢叫出声。 “再说一遍,到底是给谁看的!” 郑凡不等海兰阳谷回答, 直接沉声道: “这分明是给雪海关看的,分明是给本伯看的,分明是给大燕看的! 好啊, 本伯没去找他麻烦, 他居然敢先一步在本伯面前蹬鼻子上脸! 不知死活的东西, 真当本伯是泥捏的不成!” 说着, 郑凡直接指向海兰阳谷,道: “替本伯向雪原各部族传一句话,乃蛮部冒犯我大燕威严,其罪当诛,大燕铁骑不日将出,踏平乃蛮部,定要其部族夷灭,鸡犬不留! 雪原各部,胆敢有相助乃蛮部者,视为同罪!” ……… “将军,前面就是雪海关了么,当真是雄伟啊,不亚于图满城。”柯岩冬哥感慨道。 在柯岩冬哥身边,则是金术可。 “少族长,这就是雪海关了,只不过雪海关很大,你看,从这块山脉,到那块山脉,还有好多个燧堡和堡寨,都属于雪海关城防体系的一部分。 那里正在大兴土木的地方,是民居。 少族长的部族也会得到妥善安置,我们伯爷已经备下了足够的帐篷,先委屈你们一段时日,待得入冬前,我们伯爷保证少族长和您的族人都将可以入住进屋舍。” “哈哈哈。” 柯岩冬哥笑了起来, 道: “金术可兄弟,你应该是在燕地待久了,你忘了么,我们蛮族人怎么会觉得住帐篷是一件委屈的事儿?” 金术可闻言,也当即大笑起来。 但俩人一起笑着笑着, 金术可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前方, 出现了一道疾驰而来的身影。 虽然身着的是普通制式的甲胄, 但胯下所骑的,却不是普通的战马。 柯岩冬哥也看见了正在疾驰而来的人, 指了指前方, 对身边的金术可道: “那骑着的是貔兽吧?你们雪海关连哨骑都可以这般奢侈的么?哈哈哈哈,那我是不是也能求一头过来骑骑?” 金术可没接柯岩冬哥的话, 直接翻身下马, 跪伏在地, “末将参见平野伯爷!” “…………”柯岩冬哥。 来人,正是骑着貔貅的郑凡,整个雪海关,有且只有郑伯爷才有资格骑这一头貔貅。 没有一丝丝的思想准备,柯岩冬哥真的没想到自己的部族还没进雪海关呢,居然能这般看见平野伯。 一时间,柯岩冬哥再度回忆起了那一日在军寨内被靖南侯所支配的恐惧。 他的亲爹和一众长老,现在可都在靖南侯身边当亲卫呢! “哐当!” 柯岩部少主失措之下,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然后顾不得疼痛,马上朝着郑凡跪伏下来: “柯岩部少族长,柯岩冬哥,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万福!” 柯岩冬哥身边的一众柯岩部勇士和附近的族人见状,也都先是一愣,然后跟着自家少族长对着来人跪伏下来。 “你就是柯岩冬哥?” 郑凡手握马鞭指着前方跪伏的男子问道。 “是,贱民就是柯岩冬哥,贱民惶恐,应是贱民率部族入雪海关后再跪伏进城给伯爷您请安,怎敢劳烦伯爷亲自出迎,当真是让贱民和柯岩部上下所有子民都…………” “废话少说,本伯没功夫和你扯嘴皮子。” “是,是,是是。” “柯岩冬哥,本伯以雪海关总兵陛下亲封平野伯爵之名,命你即刻调集本部勇士听候本伯调遣。” “是,柯岩冬哥领命,柯岩部上下愿为伯爷效死!” 柯岩冬哥马上对四周自己的手下下令,让他们即刻召集部族成年男性勇士,不得有误。 而这时,已经站起身的金术可则故意走到郑凡貔貅身旁,抬头对郑凡问道: “伯爷,这是要?” 其实,这也是金术可想故意在柯岩冬哥和柯岩部族人面前特意显摆一下自己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毕竟大家都是蛮人,虽然不是一个部族的,但人在异地都算是老乡,所以金术可是想让他们看看自己这个伯爷跟前红人的特权和亲近。 怎么说呢, 简直就是另一个郑凡在靖南侯爷面前时的翻版模样。 而当金术可问出这个问题时,柯岩冬哥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自己部族还没入雪海关,就被平野伯单骑过来调兵,到底要去打谁? 指派完柯岩冬哥,且看得出来柯岩冬哥很是听话后,面对金术可的提问,郑凡也变得和颜悦色下来, 伸手指了指北面, 道: “北面有个小稚童不听话,要打屁股喽。” 同时,似乎是知道柯岩冬哥也在听着,郑凡正色道: “也让本伯瞧瞧,蛮族骑兵,到底能不能收拾得了野人。” 柯岩冬哥当即击打自己的胸膛吼道: “柯岩部勇士绝不会让伯爷您失望!” 郑凡笑了笑,道: “是骡子是马,咱得拉出遛遛; 柯岩部能打得好,本伯赐予你们牛羊美酒,日后待遇,等同本伯麾下正军; 要是堂堂蛮族骑兵连野人部族都收拾不了,那就趁早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请伯爷放心,我等必定死战!” 柯岩冬哥立下军令状,金术可身为蛮人,也一同陪着柯岩冬哥跪下来,毕竟,这事关日后蛮族成分的兵马在雪海关的地位。 “好,望尔等好生用命,打出威风来。 要知道, 当初, 可是大皇子在本伯面前恨不得跪下来千求万磨、苦苦哀求,才让本伯不得不答应收留他这支嫁妆。但若是你们自己不中用,可别怪本伯不给大皇子情面!毕竟,我雪海关,也绝不是收废物的地方!” ……… 在这里说一下,微信阅读和扣扣浏览器看的读者,你们花的钱,龙这里收不到的,所以愿意支持龙的,还是来起点订阅支持吧。 莫慌,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方略 雪海关的学堂,秉持着以前盛乐城的传统,每个月会有五天时间孩子们来到学堂不会上课,而是会在教习先生的带领下走出学堂,进行“课外活动。” 有时会组织去军营,看士卒们训练,帮忙喂马擦拭甲胄,然后和士卒们共进午食; 有时会去作坊里,帮忙做一天的小工,午食也就在作坊和工人一起解决。 基本上,整个伯爵府下的生产经营活动,除了红帐子还不到年纪去, 其余地方,都能够成为学堂学生们“体验生活”的目标场所。 雪海关内不养闲人,除非是真的老到不能动弹的老人,否则只要你还能行动,就都会给你分派下工作,比如扫扫街什么的。 刘大虎的奶奶就需要负责城北街的一块区域的干整。 用后世的角度来看的话,会觉得居住在这里或者为伯爵府所控制下区域的人活得真累,但其实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怨言。 都是经历过战乱兵戈的,本身就剔除掉了那一抹矫情,同时,能吃饱,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的毕生追求。 只要能吃饱饭,你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刘大虎今天则和同年龄段的孩子们被教习带着上了雪海关城南的工地,一排排的民居整齐划一地修建下去,分块分区严整得宛若一块块方格子套着一块块更大的方格子。 这种强制性的统一格局和对称性,体现出的,是郑伯爷这个画师出身者在设计构图方面的强迫症。 民屋的修建其实不复杂,用料也算不上多好,工期也很赶,参与建造的民夫也很多,但质量上,挡风遮雨和不至于忽然坍圮砸死人方面,还是有很大保证的。 因为谁谁谁参与修建的哪块哪块,全都会登记造册,验收者的名字,小工头以及下面的工人,全都有记录。 明言日后这房子出了什么质量上的问题,在册者全都会受到牵连,要是出了大问题比如砸死了人,施工者罚钱,验收者和小工头则罪当斩。 不仅仅是在这方面,雪海关的兵器作坊也就是铸造局那儿,不说每一套甲胄了,就是每一根长矛每一把刀,上头都会有标记烙印,言明负责人是谁,一旦出现军械质量问题,必然会受到追责。 这些细节方面其实不算是伯爵府的首创,而是瞎子抄袭了秦朝的一些制度。 今日,刘大虎在内的这些学生将在工地上当小工,也会有专门的小工头来带着他们进行讲解,能听懂多少另算,但至少算是让孩子们提前开阔了眼界。 毕竟,在他们十六岁之后,基本上都会参与到这些行业中去,并且因为他们识文断字且懂得算数,同时自小在“郑伯爷”的爱护下长大,忠诚度是雕刻在骨子里的,以后在伯爵府产业下,很容易就能做到小头目的位置。 因为刘大虎平日里也会在剑圣的教导下锻炼身子,虽说谈不上熬炼筋骨,因为其年纪太小; 但力气和块头让他在这些同学里头很有优势,分组之后,刘大虎当了小组长,带二十多个同学负责搬运一些小的砖块。 活儿才干到一半,大家就感觉脚下的地面,像是在震颤。 一时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在那儿,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不, 是骑兵! 四周负责监工和游弋的雪海关燕军主动散发出去,做出了预备迎敌的架势,但很快,迎敌架势解除,先前散出去的燕军开始折返,同时配合着工地上的一些伯爵府吏员开始维持秩序,清理官道。 周围工地上满头雾水的老百姓们心眼儿做了一次秋千,忽然提起,又忽然落下。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对战争并不陌生,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想打仗的,至少,不想在自家门口打。 刘大虎带着自己的几个同学向前挤到了官道旁边,想看看热闹,虽说被士卒给拦住了,但已经抢占好了最前面的位置。 最先过来的,是一骑当先的郑伯爷。 雪海关内的军民都清楚,他们的伯爷因为不想要搞特殊化,所以不穿特制的甲胄,与士卒同等。 但大家想要认出来也很简单,那就是整个雪海关,除了郑伯爷以外,没人胯下能骑貔兽,而郑伯爷胯下的,还是貔貅! 当郑凡行进过来时, 除了维持官道秩序的士卒之外,两侧所有军民都跪伏下来: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郑伯爷挥舞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算是回应这些军民对自己的参拜了,随后马速不减,直接入了南城门。 而在郑伯爷身后紧随的,不少人已经认出来了是伯爷近前的一名心腹大将,金术可,曾经是盛乐城东门守城门的,后来得到郑伯爷赏识一路靠军功升迁起来。 雪海铁骑之中,蛮族兵本就不少,金术可算是蛮族兵出身里头官阶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个。 至于金术可身边的那个身着另一种制式甲胄且头发很长的蛮族人大家就觉得有些陌生了。 柯岩冬哥是有些紧张的,一方面是雪海关的城墙给了他一种压迫感,毕竟荒漠除了王庭所在的位置有一座王城以外,基本就没有什么城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先前跪伏下来的军民这种场面,让他都有些心神摇曳。 柯岩部不算是小部族了,咬咬牙,是能强行凑出来一万控弦之士的,但蛮族的这种等级文化有是有,严苛也严苛,却绝对没有像东方国家这般精致,尤其是雪海关这里,为了满足郑伯爷的个人喜好以及享受,对礼数方面其实是早就下过功夫的。 就像是都是王,在你那边,开会时,是大家一起喝酒吃肉甚至还亲自下场玩个摔跤,而另一边则是龙椅在上,下方文武百官整齐叩首,这感觉,其实是不一样的。 因为郑伯爷直接入城的行为,所以金术可也不敢对四周跪伏着的军民做出什么过多动作,只是控制着马速跟着郑伯爷一起入了城门。 再之后, 则是柯岩部的勇士们骑马而入了, 且因为郑伯爷已经进城了,官道两侧的百姓也都起身,大家不由得开始对这支新面孔的军队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兵啊。” 刘大虎身边的一个叫李二牛的孩子笑道。 刘大虎则对他回答道: “是蛮兵,蛮族兵,从西边荒漠上来的。” 荒漠,蛮族, 晋人对他们,其实是很陌生的。 因为晋国和荒漠之间,有一个燕国阻断。 不过,这个李二牛说得也的确很对,眼前这支正在入城的骑兵队伍,看起来,真的像是一支乞丐军。 柯岩部的部族,其实还在后头,距离雪海关还有十多里的路,这七千勇士,是郑凡亲自过去命令柯岩冬哥短时间内调集出来的。 这些部族勇士,先前基本上都是在陪伴着自己的家人一起进行迁移,甚至可能还在抱着自己的孩子,结果一声军号之下,马上放下手中一切被召集到一起疾驰而来,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准备。 自然就谈不上在初次亮相时好好将自己拾掇拾掇了,长途迁移下积攒着的风尘仆仆是那么的清晰。 同时,当时很多大将军都曾对镇北军可以镇压荒漠百年做过分析,而这些分析,基本都绕不开两个要素。 一是镇北军的军械装备,二则是镇北军的军纪。 荒漠自打王庭衰落后,可以说是一盘散沙,就算是强行多个部落聚兵起来,实际上也是各自为战; 至于军械装备,这就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儿了。 百多年前,荒漠蛮族其实没现在这般苦逼,全盛时期的蛮族王庭曾率领荒漠部族勇士向东,压着燕国打,若非燕国硬气拼着几代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可能他们早就击穿了燕国铁蹄踏入东方了; 向西,则碾压过西方诸国,甚至曾收了一大批西方国家为自己的附属国,为蛮族勇士提供粮食、军械等等需要城市化文明和农耕文明才能提供出来的红利。 那一段时间,其实是蛮族最为鼎盛的时期。 但花无百日红,王庭西征失败,地位一落千丈,西方以罗马帝国为主的国家兴起,开始主动向东压缩蛮族的生存空间; 东边,自打初代镇北侯建立镇北军开始,燕蛮之争燕国开始逐渐占据优势地位。 一时间,蛮族东西两个邻居,都开始压着他打,这就使得蛮族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煎熬,铁器、军械、技术的禁运,更是东西方对蛮族不约而同的政策。 乞丐军,就是这么来的。 柯岩部内,除了少数勇士可以有资格穿着甲胄外,其余大部分,都只是穿着皮衣,更有不少人的箭头,是用动物骨骼磨出来的。 这种穷酸状态,和当初没入关的野人,真的是大哥不笑二哥。 而偏偏郑伯爷这边,自打从数百蛮兵建军时起,就一直在军械装备方面下足了本钱,可谓是不遗余力,后来一步步发展壮大,更是一直坚持着精兵政策。 所以,雪海关的军民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优良的军容。 再者,人总是需要一些自我优越感来增添日常的幸福度的,莫说这些百姓了,就是雪海军中那些蛮族出身的士卒将领在看着柯岩部同胞的“乞丐装”后,也马上送上了对“穷亲戚”的鄙夷笑容。 而柯岩部的勇士,也明显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异常,可以看出来,他们想要将队列走得整齐一些,但因为事先没有排练过,所以越想整齐就越是整齐不起来。 同时,他们的身份对于这里来说,也有些尴尬,因为他们知道,雪海关以后将是他们和家人居住生存的地方,对于这里的百姓,总是会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他们,不是敌人,而是…………邻居? 习惯了部族生活的蛮族人,对这种宽泛意义上的“邻居”,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在荒漠,彼此相邻的两个部族往往会互相提防,生怕哪一天对方将自己给吞并。 “呜呜呜!!!” 军号声再度响起, 这是加速行军的讯号。 …… 阴暗的地下牢房内,有一张黑色的桌子。 桌子对面,则是一道铁栅栏,野人王双手抓着铁栅栏,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在桌子后面坐下。 “这么快?”野人王问道。 自打上一次野人王将雪原局势和各个部族情形说给瞎子听之后,这中间一大段时间,野人王就被搁置在这里,无人搭理。 问这么快,意思就是这就要动手了? 夏天还未过去,秋天还远着呢。 瞎子开口道: “乃蛮部。” 双手抓着栅栏的野人王笑了, 道: “敲打还是拉拢?” “灭族。” “宣告了么?” “宣告了。” “那就得快。” 野人王直截了当道。 “要多快?”瞎子问道。 “越快越好。”野人王继续道:“雪原各部之间的合纵联合需要时间,需要提前约定好战利品划分,还要盟誓和祭祀,勇士也需要召集,会耽搁很多时间,既然已经宣告要征讨乃蛮部了,就必须动作要快,不能给他们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时机。 灭了乃蛮部之后,其他部落是不会再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部落而发声的。” 瞎子点点头, 道: “已经很快了。” ……… “这么快,直接上战场?” 当柯岩部开始入城时,其实雪海关的北城门,也已经打开了,郑凡根本就没做什么停留,直接从横穿南北城门之间的宽敞官道上骑着貔貅飞奔而出。 跟随在郑凡身后的柯岩冬哥原以为要进城休整一下什么的,谁知道居然直接从南门进下一步就要从北门出了,不由得有些忍不住开口询问金术可。 其实, 金术可也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不想让柯岩冬哥觉得自己不知道, 所以只是故作深沉道: “听伯爷吩咐就是。” 当出了北城门之后,柯岩冬哥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排排简易的窝棚。 有的窝棚里烧着开水,有的则摆着蒸屉,热气腾腾,且香气扑鼻。 郑凡翻身下来,牵着貔貅走到一处窝棚前,伸手接过了三个大馒头,同时还接过了一碗肉汤。 然后再牵着貔貅走向另一侧,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金术可也是这般,翻身下马去领取食物,一旁的柯岩冬哥也跟着这般。 分馒头的这处窝棚前,站着的是蛮族士卒,不少身体残缺,是伤卒,没办法再上战场了,所以转入后勤。 不过,在此时面对柯岩部的人时,倒是方便,毕竟大家都能用蛮语交流。 “要几个馒头?” 柯岩冬哥:“我全要。” “…………”士兵。 金术可开口提醒道:“这是热食,吃完这顿前面还要领干粮。” 而分馒头的那个蛮族士兵不认识柯岩冬哥,但仿佛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一样,笑道: “这里,管吃饱的。” “那来十个。” “好的,十个。” 领了馒头接了肉汤,柯岩冬哥和金术可一起来到郑凡身边,当他们走过来时,郑伯爷已经将最后一点儿馒头送入嘴里,然后拿起汤碗将最后一点汤喝了下去。 在看见柯岩冬哥怀里揣着的十个馒头后, 郑伯爷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忽然有些心疼自家的存粮。 但偏偏又不能不让人家吃饱饭,也不能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只能留下一句: “不许浪费粮食。” “是,伯爷。” 柯岩冬哥满心欢喜地学着郑凡先前的样子和金术可一起蹲下来开始同样地狼吞虎咽。 后面跟上的柯岩部勇士也开始去领馒头和肉汤,然后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蹲着大口地吃喝。 柯岩部迁徙时,一路上是有燕国地方官员提供粮草的,但粮食肯定不会很富余,且不仅仅是战士要吃,大家还拖家带口的,消耗就更大,大部分蛮族勇士其实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吃好了这一顿的柯岩部勇士则在更北面的一处窝棚那里领到了炒面,同时还有用锅烧开过的开水去灌注自己的水囊。 几个负责给柯岩部勇士灌水囊的蛮族兵以过来人的口吻调侃道: “你们运气不好啊,没赶上洗澡,那皂子,可又滑又香哩,等打完仗回来应该会给你们安排的,记得省着点用,那东西可贵了,城内铺子里的价格贵得很,可女人就是喜欢这个。” 老蛮族兵这是回忆起了他们当初刚来时组队捡肥皂的场面。 梁程骑马来到郑凡面前, 郑凡正坐在那儿, 点着一根饭后烟, 同时, 和往常每次行军作战时一样, 对梁程问道: “下一步,怎么办?” ……… “下一步,当长驱直入!” 瞎子很平静地道: “具体点。” 野人王伸手,拉开盖在自己脸上的须发,铿锵道: “乃蛮部之位置,在雪原深潭之北,在其东侧,则是嵯格部,在其西面,则是安羊部。 安羊部主力曾随我入关,如今,族内勇士尽丧,现在必为乃蛮部所侵吞,雪原规矩,吞并你部族时,将吸纳你的人口为奴,再移民本部族去经营原本属于你的牧场。 所以,深潭的西侧,原本属于安羊部的控制范围,显然必然十分空虚,只有乃蛮部少部分族人在看守。 而深潭东侧的嵯格部和乃蛮部有极深的姻亲关系,当初更是曾和乃蛮部联合起来反对过我,并未派出族内勇士随我入关,族内勇士尚在。 也因此,大军当从西侧,可长驱直入乃蛮部腹地!” 瞎子点点头,道: “继续。” 野人王撑开手臂,仿佛此时的他,不是站在牢笼之内,而是站在地图前,正指挥着属于自己的千军万马: “乃蛮部头人短视,但凡昔日未曾随我入关的部族,别看现在他们赚了,靠着吞并其他部族势力壮大,但其实他们的头人,都是目光短浅之人。 乃蛮部的本族核心牧场,在深潭以北。 既然伯爷已经发出明令将征讨乃蛮部,乃蛮部必然会先派出使者联系附近其他部族相助,同时,会聚集本部兵马。 这段日子以来,乃蛮部靠着兼并其他部族势力壮大很快,但却暗藏危机,其本部勇士数目并未提升多少,增多的,是奴仆兵和归附部族的兵马。 故而, 征讨乃蛮部时, 当先以一支奇兵绕过前线,从侧翼,不,最好是从后方,切入乃蛮部牧场,掠夺杀掠他们的牛羊。 前线乃蛮部本部勇士必然回援牧场,至那时,伯爷主力挥师决战,归附部族和奴仆兵定无战意,必然溃败! 溃势既成,胜局已定!” 瞎子静静地“看着”野人王的表演, 等到野人王停下来后, 瞎子开口道: “要不要通知其他部族。” “通知其他部族?警告他们不准站在乃蛮部那边?或者让他们出兵帮助大燕天师绞灭乃蛮部?” “是我在问你。” “雪原上最可怕的生物,是狼,它是所有牧民深夜里的噩梦。 狼,是骄傲的,而牧民们所害怕的,正是它的骄傲,当你做到一切反抗你的存在都被击垮后,剩下的,自然会匍匐在你的脚下。 所以,伯爷既然已经向雪原发出了自己要绞灭乃蛮部的意志,剩下的,就没必要再去和那些部族联系了,当乃蛮部覆灭后,他们不会兔死狐悲,反而会更加恭敬地跪伏在伯爷的脚下,舔着伯爷的靴子! 这就是雪原,这就是我们圣族,一群…………贱骨头。” “呵呵,野人当真是被你说得这般不堪么?” “啪!” 野人王双手攥着铁栅栏, 微笑地看着瞎子, 道: “呵呵呵,哈哈哈!” 随即, 野人王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栏杆上的锈渍, 嘴巴又伸入俩铁柱之间, 道: “原本不是, 但当他们失去了我后,就是一群废物了。” ———— 大家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认命 “嗯…………” 薛三身子趴在地上,将自己的鼻子凑到草丛中,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 在薛三身侧,阿铭默默地将自己的酒嚢再度打开,喝下了里头最后一口血,同时问道: “大自然的气息?” “不,是羊粪的味道。” “你胃口真不错。” 薛三摇摇头,道:“你知道我闻出什么来了?” “你刚不是说过了?” “不仅仅如此,我还闻到了这里的羊,很壮实很健康。” “这个技能不错,佩服。” “必须的。” “以后主上的儿子生病了,你可以帮忙吃那啥分辨一下表表忠心。” “我为什么要去吃主上儿子的那玩意儿?” “难不成你想吃………”阿铭微微皱眉,道:“结束这个话题,太恶心了,让我有点反血。” “你也是有意思,不在城里待着硬要跟我出来干嘛?现在作坊还没开起来,生产也没接上,你不在冰窖里睡你的大觉却往外跑,图啥?” “玩。”阿铭说道。 “手痒了?哦不,是牙痒了?” “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以前在战场上,我都得站在主上身边帮主上挡箭。” “像是个工具人。” “嗯,所以放不开,玩不尽兴,主上运气又差,在战场上又总是被冷箭射。” “理解,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另一份原因是经过我的筛选和对比,我找到了一种哪怕实力不强,但味道依旧可以可口的血,那就是***的血。” “什么血?” “***的血。” “不是,我说你跟我面对面地说话,为什么还要带消音?” “习惯了呗。”阿铭伸手指了指自己斜侧头顶位置,道:“以前在漫画里时,咱们说什么,这里不应该是有一个圈圈对话框的么?” “是啊,那怎么了?” “一些不能说的字不会自动变成打码?比如马的眼睛你把的去掉,就变成**了。” “所以到底是谁的血?” “意思就是不能告诉你。” “为毛?” “怕你打小报告。” “这么真实的么?” “是啊,都知道你现在肚子里憋着一团火气,怕你要拉我下水。” “我委屈啊。” “可不是。” 阿铭笑了笑,将空荡荡的酒嚢重新系回自己腰上,在他和薛三的前方,则是一个部落。 部落占地规模很大,牲口也很多,但人,似乎不多。 这里是深潭西部,原本安羊部的领地,只不过安羊部已经被乃蛮部给吞并了,根据雪原传统,安羊部的族人将沦为乃蛮部最下层的奴隶迁回乃蛮部,然后再由乃蛮部出自己的族人过来接管原本属于安羊部的牧场。 这是一种消化和分裂,也是雪原最常见的部族发展规律。 但新分裂出去的子部落现在无疑还很弱小,需要一段时间地发展和恢复。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和主上出远门,也是差不多这个情况,只不过当时我和主上是在营寨里,现在,是在外面。” 以前,是被偷袭的,现在,是自己要去偷袭别人。 “情况摸清楚了么?”阿铭问道。 “你不和我一起来的?” “哦。” “难不成你以为我能从羊粪里闻出对方的兵力布局?” “不能么?” 薛三张大了鼻孔看着阿铭, “你是认真的?” “我觉得你可以往这个方向多多开发。” “嘿嘿,咱们的技能点都是点好了的,只不过现在变灰了而已,你忽悠不了我改技能树。” “按部就班地恢复其实也挺无聊的,重来一遭,为什么不玩点儿新花样?” “嘶……” “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你的觉悟好高。” “谢谢。” 薛三站起身,摇晃了几下自己的三条腿,做着热身运动。 “这部落寨子因为早些时候被乃蛮部攻破过,现在还没修补好,其实到处都是窟窿,看见前面那处没有? 那儿有两个塔楼,就先称是塔楼吧,然后在那边,有一支晚上巡逻的马队,你选一边。” “马队吧。” “好,那我去解决塔楼,咱们心里默定个时间,一个小时?” “可以。” “要悄无声息。” “用你教?” “嘿嘿嘿。”薛三笑了笑,拍了拍手,随即,在二人身后,出现了近百道黑色身影,“两个时辰后,你们跟进,戴立,通知后头的兵马,三个时辰后准时冲营。” “是,大人。” 戴立开始往后跑传信,其余人则再度缓缓地隐没于四周的黑暗中。 阿铭道: “戴立这个名字还真挺有个性,你取的?” “他爹妈给取的,我就留着用了,图个吉利。” “你是从哪儿看出吉利来的?” “反正这个时代我又坐不了飞机。” “也是。” “行了,咱出发,我也是憋坏了,你是不知道啊,前天我把一个手脚不干净的手下给阉了喂狗,闻着那血腥味儿才算是睡得踏实了一些。” “恶心。” “老子闻血恶心,你他娘的还喝血呢!” “长得好看的叫搭讪,长得不好看的叫猥、、、亵。” “你他娘的人身攻击!” 阿铭后退半步, 弯腰, 手臂下摆, 礼仪感十足, 道: “再会,我的三大人。” 说完, 阿铭直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薛三指着阿铭背影道: “老子还以为你装完逼后会变成血影消失呢,合着现在还是得用脚啊。” 阿铭摆摆手,无视了薛三。 薛三身体一侧,整个人没入了一片阴影之中,向前方的营寨挺进。 …… 大帐内, 乃蛮部的三王子正坐在帐篷里红袖添香夜读书。 没什么特殊的意思, 因为三王子确实是在看书。 在旁边侍奉着的女人,身着红色的裙子,面容姣好,配饰精美,姓吴,称吴娘子。 晋地大家闺秀出身,知书达理,其夫本是当地一县令。 野人入关后,县令守城,城破而亡,吴娘子被掳掠成了奴隶,贩卖入雪原时,被乃蛮部三王子以五十头羊的价格买了下来,做自己的侍妾。 三王子性格恬淡,和其他野人不同的是,他喜好诗书。 用乃蛮部头人也就是三王子的父亲的话来说, 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也没想到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种。 若非是三王子的一些面部特征和其父亲很相似,乃蛮王真的会以为自己曾被哪个书生给戴了顶帽子。 三王子的看书,不是附庸风雅,他甚至还会作诗,且水平很不错。 当初野人王崛起时,曾称赞其是雪原上的文曲星,是宰相种子。 这一方面是称赞,另一方面也是拉拢。 但乃蛮部选择了观望,并未下注。 三王子曾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出兵助野人王,但都没能成功。 后来,随着野人王战败,入关野人主力近乎全部覆没于晋地,乃蛮王还因此数落自己这个儿子,说他看不懂深浅。 三王子的几个兄弟和族内长老,都称赞乃蛮王目光深远。 后来,伴随着乃蛮部吞并了安羊部,三王子就被自己父亲安排过来看管安羊部的牧场。 安羊部距离乃蛮部实在是太近了,真正得到重用的王子则会分到离家远远的牧场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去发展壮大部族,三王子则相当于是被看押在了乃蛮王眼皮子底下,帮忙“放牧”。 “殿下,喝点汤吧?” “我不饿,对了,我和你说过,不要喊我殿下,叫我名字就好了。” 原本,雪原上只有一个野人王,其父亲,是乃蛮部的头人,后来,雪原上来了一位燕国的皇子,带来了诏书,册封其父为王爵。 其父就这样称王了,他们几个也都被称之为王子。 父亲对此很高兴,为此大宴三日。 三王子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燕人根本就没付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乃蛮部和其他雪原部族也根本就没得到一头羊一匹马一个奴隶,就这般坐视雪海关为燕人所占据,后来,更因此导致了野人王主力大军被困于雪海关南面无法回归雪原被燕人全歼的结局。 “殿下身份尊贵,妾身不敢造次。” “呵呵,莫说这种话了,我只是雪原一个野人罢了。” 三王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摇摇头,随即呼唤进来了外面侍奉的一个手下,待得手下进来跪伏后,问道: “咯蒙等部族的使者到了么?” “三王子,到了,入夜前从咱们这儿过去的,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到王帐了。”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王子。” “唉。” 三王子叹了口气。 “殿下,那些部族使者都到了,您还叹气做什么呢?” “只是使者来了,又有什么用?雪海关的那位燕人平野伯已经昭告雪原要攻打我乃蛮部,我乃蛮部若是不能尽快集合自己和同盟部族的勇士,又该如何去抵挡燕人的铁骑?” 说到这里, 三王子不由得抚额,感慨道: “偏偏父王在收到这一则消息后,没有痛下决心,以牧场牛羊为代价换取咯蒙等部族尽快出兵相助,居然还想着联合诸多部族一起向燕人施压,希望以不动刀兵的方式解决这次争端。 父王,实在是………” 下面的话,三王子没有说出口,自小崇拜诸夏文化的他,还是懂的子不言父之过的道理的。 “殿下,燕人当真会这么快地打来?” “燕人行事风格,向来雷厉风行,雪海关的那位平野伯,观其作风,敢率孤军深入敌后,奇袭雪海关,再者,又年轻。 此人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是干脆利落,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只不过雪海关那里,应该兵力捉襟见肘才是,若是父王能够早早集结盟友兵马,说不得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若是最坏的情况………” 三王子看着吴娘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 “你就能回家了。” “殿下,妾身不敢做此想,妾身现在只想陪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 “雪原的风,会褶皱你的容颜,雪原的寒,会苍老你的声音,晋地,才是真正养人的地方。 我很早就与你说过,若你想回去,我会答应的,这不是反话,也不是假话,我是真心的。” “殿下,妾身已经没有家了,就算回到晋地,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到这句话,三王子叹了口气,道: “家,还是在那里的,否则,部族里的那些晋人奴隶,为何都想往雪海关逃呢。 唉,说到底,这次还是我那大哥行事太狂妄了,追逃奴隶就好好追逃就是了,居然将那群奴隶杀了垒成了京观。 燕人这几年对外征伐连战连捷,破乾、吞晋、杀楚、逐我圣族,那位年轻的燕人伯爷,又怎么可能会忍受这种屈辱? 其实,终究还是我太过废物,不顶事,否则,当初王起事时,父亲就算不同意,我也应领一群忠诚于我的手下先诛杀了父亲和几个兄弟,再请王派兵过来帮我掌握住乃蛮部。” 三王子的眼里,闪现出了一抹杀气。 吴娘子则马上道: “殿下,殿下若是去了,可能就,可能就…………” “是不是怕我死在雪海关南面?呵呵,其实,都是输而已,别看我乃蛮部现在风光,无非是晚输一阵子罢了。 在我看来,燕人之所以没有顺势攻伐雪原,一则是他们需要休养生息,二则是需要提防楚国。 但当燕人准备妥当后,必然会出兵雪原的,平野伯啊平野伯,燕人皇帝赐予雪海关总兵这个爵位,用意,其实已经很明朗了。 就是现在……… 若是我真能顶事, 我也应该早早地在我大哥犯事之前,先一步联合雪海关那位燕人伯爷,求他帮忙帮我反叛父亲控制部族。 这样一来,虽说我乃蛮部将沦为那位伯爵铁链下牵着的一条狗,但总比变成死狗强。” “殿下,您今天这话………” “看书以来,我越发明白的一件事,你可知是什么?” “殿下,妾身不知。” “呵,那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吴娘子不敢言语。 三王子则重重地一拍桌子, 这个虽然是野人的面庞却流露出书生气息的王子, 此时却眼睛红红地一字一字道: “但本来,我圣族,是有赢的机会的啊!” …… 自从被主上打了一顿后,薛三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而且是非常的不好。 这几天,他一直在反思; 明明聪明可爱玉树临风的自己, 为什么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他想不通, 越想不通就越生气, 所以, 当他将匕首刺入这名乃蛮部士卒脖颈时,故意刺深了几厘米,还搅动了一下。 这对于刺客而言,是很大的忌讳,因为这可能会导致发出更多的声音或者溅出更多的鲜血。 但薛三却觉得自己心里的抑郁似乎因此消散了一些, 所以, 在潜伏到另一个乃蛮部士卒身侧后, 他再度狠狠地用匕首刺入对方的胸膛。 呼, 舒服多了。 两具尸体,丢在了一边,薛三抬头看了看上方似乎是在打瞌睡的两个士卒,以极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这两人,果然是在打瞌睡。 背靠着背,已经睡熟了,还在打鼾。 这让薛三有些不满,大爷辛辛苦苦潜伏过来杀你们,拔钉子,你们就这般对待大爷我的付出? 你们守夜是辛苦,但也请你们尊重尊重我的劳动好不好? 所以, 薛三伸手拍醒了他们, 在他们睁眼后, 两把匕首被薛三很是准确地刺入他们二人的脖颈,二人在挣扎,瞪大了眼睛,极为惊恐地盯着薛三,且发不出声音。 薛三就这样和他们对视着,且享受着这种对视的感觉, 一直到, 他们失去了呼吸。 “呼……” 舒服了。 薛三拔出匕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身子也有些摇晃。 抬头, 看看雪原上干澈明亮的天空, 这才是自己, 想要的生活啊。 三爷都想高歌一曲,但偏偏此时不是时候。 只能下了塔楼,又潜伏到另一座塔楼下,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下面的两个乃蛮部士卒后,再爬上了塔楼。 这次,三爷还算满意,塔楼上的两个乃蛮部士卒没睡觉。 但警惕性,其实也不高。 一个靠着栏杆,似乎是在思念着谁家帐篷里的姑娘。 一个则是坐在塔楼木板上,编织着花圈。 很忧郁的画风,配合着这片星空,应该加上舒缓的小提琴配乐才能更显氛围。 三爷有些怜惜这个画面了, 默默地将自己挂在了塔楼边缘,和他们“对饮成三人”,一起享受着这文艺腔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总之, 因为自己效率太高,所以导致先前约定的时间,还有很大的富裕。 但塔楼上编花圈的那个士卒站起身,对着下面喊了一下,应该是在呼应下面的同伴。 所以, 宁静祥和的氛围结束, 一如人可以选择短时间内沉浸于这种恬静里,但终究还是需要抬起头面对现实一样。 一把暗弩,对准了手持花圈的士卒,射出的同时,薛三的身子也飞掠过去,将匕首送入那个对着远方发呆的士卒脖颈。 两个人,死得很快,很干脆。 薛三默默地坐下, 现在,还是三个人。 但感觉,似乎不一样了。 薛三起身,将那个先前眺望远方的士卒给重新摆出了先前的姿势,为此还用了极为珍贵的丝线去固定。 另一个则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将那个编织了一半的花圈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做完这些后, 薛三靠着栏杆, 缓缓地闭上眼, 嗯, 是那个味儿了。 …… 而与薛三那边因为靠近营寨所以需要静悄悄的不同, 阿铭所需要解决的这支马队,距离营寨比较远,所以可以更加地放开手脚。 对方有八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外围游动着。 看似是在做着巡逻,但老远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散漫。 明明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已经向雪原诸部发布了征讨乃蛮部的意志, 但乃蛮部的人,好像都没意识到到,战争,已经来临了。 一边,是毫不犹豫地调兵遣将,刚刚来到的蛮兵连休整都没做,直接被调了过来,且制定了极为详细的作战计划。 另一边,好像依旧在悠哉悠哉地享受着雪原上一年中难得的美好季节。 不管是真的粗心大意,还是因为信心十足使然, 阿铭都觉得,那八个乃蛮部哨骑的姿态,他是很喜欢的。 所以, 阿铭没有去偷偷潜伏,而是选择站在他们即将过来的地上,就这么站着,不动。 那支哨骑队伍过来了,领头的人借着月光,很快就发现了前方站着的人影。 不得不说,散漫归散漫,但他们还记得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溜达是为了做什么的,当即就有两个乃蛮部哨骑张弓搭箭,毫不犹豫地对着阿铭射去。 “噗!” 一箭落空,一箭射中阿铭的胸口。 然后, 阿铭栽倒下去。 随即,这八个哨骑策马而来,围绕着躺在地上的阿铭。 其中有一个人,习惯很好,哪怕中箭的阿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也依旧张弓搭箭,对着阿铭身上又射出了一箭。 可惜郑伯爷此时不在这里,否则定然会对这种补刀的行为点个赞。 “噗!” 这一箭,射中了阿铭的腹部。 阿铭还是一动不动。 但因为阿铭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奴隶,所以领头的人还是示意一名手下下马,将阿铭的“尸体”扛起来,放在马背上,打算带回营寨仔细查看。 他们开始返程。 如果说这是一场俄罗斯轮盘游戏的话,第一个幸运选手,已经出来了。 而且他还无巧不巧的,落在队伍最后面。 这个幸运儿野人骑士只觉得自己身后传来一阵风,随即,就感知到自己脖颈位置像是被叮咬了一下。 被吸血鬼咬,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如果是低级吸血鬼的话,被咬时会很疼,和被狗咬没什么区别。 但高级吸血鬼不一样,毕竟到了他们这一层次,已经开始享受进餐时的氛围以及开始懂得对食物的尊重。 所以,当阿铭的獠牙刺入这名野人士卒脖颈后,野人士卒并没有叫,脸上露出了迷醉之色,像是在享受着这种感觉。 那种痒,那种酸,那种舒适, 像是在做梦,梦到自己正在云端飞翔一样。 然后, 就在这种状态下,他失去了生机。 随即, 阿铭纵身一跳,跳到了前方那一名野人骑士马背上,獠牙刺了进去。 再接着, 依葫芦画瓢。 因为阿铭的身形轻盈如鬼魅,动作极为流畅,所以,一连用这种方式解决了五个野人骑士,都没被发现。 若不是领头的那个野人刚好回头准备说什么,看见后方那些个自己手下居然全都匍匐在马背上,可能阿铭真的可以于静谧之中送他们所有人回归星辰的怀抱。 不过, 被发现了也就被发现了吧。 阿铭的身形直接弹射了过去,又落入前面一个野人身后,獠牙刺入,只不过这位不是幸运儿了,也没能和先前自己的同伴那般享受临死前的精神spa,阿铭脖子一扬,直接这位兄弟的脖颈扯断。 八个哨骑,就剩下两个还活着。 领头的那个抽出刀,面对这诡异的一幕,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主动地向阿铭冲来。 阿铭纵身一跃,迎了上去。 “噗!” 刀口近乎毫无阻滞地刺入阿铭的胸口,但阿铭身体的惯性却使得其顺着刀身向前滑动,来到了这位领头人的面前。 这支哨骑队伍的领头人甚至已经感知到自己的握着刀柄的手掌,其实已经在阿铭体内的感觉了。 不热,很冷,很冰! “嗡!” 领头人身上释放出了一道光泽,显然,他是个武者。 段位多高,阿铭不清楚,也不用清楚。 因为真正厮杀时,除了绝对实力因素以外,其实还有太多太多外在条件可以去影响到对决的真正结果了。 比如,在领头人身上刚刚发光时, 阿铭的十根指甲, 就已经刺入了这位兄台的胸口位置。 “咔嚓!” 搅动之下, 对方身躯一阵痉挛,嘴角溢出鲜血,直接被了断了生机。 仅存的那位漏网之鱼没有领头人的勇气,这位,正是先前那个有着良好补刀习惯的野人兄弟。 也正因为他亲自“补刀”,所以确信阿铭是真的死了,但这死去的人却复生,将自己的上峰和其他同伴都杀了,这直接击垮了他的心神。 逃跑,逃,要逃! 这是魔鬼,魔鬼! 阿铭没去追, 而是默默地抽出领头人马鞍上挂着的弓箭, 张弓搭箭, 瞄准,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因为以前经常被主上拿来当作练射箭的靶子, 所以阿铭也早就习惯且精通于射箭这项技艺。 血族的敏锐感知力灌输进箭矢上, 哪怕是风速,也都已经被考虑其中。 “嗡!” 箭矢射出, 直接贯穿了那最后一个幸存者的脖颈,其人直接栽倒下马。 阿铭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渍,又将依旧留在自己肚子里的刀给抽了出来,很是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身体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若是可以近距离站在阿铭身边的话, 你甚至可以听到那种皮肉复合时所发出的轻微脆响和蠕动,像是破损的毛衣,被拆掉了那部分的线头,开始重新进行编织。 阿铭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将塞子拔开,里头,是黑色的血液。 是的, 玩儿血做实验的,不仅仅是薛三一个。 魔王们其实没事做,就会互相讨要鲜血来做做研究。 搁在往日,想找这么多新奇的鲜血还真难办,但正好主上这边,原材料很多,借用起来也方便。 今儿我找你要几百毫升,明儿我再还给你几百毫升,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这个瓶子里, 装着的,是貔貅的鲜血。 是的,没错,就是郑伯爷胯下的那只貔貅。 当阿铭露出自己的獠牙走向它时,它只能很委屈巴巴地靠在那里,极为安静地让阿铭取走了一些它的鲜血。 为了不被主上发现自己心爱的坐骑被人工放血, 阿铭还特意选择貔貅腹部位置去放血, 然后当那貔貅乖乖地侧翻过身子任君采撷时, 阿铭发现那货肚子上居然已经被开了好多个口子,这证明有一群牲口赶在自己之前就来过了! 此时, 趁着自己伤口正在自愈的时刻, 阿铭将貔貅的血倒入自己口中。 血族的力量,来自于鲜血,血族的等级和实力划分,也就是血统等级的本质,是鲜血内所包含力量的层次。 真正强横的血族,哪怕只剩下一滴血,都能够靠着这一滴血内蕴含的力量重新开始修复自己的身体。 所以阿铭现在做的,就是尝试看看如果自己品级不能提升,那么可不可以另辟蹊径,横方向的去增持自己的力量。 然后, 嘶………… 腹部位置正在愈合的伤口,忽然开始了紊乱,原本正在打的毛线,忽然乱了分寸,开始乱打起了结。 这种痛苦,已经不是酷刑所能形容的了。 阿铭的双臂死死地抱着胯下战马,战马也受到阿铭气息的影响,变得很乖巧,不敢折腾。 良久, 阿铭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位置, 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甚至因为自己先前的折腾,使得体内变得极为空虚。 “这就是瞎子常说的羁绊么,我们和主上之间的羁绊?” 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 你根本就无法从主上以外的渠道获得自身力量增持的可能。 阿铭张了张嘴, 发出了几声自嘲式的笑声, “呵呵……… 到头来, 还是得回去继续舔主上。” “咋滴,你还想翻天不成?” 薛三的声音出现在阿铭身侧,随即,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脸嫌弃道: “我说,你们吸血鬼就这么爱显摆?打个架不给自己挂一些彩就不能装逼一下自己自愈能力强是不?” 随即, 薛三鼻子嗅了嗅,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当即喊道: “卧槽,这是貔貅血,你居然敢偷偷给主上的宝贝坐骑放血!” “呵。”阿铭懒得搭理他。 因为他不信薛三没放过。 “怎么说呢,要做实验的话,我去搭建个小实验室,咱们一起来好好做,你觉得如何?你这样自己做的话,很容易把自己搞残的,这样太不安全。” “让你做的话,我怕直接把自己搞没。” “瞧瞧,瞧瞧,这话说得就难听了不是,唉。” 薛三没再继续磨牙,而是看向另一侧,那里,已经有上百道黑影顺着自己和阿铭先前清扫出来的路线,开始渗透进这座野人部落营寨了,死神的镰刀,已经在夜幕的遮掩下,高高举起。 “其实,最简单最实用的法子,也有,就俩字。” 薛三说着跳起身,拍了一下阿铭的肩膀,继续道: “你知道是哪俩字么?” 薛三嗫嚅了一下嘴唇, 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自问自答道: “认命。” ———— 大家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势如破竹 月光下,薛三的影子,被拉出了其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长度。 尤其是那一句“认命”,更是道出了百转千肠。 人,都是想要自由的,魔王们,更是如此。 他们原本在各自的“世界”里,无论成绩好坏,扑街与否,都是主角,重生一次,却需要喊一个人主上。 习惯是习惯了,其实,也没过多的抵触,于情于理,喊郑凡一声“主上”,也是理所应当。 但如果可以选, 谁都想尽情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如果前者无法满足, 嗯, 能呼气就行。 上百名由薛三亲自训练出来的黑衣人没入了营寨之中,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在盛乐时期就被薛三挑选出来调教的,也有一部分是中途吸纳进来的江湖人士,但都继承了薛三的“衣钵”和“思维”。 其实,特种作战方式,古来有之。 取精兵而做奇效的战争思维,并不算是冷门的招数。 但能做到这么专业这么有素养这么有规划的,在这个时代,还的确是少数。 最重要的是,因为七魔王的关系,早期,郑伯爷走的,其实就是特种兵作战的路子。 因为外部的哨卡已经被清除的关系,所以这百名黑衣人潜入得很是轻松,有的,负责暗杀,有的,则负责在马厩那里准备放火。 他们的目的其实不是趁着夜色将里面的敌人全部杀光,这太天真也不可能,他们所需要做的,是在夜幕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将敌人的“外衣”,给尽可能地脱下来。 随后, 等到后方主力一个冲锋,将敌人完全冲垮。 阿铭捂着腹部下了地,站在薛三身侧。 薛三双手抱头,哼着小曲儿,道: “有没有一种杀猪焉用宰牛刀的感觉?” 阿铭道:“就当是练兵吧,不过你之前设置时间时,会不会设置得太长了?” 一个时辰相当于两个小时,而阿铭和薛三根本就用不上这么长的时间,哪怕他们刻意以游戏的姿态去做,到头来,还剩下不少时常。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既然是练兵,就得练到最好,时间刚刚好,等我这帮手下完事儿了,天也就刚蒙蒙亮,这个时候阿程再率军冲一波,也就是一波流了。” “哦。” 阿铭点点头。 “对了,你想好怎么舔主上了么?” “想好了。” “分享分享?” 阿铭摇摇头。 “这么绝情?” “是的。” “就不顾念一点同僚袍泽伙伴的情谊了?” “不顾念。” “你这么冷血的么?” “我的血……本就是冷的。” “……”薛三。 时间到了, 远处, 梁程亲率四千雪海骑兵,在晨曦刚刚现出一角时,发动了冲锋。 一时间, 宛若惊雷自远方滚滚而来。 营寨里的乃蛮部勇士马上被惊醒,却在下一刻,又直接陷入了慌乱。 因为百夫长这类的领头人基本已经被黑衣人潜入帐篷内刺杀了,野人部落里,等级森严,且表现得很是直接明显。 身份不同的人,他们所睡的帐篷,都是完全不一样的,真的是太好分辨了。 这一点上,他们其实应该学习郑伯爷。 存放战马的地方,也因为忽然的着火,使得战马开始在营地里飞奔。 同时,因为这里不是纯粹的驻军,乃蛮部的勇士其实都是拖家带口的,也因此,营地里还有四处奔散的族人。 总之, 如果这是一场演习的话, 伯爵府这边,可谓是精锐尽出,战斗素养、规划、执行、衔接等等层面,都无可挑剔; 而对手这边,则基本上是将能犯的错误都给犯了一遍。 梁程所率的骑兵直接冲入部落之中,骑士们马刀挥舞,开始无情地收割着面前的生命,战局,根本就没什么波澜,顷刻间呈现无法逆转的一波倒。 阿铭解开自己的酒嚢。 薛三扭头看向阿铭,问道: “去装饮料了?” “嗯,芬达。” “成,你去吧,趁着主上现在不在这里,嘿嘿。” 阿铭去了。 因为正如薛三所说的,郑凡并不在这里。 此时的郑凡,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梁程其实是前军,率先突袭这里,为后续大军开道,等按照既定计划打下这里后,梁程还将率军迂回向乃蛮部本部族群地的后方,配合主上所率领的七千多蛮族骑兵偷袭乃蛮部牧场。 魔王们本身,其实是没什么“人性”的,这里的没人性,不能算是贬义词,也不是特指他们黑暗,而是很单纯地一个用客观陈述的姿态所给出的一个形容。 薛三席地而坐, 托腮, 目露沉思。 最近他沉思的时间有点多,但沉思出来的结果寥寥。 下一刻, 薛三挠挠头,露出樊力同款的憨笑; 然后, 他又冷漠脸,露出梁程一个式样的周围人都欠我一百两的淡漠姿态; 随即, 又抽了自己一嘴巴, 恢复原样。 “难啊………” …… 战场上,没法说什么事情是肯定能被安排设计好且一丝不苟地给执行下去的,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 比如,按照原本的计划,郑凡所率领的七千多蛮族骑兵,应该在一天后才会赶至雪原深潭西侧,结果却早到了大半天。 梁程所部正在打扫战场时,蛮族骑兵的先头骑兵就已经赶到了,也因此,梁程直接将打扫战场看押俘虏的活儿交给了后面,自己率领刚刚打了一仗的部下重新出发,开始了战略迂回。 这种情况也就只有在魔王身上才能发生,完全不给老大面子,让老大去给你收拾战场,搁在其他主公和将领那里,简直就是目无尊上的典型。 郑伯爷则是在正午的时候到了,部队行军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快。 因为这些柯岩部勇士,一听要来雪原抢野人的牛羊牲畜,还能将野人变成自己的奴隶,简直跟打了鸡血一样。 这主观能动性别提了,丝毫看不出长途迁移过来的疲惫。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原本柯岩部在荒漠虽说算不上大部族,但也绝对不算小部族,能被蛮王忌惮且选择将你排挤走,没两把刷子的部族还真没那个资格。 长途迁移之下,牲口群开始逐渐减少,这相当于是在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财产正在不断缩水,这真是一种煎熬。 迁移,是为了生存,掠夺,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当有一个目标摆在自己面前时,大家所迸发出来的激情,当真是有些可怕。 按照预先的计划,郑凡所率的这支蛮族骑兵将在这里扎营,作为明面上的出征大军,吸引乃蛮部本部族的兵马过来,同时做一个牵制,给梁程所率的那一路兵马打个掩护。 所以,郑伯爷下了马后,就直接在深潭边坐了下来。 深潭,其实就是一座湖,面积挺大,据说中间很深,但外围部分则和普通的浅滩没什么区别。 郑伯爷将靴子脱去,赤足放入潭水里。 潭水很凉,也很冰,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也驱散掉了一路行军过来的疲倦。 金术可在旁边架起锅,帮忙烧起了热水。 柯岩冬哥是个很善于学习的少族长,他的学习目标,自然就是金术可,毕竟同是蛮族人,想来,他认为金术可的路线自己是能够复制的。 所以,柯岩冬哥脱去了甲胄衣物,跳入了潭水之中开始捉鱼。 荒漠绿洲上其实也是有河流和湖泊的,但面积相对较小,同时不会很密集,但柯岩冬哥的水性却是相当的好,没多久,就抓上来了两条鳕鱼。 这里的鳕鱼可不是郑凡上辈子所知道的那种海洋里的鳕鱼,这算是雪原独有的鱼种。 这时,恰好薛三也过来了,很是自来熟地从柯岩冬哥手中接过了鳕鱼,拿出一把小匕首,开始以极为娴熟地手法切生鱼片。 柯岩冬哥对薛三的刀法很是惊诧,没想到这个矮小个居然能有这种手段,这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了,一顿饭能吃十个大馒头的柯岩冬哥,本身就是一名七品武者,也算是练刀的行家。 做好了生鱼片,薛三还取出了俩瓶瓶罐罐,一个是酱油,一个是辣椒酱,分别装碟。 再将一双银筷子放旁边热水里涮了涮,才递给郑凡,道: “主上,没芥末,您凑合着用。” 郑凡接过筷子,夹起一片送入嘴里,味道很鲜美,且没有鱼腥味。 只不过郑伯爷其实不是很好这一口,也就吃了两三片后就示意他们一起吃。 薛三则主动凑过来,道: “主上,这次俘虏里头有大鱼,是乃蛮王家的三王子。” “三王子?” “是的,主上。” “走,去看看。” 薛三主动拿起一侧的毛巾准备帮郑凡擦脚,郑凡直接躲开,道: “行了行了,再怎么磕碜你也不可能让你做这种事儿。” “嘿嘿。”薛三挠挠头,露出了樊力式的微笑,道:“俺也就是做做样子。” “呵。” 郑凡笑了一声,自己接过布擦了脚穿上靴子,起身后,对着还蹲在那儿吃生鱼片的金术可和柯岩冬哥一人来了一脚。 “做事啊,别尽知道吃!” 梁程已经率雪海骑兵迂回了,这里需要人去操持场面管事儿,郑伯爷自己可以悠哉悠哉当甩手掌柜,但这俩货却不行。 且偏偏这俩货还是这些蛮族兵真正的实际领导。 金术可忙伸手将最后几片抓起塞入嘴里,笑呵呵地对郑凡打了个欠儿,跑去操持军务了。 柯岩冬哥被郑凡一踹,眼里居然噙着泪花。 “嘿,怎么着,哭了?”郑凡问道。 柯岩冬哥摇摇头,将嘴里的鱼片咽下去后,道:“伯爷,我是想我父亲了,以前,父亲也常常这般踢我。” 一边站着的薛三眉头一紧, 艹, 是个高手! “滚犊子,做事儿去,牛羊牲口马匹都给我收拢好,另外,管好你族人,别乱伸手,战利品等回到雪海关清算后,会分配下去的。” “伯爷,这些路上我都已经向金术可兄弟打听过了,放心吧,伯爷,我做事还是靠谱的。” 见郑伯爷没兴趣认自己当干儿子, 柯岩冬哥也就很识相地跑去指挥自己的族人。 郑凡则带着薛三走向了看押俘虏的地方,路上,薛三有些担心道: “主上,这支蛮族兵战斗力,有保证么?” 毕竟是刚过来的外兵,还没做过整合。 “至少,能保证一下底线吧,不会太差的,反正咱们的对手,也不强。” 这是郑凡的看法,毕竟,雪原上已经没有野人王了,而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雪原诸部,他们的战斗力,真的是有些不敢恭维。 当初无论是司徒家还是赫连家,对雪原部族都是随便捏着玩儿的。 关押俘虏的地方很大,其实就是一个圈儿,外围有一群骑士手持弓箭严阵以待,不停地巡查,里头的俘虏则全都挤在一起坐在那儿。 但特权这东西,无论是在哪里都是存在的,比如俘虏营里,有一顶帐篷,那位三王子人就在帐篷里。 梁程率军冲杀进去后,这个营寨根本就没还手之力了,族内的人只剩下投降和奔逃,三王子因为帐篷特殊,早早地就被薛三的手下给盯上了,所以他想逃也没地方逃,也没拿着刀做什么殊死抵抗,很干脆地投降。 等郑凡快要走到帐篷口时,一边陪着他的薛三拉长了声音喊道: “平野伯到!” 边上的柯岩部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在马背上行礼,有人拍胸口,有人还学着诸夏礼仪对着郑凡不伦不类地抱了个拳。 这些乱糟糟的场面让薛三略微有些不满意,默默地记在了自己小本本上,对于雪海军来说,一项能够和战斗力比肩的标准就是………礼仪。 不是寻常的礼仪,而是讲究如何能够和主上配合与呼应,能够让主上站在那里挥挥手就可以收获万众服从的感觉,让主上喊一句话,下面成千上万士卒就能跟着一起喊下一句。 总之,军队存在的第一要务,是把主上哄高兴喽,其次才是打仗。 当然了,这二者也不算冲突,这个时代,能够做到整支军队整齐划一且服从熟悉一个节奏的话,战斗力,根本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毕竟郑伯爷麾下的兵马,要么是三晋骑士出身,要么是刑徒兵和靖南军出身,要么就是蛮族兵出身,个人素质都是有保证的,不是那种宫女太监组成的方阵队。 这种高素质兵员,配合上井然的秩序打磨,战斗力提升很是明显。 不过,薛三的喊声虽然没能让周围的柯岩部勇士配合起来,但帐篷却很快被掀开,穿着一身白衬的三王子直接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罪民叩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在三王子身后,还跪下来一个女人,不算年轻,但和老没什么关系。 薛三盯着吴娘子在打量,自家主上有曹贼之好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人银甲卫都知道派人妻过来打个潜伏,就更别提这些和主上一起相处过来的魔王们了。 郑凡伸手,弹了一下薛三的脑瓜崩。 薛三马上清醒。 郑凡没进帐篷,而是直接示意薛三在外头摆了椅子。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三王子依旧跪在地上。 薛三站在三王子身侧,魔丸还在郑凡甲胄里,每次出征在外时,魔丸就不能继续看很孩子了,会被郑伯爷强行带出来。 另外,还有数十名蛮族勇士在四周警戒。 出门在外,谨慎一点总没错。 万一这位三王子不像是表面看起来这般文质彬彬,而是一个隐藏着的大高手呢? 一直喜欢对别人进行斩首行动的郑伯爷对防备别人给自己依葫芦画瓢上一直不遗余力。 待得郑凡坐舒服了, 三王子抬起头, 看着郑凡, 高声道: “伯爷,乃蛮部犯上作乱,杀戮燕民,冒犯天威,实乃罪无可赦! 伯爷出王师,伐无道,剿逆叛,乃代天行罚。 罪民愿意为伯爷鞍前,效犬马之劳,以求将功赎罪!” 文绉绉的一段话,出自于一野人之口,还真是让人有些诧异,总觉得这画风很不对劲。 但这人,确实很有水平。 乃蛮部那位王子,杀了几百个晋民,但在他嘴里,就直接变成杀了燕人。 其实,郑伯爷是被那座京观触怒的,那座京观,就是在打他郑伯爷的脸啊,能忍? 但在三王子嘴里,则变成了保护麾下子民所出的王师。 虽然晋地现在是燕国的,晋人也算是燕皇子民,这没错; 但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直接说了出来,证明这货的政治水平真的很高。 且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他,可谓是一点都不矫情,身为被攻打方,先帮郑凡这里正名,而后直截了当地说愿意当郑伯爷的走狗,当一个带路党。 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不像是其他一些降人,明明没有抹脖子自尽的勇气,被俘后还想要梗着脖子刷一波忠贞不屈。 郑凡来了兴致,指了指依旧跪在地上的三王子,道: “接着说。” “伯爷,这里原本是安羊部的旧地,我乃蛮部在这里驻兵和人口不算多,而在我乃蛮部本部,勇士可征调出两万!” 郑凡抬起手,打断道: “据本伯所知,你乃蛮部本部之地也就一万出头的控弦之士。” “伯爷明鉴,但还有一万多,是仆从兵和下属部族的兵马。” 仆从兵这种存在,郑凡不是很适应,因为郑凡师承于田无镜,自然而然地被田无镜影响着走精兵路线。 至于乃蛮部本族的兵马,郑伯爷也不算如何瞧得上,野人的军队,只有在野人王的手中才算是真正发挥出了战斗力,其余时候,真的很一般。 比如自己去年陪着侯爷远征雪原,三万靖南军,可谓是摧城拔寨,连破诸多野人部落,若非野人王那边打破了雪海关,郑凡觉得自己还能跟着侯爷再扫一路雪原。 “伯爷,罪民在本族那里还有一批自己培养的手下,他们是愿意听从罪民命令的。” 这意思是,他能里应外合。 郑凡点点头,道: “继续说。” “请伯爷放罪民回去,罪民将配合伯爷拿下乃蛮部! 虽然没有罪民帮助,乃蛮部在伯爷面前也是一群土鸡瓦狗,但伯爷手底下的士卒精贵,可承受不得这种损失。 此外,罪民愿意为伯爷鹰犬,为伯爷平定雪原!” “好,三儿,上酒。” 薛三拿出了酒嚢,先递给了郑凡,郑凡打开塞子,喝了一口,然后丢给了跪在地上的三王子。 三王子接过了酒嚢, 先对着郑凡磕了个头, 然后喜不自禁地拿起酒嚢猛喝了好几口, 他喝得太急切了,所以呛到了。 “咳咳…………咳咳…………” 吴娘子马上匍匐过去,帮他拍背。 “伯爷这酒,当真是好喝,哈哈哈。” 郑凡笑了笑, 道: “三王子的大名,在雪原也算是传开了,就连本伯也曾听闻昔日野人王曾称赞三王子乃雪原文曲星,日后有宰辅之才。” 三王子正色道: “伯爷,罪民乃雪原一粗鄙野人,实在当不起这等称赞。” “雪原一野人?” “是,伯爷。” “曾经,也有过一个人说过类似的一句话,他说,他是荒漠一野蛮。” 三王子马上道: “左谷蠡王之气魄,罪民十分钦佩,却不敢和左谷蠡王比肩。” “哟,知道的还真不少。” “伯爷,罪民喜好读书,以前也常与外面有书信往来。” “哎呀,确实不一般啊,看来,那位野人王确实没看错人,你,不简单。” “愿为伯爷效死!” 三王子大声道。 “好,你去死吧。” 郑凡答应了。 同时,薛三将自己的一把匕首丢到了三王子面前。 三王子当即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郑凡打了个呵欠, 缓缓道: “但那位野人王还说过一句话,哦,可能你不知道。他说,我攻打乃蛮部,如果遇到了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你,也不能听信你的话让你离开。 他说,你比他不如,但不如之处,也就是那一点所谓的族群父兄拖累,性格上有所欠缺; 然而,一旦乃蛮部被灭,你没了拖累,日后雪原上,就得再出一个野人王了。 我说我不怕,再来一个,大不了再收拾一个就是了。 他说, 那您怕麻烦么?” 郑凡身子微微后仰, 斜看着蔚蓝的天空, 自问自答道: “是的,我怕烦。” ———— 大家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四章 碾碎他们! 三王子此时已经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俘后在帐篷内所想出来的对策和应变,到头来,却变成这样一个结局。 从郑伯爷嘴里,他得知了两个惊人的事实; 野人王,似乎没有按照传闻中的那样被押送到燕京,很可能就在郑伯爷手中; 且,野人王似乎已经投靠了郑伯爷,为郑伯爷在出谋划策,乃至于这一场雪海关燕军奔袭乃蛮部的计划,就是野人王亲自制定的。 一时间,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三王子的脊梁骨位置席卷而来,这股子寒意,并非是来自于自己的即将死亡,而是一种绝望。 如果野人王臣服在了平野伯的脚下, 那整个雪原, 还能有什么未来? 还能去奢求什么希望? 没人比三王子更清楚野人王的恐怖,在三王子看来,就算是野人王最后失败了,也绝不是野人王本人的失败。 因为野人王所面对的,是一个恐怖的燕国,同时,还是一个一盘散沙的雪原。 但凡雪原能够放弃成见,团结起来,给予野人王更多的支持,雪原的局面,就不可能崩塌到如此地步。 雪海关不丢,或者当时能够及时抢回来,雪原如今依旧能够掌握着对晋地的主动权,而不会是眼下这个局面,燕人想打就能直接发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三王子忽然笑了起来, 伸手, 握住了薛三丢到自己跟前的匕首。 此时的他,脸上再没有什么谦恭,也没有去磕头求饶,反而,显得很是坦荡。 这一幕的变化, 让郑凡都觉得有些诧异, 眼前这个三王子,像是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一样, 容貌没变, 但气质, 对, 就是气质上,和先前截然不同。 每个人都需要面具,有人一辈子就一张面具,有人,需要好多张。 三王子已经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这位昔日曾被野人王称赞为宰辅之才野人“才子”,现在还真是有那股子气度了。 “伯爷,你大燕穷兵黩武,将来您的结局,不见得比我好上多少。” 郑凡打着呵欠,点点头。 没反驳,反而很坦诚地承认。 都到了这会儿了,再去和眼前这位争论探讨什么,也实在是无趣,同时,大燕未来如何如何,和他平野伯有什么干系? 在郑伯爷的前方,可能站着曹操或者司马懿,但绝对不会是岳爷爷。 三王子这明显不是死前故意诅咒一下郑凡,他不是输不起的人,这人,骨子里,还是有着一抹本不该属于野人的清高的。 他继续道: “但想来,假以时日,雪原,将沦为您郑伯爷的牧场,我圣族子民,也将沦为您郑伯爷的脚下奴仆。 浑浑噩噩数百年, 我圣族的命运, 终究还是不能被自己所掌握。 这样子的日子,不过也罢; 这样子的雪原,不看也罢; 这样子的性命,不要也罢!” 最后三句话,三王子是喊出来的。 最后一个字喊出口, 他就攥起匕首,狠狠地扎入自己的心窝。 “噗!” 刀口, 并没有刺入太深,三王子很疼,疼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昨晚,他曾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 现在他是真正尝到了做书生的苦涩,他不会武功,自小身子弱,也没有熬炼筋骨,如果他不是乃蛮王的儿子,他的宿命将会和雪原上很多新生虚弱的婴儿一样,被父母故意丢弃到野外,被狼给叼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一刻, 他连自杀, 都显得有些有心无力。 血,是在流,滴淌到匕首上,顺着匕首再流淌到自己手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湿热感自掌心袭来。 但哪怕他不习武,也知道,自己距离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想死时,没办法死得干脆,于这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是一种煎熬。 郑凡看见三王子的脸,涨得通红,这不是因为受伤的原因,而是……羞愧。 三王子似乎想尝试着将匕首拔出来,再给自己一刀,或者攥着匕首,再在自己体内搅动一下。 然而, 他刚刚移动匕首, 伤口一颤, 当即疼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嘶………” 三王子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的痉挛,导致其手掌位置也像是脱力了一般。 想自杀,其实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尤其是用冷兵器。 郑凡不由得联想到上辈子看的电视剧里,动不动随便一个女性角色都能拿把刀自己给自己干脆地抹脖子,鲜血飞溅,真是不现实。 不过,郑伯爷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开小差有些不合适,有点太不尊重眼前这位王子了。 三王子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薛三, 不是求饶, 而是艰难道: “请……请将军助我………” 薛三看着三王子,笑道: “匕首上是有毒的,不过是慢性的,您再等等,就可以死了。” 薛三很喜欢玩儿毒,在自己匕首和暗器上淬毒更是家常便饭,寻常的快速性毒药,说实话,在高手对决时,用处不大。 因为高手可以控制自身气血收缩肌肉,封闭穴道,快速性毒药一开始就能让人明显感知到,反而方便他们将毒药的伤害压制到最低。 而这种稍微慢性一点的,软刀子割肉,慢慢来,一开始让你没什么感觉,当你有感觉时,毒素已经弥漫开去了。 三爷玩儿的这是高端脏活儿。 听到这话,三王子有些感激地对薛三点点头。 然后, 他有些艰难地扭过头看向吴娘子。 他是真的喜欢这个晋地女人,这个女人,和雪原上的其他女人不同,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都通一些; 当她陪伴在自己身边时,可以给自己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不是生活在雪原的寒风里, 而是坐在江南春雨如酥的白墙黑瓦小院。 三王子很感激她,感激她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天的快乐和美好,不带丝毫亵渎的美好。 吴娘子现在捂着嘴,跪伏在地上,一脸惊恐。 她先前没有主动挡在三王子面前, 说什么要杀王子先杀了我! 也没有去匍匐到郑伯爷脚下,说她愿意为郑伯爷做牛做马做一切,只求伯爷可以放三王子一命。 她什么都没做,因为她已经被吓坏了。 此等情景,此等场面, 她一个女人家家的, 已然是六神无主。 三王子有些勉强地对她露出了微笑, 然后, 再度扭头, 看向坐在自己前方的郑凡。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身子后靠,翘着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三王子很感激,因为这位燕人的伯爷没有转身就走,他在等待着自己最后的死亡。 人在临死前,其实是格外敏感的,也容易牵扯出很多愁绪。 “伯爷,吴娘子,我没碰过。” 三王子说道。 薛三听到这话,耳朵颤了颤。 合着自家主上的曹贼之好连雪原都传遍了? “还请伯爷,留她一命。” 其实,无论外界对于自己有多么深重的误解,郑伯爷是不会承认自己真的有那种癖好的。 别的不说,家里的客氏,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韵味也有韵味,但自己可一直“守身如玉”。 当你的感情可能会牵扯到魔王时,也由不得你不去慎重。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跪伏在那里的吴娘子道: “若是晋民,自是会复籍。” 虽说瞎子那边还没鼓捣出正式且具体地对雪原晋人奴隶的处置办法,但已经和郑凡沟通过此中精神。 那就是晋人奴隶回归雪海关,会直接脱离奴籍,同时赐予土地耕种。 眼下,如今雪海关最缺的,其实就是人口,最好是自己的人口。 野人可以用,但只能拿来当劳工,至少目前来看,将野人吸纳为自己人,还不现实。 而晋人,你解救了他,你帮助了他,利益与共时,必然会死死地追随在你身边。 所以说,这次出兵,一方面是郑伯爷觉得自己的脸被乃蛮部给打了,伯爷脾气不好,自然得十倍抽回去。 另一方面,则是借此机会立威,警告雪原诸多部族在对待晋人奴隶问题上做出让步,毕竟野人上次入关时,天知道到底劫掠走了多少人口,总之,小半个成国基本上是十室九空了。 三王子放心地点点头, 然后面带微笑, 抬起头, 看着头顶上这蔚蓝的天空。 他希望将这股子微笑给保持下去,一直定格到自己死时。 但他发现这个动作,这个姿势,现在真的好累。 累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不得不又低下头,开口道: “伯爷,我想做一首诗。” 到底是有着一颗文人之心的野人,哪怕是在死亡前,也想要刻意地维持一下属于自己的尊严。 郑伯爷点点头, 道: “好。” 三王子深吸一口气, 眼里露出复杂且深邃的光芒, 随即, 发出一声长叹, 而后, 张口: “…………” 他死了。 他的诗,一个字都没念出来,就这么定格在了吟诗的表情上。 “殿下,殿下!!!!” 吴娘子在此时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背靠在椅子上坐着的郑凡看着张着嘴死亡静止在那里的三王子。 忽然觉得这个姿势,这个画面,很美。 谈不上多悲壮,也称不上多凄凉,甚至,难以引发出什么人的共鸣。 因为真正理解这个画面的人,不多。 除了郑凡在内的几个人, 没有其他人知晓, 眼前这个死去的野人男子, 是野人王亲口说要杀的,是野人王自己认证的,放其一条路,日后必然成吾的存在。 他的死, 让郑凡有一种亲手掐死一个“枭雄”…… 不, 这不贴切, 是亲手掐死了一个……时代! 可能,三王子就算这次活下来,他日后也未必真的能崛起,他可能死于一起骑马摔下,死于一场刺杀,死于一场疾病,死于一场背叛,导致其没可能按照野人王的设想走向那一条路。 但不管怎么样, 自己, 亲手掐死了所有可能。 郑凡看向薛三, 薛三也向自家主上投来目光, “主上?” “记住他现在的样子,回去给我雕刻一个石雕,我要收藏。” “呼………” 三爷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自己尾巴骨都要摇动起来了,如果还有的话。 这话里的内容,以及说这话的神情,让三爷觉得自家主上当真是好变态哦, 但是,真的是让人意外地喜欢呢。 “主上放心,都记在属下脑子里了。” 郑伯爷点点头, 吩咐左右道: “就地扎营,我睡一会儿。” 说完, 手肘撑在椅子扶手,托着自己的腮,闭上了眼。 懒得找地方, 就在这儿直接睡了。 一时间, 四周寂静无声, 无论是附近被看押的俘虏还是周围的柯岩部勇士,都下意识地放低了脚步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当他在入眠时, 这个世界, 理当无声。 …… “这事,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你率兵追那些逃跑的奴隶就算了,追不到也就算了,明明追到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还垒起来,你这个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一个儿子!” 乃蛮王对着自己的长子痛骂道。 刚刚来的消息, 燕军已经攻破了深潭西侧原本属于安羊部的牧场,兵锋,其实已经逼近乃蛮部本族了。 这一切的起因,就是自己这个长子的胡作非为! “父王,儿子有什么错,那些晋人奴隶胆敢叛出部落逃跑,他们就该杀,就该给他们颜色看看,否则以后我们还怎么管理部落里的奴隶?” “你混账,你愚蠢!” 乃蛮王已经气得不想再说话了,现如今他的第三子生死未知,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父王不用担忧,燕人这次就算出兵,他兵力也不会太多,儿子愿意率领我乃蛮部勇士前去迎敌。” 和平归和平,结盟归结盟,正和郑伯爷一直想着腾出手来就对付雪原部族一样,雪原部族的头人们也从未天真地认为这种和平能够永远地持续下去。 所以,他们也用着各自的手段去打探过雪海关的兵力。 据他们所知,雪海关那位平野伯麾下,兵马并不算多。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可怕,因为在那位平野伯身后,站着燕人的那位靖南侯,同时,还有整个燕国。 就算是一场和雪海关的冲突自己这边能够赢下,那接下来燕国要是派出大军,或者再度派出那位燕国的南侯挂帅出征雪原呢? 雪原野人部族,在失去野人王之后,本就没有什么向心力了,他们根本组织不起来一场能够和一个庞大国家进行的国战。 但眼前的局面,必须要应对下去,总不能让燕军打到这里来。 只是,面对自己长子的请战,乃蛮王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指派了自己的一个弟弟为大将,领本部勇士迎敌,同时,让自己的长子和一向与长子不和睦的二儿子一同为副将,各自领麾下兵马配合出战。 乃蛮王很清楚一个道理,越是在危急关头,就越是要提防自己的儿子。 做完了这些安排后,族内的勇士开始准备出征。 随后,乃蛮王又接见了昨日到来的附近各部族使者,这一次,乃蛮王没有犹豫,答应分割出奴隶和牲口作为换取其他部族出兵帮忙的代价,并且请求他们赶紧回到各自部族内劝说自己的头人出兵。 甚至,乃蛮王还举了一个他以前从自己三儿子那里听来的例子,叫做唇亡齿寒。 做完了这一切, 有些疲惫的乃蛮王回到了自己的王帐中。 这顶王帐很大,里面可以分出很多个小房间来。 乃蛮王直接走入最里面,看见坐在那里正编织着皮衣的美丽女人。 女人年纪在三十左右,一身红衣,她坐在那儿,宛若是一道光芒照耀在那里,让乃蛮王无比迷醉。 虽然这个女人没能为自己诞下一个孩子,但她却牢牢抓住着乃蛮王的心。 女人对乃蛮王嫣然一笑, “喵……” 一声猫叫从床底下传来,随即,一只黑色的猫咪从里面走出,这是她的宠物。 乃蛮王在床边坐下,目光开始迷离。 他看见自己和她扑滚在一起, 他看见自己和她共赴巫山云雨。 然而, 事实上, 乃蛮王只是睡着了过去而已,发出着鼾声。 女人放下了手中的皮衣,略显嫌弃地看了一眼躺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的乃蛮王,摇摇头, 道: “乃蛮部好像出事了。” 这顶王帐内,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昏睡过去了。 但马上,就有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 “你后悔了么?” 这个声音,来自那只黑猫。 女人伸了个懒腰,没急着回答。 那只猫却直接跳到了床上,看着女人,口吐人言道: “花姬,你后悔了么?” 女人有些无奈,只得开口道: “你似乎很想从我口中听到我后悔了四个字?” “是的。” “这还用说么?” “看看你选的这个男人吧,哪怕部族大难临头,却依旧选择回到这里找女人,你当初怎么瞎了眼,选中了他?” “我原本是看上他的三儿子的。” “结果人家不要你?然后你就找上了人家的爹?” “是,人家不要我,他对我很戒备,也很提防,我主动投怀送抱,他都不要,那我没办法了,只能到他老子的床上,听他喊我娘。” “女人,都是这么无聊么?” “废话少说,现在该怎么办吧,我听说,燕人的大军已经打到深潭西侧了,距离这里,可不算太远。” “你要是想逃跑,现在还来得及,我不认为乃蛮部能够挡得住燕人,且,哪怕这一次挡住了,等燕人再度派出大军过来,乃蛮部终究还是会被覆灭。 这些没跟随野人王入关的野人头人贵族们, 他们并不清楚, 燕人, 到底有多么狠辣! 你让他们占到便宜还好, 你要是让他们吃亏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亏,燕人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面子重新打回来。 他们的皇帝,他们的侯爷,他们的将军,都是一群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就是当初差点被吃掉了么,你居然记恨到现在。” “当初如果我再慢一步,就会被燕人那位北侯胯下的貔貅给整个吞吃了!!!” “我知,我知,你委屈了,你委屈了。” 女人拿起自己编织了一半的皮衣,仔细查看着针脚,道: “但我偏偏不打算走了,在我眼里,燕人和野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人; 正如我们在他们眼里一样,是猫是狐也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妖。 这个人………” 女人又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乃蛮王, “他已经废了,当初我选择他,也是觉得他好控制,容易听话,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 但现在,既然他已经没了用处了,就干脆撒手丢开吧。” “不走,又不逃?” 猫的眼眸闪现出一抹狐疑,随即震惊道: “你是想要留下来?” “对,我可是王妃,娇弱美艳的王妃,燕人再野蛮,终究当兵的也是男人,我不信那位平野伯在杀入这里闯入王帐见到我后, 会对我不动心。” 花姬说到这里, 忍不住捂着嘴“呵呵呵”笑了起来, “男人嘛,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么。” “呵。” 黑猫发出不屑的声音。 “怎么着,你不陪我了?” “我陪你做什么?我还想多活几年,我们妖能开灵智得多么不容易,我可不想那么快的死。” “但天下之大,离开了乃蛮部,我们又能去哪里?再找一个乃蛮王?莫说我疲倦了,就是这些所谓部族头人,跟在他们身边,你甚至没办法从他身上汲取到丝毫贵人之气。 哪怕,他顶了什么王爵,但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如今, 燕京那里有貔貅,那种存在,对我妖族最为敏感,喜好食妖为生; 楚国有火凤,大泽之中,也不缺妖物,那些楚国巫师想对付我们也很简单; 乾国的炼气士,更是一个个恨不得诛灭掉我们来积攒他们的天地功德。 那位燕人平野伯,可是被燕皇亲自册封的,他身上,应该是有不少贵气的吧? 你不要? 你真的不要? 你真的能舍得不要?” 说着说着, 女人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格外魅惑。 “花姬,不要将这个世界,想得那么简单,这,终究是人的世界。若是那位平野伯看不上你呢?” “怎么可能看不上我?除非他燕国册封一个太监当平野伯,或者那位平野伯家里的妻子比我还美艳动人比我还会伺候男人取悦男人, 呵, 你说, 这可能么?” …… 柯岩部的七千多兵马,这两日没挪地方,按照郑凡的命令,其实就是在等着乃蛮部的兵马过来。 不过,因为先前的缴获,收获颇丰,所以也不用担心粮食的匮乏,且因为按照战时习惯,郑伯爷也很豪气地直接从战利品里分宰出不少牛羊来犒劳他们,所以这些柯岩部的勇士们,士气一直保持着很旺盛。 郑伯爷行军打仗的本事,因为不敢肆意放手施为的原因,所以,其实郑凡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具体带兵打仗的话现在到底是哪个段位? 但一些刻板的玩意儿,郑凡还是明白的。 出门远征,军需绝对是重中之重,无论什么时候,让士卒吃饱喝足是维持战斗意志的最直接也是最有效方式。 而乃蛮部那边的大军,也终于在第二日出现了,只不过乃蛮部并未直接发动进攻,而是以游骑的方式开始刺探郑凡这边的虚实。 郑伯爷也懒得去跟他们玩儿什么哨骑战,懒得费那个精力,继续示意柯岩冬哥和金术可按兵不动。 再过了一天,乃蛮部的仆从兵和奴隶兵也赶到了,一时间,摆在郑伯爷面前的乃蛮部军队规模,已经超过了两万。 敌我双方数目差距,已经超过了两倍,甚至快三倍了。 你问郑伯爷心里慌不慌? 还是有点慌的,但不可能表现出来。 郑伯爷有一点是很值得称道的,那就是他很少去做自己没谱的事儿,要做,就做自己的专业。 比如, “如何当好一个吉祥物且发挥出吉祥物最大的效果”, 在这件事上, 郑伯爷绝对有着强烈的自信,练出来的! 不仅仅是杀了三王子那一次在外头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 郑伯爷都是坐在椅子上或者干脆用一堆干草堆个小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营寨门口睡觉。 这种行为,确实起到了安定军心的作用。 再加上蛮人对野人有着天然鄙视链,同时蛮人对燕人的实力还是信服的,见这位燕人的伯爷同时也是自家的新主子这般淡定,大家的心,也就安静下来。 没办法, 谁叫这支蛮兵还没经历过整编就被自己拉出来打仗了呢。 要是自己手下的嫡系,郑伯爷根本就不用整这一出。 虽说六品武夫的体魄,想感冒很难,但连续吹了几个晚上的雪原寒风,郑伯爷脑袋,还是有些发胀起来。 期间, 乃蛮部那边派来一个使者,表示愿意和谈,且姿态放得很低。 乃蛮部愿意赔偿奴隶牲口,来让平野伯息怒。 明明自己占据优势,却还是得低头,郑凡清楚,这一切的威慑,来自于自己打出的大燕黑龙旗帜。 郑伯爷也很明事理,亲切接待了乃蛮部使者,表示出了对和谈的极大期待和渴望,同时,对着使者抒发了大燕希望和雪原诸部和平共处睦邻友好的基本态度。 正当乃蛮部使者惊喜于自己将完成任务时,令他瞠目结舌的条件来了。 郑伯爷要求, 先交出乃蛮部大王子,因为他是在雪海关外屠杀晋人的罪魁祸首,这种人,必须带回雪海关,同时,请燕皇下旨审判。 另外,乃蛮王驭下不利,辜负了燕皇陛下对其册封,但乃蛮王毕竟是王爵,所以需要亲自启程,入雪海关,再过晋地,入燕京,亲自向燕皇陛下请罪。 最后, 郑伯爷拍着自己的胸膛又阐述了一边自己对和平的向往,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使者像是见了鬼一样,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燕军军营。 可不是见了鬼么? 交出大王子? 这个,条件是很苛刻,但使者觉得,并非完全没有希望,毕竟自家头人的儿子,还真不少。 哪怕少了个老三,再少个老大,还有一窝。 且大王子的势力和野心越发膨胀,其实已经受到乃蛮王的猜忌了。 但还要交出乃蛮王是什么鬼? 这还是和谈么? 用脚指头都可以想明白, 要是和平的代价是牺牲自家头人,那自家头人又不是被星辰砸晕了脑袋,否则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所谓的和谈条件? 僵持,对峙, 持续了差不多四天。 在这四天里,燕军一直避不出战,躲在营寨里。 明明营寨不算坚固,但那也得看对付谁,杀鸡焉用牛刀,对于野人而言,不是很擅长营寨战法的蛮人做出来的营盘,已经足够让他们牙疼了。 谈判失败后, 乃蛮部大王子曾率兵在营寨附近挑战过两次,但燕军这边依旧没有出战的意思,你要打就来打就是了,反正就算出发时携带的口粮吃完了,这儿还有这么多先前缴获的粮食和牲口,我有吃有喝的,不急。 而让乃蛮部开始逐渐放肆且主动挑衅求战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发现了这支燕军似乎是和他们所想象的燕军不同。 这支燕军, 居然他们的甲胄和武器, 和自己这边一样的破旧! 野人是不知道蛮人已经将他们放在了鄙视链的最下层了, 所以, 他们现在开始鄙视蛮人了。 而这段时间,郑伯爷依旧不动如山。 他在算日子,梁程的迂回,应该要成功了。 野人王给出的谋划,对时间点的把握很是重要。 只有抓住这个时间点,才能在乃蛮部最为虚弱的时候以最小的代价击溃他们,同时,还得赶在其他部族的援兵赶到这里之前。 一旦乃蛮部被灭或者被击溃,其他部族是不会懂得什么唇亡齿寒的道理的,他们只知道,燕人是不可能跑到雪原上放牧来的,少了一个乃蛮部,那乃蛮部空出来的牧场和逃散出来的人口,正好就能被他们给瓜分掉。 这就是现实, 因为野人王的崛起和失败, 这个过程损耗的,不仅仅是十余万野人大军, 同时还损耗掉了一批有远见有见识的部族。 精华都已经被扫没,剩下的,都是些短视的部族和头人。 在对峙的第五天, 燕军营寨里释放出了大量哨骑开始反压野人哨骑。 同时, 薛三亲自训练的探子也开始出动。 蛮人哨骑都是柯岩部最为精锐的勇士,薛三的手下更是真正的百里挑一,所以乃蛮部的哨骑一时间损失惨重。 等到第六天时, 前方哨骑传来军情, 有一支人数规模在五千左右的乃蛮部骑兵脱离了本部,后撤了。 郑伯爷当即抽出自己的刀, 将自己躺了一个星期的椅子给砍成两半, 同时对着金术可和柯岩冬哥一人一脚屁股踹, 大吼道: “击鼓,出击!” 郑凡不认为那五千多调动的乃蛮部骑兵是对方在故布疑阵, 因为郑凡不认为梁程会失败。 这是对梁程的信心,对自己手底下魔王素质能力的绝对自信! 所以,乃蛮部后院必然已经失火。 且,再等下去观望的话,说不得再过个一两天,附近其他野人部族的援兵就要到了。 在郑伯爷的命令下, 金术可和柯岩冬哥亲自组织, 七千多蛮族骑兵大大方方地驶出了营寨,开始在外面列阵。 这一幕,震慑到了乃蛮部那边,因为他们的大王子刚刚带走了五千本部精锐匆忙回防,使得这次领兵的主将也就是乃蛮王的那个弟弟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不决是否要主动出击还是后撤防守。 阿铭这个工具人,骑着马,跟着郑。 战场上,主上在哪儿,他就得在哪儿,他得进入自己的角色,去做那一个莫得感情的挡箭机器。 而郑伯爷, 面对着这七千多其实认识也就不到半个月时间的蛮族兵, 再度展现出了自己的专长。 郑伯爷骑着貔貅,自军阵前方掠过,他高举着自己的马刀,胯下貔貅也很懂事,配合着郑伯爷飞奔四蹄,尽量让自己显得威武雄壮一些。 且郑伯爷一开口, 阿铭和薛三马上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惊愕。 不仅仅是这两位魔王, 其实还有金术可以及柯岩冬哥,以及,一大片的蛮族骑兵。 “柯岩部的勇士们!” 因为, 郑凡的这句话,是用蛮语说的。 哪怕是魔王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家主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蛮语的,但眼下的事实证明,郑凡确实学会了,而且说得很流畅。 其实,郑凡学习蛮语的机会很多,但从虎头城迁移向翠柳堡开始,要求蛮兵学习夏语已经是一种传统了。 比如金术可,他虽然对成语的运用还有些夹生,但夏语交流的问题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薛三“呵呵”了一声,对身边的阿铭小声道: “主上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谁会真的满足一辈子只当一个吉祥物?”阿铭反问道。 “你这话说得我们好像是坏人在禁室培yu一样。” “主上主动学习,主动追求进步,我们不是应该高兴么?” “但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 “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 阿铭没再理会薛三,拿起酒嚢,又喝了一口血,味道很鲜美,滋味很美好,他得趁着现在多喝几口,因为待会儿他预感自己会失血严重。 郑凡挥舞着长刀, 大喝道: “柯岩部的勇士们,我是你们的新主人,这些日子,你们应该都认识我了,大燕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 本伯这辈子,别的不敢说,但有一件事,本伯最擅长,那就是打胜仗! 这些年来, 本伯所经历的战事,未尝败绩,每次都是大胜而归! 这一次,本伯相信也是一样! 在你们前面, 是雪原的野人。 你们看见先前几日野人对我们的挑衅了么? 本伯把话放在这儿, 如果这些日子驻扎在这座营盘里的,不是你们,而是正规燕军! 你借野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主动上前挑衅! 但现在,他们敢了! 为什么? 因为野人觉得燕人不好欺负,但你们蛮人,好欺负! 野人, 瞧不起你们蛮人! 是的, 你们被野人给瞧不起了,被野人给瞧不起了! 伟大的蛮神在上, 你们作为她的子民, 居然被这一群茹毛饮血只知道在雪原上苟延残喘的未开化畜生给瞧不起了!” 挑动民族对立,制造地域歧视,本就是战前点燃怒气的最佳方式。 郑伯爷则是此中好手,在开战冲锋之前,多给这些蛮兵灌输一些杀气,何乐而不为? “柯岩部的勇士们! 我可以赐予你们精良的甲胄,可以赐予你们犀利的马刀,可以赐予你们锋锐的箭矢! 我可以赐予你们牛羊,我可以赐予你们奴隶,我可以赐予你们一家人,全族人衣食无忧! 我可以庇佑你们柯岩部, 在雪海关繁衍生息下去, 我可以庇佑你们不受疾病的折磨,我可以庇佑你们不受饥饿、寒冷的袭扰! 我可以庇护你们一切, 我也可以赐予你们一切! 但请你们, 先向我证明, 你们, 配不配得上我所赐予你们的东西! 向我证明, 你们的武勇,你们的无畏,你们的强大! 蛮神在上, 他将在苍穹高处, 看着你们, 看着他的子民, 将属于蛮族的血勇和强大, 书写在这片千百年前蛮族都未曾涉足的雪原上, 这里, 自今日起, 也将流传起蛮神的传说! 蛮神的伟岸, 将使得野人所信奉的星辰就此黯淡无光!” 郑凡一拉缰绳, 胯下貔貅马上扬起前蹄后腿蹬地立起老高, 鼻息之间,甚至喷出了一小串火苗。 因为还没完全长大,所以这已经是这只貔貅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也算是给足了郑伯爷的面子! 郑伯爷刀口直接指向远处乃蛮部兵马所在的方向, 气血灌输,近乎沸腾, 大吼道: “随本伯, 碾碎他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击溃 号角声响起,标志着一场厮杀,已然拉开了序幕。 战争经历得越多,郑凡就越是理解李富胜的那种心理,成千上万人跟随着你厮杀,追随着你的意志而前进,那种血与火铸就而成的激情澎湃,真的是让人迷醉。 它不同于庙堂之上的运筹帷幄总揽大局, 也不同于文道之路的泰山北斗清风徐来, 它很直接,很现实,很直面。 郑伯爷先前的战前动员,真的很具有鼓动性,因为柯岩部毕竟是刚到的客兵,就像是新收养的宠物一般,总得一开始先顺着它的毛去刷。 当雪海军这边已经列阵冲锋时,乃蛮部那边也刚刚整顿好兵马。 明明前些天一直占据攻势的乃蛮部,在面对忽然出击的燕军,显得很是应对不足,这倒不是领军者的愚蠢。 而是因为野人部族打仗时的军制,实在是太过粗糙,甚至可以说是低级。 一来是指挥分工不明确,主帅只能掌握自己麾下这部分嫡系,其余的布置,只能交给身边其他几个贵人去分别完成,由那几个贵族去指挥他们自己的嫡系。 这就跟后世的工程分包一样,层层分包下去,质量只会越来越差。 同时,运转的效率也是极为低下。 且因为大王子率领五千乃蛮部本族勇士回援了,空缺出来的这一部分,其实才是真正的主心骨,在失去主心骨的制约后,其他贵族的兵马还好,慢腾腾一点至少还能拾掇出个样子来,但仆从军和奴隶组成的那部分炮灰兵马,则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正常地调动了。 说白了,野人打仗就跟猎人带着猎犬出征一样,当猎人虚弱到难以压制住猎犬时,都得随时担心会被反噬。 如果大王子还在这里,亦或者二王子是主将的话,他们倒是可以凭借自己王子的身份,直接杀鸡儆猴,因为他们杀人,名正言顺。 但乃蛮王因为顾忌自己儿子领军夺权反噬自己的原因,选择自己的弟弟当主帅,这位主帅能力是有,但在族内,其实早就没什么影响力了,他能活下来,其实也是因为自己一直很低调不会被乃蛮王猜忌的原因。 所以,种种原因束手束脚之下。 当郑伯爷率领柯岩部勇士冲锋速度都已经拉起来时,那边的乃蛮部,才堪堪整出了像样的队列。 若是搁在以往,手底下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甚至是自己的盛乐老兵的话,这种对手,郑伯爷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但因为手下这支是新来的蛮兵,所以不得不稍微有些惴惴。 指挥全局的,是金术可。 这是郑伯爷亲自下的命令,这让金术可很是感动,昨儿个晚上还特意来找郑伯爷请教战法。 郑伯爷也没吝啬,直接跟他分析了敌我态势,总结出了个“一击溃敌”的主题思想。 其实,压根等于啥都没说,但金术可却觉得大受启发。 毕竟,郑伯爷可是靖南侯的“亲传”弟子,且自从军以来,那可是战无不胜,种种战功以少胜多或者奇袭致胜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了,这次倒真不是郑伯爷怂了,而是为了稳妥起见,同时,最大的问题是,一支没有经受过整训的蛮兵,他自认为很难指挥得顺手,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踏踏实实打好这一仗再说。 进攻时, 金术可眼眶泛红,可谓是无比激动,伯爷对自己的栽培之意,可谓是再明显不过了。 同时,回忆着自己从蛮族奴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伯爷对自己的大恩大德,当真是比山高比海深。 郑伯爷这会儿是没空去思索金术可的心情,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上手指挥,但在心里,其实已经在默默地推演着战局走向和规划。 不管怎么样,以后总得会有自己亲自指挥的仗的,总不能一直学着屠龙技而不用。 让阿铭松一口气的是,这一次,自家主上并未主动冲锋在前,而是找了处小坡上观望着战局,同时身侧还有一干薛三的手下负责护卫。 这些人组织冲阵起来,可能效果没有正规军那么好,毕竟他们已经不适应大开大合的场面了,但如果形势急转直下,靠着他们保护着逃回雪海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倒是郑凡胯下的貔貅,似乎对于上战场很是跃跃欲试,但自家主人却不愿意满足自己,让它很是抑郁,忍不住不停地用蹄子刨着坑。 “前两翼骑兵错开,箭矢压制。”郑凡喃喃自语。 果然,在金术可的指挥下,冲锋在前的总计四千多柯岩部骑兵并未主动撞上乃蛮部,那种实打实地骑兵对碰并未上演,而是分别两翼错开,以一种拉侧翼的方式迂回过去,同时,张弓搭箭开始抛射。 野人是渔猎民族,天断山脉里的熟野人甚至还会种地,也因此,在生存条件和恶劣程度上,其实要比蛮族人要好上一些。 同理,蛮族人的骑射功夫其实普遍要强过野人不少。 虽然装备上此时的柯岩部勇士比不得郑伯爷手底下的雪海正规军,但对上的乃蛮部,其实他们的披甲率也不高,大家半斤八两吧。 造成这个的真实原因是因为铁器和甲胄,这类战争物资野人王当时其实就是掠夺过来赶紧给自己麾下装备上的,这类东西不可能现在放着不用而当存宝贝一样运回雪原, 同时,当时抓捕回去的各类晋地匠人,原本自然是先分拨给支持野人王的部族。 但因为野人王主力尽葬于晋地,甲胄兵器自然也都留下了,另外,原本接收到匠人且有长远目光的部族因为失去太多族内勇士导致被其他野人部族吞并,这类匠人也因此遭遇了流失,导致雪原的冶炼锻造技术,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提升。 所以,雪原上的有志之士才会觉得,当他们失去了野人王之后,雪原,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箭矢的打击,着重在两翼,而乃蛮部的两翼,则是仆从军和奴隶军,遭遇打击后,这两支人数占到一万以上的军队一下子就出现了紊乱。 小坡上,郑伯爷继续“精神指挥”。 “两翼,穿凿。” 双方的冲阵,其实还在继续,双方都是以骑兵为主,所以一切一切,都进展得很快。 当前方四千多柯岩部勇士采取了迂回战术之后,后续的三千柯岩部勇士在他们的少族长柯岩冬哥率领下,将马速提升到了极致,却并未主动地去和乃蛮部正军正面冲撞,直接将自己的中门放开,转而一个侧迂,角度不大,却使得箭头冲刺的方向拐了个弯,直接对着乃蛮部的侧翼,也就是仆从军所在的地方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种短兵相接,这种骑兵最为直接的冲撞,往往是为将者最不喜欢却又是战场上见效最快的一种方式。 不喜欢是因为骑兵太贵,见效快则是四蹄奔腾的战马成群结队地冲撞向你,这对对手精神士气上的打击,可谓是相当恐怖。 后世的八路军和日军战斗时,也清楚要先打伪军,现在柯岩部所用的方式,其实是如出一辙。 仆从军本就是乃蛮部最近靠吞并其他部族强行拘押过来为奴仆的队伍,这种队伍怎么可能有多少战斗力? 且乃蛮部本部又刚刚抽调走了五千精锐,直接导致这支军队的构成结构出现了极大的失衡。 所以,柯岩冬哥率领自己族人忘我地拼杀之后,除了一开始,还有些阻力,慢慢的,前进的势头反而开始不断提速了。 右翼的仆从军直接被打穿,引发了崩溃,这种崩溃就像是大坝被拆掉一个口子后,迅速导致了连锁反应。 崩溃的右翼数目庞大的仆从军向中路去逃散,直接打乱了乃蛮部中路军的部署,使得这支原本应该是战斗意志最强同时也是战斗力最强的这部分力量,在还没真正发挥出来时,就直接被自己人给带偏了。 远处, 郑伯爷的手画了一个圈, 道: “后方穿凿。” 由金术可带领的两翼迂回的骑兵,在侧面绕开了乃蛮部主力后,从斜后方,开始适时地穿凿。 郑伯爷见状, 咂咂嘴, 掏出中华铁盒子, 抽出一根烟, 缓缓地给自己点上。 一边的阿铭则道:“主上英明。” 老实说,阿铭还真是有些佩服。 郑凡却不以为然地抖抖烟灰,道: “又不是我在指挥。” 阿铭正准备说话,郑凡却又抢先道: “别跟我说这和我指挥的有什么区别这种话。” 阿铭闭上了嘴。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 战局已定。 果不其然,乃蛮部大军崩溃了,先是失去了阵形,随后失去了建制,紧接着就是指挥体系失效,随后,就是全军的崩溃。 其实,双方真正厮杀交战死伤的人,真的不多,只占很小很小的比例。 但战争很多时候,尤其是野战,很少会出现呆板地拼消耗拼人头的情况,哪怕是攻城战,也是如此。 这一套作战方式,和当初靖南侯田无镜指挥镇北军靖南军精锐决战野人王大军主力时所用的,如出一辙。 就是欺负你部队成分混杂,就是欺负你是拼装货,就是欺负你不是铁板一块,然后,自己这边则占据着统一的指挥和信念,切割瓦解掉你,等你崩盘之后,再进行杀戮。 狼群捕猎成群结队数目远远超过它们的猎物时,往往也是采用相类似的方法。 你硬要说柯岩部勇士的战斗秩序和素养有多高,这其实也不准确,但关键是,他们是一个部族。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新的环境,会本能地更团结。 所以,才敢将本就占少数的兵力分散开,所以,才敢将自己的中路完全放开。 一般来说,中路放开部队拆开,在野外遭遇战里,其实是大忌讳,因为拆开来容易但你想再组装起来,难度会非常之大,搞不好就直接自己给自己搞崩盘了。 但总得敢做,总得敢赌,总得敢拼,才敢去奢望一个最为满意的结果。 乃蛮部的军队崩溃后,下面,其实就是追杀了。 这种类似的场面郑伯爷算是见多了,燕人其实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战争方式,将你击溃,将你从一支军队变成一群山羊。 “主上似乎不太高兴?”阿铭开口道。 “对手太菜,没什么成就感吧。” 接着, 郑凡又对着四周保护自己的人挥挥手,道: “上吧,别让大鱼逃掉了。” 追逃注定不会是短时间就能决定的事儿,毕竟两边都是四条腿的占多数,在这个时候,如果能趁机多捕捞到对方的大鱼,就能够尽可能地降低对方收拢残部重新对你构成威胁的可能。 这里解决掉之后,再向前一个进逼,配合梁程那边夹击乃蛮部本部,这次出征,大概也就能落下帷幕了。 甚至, 郑凡觉得,哪怕自己不去帮梁程,以梁程的能力,虽然领着不是很多的兵马,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雪海铁骑精锐,梁程一个人大概就能搞定那位大王子。 很没公德心地将烟蒂随手一丢, 郑凡伸了个极致懒腰, 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叹, 对阿铭道: “我想泡个澡。” “主上,深潭就在这儿边上。” “我想泡热水澡。” “属下给您烧水。” “我想按摩。” “属下也…………” 郑凡瞥了阿铭一眼。 阿铭点点头, 得, 你想的是四娘。 …… “我说,你现在恢复得不错啊。” 地牢里, 野人王伸手穿过铁栅栏从面前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 栅栏外坐着的,是剑圣。 “托你的福,还成。” 剑圣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野人王的栅栏前,一杯自己拿着。 “唉,在城里待着,也无聊吧?”野人王问道。 剑圣毕竟是江湖人士,习惯了自由,雪海关虽大,但对于剑圣而言,也相当于是蜗居。 “也还成,每天送孩子上学堂,晚上等媳妇儿回来做饭吃。” “再晚上呢?” 野人王一边往嘴里丢着花生一边问道。 “哦,忘了,您现在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呵呵。” 剑圣抿了一口酒。 “算算时间,郑伯爷现在应该已经打到乃蛮部了吧。” “听说是你出谋划策?” “看来他们是真把你当自己人,这伯爵里的人,还真是奇了怪了,他又不是皇帝,出身也一般,怎么就能短短几年内收拢了这么多人才? 就说那瞎子, 不瞎说,也不瞎吹, 我要是没败落, 给他一个太师的位置都不皱眉头。” 剑圣也点点头,他在盛乐城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同时,和郑凡以及魔王们之间也相处很久了。 “可能,有些人就是运势好吧。” “唉啊,老子运势其实也不差的,要不是被你拼着自己残废一剑斩断了,老子现在应该还在雪原上逍遥呢。” 地牢的时间很多,事情很少,复盘的次数很多。 在野人王看来,自己败落的直接原因,就是剑圣雪海关外一剑斩杀格里木。 若是格里木在,雪海关可能燕军根本就守不住的,如果自己没被雪海关困住,望江的决战,就不会发生,他将满载而归,从容整合整个雪原。 但两个大仇人, 此时却能够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小菜。 但俩人之间,可没什么惺惺相惜。 于剑圣而言, 平静的生活,甘醇,却难免有些太过平静,所以来看看野人王, 看他过得这么惨, 自己心里就开心了。 于野人王而言,关押自己的这处地牢,能进来的人太少,剑圣来和自己说说话,他是乐意的。 “其实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帮着伯爵府出谋划策对付雪原,你很难理解? 咦,不对,你应该能理解才是,因为以前你不也这么做过么?” 叛晋皇, 杀司徒家老家主, 像类似的事儿,你剑圣可没少做。 “我和你不同。”剑圣坚持道。 “殊途同归的。” 野人王伸手,又抓了一把花生,继续剥,同时,接着道: “你瞧瞧你现在过得什么日子,我完蛋后,其实你使命也完成了,现在在这个雪海关里,不就是在过着你自己的小日子么? 大风大浪,该见过的,也都见过了,你呢,虽是江湖中人,却一直想着为晋国做些事情,你也努力去做过了,虽然,做得一团糟。” “…………”剑圣。 “我呢,比你好一些,我差点做成了,但………唉,反正最后也失败了,说句心里话吧,就算现在我不出谋划策,等这伯爵府养个两三年,准备一下,雪原,还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没什么区别的。 我已经问心无愧了,跟您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就想着保下我这条命,为自己而活,我想早点脱离这个牢笼。 能晚上的时候,我买一袋子花生,可以走到你家门口,敲个门。 你儿子呢,给我端个板凳,喊声叔叔,嫂子呢,见我来了,多炒一盘鸡子。 这就够了。” 剑圣点点头。 “你也这么觉得吧?”野人王问道。 “嗯,要不是知道你是谁,差点就被你给骗了。” “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真诚的。” “你么,抱歉。” “我接受你的歉意。” “呵。” “别以为我在异想天开,也别觉得,我这辈子就不可能出来,或者觉得,我一出来,就是送我上断头台的日子。 你别小瞧了咱们这位郑伯爷, 他的野心,其实很大很大。 其实我也奇怪了,按理说,年轻勋贵,受靖南侯器重又受燕皇赏识,差不离应该是士为知己者死吧? 他不同,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割据甚至造反一样,这没道理啊,说不通,说不通的。” 剑圣微微皱眉。 因为, 在能够和郑凡接触的圈子里,基本上已经是, 郑伯爷之心,路人皆知了。 “哪天,他拾掇好了雪原,哪天,雪原在他眼里,已经不算什么的时候,我,大概就能出来了。 咱们俩,其实都自命清高,但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我挑拨离间,你剑圣再清高,等你伤养好了,他郑伯爷要是出什么事儿,被人刺杀,你能不救? 他如果要你帮忙杀一个人,对你哭几声鼻子,你那把龙渊会不借给他使使? 其实你心里也明白,你已经欠人家太多了,人情债啊人情债,身不由己哦。” “呵,我是晋人。” “通透。” 野人王举起酒杯,道:“来,咱哥俩走一个。” 轻轻一碰, 剑圣依旧浅尝辄止,野人王则一口饮尽。 “我呢,就等着那一天呢,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只求到时候,别我一出来,您就对我出剑。” “我还是不希望你出来。” “我知,我知,所以你这辈子除了使剑别的都是干啥啥不行。” 野人王斜靠在栅栏上,将手中的花生壳抛到头顶,看着花生屑洋洋洒洒落下, 感慨道: “人生一世,不过是一场场梦而已,醒来,兴致好的话,就继续做,兴致不好,就浑浑噩噩地呆坐着,一直到,你自己都忘记了,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剑圣起身,似乎是准备走了。 “不再待一会儿?” “听你感慨,没什么意思。” “绝情。” “下次心情不好时,再来看你。” “你瞧瞧你说的这像是人话么?” “你继续关着,我走了。” “哎哎哎,别急着走啊,我今晚做了一个梦,你想知道梦里头有什么么?” “今晚?” “对啊,我今晚睡觉时会做的,只不过提前说出来。” “呵。” “在那梦里啊,你和我站在一起,咱们俩面前,有一片茫茫多的敌人。咱们俩被困住了,局面很危险。 你问我怎么办?” 剑圣没说话。 “你问我怎么办。” “你快问我怎么办啊?” 剑圣吸了口气。 “快点问啊!” “怎么办?”剑圣。 “哎,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么?” “我问过了。” 野人王忽然双手抓着铁栅栏, 一边摇晃着栅栏发出声音一边大笑道: “我说,爹,别问了,赶紧带着你儿子我跑啊!” ———— 大家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投降 徐有成提着一些肉干走到了梁程身边,没敢直接送到梁程手中,而是放在了梁程的跟前。 梁程盘膝坐在地上,在不远处,是乃蛮部的本族所在地。 随后,徐有成就在梁程身边站着。 其实,从金术可当初敢带着城内巡逻的甲士直接冲进来保护郑伯爷就能够看出来,这头大僵尸,在军中的威望,有是有,但却不是一手遮天。 原因很简单,不是不能做,而是没有去做。 训练,是他操持的,绝大部分战役的实际指挥,也是他在做,除了一些主上看着顺眼的将领安排,其余绝大部分基层中层将领,也都是梁程在提拔。 他如果想,直接将原本的盛乐军也就是现如今的雪海铁骑掌握在自己手里,问题,真的不大。 但偏偏,郑凡没去担心这个,而这头大僵尸,也懒得去搞这个。 所以,这也就造成了梁程在军队里威望很高但人缘却不够的局面。 在徐有成看来,梁将军当真有古仁人之风,忠义孤臣,掌权而不乱为,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哨骑那边还没有消息么?”梁程问道。 “回将军的话,还没有,想来,那位乃蛮部大王子没有走这条路。” 梁程缓缓点头。 在他率军迂回过来之后,先是袭击了乃蛮部的牧场,给予了乃蛮部极大的压力和恐慌。 其实,这种袭击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随后,梁程果断率军撤离,准备在乃蛮部回援路上设伏阻击一波。 设计,很简单,但越是简单的东西,其实才越是实用。 然而,让梁程微微有些意外的是,在那条路上,自己没能等到大王子的回援军队。 大王子的回援军队,像是消失了一样,又像是完全放弃了对己方牧场的保护。 这让梁程心里有些不舒服,为帅者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你发现自己弄不清楚敌人的意图时,往往就是你陷入被动的开端。 如果大王子的回援,只是逢场作戏? 那么, 在前线的主上那边,可能会出现极大的变数。 毕竟,乃蛮部抽不抽调走本部精锐,对其前线大军的实力影响,可谓是非常之大。 其实,在埋伏失败没能得到猎物后,下面就有不少将领建议赶紧回援伯爷。 但还是被梁程给拒绝了。 这就使得接下来这几日,梁程所率的这支兵马,完全在乃蛮部附近掩藏了下来。 因为乃蛮部现在部族空虚外加先前被“惊吓”了一番,所以乃蛮部收缩了剩余力量,基本龟缩在了传统部族势力范围内,双方之间,倒是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平和。 “哨骑再增一倍,扩大探查面积。”梁程下令道。 “是,将军。” 徐有成下去下令了。 梁程则默默地取出一份牛肉干,送入嘴里,不是在咀嚼着去吞咽,反而像是在嚼槟榔,只是贪图肉食在自己口腔里停留的感觉。 一身戎装的左继迁走了过来,看着坐在那里的梁程,先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随即在旁边坐下了。 他和徐有成这种晋地降兵出身不同,他在郑伯爷还在翠柳堡时就已经跟着郑凡了,虽然一开始有些小矛盾,自己还曾一度因为燕皇马踏门阀的事儿被贬为刑徒,但也算是很早就跟着郑凡头批人了。 雪海关内郑凡封总兵,左继迁等就升迁为守备。 “来劝我回援?”梁程开口道。 梁程记得,最早开始时,主上和瞎子对这位左继迁其实不是很放心,因为他长得像“吕布”。 只不过这位运势也的确好,一路南征北战过来,一直都活着,且保持着安分,也就不再那么在意了。 “将军不回援,自是有将军的道理,就是在末将看来,此时回援,意义也不大,前线伯爷那边战事情况如何,现在应该已经分出结果了,是好,咱们回去无用,是坏,咱们这支兵马在这里,乃蛮部也不敢追击伯爷太凶。” 梁程不置可否。 左继迁则继续道:“但是,将军,有些时候有些事,它是不分对错的,而是分态度。” 你不回援,甭管你回援是否有用,你不回来,就证明你对我的安危不在乎。 左继迁这般劝谏,倒也不是为了挑拨离间,而是他所认为的生存之道。 梁程摇摇头,道: “不必在意这些。” “是,将军。” 就在这时,徐有成快步跑来,禀报道: “将军,乃蛮部周遭,出现了一支野人兵马,应该是援兵。” 左继迁闻言,当即站起来。 梁程则下令道: “传我命令,原地待命。” “是,将军。” 徐有成听令下去了,左继迁则有些不解地问道: “将军,这是为何?” 乃蛮部的援兵已经回来了,这时候是战是撤都应该拿出去一个章程,而且要快,但原地带兵是在做什么打算? “乃蛮部援兵没有走我们先前设伏的那条路,应该是绕了一条远路。” 梁程伸手指了指前方闪烁着篝火的乃蛮部营寨,道: “不是为了故意避开我们的设伏,事实上设伏这件事,对方如果提前心里想到了,我们就很难伏击到他,且乃蛮部虽然出动了大军,但是其部族里,不可能一点兵马都没留,那位大王子如果真的要率军回援,应该是他在野,其父在内,这样,就能夹击我军,但他没有选择这样做。” “心虚了,畏惧了,怕了?”左继迁问道。 梁程微微摇头道, “我不清楚,但我们现在可以不用去打扰他们,让他们告诉我,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乃蛮王发出一声怒吼。 当一支燕军忽然出现在自己牧场范围时,乃蛮王被震惊了一次,他当时以为是燕军主力奔袭过来了,马上下令收拢族人,同时派人去前面支应一支兵马回援。 这无疑是很正确的决定,至少,站在乃蛮王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至于“抽水桶板”效应会带来什么结果,这不是乃蛮王所能考虑进去的,且就算考虑进去也没办法目前去解决的问题。 但当手下人来报自己长子率军回援,且是从另一个方向回援过来时,乃蛮王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你可以说这是身为上位者的直觉, 也能认为这是当爹对自己种的一种信任和理解,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时刻, 乃蛮王就下令将自己长子亲随队伍的家眷全都抓了过来,同时命令部族里还剩下的勇士全部着甲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当自己长子所率的五千勇士出现在了部族南侧不远处时,他们忽然开始了冲锋。 已经做好准备的乃蛮王直接将人质押送到了第一线,同时亲自持刀上阵。 这是一出暂时谁都无法弄得清楚的局面, 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即使此时隔岸观火的梁程都惊讶了一下, 对面乃蛮部到底在玩儿哪一出? 将自己视而不见,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自己军队面前, 直接开始内讧上演父子相残的戏码? 是想请君入瓮,设计自己? 很快, 梁程就确定了,这不是什么请君入瓮,自己也没必要想得太复杂了。 因为他们, 真的开始火拼了! 大王子所率兵马直接对营寨发动了冲击,他应该是想要一鼓作气地完成的,但没想到他爹有所防备。 同时,乃蛮王将一众大王子亲随的亲眷押送到阵前,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进行威慑。 一时间,大王子的兵马出现了分崩的架势。 弑父作乱,以下谋上,本就是凭着一股子血勇,绝对不能犹豫,大家狠狠心硬着头皮上去,可能也就完事儿了。 但现在插曲出现了,外加前方进攻受阻,大王子的兵马士气瞬间陷入了低谷。 而这时, 乃蛮王拿出了年轻时的风采, 亲自策马领五百骑从营寨另一侧杀出,直接冲向了自己儿子的队伍。 面对自己部族的头人,还是在战场上,还是以这种方式,很多大王子麾下的勇士是真的不敢下刀的,因为你就算此时将乃蛮王杀了,帮大王子上位,但你毕竟是他的杀父仇人,以后你还想有好果子吃? 所以, 乃蛮王紧靠着五百骑,直接冲乱了大王子的阵形。 大王子所率的回援兵马,一部分直接溃散,还有一部分选择投降,大王子这场忽然发动的叛乱,转瞬间就几乎宣告破产。 见到这个局面后,大王子没有选择投降,想要纠集自己身边的随从先离开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然而,其身边一众亲从见大事不妙,自家家眷还在头人手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呼应都没做,一齐出手将大王子拉拽下了马。 大王子见状,也丝毫没有放弃抵抗的觉悟,落马后持刀挥砍,连续斩杀了两名亲随,但在砍向另一名亲随时,其父带人杀至。 已经怒火攻心且急于彻底平复局面的乃蛮王不做丝毫迟疑,上去就一刀将自己儿子的脑袋给削了下来。 一场发生得仓促势头也很猛烈的叛乱,就此结束! 草坡上的梁程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 左继迁则会错了意,直接道:“将军,我军现在动手么?” 趁着这场变乱,若是此时全军出击,很大可能直接破了乃蛮部的本部。 梁程却摇摇头,道: “继续等吧,既然大王子率军回来了,那么伯爷那边的战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 其实,梁程一直都没怎么担心郑凡那边的安危,因为郑凡那里不是没有可以用的人,同时,类似阿铭四娘瞎子他们可能没自己那么清晰的察觉,察觉到自家主上在这几年里,于带兵打仗上的进步到底有多么恐怖。 到底是自己和田无镜一起手把手教出来的, 就算教出来一个赵括, 你真当赵括只会纸上谈兵么? 前线最坏的局面就是陷入僵持,或者选择性地战略后退,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而现如今, 乃蛮部这次内讧之后, 无论是族内士气还是凝聚力,必然都将陷入低谷,再等到前线大军溃败消息传来后,乃蛮部自己必然崩盘。 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何必又要去浪费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呢? 打仗,有时候很像是做生意,在利益一致的情况下,本钱自然是越低越好。 “让弟兄们歇息吧,同时派人去联系伯爷那边。” 梁程下达了命令。 “是,将军。” …… 刚刚亲自斩杀自己长子的乃蛮王根本就没顾得伤心和难过,他火速地赶回部族,先召开了长老和贵族会议,在会议上,直接下令拿下了那些平日里和自己长子走得比较近的长老和贵族,以谋反的罪名直接斩杀,没收掉了他们的家眷牛羊和财货,分给先前陪同着自己平乱的勇士。 随即,他下令赦免了那些先前跟着自己儿子造反的士兵,甚至重新分配给他们甲胄和兵器,让他们进入营寨。 最后, 派出不少人外出,打探那支燕军的动向。 乃蛮王最怕的,就是自己这边刚刚平乱,那边前些日子忽然现身过的燕军此时冲杀出来。 但好在,一直到天快亮了时,外头都没有什么动静,乃蛮王这才放下心来,回到了自己的王帐之中。 在那里,自己总是能得到最好的休息。 的确是这样, 因为他每次进入那里,都是在踏踏实实地……睡觉。 待得乃蛮王再度呼呼大睡后, 花姬一边对着铜镜打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对匍匐在自己腿上的黑猫道: “到现在了,居然还能睡得着。” “所以,你这算是在帮燕人么?”黑猫开口道。 “不拿出点诚意,以后还怎么开口在燕人那里混日子?” “这对父子俩摊上你,也是倒霉了。” “哟哟哟,瞧你这话说的,大王子对我有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还是你建议我提前和大王子搞好关系的呢?” “因为这是野人的习俗,等乃蛮王死后,按照规矩,你是要嫁给他儿子当妻子的。” “呵呵,反正乃蛮部也没什么希望了,我派不派人去通知那位大王子也改变不了什么局面,说不得还能因为我这样做了,还能少死一些乃蛮部的人呢,哎哟哟,我可是积攒了多大的功德啊,也不知道对修行有没有好处。 我可是听说,如果能给自己立座庙,香火不断的话,对修行的裨益很大。” “你会被雷劈死。” “猫嘴里也吐不出象牙,呵。” 大王子之所以会选择叛乱, 因为他的“母妃”,同时也是他的“姘头”, 派人私下里给他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恰好是在大王子收到自己父王的信之后到的, 在父王的信中,告诉自己后方部族牧场附近出现了一支规模未可知的燕军,需要他领一部分勇士回援。 而在自己“母妃”送来的信中,则告诉他乃蛮王被燕人的气势给吓怕了,外加求援的各部族现在还没消息,所以打算息事宁人,因为是大王子他自己杀了逃跑的晋人奴隶惹怒了燕人,所以乃蛮王打算将他这个儿子交给燕人处置以换取燕人的退兵。 简而言之,意思就是你爹打算把你给卖了! 犯事儿的确实是自己, 自家爹也确实一直在猜忌自己, 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又是心向自己的“小妈”, 换做谁此时在大王子的位置上,都大概率会觉得这是真的。 再者,大王子也不算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大才,要是三王子遇到这事儿,可能还会多想想,但三王子已经被郑伯爷送去星辰怀抱了。 大王子反叛了, 但他爹终究还是他爹,将他给镇压了。 “你说,等燕人来了,我这个妆要不要换一下?换成乾国女人的妆色?总觉得野人这边的妆容太腻了一些,我怕那位平野伯不喜欢。” 黑猫伸出爪子, 拍了拍下面的腿, 又拍了拍花姬上面的凸, 同时打了个呵欠, 道: “我倒是听说燕人喜欢腚儿大腰粗的,好生养。” “呸!” “燕人就那么个口味,小家碧玉的人不喜欢,人就喜欢大脚板大块头的,娶回家能顶大半个劳力。” 这,确实是燕人的风气使然。 且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在择妻择儿媳时,都会优先考虑儿媳身子骨好不好,体格越壮硕的,彩礼就能越高。 也因此, 当燕国大皇子迎娶蛮族公主的消息传出后,百姓们其实还挺高兴,毕竟蛮人嘛,一般都是粗壮粗壮的,想来那位蛮族公主也是粗壮粗壮的,好! “我小么?”花姬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身子一边问道。 “在狐狸里,算大的。” “老娘现在去和狐狸比什么!” “呵呵,做妖,可不能忘本啊。” “你给老娘死开!” 黑猫跳下了花姬的身子,凑到乃蛮王跟前,看着呼呼大睡的乃蛮王,道: “你说,等燕人来了,咱们直接将乃蛮王绑了送给燕人,是不是功劳就更大了? 这几年,你不也养了一群忠诚于你的人么?” “倒是想过,但会不会太过了?” “反正送佛送到西就是了,初一都做了,十五你别扭啥?” “好像是这个道理。” 说着, 花姬扭头看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乃蛮王。 可以看出来,他很累,他很慌,他的压力,应该也很大。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自己,他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再等等吧,燕人不还没动手么?咱们也不急。” 花姬抿了一口红纸, 对着铜镜欣赏着自己的红唇。 “我可真美。” ……… 两天后,开始不断出现从前线溃逃回来的士卒,他们带来了前线战败的消息,而且是大败。 听到这一则消息的乃蛮王,直接惊愕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下方,一众贵族和长老都沉默不语。 输了,输得很彻底了。 因为大王子叛乱的事情刚刚发生,所以在此时,乃蛮部里的氛围,很是压抑。 外有强敌,内里更经历过内耗火拼,部族上下现在是人心惶惶。 花姬和黑猫也得知了消息。 黑猫一边舔着自己的爪子一边道: “成了,这下子乃蛮部算是彻底完了,我也是奇了怪了,这燕人怎么就这么能打仗,感觉谁跟他们打都打不过似的。” “嗯。”花姬叹了口气。 黑猫抬起头,猫眸盯着花姬,道: “今晚就动手?你的人通知好没有?” “通知了,等今晚他到我帐篷里来,就给他绑了,这是化去气血的毒药,防止他挣扎。 等控制住了他,再以乃蛮部王妃的身份,控制住乃蛮部,向燕人投降。 现如今的乃蛮部,应该已经没有人还天真地认为可以和燕人对抗了,我帮他们出手控制住了乃蛮王,他们反而会在心里感激我。” “听起来,这场面很大,不过也挺好,男人嘛,不都喜欢这个调调,你算是投诚的王妃,也还算是保留了最后的尊贵和体面,在男人床榻面前,有着更大的吸引力,这就是所谓的,征服欲。” “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帮你阉了,再帮你化形成人,光说不练假把式,自己上去体会呗。” “喵。” 黑猫叫了一声, 紧接着, 一人一猫的目光瞬间对视。 黑猫当即道: “不对,有问题!” 忽然间, 一阵密集的箭矢声传来,随即,就是火苗窜起,整个王帐都开始燃烧起来。 帐篷外, 乃蛮王蹲在地上,抹着眼泪,在周围,一群人还在继续向着王帐射出着着火的箭矢。 “你是我这一生,最挚爱的星辰。” 乃蛮王缓缓地站起身, 用力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喃喃道: “我知道的,你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受来自燕人的侮辱,我亲自送你,回归星辰的怀抱,以后,在星辰之间,我们将会重聚。” 乃蛮王深吸一口气, 对身边站着的一名亲信道: “派出人马打上旗帜,找寻附近的燕人,告诉他们,我乃蛮部,降了。” ———— 大家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七章 魔王 “你,就是乃蛮王?” “回伯爷的话,正是小王。” 被锁链捆缚住的乃蛮王跪在地上对郑凡行礼。 在射杀了自己的爱妃之后, 乃蛮王派人向燕军通传乃蛮部投降的决定。 翌日, 郑伯爷领着柯岩部兵马赶至。 乃蛮王没有任何抵抗的表现,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了,他如果继续梗着脖子想抵抗,那么他下面的贵族长老很可能会先出手将他制服再送到燕军面前请降。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绑了自己宣布投降。 按照薛三的说法就是这乃蛮王倒是识时务,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郑凡坐在帐篷里,面前,煮着小火锅。 刚宰杀的新鲜羊肉切片放入锅中沸煮,再夹出来,蘸点酱料,送入嘴里,嗯,滋味那是相当的销魂,只有羊肉的鲜美却没什么膻味。 再夹起一块牛肉,送入嘴里,那口感,真舒服。 上辈子的郑伯爷就不喜欢吃什么羊肉卷儿牛肉卷儿,总觉得那些肉卷儿看起来和木匠师傅做工时刨木花儿一样,吃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但偏偏又要新鲜又要大块的牛羊肉,价格又忒贵。 好在,现如今自己既然在雪海关当总兵,吃肉,就不再是问题了。 嗯, 光顾着吃肉了, 不知不觉地就将乃蛮王晾得时间有点久。 乃蛮王抿了抿嘴唇,不敢主动言语,等着郑凡慢慢地吃。 终于, 郑伯爷吃饱了, 下意识地想要端起面前的奶酒解解腻,但犹豫片刻,还是放下,转而拿出自己的水囊,喝了好几口。 “额………” 一声满足的饱叹发出。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垂着眼, 看着乃蛮王, 他挥挥手, 轻飘飘地道: “带下去。” 周围当即走出几名甲士,将乃蛮王押了下去,乃蛮王有意再喊几句话,却终究没敢喊出来。 虽说, 事情的发展以及郑凡的态度似乎和自己投降之前想得有些不一样,但他到底是比自己鲁莽的长子要成熟得多,知道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本,只能低下自己的头。 梁程在收整乃蛮部的族人, 薛三则负责清点乃蛮部的牲口, 所以,此时郑凡身边只站着阿铭。 “不杀他么,主上?” 郑凡摇摇头,道: “人家是主动投降了的,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杀了他,不好,以后,就不好和雪原其他部族相处了。 攻城时,尚且讲究个围三缺一,目的就是不希望敌人完全没有退路然后拼了命地和你干。 咱们日后,通过各种方式掠夺雪原的人口、牲口、财货、出产的事儿,得多了去了,摩擦和矛盾肯定会有。 谁敢窜头,就给他按死,见一个灭一个,我也想啊,但谁叫咱们雪海关不是镇北侯府呢,咱们的底气,还不支撑咱们这么做。 这位乃蛮王,别的怎么样先不提,但也不算是什么蠢人,主动投降,至少也算是一种反向千金试马骨。” “主上,您打算怎么办?” “毕竟,说过要灭乃蛮部全族的,是我,再者人家牙都已经给我打掉了,这肉,已经放在了面前,怎么可能不吃呢。 乃蛮王以及乃蛮部所有贵族长老,他们以及他们的家眷,可以放掉。 但他们的奴隶、财货、牲口以及乃蛮部所有的财产,我们都迁入雪海关。 咱们正是搞大建设的时候,太缺劳动力了,这些牛羊群牲口,一来算是给柯岩部的见面礼,让他们安定下来,二来,也能缓解我们自己的粮食压力。” “主上英明。” “你拍马屁,向来不是很走心。” “呵呵,这还真不是拍马屁。” 轻飘飘一句话,将乃蛮王和一众贵族放生,这一招,可谓是举重若轻。 毕竟,乃蛮王说好听点是个王爷,但这个王爷是他自封的,嗯,靠着郑伯爷当初用萝卜大印册封出来。 这含金量可比当初乾国的那位混吃等死的福王差远了,不值钱啊,你拿这个乃蛮王送去燕京,燕皇甚至会觉得你郑凡是在逗他! 放了也就放了吧,这种举措,可以直接打击掉日后雪原其他部族的抵抗决心,反正不管怎么玩儿,他们这些头人和贵族都不会死。 只要能保证活着,就不会下定决心跟你拼命。 野人王上次举事的失败,连带着葬送了整个雪原野人大部分的“精英”,对付这些剩下来的人,难度其实已经很低了。 放一个乃蛮王和一群贵族,以后能更加方便自己鱼肉雪原,这买卖,可谓是划算得很。 “对了,乃蛮部先前不是招待了一批附近部族的使者么,他们的援兵有的动了,有的还在观望,呵呵,凡是乃蛮部联系过的部族,都给我派出使者,代表本伯,代表雪海关,代表大燕发出斥责,让他们交出一部分奴隶、牲口过来抵罪,否则下一个攻打的目标,就是他们。” “主上,这样做会不会激起愤怒?” “野人都是抖M。” “属下明白了。” “行了,找人给我烧点热水,我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仗打完了,也是时候可以轻松轻松了。 “是,主上。” 外头,还是乱糟糟的,因为乃蛮部人口的清点以及财货的清算,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事儿,其间,也难免会出现一些摩擦,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帐篷内, 一个木桶已经准备好了,也有甲士亲自倒入了热水。 等郑凡屏退了其他人,自己进来时,甚至还在浴桶旁边看见了自家当初在盛乐城生产出来的肥皂。 只能说,有钱人的生活,其实都是有共通性的,甭管下面人吃不吃的上饭,真正的贵族,永远都可以纸醉金迷。 感慨了一下贵族的腐败, 郑伯爷脱去了自己的甲胄和内衬,坐入了木桶之中。 乎…… 舒服。 将魔丸所在的石头放在了浴桶里,郑凡的双臂撑在木桶边缘,缓缓闭上了眼。 石头在水面上漂浮着, 不时地冒出些许气泡。 “咕嘟…………咕嘟…………咕嘟…………” …… “咕嘟……” 见到阿铭向自己走来,原本正在懒洋洋躺在那里晒着太阳的貔貅下意识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在他的认知视角里,它是知道郑凡是他的主人的。 这里的“主人”,其实来自于以前训练的结果。 毕竟,燕国皇室饲养貔貅和貔兽是有着悠久传统的,就算是貔貅,也是非达官显贵不可能有,所以,训练得先做好。 否则,你皇室赐一头貔兽出去,结果野性难驯直接把主人给吞了或者咬了,那你皇室这是何苦来哉? 也因此,貔貅的视角里,郑凡,确实是他的主人,但这个主人只是一个象征符号,意味着郑凡可以骑着他,同时,它也得配合着郑凡。 但在另一个感性层面上,貔貅认为郑凡和自己一样,都是一群魔王的阶下囚,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需要扶持帮助取暖,所以,有些时候郑凡想做一些高难度动作时,貔貅也会尽自己所能去配合一下,给可怜的“同胞”,增添一些来自悲伤老哥的安慰和鼓励; 好让其能够和自己,继续努力且坚强地在魔王的阴影下,勇敢地生活下去! 眼瞅着阿铭又走过来, 貔貅有些犯怵, 然后, 默默地侧躺在了地上, 缓缓地翻转过身子, 将自己肚皮给了阿铭。 阿铭伸手,拍了一下貔貅的肚子,貔貅四蹄一颤。 不过,阿铭现在对它的鲜血没什么兴趣,因为已经证实无用了,所以阿铭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出水囊,喝了一口血,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貔貅马上翻转过来,慢慢地将脑袋凑到了阿铭跟前。 “你也想喝?” 阿铭摇摇头, “不能给你喝。” 貔貅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但很快, 它的鼻尖忽然嗅了嗅, 而后直接四蹄站立而起, 脑袋开始向四周甩动。 “怎么了?”阿铭问道。 貔貅的前足开始按耐不住地刨动着地面,鼻息也开始发粗,眼睛逐渐泛红。 “发情了?” “看上哪头小母马了?说,我给你牵过来。” 貔貅的目光忽然转向了一个方向,死死地盯着那里,兴奋地就差直接跳出马厩准备撒野了。 “坐下!” 阿铭低喝道。 “嘤……” 貔貅瞬间坐下,像是霜打的茄子。 阿铭收起酒嚢,站起身,走到貔貅跟前,将其脖子上的缰绳提过来,道: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带我一起去找。” 貔貅当即又恢复了兴奋,不停地哈着气,甚至哈喇子也开始滴淌下来。 阿铭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貔貅, 将其拉出了马厩。 但很快,它脸上的兴奋之色又再度敛去,脑袋抵着地面,开始嗅动起来,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深深的迷茫。 阿铭没着急,在貔貅身边站着。 “又感应不到了?到底是什么鬼。” …… “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这位平野伯身边会有一头貔貅!” 地下穴道里,黑猫压低着声音咆哮道。 在黑猫前面,还有一只狐狸。 只不过,无论是狐狸还是黑猫,他们身上都有明显的焦黑色,像是刚刚被烫伤过一样。 “喂,花姬,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是貔貅唉,不是貔兽! 要不是我提前感应到,用我的能力遮掩住了咱们身上的妖气,咱们现在已经被找到了! 还好那头貔貅像是没成年,火候还不到家,否则根本就骗不过它! 但我可遮掩不了多久!” 白狐马上扭头过来,口吐人言道: “吵死了,我知道了,我们快到位置了,那位平野伯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前面了。” “你还不想放弃?” “放弃能怎么办?怎么可能放弃?我们现在可是在他军营下面,放弃回去的话,你的妖力还能支撑多久?能支撑到我们挖洞离开这里? 现在我们只有放手一搏了,只要我能勾引住那位平野伯,哪怕是貔貅,也不再是问题!” “可你已经死了,那个爱煞了你的乃蛮王,在投降前就已经把你给烧死了!” “别跟我提这个,一提我就来气!” “估计是那位乃蛮王也知道了消息,听说那位平野伯最好人妻。” “你闭嘴,我快挖到了。” “但你怎么上去?你的身份已经死了,你已经不是人妻了!” “男人有两个最难割舍的情节。” “什么?” “一个是人妻,另一个,就是狐狸精。” “这……你确定?” “我相信我可以的!” “那位燕人的平野伯,口味得是有多重,才会知道你是狐妖的情况下,还………” “这种男人,已经不能用寻常世俗眼光去看待他了。 别人不敢想的,他敢! 别人不想做的,他敢! 别人不敢上的,他敢!” “花姬,你这赌得也太厉害了,万一……” “贵气,贵气,贵气,你想想看,燕国皇族都将貔貅赐予他了,那可是貔貅,不是什么杂交出来的貔兽。 这种人,他的身份,当真是贵不可言! 只要能成功,能留在他枕边,每晚吸食一点他的贵气,也抵得上咱们在林子里的不知多少年的孤寂苦修! 我是不会走的,我也是不会怕的,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你疯了,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我得被你害死,被你害死啊!” 虽然嘴里一直在不停地嚷嚷着,但黑猫还是在不停地甩动着自己的尾巴,尽自己全力在遮掩着自己二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终于, 狐狸停下了动作, 她抬头, 用爪子指了指上方, 道: “到了,就在这上头,应该只有平野伯一个人。” “你想好了就上吧。” 黑猫也已经豁出去了, “我尽力给你再遮掩一会儿,希望那位平野伯很快,否则我就撑不住了。” 狐狸点点头,眼里露出坚定之色。 其实, 原本没必要这么累的, 但谁叫一直被他们二妖认为傻乎乎极易控制的乃蛮王在投降前忽然发这种神经,直接打乱了他们的布局和谋划,非得弄成现在的背水一战。 “我上了!” …… 郑伯爷还在继续泡着澡, 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出征在外,就算战事再顺利,也难免思虑过重,积压了不少疲惫。 在浴桶的斜前方帐篷的地面,忽然升腾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 而此时,郑伯爷依旧在睡着。 只是, 原本不停地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那块石头,却忽然静止在了水面上。 在绝大部分时候,魔丸都很懒。 他的懒,已经到达了一种境界。 当初大家伙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郑凡还没苏醒,他魔丸就干脆自己将自己给封印,陷入了长眠。 通常来说,能够调动起魔丸主观能动性的,只有两点。 一点, 是带孩子。 许是田无镜的儿子确实与众不同,或者是其遭遇,让魔丸感同身受,魔丸倒是挺喜欢当这个孩子的大哥哥或者大姐姐的角色。 另一点, 就是当有别的女人想要当他妈时。 老年人,年纪大了的话,想再找一个续弦,或者干脆是想老年春再追寻一场爱情时,子女的阻拦,往往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坎儿。 且很显然,郑伯爷的这个坎儿,比一般人的坎儿,要大得多得多。 迄今为止,也就只有四娘凭借着魔王之一的身份,跨越了魔丸的警告和阻拦,成功地躺在了郑伯爷的床边。 别的女人, 莫说是和魔丸斗法了, 就算是冷不丁地看见一个鬼站在自己面前,可能都得被吓晕过去。 粉色的烟雾逐渐扩大, 待得其慢慢升腾上去之后, 原地, 出现了一名身着黑色裙子躺在那里的曼妙丰腴女人。 那姿态, 那魅惑, 那恰到好处露着的大腿, 那红唇上的艳丽, 可谓是将狐妖化人的形象,做到了极致。 靡靡之音,开始在帐篷内回荡,魅惑男人,是每个狐狸精的必修课。 花姬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同时,她也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她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公公,否则没有什么男人能够抵挡得住自己。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来就如此。 郑伯爷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他被“叫”醒了,而花姬,则躺在地上继续挪动着位置,每一分每一毫,都流露出让人渴望的韵味。 在自己的迷雾之中,她相信哪怕是燕人的平野伯,再刚强的男子,也得化为绕指柔。 然而, 刚刚苏醒的郑伯爷在清醒的瞬间,最先收到的,并非是来自花姬的魅惑,而是自己儿子,来自魔丸的请求进入身体的要求。 郑伯爷有一个好习惯, 那就是他很有逼数。 尤其是在自己还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前提下,相信魔王们的判断,总是没错的。 因为魔王可能会和自己勾心斗角一下,但绝不会想着把自己一刀给砍了。 现在, 迷迷糊糊之中感知到魔丸要将力量进入自己的身体, 郑伯爷第一反应是敌袭? 又或者是刺客? 无论怎么想,郑伯爷还是放开了禁制,让魔丸的力量进入。 以前, 一开始借用魔丸力量时,魔丸都是完全掌控郑凡身体的,但后来郑凡发现这么做不行,因为魔丸这家伙每次用自己的身体时都很夸张很无度, 尤其是魔丸这家伙喜欢咧开嘴笑, 导致自己每次苏醒之后嘴角都有撕裂伤; 到后来,慢慢的,都是魔丸力量给自己,而身体,由自己来掌控了。 这一次,也一样。 刚刚睁开眼的郑伯爷, 左眼位置陷入了一种黑白色的旋转, 这只眼,等于是继承了魔丸的能力。 因为它是鬼,不是人,所以和活人看世界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郑凡的目光,看向了花姬所躺的位置。 她还在那里尽情地展示着自己妩媚,同时,那粉色的烟雾和四周弥漫着的声音,开始尽可能地去影响郑凡的心绪和意念。 这一套, 对普通人而言,真的很有用。 甚至哪怕是大德高僧,在这种攻势面前,说不得也会沦陷。 但问题是,郑伯爷现在切换了魔丸视角。 所以, 郑凡看到的是, 一只身上毛发都有一片焦黑的臭狐狸, 躺在地上, 不停地对着自己吐出舌头, 同时还在摩挲着自己毛绒绒的大腿, 更是不时地撩拨起尾巴, 将那狐狸屁股露给自己看。 问题是, 这只狐狸的神情还极为拟人,你能清晰地看出来这只狐狸在勾引你。 所以, 整个画面看起来那当真是相当得辣眼睛。 而且,四周弥漫的粉雾,在郑凡眼里就是一团团黑烟,像是烧纸钱飞腾出来的灰烬一样,那靡靡之音,更是一声声嘶哑且压抑的狐狸叫。 猫叫春,很多人都听到过,只能说此时这声音,比前者更让人不适百倍。 在这种局面下, 要是郑伯爷还能对这花姬有什么反应, 那郑伯爷自己都得佩服自己了, 甚至连队伍里口味最重的几个魔王,都得对此甘拜下风,叹为观止! 郑凡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看着它,看着它, 因为郑凡在思考, 这里明明是乃蛮部势力范围,这里明明是军营,自己明明在泡澡, 为什么在自己面前, 会出现这般神奇的一幕? 而郑凡的这种注视,在花姬看来,是她已经成功的标志。 看着吧, 这位大燕的平野伯,他的眼珠子恨不得就要长在自己身上了呢,挪都挪不开,哦呵呵呵。 考虑到下面黑猫可能不能坚持太久, 花姬决定趁热打铁,将这件事给确定下来。 它开始起身, 以一种极为婀娜的姿态向郑凡走来,尽情地展示着属于它的风情万种。 而在郑凡的视角里, 则是那只狐狸,两只脚立地,踮着脚尖向自己走来了。 同时, 伴随着这只狐狸不断地和自己拉近着距离, 一股子混合着骚味儿和狐臭味儿以及烧焦味儿的混合刺鼻气味开始向郑伯爷涌来。 郑伯爷泡澡前可是刚吃了火锅, 这下子胸口一阵起伏,差点直接被熏吐出来。 哦呵呵呵, 他忍不住了, 他控制不住了, 他已经无法自抑抑了, 他已经要扑向我了! 郑凡实在忍受不住了,也不想再忍了, 手掌猛地抓住了浴桶边缘,整个人翻身而出。 那只双脚行走的狐狸则露出了激动和任君采撷的神情主动向郑凡靠了过来。 “吧唧!” 郑凡的手掐住了狐狸的脖子, 本就是六品武夫的郑凡加上此时体内还有魔丸力量注入,直接将花姬给拘住,而后毫不犹豫地砸向浴桶之中。 “砰!” 浴桶水面因为这一记重拍,桶块直接炸裂开,花姬被摔得天旋地转,当郑凡撒开手后,其眼冒金星地瘫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 下面的黑猫一看这种情况马上知道不好,当即也顾不得什么同伴友谊了,直接打算原路逃跑。 然而, 因为郑凡这里强行摔晕了花姬,导致这里的妖气泄露,使得外头还在苦苦寻觅味道的那头貔貅一下子找准了方向。 有了个具体定位之后,它马上就能更方便地进行探查。 一瞬间, 它四蹄飞奔而出,猛地向前一窜,窜出去后,前蹄向下跺去! “砰!” 地面凹陷, 一只黑猫在前后两只蹄子里被夹着, 正在瑟瑟发抖。 貔貅见状大喜, 张嘴就准备一口咬下去。 谁知道却在此时,一只手出现在了它面前,将这只黑猫提了起来。 貔貅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发出一声低吼。 然而, 阿铭却直接露出了獠牙,怼了回去! “嘤………” 貔貅的气势瞬间被抽光,往后退了几步。 呵斥退了貔貅, 阿铭提着这只黑猫的尾巴将其倒过来, 上看看下看看, 还伸手在黑猫肚皮位置弹了几下,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就在此时, 黑猫猛地睁开眼,猫眸里释放出绿色的光芒,张开嘴,对着阿铭的手腕直接咬了下去。 阿铭没有惊呼, 也没有大叫, 更没有甩手, 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这只黑猫咬着自己的手腕。 黑猫一边咬着一边和阿铭目光对视, 然后, 慢慢的, 在对方这种平静到可怕的目光神情下, 黑猫缓缓地松开了嘴, 看着阿铭的眼神, 缓缓地, 露出了一抹, 腼腆、害羞的笑容。 然后, 黑猫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回了自己先前咬的位置, 看见自己刚刚才咬出来的伤口, 居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黑猫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呵,这是妖兽么?” …… “呔,何方妖怪,居然敢害我师父!看我大威天龙般若神功伏魔降妖!” 薛三冲入帐篷之中,直接摆开了一个姿势。 听着这里抓住了俩妖怪,正忙着数绵羊的薛三立马将手头的事儿丢给了金术可,自己即刻赶来。 魔王们都有一颗搞科研的心, 平日里互相借点血搞搞研究,再一起研究研究貔貅, 但样本终究有限, 现在一听抓到了特殊的妖怪, 简直就是科学怪人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新型实验材料,怎能不激动! 只是, 当薛三进来了, 看见地上躺着的一只狐狸和一只黑猫时, 却微微皱眉, 看了看坐在首座位置的郑凡, 随即面向阿铭, 道: “这是嘛呀?” “妖啊。”阿铭回答道。 “这俩货和我们以前在天断山脉抓出来的卖的妖兽有什么区别?这卖相也忒磕碜了吧,根本就卖不出钱啊。” 坐在首座的郑伯爷因为经历了魔丸上身,虽然没怎么活动,但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道: “这只狐狸,能变成人。” 薛三一听这话,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马上飞扑到狐狸面前, 蹲下身子, 当即三足鼎立。 “哟,狐狸变成人,那不就是狐狸精么,嘿嘿嘿,来,给爷我变一个,快点,给爷我变一个,变一个出来,爷给你棒棒糖吃。” 花姬看了看薛三的脚, 再看看薛三, 脸上当即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不断地摇头, 显得无比惊恐和抗拒。 “嘿,不给爷我面子是吧!” 薛三生气了。 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花姬,道: “你变不变!” 狐狸摇头。 “嘿,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爷的………” 也不知道是被薛三的手指还是脚给吓到了, 明知道周围人很可怕, 但花姬还是本能地蜷缩起了身子, 而后猛地向帐篷外冲出。 倒是边上的黑猫,一直保持着某种安静祥和; 因为它知道, 这里的人, 不仅仅是人类武夫。 恰好在此时,梁程也闻讯赶来,当他掀开帘幕时,恰好花姬冲出。 花姬当即面露狰狞,释放出了妖气,企图震慑出此人心神从而绕开他跑开。 梁程则直接双眸泛起绿光,面容干瘪下去,露出了僵尸本相,煞气外泄! “吼!” “!!!!!!!!!” 花姬的身子直接倒窜回去,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平日里,一般都是普通人看见它们的本尊后被吓得屁股尿流, 谁知道这次, 自己二妖, 在这里, 竟然才像是真正的普通人。 “听说,抓到了妖怪?”梁程一边放下自己腰间的刀一边问道。 “直接问话吧。” 郑凡打了个呵欠,懒得折腾太久,直接对那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狐狸道: “变成人,好好回话,不变的话,现在就把你们俩丢出去喂貔貅。” 花姬点点头, 身躯开始发生变化, 从一只狐狸, 逐渐变成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 一时间, 在场的所有人, 除了郑凡以外, 包括薛三在内,都挪开了目光。 这是规矩,好吃的,主上先吃,就是女人,主上不要了,才可以赐下。 当然了,阿铭和梁程这被其他魔王称之为“冰冷”俩兄弟的人,他们可能真的对女性没什么兴趣; 但就是薛三,在此时,也不敢造次的。 三爷之前已经犯过错误了,可不能再给自己增添黑历史。 唯一能够光明正大欣赏的,只有郑伯爷。 嘿, 别说, 当花姬再次变成人后, 郑凡马上就不困了。 心里也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先前魔丸的力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否则,照着这个模板的女人来勾引自己的话,管她是人是妖,自己大概率是把持不住的。 她当然不能和四娘去比,但四娘就算开青楼,也是一种不染尘埃的烟火气息,骨子里,是极为清高的。 但这只狐妖,确实将媚态给烙印进了骨子里。 雪莲花,你能欣赏它的美; 但这并不意味着路边的野花你就不能爱了。 郑凡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良久, 才注意到其他三个魔王的动作, 笑了笑, 伸手从身边抓起一件自己的衣服,丢了过去,道: “穿上。” 狐妖将衣服穿上,站了起来。 魔王们才转回目光。 郑凡手指在座椅上轻轻敲击着, 道: “说吧,自己说。” “是,伯爷。” 花姬开始讲述起来。 她本是天断山脉内修行的妖精,黑猫也是。 黑猫的修行年岁比她还长一些,同时也曾游历过更多的地方,花姬则只在天断山脉两侧转悠,也就是晋地和雪原。 花姬因为是狐妖的身份,外加有些奇遇,所以能够幻化出人形,而黑猫,则因为早些年差点被貔貅给吃掉,为了逃命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所以还不能化形成人。 听完他们的讲述后, 郑凡忍不住乐了, 道: “这么说,你们还为大燕流过血,为大燕立过功?” 挑唆大王子造反,父子反目火拼一场,确实算是极大的支援了这场战事了。 黑猫忙俯首低头道: “伯爷,我们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其实,伯爷天军一到,乃蛮部瞬间崩解,有无我们,其实于结局而言,都无差别,我们实在是不敢居功。” 这黑猫说话,明显很有水平。 郑凡点点头, 目光在几个魔王脸上扫过, 道: “你们怎么看?” 薛三忙搓搓小手, 道: “主上,咱们养着玩儿吧。” 这个世界里,妖兽是有不少的,但眼前这两头,明显不一般。 此中差别,就跟貔貅和貔兽一样,理论上是一个祖宗的,但他娘的真的算一回事儿么? 养着, 慢慢研究, 多好的样本啊。 “行吧,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商量个法子,给他们看押好,别跑掉了。” “是,主上。” “是,主上。” 这时, 黑猫忽然又匍匐在地上,诚声道: “吾等愿意侍奉在伯爷身边,全心全意,不敢有丝毫二心。” 花姬忙跟着道: “奴家也是。” “跟在我身边?对了,是你先前说的,贵气么?” 郑凡记起来先前花姬的讲述中说过她需要靠吸收贵气才能加速修炼。 “是的,伯爷,跟在您身边,我们可以…………这不会对伯爷产生什么不利影响,因为我们只需要吸收一点点,一点点。”花姬解释道。 “伯爷,这就和精满自溢一样,有时候,贵气太多了,反而不是好事,月满则亏,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帮伯爷解决这个烦恼。” “那你们上来闻闻看,我身上,到底有没有贵气。” 郑凡示意那只黑猫上来。 黑猫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上前,匍匐在郑凡的脚下,将自己的脑袋搁在郑凡的靴面上。 它先尝试性地嗅了嗅, 随即开口道: “伯爷,还请您放开心神。” 郑凡闻言,点点头,类似当初魔丸入体一样,放开了心神。 有魔丸在身边守护,他还真不用担心这只黑猫会有什么小动作。 黑猫睁着猫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 冥冥之中, 在它的猫眸里, 出现了一片鬼域,在鬼域之中,有一尊身形巨大通体黑色的婴孩正缓缓地抬起头,对着它笑; 紧接着, 黑猫又看见了一片血海,血海之中躺着一只巨大的蝙蝠,而在蝙蝠的后背上,则坐着一个男子的身影。 下一刻, 黑猫又看见了一片幽冥,幽冥之上,一尊庞大的白骨王座浮浮沉沉,上头,坐着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图腾的男子。 而后, 黑猫看见了一条冰河,冰河上,行走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其赤足所过之处,万物皆被冰封,冰河之下,是一具具男子被封存的身体。 随后, 黑猫看见了一座由白骨堆砌起来的宫殿,一尊巨人坐在宫殿上,正在憨笑; 下一幕, 黑猫看见了一块沸腾的池水,池水里面,有一个小矮人正在里面浸泡着,无尽的毒素正在里头翻滚冒泡,散发着令人惊骇的剧毒气息,连带着小矮人一起的,还有数之不尽地奇怪生物,有大妖,甚至有蛟龙! 马上, 黑猫又看见了一条黑黢黢幽深的道路,道路两侧,盛开着艳丽的彼岸花束,一个年轻的盲人正在道路上行走,在其身后,是无边无尽地厉鬼亡魂,他们却不敢靠近这个盲人,只是麻木地跟随着他的步伐。 最后, 黑猫有些惊恐地抬起头, 它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什么是脑海中的画面什么是现实了, 它抬头看见的, 是天幕上的一座无边无垠的黑幕, 黑幕之后, 似乎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凌驾于其他画面之上,像是在俯视着下方的一切,蔑视众生。 “轰!” “咔嚓!” “闻到了没有?” 郑凡见这黑猫不动了,伸脚碰了碰它。 谁知道这黑猫的身子直接从上头滚落了下来, 四脚朝天, 猫尾巴还在不停地抽搐, 两只猫眼充斥着呆滞的情绪, 嘴角更是有一股股白沫子正在冒出来, 显然, 这是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 薛三捧腹大笑起来, 指着那黑猫道: “这猫的演技太浮夸了吧,我说,拍马屁你也得讲究一下基本法好不啦,哪有你这么夸张的。 你说你看见了凤凰看见了金龙,都能算你过关,怎么着,非得这样子是吧?用力过猛了反而没什么意思了知道不? 舔功不到位啊。 行了, 别装了, 快起来,快起来。” 薛三走过去,踹了黑猫几脚。 这黑猫还真被踹得稍微清醒了一下, 但马上, 在场的薛三、阿铭和梁程,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却忽然间都沉默了。 包括坐在首座的郑凡,也都目光一凝。 只听得用颤抖的音色道: “魔………魔…………魔王…………魔王…………降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世无双 出征的队伍,回来了,这是一次极为仓促的出征,主力是刚进入雪海关地界还没来得及整合的柯岩部。 但仓促,是平等的。 常言道:你难我难大家难我不畏难,你易我容大家易我不大意。 同等前提条件下,大家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御方,其实都很潦草,但雪海关这边,潦草中其实自有章程,乃蛮部那边,则错漏百出。 面对这种对手,不打出一个快节奏和极夸张的战损比出来,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雪海关北城城门上,兵戈林立,自打大军出征后,北城门的防守一下子成为重中之重。 瞎子做事,向来稳健,虽说他不认为这次出征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毕竟有当初成国军队出征雪原被一波流逆推回来还丢了雪海关的教训在前,自己这边,自然得小心谨慎一些。 好在,前线大捷的消息也已经早早地传了回来,雪海关内外,可谓是一片欢腾。 瞎子坐在城楼椅子上,左手边放着一个茶几,上面摆着俩橘子和一杯茶。 四娘则坐在旁边椅子上,翘着腿,编织着衣服。 “赏赐,下发了么?”瞎子问道。 “昨儿晚就吩咐下去了,今儿个上午应该就下发了。” 雪海关内基本所有产业都是伯爵府把持着的,正逢大捷消息传来,一些福利和打折促销活动也就顺势开始了,而且都是米面粮油这类的日用必需品,可谓是真正儿的实惠。 一场大胜下来,自然得与民同乐,让军民们切身感受到战争所能给自己带来的红利。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自发地去支持以后的战争。 民族大义的旗帜,确实好用,但问题在于,雪海关这边多民族混合的状态下,这一招,玩儿不起来。 但在瞎子看来,就算鼓捣成类似“骑士团”的那种风格,其实也不错。 刘备在蜀汉时,其政权实际上也是骑士团的风格。 因地制宜吧,在当前这个局面下,尽可能地军民一心对外开拓,才是主旋律。 四娘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欢迎大军归来的工作,做好了么?” “做好了,保管儿热热闹闹的。” “嗯,这次仗打完,咱们手头上,就能富裕多了,阿铭就可以不用乱跑,先将作坊体系给重新建立起来,等过了这个冬天,一切就都算是步入了正轨。”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尤其是这么一大摊子。 郑伯爷向来当甩手掌柜习惯了的,好在手底下魔王们能够支撑起来。 “最近每天都有不少流民过来,得做好收整工作。”瞎子提醒道。 雪海关这边稳定下来后,附近山林里以前那些逃难躲进去的百姓开始慢慢出来,同时,还有一些更远处逃难过来的流民,听闻在这里有饭吃后,也在向这里迁移。 这也是得益于当初迁移途中一路上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好,将雪海关描述成天堂,所以对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我晓得。”四娘点点头,“反正现在到处都是用人之际,来多少,咱们收多少。” 另外,能逃难坚持逃出来的,老弱病残的比例,还真不大,因为老弱病残根本就撑不到这里来,就算是有,那么其身边肯定有青壮陪同。 “兵马整编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等主上回来再和主上商议吧,这事儿,咱们擅自做主,不合适。” “主上出征之前,就已经和我商议过了,基本章程,其实也已经定下了。以后雪海关兵马,大概率会分为四镇,每一镇下辖诸多营口,这四镇依次是:燕字镇、蛮字镇、晋字镇以及日后若是敲打雪原完成后,兴许会设立出来的野字镇。” 四娘闻言,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 “仿的是八旗?” 八旗制度里也分为满八旗、汉八旗和蒙八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咱们现在手底下的兵马也确实成分复杂,与其强行将他们杂糅在一起,不分彼此你我,反倒不如在制度上先行区分开,再将领层面上多做打磨。 当然了,四镇肯定不能单纯地叫那种名字,什么虎威、破敌、万捷之类的名字加上去就是了,先行确定这个基本框架,日后再根据需要进行新一轮整合。” 瞎子揉了揉眉心,继续道: “其实咱们还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改,来得及。” “嗯。”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把境界提上去,四娘,你想好了么?” 四娘放下茶杯,默不作声。 “其实,我也没想好。”瞎子说道。 四娘开口道:“我想好了。” “哦?” 四娘伸了个懒腰,身姿婀娜,体态流露, “到底是睡过一张床的,也没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偏偏他命中是否注定有我我不知道,但明摆着我命里必须有他。 寻常人家过日子,女人指望着家里的顶梁柱老爷们儿,离开了顶梁柱这日子就过得艰难。 老娘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这点道理,还是看得明白的。 这世上, 恩恩爱爱海誓山盟,固然美好; 但归根究底, 天底下每天共枕一床的男女夫妻, 天知道是有多少在同床异梦。 这日子, 不也得这么过么?” 瞎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怎么听着这口气,有点怕怕的?咱主上两世为人不假,但还真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结过婚,你别太心狠了,真伤了咱主上的心。” “哟呵,你可真够关心主上的?” “哪能啊,我这是关心你,你说,咱主上身边可还住着一个客氏呢,人就算生过孩子,但那姿色也是不错的。 说不定这次出征回来,主上还能再抓一个雪原上的狐狸精呢。 别自己玩儿火给自己玩儿崩喽,到时候连咱们主母都得换人,你不别扭,我们还觉得别扭呢。” 四娘“呵呵”一笑, 刚刚织出来的那半件儿衣服忽然自己抖落下来,银针穿着线头在四娘指尖不停地流转, 只留下俩字: “他敢。” …… “我说,你呢,该吃吃,该喝喝,三爷我不让你留主上身边,你可别记恨我,三爷我可这是为你好。 别以为你自己是个狐狸精就真能迷倒所有男人。 咱主上身边那个儿子,可是有名的爱吃醋的主儿,只不过眼下杀不了爹,当不了大孝子,但绝对一百个愿意他爹当一辈子的鳏夫; 再说了,就算过了他儿子那一关,咱主上身边可还有一个女人呢,那个女人,论相貌论身段儿论气质,你没一个能比得上人家。 就算是论心机和手段, 你也趁早歇着吧。 三爷就是不想瞧见以后哪天在井里冰西瓜时捞上来一具狐狸尸体,这才好心好意地给你留我这儿。” 狐狸很是委屈地蜷缩在马车一角,敢怒不敢言。 为什么那只黑猫能留在平野伯身边, 自己就得留在这矮脚虎身侧? 人嘛, 哦不, 妖嘛, 也是一个德行,妖生怕的,也是对比,有了对比,才有了翻倍的伤害。 当花姬还在委屈地暗自垂泪时, 在队伍前方,骑着貔貅的郑伯爷一边伸手摸着黑猫身上的毛发一边对着骑马在其身侧的梁程道: “给其他部族的使者都派出去了么?” “已经派出去了主上。” “嗯,回去后把这事儿跟瞎子提一下,让他继续跟进,那些企图支援乃蛮部的部族,必须给我出点儿血。” “是,主上。” 等到日中时, 押运着牛羊和战俘奴隶的出征队伍终于来到了雪海关下,雪海关北城门大开,为凯旋将士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欢迎仪式后紧接着就是战功的犒赏,这对于柯岩部人而言,绝对是及时雨,尤其是在他们看见出征归来后,自己家眷已经住进了帐篷里,家里粮食也被发放充足后,那种喜悦激动与满足,是言语难以描述的。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流程,郑伯爷都得参加。 晚上还有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郑伯爷不光得露面,还得去致辞。 等这一切都结束后,郑凡才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讲真, 有时候出席这类的政治秀场,真的比在外头打仗还累人。 回到家,在厅堂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客氏给自己端脚盆过来洗脚。 谁成想,一缕香风袭来,这味道,还格外的熟悉。 郑凡抬起头,看着端着木盆站在自己面前的四娘。 其实,出征之前的几天,因为薛三的事儿,大家之间,都有些尴尬,彼此之间,也需要一些空间和时间。 预想之外的这一场征讨乃蛮部的战事,使得这一场尴尬被拉长了一大段距离。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郑凡笑道。 寻常的场面话。 四娘微微一笑,蹲下身子,将郑凡的脚送入木盆内,准备帮郑凡洗脚。 “不用了,四娘,我自己来。” “客氏洗得,妾身就洗不得?” “她是下人,你不是。” 四娘微微一福,“奴家为主上去备一些夜宵。” 篝火晚会里想吃得好,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需要应酬的地方太多,就算没人敢去劝郑伯爷喝酒,但总得端着个酒杯到处逛逛………嗯,到处拍肩膀,也是很累的。 郑凡自己洗了脚,走入卧房,看见卧房小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道精致小菜,四娘正在斟酒。 在桌边坐了下来, 郑凡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四娘有些话要对自己说。 有些坎儿,你是跳不过去的,也无法去无视的。 “主上,奴家有些话想与主上说。” 四娘递给郑凡一杯酒。 郑凡伸手接了过来,没喝,而是放在了面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嗯,说吧。” 作为一个主上,作为一个晋升机器,你得习惯自己的角色。 四娘似乎自己先前已经喝了一些了,眉宇之间,荡漾着一股子风情。 “主上,在您出征的这些日子里,奴家想了好久,也思索了好久,以前嘛,过日子。 明明白白地过,不见得能过得多舒坦; 浑浑噩噩地过,才懂得难得糊涂才是自在。 只是,眼下,不弄明白也不成了,奴家想进阶。” “嗯,我知。” 实力恢复的吸引力,是个魔王都无法抵抗。 “但是,主上,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如果单单只是进阶的话,奴家还真没那么急切,有些刺,既然已经冒头了,咱就不能当它不存在。 它会疼,它会时不时地提醒着你,它还在。” 郑凡又吃了一口菜, 然后端起酒杯。 “主上,说句肺腑之言,奴家对主上,没有男女之情。” 端着酒杯的手, 定格住了。 “奴家真的想了好多天,想了好些日子,奴家也想过,要不要骗骗您,骗男人嘛,奴家最擅长了。 但奴家还是觉得,应该对主上您说实话。 奴家,真的不爱主上,至少,不是那种恋人之间的感觉,真的不是。 奴家也想找,但却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郑凡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脸上, 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甚至, 再抬头看着四娘时, 却发现, 自己能够更坦然一些了。 有些话,说开了,其实双方都舒服。 “奴家未曾有过男人,虽然奴家身上很多处地方都给主上您用过了,但那处地方,奴家一直都还保留着。” 郑凡很想问一句,那咱们这算是什么关系? 泡友? 熟客? 但又觉得,自己这会儿无论说什么,都会带着一种被发好人卡后的酸气儿,还是闭口吧。 啧, 怎么说呢, 现在的这种感觉。 “主上是不是觉得,奴家一开始接近主上,帮主上那个,是因为想要用这种法子让自己进阶?” 郑凡摇摇头,道:“没有。” “主上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真的没有。” 这个答案,郑凡给出的很坚定。 因为四娘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也没理由这么做。 她不是花瓶,也不是只知道开红帐子的老鸨子。 她有能力,事实上,无论是在虎头城还是之后连续搬家一直到雪海关,家里的产业流水,其实都是她在操持,瞎子更多的负责的是其他方面。 她完全可以像梁程、薛三、阿铭他们那样,靠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吃饭。 既然梁程他们之前能一步一步进阶, 没理由她不能。 且从一开始,郑凡因为对风四娘的“恐惧”阴影,虽说会去欣赏四娘的美丽和韵味,但真的没有想过去有机会一亲芳泽。 因为太可怕了,他郑凡,不敢。 如果不是那时候四娘自己的主动,郑伯爷压根不会自己踏出那一步。 当然了,听到这些话,心里,是有一些不舒服,但还真没有怪谁的意思,合着自己一直享受着,到头来却还得埋怨对方; 这和嫖完后语重心长地劝小姐从良的二皮脸有什么区别? 脸呢? 不过,那微微的不自在,自是无法避免,因为人嘛,总是会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对一些美好的事物,加上一些属于自己的幻想。 人,也是很难真正知足的,得陇望蜀是一种本能。 “主上,很多时候,奴家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奴家不像是阿程三儿瞎子他们; 他们有过去,他们有当初,他们有曾经,他们曾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点一点地变化过,成熟过,经历过。 而我,只有经历。 奴家的意思,主上能明白么?” 郑凡点了点头。 他是明白的,因为例如瞎子梁程阿铭他们,他们的故事,其实是有开始也有发生的,他们有一个,更为健全的脉络。 而四娘,其漫画情节绝大部分时刻,都是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城市里开着青楼,她最经典的形象就是依靠着青楼二楼的栏杆,眺望着远处。 远处的景色,可能是盛唐长安的风月;可能是北宋汴梁城内的纸醉金迷;可能是民国风味的醉生梦死; 也可能是霓虹背景下的车水马龙。 她很精明,但其实她很迷茫,她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渐渐的,她好像也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只是在不停地找啊找。 四娘伸手, 摸到了郑凡的脸上, 然后, 她将自己的脸也凑了过来, 彼此之间的气息,喷吐在对方脸上,微痒。 “主上,奴家其实不知道所谓的男欢女爱,到底是什么,奴家觉得,主上,您并不是奴家所爱的男人。”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心绞痛发作的征兆; 但还是面带微笑, 保持镇定, 维系风度地问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四娘闻言, 脸上当即露出凄苦之色, 而后身子后退, 将手中的酒壶直接丢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铺着地毯,所以酒壶没碎,却将酒水洒落了一地,四周,当即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四娘伸手, 撩开自己两鬓的青丝, 很是哀怨道: “在奴家看来,男子,都是浑浊之物,稍一靠近,就觉得臭不可闻,只能算是臭水沟里爬来爬去的老鼠,连人,都算不上。 主上,奴家对您没有女人对男人的爱慕感情,这一句话,奴家没说谎。 主上先前问奴家,到底喜欢怎样的男子; 其实,奴家根本就没得选。 因为, 在奴家眼里, 这世间, 只有主上一个男子。” ———— 大家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僧与剑 “来,我问你答,多情自古空余恨,下一句是什么?” 大上午的,瞎子一边泡着茶一边对坐在自己面前的薛三问道。 薛三当即笑着答道: “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瞎子点点头,道:“又一个被猪带偏了的。” “额……” “是好梦由来最易醒。” “没听说过,不对,你是在骂我笨得跟一头猪一样?”薛三明白了过来。 瞎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又觉得这茶水不是太舒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放了下来,天儿热了,还是来点凉爽的最好,看来待会儿得去找阿铭要点儿冰块。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们都有很多的自由,在这个自由的限度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如果超出了这个限度,就不能被允许了。 就像是你上次做的事,其实相当于把我们几个都给连带坑了。” “我是被阿力给坑了,那憨货没给我把话说全,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是不知道还是怎么滴,不是也在看我风向么?” “对啊。”瞎子理所当然道。 “既然是看我风向,你还好意思现在说我?” “好意思啊,知道先驱和坑货的区别在哪里么?其实都是走在一条路的最前面的那个人,这条路最后走通了,就叫先驱,走堵死了,就叫坑货。 所以,你是坑货。” “喂喂喂,大早上的,我就是到你这儿来讨点儿经费,你非得给我埋汰一顿是吧?” “闲着也是闲着。”瞎子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四娘走了进来。 今日的四娘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裙,头戴凤钗,风华绝代。 瞎子表情微微一顿,随即释然一笑。 薛三一开始没反应出来,待得四娘坐下后,薛三刚准备说话,却忽然惊愕了一下,忙道: “四娘,你成了?” 四娘伸手,拿起一份大早上刚送来的账簿,一边打开一边点头。 “怎么成的?”薛三很是不能理解。 “就这么成的。” “那你………罢了罢了,我不问了,千人千条路,我问下去说不得又得给我坑了进去,四娘,这份单子你给我批一下,我要求先造出这些作坊,一些装备我需要让人打造。” 薛三麾下的那帮人是他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也会单独设计一些专门的器具去装备他们,而这些器具普遍是不具备推广性的,一来是推广价值不大,二来,是推广不起。 “行,放这儿吧,我下午批了让人送你那儿去。” “成,那我就走啦,你们聊。” 薛三起身,离开了签押房。 瞎子随即面向四娘,道:“恭喜。” 四娘摇摇头,道: “真想恭喜我,那还不如现在和我打一架,看看你的精神力现在有没有我的针头快。” 每次晋升完后,就会有一种很想找个人打一架的冲动。 瞎子苦笑道: “打不过啊。” “没趣。” “今日的单子,我送来了,你再辛苦一下。” “知道了。” 瞎子起身,也没做什么耽搁直接离开了。 四娘飞速地看完手头这本账册,披红后将其丢在了一边,微微活动一下手指。 一想到昨晚自己对主上说的话, 这世上,只有主上您一个男子。 饶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四娘也不自觉的脸上泛红。 这真的是心里话, 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偏偏,她是一个女人。 既然是个女人,你总会有需求,你想去找个人试着相处,找个人试着谈情,试着说爱,无论是走精神上的还是带点肉体上的,你总得有一个对象。 这世上,只有主上才能给她是个男子的感觉。 哪怕她不爱主上,不是男女之爱,但她没得选。 这算不算是爱? 四娘也不清楚。 只不过,主上在听了自己昨晚的话后,先是让自己用手,再是让自己用脚,最后更是让自己用嘴,一连三次。 等到自己起身时,主上还在大睡。 爱一个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四娘并不知道答案。 但起身时,看见他身体被掏空的样子,自己心里,确实是有一种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待得翻阅起第二个账簿, 四娘的目光马上冷了下来, 蘸着红色颜料的鹅毛笔在一块区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这个圈,意味着,又要死人了。 四娘又想到瞎子曾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些脏手,砍不完的,砍掉了,它们还会再次长出来。 瞎子说, 人洗了澡,身子还是会脏,难不成因为这样就永远不再洗澡了? 主上说他想去乾国江南转转,散散心, 其实四娘心里也是想去的, 兜兜转转,从燕国最西边到晋国最东边,变化的,是风景,不变的,是红帐子里的粗糙。 似乎,只有在乾国江南,才能寻觅到真正的青楼精致。 只是可惜, 现在手头上的事儿还没有处理好,想出去逛逛,总得等到雪海关一切步入正轨才行。 同时,主上的身份也不一样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四娘叹了口气, 又拿起第三本账簿。 …… “师傅,这里就是雪海关了,你看看,他们在大兴土木,民不聊生了呢!” “吧唧!” 老和尚对着自己徒弟就是一记毛栗子。 小和尚捂着自己的光头脑袋很是委屈。 “了凡,跟你说过多读书,却不要尽信书。” “但这里明明………” “大兴土木就一定是民不聊生了?你瞅瞅,这里的百姓固然在辛苦做工,但脸上却无颓废之色,分明是心中有佛的表象。” 心中有佛,此间佛,可理解为希望。 “但世人皆苦,这般驱使劳役,岂能………” 空缘和尚闻言当即又打算来一记毛栗子,但见自己徒儿还捂着脑袋,只得屈膝下压,对着徒儿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啊!” 了凡小和尚很是委屈地又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跟师傅抬什么杠,若是世人都修佛礼佛,谁种地给我们吃?谁去造佛堂?谁去塑佛像? 佛门清苦,但任何苦,前面加个‘清’字,其实也就不那么苦了,反倒是一种情调。” “师傅,你曲解佛理。” “你我皆佛,众生皆为佛,又哪里有统一佛?” “师傅,我说不过你。” “那就管好你的嘴,你瞅瞅那边游弋的甲士,再瞅瞅那儿,分明是蛮族的帐篷,再看看那一头山脚下,可都是野人奴隶。 这位平野伯,注定是一位杀气腾腾的主儿,待会儿进去后,你再口出狂言,别以为人家会觉得你年纪小可爱不与你一般见识。” “师傅,徒儿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送予度牒吧。” “可是这里没庙啊?” “咱们来了,庙就来了。” “可是这度牒是楚国衙门发的啊,咱们是楚国衙门认定的僧侣,拿着楚国衙门发的度牒到燕人跟头来,师傅您就不怕……” “那就是我等代表楚地僧侣,来皈依真我大燕了。” “……”了凡小和尚。 “还不快去?” “师傅,你真的好不要脸啊。” “给为师去!” 空缘和尚一脚踹过去。 …… “师傅。” “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徒儿问过了,那边的衙役说,伯爵府这儿,倒是收咱们这些神棍哩。” “神棍你个头,神棍你个头!” 一连俩毛栗子下去,了凡小和尚脑壳上肉眼可见红了两块。 “师傅,他们是这般说的哩。” “可有斋饭?” “管吃喝哩,还有住所哩。” “在哪儿?” “在城里一处叫庙台的地方。” “走着。” “可他们喊咱们神棍哩。” “可师傅我饿哩!” 空缘和尚领着小和尚入了雪海关,入城门时倒是没遭受什么阻拦,等进去后,闻着四周铺面上传来的香味,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的五脏庙都开始了念经。 只是那处叫做庙台的衙门靠着北门,所以他们师徒二人还有一段路要走。 这时, 前面有一群孩子列队跑过,人数大概有八百人,都是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色练功服,脚下也是着一样的靴子。 领头的,是一名校尉,身着甲胄,领着这群孩子在跑。 见到这一幕,空缘和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着这群孩子从自己面前一排排的跑过去。 “师傅,我饿哩。” 了凡小和尚催促老和尚快点去吃斋饭。 空缘和尚则咂咂嘴,道: “这倒是稀奇,刚刚过去的八百个和你一般大的娃子,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啥哩?”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子煞气。” “傻里傻气?” “砰!” 又是一记毛栗子敲下去。 “疼!” “是煞气,煞气!祖先有灵,后人供奉祖先血食,祖先庇护后人,本是阴阳伦理之纲。” “这有啥好奇怪的师傅,谁没个先人啊。” “这不同,这些孩子不同,叫你多学学,多看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瞧你这点出息。” “啥神神叨叨的。”这时,旁边有一个推着板车的力夫从这里经过,对这和尚笑道:“刚那群孩子,是学社里义堂的,早先时候,都是孤儿出身,被咱们伯爵府收养了,后来有战兵战死了,因为无后,就将抚恤银子捐给了学堂,从孤儿里选一个孩子出来改姓过继。 你说他们是孤儿嘛,确实没爹没娘的,但家里,可都是供奉着牌位的。” 空缘和尚闻言,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 “嘿嘿,你们这俩和尚,是去庙台的吧?”力夫问道。 “正是。” “也就只能去庙台了,在咱们雪海关其他地儿,你们都混不到饭吃,咱们雪海关,不养闲人,想当闲人,就没饭吃。 伯爵府准许咱们烧纸,准许咱们祭奠,但不准咱们养和尚道士之流出来办事儿,逮着一个就抓进去一个,说是什么,叫破除封建迷信。” “师傅,封建迷信是什么意思啊?”了凡和尚问自己师傅。 “屁东西都不是。” 空缘和尚对那位力夫双手合什行礼: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解惑。” “成了,不和你扯了,我还得去前街送货去,喏,庙台就直往前走,到了前面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谢施主。” 空缘和尚领着自己徒弟继续往前走,按照先前力夫的指点,很快就找到了庙台。 庙台门口没人看守,这门,也很小,牌匾也很小,两侧,一侧是猪肉铺子一侧是羊肉馆子,可都比这个庙台阔气多了。 等师徒二人进去后,发现内门里有一张小桌子,桌子后头坐着一个文吏,正在那儿打着呵欠。 见到有人来了,再一看他们师徒二人身上的袈裟,文吏翻开自己面前的册子,拿起毛笔,问道: “姓名、籍贯、曾去过哪里,细细说来,不得有误。” “贫僧空缘,这是贫僧徒弟了凡,贫僧是乾人,在乾国出家,后入楚国,获得度牒,这里便是。” 文吏伸手接过老和尚递送过来的度牒,瞥了两眼,也没真的当回事儿,又还给了老和尚,道: “和尚是吧,念几段经文来听听,不得含糊其辞,大点儿声。” 空缘和尚示意自己徒弟上前, 了凡走到桌前,开始背诵经文,字正腔圆,不带丝毫阻滞,同时,听着他念出来的经文,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平复下来,在这夏日炎炎中,竟然感受到了丝丝凉爽。 听了一会儿,文吏有些意犹未尽地抬起手,道: “停,可以了,这两份牌子你们收着,进去,里头院子里,正门是开课舍,左拐间是食舍,右拐间是宿舍,里头自有人重新安排你们。” “多谢施主。” “多谢施主。” 空缘和尚带着徒弟进去了,师徒二人没做犹豫,先左拐进了食舍,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里头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婆姨在里头忙活,见俩和尚来了,一个婆姨喊道: “只剩下馒头了。” “馒头挺好。”空缘说道。 “馒头很好。”了凡说道。 六个馒头送上来,已经凉了,但就着热水,俩和尚吃得很香甜。 待得吃完后,俩和尚刚准备出门,就看见一名身着甲胄的军士走了进来,指着二人道: “你们就是新来的吧,走,去里头,开课了。” “可是有大德高僧在此讲佛?”空缘和尚问道。 方外之门,以儒释道三家为主,余下还有更多,但不管哪门哪派,为了宣传自己的门教,其内的大德者总是免不了要四处开课宣扬理念以期广收门徒的。 “呵呵。”这军士笑了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别磨蹭。” 师徒二人没敢耽搁,径直去了,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已经坐了几十号人。 有穿道袍的,也有穿袈裟的,还有穿着各种稀奇古怪衣服的,大家都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听着。 讲课的,不是什么道德高僧,而是一个盲人。 这个盲人看起来挺年轻,闭着眼,说话却极有条理,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空缘和尚和自己徒弟找了俩蒲团坐了下来, 这位盲人讲的不算是佛法,也不算是道家经文,却又和佛道两家脱离不了干系,甚至,你还能从其中找出很多很多其他门教的影子; 明明杂糅了这么多,听起来却丝毫不显得杂乱累赘,脉络清晰旁征博引之下,本能地让你觉得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听着听着, 了凡和尚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之色, 空缘却皱眉越来越深, 他当即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 但了凡小和尚却像是毫无所觉,继续在如痴如醉。 “阿弥陀佛。” 空缘和尚低声吟诵了一声佛号,随即手掐佛印,直接点在了自己徒弟眉心。 了凡和尚这才惊醒过来,而后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被自己师傅掐的地方,现在当真是疼得紧。 “师傅?” “走!” 空缘和尚马上拽起自己的徒儿,向外走去。 而此时, 原本正在讲课的瞎子, 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空缘和尚带着自己徒弟走出庙台大门时,坐在内门里的那个文吏见着了,也没阻拦,只是道: “出了这门,再进来白吃白喝白睡,可就不成了啊。” “师傅,我们不走!” 了凡和尚马上拉住自己师傅。 “呵。” 空缘老和尚却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学舍,道: “此等吞噬心神之地,再待下去,你从头到脚都得被他给吞了,还用得着肚皮去吃饭?” 言罢, 空缘和尚强行拽着了凡小和尚走出了庙台。 庙台隔壁的一家羊肉汤馆二楼,坐着今儿个起床晚了所以跑出来到这里喝汤的郑伯爷,在郑伯爷身侧,则坐着阿铭。 “哟,这倒是奇了怪了,进了瞎子嘴里,竟然还能再自己跑出来。” 郑伯爷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指着下面说道。 阿铭也向外看了一眼,道:“兴许,是真有道行的。” “呵呵,你这不是废话么,没点道行哪能出来。不过倒是可惜了,你说,总弄一些滥竽充数的,似乎也不太行,有点道行的,也就算是有真本事的,这种真真假假,效果估摸着才最好。” “主上,属下下去将他们拦住?” “不急,不急,反正他们现在人还在城里,哟,抬头看过来了,在看你呢阿铭,我说,你刚刚是不是对他们露出了杀意?” 楼下街面上,那个老和尚抬头看向二楼。 阿铭则回答道: “属下担心是刺客。”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真正的强者,他们可能在两军对垒时作用不大,依旧能用兵海去淹死。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个人实力的超绝,是能够起到奇效的。 比如剑圣刺杀老司徒,雪海关前斩杀格里木; 再比如昔日藏夫子和百里剑二人前往燕京,引得燕京禁军全体戒备。 昔日沙拓阙石是战死在侯府门外,但如果他能婉转点,专门去对郡主进行刺杀,那郡主以后想出门可就得认真掂量掂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郑伯爷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沙拓阙石的棺材,才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去舔剑圣。 千军万马,你得有,但身边的王牌顶尖战力,你也不能缺,否则人家来一出“荆轲刺秦王”,你去哪里哭去? 靖南侯为何这般可怕? 因为他不仅仅有千军万马,他个人实力更是击败过剑圣,这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 “师傅,你在看什么呀?” “唉,看来,这雪海关,为师是来错了。” “那咱们就走呗,师傅,反正咱们也吃饱了,正好跑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啊。” 说着, 空缘老和尚当即牵着自己徒弟的手,走入了这家羊肉汤馆。 和尚来吃羊肉,当即引得不少目光,但空缘和尚不为所动,牵着徒弟的手径直上二楼。 但他们刚入得二楼台阶,还没看清楚二楼布局呢,直接就被十多张弩箭对准。 都是军中制式的弩箭,这般近的距离之下,杀伤力自然无比恐怖。 了凡小和尚当即被吓得哆嗦起来,他到底年轻,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 空缘老和尚倒是洒脱自然,不见惧色。 郑凡一边啃着羊骨头一边喊道: “怎么着,和尚也要上来开开荤?” 空缘和尚则双手合什,开口道: “贫僧是来向施主辞行的。” 郑凡丢下那根被自己啃得差不多的羊腿,伸手拿起一条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 “才来就要走,岂不是说明本伯招待不周?” 了凡小和尚眼睛当即瞪大,这是平野伯! 空缘和尚则俯身行礼道: “原以为伯爷这里是一方净土,谁成想,伯爷心中早有沟壑,于这方外之外再起围栏。”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郑凡将这群方外之人也就是那群神棍控制起来,加以改造和利用。 不管真假,名义上其实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就算是见到帝王将相都可以不下跪的,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世俗约束之下,但偏偏这位平野伯却打起了出家人的主意。 “呵,出家人不也得吃饭么,没理由出家人就不用做事了,且若是天下人皆出家,那也就是大家都未出家。” 空缘和尚闻言,赞叹道: “贫僧受教。” 了凡小和尚也马上学着自己师傅的模样双手合什一本正经道: “小僧受教。” 这时,瞎子也从庙台那里结束了课程走了过来,见到瞎子也来了,郑凡这才放心地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这群护卫退下。 不管怎么样,这里到底是雪海关,有阿铭和瞎子守护在自己跟前,这和尚就算是什么隐世高手,想要击杀自己,难度也是非常之大。 空缘和尚看见瞎子,开口道: “敢问施主,是佛还是魔?” 瞎子笑了笑,道:“佛说我是佛,那我就是佛,魔说我是魔,那我就是魔。” 空缘和尚感觉自己再度接受了洗礼。 当即道: “贫僧受教了。” “小僧受教了。” 了凡小和尚默默地在心里背诵着这些话,寻常时候自己跟着师傅走南闯北,遇到一些大师开坛讲课,往往听一整天才能听到一两句机锋,这些机锋可是有大用处的,按照师傅的说法,就是以后能否混得好的斋饭好的住宿讨得达官显贵的认同,就得靠这些机锋。 谁成想,这雪海关里的人,似乎机锋当真是信手拈来,快背下来,快记在心里,以后得靠它们吃饭呢。 其实机锋这东西,在后世,也就是五成的警世格言,四成的似是而非再勾兑上一成的佛理的边,批量生产起来,真的不难。 而且,谁说的话往往比“话”本身,更有影响力。 郑伯爷如今是燕皇亲封平野伯,雪海关总兵,至少在这雪海关地界上,也算是触摸到了放个屁都是禅机的门槛了。 郑凡对着俩和尚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了凡和尚见着桌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 “吃吧。” 了凡和尚看向师傅。 空缘和尚则道: “阿弥陀佛,既然伯爷以刀兵迫你开荤戒,那你就吃吧。” “阿弥陀佛。” 小和尚抓起羊肉开始吃。 郑凡默默地抽出中华铁盒子,抽出一根卷烟,给瞎子递送了一根,自己也咬了一根,待得其要收起时,却见这空缘老和尚竟然也伸出了手。 “和尚也抽烟?” “烟草虽伤身,但能提神。” 时下烟草这东西在东方还没完全流行,毕竟服散之风正当道,也不是没人使用烟草,但大部分都是当作药材来用,民间则一直流传着烟草点燃了可以去除污秽之说。 翻译成现代化就是百姓们认为烟草点燃了可以消毒杀菌,让自己不容易生病,甚至能够益寿延年。 这和尚能知道烟草伤身,意味着确实是个行家,记得靖南侯见自己抽烟时就说过这个对武者体魄有害,因为靖南侯自幼淬炼身体自然懂得其中门道。 不过,这对于郑凡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他又不是做苦行僧来着,再者,上辈子宅工作室工作一天两包烟不够,这辈子抽得少了,反而还一直在强身健体修行,还有啥想不开的? 老和尚接过烟,学着郑凡和瞎子的姿势,将其咬在嘴里。 郑凡用火折子点烟,然后将火折子递给瞎子,瞎子自己点了后再去帮老和尚点。 老和尚忙起身,客气道: “有劳施主了。” 三个男人,都点了烟。 老和尚抽得倒是很自然,显然,以前就算是没抽过卷烟,但也绝对尝试过烟草。 “老和尚,你都说这东西伤身了,怎么还用?” 老和尚则回答道: “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早日腐朽,贫僧也就能早日飞升极乐了。” “倒真是看得开。” “让伯爷见笑了。” 瞎子一直默默地抽烟,没说话。 “老和尚,为何来我雪海关?” “贫僧之前以为,这里将是一座净土。” “呵呵,半年前这里还尸骸枕藉,何谓净土?” “死的人确实多,死的同行,也多,同行死得越多的地方,对贫僧而言,自然就是净土了。” “啧。” 郑凡笑了起来, 然后吩咐道: “来,给这小师傅再上一壶酒。” 了凡小和尚闻言,咬着羊腿抬头看向自己师傅。 “唉,既然平野伯用刀兵迫你破酒戒,那你就破了吧,佛祖知道你的难处,不会怪罪的。” “嗯,师傅。” 等酒上来了, 了凡小和尚直接拔出小酒坛上的塞子,对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再放下酒坛。 “啊!” 随即, 继续啃起了羊腿; 瞧这模样,酒量绝对很好。 “伯爷,贫僧知晓您是打算做什么。” “哦,什么?” 空缘和尚伸手指了指北边,道: “伯爷被燕皇陛下赐封平野伯,如今镇守雪海关,所最需要对付的,自然就是雪原上的野人了。 雪原太大,也过于广袤,雪原野人固然一盘散沙,但想要收拾起来,却也不容易。 伯爷想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继续说。” “下面,该是伯爷对贫僧说了才对。” “哦?本伯该说些什么?” “伯爷,这件事,贫僧愿往。” “愿往为何还要从庙台跑出来?” “贫僧一直云游诸多古刹,却一直未曾长久挂单,只因为贫僧觉得,佛可跪,但人不得跪。当然了,伯爷有刀兵迫之,贫僧是可以跪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寺庙?” “是。” “这对于你来说,不算难事。” “寺庙不仅得有真佛镇守,还需要有人间佛坐镇。” 典型意思就是,寺庙得有后台。 郑凡有点想笑,记得曾经四娘曾经开会所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本伯,可以答应你,前提是你得先做事,事儿做成了,本伯不介意你在雪海关开一座寺庙,你就算是想开祖庭,本伯都支持你。” “贫僧多谢伯爷。” “成了?” “可不就成了么。” “我可是空口白牙。” “但贫僧信了。” “啧,你这和尚确实有趣,瞎子。” “属下在。” “你们之间,多多交流一下,庙台里培训的工作,看看能不能交接给他。” 瞎子毕竟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能找到帮手分担一下压力也是好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对新兵以及对柯岩部部众的思想政治教育,这项工作,是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是,主上。” 老和尚双手合什,诚声道: “贫僧定不会叫伯爷失望。” “事情要是办得好,你就算是想在燕京城内开一座大庙,本伯都能帮你办到。” 空缘和尚闻言,惊讶得嘴巴张开,这不是装的,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想通了许多。 “野人,并非是伯爷真正的………” “呵呵。” 郑凡身子微微后仰, 膝盖顶起, 将手中的烟蒂直接掐灭, 道: “雪原大是大,野人也确实多,但这些,还都没被本伯放在眼里,往前数,八百年,你当知道什么,才是我大燕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蛮族!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三年之内,雪原你能做出成效来,日后你入燕京登堂入室被封国师都不是做梦。 我大燕陛下在这方面,最是大方。” 依照郑凡对燕皇的了解,你要是能帮忙解决蛮族问题,国师,真的不算事儿。 空缘和尚当即道: “多谢伯爷提携。” “瞎子。” “是。” 瞎子起身,对二位道:“请随我来。” “好,好。” 空缘和尚伸手攥住了小和尚油腻的手,拉着他跟着瞎子下了楼。 阿铭开口道: “主上,靠谱么?” “权当一试,反正也就是几十上百个神棍送上雪原,于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哦不,到时候说不得得让你配合一下。” “让属下配合?” “表演表演起死回生之术。” “好的,主上。” “作坊那边,在动工了么?” “已经在动了,主上。” “嗯,抓紧时间吧,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这家羊肉汤挺不错的,新府邸快盖好了吧,调府里去。” 城内目前为止,所有对外营业的产业都是伯爵府名下的,厨师调动,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好的,主上,我去和四娘说。” “嗯。” “嗯。” “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了?” 给你开口的机会了,难不成不想升级? “主上,属下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 ……… “两位师傅,这里就是你们日后休息的地方,前面就是庙台,空缘师傅明日随我一起讲课。” “有劳北先生了。” “大师客气了。” 这时,有下人端送来茶水摆上。 瞎子道: “这二人,是伺候二位师傅起居的。” “当不得,当不得,奢简怯频出。” “是我唐突了,你们回衙门吧。” “是,北先生。” “是,北先生。” 两个下人走了。 空缘老和尚嘴角不由得颤了颤。 了凡小和尚则马上道:“北先生,我家师傅只是好面子,客气客气的。” “孽徒,闭嘴!” 瞎子不以为意,道:“稍后我再派遣两个仆妇过来。” “女人?”了凡和尚正准备开口, “砰!” 一记毛栗子直接砸在了他的光脑袋上。 空缘和尚马上道: “既然伯爵府以刀兵迫之,那贫僧只能却之不恭了,阿弥陀佛,佛祖会原谅贫僧的。” “是这个道理。” 空缘和尚马上将话题拉回正事儿,开口道: “伯爷大事,贫僧心里已然领会,但具体的一些事宜,还需请北先生多多提点贫僧。” “这是自然,你我都是为伯爷办事,自当合舟共济。” “话说,贫僧入城以来,观这座城之布局,可是改建过?” “遭过兵祸,城内毁坏良多,自然改建了不少。” “新城布局俨然,尤其是那座将盖好的伯爵府,位置固然偏北,却于风水上避开了煞气,同时,挟持了生门,隐隐中和这天断山脉之尾形成呼应格局; 此等画龙点睛之笔,可是出自北先生之手?” “大师说笑了,我可不敢居功。” “嘶,城内还另有奇人?不知贫僧可否有幸得见?” “日后自然是有机会的。” 伯爵府的地址,一要靠近北门,因为距离剑圣近;具体的位置和方位,则是梁程选的。 让他躺, 看他觉得自己躺哪里舒服, 就选哪里为中心开始修建伯爵府。 毕竟,看风水的人,水平有高低是难免的,但位置到底好不好,被埋的那位其实最有发言权。 “伯爵府下,看来当真是能人异士颇多啊,能得伯爷看中,在伯爷手下做事,当真是贫僧之幸。 不过,贫僧还有一件事很好奇。” “大师但问无妨。” “此等绝户之计…… 哦不, 此等体虚万民有教无类之功德大法,是谁所提议? 贫僧也曾听闻,当初雪原上曾出一位野人王,搅动得晋地不得安宁,只是已然被押解入燕京。 若是那位野人王得知,日后雪原将呈现出那般光景格局,也不知晓其心里,到底会做何感想。” 瞎子微微一笑,并未急着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提这个建议的,正是野人王,甚至一些贴合野人的教义和理论,还是野人王自己根据星辰信仰改出来的,以期望野人在被传教时,效果更好。 “大师,此策,乃我家伯爷所出。” “唉,伯爷当真大才,贫僧佩服。” “大师问了这么多,鄙人也有一事。” “北先生请讲。” “大师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先前听课时,能从自己的催眠环境里保持清醒,显然是有修为的,这一点,瞎子可以肯定。 但这位空缘和尚到底修为多精深,瞎子无法得知。 “出家人,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高可比参天,低可如尘埃,讲的,是心境。 但往往于这厮杀争斗无益,故而先前面对军中劲弩时,贫僧表面看似淡然,实则内心,已然慌乱不堪了。” “那鄙人就更有兴趣了,鄙人拭目以待,望大师成全。” “北先生可是………” “我虽盲,但心,能看得见的。” “是这个道理,那贫僧,就在北先生面前,露个丑了。” 空缘和尚闭上眼,双手合什, 片刻之后, 眉目睁开, 目光清澈,古井无波, 沉声道: “我佛慈悲。” 一时间, 在瞎子“视线里”,他看见空缘和尚正在不断地变高变高再变高,已然突破了屋顶,且还在继续攀升。 这是内心境界,算是心境水平,是禅,是道,是悟; 这和实际战力没有关系,比如文学泰斗姚子詹,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老书生,寻常盗匪都能宰了他。 而空缘老和尚也存了向瞎子这位平野伯心腹面前露一手的心思,也好方便自己抬一抬身价,所以,其心境继续拔高! 一世修佛,其佛心,早已入云,可寻大自在! 冥冥之中, 一道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的光晕,已然拔高至雪海关上方。 而此时, 在即将完工的平野伯府隔壁的一处小院子里, 正躺在那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盹儿的一个男子似有所感, 缓缓睁开眼, 其身躯,依旧脆弱不堪还未将养好, 但其眼内,却已然投射出剑光凌厉, 甚至连屋子饭桌下被拿来垫桌腿儿的龙渊剑在此时也发出一声轻鸣。 “何方妖僧,在此窥觑我雪海关气机!” …… “啊!” 瞎子面前, 先前还一副高深莫测姿态的空缘老和尚发出一声惨叫。 再抬头时, 双眸之中已然滴落出鲜血。 性命虽说无虞,但内心早已惊骇无比,忙惊恐地问道: “北先生,城内还有哪一方高人?此人心境,犹在贫僧之上,锋锐之势,近乎无人可挡。” 瞎子没急着回答, 而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心里喃喃道: “不错,试出来了; 看来主上的投资没错,这剑圣,是有望恢复的。” “北先生,到底是哪位存在?” 空缘和尚没了先前庄严,着急问道。 瞎子似乎是被空缘此时情景吓到了, 随即恍然安慰道: “哦,大师勿忧,一个废人罢了。” —————— 感谢Rishumo、和南庚辰成为《魔临》第一百一十位和第一百一十一位盟主。 大家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章 皇嗣 “嘿,这不是何老大么?” “对唉,真的是何老大,不是说送妹子嫁人了么?” “可不是咋滴,去了小半年了都,这人才回来,莫不是老何家被骗了?” “兴许何初这家伙也是被人家骗去当龟公了也说不准,否则怎么才回来?” “喂,何老大,你妹婿呢?” “对啊,何老大,你妹婿呢,你怎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了?” 何初坐在马车上,马车,还是当初载着自己妹妹和妹婿去京城的马车,现在,自己又赶着它回来了。 和半年前相比,马车破了些,也旧了些,倒是这匹马,养膘了。 如今正要进城,准备回家,城门口要过排查,前头又有一支商队,所以要等一会儿。 听见有人戏谑自己, 何初却没生气,也没张扬, 只当是没听出来这些人话语里的揶揄讽刺, 笑着点点头, 道: “昂,回来了。” 见何老大这般姿态,那些个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拱拱手再次问候了番,就先进城了。 他们也是城内的一些小贩之流,小铺面,倒腾一些东西,以前何初下乡收猪时,常常也会随他们一路,毕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商队入城很慢,因为要清点货物要收税,税务官带着手下一帮税吏检查得很细致。 早些时候,其实是没有这般严谨的,甚至,也没专门的这种税吏,还是这几个月才从燕京派遣下来的。 等到前头商队交割完毕,何初才赶着马车过去,马车里没货物,直接就被放行了。 何家猪肉铺子,依旧在那里。 因为是正午时分,太阳正毒,老何头干脆收了摊子,坐在屋子里,光着膀子,一只手拿着蒲扇一只手捏着一块大西瓜啃着。 为什么不坐在外头吹风吃西瓜? 怕街坊邻居过路的小孩瞅见,平白地还得分出去,舍不得。 何初赶着马车回来了,老何头听到动静,忙丢下瓜,推开门,跑了出来。 “儿啊!” “爹啊!” 何初跑到自己爹面前, 不料自家爹忽然操起杀猪刀, 何初吓得叫了一声,赶忙刹住脚,因为没收的住,爷俩直接撞到了一起。 “砰!” “哎哟。” “爹,你没事吧?” “你个不孝子啊,不孝子啊!” 老何头摔了一跤,扭了腰,被何初背着进了屋,想将他安置在床上,却被老何头拒绝,他依旧硬挺着坐在长凳上。 这当爹的,面对自己儿子时,最无力的时候其实就是躺在床上看着儿子的时候。 所以,在老何头看来,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能躺在床上和自己儿子说话! “王八蛋!” “爹,您骂我没事儿,我是您儿子,您骂我天经地义,但您别骂自个儿啊。” “………”老何头。 何初伸手,拿过他爹先前啃了一半的西瓜,送到嘴边,继续啃起来。 老何头顺了顺气, 问道: “到底咋了,到底咋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我好几次差点就要关掉这间铺子亲自去京城找你们兄妹去了!” “不是给爹您写过信了么?” “王八蛋!” “爹。” “你信里都是写这个好,那个好,你吃得好睡得好,你妹子吃得好,睡得好,真正管用的事儿,屁都没说一个!” 明明是自己闺女跟着女婿去婆家了, 谁叫两家距离远呢, 自己闺女又傻愣愣地先将自己身子给出去了, 只能先低个头,让闺女跟着去婆家看看,接下来呢?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小半年了, 除了来了几封信说什么都好, 但下面的流程呢? 何初犹豫了一下, 看着自家爹。 “你皱什么眉头。” “我没有,爹。” “我问你,你妹夫家条件如何?” “好。” 好就一个字。 老何头指了指自己的脸, 问道: “比咱家好?” 一间猪肉铺子,别看不起眼,但进项可不低,再者老何头这些年还偷偷置办了一些田产。 何初眨了眨眼。 老何头见状, 放下心来, 冷哼一声道: “呵,别以为住在京城就都是富贵人家,你爹我虽说没去过京城,但也知道居大不易的道理,京城里的人,人前显贵,但吃喝拉撒都他娘的贵,指不定多少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在那儿穷讲究呢!” “妹夫家,还真不是在穷讲究。” “不是穷讲究?呵呵,你还是年纪不够大,见到的人和事儿不够多,可不能被表象给糊弄住了。” “爹,您别说,一开始,儿子我还真是被唬住了。” 可不是咋滴, 第一次看见宫内的大太监, 第一次看见宫内的大太监对着自家妹夫下跪, 第一次看见皇宫, 那一日之后, 何初整整十天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呵,我说的吧,咱呐,终究是小门小户,讲究的,是过日子的章程和规矩,再说了,那个捕头,不,那个小六子。 小六小六,你晓得吧,他是不是在家里排老六?” 何初闻言,点点头。 “他上头是不是有五个哥哥?” 何初继续点头。 “下面还有弟弟没?” “有的。” “妹妹多么?” 何初摇摇头。 “没妹子?” “好像,是没有。” “那就对了!” 老何头猛地一拍大腿,牵扯到了老腰,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爹,爹,您慢点儿,您慢点儿,您这是,都知道了?” “废话,我猜到了!” “爹,你真的猜到了啊!” “废话,我是你爹啊!他家这么多兄弟,家产分下去到他小六子头上,还能剩多少?还没妹子,都没地儿收嫁妆!” “………”何初。 “所以啊,得沉住气,记住,你妹子不算高攀,咱老何家,也从不想着靠卖女儿去高攀谁!” “高攀?” “高攀个啥?咱爷俩是没手还是没脚啊,还能被饿死?现在听说是不打仗了,这日子,肯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好。 你再和我细说细说,这婚事,怎么个说法,他们家老人你见着了没?” 何初摇摇头。 “没见着?” “没见着,但妹子见着了。” “你让思思一个人去见公婆了?” 何初点点头。 老何头当即抬起手,却因为腰疼,没能站起来。 何初马上会意,把脑袋凑过去。 “啪!” 老何头一巴掌抽在自己儿子脑袋上。 “你这怂货,以后别在外头跟人说你是杀猪的,我们杀猪的,可丢不起你这个人,你居然就让自己妹子一个人去见公婆,你爹我让你陪着去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晓得? 就是让你去撑场子的,万一对家俩公婆要欺负思思,你这个当哥哥的得上去理论,实在不像话的,像你爹那样照着他脑门抽去!” “………”何初。 “他家爹娘都还在吧?” 老何头开始过问女婿家的家事。 “妹夫的娘不在了。” 闵妃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嘿,没婆婆?” 老何头高兴了,没婆婆好啊。 “有。” “嗯?续弦的?” “不是。” “他娘是妾?” “差……差不多。” 皇后才是嫡母,其余妃子,其实都是妾的身份,除非加封皇贵妃。 “嘶………” 老何头倒吸一口凉气。 女婿家里的情况,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好多好多啊。 “直娘贼,居然还是个妾生子!” “爹………” “你爹我去衙门托人问过了,说是小六子好像是犯了什么事儿,捕头的位置也没了,你说,他是不是正好要打算逃回京城避难,顺手将咱们家思思给拐跑了?” “爹………” “直娘贼,着了道了啊,着了道了啊!” 老何头一阵气急,继续对自己儿子道: “罢了,罢了,看他家那情况,日子想过得富贵舒服怕是难了,这样吧,你再去找你妹夫,让他回来,衙门的事儿,咱何家花点钱打点一下,能平就平掉。 实在不行,就让他回来,给我当上门女婿。 咱老何家的这些家产,你这个当哥哥的和他平分,可以立字据。” “上门…………上门女婿?” 何初的脸色很是精彩。 “话说,你这王八蛋这小半年就都待在京城?要不是隔三差五地来信,你爹我还以为你人没了呢!你在京城到底干啥?” “看书,学写字。” 老何头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问道: “你在干啥?” “看书,学写字啊。” “你个杀猪的,识字儿干嘛,帮猪写遗书么?” “妹夫叫我学认字儿,我就学了。” “他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你是当大哥的,你怎么能浑事儿都听他的,他要是哪天叫你闯皇宫你是不是还听话地去闯啊?” “啊,嗯,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都!” “爹……” “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这婚事,怎么拖到现在都没音讯?”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先前是因为打仗,婚期得延迟,所以耽搁了,现在不是看着打不了仗了么,这才让我回来。” “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妹夫也回来了,但在我后头一天,明日就到,还带了聘礼。” “明天就到,哦,你妹妹呢?” “妹妹和妹夫一起回来。” “也是,这才叫守礼数。” “爹,你把这个铺子收一收。” “是得收收了,先忙完婚事再说。” “爹,我的意思是,这个铺子,您就关了吧。” “关了?你没发热吧,怎么能说出这种糊话?” “爹,关了吧。” “关了我干啥?” “去京城啊,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 “去京城干啥?” “你,让他来养我?他养得起么!” “额………” “再说了,我就这一手杀猪卖肉的本事。” “妹夫说,可以去京城开猪肉铺子。” “嗯?去京城卖猪肉?” “对啊。” “你造得慌是吧,你爹刚跟你说了,居大不易,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你爹我去那儿就算是干原本的行当,能不能开起来只有天知道了。 再说了,他让我去京城卖猪肉就去卖猪肉,我就得听他的话,瞧给他能的,他怎么不让我进皇宫给陛下送猪腿呢!” “爹,您要是想送的话,也………” “莫说了,莫说了,你明日,不,你下午再出个城,收一头猪上来,婚事上用得上,咱这硬菜,自己备着。 切莫再说什么去京城这种胡话,瞧瞧你被那小六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都,我跟你说,等明日见了那小贼,瞧我怎么拾掇他,真当我老何家的闺女没人嫁了是怎么着!” “爹,有件事儿,要与你说一声。” “有屁快放。” “我妹子,有了” “什么有了?” 何初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老何头眼睛当即瞪大了, 一瞬间, 似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马上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 “爹,你干啥,你干啥呢。” “收拾收拾东西,去京城卖猪肉去!” …… “确认了么?” “回陛下,确认了,六殿下是从宫中叫的太医去诊脉的。 太医院先是派的罗太医,罗太医回来后,又请了朱太医去了一趟。 的确是喜脉,且,脉象平稳,那何家女,身子骨好。” 燕皇闻言,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来,双手放在身前。 魏忠河则顺势开口道: “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成玦人在哪里?” “回陛下,六殿下今早就携何家女离京了。” “既然查出有身孕,竟还敢擅自走动。” “陛下,六殿下应是去南安县下聘了。” 先前,因为靖南侯在玉盘城下屠杀楚军,导致燕楚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大仗随时可能开启。 所以,大皇子的婚事是静悄悄地办的,而太子和郡主的大婚,则被推迟了。 眼下,楚人那里似乎短时间内没有大动刀兵的迹象,这该做的事,就可以做了。 同时,人家女方肚子里都有了,到底是身怀皇嗣,总不能让其母名不正言不顺。 “聘礼带了么?” “带了的,六殿下派人去太子府要的,因为当初陛下口谕,聘礼由太子殿下帮忙操办。” 双倍猪后腿! “也难为他还记得。” 还真去找太子要猪腿去了。 “太子给了么?” “太子亲自领下人帮忙采购妥当的。” 燕皇闻言,点了点头。 “着密谍司出人,沿途护卫,再着太医院出两名太医,随行护持。” “是,陛下。” 随即, 燕皇又拿起一份折子,翻阅了一下, 道: “着姬无疆领五千镇北军离京,就照成玦所说的,肃清商路。” “是,陛下。” “魏忠河。” “奴才在。” “朕要当爷爷了。” …… “殿下,这是近三个月的入城税赋明细。” 税务官将一本册子递送到了姬成玦手中。 姬成玦没去翻阅,而是又送还给了这名税务官。 “怨声载道吧?” 税务官苦笑道:“都说这是在与民争利。” “不和他们争,就得从老百姓头上征。” 税务官显然也是姬成玦的自己人,闻言回答道:“可是,殿下,南安县城还好,商队其实不是很多,但其余地方通行的大商队,很多背后都是王公贵族。” “没事儿,有父皇在,他们不敢埋怨什么的,不过这阵子,他们倒是都挺守规矩,弄得孤就算是想找只鸡杀来给猴儿看都找不着。” “殿下,心中有怨气的话,才更难办啊。” “这些,你自是不用担心,孤心里自有章程,可惜了,孤当初手里的那批掌柜的人才都给那姓郑的搜刮走了,雪海关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动作那么慢,到现在那些作坊的稀罕物件儿还没造出来。” “殿下是在等雪海关那里救急?” “是,也不是,大燕这么大,只盯着一块地方吃饭,产出再大也不够吃的,孤的设想是,西自荒漠起,东再至雪海关止,顺次连接乾、楚,凡入我燕境之商贾,都得给孤扒下一层皮来。” “殿下,属下觉得还是过于激进了一些。” “嘿,只听说过流民吃不上饭造反的,可从未听说过商贾因为税重揭竿而起的,捡软柿子捏,不捏他们捏谁? 乾楚商贾若是嫌税重,成啊,让乾楚归附我大燕,变成自家人了,税也就轻了。 等孤离开后,你也调离南安县城,专心帮孤打理票号的事。” “多谢殿下提携。” “成了,你去吧,孤也得上门给我那老丈人送礼去了。” “属下在这里祝殿下新婚大吉,小姐和老主人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嗯。” 离开茶楼的姬成玦身着一件长衫,强作文人装扮,不过因为他皮囊较好,手里又拿着一把扇子,腰间也系着一根吊坠,还真有一种翩翩公子的范儿。 一辆马车停在前头,后面则有一个小车队候着。 马车外头,站着一名身着黑衫的男子。 “哎哟,我说大哥,您这是刚领兵出京就往我这里跑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我站到一起了?” 姬无疆无所谓地笑笑,道: “为兄能复出,都是靠你的折子,不是站在一起也是站在一起了,还怕什么?再说了,说是要来帮你清理商路,你不给为兄指点去处,为兄总不能率兵去地方随便乱杀一通吧?” “呵呵。”姬成玦点点头,道:“大哥言重了,你我兄弟手足相持,自是理所应当。” “还有,今儿个你下聘,按规矩,应是由家里长辈领头,父皇自是不可能来,我这个当大兄的,出面帮你张罗一下,也是我的职责。” “小弟多谢大兄,来,这里请。” 马车内坐着何家女,且有身孕,姬无疆这个做兄长的,自是不可能进马车的,所以兄弟俩走在前面,马车和运送聘礼的车队跟在后头。 因为聘礼里的那些猪后腿数目过于庞大“耀眼”,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南安县城百姓的目光。 寻常人家婚嫁,金银珠宝翡翠珠帘什么的,自是不可能见到,猪肉则是硬通货,而这一个贴着喜字的队伍,在老百姓视角里,可谓是相当豪横了。 姬成玦一直可惜,可惜自家老子国事繁忙,不能亲自过来,否则让他站在这里,看看四周百姓艳羡的目光,应该也会极为满足吧。 “你倒是下手快,居然就这么的有了,你我兄弟之中还暂无所出,你这一个,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子辈。 都说隔辈亲,隔辈亲,瞧瞧父皇这次为你安排的,我都有些吃味。” 大皇子因为早年一直在军营,后来又定下了联姻蛮部的任务,所以成婚晚,且现在那位蛮族公主身子还未有消息。 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也一直被耽搁到现在。 老三现在废了。 老四老五年纪和姬成玦差不多,但老四老五还未成婚。 至于老七,毛还没长齐。 “哟,说到这里,大哥您这次可真得谢谢我这还在他娘肚子里的孩儿,没他,您这次外放可能还真没那么顺利。” “是是是,等孩子出生,我自备上厚礼予他,不过说来,也是巧了。” “可不是巧合,半个月前我就知道思思有了,只不过拖延了一阵子在我折子送上去时,才去请的太医,通知的父皇。” “你这是连你未出世的孩子都利用上了?” 大皇子说话很直。 姬成玦点点头,道:“他应当的,若是女孩儿,就当是我的小棉袄帮她爹一把,要是男孩儿,他现在就该为去争那皇太孙的位置去做些什么了。” “成玦………” “我知道大哥想说什么,放心吧大哥,我不会和咱父皇那般的,那样子,忒无趣。 对了,大哥,前阵子雪海关那里发来捷报,您送去的嫁妆,可是立功了。” “我也知道了,那个郑凡也是有魄力的,算算日子,柯岩部应该是刚到,就被他拉去雪原打仗了。” “嗯,对了,大哥,你可知我现在在想着些什么?” “想什么?” “我在想那姓郑的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希望他生个闺女,我家是个男孩儿,这样,我就能占他便宜了。” 大皇子忽然问道: “若是男孩儿呢?” “那我也不会学父皇旧事。” “成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喏,哥,前面就是我丈人家,站他边上的是我大舅子,何初,您来了也是巧了,我本就想着这次下聘之后让我这大舅哥投奔你去的,现在正好,您明日大可带他一起离开,就放在身边用着,也不用怎么栽培,见见血长长见识就是了。” “可以。” “行,我这要去给我老丈人见礼了,大哥您也学着点儿。” “你丈人还不晓得你身份?” “我是叫我那大舅哥提前回去说的,但看来他应该还没说。” 说着, 姬成玦伸手向前指了指老何头,继续道: “否则我那丈人不敢手里攥着菜刀在这儿等我这个毛脚女婿的。” ———— 晚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零一章 下聘 老何头攥着那把陪着他大半辈子的杀猪刀,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面对着正在向这里走来的姬成玦和大皇子, 面对着那辆马车, 面对着马车后头的车队, 他像是一个剑客。 姬成玦没有见过那位晋地剑圣,虽然据说那位晋地剑圣在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手下做事,但因为彼此之间相隔太远,就算是想引见,也难以实现。 但在此时, 姬成玦忽然觉得, 此时的老何头站在那里的神情, 可能和昔日那位剑圣大人于雪海关前面对野人骑兵时有的一拼。 对, 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被宰的野人骑兵。 有些事儿,其实姬成玦心里也清楚,老何头这个丈人,很实在。 若自己不是皇子,只是一个捕头,甚至,只是一个上门女婿,在老何头家手底下帮忙杀猪卖肉,这日子,也不会过得很差。 人活一辈子, 也确实需要给自己的内心留一些柔软的地方。 他不是自己老爹,做不到自家老爹那种程度,至少,目前来说,没这个必要。 就像是姓郑的所说的:人活着,总得时不时地矫情一下。 姬成玦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 所以, 这位当朝六皇子, 这位曾经被冷藏被打压如今近乎实际上执掌户部,能够让大皇子站在其身后呐喊的姬成玦, 向着这位杀猪的老汉, 跪了下来。 “小婿向老泰山请安,老泰山福安。” 于情,人女儿给了自己,人没刁难,更是没提什么彩礼规矩什么的,就能让女儿跟着你走,得记着; 于理,自己将人家女儿带走小半年,婚事也拖着一直没个着落,现在更是将人家女儿肚子搞大了,确实理亏。 所以,这一跪,应当的。 说句心里话, 姬老六这十年来, 就算是跪自己的皇帝老子都没像这次这般跪得舒服、诚心过。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看着姬成玦, 又看向了站在姬成玦身后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作为男方家长代表来的,自是不需要行礼的,只是对老何头拱了拱手。 老何头没回应, 转而将手中的杀猪刀直接摔在了案板上, “噔!” 杀猪刀嵌入案板中,发出一声闷响。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目光偷偷看向自己那位大舅哥。 再念起后头马车里,已经怀了孕的妻子。 在这个时候,去告诉自己丈人身份,的确是有以势压人的感觉,姬老六在做人这一方面,那是真的很有造诣,所以打算低头,承受来自丈人的怒火和埋怨。 “好啊,好啊,好你个燕小六,你这是欺负我老何家没门楣,不被你看在眼里是不!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好闺女,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就是这么对待她娘家的? 该走的礼不走,该走的章程也没影,人就这么被你拐跑了,你得是多瞧不起我闺女,得是多瞧不起我老何家?” “泰山言重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耽搁了。” 姬家的规矩,是多,起战事时,姬家禁绝婚丧,这是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 就是姬无疆完婚,其实也不算是完婚吧,更像是战争的一种延续和对应手段。 “把闺女给我还回来,老汉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本事,但一个闺女,我还是能养得起的,总不至于让她去不知礼数的婆家受罪!” 老何头当即大吼一声: “孽子!” 何初额头流着汗,小跑着过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爹今儿个没喊自己王八蛋。 “把你妹妹接下轿子,咱们回家!这婚,不结了,这女婿,你爹我也不稀罕!” “这………” 何初一时手足无措。 若是换做寻常妹婿,敢这般对待自己妹子,不知礼数,还把妹子肚子搞大了,他这个杀猪长大的大舅哥早就拿起自己那把浸染着无数死猪怨魂的杀猪刀去拼命了。 但眼前这位, 眼前这位, 何初真的不敢啊。 爹啊, 妹妹肚子里都有了啊, 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妹妹肚子里可是怀着皇嗣啊,皇嗣啊! 何初还打听过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孙子辈的。 老何头见自己儿子站着不动, 当即怒骂道: “咋啦,是怕你妹妹回来和你这个当哥哥的争家产啊!” “不是,爹。” 何初被这么一激,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到轿子那里去,道: “妹子,爹让咱们先回家。” 帘子被掀开, 何家娘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了自己的爹,又看见了跪在自己爹面前的夫君,张口想说什么,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自己哥哥进了屋。 何初小心地在旁边陪着自家妹子一起走,生怕自家妹子出了什么闪失脚滑什么的。 待得进了屋,关了门。 何家小娘子马上伸手掐了一把自家哥哥, 没好气地嗔怒道: “哥,你是怎么搞的!” …… “泰山请息怒,我对思思是真心的,先前是小婿不对,咱们现在,该走什么流程,咱们就走什么流程,可好? 别人家有的,咱们必须有; 别人家没有的您又想要的,咱也可以有。 小婿对您是敬重的。” “呵,尽挑好听的说,谁知道你心里头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我老何家的闺女,还不至于恨嫁到这种地步!” 其实, 翁婿二人说话争论时, 都没说有身孕这件事。 生米先煮成熟饭,这往往是女婿拿捏丈人丈母娘的最大利器; 反正你闺女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种了,我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件事,不能在外头说,否则真的是很“丢人现眼”。 老何头不会傻乎乎地自己说, 姬老六这么会做人,自然也不可能说这个。 这时, 大皇子这个男方长辈终于记起来自己来干啥的了, 走上前, 开口道: “何老,家父人在京中,俗务缠身,不方便过来,所以家里就由我出面,来为我这个弟弟下聘。 之前的礼数不周,确实是我家的不对,我弟弟的行事也确实是有些孟浪了,还请何老不要怪罪。 既然两个年轻人已经在一起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自是应当成全。” “哼哼。” 老何头没搭理大皇子,转身,抽出自己的屠猪宝刀, 直接回了屋。 姬成玦也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 “你这老丈人,不好对付啊。”大皇子感慨道。 “没法子,谁叫咱自己该受着呢,喂,东西手脚都麻利点儿,抬进去,快。” 大皇子点点头,挥手示意后头的人将聘礼都抬进去,他也接过了礼单,待会儿得亲自递给老何头。 饶是大皇子是带过兵打过仗见过风浪的人,看着这份礼单,也不自觉的有些眉头微颤。 猪后腿多少只,猪前腿多少只,猪头多少个……… 这些猪, 可都是金贵着呢, 因为据说这是父皇定下的礼单。 很难以想象, 父皇居然会认真地定下多少只猪后腿的这种礼单。 而且,这些猪腿还是由当今太子殿下奉旨亲自采购的。 再寻常的猪,经过这么一遭,身价也百倍递增了吧? 下人们推开何家的门,将礼品一箱子一箱子地抬进去。 院子里, 老何头坐在一把陈旧的太师椅上, 杀猪刀常伴其身, 见有人往里头抬东西, 他也只是铁着脸坐在那里不吭声。 四周,倒是围满了很多来看热闹的街坊。 之前,因为老何家的闺女被人带走了,却一直没个音讯,街坊里的闲话可多了,说什么的都有。 谁来买猪肉,甭管是割一斤还是切一两的,都会来问问老何头,你闺女和女婿咋没消息了? 弄到最后, 老何头不得不将信送到附近私塾先生那里听完了之后,又自己跑去找街坊说, 说自家闺女和女婿在京城日子过得可好啦, 住着大大的房子, 顿顿都能吃肉, 还有下人仆役什么的, 还说他姑爷想接他去京城养老,他不乐意去,说京城有什么好的嘛,这南安县城才是自己的家,再说了,也舍不得这帮街坊邻居嘛。 其实,信里只有何初那一个个的“好”,绝大部分都是老何头自己想象发挥出来的。 但今日街坊邻居一见这聘礼,确实是开了眼界,不愧是京城的姑爷,家里确实是豪绰! 但也有好事者起疑, 道: “怎么下聘送这么多猪肉,还是给屠户家送猪肉? 老何家的那位亲家公怕不是脑壳有毛病吧? 还是那位亲家公和老何家是同行,都是杀猪卖肉的?” 姬成玦和大皇子走入宅子里,姬成玦站着没动,大皇子上前,将聘礼礼单送了上去。 “何老,这是聘礼,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提。” 老何头其实早就看见很多头猪了。 然而, 当其再看见礼单时, 嗯, 他是不认字,但和猪有关系的字以及后头的几斤几两几头是认得的。 一看, 眼睛当即一瞪, 这是什么意思, 完全就是自己嫁妆的加倍! 自己送多少猪后腿,那位亲家公居然送双倍回来! 合着小夫妻俩过日子其他的都不要,只需要天天吃猪肉就成了,睡猪肉做成的被子穿猪皮做成的衣服? 这是宣战, 这是对自己的反击, 而且, 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战场上对自己进行了侮辱! “其余的缺的漏的,您老可以提出来,我马上就去置办,不管怎样,小两口早日把事儿办了,也省得我们两家人操心,小两口也能早日过上安生日子,早生贵子。” 一些话,在外头不方便说,在里面,倒是可以说了。 老何头没理睬大皇子, 而是手指着姬成玦, 喊道: “你小子,给我过来!” “是。” 姬老六走上前,恭恭敬敬。 “老汉我就这一个闺女,自小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你小子要娶,可以,但你得发誓,保证她以后不得受委屈!” “小婿发誓,定不让思思受一丝委屈。” “不够,得再发一个誓,发………” 老何头犹豫了一下, 随即道: “罢了,不要发誓了,但你小子可得给我听着,你以后要是对我家闺女不好,老汉我就算是死了,变成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 “是,小婿谨记。” 老何头指了指那边的聘礼,继续喊道: “你可要记得今天,记得今日,是你,跪下来求老汉我将闺女嫁给你的,是你求着从老汉我手里娶走了我的闺女!” 姬老六闻言,跪下来, 道: “小婿谨记。”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说着说着, 眼泪开始滴淌下来, 这会儿, 他才真切感受到一个父亲,送自己闺女出嫁时的心境。 孩子她娘走得早,自己是又当爹又当妈将宝贝闺女带大的,打小,她哥可以吃得差玩儿得差,但闺女,要啥就给啥,绝不含糊。 其他人家,都是打着闺女是帮别人家养的算盘,等着换亲或者换彩礼给家里男丁娶亲的,但老何家不,老何家的闺女是被父兄一起宠大的! “老汉我,这辈子,就她一个闺女,你得,你得,你得好好给我照顾好,真的得给我照顾好。 生娃儿苦,女人生娃儿就是走鬼门关。 老汉我知道,闺女肚子里有了你的种,老汉不奢望自己子孙满堂,只希望自己闺女能好好的康康健健的,日子过得好。 她娘,就是当初生她时落下的病根。” 这些话,作为长辈来说,其实是很不合适的,因为长辈只会祝福子孙满堂,女人传宗接代,在这个时代,本就是使命和任务。 但老何头是真的心疼自己闺女,生一次娃儿就是损一成自身的元气。 别生太多,真的别生太多。 见到这一幕, 一边的大皇子心里也有些感触。 讲真, 姬家兄弟,其实真没能感受到多少父爱关怀。 其实,大皇子这次从雪原带回来的女人里,也有两个有身孕了,但她们诞下的子嗣,是不会入皇室金册的。 一来,是血脉不纯,毕竟那些送来侍寝的女人,天知道怀的到底是不是姬家的种; 二来,是母亲地位过于卑贱,其母可以是燕国平民,可以是乾人楚人,但野人,对不起,在燕国官方看来,野人根本就不算人。 日后诞下的子嗣,大概率不得姓姬,被宫内专人收养起来。 所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 自家六弟妻子肚子里的那个,才是父皇看中的,也是姬家新一代的第一个小生命。 若是男婴,那就是皇长孙! 没有嫡字, 但以后能否可以被加上去, 谁知道呢! “起来吧,起来吧,外头还有不少街坊邻居,还有一些亲友正在来的路上,我昨晚就去酒楼里订了几桌席面,待会儿你随我一起招待一下亲朋街坊。” “是,小婿明白。” “嗯,你且去招待着,老汉………老夫我先进屋换件衣裳。” “好。” 姬老六站起身,从那边取出很多零嘴糖块,开始分发给门外的街坊。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 老何头刚进了屋,赶忙将门关上。 屋内的何初马上走过来关心道; “爹?你还好吧?” “噗通!” 老何头直接后背靠着门板瘫倒在了地上, 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后怕道: “皇子嘞……可是皇子嘞……呼……可是吓死我嘞……吓死我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零二章 雄雌 女儿是爹的心头肉,老何头心甘情愿地愿意做一个女儿奴,甚至在老何家,儿子反而没什么地位。 搁在同龄人身上,老何头操劳半生积攒下来的这些产业,在真正的富贵人家面前自是不值一提,但在贫头老百姓间,他完全可以歇下来,家产一分,提着个板凳往巷头里一坐,眯着眼瞅一瞅哪家已经没了汉子的老婆姨,再凑几个人头听听是非。 但眼下, 但此时, 在昨晚儿子告诉自己“燕小六”的真正身份后, 老何头整个人都懵了。 娘咧! 曾经,老何头也觉得自己闺女傻,就看着人家燕小六皮囊好,就自己主动把身子给送过去了,父兄拦着还拿钗子抵着自己脖颈。 现在想想, 自己闺女确实是有主见, 没那晚上的一遭, 要是真被自己拦下来了, 可不就是没了变凤凰的机会了么? 剩下的,其实还是唏嘘和惶恐。 老何头这辈子没做过靠儿女让自己享福的美梦,他脑子里,也没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想法。 闺女嫁给了皇子,进了姬家的门,戏文里可都演着咧,里头得多凶险,日子过得得有多凶哦。 莫说天子家了,就是南安县城里的张员外家,正妻派人溺死小妾的事儿就发生过,民不举官不究,衙门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皇宫幽深,更是一个小小张员外家所不能比的。 “爹?”何初过来搀扶自家老爹。 老何头缓缓站起身,先前,他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晚何初就告诉他今日来下聘的是皇子了。 也就是说,今日给自己递送礼单的那位自称大兄的,应该就是当朝大皇子,人家可是当过大帅的! 再看那礼单,上头的猪腿翻倍,自己那位皇帝亲家…… 怕是怕,老何头见到县太爷都会腿软趴下,更别说是当朝皇子了。 但为人父,嫁女日, 他必须得硬气起来, 该说的狠话得说,该敲打的,得敲打; 也就是今天了, 也就只能是今天了, 过了今儿个, 他是皇子自己是个屠户,老泰山的礼,他连受都不敢受,更别说像先前那般放什么硬气话了。 “初啊。” “爹,我在。” “陪着六皇子,去招呼亲戚街坊,你让爹,让爹我再缓缓,再缓缓。” “好的,爹。” 这个年代,很少有远嫁的,普通的嫁娶,都是以隔壁村为单位距离。 像老何家这种远嫁的,在当地也算是罕见了。 因地制宜吧,整套流程是走不下来了,但摆下席面请亲戚街坊吃顿饭,那自是应该的。 一场婚宴,也算是热热闹闹地办下来了。 此中繁杂,自是不需多言。 婚宴的第二天上午,姬成玦就带着妻子准备回京了,进京干嘛,谁都清楚,这边只是开胃菜,京城那里才是真正的大戏。 老何头和何初得拾掇拾掇家底,第二天才起身去京城。 其实,按理说,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但老何头还是拒绝了女婿一同进京的邀请。 晚上, 昨日热闹今日冷清的院子, 爷儿俩坐在门槛上, 一起看着头顶上的月亮。 其实,不少人来打听过自家女婿的情况,但无论是老何头还是何初都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说来也奇怪, 别人家鸡犬升天时可谓是激动异常,恨不得全县城的人都知道自家闺女钓了一个金龟婿。 但老何家这爷俩没这感觉, 总觉得心里压着事儿一样, 喝酒吃饭都不是个滋味儿。 “儿啊。” “嗯,爹,我在。” “东西再清点清点,明儿个咱们就得上路了。” “放心吧,爹,都清点好了,不过妹婿说,等咱们进京后,啥都不用咱们置办,他会帮咱爷俩给安顿好的。” 老何头叹了口气, 抬起手。 何初乖乖地把脑袋伸过来, “啪!” 挨了自家老子一巴掌。 “你是你的,他是他的,咱爷俩,自己有手有脚,还不至于做那舔亲家过日子的事儿。” “可是,爹……” “咋了?” “您逢年过节时,不也会跟着大家伙一起拜陛下么?” 每逢大礼大节,其实都有遥望京城大家伙一起跪拜皇帝陛下的环节。 老何头努了努嘴, 倔强道: “陛下是陛下,亲家是亲家。” “有什么不同么?” “儿啊,你爹我卖了大半辈子猪肉,懂得这些道理,也就是这些街头巷尾的道道; 就这么说吧, 这门亲事,是咱家高攀了,高攀到天上了。 咱老何家的那点儿田,那点儿赊在农户家里的几头猪,还真不在咱家亲家眼里。 咱老何家, 也就只剩下骨气了。” “是,爹。” “初啊,你得硬气起来,六殿………六子让你读书认字,你就认,你就学,给先生的礼,咱家自己出。 六子请你吃啥,你先自己掂量掂量着,你吃得起不?他请你吃一条鱼,你明日就得还他半只鸡。 你要是觉得自己明日还不起,今日就不要去吃。 做人,做事,与人交往,交往嘛,就是有来有往,你不能只吃不出,晓得不?” “晓得了,爹。” “识字儿好啊,读书也好啊,是爹那会儿耽搁了你,觉得读书认字儿,也就至多当个账房先生,还不如早早地跟着爹杀猪赚营生来得好。 现在, 得多读读书多认认字了。” “为啥啊,爹?” 你妹子已经算是姬家的人了,皇家的人了,以后啊,要是说出去自己这个哥哥是个字儿都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咱爷俩,就是给你妹子丢人喽。” “妹子不会在意这个的,爹。” “她在不在意是她的事,咱爷俩得在意,你妹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的,门第门第,前些年,我大燕讲究个门第,门第可是比天还要高咧。” “现在没门阀咧,爹。” 燕皇马踏门阀,杀得血流滚滚。 老何头再度叹了口气, 伸出手, 何初见状,也再度老老实实地将脑袋探过来。 “啪!” 又是一巴掌。 没用多少力气,不是心疼儿子,而是觉得用力打儿子也有些白费力气。 老何头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 语重心长道: “门第,在心底。” …… “现在都流传这么一句话,也不晓得六殿下您听说过没有。 说当今之世,自打我家陛下平扫门阀始,这世道,就已然成了大争之世。 寻常太平年间,江湖精彩,故而有了四大剑客,有了七大刀客,也有了九家枪棒,还有各种其他那样的武学门派,总得分出个几等几家几尊出来撑一撑场面。 方外之门,出家门派,几大天师,几处祖庭,为了香火为了名气,也是各自上号。 可大争之世一来,江湖瞬间被金戈铁马冲得残破不堪,祖庭被践踏得更是毫无脾气。 那晋地剑圣尚且依附我燕国铁骑,天虎山更是因靖南侯焚灭得干干净净,楚国造剑师玉盘城下远遁而逃,古刹名寺被刮了金身,总之,落得个相当狼狈。 但闲人自是闲不住的,就比如这这阵子以来,开始流传一个新的说法,乃以兵家新秀为主,辅之以身份地位尊崇。” 姬成玦一边端起茶水一边对着面前年轻男子笑道: “哦,可是靖南侯镇北侯在列?” “非也非也,评的时候,自是以年轻一辈为主。 荒漠蛮王小王子,近年来活动频繁,蛮王之所以在先前我大燕向乾晋开战时隔岸观火,其实也是为了腾出手专心地将王庭递交到那位小王子的手中。 据说,这位蛮族小王子受王庭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之看重,其自身,更是被称之为荒漠上百年难得一见之雄鹰。 说不得,日后就将成为我大燕之患。” 姬成玦摇摇头,道: “蛮族人只要还能喘气,就一直是我大燕之患。” “还有一位,乃乾国钟家钟天朗。此人是钟家下一代扛旗人物,当初我大燕和乾国开战时,此人曾率轻骑入我燕境拔军寨袭扰。 那一场战事中,乾国各路兵马相继溃败,只有他,勉强算是给乾国,给乾国的那位官家挣得了些许颜面。” 姬成玦不以为意道: “矮个子里拔将军罢了,那钟天朗我也是听说过,却并不觉得有多少稀奇。 乾国地广人稠,所谓的将星种子数不胜数,但到头来,也撑不住乾国的天塌。” “这第三位,则是楚国年尧,乃楚国四皇子也就是楚国当今摄政王府中私奴出身,楚国这次内乱之所以能够被平定得这般迅速,他出力甚大,不仅率军生擒了两位楚国夺位皇子,还震慑住了山越人。 楚人称其为摄政王麾下第一鹰犬。” “这位在孤看来,比之钟天朗还要不如,钟天朗好歹是对我大燕小赢过几手,至少也是对外,那位只是内战,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六殿下,那第四个是谁,想来已经不需下官多说了吧?” 时下好事者评选个排名,可以不分先后,因为争论不断,外人也难以去定那个座次,但往往喜欢统称一个大类。 硬要凑个四个,七个,九个或者十大云云。 现如今,晋国覆灭,原本应该占据一个名额的晋国是没戏了,所以评选出,硬是从荒漠蛮族那里选出一个小王子。 那第四个,也就是压轴的,自然属于燕国。 年轻, 却也得有拿得出手的军功, 被誉为将星。 姬成玦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 “郑凡。” “正是平野伯。”年轻官员点头道。 “呼……” 姬成玦长出一口气。 “平野伯三百骑破绵州,斩福王,再随李富胜深入乾国腹地,出使上京面对乾国官家; 后又追随靖南侯平晋国京畿之乱,征伐雪原。 前不久才落下帷幕的驱逐野人之战,平野伯更是率孤军深入敌后,奇袭拿下雪海关,助我大燕东征军一举覆灭入关野人主力。 此等战功,此等声势,当属四人之首。” 首先,内战再牛叉和对外战争比起来,也是屁都不算。 再者,这种动辄打到敌国京城脚下又或者灭国的大战,郑凡也都参与了。 可谓是含金量十足,四大兵家将星平野伯坐头一把交椅,燕人自是没意见,就是连一向护短的乾人,也不大能说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当初孤和郑凡初次见面,他还只是一个护商校尉,现如今,饭后喝茶说起天下风云来,他都能坐上压轴的位置了。” 有句话,姬成玦没说; 他之所以撕下捕头的衣服,堂堂正正地回燕京,并非是恰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是被远在千里之外的郑凡给刺激到了,所以提前发动了。 不过,其实他的事儿,提前不提前,根本没什么区别,只要他老爹没咽气,自己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 年轻官员忽然念叨道: “你说说,这世上风云激荡,得是多么精彩,凭什么你我都得在这里只能就着茶水品评他们? ” 姬成玦顿了顿, 道: “心里不平衡了?” “你家老二坐太子的位置,你平衡么?”年轻官员连尊称都不要了,直接这般反问道。 姬成玦沉默不语。 “哈哈哈,是吧,你也是看不过去的,嫡子嫡子,庶子庶子,在他们眼里,这个规矩比天还要大。 但我们这些当庶子的,就活该这般么?” “嫡庶之分,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对,确实是和我没什么干系,我倒是羡慕你,仗着庶子的身份,也能去争一争,说实话,我倒是挺看好你姬老六的。 我藏得那么深,居然还能被你认出来,找出来,呵呵。 我羡慕你啊,你还能争一争,到底是立嫡还是立贤。 我呢, 我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我甚至, 都不存在这个世上! 看看靖南侯家的那位了么,我和那个娃娃,有什么区别?” 年轻官员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茶似饮酒,眼眶开始泛红,人也开始微醺,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几, 道: “若是给我机会,我固然可能做不到平野伯那般厉害,但也绝不会是个废物! 什么钟天朗,什么年尧,什么蛮族小王子,他们,都得排在我后面! 陛下那般打压你,冷藏你,到最后,不还是给了你机会了么,我呢?我爹呢?在我爹眼里,我这个儿子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没了!” “你声音小点儿,我夫人有身孕了,得好好歇息。” “呵。” 年轻官员摆摆手, “姬老六,你得争,你要是不想你的儿子落得和我一个下场,你就得争,你不争,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以后想堂堂正正地姓姬都难你信不!” 姬成玦点点头。 “镇北军,被我爹给拆散了,给我姐当了嫁妆,他没想留给我,一点都没有。侯府的传承,日后也没我的份儿了,他这是在逼着我认命,认命!” 姬成玦默默地给自己二人续上茶水。 “你说,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是我们爹,所以那几个老家伙几十年前定下的章程,咱们这些小辈就得被按着脑袋去遵守?” “你喝多了。”姬成玦道。 “喝的是茶,醉个屁!” “姬老六,你家老大,已经站在你身后了,你能不能再腾出点儿地方,给我也留一个落脚的位置?” “你这话,我听不懂,我大哥只是帮我肃清商路,兄弟之间的相互扶持罢了,哪有你说的谁站在谁身后。” 年轻官员笑了, 笑得鼻涕都滴淌了出来, 索性用官袍袖子随便一擦, 手指着姬成玦, “姬老六,你这是在和我打马虎眼是不?是你将我认出来的,是你将我找出来的,是你叫我过来喝茶的。 我来了,茶我也喝了,甚至连给你未出世孩子的贺礼,我也备下了,你可知我俸禄只有多少,牙缝里挤出来的银子买的贺礼。 结果, 我跟你掏心掏肺了, 你就在这里和我不动如山?” “不,我没有,你别乱说。” “平野伯和你是什么关系,天下谁人不知?你执掌户部给雪海关的钱粮押解实额多少成,你当明眼人真的瞧不出来? 平野伯和靖南侯是什么关系,你也清楚。 若是我站在你后面,你相当于是一只手伸入了镇北军中,我这个身份,就算不能号令镇北军,但足以让那几位镇北军总兵不会再去搀和你姬家自家的事儿。 在大燕,谁能得到靖南军镇北军的支持,谁就能………” 姬成玦面露惊疑之色,道: “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很简单的样子,我都心动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姬成玦叹了口气,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茶几上, 感慨道: “只是我姬家的龙椅,被你说得那么简单,我还真有些心里不舒服。 还有, 就是有一件事儿, 我一直没搞清楚。” “什么事儿?” “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道?” “不,我问的是,你是谁。” “姬老六,你!” “是谁告诉你,你是镇北侯府小侯爷的。” “你……” 姬成玦伸手,将对方茶杯盖子拿过来,也放在了自己茶杯上,这个茶杯上,就有两个盖子。 随即, 姬成玦将后添上去的盖子给拿起来, 随手丢在了地上, “啪!” 茶杯盖碎了。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自己茶杯上仍然盖着的那个盖子, 又指了指脚下的盖子碎片, 道: “你能笃定,你自己到底是哪个?” —————— 作息已崩,下一章得是天亮后了,所以大家晚安,不用熬夜等了,莫慌,抱紧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三章 亲家公 送别了那位“小侯爷”,姬成玦默默地拍拍手,像是在掸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少顷, 张公公走了过来,先蹲下身子收拾先前被砸碎的茶杯盖子,随即问道: “主子,这人不是北边的小侯爷?” 姬成玦摇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 张公公则又道: “主子,此人就算真是北面那位小侯爷,和这种人,也很难深交,不说别的,和平野伯,差太远了。” “你也挺长时间没见到过郑凡了吧。” “是很久没见过了,但主子,俗话说得好,三岁看老,平野伯当初就算是起于微末,但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洒脱劲儿,旁人就是想学也学不来的。 若是村头游手好闲的无赖也就罢了,毕竟他们身上其实也是有这种劲儿,但偏偏平野伯是个有本事的人。 有才而不倨傲,位卑却不颓唐,方为真度量。 而刚走的那位,不成。”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张公公捡起碎瓷片,站起身,又小声道: “主子,就如同主子先前所说的杯盖一样,这人,找出来,确实是费了咱们不少功夫,也有一些机缘巧合。 他既然为影子,那牵着这条影子的线,到底在谁的手上?” 张公公是姬成玦的自己人,说话时,自不必拘束。 其言外之意就是,若这只是一道饵,那到底是谁抛出的钓线? 是为了保护真正儿子的镇北侯? 还是,当今…… 姬成玦摇摇头,道: “顺蔓,才能摸瓜,但这道饵,没人敢吞下去摸鱼线。” 你摸到镇北侯那儿,是死。 你摸到陛下那里,也是死。 张公公恍然,随即,又有些唏嘘道: “主子,刚那位也可怜,影子,却一直认为自己是正主。” “你可怜他?” 姬成玦“呵呵”笑了两声,缓缓道: “若他故意装出来的呢,装得心急,装得不耐,装得没城府,装得没定力,装出那种非要心急着去吃热豆腐的感觉。” “装的?”张公公愕然。 姬成玦指了指张公公手中的碎瓷片, 道: “人和杯盖不同,杯盖,砸了也就砸了; 但人呢,若知道他是假的,砸还得惹一身腥的时候,也就懒得去砸了。” …… “初啊,这院子你再拾掇拾掇。” “好嘞,爹。” “手脚麻利点儿,今晚就在新家开火了。” “成啊,爹。” 何初拿着扫帚开始扫院子,扫着扫着,抬头却看见院门口站着俩人。 一头发微白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仆模样的人。 “您是?”何初问道。 “哦,我是房东。”中年男子回答道。 “房东?” “牙行的人今儿来通知我,这小院子租出去了,我就来看看。” “初啊,谁来了?” 老何头从里屋走了出来。 “爹,说是咱房东。” “房东?牙行签契时可不是你啊。” “签契的是我家一个管事的,我也是刚听说这院子租出去了,所以就来看看,给您备了点儿礼。” 中年男子身后的老仆走上前,将一些包扎好的米糕和一坛酒放了上来。 “哟,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天底下,哪有租客收房东礼的说法。” 老何头忙上前提起东西就要给人递回去, “您这小院儿本就标得不贵,老汉我看过了,比周围同地段同进出的还便宜了三成,老汉我跟儿子初来京城,火急火燎地能马上租到这间屋子,已经算是占了您的便宜了。 刚会儿老汉我才跟我儿说,等屋子拾掇好,安稳下来,还得去给您送一条腊肉过去谢谢您咧。” 中年男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道: “东西,您老就收下了,不瞒您说,这院子,我小时候住过,后来做生意,发了点儿财,才换了个三进出的新屋,但这里,到底是有着小时候的念想。 屋子屋子,不住人,再好的屋子也就破了冷了败了。 今儿我上门,提点儿小礼,也是想着您多受受累,帮我把这屋子打理好,房租的事儿嘛,您要是钱磨子压手,还能再降一些。” “可不敢可不敢。”老何头马上摇头道:“已然是占了您的便宜了,可不敢不知足,至于这屋子,您放了心咧,老汉我是个懂事儿的人,该修葺的地方老汉我让我儿指定弄好,住了主人家的屋子,总得珍惜点儿人的东西不是。” “成,这点儿东西,您老就收下。” “成成成,收下收下,不过您也得留下来,让老汉我管一顿晚食,您要是瞧得起老汉我,就给了这面儿!” 中年男子一挥手, 直接在旁边一处木凳上坐了下来, 道: “行,那就您老受累。” “嘿,瞧您这话说的,您要是不来,老汉我是不是就不吃晚食了?无非是多双筷子的事儿罢了。 老汉我初来京城,两眼向四周一望,那话怎么说来着,就是人和屋子啊和那些铺面啊,都是夹生的。 就是想找个人喝两口小酒也都找不着,您以后要是有空,您常来。 您带一碟花生米儿,老汉我管酒!” “可以,可以。” 老何头对儿子喊道: “初啊,去外头买点菜回来。” “好嘞,爹。” 何初出门了。 老何头又搬来两张凳子,一张给了那中年男子身后站着的老仆,一张自己坐下了。 “您别觉得破费,我那儿子也只是出门买菜,就是真的买菜了,家里头,腊肉和猪头可都足足的,嘿嘿,进京前啊,老汉我是干屠户的。” “哦,听您口音,就算不是京城人氏,想来也不远。” “您猜对了,老汉我是土生土长的南安人,也是在天成郡里头。” “那进京为何啊?” “唉,也不怕您笑话,女大不由爹,自家亲闺女挑了个京城人氏,给老汉我选了个京里女婿。 想着离闺女近点儿,就搬家过来了。” “哦?若是这般,理应由你女婿来帮你们安置好才是,怎么让你们自己出来租房子?这可太不像话了。 莫非,女婿家有困难?” “这倒没有,这倒没有,女婿是富贵之家的,本来,房子他是安排好的,院落也敞亮得很,但老汉我没住。” 不仅仅是敞亮,连仆役和婢女都提前准备好了。 以前,小六子最穷的时候,得靠郑伯爷送的玉米面儿过活; 但如今算是幕后执掌户部了,也就没必要寒酸了,在如何花钱这种事儿上,整个大燕比得过姬老六的,可真没几个。 “那为何?” “您想啊,是我闺女嫁到他们家,又不是老汉我跟我儿一起都嫁进他们家,我们又凭什么吃喝人家的住人家的? 这不是平白地让我闺女在婆家抬不起头来么?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这个理。” “唉。” 老何头叹了口气,道: “咱呐,也不奢求什么鸡犬升天大富大贵的了,本想着这辈子平平安安也就是极大的满意了,现如今,也不晓得到底是这命好呢还是命不好。” “既然闺女嫁入富贵人家,自然是好的了。” “您也算是富贵人家吧?” “我?” “您这身打扮,这谈吐,老汉我一瞅就明白,就不是普通小老百姓,您也应该清楚,这富贵人家啊,它墙高,但规矩,也高。 以前嘛想着,招个上门女婿什么的,或者就近找一个,我在时,我还能看着,我不在了,他哥还能继续帮我看着。 怎么着都不可能让自家闺女短了荤腥儿,也不可能让她受人欺负。 现在啊,没辙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中年男子闻言,点点头,随即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造化。” “还是老弟您这话讲得通透。” 一边老仆听到这个称呼,双手微微一动。 中年男子倒是洒脱道: “可不是么,我也有几个儿子。” “很多?” “算是多的。” “哟,那您有福。”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好几个,都盼着我早点死,好分家产喽。” “瞧您这话说的,哪能啊。” “也不怕老哥哥你笑话,我家那几个崽子,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只有最小的那个年纪还小,翅膀还没硬,所以估摸着不想我死,其他的那些个成年的,我多活一天,他们就多不自在一天。” “老弟啊,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此话怎样?” “这儿女孝不孝顺,兄弟姊妹之间亲近不亲近,归根究底,还是看他们爹妈。” “爹妈?” “对头,老弟啊,别怪老哥哥我说话难听,凡事儿啊,先别急着怪儿女不孝顺,也别急着怪儿女不体恤。 这根儿上,还是这当爹的自己,没教好。” “………”老仆。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道:“您接着说。” “老汉我在南安县城,城里城外,因为要收猪的关系,四里八乡的,走得多,也就见得多。 逆子啊,不孝顺的孩子啊,不侍奉双亲的,也见过不少。 但大多有个律像, 要么是这当爹妈的自己不是个东西,没给孩子以身作则,一开始不能一碗水端平; 要么就是这爹妈一开始太溺爱孩子或者对孩子不好,总之,不是正儿八经教出来的。 这俗话说得好啊,上梁不正他下梁才歪。 您啊, 许是以前做生意在外头久了,也没功夫打小就管孩子了。 您瞧瞧我家这个,不是老汉我吹牛,我这儿子,可能除了杀猪,没别的本事,但人品子好,踏实,知理儿!”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受教了。” “哎哟哟,您瞅瞅,您瞅瞅,我这张嘴啊,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这以前在县城里开铺子,每天街坊邻居地唠嗑说是非习惯了,这几天在路上又刚到京城,一遇到可以说话的人,这嘴就收不住了。 您见谅,您见谅。” 老何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交浅言深了,说着,还用力抽了自己俩巴掌。 “哎,老哥您说得对,何必如此。” “爹,菜买回来了,还买了五个鸡子。” “去,做饭去,麻利点儿。” “好嘞,爹。” 何初进灶屋做饭去了。 中年男子身后的老仆也起身进去帮忙。 “我来帮你烧火吧。”老仆开口道。 “不用不用,我忙得过来,您老也歇着。” “很久没烧过火了,手有点儿痒。”老仆开口道。 “那,成,您来。” 何初点了火,让开了位置。 老仆坐了下来。 何初揭开锅盖, 问道: “您老和那位东家,口味怎么样?” 老仆开口道: “重油重味儿。” 何初闻言笑了, 道: “成,这我拿手,我还以为您老和那位东家喜欢清淡口的呢,京里不少人贵人都喜欢那一口。” 老仆摇摇头,道: “不吃荤腥不吃盐,身子骨会没力气的。” “可不是,跟您说,我家虽说是杀猪的,按理说,打小就没缺过肉吃,但我还真一直吃不腻,嘿嘿。” “能吃是福啊。”老仆感慨道。 火正在烧, 老仆的目光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篓子,篓子里都是纸张。 “你在练字?” 何初刚将鸡子抄下去,道: “嗯,刚在认字。” “认字好啊,认了字,有了学问,可以去当官哩。” “那不成,那不成,我可不会去想着当官,咱认字,就想着自家妹子不是嫁进人家门里了么,做他人妇了,高宅门第规矩多,妹子想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我要认了字,爹想妹子了,就能帮爹写信了。” “你倒是孝顺。” “孝顺不孝顺谈不上,您老抬举我了,哦,对了,猪油吃不?” “吃,香得很。” “那是,那我多搁点儿,待会儿再烧个油渣汤,搁点儿菜叶子进去,也是美得很。” “流口水了都。” “您老别急,咱老何家别的不说,但招待亲朋,饭菜绝对管够!” “敞亮。” …… “老哥,你那里婚事是怎么办的?” “在南安办了一场,估摸着,在京里,听我女婿说,还要办一场。” “那不错,该置办的置办了么,新衣裳什么的。” 老何头闻言,摆摆手,道: “女婿说让老汉我去,老汉不打算去了,我儿也不会去。” “为何?” “婚事,在老家,算是办过哩,在这儿,就没必要再露脸了。” “这是,怕看人脸色?” “也不是。” “闺女不准老哥你去?” “咋可能,就是老汉我懒得去凑那个热闹,各家各门,就有各家各门的活法。 老汉我打算过阵子就去京里其他猪肉铺子上瞅瞅,摸摸门,再带着我儿去京外各个农庄上看看。 若是门道好,说不得过阵子就重操旧业了,哎呀,杀了这大半辈子的猪,你说这一连好多天的没拿那把杀猪刀,还真觉得心里空落得慌。” “就像是将军卸甲了一样,不习惯。” “哟哟哟,可不敢这么说,可不敢这么说。我就一杀猪的,哪能比得上大将军啊。” “世上人人,各司其职,咱大燕,才能越来越好,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老弟啊,您这话说得可是在理,以前小时候吧,听那时的老人说,那时候蛮族打进来了,烧杀抢掠,陛下御驾亲征,咱老少爷们儿,不分以前干啥的,都是操起家伙事跟着陛下的大军一起去干蛮子。 那年岁,可比现在惨多喽,就是咱大燕皇帝都会战死。 现在好了,蛮子不敢进来了,晋人也被打趴下了,楚国乾国,咱也不怵。 只要现在不打仗了,咱老百姓,日子也就能踏实下来好好过下去了。” “日子,过得不好么?”中年男子问道。 “老弟啊,别的老汉我不知道,但这两年,我这猪肉,卖得确实没以往好了,老百姓日子要是过得好,老汉我那铺子的肉,得卖更多才是。 你说老百姓都弄得买不起猪肉开荤了,这算是什么好日子?”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是。” 不过, 很快, 中年男子又道: “老哥啊,但有些事儿,不能光看眼前啊,您也是知道的,百年前,咱燕国和蛮子干仗时,那叫一个艰难。 现在呢,晋人被咱们打趴下了不假,乾国和楚人也被咱们燕人给揍了。 现在,是没是。 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两代人后呢? 等咱们的那位皇帝驾崩了呢,我………” 老何头吓得马上蹦起来,捂着中年男子的嘴,小声吼道: “哎呀,老弟啊,你在说什么呢这是,说什么呢这是,这是京城,你不要命啦!” 中年男子示意自己知道了。 老何头才松开手,坐了回去。 紧接着, 中年男子又道: “乾国,地大物博,人也多,比咱们燕人,多多了,楚国,也是个大国,就是那荒漠上的蛮子,别看他们现在老实,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万一哪天,镇北侯没了,靖南侯爷也没了,当今陛………都没了,咱们这一代人,也都没了。 到那时候,还能继续镇得住蛮子、乾人和楚人么? 说句不好听的,就连那晋人,都得起来作乱了! 趁着咱们这一代人,还能打得动,也能打得过,就得抓住机会,给他们都收拾掉,以后,儿孙们就能享福了。” “老弟啊,你说得真的很有道理。” “是这么个理儿?”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就跟以前我那俩街坊,一家姓孙,一家姓周,姓孙的当初欺负人家姓周的孤儿寡母,然后等到十多年后,姓周的长大了,姓孙的老了,可不是被拾掇了么。 眼下乾人楚人和蛮子还有晋人,都被咱们欺负,他们恨哩,可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对,不能给。”中年男子掷地有声。 “爹,东家,饭做好了。” …… 两张木方凳,摆在院子里,四个人坐上小板凳,开始吃饭。 老仆不喝酒, 老何头就给自己和中年男子倒了, 俩人一起碰了个杯。 “来,老弟,走一个!” “好,走一个。” 一顿饭, 吃得很尽兴。 中年男子起身告别,有些喝高了的老何头喊着经常来送人家出了门。 出了门, 过了街边拐角。 老仆缓缓地撕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同时小声道: “陛下,六殿下早就到了,许是察觉到附近有奴才布置的密谍司人手,所以就坐在那辆马车里没过来。” 燕皇目光微凝。 这时, 那辆马车帘子被掀开, 姬成玦跳下马车,走到燕皇面前,跪伏下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燕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开口道: “你就不会装什么都不知道,进来陪父皇一起吃一顿饭?” 装作没发现外围的密谍司高手,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装作只是担心自己丈人急匆匆地赶来,再急匆匆地进了那座宅子, 在看见自己坐在那里吃饭喝酒时,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然后假装不认识,坐下来,吃一顿饭。 多有趣, 也多温馨, 你能做, 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为何却故意不去做, 朕今日是微服出宫,本就没什么身份芥蒂。 你明明知道朕的心思, 作为一国之君,今日难得的想亲民,想做一会儿普通人,想感受一下正常家庭的味道, 你却故意, 不满足朕! 父子俩的交流,永远都是这般言简意赅,似乎根本就用不着多说什么话。 燕皇问得简单, 而六皇子回的, 则更简单, 只听得六皇子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皇, 答道: “累。” “孽障。” 燕皇抬起脚, 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儿子直接踹了过去, 姬成玦被踹翻, 随即又很快爬起重新跪下, 脸上,有一道清晰的靴印,同时嘴角也破了。 姬成玦从袖口里取出两份折子, 递送到自己头顶, “儿臣呈送关于我大燕新钱铸造和官府试行票号章程,请父皇过目。” 沉默, 沉默, 沉默; 良久, “你真以为,朕就真的舍不得废了你,所以你就有底气,在朕面前,可以肆无忌惮?” “儿臣不敢,儿臣惶恐。” 沉默, 沉默, 沉默; 又是良久, “明日着礼部,昭告我大燕六皇子大婚之事。” 姬成玦跪伏下去, 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儿臣,谢父皇隆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四章 送礼 “客官,您的面。” “客官,这是您的五碗面,还有五碗面出锅了就给您送来。” 剑婢和樊力面对面地坐在面馆桌子旁。 面是葱花儿面,没浇头,但面筋道,汤也鲜美,吃起来,很是过瘾。 且因为面馆这大锅煮面也下馄饨,所以时不时的面碗里头还能发现几块馄饨皮,运气好,还能有完整的一个小馄饨,也算是一种丰富了。 樊力吃面的速度很快,因为他嘴巴大,筷子一插,一挑,一转,基本上碗里面七七八八就全都串上了,再一齐地往嘴里一送。 咀嚼后咽下,再端起面碗,将汤和剩下的些许面条一并喝下去。 “噔!” 空碗一放,继续对付下一碗。 剑婢吃起来就文雅多了,吃一小口面,再喝一口汤,颇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意思。 时不时的, 剑婢还抬头看了看外头的街道,外面是骡马集市,人头攒动。 一路行来,自打出了雪海关,就是寂寥; 不过,越往西,越靠近燕地,烟火气息也就开始慢慢恢复了,一直到了燕京郊外,确实能给人一种京城在望的感觉。 剑婢是乾人,乾国上京也待过,在她看来,乾国的上京肯定比燕京更为精细,无论是画舫上的莺歌燕舞还是柳林畔的诗词歌赋,都给人一种写意浪漫的感觉。 而燕京这里,则充斥着一种豪迈气息,这不仅仅体现在这里的人身上,甚至是连这里的牲口在打响鼻时,仿佛也带着一种高傲和不可一世。 自己第一任师傅曾和自己笑着说过, 他说乾国的上京百姓,喜欢表面上谦恭涵养,一边对你笑着一边在心底戏谑你是乡野刁民,一如青楼里的姐儿,拿着红绸子捂着嘴笑声虽出,其实则是在骂你粗鄙。 而燕京地界儿的燕人百姓,他们不会瞧不起觉得你是刁民,因为他们自己就以当刁民为荣。 樊力已经吃好了第五碗面, 在等着小二将剩下的五碗送上来的空档,抬头看向剑婢,道: “要凉了唉。” 剑婢低下头,继续吃面。 吃了面, 樊力拉着剑婢走出面馆。 樊力将一个小软垫绑在自己的右侧肩膀上, 剑婢坐了上去。 这一路,他们没骑马,剑婢就是坐在那里,樊力跑过来的。 用樊力的话来说, 骑马, 费事。 继续往西走, 日落城关之前,他们进了京城。 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来后,樊力主动蹲在房门外,里头,剑婢在洗澡。 等了好一会儿, 剑婢推开门,头发有些湿,披散在肩上。 近两年的时光,剑婢也长出落了不少,以前,不仅仅是天生剑胚,还是个美人胚子,现在,不能叫美人胚子了,因为已经是个小美人了。 年龄,尚且有一些尴尬,但已经在某些禽兽的可接受范围。 “逛逛?”樊力开口问道。 来到京城,得逛逛的。 剑婢点点头, 随即道: “我要吃烤鸭。” …… 全德楼,包厢。 剑婢吃了几口烤鸭就放下来了,懒得再去包面饼子。 樊力见状,问道: “不好吃?” 剑婢点点头,道:“肉老了。” 剑婢是能吃得了苦的,自记事起就跟着乾国第二剑走南闯北,时常过着有这顿没下顿的日子,之后跟着郑凡,日子过得好了不少,谈不上锦衣玉食吧,但想吃鸡就能吃鸡想吃鱼也能吃到鱼。 烤鸭不好吃,因为是慕名而来吃的,所以失望,所以不想吃。 樊力点点头,左手抓了一大把烤鸭,右手抓了一大把面饼子,依次塞入自己嘴里。 随后, 二人下了楼。 剑婢依旧坐在樊力的肩膀上, 小姑娘喜欢坐在这里的感觉,因为樊力很高,而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她,是这条街最高的人。 樊力问她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剑婢不屑道: “小孩子才会吃的东西。” 然后, 让樊力连带着插冰糖葫芦的草棒也一起买了下来。 樊力右手拿着草棒,剑婢伸手可及,吃得很开心。 二人就这么一直溜达着, 除了冰糖葫芦以外,其他东西一个没买,只是看看。 而樊力是一个能靠着双腿,从雪海关跑到燕京来的男人,自是不会在此时觉得腿酸发麻。 燕京城百香街,正在扫水,两侧商户屋檐上也挂起了象征着喜庆的红灯笼。 就说,三天后大燕六皇子的大婚,将从这里过。 没有走官道,也没有走正街,反而选的是这条很窄很小的道。 比之当初太子那场中断的大婚,在气派和规模上,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京里传言,大燕六皇子一直不为陛下所喜,故而才有此待遇,甚至有传闻说,这位六皇子娶的还是民家女。 瞧瞧,瞧瞧,要是真讨喜哪能会娶民家寻常女子? 京里的老百姓大多不会觉得皇子娶民家女使得他们与有荣焉,反而会可怜这位皇子。 樊力和剑婢也来到这条街面上。 剑婢已经吃好了冰糖葫芦, 从樊力背在背后的行囊里取出一个鱼泡泡一样的滑腻玩意儿拿出来, 对着嘴, 开始吹气。 鱼泡被吹鼓起来,成了一个球。 剑婢手指捏住卡口位置,一边玩着这个球一边问道: “这玩意儿干嘛用的?还怪好玩儿的。” 樊力回答道: “抓蝌蚪的。” “抓蝌蚪的?怎么抓?那你来陪我一起抓好不?” 樊力摇摇头,道: “俺抓不来。” “没事儿,我来帮你。” 樊力眉头微皱, 随即坚定地摇头, 道: “不用。” 和一个小女孩,解释古代版碧云涛的用法,科普这类的生理知识,对于樊力而言,实在是很浩大的一个工程。 既然麻烦,樊力就不打算解释了。 “这玩意儿带着来干嘛?” 剑婢知道樊力的行囊里,一袋背着一些小玩意儿,一袋,背的都是银子。 “送给六皇子的。”樊力回答道。 “主上送的?” “是。” 紧接着, 樊力又答道: “现在,不用送了。” 因为燕京和雪海关距离遥远的关系,书信往来有着很大的时差。 郑凡在收到小六子的信说他准备结婚时,就派出了樊力出马,代替自己去燕京参礼。 因为雪海关的基础建设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阿铭在忙作坊的事,其他魔王也都有各自工作,也就只有樊力现在空着,就被派出来了。 剑婢吵着要一起来, 最后跟来了, 据说剑圣大人在发现自己徒弟被拐走后气得不轻。 只是,郑凡没想到的是,何家女已经怀孕了,那样一来,这个特制的鱼泡泡,也就没用武之地了。 “话说,主上就给你钱让你在京城里买礼物,是不是太随意了一些?” 樊力点点头,道: “主上说,他们关系好,所以怎么方便怎么来。” 雪海关倒是可以派出一支送礼队伍,敲锣打鼓地过来,但真没这个必要。 一来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则是路途遥远,很不划算。 樊力自己过来,带上钱,就在燕京城采买,可谓是真正儿的方便快捷。 “那我们买什么?明日就要去送礼了吧?” “嗯。” “买古玩?买字画?买玉器?” 樊力摇摇头,道: “主上说,要买一些接地气的东西。” “接地气?” “对,主上还说,要一眼就看出诚意,还得醒目,鹤立鸡群。” “唔,那要买什么?” …… 百香街新开了一家猪肉铺,铺主是外地人,其实,真不算外地了,因为南安县城也在天成郡,但在京城本地人看来,出了这座东西南北门,哪怕是住在城外田庄里的,也都是外地人。 摊主姓何,他儿子做帮手。 小生意刚开张,谈不上红火,但摊主为人和气,是个会做买卖的。 “哎哎哎,初啊,那个灯笼再往右一些,对对对,挂正了啊,挂正了。” 老何头在指挥着自己儿子挂红灯笼。 旁边一处卖干货的铺子泼辣寡妇老板娘倚着门板一边嗑瓜子一边笑话道: “哎哟,我说老何啊,瞧你这上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六皇子殿下娶的是你家闺女呢。” 挂灯笼的何初闻言,傻乎乎的笑。 老何头则道: “外头人进京,头一次见这种皇家的热闹,多少得凑个趣不是,以前在老家,可碰不上这种大事儿。” “也是,不过啊,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以后日子可还长着呢。” “那是,那是。” 老何头转过身,正准备再磨磨刀,却看见一座铁塔一般的身影出现在自己摊位前。 老何头抬起头, 脖子有些痛, 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高了。 而旁边的寡妇老板,眼睛当即瞪直了,同时还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个大高个汉子就这么站在摊位前, 其肩膀上,还坐着一个少女。 “这个,客官,买猪肉么?” 老何头有些发怵地问道。 樊力点点头,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剑婢。 剑婢抛出一小袋银子,“咯噔”一声,落在了老何头的案板上。 “买三头大肥猪,绑上红绳儿,戴上红花,我们送礼用的。” ———— 晚安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五章 姓姬 御书房内,刚刚结束了一轮议事。 燕皇不怎么说话,太子主持,各部尚书和有司大吏基本都在场,在最角落位置,还有名义上是户部观风使的姬成玦。 没办法,原本的户部尚书倒台了,朝廷任命了一位新的德高望重的户部尚书,却恰好爆出了一桩陈年旧案,醉酒杀妾。 这其实本不算什么大事,作为当朝权贵大员,偷偷摸摸在家里杀一个小妾处死一个犯错的下人,是件很正常的事儿,只要将事情首尾给处理好就行了。 但谁成想,三年后,正当这位大员刚传出要被廷推出任代理户部尚书时,那位妾侍的家人和亲族纠集了数十人来到京城府衙击鼓鸣冤。 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那位大人也因此病倒,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连朝都不上了。 燕皇下旨,先遣派太医过府诊治,同时着有司跟进这个案子。 这样一来,堂堂大燕户部,竟然主座空悬到了现在,却又偏偏各项工作有条不紊,甚至,户部上下的运转,比当初还要更好不少。 在座的,都是饱经风霜宦海沉浮的老狐狸,哪能不清楚这先后两位户部尚书的出事到底和谁有关系。 同时,大家伙也暗暗吃惊于,这些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基本以闲散逍遥王爷自居的六殿下,为何在领了观风户部的差事后一反常态地强硬。 政治斗争归政治斗争,其实都得讲究一个规则,像这种揭老底翻旧账的行径等于就是撕破脸皮破坏原本的政治默契了。 两次整人的手段,也着实过于激进和下作了一些,很容易被朝堂上下孤立。 毕竟,说到底,真正老底子清白如雪的,又有几个? 但因为燕皇一直没有对此发话,且六殿下身份特殊,毕竟是皇子,皇帝的儿子,皇帝他自己当然可以随便揉搓; 毕竟,又是君又是父的。 但大臣们毕竟是外人,你想出手帮皇帝教训儿子?想伸手掺和进姬家家事? 搁以往年间,可能真有大臣敢做这些事,但如今燕皇君威隆盛,没人敢擅自去抚摸虎须。 今日所议的,是商税之事。 至始至终,原本应该说话的六皇子却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太子极力主张推行。 其实,归根究底,基本上每个大一点的商队后头,都站着权贵的身影,有体量走这种长途大规模买卖的,要么就是权贵饲养的,要么就是自己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主动找权贵去挂靠的。 商税之法,其实就是在割他们的肉。 但如今的大燕已经不是门阀林立的时代了,现如今,老姬家想做什么事,大家都只能捏着鼻子认着。 说好听点,这是老姬家喊大家伙来议事,说白了,其实就是老姬家在通知你们。 不服? 憋着。 再不服? 死去! 终于,议事结束。 燕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太子和老六留下。” 大臣们马上躬身告退。 很快, 御书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魏忠河亲自上前,给燕皇、太子和六皇子都换了新茶,随后自己也走出御书房,站在了门口。 太子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可以看出来,他似乎是在模仿燕皇喝茶的动作。 姬成玦则将茶杯放在膝盖上,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六弟,户部发往雪海关的钱粮可是厚道得有些过头了,本宫可是听说,下面有些将领对此意见很大啊。” 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不少,毕竟一大笔钱粮路途遥远的输送过去,不是什么一车两车的事儿,想瞒过有心人,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件事,太子必须点出来。 他是太子,东宫之主,国本所在,若是你自己弟弟都在私结边军将领了你还装作缩头乌龟一声不吭,那这太子当得也太窝囊了。 就算是要韬光养晦,也不是这么个韬法。 皇子私下勾结边军将领,这是天大的忌讳。 原本,太子以为自己说了这话后,当着父皇的面,自己这位六弟应该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请罪,然后说出一大通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但让太子的意外的是, 姬成玦听到这话后, 只是微微抬头,看着他, 很是疑惑道: “哦,是哪位将领不满意?” “………”太子。 太子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哪位将领说了自己不满么? 问题的重点,明明就在于你偏袒雪海关,示好平野伯! 所谓的将领不满,就如同朝堂上不少御史大臣,张口闭口就是“为民请命”或者“民怨沸腾”一样,仿佛他们真的天天生活在民间在倾听百姓的声音,是细究不得的。 最重要的是, 不满的将领,肯定是在晋地驻守的某位。 而凭借着平野伯和靖南侯的关系,谁敢说这话? 就算真的有人敢, 那就敢说敢当,点出来,站出来, 看看靖南侯会怎么处置那位心有不满的将军! 坐在首座的燕皇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抿着唇齿间残留的茶叶。 “六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成玦笑了笑,道: “二哥,平野伯当初曾救过弟弟我的命,您就当弟弟还这个人情,成不?” “国之重器,岂可用以还作人情!”太子呵斥道。 姬成玦点点头,起身,向太子行礼, 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晋地各部驻军钱粮分为三份,一份出自朝廷,一份出自颖都,一份自筹。 上半年,从颖都押送雪海关之钱粮,亦是足额。” 这是靖南侯原本就答应过郑凡的事。 “六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弟想说的是,太子殿下您说的是,军需钱粮之务,乃国之重器,干系甚大,颖都所发钱粮,乃由东征大军主帅靖南侯爷亲自配给。 军旅之事,不是过家家,不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讲究个雨露均沾,同蒙君恩。 各地驻军,所驻之地域不同,所承之责不同,所面之敌不同,安可等同视之? 雪海关北拒野人,南抗楚国,以一关之地,为我大燕稳定晋东之局势,若军需不足,钱粮不够,到时野人再起,楚人再入,难不成我大燕,还得再打一场东征之战么! 太子殿下, 您不知兵, 就不要过多指手兵事了。” “你说本宫不知兵,那你呢,六弟,你的意思是,你是知兵的?” “臣弟不知兵。” “那你………” “但臣弟不多言语。” “……”太子。 我不懂打仗,但我不哔哔。 “臣弟所做之分配,基本照颖都所发之军需配给,既然靖南侯爷认为雪海关需发实额,那臣弟就照着靖南侯爷的意思去做。 若是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比靖南侯爷更清楚晋地局势,更知兵, 那还请太子殿下示下, 臣弟, 敢不从命!” “你……”太子。 “够了。” 燕皇开口了。 太子和姬成玦一起跪下。 “朕留你们下来,不是想听你们斗嘴的。” “儿臣知罪。” “儿臣知罪。” 燕皇伸手,将一份折子拿起来,这是一份关于票号的折子,是姬成玦前些日子递送上来的。 折子,燕皇看过了,他本意是想将自己这两个儿子留下来,单独议一下这份折子上的章程。 但燕皇最终还是将折子拿起后又放了下来, 道: “滚吧。”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兄弟俩离开了御书房,经过御花园的小池时,太子开口道: “婚事如果还缺什么,跟哥哥我说。” “谢谢二哥,不缺什么了。” 因为, 本就基本什么都没有。 皇子大婚,可是大事,按照以往惯例,都会由一位大臣牵头负责筹办。 比如上次太子大婚,燕皇是命宰相赵九郎负责筹办;而大皇子和蛮族公主的婚事虽说低调,但名义上,也是着礼部尚书领头筹办。 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则是由礼部下的一位员外郎负责筹办,那位礼部员外郎姓陈,因为出身上沾染过门阀关系,所以虽说没被清理,但也早早地被打发去坐冷板凳了。 皇子大婚,国库和皇室内库都会共同出一笔银子以做资用。 和太子上次大婚所议银费相比,自己这次大婚所出资用不到一成,甚至是,不到半成。 同时,皇子府邸相当于是皇子们在成家前的集体宿舍。 大皇子已然在燕京城内另赐了宅子,靠近皇宫,太子则已经入了东宫。 而自己, 明明大婚之期已经定下了,却依旧没提宅子的事儿。 甭管大小好坏和位置,居然连个音讯都没有。 若是郑伯爷在这里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笑话小六子一句你这是结了婚后还带着老婆孩子去住厂里宿舍啊。 所以,当太子以兄长之姿来问询缺什么时,姬成玦回答的是什么都不缺。 有时候, 当你什么都没有时,也就是什么都不缺了。 “弟弟长大了,也成家了,自当稳重一些。” “臣弟明白。” 兄弟俩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后,太子就回自己东宫了,而姬成玦则是一路出了南门,坐上了张公公亲自驾驶的马车。 马车摇摇,人影晃晃。 坐上马车的姬成玦拿起里面事先准备好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他擦得很细心。 “太子今日当着父皇的面,说了关于雪海关钱粮的事。”姬成玦一边说着一边将毛巾丢入面盆之中。 “主子,太子这是心急了啊,他自己亲自挑这个话,未免有些过于着相了。” 身为太子,身为东宫之主,若是什么都事必躬亲,那要那些投靠于你门下的那些大臣走狗们有何用? 自己出来打冲锋,看似干脆直接,但实际上,算是失了储君的体面。 姬成玦摇摇头,道: “他是故意的,他是在提醒父皇,我交好郑凡,而且我要大婚了,而他跟郡主原本被中断的大婚,应该也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奴才愚钝了。” 张公公赶忙认错,他先前只顾着当着自家主子的面去嘲讽太子了,居然没能品出太子此举背后的深意。 “事儿,都安排好了么?”姬成玦问道。 “安置下去了,主子,只是………” “只是什么?” “主子,这是要直接掀开咱们所有的底牌,是不是……” “张伴伴。” “奴才在。” “自打我这次进京起,我就说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以前,父皇可以对我身边的人,连削带打,那是因为我身边没什么不能去放弃的人。 现在, 我当爹了。” “主子,夫人肚子里的那位,毕竟也是陛下的孙辈啊。” “天家无情。” “是,主子。” “咱就赌吧,就赌他乾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所以,这次正好借着大婚的由头,就掀开给他看。 是老头子自己想要看的,那就给他看看。” “对了,主子,平野伯府来人了,叫樊力。” “樊力?呵呵,倒是一直听说郑凡手底下有个叫樊力的,能文能武且精通算计,在江湖中有很大的名声。 他人在哪里?” “在府里。” “成,回府吧,他郑凡派来的人,我总得亲自见见。” 江湖上,早就在传闻郑伯爷手下大将樊力的故事,且版本众多。 “殿下与平野伯,也是很久没能见面了吧?” 上一次,张公公奉命去了历天城,因为靖南侯夫人出事,所以那一次郑凡是跟着田无镜晚一天就到的历天城,也算是见过了。 “我羡慕他啊,别说什么野人在侧,楚人虎视眈眈的,他那个地方,才是真正儿的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 如今,他是自由了,我却还得继续留在这京城,有时想想,还真觉得亏得慌。” “主子是想去雪海关么?” 姬成玦摇摇头,道: “去雪海关做什么?弄出个什么兄弟联手? 呵呵呵。 那以后这天, 到底姓姬还是姓郑?” …… 御书房内,燕皇的手里,继续拿着那本关于票号的折子。 魏忠河在旁边研墨,见状,假装没看见。 “闵家当初曾与先皇说过要建立大燕票号的事,但先皇拒绝了,没想到,朕这个儿子,又将它提了出来。 魏忠河啊, 你说说看, 是不是这世上这些做生意的人,总是会认为自己比旁人要聪明很多,认为周遭其他人,都是傻子?” “陛下,六殿下应是不敢有这个意思的。” “他不敢?呵呵,以前,他是不敢,现在,他可是比谁都硬气。” “陛下,奴才听说,乾国一些地方,也用这种东西,当地人称之为交子,那个地方的人做生意时,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呢。” 燕皇摇摇头,道:“这个东西,朕,不能用,至少目前来看,还用不得。朕刚刚踏平了门阀,可不想几十年后,我大燕,沦落到一群富商巨贾的手中。” 言罢, 燕皇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魏忠河研墨的手顿了顿,道: “陛下,下面人来报,说是最近不少商贾之人进京了,原本一些已经退下去的老人,也进京了。 其中,不乏……” “是闵家的人?” 燕皇当年曾命靖南侯率军踏平了闵家,同时,宫内六皇子生母闵妃被打入冷宫,月余后赐白绫香陨。 闵家,早就因造反之名,被灭了,且正因为是被燕皇亲自下旨做的处置,所以,闵家,是不可能被翻案的,因为帝王无错。 “回陛下,是闵家余孽。” 闵家被灭是被灭了,但闵家当初的财势到底有多么可怕,可能外人永远都不清楚。 因为闵家外表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门阀,但财能通神,以财帛为纽带,所缔结起来的关系,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网格。 如果说,当初大燕林立遍布的门阀,控制了燕国泰半以上的土地和人口,那么闵家,就曾经近乎掌握过大燕泰半以上的流通。 燕楚、燕晋、燕乾、燕蛮甚至是远到西方, 漫长的道路上, 都有打着闵家旗号的庞大商队。 所以, 在当年闵妃入府时, 闵家家主才敢送上来一份那般夸张的嫁妆。 财不露白,闵家家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有恃无恐。 只不过,他错估了燕皇。 不仅仅是他, 其实曾经扎根于大燕数百年的那些门阀大族们,也错估了燕皇。 “陛下,这些闵家余孽,不知天恩浩荡,奴才请旨,以密谍司………” 密谍司出动,清剿闵家余孽。 燕皇抬起手,打断了魏忠河的请求, 道: “魏忠河啊。” “奴才在。” “知道朕为何当初只命无镜灭了闵家,却未清扫闵家余孽么?” 一个以商贾立本的大家族,你只是灭了他的本家,就如同只是踩死一只蜘蛛,却忽视了它早就编织起来的庞大蛛网。 那张网,以及那张网上所打出来的一个个结,才是真正的根本。 “奴才愚钝,还请陛下示下。” “因为以前,他们姓闵。” 说着, 燕皇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嘴里咀嚼着刚刚喝入的些许茶渣, 继续道: “现在,他们姓姬。” —————— 下一章是个高、、、潮,想一口气写好发出来,大概一两万字吧,所以大家今晚就不要等了。 那天看个书友的吐槽很有趣,说小龙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天的晚安,结果他作息崩了,哈哈哈哈。 确实是作息崩了,囧。 下一章大概在明天上午或者中午时写好吧,莫慌,抱紧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六章 怒火 “嘿,大傻个,你说这皇子是不是口味有什么问题,招待客人其他的也就算了,居然中间还摆一大盘玉米面儿饼子?” 茶是好茶,瓜果也很丰富,就是这一大盘玉米饼,显得过于突兀了一些。 樊力不以为意,不停地拿起玉米饼就往自己嘴里塞,他饭量大,也饿得快,小果盘什么的吃起来太费力,所以还是觉得玉米饼实在。 听到剑婢发问了,樊力回答道: “早年六殿下日子穷得快过不下去了,主上就派我们给他送来了一大车玉米面,这才帮助他度过了那次危机。” “哦,是这样啊,那这玉米饼是咱们主上和六殿下之间情谊的象征?” 樊力犹豫了一下后,认真点了点头。 这时,里屋内走出来一个女子,女子小腹微微见隆,脚穿布鞋,头发盘起,看起来很是风韵迷人,同时,也流露出一股子洒脱不拘束劲儿。 樊力只顾着坐在地上继续啃饼子,剑婢倒是先一步起身,显然已经猜出眼前女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六殿下即将迎娶的何家女无疑了。 “你们是平野伯派来的人?”何思思笑着问道。 “是。”剑婢点头。 “我家殿下常与我说过,他与平野伯是过命的交情,刚听得下人来传,说平野伯派人来了,我就按耐不住,过来看看。” 说着, 何思思伸手抓住剑婢的皓腕, 摸了摸, 赞叹道: “这才多大,就出落得这般水灵,再过个三两年,岂不是得迷死人,最后不晓得得便宜哪家才俊了。” 何思思出身民间,说话倒是亲和,像是在街头拉着姊妹唠嗑。 “哇,小宝宝多大了?” 剑婢倒是对何思思的肚子更感兴趣。 何思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还早呢,都说是要十月怀胎。” “嗯。” “郑凡的人在里头么?” 姬成玦人未至声先到。 樊力默默地又拿起一块玉米饼子,放入嘴里咀嚼起来。 “你就是樊力?” 姬成玦看着樊力问道。 “是俺。” “倒是魁梧,有猛将之姿。” 姬成玦随即又看向剑婢,第一反应是这个女孩儿是不是郑凡送给自己的礼物? 时下这种风气,其实很是正常,而且基本都是往小了送。 不过再看剑婢腰间所系短剑以及身上的挂饰,姬成玦清楚,自己想多了。 也是, 那姓郑的怎么可能会为了巴结自己做出这么没品的事儿。 “叫什么名字?”姬成玦问道。 “剑婢。”樊力帮忙回答。 “唔,很别致的名字。” 樊力又道:“俺们伯爷取的。” “倒像是他的风格。” 樊力拍拍手,又擦去嘴角的玉米面,道:“殿下,伯爷知道您要大婚了,就派俺们来道贺,贺礼在院子里呢。” “哦,那个啊,我看见了。” 姬成玦对身边的张公公道: “妥善安排他们。” “是,殿下。” 樊力和剑婢被带下去休息了。 姬成玦起身,走到何思思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道: “都说了,让你在家里歇着,不用出来会客了。” “是。”何思思也没辩驳,更没说自己很闷。 “哦,对了,你猜猜那姓郑的给我送了什么贺礼?” “郑伯爷送的是什么?” “三头猪,脖子上还缠绕着红带子。” “噗,怎么又是猪。” “呵呵,你可知更有趣的是什么?” “是什么?” “这三头猪,是郑凡这个手下从你爹铺子上买下来的,从我丈人那里买下来,让我大舅子赶过来,送到的我的府上。” “呵呵呵。” 何思思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唉。” 姬成玦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得叹道: “我早说过,那姓郑的,人很有意思,但我没想到,他的手下,也这么有意思。” “可惜郑伯爷戍守边塞,很难见到呢,奴家也是想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 “他有他要做的事儿,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儿,思思,这次大婚,你父兄不能来,你会怪我么?” “奴家一介民女,能嫁与皇子,已然是高攀,又怎能奢望更多?夫君,若是因为这些事就来询问奴家,反倒是让奴家觉得夫君失了大气。” “哈哈哈,倒不是什么大气不大气,就是我姬成玦的大婚,总不能寒酸和将就了。” 说着, 姬成玦伸手抚摸着何思思的肚子, 道: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孤家寡人了,思思,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在走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咱们,以及咱们的孩子,包括你的父兄,其实都已经没退路了。 要么, 咱们一大家人整整齐齐,菜市口走一遭; 要么, 这肚子里的孩子,日后必然坐上那张椅子。” 很多男人的分水岭,就在于他孩子的诞生。 你会本能地想要去为你的孩子博取更多,争夺更多,你想要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拿过来给予他。 而那张椅子,则是姬成玦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何思思倒是没有被这阴森森的话给吓到,反而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 “奴家在笑一年前,奴家还只是跟在父兄身后帮忙招呼生意的屠家女,现如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有机会去坐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怕么?” “奴家有什么好怕的,人生一世,不过一遭,既然有这个机会,赌上一切又何妨?” 到底是曾拿簪子抵着自己脖颈要亲自晚上去送肉的何家女, 在此时展现出的, 是一种超出一般人的豪气。 这或许,才是她的真正本性,草莽之中,并非不能孕育出龙凤。 姬成玦看着自己的妻子, 说实话, 如果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那一天稀里糊涂地一瞥,看见站在老何头身后那位屠家西施感觉很养眼的话,那么随后,夜里她亲自上门,献上自己的完璧身子,则是让姬老六有了一种深深的迷恋。 他姬老六的女人,他姬老六孩子他娘, 可以是一介民女,不管是屠家女还是渔家女,都可以; 但必须性子如火, 否则这日子,过得也忒寡淡了。 “都到今天了,大哥领兵在外,帮我肃清商路,其他那些个兄弟,也没人过来支个声,说我大婚那天来帮帮忙。 他们,可都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都以为我是一张瓢,沉下去,又浮上来,没个定型。 这一次, 我就让他们真正开开眼, 让他们清楚,让他们明白, 只要父皇不出手, 他们这些我的兄弟们, 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 湖心亭。 这里是一片孤寂之地,外围,有甲士巡逻,而内里,则空空荡荡,甚至连一个仆役都没有。 每日的饭食和用度,都会由两个聋哑人负责传递,里面的人需要什么,都会写在一张纸上,再由俩聋哑人带出去,第二日备好了,再送来。 都说住在湖心亭内,日子清苦; 但实际上,和这种与世隔绝的寂寥比起来,这点清苦,真的不算什么。 “哐当!” 铁门的锁,被打开。 姬成玦提着一个食盒,在身边两个聋哑仆人的目送下,走上湖心亭。 湖心亭内,有一个白衣男子,衣服,还算干净,就是这头发,已经长得不像话了。 他没有在湖心亭里作诗,也没有再抚琴, 而是蹲在青石砖上,正在看蚂蚁搬家。 待得姬成玦走了过来,他才察觉到有人靠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惊喜道: “老六!” 湖心亭的孤寂,早就磨去了绝大多数的东西,包括,仇恨。 事实上,除了动手的郑凡早先起家是靠着姬老六以外,三皇子和姬成玦,其实没什么仇恨。 “三哥。” 姬成玦干脆席地而坐, 将食盒打开, 端出一壶酒,一盘清炒丝瓜,一盘炒茼蒿,以及一盘,红烧肉。 三皇子也席地而坐,脸上挂着笑意,道: “可是父皇让你来看我的?” 姬成玦摇摇头,道: “哥,你自己心里也有数的,靖南侯一天不死,你一天就别想出这湖心亭。” 三皇子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苦笑,道: “你说话,怎么变得这么直了。” 三皇子的事,对外看来,是因为他犯了错,被燕皇惩戒。 但本质上,他算是撞到了靖南侯的刀口上,因为在废了他后的当天晚上,靖南侯屠灭自己满门。 他,本质上其实已经被燕皇当作了靖南侯发发脾气的一个宣泄口。 对于燕皇而言,一个儿子而已,和一个田无镜比起来,这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靖南侯一日不死,三皇子一日不可能出湖心亭。 姬成玦叹了口气,道:“因为不想装了。” “哦?” 三皇子轻疑了一下,而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 “味道很不错,肥而不腻。” “你弟妹亲手做的,你多吃点。” “好。” 三皇子开始很认真地吃饭,姬成玦则默默地喝酒。 兄弟俩在之前,其实关系就谈不上什么亲近,哪怕到此时,也依旧没什么热乎劲儿。 终于,大半饭菜都进了肚子后,三皇子发出一声满足的长息,道: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今晚,又得肚子疼了。” 他的身子本就有创,湖心亭这个地方也不是个修养之所,所以就留下了病根。 其实,他看起来的年纪已经比真实年龄要老很多很多了。 “有把握么?”三皇子问道。 “这种事儿,哪里能谈得上把握,父皇是天,我们哥几个再怎么斗,都是父皇面前竹篓里的蛐蛐儿。” “我帮不上你什么。”三皇子说道。 这位昔日被称之为大燕文脉传承者的皇子,自从被打入湖心亭圈禁后,基本就已经废掉了,不仅仅是其身体,还有他原本手头上的一些势力。 “哥,你就算不在这里头,在外头,在弟弟眼里,你也帮不了什么。” “你这话,说得好伤人。” “抱歉。” “我在这湖心亭里,其实也能看看一些朝廷的邸报,所以,还是大概知道外头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咱们大燕的平野伯?” “你故意刺我?” “想看看你反应,毕竟,你也是知道的,咱们这群兄弟,打小就不习惯玩儿什么手足有爱,也就二哥现在是太子了,所以会特意表现一下。” “我知道,平野伯,是你的人。” “哎哟,哎哟,哥,弟弟我还真没脸说这句话,人家现在是平野伯,雪海关总兵,靖南侯面前的第一等红人。 可不是弟弟我门下走狗。” 三皇子看着姬成玦,沉默许久,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洒然一笑, 道: “本来不打算说的,怕你觉得我在挑拨,但还是说吧,因为你也清楚,我现在根本就没必要挑拨了,于我现在的处境而言,已经不奢望离开这里了,干干脆脆地赐死我,反而也是一种解脱。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日郑凡对我出手时,他的目光。” “您说。” “在他的眼睛里,我没看见丝毫敬畏,他,根本就不敬畏我等身上的天家血脉。” 不敬畏天家血脉, 其本意就是, 不敬皇权。 姬成玦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了。” “嗯。” “但,哥啊,咱们这身上的血脉,有什么稀奇的?哥,你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自作自受么,那帮儒生在你耳边整天吹什么正统,什么大义,什么君为臣纲,你居然真的信了。” 三皇子嗫嚅了一下嘴唇。 姬成玦举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道: “说白了,要不是眼下坐在龙椅上的是咱们父皇,你说,镇北侯和靖南侯,啧啧啧,谁压得住?说不得早就兵马直入燕京改朝换代了。 什么狗屁天家血脉,人啊,就容易犯这个毛病,日子过好了一些,椅子坐高了一些,就总觉得自己似乎与众不同,天然高其他人一等。 咱大燕的百年门阀,也已经雨打风吹去了,说在乎,那是假在乎,别人可以对着你自己说在乎,但你不能真的以为,他们会在乎。 所以啊,弟弟我刚找的媳妇儿,就是一个民女,我丈人是杀猪的,我大舅哥,也是杀猪的,他们杀猪的本事,贼爽利。” “呵…………呵呵呵。” 三皇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像是有眼泪在滴落。 “六弟,我年纪比大哥和二哥小一些,记事,也比他们晚几年,早年间,好像曾听一位老臣说过,说在六弟你小时候,父皇对你甚是喜爱。 只是我一直对此不以为意,因为那时,在我眼里,六弟你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混吃等死浑浑噩噩罢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我目光浅薄了。” “别介,二哥就算记事早,现在也没正眼瞧我呢,更别说三哥你了。” “所以,你现在打算换个活法?” 姬成玦点点头,道: “换个活法,赌上身家性命,老婆孩子,正式向世人宣告,我,姬成玦,要夺嫡,要跟二哥争东宫之位。” “既然你的大婚要到了,那么二哥的婚事,应该也要续上了吧?” “嘿嘿嘿。” 姬成玦仰起头,连续笑着,笑得最后干咳起来。 “怎么了?”三皇子问道。 在三皇子看来,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开湖心亭的希望,甚至连得到一次干脆了断的希望也没有,正是因为其中牵扯到了靖南侯。 而一旦太子和镇北侯府结亲,等于是又上了一层保障。 姬成玦伸出手指,放在了自己嘴唇上,道: “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或者,也是不想说吧。” 姬成玦站起身,东西也没收拾,准备离开了。 自始至终,三皇子都没问姬成玦为什么要来湖心亭看自己,姬成玦也没想去解释这个问题。 待得姬成玦转过身往外走时, 三皇子喊道: “等你孩子到练大字的年纪时,找我来要字帖,我今天就开始准备。” 姬成玦没停步,没转身,甚至都没回头, 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谢了,哥。” …… 两日后的上午, 礼部板凳员外郎陈子由穿着他的官服,左手提着一筐红鸡蛋,右手提着一沓新衣,来到了皇子府邸门口。 他似乎没打算进去,而是将放着红鸡蛋的篮子先放在地上,随后抱着那一沓新衣服,靠在了石狮子上歇脚。 约莫一刻钟后, 姬成玦从里面走出来,在其身后,跟着张公公。 六皇子今儿个一身朝服,胸口系着红花,张公公也是换了一件新的宦官服,还特意配了一把新的拂尘。 陈子由已经靠着石狮子在打瞌睡了,还是张公公上前轻拍醒了他。 “陈大人?陈大人?” “哦,啊,啊!” 陈子由伸手,擦了一下自己嘴角的口水,目光先看向张公公,随即又落在了姬成玦身上。 紧接着,他提起鸡蛋赶忙过来,道: “殿下,这一篮子鸡蛋是昨晚下官和妻女一起描的红,这新衣,是下官妻女亲手缝制,送予殿下,祝殿下新婚大吉,早生贵子!” 姬成玦看着陈子由,点点头,道: “陈大人有心了。” 张公公马上上前,接过了东西。 陈子由则再度躬身道: “殿下,还请请出何氏。” 姬成玦闻言,道:“我家夫人昨夜就不在这里了。” “这………” 陈子由有些惊愕。 按照原本的礼仪流程,应该是由宫内派出一支禁军,配合京府衙役一同护送花轿和六殿下从百花街走,再入宫面圣。 仪式简单,甚至有些单调,但这已经是陈子由所能争取到的最多了。 他就是一个坐冷板凳的员外郎,能有多少薄面? 而且,那些真正的各部大佬,也都很默契地对这件事袖手旁观,就连陛下,也并未对大婚下发制式规格上的旨意。 “怎么着,哪里有娶亲娶亲,让自家媳妇儿从自己家里出来,转悠一圈后又回去的道理? 陈大人,您娶亲时,是这么个流程么?” “殿下,可是,可是何氏是民家女。” “民家女怎么了,既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让她受这份委屈,按大燕风俗,夫妻成婚有远嫁者,当以夫家之地择一亲朋,认其家为宿,新郎官再从那里将新娘子接回来。 我大哥成婚时,我嫂子不也认了赵九郎夫人为义母,我大哥不也是从赵九郎府里将嫂子接出来的?” “但,但,但是……”陈子由深吸一口气,还是把话讲了出来,“殿下,宰辅收大王妃为义女,乃是陛下旨意,您这里可没有啊。 殿下若是想,前些日子应该去求陛下下旨赐定才是,今日乃是大婚的日子,殿下应遵循规矩。” “规矩?” “就是下官前几日送入府中的章程。” “哦,孤没看。” “…………”陈子由。 “规矩不规矩的,没什么意义,另外,禁军那里孤昨夜也派人去传了消息,让他们今儿个歇息不用来了。 二哥上次大婚,禁军出动了一共十个标,到我这里,只有一个标,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么一对比起来,孤这里也未免太寒酸了一些。 京府的衙役,孤也派人通知了,也不用来人了。” “殿下,那这可这么办,距离吉时已经很近了,下官马上去通知,让他们……” “不必了,陈大人,你是父皇指派给孤这次大婚的司仪,有你在,就行了,下面,陪着孤去迎亲吧。” 陈子由这才想起来先前六殿下说何氏女已经于昨晚被送走了,当即问道: “殿下,敢问何氏现在何处?” “奉新夫人处。” “奉新夫人?” 奉新夫人是当今陛下的乳母,陛下是吃着她的奶水长大的,陛下登基后,赐诰命,赐宅邸,同时,奉新夫人之子,也就是陛下的奶哥哥,则老早地就在密谍司里做事,姓陆,叫陆冰。 可以说,京中权贵,若是以清貴论处,奉新夫人府当属第一。 因为马踏门阀之后,在大燕,在燕京,能真正可以让当今圣上低头认小的人,陛下见了她,是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乳娘”的。 而陆家,一向极为低调,奉新夫人平日里基本都是在家念经,不闻外事,陆冰在密谍司职位不低,却为人格外谦逊。 陈子由惊讶的是,六殿下的这场大婚,在陛下未发话的前提下,其实已经被朝堂各部大佬默认冷处理了。 一则,是近期户部的一些事,让不少朝臣对手段激烈的六皇子产生了反感,二来则是太子都没有出面真正地帮忙张罗,其他人怎么会去凑这个热闹? “陆王氏已经收了何氏做义女,今日陆家,就是何氏娘家。” 陆王氏就是陆冰的夫人,收为义女,也就是有了一个暂代娘家的名分。 陈子由张了张嘴, 只能道: “殿下,花轿和红礼队怎么办?” 太子大婚前,国库内库都拨款,细致到太子和“太子妃”身上的每一块配饰大到东宫布局,都是重新布置了一遍,可谓是相当精细。 而姬成玦这里,则是要用宗正府那里的花轿,一般宗室子弟婚娶,都会向宗正府借用。 毕竟,花轿这个东西,和后世的婚纱差不多,大部分人也就用这么一遭,所以很少有人会买下来,基本都是以租用为主。 当然了,堂堂皇子,向宗正府借花轿,也是真的磕碜了。 但一来燕皇没发话,二来姬成玦自己也没闹更没提任何要求,所以上上下下,可谓是能“节俭”就“节俭”。 原本,那一标禁军出宫过来时,会将花轿带上,同时,他们还有着充当红礼队伍的装束,也就是仪仗队。 但既然昨晚六殿下派人对禁军那里传了话,不要人家来的话,那花轿,自然也就没有了。 姬成玦双手叉腰, 道: “孤的王妃,怎么可能去将就。” 话音刚落, 皇子府邸外街那儿就传来锣鼓之音,引得护卫这里的军士也迅速做出了戒备。 很快, 一群身着喜庆红衣的男女队伍向这里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老者,身体看着还很硬朗,他牵着一匹挂着彩边的白马过来。 而在其身后的队伍里,还有一顶三十二抬大花轿。 花轿上端各角,镶嵌着东珠,瀑布般披散下来的红绸上,也镶着金边,虽说因为要避逾制,一些地方有着特殊的要求和克制,但在现有条件下,已经呈现出了一种令人惊愕的豪奢之气。 白发老者走到台阶前,对着姬成玦直接跪下来: “宁安镖行掌舵宁德荣,给少主子请安!” 宁安镖行,总舵在图满城,说是镖局,但实际上更是一支商队,他们活跃在荒漠和通往西方的道路上,没有足够的底气和本事,是断然不可能吃这一碗饭的。 前些年,因为闵家被灭,宁安镖行势力受到北封郡门阀北封刘氏打压,但即使如此,依旧牢牢攥着一半的份额,而在马踏门阀之后,北封刘氏被镇北军直接踏平,镖行迅速抢占之前失去的市场份额,重新壮大起来。 当初姬成玦和郑凡在镇北侯府外相识,其实那时,在那里,姬成玦手下就有一支落子于北封郡的力量被四娘发现过,正是出自宁安镖行之手。 “宁叔请起。” 姬成玦亲自上前,将宁德荣搀扶起来。 宁德荣看着姬成玦,笑道: “今日少主子要成婚了,老爷和小姐若是泉下有知,定是极为高兴的。 少主子,这花轿,是仿当年小姐嫁入王府时所坐的那一顶。” 昔日闵妃就是坐着和这一模一样的轿子,嫁入了王府,那时的陛下,还只是王爷。 姬成玦看向陈子由,道: “劳烦陈大人掌局,陪孤去迎亲。” 言罢, 姬成玦翻身上马。 陈子由只觉得自己有些浑浑噩噩的,但还是走到队伍最前面,开始领路。 花轿起身, 前前后后,锣鼓喧嚣。 姬成玦目光不由得瞥向皇宫所在方向, 他很好奇, 很好奇他的父皇, 若是看见这一幕,看到这一顶花轿, 会做何感想。 …… “宁安镖行。” “是,陛下。”魏忠河回答道。 “呵呵,梁亭曾来信与朕,问朕是否要将宁安镖行同北封刘氏一并剪除。” “是陛下仁慈。” “不,梁亭不会多此一问,他问了,就意味着他并不想剪除,要知道,闵家老家主昔日创建这支镖行时,可是给了镇北侯府也就是梁亭的父亲,四成干股。” 魏忠河心里一时骇然,这件事,密谍司居然一直不知道。 当然,也不能怪密谍司办事不利,因为镇北侯府本就是密谍司的禁区,没有当今圣上的明确旨意,密谍司探子不可能对镇北侯府真正下手侦查。 但谁能想到,当年的闵家老家主,居然会和镇北侯府合起伙来做生意。 “朕的那位奶哥哥,今日没去当值?” “回陛下的话,陆冰今日告假了。” 现在看来,这个告假,分明是回去布置婚事去了,毕竟就算是暂代娘家,需要准备的事宜还是很多的,同时,陆冰夫妇还会成为何氏的长辈,受六皇子奉茶。 “你是不是也不清楚,为什么朕的乳娘,会替成玦撑这个场子?” “陛下,奴才确实不知。” “因为成玦讨人喜欢,他想真的去讨好谁,谁就很难不喜欢他,年初时朕去看望乳娘,乳娘和朕说,这些年,逢年过节,成玦只要人在京城,都会上门看望她,人若是不在,礼也没落过一次。 朕七个儿子里,只有成玦一个人如此。” “陛下……” 魏忠河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说六皇子纯孝?这岂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但你能说他心机深沉么? 然而, 接下来燕皇的一句话,却直接将魏忠河吓得当即跪伏在地。 燕皇道: “就像是咱们宫内的这么多大太监,平日里,都是他们收人银子孝敬的,结果,一个个地却愿意主动给成玦送银子送吃食,心里还乐呵着。 魏忠河,你呢,你喜不喜欢成玦?” “陛下,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起来吧,随口说说罢了,你,朕还是信得过的。” “谢陛下。” 魏忠河缓缓起身,后背已然被冷汗所淋湿。 因为他今日确定,除了密谍司之外,陛下还有另外一支神秘到连他魏忠河都不知道的情报衙门。 “这才刚开始,接下来,还有好多家呢,呵呵,一个个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得可真够深的。” 魏忠河闻言,感慨道:“想不到当年闵家,居然积蓄了这么大的力量。” 燕皇冷哼一声, 道: “闵家被无镜灭了这么多年,就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至于到这番地步。 你可知,朕马踏门阀之后,收拢田地佣户最多的,是谁家? 你可知,朕命无镜梁亭发兵入乾时,提前囤积粮草转卖朝廷的,是谁家? 你可知,无镜灭晋时,又是谁家在跟进? 朕在前面做事, 朕的儿子,就跟在朕身后发财!” 燕皇每次要做什么, 自己这个儿子往往就能提前洞悉到,然后做到提前布局,随后及时跟进,自然吃的盆满钵满。 这让燕皇觉得自己就像是给自己儿子打工的! 当初在北封郡,正当整个大燕门阀权贵都在等着朝廷和镇北侯府决裂开战时,小六子就曾在郑凡面前坦言这是一场双簧。 魏忠河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他也是才清楚,原来那位笑起来总是那么人畜无害的六殿下,竟然还有这一番模样。 他一直认为,自己因为密谍司的关系,所以对六殿下的了解,应该比旁人深刻得多了,但自己只是在第三层,人六殿下在第五层。 燕皇继续道: “为何两任户部尚书都垮了,朕却没做声?因为户部尽是一群酒囊饭袋,朕下旨让户部抽走成玦手上的产业。 好嘛, 成玦手上真正的产业,户部那帮大人们一个都没发现,他们给朕做了什么?他们只是替朕拿来了一家烤鸭店!” 午间的风吹来,却没能让人感到燥热,魏忠河反而有一种森寒冰凉的感觉,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的关系,让他都有些害怕。 魏忠河甚至担心,担心下一刻,陛下就会下旨,让他率人去抓了何家人,直接在婚礼当日问斩。 因为他很了解这位他侍奉了这么多年的陛下,陛下的心,有时候真的冷得跟一块寒冰一样。 而今日, 婚礼虽然才刚刚开始, 但可以想见, 六殿下一反常态地高调, 等于是在当面锣对面鼓地向他的父皇宣告,你以往对我的打压,其实都没真正伤到我的根本。 这是当儿子的,在向他的父亲叫板。 然而, 很快, 陛下的话语忽然一变, 变得很愤怒, 变得无比愤怒, 变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愤怒, 但这愤怒, 却不是对今日正面向自己宣告的儿子。 “魏忠河,你看见了没有,你看见了没有,朕是没说话,但朕就算是没说话,朝堂上下,上至宰辅下至普通官吏。 他们居然真的敢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敷衍,若不是成玦自己有本事挣这个场面,他们是真的敢让当朝皇子的大婚,办得冷冷清清比地方土绅都不如! 他们,是真的敢让天家威严扫地,让天家沦为笑话! 每日上朝,皆跪拜吾皇万岁的是他们; 奏疏前言,表赤胆忠心的也是他们; 但真正逮住一点机会, 想要骑在天家头顶上的,也是他们! 若是后世皇帝性格怯懦,权柄下放, 是不是, 就得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了?” …… 感谢默林瑜同学的飘红。 因为作息崩的原因,强行调作息需要一个过程,原本这章要写一万五以上的,想将这一段全部写完,但从昨晚后半夜写到现在,就写到这么多,实在脑壳昏写不动了。 今天就这么多了,容龙踏实睡一觉醒来后再元气满满地写。故事要写得嗨,还是得思路和身体状态都很好时才行。 莫慌,抱紧大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七章 老太君 陆府, 亦被称为奉新夫人府。 一个家,总会有一个牌面,搁在寻常百姓家,那叫顶梁柱或者当家的,而京城陆府,虽说当家人并不是那位老太太,但在外人看来,陆府的分量,九成九,都压在老太太的那根拐杖上。 天地君亲师,天地虽在前,却从未显露,故而君最大,身为当今圣上的乳娘,奉新夫人的辈分,自然超出了寻常世俗的衡定。 在陆府,上下无论是少爷少奶奶还是仆役下人,都称她为老祖宗,而外人拜访陆府时,则恭敬地称呼其为老太君。 此时, 老太君正跪坐在蒲团上,面前供桌上挂着一尊佛像,正在默诵经文。 在其身后,小佛堂门口门槛外,老太君长子陆家家主密谍司佥事陆冰,正恭敬地站着。 少顷, 老太君睁开眼,在身边一位叫苓香的婢女搀扶下,缓缓起身。 小佛堂并不小,但供佛的地方不大,因西侧有一间卧房,东侧则是茶舍,所以只能委屈着佛,虽占中央,却东西逼仄。 老太君入了茶舍,苓香开始泡茶。 一杯菊花茶,沁脾香远,给了老太君; 一杯毛尖,回味甘醇,给的是老爷。 老太君将佛珠放下,端起茶盏,道: “说吧。” 陆冰没动茶,而是恭敬地开口道: “娘,为什么?” 为什么陆家,要掺和进这件事。 太子在看着, 满朝文武在看着, 这场大婚,注定是烫手的山芋,别人避之不及,自家,却接了。 而且不是他这个家主接的,是自家娘亲接下来的。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默默地用杯盖轻轻划拉着花瓣,道: “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 陆冰正襟危坐,像是在向自己的母亲请教,问道: “为何?” “你是问为娘,为何帮小六子?” “是,儿子问的,是这个。” “为娘刚刚,已经回答你了。” 陆冰微微皱眉,显然不解。 老太君放下茶杯,继续道: “为娘清心惯了,家里俗务,也是你家那口子在管着,人呐,只要日子过得清静了,这心思,也就没那么多了。 在你们看来,为娘是在帮小六子; 但在为娘眼里,帮的只是陛下的孩子。 莫说是小六子上门了,就是换做其他皇子上门,哪怕是湖心亭里的老三自己逃出来了,来到咱们陆府门口敲门。 咱们,也一样是要帮的。” 陆冰嘴唇微张,他似乎想通了一些。 “陆家,和其他府邸不同,为娘的话,可能直了一些,你别不爱听。” “娘尽管说,儿子省的。” “陆家今日的景象,你们兄弟几个今日身上的差事,是靠着为娘当初奶陛下的情分,换来的。” 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富贵人家中,乳娘的工作,不仅仅是奶孩子等孩子断奶后就结束了,而是在断奶后,会继续当老妈子,伺候孩子长大。 所以,奉新夫人不仅仅是有哺乳过当今圣上的情谊,小时候在王府内,当今陛下可是由奉新夫人带大的。 “儿子自是明白的。”陆冰很恭敬地说道。 这是事实。 “所以,咱们陆家,和那些大臣们,是不同的,因为咱们陆家和圣上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我们,是家里人。 寻常臣子和天子之间,是君臣之义,我们,则多了一份情。 你那几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你也是清楚的,但每个人身上也都有个差事在,这就是天子对咱们的情。 既然是家里人,晚辈求到老身面前,你怎么可能不帮? 你记住了, 莫说这次是小六子了, 就是哪天哪位皇子造反了,要被抓了,他跑到咱们陆家门前叩门,咱们陆家,都得给他把门给开了。 别担心陛下会治罪,就算治罪,也比不开门的罪更大。 因为他们是皇子,是陛下真正的家里人,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可以欺负他们,老子打儿子,那毕竟是天经地义。 但其他人要是敢这么做, 就得自己掂量掂量, 你有这个资格么? 陛下的儿子,只有陛下能动,让他跪着就跪着,让他趴着就趴着,其他人,敢落井下石,那就是不给陛下脸面。 再说咱们,咱们陆家,要是连这份和陛下之间的恩情都没了,那还能倚仗什么?” “是,娘,儿子明白了。” “再提点提点你那口子,事儿,既然为娘已经应下了,今儿个,小六子就要来咱们府里娶人了。 什么红灯笼红绸子喜面儿什么的,这些玩意儿,都能用银子买来的物件儿,本就不算什么。 得对人家何家姑娘热情点儿,多动点儿心窝子,就算是自己掐自己,也得给老身我抹出一点儿泪来,做出一副嫁闺女心疼不舍的姿态。 真不真,像不像,假不假, 那是后话, 只要态度到位了,这份情,也就应下了,日后,至少也能有个缘由走动走动。 今儿个,你给人家脸了,明儿个,人家才会给你面儿; 你那口子平日里就是太精明,为娘怕她一时糊涂,算不清这个账来。” “娘可是听说了什么?” “呵呵,不过是一些嚼舌根子的话罢了。” “儿子治家无方,扰了娘清静了,这是儿的过失。” “你事儿也多,哪里有多少心思去照顾家里,也是为娘懒了,只想图自个儿清静不想管事儿,平日里那些小字辈儿的雀儿叽叽喳喳听几声,倒也能解闷儿。 但遇到正事儿时,可由不得她们胡闹。” “儿听娘的吩咐。” 老太君再度端起茶杯, 苓香上前,开口道: “老爷,昨儿个给何家姑娘送宵夜时,小二少奶奶当着人家何姑娘的面儿教人家吃茶的规矩哩。” 陆冰闻言,目光一凝。 小二少奶奶,是陆冰二儿子的媳妇。 老太君又抿了一口茶,一边放下一边道: “为娘也年轻过,女人呐,心眼儿有时候确实小,呵呵。” 陆冰起身,拱手道: “娘吩咐。” “小楠子的那个媳妇儿,是邱家的吧?” “是,邱家的。” “嗯,倒也不算是小门小户,但………休了吧。” “是。” “咱陆家的人,可以没什么本事,因为咱们这种人家,本就不是靠本事起家的。 但,绝对不能蠢。 小楠子的腿,打断一条,那叫声,得让人家何家姑娘听着。” “是。” 哪怕要打断的,是自己儿子的腿,陆冰依旧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老太君重新拿起佛珠,道: “敢瞧不起人何家女的出身,觉得人家屠户家出身低贱了,呵呵; 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人何家女是要嫁给皇子的,人是要当主子的,咱们,就是一群奴才。 这世上,哪有奴才敢笑话主子不懂吃茶规矩的道理! 规矩, 规矩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在咱们当奴才的眼里,主子的话,才是规矩!” “是,娘,儿子记下了。” “丫头。” “奴婢在。”苓香应道。 “叫月丫头她们进来帮我着正服。” 陆冰闻言,微微一愣,道: “母亲,您……” 老太君瞥了自己儿子一眼,道: “虽说你也是打小跟在陛下和梁亭身后一起玩儿的,但你那时候毕竟还小,有些事儿,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这话,老太君没说。 那就是在老太君看来,小六子身上,有太多地方都像陛下年轻时候了。 尤其是那一晚,小六子来佛堂求自己时,那个神情,那个姿态,以及那个说话时的腔调,简直和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但这些话,真的不能说出来,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说。 世人都言,当今陛下的继位很是顺利,因为先皇几个孩子里,陛下太优秀了,优秀到了,几乎不用去考虑其他。 但这并非意味着先皇其他几个孩子都是废物。 “既然今日我陆家暂代何家姑娘娘家,那老身,就必须得出来给何家小娘子撑这个场子。” 说着, 老太君目光炯炯地看着陆冰, 在心里感叹道: 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我还能站起来,为我陆家,再挣出一份香火情来。 苓香则道: “老祖宗,奴婢来伺候您就行了。” 老太君摆摆手,道: “何家小娘子打小身边没个丫头,如今就这样孤孤单单地嫁过去,未免冷清,苓香,你是老身亲自调教出来的,打小就跟在我身边。 这里,暂且不用你伺候了,去梳洗打扮一下,做这个陪嫁丫头,一并入府。” 苓香心神一震,她还是真的才知道这个安排,但还是马上后退三步,对着老太君跪下来, 道: “奴婢知道了。” 没说什么煽情的话,比如不舍啊,感情啊什么的,因为苓香清楚眼前这位自己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老人,她的目光,能看透太多太多的东西。 “你父母兄嫂,如今在我陆家做仆役是吧。” “是,老祖宗,多亏了老祖宗提携帮持。” 能在高门大户里做佣人,真的是很大的福气和幸运了。 老太君点点头, 道: “一年内,你若有身孕了,那就等着给你父母兄嫂治丧吧。” “……”苓香。 老太君看着苓香,嘴角噙着笑意,继续道: “你是个聪慧机敏的丫头,何家小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不能伺候;按理说,你这陪嫁丫头本就有同床之礼; 但你既是我陆家送过去陪嫁的丫头,本就是我陆家向那何家小娘子示好所用,若是因你而恶了人,我陆家,何苦来哉? 别怪老祖宗我心狠,老祖宗我这是为你好,这怀了孕的女人,尤其是怀了头胎的女人,心思,最为细。 就是那姬成玦实在畜生上头,想强行要你,那你也得拿着钗子抵在自己脖子上,你要敢从,老身,就敢做。” “是,奴婢知道了。” “一年,你就等一年,是你的,也不差这一年,一年后,你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也随你,但你必须给老身我等这一年。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 一座皇子府邸,女人家家的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若是日后真的有那个机会,你大可大大方方去争。 你要真能争下来,我陆家儿孙辈,说不得还得指望着你苓香姑娘来照拂。” “老祖宗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万万不敢………” “好了。” 老太君打断了苓香的话, “要是老身能舔着脸活到那时候,该讲规矩时,老身也会痛痛快快地给你下跪的。 下去吧,拾掇拾掇自个儿。” “是,老祖宗。” 苓香下去了。 老太君看向自己儿子,道: “你也别杵在这里,要记着,你今儿,是要嫁闺女的,反正,你也会演戏。” 陆冰直接忽略掉了自己母亲最后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行礼,准备告退。 老太君却又道: “别怕,别担心,夺嫡的事儿,不是你想不掺和就能不掺和的,但只要你本着本心做事,就没人能就着这事儿拿捏你,因为咱们陆家,是天子家奴,能决断咱们陆家命运的,只有天子。 做事,也不用束手束脚,本着为天子做事的态度去做,就可以了。” “儿子多谢母亲教诲,儿子省的了。” “去吧。” “是,儿子告退。” 离开了小佛堂的陆冰吩咐身边的老管家,去找一根棒子来。 他待会儿,要去打断自己二儿子的腿。 站在那里等的时候, 陆冰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母亲先前说的话。 其实, 魏忠河今日才确定,在陛下手上,还有一支独立于密谍司的情报衙门,那个衙门,更为隐秘,同时,权限可能更大,甚至,可能还盯着密谍司。 但这个世上,没几个人知道,那位帮燕皇掌管这个衙门的人,是这位世人眼里是靠着自己母亲曾是陛下乳娘而得以赐差事的陆冰,这位,陛下的奶哥哥。 也因此, 陆冰比旁人知道更多关于六皇子的事情,六皇子和闵家余孽的关系,六皇子和平野伯的关系,六皇子前些年一直隐藏着的面目。 良久, 陆冰发出一声叹息: “娘啊,你说夺嫡的事儿,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这不假; 但娘,你可知道, 人家压根不是在和自己的兄弟们在争, 他, 是和陛下在争啊。” ———— 这章写得真有味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八章 盛大 迎亲队伍正在行进。 姬成玦高坐白马上,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但身上所流露出的,却是一种真正的自信和坦荡。 很久很久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 明明自己是皇子, 但在外人面前,已经忘记上次这般姿态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人逢喜事儿,自是开心的,可能,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姓郑的现在人不在这里,否则他若是骑着马在旁边当自己伴郎,今儿个,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只可惜了,姓郑的没能瞧见自己今天意气风发的一面。 队伍过了前街,很快,就碰上了另一支队伍,这是一支由花车组成的队伍,所谓的花车,并非是带轮子的那种,而是由十多个到近百个不等的力夫在下面抬着,上面是一个平台,平台四周被打扮得极为精致。 每个花车上面, 或有妙龄女子翩翩起舞, 或有蒙纱女郎一展歌喉, 或有抚琴吟诵,或有琵琶脆动, 或有肤白男倌儿吟诗作赋比那女子更俏三分, 或有莺莺燕燕裙摆翩翩引出那香风阵阵; 她们的出现,吸引了附近几条街的目光,不断有人潮向这里涌来。 待得迎亲队伍过来时, 花车主动退避, 姬成玦骑着马走过去时, 听到的是一声声极为恭敬地唱鸣: “寻芳阁在此祝东家新婚大吉!” “觅春苑在此祝东家百年好合!” “西兰亭在此祝东家早生贵子!” “扶柳台在此祝东家幸福美满!” “牛郎馆在此祝东家和和美美!” 姬成玦只是在笑,挥挥手,算作呼应。 燕京是个好地方,毫不夸张的是,是整个大燕,最为繁华底蕴最为深厚之地,就算比不得乾国江南桃雨纷纷人间天堂,但想玩儿的能玩儿的可以玩儿的事物,必然不在少数。 今日, 燕京城内凡是有名号的花柳之地,全都派出了各自的头牌花魁出场。 要知道,平日里的她们,就算是你腰包鼓囊,想瞅见一个,也得看看运气,但今儿个,她们一个个的全都像是街头卖艺的一般,出现在了这里,只是为了吸引目光,只是为了给当今六皇子,她们的东家大婚之日,壮一壮声势! 有她们的出现,一时间,迅速吸引了极大的人气,大半个燕京城的人流都开始向这里聚集。 这是很现实的一件事, 当朝大员们对六皇子的大婚选择了淡漠的态度,因为他们以后很可能要吃太子的饭。 但这些青楼之地,则表现得无比热情,原因很简单,他们现在就是吃的六皇子的饭! “大个子,你这横幅怎么又收起来了?”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剑婢开口问道。 “没必要挂咧。”樊力回答道。 “谁叫你挂的?主上?” “是咧,主上原本叫俺在六皇子大婚时挂的,现在俺觉得,不用挂咧。” 为什么不用挂, 因为横幅上绣着的是:怡红院全体甲字号牌子姑娘祝六殿下新婚大吉! 然而,在见到此等场面后,哪怕是樊力这个憨憨,都觉得这个横幅没必要挂了。 主上,不是俺不听你的话做事,而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因为人家自己就是京城最大的老鸨子。 …… “荒唐!” 皇宫南城墙上,燕皇站在那里,听着一批一批地宦官过来的叙述,在听得这一幕后,直接吐出这两个字。 堂堂大燕皇子,居然经手着这门营生,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过,作用却极为清晰可见,此时站在城墙上的燕皇,可以清楚地看见目光所及的几个街道上,人流都开始向迎亲队伍那里涌动。 大婚大婚,想要将这场面撑起来,没人,怎么行? 魏忠河在旁边,弯着腰,瑟瑟发抖。 这种事儿,连他这个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密谍司居然没能打探出来这一层关系,想来这门生意并不是六皇子直接经手,而是择人出面当老板,自己隐藏于幕后。 同时,明面上的老板,又都是各家权贵的门面,这就相当于是又多了一层遮挡,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权贵门下的产业。 一念至此,魏忠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虽说愿意出面做这种营生的权贵也不会很大,因为真正的大权贵是要脸面的,但这也足以说明,暗地里,六皇子已经编织出了一张网,而自己居然对这张网的存在,毫无察觉? 再看看陛下的反应,像是事先也不知道一样。 看来,自己那位同行,在调查时,也并非没有疏漏啊。 但愤怒之后, 燕皇的怒火再度转移向了户部, “户部那帮酒囊饭袋!” 魏忠河长舒一口气,是啊,自己没能查出来,是因为陛下并未明旨让自己去彻查,平日里虽说多少留意了一些,但力度毕竟不同。 但当初陛下可是曾特意下旨让户部接管六殿下手中产业的, 所以, 户部那些尸位素餐的官老爷们,脑子里真装的全是肥腻腻的烤鸭么! 就是全德楼烤鸭店, 户部接手后入额也已经掉了五成! …… 一众花车载着花魁,吸引了一大群目光,又因为这些花车跟着迎亲队伍,所以迎亲队伍所过之处,更是人潮涌动。 队伍刚入百花街, 一阵齐声呐喊传来: “南望商行掌柜赵四海给少主子道贺,起!” “起!” “起!” “起!” 街面上,出现了一群身披红绸子的男子,他们手中提着沉甸甸的篮子,里头,满载着铜钱还有碎银子。 伴随着一道道“起”字, 街面上,开始撒起了钱雨。 这是正儿八经的钱雨,货真价实的钱雨,寻常勋贵大婚迎亲途中,也会撒喜钱,但那只是为了讨个吉利,一般也就是小孩子争先恐后地去地上抢着捡,大人都不太好意思去弯腰的,因为毕竟少。 但事实证明,矜持、脸面,这些东西仅仅是在钱不够前才会有; 一旦钱足够后,这些东西早就被抛去爪哇国了。 银钱滂沱落下, 百姓们陷入了疯狂,氛围直接被点爆。 燕京城的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儿也够意思,捡了你的钱不假,但吉祥话,那也是没落下。 什么六殿下大婚吉祥,六殿下福康延年种种,堪称升浪滚滚。 毫不夸张地说, 就是燕皇銮驾出宫,百姓们山呼万岁时也没这般喧嚣热闹! 有上了年纪的燕京城老人见到这一幕后,不由得想起了当年。 当年, 也是皇子大婚, 也曾有过一模一样的场面。 精美绝伦的三十二抬花轿, 那漫天洒落的钱雨, 那令人心惊震撼的豪奢, 这一幕, 曾经在燕京城里出现过,而今日,又重演了。 只不过, 昔日骑着白马的那位皇子,如今已为九五至尊,灭国开疆,堪称雄主; 而当年坐在花轿里出嫁的佳人,也早已经香消玉殒多年,连坟冢灵位都寻不得; 曾操办过这一场大燕有史以来最为豪奢大婚的那个闵家,比门阀世界们更早湮灭于过去。 一家家商行, 一个个掌柜, 不断唱喝出自己的名号, 他们,有的本就是在燕京城内,但也有不少是千里迢迢从外边赶回来,就是为了参加他们东家,他们少主的大婚。 对于那些被姬成玦亲自扶持起来的掌柜们而言,今日,是他们光耀的一天; 而对于那些闵家余孽老头目而言,今日,是他们对过去的追忆,对那个当年行商东方触手延伸到西方的那座闵家门楣的追思。 小孩们的狂欢,中年人放下了矜持,老人因为挤不进去而对过去的缅怀, 一幕幕,一桩桩,注定会再被燕京城百姓再记个二三十年! 而在此时喧嚣狂热的人潮之中,有一对眼眶泛红的父子,注定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 姬成玦的目光, 不由得再度望向皇宫, 距离太远, 所以他不可能看见皇城上现在所站着的那道身影, 但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种感应。 你能看到的, 你能看到的, 你,看见了吧。 我能赚钱,我能经营,我能让闵家的产业重新延续辉煌,我能妙手生财; 今日, 我将我的底牌掀开, 就是为了给你看,你可得好好地给我看啊,父皇! 你不是想要一扫天下,以燕代夏么? 你不是想要开疆拓土,成就千古一帝么? 我能给予你钱粮支撑,我能为你经营,我能为你维系,我能帮你实现你的夙愿。 你当然可以像以前那样,再将我打压下去,剥夺我的一切,惩戒与我有关联的人, 但你舍得么, 舍得你的夙愿,舍得你的宏图霸业,就此东流? …… 魏忠河看见陛下沉默了。 身为奴才, 他不敢在此时妄图去揣测帝王的心思。 陛下是在愤怒? 愤怒于自己儿子对你长年的隐瞒? 亦或者, 今日似曾相识的一幕, 让陛下想到了当年的那个女人? 那个一入王府,就给府中上下所有下人奴才都做两套新衣发奖俸的女人? 魏忠河现在可还记得当初还只是王府内一个小太监的自己,从那个女人手中接过红封时的情景,当时的他,只觉得手中的红封,沉甸甸得很哩。 “你叫魏忠河?” “是,奴才贱名魏忠河。” “可有家人?” “奴才是个孤儿。” “那可真怪可惜的,人家都没办法给你家里人发银子拉拢你了呢。 要不,你快点收个干儿子吧,我爹可是对我说过,银子落手里花不掉就和山上石头没什么两样了。” “主子……” “怎么了?” “奴才现在自个儿还在给孙公公当干儿子哩。” “成,那等你准备收干儿子时告诉我一声,我来帮你置办房田,你是殿下的贴身伴当,我可是要好好收买你的,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哎呀,你说,我这收买得是不是太明显了,让你为难了?” “主子……” “没事儿,你下次偷偷告诉我,你也要争点气啊,老给人当干儿子多没意思。” 不知怎么滴, 魏忠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昔日闵家主子嫁入王府的画面。 如今, 他魏忠河身为大燕内宫司礼监掌印,执掌密谍司; 膝下别说干儿子了,就是那干孙子,都数不胜数,宫内小太监见着他,还得喊一声老祖宗。 但那位闵家主子, 却看不到自己今天的威风了。 忽然间, 魏忠河心下一凛,炼气口诀开始快速默念,强行压制住自己体内的这些外想。 随即, 有些后怕地抬头,发现陛下依旧背对着自己沉默着时,魏忠河心里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有些人,有些事儿, 主子能去怀旧,能去怀念,能去感伤, 但他们这做奴才的,要敢显露出丝毫,那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 迎亲队伍过了百花街,来到了陆府门口。 陆府门口处,已然张灯结彩精心布置过一番。 同时,陆家男女老少全都站在外面,等候着队伍。 待得迎亲队伍过来的消息传进去后没多久,一身诰命服的老太君左手拄着拐,右手在一个丫鬟搀扶下,走了出来。 坐在马背上的姬成玦赶忙翻身下马, 走到老太君跟前跪下: “阿奶,孙儿今日成亲了。” 老太君伸手摸了摸姬成玦的脸庞,道: “小六子啊,这成了亲后,就真的是大人了,算是真正成人了,得顶天立地,不能再没有正形喽。” “谢阿奶教诲,孙儿记得了。” 就在这时,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陆冰开口道; “要娶我家闺女,可没那么容易。” 其话音刚落, 一众陆家子弟将对联、灯谜、等等全都铺陈开来,平民家办婚迎亲时可能会喝酒作弄些戏法刁难一下新郎官儿,但权贵之家,多少得讲究一点儿雅趣。 陆冰指了指身后的这些,笑道: “答不完,可进不得我陆家的门。” 姬成玦点点头,脸上同样挂着笑意。 少顷, 一众身着官袍明显是刚刚告假的各部各门下年轻官老爷们走了出来,他们都是大燕国科举选拔出来的进士之才。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因为先前的热闹,是商行掌柜们强行撑出来的热闹,并未有官面上的人物出现。 但眼下,这些人的出现,标志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已然流露。 就是陆冰,目光也是微微一凝。 有些事儿,其实朝堂大佬们已经通过当初户部尚书的倒台察觉了一些,但因为科举乃陛下钦定传世的国策,所以没人真的敢对这些人数还不是很多的进士出身官员们动手去调查。 但今日,不用调查了,因为他们已经自己主动走出来了。 数十名年轻官员对着姬成玦俯身长拜: “吾等祝恩主新婚大吉,早生贵子!” 姬成玦不耐烦地挥挥手, 指了指前面, 道: “别磨蹭了,先给孤答题去!” … 魏忠河的呼吸,在此时都放缓了许多。 进士及第, 天子门生, 居然敢齐刷刷地出现,当众喊一位皇子恩主,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忠河清楚,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 六殿下现在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再仅仅满足经商有道,而是明明正正地昭告世人,他,姬成玦,在培养自己的亲信大臣,在扶持自己的羽翼, 他, 要夺嫡! 因为这些事,原本只有东宫才能名正言顺地做,其余皇子就算想暗中勾连一些大臣,也只敢偷偷摸摸的,哪可能这般直白? 魏忠河再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燕皇, 他发现燕皇的手掌,在微微颤抖。 此时的燕皇, 目光微沉, 一波又一波太监不断奔跑来回,叙述着大婚现场正在发生的一幕一幕。 仿佛一种宿命的轮回,在今日重演。 当初的他, 曾切身体会过自己那位丈人,那个闵家的恐怖财力。 他们就是用银子铺路,用银子去勾连人脉,用银子去扶持官吏,银子,就像是江河之水浸没上来一般,填充到脚下地面上的所有缝隙。 只不过, 重演是重演, 轮回是轮回, 但昔日那种压力和深沉,已经不见了。 不是因为如今的他,已然是九五至尊,集权一身。 而是因为, 曾经那场大婚的主持者, 已经从闵家那位雄心勃勃的老家主, 变成了自己的儿子。 正在身旁的魏忠河还在谨小慎微地等待着陛下的暴怒时, 却忽然听到来自陛下的笑骂声: “呵,这小畜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零九章 薨 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婚,落下了帷幕,但它所掀起骇浪,却远远没有停歇的意思。 先前,它有多么被人去刻意淡漠和忽视, 现在,它就同样有多么被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去瞩目。 …… 西园, 假山掩映之中的一座亭台内, 郡主坐在石凳上, 手里拿着一把饵料,投喂着亭外池水里的游鱼。 西园出自乾人之手,巧夺天工无比精细,假山丛中,碧波轻漾,鱼戏其间,相映成趣。 可以说,在如何享受生活方面,乾人,绝对是走在东方,不,走在当世前列。 “哥,你来晚了。” 郡主开口道。 在其身后,出现了李良申的身影,还有他那把一直不离身的古朴大剑。 李良申这个人就和他的剑一样,甚至一度有江湖好事者觉得所谓的四大剑客,李良申应该比造剑师更不配留在其列。 因为晋地剑圣和乾国百里剑,他们的剑,都是飘逸的,符合人们心中普遍的剑客形象,长袖飘飘,剑气如虹,宛若谪仙降世持剑伏魔。 至于造剑师,先不提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否真的是被吹出来的水货,但人家造出来的剑,却是一等一的精美,剑圣手中的那把龙渊,更是多少剑客一辈子的追求。 而李良申, 他的剑,实在是太缺乏美感了,很多人觉得他不该佩剑,将剑换成刀,其实也是一样的。 “今日六皇子大婚,需要注意的地方,有些多。” 李良申原为镇北军总兵,现如今,则是燕京城外东门大营主将,京城外并非有东西南北四个大营,而是只有东西两大营,西营则是后续补编的禁军一系,战斗力和精锐程度自然无法和以镇北军为主干的东大营相媲美。 “很热闹的婚礼呢。” 郡主感慨道。 李良申点点头。 “比我上次,要热闹太多太多。” 李良申闻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女儿多愁,又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自是会忍不住去比较; 嫁的都是皇子不是?她嫁的还是太子。 何家女只是屠家女,她呢?可是郡主。 上一次,郡主和太子被中断的婚礼,因为标志着皇室和镇北侯府的联姻,所以也算是无比隆重了,但和今日,也确实是没法比的。 漫天钱雨,花魁相贺,可以说,大半个燕京城里的人,都见证了这场大婚。 郡主侧过脸,看着李良申,道: “这么大的阵仗,也怪不得连京城外的大营都被惊动了。” 七叔端着茶水走来,一杯放在了小桌上,一杯递给了李良申。 郡主将手中剩下的饵料都丢入池中,轻轻拍了拍手, “姬老六这次,是真的不得了了。” 李良申点点头,道:“让人仿佛觉得当年的闵家,又活过来了一般。” 李良申是经历过闵家最辉煌的时候的,那时候在北封郡,在荒漠,甚至在更遥远的西方,都有打着闵家旗帜的商队穿梭往来。 “闵家,真的死过么?”郡主反问道。 李良申没说话,郡主又继续道:“当年陛下命靖南侯率军踏平了闵家,但朝廷,并未对闵家在外的产业动手,哥,你觉得这正常么? 咱们这位陛下,胃口确实是大,他不是想要将锅给敲碎,而是想换一个自己人,继续坐在锅边吃这锅里的肉。 瞧瞧今日的阵仗,别的不说了,宁安镖行的宁德胜,就是以往我父王见了他,也会给他三分薄面,但今日姬老六成婚,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就从北封郡来到了京城,就为了喊一声少主子,就为了送那一顶花轿?” 郡主站起身,“这说明,姬老六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接收了闵家的遗产,在那帮大掌柜看来,姬老六是他们的少主,是闵家唯一的血脉传承,效忠他,无可厚非,再加上姬老六确实有手段,也能让人心服口服。 但我就不信了,陛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打压着姬老六,会对这些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李良申摇摇头。 郡主继续道: “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他们父子俩之间的默契。 不愧是姓姬的, 一个杀妻灭丈人,另一个顺势接管母族遗泽,到头来,闵家的东西,全都改成了他们姬姓。” 李良申开口道;“钱财,确实是个好东西。” 如果你说你不爱财,那么你肯定本身就很有财; 但有一个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那就是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永远是缺钱的,“富有”这个定义,永远都是少数人的标签。 钱财不一定打得动你,但如果将你身边人都打动了,你动不动,都无所谓了。 李良申又道:“再者,陛下一直想要再度南下征乾,之所以现在会派出使者和乾国修好,也是因为这几年连番大战下来,国库民力都到了将要疲敝的地步,所以才不得不停下来。 在我看来,六殿下之前被陛下打压,不是作假,但从年初开始时他重新回到京城开始,就标志着陛下不甘心受困于钱粮国力,想要派人来重新打理户部了。 六殿下逍遥闲王之名背了很长时间,但,陛下应该是知晓他的能耐的。” 郡主闻言, 笑了起来, 道: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知子莫若父么?” “大概,是吧。” “哥,如果仅仅是钱粮一计,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商贾,终究是商贾,大不了日后,他姬老六可以以亲王的身份掌管户部,为朝廷理财。 昔日闵家如此繁盛,不也是让靖南侯说灭就灭了? 但今日,还有那几十个新科进士,居然齐齐来到他姬老六面前,长拜称其为恩主。 要知道,这还只是留作京官的,还有一大批已经外派出去为地方父母,天知道那些人里面还有多少是姬老六的人。 姬老六这次,是摆明车马,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他要下场了,去争了。 所以,太子这个座师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之前不是还传出那么个说法,说什么大燕寒门英才都入其门下?说什么东宫为大燕开万世格局。 脸疼不, 在外头吹嘘了那么久被奉承了那么久,都说是你的人, 结果人却全都跑去喊姬老六恩主, 我都替他觉得臊得慌。” 李良申闻言,道: “不过是一些刚入仕的书生罢了。” 曾经,李良申可是领兵亲自执行了平灭门阀之举,世家门阀里的翩翩公子,才情逼人的文华之辈,在铁蹄面前也都尽为齑粉。 所以,在李良申看来,这些读书人,不算什么。 时下燕国风气,依旧是军功至上,文武之间,武将地位明显更高。 郡主开口道: “但父王曾说过,科举,将是我大燕传世之法。姬老六将这些人捆绑在他身边,陛下,以及陛下朝堂里的那些出身寒门早年间被陛下提拔起来的大臣,就不可能真的对姬老六出手,他们投鼠忌器。 这些新科进士奉他为恩主,但实际上,他们却成了姬老六身上的护身符。” 李良申笑了, 道: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李良申不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但凡用剑的,其实都很不喜欢废话太多,更适合直来直去。 郡主后退两步,坐回石凳,一字一字道: “哥,我要你,帮我杀了姬老六。” 李良申眉毛微微一挑。 一边的七叔,则继续站在那里,不动声色。 沉默, 在小亭子里开始酝酿。 但还没等发酵出来,就被打破; “陛下想要六殿下帮朝廷理财的。” 郡主点点头,道:“与我何干?” 随即, 郡主的玉指开始在小石桌上反复敲击着,道: “我曾对姬老六说过,他如果一直安安分分下去,我能容忍他做一辈子的潇洒闲王,但他没有。 既然他已经明确地宣告,要培植羽翼,瞅准了那个位置,我就不可能再装作没看见。 杀了他, 一了百了。” 明明说的是要杀当朝皇子,语气却这般简单干脆。 仿佛杀的不是姬老六而是鸡老六。 若是此时郑伯爷在这里,听到这番话的话,肯定不会惊讶,因为郑伯爷当初就差点沦为这个女人手下的牺牲品。 确切的说,正是这个女人,打开了郑伯爷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大门。 这时,七叔开口对李良申道:“晚些的时候,宫里派女官过来重新检查章程,应该是过阵子就要举办郡主的婚事了。” 先前,是因为战事,导致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一直被耽搁着,眼下战事已定,六皇子都已经成婚了,没理由太子和郡主的婚事还要再耽搁下去。 “是觉得自己的婚事,会被比下去?”李良申问道。 郡主摇摇头,“哥,我没那么幼稚,而是我觉得,有些东西,既然一开始说好了是我的,那就不能未经我的同意,就给我拿走。 我要做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废太子妃。 姬老六大势已成了,哥,你常年在外领兵征战,除了战事之外,这些事情,你不如我看得透彻。 太子的位置,已经很不牢靠了,但现在距离姬老六回燕京也就半年多的时间,再过个一年,两年,三年? 朝堂上,还能有太子立锥之地么? 既然我以后的男人不行,那我只能帮他出手,否则嫁过去,就得开始受气。” 被郡主说自己除了打仗练武以外就是个大老粗,李良申也不生气; 郡主说出了想要杀当朝皇子的话,李良申也没露出什么惊恐骇然的情绪。 总之,大家都很平静。 李良申开口道: “麻烦呢?” 为将者,讲究的是利弊,而且是一种极致利弊,因为很多时候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手下士卒,也是可以去牺牲的数字。 “是,姬老六现在是对陛下用处很大,没了姬老六,陛下的南下攻乾夙愿很可能会被继续搁置。 但如果没了我,镇北军和陛下,将会因此决裂。 陛下是个很现实的人,不,姬家男人,都很现实也很冷血。 他靖南侯能废一个老三,我镇北侯府为何不能废一个老六? 姬老六就是用这个拿捏他父皇的,我们也可以依葫芦画瓢。” “何时?” “现在。” “很仓促。” “哥,你都觉得仓促,那他们,可能也不会想到我们会直接来这一出。” “也是。” “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父王已经将镇北军拆卸,侯府对镇北军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地流失。 豹哥战死,李富胜已入靖南侯帐下,我们的底牌,正在越来越少,恰恰相反的是,姬老六的底牌,会越来越多。 不说钱粮商贸,不说那些进士的成长升迁,他在雪海关那里,还有一个他亲自扶持起来的平野伯,而平野伯,可是靖南侯面前的大红人,甚至连小侯爷,都……” 郡主闭上了眼, 吸了口气, 继续道: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我必须得抓住机会,既然父王和陛下已经给我安排了命运,我可以认; 但我必须当太子妃,日后必须当皇后,再将来,我必然要当皇太后,垂帘听政! 哥,你是觉得我疯了也好,着魔了也罢,但我觉得,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机会。 甚至, 我不清楚, 过了今日, 明天一觉醒来, 我是否还有让你去杀当朝皇子的勇气,可能,明天就不敢了。” 李良申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往郡主面前挪了挪, 道: “把这杯茶喝完,喝完后,如果你还想让我去杀六殿下,我就去。” 郡主端起那杯茶, 开始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开始,喝得很慢, 到最后,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冷静下来,直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茶杯放回了石桌上。 “哥,我现在有种预感,可能我现在不冷静,可能我现在在你眼里,很刁蛮,很任性; 但冥冥之中, 我真的觉得, 今日不杀掉姬老六, 日后, 没人能抑制得住姬老六的步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抑制不住。 哥,你信命么? 我原本是不信的; 但现在, 我想信了。”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很疯狂的想法,很疯狂的举动,仓促、临时起意,但往往命运之中的关键点,就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李良申露出微笑, “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子,是我护送着你来到京城的,我也说过,在这个京城里,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我不信命, 你现在给我一个准信, 杀不杀?” 郡主咬了咬嘴唇, 随即嫣然一笑, 道: “杀。” …… 皇子府邸,后宅。 “来,尝尝,这是腌蟹。” 姬成玦很热情地招待着樊力和剑婢。 苓香则早早地搀扶着何家娘子回屋休息了。 所以,此间小厅里,只有四个人,另一个是张公公。 剑婢用筷子夹出一只,放入自己碗里,然后开始用手扒拉,将一根蟹腿送入嘴里,轻轻一咬,再一吮。 “味道如何?”姬成玦问道。 剑婢答道:“极为鲜美呢。” “那可不,这晚上啊,一盘腌蟹,配上菜粥和两道小菜,这夜宵的滋味,才叫真的美。” 能做出全德楼烤鸭店的六皇子,怎么可能不懂得在吃方面去享受? 当然了,六皇子也是个奇葩,可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可以啃几个月玉米面儿饼子。 樊力拿起一只,没掰开,直接送入嘴里,开始咀嚼,深刻诠释着什么叫“牛嚼牡丹”。 姬成玦果断地不和樊力去探讨什么美食,而是对着剑婢道: “腌蟹的最大的一个诀窍,就在于腌蟹的盐,得是海盐,得从乾国那儿运来,咱们大燕,可找不到。” 剑婢笑道: “殿下,我小时候吃过呢。” “你是乾人?” “是,我是乾人。” “何时遇到的郑凡?” “前几年燕军攻乾时。” “在哪里?” “上京城下,我师父为了阻挡燕军,死了,我被主上掳了。” “听起来………好有趣。” “殿下,您这说得有点不像是人话呢。” “哈哈哈,我这人和郑凡有点像,总是喜欢给这日子里增添点味道。” 张公公起身,开始斟酒。 “孤羡慕郑凡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由,雪海关,那地儿可谓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剑婢则马上道:“殿下,我们家主上也很是想念您。” 樊力刚咽下去一只螃蟹,开口道: “想您送的钱粮。” 姬成玦并不介意,而是笑着道:“你们主上啊,可是个怎么喂都喂不饱的主儿。” 这一点上,姬成玦深有体会。 忽然间, 正准备吃下一只螃蟹的樊力忽然停下了动作,皱着眉,看着姬成玦。 “怎么了?”姬成玦问道。 “有人来咧。” 张公公当即色变,双手一摊,两道气浪当即掀起,直接将小厅闭合着的门给打开。 门口, 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 握着一把剑。 “七叔,您是来替郡主给我道贺的么,那可得谢谢我郡主姐姐了,果然还是我郡主姐姐对我好,怎么着都不会忘了她这个弟弟。” 姬成玦起身,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却没有上前去迎,而是一边说着欢迎一边后退。 然后, 姬成玦忽然发现, 先前还坐在饭桌边吃着腌蟹的樊力和剑婢,退得居然比他还快! “………”姬成玦。 倒是张公公,双手放在身前,挡在了七叔面前。 “我要出剑了。”七叔开口道。 “别,别,别!” 姬成玦咬了咬牙,开始往前走,重新坐回到桌旁。 樊力和剑婢继续后退,步履坚定。 七叔看着自己面前的张公公,笑了笑。 “张伴伴,退下。” 张公公的眼睛眯了眯,还是退到了一边。 郡主身边有一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七叔,其修为并不高,但传闻其用一生修炼一道剑式,此剑式极为恐怖,一世只能用一次。 七叔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腌蟹,道: “小姐喜欢这个口味。” 镇北侯府传统,男丁都是过得和军中丘八一样的日子,但女眷不在其内,虽说女眷大概率会和自家男人一样生活,但如果真想吃点儿好的,还是可以的,不算违背组训。 以郡主的身份,哪怕人在北封郡荒漠边缘,想尝两口腌蟹,也没问题。 “您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姬成玦开口问道。 其实, 人家不懂声响地出现在自己小厅门口,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子府邸里住着的,可不仅仅是六皇子一个。 老大已经赐府出去了,老二也就是太子住东宫,老三在湖心亭,老七年纪小,还住在宫内其母妃身边。 老四老五老六这三个皇子,则都住在皇子府邸,外围有禁军看守,防卫森严。 “奉我家小姐之命,来杀你。” 姬成玦听到这话,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骂道: “这个疯婆娘,这个疯女人!” 这简直是, 太荒诞了。 自己刚刚大婚, 自己刚刚向自己父皇显露出了底牌, 自己刚刚在自己父亲面前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 一切势头,正在涌起,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晚上, 那个疯女人居然这般直接地派人过来要杀自己! 大家都是文雅人,不管年纪大与否,都在以老狐狸的姿态博弈着,结果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直接掀了桌子! 哭笑不得, 对, 就是哭笑不得, 但哭笑不得之后, 剩下的, 还有强烈的……无能狂怒。 讲真, 就算是自己父皇揉搓自己的时候,姬老六都没现在这般无力过,因为他清楚,自己父皇不会忽然不动声响地杀自己。 但那个疯女人会, 那个在蜜罐里被养大的女人,她会! 不怕女人发疯,就怕当她发疯时,身边还有好几个恐怖的存在可以陪她发疯! 后退之中的樊力和剑婢,在听到这个言简意赅的回答后,剑婢脸上是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而樊力,则是露出了惊喜之色,甚至小声道: “漂亮。” 某晚上瞎子和郑伯爷抽着烟吹着闲屁时曾说过,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比如你看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是疯子,但可能在外星人看来,外面的人才是疯子,居然把一群天才给关进类似监狱的精神病院里。 郡主的行事,固然荒诞; 但在樊力眼里, 却无疑是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旗,此子落下,柳暗花明。 因为樊力身为魔王很是清楚,再给自家主上以及六皇子几年,将会发展出个什么局面。 此举,和樊力当初“不如把主上砍了吧”,堪称异曲同工之妙。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七叔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算是精致,也是值钱的,但在姬成玦这种层次的人眼里,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七叔将玉佩丢在了桌上, 自己伸手倒了一杯酒,喝了, 指了指玉佩, 道: “这是贺礼,喜酒,我也喝了。”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道:“七叔可真是个讲究人。” 七叔摇摇头,道:“在六殿下面前,没人敢讲究,再讲究也讲究不过您,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燕京城内多少讲究的销金窟,居然都是六殿下您的手笔。” “哈哈,让七叔您见笑了,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赚点零用花花罢了。” 七叔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 张公公双手食指迅速探出, 姬成玦则当即喊道: “七叔,可否再给我说两句话的时间,不听你会后悔的,不,郡主会后悔的!” 七叔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关于郡主的事,他很在意。 最重要的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七叔相信自己的那一招,杀姬成玦很容易,不会出任何意外,这是一种极为强大的自信。 “殿下,您说。” 姬成玦点点头,伸出手,指着自己道: “小子清楚,您的那一剑,肯定能杀了我,但咱这样,能不能等到天亮再杀我?” “为何?” “等一件事。” 七叔摇头,道:“我固然自信可以一剑杀你,但依旧不希望夜长梦多。” 他是来杀人的, 送礼和喝酒只是顺带。 姬成玦二话不说,直接走向七叔,靠着七叔直接坐了下来,将自己的脑袋直接抵在桌子上,同时主动伸手,将七叔的剑,放在了自己脖颈上。 “七叔,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这已经不是用不用剑式的问题了,任何一个有点修为的剑客,在这个局面下,杀掉眼前这个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哦不,是易如反剑。 因为脸贴在桌子上,所以姬成玦只能用力侧着脸看向另一侧,道: “都给我坐在地上,不准动,不准发消息。” 张公公闻言,盘膝坐在了地上。 樊力和剑婢对视一眼,其实,他们心底还是想跑的,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坐了下来。 “七叔,等我到天亮,你就知道了,真的。” 七叔笑了,道:“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姬成玦讪讪一笑,道:“七叔您说笑了,就是魏公公现在人就在屋子里,不,就是那晋地剑圣或者百里剑他们人在这里,您想要取走我的小命,他们也是阻拦不了的。” “你对我,就这么有自信?” “我是对郡主姐姐有自信,她这人,我知道,刁蛮任性,性子高傲上天了,您要是没有真本事,她怎么可能容忍您这个老废物这么多年如一日地整天在她面前晃悠?” “话是难听了一点,但好像说得还真不错。” 七叔也坐了下来,同时,将姬成玦主动放在他脖子上的剑给拿开,放在了桌子另一侧。 “七叔,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殿下,您问,我可以再等等,等到晨曦初现。” “您的那一剑,到底能有多高?” “殿下是还不死心?” “不不不,孤不会习武,习武太累了,吃不得那个苦,就是单纯的,好奇。” 七叔伸手,抓过来一只腌蟹,一边扒拉一边道: “世间武者、剑客、炼气士等等,都以品来划分,三品为巅峰。” “这个,我是知道的。” “传闻,晋国剑圣曾在雪海关外,强开二品,斩一千野人骑兵,我比不得剑圣,我只有那一式,能发挥出二品剑客之力,但只能杀一人。” 也就是说,七叔能用出一招二品的剑。 “呵呵,就是觉得,这一剑用在我身上,怪可惜的。” “不至于,我可以不用在殿下您身上,因为这样有些浪费。” “您这话,忒伤人,我还是想体体面面一些走的,再说了,杀了我,七叔您也是不可能活着的了。 我知道我那位郡主姐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死了我,父皇为了镇北侯府为了镇北军,会选择息事宁人。 该嫁人的嫁人,该是太子的是太子。 但您, 必须得死。” “嗯。” 七叔很显然,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郡主是镇北侯的女儿,她不会死,甚至还能继续举行大婚,当太子妃。 他,则必死无疑,因为天子的愤怒,需要发泄。 其实,不用天子出身,就是镇北侯府那边,也会派人来杀自己,而李良申,则会被治罪关押,以做囚徒,因为李良申比自己有用。 在郡主说出要杀姬成玦的那一刻起,七叔和李良申,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也是,那一剑不用在你身上,以后也没机会用了。” 逃命时,可以用,但拿来杀朝廷或者镇北侯府的高手,没意思。 姬成玦笑了,“成,就这般说定了,想来二品的剑应该很快,死的时候应该不疼的。” “殿下怕疼?” “怕疼又怕死。” “但大婚那一日,我只觉得殿下意气风发得很,隐隐中,有想着和陛下分庭抗礼的架势。”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爹,除非我姬成玦举旗造反,否则我爹不会直接让人砍了我。” “父子情深啊。” “那是,我和我爹感情一直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七叔将一只腌蟹腿吮下去,缓缓道: “七叔,为什么不是李良申来杀我?” “燕京城防严密,李良申一入城,附近就会有三名红衣伴当盯着,他,不方便,不过,他这会儿应该没出城回军营,而是在一家客栈喝酒。”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李良申更像是在打掩护。 “七叔,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 “殿下您说,日出之前,您尽可能地多说些话吧。” “既然七叔您的剑能开二品,为何不直接和李良申进宫嗯嗯了那位,这样一来,郡主还当什么太子妃啊,直接母仪天下了。” 皇帝驾崩,太子即刻继位。 “殿下,您说笑了,虽说宫里的那位太爷,已经兵解于天虎山,但皇宫大内,岂是那般容易进去的地方? 您是没话说了么,问这种问题。” “但他连自己儿子,都没办法保护,老四老五,也都住在这皇子府邸,今晚你如果不来杀我,去杀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简单。” “皇子府邸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只不过我身上拿着郡主的令牌,言明是来给殿下您送道喜,所以才得以进来。 就是这座燕京城,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昔日乾国藏夫子来我燕京斩龙脉,人还没到京城,这边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做好了准备。 眼下局面,无非是,我是郡主身边的人,是家里人,仅此罢了。” 坚固的堡垒,一般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燕京城作为大燕的都城,除非大军围攻,否则寻常高手想要进来肆意妄为,也是困难得很。 当年百里剑来了,也只是默默地收拢起藏夫子最后一朵莲花离开。 但偏偏是在今日动手, 偏偏动手的,又是郡主, 原本极为严密的防守和预警,在这种极端情况之下,直接沦为了摆设。 “其实,还是殿下您太不小心了,您若是想要,身边收拢一些高手保护着您,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那些大商行大镖行手里头,怎么可能没豢养一些供奉,要过来,不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原本应该有一名红衣伴当炼气士会负责监视皇子府邸的,但因为李良申的反常,从西园出来没出城入军营,所以,他也被吸引过去盯着李良申了。 但,说到底,还是您大意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是您自己,给了我这个机会。” 坐在地上的樊力闻言,深以为然道: “对。” 樊力不禁想起自家主上,自家主上出行身边都会带着阿铭,胸口里还有一个魔丸,住的地方,下面躺着沙拓阙石,隔壁邻居就是剑圣。 真的不要嘲讽主上贪生怕死, 看看眼前的局面, 樊力觉得主上真的机智得一比! 要是眼前这个叫七叔的老头,今儿个去刺杀的是自家主上, 那结果, 嘿嘿嘿。 在这么严肃凝重的氛围下, 樊力居然发出了憨笑。 七叔有些意外地看着樊力,道:“倒是好气魄。” 听到夸张,樊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姬成玦有些无奈,将略有些酸的脖子直起来,自己给自己倒酒,举起杯子,递向七叔: “来,走一个。” 七叔很给面儿,和姬成玦碰了个杯。 “其实,真不是我不小心。”姬成玦开口道,“这座城里,能一口气派出两个这么高的高手来刺杀一个人的,除了我爹,可能就只有郡主了。” 一个是四大剑客之一,一个,能开一招二品剑。 普通权贵,想收拢两个这种级别的高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儿,一般到了这种层次,能号令他们去做事儿的存在,真的不多了。 但偏偏郡主身边有,且偏偏她今晚疯了。 “殿下还在纠结这个。” 姬成玦看向张公公,道:“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在自己身边安置一些高手,但这么说吧,我爹常薅我羊毛,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下场都挺惨的,就是以前的那些养在家里唱曲儿给我听的歌姬,都被我爹抓进了教坊司。 这个教训,得吸取。” 张公公闻言,叩首道: “主子,是奴才无用。” “没没没,不关你的事儿,虽说我要是死了,你多半得给我陪葬,也别愧疚了。” 张公公闻言,居然笑了起来,点点头。 “哎哟喂。”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看向樊力,道: “我说,我要是今晚没了,我爹大概是不会给我报仇的,郑凡呢?” 樊力回答道: “平野伯一直景仰镇北侯爷。” “啧啧啧。” 姬成玦有些受伤, 但还是极为利索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 “今儿个,算是被上了一课,是我以前觉得自己太聪明,所以轻敌了。我不该小看女人。” 接下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该坐的, 都坐着, 樊力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桌上的两位,则继续慢慢的喝酒,时不时地,还碰一下杯。 而时辰, 也快到了。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黑夜即将散去时的那种稀薄感。 姬成玦已经有些喝醉了,眼里,布满了血丝。 七叔站了起来, 拿起了自己的剑, 张公公也站起身,准备上前拼死一搏,虽然他清楚,对方既然能开二品一剑,自己是根本阻止不了对方杀人的。 樊力也被剑婢掐醒, 擦了擦口水, 睁大眼睛,看向前方,似乎等了许久,戏幕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亢奋点,可不能错过。 没有援兵, 也没有剑下留人的戏码, 当剑锋落下时, 大燕六皇子就将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 在这个时候, 姬成玦抖了抖酒壶,发现没酒了,只能有些不满地丢下酒壶,嚷嚷道: “老子不想死啊,老子还没活够呢,怎么能比姓郑的先玩完?” 七叔笑了,剑抽出。 却在此时, 一声声沉闷的钟响传来: “咚!咚!咚!…………” 钟声传来的方向,是皇宫。 是离钟的声响。 若是四方城门处的离钟响起,则预示着大燕那个方向位置,出现了敌人。 而当皇宫内的离钟先行响起时, 则意味着大燕身份血脉最尊崇的那几个人里,有人离世了。 九响为天子驾崩; 而钟声, 到第八响后,停了。 七叔的剑,没有落下来,而是悬在半空中,喃喃道: “八响……” 姬成玦眯着醉眼, 趴在桌上, 道: “皇后薨了。” ———— 感谢陈二七同学和凌晨桔子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一十二和一百一十三位盟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章 看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皇后薨了, 太子的生母,去世了。 七叔将自己的剑,送回了剑鞘。 只要不傻的人,都能明白,皇后薨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近期内,太子不可能再行大婚之事。 “一而再,再而三。”姬成玦缓缓开口道:“先是望江战败,东征大军左路军近乎全军覆没,尸骸填塞了望江; 再是玉盘城下,靖南侯一举屠杀四万楚国降卒,凶厉盈野; 现在,又是皇后薨逝。 大婚,三次将举,却三次不成,且每次都伴随着血光之灾。 七叔, 眼下, 这不是婚事再度延期的问题了,虽说因为皇后娘娘的故去,这大婚,必然是要延期的,但这亲,还敢结么? 我燕人虽不似乾人尊崇道玄,喜欢神神叨叨,但三次了,已经三次了。 太子是国本,太子大婚,干系国运,干系社稷。 你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钦天监, 密谍司, 朝堂大臣, 百姓黔首, 都会这么看的。 这婚,是结不成了。” 燕人喜好斗勇,比起参拜供奉鬼神,更愿意去打磨自己的马刀,但这事儿,已经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 你不信,也没办法。 因为谁敢保证,等到下一次要再大婚时,会不会再出什么灾祸? 而既然这婚,结不成了,郡主就不会嫁给太子,也就不会去做太子妃。 也因此,郡主和六殿下之间,就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郡主还是郡主, 六殿下还是六殿下, 在没了根本的利益冲突后, 他们再见面时,依旧可以谈笑风生,仿佛一对关系极为亲密的姐弟。 七叔很显然,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收了剑。 人,是不用杀了。 因为要杀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当朝皇子。 没有绝对根本性利益的前提下,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去杀一个皇子,已经不叫划不来,而叫太愚蠢。 “六殿下……” 姬成玦抬起手,打断了七叔的话,道: “今日之事,孤不会说出去,因为,孤其实比你更害怕这件事会传出去。” 有人来杀你, 你叫人等, 等天亮, 然后晨曦初现, 八声离钟响起, 皇后薨逝。 这件事,传出去,不仅仅郡主会倒霉,姬成玦这里,可能会更倒霉。 “好。”七叔答应了。 姬成玦笑了,随即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六殿下,这件事到底………” 姬成玦的目光忽然一凝, 道: “别问,对你我都好。” “是,我懂了。” 没了生死危机在头上悬挂着后,姬成玦开始变得更放松起来,他直接毫不客气地道: “回去告诉我那位好姐姐,下次做事儿,别那么冲动,七叔,你和良申大哥也得多劝劝他。” 七叔则道:“其实,我心里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落下这一剑?” “殿下请恕罪,我遗憾的是,那一招现在看来,若是用在殿下您身上,也不算是遗憾了。” “我和我三哥不同。”姬成玦开口道。 “殿下?” “我和老三不一样!”姬成玦用力拍了一下桌面,近乎低吼道:“我比老三有用得多。” “殿下心里还在介怀。” “七叔,您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换您被人用剑抵在脖子上抵了一宿,您能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再说了,咳咳………” 姬成玦咳嗽起来,而后摆摆手,道: “宫里应该要派人来宣了,孤这里也要做些准备,待会儿还得入宫,就不送七叔了,对外头的禁军就说昨夜咱们喝得太晚,您在我这里睡下的。” “殿下保重。” 七叔走了, 悬在姬成玦头顶上的剑走了。 姬成玦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气力,也是因为熬了一整夜,提心吊胆思虑之下,精气神早已被抽空,先前因为七叔还在,还能继续强撑着,现在七叔一走,疲惫空虚以及那无法抹去的委屈感,开始如潮水一般袭来。 而这时, 宣诏太监急匆匆入了皇子府邸,通知住在皇子府邸的三位皇子即刻入宫。 离钟的动静大家伙都已经听到了,所以府内人迅速准备好了孝服行头。 老四身子还算魁梧精悍,但明显胡子拉渣,显然这阵子过得有些抑郁。 老五个头不高,兄弟几个里,他算是比较富态的一个,但现在这会儿,眼眶却有些泛红。 老四走过去,小声道: “给我一块。” “可是辣得很啊。”老五提醒道。 “快点给我。” 老五点点头,将一块生姜递给了老四。 老四挥袖,同时用开了皮的生姜擦了眼,很快,眼眶开始泛红。 实在是没办法,薨逝的是皇后,虽然名义上皇后才是他们的母亲,但毕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依照皇子的道行,哭,是能哭出来的,但却懒得在这时候强行上马,还是用外物更直接有效一些。 “四哥,弟弟我这里还有一些酸梅,您也来点儿?” “你是觉得生姜还不够?” “是怕待会儿入宫见到太子哥哥,一想到他婚又没结的成,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来。” “噗……” 刚刚涂抹了生姜的四皇子差点笑出声了, 但眼下周围是有下人的, 四皇子马上接着道: “母后娘娘,怎么就不等您儿子最后再去看您一眼啊。” 老五偷偷拽了拽老四衣角,道: “过了啊,哥,过了啊,哥。” 就在这时, 老四和老五站在皇子府邸门口, 看着老六被两个宦官搀扶着出来, 只见此时的老六, 神情悲怆, 精神萎靡, 目光疲惫, 脸上隐约间有泪痕, 连走路都已经走不利索了,俨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最好诠释。 老四和老五近乎同时咽了口唾沫, 道: “这也太夸张了吧。” …… 皇后薨逝,陛下罢今日早朝。 皇宫内裹素,同时,哪怕今日不用上朝,但朝臣们还是一个一个地都来了,他们要去吊唁。 而京内所有有诰命在身的女眷,也从另一道宫门进入,而这一路的哭声,也是最为明显清晰的。 皇子们早早地进了内殿, 太子早早地就已经跪伏在那里大声哭嚎, “母后,母后啊,你怎么就这般撇下儿臣不管了啊,母后啊,母后,你醒醒,你醒醒啊。” 其余皇子, 大皇子姬无疆领军在外,自是不能回来,老三在湖心亭。 所以,老四、老五、老六以及小七,全都跪伏在太子身后。 让老四和老五有些意外的是,先前一副要“大秀一场”的姬老六,在蒲团上跪伏下来后,居然直接用额头抵在地砖上,不怎么动弹了。 虽说这样子看起来也很悲伤,但比之先前的铺垫,还是有一些雷声大雨点儿小的意思。 实则是, 姬成玦太累了, 枯坐煎熬生死一线了一夜,整个人已经被掏空,再进这里被香烛火气一熏,顿时就有种自己也要跟着大行皇后一起去的感觉。 其余哥仨只是默默地跪在那里。 都说天家无情,但太子和皇后,确实是骨肉亲情至深,而且太子已经失去了母族,如今又失去了母后,连番打击之下,情绪失控,也是很正常的事。 姬老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保持着“以头抢地”的姿势。 好在周遭人来人往,动静很大,所以他那轻微的鼾声倒是没引人注意。 不过,虽说皇后娘娘只生了一个太子,但她毕竟是所有皇子的母亲,严格意义上来说,其他皇子都是她的庶子。 太子在那里继续哭丧着,哀痛无比; 小七懵懵懂懂,尚不知如何应付此种场面。 老六又在那里挺尸,一动不动。 所以就只能老四和老五充当“孝子”的角色,对依次进来的朝臣和诰命夫人们回礼。 也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到底到了什么时辰。 唱名的太监喊道: “镇北侯郡主凭吊!” 郡主来了。 预备了三次的大婚, 郡主还是郡主, 愣是没踏上太子妃的位置。 但正如姬成玦早上时对七叔说的那样,当头戴白花的郡主进来时,殿内外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哪有一要成婚就出血光之灾的道理? 那一头正睡着的姬老六, 听到唱名太监的这一声唱名后, 身子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也不晓得是醒了还是没醒,亦或者是原本虚弱的精神又受了一次刺激, 总之, 姬老六脖子一歪, 整个人一侧,滚在了地上。 边上的一名公公马上喊道: “不好啦,六殿下悲伤过重,昏厥过去了,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 姬老六醒来时,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旁边一直陪侍着的医官马上起身通传了御医。 “殿下您这是精气疲惫,忧思过重,需要好好调理啊,臣已经开了方子,交给外头的张公公了。” “多谢赵太医。” “这是臣分内之事,当不得谢。” 休憩的地方,在偏殿,别说,睡足了一觉后,精神头确实恢复了不少,但一想到今晚大概还要和几个兄弟一起守灵,姬成玦心里就不由得有些不美丽了。 当爹后,他恨不得每晚都听听自己媳妇儿的肚皮动静,昨天已经亏了一晚,今晚还得再亏。 然而,刚跨过门槛,姬成玦就看见郡主站在那里,一个人对着一方小池,脸上,满是哀思。 姬成玦是不信郡主会因为皇后的薨逝而真正地出现发自肺腑的悲伤情绪的, 因为她大概率是不会嫁给太子了, 且就算是嫁过去了,刚入门婆婆就没了,也算是喜事不是。 但这个疯婆娘,别看做事疯狂偏执,但外表看起来,却真是端庄大方得体识矩。 郡主伸手,取下自己发髻上的一根簪子,捏在了手里。 姬成玦已经有了应急反应,下意识地认为这个疯婆娘见七叔没有杀自己,结果硬生生地追到了皇宫内来亲自取自己的性命。 但见其簪子捏在手中,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同时,四周弥漫出一股清风,沁人心脾。 这应该是道家物件儿,自成小结界,应该是用这个东西来屏蔽掉外界的感知,这是担心恰好此时有类似魏公公那种级别的存在,且没事儿干就故意在偷听着这里说话。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没后退,向前走了两步。 “姬家的男人,可真狠。” 这是郡主说的话。 昨夜的原委,七叔已经告诉自己了,包括最重要的那句:请等到天亮。 这句话配上那八声响的离钟,意思就很简单了。 要么,这是姬成玦的手笔,他的手很长,且能够在皇宫内杀人,杀的,还是皇后。 要么,就是姬成玦猜出来谁会对皇后动手,觉得皇后在今晚,大概率得薨逝。 这是两种可能,另外还有两种郡主直接否决的可能,一个就是姬成玦身上有气运,冥冥之中神佛庇佑,郡主是不信的;另一个就是姬成玦能预判生死窥觑阳寿,这个比前者更为荒诞。 “说得像是李家的姑娘,很柔弱一样。” “呵,总之,你命好。” 姬老六听到这话,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内殿方向,道: “看看现在的太子殿下,可怜不?但我十年前,已经经历过了。 还有一件事,我没好意思对七叔说,但我想对你说。” “你说,我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靖南侯废掉我三哥,你镇北侯府就能废掉我?南北二侯,谁比谁差,你做得我怎么做不得,是么?” 郡主没回答。 姬成玦自问自答:“但你有没有想过,靖南侯废掉我三哥后,当晚回去就自灭满门了,你李家,做了什么? 事情若是镇北侯做的,那无话可说,您,是哪根葱?” “小六子,你现在对姐姐说话,可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不发点儿脾气,您会真当我是软柿子的,到时候再发疯,我还得再等一个天亮?” “我只知道,七叔说,你昨晚很惶恐,不安了一个晚上,我就知道,我其实没做错。” “你没第二次机会了。”姬成玦道。 “我也没想有第二次机会。”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父皇,你父亲加上靖南侯爷,他们三个,是能为大燕舍弃牺牲一切的。 可惜了,到咱们这一辈,其实是没那么高的觉悟的,但可千万别想着万事儿都有人能替你擦屁股。 下次你再胡来, 你不是要担心我父皇会如何如何发怒, 你要担心的是, 是你亲自将你父亲逼上了手刃自己女儿的煎熬之中。” “聒噪了。” “肺腑之言,你脑子笨,又被惯坏了,得有人说说你。” “我只是个女人,男子汉才大丈夫,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丈夫,我只在乎自己的日子过得是否舒心,何必为了全局苦了自己?” “呵呵,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先前去吊唁时,周围的目光,不好受吧?” “你很幸灾乐祸。” “你嫁不成了,反正大婚没举办过,再说了,我大燕又不是大乾,将礼法和女德看得无比郑重。 这婚别结了,也省得再糟心下去。 我想, 我的郡主姐姐,这点魄力和格局还是有的。” “我确实是累了,本来我就没想嫁过来,你们姬家的男人,一个个地都是坏种,我是被父母逼过来的。 然后等了这么久,等啊等的,居然愣是没能把自己给嫁出去。 习惯了荒漠无垠,却一不留神在这燕京城里憋屈了这么久,过几日我就给陛下上,求陛下让我出去透透气,相信陛下会准许的。” 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而且这样一来,婚事,也就能因此淡掉了。 “回北封郡继续打你的蛮人?”姬成玦问道。 “呵。” 郡主伸手,撩起自己脸庞的青丝, 道: “沙子看腻了,我想去看看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一章 秋游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郑伯爷坐在烧烤架前,烧烤架上正烤着羊肉,旁边瓶瓶罐罐的调味料极多。 烧烤,还是得自己动手烤吃起来才够味儿,郑伯爷虽然算不上什么烧烤大师,但平日里其实挺注重生活品质,所以动手能力并不差。 同时,各种香料大料在这里,你就算是烤靴子味道也不会差。 “加这么多的佐料,羊肉的本味早就被盖住了。” 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杯茶的剑圣开口道。 另一边,脚上还上着镣铐的野人王则有些兴奋地不住搓手,见剑圣这般说话,直接反驳道: “香料可是金贵的东西哩,瞧你这嫌弃看不上人家的样子,啧啧。” 剑圣喝了口茶,不屑地看了一眼野人王,道:“我小时候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你也说是小时候了,现在都多大年纪了? 人的嘴,人的胃,其实最他娘的贱,不用十年八年,给你吃上个半年好东西,再想回以前的粗茶淡饭,也难了。” “这可不见得。” “你是想说你现在也过得清贫自然?那是你有钱,别说你没钱,你只要张张嘴,就算是要一座小金山,咱伯爷也会想办法给你搬过来。 有钱,却过得清贫,那是情调,就跟在红帐子里不叫姐们儿脱衣服却只想看她们跳舞一个道理。 没钱,那不叫清贫,那叫真的穷。” 剑圣懒得再争论这个了,只是道:“你今儿怎么话这么多?” 野人王笑道:“伯爷可怜咱,将咱从牢笼里提出来,又带咱过来野炊,这儿风景也是极好的,咱可不得好好说说话,给咱伯爷解解闷儿么,哪像你,跟个大爷一样,就坐在那儿扮庙宇里的泥胎啊。 得,既然您当了淸倌儿,负责清高,那咱就得当那热情点儿的小皮子,省得乏味喽。” 对面坐着的空缘和尚闻言, 双手合什: “阿弥陀佛。” 其身边的那位正盯着烤肉架流口水的了凡小和尚也马上擦了一下嘴角的哈喇子,双手合什: “阿弥……羊肉要焦了!” “噔!” 随即,来自师傅的一记毛栗子敲下。 “可以吃了。” “哟,谢伯爷。” 野人王也不客气,抓起两根直接开啃。 他吃肉的速度极快,似乎也不怕烫,嘴嗦一下子,一根签肉就被收入口中。 剑圣伸手拿了一根,慢慢地吃着。 他的身子还在恢复阶段,并不适合这种大快朵颐。 在上辈子,郑凡印象中的武者,大侠,都应该是大块喝酒大块吃肉,手提酒壶潇潇洒洒横扫周围魑魅魍魉。 但这辈子等到自己练武,同时接触到了剑圣靖南侯这种层次的存在后,才发现他们其实都是很自律的,这种自律方式,比之后世的运动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一个怪圈问题,一方面,是他们的体魄早就超出常人,其实就算生活饮食作风什么的糜烂点,也比常人更耐造。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强大自律,所以才能取得寻常武者难以企及的高度。 就是沙拓阙石当初披头散发跟个流浪汉一样生冷不忌的邋遢模样,那也是因为人已经放下一切,打算去镇北侯府要个说法了。 不过, 这种自制力,郑伯爷还真难做到。 正常练刀,可以,正常习武,也行,但放弃口腹之欲或者为了追求力量和晋级而过成苦行僧一样的日子,郑伯爷还真没那个觉悟。 怎么舒坦怎么来吧,上辈子过得太苦逼,年纪轻轻就查出罕见绝症,这辈子要是还苦大仇深的闭关修炼过日子,何苦来哉? 一念至此, 郑伯爷在吃了一根肉后, 习惯性地拿出中华铁盒,从里头抽出了一根烟。 靖南侯曾当着郑凡的面说过烟草对身体有伤害, 但这个世上能让人快速短期获得愉悦的事儿,哪个对身体没点副作用? 了凡小和尚也伸手想要去抓烤肉,却被其师傅又一记毛栗子。 而后, 了凡小和尚一边摸着自己的脑壳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郑凡。 郑凡左手夹着烟,道: “吃吧。” 空缘和尚双手合什: “阿弥陀佛,既然伯爷以炮烙酷刑迫之,那我们就吃吧,佛祖会原谅我们的。” 随即, 一大一小俩和尚开始扫荡战场。 先前烤的肉,还是少了,压根不够分。 空缘和尚倒是很利索地又将肉摆上去继续烤,同时还很熟练地往上面涂抹香料。 不远处,有一千雪海骑兵在游弋。 在郑凡身后,还坐着阿铭,不过阿铭不吃肉。 郑伯爷小心谨慎地惯了,就是趁着还没完全入秋前到草原上来一次烧烤也是在安保方面下足了功夫。 对自己怕死这件事,郑伯爷一直没否认,而且显得很坦诚。 是吧, 自己现在谈不上多么位高权重,更是和那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差距甚远,但怎么着也能算是一方土皇帝吧。 搁在后世,就是直辖市的市长同时兼领了地方军区司令。 小日子,过得还是巴适得很,自然得想办法让自己活得更稳健一点,让幸福持久下去。 而且, 在收到来自燕京的消息以及小六子的亲笔来信后, 郑伯爷顿时觉得自己先前的谨慎,当真是大大的有先见之明。 瞧瞧人小六子在信里的那个委屈劲儿, 光是“那个疯女人”,信中就提到了七八次,足以可见小六子内心之愤怒。 这大概就是擅长在牌桌上尔虞我诈玩弄人心的老狐狸在被掀翻牌桌时的颠覆和挫败感吧,那一刻,小六子应该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一只弱鸡。 郑伯爷对那种感觉,是很能感同身受的,因为他也做过弱鸡。 正是因为滋味不好受,所以才迫使郑伯爷将身边能搜罗到的高手, 甭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残的还是废的, 全都绑在自己身边。 因为郑伯爷相信,现在可能还不是那么危急,但再过个几年,随着自己权位和重要性的不断水涨船高,自己这颗脑袋,是值得敌对方派出极为珍贵的高手来摘取的。 甚至,可能还会出现类似剑圣这种江湖大高手,自发地过来取燕狗郑凡项上首级而去。 这不夸张,想想老司徒家主是怎么死的。 伸了个懒腰,郑凡身子侧躺下来,右臂撑着草地,摆出了一个很闲适的姿势,同时道: “镇北侯郡主,再过阵子就要到咱们这里来赏雪了。” 刚听到这一则消息的野人王目光当即一亮, 你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鼻息已经变得无比粗重, 但很快, 随着他又拿起一根签子,将肉扫入嘴里,其人其神其态瞬间恢复了平静, 且在将肉咀嚼下去后, 他开口道: “伯爷,奴觉得,郡主此来,不单单只是为了赏雪。” “哦,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郑凡饶有兴致地看着野人王。 “伯爷,郡主既然要来,这意味着他和太子的婚事是不是不成了?” 野人王平日里被关在牢笼中,只有被瞎子压榨的份儿,很少有人会对其进行外部信息的补充,就算是有,也仅仅局限于雪原上的一些变化。 “皇后薨逝了。” 听到这个原因,野人王点点头,道: “所以,咱们这位郡主殿下还真是命苦,次次大婚次次出事?” 而且其中有一次,还和他苟莫离有关。 “说正事。”郑凡提醒道。 “伯爷,这也是正事,俗话说得好,可一可二不可三,连续这么一弄,郡主和太子的大婚,怕是得很长时间地搁置下来,菜放久了会凉,会坏,两个人的婚事,其实比菜更不实在。 奴觉得,郡主此次,看雪是假,但想借此机会,窥觑虚实,同时,插手一些东西,这,才是真。 要知道,晋地,可还是有两镇镇北军的。” 听到这话, 郑凡不禁笑了, 道: “不至于吧?” 李豹那一镇因为李豹战死,新总兵虽说是原本镇北军中的副总兵,但实际上其对那一镇兵马的掌控力下降是必然的事实,再加上曲贺城之繁华,那支镇北军估计早就有了其他的心思,早就不是昔日北封郡纯粹的一镇了。 至于李富胜那一镇,则是被靖南侯放在了身边,也就是驻扎在奉新城那里,向东南,可威慑楚人,向西,则可保持对颖都的影响力。 若是镇北王李梁亭亲自来了,那自然问题不大,这两镇镇北军大概率还是会听从李梁亭的号令。 但郡主…… 差距太大了。 “伯爷别不信,郡主这个人,首先,她很漂亮。” 剑圣微微皱眉, 了凡则抖了抖小眉毛,显然,小和尚很好郡主到底有多漂亮。 紧接着, 野人王继续道: “其次,郡主很任性,她做很多事情前,其实不会考虑那么多,咱们呐,以前是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可以不在乎,而郡主,则是家里鞋多。 不管成与不成,奴觉得郡主很可能会试试。 甚至,奴还觉得,郡主可能还会试试能否将伯爷您招揽过去。” “呵。” 郑凡觉得野人王越说越离谱了, “本伯还需要再寻求其他靠山么?” “她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野人王微笑道:“所以,还请伯爷先做好一点准备。” 郑凡笑道: “准备什么?” “准备到那时面对郡主招揽时,不能像现在这样笑出来。” ……… 白天出了一趟门,回来有些晚了,再加上这阵子作息还在倒腾之中,熬不了夜,今天就这么多了,明争取多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二章 烽烟再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郡主要来的事儿,只是一个小插曲,具体情况,还是得看她如何来,朝廷会给予其怎样的安置法子,比如谁会陪同她一起来,这个很关键。 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再多的分析,也不过是添一些话头罢了,最重要的是,郑伯爷也不是那个昔日跪伏在郡主面前去选择是做李家家丁还是做护商校尉的小小民夫了。 烧烤尾声时, 海兰部头人海兰阳谷来了,恭敬地跪伏在一侧。 野人王已经坐回了自己的马车,不得示人。 空缘和尚和了凡小和尚擦了擦手上的油渍,默默地起身,师徒二人近乎是同步地一甩袈裟角,当即从先前吃肉的和尚变成了仙风道骨的出家高僧形象。 郑伯爷站起身,走到海兰阳谷面前,对方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海兰部距离雪海关实在是太近了,乃蛮部一时那般强盛,也是被雪海关说灭就灭,他海兰部这小小的体量,可真是吃不起伯爷一怒。 “这两位高僧想来雪原宣扬佛法,普渡众生,你给我照看好,若是出了丝毫差池,海兰部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动辄拿灭族来说事,是一件很没品的事儿。 但它真的很高效方便以及快捷,容易让人用上瘾,这就像是那些当皇帝总喜欢将诛你九族挂在嘴边一样。 海兰阳谷马上叩首道: “请伯爷放心,海兰部定然竭尽全力,照看好二位佛爷。” 郑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场面话,而是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内,剑圣已经坐在里面了。 “那两个和尚,就留在雪原了?”剑圣开口问道。 郑凡点点头,今日的野炊,是有一部分散心的意思,同时也算是给空缘师徒送行。 剑圣笑了笑,道:“毁其肉躯是治标,掘其信仰是治本。” “哟,老虞啊,你能瞧出这一点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是那野人王与我说的。” “呵呵。” 郑凡还以为剑圣大人在这方面也开窍了呢,毕竟,早年间剑圣大人为国为民,可是办了好几件事儿,但结局都不好。 “再说了,你们燕人在我晋地,不也是用一样的法子么,光是科举取士这一条,就是在掘我晋人的根。” “大家本就是诸夏遗民,一家人,现在无非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罢了,再说了,别的小国不谈,就说这四大国之间数百年争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的还少么,唯有一统,方能结束乱世,到时候,雪原、蛮族、乾国西南的土司,楚国大泽和山越,其实都不是问题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如果你不是燕人的总兵而是乾人或者楚人呢,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燕皇老儿痴人说梦!” “哈哈哈。” “哈哈哈。” 马车内,郑凡和剑圣相视大笑。 在前头赶车的阿铭摸出酒嚢,默默地喝了一口血。 “这次六皇子人差点没了,说实话,我有点兔吓狐惊。” 剑圣闻言,道: “其实世上能人异士,真的很多,官面上的人物并不能代表大多数,草莽之中,其实也隐藏着不少,甚至还有不出世的一些门派。 不过,饶是如此,那位郡主身边的帮手,也的确是奢侈了。” “我现在很担心,李良申会护送郡主过来。” “李良申不是燕京城外守军大将么?” “谁能猜到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会怎么安排?其实,皇后这次的薨逝,也不一定没有猫腻。” “宫闱里的事儿,确实很难干净。”剑圣感慨道,“对了,既然皇后走了,你没去看看田无镜?” “不方便,这会儿眼巴巴地过去,在外人看来,是不是我这个平野伯又跑过去劝靖南侯造反了?” “你不愿意造反?”剑圣问出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你骗鬼呢的神情。 “真要做什么事儿的话,我只等靖南侯的军令。” “所以啊,人,就是这样,先前还说什么天下一统终结战乱,诸夏对外,平息内外,现在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想着造反夺权。” “口号是口号,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日子,不矛盾的。咱言归正传吧,那位郡主,是个麻烦。 她既然敢对六皇子那么做,说不定也会给我来这么一下。” “郡主身边的那位,先前北先生与我所说的七叔,我有印象,此人剑道孤僻,走的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路,用‘一剑傍身’来形容他,最是贴切不过了。” 因为他最强的那一剑,一辈子只能用一次。 “您接着说。” “他的剑,看似强大,但实则也没那般恐怖,你身边不离人就是了,只要有人能够帮你拦下那一剑,其对你的威胁,就小了大半。” 听到这话, 郑伯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至于李良申,我曾和李良申比过武,李良申剑法朴实浑厚,气机绵延不绝,他的剑,并非是最锋利的,但其体魄,却可称为剑客之中最强的。” “您和他比怎么样?” “这又不是下棋对子,还能这么比?” “这没办法,您就当我是个门外汉吧,就这么着地给我比比,让我心里有点数。” “当初我和李良申打过,平手。” “哦。” “在我输给田无镜后,我觉得,我能高李良申一点了。” “哦?” “雪海关后,如果我现在能复原,我能胜过他。” “哦!” “可我的身子我清楚,不是那么好复原的,今天能坐在那里吃一串烤肉,已经超出我原本的预估了。” “这不急,您慢慢来,我又没让您现在就出去找李良申拼命,您在这儿,我就有个念想,心里头,也算是有了底气。” 剑圣掀开车帘,看向外头,道:“现在入秋了,冬天,也快了。” “朝廷钱粮给的足,颖都那儿押运来的也给的足,再加上咱自己上次打乃蛮部收获颇丰,这个冬天,是没问题了。 等这个冬天过后,才是真正的万物复苏,走上正轨。” “你的经营之道,我是真的佩服,若是当初晋皇有这个能力,就算是京畿之地,也不至于落魄到那种地步。” “还是得看大环境的,当初晋国三家环伺,哪家都不可能给皇室重新翻身的机会。” “也是。” 这时,前面赶车的阿铭喊道: “主上,到家了。” “行,您好好休息。” 郑凡和剑圣告别,让剑圣先一步下车。 随后,队伍继续前进。 野人王所在的囚车被搬了下来,送入了已经入住的平野伯府中。 这种重要的囚犯,自然得关在自己身边最稳妥。 而且,野人王的囚牢一墙之隔的位置,就是沙拓阙石棺材的盛放之处,二人相伴,也不至于寂寞。 在被甲士运送下去前,野人王掀开黑布,露出他的脑袋,对郑凡道: “伯爷带我出去放个风,还真是折腾和辛苦,奴在这里是真的心里过意不去。” 郑伯爷笑着点点头, 对野人王道: “晚安,好梦。”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野人王只能被送回了地牢,被转入囚牢之后,他靠着墙壁,蜷缩在那里,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绣花鞋, 默默地, 放在了鼻前, 深深一嗅, 唔, 似乎因为她要来了, 这味儿, 也就更重了。 …… “主上,郡主要来了,您打算怎么招待?” 四娘一边帮郑凡捏着肩一边问道。 “还能怎么招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女的,是个麻烦,我是真不想招惹。” “主上,奴家觉得,郡主既然是主上在这个世界醒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初见时她还是女扮男装穿着甲胄,奴家觉得,这就是缘分啊。” “你在瞎说什么?” “奴家只是觉得,要不,主上您把郡主给收了吧,让郡主在家里喊奴家姐姐,就比如现在,就该那郡主端着果盘进来,喂我们吃葡萄。 奴家吃进去一个,再吐出来,盯她一眼,故意刁难道:酸牙了。 然后郡主再跪在地上喊请姐姐恕罪。 哟哟哟,这多有趣。” “呵。” “奴家可没有说反话哦,这是奴家真心所想。” “行了行了,你不是很忙么,怎么还有工夫去想这些东西。” “工作是为了能更好地生活,这不矛盾啊主上。” “得了吧,你真当我是潘安啊?也就只有你能看上我,其余的,呵呵。” “主上,您这就自谦了,依照主上您现在的地位,再算上主上未来发展的话,如果奴家是那位郡主,奴家会觉得将主上您收作裙下之臣,也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她现在虽然不是太子妃了,但想要随随便便嫁个人,也难,总不能这么火急火燎地给姬家戴个绿帽子吧?” “孝庄怎么对洪承畴的?怎么对多尔衮的?” “那是电视剧。” “没名分,不仅仅是男人觉得方便,有时候,女人也会觉得方便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郡主并未成亲,所以好像不是那么符合主上的口味呢,呵呵呵。” “四娘啊。” “嗯?” “咱能别谈那个郡主了么,谈谈别的?” “比如?” “比如今天是什么颜色?” … 镇南关,曾是晋地司徒家抵御楚国的第一道防线,只不过当初伴随着野人入关席卷大成,这座雄关,自然也就被楚人顺势攻克。 原本镇南关守将薛让,也顺势投降了楚国,被楚国摄政王封为归义侯,麾下原本的三万成国南门关兵马继续保留,同时添入了两支楚军,总计五万人。 当然,作为对等交换条件,薛让也已经将自己的家眷老小,全都送入了楚国居住,也算是人质吧。 此时,就着夜空,薛让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北方。 “朝这个方向站,是不是还不太习惯?” 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了薛让身后。 “年大将军,您又笑话我了。”薛让笑道。 此人正是年尧,被誉为大楚摄政王座下军中第一鹰犬。 在大燕,有平野伯从民夫短短数年间封爵的励志典型,那么作为府中奴仆出身的年尧,则就是楚国军旅崛起的楷模。 尤其是在楚国这个极为重视出身和家族传承的国度,年尧的成功和上位,就更显难得和可贵了。 年尧调侃薛让站的方向不习惯,意思是曾经作为大成国南门关守将,薛让大部分时候都是站在城墙上面朝南,提防着楚军,现在,则面朝北,要提防燕人。 “这次的事,摄政王的意思,薛将军也明白了吧?” 薛让点点头,道:“明白。” “明白就好,薛将军,我老尧呢,是个大老粗,说话和做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一次,是我大楚,欠你的。” “大将军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燕人背信弃义在先,屠我青鸾军四万将士,这笔仇,不能不报,有一点薛将军可以放心,当初是望江结冰,我大楚水师受限无法增援玉盘城,今日在这南门关,大楚就在你的身后,本将军所领十万大楚皇族禁军,也在您的身后。” “大将军,其实末将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两国交锋,战便战,和便和,我楚国为何次次都………” “显得不大气?嘿嘿,我也是这般看的,上次的青鸾军覆灭,就是因这个原因,但没办法啊,摄政王也难啊,先皇崩得太快,太猝不及防,使得我大楚动荡这么久,无法全力对外。 就是现在,说句心里话,我大楚还是没能调和好内部,那些个传承贵族,彼此之间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 至于说这次,这不入秋了么,给燕人找点事情做做,燕人铁骑再怎么凶猛,难不成还能撞破这城墙不成?” 薛让摇摇头,道:“末将还是不信,只是为了让燕人疲惫。” 要知道,燕人屠杀了青鸾军后,楚国还是认下了合约,这意味着楚国还没做好全面开启国战的准备。 但现在却一反常态地忽然变得激进起来,甚至想要主动搞出动静来。 薛让虽然是降将,但好歹也是军营里熬混出来的,这点儿风向还看不清楚的话也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来。 年尧倒也大方,身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 “乾国那位官家派出使者来面见摄政王了,商议联合抗燕之事。” “乾人有那个胆子?” 如果说青鸾军的覆灭,是因为野人主力大军被歼灭望江冰冻等等一系列的客观因素造成的话,那么乾人,那就是完完全全被燕人曾按在地上使劲地摩擦了好几轮。 “乾人倒是有些痛定思痛的意思,毕竟,被人家铁蹄打到京城下,饮马汴河边,这种屈辱,就算是乾人喜欢风花雪月也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乾国那位官家也是有意思,说他乾国各路兵马正在重建,还在练兵,我大楚,如今也是在肃清内部,暂时,都无力北伐对燕。 但总不能让燕人在吞了三晋之地后,悠哉悠哉地休养生息,总得给燕人找点事情做做。 摄政王同意了,燕人看似势大,但摊子大,底子薄,在真正的大战之前,可以用这种法子疲敝他们。 哦,对了,有件事,我不说,薛将军也应该清楚,但我还是要说一下。 若是燕人举兵过来攻打镇南关,有我亲率的皇族禁军在后面压阵,怎么着都不可能让燕人打上来。 但薛将军动手时,也得悠着点儿,要知道那位燕人南侯现在可是在奉新城坐镇,可不能贪功冒进。 若是真的冒进了,薛将军,可别怪到时候我年尧见死不救。” “大将军这是多虑了,我薛让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再自负,也不觉得自己能和那位燕人南侯比肩。” “对,就是这样,咱的主力就尽量不要出镇南关地界,最好诱使燕人大军来镇南关这里耗,野战方面,只要那位燕人南侯在这里一天,我都不敢和他对上。” “大将军也太过自谦了。” “不,这是和薛将军你一样,心里都有点数,屈天南就是心里太没数,所以才没了的,咱不能像他那样傻。 再者,这边打起来,热闹起来,摄政王也就有理由将国内那些大族的私兵调过来整合一番了,纯当是拿燕人来练练兵,我想,乾国那位官家,应该也是打着一样的算盘。 行了,薛侯爷,呵呵,等天亮后,得喊您薛王爷了。” …… 大燕永平二年秋,镇南关守将薛让奉司徒家旁系子弟司徒永为帝,自封长平王,复立大成国。 翌日,三封军令自奉新城发出,一封燕京,一封颖都,一封雪海关。 因为间隔太远,军情传递耗时长,所以在镇南关事发后,雪海关才收到一封消息,那就是南望城总兵许文祖上报朝廷,乾国新任梁镇节度使钟天朗率骑兵八千,主动犯边,拔堡寨两座归去。 乾人的主动挑衅动作,还在镇南关之前。 而刚刚平定野人之乱正准备休养生息的燕国,两条边境线上,烽火再起。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她来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啪!” 郑凡将来自靖南侯的军令丢在了桌上。 此举倒不是想要表达什么不满,毕竟郑伯爷再怎么扑腾,还不至于对老田有什么看法。 甚至,就连魔王他们自己也承认,只要老田在一天,只要老田没打算造反,那大家伙只能继续当大燕忠良。 “军令一式两份,一份是军中文所写的军情叙述,一份,则是侯爷亲笔写的军令。” 郑凡伸手,敲了敲桌面, 对坐在下方的魔王们道: “军令也简单得很,就俩字———坐着。” 瞎子闻言,点了点头,显然,这道军令,在他预料之中。 四娘也是长舒一口气,手里织毛衣的速度也轻快了不少,雪海关内外现在这么多口人,原本的钱粮储备只是能平稳过掉这个冬天,若是此时再兴起兵事,那么这个冬天,就不好过了。 毕竟,不是每场仗都能获利,很多时候一些仗,真的是纯消耗,想找进补的地方都难。 野人王坐在最下面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依旧戴着脚铐,没座位,只是坐在地砖上。 “反正大家伙现在也都是坐着,就说说看法吧。” 郑凡默默地抽出一根烟,没点,只是放在指尖把玩。 瞎子起身道: “主上,此次镇南关和南望城一线兴起的烽火,应该并非三国大战的前兆,乾人那边,是动用他们新建起来的珍贵骑兵部队进行偷袭,而咱们这边,镇南关虽说是楚人的地盘,但也只是那个原本的司徒家降将薛让充当门面举了个司徒家旁系子弟称帝,楚人只是站在后面。 楚乾两线,应该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制造制造紧张态势罢了,没打算真刀真枪地和燕国正式开干。” 这时, 野人王见瞎子说完了, 马上补充道: “伯爷,北先生说得很对,楚人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说好听点,是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贵族传承的底子,说不好听点儿,就是骨子里没那种跟人豁出去拼命的气魄,尤其是那位楚国的摄政王,其风格是最喜欢将一切操弄于股掌之间,和咱们的大燕陛下不同,他不喜欢赌,他喜欢稳。 楚人这次推出一个牌面过来,目的只是为了搅和搅和这一池的水,让我们动起来,疲惫我军。” 野人王需要抓紧短暂的时间尽可能地表现自己,因为他的时间本就不多,每一次他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后,大概率都能得到生活待遇上的些许提高。 现在,他争取早日能换到地上的牢房里去。 因为自打平野伯府建成,他也搬进平野伯府的地下囚牢后,晚上睡觉总做噩梦,时不时地感觉自己身上发寒,总之,那个地儿透露着一股子邪性,因为野人王常常自诩自己为蟑螂,哪儿都能过下去,但这次的囚牢,他是真的不想待了,他真怕再住下去自己会暴毙。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 “所以这次,是乾楚两国的疲惫之策了,呵呵。” 以郑凡如今的地位,其实是能够站在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去俯瞰大局了。 先前征讨野人时,东征大军第一次失利,锅,大皇子确实需要背一部分,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燕国连年征战导致的疲惫。 早年间的战事,燕国动用的是什么军队? 那是镇北军靖南军,地方军和禁军只是负责打打边鼓,许胖胖当初在南望城集结各路军头子拼命压制住乾国三镇边军的试探,这已经是第一次三国大战里,地方军所做出的最大功绩了。 而东征大军第一次出征,选择组建的左路军,其实也是因为地盘铺太大了,各地都需要驻军驻守,同时大燕两路精锐自身损耗很大,导致不得不起用地方军和禁军来维系和支撑帝国征伐的脚步。 望江内左路军浮尸一片,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左路军军队素质比之镇北靖南军差距太大。 随后,靖南侯挂帅出征,所谓的“移花接木”, 看似巧妙高深, 但本质上无非是“田忌赛马”而已。 就是将地方军和禁军以及成国归附兵马,这些“下等马”乔装成靖南军镇北军开赴玉盘城下,再以换装后的镇北军靖南军为主力,一举击溃野人王所率之主力。 问题,其实还在,兵员补充和成长远远跟不上连年战争所带来的消耗,靖南侯的做法说白了就是将自己的缺点完全藏了起来。 再在击溃野人主力后,大燕那么刚强的靖南侯,那么刚强的皇帝陛下,都没有去推行北伐雪原的征程,这就意味着他们自己其实也清楚燕国之疲惫已经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不是不想打,是打不动了。 最清晰的例子就是,以前要是带着三千镇北军或者靖南军,哪怕面对上万敌骑,郑伯爷也是敢谈笑风生的,直接骑脸去干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干不过老子想突围问题也不大。 但现在,让郑伯爷随机挑选出三千雪海关骑兵出来,哪怕是自家骑兵,郑伯爷也没那个自信去浪了。 精兵良将,实在是太宝贵的财富,不是说拉人头就能迅速批量整出来的。 另外,晋地被打烂了,还没恢复过来,燕国也已经国库和民力都陷入了快脱力的状态,这就是军事层面上的另一个层面的影响了,虽说不是一个层面的,但影响是互通的。 郑伯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不就是当初老毛子在北边屯兵对付咱们的招数么?” 就是仗着我体量比你高,我能耗得起,就故意和你耗。 瞎子则道:“但这方法,代价小,收益大,确实好用,当初咱们也是这般对付小霸王的。” 随即, 郑凡和瞎子相视一笑,其他魔王也都点点头。 只有坐在地上的野人王一脸懵逼, 什么毛子,什么小霸王, 这是在打什么机锋? 发现自己居然跟不上节奏后,野人王顿时陷入了深深的危机感。 郑凡则继续道:“所以,靖南侯的这封军令,也算是看穿了楚人的谋划吧。” 那边要闹腾,那就让他闹腾去吧。 燕国现在的优势在于野战方面的绝对自信,无论是那个薛让还是楚军,只要敢出镇南关冒远了,燕军就有足够的把握将其击溃。 毕竟靖南侯本人现在可就在奉新城坐镇呢。 “阿程。” “属下在。” “我觉得楚人大概率不会出动大军出来,但很可能会派出小股兵马外出袭扰,待会儿你下去后给金术可安排一下,让他领两三千骑外扩出去,咱们主力可以不动,但必要的防卫还是要做好。” “是,属下知道了。” “四娘。” “属下在。” “知道现在日子紧吧,咱们的钱粮供需,也就将将能安稳过个冬,但你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筹措结余一部分粮食出来,大概率不会开打,但我们得有备无患。” 燕军传统,尤其是现如今在晋地驻守的燕军,受军令出征时,得自备一大部分粮草,可等不及让后头来进行运输和补给。 从燕京那里过来,路途过于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者南望城一线的烽火,可谓是直指燕京的,朝廷那边着重要防备的,还是那边的情况。 而颖都那里,先前筹措出下半年的军需钱粮出来,已经有些“刮地三尺”了,毕竟晋地因为战祸荼毒,早就成了烂摊子。 总而言之,接下来如果真要开战,大燕在晋地的各路兵马,得做好自己给自己管饭的准备。 “三儿。” “属下在。” “在不影响秋收工作的前提下,多制造一些攻城器具的零部件。” “是,主上。” 攻城器具不可能随军携带,但一些关键性的零部件如果事先准备好了,等到地方伐取木材后就能很快地赶制出来。 一个个任务分配了下去后, 郑凡摆摆手, 道: “都散了吧。” 但就在这时,外头来了一名甲士,躬身禀报道: “伯爷,刚收到一封哨骑来信,说镇北王府郡主的车队已近我雪海关,有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随扈,郡主车队约两百人。” 随扈的骑兵应该是附近哪个将领派出的,而郡主真正自己带过来的人,也就两百。 野人王听到这一则消息,这一次,倒是一点异常都没有。 四娘则是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郑凡, 显然, 四娘早就期待去调教郡主殿下了,这会让她有满满地成就感。 郑凡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无奈道:“我还以为镇南关出了事儿后,那位郡主会留在颖都不动了呢,没想到居然还是继续东行到了咱们这里来。” 瞎子开口道:“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得知镇南关有状况后,加快了行进速度赶过来的。” 阿铭则道:“阿力和剑婢还没回来,这样子的话,他们很可能就在郡主的队伍里。” 郑凡看向梁程,道:“派八百骑去接应一下。” “是,主上。” 外头现在风头很紧,虽说郑凡对这位郡主很不感冒,但也不想她在自己地盘附近出事儿,否则这屎盆子扣得也太冤枉了。 四娘开口问道: “主上,郡主来了的话,该以什么规格招待?” “四娘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不用太隆重,欢迎仪式也免了,对了,郡主住处,安排到城南。” 平野伯府可是在城北。 “奴家知道了,主上。” 议事结束了, 野人王再度被押送向囚牢。 只不过, 这一次, 瞎子出了议事的小厅后,则是跟着押送的甲士一路走到了地牢入口处。 野人王有些感动地道: “有劳北先生相送了,奴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事儿,进去聊聊。” 野人王被押送了进去,待得投入铁栅栏之后,在瞎子的示意下,四周负责看押的甲士全都出去回避,地牢里,只剩下瞎子和野人王。 这其实也是二人经常出现的相处模式。 “北先生是有什么事么?” “自从得知郡主要来这里看雪后,我就一直在寻思一件事情。” “北先生可以与我说说。” “我在想,我们雪海关,除了我家主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到郡主的。 而且,就算是我家主上,说实话,也不是郡主想拉拢就能拉拢的了的。” “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郡主来雪海关,其目的,或者叫其主要目的,并不是我家主上。” “不是咱们伯爷,还能是谁啊?” “你说呢?” “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吧?” 野人王指着自己自嘲道。 “对啊,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野人王。 瞎子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已经干瘪失去不少水分的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咱们这么讲,一个男人,以前暗恋一个女人,暗恋得死去活来,只不过他以前地位太过卑贱,而那个女人,身份又极为尊贵,所以,二人没什么可能。 但如果那个男人,忽然成功了,做出了一番事业,他最想做的,是什么?” 将一块橘肉送入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继续道: “你应该在之前,就曾联系过郡主吧,告诉她,在遥远的雪原,有一个男人,曾暗慕过你这么多年,且如今,他已经打下了大半个成国,成为雪原之王。 这是根深于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执念,很少有人能够控制得住的,而且,衣锦还乡这种情绪,大部分时候,也不需要去控制住。” “您说笑了,北先生,怎么可能呢。” “不,在你当初率部攻破雪海关之前,其实大燕密谍司就已经侦查出了你曾在北封郡镇北侯府内的辅兵营里服役过的经历。 所以,哪怕你忍住了,没有派人去送信或者主动联系郡主,但郡主,应该是记得当初被自己抽了那一鞭子的奴军。” “可是,可是,可是不是已经有个野人王被押运去了燕京了么?”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觉得,我应该没有想错。 苟莫离,你是个人才,你的才能,不仅仅局限于在雪原,其实,无论你去哪里,愿意用你的人,都挺多的,只不过,都得防着你反噬罢了。 而那个女人, 她很自信,她也很任性, 她可能不会担心你的反噬。 甚至, 如果她知道有你这个男人,曾那般迷恋着自己,甚至现在还如此迷恋着她的话,她应该会很有兴趣将你收入囊中。 有个词,叫心理侧写,你可能没听说过,唔,这么说吧,我这人的专长,其实是揣摩人心。 我觉得,这么做,很符合那位郡主的人设。” “北先生,既然您这般笃定,那如果真的那位郡主真的点名想要我,怎么办?毕竟,私藏我,可是大罪啊。” 瞎子笑了, 这种笑容配合其那空洞的目光, 显得很是阴郁。 “她没那个资格,这里是雪海关,不是北封郡的镇北王府。” “但她毕竟是镇北王的女儿,陛下,也会照拂她的。” 瞎子则道:“嚯,谁又不是个宝宝怎滴?” “嗯?”野人王有些不解。 “她背后有镇北王,咱们伯爷背后则有靖南侯,而且,县官不如现管,在这里,可以给她面子,也可以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野人王沉默了。 瞎子则继续道:“一些事,你因为关在这里,可能没人跟你说,靖南侯的儿子,现在就养在咱们平野伯府里,我家主上,还是小侯爷的干爹。” “小侯爷?” 瞎子伸手指了指头顶,道:“应该就在你头上的,隔壁。” 野人王囚牢的隔壁,躺着沙拓阙石,而沙拓阙石正上方,则是小侯爷的婴儿房。 其实,野人王这些日子的萎靡瞎子也注意到了,所以,不得不再感慨一句小侯爷的八字,那是真的够硬的,从小到大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坟头蹦迪”,居然吃嘛嘛香睡得也贼踏实。 “北先生,您本不用来与我说这些的。” “不,我得说,因为我看重你的,包括主上,其实也很看重你,因为我们都觉得你的价值很大,所以,我提前告诉你,让你自己做好抉择。” “什么抉择?” “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想了。” 说着,瞎子拍拍手,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野人王则笑道: “是不是要派人将这里的入口给封死?” 封死入口的话,可以防止人劫狱。 留下足够吃喝和通风口就足矣。 瞎子摇摇头,道: “不,都说郡主身边高手不少,但其实,我们不介意郡主派人来劫狱。” 瞎子说着,装作不经意间伸手,触摸了一下牢房北侧的墙壁。 摸着摸着, 瞎子脸上的笑容, 越发灿烂了, 像是想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其实,当瞎子的精神力尝试渗透这面墙壁时,遭遇到了极大的阻力,这是因为沙拓阙石躺在那里自成气场,可以屏蔽掉外界对这里的感知。 所以,野人王只觉得住着不舒服,难受,体虚多梦,这是受煞气和风水的影响,但这只是最低层次的表现,而事实上,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他是不可能感知到隔壁内的存在的,甚至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而此时, 刚刚结束议事的郑凡则提着一壶酒走了下来, 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棺材。 郑凡觉得, 宿命真的是一个圆,总是能够在你不经意间,给你一种站在终点却又像是站回圆点的恍惚感。 在郑凡的记忆中, 那个男人,站在镇北侯府大门口,提着酒坛,大吼: “我本荒漠一野蛮!” 似乎,就在昨日。 那一日,原蛮族王庭左谷蠡王沙拓阙石战死于镇北侯府门口, 只为向灭掉沙拓部全族的镇北侯郡主要一个解释! 少顷, 郑凡将酒壶放在了棺材盖上,伸手,抚摸着棺材盖,用一种像是对熟睡中人说悄悄话的语气, 缓缓道: “她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起身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郡主的车队,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一些。 原本,雪海关这边派出了一支接应护送的队伍,预计是今晚保护郡主人马在外露营一宿的。 毕竟,燕皇没有公主,而郡主,则相当于是第二代里面,身份地位最为贵重的女子,真正儿的金枝玉叶。 但郡主显然并没有扎营留宿野外,而是在深夜时分,来到了雪海关外。 没办法, 人既然来了, 那该有的章程和规矩,也是得要有的。 郑伯爷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可以消弭掉一些麻烦,他是不介意去做一些表面功夫的。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是,世人现在都清楚他平野伯是靖南侯的爱将。 但真谈论起他郑凡的出身,这位郡主才是他最开始的伯乐。 只不过,因为平野伯之后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亮眼,导致郡主因为这件事一直被钉在反面举例上。 因为之前传信兵传来的消息郡主是以私人车仪过来的,所以郑伯爷也没穿官服和甲胄,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便服,加上晚上已经天寒了,所以四娘帮忙添置了一件披风。 两侧甲士早早地林立好,再加上因为是深夜,所以雪海关内还算安静,也没什么人潮,只听得车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缓缓驶来。 马车,在郑凡前方停下。 郑凡拱手道: “雪海关总兵郑凡,向郡主问安。” 跪,是不用再跪了; 几年折腾下来,南征北战下来,所求的,不就是能少跪几个人么? 不过,姿态嘛,稍微低一点也不算什么。 这就像是北封郡那里一大堆的校尉头子一样,大家看似都是校尉,但总归是能够根据麾下兵马数量以及背景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的。 依郡主的出身, 就是当朝宰辅赵九郎,也得对其客客气气。 马车帘子被掀开, 郑凡原以为会是一个侍女探出头来传话, 但没想到, 是郡主李倩本人大大方方地掀开了车帘, 对着站在马车前面的郑凡微笑道: “是我做叨扰客了,还望平野伯勿恼。” 瞧瞧, 听听, 这话说得多么知达理! 不是那个当年冷冰冰问你为何不做我李家家丁的口吻了。 归根究底,面儿,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 “郡主能来我雪海关,是末将的荣幸,何来叨扰之说?” 郡主目光跳过郑凡,看向郑凡身后,道: “平野伯,我这里有一份军情,请速速入府叙谈。” 说完, 郡主就将车帘放了回去。 军情? 郑凡是不信的。 如果真的有军情,自是有先前己方派出护卫的兵马派人提前传递过来,不管怎么样,单骑狂奔肯定比马车来得要快得多。 只是,这一个理由却直接堵住了郑凡接下来打算说的话,比如已经预备下了宅子供郡主休息云云。 郑凡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瞎子,瞎子则叹了口气,点点头。 她既来之,则安之。 郑凡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侧身让开了路。 郡主要去自己的府邸,行呗,来吧。 这雪海关,毕竟姓郑,这点身为主人家的底气郑伯爷还是有的。 郡主马车开始前行,郑凡则跟在后头,恰好看见一位跟在马车后头的持剑老者,而那个老者也在看着郑凡。 马车走在前头, 郑凡自然而然地和老者走到了一起。 其实,郑伯爷是拒绝的,在发现老者后,郑伯爷马上转移了视线,也打算落后一点距离,尽量和这位能开二品剑的剑客远一些。 毕竟,哪怕魔丸伴身,自己也是六品武者,但这般近的距离下,七叔如果要杀自己,那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但你想躲,人家却还非要往你跟前来凑。 七叔主动走到郑凡面前,拱手行礼道: “伯爷。” “七叔,您这是何必?实在是太见外了。” “伯爷修行天赋,当真是让老朽汗颜,短短三年时间,竟已至六品武者之境。” 初见郑凡时,郑凡才刚刚开始修行武者之路,这才三年时间,已经六品了。 有些人,其实就是璞玉,一开始埋藏于山石之中不显丝毫,而一旦挖掘出来,稍加打磨,即刻就能晶莹剔透。 想当初,七叔甚至生出过想要收郑凡为徒的心思,而且他也确信自己将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了,只不过那时的郑凡心里想着的是早点回去和魔王们团聚,根本就没心思留下来做什么徒弟。 现在想想, 当初还真是做对了选择, 这并非说自己现在所掌握的权势军队,而是试想一下,若是拜七叔为师,跟其学武,自己岂不是也得修炼那个劳什子的一世一剑? 这一招,在郑伯爷看来,可以称之为“一辈子就装一次逼”剑法, 甚至很大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一辈子一次逼都装不了”剑法。 “七叔谬赞了。” “伯爷怎么流汗了?”七叔问道。 “这阵子虚火旺盛吧。” “伯爷年轻,应当多注意调养身体。” “多谢七叔。” “早就听闻晋地剑圣虞化平,就在伯爷这里?老朽一生痴迷于剑,倒是想见见这位剑圣大人,还望伯爷引见?” “是,剑圣确实曾和我一起在雪海关上御敌,共同对付野人,但等野人战败后,剑圣就出去云游了。 他有时候也确实会回来看看,找我喝喝酒,但喝完酒后第二天也就走了,他现在是在雪海关还是在雪原又或者是在颖都,我也不清楚。” “那真是可惜了。” “七叔放心,等下次见到他了,我会帮您引见的。” “多谢伯爷。” “七叔客气。” 没多久, 郡主的马车驶入了平野伯府,郑凡即刻安排下去准备招待工作。 而郑凡本人,则先坐在小厅里等着。 七叔站在对面,也不坐下来喝茶,就那么站着,他似乎早就习惯了。 郑伯爷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 讲真, 有了小六子之前的那封信, 郑伯爷面对七叔时,心里还真有些紧张。 常言道,到用时方恨少,练武,也是一样。 也没等多久,郡主很快就又出来了,只见郡主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充满着一种东方典雅的美。 有一说一,郡主确实是很美的。 所以,郑伯爷也有些理解当初的野人王为何会那般禽兽了,大概率在那个时候郡主已经出落出美人胚子的雏形。 “郡主殿下,军情?” 郡主没有去坐那正中间的首座,而是在郑凡对面坐了下来,相当于首座完全空在那里。 听到郑凡的问话,郡主当即笑了, 道: “伯爷也真是的,您也晓得这是我开的玩笑话,怎么这会儿反而当真起来了呢?” “郡主莫怪,世人只知君无戏言,军中,其实也无戏言,郡主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才是。” 毕竟,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清楚拿军情来开玩笑得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郡主起身,对着郑凡微微一福, 道: “是,倩儿知罪,还请平野伯宽恕。” “郡主,你这……” 郡主脸上随即又露出笑容,坐回椅子上,环顾四周后道: “实在是好平野伯府到底是何等气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郡主说笑了,我这府邸自己也是刚住进来不久,哪里来的什么名气?” “怎么没有?平野伯府修建于城北,毗邻北城门,正如平野伯自己所说的那句话一般,郑氏为国守门,此等豪情,当真是让人钦佩。 当年在荒漠上,倩儿还曾想以家丁身份收容平野伯,如今每每想起此事,都自觉脸上讪讪。 只能怪倩儿当初眼拙,没能认出大才者,倩儿在此,向平野伯赔礼了。” 这左一句倩儿右一句倩儿, 说得郑伯爷心里毛毛的。 郡主把架子放得如此之低,就跟二人合唱一样,同伴将这调子压得太低了,你还得强行去配合她,这难度,实在是太大。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没有去接郡主的这个话茬,只是无奈地笑笑, 看着郡主, 道: “郡主殿下,我郑某人,是个粗人,是个丘八,所以,咱们有什么话,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郡主殿下若是真的只是来我雪海关赏雪,虽说现在还没入冬,大雪苍茫的景象还没到,但雪原深处一些地方,应该已经出现白霜了,末将可以派人护送郡主去赏雪; 若是郡主还有其他的什么事儿,大可开口与末将说来,能办到的,末将必然会努力去为郡主办到。” “平野伯这话说得,可真是生分了呢,我这次来,一没有大臣随行,二没有宣旨公公伴同,只是因为这阵子出了一些事儿,想出来散散心,看来,确实是让平野伯觉得麻烦了。” 郑凡点点头, 道: “镇南关那边的楚人,现在不是很安分,末将这些日子正为此烦恼,还请郡主恕末将招待不周之罪。” “自然是兵事要紧,其实我这里真不用平野伯操心什么,我就随便走走,随便看看,自得其乐就是。 你我皆得方便。” “如此……” 郑凡站起身, 对郡主拱手道: “如此,等战事平息后,末将再来向郡主请招待不周之罪。” “平野伯言重了,楚奴狂妄,胆敢再启边衅,还请平野伯好好教训他们。” “府邸西宅已经整备好,郡主殿下一路东行显然是疲乏了,还请好好休息。” “有劳平野伯。” 郑凡走出了小厅。 郡主的人,则在伯爵府安排下入住了西宅。 房间里, 郡主坐在椅子上, 三个侍女则开始上上下下翻找,在确定没有密道暗室一类的东西后才行礼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郡主和七叔两个人。 郡主摘下发簪,任凭长发落下,同时道: “七叔,能瞧出来,咱们这位平野伯,是真的有些怕你呢。” 七叔笑笑。 郡主则又道: “想不到啊,小六子和郑凡的关系居然这么好,那一晚的事情,他很显然是和郑凡通信说过了。” “是。”七叔点点头,显然,他也是这般认为的。 “那一日在府外,郑凡是救下了小六子,那也应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七叔,你说这世上,真有这般牢固的关系?” “说不准,但六皇子殿下将那一晚的事告知平野伯,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我们先前预想的,要好太多太多。” 那一晚的事情,郡主这边是真的不怕小六子拿来做什么文章,行刺皇子必然是大罪,但皇子能够提前预判皇后的死,这其实更为惊悚。 当双方都拥有能够致对方于死地的把柄后,所谓的把柄,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这郑凡,终究是翅膀硬了,也是,我现在能给他的,靖南侯一样能给,甚至,我现在已经无法给他的,靖南侯还是能给。 他有田无镜做靠山,确实有那个底气与我这个离家许久的女人平起平坐了。 自得其乐,各取自由。 他答应得那么痛快,怎么看都像是有所戒备似的。” “所以,小姐,我觉得今晚,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要做,反正目前局势将起,还不如再看看风向。” “七叔说的是,眼下,有两件事需要办,一件,劳烦七叔自今夜开始,就多在这府邸里逛逛。 另一件,明后天的时候,我再试试这位平野伯的价格。” 谈买卖,自然得有进有出。 而对于在晋地的镇北军,李富胜那一部先不谈,原本李豹部所在地方,那些镇北军将士; 送给朝廷是送, 送给靖南侯也是送, 倒不如李家人在里面搭个台子,只要收益足够,送谁不是送? 反正不想送也没辙,毕竟这两部和李良申所率的那一部有着极大的不同,那就是除非镇北王亲自出面,否则这两镇兵马将注定距离镇北王府越来越远。 …… “有两件事,吩咐一下。 第一件事,三儿……” “属下在,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查出来,重点是帮忙修建伯爵府地下牢房的工者,不出意外,他们之中应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是,属下一顶马上将那只苍蝇给抓出来。” 谍报工作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无奈,当你想要发展想要人口时,往往是那些间谍活跃的舒适期。 紧接着,郑凡又看着四娘,道: “天天带出来了么?” “主上,已经提前安置好了,只是,沙拓阙石的棺木,却没有重新安置。” “那个,就先放在那里吧,今晚哥几个都不要睡,盯到天亮。” “是,主上。” …… 后半夜了,郡主已经洗漱过,坐在床边, 缓缓地躺了下去。 而在伯爵府的后宅下方的一口棺材内, 一道男子伟岸的身影, 缓缓地从棺材内, 坐了起来。 ———— 今天状态不够好,明儿争取多写点,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五章 美梦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后宅卧房里,郑伯爷坐在靠椅上,左手夹着一根烟,右手则不住地摸着黑猫的毛发。 薛三已经下去了,他要去找寻泄露情报的探子。 郡主在马车里“谎报军情”,求的,是在今夜住进平野伯府内。 这里面有两层,一层是郡主已经提前得知自己打算将其安置在城南特意空出来的宅邸内,所以不等自己先出口,就抢先要住到自己家里去。 还有一层,就是郡主想要的东西,就在伯爵府内。 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郑伯爷不会自我感觉良好过头地认为郡主想要的是自己,住到自己家是为了投怀送抱做铺垫。 他郑凡是城北平野伯而不是城北徐公, 同时郡主是个在三年前就能坑死上千民夫不眨眼的主儿,也不会做出那种小姑娘家家怦然心动就不顾一切的姿态。 按照瞎子的说法,郡主是想找野人王。 的的确确, 野人王确实在伯爵府地下囚牢里住着。 乾国的银甲卫,大燕的密谍司,楚国的凤巢,乃是三大国最为强大的谍报机构,而在这三大谍报机构下面,但凡权贵,有那个势力资格后,也会情不自禁地去编织自己的情报。 作为一个新兴且还在不断吸纳流民的势力,想要彻底杜绝掺沙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就比如上次,若不是那位虞家的老宗正拼着自己的命也要将那一对母女暴露出来,那一对母女想来已经在雪海关生活下来了,甚至已经到了要和自己这个平野伯制造偶遇的阶段。 也因此,虽说雪海关的“锦衣卫”,是瞎子负责遥控,薛三亲力指挥,但对于这次的事,郑伯爷真的没生气,也不觉得他们办事不力。 不过郡主坐在马车里谎报军情的这一行为,倒是和岩里政男的空包弹如出一辙; 只顾着自己目的达到和爽了,却直接将冒死潜伏的探子给卖了出来。 一叶知秋, 这位郡主到底是个怎样心性的女人, 其形象, 在郑伯爷这里又详实了一分。 “唉。” 郑凡有些心绪杂乱, 导致撸猫的手指,也微微加大了分量。 而那只黑猫则不得不被迫继续营业, 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当此时,梁程亲领三千甲士就在伯爵府外围候着,甚至,伯爵府外一些民房里,已经腾空,里头全都是着甲佩刀的精锐正在等待着号令。 郑伯爷没想弄出这种阵仗的,是真的没想,但问题是郡主的激进,导致郑伯爷先前的布置完全落空,彼此节奏都已经有些乱了。 现如今, 真的只剩下走一步看一步这一个选项了。 四娘拿来一个倒了水的杯子,从郑凡这里将烟蒂接了过去在杯子里熄灭,随即走到郑凡身后,开始帮忙按摩头部。 “主上,沙拓阙石今晚可能会出问题哟。” 郑凡吸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小侯爷可以被提前转移走,那么,再转移个沙拓阙石,难度其实也不算很大,就算转移不了太远,至少先行将棺材搬出伯爵府是没问题的。 但郑凡没这么做。 放着不管,其实也是一件极为不负责任的事,但郑凡心软了,也犹豫了。 抛开一切不谈, 老沙算是自己自这个世界苏醒以来,第一个愿意对自己无条件好的人。 临死前,托了自己一把,给了自己拿到第一桶金的机会; 就是死后,变成了僵尸,也救了自己不止一次。 将心比心, 此时人家真正的仇人来了,你却急匆匆地把人家转移走,你为的还不是自己不会因为郡主出事而受牵连? 为的,还是自己,坑的,还是沙拓阙石。 提前将郡主安置到南边的宅邸,已经是郑伯爷最大底线了,郡主不要,硬要住进来,那就是命。 是命! 很显然,四娘也明白自家主上心里的想法,同时她也清楚,比起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主上更认为他和沙拓阙石之间的关系是最为纯粹的,这,也是事实。 每隔一段时间,主上都会带着酒水和小菜去那口棺材旁说说话,聊聊天,这种彼此之间的信任感,哪怕阴阳两隔,却依旧还在存续着。 只是,沙拓阙石如果真的暴起,郡主的那位七叔以及身边的护卫要是防护不力,到时候伯爵府这边,到底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呢? 一笔糊涂账。 忽然间,郑凡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手从黑猫身上挪开,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魔丸, 不见了! 按理说,平日里没事儿自己也待在雪海关城内时,魔丸是可以放假带孩子的; 但今天,很显然不属于“风和日丽”的范畴。 “魔丸去哪儿了?”郑凡看向坐在斜对面一直在喝茶的瞎子。 瞎子坐在那儿一直闭着眼, 郡主那边很是谨慎,入住了西宅后还派人在搜查会不会有暗房密室什么的,却不会知道,伯爵府这边有“雷达”。 当然了,瞎子也在小心翼翼地调试之中,首先明面上的那个七叔,就得先小心试探一下,以防止引起对方的警觉。 再者,虽说李良申没来,但郡主身边的这些手下,能人异士必然不少,镇北侯府坐镇北封郡百年,此等底蕴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作为郡主,李良申那种级别的存在可遇而不可求,但普通一些的高手,还是难度不大的。 瞎子所知道的是,那些炼气士可能打架不厉害,但对于神识的感应极为敏感,若是郡主身边有炼气士隐藏,对方很可能会感应到自己的精神力。 只不过,在听得郑凡的声音后,瞎子还是结束了初步的试探,睁开了眼。 “魔丸……” 瞎子开始寻找魔丸, 但在其他区域扫了一遍后,却没发现魔丸的痕迹,只能道: “主上,属下也找不到。” 按理说,小侯爷身边有一众甲士保护,安全性十足,魔丸应该不会在那里。 “那他去哪里了?”郑凡问道。 “主上,整个伯爵府,属下现在不能搜索的区域就两处,一处是郡主所在的那座院子,属下还在试探之中,暂时不敢将精神力大规模渗透进去。 另一处地方则是沙拓阙石棺材存放的那间地下室,因为沙拓阙石周身煞气的影响,给属下的精神力探测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言外之意就是,魔丸现在大概率就只能在这两个地方。 一个,是郡主身边。 一个,是在沙拓阙石身边。 郑凡不觉得魔丸会跑到郡主那边去,因为郡主还没表现出想当他妈的意思,至少,他这个当爹的还没收到明确的信息; 所以, 魔丸现在应该在沙拓阙石那里。 论一个怨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一头僵尸那里去? 郑凡有些无奈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没人比他更了解魔丸, 魔丸肯定不是去做什么调节者去的, 他只能是去做搅屎棍。 …… 而被自家亲爹誉为搅屎棍的魔丸, 此时正站在棺材旁, 石头飘浮在一侧,他的形象,也已然流露出来。 沙拓阙石坐在棺材里, 没有看向魔丸,事实上,沙拓阙石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桀桀………………桀桀………………” 魔丸的笑声很压抑,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这个时候,他的这种行为,其实就是火上浇油。 因为郡主的出现,且郡主还入府了,所以,冥冥之中,一种可以被暂且称之为宿命的线被勾连在了一起。 活人总是会尽可能地去帮死者完成心愿,让逝者在地下得到安息。 沙拓阙石的心愿,其实很简单,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去镇北侯府找郡主要一个说法。 蛮族王庭退却了, 他没退却。 这是一种执念, 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 以至于在其死后,其实都没有消减掉。 “桀桀…………桀桀…………” 魔丸不住地轻轻挥舞着自己的小手臂。 比之郑伯爷,那种不想昧着良心又不想抛弃现如今的基业所以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子矫情,魔丸,则显得纯粹许多。 毕竟,魔丸是曾被郑凡放在沙拓阙石棺材里,陪伴过沙拓阙石的。 九世怨婴,恨一个人,能恨到生生世世,但如果真愿意对一个人好,也能做到极致,他,其实就是一种极端的产物,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中庸。 魔丸感应到了沙拓阙石的恨意, 你既然恨她, 就去杀了她吧, 为何忍着? 又为何憋着? 你还在顾忌什么? 你还需要去忌惮什么? 难道你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么? 去吧,去吧,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 卧房内,瞎子站起身,道:“主上,属下去将魔丸带回来?” 郑凡没回应,只是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前方,有些出神。 瞎子起身,准备离开。 “算了,瞎子。” 郑凡开口道。 瞎子停下了脚步。 郑凡叹了口气, 伸出舌头, 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紧接着, 身子又后仰回去靠实在躺椅上, 将那只黑猫再度抓到自己腿上,开始揉搓着它的毛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不想管了,你说,这是不是命?” “主上,信命,在心理学上意味着一种妥协和逃避。” 郑凡点点头,道: “对,我现在就想逃避,我没请她过来,她自己来的,我想让她住在南边的宅子里,她自己硬要住进来! 我不管她是不是急着要过来找那个苟莫离,但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想要作死,我凭什么劳心劳肺地跟着她瞎忙活?” 这是怨气。 小六子是对郡主有怨气的,现在,郑伯爷对这位郡主,也有着怨气。 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惯了是吧? 你要是没你爹在后面撑腰站着, 就算是李良申在你身边,就算是什么狗屁七叔在你身边, 老子大不了拿两千骑兵送上去填, 也得给你活捉过来让你跪下来喊爸爸! 妈的, 爷不伺候了! 瞎子点点头,又坐了下来,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道: “主上,真要出事了,问题可就大了。” 郡主在雪海关出事,所能引起的后续反应,想想都能让人头大。 但郑凡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瞎子也无话可说: “如果老沙真要动手,我们,我们,我们要站在郡主身边打老沙么?” 阿铭端起酒嚢,喝了一口血,擦了擦嘴。 四娘耸了耸肩,目光微沉。 瞎子笑了笑,不说话。 因为瞎子发现,主上的举动和选择,其实是对的。 无论是主上还是魔王们,其实都算是受过沙拓阙石的帮助,那次尹城驿站外的事儿,如果不是最后有沙拓阙石兜底,死的不仅仅是郑凡,还有瞎子和薛三,这还是排除了主上万一出意外魔王们会集体暴毙的这个可能。 那种恩将仇报的事儿,做起来,忒没意思。 郑凡扭头看向四娘,道: “四娘,我有些饿了,做点夜宵来吃吧。” “好的,主上。” 食材,其实都是准备好了的,自郡主入府时,就备下了,但郡主没用膳,所以就放在那儿没动。 没多久,四娘就端来两碗面和两份小菜过来。 阿铭不吃,继续喝血。 瞎子不客气,走过去端起一碗,开始吃了起来。 郑凡也端起一碗,闻了闻面香。 四娘做的面条,很筋道,一直很符合郑凡的口感喜好。 四娘又拿来了一笼屉包子, 瞎子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肥而不腻。 “主上,就凭咱们四娘这做包子的手艺,以后要是不开一家龙门客栈,还真是亏得慌。” 不管什么时候,大家伙都是有退路的。 庙堂玩儿不下去了, 不还有潇潇洒洒的江湖么? 郑凡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道: “就她,还没有让咱们下去卖包子为生的资格!” …… “唔………嗯………唔………” 囚牢内, 野人王满脸是汗,眼睛紧闭,正在做着噩梦。 梦里, 是当初望江畔,他的野人主力被击溃的画面。 无数的野人勇士在哀嚎,在迷茫,在惨叫, 兵败如山倒, 完全没有丝毫可收拾的余地。 这是一种绝望,一种将你完全踹翻在地上踩着你的脸让你连狠话都放不出来的深层次绝望。 野人王迫切地想要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但他无法做到, 他只能被迫地看着那一个个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个曾跟随着他为了野人大业一起奋斗的属下。 他们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微笑,然后,他们的脸,他们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撕碎,血淋淋的一切,呈现在他的面前。 野人王的噩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自打住到这间位于平野伯府下的囚牢里,就基本上每晚都如此。 但今晚, 却格外地强烈, 强烈到他哪怕意识到这是梦却依旧无法挣脱出来的地步。 这是因为, 今夜在他隔壁的,不仅仅是一口棺材,还有一个已经发散出庞大怨念的魔丸。 魔丸在呼唤着,呼唤着沙拓阙石的觉醒。 恨, 是一种最为原始也是最为纯粹的情绪,它没有爱来得包容,但因为单一,所以往往更能刻骨铭心。 终于, 沙拓阙石的眼睛, 开始缓缓地睁开。 只不过,这一次睁开和以往不同的是,没有那种绿光或者血光,反而,呈现出的,是一股清澈。 是的, 清澈。 甚至, 在这一瞬间, 其身上原本所散发出来的煞气,也在顷刻间被收敛起来,一同被强行收敛的,还有魔丸先前辛辛苦苦散发出来的庞大怨念。 “………”魔丸。 作为一个搅屎棍, 魔丸感觉自己好像是成功了。 但问题是, 那种炸裂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沙拓阙石转过脸, 看向魔丸, 魔丸的表情,有些僵硬,因为他无法从沙拓阙石的目光里,探寻到丝毫怨恨。 紧接着, 沙拓阙石伸出手, 攥住了魔丸本体所在的那一颗石头。 沙拓阙石张开嘴, 他的喉咙里,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发出混沌类似野兽一般的声响,而是有了清晰的字节: “帮………我…………” …… 平野伯府所在的地方,是梁程选出来的。 在风水之道上,这块地方内和雪海关格局相匹配,外和天断山脉相呼应。 此时, 郡主已经躺下了, 她闭着眼。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郡主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一般而言,当她休息时,她的人,不会来打扰她,同时,七叔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敲门。 郡主从床上下来, 顺势抽出挂在床头的一把刀,且将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 她走到门口,没有喊人,因为如果门外就有可以威胁自己的存在,那么现在喊不喊人,已经没什么意义。 她用刀尖,推开了门。 门外, 不是平野伯府西宅的小院儿,也不是后半夜的万籁俱寂, 她看见的, 是一片无垠的荒漠, 以及荒漠中,一个正在被屠戮的部族。 郡主闭上了眼,再睁开, 眼前的杀戮,还在继续,杀戮者,身着黑甲,正是镇北军。 郡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自嘲道: “我居然会做这样子的…………” 郡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度闭上眼, 吐出最后两个字: “………美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来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话可以用在很多个领域。 就比如眼前, 这对于世上绝大部分人而言属于真正噩梦般的场景, 对于镇北侯府郡主李倩而言, 真的不算什么。 她可能没有李富胜那般极端,一段时间不杀人不感受到血淋淋的热度和粘稠就吃喝不下去,但也绝不会被这些场景给吓到。 毕竟, 三年前的她,就能毫不犹豫地用上千民夫的命做诱饵,去换取一场战争的胜利。 这是一个很果决的女人,历史上,诸多后宫内争宠磨练出来的后宫之主,她们大部分都是在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中成长起来的,但郡主不同,自小到大的边境荒漠生活,早就将她的起点打得很高很高。 “美么?” 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 郡主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发现自己房间里,站着一个披散着头发一身酒气的男子,男子的左手,还提着一个酒坛。 这个男子,有一张属于蛮族的脸。 郡主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思索这个男子是谁,所以,回答问题晚了一些。 “美,当然美。” 提着酒坛的男子走到门槛边,几乎就与郡主并排站着,道: “真的美?” 郡主点点头,坚定道:“被杀的是蛮人,杀人的是我镇北军将士,如何不能算美?” 男子闭上了眼。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位蛮族王庭的左谷蠡王?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男子没回答。 “也是有意思,当初你来到我侯府门前,想找我要个说法,其实,我是想出来见见你的,是想给你一个说法的,但被我娘给拦住了,没能让我出来。 后来才知你战死了,尸首还挂在了牌坊那儿,我也就没了和死人说话的兴致。” “你想,和我说什么?” 当年,沙拓阙石求的,就是一个说法。 郡主似乎真的觉得这只是一个梦,所以并未紧张,而是很平静地道: “我的说法是,难怪蛮族王庭一代不如一代,听祖辈们说过,当年的蛮族,还是能打的,动辄数十万控弦之士可以调动起来,乌云遮日。 现如今,你这位蛮族左谷蠡王,居然就因为自己部族被屠的事儿,特意抛开一切,孤身一人来到侯府门口,就是为了一个说法?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求一个说法,其实也是一种求死。 对于主动求死的人而言,死,其实是一种懦弱和逃避。 蛮族左谷蠡王都只是这种怂样,难怪蛮族越来越不成气候。” “是啊。” 男子肯定了郡主的话。 但随即, 男子又伸手,指了指前方正在进行的血色屠戮,道: “但那些血色,一直在折磨着我,困扰着我,让我不得心安。”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事事求得心安?” “但我想求心安,你先前的那个说法,说的是对的,但你的意思,无非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而已。 燕人强,蛮族弱,若依你的做法,就很有道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这本就是天理。” 男子伸手, 直接掐住了郡主的脖子, 郡主的后背贴在了门板上,整个人被提拽了起来, “这样,是否也是天理?” 郡主呼吸困难, 但嘴角依旧带着嘲讽的笑意, “只敢在梦中杀人么,懦夫。” 男子的眼睛盯着郡主的脸。 郡主继续道: “你不该告诉我,这是梦,不该让我打开屋门,看见外面的场景,你以为我会愧疚?你以为我会惊慌?你以为我会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不敢直视? 你错了, 我李倩, 身上流淌着的,是李家的血脉, 莫说在这梦里, 就是在现实里, 你这蛮族死而复生过来想要杀我, 在被你杀之前, 我李倩也不会向你低头,更不会给你任何丁点忏悔。” …… “嗡!嗡!嗡!嗡!嗡!嗡!” 囚牢内, 沙拓阙石的身体正在不断地颤抖着, 原本清澈的眼眸,开始逐渐被鲜血和浑浊所代替。 在见到这一幕后, 一侧被捏着本体石块的魔丸,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 卧房内, 瞎子忽然放下了饭后刚刚拿起的茶杯, 皱着眉, 闭上了眼睛, 马上道: “主上,出事儿了。” “怎么了?”郑凡问道。 “有一股强横的精神力,在咱们府邸里出现了。” “谁的?” “魔丸的。” “魔丸?” “是他的,没错,他是灵魂体,所以怨念其实就是他的本源,而他也完全可以将怨念转化成类似精神力的介质发散出去。 只不过,魔丸的怨念这次好像很足的样子,过分的足。” 瞎子不知道的是,沙拓阙石将自己的僵尸煞气和怨念都灌输入了魔丸的体内,再借由魔丸转化发散出去。 魔丸在此时,已经由搅屎棍变成了路由器。 “所以,他现在是在干嘛?”郑凡问道。 “属下可以尝试进去看看,到底是熟人,应该不会抗拒我。” 说完, 瞎子沉默下来。 …… “呼……” 此时, 画面正好定格在这里。 沙拓阙石的手,掐着郡主的脖子。 因为郡主的话语,让这里的画面,都开始产生了闪动崩塌的趋势。 因为另一头的地下室里,沙拓阙石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些抑制不住本能地躁动,即将彻底破棺而出。 瞎子进来时,在隔间。 因为这里是精神世界,每个人所呈现的模样,都是自己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定义。 就比如沙拓阙石的装束,就是他临死前的装束。 而瞎子则是一身暗红色的卫衣,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的脸。 在《瞎子北》的漫画中,瞎子一直是以这种形象示人,并非只有郑凡这种画师宅男喜欢卫衣这种可以保护自己的装束。 所以, 在画面中, 当郡主和沙拓阙石对峙时, 隔壁房间里, 走出来一个身着西域番人所着服饰的男子。 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来,郡主此时很痛苦,因为被掐着,但因为梦没有结束,所以她只能持续感受着这种窒息感。 但你可以说这个女人很刁蛮,很任性,但她的刁蛮与任性的层次,并非是那种普通大家小姐的层次。 她可以刁蛮到视人命如草芥,可以任性到,无惧这一场恐怖的梦魇。 所以, 当她看见走出来的瞎子时, 居然发出一声笑哼, “我的梦里,怎么还会出现一个番奴?” 番奴, 是燕人对西域来人的蔑称,除了少数有名分有地位的类似使臣一般的存在,其余绝大部分西域来人在燕国都从事着“杂技”,还有不少西域来的女番奴则在红帐子里谋生。 瞎子就站在那儿, 没说话, 只是在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过了一会儿, 瞎子特意压低了声音变了个声调, 道: “抱歉,走错门了。” 说完, 瞎子又退了回去,走回到隔壁房间,身形开始缓缓消失。 而此时, 郡主则扭头看向依旧保持着先前那个姿势掐着自己的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唯一在变化的,或许只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团火焰正在不断地升腾,仿佛是在刻意地压制着什么。 “这个梦,好像有些意思。” 郡主抬起手, 近乎是无视了自己被掐着脖子贴在门板上的境地, 转而用手指指着沙拓阙石的脸, 像是要故意激怒沙拓阙石一般, 道: “蛮子,终究是蛮子。” 郡主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郁。 “这是,心魔之术么?” 心魔,习武修炼者,其实都有,武者有心魔,剑客有心魔,炼气士也有心魔,只要想修炼,就离不开心魔这个坎儿。 但方外之人对“心魔”的理解以及运用,其实比其他行类的更为透彻一些。 毕竟嘛,论实际战力,他们不足,自然也有其他地方弥补。 “醉仙翁就是我家府上供奉,曾言我心魔之法,当以本心坚定可破之,甚至可使得施法者遭受反噬。 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对我下手,但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能击垮掉我的心神。 乾国那位藏夫子,曾以白莲幻化,一莲一世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醉仙翁曾言,就是那所谓的斩龙脉之法,也是透着这股子的意思。 宫中太爷生前曾赐我护心玉佩,庇我邪祟不侵,我的脚环更是父亲用貔貅利齿锻造而出,诸恶退避。 想对我出手,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吧,我学武不成,修道不精,那是因为当世之人,敢明目张胆对我出手的,不多。 所以自幼就习练规避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你要破我心神, 你来啊, 你若破不成我心神, 必将被我身上貔貅环护心玉佩反噬,到那时,我要让你沦为我之奴婢!” …… 不得不说, 就是对七叔这种大半辈子都住在镇北侯府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言,这平野伯府无论是从布局到设计,都给人一种巧夺天工的感觉。 这是自然,毕竟这座府邸的修建上,可是浸润着魔王们的审美。 只是,当七叔在附近稍微绕了一圈走回西宅小院儿时,却看见两个人坐在郡主房间门口的台阶上。 他们二人,是郡主随行队伍里的炼气士,大虎和二虎,是醉仙翁的徒弟,但这个位置,应该是负责保护郡主的近卫所在,而不是他们。 见七叔回来了,大虎和二虎一起站起身,道: “七叔,我们感应到郡主梦魇了。” 七叔知道郡主身上有宫中太爷在郡主小时候赐予的护心玉佩,荒漠蛮族的祭祀手段太厉害,尤其是他们在正面战场上打不过时,往往喜欢用一些阴损的小手段,作为侯府的直系亲族,自然得有防护之法。 “梦魇?” 七叔是个剑客,对这些并不是很了解,只是道: “那就赶紧将小姐解开,坐在这里作甚,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提防什么男女之防么?” 二胡挠挠头,道:“七叔,是郡主不愿意我们进去,我们兄弟二人早就分别将自己的一缕精血融入过郡主护心玉佩之中,以此作感应来庇护郡主周全,但当我兄弟二人先前准备施法时,郡主却通过玉佩传出意志,让我兄弟二人暂时不用插手。” “胡闹!” 七叔生气了,随即问道:“可知是何处梦魇?” “可能是一路赶路辛苦,郡主又是女儿家,所以体虚遭了邪入………” “放屁,我虽不懂你们这些方外之人的神神叨叨,但也清楚,有你们师兄弟二人在小姐身边一路陪同,寻常邪祟怎么可能近得了小姐的身?” 大虎则开口道: “七叔,我师兄弟二人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天断山脉之中,本就盛传有妖魅出没,可能一不留神之下就被………” “一不留神?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入了这伯爵府就马上出事。” 七叔顺势将目光投送向后宅。 伸手,向下压了压,道: “你二人继续留守小姐身边,一旦事情有变,即刻出手,小姐可以任性,但我们不能看着小姐真的犯险。” 说着, 七叔将自己的剑提在手里, “我去找平野伯,不管这所谓的梦靥是否真的和平野伯有关系,但这会儿,他总不能躺在床上睡大觉。” 然而, 就在七叔正准备往院子外走时, “嗡!!!!!!!!!!” 七叔忽然止住脚步,脸色骤然一凝。 身边的大虎二虎见状,马上问道: “七叔,怎么了?” “龙渊………杀机………” 七叔喃喃自语, 随即目光望向南方, “那位剑圣,回来了?” …… 距离南城门附近,有一个全城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座由伯爵府经营的猪肉铺。 而此时,在猪肉铺后院,几个屠夫将一头猪给捆绑好便被肖一波示意回避。 而剑圣则持剑,有些颤颤巍巍地刺入猪的脖颈之中。 这头猪当即开始乱颤,拼命地反抗。 肖一波看着这龙渊宝剑杀猪的场景,实在是被“惊愕”到了。 要知道,龙渊可是当世名剑,可谓是所有剑客的憧憬。 “大人,您这是………”肖一波还是忍不住问道。 剑圣将剑拔出, 身子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 伸手, 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这具身体,还没修养过来,只是做这点动作居然出汗了,但至少比瘫痪在床时的样子,要好很多了。 “要问就问你们伯爷去,他想让我造点杀机出来。” 所以,人情债难还啊; 为了还债, 剑圣不得不亲自操起龙渊去杀猪。 …… 卧房内, 瞎子身子微微一动。 正在吃着先前从瞎子口袋里摸出来的橘子的郑凡一边咀嚼着橘子一边问道: “怎样了?” 瞎子回答道:“主上,这事儿,有点意思了,应该是郡主来到这里,刺激了沙拓阙石,然后魔丸不知怎么的,成为了沙拓阙石联系郡主的媒介。” “说得再形象点儿。” “大概就是沙拓阙石将力量灌输给了魔丸,再由魔丸制造出了一个‘梦境’,将郡主给拉了进去。” “梦境?就是你的那种精神力幻境?” “是的,主上。低级的鬼魅都能制造出鬼打墙来,魔丸自然也是可以的,在一定程度上,魔丸在这方面的天赋,还超过了我,因为他是纯粹的灵魂体。” “搞梦境做什么?” “梦中杀人的典故,主上应该听说过吧?” “曹操?” “额,应该是魏征梦中斩杀泾河龙王,有时候,现实里不能做也不方便做的事,在梦里,也就能实现了。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那位郡主,可谓是心志坚定之辈,属下刚刚进去看了,那个幻境也很低级,根本不可能触及到那位郡主真正的心防,确切的说,沙拓阙石生前是一个武夫,哪怕是死后,变成了僵尸,也无法改变这一现状。 他根本不擅长此道。 而这种精神层面的交锋,其实和双方实力差距干系很小,最主要的,还是看心志。 且此等交锋,一个不慎,伤不得人,反而会极大的损耗到自身。” “那他为何不直接出来动手?”四娘问道。 瞎子犹豫了一下,回应道: “想来,沙拓阙石是怕直接现身动手的话,会连累到主上吧,毕竟对方毕竟是郡主,而主上还是大燕的官儿。” 郑凡深吸一口气。 四娘咬了咬嘴唇,她也不得不承认,主上昔日磕头认来的这个“干爹”,是真的没话说。 随即,四娘看向瞎子,道: “瞎子,你去帮把手呗。” 瞎子苦笑道:“我倒是能进去,但想要操控和改变梦里的环境却做不到,因为魔丸根本不会把力量交给我来操控,也不可能任由我来做他的主导。” 事实上,众人不知道的是,魔丸之所以愿意帮沙拓阙石做这种极度吃力不讨好堪称脱裤子放屁的事,一是因为看在“干爷爷”的面子上,另一个原因也是主要原因则是,自己的本体石块,正被沙拓阙石捏在手里。 这时, 郑凡抬起头, 看着瞎子, 道: “我来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魔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我来吧。” 郑凡嘴角带着笑意,说这话时,倒是没有给人丝毫诸如赶鸭子上架的勉强感,反而流露出一股绝对的自信。 瞎子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四娘捂着嘴,发出动听勾魂的笑声。 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 郑凡一直在学习,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学武、 学打仗、 学交际、 学各种需要利用到的一切。 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在一步步重新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渐渐的,魔王们甚至是包括郑凡自己,也会逐渐忽略掉一些事。 比如, 在面对这个局面时, 瞎子先前就没想到主上出手的可能性,一直到主上发话了,瞎子才记起来,主上上辈子,可是恐怖漫画的主笔。 郑伯爷一直很喜欢说一句话,那就是“术业有专攻”; 所以郑伯爷往往会放心大胆地将各类事务交给魔王们去做,事必躬亲的领导不一定是好领导,但懂得分配好工作的领导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此时的局面, 却正好撞上了郑凡的专业。 事情的脉络理一下, 郡主的到来且入府, 刺激了沙拓阙石,让其从浑浑噩噩之中似乎产生了“清醒”的契机; 沙拓阙石通过魔丸,将自己身上的僵尸煞气和怨念一同转化成了精神力,企图以一种不存痕迹的方式,去找郡主要个说法。 只是郡主的心志过于坚定,而沙拓阙石本人,却不擅长此道,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不仅仅魔丸和沙拓阙石会出现危险,甚至还会出现被反制的局面。 所以,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操盘手,一个善于此道,同时,得让魔丸愿意将力量和主导权交予出来的对象。 答案很简单,也很唯一,有且只有郑凡。 瞎子起身,走到郑凡身边,将手放在了郑凡的额头上。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主上?”瞎子问道。 四娘嗔怒道:“我说瞎子,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瞎子反驳道:“难道让我这会儿拍马屁说主上出手一定马到成功?自家人,干嘛自己奶自己,反奶不好么?” 四娘忽然觉得瞎子说得好有道理。 郑凡则道:“你指甲可以修一修了,吃橘子太多都染黄了。” 瞎子笑道:“属下知道了。” 随即, 瞎子的精神力开始尝试进入郑凡的意识, 郑凡主动放开了心神,让瞎子和自己缔结了精神上的连通。 这是一种超越平日里用的那种“心灵锁链”的连通方式,可以使得二人意识上贴合得更紧密。 毕竟,精神层面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绝对的技术活儿,容不得丝毫马虎。 在连通好了后,瞎子开始再次尝试接触魔丸所散发出来的那股精神力量。 郑凡以前常常听说过一个词儿,叫“意识流”,现在他则真实体验到了真正意识流的感觉,仿佛你的身体已经化作了流水,开始被裹挟着流淌。 在触碰到另一股河流时,对面先是表现出了一种清晰的排斥情绪。 这是魔丸发现瞎子的精神力再度靠近后的反应,因为它这里正被沙拓阙石掐着本体石块,而瞎子却在这里像是看戏一样进进出出。 但很快,魔丸察觉到了瞎子精神力中所包裹着的另一股极为熟悉的意识,随即,放开了禁制。 …… “嗡!” 郑凡出现在了隔壁房间里,在其身边,还有瞎子。 瞎子依旧是一身卫衣,郑凡则是一身病号服。 “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 郑凡感慨道。 这是一个极为真实的梦,而且没有丝毫属于梦境的浑浑噩噩。 “主上,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很多,这个幻境之所以这般真实,这不仅仅是魔丸的力量,应该还有沙拓阙石的力量。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是,沙拓阙石选择了他最为不擅长的一种方式来向郡主讨要说法,一如两军交锋,郡主这边继续岿然不动的话,沙拓阙石这边久攻不下必然崩溃。 如果郡主身边有能够操控影响到精神力的法器,很可能在沙拓阙石崩溃时,顺势反攻。” “反攻的结果会如何?” “有个词,叫意识反植入,就像是催眠者将你催眠后,顺势进行深度意识植入,有点类似傀儡。” “我明白了。” 郑凡准备去隔壁屋子看看,却被瞎子抓住了手臂。 “主上,您的脸。” 即使是在梦里,也得遮掩一下自己的身份。 郑凡这才留意到双方的穿着不一样,瞎子这一身卫衣,看起来很有感觉,而自己,怎么是这一套衣服? 似乎是看出了郑凡心中所想,瞎子直接回答道: “这是主上进来时的意识呈现,是可以改变的。” “哦。” 郑凡伸手,从桌上撕下一块桌布,蒙住了自己的脸。 然后,郑凡走出了这间屋子,看见了主卧里,已经静止许久的一幕。 沙拓阙石,是,确实是沙拓阙石,是其生前的模样,浑浑噩噩地混迹于自己的队伍里,整天吃吃喝喝。 而此时,他的手,则掐着郡主的脖子。 可以清晰看出来的是,沙拓阙石的眼睛里,红色已经越来越深刻。 瞎子走到郑凡身后,小声道: “主上,这意味着沙拓阙石的清醒意识正在慢慢消退,阿程人在外面,所以属下也不知道在沙拓阙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这种变化的原理。” “先解决眼前的事吧。”郑凡说道。 就在这时, 郡主的目光再度向这里看来, 她看见了那个穿着卫衣的男子去而复返, 同时,又出现了一个穿着蓝白条纹服蒙着面的瘦削男子。 因为郑凡所呈现出的,是自己安乐死前的模样,可不是瘦削虚弱么? “你们,到底是谁?”郡主开口问道。 郑凡默默地退了回去,又回到了隔壁房间,瞎子紧随其后,郡主只能看着那俩陌生男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隔壁房间内,郑凡将蒙面给摘下来,在小圆桌旁坐下。 瞎子在郑凡身边坐下,提醒道: “主上,您下面要先沟通魔丸,让它将力量和主导权交给您,然后再沟通沙拓阙石。” 郑凡抬起手, 示意瞎子先别说话, 只见郑凡深吸一口气, 然后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道: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让我先找一找状态,也不用你给我提什么意见,我有自己的方法和节奏。” “是,主上。” 郑凡揉了揉手腕, 伸手, 做握笔状。 这是习惯性动作,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每逢思索时都会想着去转笔。 瞎子会意,伸手从小圆桌茶几中央拿起一根银筷子,塞入主上手中。 银筷子是拿来夹果盘零嘴用的,这根银筷子上盘蛟龙下绣牡丹,可谓是相当精致。 但,这其实是伯爵府里没有的物件儿。 伯爵府布局上可以巧妙宜人,但具体到这些细节物件儿,嘿,退一万步说,谁在家里吃个干果儿还拿筷子呢,更何况是银筷子。 只有那种真正考究的人家,实在是富奢到一定层次了,才会在这小道道上也下心思。 也因此, 这也意味着, 郡主的意识在这个环境中,开始体现出来了,这根筷子,就是细节。 就像是房屋漏水,总得先是有小小的龟裂。 再者,银筷细微精密,刀工清晰,可见郡主现在自身的状态,那是相当的镇定。 郑凡右手转着筷子,左手则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瞎子又小声问道:“主上,还需要些什么?” “背景声吧。” “好。” 瞎子伸手,又拿起两根筷子,再将圆桌上的大小碗和茶壶这类的摆开,准备敲碗成乐。 同时, 瞎子还细心地问道: “主上,哪首曲子?” “《丁香花》吧。” “好,什么模式?” “单曲循环。” “好。” 隔壁已经暗流涌动, 但这个屋子里的二人,则依旧很注重形式上的精致。 瞎子开始用筷子敲击碗边,打出曲子。 郑凡一边转笔一边听了一会儿, 笑道: “开原唱。” 瞎子开始唱起来:“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郑凡满意地闭上眼, 打了个响指, 道: “魔丸,交接。” “啪嗒!” 刹那间, 天暗了! … 幻境,是意识的一种表达形式,一如颜料一开始是随意地堆积在一起,但在画师手上经过色彩的重新摆布分配,就能呈现出精致的风景。 郑凡的命令,魔丸是会遵从的。 在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开始膨胀后, 郑凡又道: “老沙,交给我吧,总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郑凡不知道沙拓阙石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不管怎么样,郑凡并不认为沙拓阙石会拒绝。 这是一种很妙的感觉, 因为郑凡相信,沙拓阙石不会拒绝自己的所有请求。 魔王们以前还常常开玩笑,说主上认了个干爹回来,后来,就很少有人开这个玩笑了,因为这个干爹,是真的稳。 果不其然, 郑凡话音刚落, 又一股力量开始加持到他的意识上。 一时间, 郑凡从一个进来看看的过客,成为这场环境里,可以拿起画笔挥墨的画师。 这种感觉, 很妙, 但也很熟悉。 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坐在工作台后思索着剧情进行构图时的岁月; 只不过, 自己这次的读者只有一个。 拿起画笔后,可以清晰感觉到画笔上传来的疲惫和沉重。 你可以怪沙拓阙石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如果不是自己正好能来救场,可能他的下场,将会十分凄惨。 但郑凡却无法去说对方丝毫不是,甚至连一丁点的埋怨都是罪恶的,因为沙拓阙石也清楚,自己直接暴起去尝试杀郡主是最为直接简单的方式,但他是怕连累自己所以没有用。 郑凡仰起头, 实际上, 他现在没有头,也没有身躯,眼前,是一片混沌。 只有耳畔有带着沧桑感的嗓音正在哼唱着“丁香花”的旋律。 现在, 可以开始了。 郑凡的意识,越过了这片屋子,看向了隔壁,原本相邻的两个屋子,郑凡先前所在的位置,已经一片模糊了。 而隔壁,沙拓阙石依旧抓着郡主的脖子。 “黑暗。” 郑凡开口道。 他没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就是意志,就是指令,方寸精神之间,颇有一种言出法随的意思。 “嗡!” 刹那间, 黑暗完全笼罩! 这是一种纯粹的黑,吞噬了一切光泽和其他色彩。 郡主也落了下来,她发现卧室没有了,掐着自己脖子的蛮族左谷蠡王也没有了,四周,只剩下黑漆漆的深邃。 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自郡主心头萦绕。 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去催动自己身上的护心玉佩,也没有去催动自己脚踝上的貔貅齿环,更没有去呼应外面的两个炼气士大虎二虎。 她是一个骄傲的女人,也是一个自信的女人。 或许,她的骄傲和她的自信,让小六子和郑伯爷都觉得万分不爽,但你无法否认的是,她真的不算是纯粹的恣意妄为的二代子弟。 只凭一条, 她能让六皇子流出委屈的泪水,这就足以说明其优秀了。 郑凡在看着她, 她似乎也在寻找着郑凡。 “心神的防线,就像是城堡,最巧妙的破局方式,还是从里面打开缺口。” 郑凡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故意说给瞎子听, 虽然瞎子大概率是听不到的, 但这无所谓,就当是自言自语,也能给自己理清思路不是。 “但我对郡主不是很了解,加上昨天,也就总共见过三次面,对于她的讯息,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外界的传言。 幻境的效果,在于呼应,首先要设置一个让目标有代入感的场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代入感必须有,否则根本就无法起到效果。 我去过镇北侯府,也曾和小六子一起在镇北侯府里转悠过,那里,应该是郡主从小到大,待得最久也是最熟悉的地方,所以一开始的场景,可以设置成那个。 但背景是死的, 郡主这个女人,她可能会因为离家千里,日久想家,但思乡之情只是她睡前的消遣,绝不可能让其魂不守舍自乱阵脚。 所以,场景选好了,还需要选择郡主内心的缺口。 也因此,我选择一开始将四周的一切都调成黑色,就是让她自己来告诉我,她内心的缺口,或者叫她所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黑暗, 长久的黑暗, 人在绝对漆黑之中,会觉得时间过得很长,甚至,被彻底模糊掉时间的概念。 而在此时, 郑凡默默地开始给这黑暗的浓度减淡。 一点点的减,一点点的淡, 相对应的,一种介乎于灰色的地带开始逐渐成形,但四周仍然是以黑色为主。 郡主一开始还会不停地旋转身体,观察四周,但慢慢的,她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她似乎,也在等待。 郑凡清楚自己的时间不会有很多,但他依旧有条不紊,一点一滴地,继续调整着色调。 同时, 开始将光影一点点地加入进去。 光影,是晃动着的,灰色,也是如同斑点一般似是而非,周围主色调,依旧是黑。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内心的缺口,到底是什么,你内心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光影的不断穿梭,打在黑色和灰色的色系上,让人在视野里,仿佛出现了灰蒙蒙的影子。 这种光影,其实是没有具体形象的,它就像是小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抬头看向天空,讨论着天上的白云一会儿像什么一会儿又像那什么一样,其实还是靠你自己的脑补。 这种氛围, 这种环境, 绝对的安静,由黑到淡的过程转变,其实也是内心从紧绷到松弛的一个过渡。 “呼……” 郑凡似乎已经站在了郡主的身侧,他在看着郡主所看的地方,尽可能地,想要去触摸她内心的律动。 你真的很优秀,但你不是田无镜那种可以自灭满门后依旧强行压制心魔乃至境界再度提升的存在; 也不是燕皇那种为了宏图霸业可以将子嗣当作可以随意牺牲揉搓的筹码。 或许以后,再给你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当你老后,你可以变成他们,但现在的你,还是太年轻。 郑凡相信,自己能要到自己所想要的结果。 你再自信,你再任性,但我的套路,更深,你跳不出去的。 终于, 有反应了, 郡主的眼睛,开始缓缓眯了起来。 她看见了, 在前面出现了一道奔跑向自己的小小身影, 他在向自己跑来, 他在向自己张开双臂, 甚至, 他还在呼喊着自己, 一声声的呼唤, 带着最为纯真的童稚: “阿姊……阿姊……阿姊……” 郡主的脸上却并未出现喜悦和动情之色,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一个姐姐现在该有的神情, 转而, 是厌恶, 转而, 是排斥, 转而, 是恐惧。 她甚至, 面对那似乎越来越近的小小身影, 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一边, 近乎和郡主身体重叠的郑凡,依旧停在原地。郡主是看不见他的存在的,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存在。 他扭过头, 看向已经退到自己身后的郡主, 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随即又露出玩味的笑容, 自言自语道: “有意思,她害怕的,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 莫慌,十二点前还有一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八章 溃堤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郡主害怕的,是她弟弟,当然,“害怕”这个词儿,在这里并不算准确,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可以理解成某种可以引起郡主内心强烈不安的事物。 但不管怎么样,缺口,郑凡找到了。 接下来,就是渲染,在渲染之中,将这口子给撕裂,让汹涌的潮水顺着口子冲进来,将内心,化为狼藉的河泽。 许是太久没这般自在了,又或者说,在这种环境下,人的某种情绪很容易被充实起来,亦可以称之为……膨胀。 “神说,要有光。” 当即, 白昼, 刺目的光亮充斥四周。 由先前的黑暗主色调转瞬间切换成极端反差,是一种生硬直接却也极为有效的转场方式。 郡主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眼,眼部传来强烈的刺痛感。 而当其开始逐渐适应四周的光亮,又或者是光亮开始趋于平淡后,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极为熟悉的场景之中。 很熟悉, 很熟悉, 像家一样, 也确实,是她的家。 郑凡一直在观察着郡主的神情,他可以距离郡主很近很近也不会担心被发现。 转瞬间的意识切换, 熟悉环境的视野进入, 迷茫会短暂地占据心神, 但随即,人的理性会苏醒,从而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继而去本能地判断真假。 一个人的内心越是坚定,这种理性苏醒就越会快速。 所以,就必须要恰好这个时间点,在其还没回过神来之际,将其注意力拽进下一个点。 郑凡打了个响指, 长廊后头, 传来了声响: “阿姊………阿姊………阿姊………” 其实,在此时直接拿出镇北侯府小侯爷的形象是最合适的,效果也是最好的。 但问题在于,郑凡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侯爷到底是个什么样,而且就算见过,但他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你能模拟出来么? 幻境中的任何呈现,一如梦境中所出现的任何事物都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投影,当你在现实里没见过时,就根本没办法在梦里给幻想出来。 所以,本着避免画蛇添足的错误,郑凡是先以“声”示人。 声音的话,就容易模糊多了。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也能说明声音的辨识度,肯定没直接看见要高。 只要不是运气特别背,那位传说中的小侯爷小时候是个嗓音独特的存在,基本,模仿个那个年纪的童音,大概率是能糊弄过去的。 果真,郡主的注意力马上被声音吸引过去。 熟悉的侯府环境, 喊着自己“阿姊”的声音, 这暗示,已经是丰富到溢出了。 郡主的神情开始发生变化,她在紧张,她在畏惧。 紧接着, 郑凡的双手开始不停地指向其他方向, 那个“小侯爷”的呼唤阿姊的声音也开始不断变化位置。 长廊后面, 墙壁后头, 屋门后头, 井口里头, 总之, 是声音能传递出来却一眼根本看不见的地方。 这是一种进一步的渲染,增加郡主的慌乱情绪,而且这一步必须要要快,趁着郡主刚刚进入这个场景还没来得及思索明白处境时给做出来。 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人对刺激的反应是会麻木的, 必须要递进的刺激才能持久。 郑凡打了个响指, 这时,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断, 那就是果断退出这个梦的主动权,也就是放弃掉环境的唯一操控权,我退你进,当你失去时,别人必然会拿到。 等于说,此时郡主也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对这个梦进行改变和调整的能力,只不过她现在还没能意识到而已。 在郑凡看来,这世上最为可怕的事物,其实就是脑补。 再怎么恐怖再怎么惊悚的存在,一旦落于具体形式表现上,瞬间就会落得俗气。 这就像是鬼片最恐怖的场景往往是在探索在小心翼翼逃跑加上背景音乐且还没有碰到鬼的那段剧情一个道理。 反而是当鬼出现在你面前,要来害你时,惊悚感其实已经消失大半了,还会让人有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在此时,让郡主自己去脑补,才是最合乎情理的方式。 果然, 很快, 那个声音开始越来越近, 郑凡就站在郡主身边, 看见一个穿着紫色夹袄的小男童摇摇晃晃地向这里跑了过来。 然而,让郑凡目光沉下去的是,那个男童,他的脸,是一团模糊。 要知道,就是那根筷子,细节处也是极为精致,但这个男童的脸却根本看不清楚,这绝不是郡主做梦时出了问题,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郡主本人,也没见过她这个弟弟! 因为没在现实里见过自己的弟弟,所以自然就无法在梦里梦见他的模样。 然而, 因为男童的出现, 郡主的情绪终于出现了大幅度的波动。 “你走,你给我走开,走开!” 郡主开始指着男童吼叫。 但男童依旧呼唤着“阿姊”继续跑向她,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其实,郑凡一开始以为,郡主之所以害怕这个弟弟,可能是因为郡主小时候曾伤害过这个弟弟。 这种案例并不算罕见,姐姐觉得因为弟弟的出生而使得自己被冷落了,对弟弟怀恨在心,做出了什么事,也能理解。 但问题,并非这么简单。 所以, 当郡主开始在这个院子里不停躲避这个孩子时, 郑伯爷则站在原地,开始快速地思索着这一切的可能,企图理顺里面的逻辑。 因为正如先前所想的那样,递进的刺激才能不停地给郡主施加压力,长久单一的刺激只会造成麻木。 “郡主没见过自己的弟弟,这个弟弟,可能很小就被镇北侯送走了,安置了下来,甚至,更极端一点的,到底有没有这位传说中的小侯爷,谁也不清楚,可能这个孩子,压根就不存在。 如果是前者,也很好理解,因为正如田无镜那般自灭满门,田无镜、燕皇、李梁亭,这三个人,为了大燕的崛起,真的可以不惜一切。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个弟弟是否存在,既然这个弟弟没有脸,也就是意味着郡主的畏惧和情绪波动,并非源自于弟弟这个现实的存在。” 郑凡的目光落在那个正在追逐着阿姊求抱抱的男童身上, 继续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小侯爷,在郡主眼里,是一种情绪化的代表。 郡主害怕他,害怕他的出现,他出现的话,会给郡主带来什么? 亲情感的缺失?父母关注力的下降?” 郑凡自顾自地摇摇头, “不对,这类人,他们对亲情不会看得很重,哪怕是来自父母的爱,应该也不会是这个年龄段郡主会再去在乎的事了。 那么, 若是某一天传说中的小侯爷真的现身了, 那么郡主将失去的是………” 郑凡深吸一口气,他记得自己曾经和四娘就着小六子的来信在床上聊过天,四娘说,这个郡主倒也算是女中豪杰,看似做事鲁莽,但却直指要害。 如果不是皇后忽然薨逝,其果断地杀死小六子这一条,就能直接使得其和丈夫的前路柳暗花明,这股子果敢干脆劲儿,像是武则天。 “所以,郡主害怕的,是因为小侯爷的出现,她将失去来自侯府的支持,害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地位,失去自己的影响力,失去那一股在整个大燕排名前三的资源。” 试想一下, 若是小侯爷没有消失,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那么, 李良申会听从谁的吩咐? 七叔会陪伴在谁的身边日夜保护周全? 三十万镇北军到底是想当嫁妆被送出去,还是想当聘礼,强行纳入自己家门? 在大燕,能代表侯府以及下一代开口发声的,还能是她郡主李倩么? 一旦那位小侯爷从传说走到现实, 那么她李倩, 唯一的价值就剩下了“联姻”, 而且是极为单纯的联姻。 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最后不得不遵从父母和燕皇的意志入京做那太子妃, 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来自侯府的支持力度,其实她只能继承不到一半, 但如果小侯爷出现了,她连一成都不配有! 说到底, 这毕竟是一个男权社会。 这是这个时代的背景,暂时无法为人力所更改。 “所以,你害怕的,是失去。” 你的缺口,不是小侯爷,而是权力和地位的患得患失。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病灶找到了,那下面剩下的,就是火上浇油了。 而且, 得是大火, 猛烹! 郡主在躲避男童的追逐,她跑过了长廊,在要进入下一个院子时,却看见里头,一片灰败。 四周,遍布落叶,前方,是一潭死水,死水中央,有一座亭子。 “爱妃,爱妃,你来看本宫了,你来看本宫了,本宫就知道,不管本宫怎样了,爱妃你永远都会陪在本宫身边。” 这里, 是湖心亭, 湖心亭中, 站着当今太子姬成朗。 得益于当初曾陪着靖南侯去废三皇子时,郑伯爷曾亲眼见过太子殿下姬成朗,所以,在梦中模拟出了太子的模样。 只不过,此时太子脑袋上戴着的是稻草做成的皇冠,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满是污渍,显然落魄得不像样子。 郡主见状,本能地开始后退。 因为从自己弟弟的追逐到看见落魄被废掉圈禁起来的太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也没有想到她其实和太子已经算是半解除婚约了。 “爱妃,爱妃,爱妃………” “不!!!!!!!!!” 郡主大喊着。 湖心亭在此时开始被鲜血所浸染,太子整个人也开始流血,甚至开始了龟裂,鲜血不停地扩散出去,一圈又一圈地逐渐渲染至整个湖面。 这个场面,很血腥,很压抑,同时,也很唯美。 同时, 因为郑凡主动给郡主开了权限, 所以这个场景, 其实是郡主自己内心幻化出来的。 这个女人, 可真够狠的。 不过,郑伯爷喜欢这个节奏,我开个头,你来接尾,这配合,这默契,绝了。 郑凡又打了个响指, 六皇子姬成玦出现, 姬成玦穿着一身龙袍,站在郡主面前,弯着腰, 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郡主, 道: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朕要纳你为妃,让你做朕的妾侍,毕竟,朕要安抚镇北军,而你,也就只剩下这点用处了。” 郡主抬头,看着一身龙袍的姬成玦。 “不!不!不!” 她开始后退,开始拼命地后退。 紧接着, 郑凡看见自己模拟出来的小六子直接炸裂,炸得粉身碎骨! 一边的郑伯爷看着小六子被炸得那么惨,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随即, 郑伯爷又打了一记响指。 持剑的李良申和七叔出现在了郡主面前。 “哥,七叔,保护我,保护倩儿。” 李良申不动,只是很冷漠地拄着他那一把古朴大剑。 丝毫没有那一晚因她一句话就直接帮忙去杀六皇子的果决。 七叔抱着自己的剑,冷哼道: “就你,也配我用出那一剑?” “不!不!不!!!!!!” 郡主开始尖叫,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头发也开始披散下来。 “虎!” “虎!” “虎!” 一阵急促的铁蹄之声传来,是一群正在策马奔腾的镇北军。 郡主对着那群熟悉的黑甲骑士大喊大叫, 但他们却直接无视了他们的郡主,继续前进。 队伍之中, 有一名年轻男子, 脸上带着笑容看着郡主。 因为确认过郡主没见过她弟弟的模样,所以这一次郑伯爷没客气,直接给出了小侯爷的脸。 小侯爷不屑地喊道: “阿姊,镇北军是我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还是安心嫁人早日让爹抱上外孙吧,哈哈哈哈。”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绝不是真的!” 郡主抱着自己的头,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紧接着, 还没等到郑凡去亲自布置下一个场景,下一个场景却自己主动出现了。 出现的,是燕皇, “李倩,你放肆,朕的儿子也是你想杀就杀的?你当你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爹就是没了你,还有你弟弟传承香火!” “不!!!!!!!!!” 紧接着, 下一个场景也是自己出现, 场景中, 是一片闺阁,闺阁内,有着铁笼子,然后,一个男子站在了铁笼外,居然是野人王。 野人王很是猥琐地搓着手, 对着郡主喊道: “哈哈哈,我愿意率野人臣服大燕,大燕就将你赐婚于我了,哈哈哈哈,燕人没拿我野人当人看,但也没拿你当什么人看啊,哈哈哈哈。” “不,滚,给我滚,都给我滚!” 郑凡只是负责开了个头, 接下来的这些场面,其实都是郡主受刺激后开始不受控制地进行自我地“摧残”,像是一个人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她已经出不来了,还在继续地向里面钻着钻着。 最让郑伯爷哭笑不得的是, 他居然在下一个场景里看见了自己, 只见自己穿着甲胄, 直接将郡主压在了身下,开始发狠撕扯着郡主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准备做什么事了。 这显然也是郡主想象出来的, 却让郑伯爷好尴尬啊, 有一种上辈子看那种片时发现主演是自己的荒谬感。 只见压在郡主身上的自己一边继续撕扯着衣服一边狞笑道: “我是靖南侯面前的红人,我是陛下亲封的平野伯,我是镇北侯爷看重赏识的人,既然你和太子成不了了,那就跟我吧,哈哈哈哈,他们肯定也会满意的,这样的你,才有价值!” “…………”郑凡。 一个个场景开始不断出现, 郡主的目光,也已经陷入了疯癫。 梦境,也在不断地扭曲,凌乱,破裂。 成功了。 郑凡长舒一口气, 这是真的累, 真的不如直接一刀将人肉体砍死来得痛快。 “魔丸,结束。” “嗡!” “嗡!” “嗡!” 郑凡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再度被裹入了流水之中,开始不停地翻滚。 像是连续睁开了好几次眼睛,又像是转瞬间苏醒了不知道多少次, 等到最后一次郑凡睁开眼睛后, 发现自己正坐在卧房内, 四娘的声音传来: “主上,您没事吧?” “我…………呕…………” 郑伯爷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直接张嘴开始疯狂呕吐,先前吃进去的夜宵全都给吐了出来,而后整个人脑子更是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椅子后倒,若非四娘眼疾手快搀扶住了,郑凡脑袋可能直接就砸在了地上。 “嘶……” 一边的瞎子此时也苏醒了,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双眸有鲜血滴淌下来。 地下密室内, 沙拓阙石松开了手,魔丸的石块掉落在了地上,魔丸灵魂也马上没入石块之中,似乎想要飘浮回去,却刚刚离地,就又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晃了几下。 沙拓阙石则躺回了棺材内,身上的煞气变得无比稀薄,像是这几年的积攒,全都已经消耗一空。 但他的眼眸,却依旧维持着清澈, 良久, 才闭目, 重新陷入了沉睡。 …… “为什么护心玉佩没用,为什么侯爷亲手打磨的貔貅齿环也没用,为什么你们两个炼气士,却没办法将小姐唤醒过来! 邪祟呢,邪祟呢,将邪祟驱逐出去啊!” 大虎二虎两兄弟跪伏在床榻边,床上躺着的是郡主,她皱着眉头,表情十分痛苦,显然还未苏醒过来。 “七叔,我们没察觉到邪祟的气息,玉佩和齿环之所以没作用,是因为现在是郡主自己不想醒来,郡主不想醒来,我们也没办法唤醒郡主啊。” “小姐自己不想醒来是什么意思,不,我就问你们,小姐要多久才会醒来!” 二虎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小姐自闭了心神,可能过两天自己就解开醒来了,也……也……也可能………” “也可能什么,快说!” “也可能一直醒不来了。” … 天快亮了,但还没亮。 清冷的城内街道上,没什么人影。 只有剑圣一个人, 龙渊扛在肩, 剑上还挂着一颗猪头。 剑圣扛着猪头, 行走在无人的街面,往家走。 走着走着, 剑圣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街面两侧,两侧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满满当当的甲士悄无声息地隐藏着。 剑圣咳嗽了一声, 扭头, 看了看自己扛着的猪头, 自己那继子刘大虎最爱吃的就是这酱猪头肉,嘿嘿。 也不枉费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给那平野伯制造什么杀机, 就是在村儿里,农忙时给邻居搭把手邻居也得管一顿饭呢, 自己顺他平野伯一个猪头回家, 不过分吧? 嘿嘿。 剑圣用龙渊挑着猪头继续往前走着, 兴致来了, 还喊了一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一十九章 黄鼠狼送鸡拜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他现在如何了?” 郑凡站在棺材旁问身边的梁程。 先前,梁程在外面指挥兵士埋伏,以防出意外,等到事情结束后才遣散了甲士赶过来。 僵尸的问题大概率就是僵尸最能懂。 梁程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梁程站在那里,组织了很久的情绪,思索了很长时间,终于,很不容易,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因为他太少笑了,所以根本没有肌肉记忆,再者,他的肌肉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笑容让郑凡放松了不少,虽然他觉得梁程可以直接开口说话,没必要强行表情传递,如果后者比前者费事太多的话。 “主上,他醒来了。” “醒了?可是没动静啊。” “是这样子的,主上,僵尸这类存在,是一种由死而生的进程,一如人在婴儿时期时他是很懵懂的一个道理,只不过,人是会自然而然地长大的,除非先天智商有缺陷的,否则随着年纪增长,婴儿长大成人后慢慢的也就具备了理性和自我思维意识。 但僵尸不同,九成九以上的僵尸,他们的诞生,本就是一种意外,哪怕是刻意埋设风水格局以人为方式催发出来的僵尸,也是一样,区别可能在于这种僵尸出现后的实力有高低,但基本上,他们是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的。 婴儿饿了会哭,要吃奶,僵尸需要吸食血食,尤其是近亲的血食,对他们而言有着更大的吸引力,就像是更好喝的奶粉一样。 区别在于,婴儿太虚弱,不能自己起来给自己泡奶粉,但僵尸体魄强劲,他们可以去凭借着这股子本能对当地百姓造成很大的伤害。 沙拓阙石之所以会变成僵尸,也是因为蛮族王庭的祭祀强行将其召唤出来的,那些祭祀们为此应该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他在变成僵尸后,其实一直保留着一种克制力,比普通僵尸多出了一分对自我本能地压制,这,大概是因为他生前也是人杰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说的其实就是这类人,哪怕是死了,被炼制成了僵尸,他也不屑于去做那浑浑噩噩的蠢物。” “所以,阿程,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脱离了那种僵尸愚昧了?” “是的,因为属下在他身上已经感知不到多少怨念了,其实,郡主这次的到来,距离他这么近,反而是给他的一场契机。 他的心里,一直埋藏着对郡主的恨,这也是他的死因,也是执念,而沙拓阙石在变成僵尸的这两三年时间里,其实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恨意和本能,但堵不如疏,昨晚的情况,相当于是他将心底的执念宣泄出来了。 当然,这种手段很危险,不说成功与否的概率问题,就说昨晚要是没主上您出手,可能沙拓阙石会被郡主打下烙印成为郡主掌控下的傀儡也说不定。” “那这个结局,就太凄惨了。” 被那个女人给灭族, 因为去找那个女人要个说法而死, 最后再被这个女人控制成为傀儡, 呼, 唉。 “所幸成功了,这就像是一种自我………”梁程犹豫了一下,道:“进化。” “进化?” 有时候,郑凡也很庆幸,自己在这个世界苏醒后,身边有这群魔王陪伴着,所以在你一边去探索外面的圈子时,一边还能够在原本熟悉的圈子里生活,比如一些现代话的词儿。 “进化到什么地步了?可以变得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了?” “是的,主上,应该,问题不大了,可能还不能应对自如,也不可能和生前完全一样,但至少,可以说话,可以交流了。 以后,也有机会继续提升,继续磨合,到最后………” 梁程伸手指了指自己。 “变得和你一样?” 梁程的话,除了有点冷冰冰的外,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是有这个机会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先前的醒来,指的是沙拓阙石脱离了愚昧。 现在的醒来,是沙拓阙石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这一次,他消耗太大了,他现在需要沉睡,可能一年两年,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 其实,梁程是刻意组织了措辞的,因为对于僵尸而言,动辄沉睡个百年都不算是什么事儿。 “我艹。” 郑伯爷下意识地骂出了一句脏话。 原本以为老沙可以睡一觉就醒来,然后就能和自己面对面地坐着喝喝小酒看看风景, 谁成想, 居然是从以前的间接性苏醒变成了长久的重置。 “有办法提前唤醒么?”郑凡问道。 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太亏本了,以前老沙还能当个放在家里的保镖,现在连这个作用也没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安全感。 “是有办法可以加速这一进程,比如,以后咱们打仗时,将他带上,战争结束后,将其安置在战争中央吸收血气和怨念。” 瞎子听到这话,点点头,道: “这个好办,以后主上每次出征都带上一口棺材,对外就说主上是抬棺上阵,不破敌军终不还就是了。” 梁程又道:“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主上再升两级,同时属下还能再恢复两次,然后,属下唤醒他,只是分分钟的事。” 听到这话,瞎子忽然不想说了,因为这一次的级,他还没升呢。 郑凡有些无奈地伸手抚额, 骂道: “所以这他娘的到底算个什么事儿?老子现在就觉得自己跟以前一些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给你丢俩破损的神器,你慢慢去带着它们开发和恢复。” 一个剑圣, 残了; 一个左谷蠡王, 躺了。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剑圣处于巅峰,如果沙拓阙石也在巅峰。 郑伯爷可以带着他们两个, 跑到燕京城外,当然,得距离远一点,防止被万千禁军包围, 隔着远一点儿没事儿, 站在个小土坡上, 对住在里头皇宫内的燕皇打一声招呼。 甚至, 再没心没肺一点, 背后站着剑圣和沙拓阙石, 郑凡可以坐在门槛上, 对着那边骑着貔貅过来的靖南侯田无镜, 伸手轻轻一拍身边的门槛, 道: “愣着干嘛,坐边上。” 瞎子似乎是能够看透主上到底在想着什么, 道: “主上,如果剑圣不废,沙拓阙石不死,他们也不可能在你身边。” “瞎子,你这是在嘲讽我?” “不,属下这是在安慰。” “好吧,安慰。” 郑凡伸手拍了拍棺材盖,又指了指对面的墙壁,问道: “听说昨晚野人王发羊癫疯了?” 瞎子回答道:“应该是和沙拓阙石当邻居太久了,身体受煞气影响出了点问题。” 寻常人被晦气冲一下都可能回去生病,更何况是和一头大僵尸当邻居。 野人王一身本事,基本都点在脑子上,其自身,并没有太多的修为。 郑凡看了一眼梁程,问道:“会有事么?” 梁程回答得很简洁:“到现在都只是生病的话,慢慢地,也就能适应了。” “成,那就不用给他换房间了。” 郑凡拍了拍手,道: “走着,咱去看看那位郡主。” 提到郡主,郑伯爷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虽说昨晚从幻境里出来时,自己吐得那叫一个夸张,整个人像是被丢转筒了转了几公里。 但不得不说,昨晚的自己,玩得很尽兴。 只可惜,这种场景可一不可再,沙拓阙石已经累沉睡了,魔丸今儿个也无精打采。 离开了地下,上了地面,郑凡带着大家去了西宅。 西宅门口,站着一排护卫,都是郡主的亲随。 当郑凡等人过来时, 那二十多个护卫当即抽出刀刃指向这边,领头者大喝道: “来人止步!” “放肆,这里是平野伯府,居然敢持刀向伯爷!” 梁程向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们。 到底是大僵尸,且这几年一直在带兵,那股子气势自是没得说。 “七叔有令,外人不得入西宅!” 但郡主身边的护卫也不是普通人,想要轻易吓退他们也不可能。 梁程拍了拍手, 喊道: “来人!” “嗡!” “嗡!” 一时间,从后方奔出一群甲士,同时,西宅院墙上也翻出一众手持弓弩的士卒。 平野伯府的安保一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郡主住进来后,更是得到了加强。 “十息之内,尔等若不收刀,即刻扑杀于此!” “喏!” “喏!” 就在这时,七叔的身影出现,见到此景当即呵斥自己人道: “这里是平野伯府,你们怎么敢对平野伯亮兵刃,都给我收刀!” 护卫们这才收刀。 这时,梁程也顺势退下。 郑凡上前, 对七叔拱手道: “七叔,郡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请平野伯切莫怪罪,实在是事出有因,平野伯,里面请。” 郑凡点点头,跟着七叔走入西宅。 其实,因为昨晚的事,郑凡大概清楚郡主很难醒来了,甚至有可能沦为“植物人”; 但事情到底发生在自己家,虽说自己做得毫无痕迹可循,但总归是有一点嫌疑的,所以明知道郡主出事这边安保会严格但郑凡还是要强行过来闯一闯,就是先前梁程的应激反应,也是为了故意亮一亮刀兵反向洗一下自己的嫌疑。 …… “什么,郡主患病了?” 郑凡一脸不敢置信地惊呼。 “唉,是啊。”七叔叹了口气,但眼角余光却在盯着郑凡。 但郑伯爷这几年的演技可谓是进步神速,自是表现得滴水不漏,不可能给七叔看出什么破绽。 再者,这类剑客剑痴,有剑圣例子在前,郑凡也清楚,他们耍剑的本事一流,但其他方面,其实就一般了,也没什么好慌的。 一番你来我往后,七叔开口道: “伯爷,郡主这个病有些棘手,我打算带郡主去奉新城找靖南侯求治。” “找靖南侯?” “靖南军里军医的水平,是很高的。” 其实,七叔也清楚郡主的病不是寻常的病,大虎二虎这俩醉仙翁的徒弟无法解决,那就只能找更为高明的炼气士了。 七叔清楚,靖南侯田无镜明面上是三品武者,但靖南侯也会方外之术。 看在镇北侯的面子上,靖南侯不可能不出手为郡主解决的。 至于推脱到军医那里,也是因为郡主到底未出嫁,且本身在和太子的婚事上就已经出了很多流言,要是再传出身患怪病脑疾的消息,对郡主的影响,就太大了。 七叔是看着郡主长大的,自然而然地会站在长辈的立场为郡主谋划。 “只是,伯爷,您是清楚的,咱们先前从西往东来这里倒还好,贴着天断山脉行进也就是担心一下野兽,但如果向南,那边可不安稳。” 郑凡一拍大腿, 道: “七叔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郡主对郑某人有知遇之恩,如今郑某人正无颜我雪海关草创,没什么名医可以请来为郡主诊治。 既然奉新城那里有医术高明的军医,那还犹豫什么,郑某将亲自领一支骑兵护送郡主去奉新城。” “这……这可使不得,岂能劳烦伯爷亲自护送?” “哎,无事,无事,正好这些日子楚人骚动,我也正好可以去奉新城听一听侯爷的吩咐,这种事,在镇北军中应该也是常有的,七叔不用多想,真的是顺路。” 局势诡异, 下面的总兵跑去侯爷那里听一听吩咐,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当然了,若是战事开启了,再想擅离职守那就不应该了。 七叔点点头,道: “如此这般,就多谢平野伯了。” “客气了客气了,事不宜迟,郡主这里耽搁不得,还请七叔快点做好准备,我那里还需要交接一些事情,午后时分我们就动身。” “好,好!” …… “喂,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接地气?” 推开剑圣的家门,发现剑圣正坐在院子里拿着火把在烤猪头上的毛。 “不把毛烤掉怎么吃?”剑圣没好气地回答道,“你这是来跟我要猪头钱的?” “废话,怎么能让你白白占了这么个大便宜。” “呵,那你的心可真够黑的。” “先给你挂账上了啊,以后再找你算。” 既然剑圣喜欢这种调调,那郑伯爷也不会在这里装什么大方,虽说一个猪头对于郑伯爷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是什么? 这就叫情趣。 能让剑圣开心,郑伯爷不介意自己去亲自下场配合一下。 “嫂子呢?”郑凡问道。 “上工了。” “虎子上学了?” “嗯。” “老婆婆呢?” “扫街去了。” 剑圣叹了口气,看着郑凡,道: “你要是不把家里情况提前摸清楚,怎么可能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 “总得问候问候,走个过场不是。” “呵,人家姑娘昨晚星夜进城,你们招待得可够周到的。” “您察觉到了?” “有所感应。” “里面有事儿,唉,这姑娘,可不好惹,是真敢杀人的。” “人毕竟是郡主嘛。” “现在搁床上呢,醒不来了,待会儿我还要带队去奉新城。” “去奉新城,找田无镜?” “对。” “田无镜倒是能解开,当初他就是靠那一手击败我的。” 当年晋国京畿之地的郊外林子里, 靖南侯先以武夫肉身强行消磨剑圣剑气,再以方外之术形成禁制,最终击败剑圣。 剑圣伸手敲了敲猪头, 又道: “不过你郑伯爷这是干的什么事儿,晚上费了那么大的劲好不容易给人家姑娘整迷糊过去了,现在还要带人家去解?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嘿,可不得脱裤子放屁?我要是不去,侯爷直接给她解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么,要我看啊,最起码让她昏迷个一年半载的。” 如果靖南侯解不开,那七叔只能带着郡主回去了,晋地原本的几个道教祖庭在兵灾中早就被踏掉了,天虎山更是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那些游方道士出家高人什么的,七叔也不敢让他们来给郡主看病的,所以,很大可能只有带回燕京城才能找到合适的人去解。 郡主昏迷着,骑不得快马,得坐马车里,这么一折腾,路上耗时可就大了,等到了燕京城还得找人,又是耗费时间。 用瞎子的说法,昏迷的时间越长,日后就算是解开了,脑子大概率也不会太好使了。 “田无镜还真是宠你啊。”剑圣转念一想,道:“倒是会的。” 毕竟,靖南侯的儿子可还是被郑凡养着呢,同时,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他田无镜为了大燕已经屠灭满门,你李梁亭丢一个闺女,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又不是故意加害你闺女,无非是没搭把手罢了。 楚人那边眼瞅着要搞事情,田无镜这会儿保存实力维持住自身状态以应对局面,不为一个小女子亏损修为,岂不是理所应当? 剑圣将猪头翻了个个, 一边继续烤着一边摇头道: “市井小民都认为靖南侯是个没有丝毫人性的大魔头,帝王权贵则清楚靖南侯为了大燕可以不惜一切。” “嗯?你到底想说什么?” 剑圣将火把丢地上滚了滚,熄灭, 道: “所以,按理说,田无镜应该毫不犹豫一刀砍了你才对啊。” “………”郑凡。 ———— 推荐两个好友的。 一本叫《汉阙》,七月新番的, 蓦然回首千年,汉家宫阙依旧! 时值汉昭帝元凤三年,朝中权臣当道,外有匈奴未灭,丝路不绝如缕…… 历史研究生的,很考究很细节,适合老白读者。 另一本叫《绍宋》,作者榴弹怕水。 公元1127年,北宋灭亡。旋即,皇九子赵构在万众期待中于商丘登基,继承宋统,改元建炎。 榴弹上一本是《覆汉》,这本同样精彩,主角重生到完颜构身上。 我是个精益求精的人,所以为了写好《魔临》, 唔, 为了写好《大燕战纪》, 我早早地就py过了两个历史大神,可谓是下足了功夫。 最后,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在凌晨一点前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章 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队伍出发, 八百雪海铁骑跟随, 随伴的还有四娘、阿铭和薛三。 梁程需要留在家里坐镇,不管怎么样,雪海关必须留一个会打仗的。 四娘跟随是因为有了上次出征一个人在帐篷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经历后, 郑凡早就发誓以后出远门必然得带着四娘。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 瞎子苦逼,得留守,负责一大摊子事儿,当大管家。 至于薛三和阿铭,因为这二位还没进阶,所以出门时也得带着,万一契机到了呢? 魔丸难得的被郑凡留了下来,因为魔丸需要恢复,昨晚被压榨得太狠了,短时间内带在身边也难以发挥什么作用,就让他先留在家里看孩子吧,沙拓阙石陷入沉眠后,天天身边也需要有个人一直照看着,光靠外围的那些甲士护卫,很难让人完全放心。 郡主则依旧在马车里,只不过来时应该是坐着来的,出去时,是躺着的。 七叔亲自赶车,郡主的随行人员则依旧围绕在马车旁边。 因为有马车,所以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不可能太快,耗费了不少时日才终于抵达了奉新城。 当然了,郑伯爷也没觉得烦闷,倒像是出来郊游一样,白天,可以借着打探四周的名义策马出去打猎,晚上睡帐篷有四娘陪着,巴适得很。 等终于看见奉新城的城头时,一个人骑着一头貔兽已经从城墙下驰骋而来,因为没得事先招呼,倒是让前头的护卫们惊了一下,但在看到来人身上甲胄以及胯下貔兽后才放下心来。 来人, 正是李富胜。 “倩儿,倩儿!” 李富胜这人,很纯粹。 平日里,正常的时候喜欢双手往袖口一揣,跟个老农一样。 打仗时,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用血淋浴跟个神经病一样。 但此时,他就和一个心疼晚辈的长辈一样,知道郡主出事儿了,就急不可耐。 镇北侯有七个义子,除了青霜没改姓,其余的,都在官面上姓李,但因为年龄跨度也大,所以到了下面这一辈的,很多时候也都是各论各的,郡主喊他们有的是喊哥,有的则是喊叔。 李富胜明显是叔。 七叔上前,对李富胜行礼,道: “大人,郡主现在还昏迷着。” 意思就是不要去惊扰。 李富胜深吸一口气,但他也知道不该向七叔发脾气,只能叉着腰很不满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早些时候听说倩丫头要来这里,我还打算过几天向侯爷告假几日去雪海关看看,怎么一下子人就昏迷不醒了?” “大人,为郡主清誉着想,还是等安顿下来再谈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富胜也只能点头,挥手道: “那你们快快入城,待会儿我去请侯爷来为倩丫头诊治。” “是。” 这边,队伍进城,而郑凡所率的这八百骑兵则是需要安置在城外军营里的。 李富胜回过头来就直接找到了郑凡,上前就是一拳砸在郑凡的胸口。 郑凡赶忙伸手一挡, “砰!” 李富胜这一拳是用了点儿力气的,郑伯爷拦了下来,但身子也是向后退了半步。 李富胜见状,哈哈大笑道: “好你个小子,当初跟我南下乾国距离这会儿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吧,这功夫精进得可够快的啊。 哎呀,可惜了,要是打小就习武,那,啧啧。” 天赋,是好天赋,而且是绝对的好天赋,李富胜是拿郑凡当自家人的,所以未免有些替郑凡觉得可惜。 “现在,也不算晚不是。”郑凡笑道。 “呵呵。” 李富胜伸手,勾住郑凡的肩膀,压低了郑凡的头,将自己的脸和郑凡凑在一起,道: “倩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到你那里就人就昏了?” “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到我那里才一晚就出事儿了。”郑凡只能这般含糊其辞地回答,“你也是知道的,郡主身份尊贵,盯着她的人应该不少,再加上天断山脉里也常常有妖兽出没,保不齐会有什么大妖精怪什么的。” “唉,那真是了怪了。” “是啊,对了,镇南关最近怎么样了?”郑凡马上岔开话题。 “那帮孙子,怂得很,雷声大雨点儿小,就是不肯出来,可急死老子了,真恨不得去攻城。” “这可冲动不得,玉盘城还没镇南关坚固呢。” 玉盘城要不是缺粮,到最后想啃下来,还真难。 燕军本就不擅长攻城,或者说,攻城的代价实在是太高。 “你小子,记得上次佯攻玉盘城时那些器具不少是你的人打造出来的,你这次有没有办法?” “还是看侯爷的意思吧,我那儿倒是在准备着了。” 这次之所以将薛三也一起带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真的要攻城的话,有薛三在,无疑会方便得多。 毕竟这次是来找靖南侯帮忙开后门的,你总得表示表示,送什么金银财宝没啥用,那就送你一个矮人族工匠大师吧。 “对,得未雨绸缪,哦,还有,你这次………” “带酒了。” “那咱晚上喝,等侯爷先给倩丫头瞧了病,没大事儿了后咱晚上哥俩再好好来几杯,不瞒你说啊,自从喝了你送来的酒后,其他酒我都喝不下去了,跟马尿一样。” “您缺酒喝了?” 郑凡可是记得自己逢年过节对这些人的供奉可都没落过,四娘操持这些,肯定不会出纰漏。 李富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盯着我酒的人可不少哩,分来分去,我自己可不就不够喝了么,先不说这个了,你既然来了那我就带你去见侯爷去。” 郑凡回头看了四娘他们一眼,随后就跟着李富胜入了城。 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算是被靖南侯吸纳得差不多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李富胜在说侯爷时,不会加上其他称呼。 连主将总兵尚且如此,下面的参将游击将军以及普通军士自是不必多想了。 城内城外,秩序井然,因为当初战乱奉新城曾是司徒毅俩兄弟的“贼窝”,后来又被郑凡亲自率军端了一次,所以哪怕是现在城内的百姓也不多,但这也方便了驻军活动。 半路上, 一名传令兵策马而来向李富胜传递了军令, 东南方向出现了一支镇南关骑兵活动迹象,靖南侯命李富胜率军前去围剿。 自打镇南关的那位薛让将军扶持一位司徒家旁系重建大成国一直到现在,这个新的大成国并没有那种打回颖都光复故土的意思,反而显得很消极,至多也就是派出小股部队出来袭扰几下刷刷存在感。 这一次,似乎是规模稍微大了一点,所以军令直接下来让李富胜亲自主持这次围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让这些敌军溜走了。 军令如山,莫说郡主现在只是昏迷着,就是郡主快病死了,李富胜也不可能在军令面前说半个“不”字。 所以,李富胜就看了郑凡一眼,抱拳后,即刻催动胯下貔兽出城整军去了。 郑凡则长舒一口气,来到东征军元帅府,也算是靖南侯府吧。 杜鹃死了,天天又在自己这里, 老实说, 侯府不侯府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靖南侯现在已经算是孤家寡人了,也已经没有了军营和家的区别。 亮明身份后,一路通行,在后宅院子里,郑凡看见了田无镜。 老田这个人,抗压能力一直很强,所谓的山河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说的就是他。 此时的靖南侯一身白衣蟒袍,站在池塘边,正在喂着鱼。 按理说,他现在穿蟒袍不合适了,因为王爵已经被削了,但没人会在乎这个。 见到田无镜, 郑凡深吸一口气,直接单膝跪下: “末将参见侯爷!” “他们可是都叫我王爷。”田无镜扭头看着郑凡说道,“生怕喊我侯爷我会不愉一样。” “末将还是觉得喊侯爷亲切,顺口。” “雪海关那边,日子现在怎么样?” “托侯爷的福,上下都挺好,这个冬天,倒是能挺安逸地过去了。” “反正到哪儿都饿不着你。” “侯爷是知道的,末将以前是做小买卖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习惯了。” 田无镜点点头,将手中剩下的鱼食一把撒在了池塘里。 这块地方,其实早先时候是司徒毅伪朝的皇宫,虽然没有金砖碧瓦,但格局上,还是挺精致的,当初郑凡率军来这里只不过是粪杀了司徒毅俩兄弟,没学项羽烧屋子。 之前出发时,七叔那里和郑凡这里,都派人送信到奉新城了,途中大部队因为郡主所在马车的拖累,但也会两天一次派单骑向奉新城报备,不出意外的话,靖南侯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无镜看着郑凡,问道: “吃了么?” “没呢,侯爷。” “待会儿和我一起用吧。” “是,侯爷。” “倩丫头昏迷的事儿,是你弄的么?” “额……这……” “要我解开么?” “暂……时……暂时……” “哦,那就不解了。” ———— 明儿争取写多点,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拜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靖南侯的午食有点晚,差不多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才开始吃。 菜不算丰盛铺张,但也算是精致,一荤两素一汤。 郑伯爷分了筷子,和靖南侯一起坐在池塘边的石桌旁吃着。 先前的谈话过于顺利, 几句话一来,似乎郡主的事儿就已经定性了,可能在自己看来天大一般的事儿,在靖南侯眼里,无非是俩晚辈孩子闹点儿小矛盾罢了。 最重要的是,郑凡的手段很干净,没有留丝毫的痕迹,只要没有痛脚可以去抓,那么包庇不包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连话都不用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不是用在这儿的,毕竟怎么算平野伯现在也不算是软柿子,更何况其后头还站着靖南侯。 郑凡吃了两碗饭,吃第二碗时,田无镜主动将其米饭扒到荤菜盘里,随意搅拌了几下,再递给郑凡。 其自己,则是将剩下的米饭倒入汤碗里,再将剩下的一些素菜扒拉进去。 俩男人倒是没舔盘子,但吃得很干净,基本没剩下什么。 吃了饭,有亲卫上来收拾碗筷,因为奉新城看似是一座城,这座府邸看似是侯府,但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军营以及帅帐,军中自是不方便大大方方出现侍女的,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婢女上来送脸盆帕子什么的。 田无镜就从池塘里取了水,蹲在那儿,洗手擦嘴。 郑伯爷也有样学样,蹲在旁边,洗手。 甩了甩手, 田无镜抬头看了看天色, 道: “要下雨了。” 郑凡点点头,道:“是啊。” 虽然大概率将要下雨,但田无镜还是走出了侯府,郑凡自是跟着。 靖南侯在奉新城里行走就和郑伯爷在雪海关里行走一样,外围都是忠诚于自己的兵,安全性自是不用太担心。 同时,靖南侯本身实力也摆在这里,对于这世上绝大部分刺客而言,九成九的努力大概是在如何穿透外围的警戒和防卫来到刺杀目标面前; 但在田无镜这里,是反过来的,因为就算你费尽心机加上天大的运气,躲过了靖南军的巡逻好不容易来到了田无镜面前时,你才会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难度。 许是清楚自家侯爷要单独走一走,所以倒是没有甲士贴身跟随,但郑凡还是注意到在外围还是有一队亲卫动了,只不过他们只会保持距离地跟着,没有特殊情况不会上前。 门口的甲士还给了郑凡一把伞, 走出侯府没多远,天上就开始下起了雨,郑凡撑起伞,给自己和田无镜一起遮着。 夏日的雨会让人觉得发粘,那么初冬的雨则让人发寒,再者奉新城经历了几次战火,也没有什么烟火景象,行走在这样子的街道里,可真难寻找到什么静谧和风味。 郑凡不知道田无镜要去哪里,他也不需要知道,只要跟着就是了。 退一万步说, 好不容易见老田一次, 就是单纯地陪陪老田散散步也是应该的。 奉新城内有一半区域是军营,另一半,则显得破旧不少,人也不多。 田无镜越走越偏僻,郑凡则开口道: “侯爷,其实奉新这里也算是个好地方。” 虽说当初司徒毅兄弟俩是被楚人撵出玉盘城的,但随后选择奉新这个地方,显然也是有考究的,穷乡僻壤的烂地方他们可不会去。 言外之意,就是奉新城就这么荒凉了,实在是有些可惜,眼下如今大局艰难,还是应该大力发展生产自救。 田无镜很平静地道:“楚人一旦全面开战,奉新这块地方必然成为前冲,大概会被楚军围城。” 田无镜也解释了,楚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玉盘城内先前被屠杀的数万楚军,虽说是楚国精锐之师,但楚国毕竟是一个大国,这点损失,还不至于真正的伤筋动骨,下一次开战,楚人必定会出动更多的兵马,燕国擅长的是骑兵作战,骑兵作战也需要一个战略支撑点来做依托,奉新城,大概率是要被作为棋盘上的一颗钉子。 所以现在就算是经营,等到楚军围城时,也必然成了白费功夫,甚至吸纳了过多了非军事人口后,还会成为额外负担。 “是,末将懂了。” “你的雪海关,倒是可以继续好好经营,楚人现在掌控着镇南关,一旦开战,前期主动必然在楚人那里,但有本侯在奉新坐镇,楚人也不敢分出兵力去打你的雪海关。” 这话说得很自信,然而,靖南侯确实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只要对面楚军主帅脑袋没被驴踢了,就不敢在和靖南侯对弈时,还敢去分兵攻打雪海关,楚人和乾人有一个相类似的问题,那就是楚人的骑兵,也不多,且雪海关是一座大关,尤其是在整修后,依照雪海关现有的兵力、人口以及战争动员里,楚人没个十万大军根本咬不动它。 “是,末将明白。” “局面谈不上好,但也算不得坏,反正司徒家的东半部分早就被打烂了,继续打下去,也没太大的损失。 只是乾楚一同发力,终究得需要找一个破局的方法。” “如果能打下镇南关就好了。”郑凡说道。 拿下镇南关,完全恢复当年司徒家对楚国时的边境线,将楚人的威胁隔绝在外,防守一个点和防守一个面,明显前者的成本和难度都更小。 “没有足够的把握,还是不要这般行事,攻城之事到底和骑兵迂回穿插不同,前者牵连更大,轻易将筹码摆上桌面,想轻易下来,都会很难。” 说到这里,田无镜又道: “再说了,有楚人在耳边时不时地叫唤几声,也省得枯燥寂寥。” 郑凡的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他可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养寇自重的意思。 也不晓得这是田无镜故意的,还是因为迫于局面受限,这只是他的一种自我安慰。 田无镜走到一处祠堂门口,停了下来。 祠堂的匾额掉在了地上,分裂了好多块,显然是故意被捣毁的,破败的门槛里头,也能看见内在的凌乱。 “这里原本是奉新城内一处官宦世家的祠堂,后来司徒毅兄弟俩来到这里,将这座祠堂里的灵位供奉全都推了,改换成他司徒家的祖庙。” “祖庙?倒也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郑凡调侃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这是报应。”田无镜说道。 “侯爷,末将不信这个。” 田无镜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郑凡不清楚靖南侯要带着自己逛到这里,他原本以为靖南侯会带着自己去郡主那儿,哪怕说不给她解,但也会走一个过场,说一声暂时无能为力。 但很显然,一旦决定做与不做后,靖南侯连遮掩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否则当初也不会先后有两位宣旨太监一头撞死在历天城的侯府门口了。 祠堂内很是杂乱,正厅里的一个佛像已经从供桌上掉了下来,斜靠在墙角。 这佛像是木雕出来的,但此时已经开裂,一些地方也能看出明显的发霉痕迹。 佛像也需要人伺候,时间久了没人去拾掇,“老”得也快。 田无镜伸手指着这尊木质佛像, 对郑凡道: “你怎么看他?” 郑凡沉吟片刻, 道: “在信徒眼中他是佛,在匠人眼他是活,在商人眼中他是货; 在我眼中,他现在就是块烂木头。” “妙极妙极!” 郑凡话音刚落,自祠堂后面,居然走出来一个老翁,老翁身后,跟着走出来一个壮汉。 这壮汉的身高,可以和樊力比肩,鼻孔穿着俩环,壮硕如牛。 老翁就显得身材矮小不少了,老人年纪大,本就容易身材收缩回去,也就比薛三高不到一个头。 “王爷,这位就是平野伯?”老翁指着郑凡问田无镜。 “是他。” “哦,乡野小人,见过平野伯,平野伯福康。” 老翁向郑凡行礼,郑凡目光一凝,没有回礼。 因为魔丸不在身上,魔王们也不在身边,忽然冒出来一个两个陌生人,郑伯爷本能地有些紧张。 但很快,郑凡心情也就镇定下来,不管怎么样,靖南侯就站在自己身边。 老翁没觉得郑凡这种举动无礼,反而赔着笑道: “容小老儿自我介绍一下,小老儿姓曾,名疏朗,乃天机阁掌门。” “天机阁?” “哦,看来平野伯听说过我等,嘿嘿。” “你们的人,曾刺杀过我。” “……”曾疏朗。 当初在尹城外的驿站里,郑凡曾遭受过来自晋地天机阁的那位蜘蛛女袭杀,许文祖那会儿也在那儿。 不过,这位天机阁掌门也是见过风浪的主儿,稍微一丢丢的尴尬之后,转而道: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平野伯,往日风雨过错,还请平野伯海涵,现如今我天机阁也已经雨打风吹去,剩下的人,不多啦。” 灭晋之战,战火纷飞之中,天机阁这种曾在晋地屹立百年的门派,也终是遭受到了极大的摧残,现在,也就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但让郑凡不是很明白的是,为何靖南侯要把自己带过来见这个老头儿。 田无镜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似乎并不打算参与说话。 郑凡心思开始快速旋转, 不得不说, 每次站在靖南侯身边,郑伯爷的大脑思考速度往往都能超常发挥出水平,一是因为在靖南侯身边压力很大,二则是自己确实算是靖南侯的学生。 所以,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曾老头, 道: “你是想来投靠我…………大燕?” “晋祚已终,姬代虞兴,天道如此,我天机阁怎敢逆势而为?” “嘿,你这老头儿漂亮话倒是说得挺好。” 和自己先前对着烂木头用排比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明是一句简简单单地废话,非要刻意整出点儿逼格来。 曾老头见郑凡居然敢在田无镜面前这般放松说话,心里不由得有些愕然,但很快又笑了笑,道: “让伯爷见笑了。” 郑凡心里也有数了,对老头道: “待会儿,就跟我回雪海关吧。” 老头儿当即跪伏下来, 对郑凡叩首道: “多谢平野伯收留!” “你门下还有多少人?”郑凡问道。 “回伯爷的话,还有数十人。” “都能和那个蜘蛛女一样么?” 上次那个蜘蛛女,可谓是给郑伯爷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伯爷,那是我阁内的护法,只不过因为前两年的变故,我阁内护法基本折损消耗一空,如今只剩下一些工匠传承。” “那行,慢慢来,以后总能恢复起来。” “多谢伯爷。” 郑凡犹豫了一下,想找一下自己身上的信物,他身上是有玉佩的,但这玩意儿本就是搁着玩玩儿的,平时他也不讲究,就是魔王们对此也不会在意。 干脆,郑凡拿出了自己的中华牌铁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软中华”,递给了曾老头。 曾老头接过烟,放在鼻前嗅了嗅,有些疑惑道: “烟草?” “拿着这个当信物,你可以收拢你的手下,要么,就在城外等我离开时过来,要么也可以自己带着人先去雪海关。” 曾老头很是郑重地将卷烟收下,拱手道: “小人明白了。” 这时, 田无镜开口道: “可以了。” “是,王爷,小人告退。” 曾老头转身离开,那个高个男子也跟着一起离开,郑凡留意到了一些细微之处,猜测这个高个男子应该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傀儡。 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如果是在野外,自己面对这个曾老头,能不能从其手下活下来还真难说; 但人家在田无镜面前,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孙子,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 待得曾老头带着傀儡离开祠堂后, 郑凡很是郑重地向田无镜拜下去, “行了,别费事儿了。” 郑凡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能讪讪一笑。 先前,自己来的时候还想着将自己这边的矮人族工匠大师进献给靖南侯,谁成想人靖南侯早就预备好了一群工匠大师要回送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到这么个偏僻地界儿来交接也是有考量的,天机阁这类的门派,哪怕败落了,但作为曾经晋地有头有脸的大门,也是不可等闲视之的。 按理说,他们想投靠朝廷,应该也是投靠燕皇,被密谍司吸纳。 所以,这些事情,只能在阴暗面下进行交接,一旦见了光,再想去掏弄过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就算是向朝廷上奏折申请用,但经过密谍司或者朝廷工部这么一过手,还能是原汁原味儿么? 田无镜没想听郑凡的好话, 只是伸手又指了指那佛像, 道: “乾楚,其实都和这佛像一般,看似庄严,实则腐朽,只可惜,我大燕铁骑为乾国三边所挡,为楚国镇南关所拦。 你素来对攻城之法有研究,这批人给你,你大可放心用着,先做好准备,等真的开战时,再拿出来用。 我大燕确实国力疲敝,但不是不能打,也不是打不起,如果能够一口将镇南关敲下来,大军长驱入楚地,就没什么国力疲敝不疲敝一说了。” 战争进行的时间越短,对后勤对国力的损耗也就越小,燕国不是打不了,而是耗不起。 “末将明白。” “没外人的时候,就不要自称末将了。” “是,哥。” “………” 饶是靖南侯,也一时有些愣住了。 随即, 靖南侯点点头。 郑凡是在诠释着什么叫无孔不入。 “呵呵。” 郑凡自己先笑了,面对着靖南侯坐了下来。 “镇南关一线,薛让麾下的兵马,算上楚人的皇族禁军,加起来得有二十万。” 郑凡闻言,附和道:“好大的一盘硬菜。” “镇南关,一时半会儿是拿不下来,我也不打算在今年下令向奉新城这里调集其他各部兵马过来。” “嗯?”郑凡听出了靖南侯的话里有话。 “但总不能一直看着楚人这般闹腾,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次不带着倩丫头来,我也是打算唤你过来说一说这事的。” “侯爷尽管吩咐。” “望江自天断山脉南下,入楚境分流,顺群山绵延,最后,汇入楚地大泽。 其实,入楚,不一定要走镇南关。” “但其他地方,不适合大军兵马进入。”郑凡说道。 整个晋地,其实就像是一个大盆地,而和外面相互接通的平原,则分别由各座雄关镇守。 “取小股兵马,渗进去,也给楚人一点颜色瞧瞧。”田无镜说道。 郑伯爷当即反应过来, 马上道: “属下觉得任涓总兵,用兵如神,可堪此任!” 田无镜看着郑凡。 “不是,我说,侯爷,这……” “想当年,你郑伯爷三百蛮兵就敢打绵州城,现在怎么一下子不经事了?” “侯爷,当初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是……” “功成名就了?” “我……” “你试试看,领一千骑进去,也不一定非要你干什么,就算是进去溜溜弯儿,让楚人收收心,也就可以了,还是和上次一样,本侯不给你具体的军令,你随机应变就是。” “侯爷,我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再给属下一些时间,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最迟后年,属下绝对能帮侯爷您攻下镇南关。” 田无镜点点头。 郑凡长舒一口气。 “正月时出发,正好替本侯向那位楚国摄政王,拜个年。”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贱名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离开了祠堂,郑凡又撑起了伞。 靖南侯走在前面,郑凡稍稍落后半步,不过倒是没有刻意地将自己半个肩膀露出去滴雨,因为这伞够大。 到底是军中备下的物件,怎么可能用女人家家的小花伞? 其实,郑凡还是觉得侯爷心急了。 最关键的是,郑伯爷不认为自己是个福将,他的福气,还是源自于实力,至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运势好, 一上战场一冲锋必然会被冷箭射中的自己真的没感觉到啊; 要不是身边有阿铭身上有魔丸, 自己早被射成刺猬了,跟那种开了挂可以在战场上搂着兄弟或者女人长篇告别且毫发无伤的主角没法比。 也正是因为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以前没家业,自然需要舍命出去搏一搏,现在家业有了,开始积攒实力了,就自然而然地想稳扎稳打。 再给我三年时间,雪海关大军再翻个轱辘,再配合着其他方面大军,平推它不香么? 这只能说是屁股决定脑袋了,因为时间拖久了,对雪海关可能会很好,但对于眼下三国形式而言,可能就是真正的此消彼长了。 最重要的是, 郑凡清楚, 不仅仅是燕皇有些等不及,其实,靖南侯也有些等不及。 侯爷没有再去逛向别处,事实上如今的奉新城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 回到府门时, 郑凡看见七叔正站在那里,见靖南侯出现,七叔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诚声道: “请侯爷为我家小姐诊治。” 七叔在安顿好郡主后,左等右等,偏偏没等来靖南侯的出现,再派人出去一打听,李富胜居然已经领兵出城去了。 不得已,七叔只能亲自来到侯府门口候着。 田无镜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要进府。 站在后头的郑凡则露出祈求之色, 道: “侯爷,郡主她,侯爷,郡主她………” 田无镜依旧没有反应。 七叔挪动膝盖,拦住了靖南侯进府的路。 靖南侯则伸脚,似踩似踹了过去。 “砰!” 七叔被踹翻出去,随即他又马上爬起来,左手下意识地去握剑。 “唰!唰!唰!” 侯府门口的一众靖南军甲士当即抽刀对准了七叔。 他们可不管眼前这老人到底是不是镇北侯府的人,他们只知道谁敢在侯爷面前抽剑,必死无疑! 七叔没有抽剑,而是以额抵地, 恳求道: “侯爷,求求您看看我家小姐吧。” 田无镜不为所动,走入侯府。 郑凡一边焦急地看着靖南侯的背影一边又心急如焚地看着七叔, 然后一扭头, 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只能跟着进了府。 等入府后,郑凡开口问道:“侯爷,他刚刚是要出剑么?” 该上眼药时,就得上,不能客气。 “他资质不行,所以另辟蹊径,毕生只练这一剑,但杀不了我,倒是可以杀你。” “额……” “虞化平不是在你那里么?” “额,是在我那里,但……” “还没修养过来?” “现在倒是可以下床走路了,也能做一点儿事。” 田无镜听到这话,微微点头,道:“是不是样子看上去,依旧很虚弱?” “是的。” 田无镜没再说什么,领着郑凡往里头,进了一间房。 说是房,但里头的架上可没有摆什么,墙面上则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晋楚之间,有山川阻碍,虽说没有当初盛乐入雪原的那条路那般崎岖,但也算得上是艰险,且天断山脉里都是些生熟野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但楚人在那里,可是修建了不少堡寨。” 天断山脉的野人基本是一盘散沙,了不得就是三四家部族一起出兵热闹一下,但楚人不同,楚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 你过去时,哪怕那些只驻扎着十几个士卒的小堡寨,只要它发现了你,点起烽火狼烟,你也会瞬间暴露。 等到你哼哧哼哧地好不容易翻山越岭出来时,一支楚军可能已经恭候多时了。 “很难过去啊。”郑凡感慨道。 “正因为难,才让你去。”田无镜转过身,一边拿起茶壶一边继续道:“都说我大燕南北二侯强行开晋,一战覆灭半晋之地,但我那会儿和李梁亭手下,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精锐。 乾人文人喜欢吹捧,互相搭台,所以左一个名士右一个文豪; 就是你那儿的那个虞化平,不也吹捧出了一个楚国造剑师么。” “侯爷的意思是………” “其实都一样的,在军中,你也得尽可能地多拿一些功绩出来,军中丘八只信一条,那就是跟着谁,能打胜仗。 先前雪海关一役,你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郑伯爷很想来一句:我又不是明天就造反,有什么够不够的? “入正月还早,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大可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是,侯爷。” “来回奔波辛苦。” “侯爷言重了。” “行了,也不留你了,从后门走吧,倩丫头的事,不会算到你头上的,等李富胜回来后,我自有安排。” “是,侯爷。” 郑凡后退两步, 打算转身离开前,又抬头看了看田无镜, 道: “侯爷,您自己多保重,我这次来,带了不少吃喝的玩意儿,就是担心这里伙食寡淡,给您多加一些滋味儿。 另外, 还有……” 郑凡伸手进胸口,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头是一件小肚兜。 将小肚兜放在茶几上, 田无镜的目光落在这件肚兜上,没有移开。 郑凡笑道: “大了,这件嫌小,穿不上喽。” 田无镜点点头, 伸手, 拿过了肚兜,指尖,忍不住在肚兜上摩挲着。 “侯爷,我就先走了,等过阵子,我再领一部兵马过来。” 靖南侯微微点头,没说话。 郑凡告退离开,怕遇到七叔就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门出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晚了,但因为刚刚新得了任务,郑凡没敢做丝毫耽搁,出了城门后就找到自己的那支兵马汇合。 帐篷内, 生着篝火煮着汤, 大家伙围坐。 郑凡将事情转述了一遍,道: “事情,就是这样,算上来回折返的时间,咱们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准备。” 四娘开口道:“这件事,还是得问问阿程吧?” 薛三则道:“问是该问,但不能主上亲自率军偷渡过去,老家没人看着了吧?要我说啊,反正只是一千骑的规模,阿程也没什么发挥,还不如让那头臭僵尸继续守家。 主上请放心,等回去后,属下先将自己的那帮人马拉出来,提前去那里探探路,等正月里江面河面完全结冰了,主上就能从容过去了。” 阿铭喝了一口血,道: “靖南侯这是将咱们当作大乐透了?总是想刮出头彩?” 薛三笑笑,道:“这是靖南侯在栽培主上呢,意思很明显了,咱们再合计合计,这次带着谁一起去。 四娘,得跟着。” 薛三很注重态度正确。 “臭僵尸守家,我,阿铭,肯定是跟着的,魔丸到时候也该恢复了,为了主上安全,肯定也得跟着。” “瞎子呢?”阿铭问道。 “家里得留一文一武啊。”薛三说道。 四娘跟着去,那么家里肯定得留一个会经营安排的。 哪怕瞎子也没进阶,但和针线活比起来,你瞎子只能受点委屈了。 郑凡抬起手, 有些疑惑道: “怎么算来算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 “咳咳……咳咳……” 剑婢躺在床上,表情十分萎靡,就连咳嗽也没多少劲头。 樊力站在旁边,看着她。 大夫刚走,开了药,樊力已经让店小二帮忙熬药了。 但那个药是否能有用,樊力并没有很抱希望。 因为樊力清楚,剑婢感染的,不是普通风寒; 正常情况下的风寒都是由外入内,而剑婢这一次,则是由内而发。 她的天生剑胚体质,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出了问题,导致身体气机开始紊乱。 原本,樊力带着剑婢是在郡主前头离开燕京的,但因为剑婢的生病,所以耽搁了近月余,到现在,也就刚到颖都。 剑婢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樊力,很是虚弱道: “大个子,我是不是快死了?” 病,来得很凶猛,也难怪小女孩家家的会乱想。 樊力点点头,道: “看样子是快咧。” “都是我不好,耽搁你的正事了。” “是啊。” 剑婢胸口一阵抑郁,微微抿了抿嘴唇, 道: “大个子,我死后,你打算怎么安葬我?” “削成人棍,好拿。” “………”剑婢。 “你先歇着,再挺一挺,待会儿俺去城里再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用麻袋背一个剑客过来给你瞧瞧,俺还是觉得,你这毛病,应该和剑有关。” 说着, 樊力起身,看了看外面天色已黑,又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披在了肩膀上,准备出门。 剑婢却虚弱道: “万一你走的时候,我也走了,怎么办?” 声音很小,但走到门口的樊力却听到了。 当即摇摇头,道: “知道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我觉得……你不说这个名字……我还能撑着多活一会儿……” 樊力则自顾自地道: “因为啊,贱名儿,好养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抓到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整个晋地,其实都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战火的荼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得了的,但颖都是一个例外。 一则是哪怕当初野人、叛军闹腾得再厉害,也终因为司徒雷临死前的奋力一击,使得这座司徒家都城未曾落入过敌手; 二则是战火导致的流民本能地向颖都聚集,由此堆积出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感,使得颖都城看似比当初打仗前还要热闹不少。 此时,肩膀上披着一条麻袋的樊力默默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面上,颖都没有宵禁,所以哪怕入夜了,也依旧很喧嚣。 在一座小酒馆门口,樊力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一个配着剑的男子正坐在那儿一个人吃喝。 燕人喜好佩刀,晋人则喜好佩剑,现如今虽说晋地已入燕土,但晋人的一些习惯短时间内是改不了的。 樊力就默默地站在外头看着他,看着他吃饱喝足结了账,拿起剑,准备离开。 离开酒馆的剑客走到一处小巷偏僻处,将剑放在一边,开始解开裤腰带,看样子是准备放水。 樊力等了一会儿,等他放干净了往回收裤腰带时,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脖颈,然后像是提小鸡儿似的将对方举起来,同时另一只手拿出麻袋,准备装。 谁成想这个剑客身上居然释放出了一道微弱的蓝光,同时单手下压,竟然掏出了一把匕首,对着樊力胸口刺了过来。 樊力有些意外,当即再度举起胳膊。 因为樊力体格太高大,手臂自然也就长,而这个剑客身材稍微瘦削一些,使得其匕首向前一刺竟然没能触碰到樊力,待得其转而准备转手腕切割手臂时,樊力手掌发力。 “嘎嘣!” 剑客的脖颈直接被捏断,嘴角溢出鲜血脑袋耷拉下去。 松开手, “吧嗒”一声, 剑客的尸体落在了地上。 樊力看了看麻袋,有些无奈,他本意是想找个剑客去给剑婢看看病的,因为城里的大夫他请过好几个了,依旧没能拿出什么章程,再者剑婢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适应赶路了,不敢强行将其带回雪海关。 所以,只能在这颖都里找个剑客来看看,都是用剑的,应该能看出一点门道吧? 失误了。 樊力捡起麻袋,转身离开了这个小巷,准备去寻找下一个“大夫”。 也就在樊力离开没多久, 一群甲士蜂拥而入,为首者,赫然是昔日那位曾和小六子在县衙内喝过酒的冉岷。 一名手下检查了剑客的尸身,转而禀报道: “都尉,人死了,脖子被大力扭断。” 冉岷目光微凝,道: “有意思,咱们盯了好几天了,居然在这会儿被人给做了。” “都尉,会不会是密谍司的人帮咱们干的?” “密谍司的人会盯上这种小鱼?”冉岷反问道。 但其实他自己也有些说不准,因为他虽然得前兵部尚看重在颖都内被委以守城都尉一职,但毕竟和密谍司是两条路的人,到底是不是密谍司出手做的,他也不知道,更没办法去问。 按照常理,密谍司主要针对的还是乾人和楚人的密探,而他们地方都尉,则负责清理晋人的反叛组织。 “尸体收了,再检查检查,其余人,随我来。” “是,都尉。” …… 颖都东北角有一处空旷的区域,早些时候为了应对叛军和野人可能发动的攻势,所以这块区域的屋舍都被推平以做战争之用,虽说战事平息之后这里也零零碎碎地开始修建新的屋舍,但还有很大一块荒芜之地。 成亲王府下的一位掌柜带人过来将这里圈了起来,修了一座占地极大的清幽雅阁,做的,是名流生意。 毕竟,在这么多人口的一座大城内,想再找一处这类的地方也很难。 对这种圈地做生意的举动,颖都内乃至于燕人,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因为这毕竟是成亲王府的产业,成亲王府现在那么乖,放弃了兵权放弃了原本属于司徒家的政治影响力,那人家总要吃饭总要过日子吧? 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儿,其实都能接受,更何况,在燕人入主这里之前,整个颖都,都是人司徒家的。 此时,在雅阁一角,一座小亭,两个男子一身白另一身黑,分坐对面; 一人身边各有一个侍女伺候,亭外长廊内,还有舞姬摇曳。 穿一身黑的男子姓张,名一清,是地地道道的晋人,其父张文通曾任颖都府尹,后燕人来了,府尹的位置自是换上燕人的官儿,但其父依旧可以转任通判。 虽说官儿小了,品级也下来了,但在这大变乱世之中,能护得住一家老小在城头变幻大王旗时还能保留一个官身,已是殊为不易了。 穿白衣服的男子姓陈,名道乐,而陈家原本曾是晋地文脉名门,祖上出过好几个大儒,更是曾被当年晋皇请做帝师。 只不过和张家不一样,陈家在两年前的兵灾中受牵连极大,因家族曾私藏闻人家血脉被燕军破了家。 虽说陈家并未被赶尽杀绝,但剩下的各系子孙也不得不离了主宗各自离散。 陈道乐这次来颖都,带着自己的母亲和一个童,来拜访张一清这个曾经的好友,其实也是一种投奔。 张一清也是够朋友,并没有因为曾经好友家族落魄了就瞧不起人家,主动约了人家到此雅阁相聚。 “道乐兄,吃鱼,这鱼可是望江里的鳕鱼,雪原那里极多,但望江里极少,捕捞极难,且再等一阵子江面封冻,就算是想吃,也吃不到喽。” 陈道乐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嘴里,点点头,道: “确实鲜美。” 张一清喝了点儿酒,露了些许狂态,道:“能不鲜美么,今年望江里的鱼比往年可是肥美了不止一筹,道乐兄知道为何否?” 陈道乐摇摇头。 张一清自问自答:“血肉喂养啊,两场大战,躺入望江之中的尸骸数以十万计,江里的鱼,能不肥美么?” 陈道乐点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得多吃几口,以后,应该是再也吃不到了,也,不想再吃了。” 说着,陈道乐又拿起筷子夹鱼。 张一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道乐兄能想通此处,自是极好的。” 陈道乐知道自己这个好友是在提点自己,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 道: “一清兄,我放得下,也看得开,人呐,总是要吃饭的。” 张一清饮了酒水,默默地放下杯子。 陈道乐轻推开侍女的手,自己拿起酒壶亲自斟酒,同时道: “燕人势大,其实,早些时候,家族彷徨之际,我也确实曾寄托于司徒家,可扛起晋地大旗; 毕竟,说句在当初来讲可能有些犯忌讳的话,甭管到最后是谁说了算,是闻人家,是赫连家,还是司徒家,甚至,是晋皇; 终归,还是咱晋人自己说了算。 可惜,司徒家遭此大劫,到最后,三晋之地竟然皆沦为燕人之手,唉啊。” “道乐兄,怎么听起来还是有郁结啊?” “郁结,自是有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这般个情况,如今境遇,只能怪咱们晋人自找的。 现如今,虽听说乾楚二国在边境虎视眈眈,想要制造出一些事端来,但于燕人大局而言,倒是没什么太大影响。 燕人科举,取晋地士子入朝,再开恩令,任用晋人为官,虽说很多衙司常有燕人主官配一个晋人副官之局,但不管怎么说,可以看出来,燕人是想将咱们晋地,将咱们晋人,都收纳过去的。 也因如此,纵使时不时有人打出旗号光复晋地江山,也无非是山贼匪窝扯虎皮做大衣的瞎闹腾罢了,根本就成不了事。 兄弟我正是看透了这一切,才决意携家母来此,既然没那不食燕粟的胆魄,也就只能先为五斗米折腰了。” “道乐兄何必如此,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道乐兄身为陈家后人,本身门楣在这里,待得我父举荐,必可为吏,现如今颖都之外,我晋地百姓日子可过得不算好,若是道乐兄有机会外放,大可为三晋百姓多做一些事。” “承一清兄照顾。” “你我二人情同兄弟,何必再说这般生分的话?” “是,是我着相了,来,我自罚一杯!” “共饮!” 接下来,二人倒是没再聊什么官面上的话,反倒是就着这里的景致开始聊起了风花雪月。 只不过,是属于过去的风花雪月。 聊着聊着,两个男人眼眶都不觉有些湿润泛红。 这时, 陈道乐起身, 道: “一清兄,家母还在客栈,我实在不能太晚回去引家母担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反正你我日后还能有机会再相见,哦,对了,道乐兄,这把剑,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道乐兄如今是名剑在鞘,他日,定有出锋之日!” “一清兄之情,在下铭记在心!” 双方告别后, 陈道乐出了雅阁, 先在路上站了会儿,借着凉风醒了醒酒气。 随即, 留意了一下身后,径直往前走, 紧接着, 又连续变换了几条路, 最后才步入了一间小宅内。 将门关上去后,陈道乐伸手连拍了四下,屋子里当即传来了劲弩松弦之声,显然,在其刚进来时,屋子里就已经有好几张弩隔着窗户纸对准他了。 “吱呀……” 屋门被推开, 走出来一名带着铁面具男子。 陈道乐见着这男子,也没行礼,只是很平静地道: “我已经可以安顿下来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面具男子开口道: “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做,这一年来,原本愿意支持我们的晋地大族已经越来越少,如今你既然可以得到官身,自当珍惜,留作日后他用。” 陈道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道: “那你们这次来是为了做什么?我还以为是需要我配合在颖都有什么行动。” “成亲王府已经完全当了燕人的奴才,在颖都,根本就没有我们施为的地方,我们也只是暂时在颖都落脚,不日就将离开这里。 你得官身之后,自当好生经营,燕狗如今气势正隆,此时我等需暂避锋芒; 但燕狗皇帝的身子应该支撑不了太久,他日风云有变,我等即刻可举大事,复我晋地河山。 陈道乐,只望你恪守本心,记得你是陈家后人,记得你是个晋人。” “这些事不用你来提点我,既然无事,我就先走了。” “好。” 陈道乐离开了小宅,他虽说看似是一个生,但持剑蔽行时,明显可以看出他的身手真的不错。 没人说一直出大儒的陈家子弟,就一定不能练武; 也没人说曾因庇护闻人家血脉而遭遇兵祸破家的陈家子弟,就必须向现实屈服。 陈道乐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将燕人赶出晋地,光复三晋。 “唰!唰!唰!” 陈道乐提前做出闪避,翻身上了院墙,将自己隐藏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上。 随即, 一队甲士从他先前所在的位置穿行而过。 都这个时辰了,燕人居然还不休息,大晚上地出来跑,肯定是有事发生。 陈道乐没有急着下来,而是在树上又待了一会儿。 其实,在前两年,也就是赫连家闻人家刚被灭族时,晋地的反抗运动以及各个门派其实十分活跃。 因为那时燕人初至,燕人兵马只驻守大城,其余地方的控制力很是微弱,同时,司徒家那时还在,晋人还有希望。 但伴随着科举的实施以及燕人对晋地官制的改革,使得原本可以得到来自晋地大族坞堡支持的这些反抗组织逐渐被断绝了供应。 再之后司徒家也投降了燕人,支柱崩塌; 且燕人在战后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打击他们身上,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局面,对于陈道乐这类人而言,已经到了极为危急的时刻。 就是他,有时候深夜里也会迷茫,迷茫于自己的坚持,是否是对的。 但等到白天,见到那些燕人,听到那些燕地腔调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反感和排斥,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不同于其他那些组织,有的是闻人家余孽,有的是赫连家余孽,甚至还有司徒家余孽,因为不是司徒家势力下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跟着成亲王投降燕人。 他是一个野路子,他和很多家都有联系,但却并非真正意义上哪一家的人。 他也不在乎赶走燕人后晋地谁当家, 只要进出城门或者在卡口不用再听到燕地腔调来排查,他就心满意足了。 确认先前那队甲士走远了后, 陈道乐从树上跳了下来, 拍了拍手, 同时低头看了看那把张一清送自己的剑, 一时有所感慨,小声自言自语道: “藏剑于鞘,待时而动。” “啪!” 陈道乐只觉得脑袋忽然遭受一记重击,视野当即模糊昏厥了过去。 紧接着, 一个高大男子拿出了麻袋,将陈道乐装了进去。 “废话可真多咧” —————— 凌晨一点前还有一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梦没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吱呀!” 樊力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先走到剑婢身旁,伸手探了一下剑婢的鼻息。 剑婢睁着眼,看着樊力。 “我……睁着眼。” 樊力摇摇头,道: “万一死不瞑目咋办。” “………”剑婢。 樊力放下心来,将肩膀上扛着的这位丢在了地板上,解开麻袋。 陈道乐还晕乎着, 樊力拿起旁边的脸盆,将一盆凉水泼在陈道乐脸上。 “啪!” 陈道乐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樊力。 樊力一拳砸下来,直接砸中他腹部,然后又是一脚踹中。 连续拳打脚踢之后, 陈道乐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鹌鹑。 “我……这里是哪里……你……你是谁?”陈道乐有些艰难地问道。 “不要想着逃跑和反抗,给我老实点,否则小心俺揍你。” 陈道乐:“我没反抗……” “怕你待会儿不反抗,俺就先揍了。” “……”陈道乐。 随即, 樊力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晚饭时买的饼子,开始啃。 陈道乐则在慢慢地喘息着,恢复着身体。 良久, 樊力将最后一点饼子送入嘴里,又吸了吸手掌, 这才再度看向陈道乐, 道: “抓你来,是帮我看病。” 陈道乐也早就注意到了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听见这个理由,知道对方并不是燕国密谍司或者当地都尉府的人。 “可……可我不是大夫啊,我是个读人。” 樊力摇摇头,道: “要么看病,要么,死。” 在樊力的思维哲学里,任何事情,其实都可以简单化、直接化,不用去考虑太多的弯弯绕绕。 如果人生所有选择题都是非甲即乙,那多畅快。 陈道乐抿了抿嘴唇,没敢再辩驳,因为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他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 陈道乐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床边,来到剑婢面前。 床上的少女真的是奄奄一息了,明显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陈道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樊力,一时间,眼里出现了些许挣扎,但他毕竟是陈家子弟,还真做不出那种挟持少女来活命的事情来。 虽然,他也怪为什么那个大汉居然就敢坐在那里放任自个儿接近少女。 “她快死了,你劫持她没用,我正好送你和她一起上路,她也能少点痛苦。” 陈道乐叹了口气,这个理由,还真是很让人信服。 他探出手,将指尖放在少女皓腕上,开始诊脉。 他确实不是大夫, 但这个年代, 但凡是个读人,基本都看过医,对医道也多有涉猎。 只不过,也只是闲暇时看看以方便清谈,比如在一些茶会诗会上当大家聊起养生时你不会寂寞,同时,大部分医里也有着自己的道理体系,做文章时也是能拿来用的。 “脉若游丝,可是有什么隐疾?” 樊力回答道:“没有。” 剑婢的身体,一贯很好的,平日里连感冒都很少有。 “可否解衣让在下瞧瞧?”陈道乐问道。 “不……不要……” 剑婢拒绝。 樊力却道:“他是晋人,还小白脸,一看就好男风的,你就当他是姊妹吧。” “………”陈道乐。 樊力走过来,问道:“正面还是背面?” 陈道乐急忙道:“背面背面即可。” 樊力点点头,将床上的剑婢翻过来,解开衣服,露出了后背。 陈道乐正定心神,将食指放入嘴里,咬破了手指,滴流出鲜血,而后按压在了剑婢的后背上。 紧接着, 陈道乐开始催发气血,这是真正的催发气血,因为那个口子的血开始飞溅出来。 待得流出不少后,陈道乐深吸一口气,将食指放入嘴里,同时另一只手以掌按压在剑婢后背上开始搓动。 搓动两周后, 他将手拿开,身子些许踉跄,脸色也有些发白。 剑婢后背上的鲜血开始幻化出纹路,血珠还在滴淌。 在观察了血珠纹路后, 陈道乐惊疑道: “嗯?怎么会这样?” “啊!” 樊力一巴掌拍在陈道乐脑壳上, 骂道: “你给谁留白呢!” 陈道乐有些无语,但还是开口道:“这是我一杏林长辈所授之法,比诊脉更为准确,可测病者肌体气血详状。” “啪!” 樊力又是一巴掌下来。 “说重点。” 陈道乐深吸一口气,顾不得脑壳疼,开口道: “人以血主事,气血相依,气不上盈,血不下达,故而气血亏虚。” 陈道乐马上又接着道: “此乃月事不调之状!” 樊力皱了皱眉,发现事情似乎拐入了一个怪的方向。 面朝下躺着的剑婢在听到这个后,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红色。 樊力低头看了看陈道乐, 问道: “这也是病?” 紧接着, 樊力又问道: “这么严重?” 樊力又补充道: “她都要死咧。” 你莫不是在诓老子,月经失调能死人? 陈道乐坚定道:“从气血纹路上确实是这般,敢问,姑娘以前可曾来过月事?” 剑婢没好意思回答, 樊力则回答道: “未曾。” “那这应该是第一次了。” 樊力眼睛瞪大了一轮,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个也算? 陈道乐继续道: “但按理说,不应该如此严重才是。” 樊力点点头,他也觉得不该如此严重。 陈道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除非这姑娘体质,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她很剑。” “嗯?”陈道乐害怕自己听错了。 “她是天生剑胚。” “天生剑胚?” “你也知道?”樊力好道。 “我曾在上看到过,这种人,都是得天独厚的剑道资质大才,如果这位姑娘当真是天生剑胚的话,我敢保证,就算是我大晋剑圣看见她,也会忍不住收她为徒的。” “俺也是这般觉得的。”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问题,应该是出在姑娘体内了,但,但,但小生真的不懂该如何医治,也不敢随意下手医治啊。” “你治吧,之前请的几个大夫,只说是伤寒入体。” 樊力觉得,这个自己抓来的剑客,很靠谱。 “如果这位姑娘当真是这等精贵体质,我如果治出什么问题,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不治的话,她撑不了几天了。” “但我………” “不治的话,你就去死吧。” “好,我治!” 和樊力说话,总是那般言简意赅。 樊力伸出手,学着主上的姿态,在陈道乐肩膀上拍了拍,道: “放心,没治好的话你也跟着一起死,别有什么负担。” “………”陈道乐。 “需要准备什么么?” “我,我只有一个法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你说。” “这姑娘的体质特殊,体内应该蕴藏着一股先天剑气,初潮之事,使得其体内气血冲突紊乱,现如今所要做的,就是………” “就是什么?” “练剑!” “练剑?” “对,练剑,以此来调整收纳自己体内的剑气,平复气血。” 陈家曾经是晋地名门望族,虽说没出过四大剑客这类的人物,但几代大儒之家,家里曾经的藏可谓是极其丰厚。 陈道乐在家破之前,也是在家里饱读诗,所以在见识上和对事情的认知上,当真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 “只可惜,如果姑娘能早点遇到名师,早点练剑的话,应该不会出现今日问题的,现在再找名师来练剑,时间也来不及了。” “你不是会练剑么?” “我是练武的。” “你?练武?排骨架子还练武?” “我这是精瘦。” “那你怎么拿着剑。” “我说是朋友刚吃饭时送的,大侠您信么?” “你莫不是当俺是个傻子?” “唉。”陈道乐。 陈道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或许,这就是中所云的天妒英才吧,此等天赋卓绝之辈,本该闪耀于世,于江湖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风采。 但如果未曾得遇机缘,等待他们的宿命,只能是早夭,这就是天数,这就是天命啊。” 陈道乐开始犯起读人的毛病,也不管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境地,情绪上来了,那就是该感慨就感慨。 樊力则将脸凑到剑婢耳畔,问道: “你和剑圣练了这么久,没练剑?” “练…………了…………” “那你怎么?” “师傅说我太…………太小…………过早开境对………对根基不好。” “你现在人都快没了,你不试试看?” “师傅会……会怪罪的………” “你如果人没了,你师父才会真的怪罪。” 少顷, 樊力又道: “你还得杀主上哩,现在死了,还怎么一剑刺穿主上狗头?” 听到这句话, 剑婢原本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忽然一凝, 第一次的, 她开始真正地去尝试控制自己体内的所谓气血开始按照师傅传授的剑道法门开始运转。 以前,她不敢,哪怕很多剑道她都领悟吃透了,但只敢想想,完全不敢真的操作。 这是她第一次去尝试运转。 一股股热浪开始自剑婢身上升腾出来,紧接着是大量的汗珠滴淌挥发出来,升腾起阵阵白烟。 樊力张了张嘴,道: “这是发汗了?” 下一刻, 剑婢的手忽然一摊, “嗡!” 落在地上的那把张一清先前送给陈道乐的宝剑,剑身直接出鞘,飞入剑婢手中。 一道紫光自剑婢身上升腾而起。 剑客九品! “…………”陈道乐。 紧接着, 剑婢脑袋一歪,身子一侧,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满头大汗地她, 看着樊力, 道: “大块头,我饿了,要吃糖葫芦。” “好,我去给你抓做糖葫芦的人。” 樊力又捡起刚刚拿来绑陈道乐的麻袋。 紧接着, 剑婢又哭了起来: “呜呜呜…………” 虽然人在哭,但明显中气比先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了太多。 “哭啥咧?” “呜呜呜,原本人家想着的是,等人家成年后,拿着一把剑,慢慢的走向郑凡。 一步九品,再一步八品,七步入三品, 在郑凡目瞪口呆中最后半步学师傅强开二品,刺死郑凡。 现在,人家的梦,没了!” ———— 晚安。 新的一个月来了,大家保底月票可以投给龙哈! 最后, 活动:《魔临》好声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樊力拉着车, 车上坐着陈道乐的老母和剑婢, 陈道乐领着童在旁边走着。 再旁边,还有一个挑着稻草棒卖糖葫芦的。 剑婢喜欢吃糖葫芦,但糖葫芦一口气买回来太多,就失去其味道; 所以,樊力绑了一个专门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过来,跟着大家一起上路,剑婢想吃了,就拿出铜钱从那人手里买一串过来。 陈道乐的童也时不时地凑过去花钱买一串过来解解馋。 樊力的车,拉得很稳,陈道乐的老母孙氏躺在被褥上,睡着了。 剑婢则有些无聊,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吃着一只手摩挲着放在自己身边的那把张一清送给陈道乐现在被剑婢据为己有的宝剑, 问道: “有官儿当你不做,偏偏要跟着我们去雪海关,你图啥?” 陈道乐也不拘束,其实,他和那个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一样,都是阶下囚,但还是笑着回答道: “留在颖都,我只能当一个文,做一些抄抄写写的繁杂事儿,所以我反而觉得跟着你们一起上路,说不得能有更大的奔头。 再说了,你们是平野伯的人,跟着你们回去,怎么算都是我占了便宜。” “嘿,有意思。”剑婢吐出果核,舔了舔嘴唇,道:“你这人,忒俗。” “俗在哪里?” “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俗。” “是因为我是晋人?” “算是吧。” “人,毕竟是要吃饭的,既然决定上桌吃饭,自然是哪一桌菜好就上哪桌吃了。” “那姓郑的饭,可没那么好吃。” “吃饭,向来是凭本事吃的。” 剑婢翻了个白眼,她是好心好意地想提醒这个也算是救了自己的生,但既然人家执意如此,她也就无所谓了。 毕竟,剑婢有一个本事,别看她年纪小,却是个鬼灵精,能够通过观察近乎看穿那个人心里的念头。 陈道乐的隐藏,可能在他自己看来,是不错的,也符合他的形象,他也给出了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纯粹的生,心里的棱角到底有没有被现实磨平,先前来颖都再现在一同去雪海关到底是不是为了吃饭,剑婢都能瞧出端倪来。 不过阎王难救赶死的鬼,你想去就去呗,真以为雪海关那么好混么,等那瞎子随便一筛,你到底是个什么成色真以为人家瞧不出来?虽然他瞎。 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就露宿,也没刻意地去找附近的村子或者坞堡客栈投宿。 搭两个帐篷,一大一小,陈道乐老娘睡大的,剑婢睡小的。 其余四个男子,都是席地而眠。 今儿个晚食是饼子就菜汤,菜是野菜,饼子是老早以前买的,硬实得跟个杠头一样。 剑婢在旁边吃着冰糖葫芦,陈道乐老母吃了点儿饼子喝了碗汤,就回帐篷睡觉了,老人家身子骨弱,虽说路上都坐在车板上,但也依旧觉得疲惫。 “赶明儿过林子时,我去摘点儿果子,到晚上再熬个糖浆,就又能排满了。” 中年男子姓何,叫何春来,早年是在玉盘城做力夫的,后来野人楚人打来,他就跟着流民一起逃向了颖都,转行做了糖葫芦生意。 “都入冬了,哪里还来新鲜果子?”剑婢问道。 何春来摇摇头,道:“冻成坨坨的果子,也是好吃的。” “哦。”剑婢点点头。 陈道乐手里拿着饼子一边啃着一边开口道:“一路东行,人烟越来越稀少了。” 剑婢则道:“等到了雪海关,就热闹了。”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啊,所以我一直很敬佩平野伯,千里奔袭一战下雪海,关门打狗,将十几万野人畜生全都埋葬,此真乃大丈夫之为也!” “别想那么多,否则见了真人你会失望的。”剑婢说道。 “不不不,陈某这可不是在拍马屁,看一个人,其实不是看他说了什么看起来像什么,而是着重于他做了什么。” 樊力呵呵一笑。 陈道乐则继续道:“当今天下大势,燕人势大,乾楚只能联合一起以抵御燕军南下,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乾楚乃大国,燕人吞并了三晋之地后,短时间内根本就无力消化。 摊子铺得太大的话,很容易一步错满盘皆输。” 剑婢打了个呵欠,他没兴趣听这个生在自己面前得瑟什么大局视野,还是回去睡觉吧。 樊力则默默地继续吃饼子,和那一晚强行命令陈道乐救剑婢不同的是,接下来离开颖都赶路的这几天,他的话很少。 今晚的风,有点大,但更大的,是脚步声。 樊力将最后一点饼子送入嘴里后,默默地将旁边放着的斧头给拿起来,斧头平日里是用布包裹着的,很少会打开。 陈道乐见状,愣了一下,也马上结束了神游,下意识地想要去找些家伙事,但发现先前张一清送给自己的剑在剑婢的帐篷内。 不得已之下,陈道乐只能捡起一块石头捏在手里。 一边的何春来见状,没开口问什么,但本能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默默地将自己的稻草棒给举起。 “唰!唰!唰!” 脚步声,很清晰了,对方似乎没打算遮掩,可能,在对方看来,这般近的距离下,已经板上钉钉了。 “嗡!” 一个黑衣人从林子里穿出,来到篝火前,大喝道: “呵呵,燕狗,你可知你爷爷我是谁!” “砰!” 樊力的斧头砸了过去, 速度很快, 一柄大斧头在其手中却如同鸿毛。 黑衣男子的脑壳直接被斧头削了下来,没有头颅的躯体站在那儿,脖颈位置还在往外滋着水。 砍完人后, 樊力似乎才缓过神来, 问道: “是谁?” 只可惜,这个黑衣人已经无法回答了。 许是因为这一斧太过干脆,而这个被削去脑袋的黑衣人应该是个头目,所以,接下来窜出来的七八个黑衣人并未冲上来厮杀,而是在看着自家老大无头尸体矗立在那边后,开始不自觉地后退。 很快,由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马上向后跑去,直接就这么逃了。 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樊力将斧头放在了地上,拍了拍膝盖,道: “睡觉咧。” 他不感兴趣先前冲出来的黑衣人是谁,是附近坞堡偷偷派出来的打劫队伍?还是晋国复国势力的人?亦或者是其他国家在晋地安插的探子? 这些,樊力都懒得去知道。 篝火依旧在燃烧,樊力在旁边躺了下来,左手放在脑袋下枕着,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不一会儿, 鼾声就已经响起。 陈道乐与何春来面面相觑,彼此之间,眼里都闪现出一抹忌惮。 只不过陈道乐还是出手,将尸体和脑袋清理了一下,怕惊吓到明早起来的自己母亲。 这个晚上,接下来就一片宁静了。 翌日清晨,众人起来。 剑婢走出帐篷,蹲在旁边拿着牙刷蘸着青盐在漱口,虽说她打心眼儿里以长大后杀死郑凡为目标,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上郑凡那种的小精致和小干净的生活习惯。 早食依旧是饼子,单调得让人麻木。 一行人继续上路, 樊力只顾着拉车,问也不问昨晚的事情。 而今天,陈道乐和何春来两个人也安静了不少。 坐在板车上的剑婢则和陈道乐的老母玩起了翻花绳,老婆婆的技艺比剑婢要高一筹,一老一小玩得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陈道乐和何春来在行进时,会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樊力,因为他们很不习惯,不习惯于樊力所呈现出来的“绝对冷噤沉着”。 换做他人,今天应该紧张兮兮地讨论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还会敲打怀疑一下他们俩才是。 但樊力没有。 因为实力足够高之后,诗就在脚下,不会在那远方。 陈道乐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剑婢, 别人这么小的年纪还在打基础,成年后还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去磨。 结果眼前这个少女却因为基础太过雄厚不得不先进阶一下, 最可怕的是, 进阶后, 她还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樊力和剑婢只告诉他,他们要去雪海关,他们是平野伯的人,至于其他,剑婢故意没说,樊力则是懒得说。 冬日的气息已经来临,今晚,众人将露宿在这片林子里。 何春来将自己行囊里的红糖取出来,升起篝火架起了锅,然后起身,他要去林子里找果子。 糖葫芦的做法向来不是单调的,可以利用的东西其实很多。 剑婢好问道: “你去找谁要果子?” 何春来则笑着回答:“会藏果子的又不一定只有人。” 何春来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 樊力没有再继续等他回来熬糖色,而是开始煮蔬菜汤,同时,将饼子贴在了篝火旁,烤一烤。 汤好了,饼子也烤好了,外皮有些焦脆。 剑婢伸手从樊力手里接了一个,却没多少胃口,道: “想念府里的馒头了。” 平野伯府里的馒头,是带馅儿的; 萝卜丝馅儿的,豆沙馅儿的,雪菜馅儿的,白菜馅儿的,仨馒头又是菜又是饭。 樊力点点头,道:“下次出门俺多背一些出来。” 冬天的话,馒头存放时间长,不容易坏。 “嗯。” 虽然不喜欢吃,但还是得吃。 因为剑婢发现自从那一晚自己入了九品后,她的饭量,变大了。 这让她很不喜欢。 不喜欢的原因不是在于自己会变胖,在这个年代,太瘦的女人往往不吃香,所谓的屁股大好生养也是基于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下体格不大身材瘦削的女人容易难产。 剑婢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好养活,吃得也不多,比如当年跟着自己的师傅袁振兴时,师徒俩京城有一顿没一顿的,当初的自己半个馒头就能吃饱,再大的饥荒她也很难饿死。 现在,她有些慌了。 只能说,童年的事情确实很容易对孩子留下阴影,在面对自己饭量变大的这个问题上,让剑婢不由得开始思考以后等自己杀了郑凡后,谁还能养活自己? 终于, 何春来回来了, 他左手拿着一个包裹,身上带着血。 他将包裹打开,里头是冰冻着的果子,各类果子都有。 但他身上的血却不是野兽的,虽说这附近不出意外应该是有狼的。 关于血迹,陈道乐有心想问,却没问; 樊力和剑婢则继续吃饭,小童不敢看,老婆婆则是眼神不好,吃了东西后就回帐篷睡觉了。 何春来将最后一点剩下的菜汤喝了, 放下碗, 笑了笑, 有些洒脱, 也有些释然, 道: “刚去杀了一些人,那些人还阴魂不散。” “哦。” 剑婢应了一声,回自己帐篷了。 “哦。” 樊力也应了一声,他有些没吃饱,又拿出一块饼子准备再烤烤。 饼子剩的不多了,但好在距离雪海关也不远了。 何春来仿佛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很难受。 “我会做糖葫芦,但我以前不是当力夫的。” “嗯。” 樊力继续烤着饼子。 何春来咬了咬嘴唇,看向陈道乐,陈道乐低着头。 他们二人还是不习惯这种氛围,坦白不像坦白,摊牌不像摊牌,对峙也不像对峙,像是身上有一群虱子,在拼命地抓挠着你一样,不至于让你痛得叫出声来,却足以让你坐立不安。 樊力将烤得差不多的饼子拿出来,分开一半,递给了先前只喝了汤的何春来。 何春来完全没有脾气,伸手接过了饼子, 然后, “嘶,烫!” 饼子刚烤过,很烫。 樊力不以为意,继续大口大口地吃着。 他的体魄,异于常人,用薛三的说法,阿力如果饿狠了,能把玻璃当麦丽素一样吞。 何春来的话,终究没有说得出来。 晚上,在樊力吃饱了躺下睡觉后,何春来开始用唯一的这口锅熬起了糖色,然后浇在了果子上。 等到第二天, 他原本已经空荡荡的稻草棒上又插满了糖葫芦。 队伍,再度出发。 到下午时, 前面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这是雪海关的哨骑。 大概一刻钟后,又来了一支人马来接应。 剑婢离开了板车, 樊力将那个坐垫重新绑在了自己肩膀上,用手托举着剑婢坐了上来。 然后, 樊力开始奔跑, 向雪海关奔跑。 剩下的人,则会由雪海关哨骑进行护送。 天刚黑时,樊力跑入了雪海关南城门,没作停歇,继续奔向平野伯府。 在门口, 剑婢跳从樊力肩膀上跳了下来,她没回伯爵府,而是去了隔壁,她师傅那里。 樊力则挠挠头,回府了,但转悠了一圈,却发现府里没人,找个下人问了一下,才晓得主上他们带着郡主去奉新城了,还没回来。 …… 平野伯隔壁的小院儿外, 剑婢敲门, 开门的是刘大虎, 看见剑婢后,刘大虎脸当即一红。 在这个年龄段,尤其是在学社里,郑蛮,也就是很早以前在荒漠捡过来的狼崽子,是学堂里的小霸王,而剑婢,则是一众少男心中的梦中情人。 大家伙都觉得她长得好看。 “你爹呢?”剑婢问道。 “爹!”刘大虎喊道。 剑圣走了过来,摸了摸刘大虎的脑袋,然后走出了门。 刘大虎本能地想跟过去,却被剑婢一瞪眼,给吓退了回去。 剑圣走在前头, 剑婢跟在后头。 剑圣开口道: “大虎是个老实孩子。” 剑婢则道:“师傅,您儿子我真看不上的,不要拉亲了。”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那以后也不要有了。” 剑圣笑了笑。 “师傅,我进阶了。” “我看出来了。” 剑婢将回程时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剑圣。 剑圣微微皱眉, 他原本以为是剑婢按耐不住,偷偷进阶了一下,没想到…… 但按理说,不至于才是。 剑婢的身体情况,他是懂的,应该不会如此才对,否则他也不可能同意让樊力带着剑婢去燕京。 原本,他是想着,剑客,他的眼里不该仅仅只有剑,应该有山河辽阔,但现在,他也不禁吓出了冷汗。 要是自己这个徒弟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人没了,他可真是会后悔死的。 “为何会如此?你是吃了什么东西了么?” “啊,我们回去前,六皇子托我们给郑伯爷带一些礼物,有一些灵芝啊天甘草什么的,我叫大个子在路上煮菜汤吃了。” 剑圣明白了,问题出在这里。 “补过头了。” “嗯?” 剑婢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初潮只是个引子,本质原因还是那些大补的天材地宝,一下子吃了太多,导致体内气血过分活跃,从而凝滞了起来。 剑婢失望道: “师傅,我好亏啊。” “亏什么?” “原本我想着,等我以后长大了,杀郑凡时,一步升一品,最后一步学师傅你当初在城外那样强开二品,取郑凡狗头。 现在,毁了,我的梦,没了。” “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郑凡?” “哪有,师傅。” “就是有。” “没有。”剑婢生气了。 “好,没有。” “但师傅,我这次提前进阶,会不会对我以后修行有影响啊。” 剑圣点了点头, 随即, 又摇了摇头。 “师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有影响,但也可以没影响,你的路,不能急躁,应该走得更沉稳一些,剑的本意是快,但往往越稳,才能越快。” “那怎么办啊,师傅。” “好办。” 剑圣的食指放在了剑婢的眉心, 原本有些驼背走路的脚步也有些虚浮的他,此时挺直了腰杆儿。 指尖挪开, 当即, 一缕剑气从剑婢体内被抽离出去,消散于前方虚无之中。 剑婢只觉得身子一软, “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 此时, 她体内已然没有了剑气流淌,仿佛前些日子的九品修为,只是一场梦。 但很快, 剑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抬起头, 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师傅。 剑圣重新驼起了背,脚步也开始继续虚浮, 甚至似乎还因为晚上风大,咳嗽了两声,依旧是一副病秧子模样。 “师傅,师傅,你………” 剑圣则打断了她的话, 道: “你的梦,又回来了。” —————— 莫慌,一点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星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剑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 而且是被她的这个师傅,亲手给更换掉了。 一直到这一刻, 她才真的意识到, 自己先前的师傅,袁振兴,那位乾国第二剑,和眼前的这位晋国剑圣比起来,到底有多么大的差距。 不是说第二剑不厉害,第二剑肯定很厉害,但第一,已经不是能用“厉害”来形容的了。 原本,剑婢觉得自己师傅要是不那么二,不要傻乎乎地在汴河破冰就不会被郑凡下令放箭射死。 单挑的话,就算打不过百里剑,也打不过剑圣,但至少也能潇洒的战败。 然而, 当剑圣从其眉心抽出一剑, 相当于抽出自己的九品剑客修为时, 她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现在的这位师傅,其境界,到底已经到了怎样的层次。 “师傅………” “也就是你刚刚进阶,而且也就是九品,我还能抽得出来,等你境界再高一些的话或者境界也夯实下来的话,我也束手无策了。” “师傅,你刚刚用的,到底是什么招式?” “其实,任何事儿,一开始都是由简入繁,但等到了一定层次后,就开始走由繁入简的路数了。 一些道理,一些感悟,为师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甚至还会让你走上歪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还是说说嘛,师傅,徒儿心里有数的。” “那我就说说,你也就听听?” “好,师傅。” “当年,晋国还在时,为师入了三品之境,在京畿之地的郊外和那靖南侯田无镜交手时,在为师眼里,所谓剑法,也就只有三式。 一式:取剑; 一式:出剑; 一式:收剑。” 剑圣伸手,折了旁边一棵树上的枯枝,比划着继续道: “为师当时认为,天下剑道,其实本质上,也就这三式罢了,其外万般变化,都是这三式的延伸。 三式,起、承、收,也算是有始有终,蕴含至理。 一式取剑,讲的是剑气徐来,自入吾念;一式出剑,道的是剑气宣泄,破洪开瀑;一式收剑,剑气回流,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和田无镜交手后,为师败了,因为田无镜比为师狠,比为师果决,为师所想的,所追求的,太过于圆和满。 也自那一次战败后,为师才明白过来一个道理,那就是打架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本质上是将对手弄死,这是根本,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 所以,第三式也就不重要了,你的对手死了,你收不收剑,都随你意了,再者,出招之前先思退路,反而在气势上和意念上,直接落了下乘。” 剑圣伸手拍了拍剑婢的脑袋,继续道: “等到雪海关前,为师替那郑凡执旗;当时,郑凡就告诉为师,如果杀了那个叫格里木的野人将领,那么野人攻城之威,直接可以抹去一半。 等到为师跟着郑凡来到阵前,看见那个格里木居然长着一副晋人面孔时,为师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的为师,家没了,国破了,搞什么都最后很狼狈,说白了,心里不舒坦,有那么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就想着,杀了格里木,也算是给自己,给晋国,有一个交代了。 那一战,我放弃了第二式,出剑。 因为剑在不在手,已经没多大意义了,所谓的剑,已经不再是有形之物。 强开二品之际, 其实并非是为师自己在御剑, 而是自冥冥之中牵引下一股力量,代为掌剑,故而才能一剑须臾斩杀了格里木。 当你的剑,已经不在乎出与不出时,所谓的距离,所谓的长短,也相当于失去了对你的约束。” 剑圣又带着剑婢走到家门口, 道: “至于先前将你的修为化作剑气抽出来,则是取剑,剑,是一,一涵万物,取剑,又哪里用得着必须是剑? 为师的剑,可以是万法万物,万法万物,皆可是为师的剑。” “师傅,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乾国文人科举,不过是那几本的事,但就是秀才一槛,也能拦下很多人一辈子。” “是,师傅,我懂了。” “懂了就忘了吧,继续打基础,剑不出鞘,出鞘则鸣。” “对了,师傅,您现在,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是恢复了,也不算是恢复了。” “那到底是………” “归根究底,咱们剑客,体魄比之武夫实在是差太远,境界倒是有所突破,心境也有所升华,但就是这副身子骨,强撑着挺直片刻倒是可以,但终究是有些累人的。 气象是有,但气象再大,现在也就是无根浮萍,你要问能不能打架的话……为师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 “因为一般的跳梁小丑,他也进不得伯爵府,那郑凡供着为师,也不是想为师来给他看大门的。 而那些敢于硬闯伯爵府的,为师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但如果对方一门心思地想进来,生死相搏,为师现在依旧是力有不逮。 为师现在和你一样,你是身子骨还小,路还长着,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最好。 为师这副身子,是想好好打理起来的,也急不得,慢慢调理,慢慢复原,说不得,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急了,快了,赶了,留下的隐患就太大了。 你现在回去歇着呗,静养个几天,觉得修养好了,继续到我这里来练剑。” “是,师傅。” 和剑圣分开后,剑婢进了伯爵府,没找到先一步进来的樊力,估摸着是去后厨那里找吃的了吧。 剑婢直入后宅,老远就听到孩童“咯咯咯”的笑声。 推开门进去,看见站在那里的小侯爷,小侯爷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小棉袄,脑袋上戴着个虎头帽,看起来很是憨态可爱。 一块圆滚滚的石头在地上,小侯爷走过去,踹一脚,石头滚过去,少顷,又滚回来。 “来,让姐姐抱抱。” 剑婢走过来,抱住了小侯爷。 以前,在师傅那里练完剑回来后,她也是会过来看看小孩子。 小侯爷似乎对这个天生剑胚的小姐姐也挺友好,主动张着手臂,还伸手在剑婢背上拍了拍。 他本意应该是想拍肩膀的,但他个子太矮,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 一团黑雾出现,露出了一张婴孩的脸。 剑婢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魔丸对她其实不是很感冒,但每次剑婢来陪小侯爷玩,魔丸也不会反对。 因为这次是例外,自己先前耗空了太多,所以才被主上留下来,平时只要自己那个老爹外出,肯定会带上自己。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不在时小天天无聊,有另一个玩伴也不错。 抱过了孩子,剑婢到底还有些虚弱,坐在了地上,看着魔丸和小天天在那里继续踢球,踢的,是魔丸的那块本体石头。 俩孩子现在玩儿得不亦乐乎, 偶尔“球”会滚到剑婢这边,剑婢也就将其再抛回去。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剑婢居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小天天发现了,主动停下了踢球动作,伸手指了指睡在那里的剑婢, “唔……睡……睡觉觉……” 魔丸操控着自己的本体石块,从下面托举住了剑婢,然后让其飘浮起来,将其放入了摇篮之中。 摇篮还是大的,但剑婢已经是小姑娘了,自是嫌小的,两条手臂和两条腿也就露在了摇篮外头,看起来很是有趣。 但应该是赶路太久,外加刚刚被抽去了修为,所以剑婢一睡就睡得很沉。 小天天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门,魔丸跟在他后头。 两个孩子离开房间后,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小院儿里有滑梯、秋千,在小天天长大一些可以自己走路后,郑凡就特意让薛三为他做了些孩童玩具。 小天天爬上了滑梯,却没有滑下来,而是在上头坐着。 月光撒照,显现出小天天旁边坐着的魔丸身影。 小天天伸手,因为衣服穿得太多,所以举起手臂有些困难。 “唔……星星……星星……” 魔丸就坐在旁边,他没想看星星,只是默默地陪着小天天不至于摔下滑梯。 “唔……星星……星星……掉……” 见小天天越来越激动, 魔丸才默默地抬起头来, 向天上看去, 今夜天气很好,所以繁星满天, 有一颗星星很亮很亮, 而且, 正在越来越亮, 到最后划出一道长长的尾巴,砸落了下来。 “………”魔丸。 … 隔壁宅子, 大虎正坐在客厅里就着烛光认真练字,习惯了节俭的女人借着儿子练字的光亮纳着鞋底。 剑圣则坐在小院儿里用小斧头砍着柴,原本女人是不愿意让他做这些事的,女人白天在工坊做工,其实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砍柴挑水这些活计做得也是极为得手。 但剑圣以自己身子需要活动活动为由,还是坚持做些什么。 劈了一些柴后, 剑圣默默地拿起一块刚被劈断的木柴,看着上头的纹路,若有所思。 随即, 他自己都笑了。 其实,今晚他有一句话并没有对自己徒弟说,那就是自己的三式,一个和田无镜有关,一个和格里木有关,一个和这座小院子有关; 但其实,三个都和郑凡有关。 郑凡明明不会剑法,是个玩儿刀的武夫, 自己却偏偏在剑道上深受其影响和点拨。 或许, 这就是世事无常,明理千秋吧。 就如同自己手中这块木柴的纹路,没劈开前,谁也不知道它里面到底是怎么走的。 又像是天上的繁星,多少星辰今日闪耀明日落寞。 一念至此, 剑圣抬起头, 望天, 随即目光一凝, 这, 星星居然真的掉下来了! ———— 感谢离人公举成为《魔临》第114位盟主! 过渡章节应该快结束了,接下来会尽可能得激情一点。 求一下月票,大家有月票的可以投给咱。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星辰坠落,此乃大凶之兆; 但现如今,还不是去思索其“兆”应在何处的时候,因为它正在砸落下来。 可能,在其落下后,会有钦天监的人上表燕皇,国之东疆星陨流星,随后,大臣开始借此天象来发挥。 但那是后话,因为现在剑圣觉得,自己可能是那个将要被砸死的人。 樊力手里拿着五六个馒头,走出厨房,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抬起头,随即,愣住了。 “俺的亲娘咧。” 瞎子则在屋子里批阅着文件,四娘陪着主上去了奉新城,雪海关里的所有俗务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不过,因为他在屋子里,再加上精神探测也是有其距离限制,所以未曾感应到天上的异变,而稍后等其感应到时,其实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此时, 雪海关内外,大部分军民都已经进入了梦想,就算是没睡的,此刻抬起头的也是少数。 伯爵府小院子里的小侯爷和魔丸在抬头看, 剑圣也在抬头看, 其余还有一些眼睛也在惊诧着天上的异象。 九成九的人,也只能看着,却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魔丸还好一点,他用自己的石块拖住了小侯爷,却不敢擅自进行移动,因为星落之时,其势如虹,这不似攻城时抛石机丢出去的火球,当其在天上时,你就大概能够推测出砸落的位置。 剑圣掌心微收, 龙渊从柴房里飞出,瞬间切割断了先前被剑圣拿来砍柴的小斧头,显然是怒气满满,身为当世名剑,先前被用来杀猪,如今竟然还要来和一把破斧头争宠。 但这些都是小细节,剑圣现在是顾不得这些的。 此刻, 他心里想的是, 亏了,亏了, 以前觉得郑凡将自己家安排在伯爵府隔壁,一半是为了讨好自己一半是为了让自己帮忙照应一下伯爵府。 但现在, 剑圣忽然觉得, 那郑凡是不是真的亏心事做多了真的预感到老天爷可能要丢石头砸死他, 所以才刻意将两家绑定在一起? 如果坠星要砸中伯爵府,那他的小家,肯定也不能幸免。 所以, 他现在别无选择了。 他很讨厌这种被绑定的感觉, 即使他也清楚, 郑凡是不可能算到真的有一天星星会掉下来砸他的家。 剑, 就在身边, 剑圣在默默地聚气凝神, 其实他明白,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倒是有可能将那冒着光火的东西给挡开,现在的自己,大概是没这个能力的。 而且,无论如何,自己大概都活不下来。 这就是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再者, 如果隔壁宅子里那个时不时地会散发出阴沉沉气息的存在,他没长眠,有他帮助,胜算可能会大一些,最起码,可以稍微偏离一下那坠星的轨迹。 砸不中伯爵府即可。 至于会不会有平民因此伤亡,那就无所谓了。 剑圣名字里虽说有一个“圣”字,但其实和真正的悲天悯人扫地勿伤蝼蚁命没什么关系,该干脆时,他也是能干脆起来。 只是有些感慨, 前阵子顺手牵猪, 拿走了平野伯的一颗猪头, 今儿个, 却可能得连番地再吐回来。 亏了, 亏喽。 不过, 世事无常, 天上的坠星其速度很快,快到剑圣的这些念头也只是须臾之间闪过,同时,因为其无法预测的性质,导致接下来,直接给人一种真正意义上“听天由命”的感觉。 命, 还不错。 平野伯的命还不错, 虽说他人现在不在家里,但如果伯爵府被坠星闷平,小侯爷死在里头,那…… 雪海关的命也不错, 因为坠星的角度有些许的倾斜,当它在极高的天上时,确实看起来像是要砸到你头上,但当它快速下坠时,一点点的角度都能放大出很长的距离。 “轰!” 坠星最终落到了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二里远的一个位置,但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剑圣长舒一口气, 坐了下来, 先前的景象, 哪怕是剑圣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时候,自己的生死反而是可以无所谓的,但一旦牵连上自己在乎的人,这种担子,就很沉重了。 伸手,拿起旁边的龙渊, 将一段木柴放在墩儿上, 举起龙渊, “划拉”一声, 切断。 接连又剁了好几段木柴后,剑圣才算是缓过劲儿来。 与此同时,巨响引发了极大的关注,雪海关北城门大开,一队队骑兵疾驰而出。 梁程是最先来到坠星位置的,那里还在升腾着白烟,梁程当即下令让手下人扩散出去,负责警戒,同时派人告知距离这里最近的海兰部,让他们不要惊慌。 刚下达好这些命令,梁程就看见樊力背着瞎子跑来了。 “这是掉陨石了么?”瞎子问道。 梁程点点头,道:“就在前头。” “行,去看看。”瞎子说道。 “可能会有辐射。” “啧……”瞎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你们俩上前去看看吧。” 梁程是僵尸,樊力也有蛮神血统,这俩人倒是不怕什么辐射影响,甚至时不时地强辐射几下说不定还能刺激血脉变化和提升。 瞎子就不同了,他身子本来就弱,万一强辐射下出了什么毛病,下半辈子真的就只能躺病床上了。 梁程和樊力下马走到陨石落地的位置,眼下,白烟还没完全消散,陨石坑其实也不大,也就半个篮球场的面积,周围都有烧焦的痕迹。 而且,坑是这么大没错,真正的陨石,其实更小。 樊力先行跳了下去,他皮糙肉厚的,耐烫,但走到陨石旁边后,也不敢伸手这会儿去摸。 梁程则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 这边,瞎子又暗戳戳地往这里摸了一段距离,通过精神锁链传话道: “我说,瞧出是什么了没有?” “陨石你没见过?”梁程反问道,“想看的话自己把精神力放过来看看呗。” “你真当我精神力是无孔不入啊?” “不是铁就是石头,要么就是石铁,陨石也就这几个种类。” “不会这么普通吧?” “你想要什么?寒冰玄铁?” “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你一头僵尸在这里和我说我想象力丰富?” “叫人打点水来,让阿力浇一浇,咱们早点运回去,省得白天事情传得太广,影响不好。” 在这个时代,陨石流星什么的,往往是极大的凶兆,哪怕魔王们都相信科学,但底层百姓和士卒可没那么高的素质。 “先让阿力浇水冷却一下,我再检查一下看看辐射大不大,如果没问题的话咱就赶紧运回去。” 很快,就有士卒送来了水桶,没让别人靠近,樊力自己一个人提着水桶一轮一轮地浇在了陨石上给其冷却降温。 几次下来,陨石温度确实下来了,樊力尝试的用手摸了摸,回应道: “不烫咧。” 瞎子这才走上来,自言自语道: “看来辐射不大。” 梁程有些意外道:“检测得这么快?” “如果辐射大的话阿力应该会变身成绿巨人的。” “这时候开这种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活跃一下气氛嘛。”瞎子说着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吃着一边跳下了陨石坑; 仔细观察一番后, 瞎子道: “外表看起来,就是硅酸盐嘛,等带回去想办法切割切割,看看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来,阿力,把它扛回家。” …… 郑伯爷是第二天中午回雪海关的,因为返程路上没有郡主的马车当累赘,外加靖南侯下达的军令需要自己赶紧回去开始准备,所以大家伙都是马不停蹄往回赶,速度自然是快。 等回到府邸后, 郑凡才得知了昨晚陨石坠落的消息, 当即惊讶道: “什么?” …… 由不得郑伯爷不惊讶,要知道陨石坑虽然距离北城墙有两里远,但合计起来,也就一千米的距离,同时自己的平野伯府无比靠近北城墙。 也就是说,如果陨石的蝴蝶翅膀再稍微扇动一丢丢,很可能自己的家就没了。 这真的是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陨石被樊力运回来了,放在了地牢里。 地下有三间密室,每一间密室其实面积都足够大,当初平野伯府修建时为什么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个。 眼下, 最东侧的密室躺着的是沉眠的沙拓阙石,中间是野人王,现在最西侧就放着那块陨石。 所以,野人王确实是可怜的,俩邻居,一个是僵尸,一个是高辐射; 郑凡来到了密室里,看着这块浑圆无棱的陨石。 “所以,切割了没有?”郑凡问道。 “还没呢,等着薛三来做。”瞎子说道。 薛三这会儿也激动地上前摸摸碰碰,道:“切不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就是个石头加铁的疙瘩。” 说着, 薛三又调侃道: “除非在上头刻字,什么大什么兴,郑凡王。” “三儿。” “主上。” “今天能把它切开么?” “成,没问题,我今儿个就连夜把它拾掇好,虽说惊喜不大可能有,但我也挺享受这个过程的,明儿我就收整我训练的那批人,后天就先出发为主上您探路了。” “辛苦了。” “主上,瞧您这话说的。” 郑凡和瞎子并排走出了地下室,来到上面后,郑凡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风尘仆仆之下,身上也有些发粘。 瞎子则开口道;“主上,靖南侯这次命令,难度可不小啊。不过,难度是一方面,同时,靖南侯对主上你的看重和栽培之意,也是昭然若揭了。” “其实我是不怎么想冒险了,慢慢种田发展壮大也挺好。” “这只是主上现在的想法罢了,正所谓饱暖思银欲,说不得等主上率军进入楚国境内时,反而会觉得无比兴奋。 正如当初主上您只率三百蛮族骑兵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下乾国时一样。” “或许吧。” 瞎子最擅长看人心,郑凡也没有直接反驳,因为人的眼睛,绝大部分时候其实不会看着自己。 “这次东西还要准备好。”郑凡叮嘱道。 “主上放心,只是出兵一千人,就算是再加上薛三的那百来号人,咱们的后勤根本就没什么压力。” 这个出兵规模,确实比之前预想的要低很多了。 出兵一千人和出兵一万五千人,后勤压力可不仅仅是十五倍,同时,这一千人也是先带足粮草军需,不用再后续补充的。 小股部队深入敌境,肯定是就粮于敌,没得说。 “薛三说,这次还是你留下来看家。” “主上放心,我一定守好家。” “嗯。” “对了,主上,这流星的事儿,需要奏折上去么?” “奉新城那里发一份儿吧。”郑凡说道。 发不发给朝廷,由靖南侯自己决断。 毕竟,陨石这玩意儿吧,在这个时代人眼里很是神秘,往往带着极大的天警意味,但谁叫郑伯爷生在红旗下呢。 “是,属下明白了,不过,属下觉得主上还是应该多一点心。” “嗯?什么意思?” “在原本的这个世界,陨石也就是陨石了,每年落地球上的陨石估计也有几万吨,但大部分都在大气层里消磨没了。” “怎么了?” “但这个世界,属下总觉得吧,不能尽相信科学,不说这个世界里的武者剑客魔法了,就是主上您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以及陪着主上您一起住的人,您也不应该太相信科学。” “瞎子,你的意思是?” “属下总觉得,可能要出事儿了。” …… 燕京,御房。 太子和姬成玦面对面而坐。 太子刚出孝,明显瘦削沧桑了不少。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姬成玦,大婚之后小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整个人都胖了不少。 太子的孝期自是不会和官员那般时间长,就是一些官员死了双亲,如果位置很重要朝廷缺不了他的话,也会被陛下酌情择选,免其丁忧。 毕竟君父君父,皇帝在父母之前,有皇帝的旨意,你不去丁忧就能有法理依据了。 当然了,大部分官员也是不希望丁忧的,毕竟朝廷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丁忧个三年回去,等再想出来做官儿时,还有没有你这个位置就不好说了。 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身为国本的太子了。 真让太子去守孝三年,岂不是要把国本给整废了? 不过,虽然出孝了,可以出来做事了,但衣食住行其实还有很多规矩需要遵守,燕国也就是这几代人国内安稳下来了,规矩才开始多了,搁在以前,其实没那么多的讲究。 只不过老是被乾人嘲讽是蛮子不懂礼数,虽然嘴上嚷嚷着乾人都是废柴,动辄用刀兵教训乾人,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开始慢慢地将礼法规矩逐渐竖立起来。 太子似乎终于没有去演“兄友弟恭”的兴致了, 姬成玦也乐得清静。 自己大婚那日,其实已经是开门见山地宣布自己要加入夺嫡了,而自己这边风头正盛各方底牌亮出,反观太子这边,先是没了皇后,再是郡主离京,眼瞅着这一场婚事也近乎作罢; 最重要的是, 皇后薨逝这么久了, 靖南侯那边居然连一道关于皇后的折子都没送上来。 军情折子倒是有,但按理说,亲姊薨逝,当弟弟的应该上折入京凭吊,当然了,靖南侯的位置现在肯定离不开他,晋国大局和楚人那边也离不开他,所以陛下和朝廷肯定会先下旨抚慰,再劝其为国大局计,放弃入京的打算。 这是流程,但靖南侯仿佛完全回避掉这件事一样,连个流程都不愿意走。 虽说,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市井里,也都能理解,毕竟当初自个儿自灭满门不眨眼的,现在却因为一个姐姐的薨逝就喊着要回来,磕碜谁呢?有这个必要么? 但问题是,现如今的太子,急需外援,帮他撑住这个东宫之位,所以,靖南侯的无视,也近乎是对太子地位的一种漠视。 姬成玦打了个呵欠,手里拿着的是这几个月从北封郡那里过来的商队关税清单。还有一份则是走乾国的商队单子,但这个不能走明折,只能给赵九郎和自己父皇看,因为现在边境线上双方正在摩擦,结果商队生意居然还能继续在做,说出去,不好听。 两个皇子,就这么一直干坐着,茶,也没人动。 坐着坐着, 姬成玦不由得有些狐疑了,先前过来时,魏忠河说父皇正在午睡,让自己再等会儿,那自己就等呗,但都快等一个多时辰了,父皇还没醒? 父皇没醒就算了,魏忠河人也不见了,俩皇子在御房的偏厅里候着,怎么着,你这大内总管就直接放任不管了? 再者, 自打自己记事儿以来,自己父皇哪里有什么午睡的习惯,撇开当爹的冷酷一面不谈,在做皇帝这件事上,可谓是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一念至此, 姬成玦起身,对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太监道: “待会儿对魏公公说一声,就说户部里还有一些事儿需要处理,等父皇醒了孤再来请安。” “是,殿下,奴才知道了。” 正当姬成玦迈开步子想要往外走时, 魏忠河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 姬成玦的脚下一个趔趄, 嘴巴轻轻做出一个形状: 本?奔?笨?犇? “到!” 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八章 魔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乾国, 上京, 暖房; 乾人喜好奢靡,追逐高雅,身为乾国官家,自是此道魁首,一年里,可能也就在春耕前下一下地做一做样子,教导百姓春耕的重要性,其余时候,基本不沾什么烟火气息。 当年的战争,燕人曾肆虐过上京,但如今,上京城内,依旧是歌照唱,舞照跳,你可以说是乾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但这其实也是乾国地大物博人口稠密的体现。 家大业大,禁得起造。 暖房内,官家穿着敞着的道袍,手里抓着一把干果,看着前方的画师正在作画。 画卷很长很宽,执笔的,是乾国当代画圣徐方颜,在其左右两侧,也是画道名家,左边,是江南名手顾竹彤,右侧,乃是宫中画师孔明洲。 就是旁边研磨调料的,在外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官家,等到明春,这幅《冬至踏雪图》就能告成了,此作,必可流芳百世。” 说话的是姚子詹,他一身白衣,坐在官家身旁,手里拿着一个酒杯。 可以说,此时这座暖房里,可是聚集了大乾画两道的真正气运,甚至说是整个东方的文脉泰半在此都毫不为过。 官家点点头,往嘴里丢了一颗果子,慢慢地咀嚼着。 其他的图, 有画春日的,有画炎夏的,也有画秋落的,唯有他,要画就画那凛冬上京气象。 上京之繁华,寒冬都无法遮盖。 这是他想要的喧嚣,也是他想要的气象。 每个人的豪迈不同, 燕皇喜欢站在城上,挥手间,金戈铁马; 他赵官家,喜欢的是暖阁中央,抬望眼,皆是文华。 很难说孰优孰劣,总之,都自成气象。 “姚师。” “官家,臣在。” “天朗这个小子,朕很喜欢,但朕担心过刚易折,年轻人,火气上来了,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正席还没开,他要是因吃凉菜给吃坏了肚子,可太划不来了。” “官家,臣上次从晋地回来时,和钟文道一起喝过酒,天朗这孩子也在,这孩子,看似年轻却其实并不莽撞。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天朗曾对臣言,说我大乾军队畏燕如虎,盖因自百年前太宗皇帝北伐始,前两年燕军南下,我大乾军队凡是野战,基本一触即溃,只敢据城而守。 兵甲可以修,城池可以造,战马可以养,士卒可以招,但唯独这一份心里的武勇之气,不靠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是拿不回来的。” “听起来,也确实有些道理。” “少年锐气,却也是我大乾如今所需的。” “锐气,锐气啊。”赵官家伸手拿起一杯果酿,喝了一口,道:“他是前线的将军,自是想着摧城拔寨,取敌将首级,但朕是官家,想的是他已经创出不小名头了,让燕人也吃了几次亏,要是他折了,对我大乾边军武勇可谓是一盆冷水。 治大国如烹小鲜,烈火烹油固然爽利红火,但柴尽火熄时,才能真正看清楚这满地狼藉。 我大乾要的是,国运恒久,而非是不惜一切北伐了它燕国就此烟消云散,燕国的那位皇帝,他是赌习惯了,不赌,就没机会翻盘,但你可以问问他,若是他有的选,会愿意去赌么? 世间事儿烦忧嚷嚷,千百怪,其实,都看自己屁股下坐着的,是木墩儿还是红木亦或者是……龙椅。 就是这龙椅,也有它的讲究不是,几成银,几成金,镶嵌东珠几何,都有不同。” “是,官家说的是。” “这也是朕这两年大力提拔将门之余,却依旧要大修文事之故了,前两年,打不过燕人,所有的错,所有的罪责都往文官相公他们身上堆,可以是可以,但那也未免太简单了一些。 像对面那位燕国皇帝一般,门阀不听话,就马踏门阀,固然快意,但国本轻动,军头林立,如果不是有那两位侯爷相撑,这燕国,就算盛极一时,也注定将落得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姚师,朕的意思很简单,朕修这《冬至踏雪图》的目的也很清晰,就是告诉你们,我大乾优待士大夫的国策,不会变。 面子,朕给了,他们,也得给朕退一步,别蹬鼻子上脸,否则,对家那位皇帝,朕是不想学,却不是学不得。” “是,官家,臣明白。” “另外,朕决意重新委任一名三边提督,姚师受累,为朕为大乾,再奔波一番吧。” “可是,官家,臣只通文墨,于这兵事连一窍都不通啊。” “哈哈哈哈。” “官家何故发笑?” “姚师先前的话,曾有个人对朕说过,他当着朕的面说,对朕说,你,不知兵。” “哦,是何人敢如此大胆?” “如此大胆地如何?”官家反问道。 “如此大胆地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官家笑了,笑得很大声,好在那些正忙着《冬至踏雪图》的丹青圣手们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官家的放浪不羁,所以没受到什么影响。 “那个人,姚师你应该是认得的,是个燕人。” “郑凡?” “人现在有爵位了。” “平野伯。” “燕国的那位皇帝还是小气了,若是郑凡入我大乾,朕,可以毫不犹豫地封他个国公。” “官家大气。” “因为朕知道他不会来,所以过过嘴瘾。” “官家………” “三边提督的事儿,姚师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一则,此举是为了平息朝野非议,重文抑武之策绵延百年,想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正如朕先前所说的,得慢慢来。 二则,姚师的心性,朕是知道的,三边提督的位置,姚师大可坐上去,有什么事,和钟文道多商议商议。” 这话就差明说了,正因为你不知兵且你也清楚自己不知兵,所以才派你去的。 “臣明白了,臣愿往。” “辛苦姚师了。” “官家客气了,臣其实自己也觉得,这大半生所做诗词,婉约有余而铿锵不足,正为平生遗憾,臣多谢官家可以给臣这个机会。” “那朕就在上京期待姚师的新作了,那必然是孤烟落日般的辽阔景象。” “臣定不负官家厚望。” 就在这时, 暖房外传来一声禀报: “官家,后海寻道先生领钦天监三位主事前来觐见。” 后海不是海,而是上京城南的一处山,山不高,却四季如春,花团锦簇,藏夫子就是出自后海。 藏夫子燕京斩龙脉后,只留一朵半开白莲被百里剑带回来,自那一日后,后海主事人就是寻道先生,乃是藏夫子的亲传大弟子。 大乾炼气士之风盛行,单看此时官家穿着就可见一斑了。 “哦,寻道先生既然来了,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姚师,随朕同去吧。” …… 暖房外的亭子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官家缓缓走来,在其身侧,跟着姚子詹。 寻道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按理说,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做那藏夫子的大弟子的,因为藏夫子的二徒弟今年都已过七十高龄。 但当年藏夫子寻得此子后,认为其气运惊,故而直接破例,代师收徒。 只是这破例之举却引来诸多非议,后来藏夫子原本的一众徒弟自愿后居一位,让这位寻道先生得以插队成了大师兄。 “官家。” 寻道先生没跪,而是手印行礼。 其身后三名钦天监主事则对着官家跪伏下来。 还未等官家开口询问, 寻道先生就直接道: “数日前,后海观得国之南疆出现星陨,毗邻南海。” “星陨?” 官家一听这个就有些头疼。 鬼神之说,他们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其实大臣们也不会相信,但这并不妨碍不相信这些说法的大臣们拿这件事来敲打他这个官家,借言天怒,指责自己倒行逆施云云。 恰好这两年自己在提拔武将地位,已经让文官们心里很不舒服了。 寻道先生可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来宫中,也从不是来拍官家马屁的,后海和乾国皇室之间向来是平等的关系。 且乾国皇室向来有历代皇子入后海之门的规矩,只不过这规矩刚开始是好的,后来就慢慢变味儿了,基本相当于燕国的湖心亭,政治斗争失败的皇子则会被送入后海做那炼气士去。 “官家,此次星陨非同小可,后海众修推算而得,我大乾南疆这次星陨非只单一,乃四象气机相连。” “四象气机相连?”官家有些好地问道,“那也就意味着,还有三个?” “是,有星坠于燕之西疆,有星坠于晋之东疆,有星坠于楚之大泽; 此三星虽未亲测,但四象气机所存,必然如此。” 官家微微皱眉,问道:“此象何解?” 寻道先生深吸一口气, 撑开双臂, 朗声道: “四象星陨所召,乃大争之世!古籍所载,此星象曾出现过两次,一次,乃昔日大夏朝时,此兆出现,大夏天子曾云,星陨之处,皆为吾疆; 故而有了燕侯、晋侯、楚侯,持大夏天子令为诸夏开疆。 第二次出现后,半年内,两代大夏天子刚继位就驾崩,大夏宫闱生乱,夏鼎遗失,大夏覆灭。 燕侯、晋侯、楚侯三侯立国,自开宗庙!” 乾国开国是四大国里最晚的,并不属于同一列。 官家沉声道: “那依寻道先生所看,这次四象星陨再现,所兆何事?先生先前所言大争之世,朕其实早就知道了,朕想知道具体一些的。” “陛下,天意不可测。” “哦?难不成今日寻道先生所来,就是为了对朕说这一句?” 寻道先生跪伏下来,却不是朝着官家跪,而是面朝东方: “一为始,二为生,三为终。” 官家闭上眼,良久,道:“朕知道了。” 寻道先生起身,道:“官家福康。” 言罢, 寻道先生就离开了。 三位先前一起来的钦天监主事则站立在旁。 官家摆摆手,道:“你们也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亭子里人都走光了, 官家才面露笑脸看着姚子詹,道: “姚师觉得如何?” “这要看官家觉得如何。” “世人都言,姚师是个好好先生,谁也不愿意得罪,商贾之子诞生,可为其写词庆贺;武者修为突破,可为其作诗迎合;没有文圣门槛姿态,但朕却知道,姚师向来对后海,向来无感。” “官家明鉴。” “朕知道为什么,朕其实也一样,朕喜欢穿道袍,只是觉得道袍好看,穿着舒服,姚师的诗词内,写过无数次天仙眷恋,神仙人物,却唯独不提后海一笔,想来也是和朕一般,觉得后海之人所行的,无非是欺世盗名的把戏?”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藏夫子去燕京,斩了龙脉,对家那位皇帝是怎么做的,来来来,速速斩下真龙让朕看看! 哈哈哈, 虽说朕不该笑,但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朕都会忍俊不禁。 天子,天子,此乃帝王之称,帝王,乃人间至尊,为何会加之以天子之名?乃天无常形,因天不存,才称天子。 既然老天不存在,认个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能指手画脚。 那些炼气士,闭门修炼证道长生,又或者炼炼丹也就差不多得了,偏偏却想着代天行旨,动辄天象天意如何如何,满脑子想的是爬到天子之上作威作福。 藏夫子斩了龙脉又如何? 他燕人铁骑不照样打到我上京城下了么? 那晋国,三晋之地,现在不都入燕土了么? 这些事儿,信则灵,不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先前寻道先生所言,大争之世,朕用得着他来教我? 所谓的一二三,哈哈哈,争完了,不就一二三了么,明明极为浅显的道理,却想着不敢泄露天机,云遮雾绕地把戏,真当朕是先帝?” 姚子詹深吸一口气, 很严肃地跪伏下来, 道: “官家有此雄心有此魄力,臣,为官家贺,为大乾贺!” “可惜了,朕年纪比姚师小太多,也比姚师你更会保养身子,肯定走在姚师后头,若是能走在姚师前头,还能奢望姚师为朕多写一些美言佳句以做吹捧。 对了,杨忠那条老狗朕这次不打算将他招回来,一来这老狗在三边经营日久,对那里情况也是熟悉,有他在,也能辅佐姚师你,二来,那条老狗在那里,也能给那些笔杆子骂人的对象。” 杨忠就是曾经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是个阉人。 “官家放心,臣是懂杨太尉的。” “你啊你,是谁都懂。行了行了,今日难得的好雅兴可不要被那些神神叨叨的给坏了,咱们继续回暖阁,赏画去。” …… 有人为天象发愁,有人为天象深思,有人看似不屑一顾, 有人, 则在解剖天象。 “我很忙。”这是梁程的话。 主上过阵子就将率军去楚国,梁程得忙着选取随行的军士,既要精锐,又不能影响主上离开后雪海关主体兵马的整训和收编进程。 “我比你还忙呢,我只有今晚了,明儿我也得带人先行去楚国探路,你快点儿,就剩最后这一点儿了,你用你指甲试试看,小心点儿,能不能剖开?” “用得着这么麻烦?” “现在不是没什么高精密的仪器么,你指甲肯定比我用锉刀好啊,就剩下里头这一块了,你小心点儿,我怕里头有好东西被我不小心给毁了。” “你当这是在赌石?”梁程问道。 “可不就是赌石么,快点快点儿别磨蹭了,你指甲弄坏了也无所谓,反正这次你又不去,在雪海关正好可以养指甲。” 梁程最终还是没拒绝,走上前,十根指甲缓缓地长出,开始按照薛三的指挥开始进行切割。 “再慢点儿,对,再慢点儿,往左再切一点儿,小心,小心。” “对对对,再深入一点儿。” “慢点儿,慢点儿,好,好,再切点儿。” 终于, 切出来了。 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浑圆陨石,到最后,只切出来一块手掌大小的红色石头。 梁程的指甲倒是没什么事。 薛三拿着这块石头,仔细看了看,没一点儿琥珀光泽,分量也不是很重的样子。 “艹,老子还以为至少能开出一块传说中的秘银什么来着,让老子锻造个兵器啥的,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金属啊。” “早就和你说过了别抱太大希望。”梁程收起手,准备离开,道:“瞎子之前还想着有没有寒冰玄铁来着。” “啧啧啧,算了,我把这个拿过去给主上交差去吧。” 薛三拿着这个上去了,进入后宅。 后宅内, 郑凡正陪着小天天玩游戏,一直以来,小天天都很喜欢自己这个干爹,哪怕这个干爹喜欢打自己的屁屁。 薛三拿着那块红色石头刚走进来, 猛然间, 一阵黑雾直接向他袭来。 “卧槽,魔丸,你有病啊,是老子!” 薛三身手矫健,躲过了魔丸的突袭,但原本拿在手中的石头则落了下来。 黑雾去而复返,瞬间没入了红色石头之中。 紧接着, 黑雾的色彩开始逐渐变化,在红色石头之中,出现了魔丸的身影,只不过魔丸的眼眶不再是深邃的黑,而是透出了一股红色的光泽。 那块红色的石头在魔丸身边不停地环绕飞舞,隐约间,居然透出了琥珀的光泽,像是有光源从里头透发出来一样。 薛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语道: “还成,也不算亏,就当是给魔丸重新找了个窝。” 这块石头不是什么金属,但似乎对灵魂体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 魔丸身上的气息忽然开始了剧烈波动。 薛三脸上当即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是要进阶了? 所有魔王都曾偷偷做过实验,看能不能脱离主上获得进阶的可能。 魔丸这个气息波动,确实,确实…… 这时,郑凡也有所感应,抱着小天天向这边看来。 而魔丸在努力之后,忽然间,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原本的模样,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很显然,先前魔丸借助着这个契机,也是想顺势尝试一下进阶的,但还是失败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手,完完全全地将魔王们和郑凡“掐死”在一起。 薛三也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郑凡则回过头,继续逗着小天天,仿佛先前的一幕他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有些时候,你得难得糊涂。 而休息了一会儿的魔丸,则带着他的新石头飘浮过来,开始继续陪小天天玩“我踢我自己”的游戏。 郑凡则陪着薛三走出了屋子, “就开出了这个?” “主上,真的就开出了这个。” “哦,还以为能开出什么天材地宝呢,不过也可以了,可能是某种比较适合灵魂的材料吧?” “主上英明,属下猜测,可能是西方魔法师常说的魔法晶石。” “看起来不晶莹啊?” “但如果灵魂力进入其中,就透亮了,就像先前那般。” “嗯,以后有机会,咱也去西方看看吧。” 薛三忙道:“可以的,主上,等打完了仗咱就可以规划着下江南或者去西方玩玩儿了。” 郑凡笑道;“又不冲突。” “嗯?”薛三没理解其意。 “一边打仗一边看也是一样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吃糖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星陨之事玄而又玄,甚至,密谍司也派专人过来调查过,只不过应该是靖南侯打过招呼的原因,所以密谍司只是派人过来“问候”了一下是否是有这个事,问完了就走了,也没说去看看那块陨石或者要拉走什么的。 这倒是给伯爵府这边省了很多麻烦,因为那块陨石早就已经被薛三给“开膛破肚”过了,真要临时造个假的出来交差,难度其实也不大,毕竟陨石这玩意儿看似神秘,但成分其实也算是烂大街,但怎么说呢,能少一桩麻烦是一桩么不是。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先帝在位时迷信方玄之术,燕皇登基后则洗涤了这种风气,所以下面的人包括密谍司汇报会汇报,但绝不会傻乎乎地做出把陨石当祥瑞送到燕京的举动。 同时,不管天象到底有什么变化,只要不是天雷滚滚,底下的人,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这让郑伯爷找到后世的那种早上起床刷刷国际新闻然后洗漱继续去工作室当画工的感觉。 说是和自己有关系? 但真的和自己有个屁关系。 薛三已经早早地率领他那一百零八号手下出发探路了,用薛三的说法,一百零八是个很好听的数字,但在瞎子等人看来,却不是怎么吉利。 大概七天之后,郑凡所率的近一千雪海骑兵正式出发,人数不算多,出征仪式也没有,毕竟还需要注意一下保密工作。 只不过在出发时,伯爵府设宴款待了这一千士卒,没什么太过激动人心的话,郑伯爷也没有去发挥自己的口才,分餐制,每个人一张小板凳,就坐在地上吃,围了好几圈。 郑伯爷坐在最中间, 等吃完饭后, 郑伯爷端起酒杯, 所有人也都一齐端起酒杯, 雪海军的军纪近乎是完全承接的靖南军,在细节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禁酒令也是实施得很严格,除非特定时期或者假期准许饮酒外,其余时候士卒胆敢擅自饮酒,初犯鞭刑,再犯斩立决。 “兄弟们,我不敢保证这次所有人都能跟着我回来,但我能保证的是,回不来的兄弟,有家室的,我郑凡照顾了,没家室的,学堂里会多你一个牌位,会有一个孩子帮你扛姓; 回来的兄弟, 说升官发财,太土了吧唧的了, 只能说, 回来的, 咱就是真兄弟! 干了!” “愿为伯爷赴死!” “愿为伯爷赴死!” …… 这边正在吃饭, 那边, 瞎子和梁程面对面地坐着,二人面前,摆放着花名册。 瞎子的做事风格很细腻,处理事情时讲究个走一步看三步。 这次入选主上队伍里一同入楚的一千士卒里,蛮人、晋人、燕人都有,甚至还有海兰部在内的几个临近雪海关野人部族的几个少主。 同时,金术可也被从前线调回来,加入了这支队伍。 另外,这次陪着樊力一起回来的卖糖葫芦的何春来以及陈家子弟陈道乐,也被丢入其中。 梁程不由的有些担心道:“太讲究政治,必然会影响到军事。” 梁程更喜欢纯粹地领兵打仗,并不喜欢在战争之事上牵扯上太多不相干的东西,因为大部分这种情况只会带来掣肘。 在他看来,主上这一千人马,全部选择精锐过去就行了,一能够好钢用在刀刃上,二也能够最大程度地保证主上安全。 瞎子则反驳道: “主上这次是潜入楚国,但并不是奔着打仗去的,这可和几年前主上第一次率三百蛮兵入乾就能攻入一座城不同了,如今的乾楚两国都有了戒备。 潜入是潜入,但真不是去死磕的,主上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否则这一次他不会放心将你留在家里看家。” 如果真的要去打仗,奔着刷大军功去的,依照主上的谨慎性格,怎么可能不带上梁程? “所以你就把它变成一场团建?”梁程反问道。 “团建还不至于,能打还是能打的,咱们主上还是有人格魅力的,这帮人跟着主上去楚国那里溜一圈,活着回来就成自己人了。 比如这个金术可,主上很看重他。” “他的能力,确实很不错,我觉得,假以时日,他能独当一面。” 能得到梁程的这种评价,足以说明金术可的优秀和潜力了。 “就当是黄埔军校一期吧,呵呵,等主上走后,咱们要做的,就是将生产制度和军事结合起来。” “还是要折腾八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咱们雪海关别看在这片方圆很豪横,但那也是因为之前野人之乱把四周彻底搞崩了的缘故,和那些人口稠密的大城比起来,咱们依旧显得有些‘逼仄’了。 反正以前的框架都建设得不错,再改动改动,就能发挥出主观能动性了,人少,兵少,不发挥主观能动性咱们怎么去和人家比? 也别总八旗八旗的,八旗只是个表面,本质上还是军功制度和战争红利制度,因为咱们这里必不可免地要牵扯到多民族的问题。 其实,我真正想做的,就是把咱们雪海关打造成一个战争机器,全民对外掠夺吞并的模式,就像是秦朝那样。 要让下面的人,主动且本能地渴望战争,渴望对外掠夺,并为此狂热不能自已……” “得,又回到你的老本行了。”梁程无奈道,“真像传销。” “万物基于传销。”瞎子肯定道。 “但这种模式,很容易玩儿崩。” 瞎子听到这话却笑了, 道: “只是想玩儿一把大的,你这头僵尸居然还想着长治久安?想太多,想太多啊。” 梁程身子微微后靠, 伸手敲了敲桌子,道: “你负责制定章程,我来负责落实,争取在主上回来前,我们就把一切改造都做好了,得抓紧时间,我有一种预感,明年年底之前,大战可能就会来临。” “时间充裕得很,莫慌。”瞎子默默地点了一根烟,又道:“其实大战不大战的,我不是很关心,我只关心靖南侯。” “至少目前来看,靖南侯对主上可以说是很好了。” “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瞎子抖了抖烟灰, 道: “我先再理理,明晚咱就召集校尉以上的军官来伯爵府开会。” …… 郑伯爷出发了,这次行军的速度很有保证,呈现出的是一种战时急行军的状态,在不消耗马匹的前提下,做到了最快。 原本郑凡还想着在路过奉新城时,再进去和侯爷打个招呼蹭顿饭什么的,但在路上遇到了一支靖南军,双方交流后得知侯爷已经动身离开奉新城去镇南关那儿看看了。 许是觉得镇南关那儿的薛让闹腾得有点烦人,侯爷亲自出面去压压场子。 既然靖南侯人不在奉新城,郑凡也就没在这里耽搁,继续南下行军,差不多六日后,在涟河河畔的一处小码头位置,和薛三所率的先头人马汇了合。 涟河是望江的一道支流,整体流向是自西北拐向东南,望江是一条大江,但在入楚时则划分出了很多条支流。 其实,从这里入楚,行军难度很大不说,效率也非常之低,和当初从盛乐入雪原差不多。 昔日燕军围困玉盘城,楚国那位造剑师带着八皇子就是从这里回楚国的,没敢往东走过镇南关。 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自己。 …… “小人范永新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跪在郑凡面前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头发半秃,鼻下有一颗痣。 他是范家的人,范家是楚国的经商之家,依附于屈家。 楚国是贵族体制,朝堂各个位置基本被各家贵族瓜分,有些位置,甚至是这一家贵族的数代专属,爷死了,父亲上,父亲死了,儿子继续上。 贵族,就该有贵族的样子,在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得云淡风轻需要有属于贵族的体面; 但贵族也得吃喝拉撒,也需要生活开销,靠自己的封地产出固然是一笔收入,但地盘就那么大,奴户就那么多,万一来个灾年影响了收成,种地的奴户饿死了事小,贵族老爷们的生活品质降低了才事大。 所以,基本上大贵族下面都会有分支,有的是武将部曲分支,有的则是负责经商的分支,范家就是隶属于曲家的经商分支。 这种分支乍看起来有点脱裤子放屁,但乾国的老爷们也是这么做的,燕国不少商队背后也都站着权贵的身影,哪怕是在后世,权贵经商也需要找个白手套。 范家的生意做得不小,一般来说,在一个国家内的一个郡里做生意,那种商贾算得上是出了门面,在一国境内做生意,那叫抬了门楣,而如果能把生意做到国外去,那才叫真正发家。 范家就属于发家的商贾,虽说背靠屈氏,但范家也有着自己的心思和考量。 原本在雪海关内,就有小六子的人,这个人平日里只负责商贸上的一些事,同时还有收发信件,毕竟郑伯爷和小六子之间的信往来肯定不能走官方渠道,万一出个什么岔子里面的一些大逆不道被流露出去可就惨了。 同时,这个人也有一些权限,在信无法及时通传时,他可以“自作主张”。 比如,在得知郑凡受靖南侯之令要入楚时,这位联络人就给出了范家这一条线,说范家可以联系。 以前,燕楚没开战时,小六子就和范家做生意了,现在两国正处于摩擦冲突阶段,贸易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地紧密频繁起来。 因为战争导致了大部分商路的中断,这种走私方式反而可以获得更大的暴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可不是说说而已。 区别在于,小六子现在发的“国难财”,最终还是回流到其父皇内库里,毕竟小六子可是在钱粮上立过军令状的,必须得交出满意的答卷; 至于范家这边,想来应该不可能将走私的收益上交出去吧?至多,也就到屈氏那里顶天了。 “路可顺畅?”郑凡问范永新。 “回伯爷的话,路虽曲折,却依旧顺畅。” “路可安稳?”郑凡问道。 “回伯爷的话,杂而不乱。” “那就有劳了。” “伯爷您客气了,伯爷能来我大楚游览,乃是我大楚,乃是我范家的荣幸,范家必然竭诚以待。” “好,若是得见范家家主,本伯必亲自送上问候。” “奴代家主谢侯爷。” 范永新下去了,他带来了一支小船队,往日都是进行商贸走私的,这一次,得走私人。 郑凡所在的这支队伍要等到入夜时才登船出发,先顺着涟河下去,然后登岸,再入山。 “伯爷,这范家可信么?” 柯岩冬哥很担忧地问道。 “你问本伯,本伯问谁?” “………”柯岩冬哥。 柯岩冬哥担心的,是怕范家将自己这支人马给卖掉。 而原本的行军计划里,其实是没有范家这一环的,范家这一环说白了,是通过小六子的关系硬生生地加进来的。 “三儿,你说说看。”郑凡指了指薛三,薛三来这里早,应该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状况。 “主上,既来之则安之,有范家的帮助,咱们入楚能轻松太多太多。” 显然,薛三是同意乘坐范家这条船的。 金术可则道:“伯爷千金之躯,怎能犯险?” 薛三瞥了一眼金术可,呵呵一笑,道:“说得像是没范家,咱们入楚就没危险似的。” 金术可自知失言,马上对薛三拱手后退。 郑凡还是相信薛三的判断的,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坐他范家的船,三儿,你多受点累。” 如果范家有什么祸心,只能靠薛三提前预警了。 “主上放心,咱们一应吃食都是自备,上下规矩属下都已经吩咐好了,前前后后,属下都安插了人。 范家不作妖,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作妖,属下也有信心护着主上出来。” 说到这里, 薛三抿了抿嘴唇, 道: “主上,入楚路上,烽燧堡寨遍布,没范家帮忙开道,咱们一路得一个一个地拔钉子,那入不入楚都没什么意义了。 属下觉得,咱还是应该给范家一些信心。 商贾无义,最喜欢两头押宝,咱就满足他就是了。 前些日子属下和那范永新见面时,他可是对属下说过,六皇子许诺范家日后楚地皇商的位置。” 柯岩冬哥愣头愣脑道:“范家还真信了?” 郑凡抬起手, 示意柯岩冬哥不要问了,这件事也不要吵了, 道: “罢了,本伯信了。” …… 入夜了,队伍开始登船。 战马一批船,人一批船,都是些运货的船,别看个头不大,和楚国的水师战船比起来像是个弟弟,但运力可不小。 从涟水下去,再拐个行道南下,顺利的话,可以在楚国庸县上岸,虽然行进的距离并不远,但对于骑兵而言,一夜之间可以跳过包括涟河在内的三道湾流,已经算是极大的效率了。 四娘亲自为郑凡披上了披风,她化妆成了一个亲卫兵,晚上在帐篷里卸妆,白日就和郑凡站在一起。 郑伯爷上了船,甲板上有不少范家的船夫正在忙活,虽然是黑夜,但船上打着不少灯笼,能见度很高。 范永新在这艘船上等着郑凡,主动过来行礼道: “伯爷,船舱里小人已经备好了酒菜,条件简陋,还请伯爷担待。” “客气了。” “伯爷,请。” 郑凡跟着范永新进了船舱,进入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不仅仅是有一桌酒菜,同时还有三个婢女,衣着都很少。 “奴婢参见大人。” “奴婢参见大人。” 三个婢女跪伏下来,酒没开喝,事儿也没开干,却已然媚态上脸。 范永新此时则道:“伯爷,小人就在船上二楼候着,有事儿伯爷您言语一声。” 显然,范永新很知趣儿地离开了。 待得范永新走后,打扮成亲卫模样的四娘在郑凡耳边道: “主上,这三个女子都被下了药。” “下了药?” “是,奴家知道的是,楚人那边对奴婢向来不当人看的,这是楚人贵族的一种风气。” 四娘肯定对几个国家的“红帐子”生意做过研究,也对他们的玩儿法做过调研。 “嗯。” “不过,主上可以入乡随俗哦。” 郑凡摇摇头,道:“毕竟是在打仗,我出去透透气,你帮她们解毒吧,这看起来对身体不好。” “主上怜香惜玉了?” “不是,要出远门了,就当临时抱佛脚积点德吧。” 郑凡走出了船舱,里头应该燃了熏香,而郑凡却很不喜欢这种额外的味道,总之就是欣赏不来,单纯的体香他能如痴如醉,但刻意制造出来的香味管你能不能提神醒脑都是累赘。 刚走到甲板上, “呸!燕狗!” 一个大冬天穿着褂子的男童对着郑凡吐了口唾沫。 唾沫落在了郑凡的靴子上。 “哎哟哟,大人,对不住,对不住,该死,该死!” 一个老船夫马上过来按着男童的头朝着郑凡跪了下来道歉。 郑凡低下头,看着自己靴子上的赃物。 伸手,扯过身边船舱门口挂着的帘布,蹲下来,自己擦拭了一下靴面。 然后从怀里掏出中华牌铁盒子,这铁盒子经过改版,上半头是卷烟,下半头是薄荷糖。 拿起一块糖, 郑凡缓缓地走向这个小男孩, 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 摸了摸男孩的脸。 这些船夫是范家的人,以前,只是帮范家做走私生意的,今日,却运上来了一批军士。 这些船夫不傻,也看出来他们运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大家都是吃范家的饭的,自是无人敢说什么,但难免背地里会骂几句。 这孩子,应该是从大人那里得知船上的是燕人,所以看见郑凡从船舱出来时才有了这一幕。 只不过,当他的爷爷拉着他跪下时,这孩子也慌了。 当郑凡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时, 那股子做不得假的气势让男孩的情绪彻底失守,开始抽搐哭泣起来,先前的勇敢不见了,变成了怕得要死。 郑凡将糖块放在男孩面前, 柔声问道: “吃不吃糖?” 男孩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点点头。 郑凡笑了, “啊。” 男孩听话地一边抽泣一边张大了嘴巴。 然后郑凡将糖送入自己嘴里, 道: “不给你吃。” ———————— 这阵子正好剧情卡着了,感觉写得不顺,同时又漏雨,本章说没了直接影响了我的思路。 今天也一更了。 估计再有一天本章说应该就能恢复了,想死你们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章 楚奸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早些年, 其实燕楚之间,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因为想恨,也恨不到,因为勾不着啊。 燕国近百年来的强势,压制得晋国只能倔强地喊着我三晋骑士不见得比燕人差,实际上内心一直惴惴不安; 乾人更是离谱,不仅仅被吓得在三边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修起了连片的堡寨,同时还强行引乾江改道,硬生生地挖出一条汴河来拱卫都城阻拦燕国铁骑。 而楚国,历代楚皇也就是隔三差五地喊两嗓子,喊完后继续在窝里驱赶山越或者吞并吞并周边小国,累了的话,再出来喊两嗓子,表示表示存在感。 但这一切,在燕灭掉闻人家和赫连家后出现了巨大改变,原本楚人脑袋上顶着的是司徒家,是镇南关,大家偶尔打打闹闹就当练兵找些眉目折腾折腾也就行了。 楚国一直没下大力气准备北上,因为自己家里边和南边其实还有不少等待开拓发展的土地,同时司徒家想南下以一家之力侵伐楚国也很困难,力有不逮。 但当楚国发现头顶上的邻居忽然要变成燕国时,楚人慌了,因为燕人所展露出来的吞并气息实在是太过浓郁,浓郁到近乎让人窒息。 镇北侯身为燕国第一大军阀,直接倒向燕皇; 靖南侯不惜自灭满门也要为大燕的崛起扫清障碍; 外加当今燕皇继位以来除了手段狠辣之外,其一举一动,近乎就是明君雄主的模版。 不信方外, 不喜骄奢, 古来任何昏君的毛病和标签,在这位燕皇身上你一概找不到。 可以说, 当燕皇的儿子,确实很痛苦; 但在外人眼里,在他国君主和权贵眼里,看这位燕皇简直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且镜子里的自己是怎么看都显得那般变扭。 只可惜,楚国先皇驾崩得早,虽说有四皇子以强力手腕迅速收拢局面,但毕竟是错过了三国大战,当然了,其实也不能说是错过,而是燕国借乾伐晋的这一手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乾皇这位当事人当时都下旨不准三边大军回援。 而之后十日转战千里镇北靖南精锐一举横扫闻人、赫连两家,更是没给楚人反应时间。 楚人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燕人已经占据了三晋之地泰半之后,匆匆和野人王达成了协议,一同入晋准备抗衡燕国。 因为当时的成国国君司徒雷拒绝了向楚国称臣投靠楚国的决议,同时,楚人也嗅到了司徒雷有打算自降国格向燕称属的意味。 这才迫使楚人不得不寻求外部合作。 原本,局面应该是一片大好的。 第一次望江之战野楚联军大破燕军,一时间,楚国国内也是一片沸腾,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大家都欢呼雀跃,都觉得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那一杆黑龙旗帜梦魇终于可以散去了。 但靖南侯重新出山,平野伯的千里奔袭,最终一举葬送了野人大军,更让楚人绝望和愤怒的是,在和约已经缔结的前提下,燕人竟然毁约屠杀了四万放下刀兵的楚军将士。 杀俘这件事,是对一个国家最大的羞辱,这意味着把事情做绝了,根本就不留什么日后好相见的余地。 更是一种发自内心地对你的蔑视。 这些船夫,你说他们是楚人百姓,算是,但又不完全是,任何时代,敢于从事走私行业的,都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正经老实人根本就不敢干也没渠道干这个。 所以,别看这些船夫穿着不咋的,看起来也很“憨厚”,但他们的信息渠道,其实很丰富,可谓是见多识广了。 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船夫即刻可以抽出刀剑和水匪厮杀的。 整个夜里, 郑凡就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 半眯着眼, 看着船夫们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地忙活。 水路是有,但真不算很通畅,晚上行船需要小心的地方也多,尤其是等到船队向南拐入后,河道就变得更窄了,危险系数也提升不少。 不过这些船夫都是走私老手,再难的道,走得多了,也就轻车熟路了。 四娘一直站在郑凡身边,陪着郑凡。 没人清楚这时候郑伯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一想就是一个晚上。 等到晨曦出现后, 郑伯爷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四娘打了水过来,洗了把脸。 范永新这时从船舱二楼下来,他没问为何昨晚郑凡为何没有临幸那三个女子,只是很恭敬地道: “伯爷,早食已经准备好了,地道的楚地风味早食。” 郑凡摇摇头,道:“有劳费心了,不过吃的东西,我们自己带了。” “伯爷这就见怪了,难不成………” “对,是怕你们下毒。” “………”范永新。 可以看出来,范永新很尴尬,因为他还是比较习惯那种笑面虎的打交道方式,就算是以往和对头暗地里互相派人厮杀,但见了面,也会给外人一种知己相逢的感觉。 “不要介意。”郑凡说道。 “伯爷说笑了,奴,奴……” 郑凡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道:“尽心做好你的事,你做的,我都看在心底。” “是,伯爷。” 早食很简单,自己带的炒面,配热水,不是很可口,但足够果腹。 等到快中午时,船队靠岸,大家开始下船。 这是一处小码头,码头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码头后头依山建有一个水寨,这里,应该是范家的一个窝点。 水寨木头城墙上可以看见持弓握刀的护卫,不少人身上还披着甲,虽然不是成建制的统一甲胄,但那种肃杀之气也绝不是普通水匪所能够比拟的。 等着麾下下船的时候,郑凡就站在岸边,眺望着那座水寨,不由得对身边的四娘道: “燕皇马踏门阀前,燕国门阀的私兵,可比这个更正规。” 像范家,只敢在这种“穷山恶水”之间搭建水寨囤积一点武装力量,但当年的燕国门阀,是可以号召自己的佣户在需要时聚集起来整兵而练的,甚至在燕国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门阀私兵是燕国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范永新此时凑过来道:“伯爷,水寨可以腾空,我们的人可以全部撤出来由伯爷您的人进驻,等明日,小人再陪同伯爷一起入山。” 范家的姿态,摆得很低。 “不用了,我们是客,岂能有这般叨扰的道理,我部就在这里立个小寨休息调整了,不用惊动水寨里的兄弟。” “那………” “就这么办吧。” “是,伯爷。” 郑凡麾下就地宿营,水寨内派人送出来一些猪羊,这边收下了,但送来的酒水,全都没要。 水寨统领阮三站在塔楼上眺望着河滩上的情景,眉头微蹙。 范永新这会儿则站在他身边; 阮三开口道: “一开始燕人没要酒水,我以为是他们担心我们在酒水里下毒,但现在我不这般认为了,他们所有人,都没带酒水。” 在这个年代,酒,近乎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物,尤其是对丘八而言。 “阮统领觉得这支燕军成色如何?”范永新问道。 “河滩立营,简而有效,管事可看看这边和那边,分别凸出来的两部,这是在拱卫大营,短时间内就能这般整而有序,这支燕军,可谓训练有素的精锐了。 只不过,既然是那位伯爷带出来的亲兵,必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做到这一点,不算怪。” “但阮统领你可得看清楚,这些燕军里头有晋人也有燕人也有蛮人,甚至,我还瞅见几个野人。” 阮三眼睛眯了眯,默默地点了点头。 “燕人善战。”范永新感慨道,“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我等为何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燕人不守信。”阮三说道。 “呵呵,这世上,哪里来的真正守信的人?在商言商,谁正儿八经地做生意不得被赔死坑死玩儿死弄死? 守信不守信,在于咱们对于燕人而言,还有没有价值。 做屈氏的狗,和做燕人的狗,有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做了狗,就老老实实地想着该如何苟活下去。” “管事是在教我?” “怕你心里不服气。” “管事放心,我家眷老小都在范家住着,怎么可能不服气?” “说这话,就生分了,待会儿下去,姿态放低点儿,找那位平野伯聊聊,阮统领毕竟曾是皇族禁军里出来的,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听到这话,阮三有些意外道:“下注这么大?” “嘴唇沾个边,固然不会被毒死,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你也品不出来不是?” “我知道了。” “成,我即刻派人去联络明日路上的几个堡寨,再打点一下。” “过了蒙山,还得打点?” “过了蒙山,就不是我范家的管了,得换人管了。” 阮三抿了抿嘴唇,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笑不?”范永新问道。 阮三点点头。 “不殷勤着点儿,连当狗的机会都没了。” 似乎觉得有些不够稳妥, 范永新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阮三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燕人在造自己的水师。” …… 许是在船上颠簸了一整日,郑伯爷谈不上晕船,但精神头确实不算怎么好,草草吃了点儿东西就准备进帐篷休息了。 谁知却来了一个人求见。 “阮三?” “是,正是小人。” “感情好,我这儿有个手下叫薛三的,都是三儿。” “这是小人的荣幸。” 薛三现在不在这河滩上,他可能带着人在前面亦或者是在后面,总之,不会在郑凡左右。 范家靠不靠谱,还不清楚,但保险起见,鸡蛋总不能放一个篮子里。 “你先前说自己是楚国皇族禁军出身?” “是。”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那座水寨,道: “在这里,憋屈了。” “伯爷言重了,伯爷与小人不过初次见面,也才刚言谈几句,为何就觉得小人在这里屈才了呢?” “花花轿子大家抬,场面话也不过是费点口水,习惯了而已。” “伯爷爽快。” “爽快谈不上,但眼下我身边对楚地熟悉的人不多,阮兄弟若是愿意过来,本伯欢迎之至。” “小人是范家的人。” “范家,可能以后也会是我的人。” 说着, 有些疲惫的郑凡伸手指了指四周, 道: “本伯这里晋人有,燕人有,蛮人有,野人也有,本伯用人,向来不看出身,阮统领身为楚人,越早来,好处就越大。” “伯爷这种拉拢人的方式,可真是直接。” “我这人平时不怎么忙,时间也很多,但我还是不喜欢浪费时间,今儿本伯给你脸了,你也顺势答应了,咱就皆大欢喜。” “若不然呢?” “若不然,本伯明日就让范永新拿着你的头颅来做投名状。” 阮三的脸部表情一阵抽搐。 他没想到只是按照吩咐过来“虚应客套”几下,却居然落得个这般局面。 这位燕人伯爷,极为强势,明明这里是楚国境内,明明后面水寨里的人都听自己的,他怎么敢! 郑凡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阮三。 “伯爷,可否容小人回去和范管事商量一下,容后小人再……” “你能过来,证明范永新,不,范家已经打算将你当作礼物送给本伯了,作为一个礼物,你在这里扭扭捏捏的,有意思么?” 听到这里, 阮三咬了咬牙,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阮三愿意为伯爷马首是瞻,只是小人家眷还在范家。” “我会让他们送来。” “多谢伯爷。” “起了吧,该做什么事儿做什么事儿去,本伯乏了。” “是,小人告退。” 阮三离开了,郑凡走步入小帐篷内,少顷,四娘也跟着进来了,道: “主上先前很有气势呢。” 郑凡笑了笑,没接这一茬。 其实,在这里收不收服阮三,没太多的意义,郑凡也不是很看重,至少,在范家将阮三家眷送过来之前,其实根本谈不上收服。 “四娘,知道我昨晚在船上想什么么?” “奴家不知道呢,只知道主上似乎想了挺久。” 郑凡点点头,道: “是想了很久,因为以前我似乎忽略掉了一件事,确切地说,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为何?” “燕国,其实挺强大的了,虽然我们自己心里清楚燕国如今因为连年征战,已露疲态,地盘扩张太大,导致军力分散,有种种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刚刚灭掉晋国收纳三晋之地的大燕,现在至少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格外强大。 楚人的青鸾军,也被全部屠杀,这是威,同时也能变成畏。” “主上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次咱们入楚之行,可能不会那么紧张。” 说着, 郑凡躺在了刚铺好的垫子上, 继续道: “甚至,可能会变成下乡考察。” …… 还真被郑伯爷说对了, 第二天部队行进蒙山时,确实成了下乡考察。 楚人在镇南关集结了重军,前头有薛让这个原本司徒家家将建立起来的伪大成,后头则有年尧亲自率领的大楚皇族禁军坐镇,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完全堵死燕人可能的南下之路。 但在西边蒙山这一带,身为燕人最年轻军功伯爵的郑伯爷,则在范家人的带领下,率领自己的麾下,悠哉悠哉地走着蒙山小道。 途中倒是遇到过几个堡寨,有些堡寨还是完全绕不过去的,想绕过去得爬悬崖翻山,但那些堡寨却都是静悄悄的。 不是没有人,因为在下面你能清楚地看见堡寨上人头在晃动,但却没有被点起丝毫狼烟。 郑凡这支人马甚至连伪装都没有做,大家都穿着雪海关的燕军甲胄,以黑色为主,一看就不是楚军制式,唯一低调的一点,大概就是没人扛旗。 但就是这样,行走在蒙山地界,却依旧是如入无人之境。 甚至,到晚上宿营时,范永新还带来一位附近堡寨的守备官过来向郑凡请安。 此人姓孙,叫孙连仁,他治下的堡寨是个大堡,兵丁不下三百,就在前头不到十里位置。 孙连仁的殷勤劲儿让郑伯爷都有些咂舌,甚至主动邀请郑伯爷再辛苦辛苦赶点儿路到他堡寨里去过夜,省得露宿在外头辛苦。 最后还是被郑凡给拒绝了,孙连仁又特意送来了一些酒肉,犒劳燕军,同时还说明日午食郑伯爷一定要赏脸到他堡寨里吃,他要好好对郑伯爷尽尽地主之谊。 郑伯爷答应了。 待得孙连仁离开后, 一边近期因为没喝到人血而显得有些精神颓废的阿铭不由开口道: “为什么楚奸这么多?主上,记得当年南下乾国时,没那么多乾奸吧?” 都这么热情,就不会有冲突,没冲突,就没有新鲜人血,阿铭来时就带了一酒嚢,原以为一路会吃喝不愁,结果他算错了。 郑凡摇摇头,道: “南下乾国时打得太快太猛了,也没给乾人投降的机会,再说了,投降的其实也不少,瞎子媳妇儿不就是么。” 阿铭扫了一眼自己的空酒嚢,有些神伤。 四娘则开口道;“主上,可惜这里路确实不好走,但如果我们这次带来的不是一千兵马,而是一万两万,甚至是十万,岂不是………” 郑凡摇摇头, 意味深长道: “那他们就不会这么殷勤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刺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翌日的午食,确实是在孙连仁那里吃的,当然,只限郑凡一人和孙连仁吃了,因为四娘在旁边,用银丝线可以帮郑凡试毒,但尽管这样,郑伯爷吃得也不多,也就意思了一下。 孙连仁确实很热情,甚至还主动地将自己小妾让出来来陪郑伯爷午睡。 郑伯爷自是拒绝,继续上路了。 一路所见所闻,可以清晰地看见范家对从涟河到蒙山这片区域的渗透力和掌控力。 敢做走私,自然得有官方背景加持,否则迟早会被揪出来杀头祭旗。 这里面,从船夫到水寨再到各个堡寨的伍长、什长、百夫长、守备什么的,基本都站在范家走私链上分一杯羹的。 和你一母同胞的,未必亲如兄弟; 但和你利益相关的,却往往能“肝胆相照”。 很荒谬,却又很现实, 郑伯爷身为燕国的总兵、伯爵,居然带着一支兵马,在楚国境内,被奉为上宾。 接下来的路,又走了两天,因为山道崎岖,很多地方是根本无法骑马驰骋的,所以行军速度自是快不了。 郑凡也想过从这里出兵的问题,但也只是想想,一如野人王当初为何要硬啃雪海关而不走盛乐城那一条路? 走是能走,但大军作战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各种保障以及效率等等方面,都注定了这条路不可能被选为主攻方向。 甚至郑凡这一千人一起行军有时候都会显得有些艰难,更别说更多兵马了,主力过来,别的不说,一旦楚人在前头以一支精兵一掐,直接可以把你整个大军卡死,让你进退不得。 “伯爷,过了蒙山,就能到下庸了,我范家本族就在下庸。”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本伯去范家做客?” “伯爷既然来了,岂有不招待之礼?我家家主其实早已恭迎了。” “呵呵。” 这个范家,倒是有魄力得很,换做寻常大商贾之家,稍作迎合场面奉承或许没问题,但下这种血本下这种态度,没点胆气是不可能的。 可能站在楚人角度,这种楚奸自是罪大恶极,但站在郑凡立场上来看,范家人还是挺可爱的。 这么知趣儿的“狗”,你不赏点儿骨头给它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你都不好意思把骨头上的肉给啃干净喽,得给它多留点儿。 今晚的宿营地,在一处马场内,是的,山里的马场。 这儿,是两座山之间的洼地,算是山内难得的一块平原,马场里的马也不多,因为这里是范家商路在蒙山区域的一个中转点,所以有这个马场会方便很多。 虽说这里也有一些范家的人在,但郑凡麾下的雪海关甲士还是在金术可的指挥下和前些日子一样扎营。 外围警戒,四方拱卫帅帐,都做得很有条理。 郑凡照旧坐在帐篷内,四娘正在下着面条。 此情此景,颇有一种后世男子回到家往沙发一躺媳妇儿在忙活着做饭的感觉。 入楚这些天的经历,确实比原本想象得差距过大,但等到进了下庸地界,拜会范家之后,接下来,就算是正式离开了崎岖坎坷的环境,可以纵马驰骋了。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像是个瘾君子一样,打着呵欠,精神十分萎靡。 “主上,三儿先前派人过来传信,说是下庸那里并没有楚军调动迹象。”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娘则看向阿铭,道:“马场那边给了些血旺,待会儿等主上吃了面,要不要我给你下?” 阿铭“呵”了一声, 正欲开口, 忽然间, 他和四娘同时目光一凝, 同一时间, 郑凡胸口内的魔丸也忽然颤抖起来。 “嗡!” “主上小心!” 四娘双手摊开,一根根丝线迅速向帐篷上方延展出去,就在这时,一根巨大的箭矢已然射穿了帐篷直接向着下方过来。 四娘的丝线确实在第一时间卡住了这根应该是用在守城时的床弩箭矢,但箭矢上居然包裹着一层东西,丝线是很锋锐的,在拦截时自然而然地将上面的东西切开,随之而来的,是成片腥味液体的飞溅。 “火油!” 郑凡当即大吼一声:“退!” 随即, 郑凡双腿蹬地,其胸口位置的魔丸也在此时发力,父子二人一起发力向后撞去。 帐篷并不坚固,直接被郑凡撞开了口子翻滚了出去。 那边,阿铭毫不犹豫地背身挡在了四娘身前,四娘切断了上方丝线和自己的连系,开始迅速倒退。 “轰!” 火油遇到帐篷内的炭火直接燃起,整个帐篷瞬间被点燃。 而郑凡这边,好在四娘提前预警阻滞了一下那根箭矢,同时魔丸的帮助,使得自己提前离开了“火场。” 四娘则在阿铭的庇护下也逃脱了出来,四娘自己没事儿,但阿铭后背的衣服已经燃烧起来。 出来后,阿铭马上后背贴在地上疯狂地磨蹭,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熄灭后, 阿铭躺在地上有些无奈, 因为比起这种烧伤,他更喜欢被箭射。 取箭头多简单,拔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叮叮当当; 但这个烧伤,自己待会儿还得让四娘帮忙将后背伤口处嵌入的沙石灰尘和衣服碎屑给清理出来,否则等皮肉长好之后,自己体内就得成夹心饼。 哦,这绝对是极为糟心的体验。 “有刺客!” “保护伯爷!” “保护伯爷!” 一众甲士马上蜂拥而至,郑凡刚爬起身,立刻就被三层自家兵士用身体护住。 外围的甲士则迅速结阵顶出去,前排横刀,后排张弓搭箭上弩。 马场那边的范家人也被动静惊动,在范永新的带领下马上过来,却被外围甲士直接拦住。 而这边, 四娘先是骂道: “薛三那个废物!” 随即, 银牙一咬, 目光向上方看去, 身体向前一扑,整个人居然直接贴在了崖避上,借着周身释放出去的丝线进行缠绕棱角,整个人快速地上爬。 很明显, 先前的床弩来自悬崖上! 同时,还有两个人从甲士之中钻出,像是蜘蛛一样跟着四娘一起爬上了山崖,他们,是天机阁的人。 天机阁老人曾疏朗在投靠郑凡之后,带着手下门人负责雪海关的防务修建同时进行对攻城器具的改造,同时,为了表达忠心,整个天机阁最后剩下的三个护法中的两个,这次跟着郑凡队伍里一起入楚。 还剩下的一个,就是曾疏朗自己,他没跟来。 金术可这边的反应比四娘慢一些,他毕竟还要召集军士,不过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 “尔等保护伯爷,柯岩冬哥,你带人去西侧,其余人,随我去东侧,刺客在山上!” 很快, 下方的甲士当即分出三部分, 五百人留下保护郑凡同时警惕范家人那边, 其余人分成两部分,分别在金术可和柯岩冬哥率领下从两侧包围上山。 一时间, 甲胄之声肃然。 …… “牛子,快走,这床弩咱不要了。” “寨主,咋能不要呢,这可是咱寨子里的宝贝呢,怎么能不要,不行,我得带回去!” “放屁,快给老子走,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不走,不走,这床弩可比我婆姨还招我稀罕,我可不走,寨主,您再瞅瞅,那燕狗大官儿死了没有,死了没?应该是死了吧,估摸着这会儿都快烧熟喽。” “寨主,不好啦,西侧山道上有燕狗冲上来了。” “寨主,东侧山道上也有燕狗来了!” 被称为寨主的男子体格壮硕,哪怕现在是冬日依旧只穿着一件露肩的皮子,听到属下汇报后,当即对着先前使用床弩的手下吼道: “牛子,走,东西不要了,否则大家伙都得死在这里!” 那个被唤作牛子的瘦削男子也马上点点头,不再拾掇床弩了,转而道: “娘咧,燕狗来得好快。” 众人没有从东西两侧下山,而是选择继续上山,蒙山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山连着山,这头山下不去,去对面山头下去也是一样的。 然而,众人才刚刚往上走没几步,就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寨主回头一看,发现是走在最后头的牛子正捂着自己的脖颈。 待得身边一个弟兄想要伸手去拉牛子一把时,却惊愕地发现牛子的脑袋居然离开了他的脖子飘离了出去。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因为大家伙都没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紧接着,四娘的身影显露了出来,刚刚爬上来,明显还有些气喘,但四娘眼眸里,却满是杀机。 “敢动老娘的男人!” 话音刚落,又是两道丝线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了前方两个山贼的身体,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甲胄,所以丝线进入得格外容易。 “啊!” “啊!” 两个山贼当即发出惨叫声。 紧接着, 两个人偶从涯壁上爬出来,落地后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去,像是两头猎豹。 寨主心下一狠, 提刀就跳了下来对着四娘砍去。 四娘没有躲避,现如今的他跟着郑凡也是水涨船高,明面上的六品实力加上她魔王的经验和能力怎么可能连一个山贼头目都打不过? “唰!唰!唰!” 一时间, 一道道丝线在其面前密集成面。 寨主的刀砍下去却凹陷了下去,力道也因此卸掉了,等到寨主想要抽刀时,却发现自己的刀根本拔不出来。 好在寨主还算果断,当即弃刀,身体迅速后退,躲过了后续丝线的围剿。 而那两个天机阁的护法在用傀儡虐杀了两个山贼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帮山贼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个人,先前为了隐蔽也没点灯,所以黑灯瞎火之下被四娘和两个天机阁护法以这种方式一冲,直接给吓得没了章程,剩下人开始疯狂逃窜。 但因为这一耽搁,使得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往山上跑去,还是被从东西两侧山道上奔袭而来的雪海关甲士给堵截住了。 这些山贼哪里是这些上过战场的精锐对手? 何况人数还处于绝对劣势,当下就被砍翻了一片,若不是金术可大叫着留活口,可能一个都留不下来。 而那个寨主在好不容易逃脱了四娘的攻势后,还没能走几步,就被两个甲士用刀架住,跟进的两个袍泽一个踹下盖一个按脑袋,将其彻底按在了地上任凭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自此, 刺客一伙除了三四个被生擒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格杀。 四娘走到那个寨主面前,眼里,全是杀机。 这两年, 四娘已经很少走到前台厮杀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后方掌管钱粮事宜,但这并不意味着四娘的脾气被磨平了。 魔王终究是魔王,心里的那股子跋扈意念怎么可能说消磨就消磨掉的? 金术可对此时的四娘显然也是有些畏惧,毕竟,就算不看四娘的实力,就是看她是伯爷枕边人这件事,是大家主母的身份,金术可都不敢对四娘不敬; 但此时他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 “风先生,还是留给伯爷审讯吧?” 四娘闻言, 眼中的锋锐逐渐敛去, 缓缓点头。 而在四娘身侧,两个天机阁护法抬起头,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雪海关甲胄,平日里其实和普通甲士没什么区别,但此时,却像是两个蜘蛛一样四肢撑着地,抬起头,脸上全是鲜血,却还在对着四娘露出着讨好的笑容。 …… “所以,袭击我的,是一群山贼?” 面对这个结果,郑凡有些意外。 刚刚结束对那位山贼审讯的四娘回禀道: “是的,主上,属下用了刑,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魔王用刑折磨人的手段,郑凡是知道的。 四娘补充道:“没有和其他势力有什么勾结,他们是纯粹的,知道主上您是燕人,所以想来刺杀您。” “这么纯粹?”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般纯粹。他们是旋风寨的土匪,窝就在蒙山,应该是前几天看见咱们队伍了。” “呵,有点意思。” 郑凡摇摇头,原以为是某方势力对自己出手了呢,可能是来自楚国的,也可能是来自乾国的,甚至,再腹黑一点猜测的话,来自燕国的也不是没可能。 但忽然间事情变得这么干净,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坐在郑凡身侧的阿铭此时开口道: “喂,四娘,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口?我现在控制着伤口不要愈合真的好痛苦。” 伤口没清理,所以得控制着不能愈合,这也就意味着伤势一直保持着,自然得一直承受疼痛。 而如果复原的话,待会儿再破皮清理里头,会更酸爽,所以阿铭宁愿现在强忍着。 “四娘,你帮阿铭处理一下伤口吧,我去看看那个刺客。” “是,主上。” 当郑凡走出帐篷时,天,其实已经亮了。 范永新求见了好几次,郑凡都拒绝了,甚至在四娘审讯犯人时,郑凡还补了一觉。 可能, 自己真的是战阵经历多了, 也历练出来了吧, 毕竟自己没死, 受伤的又是阿铭, 所以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也能很快入睡。 所以,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 因为昨晚遇刺的事儿,营地外围的警戒强度很高,范家的人不允许任何一个靠近,违者直接斩杀。 郑凡走入关押那个山贼头目的帐篷, 没走进去时就已经从外面看得见帐篷上沾染的血点了。 等走进去后,才发现那位山贼寨主已经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 其实,这位寨主也可怜。 在四娘刚刚审讯他时, 他其实一早就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事儿就是老子做的,没其他人指使。 然后, 四娘不信,用刑,用刑,用刑,用刑,用刑…… 最后, 见实在没第二个答案, 这个寨主已经被折磨得承受不住开始喊风四娘奶奶了, 四娘才确定人家先前的第一个答案就是真实答案。 此时, 见到郑凡进来, 寨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郑凡,似乎是猜测出了郑凡的身份,四娘又不在,所以又稍微硬气了一些,嘴角一扯,强撑着且艰难地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燕狗。” “放肆!”跟着郑凡进来的金术可骂道。 郑凡抬手阻止了金术可,点点头,道: “倒也算是条汉子。” 入楚也有一阵子了,没想到第一次出现的危机,居然是这个土匪给自己带来的。 “这样吧。”郑凡笑了笑,道,“给你来个痛快的?” 显然,这位旋风寨的寨主先前是被四娘的手段给折磨怕了,此时听到郑凡这话,脸上竟然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甚至, 还说了句软话: “承……你的情。” “客气了。” 郑凡对金术可道:“去跟马场那边的人要点儿酒喂他喝了,再送他干脆地上路。” “是,伯爷。” 吩咐完这些后, 郑凡走出了帐篷,鼻前没了血腥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时,范永新在外围喊着:“伯爷,伯爷………” 郑凡挥手,示意前方的甲士放行。 范永新带着两个范家人一起过来了,马上道: “伯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让伯爷昨晚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 “没事,没事。” 这事既然和范家无关,郑凡也就懒得再做什么追究,毕竟范家一路上的表现很是不错。 “不过伯爷放心,今早上,前面几个堡寨的守备已经点了人马去围剿旋风寨了,刚刚传来消息,旋风寨从上到下,老弱妇孺在内,已经鸡犬不留,还请伯爷消消气,消消气。” 郑凡闻言, 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 范永新受宠若惊地身子稍微又蹲下去了一些。 郑凡则回过头, 看了一眼那个沾染着血色的帐篷; “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闵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个叫旋风寨的土匪寨子,没了。 据说,它存在于蒙山地界也有些年头了,早年,是一群船工力夫不满压迫,杀了管事儿的后聚众在山上落了寨。 平日里也会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会被其他商队花钱雇来作镖行,可谓是黑白两道都干,也算是守规矩的。 毕竟,不守规矩的寨子,肯定早就没了。 但这个寨子的人,却忽然有一天,看见一群燕人进了山,脑子一热,就来刺杀燕人主将。 偏偏,他们的背后,没人其他人和势力在指使他们。 然而,越是这种自发性的举动,越是这种没有功利驱使的行为,反而越是难以让人适应,似乎,违背了一些大家约定俗成的行为准则。 楚国,也有楚国的问题,首先,它绝不是文臣不爱财、武人不惜死、士庶一体、勠力同心的局面,否则,就不是如今的燕国雄踞北方虎视南方而是大楚北伐开拓威震天下了。 具体的一些事情,比如寨子里的老弱妇孺到底有没有幸存,亦或者,是否会有一个幸运的孩子躲藏了下来多年以后再来寻自己报仇,这种桥段,郑伯爷已经不在意了。 他甚至没去问那个寨主的名字,金术可给他找了酒,喂了他喝,然后送他上了路,郑凡没再去看他第二眼。 只能说,有些人,有些事儿,注定会作为这一世的风景。 自己在这个世界苏醒其实也没几年,但各式各样的风景,确实也看过了不少。 甚至,偶尔郑凡也会迷茫,迷茫于这个世界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还是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这是属于诗家才有的心境,每每借此抒怀,歌以咏志。 小六子曾说过,所谓的诗家,无非是将大家心里都有的那股子腻歪劲儿给写出来了罢了,为何只有他们写,别人没写? 因为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为衣食而忙碌,为俗务所困顿,没那些个诗家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郑伯爷喜欢这种矫情的感觉, 看见个人, 遇到个事儿, 再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琢磨,不是为了目的,只是为了玩儿。 这或许,才是人生的真谛,既需要忙碌以做充实,也需要矫情以备陶冶。 马场的刺杀,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灭口”这件事上,范家以及范家这条利益链上的人,会比郑凡做得更果决。 郑凡只需要带着人继续前进,他们所行所过的痕迹,会有人尽心尽力地帮忙掸得干干净净。 曾几何时,北封郡也是军头林立坞堡遍地,而蒙山地界,比之当年的北封郡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楚国实施的是大贵族制,如果说门阀之治多多少少还需要一点面皮的话,那么贵族在自己领地里的生杀予夺,那完全是真正的合情合法,正儿八经的土皇帝。 地方权力的增强,不可避免地会导致皇权在这里的虚弱,这是此消彼长的两股力量,永远都不可能存在共赢共生。 所以,才会出现了镇南关那里大军林立阻遏燕军南下,蒙山这里郑伯爷轻骑入楚备受欢迎的特局面。 下庸,是一座县城,算是蒙山范围的最后一个地界,过了下庸,就算是彻底离开了崎岖山脉范围,勉强算是进入楚国真正的内地了。 下庸不是范家的,因为范家,是屈氏的奴仆家族,为屈氏经商取财,范家,没资格拥有封地。 但下庸,又是范家的,因为这个以商贾之道为本的家族,早已经将自己的触手深入下庸的方方面面,同时辐射上了整个蒙山地界。 郑伯爷一路入楚的平顺,可以认为是范家向郑伯爷展现自己家族能力的契机,向郑伯爷彰显范家的潜力。 小六子和范家有不浅的联络,这种联络,让郑凡隐约觉得似乎超越了正常的走私伙伴关系。 但, 人, 是小六子介绍的, 而买卖, 得让郑伯爷自己来谈。 小六子只是做了一个中间人,一来小六子还得在燕京蹲着,他不可能离开燕京,至少,不能离开天成郡,因为燕皇的身体,一直都有传闻不好。 二来,商贾的事情,常常错综复杂,但其一旦落在刀兵之上,往往就能爽快得多。 郑凡这支人马没有进入下庸腹地,而是在下庸郊外的一处靠着山的庄园里停下,这是范家的外宅,可以说是避暑之地,很清静。 薛三,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见面后,薛三直接跪伏下来: “请主上治罪!” 身为主上的“眼睛”和“耳朵”,看似忙前忙后,却没能帮主上规避掉那一场刺杀,是他薛三的失职。 每个魔王,其实都有自己的职权,也有自己的任务和责任。 所以,当那一晚箭矢落下来后,四娘的第一反应是骂薛三是个废物! 身为魔王,你可以不做事,就躺在那里岁月静好; 但如果你要做事,就不能做出岔子。 不过,郑凡也没难为薛三,只是很平和地道: “起来吧,没事。” 因为没人能算无遗漏,薛三盯着的,是附近楚国兵马的动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范家的人以及这条线上的那些堡寨兵要出手,只要郑伯爷的手下没被药翻,护着郑伯爷安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可以逃离。 但谁也没想到,一个山贼头子会站出来射出楚地反抗侵略者的第一箭。 薛三也没矫情,站起身,道: “主上,这是范家的外宅,范家的手下已经全部撤出这里了,里头现在由我们控制,范家人,很上规矩。 范家人还提前对属下说了,稍晚的时候,范家家主会携亲眷过来参见主上您。” 很上规矩; 这是薛三对范家人的评价。 在做楚奸这条路上,范家人可谓是深刻诠释着什么叫高素质的楚奸,让郑伯爷这个靖南侯下的大燕狗体会到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撤去自己的手下,家主亲自带家眷过来,这魄力; 嚯, 讲真, 反正郑凡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众部下进入了宅子,开始充实薛三所布置的防卫,郑凡自己也进了宅子,里头米面粮油都备好了,甚至连床褥都是新的。 四娘打开了茶罐,闻了一下,道: “主上,是大泽香舌。” 大泽,在郑凡的了解里,应该是一片极大的沼泽地,里面充满着神秘,据说还有妖兽隐藏其中。 楚国也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那就是初代楚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时,大泽深处出现一只火凤,成为楚侯坐骑,帮助楚侯驱逐山越百族。 大泽香舌,是产自大泽深处的名茶,生长于大泽深处,因里面瘴气弥漫,每年为了采摘这茶而死伤的采茶人不计其数。 故,此茶极为名贵。 屋子里的陈设,只能算典雅,没有什么名贵件儿,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寒酸,唯独这一大罐茶叶放在这里,可谓是体现出了主人家的真正豪奢及看重。 这种细节,让郑凡很舒服,确切的说,每个被招待的人,都会觉得很舒服。 但郑伯爷到底是小清新破坏者, 第一句,就显得有些不合事宜,直接破了品茶的氛围: 他问四娘: “有毒么?” 谨慎,并不是怂,真正死得不明不白,才叫真的憋屈。 四娘仔细检查之后,确认道: “主上放心,无毒。” “成,那就煮一锅吧。” “一锅?” “这茶不是很贵么?” “据说楚国先皇在位时,也就每晚入睡前才舍得喝一小杯。” “行啊,范家要摆阔,咱就接下了,煮。” “是,主上。” “煮完了晾晾,当凉茶喝。” “好的,主上。” 四娘开始煮茶。 大泽香舌确实名不虚传,茶一开煮,瞬间茶香弥漫,沁人心脾。 以前,郑凡觉得那些檀香、熏香啊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一次,却格外地享受。 不知不觉间,居然就坐在靠椅上,睡着了。 因为楚国先皇为何在入睡前喝一小杯? 一是茶贵,且产量少;二则是此茶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四娘没睡着,她自带三分警惕,说白了,想要靠下三滥的手段药翻一个魔王,那可真难。 魔丸没躯体,没躯体中个什么毒; 梁程百毒不侵,自己身体就自带强横尸毒; 阿铭平日里除了喝血还是喝血,不碰其他; 三儿自己是下毒高手,樊力体格大,能药翻他的药,可不是轻轻点点那么一小撮就能办到的。 四娘呢, 嘿, 喜欢在会所舞厅玩儿的女人都清楚,陌生人递的饮料,那是绝对不能喝的。 四娘继续煮茶,按照主上说的,将煮好的茶拿着一个大盆装着,晾在那儿。 随后, 取来一件毯子,给熟睡中的主上轻轻盖上。 早几年,主上每次出征,都很辛苦,但现在,已经很注重在打仗时也养生了。 用主上自己的话来说,当年我那么拼,如果现在我还那么拼,那我前几年的拼搏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觉, 郑凡睡得很舒服,没做梦。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眼睛一闭一开,哟,天黑了。 坐起身,深吸一口气,当即神清气爽,这种睡眠质量,其实大部分人都有过,但往往可遇不可求。 再回头,看了一眼身侧摆放着的一大盆凉茶,郑伯爷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而这时,四娘走了进来,道: “主上,您醒了。” “嗯。” “范家家主范正文和其夫人文氏已经到了,因主上在休息,所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喊进来吧。” “是,主上。” 没多久, 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小民范正文携妻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进来说话。” “谢伯爷。” 范正文来了, 进来时, 让郑凡眼前一亮。 倒不是其妻文氏长得如何,毕竟四娘常伴身边,郑伯爷对女人的抵抗力还是可以的,外面一直盛传的东西,其实是无稽之谈。 关键是范正文这个人,长得,是真的帅,是那种很有气质的帅。 不轻浮,沉稳,有涵养。 一个男人,如果能让另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觉得他帅,那才是真正的帅。 至于文氏,长得还可以吧,低眉顺目的,也不算惊艳。 “伯爷。” “坐,喝茶。” “是,谢伯爷。” 四娘倒茶, 简单直接且粗暴, 洗干净的茶杯直接从盆里舀出凉茶,一人一杯,三杯。 范正文捧着杯子,笑道: “大泽香舌,这番喝起来,别有风味。” “范兄是在嘲笑本伯没见过世面糟蹋了东西?” “伯爷的世面和小民的世面,是不同的,伯爷的世面,小民没见过,而小民的世面,伯爷是不屑去见的。” “倒是会说话。” 郑凡点点头,喝了一口凉茶,也是了怪了,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这玩意儿也没放其他佐料下去煮,更没有薄荷冰糖什么的加料,盛放这么久,喝起来,居然还有凉丝丝的甜意。 自己还是土包子了啊,真他娘的糟蹋东西啊。 “本伯入楚,承蒙范兄招待,这份情,本伯记下了。” “伯爷的人情,小民愧不敢当,小民只是仰慕大燕上国风华,甘愿为燕前驱,以表心意。” 郑凡将茶杯放下, 笑了笑, 道: “这样吧,范兄,本伯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圈子,范兄如果有话,咱不妨直说。 先说正事儿,再言语其他。” “小民敢不从命。” “别再小民小民的了,吃了你的饭,喝了你的茶,本伯是客,你才是主。” “那范某就直言不讳了。” “但说无妨。” 郑凡翘起了腿,身子后靠; 且习惯性地伸手入怀,掏出大铁盒,取出一根烟,没点,就放在鼻前轻轻地嗅着。 四娘曾建议郑凡用鼻烟壶,觉得那更有厂公的情调; 但郑伯爷实在是用不惯那玩意儿。 范正文站起身,正色道: “伯爷,我范家自一百五十年前始,就是屈氏家奴。” 君上之君,非我之君。臣之臣下,非我之臣。 这就是楚国的现状,楚国地域庞大,但其体制,其实更像是一个分封制的国家。 屈氏,在自己的封地内,相当于诸侯一般的存在。 “我范家先祖,为屈氏本伯劳苦百五十年,为屈氏供奉钱粮以维其奢靡,在范某看来,当年的简拔之恩,再怎么算,这么多年,也该是还清了吧。 但在大楚,奴,那就世世代代是奴;贵族,那就世世代代是贵族。 范某每年去屈氏家宴,都是和最下等的奴仆坐在一桌。” 郑凡补充道: “不能忍。” 范正文笑了,点点头,道:“忍不了。” 楚国,是一个阶级森严的社会制度,其实,原本的燕国也一样,门阀世家在,垄断了贫民向上晋升的渠道;晋国差不多也一个样子。 反倒是乾国,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但有点好过头了。 范家是屈氏的家奴家族,那就世世代代为屈氏家奴,不管范家产业做得多大,他都无法脱离屈氏。 哪怕有朝一日,范家强盛过屈氏,屈氏只要愿意,依旧可以轻易地按死范家。 因为就算是屈氏不行了,还有整个楚国,整个楚国的大贵族,都不会允许出现家奴犯上的局面。 但范正文,不服。 人吃饱了,喝足了,没冻馁之患了,自然就想着,要活出点儿尊严了。 因为这个,打算投靠燕国,理由说得通,至于做得这般得当入微,只能说明如今范家的势力很深,同时,范正文这个家主,很有魄力。 郑凡开口道; “裂土封侯不能保证。” “范某也不敢想。” “其余的,都可以,你可以看看我……”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几年前,我还在北封郡虎头城内开客栈。” 举例时,说我朋友如何如何,远了;说我邻居如何如何,有意思了;说我自己如何如何,这就很直观形象了。 郑伯爷本身就是一个草根崛起奋斗的典型。 “范兄愿意付出多少,大燕,日后就回报多少。” “范某是信的,信平野伯您,也信靖南侯,更信我大燕皇帝陛下。” 郑凡轻咳了两声, 道: “还有其他理由么?” “伯爷觉得不够?” “还有就更好了。” “范某一向觉得,做生意,最好不要牵扯人情。” “但最好的生意,就是做人情。” “伯爷所言极是。”范正文伸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自己的妻子文氏,道: “这是贱内。” 郑凡点点头,笑道:“见过嫂夫人。” 范正文笑了笑,居然没避开,也没开口说不对。 文氏也只是起身,对郑凡轻轻一福。 郑凡感觉到了一些微妙, 忙问道: “嫂夫人出身?” 文氏开口道: “回伯爷的话,妾身原姓闵。”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思索到范家是靠小六子牵线联络上的, 忙追问道: “我大燕六皇子姬成玦是您的………” “妾身是成玦的………小姨。” 闵, 闵氏, 因家“门”没了, 只剩下“文”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可!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文氏,闵氏,闵氏,文氏,再加上个范家。 郑伯爷不由得再度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怪不得呢, 真的是怪不得呢。 范家的过分殷勤,过分楚奸,过分的下重注的胆魄, 在此时, 终于有了个由头。 范正文的妻子,是闵妃的妹妹,也就是小六子的小姨,而范正文,则就是小六子的小姨夫。 范家,是和小六子在生意上有对接的,所以,范家从一开始就清楚,小六子不是那种混吃混喝的闲散王爷,同时,小六子只要还想借用他这个姨夫家的力量,也不可能不给他透露自己的隐藏实力。 更别提,小六子大婚时的场面,加上燕京之中的风云变幻,小六子借着大婚正式宣告自己加入了夺嫡。 不管是站在利益角度还是亲情角度,郑凡相信,范家都是无比希望小六子最后能够在夺嫡中胜出,成为下一代燕皇的。 因为这样一来,范家就能从屈氏奴仆,摇身一变,直接成为皇亲国戚! 且这个皇亲国戚,来得可不要太正宗太铁杆,因为小六子的母族,真正有血脉联系的母族,只剩下他这一个小姨了。 郑伯爷觉得,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 如果自己站在范正文的角度, 他也是愿意搏一搏的,因为前景实在是太美好了,值得拿全族安危,去赌那成功的可能。 忽然间, 郑凡又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次入楚,是靖南侯给自己下的令,一开始自己是不愿意去的,但侯爷直接下了军令,他不去也不成。 而当年奉命率兵屠灭闵家的, 正是靖南侯! 所以,靖南侯是不是知道闵家有一个余孽,且就在范家? 所以才命令自己通过这条道进入楚国? 郑伯爷微微皱眉, 合着大家都在睁着眼下棋, 就自己是在闷头拱卒? 范正文看见郑凡皱眉了,忙道: “伯爷,这件事,范某是万万不可能扯谎的。” 郑凡摆摆手,当即变笑脸,道:“范兄这话说的,本伯自是信的。” 说完, 躺在椅子上翘着腿的郑伯爷从靠椅上起来, 对着闵氏, 恭恭敬敬地行礼: “末将,参见夫人。” 参见夫人, 这话听起来不伦不类的。 但也是没办法了,至少,得表现出一个礼数出来,不管如何,这是小六子的小姨。 虽说,就算闵家没有被灭的话,闵氏大概也能因为闵妃的关系被封一个诰命,但在身份上绝对高不过以军功起家的平野伯,但现在不是细究礼节的时候,重要的,是态度。 有时候,态度没什么用,但其实又有些时候,态度其实具有非常重大的价值。 一个闵氏的身份,就足以让郑凡和范家完全联合起来,直接减少了太多的提防和间隙。 闵氏忙避身道: “伯爷,使不得,使不得。” 她是破家余孽,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但在平野伯面前,她依旧没资格拿大,她丈夫与他说过眼前这位平野伯,说昔日平野伯是靠着小六子发家不假,但现如今的平野伯,就是成玦看见他了,也不敢真的当其为门下走狗,必然得客客气气。 而范正文确实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他开口道: “可惜犬子在屈氏私学,不在家里,两个小的,年岁又太小,也就没有带过来,倒是他们可惜了,没能在今日得以一睹平野伯之风采,犬子可是仰慕平野伯得紧啊。” 闵氏在此时也开口附和道:“少良在家时说过,似平野伯这般的,不靠家世,凭自己才能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依照范少良的年纪,说出这种话,真的一点都不怪,因为范家看似风光无限,但奴仆的身份,却根本无法摘掉。 也因此,作为范家少主,有这种心声和向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当然了, 郑凡也清楚, 范正文和闵氏忽然说起自家儿子,可不是为了借儿子之口来夸赞自己,拍自己马屁。 而是要告诉郑凡, 他范正文和闵氏的婚姻,不仅仅是收留闵氏余孽,也不仅仅是投机的政治联姻,他们夫妻之间现在营造出来的“相敬如宾”不管是真是假,但他们有三个孩子。 子嗣, 就是最大的定心丸! 而且范正文既然说了其长子范少良在屈氏私学上,那必然是嫡子身份,毕竟,只有奴仆家族的嫡子才能有资格进屈氏私学和屈氏小主子们一同念。 也不知道范正文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闵氏,变成自己正妻的。 但总之, 一个正妻, 一个嫡子, 这就是血脉和政治影响力的最好传承! 因为如果小六子的小姨,不是你范正文的正妻,而是侧室,甚至是妾侍,那你范正文和小六子之间,还有个屁的关系? 如果小六子的表弟,不是你范正文的嫡子,而是庶子,或者是再来一出自小在家族里不受待见被欺凌的戏码; 那你范正文就不是和小六子有亲戚关系了,那是有仇了! 范正文告诉郑凡这个,就是在明明摆摆地向郑凡说明,他范家,他范正文,在和小六子,在和这位未来有可能继承燕国大统的皇子这里,关系是杠杠的,是有效落实的。 表弟,是真的表弟,亲表弟! 若是日后大燕真的能打破镇南关,大军入楚,像吞并三晋之地那样吞并楚国,那他老范家,是完完全全能够实现腾飞的。 事到如今, 郑伯爷都不得不在心底对这位范家家主,竖起一个大拇指,暗道一声牛逼。 这是真的牛逼, 将身份不能言明的闵氏运作成正妻,肯定不容易,毕竟范家虽然是屈氏家奴,但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刨除“爱情”这个看似很站得住脚但实际上对这些钻心权谋的人物而言完全是累赘的可能, 也就是说, 范正文等这个机会,做这个铺垫,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老范家, 等着做这个楚奸, 也很久很久了! 郑凡笑了笑,指了指桌子,道:“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要这般拘束了,我们还是围桌而坐吧。” 原本,是郑伯爷躺着,这夫妇俩正襟危坐,现在,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了。 范正文也没扭捏,领着妻子坐了下来,四娘上前,给大家重新续杯凉茶。 “不瞒范兄,本伯这次入楚之前,其实设想过许许多多,但入楚之后,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范正文笑道:“别说伯爷您了,就是范某,也没想到过会是伯爷您这次入楚,说句开门见山的话,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次入楚,范某,范家,必然不会这般开诚布公地招待的。” 这是实话, 因为世人都知道郑凡和六皇子之间的关系,毕竟,郑凡最早是靠着六皇子的赏识才得以被提拔的。 “不过,伯爷,既然是自家人,那咱们就说说自家话,蒙山地界,我范家是能够掌控的,这一线上,我范家都能吃得透,这次之所以在下庸这座外宅里,请伯爷住进来,也是想对伯爷您说明; 再往下庸深处走,或者过了下庸,我范家想继续帮伯爷您遮掩行踪,就难了。” 继续往里走,就要出自家势力范围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还请范兄教我。” 这个人,心机深沉,是个人物,郑凡不介意在此时稍微说点儿好话,摆个低姿态,毕竟,能得实惠的,还是自己。 “伯爷这话就言重了,伯爷这次入楚,范某斗胆猜测,想必有三个目的,伯爷且听,看范某猜得是否准确。” 郑凡抬起手,道:“哦,请说。” “第一个目的,乃是探清虚实,虽说燕楚两国之间,互相往来的密探必然不少,所能传递回去的消息,也是极多,但有些路,到底得自己走过才知道深浅,尤其是对伯爷这种军旅之人而言,最是如此。 范某曾听说,当年靖南侯为了打好借道伐晋这一仗,曾数次以白龙鱼服亲自走过那条道,这才能有那一场神兵天降入晋之大捷。” 郑凡闻言,点点头。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比如在当初自己第一次入乾时,是真没想到乾国那看似密密麻麻的堡寨后头,其边军,竟然是那种鸟样。 事实证明,如果当初大家都知道乾国三边边军那么拉胯的话,根本就轮不到他郑凡第一个下海吃螃蟹。 这次入楚,从范家身上,其实郑凡很清晰地感知到了楚国的社会面貌。 楚国,不仅仅意味着玉盘城下,那数万守城战力惊人最后不得不用围城一招才饿趴下的青鸾军,也不是镇南关后头,十几万楚国皇族禁军。 一个国家,它所能包涵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自己看见了一个范家,但在楚国,肯定不仅仅只有一个范家。 看似庞大的楚国,只要能够击垮他一次,能打入他的国境内,可以通过太多太多的手段去瓦解他的反抗能力。 “伯爷第二个目的,在范某看来,应该是想要为以后布局。” “布局?”郑凡有些好道。 “是的,布局,因为伯爷您现在是雪海关总兵,范某相信,雪原,应该不会对伯爷构成太大的威胁了。 现如今天下大势,是大燕以一国独扛三强。 一强,为蛮族,但如今蛮族和大燕显然近期内不会开战。 二和三,则为乾楚。 至于晋人余孽和野人,已经不够资格上桌了。 眼下,平野伯经营雪海关,日后一旦用兵,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大燕朝廷是不会让伯爷您率军去银浪郡打乾国的,也不会去更远地打蛮族,伯爷所要面对的日后战场,必然就是大楚!” 因为距离离得近,以雪海关为基点想要对外开拓的,攻打楚国,是必然的。 最极端情况,就是大燕其他战线出现巨大问题,不得不让郑凡率军千里迢迢去支援,这是最极端的。 “此次伯爷入楚,大可将这大楚看作是这大泽香舌,至于是静心烹制地喝,小口小口地品还是一锅煮了大火一烹放作凉茶,就全凭伯爷心意了。” 郑凡点了点头,问道:“那第三个目的呢?” “第三个目的,就是扬名!” “扬名?” “时下民间好事者有个说法,当世年轻将领有四大,一则为蛮族小王子,二则为乾国钟天朗,三则为大楚年尧,四则为大燕伯爷您。 在范某看来,另外仨,都不足以与伯爷您并立。 他们三个,其实全都是靠的家世支撑,小王子有王庭,钟天朗有钟家这个乾国第一将门,年尧是摄政王在潜邸时的家奴出身,只有伯爷您,看似也曾有贵人相助,但一个是被人笑话为有眼无珠的镇北侯府郡主,一个是落魄的六皇子,所以,伯爷您是靠真刀真枪的本事,建造出来的这番功业! 说句犯忌讳的话,伯爷您深受靖南侯看重,更是被靖南侯引以为得意门生,这份殊荣,堪称无双。 但伯爷您的年纪,还是太过年轻,所以您必须得继续立下大功,不是为了巩固伯爷您现如今的地位,而是在日后江湖草莽间再有好事者评比什么四大八大将星时,会自动地将伯爷您筛出。 让世人觉得,您不该和他们在一起比,而应该和靖南侯镇北侯,和钟文道这帮人去比。 文人需作品造文名,军人需战功塑威望。 伯爷您现在,需要战功,需要威望,需要名声,您,很需要。” 范正文越说越激动, 这个男子,是有心气儿的,但却不得不自出生起就接受这种宿命,他明明是在说郑凡,但自己,却说着说着像是被感染了一样: “伯爷,您要做的,是立下一片大大的军功,日后,才能接靖南侯的班,日后燕国再有战事时,燕皇陛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伯爷您!” 郑凡点点头,道:“三个目的,范兄说得都对。” 范正文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讪讪一笑,道: “伯爷,是范某唐突了。” 郑凡摇头道:“既是自家人,又何来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说着, 郑凡又道: “还请范兄教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既然这三个目的说得头头是道,那郑凡相信范正文肯定也帮自己规划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范正文端起茶杯,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随即,又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道: “巧了么不是伯爷,下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那日,摄政王同胞之妹,大楚四公主,将嫁予屈氏当代嫡长子。” 听到这个消息,郑凡马上心领神会,嘴巴微微张开。 而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眼睛直接亮了! 范正文继续笑道: “大婚那日,平野伯若是能率军劫走公主, 此功如何? 此名如何? 此威如何?” 范正文深吸一口气,像是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终于得以找到机会露出自己深藏的獠牙,站起身,重新用茶杯从盆里舀出一杯凉茶,对着郑凡, 道: “可谓不虚此行乎?” 郑伯爷也站起身,端起茶杯,重重地和范正文碰了一杯, 道: “可。” ———— 呼,终于写好了,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安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当晚,范正文夫妇并没有在外宅留宿,而是回到了下庸的本家宅邸。 范正文的身份不简单,有些场合,需要他露面。 当他们离开后,郑伯爷摆摆手拒绝了四娘准备晚食的建议,凉茶喝得有点多,不饿。 四娘则走到郑凡身后,伸手帮郑凡按摩着肩颈, 道: “主上,范正文这个人,不简单。” 能被四娘称之为不简单的人,很少。 郑凡默默地点点头。 “说话,做事,甚至每一个微表情的掌控,都拿捏得炉火纯青,这是一个野心家,而且是一个优秀的野心家。”四娘继续道。 郑凡闭着眼,笑了笑,道: “你信不信,明天他来时,会带来全盘计划。” “我信的。”四娘说道。 “小六子是怎样的人,咱们其实都清楚,他父皇推了他偷偷立起来的外公母亲的生祠,他也能继续装样子去田埂边表现一下伤心。 你要说这种人心里到底能有多少亲情因素在,我是不信的,何况还是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的小姨,以及更远的一个小姨夫。 都是政治人物,都他娘的是冷血动物,只能说这小姨的存在,变成了一个桥梁纽带,将他们两个更好地联合在了一起,但本质上,还是范正文的能力,得到了小六子的认可,才会将其吸纳为自己势力范围的一环。 我甚至觉得,从范正文得知是我要入楚时,他就已经在盘算着这个计划了,哪怕赶不上这位公主,那就还会有郡主、县主、屈氏嫡女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目标。 他会早早地帮我安排好,选定好。 就像是走进一家私人订制的高档服装店,他为你选的衣服不仅仅适合你这个人的身高体量,还会贴合你的口味审美,同时,还会给你准备多种选择。” “没想到主上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他不是池中物啊,正因如此,他才不甘继续在楚国戴着家奴的帽子活下去吧,而且,世世代代,都无法脱离这个身份。” 楚国不亡,范家将永远都是家奴。 “主上没起爱才的心?”四娘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 “和瞎子重合了。” 顿了顿, 郑凡继续道: “瞎子比他优秀得多。” 这种布局谋划形人才,郑凡已经有了。 这种人才,并不是越多越好,因为很可能会出现一加一小于二甚至是小于一的局面。 再说了,实在不行,野人王也是这方面的好手。 不管范正文怎么优秀,野人王绝对不会比他差,而且野人王也曾实际证明过他在大场面上的能力。 只能说可惜野人王的崛起之路碰上了田无镜。 虽说在郑凡一直秉持着“自己的是自己的小六子的还是自己的”原则, 但对范正文,他并没有想招揽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人没理由放着未来皇亲国戚不当,而来上郑伯爷的这条船,除非小六子在夺嫡斗争中最后失败了。 “对了,你说这大泽香舌怪不怪,别的茶喝了后都有提神醒脑的效果,唯有这个茶,居然能帮人助眠。” “所以,大泽,是个好地方,以后主上也可以去逛逛。” “是啊,不过,想逛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还是先………” 四娘马上道:“先抢了公主再说?” 郑凡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四娘对“公主郡主”这类身份女子的执念和兴趣,但这个时候也不想扫四娘的兴,点点头,道: “对。” …… 翌日下午,范正文又来了,这一次,郑伯爷没在睡觉。 范正文所乘坐的,是一辆普通的运货马车,其实他昨日也是这般过来的,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力夫的形象; 总之,站在门口的郑凡没瞧出任何的纰漏。 先前在蒙山地区,郑伯爷可以带着麾下兵马大摇大摆地进来,那是因为范正文有信心将那里的消息完全隔绝,有那个自信和把握将消息捂在蒙山。 但在下庸,因为没办法十成十地掌握一切,所以他显得很谨慎小心。 范正文这次没带闵氏,而是带着一个老者。 老者的形象很邋遢,但靠近行礼时,郑凡却发现老者原本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澈。 进宅后,范正文先告辞,他拿着一个包裹,要去换衣服梳洗。 是的,他还要洗澡。 做事细心,却又有着一种讲究和矜持,啧,郑凡在范正文身上,仿佛真的瞧见了瞎子的影子。 俩人在矫情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郑凡坐在厅堂里,面前坐着那个老者,老者没去换装,入座前对郑凡拱手道: “小民翁藏海,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老先生请坐。” “谢伯爷。” 翁藏海就坐下了,坐下后,就在那里喝茶,没说话。 少顷, 匆忙洗漱过后的范正文又恢复到了昨日中年帅哥的模样走了进来。 “呵呵,让伯爷见笑了,一到谈正事时,身上不干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郑凡笑道:“理解。” 范正文看向翁藏海,道: “伯爷,这位是翁藏海,乃是范某的塾师。” 翁藏海起身,又道:“老朽乃范东家幕僚。” 郑凡又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其实,三人都是很干脆的人,今天大家的见面,从一开始就透露出一股子爽利劲儿。 简单地见过之后,翁藏海走到中央,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图纸,这是一张地图,只不过地图上多了一些标注。 翁藏海蹲在地上,将图纸铺开,随后又起身,拿来几个茶杯,将图纸压住,转而伸手划拉一下自己散落在脸侧的头发,道: “伯爷,这儿,是蒙山,这儿是,下庸,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一大块,都是屈氏封地。” 屈氏封地面积很大,类比一下的话,屈氏像是这块封地的诸侯王,而类似范家这种的,则相当于诸侯下面的臣子。 “屈氏柱国屈天南死在了玉盘城外,在楚国,有传言说屈天南原本不必要死的,至少,不会死得那般窝囊,之所以会落得这般下场,还是因为朝廷因为摄政王轻信了燕国的合约,这才使得这位楚国柱国下令四万楚地儿郎放下兵刃束手被屠。” 郑凡摇摇头,道: “其实,不过是晚死和早死的区别罢了,因为那时候围城已经很久了,刚围城时,楚军就已经缺粮。” 屈天南是楚国柱国,这种人,他绝不是泛泛之辈,就算之所以能当上这个柱国也是有姓氏帮持的原因,但屈氏家大业大,也断然不会选出一个废物草包出来承袭屈氏柱国的身份。 如果粮草充足, 如果援军待望, 哪怕楚国皇帝连下多道圣旨, 屈天南也会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拒绝开城投降的。 他不傻; 但现实却逼迫他,不得不埋下头当一只鸵鸟。 翁藏海闻言,笑笑,道: “伯爷说的,自然是真的,但真真假假,向来不是朝野所真正在意的事,一来,可能是为了平复非议,二来,屈氏这一次毕竟是从一开始就支持摄政王的,同时也直接派出了家族精锐青鸾军出征晋国,且全部折损。 于情于理,摄政王都必须补偿屈氏。 联姻,自是最好的方式。 大楚四公主熊丽箐据说年轻貌美,先皇在时深受先皇疼爱,且是和摄政王一样,都是明贵妃所出,故而,以四公主来联姻屈天南嫡长子屈培骆最为合适不过了。 摄政王是想将屈氏一直绑在他的战车上。” 郑凡点点头,认真听着。 翁藏海并未在人物关系上耽搁太久,事实上,他之前的说明,也是为了凸显出这位楚国公主的身份尊贵,绝不是那种不受宠妃子所生的没存在感的公主。 “按照惯例,既然婚期是在元宵节那日,那么,四公主应该会留在郢都过完这个年,所以,郡主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从郢都来到屈氏本家所在的聚安城。 因为这是公主嫁人,而不是皇室招驸马。 所以,小民预测,大概在十日时,公主出嫁队伍应该会出现在聚安城南边的周县附近,因为那里有一座皇室的别苑,楚国先皇出郢都巡视时,曾落宿过那处别苑。 而楚国大婚,尤其是公主下嫁,礼数肯定不会少,无论是摄政王还是屈氏,都很看重这次联姻,绝不会让外人挑出毛病来。 随同太监,嫁聘等等一系列章程得走,最起码,得要个三天的。 所以,正月初十时,公主送亲队伍应该刚刚落榻周县外的这处皇家别苑刚刚好。 而此时,也正是咱们动手的契机! 一来,十日从郢都至周县,必然匆忙,送亲队伍必然人困马乏; 二来,刚入住别苑,周遭环境不熟悉,各方面的事也很难即刻交接,这也是屈氏第一次迎娶公主,肯定有太多需要磨合的地方,这一日,双方应该都忙得晕头转向。” 郑凡很耐心地听着,见翁藏海停了下来,道: “可还有第三?” 翁藏海笑了,道:“伯爷,周县的皇室别苑,再好的地方,太长时间不住人没了人气养着,也会破败的,再加上公主下嫁的大事,别苑必然需要重新整修,而我范家,则是专司负责此事的。” 听到这里,郑凡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那就是正好了?” 范家整修别苑的话,那么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就方便多了。 不用从外面强攻,到时候直接内部发难,挟持住公主后直接突围,事情的难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且,还恰好打在了护送队伍和屈氏都焦头烂额忙着礼仪各处交接的时间点上。 翁藏海道:“那确实是正好了。” “不对。” 郑凡摇摇头,道:“还有一个问题。” “伯爷请说。” “说句心里话,劫公主这件事,就算是昨日刚刚听范兄说起时,本伯也没觉得有多难,当然了,有翁先生这般安排,必然只会更简单。 但本伯觉得,真正的问题是,抢了人后,如何撤离?” 当年三百骑就敢直接莽破绵州城的郑伯爷,自然是不会觉得莽掉一个出嫁公主有什么难的,因为公主身边虽然会有高手也会有楚国皇族禁军看护,但毕竟和打仗时不一样; 而且,有些士卒是拿来战场厮杀用的,有些,则是拿来充当仪仗队用的,估摸着送亲队伍里的仪仗队禁军必然不少,他们看似人多,但战阵厮杀的经验不足,很难造成太大的威胁。 然而, 一旦抓到了公主, 下面该怎么跑路? 这里毕竟是楚国,在楚国境内抓了公主,整个楚国都会因此愤怒,到时候追剿的楚军必然数不胜数。 想当初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时,也是被乾军给一路追赶,到最后,要不是田无镜率靖南军出面吓退了那位杨太尉,可能自己真的是创业刚开始就立即“崩殂”了。 抓了公主后再想让范家安排退路,可以是可以,但这相当于是完全将范家给卖了。 郑伯爷倒是无所谓的,就算是将范家当作一次性用品,用完后自己带着公主跑回去风风光光,他范家被屠灭满门又与我何干? 但人范家愿意么? “伯爷明鉴,此事最大的难点就在于退路,退路一旦安排不好,反而会让整个大局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不过,伯爷请看,这里是蒙山,而蒙山相侧,是齐山,按理说,齐山也属于屈氏的封地范围,但那块地方,则是交给吴家在经营。 吴家和我范家一样,都是屈氏的奴仆家族,只不过吴家所经营的,更多的是乾楚之间的买卖生意。” 听到这里, 郑凡抬起头, “呵呵。” 范正文也笑了,翁藏海也笑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很多事情,一点就透。 回去时不走蒙山而走齐山的话,路途,肯定会远不少,等走出山来,回归晋地,应该是更往西。 当然了,最近的距离自然是抢完公主后就大摇大摆地从镇南关回雪海关,那是最近的距离,就是有点费命。 从齐山走,可以祸水东引,将范家摘出去,将吴家坑进来。 一来,等于是将吴家当作了擦屁股纸,二来,也算是替范家剪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 郑凡不介意做这种一举多得的事儿,他的要求很简单,一个是公主,另一个就是安全回晋地。 如果能满足自己的两个要求,不介意互惠互利,毕竟,若是范家真的要一门心思地牺牲自我郑伯爷还真不敢陪他们玩儿了。 大家都有利益需求,这是最好的合作模式。 “可有把握?”郑凡问道。 “伯爷一路从蒙山进来,对那些堡寨防备,感觉如何?”翁藏海问道。 郑凡回答道:“很一般。” 那些堡寨,可能警惕性上要比当年的乾国鸡堡要好不少; 但实际上,又是一个翻版的乾国边军罢了。 屈氏在封地养私军,且是合法的养,而外围贫瘠的土地则交给奴仆家族去经营,那样子的情况下能养得好兵才真的有鬼呢。 “伯爷,老朽只能说,齐山的防备,比蒙山,只会更弱,毕竟蒙山这里,正对着当初的司徒家,多少,还是有些警惕的,但齐山那边,靠近乾国多一些,做的,也是和乾国那边的生意,自然也就有些物以类聚了。 再者,我范家在齐山那里,也是有一些钉子在的,他们能帮助伯爷更好地通过齐山,老朽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出现意外,也不敢保证必然会顺风顺水; 但老朽觉得,以伯爷和麾下这些虎贲之力,哪怕只有千人,但一路打杀出齐山,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儿。” 郑凡默默地点了点头。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四娘会意,走出去将薛三喊了进来。 范正文和翁藏海都是精明人,自是不可能对平野伯身边的侏儒有什么偏见,当即也客客气气地行礼。 郑凡已经听完了整个大思路,至于下头的具体细节,郑凡就不用再多操心了,身为领导,只需要知道要做什么,至于具体该怎么做,那是手下人的事儿。 “你们聊。” 郑凡指了指薛三和四娘,看了一眼范正文。 范正文当即起身,和郑凡一起走出了客厅,留下翁藏海和薛三以及四娘继续商议细节。 郑凡默默地拿出大铁盒,抽出一根卷烟。 范正文鼻子很灵,当即道:“烟草?” “呵呵。” “伯爷服散么?” 郑凡摇摇头,道:“本伯不碰那个,范兄喜欢?” 范正文笑了笑,道:“范某不习武,但惜命养身。” “养身好啊,养身好。” “伯爷,等傍晚时分,范某就要回去了,伯爷可愿陪范某一起回府一坐?不瞒伯爷,范某别的不敢说,但论起豪奢,我范家,在整个楚西北都是坐二望一的,毕竟,这也是我范家的立身根本。 自己若是不会玩儿,不会享受,那还如何能带着主子家玩儿和享受? 且毕竟距离年后还早,伯爷住在这里,未免清冷了一些,在下庸,伯爷自是不方便带兵出门,但略作乔装,在城里看看楚国风土民情,也是好的。 再者,我范府里可是有十二凤钗,虽是四下乡野之民的玩笑话,但伯爷也可品鉴一番。” 郑凡略作思忖, 抖了抖烟灰, 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感谢月醉醉儿成为《魔临》第115位盟主! 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五章 美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是不是怪我为什么会答应去范府?” “是有点,因为这似乎不符合主上平时的风格。”阿铭说道。 “事出有三,第一次见面,范正文就说要帮我劫公主,第二次见面就带着谋士来帮我们谋划,如何动手何时动手到如何撤退,都帮我们想到了。 说是臭味相投可以,说是狼狈为奸也罢,总之,当我答应了要劫楚国公主回去的那一刻起,我们和范家,就已经成同盟了。 接下来,范家的人会动,三儿、四娘、金术可、柯岩冬哥他们带着咱们的那些人,也会按部就班地动。 是潜伏下去以混入那座皇家别苑还是在撤退路上预留一股生力军亦或者是劫公主那一日在外围的鼓噪和呼应,门门类类,种种目目,都需要极为细致的规划,而范家人所需要做的,其实比我们只多不少,他们冒的风险,也比咱们高很多很多。 所以,反正下面的事儿都有四娘他们去负责运作,我呢,能做的就是入范府,一是表示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二则是我在范府,范府的人才能真的安心。 因为范家,必须得留在下庸,必须得留在楚国,他们不像咱们,拍拍马屁股就能跑。” 郑凡看了阿铭一眼,继续道: “这第二点呢,则因为范正文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他甚至比瞎子还会做人,因为瞎子身上,那一抹傲气是抹不掉的,但范正文可以。 所以,如果是出自范正文的角度,依照他的习惯,他是不会对我提出这种令人勉强的邀请的。 也因此,我推测,应该是范府内有人想见我,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但身份地位,应该比范正文还要高。” “主上,那为何那个人不直接相告呢?” “可能我对于那个人而言,属于可见也可不见的范畴吧,范府里居然有一个能对我态度这般淡薄随意的人,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见见?” “那第三条呢,主上。” “那就是我真的想看看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豪富之家,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天见可怜, 不是郑伯爷瞎说, 而是他确确实实还没真的见识过这个世界真正的富豪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刚苏醒时,在自家魔王们开的小酒楼里,其实在当地,也就算是小康吧。 之后,去过镇北侯府,镇北侯府大是大的,但只要想起镇北侯本人一入京就连吃了好几只烤鸭然后跑御花园里烤羊腿,就能知道镇北侯府是贵,却真的不奢。 燕国皇宫,郑凡也去过,但燕皇日子,实在是太过简朴,郑凡一度觉得皇子们为何现在还住皇子府邸也就是集体宿舍? 省钱呗。 要知道,晚几年开府,朝廷就能省好几年的钱粮宗室俸。 田家,郑凡本来有幸可以去看看门阀之家的奢靡的,但很抱歉,那一晚,郑伯爷只来得及在靖南侯亲兵卫之中混了一顿不错的饭食,甚至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呢,就在靖南侯一声令下体验了一番真正的“血色浪漫”,且那一晚一度成为萦绕在郑伯爷心里的梦魇。 而后南下乾国时,忙着打仗,没功夫去品味,就算是进了乾国皇宫,那会儿因为燕军兵临城下,皇宫内也是风声鹤唳,自己身为使者也是心里慌得不行,就是在乾皇那里吃了几口点心,也没尝出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晋国的京畿之地,早已破败,兵乱入晋国皇宫后,郑凡只顾着去搜刮财货了,奉新城内司徒毅兄弟俩的“皇宫”,也就是个土匪窝。 真正奢靡的氛围,上流社会的生活,是需要在一个安静祥和的环境下慢慢品味的。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距离元宵节又是十几天,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在范府过一过地地道道的这个世界的奢华人生了。 阿铭听到这仨理由,道: “属下觉得,第三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一些。” 郑凡点点头,道: “那是当然,因为前两个是为了给第三个凑个仨出来我自己加上的。” “………”阿铭。 阿铭习惯性地看了看酒嚢,已经空了,上次刺客的血,他收集了,但因为储存条件不好,所以就取了一酒嚢。 血液这东西,不新鲜了,可比猪肉不新鲜了更难以入喉。 不过,阿铭忽然觉得主上说得也对,小六子身边的那位张公公都能在皇宫外的私宅里玩儿酒窖储存红酒,那么范家,必然不会缺的吧? 普通人的血液,再新鲜,也就是聊胜于无,但高品质的红酒一类,才是真的享受。 只是, 阿铭又指了指也一样乔装过了只不过没能坐上牛车而是跟在后头走的何春来和陈道乐, 道: “那主上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陈道乐和何春来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他们跟着樊力进了雪海关没几天,地头还没摸熟呢,就被派遣进了这支队伍了稀里糊涂地入了楚。 然后,其他人都被分配下去后,他们俩居然被单独挑出来,跟着平野伯乔装进入去范府。 郑凡伸手指了指何春来,又指了指陈道乐, 道: “没头脑和不高兴肯定得带在身边看着啊。” 阿铭又道: “那我呢?” 随即, 阿铭马上补充道: “主上,这个不用回答。” 郑凡笑笑,也就没回答。 队伍,进了下庸县城。 下庸县一直流传着一句民谣: 蒙山娘娘家缺粮,跑到下庸来讨范。 蒙山娘娘是蒙山地界的一个神话风俗中的神祇,讨范又叫讨饭,足以说明范家,在下庸地界的豪阔。 事实上,整个下庸县城内,七成以上的铺子,都是范府的产业,城外六成以上的农户,租种着范家的田,整个下庸县九成以上的百姓,从生老病死,都难以离开范家的产业。 而这,其实还是范家财富的一个小小缩影,真正赚钱的行业,还是走私。 范府,坐落于下庸县城城东,占地面积极大,就是运输队伍进出的后门,居然也立着牌坊。 自入府后,范正文没有过来,他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儿,露他该露的面,大事在即,就更需要注意外面的细节。 郑凡等四人则是在一位管事的带领下一路进入后宅。 前宅,中宅,后宅,一路上,郑凡明显察觉到了好几拨隐藏着的护卫,范府的防卫,可谓是极其森严。 但在森严之外,自打一入府,就当即给了你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里面行走而过的家丁、丫鬟以及他们的衣着手里拿着的东西,里面的一草一木,其实你看不见多少明显的奢华,但奢华,却像是打碎了揉入了风中对你扑面而来一般。 等进了后宅后,管事的将郑凡四人带入了一座小院,叫“青方斋”。 小院儿面积不大,但布局感很强,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榭,密集却丝毫不显逼仄,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院的位置,很方便。 如果从军事角度来说,在这处小院里,各个方向你都能得到纵深,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来抓你,你四面八方都可以去逃。 “感觉,确实是不一样。”郑凡走到亭子里感慨道。 其实,伯爵府的装修也是很不错的,但怎么说呢,范府是另一种风格,且近乎将那一股风格给做到了极致,就能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观感。 阿铭一针见血道:“主要是咱们伯爵府,人少。”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因为郑凡自己喜欢安静,二则是为了安全考虑,伯爵府内就是下人,也是极少的,再好的房子,没人住,人气儿不足,它就没那股味儿。 当然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平野伯府里,非人的比是人的多! 管事儿的在将郑凡等人领进来后自己退出去了,随即,有一群婢女进来送上了菜肴和点心。 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和这里的装修一样,可能这个时代的烹饪习惯郑凡不是很习惯,他还是更喜欢四娘做的菜,但如果在食材上做到一种极致的精益求精,还是能够将菜肴的品质给凸显出来的。 不过郑凡不是很饿,吃了几个点心后就进了屋,屋子里有一个汤池,汤池那儿有个虎蹲口,郑凡尝试拉了一下环儿,少顷,冒着白烟的热水居然真的从虎口内喷涌而出。 “啧啧啧。” 郑伯爷觉得这个设计当真是惊。 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热水器,而像是《千与千寻》内的汤屋,在范府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屋子,里面会有人一直注意观察着入标,哪个牌子动了,就往哪个口子里输入一直烧着的热水。 单纯是为了府里的人洗澡,就得特意养一大帮子人,堪比后世为了养一条狗而请一整个团队。 郑凡脱去衣物,坐了进去。 热水应该加入了一些药材,味道有些清香。 阿铭走了进来,看见郑凡在泡澡,笑道:“看起来挺高级。” “嗯,一起下来泡泡?” “不了,主上,我去找酒窖去。” 郑凡点点头,等阿铭走后,继续闭着眼泡了一会儿,甚至,在汤池里打了个盹儿。 等醒来后,再爬出来,躺在了床上,也不晓得这被褥是什么材质的,总之很舒服,有一种女子光滑皮肤的触感。 郑伯爷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四周确认范正文没傻乎乎到给自己安排什么陪睡丫头后才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真的太舒服了。 等醒来时,已经是大上午了。 郑凡自己也觉得有些怪,这毕竟不是在伯爵府里,一般来说,在外头,自己因为没有十足的安全感,所以很少能睡得很踏实。 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哪个真能没心没肺天天睡得跟死猪一样? 看来,这房间里头,或者,就是这个床,有什么特殊的成分,能助眠。 郑凡摇摇头,笑了笑; 不能小瞧古人,古人如果要讲究“穷奢极欲”的话,真的不见得比后世人差的。 醒来后,推开窗,郑凡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一群女人的笑语声。 因为窗户在花丛掩映之中,所以自己这边能看见那处的亭子,但外头却看不见窗户这里的情景。 那处小亭内,一群妙龄女子坐在一起像是在开诗会,吟诗作赋,互相打闹,各个打扮精致,环肥燕瘦、秀外慧中,每个都有每个的特色,且年龄都不大,看发式,应该是都没出阁的。 这,大概就是范正文先前所说的范府十二钗?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红楼梦》里的味道。 到底是富贵人家富贵气息里浸养出来的花蕾,和郑凡在燕地和晋地看见的民间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而她们今日在这里开诗会,显然也应该是被幕后设计的。 不可能自己刚住进这座院子,这群美钗就这般巧地聚集在青方斋开“斗艳”。 这时,陈道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早食。 照旧,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 这种食物,以郑凡的胃来说,吃久了,肯定会容易腻,但刚开始享用时,绝对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外头在开诗会?”郑凡笑着问道。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范府的姑娘们,有各房的,还有亲戚家的。” “聊过?”郑凡问道。 “是,她们刚进来时说过几句话。” “怎么没陪着一起参加诗会?”郑凡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你也是陈家才子。” “在伯爷面前,卑职不敢称才。” 郑凡的《郑子兵法》,陈道乐是看过的。 郑凡一点都没脸红地点点头,道:“确实。” 陈道乐也露出了笑容。 “伯爷,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出来,不知伯爷………” “嗯,不急,不急,你说的事,会影响到咱们这次的行动么?” “不会。” “那就不急着说,等回去后再说。” “可是,伯爷……” “就这么着吧。” 郑凡就站在窗边,一边看着那头的莺莺燕燕在开诗会,一边吃着早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秀色可餐吧。 其实郑伯爷完全可以走过去,抄几首诗,在小姑娘面前秀几把, 以前一直在梦里想象过,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看看就挺好,没必要自己强插一脚影响氛围。 …… “漂亮不?”屋顶上,阿铭一边喝着葡萄酿一边问坐在自己身边一样在大早上喝着老黄酒的何春来。 “漂亮。” 何春来回答得很实诚。 小亭子里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有特色,一个比一个有气质。 这个年代,男人娶老婆,年纪上,反而不是那么看重,老少配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并不觉得现在娶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不合适或者算什么邪恶的。 “但主上可能不会喜欢。”阿铭说道。 知我者,魔王也。 “为何?”何春来有些不解,他不傻,他清楚今日的美钗诗会肯定不是那么单纯,可能这些美钗们自己心里并不清楚自己个儿已经被摆上货架了,但范正文的意思很明显,愿君多采撷。 一个一个地挑,可以,成双成双地送,也能成。 范府巴不得在除了六皇子那条线以外,再搭上几条线,尤其是平野伯,明显还是六皇子这条船的人。 “主上的口味,不是这个。” “口味?” “主上的文采很高,如果他乐意,现在就可以上去抄…………不, 是去做几首绝世好词。 但主上没有,证明主上没看上她们。” “哦。” 何春来点点头。 阿铭又喝了一口葡萄酿,旁边还有一个瓶子,里面都是冰块,且冰块也分好多种口味,足以可见范家人的生活,到底是多么的精致。 “酒水品类,真多,范家真的太富了。” “听说,燕京的六皇子那场大婚,显露出来的,可………” “那不一样,六皇子的钱,不是他自个儿的,那是他的买命钱。” “哦,听起来,很复杂。” “嗯,咦?” “什么?” “你看下面,谁来了,陈道乐要是有点儿眼力劲儿,应该这会儿要出去了。” …… 陈道乐确实出去了,在看见她来了后。 来人一身白色的披风,红色的袄子,却掩盖不住其姣好的身段。 行走之间,鲜艳妩媚;眉宇流转,尽是婀娜风流。 这是一个集美艳、身材、气质为一身的美人,而且三者搭配得十分和谐。 在阿铭看来,这个女人,是在这个世界上,他第一次见到的能和四娘相媲美的一位存在。 不能说谁更好看,因为四娘没她眉宇间的柔弱凄情,只能说花开两朵,各有雅趣。 最重要的是, 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做过人妇了。 “柳姐姐不来陪我们一起做诗么?” “对啊,柳姐姐来啊,我们一起顽。” “颦儿可是做了一首好诗,我等念给姐姐听。” 被称为柳姐姐地则开口笑道: “姑娘们自己先顽,我奉祖母之命,来这里请先生指点病情。” “那柳姐姐快去,祖母的事儿要紧的。” “待会儿我们再一起顽。” 女人微微一福,示意身后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前,她的目光还从刚刚出来的陈道乐身上稍微流转了一遍,在见得陈道乐微微低头后退半步后,才确认这位郎君并非正主。 女人走了进去, 而此时, 先前还站在窗口看一群小姑娘嬉闹下饭的郑伯爷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 ,没拿反。 同时, 一块红色的石头被郑伯爷放在地上,用靴子踩着。 女人走进来, 看见郑凡, 同时, 郑伯爷也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女人当即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不是装的。 女人命好,又命苦,命好是早早地嫁入范府,原本夫妻和睦,但丈夫婚后不久就病逝,自己成了寡妇;虽说会受些府邸人的嘴碎,但范母疼爱,嫂嫂疼爱,姑娘们也敬重,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命苦则是到底注定空守床尾,注定一生,同时,她身边还有一个本家弟弟也在她身边,自己日子倒是可以,但以她的身份,想要提携自己的本家亲弟弟,多少有些艰难,毕竟女人出嫁如泼水,拿范家的钱财去贴补娘家人,不管是民间还是权贵人家,都是不合规矩的。 而女人的畏惧, 真不是装的, 归根究底, 她年少时在娘家,之后再嫁入范家,一直是温柔之乡富贵怡人,一片落叶都能引起愁思; 哪里见得过像郑凡这种的男子。 是的, 平野伯, 雪海关总兵, 几年历练,一步步成长下来, 郑伯爷现在真的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这是千军万马呼喊出来的,是无数敌人尸体堆砌出来的。 虽不及当初郑凡第一次见到靖南侯时,田无镜那时的风采,但相去,真的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靖南侯是无意自然,郑伯爷这里还多多少少加了一些刻意在里头。 女人有些害怕, 贝齿咬着嘴唇。 郑伯爷克制着自己想舔嘴唇的冲动, 实在是这个女人,当真是有一种举手投足间可以撩人心弦的魅力,宛若媚骨天生。 家里的客氏,也是好看的,但真的没眼前女人这种姿态神情。 见到她,你脑子里马上就能浮现出温柔冢之意,可化万千刚强。 要知道,就连坐在屋顶上的阿铭,这个被魔王们之间戏称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吸血鬼,都承认了这个女人的美丽。 郑伯爷,稍微动一动心,也是正常不是。 终于, 女人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神,对着郑凡微微一福, 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 道: “范府四房柳氏,柳如卿,见过叔叔~” 郑伯爷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道: “你,叫我什么?” “叔叔哎~~~” “嘶………”郑凡。 郑凡脚下的红色石头开始不安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婆娘,很有威胁! 但郑凡脚部发力,强行按压住了它。 同时, 故作淡然道: “没听清楚。” 柳如卿信以为真,但在郑凡的目光注视下,依旧身子抑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又喊了一声: “叔叔哎~~~~” ———— 明儿起恢复两更。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吃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叔叔哎~~~” 什么叫天生尤物,郑伯爷这次算是见到了,与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外头亭子里正在开诗会的十二美钗简直就是一群初中生小学生。 郑凡自觉自个儿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这会儿,也是有些把持不住了。 四娘又不在, 白送到自己嘴边的肉, 不咬一口可能还会辜负范正文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同时还可能影响自己和范家的合作,影响后续劫公主的成败,从而会影响到燕楚大战,继而影响整个东方大局,最终影响整个世界的格局。 柳如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眼前这个男子, 当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 自己会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恐惧, 仿佛是一头野兽已然将獠牙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让自己不能自已。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范府虽说是屈氏家奴,但屈氏本就是大楚排名前列的大贵族,否则也不会有柱国的身份,所以,范家,别看官面上的“政治地位”不高,但在世俗之中,已然是红透了的大贵人家了。 生活在范府之中,柳如卿平日里相与的都是府内的姑娘们,哪里有机会见到真正的丘八,更别提郑伯爷这种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军功封爵大将了。 “柳姑娘找我何事?” “是……如卿奉老祖母之命,前来请叔叔诊治。” “哦,好,那我先帮你诊脉吧。” “不,不,不,叔叔,如卿是来请叔叔为老祖母诊治。” “嗯?” 想来, 范正文为自己在府邸里安排了身份,是一个大夫,或者,是一个名医。 而且,“叔叔”这个称呼,郑凡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叫柳如卿这般叫的,似乎和范正文同辈的话,柳如卿可以叫自己叔叔,而自己如果比范正文高一辈的话,也可以叫叔叔。 但,不管了,反正听柳如卿叫自己叔叔挺好听的。 如果可以的话,每晚入睡前,让柳如卿站在自己床边喊个几十声叔叔,那滋味,绝对是酥麻劲儿浸润入骨子里。 不过,范府老祖母,是哪个? 是范正文的妈么?好像是奶奶辈吧。 既来之则安之,入住一天以来,郑凡还是挺满意范正文的安排的,没有油腻的大餐堆叠在你面前与你拼酒劝酒的累赘,反而是小菜大菜冷盘热菜陈列在那里,由你自己随意取用。 “那就劳请柳姑娘带路了。” “叔叔请随我来。” “好。” 郑凡跟着柳如卿走出了屋门,见郑凡出来了,外头亭子里的一众美钗们全都起身,对郑凡行礼。 郑凡对着她们摆摆手,毕竟没打过什么具体交道,先前也只是透着窗户看她们下饭罢了。 范府很大,但如果你不是里头的下人而是客人的话,并不会觉得范府的大是一种疲惫,这里处处皆为风景,哪怕是冬日,也依旧能让人目不暇接。 范府老祖母所住的院子,面积和青方斋差不多,但现在是冬季,一走进她的院子,当即就能感受到阵阵热浪。 同时,其院子里,花团锦簇,哪里有半点隆冬景象? 一个老妪坐在台阶上,四下,看不见一个下人; 老妪左手拿着一个小铲子,右手则带着泥土,显然,刚刚的她正在拾掇花草。 不要觉得她辛苦, 因为在这个时节,不知道有多少老人正蜷缩在墙角裹着不怎么保暖的破棉絮瑟瑟发抖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到底能否熬过这个冬日; 而在此时可以只穿着一件褂子,还能下地拾掇拾掇花草干干小活儿,已然是极为难得的奢侈了。 “老祖母,孙媳妇将叔叔带来了。” 孙媳妇? 看来,真的是奶奶辈了。 眼前这个女人,是范正文的奶奶,因为柳如卿是范正文弟弟的妻子。 “成,小四家的媳妇儿,先下去吩咐厨下准备点儿绿豆汤送来,可是热死老人家我了。” “是,祖母。” 柳如卿下去了,从郑凡身边过去的,留下阵阵香风。 不腻,且解馋。 老妪看着郑凡,没好气地骂道: “还是位伯爷呢,没见过女人啊?” 郑凡笑了笑,没丝毫不好意思,转瞬间,就进入了自己的状态,道: “可不是,还真没怎么见过这般尤物。” “尤物这个词儿,老婆子我不喜欢,听起来总像是将女人当作玩物一般。” “是。”郑凡点点头。 “坐呗,伯爷,那儿有瓜,自己摘了吃。” “好。” 郑凡坐了下来,伸手摘了一个香瓜,不用洗,反正皮不吃,扒开后直接吃里头的果实。 汁甜味香,好吃。 老妪将手中小铲子抵在台阶上,看着郑凡,道: “老婆子我这小院儿,感觉如何?” “大气,讲究。”郑凡擦了擦嘴回答道,“上次进入这种地方,还是在乾国皇帝的皇宫里喽。” 乾皇也有一个暖房,在冬日里极为温暖。 当然,想要在冬日里营造这一“世外桃源”,代价,必然是极大的。 乾皇能享受得起,没人觉得怪,范府也能这般享用,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富可敌国”这四个字。 老妪“呵呵”一笑,道:“活了这么多年了,今儿个算是长了脸了,竟然能被和乾国那位官家放在一起。” 郑凡先前曾对阿铭说过,他猜测府里有人想见自己,而且属于可见可不见的态度,想来,应该就是这位范家老祖母了。 老妪指了指四周,道: “瞧着,是热乎劲儿,但下面真正使劲儿的,其实都是银子,在这世道上,真正能让人觉得热乎的,也就是银钱了。” “老夫人此言有理。” “哦?伯爷也是这般看的?” “钱磨子压手的时候,才最是煎熬啊。” “那可不,呵呵,对了,先前如卿这孩子喊伯爷您叔叔时,伯爷是何感触?”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没必要拿《聊斋》扯皮了。 郑伯爷能瞧出来老太婆的不同寻常,所以在应对时,也就洒脱得很。 “当真是酥麻进了骨子里。” “呵呵呵呵。”老妪笑了起来,伸手抓了一把泥巴,砸向郑凡,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笑骂道:“都是当叔叔的人了,怎能对自个儿侄女儿这般没羞没臊。” “莫说我这叔叔当得莫名其妙的,就是真的叔叔,又算得了什么?都说豪门大族里,腌臜事儿堆砌得跟那金银一般多。” “看来郑伯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愿闻其详。” “时下范家,看似豪奢,但都是烈火烹油炸起来的势,范家身为屈氏奴仆,按理说,一应收成的大头,都要给屈氏,就是自个儿这边,账面上能截流下来的,真的不算多。 如今的大富大贵,是屈氏以范家为点眼,做一面牌子,招揽人心。 若非是范家私底下还有一些生意,此时的范家,无非是一具粉面骷髅罢了。” 老妪的意思就是,是屈氏让范家这般看起来富贵的,这是牌面; 皇帝要招揽人心,需要给忠诚自己的大臣将军以厚待,屈氏这种大贵族,也是一样。 但为了钳制范府坐大,最终出现奴大欺主的局面,所以迫使范家必须各路豪阔,除每年上缴屈氏的定例银子以外,范家剩下的银子,必须挥霍掉。 让你看似红火,实则就是个虚胖的空架子。 这应该是屈氏自很久以前就定下的制衡之策,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今的范家,终究还是起来了,其隐藏在下面的底蕴,其实足以让屈氏大吃一惊。 老妪将手中的小铲子丢到了面前的花圃里, 道: “说到底,楚国一日不破,我范家,就永无出头之日,富贵人家富贵久了,有些的,会生出富贵病,有些的,他没生病,却比生病了的更无药可救; 因为他居然想着,凭什么我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凭什么我世世代代都得为你为奴为婢? 唉,说白了,都是吃得太饱惹出来的祸事儿。” 郑凡听了这番话,点点头。 “伯爷也是觉得这般?” “人心如此嘛。” “对,就是个人心如此,正文已经将事儿都说与我听了,伯爷要做什么,范家都会帮到底。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就是将现在的范家全都赔进去,也没什么可惜的,只要范家能活下来一两个嫡系子弟,唉,旁支也成啊。 到头来,有伯爷和六殿下的看护扶持,重新堆出一个范家来,也没什么难的,那时候,至少还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人不是?” “您想得可真通透。” “通透?呵呵,也就是这般说说而已,正文的爹妈,早走了,我呢,却一大把年纪了还活着,说我活得通透,那是假的,因为我自己其实也不想死。 器具用久了,就腻了,总想缓缓口味,人却不这样,一般来说,人活得越久其实就越怕死。 伯爷,别怪老痞子我絮叨了,其实,本没想着伯爷您会来范府,到底是身份尊贵,依照伯爷您的本事,手底下有个一千甲士,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往蒙山齐山那里一钻,谁又能拍着胸脯说能制得住你? 但伯爷您到底是来了,既然来了,那老婆子我总得来见见你,总得找你说说话,甭管这些话有用没用,咱总得露出点儿态度来。” “是。” “伯爷可信玄学之术?” 郑凡笑了笑,摇摇头,道: “不是很信。” 老妪点点头,道:“其实老婆子我也不是很信,但偏偏很不巧,老婆子我打小就不信命,偏偏又被说成是玄修体质,明明胡乱耍顽时做的占卜,偏偏最后都能成事儿。 当初年轻时,对着正文他爷爷占卜,卦象说的是,这男人,旺妻。” “还有旺妻?” “有旺夫,自然也就有旺妻,只不过是世上男子大多将女人当作陪衬,故而没真正放在心上而已。 当年啊,我就想,那还成,嫁给他,至少这辈子能平安顺畅。 人活一世,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接下来那一甲子能顺当稳健不出什么糟心事儿呢?” “是没有。” “所以啊,嫁,就嫁了,一开始啊,正文他爷爷没看上我,我当时只是个小尼姑,虽说自认为长得不差,但人正文爷爷早就有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了。 我呢,就下了个咒,第一次下这玩意儿,让那大家闺秀暴毙了。” 老妪一脸安详地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幸福生活; “那接下来就成了?” “哪能啊,范家当初也是吃香的咧,屈氏奴仆家族,现在看起来,觉得委屈,当年,可是一等一的光耀。 又死了俩后,正文他爷爷才受不了了; 第一个,可以说人家闺女福薄,第二个,只能说是晦气,到第三个,得,傻子都瞧出来他自个儿有问题了。 他就跑道观里来求心安,当时都想着要出家了,那哪能啊,就被我下了药,和我睡了。” “哦?” “过俩月,我怀了正文他爹。” “哟?” “再一个月,正文他爷爷就回府了,把我也偷偷娶进了范府,娶个尼姑,未婚先孕,终究是不光彩,也就没敲锣打鼓地办。 但谁叫我命好呢,有个旺妻命的丈夫,刚入门没多久,婆婆就走了,那个婆婆当初看我不顺眼得很,老想着找我立规矩。” “咦?” “别咦,我可没咒我婆婆,我是那样子的人么,她是自个儿走的。头胎,生了正文他爹,嫡长子有后了,名分,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来这么多年啊,我就平平顺顺地一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一直,过到了今天。” “羡慕。” “是啊,人这一生啊,有人想要去看看大风大浪,但我呢,偏偏就喜欢平平顺顺舒舒心心。” “是的。” “不过,你猜怎么着,昨儿个伯爷您入府,我这心血来潮,又算了一卦。” “什么卦象?” “看不懂。”老妪摇摇头。 “给谁算的?” “当然是给范家。” “医者不自医。” “但总能心里有点数。” “也是。” “卦象中,范家,前途未卜哟,隐约间,有倾覆的风险。” 听到这里, 郑凡眼睛眯了眯, 笑道: “您这是何意?” 老妪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了。 “您猜接下来我又干了什么?我又兴致来了,给自己又算了一卦,要知道,自打嫁给正文他爷爷后,我就没再给自己下过卦。” “这个卦象又怎么说?” 老妪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最终, 化作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平静, 一字一字道: “晚年不祥。” 郑凡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这可了不得。” “其实,我是不信命的。”老妪说道。 “这个传统,您可得好好保持。” “但偏偏我的卦,让我过了一甲子多的顺当安稳日子。” “那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人呐,就是不能吃太饱,吃得太饱,他就容易想心思。” “这您先前说过了。” “正文就是吃太饱了。” “这是福气。” “不,不是福气,伯爷,你说你不信命的。” “是,我是不信,当年藏夫子不是去燕京斩龙脉了么,但如今大燕是个什么气象,您又不是看不见。” “因为有些人,他命硬,燕皇陛下,就是这种人,这种人的命,别人改不了,改不动,甚至,他能影响到任何接触过他的人的命。 伯爷,您其实也是这种命。” “我?” “因为自打您入楚一来,我的命,范家的命,就都被改了。” “怪我喽?” “是啊。” “讲点道理。” “我是女人。” “可是您老了。” “难不成,只有年轻女人才有资格不讲道理?” “那可不。” 老妪点点头,忽然笑道:“伯爷被吓着了吧?” “是有点儿。” “骗老婆子我呢,伯爷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怎可能会害怕我这老太婆子? 世人都知道,玄修装神弄鬼的本事不俗,但是人也知道,我们打架,可不成。” “这儿,毕竟是范府。”郑凡伸手指了指脚下。 “伯爷说得对,这儿,毕竟是范府。” 老妪缓缓闭上了眼, 道: “老婆子我累了,麻烦伯爷待会儿去找如卿,说是我说的,让您去帮忙给她调理一下气血,这闺女命苦,也是我那孙子福薄,消受不了她。” 郑伯爷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道: “那怎么好意思?” “老婆子我刚说过了,您命硬,扛得住。” “唉。”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那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郑伯爷站起身, 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 走出了小院。 在小院门口,郑伯爷微微驻足,伸了个懒腰,继而继续向前走。 少顷, 小院花圃之中走出来一群手持利刃身着黑衣的死侍,这些,是范家蓄养的,忠诚度极高。 范正文也走到了小院门口,看了看四周,挥挥手,一众死侍退去。 随即, 范正文走入了小院。 老妪依旧坐在那个台阶上, 微微睁开眼, 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大孙子, 道: “江湖传说,当年靖南侯自灭满门时,曾亲自请老叔祖赴死; 怎么着, 你想学他?” 范正文开口道:“心向往之。” “你也配和田无镜比?” “孙儿自是不配的。” “呵呵,还算自己心里有点数,我且问你,若是先前我对那平野伯出手,你欲如何?” 范正文抬了抬手,慢条斯理道: “帮奶奶您应一下卦象,证明奶奶算无遗策。” 直接让你今日,晚年不祥。 “呵………呵呵…………呵呵呵…………” 范正文站在那儿,没说话。 老妪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 “当一条狗,全家老小,都能好好地活着,有什么不好?” 范正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回答道: “可是孙儿已经吃撑了。” ———— 一点还有一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七章 治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随你。” 老妪一甩手,起身, “我老了,管不动你了。” “奶奶可继续安享晚年。” “范正文!” “孙儿在。” “我不在乎什么范家不范家,我只在乎我,在接下来还能苟活的几个年头里,还能不能继续过上这种舒心的日子!” “孙儿知道,孙儿一直都知道,其实,凭奶奶的本事,去哪儿,都能过上好日子。” “我不在乎什么儿孙成群。” “是。” “但如果儿孙全都死光了,这日子,就算是锦衣玉食,也少了那份烟火滋味儿,过得就没那么舒服了。” 儿孙,范家人,对于老妪而言,只是生活的点缀; 是的,凭她的本事,离开范家也大可过得滋润,但生活品质,尤其是精神感受上的品质,必然会因此下降。 她不愿。 她不是那种能为家族牺牲自己一切的老人,正如她当年嫁给那个男人时,只是想着自己。 “奶奶,这是命,您躲不开的命,受范家供养一甲子,总得还点什么出来。” “你敢这般对我说话?” “这是孙子心里话。” “我为范家生儿育女,我不欠范家什么!” “大家族势头大时,无所谓;但一旦势小下去时,谁都得有觉悟去做那投身于篝火中的柴火。 奶奶, 您也是一样。” “没人能逼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孙儿不逼您,孙儿只希望奶奶,不要乱指手画脚。” “呵呵,我收回先前的话,你现在,是有那么一点儿田无镜的意思了。” “孙儿谢奶奶夸奖。” 范正文抬起头,直面自己的祖母,继续道: “其实孙儿和奶奶您一样,要的,都是自己心中所求的生活,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不在乎一切,包括,家人。 以孙儿的本事,就算没了范家,孙儿也依旧能找到饭吃。” “那这范家,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在你我祖孙眼里,可就真成一个痰盂了?” “是,在孙儿看来,我们范家,一直是在用痰盂盛饭吃,孙儿撑了,想换个碗来盛。” “随你,随你,随你!” 老妪身形一闪,没入房间之中,一时间,小院内温度骤然降低,就是下面的地热,也无法阻滞丝毫。 原本的花团锦簇,迅速开始出现凋零的迹象。 玄修之人,厮杀能力不强,但种种玄妙手段,确实是让人难以想象。 范正文伸手掸去自己肩膀上的灰尘,转身,走出了小院。 …… 而郑伯爷, 此时并没有出现在厨房里找那柳如卿, 而是直接回到了青方斋。 青方斋内的诗会已经结束,美钗们都已经离去了,院子里,一下子显得冷清了不少。 郑凡没上桌,而是坐在了一处茶几旁的垫子上,伸手抓着一些干果慢慢地吃着。 少顷, 范正文来了, 面带微笑, 依旧是中年大帅哥的形象。 “伯爷。” “范兄。” 范正文坐了下来,开口道: “翻修周县那处别苑的事儿,已经落在我们范家身上了,伯爷的一支人马,将乔装先行进入。” “好。”郑凡点点头。 “剩下的人马,将分为两支,一支则在周县的我范家一处库房内隐藏,以作那一日内外呼应之用,另一支则被安排在齐山山脚的一处马场内,可做接应。” “费心了。” “伯爷客气了。” “范兄还有事儿?” “是来给伯爷您赔个不是。” “不至于此。”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会有些脾气古怪的,还望伯爷莫要见怪。” “能和老人家说说话,是我的荣幸。” “多谢伯爷。” 范正文随即起身,行礼告辞。 他来得仓促,走得也匆忙,其实就是为了先前的事补锅来的。 等到范正文离开后,阿铭走了进来,问道: “主上,出事儿了?” 郑凡摇摇头,道:“也不算出事儿,也是刚刚才知道,范府家里,其实住着一个玄修,是范正文的奶奶,似乎有点道行。” “听着,和范家不是一条心?”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阿铭闻言笑了,道;“似乎和咱们是一路人。” “是啊,嘿,以前真没觉得咱们这么让人讨厌。” “呵呵。”阿铭笑了。 “不过,范正文应该能稳住局面,问题应该不大,接下来,咱们就慢慢等着吧,劫回去公主,这一趟也算是可以在靖南侯那里交差了。” “也不知道楚国公主会是个什么模样。”阿铭说道。 “应该没今天的那个柳如卿好看。” “哟,能让你这吸血鬼都觉得好看,看来确实是真的好看。” “属下的意思是,主上可以不用犹豫,人生几何,当知及时行乐,最重要的是,四娘现在又不在这里。” “洁身自好久了,也有点洁癖了。” 阿铭则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唉,阿铭啊。” “嗯,主上?” “你是真的不适合拉皮条,答应我,下次不要这么勉强自己。” 上次的客氏,就是阿铭拉来的。 阿铭点点头。 “酒窖里酒多么?” “多到品不过来。” “那就珍惜这次机会。” “会的,主上。” 这时,何春来走了进来,对郑凡道: “伯爷,柳如卿姑娘来送绿豆汤了。” 大冬天的,送冰镇绿豆汤,确实很让人觉得不和谐。 但喝不喝汤其实是其次,看端汤的人就行了。 柳如卿一进来,阿铭等人自动避散。 “叔叔,这是祖母命我送来的绿豆汤,汤是送来了,但叔叔这里的青方斋终究不是暖堂,放这里意思意思就好。” “还是如卿姑娘会体贴人。” “叔叔取笑人家。” 郑凡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大冬天吃冷饮,上辈子的自己肯定拉肚子,但这辈子的身子骨锻炼出来了,倒不算是什么问题。 柳如卿坐在那里,似乎有些踌躇。 “怎么了?”郑凡问道。 “叔叔,我弟弟的身子骨以前还好,但这几年却开始变得虚弱,请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没调理过来,大老爷和祖母都说您医术高明,所以,我,我,我………” 开口求人,有点勉强,何况还是求一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再加上郑凡身上一直散发出来的让柳如卿感受到压迫感的气息,故而这话说着说着居然都带上了哭腔,最后一急之下,喊出了: “叔叔哎~~~” 嘶!!! 郑伯爷忽然觉得,眼前的这碗冰镇绿豆汤,已经无法给自己“消暑”了。 “行,你明日把他带来,我给看看。” “多谢叔叔~~” “自家人,别客气了,对了,你祖母还说,你身上一直有气血不畅的问题,让我给你看看,等明日看完你弟弟后,你再过来,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你这是忧思过重,化作气亏,抑郁了心脉,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但若是继续放任不管的话,会酿出重疾。” “叔叔,你真好。” “应该的,应该的。” 不知不觉间,柳如卿的脸色也开始泛红,宛若熟透了的果子,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屋顶上, 阿铭坐中间,喝着酒。 陈道乐和何春来坐阿铭两边。 陈道乐开口道:“我觉得娶妻,应娶贤。” 这里的贤,不仅仅是指贤惠,还有身世清白,作为陈家子弟,哪怕家道中落,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清高,不会说去娶一个寡妇。 “呵……” 阿铭笑了一声, 道: “你瞧不起寡妇?” “没……没有,我是觉得……” 何春来开口道:“我倒是听闻,说是寡妇对于咱们伯爷而言,是加益的?” 阿铭直接道:“不是什么加益加分的,这是门槛。” 何春来和陈道乐都很默契地端起酒杯喝酒,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他们到底是新人,和阿铭这种敢随意拿伯爷开玩笑的旧人不一样。 柳如卿走了,但香风还是留下了。 郑凡用勺子刮了刮,将碗底剩下的绿豆汤刮到一起,汇聚成最后一勺,送入嘴里。 今晚, 郑伯爷又睡得极好。 等到翌日上午,柳如卿早早地就来了,今日的柳如卿换了一身稍显严肃一点的衣服,紫色的袄子配上白色的狐皮围脖儿,看起来庄重也不失本味。 但因为郑伯爷这两天在范府的睡眠质量太好, 导致柳如卿来了后等了半个时辰,郑伯爷还没起床。 这下,柳如卿可急坏了,大户人家规矩多,女眷出门回娘家都是有规矩的,什么时辰出去什么时候回来,都有着记着。 再等下去,今日可就出不了府了。 柳如卿只能走到门口,呼唤道: “叔叔哎~~~” 终于, 郑伯爷醒了。 一番匆忙洗漱后,郑伯爷换了一身宽松点的裤子走了出去,早上嘛,本就是生机勃勃的时候, 加上那声叔叔哎,导致这生机久久不散,绕梁坚挺。 郑凡在范府都是自由出入的,范正文是个雅人,他的本意是和郑凡拉拢好关系,所以将自己的府邸以及府邸内的女眷们,当作了一场极为高雅的“猎场”,送给郑凡去把玩,不会过分热情,却给你绝对的自由。 但当郑凡要出门时,还是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亲自叫来了范府的马车。 一辆,很大的马车,同时前后还有范府的护卫开道随行。 这种马车,现在的柳如卿是没资格叫的。 不过,柳如卿原本叫来的马车却被范府的管事扣了下来,说先生是范府贵客,老爷交代了要保护好先生安全。 柳如卿没办法,只能跟着郑凡一起坐入了马车。 马车里面空间很大,却只有一个坐位,同时棱角位置做了特殊处理,只有一个人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里头,其余人进来,只能跪在那人脚下。 郑伯爷先坐进来的,随后柳如卿进来了。 郑凡没起身表示绅士礼仪,因为这个时代不流行虚的,喜欢禽兽大行其道。 最重要的是郑凡也清楚,柳如卿是不敢让自己这个叔叔跪着她坐着的。 马车行进, 柳如卿就跪在郑凡脚下,这是原本女婢的姿态。 郑伯爷坐得堂堂正正,但时不时地也会低下头看看身前人儿。 至此,郑伯爷对富豪之家的豪奢又有了新的认知,细节,细节,细节,瞧瞧人家这种细节! 柳如卿的弟弟柳钟住在一处小宅里,是柳如卿帮忙租的,她弟弟平日里则上着范家的私塾。 马车在宅门口停了下来,周遭随行的范府护卫直接翻墙进入,控制了里面的一个仆妇和一个看门老汉儿。 柳如卿愣了一下,郑凡只得安慰道: “这帮人过激了,把人都放开。” 人被放开了。 柳如卿清楚还是自己弟弟的身子最紧要,范家人越是重视郑凡,就代表着郑凡的医术越是高明。 这个女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跪了一路的男子压根就不懂医术,开过最多的方子就是“多喝开水”。 也是因为门房和仆妇被先控制了,所以没人通知里头,柳如卿就和郑凡长驱直入,嗯,也不算吧,毕竟这个宅子进深其实不大。 “阿弟,阿弟,阿姊来看你了,阿弟。” 柳如卿伸手敲门。 都这个时候了,自己阿弟卧房门居然还紧闭着,让她以为阿弟身子骨又出问题了,很是焦急。 谁知里头忽然响起了动静,还有杯子摔落地上碎裂的声音。 柳如卿当即吓得面色一变,以为是有歹徒在自己阿弟卧房里。 郑伯爷当即上前,一脚将卧房门踹开。 好家伙, 里面的两个人正在急匆匆地穿着裤子呢。 其中一个少年郎身子瘦弱,但看起来和柳如卿有那么几分眉眼间的相似; 至于另一个, 另一个, 额, 居然也是个少年郎! “明岩,你为何会在这里,你为何会………” 柳如卿惊呼道。 另一个少年郎叫范明岩,乃是范家三房之子。 郑伯爷都觉得很是意外,没想到这大上午地陪着柳如卿来帮忙看病,居然能瞧见这一处晋地之风。 所以说柳钟身子不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柳如卿又气又羞,气自己弟弟居然背地里做出这种事儿,羞的是居然还是范家子弟,一时间,怒火攻心,柳如卿吐出一口鲜血,身子骨则向后跌倒。 郑伯爷眼疾手快,将其抱住。 柳钟见自己姐姐被陌生男子抱住,当即上前。 但郑伯爷马上目光一凝,瞪向了他。 柳钟吓得一个哆嗦,本就腿虚身子虚的他,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郑伯爷干脆将柳如卿完全横抱起来,对左右道:“回范府。” 回去的马车上, 比来时还要巴适。 郑凡坐着,柳如卿则被郑凡抱在怀里。 马车摇晃,总得有些许触动,此间之妙,虽不及巫山大雨滂沱的爽利,却也有小桥流水人家的婉约情趣儿。 最有乐子的是,郑伯爷发现柳如卿其实已经醒了,毕竟只是气晕过去了而已,又不是有什么身体重疾。 但一来先前在“叔叔”面前撞破了自家弟弟的丑事儿,二来此时姿态实在是太过羞人,柳如卿还是闭着眼,继续装着昏迷。 但这些细节怎么可能不被郑伯爷发现,郑伯爷也故意不点破,反而觉得更是有趣。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让开,这是范家的马车!” “范家的马车神气什么,可知里面坐的到底是哪家贵人,给我滚开,速速让路!” 郑凡微微皱眉,觉得此时的争吵扰了自己的雅兴,当即掀开车帘,对外头的一个护卫道: “咱们让路。” 莫说此时坐在范家的马车上不至于为了什么范家的面子跟别人置什么气,就是郑凡此时在楚地的这个身份,也不适合瞎胡闹。 而此时, 对面一辆马车内: “好了好了,米家姐姐,咱们还是让人家先走吧。” “这怎么可以呢,凭什么……” 这时,外头一个车夫回应道:“小姐,对面马车让道了。” 女子当即笑道:“呵,算他们识相。” 说着, 女子又伸手抓住身边这个妙龄女子的手, 笑道: “好妹妹,你这脾气可得改改,否则等嫁过去了怎么能撑得住自个儿不被欺负?” “知道啦,米家姐姐。” “行啦行啦,嫌我烦了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 马车因为对面范家马车的让路,开始重新恢复前进。 “好妹妹,身份是自己的,但嫁到人家家里,人家明面上不敢欺负你,但背地里,可指不定怎么作弄你呢,你丫,还是得自己先硬气起来才是,一开始就寸土不让,给他们立立规矩。” “米家姐姐,人家还没嫁呢,你说这些,怪羞人的。” “知道啦知道啦,哎,谁叫我家公主殿下皮薄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八章 好妹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谓的看病,其实也就是走了个过场,马车很快就回到了范府,不过,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随行的那位管事的并没有让郑凡在门口下车,而是示意开启侧门,让马车驶入府中。 范府很大,且布局十分合理,这种合理,是站在军事角度的,在郑凡看来,早年间修建范家这座大宅时,范府先祖应该是准备好了将这里当做一处亦家亦堡的形式。 只不过承平百多年下来,原本的军事设施早就形同虚设或者推掉重改了,但外绕着范府内宅一圈的马车道却一直保留着。 再加上青方斋的位置很特殊,所以马车可谓是直接驶到了青方斋侧门入口,甚至,还能直接驶入进去。 待得马车进去后,管事的只是站在马车外轻轻通禀了一声: “先生,到了。” 随即,不等郑凡回话,管事的就带着下人直接离开了,只将马车留在了青方斋内。 为何不在范府门口下车? 这要是下车了,柳如卿可怎么办? 交给丫鬟仆役? 难不成还得让先生抱着柳如卿回青方斋?那得多不好意思。 所以说,管事的此举,可谓是真正儿地贴合心意。 归根究底,还是俩字,细节! 然而,就在郑伯爷准备抱着“昏睡”的柳如卿下车时,阿铭却走了过来,隔着马车开口道: “天儿真冷啊,真希望四月早点到来春暖花开。” 郑伯爷下了马车, 一个人。 同时吩咐一边的何春来和陈道乐,道: “让范府人去请大夫帮忙看看。” “是。” “是。” 随即, 郑凡和阿铭一起往屋子里走。 郑凡目光示意:来了多久了? 阿铭做了个下切的动作:刚来! 郑凡长舒一口气:还好。 阿铭点点头:是啊。 郑凡又竖起两根手指:铺垫呢? 阿铭点点头:滴水不漏。 郑凡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 阿铭停下脚步,道: “主上,这可真是巧了么不是,四娘刚过来,您就回来了,属下先前还对四娘说您得下午才能回来呢。” “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吧。” 阿铭止步, 郑凡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不过,厅堂里没人,走入里屋,里面热气腾腾,水池里的热水已经蓄上了,一道倩影正坐在里面泡着澡,不是四娘又是谁? “主上,这里的日子,确实舒坦呢,咱们府以后也这么安排吧?”四娘自是知道是谁进来了。 “可经不起这么铺张的。”郑凡说道。 “也是呢。” “那边的事儿安排得怎么样了?” “蛮兵被安排在齐山山脚做接应,晋兵和燕兵一部分被安置在皇室别苑,一部分安排在周县县城内。” “辛苦了。” “主上您总是这般客气,听阿铭说,主上出府去帮一个姓柳的姑娘看病去了?” “是她弟弟。” “阿铭说,她是范家老祖母的人?” “十有八九。” 很多时候,一件事儿,稍微改一下侧重点,味道,就完全不同了。 柳如卿的身份,不可能有问题,因为她是范正文四弟的媳妇,是明面人,同时,范正文不可能傻到用密谍这类的存在安插在自己身边,这是大忌讳,他犯不着。 他范正文娶的是小六子的小姨,现在要做的,一是帮自己劫楚国公主,二就是和自己拉拢好关系,前者是“我为大燕立过功”,后者是“我也是这条船上的人”。 不管怎么想,范正文都不会去做那多此一举的事儿。 但往那位老妪身上一引,那郑伯爷瞬间就成了“将计就计”和“以身饲虎”。 “阿铭说,那个老妪,是个玄修?” “是啊,是有些手段的。”郑凡感慨道。 四娘又问道: “主上,她会影响局面吧?” 郑凡摇摇头,“看样子,范正文应该是压住了她,她应该不会出来破坏大局,但我们还是得小心。 有些人修玄修久了,就容易走极端。” “我明白的,这阵子我在范府享福,真的是辛苦你了,来,我给你搓搓背。” 郑凡慢慢脱下衣物, 走入汤池。 …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泡完澡后,郑凡搂着四娘睡了个午觉。 等到入夜时,四娘起身,准备离开了,外头的事,还需要她去盯着,薛三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毕竟有好几处地方的布置。 也没那种悄悄地我来了,悄悄地我又走了的俗套戏码, 四娘抚摸着郑凡的脸,算是温柔地将郑凡弄醒。 郑凡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道: “这床睡起来,真舒服。” “主上,这床垫里头可都是名贵草药呢,有安神助眠的效果。” “嚯,怪不得。” “主上,奴家先走了,主上在这里继续等消息。” “好,你注意安全。” “嗯,主上。” 四娘走了, 为了避免误会惊动范府的护卫,她是找管事带自己离开的。 而此时,为了避嫌所以没坐在屋顶上而是改坐凉亭内的阿铭、何春来以及陈道乐三人,正坐在那里,继续喝着酒。 阿铭是喜欢喝酒的,何春来酒量本就很好,陈道乐酒量一般,但喜欢喝酒的氛围,时不时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看来,外面很忙啊。”何春来说道。 他们是清楚四娘既是下属同时又是主母的身份的。 陈道乐已经有些微醺了,道: “既然外面这么忙,为何还将我们留在范府这里?” 阿铭喝了一口红酒, 摇晃着红酒杯, 道: “所以,可见咱们仨,得是多么废物。” “………”何春来。 “………”陈道乐。 … 下庸城不算小,因为严格意义上,下庸这里,不算是前线,所以,并非是什么“军事重镇”。 下庸城没有宵禁,所以已经易容后的四娘行走在这个点还算热闹的街道上,过了这条街,就可以到南城门。 而南城门的守城官儿是范家的人,四娘持范家的令牌可以通行,因为她不仅仅要自己一个人出城,同时还得采购一些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一同带过去。 这时, 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子从四娘面前走过去,四娘嗅到了她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熏香味道。 郑伯爷是不喜欢用这些玩意儿的,但四娘身为女人,经营此道日久,对这类香味的分辨能力自是极强,包括这个世界的一些“奢侈品”。 这香, 产自大泽沉木,极为珍贵。 且按香味的发散来看,应该是被用来熏了那俩姑娘身上的衣物。 极为珍贵的香,却拿来熏衣物,这简直就是奢侈中的奢侈。 且大泽沉木香出产本就极少,基本被大楚皇室垄断,四娘上次弄到一块,还是因为郑凡洗劫了晋国皇宫。 楚国皇室喜欢拿这个东西送人,邦交时也喜欢附带这个。 四娘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但她马上就又清了清嗓子,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跺跺脚,骂道: “直娘贼,这天儿真是冷得要人命!” 此时的四娘易容成的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汉子。 而在其先前准备停下脚步时,却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两个女孩儿身边,有一群便衣高手做护卫。 两侧屋顶, 地上跟随, 前后呼应, 护卫,不下二十人,而且都是有功夫的好手。 自己先前若是表现出丝毫异常,很可能就会引起那些护卫的警觉。 四娘的经验在这里,自是不可能让自己露出那些马脚。 不过,有了这个发现后,四娘就不急着出城了,她还想再跟着看看,继续看看。 不过,她不敢距离太近,稍微保持了一些距离。 下庸城因为范家的存在,范家的吃、穿、用度和奢靡,算是相当地提高了整个下庸的繁荣,同时范家的商贸也使得下庸这里汇集了不少楚地大商贾的分号,故而夜市也是极为热闹的。 两个姑娘就像是在逛街一样,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时不时地也掏出银子买一些小物件儿回去。 四娘则在阴暗处观察着她们的一些细节,以四娘的眼光和见识,一些小小的细节往往就能推断出很多有价值的讯息。 什么是寒酸,什么是真正的富贵,什么是打肿脸充胖子什么又是自然而然地流露。 这两个女人,穿红衣服的,看似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却对身边那位面容娇憨的女孩儿一直带着一种奉承。 这种奉承尺度拿捏得很好,既显得自己爽直,却又能让人觉得舒服,可谓是拍马屁的极高境界。 托自家主上的福, 魔王们这几年里可谓是被迫恶补了太多《马屁哲学》; 同时,自家主上为何每每能得到大人物的青睐? 那也是因为自家主上是此道的集大成者。 那个红衣服女孩儿,其实还稍显稚嫩了一些,但对付那位娇憨姑娘,效果则刚刚好。 那娇憨姑娘,举手投足之间,看似活泼,实则步步都有拘束,显然是长期生活在极重规矩的环境里。 本来,四娘只是打算看看; 但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娇憨姑娘的身份,可能有些了不得。 熏香是第一讯号,四周的护卫是佐证,而四娘自己观察得来的娇憨姑娘展露出来的肢体语言和流露出来的细节,则是最后的论证。 出于一个魔王的直觉,四娘觉得自己发现了一条大鱼,甚至,可能是“白龙鱼服”。 两个姑娘似乎是逛累了,走入了一家茶楼,这是一家主打乾国江南风味的茶楼,讲究的是品点心吃茶。 乾人在外做生意,甚至不仅仅是乾人,其他地方的人做生意开铺,只要是打着“乾地”的名号,它必然要折腾出一些幺蛾子调调,这也是因为乾人会过日子、日子过得精致已经成为东方诸国的普遍认知。 所以这间茶楼的档次,相当于后世放在大排档中间的咖啡馆。 俩姑娘进了茶楼后,她们身边的那些护卫,则开始分批次进入。 四娘则趁此机会闪身进入了茶楼后院。 之前她们俩逛街时,护卫们有序散开,保护得滴水不漏,但护卫们没办法预知俩大小姐什么时候会逛累了,累了后想去哪家店里坐坐。 所以,这就是安保上的一个空档。 四娘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拉近和她们距离的机会。 如果俩姑娘只是逛完街就回家的话,四娘觉得自己今晚,是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她也不可能在这里空耗一个目标。 说到底,四娘之所以盯上她们,只是出于一种女人的本能。 …… 茶楼二楼包厢内; “来,苏记在上京有本家主店的,他们家的糕点可是一流的,待会儿多吃点儿,觉得哪个好吃,咱们再额外多点几份带回去。” “多谢米家姐姐。” “我说,这么客气干嘛,说到底,能陪着妹妹你吃饭喝茶,是我脸上得光才是。” “姐姐又说笑了。” “呵呵。” 娇憨姑娘倚着窗台,看向下面的街市,道: “聚安城比下庸还要大吧?” “这是当然,但,说实话,聚安城大是大,人也比下庸多,但你要说好玩的好吃的,可真比不上下庸。 下庸这里有个范家,他们家,就是你以后夫家的钱袋子,最擅长的就是过好日子。 只不过你还没过门,咱们这次偷偷出来看看玩玩已经算破了规矩,却是不再好惊扰他人了。 否则,给范府送上一份名帖,让范家有名的十二美钗来作陪,咱们必然玩得极为开心。” “十二美钗?” “是乡野对范家的说法,据说都是蕙质兰心极为漂亮的年轻女子,范家是大富之家,自然能养出贵气的女子。” “嗯。” “不过你且放心,你那位未来相公,我可是帮你打听过了,屈培骆,风评很不错的,有当年大柱国遗风,再加上摄政王陛下如此看中屈氏,日后,你相公承袭柱国之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娇憨姑娘笑了笑,情绪可见的低落下来。 “哎哎哎。”女孩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婚姻大事,事到临头时,总是会有许多惶恐的,“罢了罢了,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妹妹没怪姐姐呢,妹妹只是一想到将要嫁人,心里头就有些慌慌的。” 这时, 一个女侍者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各式点心。 “点心来了,来来来,吃点心。” 女人马上暖场。 女侍者蹲下身,将点心一盘盘地摆放上茶几。 茶楼一楼,楼顶包括包厢门口,都有护卫在。 但四娘已然混了进来。 只能说,四娘的手段太过高超,尤其是易容的本事,不仅仅是容貌上的变化,更是有气质上的连带反应。 “来,好妹妹,吃这一块。” 四娘摆放好了点心,又起身去端茶壶倒茶。 身子前倾时, 四娘手中丝线直接缠绕在了那个娇憨女子的白皙的脖颈位置,娇憨女子刚用筷子夹起一块点心,一时间惊愕无比,话也说不出来。 而红衣女子见状,本能地看向四娘,同时手开始向下探去。 但四娘怎么可能会给她反应的机会, 归根究底, 这俩姑娘都不会什么武功,要是在她们面前还能翻了船,那四娘真的白白辜负魔王之名了。 刹那间, 好几根丝线直接捆缚住女子的双手,同时,四娘身子侧翻过来,用手掐住了红衣女子的脖子, 沉声道: “大乾银甲卫在此,想活命的话,就别出声。” 红衣女子听闻,眉头当即一皱。 四娘捕捉到了这一点,居然不是畏惧,而是疑惑,这说明对方的身份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高。 高到,可以认为银甲卫不会对自己出手。 因为外围都是对方的护卫,所以四娘下手很是果断,在捕捉到这个讯息后,当即用丝线缠住红衣女脖颈,紧接着手指提拉,三根丝线直接从红衣女的手臂中穿透了过去! 其实,这样倒不是很疼,和中刀中箭的疼痛根本无法比,但视觉冲击力绝对强,可以极大程度的在短时间内摧毁两个女孩儿的心防。 与此同时, 四娘稍稍松开了娇憨女子脖颈上的丝线,让其可以勉强说话。 娇憨女子艰难道: “不要……不要伤害……公……公主……” “……”红衣女子。 四娘的呼吸一下子提速,公主? 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帮主上收纳入房中的公主, 自己辛辛苦苦四处安排准备在大婚那日劫掠的公主, 居然就这般轻易简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娇憨女子继续道: “求求……求求你……不要……伤害……公……” 四娘手掌化刀,直接劈在了红衣女的脖颈上,红衣女直接昏厥。 紧接着, 四娘一把抱住娇憨女子, 小声道: “来,妹妹,让姐姐我抱抱。” 娇憨女子愣住了。 两个女人的脸,近乎贴在一起,四娘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随即, 四娘伸出舌头, 在娇憨女子耳垂下舔了舔, 娇憨女子身子随之一颤, 四娘脸上露出了笑容, 将嘴对着娇憨女子耳朵吹了两口气, 小声道: “妹妹,别和姐姐我玩儿心眼儿,你还忒嫩了点儿,放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姐姐会好好教你规矩的。” ———— 下一章大家别等了,大概是早上写好发布,大家正好睡醒来看,莫慌,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三十九章 门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深夜了, 吃夜宵。 范府的厨房,一天到晚都不会离人,两套完整的班子轮流转,以保证府里的贵人想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就马上能吃到。 但郑凡今晚的夜宵,并不是范府送来的。 是何春来做的,这个会做糖葫芦的汉子,倒是做得一手好乱炖。 确实是乱炖,而且食材都是现取的。 八只青背龟,一只三色桂花鸡,一把子的小锦鲤鱼,搁一个临时垒砌起来的土灶坑里闷烧成一大锅。 这些东西,都是范府花园里的“宠物”,各个都十分名贵,但此时,却变成了“大自然的馈赠”。 做好后,郑凡被邀请来入坐,就在凉亭里,就着湖光山色; 湖是小池,山是假山,四处灯笼高挂,如同白昼,确实光色动人。 郑伯爷指了指面前这一大锅,道: “这道菜,是不是叫霸王别姬?” 何春来和陈道乐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并不懂这一典故。 一边坐在那儿独自喝酒的阿铭“呵呵”一笑,纯当捧场不至于使得氛围过于尴尬。 郑凡端起酒杯,掀开这篇无声的尴尬,道: “来,走一个。” “谢伯爷。” “谢伯爷。” 一杯酒下肚,大家开吃。 肉炖得酥烂,极为入味儿,吃起来很是过瘾。 然而,还没吃多久,青方斋门口,就出现了范正文的身影。 虽说这里是范正文的家,但范正文可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上次来,是为了解释他奶奶的事。 深懂为人处世之道的范正文自然清楚郑凡喜欢什么,反感什么,所以不会瞎凑趣。 郑凡起身,走向范正文。 “伯爷。” 范正文向郑凡行礼。 郑凡注意到对方神色上,显露出罕见的波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胸有沟壑的大家族家主这般失态? 要知道,表情控制是上位者必修科目之一。 范正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如果这是在雪海关,郑伯爷早就来一句:有话快说。 但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看着人家的姑娘, 顺带还给人家的宠物龟宠物鸡和一群小金鱼都炖了, 怎么着都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范正文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因为从收到消息到现在,他都觉得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好荒谬? “伯爷,您今日回来又离开的那位手下,通过城内铺子的我范家联络人向我传递来了一条消息。” 四娘? 今日回来又离开的,只有四娘了。 “什么消息?”郑凡马上问道。 “消息是,她说,她好像抓到那位公主了。” “……”郑凡。 … 马车, 正规的马车, 驶出了范府。 郑凡和范正文相对而坐,现在,郑凡的表情,和范正文很相似。 还没过年呢, 距离元宵还早呢, 自己这边各种计划各种推演各种筹备, 就为了在元宵节的时候一举劫走楚国公主, 结果这边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那边四娘只是回来探个亲, 回头就把人家公主顺手抓住了? “伯爷,我府邸里有一个曾在宫内生活过的嬷嬷,因年岁大了,离开宫中后被我范府请来教府邸姑娘们规矩。 她应该是认得公主的,已经将她带上了。” “在哪里?”郑凡问道。 范正文伸手指了指脚下,道: “马车下面有一个夹层。” “贵府的马车,当真是设计巧妙。” 范正文点点头。 “她被绑着了?” “嗯。”范正文又点点头,道:“被绑在马车下面的夹层里,封住了感官。 不管她待会儿要认的,是不是公主,这个嬷嬷,今晚都会因年岁过大与世长辞。” 郑凡闻言,叹了口气,道: “也算是喜丧吧。” “是的,伯爷。” 马车,来到了范府的一处酒水铺子的后院内,范家在下庸城的商铺极多,而酒水铺子因为需要地窖,所以比较适合藏人。 郑凡和范正文先后下了马车,四周,有不少范府的护卫。 “如果是假公主,那无所谓,如果是真的,现在下庸城内应该会有不少公主护卫在搜查公主,伯爷,我们的时间,很紧迫。” 郑凡舔了舔嘴唇。 随即,和范正文一起向后退去,隐没在了一处堆垒得很高的酒坛之后。 紧接着,两个黑衣护卫上前,打开了马车夹层,将一个老嬷嬷抬了出来。 他们走在前面,郑凡和范正文走在后面。 出于保险起见,他们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 前面的护卫抬着老嬷嬷进了地窖,来到一处房间外,房间看起来和普通酒房没什么区别,但门上有一个插梢,拉开后,有点类似后世监狱探视用的小窗口。 一个护卫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鼻烟壶,打开,放在老嬷嬷鼻下。 少顷,老嬷嬷悠悠然转醒,在发现自己境遇后先是一惊,但她随即就被身边两个范府秘密护卫按住脑袋,让其看向小窗户。 小窗户内点着很多盏灯, 里面坐着一个女人,女人昏迷着。 在女人对面靠着墙壁这一侧,一身红衣的四娘正坐在那儿玩着绣花针。 是的,四娘不仅仅是成功进入到了茶楼包厢内,而且还通过换衣服地方式,将自己易容成那位米家大小姐,带着被自己用好多根针抵着的公主殿下就在一群大内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茶楼。 随后装作继续逛夜市的样子,找了个机会,趁着周遭护卫布防改变阵形时,直接打晕了公主带着公主瞬间离开了护卫的视线。 所以说,这种又要自由又要安全的防卫,是存在很大漏洞的。 最稳妥的方式,还是周遭近距离的就是自己的护卫,郑伯爷就喜欢这样,因为这样很有安全感。 但又有太多的贵人,喜欢玩儿什么“白龙鱼服”,喜欢体验当普通人的感觉,所以强行让这些护卫不要跟自己太近坏了自己心情,这才给了四娘拐走人的机会! 接下来,事情就清晰了,四娘带着被自己弄晕的公主,找到了先前范府给一处联络处,让里面的人通知范正文。 联络处是翁藏海老先生自己向四娘公布的,因为现在双方是合作期间,自是需要消息上的互通。 老嬷嬷瞧见了里面的昏迷着的那个女子, 当即眼睛睁大,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比自己莫名其妙被劫持更为让其震惊的一件事: “公主……公主……怎么可能……” “咔嚓!” 老嬷嬷的脖子,被旁边的一个范府护卫扭断了。 这个,已经够了。 没必要再拉回去,反复询问:你确认没有看错?你确认自己还记得公主的样子?你要不要再看一眼? 没必要了。 豪奢百年的家族,其底蕴不仅仅体现在生活奢侈上,在这里,其实也是一种体现。 当年,燕国境内这样的门阀家族也不少,比如郑凡曾遭遇过的北封刘氏,但可惜,他们被镇北侯用镇北军给推平了。 老嬷嬷的尸体被一个范府护卫运走处理,另一个护卫走走道郑凡和范正文面前,禀报道: “家主,她说了公主。” 郑凡和范正文近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二人都不是怕事的人,先前心情忐忑,一是觉得事情还未确定,二则是这种不确定性会引发出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需要自己二人果断地做出应急反应,却偏偏不得不等这里最终结果确定后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现在, 踏实了。 范正文感慨道: “伯爷,您身边,真的是卧虎藏龙啊。” 郑凡轻咳了一声,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范正文对面前的护卫道:“马上通知翁先生,告诉他这件事。” “是,家主。” 范正文相信翁藏海的能力,当他知道这件事后,会迅速地代替他做出属于范家的应对。 “伯爷,我等先速速将公主带回范府。” “藏哪儿?”郑凡问道。 “青方斋吧。” “这么随意?” “楚军若是不来搜索范府,那么公主藏在范府哪儿都无所谓;若是楚军来搜索范府,那么公主藏在哪儿,呵呵,也都无所谓。” 郑凡点点头,同意了。 只不过,郑凡和范正文都没有去露面,而是由一个护卫上前,帮郑凡嘱咐了四娘几句。 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里得到了最为完美的诠释,四娘先查看了一下公主的鼻息,随即还觉得不保险,用两层黑布蒙住了公主的脸,最后再以麻袋将公主整个人包裹进去。 等一切做好后, 四娘抱着麻袋走了出来。 先前运送宫内老嬷嬷的马车夹层,这次被拿来运送公主,同时,四娘在和郑凡对视之后,自己也躺入了夹层之中。 总之,堵死任何影视剧中会出现的任何绑架人质时可能使得人质逃脱或者留下记号的因素。 郑凡和范正文坐上了马车。 马车在摇晃,但无论是郑凡还是范正文两个人后背都坐得很笔直。 酒铺子距离范府并不远,他们需要在这很短暂的行程里,拿出一个决断。 “伯爷,周县县城内和别苑内的人马,撤不撤出来?” 郑凡沉思了三息,最后还是道: “不急。” 范正文似乎没觉得有多少意外。 “那就让他们藏起来?”范正文问道。 郑凡点点头,“在周县附近藏起来。” 几句交流之下,二人达成了一种共识。 但范正文还是道:“如果见好就收的话,会不会更稳妥一些?” 毕竟,公主已经在手了。 “不成,公主以这种方式劫过来,就算她是真的,她也真不了了。” 如果郑伯爷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带着公主回晋地,去向靖南侯邀功,靖南侯大概是会相信这是一个真公主的。 再由靖南侯向燕皇上,燕皇大概是会相信靖南侯的话了。 大燕满朝文武,也是愿意顺水推舟地相信楚国公主被自家平野伯掳掠回来了的,因为这很涨面子。 但楚国完全可以放出话来,说公主没有被劫走。 可以从宗室里再找一个同龄女人,甚至是直接选一个公主,派过去,和屈氏嫡长子屈培骆完婚。 且屈氏还会很配合地宣称真公主没事儿,燕人掳掠走的是假的。 到时候, 真的也就变成假的了, 假的,就变得再真不过了。 因为公主是一个象征符号,她是被摄政王拿来和屈氏联姻用的,她自己本身这个人,说实话,撇开公主身份的光环,还能有什么用? 郑凡相信,若是自己就这般带着公主回去,这场大婚,必然还会继续圆满地进行下去。 到那时候,自己这次入楚的功劳,就成了两国间的嘴炮。 原本的一场声名远扬的大功,最后很可能就变成被拍一拍肩膀: 那啥,我们相信你劫回来的是真公主,干得不错,小伙子,再接再厉啊。 总之, 偷偷摸摸地将公主带回去,政治成果和军功利益,将会无限缩水。 从一场几国瞩目的豪迈之举,降低格调成变成街头巷尾茶坊里的谈资: “喂,听说,咱们平野伯好像从楚国抢回来一个娘们儿?” “所以,照旧?”范正文问道。 “难度应该会降低才是,大婚应该会如期举行,无论是楚国皇室还是屈氏,他们的精力都应该放在外围对公主的搜找上。 等到大婚那天,我率一支骑兵冲一下,冲完就走,把名号留下,这事儿,就算是这般定下了。” 形式, 得走, 而且是必须得走。 范正文摇摇头,道:“伯爷,您想过没有,屈氏和摄政王那边,会不会提前想到您的做法? 困难,其实没有降低,反而更高了,尤其是今日之后,各路楚军、屈氏的私兵,边境各家,都将被发动起来。 今日伯爷不走,来日想走,更难。 甚至原本计划的从周县外皇室别苑里劫走公主再走齐山离开的谋划,也可能无法实施了。” 郑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笑了笑, 道: “明明要抓的人已经提前抓到了,事儿反而变难了。” 但偏偏没办法去怪任何人, 难不成去怪四娘? 怎么怪都怪不到四娘身上啊! 最后,郑凡下了决断,道: “先照旧。” 范正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应了下来,他的任务,是帮助这位伯爷,而不是代替他做任何决定。 而此时, 范府那个在冬日温暖如春的小院里, 范家老祖母深夜坐在泥地上,双腿盘着。 在她膝盖上,放着三枚铜钱。 老妪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 她刚刚又卜了一卦, 卦象复杂,如骇浪乍起, 范府的未来如同大浪之中的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造吧,造吧,将一家人都造得死光光才最省心!” …… 青方斋, 阿铭继续在喝酒, 他很难喝醉,因为他可以控制血液里的酒精含量。 何春来和陈道乐则坐在边上,二人有些神情局促。 郑凡和范正文一起离开时, 只留下一句话: 四娘好像抓到了公主。 对比, 实在是太过明显。 陈道乐到底是大家族子弟,此时有些心里受伤,感慨道: “看来,我们三个,真的是废物。” 何春来心有戚戚,附和道: “是啊。” 他们这一次经历,真的可谓是能做事的在拼命做事,事儿也办得极为利索,而他们呢,则像是在混吃混喝。 阿铭摇摇头, 笑了笑, 道: “在这里混吃混喝的,又不是只有我们三个。” 这话有些犯忌讳,陈道乐和何春来没敢接。 陈道乐岔开话题道: “如果这次真的是直接抓到了公主,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返程了?” 阿铭又是摇摇头, 抿了一口红酒, 道: “嘁,门槛没到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章 换个唱本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青方斋的假山下面,有一间地下密室,在郑凡住进来的那天,范府的人就告知了这处场所。 现如今,正好被拿来安置公主。 密室距离假山,有一段很长的通道,里头,是透不进阳光的,同时,在公主住进去后,甬道四壁在四娘的吩咐下,撒上了颇有些刺鼻的香灰。 进去见公主前,郑凡被四娘要求先洗个澡,不是在汤池里洗,而是在池塘里洗,还得拿池底的污泥擦一擦身子。 换了一身衣服后,郑凡才在四娘的带领下走入了密室,正儿八经地见到了这位楚国公主。 之所以要有上述这一段流程,是因为四娘就是通过熏香的味道分辨出公主身份不一般的,而且在这个年代,能用得上香料的本就是家境好的人家,能用得起名贵香料的,自然是富贵人家。 再者,范府内不少地方,还开着花,有别于冬日气象,同时府邸内的丫鬟们所用的脂粉那也是很好的,居住范府,身上难免沾染上这些气息。 同时,一些木质的或者独有的装饰以及府内动物的味道,往往也是极具代表性的。 而一旦让公主闻到了,只要这个公主不蠢,再掰扯掰扯下庸县地界上的几条地头蛇,猜中是范家,那并不难。 虽说不清楚现在让公主不知道是范家绑架了她是否真的有意义, 但并不妨碍有备无患, 天知道事情以后会怎么发展, 现在小心点,繁琐点, 以后再布置时,余地就更大了。 此时, 密室内躺着一个人,是公主; 坐着一个人,是郑凡;站着一个人,是四娘。 郑伯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子, 指了指公主。 四娘会意,走上前,一针刺入公主体内,公主悠悠然转醒。 郑凡不禁道:“看起来很有用的样子,这是针灸?” “算,也不算,主上想学的话,奴家可以教,主上可以直接拿阿铭练习。” “嗯,这个,再说吧。” 公主醒来了,她的目光先后在郑凡和四娘身上扫过,她没叫,也没喊,甚至,还在克制着自己的恐惧,默默地坐起身。 密室内,安静了下来。 良久, 公主才用比较平和地语气问道: “你们想要什么?” 很聪明的发问,没问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抓我。 这意味着,这位公主智商在线的。 智商在线好,方便交流。 郑伯爷默默地掏出中华铁盒子,抽出一块薄荷糖,放入嘴里,然后丢给了公主一颗。 公主放在鼻前闻了闻,没怎么犹豫,也放入嘴里。 郑凡笑了, 密室里就一把椅子,他翘起腿,将铁盒子放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道: “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不,咱们还是先做点有意思的事情,你来猜猜我是谁?” 来看公主的次数,越少越好,因为郑凡也不想每次进来都去池塘冬日的冷水里搓澡泥。 但看一次的时间,没有限制。 自己和范正文刚回来时,就有一个手持令牌的大内侍卫来到范府,随即,范正文亲自点了数百家丁发动整个范家的力量开始投入到搜索公主的行动之中。 所以,外面的事情,郑凡暂时可以不去理会。 公主很配合地开始玩这个游戏,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不是楚人?” “对。”郑凡微笑点头。 “你是………燕人?” “对。” “燕人密谍司的人?” 郑凡摇摇头。 公主的目光开始自郑凡身上上下流转,她在观察。 少顷, 她开口道: “你是武将。” 骑马久了,盔甲穿戴久了,军中待久了,身上确实会留下很多痕迹。 “对。” “您还让我继续猜?”熊丽箐问道。 “继续。” “那就好猜了。”熊丽箐笑了笑,“既然您还继续让我猜,意味着你的名字,楚人肯定很熟悉,不可能是一个无名之辈或者是声名不显的武将,否则就是您自讨没趣,丢自个儿的脸。” “对。” “您的年纪,您的作风,其实,我知道的燕国将领名字并不多。” 郑凡微微一笑。 熊丽箐则道: “大楚熊丽箐,见过大燕平野伯爷。” 呼, 舒服了。 这是一种,瞧见没,老子还是很有名的舒服。 仿佛上辈子刚开始创作漫画时,自己故意在贴吧里截图自己的漫画来问这是谁的漫画啊画得这么好,然后拼命偷偷顶帖, 终于, 看见下面有人回复自己的作者名。 郑伯爷是一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先前的问答小游戏,其实没啥用,但能提升愉悦度,从而直接提升了生活品质。 熊丽箐见郑伯爷还在半眯着眼,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还特意等了等才开口道: “郑伯爷来我大楚,必然是我大楚贵客,我大楚定然会尽地主之谊。” 郑凡睁开眼,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 道: “这话你那位哥哥对我说,理所应当,你呢,和我说不上这种话。” 熊丽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脸上,居然还挂起了笑容。 其实, 这位大楚四公主并非是惊艳美人, 这是废话, 惊艳美人因为少才叫美人,怎么东一个萝卜西一个蒜头的都是美人? 但她长得还挺耐看,有点婴儿肥,有点娇憨,尤其是笑起来时,有一种上辈子看见日本女团的甜美可爱感。 “不知平野伯爷请小女子过来,所为何事?” 郑凡笑了笑,道: “很抱歉的告知公主殿下您,把您请过来,是一次意外,是我的手下,正好撞到您,就顺手把您接过来坐坐。” “如此说来,这是一场误会喽?” “是。” “平野伯爷,那小女子能问一个天真的问题么?” “既然知道天真了,就别问了。” 公主愣了一下。 郑凡打了个呵欠,继续道: “事实上,我们原本也是要见面的,但这次的见面,比计划中的,快了大半个月。” 熊丽箐目光微凝, 很快, 她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这是一种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真相的笑容,而且是故意用这个笑容告诉你,我看穿了。 很欠扁的笑容。 所以, 郑凡开口道: “抽她。” 四娘上前, “啪!” 一巴掌下去, 响亮, 干脆, 力度适中, 连嘴角破口流出的血渍也恰到好处。 随后,四娘后退,又站回了郑凡身后。 熊丽箐开始深呼吸,伸手,放在自己刚刚被抽的脸颊上,再缓缓抬头,看着郑凡。 郑伯爷的目光,依旧平和。 “公主殿下,您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活泼一些,但请别让我觉得不舒服。” 熊丽箐喃喃道: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被打。” 郑凡张开嘴, 抬起头, 点了点, 轻拍大腿, 道: “那感情好。” 四娘再度上前, “啪!” “啪!” 两记巴掌下去, 公主头发已然散乱。 郑凡默默地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点, 道: “品过味儿了么?” 熊丽箐舔了舔嘴唇,有血味,低下头,道: “伯爷,您抓我,抓早了啊。” “呼……” 郑凡吐出一口气,眼前这位大楚四公主,除了身上有一丢丢王公贵族的矫情劲儿,脑子,是真的灵光的。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郑伯爷笑道: “是啊。” 熊丽箐抬起头,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头发,看着郑凡,道: “伯爷,您就算是把我在这里一直关下去,那边的婚事,还是会如期举行。” 郑凡点点头,道:“大概是。” “所以,伯爷,您很苦恼吧?” 郑凡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蹭了蹭自己的头发, 道: “是有点。” “我有办法。” “哟,那你说。” “伯爷把我放走。” “哦?” “安排一个地方,让我被解救,我就能回去和屈培骆完婚,大婚那日,伯爷再来将我抢走,当着大楚,当着世人的面,大燕平野伯将大楚公主劫走。” “这是个好办法。” “伯爷也这般认为么?” “嗯。” 郑凡挥手, 四娘再度上前, 熊丽箐当即匍匐在了床上,马上喊道: “我绝不是在玩弄伯爷!” 郑凡从椅子上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熊丽箐, 道: “把你放回去,再抢回来,你是当本伯傻呢还是当本伯瘫?” 有了今日这次的事后,大婚那一日楚国的戒备将森严无数倍,莫说郑凡这次只带了一千骑,就算是五千骑兵,想要在已经完全戒备的楚人面前再抢人,那也是天方夜谭。 熊丽箐咬着自己的嘴唇, 倔强地抬起头, 一字一字道: “若是大婚那一日,我愿意随伯爷您走呢?我愿意配合呢?我愿意在大婚那日主动出来呢?”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熊丽箐继续道: “大楚四公主,不屑屈氏嫡长子,芳心暗许大燕平野伯,愿与他厮守终生,背离宗室,背弃家国,愿与心爱的男子一同入燕。 十年后, 二十年后, 三十年后, 乃至一甲子后, 也依然是民间人们传唱的佳话!” 您抓我, 是为了扬名, 我给您换一个更好的唱本。 郑凡笑了, 无声的笑, 眼眸里, 让人分不清楚阴晴。 “还是那句话,你是当本伯,傻?” 熊丽箐盯着郑凡的眼, 身体有些发颤, 但还是坚持道: “伯爷,您敢不敢试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试试?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熊丽箐的眼睛,很大,也很亮,这种光度,并没有因其现在沦为阶下囚而黯淡丝毫。 同时, 郑凡还在她的眼底, 看见了恨。 是对谁的恨? 按理说,应该是对自己,但似乎又不是。 郑凡身子微微后倾, 站在后面的四娘抓起椅子,向前推了一步,正好让郑凡完美坐下。 又变成了先前的模式,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而楚国公主,待在床上。 不同的是,二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郑凡将手中的烟丢在了地上,再度从铁盒里取出一块薄荷糖,送入嘴里。 郑伯爷没打算戒烟,但因为先前进来时的折腾,使得郑伯爷今儿个不太想让自己身上沾染上过多特殊的味道。 烟味儿,也是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烟草在这个世界上还未大面积普及,主流还是服散,同时,瞎子做的卷烟,配料讲究,对于鼻子灵的人来说,可闻之不忘。 熊丽箐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放在了郑凡面前。 郑凡沉默了,连咀嚼糖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也要………吃糖。”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再度拿出一块糖,放在熊丽箐的掌心。 熊丽箐将糖放入嘴里。 一男一女, 面对着面, 都在吃糖, 牙齿和糖块摩擦的细微声响不时传出。 四娘就站在后面,不说话。 终于, 郑凡动了, 他伸出手,托住公主的下巴。 皮肤很滑,到底是养尊处优出来的,生活条件好,自然能保养得好。 “伯爷在看什么?”熊丽箐没反抗,任凭郑凡抓着自己的下巴。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好玩。” 说着, 郑凡又摸了摸熊丽箐的鼻子,额头,耳垂, 再顺着一路往下, 熊丽箐身子微颤, 在郑伯爷的手落下前, 她还是后倾了身子躲开了。 但她似乎不喜欢这种退避,本能地想要再将身子向前,却一时迟疑。 郑凡也收回了手。 先前,并非是单纯地想要吃豆腐,而是用这种看似简单直接的方式,让面前的女孩退却,从而恢复一开始的那种强弱分明的谈话节奏。 她, 还是嫩了, 比那位曾让自己很是头疼的镇北侯府郡主,嫩了太多。 不过这也正常,如果满大街都是郡主那样子的女人,才是真正不可能的事儿。 肢体上的退缩,连带着精神上也弱了下去, 熊丽箐为了缓解胆怯而开口道: “伯爷是以为,我在用激将法?” 郑凡伸出手,在自己面前轻轻一挥。 熊丽箐吓得又是一缩, 但郑凡身后的四娘却没有上前抽巴掌。 郑凡开口道: “俗了。” “俗了?” 郑凡摇摇头。 四娘上前, “啪!” 一巴掌下去, 四娘的抽巴掌,是一种艺术,这是曾无数次地在其她姑娘面前杀鸡儆猴练出来的,又要响又要脆还得疼,同时还不能将姑娘给打坏了或者破相喽影响生意。 熊丽箐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打得有些麻木了, 她怔怔地抬起头, 看着郑凡。 郑凡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 小声道: “别说废话。” 熊丽箐低下头,颤抖道:“是。” 郑凡开口道:“为什么?” “什么为………不,我恨,我恨。” “恨谁?” “恨………” 郑凡抬起手,打断了熊丽箐的话。 而眼下,这位大楚公主对郑伯爷的手势,已经可以做到充分理解和遵从了。 “别急着说出答案,一开始的那个游戏,我也想玩,让我来猜。” 郑伯爷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露出思考的神色, 道: “你恨的,到底是谁呢,屈氏?屈培骆?我听说,屈培骆的风评还算不错,你们楚人都觉得他有乃父之风。 就算是装的,但能装出这个样子,也算是可以了。 你应该不会恨他的,因为恨不上。 那你是恨谁呢? 恨我? 恨我根本没必要说出来,因为你恨我很正常,喜欢我才叫怪。” 熊丽箐闻言,点头附和道:“是。” “哦。” 郑伯爷张开嘴, 手指向熊丽箐一指。 熊丽箐有些茫然, 四娘上前, “啪!” 又是一巴掌。 熊丽箐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待得四娘退回郑凡身后, 郑伯爷开口道: “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上我呢,比如,一见钟情什么的? 本伯,很差劲么?” “我……” 郑凡和煦一笑, “下次说话记得要乖。” “是,是伯爷。” 郑凡掐着手指,继续道:“那你是恨谁呢,恨你父皇?老楚皇早驾崩了,烟消云散,谈不上恨不恨了,再者,听说老楚皇身前很喜欢你这个女儿。 那,那,那, 你恨谁呢?” 郑凡将身子前倾, 让自己的脸和公主拉得更近了一些, 近到可以看清楚对方的眼睫毛, “呼!” 郑伯爷吹了口气, 熊丽箐眯了眼睛, 郑凡的声音响起: “你恨的是你哥哥,你的一母同胞哥哥,也就是现在你们楚国的摄政王。” 熊丽箐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犹豫答案还是在犹豫说辞,但最终还是点头道: “是。” “啪啪啪!” 郑伯爷拍了拍掌, 站在郑凡身后的四娘也鼓掌, 大楚公主看到这一幕后, 本能地举起双手,迟疑了一下下,也跟着开始鼓掌。 为郑伯爷的分析喝彩! 郑伯爷双手下压, 掌声停止。 “那本伯再来猜猜你为什么会恨你哥哥?” 熊丽箐看着郑凡,没说话。 郑凡闭上了眼, 良久, 又睁开了眼, 道: “你爱他?” 大楚公主的双目猛地瞪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是秘密, 这是大楚皇室的秘密, 是独属于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 为什么他会知道, 他怎么能知道, 他怎么可以知道! 这哪里是猜的,这根本就不是猜的,哪有一猜就中的道理! 不可能,不可能! 燕国密谍司,密谍司,竟然……竟然……竟然…… 看见熊丽箐这个反应, 傻子也能明白, 这是猜对了。 郑凡叹了口气, 微微摇头, 用一种略显失望的语气,吐出俩字: “俗了。” 熊丽箐还在六神无主之中,郑凡则缓缓地站起身。 他确实是猜的, 可能,有些隐秘的事情,在当事人眼里,可能会觉得万分难以理解,非正常人所能想象,但对于郑伯爷而言, 先猜一个骨科,不是基本操作么? 原以为还能有些不一样的新花样,新故事,新猎点, 但最终的答案, 依旧是新瓶装老酒,俗套腻歪。 郑凡低着头,看着熊丽箐,忽然发出一声低喝: “喂!” “啊!” 大楚公主吓得大叫出声。 “呵呵呵。”郑伯爷笑了。 伸手,抬起熊丽箐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道: “你喜欢你哥哥,你哥哥却为了自己的朝堂利益,要将你下嫁给屈氏,你觉得,这是一种背叛,你哥哥背叛了你,还伤害了你,所以你恨他,你非常非常恨他,是么?” 此时, 在熊丽箐眼里, 郑凡的形象,已经和恶魔无异, 但在郑凡的语言下,熊丽箐还是点了点头: “嗯。” “是该恨,自己的妹妹,是拿来疼的,就算不去做违背人伦之事,也不能将自己妹妹当作一件货物一样拿去和人家做买卖,哥哥,可不是这般当的。 你说,对不对?” “对……” “所以,你说你想要报复他,想要让他这个大楚名义上的摄政王实际上的当代楚皇出丑?嗯哼?” “嗯……” 郑凡将自己的嘴凑到熊丽箐耳边, 继续道: “你刚刚编的那个唱本,很不错;但这出戏,真的很难唱,一旦没唱好,就会变成另一出戏。 戏中说道, 燕国军功赫赫的平野伯,爱慕迷恋楚国公主,得知心爱之人即将与他人成亲,不惜孤军入楚想要抢回自己的爱人,最终被楚军围困,死战,力竭而亡。 那一日的聚安城,雪,下得很大很大,仿佛老天爷,都为这可歌可泣的爱情在默哀感伤。 有情人,为何终究不能成眷属? 哎呀,哎呀, 你说, 这则唱本,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是不是依旧能继续赚取到很多小媳妇儿小姑娘的泪珠儿呢?” 熊丽箐的胸口一阵起伏,她,她不敢回答。 郑凡后退了几步, 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呵呵呵。” 转身,向密室外走去,四娘紧随其后。 被郑伯爷这般不停心理暗示欺压惊吓的大楚公主, 在此时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冲着郑伯爷的背影大喊: “你是个魔鬼,你是魔鬼!” 郑伯爷没转身,只是举起手指画了一个圈,接道: “中的天使。” …… 出了密室,走出假山。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里头,还是太压抑了一些。 “主上,你刚刚……” “还不错吧?” “瞎子就算在这里,也不见得能比主上做得更好了。” “啧,这话得当着瞎子的面说才更让人舒服。” 四娘微微一笑,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主上不会真的想………” 郑凡伸懒腰的动作顿了一下, 笑道: “除非我脑子被抽了。” 四娘点点头。 “啪。” 郑伯爷一巴掌轻轻抽在自己额头上, 道: “稀,冬天居然也有蚊子。” …… PS:关于更新的事,因为龙和绝大部分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一样,刚刚背上了房贷,所以说实话对更新,龙比以前更有急迫性,因为想早点还掉房贷。每天多写一点,多更一点,就能多一点收入,道理,大家都懂。 但一来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几年死肥宅下来,身体真的没当初写《恐怖文》时那么能造了,二就是写文方式的改变,对于《魔临》这本,我是倾注了感情的,也是情绪。可以说,《魔临》这本,很吃作者的情绪,没状态时,其实也能写,毕竟也是老作者了,强行水文怎么可能不会,但我真的不想那么做,有时宁愿断一下。我更想在我情绪好的时候码字,这样写出来的文字和故事更有感觉。 说这个不是为了卖惨,只是想说,如果状态允许,我是愿意也开心尽可能地多写的,我不喜欢断更,每次发“咕咕咕”时,其实都像是生活节奏被破坏了一样难受。 希望大家能够多多理解,有时候是身体原因,有时候是码字状态原因,有时候是生活上的原因,其实平时生活里我已经尽可能地屏蔽掉绝大部分的外出和社交了。 每次发单章说今晚无更,原因都会写上,真没主观情绪上的想偷懒。 《魔临》已经快两百万字了,能追更到这里的大家,都算是铁粉了,龙其实很享受每天写完一章发布后和大家一起互动的感觉,像是每天一群朋友固定的聚会一样。 莫慌, 抱紧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二章 斗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此时的下庸城内外,可谓是风起云涌。 县城守卒已然全部动员起来,同时,驻扎在附近的一座楚军大营,即刻出动了五千兵马向这里靠近; 另外,屈氏私兵也就是“青鸾军”,也有两队兵马正在向这里开赴。 玉盘城下,郑伯爷替田无镜传令,一举屠戮四万青鸾军精锐,大楚柱国屈天南也身死望江江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屈氏固然元气大伤,但剩余的青鸾军加上近年补充进来的新兵,战斗力上肯定比全盛时相去甚远,但在楚国境内也是足够用了。 另外,附近其他类似范家的屈氏奴仆家族,也都收到了来自屈氏的命令,各家都派出了私兵向下庸城靠拢。 一个下庸城,此时正在吸引着数万兵马靠齐,宛若海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拍打向唯一的礁石。 米家,并非楚国传统贵族,但米家接连两代出了楚国天子近臣,两代米家家主都是和先皇以及这一代皇子一起读长大的,当代米家家主也被摄政王任命为楚国户部尚,掌管朝廷钱粮事宜。 如今,米家大小姐被人挑断了手筋。 而四公主, 则失踪不见。 这等事竟然发生在楚国境内,由不得皇室不愤怒,由不得屈氏不愤怒。 …… 下庸城城墙上,一个枯瘦老者盘腿坐在城垛子上,在其身边,站着一个持刀的将领。 枯瘦老者姓袁,名罡天;年轻武将姓厉,名牧。 东方四大国,当代燕皇登基后全国境内大肆打压宗教势力,一改先皇在位时“漫天神佛”的乌烟瘴气; 乾人则向来信奉炼气士,觉得那些人可以参透天机,玄而又玄; 晋人因三家分晋格局形成太久,赫连家祖上是野人降人出身,闻人家信儒,故而晋地没有最为势大的崇奉; 而楚人,信的是巫。 袁罡天是大楚十二巫正之一,这十二巫正并非按照实力划分,事实上,巫,本就包罗万象。 巫文化,最早起源于大夏,巫者,可勘测、可治病、可占卜、可行运、可著作等等,所以说,大楚的十二巫正,所划分的,是十二个自巫这个原始点下分出来的十二个分支。 只不过,这些分支在其他国家已经有了新的称谓,也不再用巫来形容。 同时, 当年山越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巫祝文化,楚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后,楚人融合吸纳了山越人的巫祝文化,融入自身,并且一直发展下来,最终使得巫文化成为大楚的唯一主流信仰。 厉牧并非出自大族,事实上,他和年尧一样,也是摄政王府邸里出来的人,现任淙州城将军。 淙州城位于屈氏封地内,是大贵族向皇室妥协的一种产物,皇室允许大贵族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而大贵族也允许皇室在自己封地内留有驻军。 所以,厉牧的职责,就是监控屈氏。 但现在, 那些事情都可以先放下了,眼下需要做的,是将公主找到。 四公主和米家小姐离开行辕,早早地落单出来,图的,就是想要在成婚前可以自由自在地戏耍一番。 当朝太后,也就是摄政王和四公主的生母怜惜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所以对此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国风气和乾国不同,虽说没有大燕女子起得马弯开弓的豪迈,但也远远没到乾国女子被礼教束缚的地步。 楚人,是好浪漫的。 但是,事情,却已经发生了,有人,在一群护卫的眼皮子底下,将公主劫走。 厉牧叹了口气,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刀把。 袁罡天微微一笑,道: “烦了?” “嗯。”厉牧直接承认了。 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哪怕她是公主,丢了,也就丢了吧,不值得这般劳师动众,还得让他这个淙州将军特意过来组织搜找。 袁罡天摇摇头,他懒得去对厉牧说什么要改一改这个脾气的话,因为在可能摄政王所欣赏的,就是厉牧的这种脾气。 世人都以为年尧年纪轻轻就封为大帅,主守镇南关,这是来自摄政王的信任,但袁罡天知道,厉牧的恩遇,并不比年尧低。 “我大楚皇族,是凤凰后裔,虽不似燕人那边,依旧将貔貅一代代饲养着,但我大楚皇宫内,珍藏有火凤精血。 每一代皇室核心成员,将有幸获赐精血。” 厉牧闻言,不屑道:“没用的东西。” 他曾问过摄政王,火凤精血可否强健体魄增持气血? 摄政王的回答是不能,只能在手臂上留下一道宛若火焰的印记,一辈子都不会脱落。 自此,厉牧就对什么火凤精血嗤之以鼻。 袁罡天摊开手,在其掌心,有一只小小的蝙蝠正在缓缓地撑开翅膀,露出獠牙的同时,小小的瞳眸里闪烁出墨绿色的光芒。 “这是老夫精心喂养出来的黑蝠,极具灵性,可惜了,我大楚火凤血脉早已断绝,只能以这种保留一丝火凤血脉的亚种进行繁衍。” 说着, 袁罡天摊开另一个手掌,道: “厉将军,借把刀。” 厉牧抽刀,收刀。 袁天罡掌心被划拉出一道血口子。 “呼………” 袁天罡嘴唇微颤。 “怎么了?”厉牧问道。 袁天罡眯了眯眼,微微咬着牙关,道: “只要在手指上割破个小口就可以了的。” 厉牧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只是道:“下次早点说。” 袁天罡无奈,将手掌下翻,鲜血滴落在黑蝠身上,同时口中默念巫咒。 黑蝠身上的毛发,开始显露出一种透亮之色,不是发光,而是毛色上瞬间变得无比精致,精气神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去,找到火凤气息。” 黑蝠飞离了袁天罡手掌,向空中飞去。 厉牧看着远飞的黑蝠,道:“下面,就是等?” 袁天罡有些吃痛地拿出金疮药开始给自己掌心敷着,同时开口道: “你们该怎么找,还是得怎么找,我呢,也有我的办法。黑蝠是其中一个办法,另一个办法,就是用巫中的占卜之道来进行推演。 四公主到底是我大楚皇室,命格清晰,应该能推演出来些什么。” 厉牧点点头,道:“你们当初也是这般帮年尧的吧?” 昔日楚皇驾崩,大楚诸多皇子争位。 四皇子麾下年尧率忠诚于四皇子的皇族禁军开始平叛,接连俘虏了三个皇子,其中一个,还藏身于山越人部落之中也未能幸免。 厉牧知道,这种快速行军目标明确的表象下,肯定有外力的帮助。 就比如此时用来寻找四公主的方式,当初年尧身边若是有巫正帮忙,一次次的“擒贼先擒王”快速平灭叛乱,也就有些理所当然了,因为那几个皇子身上肯定也被赐予过火凤精血。 袁罡天开始掐指,口中不断发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厉牧持刀,继续静静地站在这位巫正身旁。 晚风吹过下庸城的城墙,带来冬日的凛冽。 … 范府春暖花开的小院内, 老妪坐在那儿,神情一会儿幸灾乐祸一会儿惴惴不安。 而在家主正房所在的单独院落内,范正文坐在屋内,和翁藏海面对面,品着茶。 如今,范府内的一大半下人以及范府子弟都已经外出,参与搜找公主的行动了,同时,作为下庸第一家族的范家,还调动了城内的粮铺,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各路兵马准备粮草。 这些,都是范家应该做的。 当然,不应该做的,他们也做了。 “家主,我听说大楚皇室,身上是有火凤血脉的。” 范正文点点头, 转过身,看向了暖房所在的方向。 翁藏海小声问道:“她会出手么?” 范正文笑了笑, 道: “这就和做买卖一样,谁不舍得,谁就不得不套进去赔钱。” 翁藏海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若有所思,随即,道: “可终究这般将公主安置在范家,不稳妥。” “事发突然,没有办法了,只能放在范家。” 范正文顿了顿,继续道: “既已上船,就没什么放开放不开的了,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请翁先生受点累,随我和内人一同入晋。” 家业,范正文完全可以抛开,因为他还有退路,只要日后小六子能继承大统,他还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回来,到时候,可以挣得更大的家业。 他舍得,且是真的舍得,先有舍,才有得。 但暖房小院内, 那个老妪终究是没能在和自家孙子的这场无声交锋中占得便宜, 她开始伸手, 遮蔽范府上空的“天机”, 因为就在刚才, 她感应到了有人以推演之法正在向这里延伸而来。 …… 同一时刻, 习惯性坐在屋顶,本着吃大户不吃白不吃心态的阿铭,还在喝着酒。 何春来和陈道乐没继续陪着他,他们严阵以待,守在青方斋的两个入口处,其实,守和不守,没什么区别。 阿铭一个人喝酒,有点寂寞。 直到他的视线里,看见天上飞来一只蝙蝠。 阿铭招招手, 蝙蝠不理睬他,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范府上空开始盘旋。 阿铭不高兴了, 露出了獠牙, 发出轻微的低吼, 下一刻, 蝙蝠身子一颤,目光中居然流露出了一抹谄媚和畏惧, 从空中落下, 落在了阿铭的肩膀上。 阿铭伸手摸了摸蝙蝠的脑袋, 轻声道: “乖。”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三章 赌!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一觉,郑凡睡得不是很踏实,梦里面反复出现自己风风光光地劫走公主,又或者是在那天被楚国弓箭手射成了马蜂窝。 之所以会做这种梦,很大部分原因在于郑伯爷自己的心神不定。 以前行军打仗,冲锋陷阵,反而没那么多的思虑,这一次,其实是自找的。 不甘心带一个工具人公主就这般回去, 又害怕将公主放回去后自己抽自己巴掌又或者发展成更为惨烈的结局。 归根究底, 还是在于一个字——贪。 现在,郑伯爷日益增长的野心需要和自身苟命准则成为了最为根本的一个矛盾。 终于, 天亮了。 早食很简单,昨晚的一些点心,将就着吃点。 郑凡看见阿铭肩膀上的那只蝙蝠,眯了眯眼,问道: “新收的宠物?” 蝙蝠见到阿铭就跟僵尸见到梁程一样,会近乎本能地叫爸爸。 阿铭看了一眼那只黑蝠, 道: “别人养的,被我截胡了,应该是来找公主的,楚国皇室身上应该有一些特殊的印记。” “它告诉你的?” “是的。” “你昨晚为什么没汇报?” “因为属下觉得没意义。” 郑凡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并不觉得阿铭在懈怠。 因为现在自己这边能且只能选择藏着,要知道在下庸县城外围,可是有数万楚国各家武装正在搜找着公主。 如果暴露了,基本上没什么幸存的可能。 “主上是打算把这个公主再放回去?”阿铭问道。 “是有这个想法。” “赌得可真大。” “还在犹豫,上不上筹码。” 阿铭看着郑凡,道:“主上,想听听属下的真心话么?” “你说。” “反正横竖一刀,玩儿呗。” “阿铭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就是同样的一刀对于你和别人而言,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好像是这样,但我觉得………” 阿铭沉默了。 郑凡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阿铭:“怎么不说了?” 阿铭吸了口气,看了看外头明媚的阳光,道:“咱们没必要太顾忌这些,属下一直以为,保命是为了更好的玩儿,体验生活,而不是为了保命而保命,况且,这件事的权衡又不在于命能不能保得住上,就算放回了公主,我们小心一点,安排得好一点,在范家的帮助下,原路返回的难度其实也不算很大。 无非就是一个亏本,亏本就亏本呗,但主上您想想看,若是真的做成了,得多有意思,大楚摄政王,也就相当于是楚皇,是主上您的大哥了。” 郑凡沉吟起来。 阿铭打开酒嚢,喝了一口酒。 郑凡站起身,走到池塘边,开始脱衣服,随后走入池塘里开始洗澡,继续搓泥。 先前的小心现在看来确实是有必要的,不管怎么样,先不把范府牵扯进来是第一要务。 洗了澡,走出来,换了一身衣服,郑凡吩咐四娘给自己打包了一大盒的………窝窝头。 这是四娘早上特意做的,因为范府的食材,太过精细,直接拿范府的吃的过去,怕被尝出来。 另外, 郑凡还提了一个水桶,水桶里还有一个飘浮的痰盂,痰盂内还有草纸。 走出来的阿铭看到这一幕,感慨道:“真细心。” 郑凡点点头,道:“所以以前看古装片时,看见男女主被抓进牢里一关就好多天,结果里头连个马桶都没有我就觉得很扯淡。” “啧啧。”阿铭砸了砸嘴巴。 郑凡提着东西向假山走去,同时道:“阿铭,你刚刚说得很对,等我从下面上来,我就给出决定。” “好的,主上。” 阿铭弯腰,手臂回摆,行礼。 等到站起身时,却愣了一下,冥冥之中,心里似乎有所颤抖。 “我的天,不是吧。” 阿铭笑着看向肩膀上挂着的黑蝠,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在刚刚,阿铭感受到了要进阶的感觉,就差,就差那么一丝了。 兴许,等主上再上来做出决断时,大概就可以了。 连阿铭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就这? “怎么了?”四娘开口问道。 阿铭摇摇头,“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进阶的事么?” “嗯?这么明显的么?” “因为除了进阶的事我们需要忌讳一点,甚至还要带点迷信,我想不出第二件事了。” 你是个吸血鬼, 你迷信个屁啊! “哎呀。”阿铭发出一声感慨。 四娘则手里掐着一根烟,道:“其实刚刚听你对主上说那些话时,我以为是你终于想要对主上说心里话了。” “我没有,最近只顾着喝酒了。” “无心的话语,可能才最真诚吧。” “四娘,我现在可还没有进阶,你可别把我给奶翻车了。”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如果能进阶,目前来看,帮助还是很大的。” “我是很愿意的。” “那就等着看吧。” …… 提着不少东西的郑伯爷走过甬道,来到了密室内。 一进密室, 郑伯爷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熊丽箐坐在床上,看着郑凡,在看见郑凡鼻子动了动时,双手十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床单,脸也不由控制地开始泛红。 郑凡“呵”了一声, 将水桶、痰盂、草纸等等都依次放了下来, 道: “人有三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人规定公主就不能嘘嘘。 抱歉,昨晚没想到这一茬。” “我………我………” 郑凡将窝窝头放在公主面前。 公主没客气,伸手抓起窝窝头就开始吃了起来。 人饿急了,吃什么都香。 郑凡将那把椅子拖过来,坐下,看着公主吃着。 吃得太急,公主噎住了,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 郑凡伸手指了指水桶。 公主马上下床,跑到水桶边喝水顺气。 “呼……” “水省着点用,一部分是吃的,一部分可以拿来冲马桶。” “马桶?” “痰盂。” “我……我冲哪里?” “随意。” 熊丽箐乖乖地又走了回来,在郑凡面前坐下,只不过手里还拿着一个窝窝头,继续啃着。 “昨晚你那个提议,让我一宿没睡好觉。” 熊丽箐点点头,道:“伯爷心动了?” “是。” “站在小女子的立场,肯定希望伯爷心动后就行动。” “但我怕我自己吃亏,抓了你,又放了你,然后你又变卦了,我多亏?” “伯爷,我恨我哥,很恨很恨他,您知道这种爱着一个人,却被自己最爱的人送给别的男人当作筹码的感觉么?”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我恨他的。” “我知道,但你毕竟是楚国公主,而且,你还是个女人,在我的认知里,女人的感性多一些,等放你回去后,你可能就改变主意了。” 熊丽箐抿了抿嘴唇,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郑凡没说话,等着熊丽箐继续说。 眼下,是买方市场。 如果郑凡打算保本,就这般带她回去,她将变成一个傀儡,一个在楚国不被承认是真的公主,在燕国,她的待遇,可能会有,但基本就是换一个牢笼。 而如果郑凡愿意放她回去,自己再和大燕平野伯一起从大婚那日离开,本着成全这对“神仙眷侣”的想法亦或者是单纯地打压楚国民心和恶心楚国摄政王的目的,燕皇都很乐意将自己赐婚给平野伯。 那么,自己就能当平野伯夫人,可能会面临后续一系列的争宠、冷遇等等问题,但至少自己占据了名分,日子不会太差。 当然了,选项不是只有两个,还有第三个,那就是自己回去后就反悔,自己将和屈培骆完婚,成为屈氏嫡长子的妻子,因自己公主的身份,在屈氏家族里,也能成为半个话事人,没人敢对她不敬。 甲乙丙三个选项,不考虑情感因素只谈待遇的话,对于熊丽箐来说,甲肯定最亏,乙将就,丙最舒服。 “伯爷,是怕自己最后吃亏什么都没捞着吧?” “有点。” “可惜了呢,我的身子现在不能给伯爷您。” “嗯?” “如果伯爷要了我的身子,就不会觉得太亏吧,毕竟我是楚国公主,伯爷肯定是不缺女人的,但公主,也不是想睡就能睡的。” “有点意外,你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不仅仅是伯爷您做完没睡好,我是想了一个晚上,伯爷,成婚前屈氏家的嬷嬷,会来验我的身子的,我不能破身。” “所以,对我说这些干嘛?其实,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嗯,尤其是身子。” 对你感兴趣的,是我家那位。 “我只是想开诚布公。” 听到这话,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弧度。 熊丽箐将手里最后一点窝窝头送入嘴里,咽了下去,道:“其实,伯爷您愿意再来见我,就说明,伯爷还是心动了的,还是想赌一把的。 我听说过伯爷的故事,孤军深入袭雪海关,可以说,如果不是伯爷赌成功了,野人和我大楚青鸾军,不会败亡得那么凄惨。 伯爷,您是一个喜欢赌的人,我觉得,这一次,您可以再赌一下,结果,不会让您失望的。” “劝人上赌桌,天打雷劈。”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想嫁给屈培骆,我不想当他的女人,我甚至不想,继续留在楚国,因为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里,只要我在楚国,就能无时无刻地听到他的消息。” “那你就想嫁给我?” “我觉得伯爷您,很有趣啊。” “被昨天巴掌抽出来的有趣?” “不是,我是觉得伯爷您这个人,让我有一种想进一步了解的冲动。” “呵呵。” “我昨晚甚至还幻想过,如果自己以后当了平野伯夫人,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以后的孩子,可能会成为大楚皇室,唯一的血脉吧。” “唯一?” “因为我的男人,很可能会攻破镇南关,灭了楚国。” “哦?”郑凡摇摇头,“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跟着你,会更有趣,以后的可能性,也最大。” “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年轻,这些话,对我来说,没用。” “伯爷,您最终会同意放我回去的。” “未免,自信过头了一些。” 郑凡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坐在床上的熊丽箐忽然开口道: “伯爷,这里,是范家吧?” 郑凡回过头,看着熊丽箐,没有表情。 熊丽箐鼓起胆子,和郑凡对视着,同时继续道: “伯爷两次来看我,头发都带着湿气,身上也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显然是刚刚洗了澡,每次见我之前,都要洗澡;伯爷又是个带兵打仗的人,显然并非有天生爱干净到极点的喜好,所以,这是为了掩盖身上可能存在的气味。 我熊丽箐只是一个女子,不是狗,所以为什么需要对我掩藏身上的味道呢? 这就意味着,伯爷现在所在的环境里,会有不少味道,如果我闻了,可能会猜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杨柳滩?西溪地?灌木林?这些地方就算被我猜出来,也没什么危害,所以,伯爷您想隐藏的,是某个具体的帮你忙的……人家? 这个人家既然能被伯爷您看上,显然在我大楚也不是无名小家族,同时,他们还能在伯爷您的那位手下对我动手后立刻将我安排转移进这里,证明这个家族,来头肯定不小。 我是在下庸县城被伯爷您的手下抓走的,我身边的那些大内侍卫肯定会疯狂地找我,附近军营里的兵马肯定也会出动,所以我觉得伯爷您应该没能将我转移出去,下庸县距离蒙山不远,若是转移出去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山里,在山里,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我应该是被关在地下,那么上头,应该就是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应该极为尊贵奢靡,因为他们家的味道,都可能让我一闻就闻出来。 我不是狗鼻子,我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被我闻出来的味道,肯定是我平时也极为熟悉的; 名贵的熏香? 上好的檀木? 亦或者是冬天里都能发散出来的花粉香味? 暖房? 正因为这味道很难完全撇干净,所以伯爷您才不得不洗澡。 再加上这窝窝头, 昨天我吃了伯爷您给的糖,糖的味道很好,还有伯爷您昨天当着我的面拿出来的那根白色的长条,里面,应该是烟草吧?有时候宫中会拿来熏屋子,据说这可以辟邪除瘟。 这证明,伯爷您是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 您肯定能吃得很好,但您却没有拿自己吃的食物下来投喂我; 这意味着伯爷身边吃的食物,或者说是这户人家为伯爷您提供的食物,我也吃不得,一吃,可能就会尝出味儿来。 再说这窝窝头,刚蒸出来的,所以,就很明显了。 这户人家, 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无比奢华,甚至他家里吹过去的风,都带着纸醉金迷的气息,完全可以让我这个成长与皇宫中的公主很有呼应感。 下庸, 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只有范家。” 公主说完了, 郑凡看着公主,道: “猜的?” “是猜的。” “证据?” 熊丽箐微笑看着郑凡,道: “压根,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本宫的这一点怀疑,就已经足够范家全族被灭了。 范家,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屈氏门下的一个奴仆,一条狗罢了。” 郑凡也笑了笑, 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猜对了,我就更不可能放你回去?” “这是我的诚意,郑伯爷。” “这诚意的表达方式,我有些不那么容易适应。” “伯爷,其实您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是么?” “否则,您昨晚第一次见我时,就不会洗澡,如果您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我直接带回燕国,那么,我知不知道这里是范府,又有何区别? 您,早已经下了决断了,这是我昨晚想了一宿,才想通了的。” 说到这里, 熊丽箐从床上下来,走到郑凡面前,双手贴在了郑凡的胸膛上,缓缓道: “我以后的男人,确实很爷们儿呢。” 郑凡低下头,看着这位大楚公主; 可能,昨晚受到了惊吓,所以这位大楚公主的表现并未特别精彩,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后,今日,才显露出了本色和水平。 到底是出身皇室的,耳濡目染之下,又有几个是纯粹的蠢货? … 郑凡走出了假山, 外头, 阿铭背对着身子,看着池塘,仿佛眼下池塘里的景色,是那么的美丽。 四娘则倚着栏杆,看着郑凡,等待主上做决定。 郑凡走过来,经过阿铭身边时,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 “阿铭,你说得很对,玩儿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下一刻, 阿铭身上的气息忽然宣泄而出,身上开始呈现出一抹淡淡的血光,仿佛有一层层血色影子,此时正叠加在阿铭的身上。 连带着阿铭肩膀上的那只黑蝠,在此时都吓得蜷缩起来,显然被这近乎同族的威压给完全震慑住了。 郑凡见状,微微皱眉,却又随即释然, 转身看向四娘, 道: “咱们换个本子继续唱。” ———— 说晚安是不想大家跟着熬夜,然后,求一下月票和推荐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四章 侯爷发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在今天之前,阿铭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这次晋级,居然是在这种模式下产生的; 晋级之后, 阿铭最想干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去范府酒窖里,将据说是范正文最喜欢的那三壶酒的一壶给喝掉; 为什么只喝一壶? 因为之前两壶阿铭早已经喝掉了。 第二件事, 就是好想看见薛三和他打个招呼啊。 人, 哦不, 就算是吸血鬼一样, 想要永远地脱离低级趣味是很难的,尤其是当你遇到快乐的事情时,总希望有一个真挚的小伙伴在身边可以与他分享。 四娘对于主上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无条件听从的,所以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我去找范正文说一声。” 自己在楚国这边想做成事,都离不开范家的帮助,换唱本时,也必须要让范家提前知道,这是合作的基础。 只是,四娘有些担心道:“范正文,会同意么?” 自己这边是燕人,本就是要回去的,但范家就在下庸,里里外外这么多口人,莫说想举家搬迁不现实,就算真的要走,也很难不惊动外人。 公主抓了再送回去,风险系数一下子飙升,范家面对灭顶之灾的可能也在飙升。 “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范正文会同意。”郑凡说道。 因为范正文从一开始就给自己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这位范家掌舵人,具备着枭雄的一切特质。 “其实,主上,奴家这里还有一个更稳妥的方法。” 郑凡看向四娘,道:“说。” “那就是奴家易容成熊丽箐回去。” 郑凡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 紧接着, 郑伯爷伸手撩起四娘的一缕头发,道: “说真的,就算这大楚公主放回去后马上反水,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大不了这次入楚咱一无所获,就当是看风景冬游了。 如果你折在这儿,我得亏得心疼死。” 四娘的易容术水平郑凡是信得过的,但易容术也就只能在短时间内欺骗对方可以起到些许效,但长时间的潜伏危险系数会非常之大。 再说了,公主身边,必然会有很多高人,易容术的手段,很可能根本瞒不住他们。 让四娘去冒这个险,郑伯爷不愿意。 “是,奴家明白了。”四娘甜美一笑。 “成,你下去帮公主准备准备吧,她已经猜到这里是范府了,送点儿精细的吃食下去。” “这丫头,其实挺伶俐的,好好调教调教,以后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对于调教公主这件事,四娘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上次郡主没能留下来,可是惋惜了许久。 郑伯爷难以理解这种兴趣点,所以决定还是去找可以交流的范正文说事。 走出青方斋,来到范府正园,刚准备进去就忽然听到后头有脚步声传来,扭头向后看,发现是一个持剑的少年。 少年身穿青色棉袍,挂着红色的垂带,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子英气逸散。 只是瞅一眼,郑凡就猜出来这少年郎是谁了,因为长得和范正文太像了,搁在后世就是完全不必做亲子鉴定的那种。 “你是谁?” 范少良皱眉看着郑凡。 郑凡低下头,看了看,辈分上很多时候是各论各的,虽说闵氏是小六子的小姨,但郑凡还是和范正文以平辈相交。 所以,范少良应该喊自己叔叔。 见晚辈,总得找个见面礼,但因为先前去见公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也就没戴什么玉佩这类的玩意儿。 “见面礼等下次吧,乖侄儿。” 范少良闻言,倒是没有发怒,因为他清楚这里是父亲的正园范围,防守最是森严,如果不是自己父亲允许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 “叔叔?” 只是在范少良眼里,眼前的郑凡是比他大,但应该也大不了太多,因为郑伯爷看起来,不能叫小伙子了,但依旧是年轻的。 “少良啊,叫叔叔。” 一个老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范正文身边的第一谋士翁藏海。 “翁老。” 随即, 范少良持剑向郑凡拱手道: “叔叔好。” “呵。” 郑凡笑笑。 翁藏海挥挥手,道:“走,进去说话。” 正园其实也不大,但布局四四方方,属于大框里绕着小框,小框外套着大框。 一路门亭而入,来到一处正中央的楼阁内。 范正文携妻子闵氏刚刚下楼,见着郑凡,范正文笑道:“可是巧了,刚得知犬子回来,正准备稍后带他去给伯爷行礼呢,这就碰上了。 来,少良,这就是你最崇敬的平野伯爷。” “平野伯?”听到这个称谓后,范少良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惊呼:“真的是平野伯?” 此时的范少良,在郑伯爷看来,就像是一个追星的少年。 一个楚国少年居然会崇拜一个燕国年轻将领,这看似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但细究下来,也能理解。 既然范正文敢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就这样介绍,显然这位范家嫡长子是知道很多秘密的,包括他母亲的真正身份。 一边,是燕国的皇亲国戚; 一边,是楚国大族屈氏的世代奴仆; 对于这个自打生下来就不愁吃不愁穿,有更多的心思去追求“精神认同”方面的少年而言,他的情感倾向到底会倒向哪一侧,真的很好猜。 “范兄,令郎当真一表人才。” 夸人家儿子,是基本社交礼仪。 郑伯爷见范少良对自己这般热情,就又加了一句,道: “再过两年,可以跟着我一起在疆场建功立业了。” 范正文闻言,直接对自己儿子道:“跪下给伯爷磕头,听到没,伯爷收下你了。” “………”郑凡。 “范少良,多谢伯爷收留,愿为伯爷效死!” 对于一个少年郎而言,见到偶像,且能够直接加入偶像的队伍,这真的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 但郑伯爷可没那么单纯,因为这一出,明摆着有些强行借棍上爬的意思。 “少良,你带着你母亲先下去,为父和伯爷有话要说。” “是,父亲,伯爷,末将……不,小人……不,我,我先告辞。” 少年脚步有些发晕,脑袋有些微醺,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搀扶着自己母亲的手走出了阁楼。 “伯爷,请。” 范正文邀请郑凡上二楼,翁藏海抚须轻笑,倒是没有跟上来,而是在底楼盘膝而坐,拿出一本,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像是一个局外人。 二楼是一个雅室,范正文请郑凡入座,他则开始煮茶,可以看出来,范正文很精通茶道。 郑凡也没说话,就在那里坐着等。 终于,茶水被送到面前。 范正文也开口道:“伯爷,有件事,范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若是自己手下人敢对自己说这种话,郑伯爷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但自己既然准备要坑人家全家, 自然而然的在态度上,就温和了不少。 吃了人家的,睡了人家的,还看了人家的姑娘,结果还要坑人家,任郑伯爷脸皮再厚,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范兄大可直言。” “伯爷,范某觉得,这公主,现在抓是抓了,但抓得过于悄无声息,所以,范某认为,伯爷若是想要按照一开始咱们一起所设想的那般,将这名气完全扬起来,现在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将公主给放了。” “放了?这怎么可以!”郑凡义正言辞道。 “放了,咱们可以再抓嘛。” 郑凡站起身,对着范正文道:“那岂不是将范兄,将范家,至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这种事, 我郑凡做不出来!” “伯爷,伯爷……” “入楚至今,范兄待我如兄弟,我视范兄为手足,我郑凡怎能做出这般畜生不如之事?” 范正文深吸一口气,道:“伯爷,请听我缓缓道来。” “不行,不用说了,绝对不行。” “哎哎哎,伯爷,坐,坐,坐,稍安勿躁嘛,稍安勿躁,伯爷应该清楚,我们这次抓了这个公主回去,她是真的,但也必然会变成假的。 所以,将她放了,等大婚那日,我们再按照原计划将其再抓回来就是了。” “屈氏和皇室必然会更加警戒,我们想按照原计划再劫人,难度将比一开始设想的要高出数倍。” “那咱们大可付出数倍的代价就是了,我范家可发动一切力量,不惜一切帮伯爷将公主给再抢回来,助伯爷一句扬名天下知。” “一切力量?” “是。” “那范家?” “只要伯爷可以达成夙愿,范家,可以不要了。” 范家如果全力发动,不再有丝毫遮掩,那么其将迸发出的力量将是可怖的,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范兄你……” “伯爷,范某,还没想死,至于范某的家人,内人等大年三十过后,就会死去。” “死去?” “当然不是真死,是假死,少良则会为母守孝,不再外出。 但到时候,府邸里会有一个少良的替身,而少良和内人,将会在年后先行一步,过蒙山,入晋,让她们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老婆孩子先送走了,范正文,就没顾虑了。 至于范家这么多口人,其他范家人的下场会怎样,郑凡没问,因为范正文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愿意赌,愿意拿整个范家去献祭,他,无所谓。 明明是一个资产无比丰厚的大富豪,但一上牌桌,偏偏就直接开始梭哈。 “对了,还有一件事范某要告知伯爷,那就是原本昨日被调来的淙州将军厉牧,今日上午就已经率军回去了,屈氏的青鸾军,也抽调回去不少,现在下庸县外围,还在搜找公主的兵马,可能也就一万人出头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郑凡诧异道。 “靖南侯在引蛇出洞后忽然发兵,于镇南关郊外大破薛让军,同时,晋地靖南军有全面调动的迹象,似乎是打算集结兵马准备强攻镇南关。 镇南关告急,楚国境内的各路兵马自然需要继续调兵过去进一步加强防备,因为大楚面对的,是靖南侯田无镜。” 侯爷, 要攻城? 郑凡相信,侯爷肯定不是真的要攻城,这多半,是做给楚人看的,给楚人增加一下压力。 楚人之中肯定有不少人也觉得燕军不会攻城,但谁叫领军的是田无镜呢,谁叫一旦镇南关破燕国铁骑就能在那位百战百胜的靖南侯率领下长驱直入了呢? 燕人,不敢赌,所以面对这个局面,他们不得不开始抽调力量进行应对。 和整个大楚的安危相比,一个公主失踪的重要性,自然就减弱了不少。 同时,靖南侯做了这一出后,也确实是给现在的郑凡减轻了不少压力,若是侯爷还能继续再弄出几个动静,接下来就算是将公主放回去,大婚继续(因为皇室此时更为迫切地需要和屈氏达成联姻),但外面兵戈铁骑逼迫之下,大婚的进行必然急促,肯定不得安稳,无形之中,再度给郑凡二次劫公主创造出了好的条件。 这就像是当初,自己率军深入,袭雪海关,为望江江畔的靖南侯开创了和野人主力决战的极好机会一样; 靖南侯肯定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以及准备干嘛的, 但这并不妨碍靖南侯给自己帮一把场子。 郑凡后背靠在了椅子上, 伸手, 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即, 深吸一口气,略带湿润的鼻音, 挪开手, 眼眶已经微红: “范兄,我郑凡是个贪功之人,但我郑凡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就将兄弟挚友推向火坑之人!” 范正文后退两步, 对郑凡深深一揖下去, 诚声道: “伯爷,这是范某心愿,大族如同草原,大火烧不尽,来年复又生; 范某之前就说过,我是吃撑了的,但这世上,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到一个这种吃撑了上赌桌的机会。 范某愿意赌,希望伯爷成全!!!” 说着, 范正文对郑凡跪了下来。 郑凡马上起身,强行拉住范正文的双手,吸了吸鼻涕, 发出一声长叹: “范兄何苦这般逼我?” “伯爷若不答应,范某自此长跪不起,请求伯爷开恩,给我范家一个摘去百年奴仆帽子的机会!” 郑凡颤抖着咬了咬牙, 默默地后退两步, 有些愣神地坐回到椅子上, 用带着颤音哭腔的声音道: “罢了,罢了; 就, 依范兄所言吧。” ———— 今晚就不要等了,我大概睡到凌晨起来码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下庸城纸花飞落,平野伯对弈乞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镇南关一线的战况,眼下成为了整个楚国最为关心的一件事。 只因为那个领兵的男人叫田无镜,只因为他麾下的那支兵马叫靖南军。 楚人不敢懈怠,因为当初晋人也曾懈怠过,然后晋国没了。 公主还未找到,虽说淙州城将军厉牧奉命率兵回援边疆,据说那位巫正,也已经回郢都坐镇; 但外围的各路兵马,依旧在继续搜找着公主的下落。 下庸城不大,一侧连着蒙山,一层遥遥相对着齐山,另外两侧的卡口这一锁,不仅仅是使得来往的商队无法通行,就是那些打算趁着过年前赚了银子回家的行人,也不得不滞留了下来,还有一个帮派,叫猪油帮。 猪油帮是个丐帮的名字,手下大概三四十个帮众,都是十多岁的少男少女,也就是小乞儿,他们凑在一起,成了一个帮派。 名字不霸气,但却代表着一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因为外部封城的原因,导致原本打算在此时离开下庸前往聚安城的猪油帮帮众,不得不停在下庸城继续苦熬着日子。 原本他们的帮主想着的是公主和屈氏嫡长子大婚,帮众们去聚安城,怎么着都能捡到几次“与民为乐”的机会,几顿饱饭是必须的,运气好点,还能蹭点儿随街散发的赏钱,怎么着也算是为新的一年开了一个好头。 而这一日, 范府治丧, 范府家主夫人文氏因病去世。 豪奢之家的白事,自然不是小打小闹,一场白事下来,足以惊动整个下庸城。 猪油帮一众帮众在帮主的带领下,特意拿出帮里的积蓄买了不少煤炭柴火,在蚁民巷的聚居之处烧了不少热水开始洗澡。 他们这些乞儿平日里是很少洗澡的,一来洗得太干净出去讨钱讨饭就没那么方便了;二来冬日天气寒冷,身上多一层污垢等于是多了一层不要钱的保暖衣物,可舍不得洗掉。 但今儿不同,乞儿们衣服虽然破破烂烂的,但人是干净了,成群结队去了范府门口去揽活计,治丧的事情繁琐,需要的人也多,自然就有他们的活计,办完活儿后能得一个竹签,靠竹签可以领利是。 也是个红包,但不同于喜事儿的红包,范府出手大方,自是不缺这点儿小钱,对于猪油帮帮众而言,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帮派收入。 范府对街的一家羊肉汤店里,一个十五岁左右身上脏兮兮的孩子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正在喝着羊汤。 大孩子吃羊肉,小女童喝汤吃饼子。 俩人很自觉地坐在店铺靠窗的位置,现在是冬日,靠窗位置冷,没什么人坐,也能避免惊扰到其他客人,让店家看自己顺眼一些。 俩人桌上还放着两根竹签,范府发的,各类竹签颜色不等,有的是可以去换银钱的,有的则是可以换一顿小食。 就在这时,一行人走入了汤店。 为首是一男子,身着锦袍,看起来就气度不凡,在其身旁,还有两女一男。 一个女子成熟美艳,坐下来后自成风流,一个女子则看起来像是个小丫鬟一般,另外还有一个男子,自觉坐在角落,拿着酒嚢在喝自己的。 寻常人来汤店,基本都是点的一份羊汤加一张饼子,饼子算是点汤时附赠的,算是套餐。 而家境好一些的主顾则觉得汤碗里的这点羊肉吃起来不爽利,就比如这刚刚坐下来的一桌,点了三碗羊汤,外加两盘冷切羊肉一盘豆子一盘野菜凉拌。 在这冬日里,喝着羊汤就着小菜,可谓是真正的一种享受。 下庸出美食,因为范府在这里的缘故,往来客商不少,有钱人的比例比其他县城多很多,对吃食上自然也就挑剔不少,再者来客云集,带来了不少其他地方的口味需求,美食也是需要靠着不断交流碰撞来进行改进提升的。 所以,这家店的汤,郑凡很是满意。 店老板先前上来打招呼时还说范府老爷也就是范正文,也挺好他们这一口,时常派人过来点外食送入府,所以这次范府治丧,他们家也送上了银奉。 老板这话不假,因为这家店,本就是范正文向郑凡介绍的。 郑凡还问范正文,以范家的财力,将这家店收过来,厨子进府,岂不是更为方便? 正在忙着和给妻子“治丧”的范正文倒是显露出一股难得的洒脱,开了句玩笑, 道: “别家的女人真要收进家里来,就没那么让人心动了。” 郑伯爷一开始还觉得老范开了个玩笑, 回去后才察觉过来, 这货有点双关呐。 郑伯爷喝汤,不会去撕饼子进去泡的,因为上辈子曾一度很神往羊肉泡馍,后来真去了一次吃泡馍后,发现有些失望。 后来在这个世界喝汤,倒是愿意两口汤,再咬一口饼子,吃得清明。 故而四娘没帮郑凡撕,但一旁被易容过的公主却主动拿过饼子开始细细地帮郑凡撕块。 郑伯爷愣了一下,也就没阻止她。 食物嘛,做到天上去,它的主要作用还是垫饥,但食物上的附加值可就不同了。 对面,少年郎继续吃着肉,女孩则在咬着饼子。 郑凡瞧见那一桌,见那个少年郎在盯着自己看,不由招招手。 少年郎毫不犹豫地放下汤碗小跑着过来,还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给爷请安,爷福康。” “怎么就给你妹妹喝汤自个儿吃肉啊。” “回爷的话,妹子肠胃不好,肉食不易消化。” 郑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少年郎却主动开口道:“爷是要出城?” 郑凡摇摇头。 少年郎犹豫了一下,道:“爷若是想出城,小人这里倒是有路子,就是要使点儿银钱。” “谁说我们要出城了?就是要出城,现在能出得成么?” “瞧爷以及爷身边这些姑奶奶的装束,小人就清楚爷是打算出远门的。” “倒是有点儿眼力见儿。” “爷,包给我就是了,小人带着你们出城。” 郑凡依旧摇头,摆摆手,道:“莫要烦我了。” “是,爷,小人马上麻溜地退开。” 少年郎退回了他那张桌子旁,见自家妹子将那块饼子啃得差不多了,忙喊道: “掌柜的发大财,再送我家妹子半个饼子吃吃吧,待会儿厨下的脏水儿咱们兄妹给您收走。” 老板见状,笑着摇摇头,却也是吩咐了小二再送了俩饼子过去。 这俩乞儿是什么人,老板清楚,少年郎就是那所谓的猪油帮帮主,这个帮派里头别看都是乞儿,但如果真要使坏,保管能让你买卖做不顺畅。 外加这帮人虽说也是讨食,但还算仗义,做买卖的,犯不着和这些跑江湖的置气,无非是俩饼子的事儿。 少年郎又分给自家妹子一块饼子,自己又去打了一碗汤,续汤是可以的,但不加肉了,只加汤。 等端着汤碗回来后,少年郎一边撕着新饼子一边继续用眼神打量着郑凡那一桌。 郑凡这边吃着喝着,也没人说话,待得吃得差不多后,四娘去结账,众人起身,准备离开。 少年郎也起身,让妹子自个儿跑回去,他则一个人跟着郑凡一行人走。 走着走着,郑凡在一处茶楼门口停了下来,一行人进了茶楼。 少年郎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也走入了茶楼。 只是,进了茶楼后,少年郎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郑凡一行人的踪迹,一边庆幸着自己省了一顿茶钱一边摸着脑袋有些狐疑地走出了茶楼,然后快步绕到茶楼后门处,却也依旧没什么发现。 少顷, 少年郎叹了口气,走回到茶馆门口,却看见郑凡正一个人坐在茶馆靠窗户的位置,似笑非笑地在看着他。 “嘿嘿。” 少年郎干笑了两声,不觉丝毫尴尬,再度跑入茶馆,毫不客气地上了郑凡的桌,翻出茶碗给自己倒了杯茶,郑凡点的是温茶,不烫,少年郎一口气喝了三碗。 郑凡没问少年郎跟着自己做什么,只是默默地抽出一根烟。 少年郎则发现原本跟在郑凡身边那伙人,现在一个都不见了。 对面茶桌上,有人在下象棋。 少年郎目光瞥过去,瞧着有些眼热。 郑凡见状,伸手招呼茶馆老板这里也上一盘棋。 很快,一盘上了年头的象棋被端上来。 少年郎不需提醒,起身帮着郑凡一起摆下棋子儿。 郑伯爷的棋艺很臭,少年郎棋艺很深,不一会儿,郑伯爷就被将死。 郑凡笑了笑,重新布子儿。 少年郎再度起身帮忙。 又连下两局,郑凡又痛痛快快地输了两局。 郑伯爷兴趣乏了,没再摆子儿,而是伸了个懒腰。 少年郎起身,去茶馆伙计那儿续了茶水又小跑着回来给郑凡倒上。 郑凡没喝,只是留下了茶钱,起身离开。 少年郎马上拿着银子去付了茶钱,还锱铢必较地找了零,这才匆匆忙忙地跑出来。 跑出来后发现郑凡正站在街面上,少年郎马上跟过去,在郑凡身边站好。 似乎是察觉到他跟上来了,郑凡开始往前走,少年郎继续跟在后头。 郑凡走入一处小巷子内,少年郎也继续跟着。 郑伯爷站在巷尾犹豫了一会儿,又走了出去,少年郎继续跟上去。 绕了一圈后,郑凡在一处牛棚那儿停下,在干草堆那儿坐下,少年郎规规矩矩地蹲坐在郑凡面前,傻笑着。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少年郎,道: “还真敢一直跟上来了。” 少年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跟上来可能死,不跟上来,命肯定就没了。” “哪儿的人?” “哟,爷,这话您问的可就宽泛了。” 少年郎摸了摸自己的兜儿,然后从破袄子内衬里取出来三张令牌。 “这是密谍司的,这是凤巢的,这是银甲卫的,还有一些小国的牌子,咱也没好意思都带在身上。 爷您要问我具体是哪家的,小人还真答不上来,只知道自打拉拢起这些小兄弟一起组建了帮派游荡以来,好多家的都找上我,在我面前虎躯一震,我呢,也就顺势纳头便拜,然后丢我一块牌子。” 银甲卫、密谍司、凤巢,是三个大国的情报特务部门,但这个部门,并不是神,他们会在自己很在意的目标上集中全力,洞悉一切,但在其他方面,他们就很难完全照顾到,尤其是这种最下层的眼线组织,发展起来时,就显得有些潦草了。 反正就是给块仿造的假牌子一点儿碎银子外加许一个美好前景的梦,惠而不费。 倒是这少年郎,许是其帮派委实太过合适,所以居然一人挑了这么多家的“梦”。 少年郎默默地将这些牌子又全都收了回去,道:“爷,本来是银甲卫让我来盯着范家的,我就来了,谁能想到居然碰上了爷您。” “你认得我?” “瞧爷您说的,要是认得您,小人这命不早就没了?小人这是运道不好,一来就被您给撞上了。”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这时,四公主从后头的牛棚里走了出来,只不过四公主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像是个女乞丐。 公主的年纪,本就不算大。 少年郎张了张嘴,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即,跪伏下来,对着郑凡磕了个头。 不是他今天运道不好,被郑凡撞上了; 而是, 他是被郑凡挑选出来的。 “带她离开下庸城。”郑凡指了指身后的公主说道。 “我……” 郑凡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是的,就是一块金子,没打造成元宝模样,直接放在了少年郎的面前。 “我这个人呢,不喜欢和人讲梦想,也不喜欢别人对我讲梦想,我更喜欢的是,用金钱来侮辱我。 希望,你也一样。” “是,小人遵命。” 少年郎伸手抓住了金块,握在手里。 “还请爷示下,何时出城?” “待会儿就可以走了。” 郑凡起身, 熊丽箐走过来,伸手要帮郑凡拍裤腿上的草屑,却被郑凡抓住了手阻止了。 “你很快就能自由了。”郑凡说道。 熊丽箐则苦笑道:“原以为会给我安排一个更好的方式,比如破庙里,比如,再死几个人,我不喜欢这套衣服。” “没多少人会喜欢。” “我喜欢风先生穿在腿上的带小洞洞的裤子,听风先生说,你很喜欢,我想以后也能穿给你看。” “说不得你的梦想马上就能实现,把我整个人戳成小洞洞。” 熊丽箐笑了,道:“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害怕么?” “有点,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玩。”郑凡说道,“其实,我本没想着让你和四娘待在一起的。” “是的呢,以后就算我待在你身边,我也做不了大的。”熊丽箐点点头。 因为自己是女人,所以才能更懂女人。 “一路顺风,元宵节见。” 熊丽箐将额头抵在郑凡胸口,手掌在郑凡胸膛上摩挲着,道:“等我。” 随后, 少年郎带着熊丽箐走了。 郑凡站在原地,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上坐着的是范正文。 驾车的,则是翁藏海。 郑凡上了马车,范正文笑着道:“伯爷这是心里有些舍不得?” “不,该舍不得的,应该是范兄才是。” “范某感觉自己已经赚了。” “那就好。” …… 翌日, 屈氏嫡长子屈培骆亲领三千屈氏精锐私兵入下庸城,直入范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选择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如果说范家,是下庸城的天,那么屈氏,就是诸多个类似范府这般大门户大家族头顶上的天。 当打着屈氏旗号的兵马来到城下时,守城卒没有任何抵挡盘查的心思,直接开了城门。 屈氏军,也就是“青鸾军”,直接入了下庸城,更是在顷刻间,将范府团团围住。 屈氏嫡长子屈培骆身着满甲,从范府大门走入。 沿途, 跪伏了一地范府家人。 待得屈培骆即将进入正园,也就是灵堂所在位置时,范正文走出正园的门,跪伏在屈培骆脚下。 “奴范正文,见过少主。” 范正文行的是大礼,因为在楚国,屈氏是主,范氏是奴。 主仆关系,已经延续了百五十年,可以说,一代代的范家人,自出生起,就被打上了屈氏奴仆的烙印。 任何东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重复的次数多了,持续的时间长了,都会形成传统。 屈氏,就是范家人头顶上的山。 很多代范家人,其实已经习惯了,他们发扬着自己家族经商的才华,供养屈氏。 可能,也有前辈先祖在夜间会思索过,会犹豫过,甚至,会不忿过,但终究,是过了下来。 但范正文, 他似乎真的是吃撑了。 吃撑了,才会去做一些常人眼里没有意义的事,绝大部分艺术,都是在创作者吃撑的前提下被创作出来的。 公主知道关押她的地方是范府, 公主现在也被送了出去, 而无论是范府还是郑凡,在公主身上,都没留下什么制衡的手段。 因为, 没这个必要。 下蛊?下毒? 身为一国公主,只要她恢复了自由,恢复了尊崇,你能想到的任何可以制约她的手段,她都能找人去解除。 她,是公主。 所以, 范正文清楚, 眼下范府上下所有人的命, 都在屈培骆,或者说,都在公主一念之间。 只要公主说一声,吩咐一下, 屈培骆就能不问缘由,过来屠灭范府满门。 香烛的气息,很是浓郁,里头,隐约间可以听到和尚的诵经声。 屈培骆弯下腰,伸手,搀扶起了范正文, 道: “范叔,姨娘的事,我也很难过,听到消息后,就马上过来了,最近事情有点多,来得仓促,还请范叔见谅。” “少主言重了,言重了。” 屈培骆点点头,张开双臂,其身后,两个甲士主动上前,为你披上白布,缠上黑纱。 少顷, 屈培骆在范正文的陪同下,走入了正园,在文氏的灵堂前,上了香。 礼毕, 屈培骆问道:“少良呢?” “回少主的话,少良,病了。” 屈培骆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苦了少良了。” 范少良自小跟在屈培骆身边当玩伴,亦或者是当童,这是规矩,屈氏下面各个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都会在小时候被放入屈氏和屈氏核心子弟一起成长。 “等过阵子,我再来喊少良,还望叔帮我多多照看。” “少主言重了,少良,毕竟也是我的儿子。” “是。” 屈培骆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道: “这些日子太忙了,看我,都开始说昏话了,好在,事情解决了。” “那位,找到了?”范正文问道。 因为事儿出在下庸地界,所以范家也是出了力帮忙找公主的,事实上,范少良从聚安城回来,也是为了帮屈培骆找那位未进门的媳妇儿。 屈培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 “不管怎样,人回来了就好,现在国事当先,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老是折腾事儿,也不是个办法。 对了,叔,替我转告少良,让他安心养病,身子骨养好了,等我大婚后,就带着他去北面杀燕狗去。 少良年岁比我小,但却比我更向往疆场之事。” “多谢少主提携。” 屈培骆点点头,走出了范府,一同离开的,还有他带来的屈氏私兵。 下庸县的客栈二楼窗户旁,阿铭侧着身看着下方经过的青鸾军,道: “看来那位公主倒是没一回家就给咱们卖了。” 四娘则开口道: “卖不卖有什么区别,那位公主本质上还是聪明的,只不过太年轻和经历得少了一些罢了,她已经猜到了是范家,我们也带着她在范家生活了几天。 她应该也清楚,我们敢这么做,是因为范家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灭不灭范家,有什么区别? 倒是让我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没走。” 郑凡坐在椅子上,嘴里咀嚼着薄荷糖,听到这里,不由得开口道: “他是赌徒,不过我也真是很好,还真有那种毫不犹豫将全家人性命拿上赌桌当筹码的人。 其实,我能感受到,就是田无镜,心里,其实也是……” 四娘则道:“主上可能是上辈子经历得少了,那会儿做传销坑亲戚或者骗贷做保坑得亲戚家破人亡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如果有足够的利益的话,让自己除了亲近的嫡系,其他亲戚都家破人亡的话,愿意这么干的人,其实不少的。” “哦,看来还是我太单纯了。”郑凡笑了笑,“只不过,离开了范家,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在范家,锦衣玉食过着,小日子,是真的挺舒坦。 但现在不能住了,因为现在的范家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引爆,郑伯爷不想跟着范家人一起被埋葬。 “对了,三儿那边通知了么?” “已经派人通知了。”四娘走到郑凡身边,帮郑凡按摩着肩膀,继续道,“其实,现在也挺好,咱们要做的,就是等了。” “会不会觉得天真,完全将筹码压在别人身上的赌博?”郑凡问道。 “买定离手呗,主上,咱不用再想什么了,这就像是去蹦极,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放在一根绳子上,挺刺激的。” 阿铭则道: “反正我已经不亏了。” …… “屈氏的嬷嬷,走了么?” “回公主的话,走了。” “嗯。” 熊丽箐侧躺在毯子上,目光里,略微有些疲惫。 自己的失踪,牵扯了很多人的关注,尤其是屈氏。 屈氏派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嬷嬷来检查,也是应有之意,原本,在婚前也就有这样子的流程。 毕竟,越是大贵族,对自己的血脉纯正就看得越重,哪怕是公主嫁到他们家,也不能免俗。 因为不出意外,公主所诞下的男婴,就必然是屈氏下一代的嫡长子,这干系实在是太大。 尤其是公主失踪后再回来,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一个女子遭遇了这种事,第一反应大概率就是失身。 屈氏急急忙忙派人过来,也是为了以防不测。 婚,必然是要结的。 但如果公主失身过了,那么,婚事之后,公主将会得到冷藏。 哪怕是摄政王也必须默许这个结果,否则就是强行压着屈氏的头让屈氏为自己嫡系血脉里掺水,那样子的话,屈氏不反也得反了。 女人,在这种政治交换媒介中,往往是弱势的一方,没人会真正在意她们的感受,哪怕,她是公主。 好在,她依旧是完璧之身。 “我要出去走走,这里,还是太闷了。” 公主起身,在侍女服侍下加了一条披风。 别苑内外,可谓戒备森严,但公主却无法感知到丝毫安全感,因为她最爱的哥哥,并没有刻意派人过来看望她。 她只是他的妹子,一个普通的妹子。 公主走到了一处偏房门口,侍女推开门,公主走了进去。 里面, 有浓郁的草药味儿, 床上躺着一个人,是那个将自己“救”出来的少年郎。 在送她出城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知道后, 他震惊地跪伏在地上。 她问他, 救自己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他说想要再想一想。 这个姓赵,名成的少年郎,很聪明。 年纪轻轻,却能够拉帮结派,身上可以携带多家的牌子。 可能,若干年后,江湖上,可能也会有他的名号出来。 但奈何, 正如那一日汤店里,他碰到了郑凡,又或者说,是郑凡选中了他。 他的命运,其实已经不在自己手里掌握着了。 世人如蜉蝣,可撼大树的,没几个,绝大多数,都只能随波浮沉。 熊丽箐觉得,这个叫赵成的少年郎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在他的小圈子里,在他的蚁民巷里,他也是呼风唤雨的一个人物; 而她,在宫内,在大部分普通人眼里,也是尊贵无比公主。 但偏偏, 他们能选择的余地,真的太少太少。 草药味过于浓郁了,让熊丽箐觉得有些窒息,她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她又想知道他的答案,虽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公主殿下……” 躺在床上的赵成见熊丽箐来了,本能地想要爬起来行礼。 在其身边,女童跪坐在那儿,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本宫来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赵成咧开嘴,笑了; 他见过那个男人,他当初为了活命,跟着那个男人一路,从汤店到茶馆,再经过小巷子进入了牛棚; 他见到了公主曾主动投入那个男子的怀里,还和那个男人说下次相会。 所以, 当公主再来问自己想要什么奖赏时, 赵成伸手指了指自己下半身, 草药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亲自动手,将自己给阉了,敷了药。 “奴才,奴才不要什么奖赏,奴才只想陪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赵公公引刀成一快,郑伯爷风雪见佳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赵成,成了个太监。 在他的叙述中,他是在一座牛棚里发现的公主殿下,然后将公主殿下救出了城。 至于公主殿下在牛棚里以及之前失踪那些日子的事情,赵成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 郑伯爷曾问过范正文, 说如果将公主殿下送回去,要用哪种方式哪种借口哪种布置。 比如祸水东引什么的,引给乾国银甲卫,也可以引给之前范家想要坑的田家云云。 毕竟,不管怎么样,得把事情做得有始有终,让凤巢的人,查不到纰漏。 但范正文的回答, 很简单, 总共五个字,前面俩字还是废话: “伯爷,不需要。” 郑凡当时还愣了许久,随即才恍然一笑。 是的, 不需要。 因为熊丽箐是公主,她是大楚摄政王的亲妹妹,不出意外,将是未来大楚皇帝唯一的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同时,她也将是屈氏嫡长子的正妻,未来的屈氏嫡母。 她回去时, 只要她身体没受什么伤害且还是完璧之身, 那么, 她将还是她。 她不是嫌疑犯,她不是可以被审讯的人,当她重新站在凤台上披上她的凤霞后,她马上就会重新变回原本那个高高在上的她。 只要她说一句:“我忘了。” 就没人敢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凤巢的执掌者,也不敢。 “这是我的一段可怕的回忆,我不想再去经历它,也不想再回忆它,就让它一切都过了吧。” 这个理由,哪怕日后摄政王亲自来问她这件事,都可以直接拿来搪塞。 而在大楚,连摄政王都问不出来的问题,就没人敢会再去强求她。 事情, 其实很简单。 郑伯爷之所以会有这种担忧,一则是因为瞎子不在,少了一个能够从细微又能从大局进行思考的谋士在身边,难免有时候会走一点牛角尖; 二来,重生以来大部分时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位置是在一步步走高,军功也是在不断地累积,爵位也起来了,但他娘的真是越打越远,也就越来越远离朝堂。 缺少了政治漩涡的洗礼,缺少了身为上位者的真正环境,太过信奉“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真理, 使得郑伯爷现在缺乏一些上位者看事情的视角和习惯,也实属正常。 范正文说得对,如果公主想要隐瞒关于范家和郑凡的事,没人能从她这里问出来。 而如果公主不愿意隐瞒, 呵呵, 那你就算是把场面布置得再精细,祸水引流得再好,也没丝毫意义。 所以, 是真的不需要。 镇南关外,燕人的靖南侯虎视眈眈,前线还刚吃了一场败仗,但婚事,不能耽搁。 正是因为外部压力越是清晰时,摄政王就越是需要和屈氏早早地联合在一起。 原本,还会有人来询问赵成的底细,但当赵成阉了自己,休养了一个星期下了床,换上了一身宦官服后,再也没人敢来询问他在下庸城的事了。 刚阉的时候,下不了床,只能靠妹妹来给自己换药,一层又一层,厚厚地贴上去,凉凉的,痒痒的。 等到能下床后,每次如厕时,会刺痛,还弄不干净,会沾在裤子上。 但没多久,他就能适应了,同时也适应了别人喊自己“赵公公”。 他不后悔自己阉了自己,子孙根,很重要,但没自己的命重要,这个曾被拐卖逃出来流落街头还能组织起乞儿帮派的少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人的敏锐和直觉。 他知道,那天公主问自己要什么赏赐时,他如果不把自己阉了,那么等待自己和妹妹的,只有死路一条。 人们常说,在大人物眼里,人命如草芥; 但赵成清楚,寻常人看见街边冻死饿死的乞丐时,也就像是看路边的一棵草一样。 不管怎么样,他活下来了,他知道公主身边有不少人瞧自己的目光怪怪的,觉得自己为了往上爬不惜一切,但他不在乎他们的目光,赵成不知道“自尊”这个词儿,但他就算知道,也会觉得用自尊去换命,真的很值。 原本公主身边的一群老人,都没了,因为公主出事儿后,都被缉拿下狱,死没死不晓得,但肯定是不可能再回来伺候公主了。 郢都皇宫又派来了一支队伍,有宫里的嬷嬷,有护卫,也有公公。 原本领头的新管事儿公公姓孙,公主让赵成认了孙公公当干爹,当着公主的面,孙公公接了赵成奉上来的茶。 可以说,赵成的太监之路,已经走上道了,而且半个月的时间,走完了人家十年都不一定能走完的路。 平日里,孙公公负责皇室别苑里的事儿,而公主所在的院子里的事儿,则是赵成负责来管理。 赵成以前混过江湖,拉扯过帮派,还被很多个国家情报衙门收做了下线,能力和手腕是不缺的,很快就将小院儿里几十个太监宫女给管理得井井有条。 然后, 有一天, 赵成看见米家的那位大小姐来了。 那位大小姐的一只胳膊废了,走路时也一瘸一拐的,她是红着眼进院的。 当时,公主正在用膳,赵成在旁边伺候着。 公主面色平和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帕子,轻轻擦拭了嘴角,随即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盘子直接向着门口砸了过去。 盘子碎了一地, 公主开始很平静地尖叫起来: “滚,你给我滚,滚!” 是的, 很平静。 叫完后, 公主又很平静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那位米家大小姐因此没能进得来屋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过了两天,赵成听人说,那位米家大小姐在家里自缢死了。 赵成知道,公主当初失踪时,是和米家大小姐在一起的。 摔盘子,尖叫,公主的这一系列举动,足以让人浮想联翩,那些没能从公主这里挖掘出什么的凤巢番子,很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或者,会被看作一种暗示。 但米家是当朝户部尚之家,米家家主也是摄政王亲信,查,也不好查,米家大小姐的死,算是一种………妥协。 赵成不懂朝堂关系风云,但他清楚,事情的真相,绝非如此。 那个男人,那个曾让公主主动投怀送抱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归根究底, 是这个男人,让他丢了那活计; 但赵成却不敢在公主面前问起这个人,甚至在他心里,都不敢恨他; 一个能将公主如同农家小姑娘一般随意搂住的男人, 不敢想,不敢想,更不敢惹。 …… 年前一天,屈培骆来了。 这是赵成第一次见到这位屈氏的少主,长得眉清目秀,可称得上是一位俊俏郎君。 屈培骆带来了不少礼物年货,大方地分给别苑四下,虽说还未完婚,但别苑里原本伺候公主的下人们早就已经在喊着驸马福康了。 最终,屈培骆并没有来见公主,因为根据礼法,夫妻二人在成婚前不得相见。 楚人重礼,尊古,认为不尊重古法,会给自己带来噩运。 可以看出来,屈培骆是很想去见见公主的,也示意过赵成去通报一下,赵成回来对屈培骆禀报,说公主言: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诗,是好诗。 隽永上口,让人回味。 虽有遗憾,但屈培骆还是笑着离开了,他虽说不知道公主之前失踪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早就确认得知公主身上无伤,同时也是完璧之身,这两样在,足矣; 而公主显露出来的才情,则算是这一场政治联姻的意外之喜吧。 屈培骆走是走了, 但他带来的兵马,却大部分留了下来,皇室别苑内外,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可谓是防守森严。 赵成回到公主面前复命,说屈培骆已经离开了。 只不过赵成没添油加醋说其他的,因为他看见公主正盯着她先前亲自写的那幅字在看,就是先前自己转告给屈培骆的那两句诗。 是公主写的,但赵成觉得,应该不是公主作的。 …… 过年了; 在过年的这一天,一条很不好的消息传来,那就是镇南关的薛让部哗变,若非年尧将军行事果断及时让大楚皇族禁军入镇南关接手了城墙平息了骚乱,燕人很可能就趁此机会打入镇南关了。 这一日,赵成发现皇室别苑外的青鸾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换防,原本看起来甲胄鲜明一致的兵马被成批次地往北方开拔,随后,则有一支支私兵模样的队伍开始取代了先前青鸾军的防区。 听孙公公说,是因为北边战事燕人给的压力越来越大,屈氏的青鸾军不得不再度北上,新换上来的,则是以屈氏地方辅兵和屈氏麾下的那些个奴仆家族的私兵。 同时,一群屈氏供奉住进了小院外围,这些供奉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赵成混过江湖,知晓这群人是真正的强者。 搁在江湖里,那也都是能混出名号的人物。 所以,此时皇室别苑的防卫,和先前相比,应该是外松内紧了。 这也自然,就算是有贼人,也不大可能调集大军攻打这里,小股贼人的话,莫说很难渗透进来,就算是渗透进来了,以小院外围的这些屈氏供奉的实力,也无法再伤害到公主丝毫。 大年初一这天,公主发下赏赐,所有小院里的太监宫女全都早早地在公主寝殿门口站着,待得公主出来后,一个个地上前说一句吉祥话,再从赵成手里接过红包。 随后,公主回寝殿继续休息,赵成则留下来再单独收红利孝敬。 先前当着公主的面发下去的红包,都得抽出一成多来,再交给他。 大家伙倒是交得心甘情愿,这本就是宫内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主子的赏赐,给你是给你了,但你休想吃独食。 收完了大家的孝敬后,赵成又马不停蹄地去外院寻到了孙公公,孙公公那边也是刚和那些大内侍卫打过了招呼,才回来。 赵成将一包银钱放到孙公公面前; “干爹,这是您的。” 随即,赵成又掏出一锭银子单独放在一边,推了过去,道:“这是儿子我这一份。” 孙公公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 “数不对吧?” 赵成马上跪了下来,手指指天道: “好叫干爹知晓,这是刚刚收上来的,儿子没敢有丝毫藏匿。” 虽说当太监不久,但赵成可是个剔透人,他知道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按照规矩做事,还不到他捞银子收好处的时候,自是不可能在此时犯糊涂。 孙公公笑了笑,道:“杂家不是说少了,而是说多了。” 说着,孙公公伸手将那一包银子推了出去,转而将赵成先前自己掏出来的那一锭银子收到自己面前。 “干爹这是何意?” “何意?就是这个意思,宫中太监宫女们日子不易,总得为自己存点体己银子,等年老体衰后外放民间还能置备几亩薄田把老给自己养喽。 所以,你可知他们为何分润上头银子时这般痛快麻利?” “还望干爹赐教。” “唉,在贵人身边做事,就算是再小心谨慎,也难免会犯个错,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一直不犯错,但万一哪天正好碰上贵人心情不好非要寻你一处错呢? 这银子,说是孝敬,但其实就是买命钱啊,给出去了,也不是白给的,收了人家的孝敬,等以后人家犯错时,你得帮他打点,你得帮忙在贵人面前说好话。 重罚变成轻罚,死变成重罚,实在是罪无可赦,你还得帮忙搭把手他家里。 这世上,可没有白收的银子; 听说,你是救过公主的,公主也将内院的事儿交给你在管,所以,你是在公主面前可以说得上话呢,是能有那个面子卖一卖人情的。 内院人的银子,自然是你收,日后这人情,自然也得你来卖; 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以前在宫里,也从未伺候过公主,所以,我没这个资格收这笔银子。” 孙公公举起赵成单独给出来的那一锭银子,道: “至于这个,你喊我一声干爹,就当你这当儿子的给我的孝敬,我是该收的,杂家在宫内,其实一直也没混出个什么人样来,但好歹熬出了辈分,你跟了我,至少让你以后在辈分上不会吃亏。 杂家收了你的孝敬,按照规矩,等你以后升了缺儿,杂家会为你置办一身行头,等你找到了对食,虽说宫女不兴外头民间的彩礼,但总归得置办点儿首饰的,杂家也得出一半。 这钱,收得明白,收得踏实; 该是我的,我就要,不该是我的,我就不要。 小贼,记住喽,以后在主子身边做事儿,手底下关着一大帮子人的时候,就得这么着; 让底下人孝敬你时,是心甘情愿的,而不是背地里咬牙切齿的。 银子是银子,人情是人情; 但自古以来, 银子离了人情就凉心颤, 人情离了银子就立不住。” 赵成闻言,马上重新连磕三个头,磕得邦邦响, 诚声道: “多谢干爹教诲,儿子受教了!” 孙公公伸手将赵成搀扶起来,语重心长道: “你干爹我从宫里到这里,算是发配过来的,但你,以后还是有机会去宫里的,好好做事,好好做人; 咱都是没根的人, 但咱就越是要争这一口气,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是,干爹。” “银子,先放我这儿,你抱着跑来跑去,不像个样子,待会儿晚上我给你送回去,对了,范家玉器行送来了一对翡翠白菜,你去那边找俩人提过来,给公主送去,翡翠能安心凝神。” “是,儿子知道了,儿子这就去。” 赵成起身,和孙公公告辞后就出去了。 出了内院,再过外院,算是进入了皇室别苑的中间区域,外围是一圈又一圈的各路兵马看护,中圈则是以范家人为主的各路商行匠人在布置陈设行头,以期在元宵那天的大婚可以红红火火精致夺目。 没办法,谁叫那位燕国的六皇子大婚之后,无形中提升了其他国家皇室大婚的需求和规格。 “翡翠白菜在哪儿呢?” 赵成询问一名范家管事。 “回公公的话,在那辆马车上哩。” 赵成闻言,按耐不住,自己直接走了过去,只见那辆马车四周有七八个范府护卫守卫,足以可见这对翡翠白菜之贵重! “让杂家先瞅瞅。” 做公公前的赵成就是贪财的主儿,但这种真正稀罕的物件儿,别说有了,就是连看都很难看到一眼。 今儿个,一来是孙公公那里对他说的话,让他兴致很高; 二来,他毕竟还是个少年郎,少年心性还在。 故而, 赵成没用人搀扶, 直接翻上马车,掀开了车帘,外部的光亮透了进来,里面的两尊翡翠白菜当即反射出让人迷醉的光泽。 但赵成没有迷醉, 且不仅仅没迷醉, 更是差点吓得他胯下那活儿近乎要重新立起来了! “我………” 赵成手指着两尊翡翠白菜中间坐着的那个男子,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震惊。 而那个男子只是伸出一根食指, 放在唇边, “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八章 鹊巢鸠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嘘!” 可能是忽然看见这个噩梦般的男子出现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冲击, 也可能是这个音节让赵成起了某种生理反应, 再可能是赵成那地方刚割没多久,某些控制力方面,似乎有些过于敏感; 总之, 赵成, 小成子, 赵公公, 裤裆,忽然湿润了。 他被吓尿了。 那天, 天气晴朗, 他带着妹子喝着羊肉汤,感受着冬日里的小滋味儿, 然后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 自此之后,自己的人生,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这些日子的晚上,他辗转反侧,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孔,相当于是在一次次加深着对这个男子的心理阴影。 而当阴影照进现实时,赵成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公主, 随着这些天的认识,赵成知道她很可怕,她很尊贵,她的意志,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很多家族的命运; 但就是如此,公主还得主动送到他面前,用自己的手指去撩拨那个男子胸膛的凸起。 不过, 尿归尿, 好在量不多,因为割了之后,变成了少量多次; 再者, 赵成是真的没叫, 甚至面部神情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无数次的变化后,最终居然还能切换成谄媚的笑脸。 明明这里是皇室别苑,明明外围有上万兵马,明明内院里还有诸多屈氏供奉,但赵成不敢叫,不敢喊。 因为一旦喊出来,眼前这个男子可能会直接杀了自己, 公主,可能会杀了自己, 屈氏,可能会杀了自己, 摄政王,可能会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无足轻重,而当你发现“尽忠职守”的结局,是一起被闷死掉时,你很难再提起什么“职责所在”的念头。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 赵成这近乎宕机的脑子,开始思索,然后,他思索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傻子只要会算数都能想到的可能。 他, 是来看公主的。 他不是屈培骆, 屈培骆赵成见过, 他不是未来驸马, 他不是公主的夫婿, 但在公主大婚前,他来看公主了。 他还真敢来,他还真来了! 以前在民间游荡时,那种扒拉小媳妇儿围墙的人,赵成也见过不少,一般是寡妇偷人居多,成婚后的女人招汉子也很常见,未出阁的小姑娘被男的骗上手的倒是少,但也并非没有。 只是,公主快要大婚了, 您还来啊! 鬼使神差的, 赵成喊道: “来几个人,把这两尊翡翠白菜给我抬起来,送到内院儿去,手脚都给杂家麻利点儿。” 赵成下了马车, 少顷, 他看见外头又上去了三个人, 然后四个人,两人抱一尊,下来了,其中那个男子也在其中。 “走着,跟着我走。” 赵成一挥拂尘,下达命令,随即将拂尘遮掩在自己裆部。 就这样, 赵公公走在前头,身后,四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抬着翡翠白菜。 等要进入外院时,几个屈氏供奉上前排查。 内院可以进出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因为公主曾出过事,所以在安保细节上,这次可谓是不遗余力。 “赵公公,喊里面的人接过去吧。”一位持剑的屈氏供奉建议道。 赵公公微微一笑,道:“成。” 随后,赵公公就站在这里向里面喊出来四个太监过来帮忙搬白菜。 而后,赵公公伸手指了指那个男人,道:“他,我得带进去,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公主吩咐的,大婚那日的东珠串儿得重新改,所以让杂家喊他进去,这人,公主也是认识的,还请几位不要耽搁公主的事。” 几个屈氏供奉对视一眼,既然是公主认识的,他们也就不便排查过多,毕竟,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以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主母,他们不想惹公主生气。 但那个持剑的供奉还是跟着赵成等人一起走入了内院。 人情归人情,规矩是规矩,持剑供奉站在一边,候着。 赵成会意,走上前,对着寝宫的门向里面通禀道: “殿下,范府进贡的两尊翡翠白菜奴才搬过来了,同时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喊来了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来商量改珠串的事。” 寝宫内,一时没有回音。 而这时, 那名持剑的屈氏供奉默默的将手放在剑柄上,外围的供奉们也缓缓地站在了门口,他们气机相连,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说话就能够知道对方的意思。 刚改行做珠宝设计的郑伯爷站在那儿, 神态自若。 说白了, 一路大风大浪走过来, 事前怂那是谨慎, 事发时,还是可以做到绝对冷静的。 终于, 寝宫内传来公主的声音: “进来吧,上次的珠串,太丑了。” 持剑供奉放在剑柄上的手松开,缓缓地退出内院,外头的一众供奉们也都收回了警惕。 赵成的身子微微摇晃,先前的他,其实是最紧张的,因为不管哪种矛盾冲突的结局下面,他赵成都没有活路。 两尊翡翠白菜被送了进去,赵成吩咐道: “你,你,下去再换一盆木炭,这炭火烧得不对,容易熏到公主,你,还有你,下去把熏香给换喽,公主不喜欢这味儿。” “是,赵公公。” “是,赵公公。” 不用人教, 赵公公直接化身成西门庆和潘金莲见面时的那位老鸨子开始自发地清理周围的障碍,创造条件。 真是难为赵公公了,刚上任没多久,就得操手这般大事。 寝宫里的人都被赵公公支出去了,此时里头就只剩下了郑凡、公主以及赵公公。 赵公公本能地也想出去, 但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出去。 不管怎么样, 他必须得留在这里,否则公主单独和一个男子在这里,不合适。 反正, 自己该看的不该看的,其实都看过了。 公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子。 然后, 让赵公公心脏再度抽搐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男子没有对公主行礼, 而是悠哉悠哉地拉出一张凳子,坐在了上面,翘着腿, 道: “渴了,倒茶。” 这分明是对公主说的。 赵成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帮忙倒茶,他可不敢去和公主抢男人。 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男子, 缓缓走来, 道: “本宫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过来,你就不怕………” 男子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公主的手腕,然后将公主整个人拖拽过来,让其坐在了自己腿上,身子更是靠在了自己怀中。 赵公公呼吸当即一促! 男子随机将脸埋在了公主的秀发中, 一只手更是在下面的丰润处肆意地揉捏着, 吸了一口气, 道: “本宫?呵呵,又皮了。” …… 其实, 郑伯爷很冤枉, 以郑伯爷的性格,他是真的做不出这种提前进入皇室别苑私会的这种事儿的。 是吧, 这又不是初中生谈恋爱,拿着一把吉他来到姑娘家楼底下弹曲儿,一边求爱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别惊动到姑娘的父母。 刺激是刺激, 甜蜜是甜蜜, 美好是美好, 但如果姑娘父母真的会拿刀出来杀人, 那估计就真没人敢跑过去整这一出了,无论姑娘到底有多好看。 同理, 郑伯爷是真没打算来的,也没想着特意“深入虎穴”来施加点儿影响力,觉得自己独闯龙潭盖世英雄什么的。 一来,郑伯爷对这位大楚公主,其实没什么感情; 或者说,在感情方面,郑伯爷向来凉薄。 二来,折腾来折腾去,还得冒着把自己折进去的风险去折腾,何苦来哉? 偏偏, 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本郑伯爷一行人是坐着范家的马车,打算去周县先待着的,等到元宵节那天再动手试试看,同时,让薛三或者范家其他人尝试下带个口信啥的联系一下公主,最后再衡量一下公主的反应最后再决定在大婚那天采取哪种劫亲的方式。 谁知好巧不巧的是, 郑凡所在的那支范家队伍,在行进途中遇到了五千赶着北上的青鸾军,这支兵马正在招揽辅兵和民夫,其将领居然直接将队伍的一大半人都划拉走了。 这在楚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毕竟屈氏是范家的主人,划拉走范家的人为己用是很正常也是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所以,在五千青鸾军面前,原本的这支范府队伍,被单独抽点出来七八十人继续运送名贵的大婚器具在一千青鸾军的陪同下去了皇室别苑,而剩下的范家人,则被要求去前方帮忙运粮。 因为行进时,郑伯爷偷懒,就躺在装载着翡翠白菜的马车里打盹儿,出事儿时,他也探出身子来查看,结果刚好被那位青鸾军将领划拨在了去往皇室别苑送货的那一批之中。 也就是这样, 郑凡和阿铭、何春来、陈道乐他们分开了。 阿铭这会儿估计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在前方搬运粮草呢,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在这两天逃出来的。 郑伯爷呢,就这般进了皇室别苑。 好在这支队伍的范府管事是认得郑凡的,虽说不清楚郑凡的真实身份,但郑凡在范正文的亲信面前,是有特权的。 刚刚才商议好,等明天另一波范府的人过来交接时,郑凡可以趁机被安排离开,去周县。 毕竟,整个大婚的准备工作一大半都需要范家人来来回回地忙活,可操控余地可谓是大得很。 郑伯爷觉得这也没啥,无非是等个一天罢了。 同时,郑伯爷也没打算去看看自己元宵节那天将要去抢的妞; 原因很简单:怂。 别看人公主在走之前,对四娘如同侍奉姐姐,对自己如同小妾,那是因为时局所迫,还得想着郑伯爷将她放回去; 现在人家是公主了,身份转变了。 女人的心思,别乱猜,尤其这个女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让你掉脑袋。 所以, 郑伯爷是打算悄悄地我来了,然后再悄悄地我走了,不惊动一片楚国的云彩。 但谁知道, 居然就碰上了赵成! 很多时候,其实一个大人物并没有一个自觉,那就是他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完全改变另一个普通人的世界线。 就比如赵成, 仅仅是因为喝羊汤时多看了郑凡一眼, 现在居然成了赵公公了。 赵公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是黑化是愤恨是喜悦是悔恨是带着强烈的权力欲云云,郑伯爷没时间去理会和分析; 郑伯爷只知道眼前这货, 他认得自己! 这就很尴尬了。 他认识自己, 那么也就相当于自己在这里的事情, 必然会被公主得知。 因为眼前这个太监,他没任何理由去瞒住公主这件事。 公主必然会知道自己来了; 如果知道自己来了,却还没想着进去看看她,公主大概率会很生气。 甭管公主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她有没有改主意,是否愿意按照先前设定好的剧本走,是的,哪怕她没下令屠灭范家,但她到底想什么,谁知道呢? 但有很大的一点不会错,那就是肯定有一条:我不香么? 甭管老娘对你是什么观感,甭管老娘是否愿意给你机会,甭管老娘是否真的想跟你走, 你居然敢觉得老娘不香? 嗯,这个其实男女都一样,毕竟,是个人,都有占有欲,也有自我感觉良好的固有成分在。 郑伯爷以前带兵打仗也喜欢剑走偏锋,虽说战术是梁程制定的,但规划和路线,却是郑伯爷亲自拍板的,郑伯爷的脑子,在紧急时刻,一向很好使。 见,必须得见! 眼前这个赵公公自己现在不能杀了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公主将必然知道自己在皇室别苑里! 环境的转换导致身份地位的颠倒, 躲着不去见,好感度降低; 主动去见,装出一副老子就是来看你,老子就是想你,老子不惜以身涉险来见你,弄出一副霸道总裁范儿出来,好感度肯定能提上去。 毕竟,舔狗只要舔得好,也是能刷出好感度的。 当然,郑伯爷已经不是为了当舔狗了,而是为自己的命了。 如果不去见公主,在赵成发现自己时,郑凡可以挥挥手,赵成大概率不会说什么,他会下马车,会退开,但必然会去告诉公主。 所以, 郑伯爷来了。 …… 公主的神情,在不断地发生着细微变化; 甚至,郑凡可以感知到坐在自己腿上的女人,一开始的抗拒和颤抖。 她似乎是在权衡,似乎是在犹豫; 郑伯爷从不觉得自己是潘安在世,女人看见自己就会被吸引然后走不动道路。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除了四娘对自己特殊以外,其余想要接近自己的女人,比如客氏她们,都不是为了自己的颜和性格云云,纯粹是看中了自己的身家地位。 赵公公站在那里,闭着眼,希望自己就像是一团空气,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眼前的一幕幕,实在是过于烫眼。 而这时, 外面传来通禀声, 因为赵公公人在里头,所以来通传的是另一个小太监: “公主殿下,虎威将军前来求见。” 虽说私底下内院外院伺候公主的太监宫女们都已经亲热地提前叫上驸马爷了,但在正式场合,尤其是在公主面前,他们是不敢造次的。 屈培骆还没有继承他父亲柱国的身份,现在是摄政王赐封的虎威将军,名义上掌管屈氏的青鸾军。 郑凡明显感觉到, 在听到屈培骆来求见时, 腿上坐着的女人,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而赵公公,已然有些慌了,这叫什么事儿呢,公主在这里会野男人,结果驸马爷登门了! 倒是郑凡显得平静宁和, 不等公主开口, 就扭过头看向赵公公, 指了指门外, 道: “让他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四十九章 门外郎有情,屋内妾无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让他滚。” 郑伯爷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这里是他的家,仿佛腿上坐着的,真正儿的是他的人。 三个字,说出口; 赵成只觉得耳畔在发震,公主的呼吸则一阵急促。 这倒不是郑伯爷在刻意地装逼,而是一种事到临头真正的洒脱。 搁在其他时候,你怀里坐着人家的未婚妻,结果人正主忽然上门了,再硬气的老王估计也会心里发慌; 但郑伯爷没发慌,因为他知道发慌没用,别的老王顶多被打一顿,自己这边,绝对会死得非常之惨。 事儿已经发生了,自己已经进来了, 接下来, 具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赵成马上小心翼翼地走出寝宫去阻拦屈培骆。 而寝宫内, 公主抬起头,侧过脸,看着正抱着自己的这个燕国男子,同时,男子的手还在自己那个位置放肆地揉捏着; 意外的,公主并不反感,没有尖叫,没有怒斥,只是目光里,透着的不是迷醉,而是一种审视。 婚姻关系,自古以来,不乏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那梁山伯和祝英台化蝶飞舞,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动人的故事,令人神往的传说。 但能够让人记得的故事,肯定是现实里很少发生的,若都是现实里日常发生的常见事儿,哪里用得着再去看那故事?这种故事,又有谁闲得没事儿做地去看? 浪漫,是有的,但大多数人,在谈婚论嫁时,都不得不双方坐下来,评头论足,看看家世,算算彩礼,比比嫁妆; 越是喜欢被披上虚幻朦胧色彩的事物,其实越是为了掩藏其真正的本质。 婚姻,择偶,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场买卖。 至少, 熊丽箐是这般看的。 原本,她没这般想过,因为她一直爱慕的,是她的哥哥; 哪怕她哥哥要将其许配给屈氏,虽说哀莫大于心死,但她也没想过其他的路,因为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 郑伯爷的出现,等于是给她第二条路的选择。 凡事,对比下来看,才能真正看出孰优孰劣。 屈氏是楚国传承已久的大贵族,确切的说,屈氏先祖在跟随楚侯开边之前,在夏朝就是贵族了。 但传承归传承,传承悠久同时也就意味着规矩多,架子大,整个家族上到人下至一草一木,似乎都能渗透出一股子霉味儿。 再者,出身自大楚皇室的熊丽箐对家世传承这种,本并不是很看重,因为她不缺。 再看郑伯爷,据说郑伯爷早些年在北封郡开酒楼,只能算殷实之家,但这些年下来,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官册总兵,赐爵封伯; 家世,可能真的是没有的,祖辈大概就是连寒门都算不上的黔首,这算是缺点么? 其实也不算。 因为在熊丽箐看来,郑凡因为没有家世,反而需要她这个身份尊贵的“正妻”来提高家世。 自此之后,他郑伯爷的子嗣,一来可以承袭燕国的爵位,二来则可以对外宣称身上有楚侯也就是火凤血脉。 这就如同近些年来晋皇一脉衰弱,使得各地富绅豪强都喜欢娶虞姓女一个道理,为的,就是提升自家门槛。 而屈氏,其实没这般迫切的需求。 做买卖就是这般,不光光得看好与坏,还得看是否能与自己匹配。 这是家世,而婚姻之事,一则看家世,二就是看人的品貌。 品貌分种,一是品性,二是容貌,三是能力。 品性上来说, 屈培骆公主也曾隔着纱帘见过,也听不少人说过他,可以说,屈培骆是身上承袭的是标准的大楚贵族风华,一举一动,自有那么一股子属于楚风韵味,就算是着甲时,也难以遮掩其俊美。 楚人不同于乾人,喜欢那种谦谦君子文质彬彬,楚人更喜浪漫,追逐山水溪流之间的体态风流。 而郑凡, 这个登徒子,这个王八蛋,这个恶魔,这个狼心狗肺的坏种! 这是公主在被抓后相处那几天对郑伯爷的评价。 第一天就让四娘抽自己巴掌, 第二天直接点名自己昨晚在墙角…… 现在一见面,就将自己抱住,手还不规矩。 但偏偏, 公主骂归骂,心里却并没有特别反感。 说到底,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再者,郑伯爷有意无意又或者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豆腐,吃了不少,巴掌,也抽了不少,无形之中,已经让公主在这段莫名其妙的“感情”之中被动付出了很多。 相较于都没正儿八经面对面见过的屈培骆,郑伯爷早就已经提前解锁了太多禁制。 你付出了,你自然就舍不得了。 容貌…… 公主觉得,郑凡长得不丑,甚至可以说,长得还算可以; 但和屈培骆比起来,在容貌皮囊上就差了太多了,屈培骆放在哪里,都能算是地地道道的美男子。 然而,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郑伯爷脸上的棱角,不经意动作间流露出来的杀伐之气,甚至是开玩笑时都能让你悚然一惊的深邃,等等等的一切,都是屈培骆所不具备的。 女人如花,花开娇艳; 男人似酒,越沉越香; 再好看的皮囊,看久了,也终究会腻,而后者,越品越香。 是的, 在这位大楚公主眼里, 她的正牌未婚夫屈培骆,已经被她归类到以色娱人的类别里去了。 这真不是公主自己审美有偏差,也不是郑伯爷身上有什么另一个世界人残留的痕迹。 事实上,刚在虎头城酒楼房间里苏醒过来的郑伯爷,在那段时间,身上可谓是散发着浓郁的承接自上辈子的宅男吊丝气质。 无非是大场面见多了,腥风血雨看多了,人就成熟了,磨出来了。 很多时候,连郑凡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很多地方,其实已经逐渐有了靖南侯的影子。 而世人评论靖南侯时,会评论他的用兵之道,会评论他个人的武力,会评论他当年自灭满门的大逆不道,谁会去评论靖南侯本人长得英俊不英俊? 换句话来说,当一个男人,都得将“长得好看”当作一个优点说出来时,意味着这男人得多废物? 第三个,就是能力了。 这个, 似乎不用谈了,因为就是熊丽箐这个楚国公主都觉得,在能力这块,强行将屈培骆和郑伯爷放在一起,都有点替郑伯爷觉得委屈。 曾有好事者评当世四大年轻将领,蛮族小王子,乾国钟天朗,大楚年尧,最后一个则是燕国的平野伯。 但扪心自问,另外仨,所谓的战功,基本都是对内的,对外的建树很少,钟天朗倒是对燕几次主动出击,打下过一些战果,但那是因为燕人现在没打算大举南下攻乾,而平野伯,则次次在对外甚至是灭国级战役中缴获军功的。 至于屈培骆,楚人都传其有乃父之风。 当一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功绩好拿出来吹捧时,只能说他像父亲了; 另外, 他的父亲,大楚柱国屈天南以及屈氏最为精锐的四万青鸾军,则是死在郑凡手中。 虽然楚人常将屈天南的死,对标燕国靖南侯,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日在玉盘城下下达杀俘命令的,是平野伯。 至于文采方面,公主知道郑凡著过兵,连自己的哥哥都曾找来看过,同时,他的文采,不经意间流转而出的才华文字,随随便便几笔下去,都是绝妙好诗好词,偏偏他还不乐意写,总觉得这个没意思。 反观屈培骆,很喜欢给自己送他做的楚辞,但真的是相形见绌了。 比来比去, 连大楚公主自己都有些纳罕了, 除了国家之见以外, 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居然完全将自己的正牌未来驸马给比了过去。 而国家之见, 熊丽箐觉得自己可以不必理会, 她曾爱慕自己的哥哥,而她的哥哥,现在就代表着大楚; 既然自己的哥哥可以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当作朝堂拉拢的工具,去和屈氏联姻; 那她熊丽箐,也能任性地去选择自己以为最好的驸马。 国家,大楚,这些有的没的,她不想去在意,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原本心中就有恨的女人。 而且,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直觉一直在提醒着自己,错过眼前这个男人,她在未来,必然会后悔的。 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郑伯爷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公主的鼻尖, 道: “怎么感觉我就像是猪肉铺子砧板上的肉,你在这儿挑挑拣拣的?” 熊丽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 “有么?” “有啊,你的目光,看起来就像是在挑肥的拣瘦的一样。” 就在这时, 寝宫外面传来了屈培骆的声音, 他在吟唱自己的新作。 殊不知, 他的未婚妻,此时正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腿上,而那个男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 其实,郑凡心里倒是产生过一些邪恶的念头,那就是抱着公主隔着寝宫的大门,让公主和屈培骆聊聊天; 上辈子作为一个恐怖漫画的作者,郑凡更懂得什么叫真正的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但郑伯爷还是没那么做, 原因很简单, 怂。 当初人公主在范府时,是我为刀俎她为鱼肉,自己大可随便地整,将其当做小丫鬟一样使唤。 但现在, 郑伯爷还真不敢玩儿火, 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问题倒是不大,火候自己也能拿捏,但你真要是让她觉得自己在践踏她的尊严玷污她的人格了,信不信人家分分钟对你翻脸? 人在屋檐下,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屈培骆到底在吟唱什么,具体的字儿,郑凡还真没听清楚,因为带着楚地雅言,相当于每个国家的“普通话”。 但大概意思郑凡是听懂了,吟唱的是冬日的雪景,将公主比作洁白的雪,让他迷醉让他神往云云。 郑凡低头看向怀中的女人,问道: “你喜欢这个调调?” 熊丽箐眨了眨眼,道:“虽说他写得没你好,但他是用心写的,你是随意敷衍的。” “那你更喜欢哪个?” “写得好的。” “乖。” 郑伯爷很满意这个态度。 “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熊丽箐开口问道。 “是啊,怕得要死。” “怕得要死居然还敢偷偷过来看我?” 我他娘的这是意外好不! 老子压根就没想着要过来! 郑凡叹了口气, 道: “值得。” 是吧,事儿都已经做了,人已经在这儿了,姑娘你都已经抱了,再去纠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动机和原因,那自己的脑袋岂不是被驴踢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一声,外面马上就会有人进来将你杀死。” “信。” “没意思。” “你觉得我应该说我不信,然后你才好继续和我掰扯?”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到这一步,我甚至从未想过,你会忽然出现在这座别苑里。” 在一起才几天功夫, 也没发生过超友谊的关系, 哪里能那么快地建立起什么感情? 熊丽箐并不傻,她不属于那种会被男人忽然强烈的雄性气息一熏整个人就七昏八倒的女人。 “放心不下,来看看你,看看我的………猎物。” “我不喜欢这个词。” “我挺喜欢。” 郑凡笑了笑,继续道:“说句心里话,我对你没什么感觉。” “你认为现在你对我说这个,合适么?” 尤其是你的手,还在揉捏着。 “咱们都是成年人,可以说说敞亮话,我对你,确实没有什么感觉,但你并没有让我觉得讨厌,你很聪明,我觉得你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反感。 如果等大婚那天,你决定和我走的话,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人情,除非你自己作死,否则我会让你日后的生活,保留最大的体面。 这就是我能承诺的了,别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你不会信,我也就懒得吹了。” 这时,已经吟唱完的屈培骆告辞了,他觉得,公主肯定站在寝宫门后面听完了自己的吟唱,他也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往回走时,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赵公公长舒一口气,本能地想回寝宫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原地继续站着。 他真的很想问问,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又偏偏不敢问。 冬日的风一吹,裤裆凉飕飕的,滋味当真煎熬。 但不想进寝宫破坏那二人的氛围,赵公公也不敢直接离开,他得放哨啊! 作孽啊, 作孽啊。 这几声在心里的感叹,也不晓得是在感叹自己现在的遭遇,还是在感叹先前那位屈氏嫡长子的表现。 自己那玩意儿被自己割了,自己已经做不成男人了; 但先前在内院隔着寝宫门饱含深情吟唱得那位, 赵公公觉得, 比起这样, 自己宁愿不做男人了。 回头, 看了看寝宫门, 赵公公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现在在屋子里因为心神不宁外加屈培骆在时自己小心伪装所以一直没有分出心思。 这个问题就是, 那个男人在下庸城出现过,在这里也出现过, 那么这场大婚, 还能继续进行下去么? 如果继续进行下去的话, 岂不是以后公主嫁进了屈家,自己还得继续放哨?继续担惊受怕? 那如果不能继续下去的话…… 赵公公马上惊恐地抖了抖腿, 那自己该去哪儿? 一时间, 赵公公马上有些呼吸急促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 “那,风四娘呢?” “她和我关系不同,她愿意为我死的,你愿意么?” 因为如果我死了,她可能也会暴毙。 公主沉默了。 “或者,你们可以竞争。” 公主沉默得更厉害了,因为彼此都是女人,所以更为清楚对方的段位,那个女人,近乎全才,自己根本比不过她。 “我,我以后的孩子,是嫡子么?” 孩子? 谁说要和你生孩子了? 老子现在连四娘的副本都没开发完呢! 都怪小天天展现出的天赋,让四娘觉得,等自己二人实力再提升一大截后,再生孩子,孩子就能遗传到更好的体质,这使得郑伯爷其他位置都可以随意,但想生孩子,暂时甭想。 但犹豫了一下, 郑凡觉得有些时候,一些善意的谎言,还是需要撒的,都是为了生活不是。 人家姑娘都和你说孩子的事儿了,你再不解风情也不能直接就地打击啊,真打击过头了,那自己可能真就得交代了。 再说了,先前的“无情”“冷漠”话语,一是让人觉得真实,二则是为了后面做做铺垫,可不是真拽个脸跑这里来耍酷的。 命, 很宝贵的! “是,嫡子。” 郑伯爷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会承你的爵位吧?” 郑凡听到这个话,轻笑起来。 “笑什么?” 郑凡将头压低, 将嘴唇凑在了大楚公主的耳边, 先吹了口热气。 大楚公主身子当即缩了缩, “痒………” 但接下来, 郑凡的这句话, 却让这位大楚公主一下子忘掉了身上的感觉,甚至,模糊掉了自己认为不在意但不可能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家国之见。 郑伯爷的这句悄悄话是: “爵位算什么? 皇位, 要不?” ———— ———— ———— 月票和推荐票,要不? 要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章 演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皇位,要么?” 当听到这一问时,大楚公主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郑伯爷的这句话,可谓是真正的一发入魂。 熊丽箐问自己孩子以后如何,实际上问的,还是她这个“母亲”以后如何。 想要权位么? 想要真正的权柄么? 你是公主,哪怕不嫁入屈氏,你也不可能有母仪天下的这一天, 但, 我给你! 你想要什么,我就许诺给你什么,反正是许诺。 “楚国皇位?”熊丽箐下意识地问道。 郑凡笑着摇摇头。 “燕国皇位?” “楚国算什么,燕国算什么? 大国,又算什么? 甚至整个东方,又算得了什么? 终有一日,我将率领我麾下铁骑,打下一片浩大的疆土!” 郑伯爷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说白了, 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 已经不是自己想玩玩或者不玩了就脱身当旅游这般简单的了, 这一把,必须得赢,输了的话不是亏本,很大可能会把命给丢掉。 而且,他必须下狠药,下重剂,必须让这位大楚公主心里的天平完全倒向自己,不能给她再摇摆的可能。 因为她每次的摇摆,都相当于现在的自己在生与死两界的徘徊。 “我视靖南侯为兄长,靖南侯视我为传人,靖南侯的儿子,养在我那里,我是他的干爹,说不得,日后靖南军,都得跟我姓郑; 眼下,我的地盘只有雪海关,但未来,我可能接管靖南军,直接控制大半个三晋之地! 我不是什么忠诚良将,我只忠诚于我自己,现在,面对一些人时,我不得不卑躬屈膝,但以后,我肯定会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拉拽下来,我要坐到一个,仰起头时,再看不见任何人影的位置。 大婚那天,你跟我走; 我许不了你稳定的荣华富贵,也给不了你一个长远的保证; 要么, 我败了,被抄家了,你这个‘正妻’也得被流放,甚至追随我一起上菜市口对着脖子来一刀; 要么, 我胜了,你可以戴上凤冠,你可以母仪天下,你生出的儿子,将继承………继承我的皇位。” 熊丽箐张口欲说什么, 郑伯爷则抢先继续开口道: “可能,我刚刚说的话,像是在吹牛,也像是在臆想,如同疯言疯语,但你要知道,几年前,我还只是北封郡一座小城里开客栈的小老板; 现在,却能够抱着尊贵的大楚公主对着她畅想未来。 再过个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后, 谁知道呢? 现在,你能有机会对我雪中送炭,这份情谊,我会一直记着的,相信我,等十年二十年后或者等你老了之后,你再回忆现在,你会很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说不得, 等以后你几个儿子争位时, 你还会骂他们, 争什么争, 你们是兄弟啊, 早知道哀家当年就不跟着你们父皇走了,看你们现在还能争什么!” “噗哧……” 公主笑了。 郑凡稍微发力,抱紧了她,将脸再度埋到公主秀发之中,深吸了好几口,最后,小声道: “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我经常上战场,身上也经常受伤,你呢,就好好保养身子,养尊处优地过着; 不出意外的话,你以后应该能捞到一个垂帘听政的机会。” “你啊,越说越没谱了。” “还有,元宵那天,咱们婚礼举行了之后……” “咱们的婚礼?” “屈培骆是个好人,送佛送到西,想来他是愿意的; 总之,元宵之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别再想你那位哥哥了,我会吃味。” “这么霸道?” “对,我就是霸道。”郑凡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做我的女人,委屈你了?” 公主没回答。 郑凡伸手, “啪!” 拍了一下,用了点力,很响。 “你做什么!” “啪!” “别闹!” “啪!” “疼!” “说句好听的。” “郑凡,你别太得寸进尺!” “呵。” 郑凡直接将公主横抱起,走向寝宫的轻纱大床。 “那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得寸进尺。” 这里是皇室别苑又怎么了? 屈培骆刚走又怎么了? 外面一大群屈氏供奉更外围还有上万兵马又怎么了? 郑伯爷抱得很有力,走得也很有力,来到了床边。 熊丽箐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的脸, 呼吸一阵急促, 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很认真地道: “你放我下来。” “身子,验过了吧?”郑凡问道。 熊丽箐用手敲打着郑凡的胸膛,骂道: “你这混账!” “待会儿还会更混账!” “郑凡,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你说呢!” “平野伯,等元宵节后可以么?” “你觉得呢?” “我没做好准备。” “这事,什么时候都准备不好。” “再等等,再等等,我早晚是你的人。” “感情好,快到晚上了,我还能一直到早上。” “死鬼,别这样!” 郑凡的动作,停了下来,公主身上的锦衣已经被解开了一半。 随即, 郑凡又亲自帮公主将衣服穿好,示意公主往里面躺一躺,他随后也躺了上去。 公主见郑凡冷静下来了,主动蜷缩到郑凡怀中,枕着郑凡的手臂。 “生气了?” “没有。”郑伯爷摇摇头。 火候啊,火候。 郑伯爷本就没想着在这里把事儿给办了,而且还是在公主抗拒的情况下。 做到这一步,其实可以了,既展示了自己野性的一面,最后再收手留有余地。 凡事,过犹不及。 郑伯爷也忽然有些同情上辈子看的那些二加一级片的主角们,在这种情况下,还得保持着灵台清明去演戏,确实殊为不易。 两个人躺着,又聊了会儿天,其实也没聊什么,大概,只是让两个躺在一起人不会觉得那么冷清吧。 最后, 郑伯爷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公主侧着身,躺在床上,问道: “你会留在这里一直到元宵节?” “可能会,可能不会,需要安排的事情还有不少,我希望我们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去,不想出任何的意外。” 公主听了,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 “我出去了,还是让那个太监带路是吧。” 郑凡转身,向寝宫门口走去。 如果此时有一个摄像机视角,从郑凡前面拉出一个镜头,顺带通过郑凡脖子的视线注视到公主的那张脸的话, 可以发现, 郑伯爷和公主原本温和微笑的脸,近乎同时地收敛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森寒的平静。 等到郑凡走出寝宫大门后, 躺在床上的公主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一挥手, 一条青蟒缓缓地从床底下探出了脑袋,吐着信子。 楚国有大泽,大泽内有妖兽。 燕国皇室世世代代饲养貔貅,楚国皇室因为早就断绝了火凤的传承,所以一直致力于对大泽妖兽的开发。 这只青蟒,是有灵性的,能够认主。 原本,它是自小陪伴公主长大的,但上次去下庸城逛夜市时,不方便带上它。 而这次回来后,青蟒基本就待在公主的床底下,因为冬日到了,基本都在休眠,甚至连新换过来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不知道自家主子床铺下有一条大蛇。 公主伸手, 在青蟒的身上轻轻摸了摸,安抚青蟒有些暴躁的情绪。 青蟒慢慢平复下来,开始缓缓地重新缩回大床之下。 公主则手撑着下颚, 自言自语道: “确实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 “怎么这么慢啊。”赵公公看着郑凡沉着脸问道。 “回公公的话,公主对老款式的东珠串子不满意,想要重新挑选一个,为了不耽搁公主的大婚,所以和公主多商议了一会儿。 一些成品的珠串子,可能并不在下庸本家的铺子里,说不得还得去其他郡的分舵那里去派人取货,所以得确定好。 再者,先前虎威将军在院子里唱诵咏雪,公主那会儿一直站在门口听着,不许小人说话了,所以中途耽搁了。” “知道了知道了,哎,对了,杂家有个妹子,自小跟着杂家受过不少委屈,自然也就没什么首饰之类的物件儿。 这么着吧,你随杂家来,杂家要给我家妹子订点儿银白之物。” “是,公公。” 二人是一边对话一边走出的内院,周围的屈氏供奉们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没再盘查什么。 赵成将郑凡带入到他下职后居住的房间内,其妹妹也在这儿,但赵成一进门,就让自家妹妹去了里间。 随后, 赵成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福康。” 郑伯爷知道,这是来向自己表忠心来了。也是难为他了,不得不在自己和熊丽箐之间反复横跳。 在椅子上坐下,郑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赵成,前阵子的少年郎,现在的少年公公。 “恨我么?” 郑凡问道。 “奴才不敢,奴才还得谢谢主子的提携之恩。” “呵。” 这句话,郑凡是不信的。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还请主子明示。” “不,我不明示,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为主子办事儿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敢言赏!” “该赏还是得赏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赵成, 道: “比如,以后可以帮你把那根你自己切掉的那东西,再长回去。” “……”赵成。 ———— 今天白天已经更了两章了,晚上就没了,待会儿就睡觉,争取把作息调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一章 酒、剑、龙、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给公公续鸟, 是个技术活儿, 不同于你手指断了给你续上,那个反而简单了。 据说,当年大夏朝时,对阉人的阉割并没有什么统一的章程,这就导致有些人先天发育不全的也被当作阉人收入宫中,还有一些阉割没阉干净的,比如就割个鸟蛋。 这些人进宫当了太监后,可能是后天营养好了亦或者是有了一些遇,比如练了功夫或者修行炼气士法门等等,使得身体得到了近乎于“二次发育”的机会,有些公公就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勉强人道了,或者虽说不能进行这个过程,但能跳步勉强出个结果。 大夏朝时最著名的一次内宫之乱,据说祸及天家血统纯正,就是由此为引子开始的。 以史为鉴, 大夏后期以及东方四大国诞生后,对阉人这一职业,都不约而同地进行了极为严苛的审查,同时制定了相当残酷统一的标准。 首先,鸟蛋是必然得割掉的,同时,鸟也得被斩首,而且不能只斩鸟头,得将鸟脖子一同斩下去,彻底杜绝你二次发育的可能。 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宫内公公们还得排队去“验身”,这时候,如果发现“嘿,你居然又往外长出来了”,那对不起,得挨第二刀,这就叫“刷茬”。 阉割,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在时下这个医疗条件下,一个弄不好,就得伤口溃脓,人就没了。 不能割出太短,一来可能得再来一刀,二来容易里头的筋骨往外长翻出去,跟开花肠的效果差不离; 也不能割出太多,那就容易内凹,内凹的后果就是以后蹲下来嘘嘘时,次次都是“孔雀开屏”。 上辈子郑伯爷看电视剧或者看一些文艺作品里,经常看见谁谁谁自宫入宫,看起来狠劲十足,但真的很少有自己割自己的,通常民间会有专门的净身房师傅,手艺好,经验足,活儿做得漂亮,毕竟人家是专门吃这口鸟饭的。 赵成小时候曾被贩卖,在一家净身房当过学徒工,楚国不仅仅是皇宫会用太监,按照制度,楚国的大贵族家族内,也是准许用太监的,所以在楚国,太监是一个很重要的“就业渠道”。 赵成之所以自己对自己下刀,一来是当时条件不允许自己拿着礼金去找手艺信得过的师傅了,二来则是他有经验,对自己的手法有信心。 “呵呵,主子,你你这话就………” “我不喜欢骗人。” 虽说刚刚才骗了公主。 “再者,我就算是要骗你,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骗你,因为这会起反效果,你会觉得,我在拿你当傻子,在逗你玩。 我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我能做到,信不信,在你,你是个聪明人。” 赵成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相信这件不可能的事,同时心里,也升腾出了些许火热。 一个敢直接将公主抱在怀里的男人, 他, 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说到底,这是一个有炼气士可以推测国运斩龙脉、有剑圣可以雪海关前一人斩千骑、有蛮族武者在数千铁骑间来回冲撞的世界; 因为他们的存在, 这个世界,就有很多的可能。 当然,郑伯爷真不是在糊弄人家,而是阿铭这次进阶后,确实有了进行初拥的能力。 但是这个能力现在有一些问题,这是阿铭自己说的,原本,他到这个实力等级时,是能够大大方方收几个吸血鬼“徒子徒孙”的,但似乎现在不一样,因为他的实力等于被制衡在这一线,意思就是因为郑凡的原因,使得阿铭的力量只能达到这个阶段的一个恒定值,无法进行往上的波动,也就是无法进行爆种,或者用什么外力以及主观能动性去催发。 而用科学的方式去阐述的话,吸血鬼在进行初拥时,所要做的,其实就是将自己的血液序列给复制下来,再移植给初拥目标。 这也是为什么越是强大的吸血鬼,他的初拥实力也就越强大的原因所在。 但复制自己的血液序列再转移,相当于是将自己原本正常状态下进行了一次拓印,相当于自己和自己较劲,你得靠外物或者强行爆种,才能短时间内获得超越平时你的力量,从而将自己拓印下来再进行转移。 难度,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因为无论你多强,你进行初拥时,你都必须比平日的自己要再强一些。 但阿铭没办法爆种,魔王们互相嗑血、研究新药,就是郑伯爷的那只貔貅,都被采集了不知多少次样本,最后得出的结论时,天花板,一直在那里,根本就穿不透,这是令人窒息的屏障。 因为这个屏障,使得魔王们不得不和郑凡一直绑定在一起,但也正因为这个屏障,阿铭根本就没办法去进行完美的初拥。 不完美,就意味着必然有副作用,比如智商崩溃、灵魂消减这一类的,很可能制造出来的,是一只没有理智的怪物,且这个怪物的生存时间也不会太长。 这就牵扯到一个生命完整度的问题,不是说做到百分之七八十依旧可以将就着用,这里头,差一分一毫都不可以,力量是力量,而阿铭所给出的初拥,在生命完整度上连一条蚯蚓都比不过。 但获得吸血鬼初拥时,身上受损的肌体是能够复原的,所以郑伯爷并不觉得自己在欺骗赵成,大不了以后,让他自己选。 “主子,您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离开?”赵成小心翼翼地问道。 “安排我先离开。”郑凡说道。 其实范家那边的渠道自己也能走,但如果走赵成这边的话,可以更方便一点,他可以以为公主采购为由,让自己离开,以后,也能更方便地回来。 “是,主子,奴才这就去给您安排。” 最终, 郑伯爷跟着一个去周县的采购队伍离开了这座皇室别苑,其实这里不缺粮草,但供应给公主食用的一切都必然得是最新鲜的,所以每天都会有专人去周县采购,早晚各一次。 在周县,郑凡离开了车队,走入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背地里其实也是范家的产业,这里,也是范家的一个联络点。 敲门进去后直接对着掌柜的对了暗号,郑凡就被安排进了上等厢房,掌柜的行礼退出。 郑凡吩咐小二给自己打了洗澡水,在浴桶里洗了澡,擦干身子刚找了身衣服换上去,阿铭就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赶了回来。 “呼……主上,吓死我了。” 阿铭是真的吓到了,原本大家应该是一起从下庸县转移到周县的,结果半路被青鸾军截胡了。 郑伯爷直入皇室别苑不得不拿起了霸道总裁剧本, 阿铭则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拿起了力夫剧本, 看样子,他们行动也是快,应该是中途就逃了回来。 四娘则是在出下庸时就分开去找薛三安排新的计划了。 “没事儿了,我回来了。”郑凡笑了笑,随即摆摆手,道:“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 “是,主上。” “是,伯爷。” 这一觉,郑伯爷睡得不是很踏实,不是因为去了一趟皇室别苑见了公主的缘故,而是远离了范家的大床后,他的睡眠质量就开始严重下降。 由奢入俭难啊; 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喝口水,喝了水继续睡,周而复始了几次后,天,终于亮了。 周县是个小县城,只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其实没什么气象,属于打仗时,都不会正眼瞧的一处地方。 不过,因为大婚的原因,从郢都到皇室别苑的车马队伍,都会经停这里,所以,这座小县城,这阵子倒是呈现出了一股难得的热闹。 早食郑凡没急着吃,洗漱之后,先打开窗户,手撑在窗户边,打量着下方的街道行人。 看了一会儿, 正当郑伯爷打算退回去点根烟然后去找点早食吃时,却意外地看见一个背着剑的男子。 男子走路有点跛,一高一低,剑背在背上,行囊提在手里,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个大饼子,正在一边走一边啃着。 似乎是因为郑凡的目光使得其有所感应,男子停下了脚步。 郑伯爷也是个习武之人,自然清楚当一个人实力越高时,他对外界的感知力也就越为敏感,这种带着刻意倾向地盯着人家看,很容易引起对方的察觉。 但郑伯爷没躲闪,继续站在窗户口,继续看着那个剑客。 剑客抬起头,搜寻到了这边,看见了站在窗户边的郑伯爷。 先是微微皱眉, 随即目露疑惑, 但最后, 陈大侠还是咧开嘴,笑了。 … 他乡遇故知,喜事儿; 郑伯爷和阿铭说了一声,就自己下了楼,和陈大侠在一起,郑伯爷觉得自己的安全还是能够保证的。 毕竟,陈大侠的人品摆在这儿。 陈大侠在客栈门口等着,见郑凡出来了,陈大侠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郑凡走过去,伸手捶了一下陈大侠的肩膀,道: “你这笑得也太夸张了。” “姚师说我得多笑笑,遇到高兴的事时,更得多笑笑,他说人如果变得和剑一样冷冰冰的,那就不是人在御剑了。” “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不过那老菜帮子就一张嘴皮会说话,反正春夏秋冬蚕蛹游鱼都能给你整出一篇道理文章出来让你觉得很有道理。 姚师也在这里?” 陈大侠摇摇头,道:“姚师现在是三边总督,他不在这里,我是护送另一个人代表姚师过来送礼的。” “哦,那就是公差?” “谈不上的,因为这是帮姚师跑腿罢了,礼也就是一首词,这位即将出嫁的大楚公主,曾拜姚师为师,虽只是名义上的,但师徒名分在这里,所以当师傅的这时候,也得意思一下。” “嗯。” 姚子詹号称乾国文圣,且一直喜欢游历,交游广阔,四大国里,哪里都少不了他的故交知音。 “那另一个人呢?”郑凡问道。 如果还有另一个人的话,那郑凡就不方便了。 “那位在刚入楚时,因为水土不服病下了,现在还留在那里治病,我就一个人上路过来了。” “一个人就好,走着,咱也算是好久不见了,我请你吃饭。” 陈大侠没拒绝,他和郑凡的关系在这里。 “其实,本打算这次送礼之后,就北上去雪海关找你的,我知道,晋国剑圣在你那里。” 陈大侠是个剑痴,而剑圣,则是天下剑客的楷模。 如果说当年四大剑客时期,剑圣只是之一的话,那么雪海关一战后,剑圣已经超越了另外三个,俨然自成一位了。 “没问题,到时候咱一起走,我跟你说啊,在雪海关啊,他和老婆孩子就住我隔壁,我和他很熟,帮你引见一下肯定没问题,到时候让他把一些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传授给你。” 说着,郑凡就搂着陈大侠的肩膀一起往前走。 今儿个真的是一个好日子, 推开窗透透气居然能碰到他, 郑伯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这陈大侠简直是把自己完美及时地送来了。 撇开第一次见面,陈大侠差点一剑杀了自己,这之后,陈大侠简直就是自己的及时雨。 郑伯爷最喜欢的,就是和老实人玩耍。 “直觉告诉我,你这么热情,这里又是楚地,你………” “对啊,我要利用你啊。” “哦,好。” “得,就这家吧,应该是这座城里档次最高的一家酒楼了。” 周县就这么大一块地方,这家醉风楼,确实是最大的一家酒楼,但其实醉风楼如果放在下庸的话,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范家喜欢豪奢,却并非毫无用处,四娘就说过,范家的奢靡用度,其实盘活了整个下庸城,下庸城内不知道多少百姓就指着范家的生意过活。 如果范家勤俭持家,不显山不露水,日子过得很是低调的话,那么下庸城就会冷清得和周县差不多。 郑凡理解四娘这些话的意思,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的货币流通,钱,不是都存着埋在地窖里最好。 这其实和雪海关很相似,下庸城内范家的奢靡,使得大半个下庸城百姓为范家在忙活,而他们获得的银钱,则又基本在下庸城内范家的铺子里消费,钱,又回流到了范家手中。 雪海关的将士待遇是极好的,都是照着靖南军的军饷来发,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福利,但说白了,雪海关东南西北方圆大几十里,连个成气候的城镇都没有,所以这些士卒以及他们的家属领了军饷后还是得在城里伯爵府的产业里消费。 在醉风楼内,郑凡要了一张二楼靠窗户的桌子,和陈大侠面对面地坐下。 菜,是郑伯爷点的,几个特色菜,再加一壶酒。 陈大侠是不懂得场面活儿的,郑伯爷就亲自给他倒酒。 二人轻轻碰了一杯后, 郑伯爷开口问道: “礼物明儿送去?” 陈大侠摇摇头,道:“在这里交接。” “哦,在哪儿啊?” 陈大侠眨了眨眼,道:“就在这儿啊,在醉风楼交接。” 说着, 陈大侠又将一根筷子从筷子筒里拿出来,横放在上头,指了指它, 道: “这就是记号。” 郑伯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 道: “怎么弄得跟番子见面一样。” 番子,就是一系列情报衙门人员的统称。 陈大侠有点点头,道:“来接礼物的,就是凤巢的人啊。” “……”郑凡。 说着,陈大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桌上。 看这信的厚度,应该不仅仅是一首诗那么简单。 郑凡吸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指了指自己,道: “你怎么不早说?” 你是和楚国的凤巢番子接头,你怎么不早说? 陈大侠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道: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郑伯爷有些莫名其妙道。 “我以为你知道我来做什么,所以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否则为什么会那么巧,我从你客栈下面走过,你就站在二楼窗户边看我?” “这,这真的是巧合。” “我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所以,我没打算反抗,打算配合的。” “………”郑伯爷。 郑凡相信,陈大侠说得是真的,人家没打算对自己出剑,甚至人家在看见自己后,走个流程就完了,甚至这封信都已经放在郑凡面前了,里头到底是诗还是其他,你郑凡都可以自己拿走看。 因为陈大侠曾对郑凡发过誓,绝不会对郑凡出剑。 他是乾人,不会帮郑凡杀乾人,但他自己,可以被郑凡俘虏。 郑伯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站起身, 打算先离开这里,别待会儿真和凤巢的人碰上了。 然而, 郑伯爷刚起身,陈大侠先前卸下来放在一侧椅子上的剑,忽然发出了颤鸣。 “怎么着,什么意思,要对我动剑?”郑凡感觉很荒谬。 陈大侠摇摇头,道: “剑遇良友,自鸣以应。” 意思是剑感知到了“好友”,所以不自觉地发出颤鸣以作呼唤。 郑伯爷不用剑,所以对此了解得不多,直接问道: “它感应到了谁?” 陈大侠回答道:“这世上能让大部分有灵性的剑都将其引以为友的,还有谁?” 听到这个问题, 郑伯爷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三个字: 造剑师! … 此时,客栈外,造剑师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中年男子走在前头,造剑师落后半个身位。 “醉风楼,先生,是这家吧?” “是,就是这家。” 中年男子点点头, 笑道: “呵呵,我是真的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姚师的新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五十二章 我骂我自己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陈大侠的剑道,虽然没有剑圣那般登峰造极,但也算是登堂入室了。 所以,陈大侠既然说是造剑师来了,那么来的,必然是那位造剑师。 郑伯爷正起身准备走呢,二楼就走上来两个男子。 为首者,一身白色长袍,内衬袄子,当真是富贵气度的姿态; 无他,在这个时代,敢穿一身白出门的,基本非富即贵; 因为穷人家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怕弄脏糟蹋了东西。 长袍男子身后,跟着一个一头飘逸长发的男子,面容俊秀,其形象,带着一种楚人特爱的浪漫不羁气息。 本能的,郑伯爷察觉到了,人来了。 这会儿再走,就容易引起注意了。 而陈大侠似乎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误会错了意思,似乎还酿下了错漏。 陈大侠觉得这件事不能怪自己,因为之前几次见到郑凡时,自己都是被郑凡和瞎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所以,为人老实的陈大侠在这次见到郑伯爷时,就干脆决定不带什么脑子了。 反正他们都能算得清楚,布置妥当。 但这次,好像不是。 郑凡第一印象以为那位白袍男子才是造剑师,因为他走在前面,后面那个人明显落后半个身位,代表着一种尊敬。 怎么说呢, 郑伯爷自己和靖南侯爷一起走路时,也是和后面那个人一样的姿态。 然而, 当陈大侠握住自己的剑,站起身,看向后头那个人抱拳说:“见过先生”时,郑伯爷才意识过来,原来那位长发男子才是四大剑客之一的楚国造剑师。 一时间, 郑伯爷的心脏忽然漏了一拍,能让四大剑客甘居身后的人,可谓寥寥。 燕国的李良申,也就在燕皇、南北二侯爷在场时会后退一步,乾国百里剑也只会给乾国官家这个面子,晋国剑圣,现在似乎谁的面子都懒得给了,就是和自己出去,也是哥俩并排; 楚国……想来只有那一位,才能让造剑师甘居身后了,因为造剑师撇开自己四大剑客的身份之外,他本身所在的独孤氏,本身就是一个和昔日鼎盛屈氏并排的楚国大贵族。 可以说,哪怕他不是造剑师,光靠家世,他在楚国也不用给太多人面子,再加上四大剑客的身份,那就更不得了了。 据说,这位造剑师性格过于洒脱,早些时候,造剑师是帮楚国大皇子摇旗呐喊的,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跑去帮三皇子助威了,最后,又好端端地站在了四皇子也就是摄政王的身后。 没人知道他是否早就在私底下就已经和四皇子达成过某种默契,因为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深究,毕竟无论哪个皇子上位,都需要拉拢他,他完全可以恣意地玩耍。 而和陈大侠这个铁憨憨一见面就先绕过“主位”向后头的造剑师打招呼不同,郑伯爷起身后,先是对这位白袍男子行礼。 礼,用的是乾礼。 郑伯爷是一个很追求细节的人,自是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很是含蓄; 随即,不等打招呼,就入座了,造剑师也是紧随其后。 一张四方桌,正好坐上了四个人。 白袍男子指了指陈大侠,对造剑师道:“这位就是陈大侠?” 陈大侠点点头,道:“是我。” 造剑师似乎早就听说过陈大侠的脾性,其抢白自己也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笑着道:“我在楚国时就听说过陈大侠的名号了,可能二十年后,新的四大剑客里,等百里剑退下来,这位陈大侠就能顶上去了。” 郑伯爷觉得这位造剑师确实很会说话,无怪乎他成了四大剑客里唯一一个从未出手也就从未有战绩靠着虞化平吹捧强行上位的一尊。 紧接着,造剑师又看向郑凡。 这个人的目光,很纯澈,是那种真正不带丝毫杂质的纯净,仿佛能够看穿你的内心。 不过,郑凡并不担心自己会被窥探出虚实,比如自己会武功什么的,因为上次薛三从天外陨石里搞出来的那块红色石头成了魔丸的新家,而当郑凡将红色的“魔丸”放在自己身上时,瞎子的精神力根本就无法靠近自己。 为了保险起见,郑凡还特意去找了住在自家隔壁的剑圣试了试,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也就是说,换了新壳的魔丸,拥有了超人想象的隐藏气息能力。 这也是郑伯爷敢有底气住范府,同时在皇室别苑里也只需要专注应付公主的原因了。 那些真正的高手,也不需要到达剑圣这个层次,基本上五六品的,甚至是七八品的,只要对气息反应敏感一些的,就能察觉出你是不是练家子。 所以,此时坐在位置上的郑凡,可以很平静地面对来自建造师的目光。 “这位,想来就是姚师前几年收的徒弟,苏明哲小先生吧?” 郑凡刚要开口, 陈大侠就直接道: “对。” 郑凡起身,再度行礼: “在二位面前,晚辈不敢称先生,二位叫我明哲就好了。” 白袍男子笑了笑,道: “不愧是姚师看中的弟子,这涵养气度,确实不俗。” 一个是摆在明面上的大楚造剑师, 一个是自己, 摄政王虽说没暴露出身份,但他清楚,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可以在自己面前依旧保持镇定的。 此时郑凡的镇定,在摄政王看来,就是所谓的“大家风范”。 他们是不会料到坐在他们面前的,是大燕的平野伯; 是一个曾面对过燕皇、镇北侯、靖南侯,久经战阵的大将。 这不能说他们俩愚了,而是郑伯爷自己都没想到过,自己只不过是想请陈大侠吃个饭,顺带坑人家一把让人家送完礼后当自己的保镖护送自己回家,结果这饭吃着吃着,大楚摄政王和造剑师居然就也坐上来了。 小小的一家醉风楼, 在此时此刻, 居然同时容纳了好几尊大佛。 郑凡伸手,将先前陈大侠拿出来放在桌上的信推向了摄政王,道: “这是家师让晚辈送来的信。” 摄政王摊开手, 造剑师从袖口之中取出一条帕子递送过来,让摄政王先擦了擦手。 随即,摄政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将里面的第一张纸拿出来,这是一首词,写的是姚子詹奉官家皇命赴任大乾三边总督后,率八百骑出城打猎时的景象; 词的上阙写的是总督出猎时各路兵马紧从的盛况, 下半阙则抒发出一种不服老还依旧渴望建功立业的宏愿。 整首词,大气豪迈。 “好词,好词啊。” 摄政王看了词后,将这张纸递给了一边的造剑师。 造剑师接过来,看了,忍不住笑道: “词是好词,但姚师做了一辈子学问,可不懂什么兵事,到底是文家大豪,明明自己不擅长的事,却能够写出一种激情豪迈。” 话刚说完,造剑师似乎才留意到姚子詹的徒弟也坐在这里,不由得摆摆手道: “失言了,失言了,明哲小先生可别往心里去。” 以造剑师的身份地位,就是和姚子詹坐在一起,也是可以平起平坐嬉笑怒骂揭短打趣儿的。 但当着人徒弟的面嘲笑人师傅,这让人家做徒弟的该如何自处? 然而, 郑凡只是笑着点点头,很是洒脱道: “家师也是这般说的,家师说,日子是日子,诗词是诗词,因为日子过得太寡淡了一些,才需要诗词做日子的调味; 但如果真的将诗词当日子来过,那就本末倒置了,没听说谁光靠吃盐就不用吃饭且能活下来的。” 摄政王闻言,点点头,道:“姚师的心境和潇洒,我是一直敬佩的。” 造剑师则道:“这倒像是那老家伙会说的话。” “家师还说,官家虽说让他坐在三边总督的位置上,但他要做的,其实也就是个和事老,将多家拉在一张桌子上谈话,家师说自己不知兵,所以并不打算在兵事上指手画脚。” 造剑师闻言,感慨道:“还是他活得明白啊。” 摄政王则道:“倒是吸取了教训,据说,当年燕军入乾打到上京城下时,曾有一燕使入上京城面见了你们乾国的官家; 那位使者当着你们官家的面,说他不知兵; 这可把你们那位官家给气到了, 当即就下令三边兵马不得回援; 但到最后,反倒是让燕人仅以六万多骑兵就牵扯住了整个乾国的兵马,使得燕人主力三十万铁骑可以从容自乾国借道入晋。” 郑凡马上正色道: “只能说,燕人那一场仗,打得太好了。” 摄政王摇摇头,道:“是你们乾人配合得太好了。” 身为大楚摄政王,实际上的当代“楚皇”,他说话时,自是可以无所拘束,毕竟,他的地位,和燕皇乾皇等同。 造剑师开口道:“那个使者,不就是燕人现在的平野伯么?” 郑凡马上道:“是,叫郑凡。” 造剑师忍不住幸灾乐祸道:“估摸着你们官家也会后悔吧,当时以为只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使者,让他安全地进城还放他安全地出城; 虽说自大夏以来就有双方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但我觉得,那个姓郑的,该砍,还是得砍的,不,是值得砍的。 他燕国现在有一个田无镜,正值壮年; 别到时候,田无镜没了,又走出来一个郑凡接了田无镜的班。 这种将帅之才,还在敌国,自当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摄政王也点头道:“郑凡此人,有能文能武之相,能著出《郑子兵法》的人,日后,必然是一代儒帅。 再给他个十年,必将接过田无镜的旗,成为我楚乾二国之大患。 可惜了,此等将才,却是燕人,若是我楚人,该有多好。” 也快了, 大舅哥, 咱过阵子就真要成一家人了。 郑凡则继续慷慨道:“此言差矣,两国争锋,当以国力为抗衡根基,兵甲之威,可压一时,却不可能压一世。 若我大乾和大楚,内整民生吏治,外修军备兵戈,他燕国,就算此时还占据着三晋之地,但以大乾之富饶,以大楚之辽阔,二对一的情况下,晚辈并不觉得燕人有什么好怕的,也不觉得所谓的田无镜和郑凡,就因为他们这几个人,就能够改变三个大国的命运。” 造剑师不客气地道:“小先生这话说得就有些欠考虑了,比如你想想,前阵子那田无镜忽然起兵围了镇南关,我大楚明知镇南关易守难攻关隘森严,明知燕人不善攻城,但依旧在不停地向镇南关增派兵马,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对面领军的是田无镜么。 当对面,当你的敌人里,有一个擅长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将帅时,那种压力,啧啧。” 郑凡马上道:“晚辈依旧不这般认为,世间万法,都是相辅相成,难以真正的完全独立,田无镜的厉害,在于他麾下的靖南军铁骑厉害,失去了这支精锐,田无镜无非就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至于那郑凡,我听说他麾下一半是蛮兵,无非也是仗着这些作为立身根本罢了,没有手下这群精兵强将做依托,他能成什么事?” 摄政王听到这里,倒是点了点头,道:“有理,当年燕人不也是在望江败过的么,燕人之强,在于南北二军,但并非所有燕人都能征善战。” 这是摄政王站在自己角度上对郑凡的话进行了认同,因为他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尝试收拢贵族的兵权,将他们的精锐私兵尝试捏合到自己手中,以期望打造出一支属于大楚,属于自己的真正精锐集团军。 郑凡马上接话道: “是,我大乾和楚国,向来不缺人才,也不缺会打仗的将领,会统合的大帅,缺的,是能和燕国镇北靖南二军相抗衡的精锐。 不过,晚辈觉得,眼下都还来得及,我家官家这两年已经在厉兵秣马,编练新军了; 大楚显然也在这般做, 等再过个三年,大乾大楚兵戈焕然一新时,想来燕人这几年的骄横,也应该亏掉了。 甚至是晚辈觉得,现如今的燕人,无非是靠着一团虚火在拱着,而燕人实际上,已经有后继乏力之相了。 正应和了那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摄政王面露笑意,端起酒杯,道:“为这句话,当为小先生浮一大白。” 四人都举杯, 干了。 “苏小先生听起来,似乎是通兵事的?” “晚辈不才,不敢当,不过晚辈一直在家师幕僚里,经常得以看看军情奏报,也能帮家师一起参谋参谋。” “哦,怪不得。” 随即, 摄政王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信封,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他应该原本就是过来想看看姚子詹的新词的,只不过兴致来了和郑凡多聊了几句。 他微服出现在这里,是来做什么的,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身为摄政王,身为大楚实际上的“皇帝”,他没办法在镇南关有兵事时大张旗鼓地离开郢都来为自己的妹妹送嫁,但他这个当哥哥的,微服出来在妹妹出嫁前,过来再看一眼妹子,还是可以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妹子前阵子才失踪过,应该是受惊了吧。 见状, 郑凡也打算就此说说场面话告辞了, 摄政王站在自己面前,旁边还有一位楚国造剑师,外围,肯定还有一群真正的楚国顶尖高手护卫,这给郑伯爷的压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还好, 还好那位真正的苏明哲先生在半路拉稀了,人没能过来。 然而, 正当郑凡打算借故说要去领略楚国壮丽山川时, 摄政王的一句话, 让郑伯爷的心,一下子又跌落进谷底,甚至有一种自己被这个世界在戏耍的荒谬感: “苏小先生现在就随我们一起去别苑吧,毕竟小先生代表的是姚师,有姚师亲传弟子来参加婚宴,想来能为婚宴增添不少光亮。 这儿距离别苑不远,现在出发,下午时就能到了,我正好还能和小先生继续谈谈诗文风月。”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诗词佐酒,再入内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马车,停在了醉风楼下。 摄政王走在前面,造剑师跟在他后面,郑凡和陈大侠在最后。 郑伯爷现在满脑子的荒谬感, 自己昨天哼次哼次地出来了,结果睡了一个不是很舒服的觉,今儿个就又要回去了? 郑伯爷现在可以选择“不”, 但和那个白袍男子说“不”其实就是对他的最大冒犯; 他是摄政王,他是“皇帝”,为君者,一言九鼎,出口成宪。 再者,出自“苏明哲”这个角色的立场,他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理由去说“不”。 因为他本就是师傅派来送礼同时参加公主婚宴的。 拒绝的话,人设必然会崩,然后引起更为极端的反应。 郑伯爷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 陈大侠还欠自己人情, 郑伯爷相信,如果此时让陈大侠向摄政王出剑,陈大侠不会犹豫,会直接出剑。 因为摄政王不是乾人,是楚人。 哪怕此时局面是乾楚联合抗燕, 但如果你真要这么算的话,那就无边无际了。 别人可以说话当放屁,但陈大侠一生守诺。 所以,他是会出剑的。 然而,问题是,造剑师就在摄政王身边。 郑伯爷是见识过剑圣当初的恐怖的,造剑师就算做不到剑圣于雪海关前强开二品的境界,但就算是相当于以前的剑圣,那也绝不是一个陈大侠所能够抗衡得了的。 哪怕绑上自己一起算上,也是一样。 虽说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造剑师其实是个水货,他会造剑不假,但他其实剑道不行,只是被吹上的四大剑客的位置,同时,也是因为四大国应该一国一个,所以不得不拉上他来凑数。 郑伯爷曾特意拿这件事问过虞化平,但虞化平的回答很简单:我不知道。 然后, 虞化平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肉汤, 道: “能做出好菜的厨子,你说他不会吃?” 而且, 造剑师到底是不是水货,其是水货的概率到底有多大,一成?两成?三成?还是七八九成? 这些,对于郑伯爷而言,都没什么意义。 因为郑伯爷所需要面对的,只有零和一。 他会功夫, 他不会功夫; 相对应的,就是死和活,不可能存在造剑师七成概率会功夫然后郑伯爷死了七成这一现象。 换个角度来说, 如果郑伯爷是真正的大燕忠臣,真正的田无镜第二,为了大燕的未来可以不惜一切,那么郑伯爷可能就直接连同陈大侠一起去拼一下了,甚至都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摄政王一死,刚刚从皇子之乱中重新整合起来的楚国很可能再度分崩,诱惑实在是太大。 但偏偏郑伯爷是一个将自己的命放在首要位置的人,他情感倾向可以放在燕国这边,但绝不会把自己的命也一起压上。 面容平静, 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脚步也一直稳健跟随, 马车不是很大,但很宽敞,摄政王和造剑师已经上了马车。 郑凡这才有种恍然的感觉,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随即翻身上了马车,坐了进去。 摄政王坐中间位置,造剑师坐一侧,郑凡和陈大侠共坐一侧。 赶车的是一个老者,白须白发,上车时郑凡也留意到他了,怎么说呢,这个老者一看就是扫地僧的形象。 哪里有真正赶车的人,指甲上没丝毫污渍,裤袜也是干整如新的呢? 并且,在这马车外围,肯定还有很多个真正的高手在护航。 郑伯爷本着认命的姿态,坐在那儿; 唉, 不知道阿铭发现自己又失踪后会是什么反应。 许是因为姚子詹的那首词,使得摄政王的性质很不错,不由得对着郑凡开口道: “苏小先生伴随姚师几年了,可有佳作可以拿出来与我等共解行路之乏?” 嗯? 郑伯爷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摄政王对外形象可谓是狠辣果断,收拾自己兄弟们时可谓是疾风扫落叶,但内在,却文青情节深重。 “晚辈拙作,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污了前辈们的耳。” 摄政王摆摆手,道:“无妨,诵来品品,这就如同燕人喜重口,乾人喜甜,我楚人喜鲜,我一直觉得,没有真正所有人都喜欢的菜,但只要是菜,总是会有一批人喜欢符合他们口味的。” “那,晚辈就献丑了。” 摄政王正襟而坐,表示出一种尊重。 造剑师则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但目光却落在郑凡身上,显然也是在等着。 陈大侠不懂诗词歌赋,继续板着脸,坐在那里。 其实,陈大侠心里慌得紧; 因为他知道郑凡的身份,不是那位他一路从乾国护送过来的病怏子,而是一位将军。 陈大侠没看过《郑子兵法》,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将军写一本兵,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正常得如同剑客是用剑的一样。 陈大侠担心郑凡绷不住,然后也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郑凡抿了抿嘴唇,呼出一口气, 诵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 …… 嘉合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天断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燕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首词背完, 郑伯爷默默地闭上了眼, 他自认为这首词足以过关的,而且在气象上,比姚子詹先前的那首都督出猎词更为壮阔。 诗词,小道者是辞藻的艺术,大道则是胸中沟壑的呈现。 比如岳武穆的词和太祖的词,可能在用字用词上,不会过分追求精致精美,但在气象和格局上,却是真正的一览众山小。 当然了,这些东西和郑伯爷无关,他只是一个抄子; 不过,让郑伯爷比较满意的是,自己能极快地将满江红中几个地方给改了,以迎合时下的局面,可谓是机智得无比及时。 良久,摄政王发出一声长叹,手掌拍在自己的膝盖上,随即,很是郑重地拱手对郑凡见礼。 郑伯爷马上回礼, 因为坐在马车里,不可能站起来,略显局促,但郑伯爷的脸上,还是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羞涩和腼腆。 造剑师也是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马车车壁上,对着外头赶车的老者喊道: “酒来!” 赶车的老者解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直接甩了进来。 酒葫芦飞入,带着极快的速度,但造剑师却没有想要出手接的意思。 陈大侠没说要喝酒,所以没接。 然后, 酒葫芦直接砸向坐在首座的摄政王。 随后, 让郑凡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摄政王指尖一挥,一股气劲激荡而出,打在了酒葫芦上,酒葫芦于空中旋转,最后稳稳地落在了摄政王的手中。 “………”郑伯爷。 我,你大爷的! 郑伯爷现在是六品武夫,说实话,真的不低了,官服一脱,跑江湖去,也能拉拢个帮派出来,找个小城,也能开个武馆收徒弟。 六品武夫可能在战阵冲杀中,也就说没就没了,甚至溅不出什么浪花,但在江湖或者小地方,捉对厮杀单挑的时候,已经足够有牌面。 但偏偏郑伯爷清楚,别看只是接个酒葫芦,自己却根本做不到这般气劲收放自如。 自己先前还在心里谋划着能不能搏一搏, 结果倒好, 光算了那位造剑师,却未曾想这位大楚摄政王,自己本身也是个武者,不知什么品级,但肯定比自己高。 一般而言,很少会出现那种位置坐得高的同时修为也高的存在,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所以,四大剑客之中,李良申是军中总兵,其余三个,造剑师是出身世家,其实不怎么管俗务,剑圣和百里剑则纯粹来自于江湖。 但,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就比如靖南侯,个人武力登峰造极,同时还位极人臣,手握重兵,且用兵如神。 所以,没道理你大燕能出一个田无镜,他大楚就不能出个摄政王。 且皇室子弟或者世家子弟,如果真的自小天赋就好同时也愿意对自己狠下心来吃苦修炼,其日后攀登修为高度上,肯定比普通人有优势得多得多。 郑伯爷心里微微一叹, 现在, 他是彻底放下殊死一搏偷鸡一把的心思了。 而这边,无论是摄政王还是造剑师,都沉浸在先前郑伯爷的那一首《满江红》意境中不可自拔。 摄政王拔出塞子,喝了一口酒,随后递给了一边的造剑师。 造剑师接过来,也饮了一口。 摄政王看着郑凡,感慨道:“大乾,当真是文化荟萃之地啊,姚师收了个好徒弟,好徒弟!” 造剑师也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燕奴血;啧啧,这场面,这气魄,这格局,佩服,佩服,这首词,可谓是道出了真正的沙场烽烟。” 摄政王点点头,问道:“嘉合耻,写的是当初燕人南下乾国时吧?” “是,当时晚辈正在上京城中,燕人的马蹄,一度来到我大乾都城之外,晚辈夜不能寐,只恨自己百无一用是生。 故而希望日后我乾国军民可以奋发努力,早日北伐功成,一雪前耻。” “确实豪气。” 摄政王叹了口气,显然,他联想到了楚国。 乾国和楚国近几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燕人面前吃过瘪。 乾国被燕军骑兵一路打到了都城下,楚人则在玉盘城下丢下了四万青鸾军尸首,还有一位柱国。 所以说,这首词真的很应景,让楚人也会很有代入感。 摄政王开口道:“希望我楚人和乾人,都能奋发起来,早日将燕人的气焰给打下去。” 郑伯爷马上接话道:“这正是我大乾官家所愿,也正是家师所愿,也是晚辈所愿,更是我大乾和大楚百姓所愿。 燕人穷兵黩武,不知教化,不懂礼仪,当真是斯文败类之国,大乾大楚都是礼仪之邦,怎能长久为禽兽所欺? 吾辈,自当奋强!” “苏小先生此言深得我心,来,同饮!” 摄政王显然对郑凡很满意。 读人,你可以不知兵,毕竟自大夏以来,那种儒帅,整个东方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个。 作为读人,能以诗叙豪情,以词谱励血,已然是尽责了。 郑伯爷从造剑师手中接过酒葫芦,他也没好意思擦一擦葫芦嘴,直接大饮了一口。 酒很醇香,但度数并不算高,郑伯爷喝了酒,一擦嘴,喊道: “痛快!” 摄政王“呵呵”一笑,道:“痛快的是我们,有苏小先生这首词佐酒,这一路行程,就不算寂寞了。” “您言重了。” 接下来,马车里倒是安静下来了。 一方面是摄政王还在静静地回味着那首满江红,另一方面可能是距离别苑越来越近,心里头,其他的心思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这倒是让郑伯爷放下心来,他还真怕这位摄政王要继续和自己唠家常,要知道他只是个冒牌货,真要唠家常的话肯定得漏底。 马车摇摇, 距离别苑也就越来越近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自己进出实在是太过频繁,整得真跟逛窑子似的,今儿个去了,歇个一晚上,第二天又想着要去。 但等到距离别苑只剩下四五里路时,郑伯爷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瞬间让他紧张了起来。 自己可是以范家珠行铺掌柜的身份进出过别苑的, 别苑内院那儿的屈氏供奉也都是见过自己的, 自己这下子再顶着其他身份回去, 岂不是要直接暴露了? 一念至此, 郑伯爷当即就没了先前安定下来的心思,开始如坐针毡。 造剑师继续在饮酒, 像是瞥见了郑伯爷的失态一样,问道: “苏小先生可是在流汗?” 郑凡马上道: “实乃,实乃晚辈……不胜酒力。” “呵呵。”造剑师闻言,也只是笑笑,继续饮酒。 …… 此时,在皇室别苑内,一队队皇族禁军开赴而入,接管了内圈的防务。 无论是屈氏的青鸾军还是奴仆家族的私兵,在皇族禁军面前,都没有任何的抵抗,乖乖让出了自己的防务位置。 随后,更是有一队凤巢侍卫直入内院,一直保卫内院安危的屈氏供奉们见状,也都很自觉地离开,未做多言。 紧接着,内院的一众宦官宫女,也全都被清了出来,整个内院里,只留下四公主和一个内院太监总管赵成赵公公。 赵成一开始还有些发懵,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没见过换防换得这般彻底的。 毕竟他上个月还是下庸城里的乞儿帮派头子,人虽然狠辣心性也坚韧,但格局的养成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儿,所以并没有猜到这一幕的发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反倒是公主, 在面对这种情况时, 只是默默地坐在寝宫的梳妆台前, 周围没了宫女,她就自己开始为自己梳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当然, 她是知道谁来了, 他, 居然真的来了。 …… 摄政王的这辆马车,从进入皇室别苑范围开始就没遭遇过检查,一路皇族禁军早就把持好了要口,所以马车得以直入内院,停在了内院里头。 赵成见到这辆马车这般大张旗鼓地进来后, 还是没猜出到底是哪路神仙来了,只晓得必然是大人物。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对于天子微服私访这件事,还不是那么敏感,也没有这么多的戏剧本子来普及,所以赵成没想到那一茬儿也算正常。 赵公公跪伏在马车前面,瑟瑟发抖。 马车帘幕被掀开, 最先走出来的, 是摄政王, 他看了看寝宫紧闭的门,叹了口气,从赵成身边走过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陈大侠和造剑师也下来了,最后下来的,是不胜酒力同时也是心里石头暂时被放下的郑伯爷。 呼…… 还好, 被清场了, 不然自己真的是玩儿脱了。 这阵子总是在刀尖上跳舞,迟早得吓出心脏病来。 这时,陈大侠主动走到造剑师面前,道: “先生,可否赐教?” 陈大侠是个憨憨,当然,他这个形象做出这种事,也很正常。 造剑师一开始有些意外,但也笑着点点头,示意陈大侠随自己去另一侧,同时道: “赐教不敢当,来,你的剑给我看看,再舞一段,我可以帮你看看你的剑用不用再淬炼改改。” “多谢先生。” 说完,陈大侠跟着造剑师去另一侧了,走的时候,陈大侠还对郑凡眨了眨眼。 郑伯爷被这个眼神给疑惑到了, 实在是想看懂陈大侠的“看我目光行事”实在是非一般人所能看懂。 愣了许久,郑凡才缓过来,猜测陈大侠意思是不是他帮自己引开了造剑师,剩下的,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能,在陈大侠看来,是他不小心将郑凡这个燕人伯爷,坑进了这个楚人窝中来的,所以苦思冥想到现在,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但郑伯爷早就已经放弃动用武力手段了, 马车车夫在驾驶马车进来后也出去了,所以现在马车边就只有郑伯爷一个人外加一个从先前一直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的赵公公。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伸手踢了踢赵成的腿, 道: “给我倒杯水来。” “是,是,嗯?” 赵成忽然觉得这声音好耳熟, 爬起来时不由得趁机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入眼的, 是一脸微笑的郑凡, 赵成整个人先是一个静止, 随即双腿一蹬,整个人一屁股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口中惊呼: “娘啊!” 还好郑凡目光一冷,赵成也马上收住了声,没发出更大的动静,马上起身去倒茶。 临走时, 还不免极为哀怨地扫了一眼郑伯爷, 这驸马爷来公主这里都没您频繁啊! ———— 感谢管小喵同学、离锋同学和ssique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一十六位、一百一十七位、一百一十八位盟主!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和打赏,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四章 忍住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摄政王走入寝宫之中,看见自己的妹妹正坐在桌边,微低着头,这是在等着自己。 等自己走近了, 公主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摄政王脸上露出了笑意, 道: “听你出事了,心里怪着急的,偏偏镇南关那边田无镜压了上来,就多滞留了一阵处理那边的事,好不容易安稳好了局面就赶来了。 气色不错,也没瘦,虽说下面的奴才来报过了,但总得我这个当哥哥的亲眼看见了心里才踏实。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我心里也是记挂着放心不下。” 摄政王在旁边坐了下来, “给哥倒杯茶。” 公主起身,倒茶,送到摄政王面前。 曾经,每次去看母后时,自己这个妹子就会将她珍藏的御赐糕点和茶饼拿出来给自己吃,父皇最喜爱的大泽香舌,她那里私藏了不少,自己舍不得喝,都是留着给自己。 “哥再问你一次,你的事儿,到底和谁有干系,米家?我觉得不太像; 妹子,大胆地说出来,当哥哥的如果连自己亲妹子都护不住,我还怎么护得住这楚国万民?” 公主摇摇头,道:“都过去了。” 摄政王看着自己的妹妹,许久不语。 公主微微一笑,重复道:“真的都过去了。” 摄政王点点头,道:“好。” 这算是答应不再追究了。 “听说屈培骆常常来看你?这小子我见过,还是不错的。” “哥哥如果觉得不错,哥哥可以自己嫁啊。” “又说胡话了不是。” 摄政王没生气,他从未对自己这个乖巧的妹子生过气,甚至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生于天家,自懂事起就和自己那帮兄弟们明争暗斗,天家的所谓骨肉亲情,是裱在灯笼外的一张红纸,一戳就破,一晃就燃。 也就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能将内心放松下来,享受一下普通人的亲情之乐。 公主则道:“我是瞧不出哪里不错。” “妹子,相信哥的眼光,只要哥哥我在世一天,这小子不敢对你不好的,其次,就算是在我大楚诸多大贵族之中,屈培骆的材质,也算得上是优异的,这个年纪,比他好的,也不多。” “不见得。”公主说道。 熊丽箐早就自己对比过了,从条条框框到内内外外,发现越比下去就越是觉得屈培骆一无是处。 当然了,谁叫屈培骆命不好,和谁比不行,偏偏是被拿去和平野伯比。 “心里有怨气?”摄政王问道。 公主没回答。 “有怨气,就对着哥哥发,发出来,也就好了,可别对着人屈培骆发,哥哥到底是你哥哥,自古以来哪里有亲哥哥会生自家妹子气的事儿? 但人屈培骆到底也是贵族子弟,心里,也是有傲气的,你终是要嫁他的,不要图一时痛快把关系搞僵了,不划算。” 这算是肺腑之言,也是持家之道。 很多时候,过日子是不能较真的,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否则日子过得不舒坦的,还是自个儿。 堂堂大楚摄政王能坐下来说这些家长里短婚姻之道,显然是真的对这个妹子上心了的。 “哥,我不想嫁,我真的不想嫁。” “听话,日子都已经定下来了。” “哥,凭什么啊,以前答应过我的,我以后嫁给谁由我自己做主的,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君无戏言呐!” “我还不是皇帝。” “但你和皇帝有什么差别?” 名义上的摄政王,但上朝时都是坐的龙椅。 摄政王摇摇头,道:“皇帝,从来只有有名无实的,却从未有过有实无名的。要怪,就怪咱们父皇走得太匆忙,让哥哥我一开始没完全准备好。” 楚皇如果晚一年,甚至是晚个半年驾崩,摄政王都有信心让楚国避免那一场内耗。 那一场内耗,使得楚国错失了一次机遇,同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人吞并大半个晋地。 就算是后来派出屈天南率青鸾军出征,其实楚国也是没有尽全力,同时,也只是对事情进行最后尽人事般的弥补。 若是没有那一场内耗,在燕人刚灭闻人家赫连家时,大楚军队就能及时参与到三晋之地的争夺之中,到时候,燕人也很难在晋地站稳脚跟。 “反正怎么说都是哥哥你有道理,你有苦衷,你有难处,我这个当妹妹的,为了你的大业,就得将自己给卖出去。” 摄政王微微皱眉,随即舒展开, 道: “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我不,我偏不,我凭什么要这样,凭什么!” “就凭你是公主,你自出生起就锦衣玉食,你夏日可以饮冰,冬日可以赏雪,是皇家,给了你雍容富贵的生活,那你也就必须为这个家,贡献出自己。 别问什么凭什么,也别问什么为什么; 贫家女,家里有哥哥或者弟弟的,还得被自己父母当作货物一般卖出去换得彩礼钱给兄弟娶亲用呢; 青楼娼院中,又有多少女人是自己愿意选择做这一行当的,大部分还是家里贫苦过不下去,被父母卖进去的; 就是那些贵族家的女儿,联姻之事,又少了? 她们怎么没问为什么,她们怎么没问凭什么? 这世上, 哪里来得那么多唱本戏剧里的那种万事如意, 无论是百姓还是皇家,大家都得活着,想要活着,就得妥协,只取不舍,没这个道理。 妹子, 你得懂事。” 熊丽箐张了张嘴,贝齿咬住嘴唇,一字一字道: “我不想懂事,我只想我哥哥能像小时候那般一直宠着我,照顾着我,我只想一辈子陪在哥哥身边。” “别再说这些糊涂话了,咱们,是兄妹,亲兄妹,人啊,总得学会长大。 乖, 只要哥哥在,就能保证你这一世,不会受到丝毫欺负。” “但欺负我的,是你!” 公主喊了出来。 床底的青蟒有所感应,从床底下探出了蛇头。 但当青蟒看见坐在那里的摄政王时,青蟒很快就又缩了回去。 公主愤怒情绪到一定程度时,它会自动苏醒,然后将面前的人吞入腹中,但他不敢在摄政王面前放肆。 “哥,你来看我,就是为了要和我说这些。” “妹妹要出嫁了,当哥哥的,自然得来看看。” “是怕我太胡闹,毁了你和屈氏的关系?” 摄政王有些不想说话了,他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寝宫。 公主依旧坐在那里,没站起来。 摄政王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道:“哥也很想对你说一句,不高兴嫁,咱就不嫁了,但哥没得选择。 燕国的那位皇帝,吞并之心昭昭,他不会给哥哥太多的时间去准备,哥哥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荒废,是真没得选。” 熊丽箐抬头,看着摄政王,道: “你可以选择不当皇帝。” 摄政王的面色一冷, 直接呵斥道: “我不去争这个位置,让其他兄弟坐上去的话,你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和我置气说什么不想嫁人的话了,你现在得和我一起,被流放到大泽去!” 公主笑了, 有些凄然道: “我愿意。” 摄政王沉默了, 两个人, 一个站着, 一个坐着, 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寝宫的氛围,就这般凝滞下来。 … 郑伯爷坐在马车上,他没有在此时出去乱逛,也没去看造剑师为陈大侠看剑的场面,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喝着茶。 赵成立在一旁,不敢多说话。 只不过,两个人还是会时不时的目光交汇一下,却也没有做出什么有价值的交流。 您来了? 哟,您又来了? 哟哟,您今儿还来啊? 对,我进来啦,我又出去啦,我又进来啦… 郑伯爷现在很想抽根烟,一是现在没事儿做干等着无聊,二是心里有点情绪想通过这种方式排解一下。 但郑伯爷终究还是克制了自己的这一冲动,因为卷烟这玩意儿太有标志性,可能凤巢的探子早就收集过自己有这个癖好。 闲着也是闲着, 郑伯爷的思绪开始发散, 忽然想到一件事, 就是自己已经见过燕皇了,也见过乾国的官家了,也见过晋皇了,也见过野人王了,现在又见到了“楚皇”; 哇哦, 就算是两国使者或者使节,一般也就专门出使一个国家,只能见到一家的皇帝,但自己这边,除了蛮王之外,已经快大满贯了。 这个世界上,能像自己这般见过这么多“皇帝”,同时还都近距离说过话的,应该没几个吧? 这样一想,感觉真有点宝可梦的意思; “呵呵。” 郑伯爷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 边上站着的赵成身子则下意识地颤抖了两下,他现在对郑凡的身份,是真的摸不清楚了,只知道无比神秘,而神秘,则是人恐惧的最大来源。 而这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紧接着, 三个人下马向内院走来。 两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直接跪伏下来。 屈培骆则直接走了进来; 跪在门口的两个,是屈培骆的两个叔叔,也就是屈天南的弟弟。 上午皇族禁军进入别院驻地,同时凤巢的番子也聚集而来,聚安城的屈氏马上就收到了急报。 屈氏的几个话事人马上就明白过来到底是谁来了,所以两个叔叔当即陪着屈培骆策马赶到皇室别苑准备觐见。 摄政王是白龙鱼服,但屈氏却必须得知趣儿,该有的礼节和姿态,必须要有,何况大婚在即,摄政王现在来到这里,本就是在给屈氏面子。 两个身上有将军号的叔叔跪在门口,没进来,他们只是负责来跪的,毕竟摄政王没摆出銮驾,意味着以“家里人”身份出面居多,自然应该让即将成为家里人的屈培骆进去陪摄政王和公主说说家里话。 屈培骆进入内院后,先是看见了在那里帮陈大侠品剑的造剑师。 很显然,他是认识造剑师的,当即上前行礼。 “培骆见过独孤叔叔。” 独孤家是和屈氏同一个体量的楚国大贵族,屈培骆的一个姑奶奶是造剑师二叔的妻子,所以,造剑师比屈培骆高一辈。 再加上其四大剑客的身份,在屈培骆面前摆摆架子,受这个礼,那也是理所应当。 快要结婚的晚辈给自己行礼,这个当长辈的,自是需要有所表示。 造剑师也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剑,直接丢给了屈培骆。 “送你的。” “多谢独孤叔叔。” 造剑师送的剑,必然是好剑,这一点,毋庸置疑。 屈培骆没推辞,很是恭敬地收下了剑,随即将目光落在了陈大侠身上。 造剑师介绍道: “乾国剑客,陈大侠,是姚师派来的人。” 屈培骆马上拱手, 陈大侠持剑应了一下。 造剑师眯了眯眼,笑道: “里头还有一位小苏先生,乃姚师的亲传弟子,才气很大,待会儿你可以去打声招呼,等你大婚那日,说不得人家也会给你写一首词。” “是,侄儿知道了。” 屈培骆继续向里走,看见了一辆马车,以及靠着马车站着的郑凡。 虽说要抢人家的老婆,且已经抢在人家之前提前解锁了人未婚妻的不少豆腐,但郑伯爷还真不认识屈培骆。 上次屈培骆在门外念诗,郑伯爷在里面抱着公主,只听过这位准驸马吟唱的声音,可没见到过真人。 一直到赵成向屈培骆跪下行礼: “奴才给虎威将军请安,将军福康。” “起来吧。” “谢将军。” 哦? 是他。 郑伯爷马上代入到了隔壁老王的角色,开始审视屈培骆。 长得, 嗯, 确实不错。 屈培骆的容貌是真的好,搁在后世,比那些小鲜肉看起来还英俊,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个连郑老王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但郑伯爷马上又在心里不屑道: 光长得好看有个屁用。 屈培骆自是不知道郑伯爷心里在想什么,他知道郑凡是姚师弟子还得造剑师承认后,对郑凡极为客气: “见过苏先生。” 郑凡微微一笑,含蓄地后退半步回礼: “见过将军。” “苏先生能来参加培骆的婚宴,培骆深感荣幸。” 不,你会后悔的。 “培骆喜好诗词,也倾慕乾国文华,还望苏先生不吝赐教,培骆自当感激不尽。” 不,你不会感激的。 “哪里哪里,屈兄气度俨然,真乃大楚谦谦君子,且屈兄文名苏某早有耳闻。” 毕竟那天抱着你未婚妻听你在门外咏雪。 “苏先生客气了,屈某愧不敢当。” 屈培骆之所以对这个姚师弟子这般客气,其目的正如先前造剑师说的那样,他希望这位“苏先生”能在婚宴那天为自己做一首诗或者词。 这个时代,诗词的传播力和影响力,那是极大的,尤其是“苏先生”还有姚师弟子的头衔。 没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婚礼可以办得风风光光的,可以被后人铭记。 一边站着的赵成,半低着头,不说话不吭声也没表情。 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个知情者, 赵公公觉得眼前驸马和郑凡的对话、惺惺相惜、互相吹捧,简直是充斥着一种诙谐的黑色色调。 …… 寝宫内,已经安静很久了。 摄政王没能在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他是知道自己妹妹心里有怨气的,他也是过来准备让妹妹出气的; 作为哥哥,他希望自己妹妹嫁人后可以过得幸福;作为“皇帝”,他希望自己妹妹可以完成自己和屈氏的政治联盟。 其实,不管联姻与否,屈氏都只能绑定在他身边,因为屈氏已经为摄政王失去了近五万青鸾军了,同时还折损了当代家主,一名柱国。 想下车,已经不可能了其实。 这场联姻,其实是做给其他大贵族看的,以此来宣示出一种立场。 所以,摄政王不希望自己妹妹有情绪。 但妹妹的反应,让他有些怪,她应该认命了的才是,结果,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格外的坚韧。 这让喜欢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摄政王觉得很不舒服,但凡君主,其实都喜欢自己的意志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而不喜欢忤逆。 再加上自己妹妹这几年来明里暗里对自己表露出的意思, 让摄政王现在的心情,难免带上了些烦躁。 他回过头,看着公主,道: “丽箐,眼下木已成舟,婚事在即,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你是我的妹子,我看着你长大,所以我知道我的妹子,她很聪明。” “哥哥,这是在威胁我么?” “不是威胁,这是旨意。” “旨意?” “朕的旨意,让你笑着给我嫁人。” 就是演戏,你也给我演好了!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 坐在椅子上的公主,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而这时, 摄政王推开了寝宫的门, 公主第一眼看见了站在寝宫门口的屈培骆, 唉,他又来了; 随即, 公主看见了站在屈培骆身侧的郑凡, 咦,他又来了! 许是郑伯爷出现得实在是让人震惊,导致先前在自己哥哥这里所承受的压抑和怒意被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岔, 公主脸上直接露出了笑容。 摄政王留意到了,也放下心来,自己的妹子,还是听自己的话的,知道分寸。 屈培骆见公主因看见自己笑了, 脸上也当即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以作回应。 郑伯爷见屈培骆笑得那么开心, 他也…… 不行, 忍住,不能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五章 贱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所看见的风景,其实是不同的。 寝宫大门内外这一侧, 如果将赵公公这个奴才不算人的话, 也就是站着三个人。 站在摄政王的立场上来看, 这三个人,分别是: 他的妹妹, 他的准妹夫, 他的真妹夫。 而站在郑伯爷的立场上来看,就是: 他的媳妇儿, 他的大舅哥, 姓屈的大善人; 站在屈培骆的立场上来看,就是: 他的妻子, 他的大舅哥, 他的老王。 最后, 站在公主的立场来看,则是: 她所爱的人, 她娶她的人, 她要嫁的人。 三个人,三个角度,三个立场,三道不同的视线,同时也是三处风景。 郑伯爷不知道以后自己的这段经历在茶馆酒楼里会被说人如何演绎, 但即使站在他这个当事人的角度,都觉得这必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他自己都想写戏本了,哦不,戏本也不带这么写的。 最后, 在一边的这位, 先前没被当做人的赵公公, 在看见这一幕后, 又惊又恐又颤又抽搐, 最后实在没忍住, 要笑, 笑到一半卡住, 因为冬天天凉,刚割了自己抵抗力有点弱,近日又连连受惊吓晚上辗转反侧着了凉,所以强行卡住笑声后变成了嘴巴闭上鼻子一阵喷气,直接喷出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儿。 赵公公当即吓得跪伏在地上,低着头,用袖口遮住自己的鼻子,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好在, 一个着凉的奴才打个喷嚏,并未引起四周大人物的注意,毕竟,在他们眼里,奴才,不算是人。 而对于赵公公本人来说, 他原本觉得,上个月自己阉了自己,已经是他人生经历中的一件大事了; 结果现在他才意识到,人生路上的风景该是多么的丰富多彩,自己的子孙根在这些精彩纷呈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 摄政王的兴致显然是恢复了不少,确切的说,他和燕皇还是有区别的,燕皇依靠李梁亭和田无镜扫清国内对外开边,个人君权威望已然达到大燕顶峰,做事说话时,自是可以无拘无忌; 摄政王到底是距离君临大楚还差一些火候,所以,他还是本能地会去“演戏”。 “妹子,这位我可得给你好好介绍一下,姚师的亲传弟子,苏明哲苏先生,先前来时的路上,苏先生的一首词,让我和独孤先生畅饮了好几杯。” 公主闻言, 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郑伯爷上前一步, 先是对摄政王行大礼, “乾国梁镇参军行走苏明哲,参见大楚摄政王殿下。” 娘咧! 赵公公心里咯噔一声,吓得也跟着再度跪了下来,当然了,他一个公公,在这里,也没人会注意他跪不跪。 先前,摄政王没标明身份,那就不用在意这些,人微服出巡,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 作为聪明人,自是不需要点破; 而眼下,既然摄政王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喊公主妹子了,也就是说,那一层纸已经被他自己捅破。 所以,该有的规矩,必须要上来。 这倒不是郑伯爷无时无刻地站在“苏明哲”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和做事,而是郑伯爷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意识。 能带兵能打仗能于战阵之前骑着貔貅举着刀对全军鼓舞士气,能在昨儿个抱着公主表露出自己的霸道范儿; 同时也能在大人物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市侩、有矩的一面。 岳武穆很令人尊崇,但非要选的话,郑伯爷还是想当韩世忠。 摄政王对于郑凡对自己行礼这件事是一点都不意外,他其实也没刻意地去隐瞒自己的身份,真要隐瞒,就没必要让造剑师陪着自己一起。 “如此说来,苏先生与本宫,还是同门师兄妹。” 公主起身,对郑凡行礼, “丽箐见过苏师兄。” 其实,公主入姚师门比“苏明哲”要早得多,但“苏明哲”是内门子弟,而公主,就是个记名。 无非是当初姚师跑楚国游历,想弄张饭票白吃白喝所以才收下了这个女弟子,相当于后世的学校拉赞助。 按照规矩,内门弟子,在辈分上,要比外门弟子自动高半辈,所以熊丽箐喊“苏明哲”师兄,是理所应当。 当然了,她喊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真的是收也收不住,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大概是痴迷文学的公主见到自家师门师兄的那种由衷喜悦。 “常听师傅提起过公主殿下,师傅说殿下蕙质兰心,知达理,是其一直记挂着的徒弟。” 这就是场面话了,只是说得好听,但谁都不会去当真。 屈培骆则一直站在那里,只是面带微笑。 楚礼,婚前新人不得见面,而君在礼之前,君名所下,甚至是爹妈亡故都能夺情让你守孝,何况是成婚之礼,但也没必要去介绍和刻意地说话拉近乎了,多少还得带点忌讳。 “妹子,你在屋子里先歇歇,哥哥我从周县赶来,路上只喝了两口酒,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屈培骆马上道:“臣这就去准备。” 摄政王指了指郑凡,道: “苏先生也一起吧?” 郑凡马上道: “敢不从命。” …… 晚饭,没有预想中开得那么早。 郑凡在内院一处偏厅内喝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的茶,才被赵公公过来提醒要用膳了。 想来,刚刚这段时间里,摄政王应该是单独抽出时间在接见屈培骆的两个叔叔。 屈培骆是屈天南的嫡长子,这没错,而且接下来的联姻也几乎是认定了屈培骆是屈氏未来家主的地位,这也毋庸置疑。 毕竟,摄政王的驸马,怎么可能不去坐这家主的位置? 但现如今,屈氏的事情,还是多半由屈天南的两个弟弟在看管着,这也是应有之意,屈培骆毕竟还年轻,这会儿也确实需要两个长辈来帮持。 也因此,关于屈氏以及靖南军包括下面的朝堂事宜,双方之间还是有必要聊一聊的。 对屈氏这个从一开始就鲜明站在他身后支持的大家族,摄政王也一直是给予着充分的尊重。 “苏先生,用膳了。” 赵公公笑着说道。 郑凡点点头,道:“劳请公公带路。” “苏先生请。” 赵公公走在前头,郑凡跟在后面,随后,赵公公在门口停下,半弓着腰: “苏先生,请。” “嗯。” 在郑凡进去的瞬间,赵公公抬起头,和郑凡目光对视了一下,随即,二人又很默契地互相收回了视线。 苏明哲, 苏先生, 赵公公觉得, 这个身份,好像不是这个可怕男人的真正底牌。 但他可没有丝毫告密的心思,哪怕楚国的摄政王就坐在里面。 因为赵公公清楚,皇家一旦出现任何丑闻,他这种太监,甭管是检举是揭发,到最后,都逃不脱一个被灭口的下场; 更何况,再大的丑闻,公主依旧是公主,和摄政王是亲兄妹,人亲哥哥会拿自己妹妹如何? 自己又算是摄政王的什么人? 赵公公清楚,他已经上车了,这会儿,别说跳车,连去多欣赏一眼路边的风景,都是一种罪过。 自己,没资格朝三暮四想东想西的, 否则就是真对不起切掉的子孙根了! …… 摄政王坐首座,这无可争议。 造剑师、郑凡、陈大侠,坐摄政王右手位,屈培骆和自己的两个叔叔则坐左手位。 并不是一大桌的菜,而是跪坐在席上,一人一张小桌。 席间, 摄政王又吟诵出了郑伯爷白天“背”出来的满江红,让屈家人也是不停叫好。 接下来,郑伯爷也就是陪着一起聊天,大家只聊风月,不谈军国之事,晚餐的氛围还算融洽。 席间,屈培骆开口请“苏先生”送自己一首诗词,其实意思就是在大婚那天送出,郑凡当即答应下来。 原本郑凡以为这顿饭要吃很久,结果中途赵公公过来求见。 “启禀王上,公主殿下让奴才来问问,饭吃好了没有,大殿下说她可是等苏先生好一会儿了,内院亭子里已经备下茶水,请苏先生过去品评她做的一首诗。 殿下还说,她本不想这般打扰的,实在是外头太冷,要受不住了。” “呵呵呵。” 摄政王闻言,自是没有生气,他们兄妹的关系,其实是极好的,当即扭头看向郑凡。 郑凡面露难色,显露出了勉强。 毕竟,对方是公主; 毕竟,我大乾是礼仪之邦,注重男女之防; 毕竟,我是姚子詹的徒弟,我得注意自己的风评; 演技, 其实都在这细节里了。 摄政王则笑道: “还请苏先生赏脸,我这妹子,平素最喜诗词文章,像是着魔了一般,先前我还觉得纳闷呢,居然能沉住性子等了这么久; 苏先生勿虑,我大楚民风淳朴,不似乾国那般礼教森严,再说了,苏先生是丽箐师兄,同门见面说说话,也是理所当然。” 说着, 摄政王又看向了屈培骆, 道: “培骆,你觉得呢?” 楚人爱浪漫,喜洒脱,屈培骆则拱手开口道:“往上所言极是。” 摄政王当即道:“苏先生,瞧见没有,培骆都同意了。” 屈培骆对郑凡道: “屈某也想着日后能得苏先生赐教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郑凡只能站起身, 对摄政王示意,对屈培骆示意, 道: “如此,那苏某就去看看师妹的诗词。” 传话的赵公公站在那里,表情平静,心里则已经笑出了声。 这推来让去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不过,待得郑凡从其身边过去后,赵公公也马上弓着腰跟着一起出去了。 其实, 摄政王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防,屈培骆也不是完完全全放心,而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皇室核心成员,在接受火凤精血时,会同时蓄养一头妖兽在身边。 这是靠运气,以火凤精血为引,在大泽边缘,等待妖兽过来,妖兽的强弱,看自己造化。 屈培骆清楚,自己未婚妻身边,有一头青蟒护身。 除非公主愿意, 否则任何敢对公主不轨的人,都会被青蟒吞噬。 陈大侠见郑凡走了,也起身准备离开。 造剑师招招手,道:“莫急,随我来,你的剑纹,我再给你修一修。” “多谢先生。” 随即, 厅内就只剩下摄政王和屈家人。 屈培骆三叔屈天华此时开口道: “王上若是看重那位小苏先生,大可招揽入楚,为我大楚所用,臣听闻,这两年那位乾国官家一改重文抑武之策,让乾国文人很是不满的。” 摄政王“呵呵”一笑, 道: “是,那位乾国官家都知道以前做错了事儿,要改,结果朕,还得学着他去犯错?” “………”屈天华。 什么叫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这是真正儿的了。 摄政王叹了口气,道:“今儿在马车上,这位小苏先生还说过一句话,让朕记在心里,那就是百无一用是生。 都是这般的年纪, 都是这般的年轻人, 但在朕的心里, 十个苏哲明, 都比不得一个燕国的平野伯。” …… “阿嚏!” “苏先生是染上风寒了?” 凉亭内,公主一边倒茶一边笑道。 郑伯爷指了指茶桌旁的一个香炉,道:“以后这习惯得改改,我在家从不用熏香。” 公主扬起一杯茶渣,直接浇灭了熏香。 郑伯爷满意地点点头,在公主对面坐了下来。 “这儿,说话方便么?”郑凡问道。 他是清楚,有些强者,是能够隔着很远都能听到这里声音的。 公主拍了拍手, 一条青蟒从凉亭边的水池里浮出,瞥了郑凡一眼。 “它在,外人听不到咱们说话。”公主很自信地道。 郑伯爷点点头,算是放心了,然后马上指着这条蟒蛇,道:“它是不是在瞧不起我?” 公主没否认,直言道: “有点儿。” “我座下可是有一头貔貅。” 这对话的感觉,很像是后世谈婚论嫁时,讨论配什么车一样。 公主闻言,道:“很想见见,我楚国皇室,一直有饲养妖兽的喜好。” “那没问题,那头貔貅以后可以交给你来养。” 郑伯爷毫不客气地就把貔貅给卖了,同时还有赠品: “对了,家里还有一只猫妖一只狐狸精,也都送你去耍。” 公主递给郑凡一杯刚泡好的茶,郑凡接了,喝了一口,当即道: “大泽香舌。” 难得碰上自己能品出来的茶,郑伯爷言语之间,装作自己经常喝的样子。 “怎么回事?”公主问道。 明明是燕国的平野伯,转悠一天出去,回来后,就变成了姚师弟子。 至于摄政王饭前特意让人抄录过来送给公主的满江红,公主倒是不觉得怪,因为她清楚这个男人,在才情上,有着不逊于在军旅上的成就。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 道: “想你了。” 公主开口:“我不………” “我知道你不会信,只能说,运气吧。” 公主抿了一口茶,似乎没打算继续在这件事上细问下去,转而道:“如果………” “嗯,你说。” “如果,如果你现在去告诉我皇兄,你的真实身份,然后对我皇兄说,你想娶我,你觉得,我皇兄是会选你,还是选屈培骆?” “大晚上的,月色挺好,干嘛问这种没意思的问题?” 公主身子微微前倾,看着郑凡,红唇轻启,道: “我觉得,皇兄必然会选你,屈氏,气就气一下,但屈氏还是会咽下这口气继续跟着皇兄的,而大燕的平野伯如果能够归降我大楚,这对于皇兄而言,实乃大喜,到时候,镇南关和雪海关,就都在我们………” 郑伯爷端起茶杯, “啪!” 直接泼在了公主前倾靠近过来的脸上。 公主闭上了眼, 茶水自其脸上滴淌下来,唇边,还残留着茶叶。 她没生气,也没掀桌子,只是默默地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 郑伯爷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条帕子,开始帮公主擦脸,擦拭得很细心,也很温柔。 公主开口道: “看来,你不同意。” 郑凡一边继续擦着一边说道: “乖,别天真。” 擦好后, 郑凡又坐了回去, 公主也坐了回去,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公主缓缓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但凡今日我皇兄若是对我说话再温柔一点,我都可能将你给卖了,让你这大名鼎鼎的平野伯,永囚楚地。” 郑凡很是平静地看着公主, 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是在损耗掉我对你的情分。” “情分?” “哪怕我不喜欢你,哪怕你长得不是国色天香,但其实,也能算标致可人。 若是你不惜一切,二话不说就坐上我的马,跟我回家,身为男人,我欠你一个情分。 但你的每次讨价还价, 每次异想天开, 每次天真烂漫, 都在消减掉这种情分。” “消减掉,又如何?” “那以后就别在我灵堂前哭泣,哭喊着问我为什么遗诏里不是写着你的儿子继位。” 公主听到这句话, 深吸一口气, 实在是被这更为厚颜无耻更为异想天开的话语,给气得有些深重; 良久, 公主嘴里吐出两个字: “贱人。” 郑凡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块酥糕, 咬了一口, 微微皱眉, 道: “这点心太甜了,吃多了容易发胖。” 公主闭上眼,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道: “是不是要说,我如果胖了,你以后也要改遗诏的?” “呵呵呵。” 郑伯爷笑了, 道: “不不不, 愣头小子才喜欢身材苗条的, 你啊, 再胖点好。” —————— 感谢薇拉0205成为《魔临》第一百一十九位盟主。 最近的剧情有点“水”,但我个人很喜欢这个调调。 另外,关于采纳本章说这件事,我想说: 《魔临》是一本很有水平的小说,作者是个很有水平的作者,所以,懂得欣赏也订阅跟读到这里的读者,也是很有水平的读者,采纳有水平读者的点子,很正常。 叉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六章 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苏明哲先生和公主的诗词,并没有谈多久。 小苏先生谦谦君子,恪守礼教,早早地就离开了凉亭,随后,便在赵公公给安排的内院房间里,睡下了。 陈大侠则住郑伯爷隔壁; 晚上, 郑凡没去找陈大侠聊天,陈大侠也没过来寻郑凡说话; 二人都清楚, 在造剑师眼皮子底下说话,很容易出问题; 且,明面上只有一个造剑师,但暗地里,应该还有高手,甚至,不逊造剑师的高手。 到底是一国之君微服离京,怎么着都不可能寒酸了。 这一觉,郑伯爷入眠得很快,醒来得也很快,天还没亮,大概是凌晨三点多的样子,郑伯爷就醒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郑凡都没有赖床的习惯,睡醒了,也就直接下床。 天,还没亮,郑凡引了蜡烛,坐在了桌前。 桌上,笔墨纸砚都有。 郑伯爷拿起毛笔,开始尝试“默写”: “云想衣裳花想容。” 郑伯爷的字,还是可以的,上辈子有功底,也练过法,这辈子闲着没事儿时,也会练练字,和那些真正的文人,肯定差距很大,这字,也不能算写得多好,但在普通人眼里,算可以的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郑伯爷想不起来了,瞎子又不在身边。 所以,这首诗,只写了这一句。 起身, 洗脸。 内院里,除了一个赵公公,没有闲杂人等,所以打水都得自己来。 洗漱之后,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 开始陷入沉思。 天亮后,摄政王带着造剑师一起出去了。 郑伯爷则在赵公公陪同下,出了内院。 内院很静谧,但外头,其实无比热闹,大婚的准备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部分了,布置得很是宏大。 小六子的那场婚礼,哄抬了行情,都是皇子皇女,就算没必要做到像小六子那般奢靡,但样子上,至少不能太难看。 再加上屈氏可是有范家这种家族在背后不停输血,银钱,自是可劲儿地造。 这还只是皇室别苑,其实就是拿来当公主的临时娘家,所以,聚安城屈家本家那边的安排,只会比这里更为隆重。 郑伯爷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嗑着从赵成那里抓来的瓜子一边摇头, 唉, 民脂民膏啊。 雪海关那里,好不容易才能过好这个冬,这里,却为了一场婚礼如此奢靡。 都给我抢回去多好? 走着走着,郑凡看见前面有一个杂技班子正在彩排。 等再走近了,郑凡看见一个侏儒,化了彩妆,在那里跟着锣鼓的节奏蹦蹦跳跳的。 自打认识薛三后,郑伯爷对侏儒,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然后很快, 郑伯爷就发现自己此时感情的来源了, 因为那个侏儒正在向自己跑来, 他就是薛三。 很多时候,郑伯爷不得不佩服自己,为了让自己的手下们可以日后独掌一面,所以他在很久之前,就注意将权力下放,以让自己的手下们获得充足的锻炼机会。 所以, 哪怕现在自己这个主上,一会儿在范家,一会儿在别苑,一会儿在周县一会儿又在别苑,但自己的手下们,却依旧能够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郑伯爷和薛三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开始会晤,并且告诉了薛三摄政王也出现在这里的情况,薛三表示,他已经知道了,毕竟皇族禁军的出现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大概都能猜出些什么。 紧接着, 薛三拿出了三个劫亲那天的具体方案,让郑伯爷自己来选。 很好, 原本很复杂的问题, 在郑伯爷这里, 直接成了“甲乙丙”的选择题。 郑伯爷选了“甲”,薛三当即离开。 作为主上,郑伯爷可以继续悠闲,但魔王们,必须得撑起大梁。 换言之,郑伯爷必须得悠闲,否则魔王们的忙碌,也将失去意义。 薛三说他会去通知四娘和阿铭他们,而郑凡所需要做的,其实就是再抽个机会见一下公主,交代她一些细节。 当然了, 计划的成功与否,和公主是否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着郑伯爷离开密不可分,从这个角度来说,郑伯爷的难度,其实最大,责任,也最重。 想再去见公主,最好的法子,还是用诗词开路; 所以, 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下一句是什么? …… 到了晚上,郑伯爷也没想起来下一句是什么,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当晚,白天出去的摄政王和造剑师,没回来。 他们没回来,郑伯爷就自由多了。 屈培骆今晚也没来,毕竟再过三日就要大婚了,他不可能再天天往这里跑。 而当这些人都不在之后, 内院, 公主的寝宫, 简直和郑伯爷的家一样。 …… “皇族禁军还在,皇兄应该没走。”公主说道。 郑凡则道:“会不会是留下来保护你的?” 公主摇摇头,道:“不会的,皇兄如果要离开,肯定会和我言语一声,无论他再忙。” “那应该是有事出去了,还会回来参加你的大婚的。” “不,皇兄不可能为我多耽搁这么多天,他能在我出嫁前看我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可能特意多留数日,等我大婚后再走,他毕竟是大楚的摄政王。” “嗯,我知道了。” 郑凡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条青蟒上,从第一次见面,这条青蟒就对自己清晰显露出了不屑。 所以,郑伯爷真的很想瞧瞧等这条青蟒被公主当作嫁妆一起带回平野伯府见到魔王们时,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希望它还能继续保持住它的高傲; 赵公公进来送茶水, 在倒水时, 赵公公开口道: “两位主子,那位大主子,回来了。” …… 摄政王和造剑师回来了。 此时, 摄政王正坐在那里喝着茶, 造剑师则拿着一把小刻刀,雕刻着一把木剑。 摄政王开口问道: “都布置妥当了吧?” 造剑师头也不抬一边继续雕刻一边回答道:“布置妥当了。” “布置得太妥当了,也不好,鱼儿可能就不上钩了。” “王上大可放心,错过这次,他们就没机会了,他们比我们,更为急迫。” “呵,朕之前也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敢在丽箐大婚这天来发动,其实朕,本不想来的。” 因为知道自己妹子的真正心意,所以在妹子长大后,摄政王其实就在和公主刻意保持着距离。 自己现在来看她,其实对于她而言,是一种更大的残忍。 造剑师吹了吹木剑的纹路,道:“但王上您还是来了。” “朕是因为他们想搞出事端来,所以才来的。”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只喜欢看结果,而对起因和经过,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您现在终究出现在这里了,他们的布置和谋划,其实也没错,依旧可以继续下去。” “朕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们怎么敢?”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何况是那位;不过,这也很符合那位的作风,办事喜欢剑走偏锋,出其不意。” “这确实。” “王上大可放心,这次,他们跑不掉的,一切,尽在您的掌握之中。” “不。” 摄政王放下茶杯,道:“朕还是觉得,不要等到丽箐大婚那日再收,朕不想冲撞了她的大婚。” 造剑师闻言,点点头,道: “所以,王上的意思是,想要提前发动?” “提前一天吧,把事情解决了,好让丽箐风风光光平平顺顺地出嫁,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就只能为她做到这么多了,但就怕丽箐知道了,会更恨我。” “公主殿下聪慧过人,会理解王上您的,且无论如何,公主殿下都只会站在您这边,毕竟,这都是为了大楚的稳定和将来。” “这些话,也就只有对你,我才能说说,父皇走后,我才越发理解燕国那位皇帝的感受,不过还好,他有田无镜和李梁亭,我也有你。” 造剑师将木剑放在了一边, 看着摄政王, 道: “王上,我可学不来田无镜。” 摄政王指了指造剑师, “你啊你,还是老样子。” 造剑师拨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摇摇头,道:“我还是更喜欢待在铸剑坊里,一整年都不用出来的那种。” 摄政王发出一声叹息,道: “但谁又能放下一切,真的去当一个闲云野鹤呢?” 造剑师吐出口气,道:“那我现在再去安排一下,明天就发动吧。” 摄政王点了点头, 沉声道: “此间事了,镇南关那边再等田无镜退兵,朕就可以登基了。” 摄政王的称号可以去掉,正式君临大楚。 “其实叫王上没叫陛下顺口。” “你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喊我哥的。” “你还说你不想让我学田无镜,咱俩就当个君臣挺好,我帮你办事儿,你保我和我家族荣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挺好。” 摄政王握了握拳头, 道: “总之,这次,不能再给老五和他身边的那位丝毫的机会了。” ———— 这几天一直在调作息,熬不了夜,明白天争取写个万字大章爆发一下。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开幕!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又是一觉, 又是早醒, 又是醒来了就起不赖床, 又是坐在了桌前, 又是写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 又是在思索下一句是什么。 明日,就是公主的大婚,郑伯爷觉得,自己看来得换个诗词来默写了。 都说到用时方恨少,确实是这样。 放下毛笔,郑伯爷去打水准备洗漱。 端着脸盆出门时,看见庭院里坐着的造剑师。 造剑师席地而坐,手里,在雕刻着木剑。 郑凡曾见过剑圣给孩子雕刻木剑玩具,剑客雕刻时,用的是龙渊,可谓是以极为庄重的姿态在做一件很幼稚的事。 造剑师用的是普通的刻刀,神态也放松自如,却给人一种用极为幼稚的姿态在做一件很庄重的事。 一直到现在,郑伯爷都不能确定造剑师到底会不会打架。 昨晚,他也特意拿这件事问过公主。 公主的回答很直接,那就是,他们也不知道。 紧接着,公主还说,想来她的皇兄也是不知道的,因为皇兄每次和造剑师出门时,都从未减弱过身边的防卫力量。 所以,造剑师到底能不能打架,是一个连楚国皇室都没能弄清楚的迷。 造剑师抬起头,注意到那边端着水盆的郑伯爷,笑道: “苏先生起得挺早啊。” 郑凡点点头,道:“追随师傅时,习惯了早睡早起。” “哦?听闻姚师好诗好酒好美景,居然也能早睡早起? 世间, 早睡早起的大概分为两种人。 一种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一口吃食,忙忙碌碌,不得停歇; 一种人,人到暮年,做不动了,只能歇。 姚师不属于这两种人,他早就脱离了为吃食而忙碌的层次,却又不觉得自己到了只能歇的时候,而这种人,最难早睡早起。” 郑凡则回应道: “家师喜欢早起。” “为何?” “家师说,现如今唯有早起的太阳,能让他再度领会到一柱擎天。” 造剑师露出笑意,道: “倒真是姚师风范啊。” 人老了,就无法做到随时随地腰板挺直了,就只能借助清晨之力,方可回味些许曾经年少。 郑凡放下脸盆,走到造剑师面前。 造剑师双手放在身侧,道: “想说什么想问什么,苏先生大可直言。” “晚辈心里一直有一惑。” “但说无妨。” “江湖都在传闻,说您,到底会不会打架。” “想问我答案?” “想。” “想知道答案?” “想。” “你说,如果随便有一个人去问桃花坞的酒坊主要他的酿酒配方,他会给么?” “自是不会给。” “是啊,那我自是也不会答,答了,以后还怎么混饭吃?” 郑伯爷又问道:“但如果以刀兵迫之,晚辈觉得,那位坊主还是会识时务的。” 造剑师指了指郑凡,道: “苏先生身上可带了刀?” 郑凡摇摇头。 “等苏先生下次带刀过来,架在我脖子上,我再告诉先生答案。” “在聊什么呢。” 摄政王走了出来。 “见过王上。”郑凡向摄政王行礼。 “在聊陈伯。” 造剑师回答道。 摄政王一时没有理解,道:“陈伯是谁?” 造剑师道:“听闻苏先生说,陈伯是姚师家的一个下人,做得一手好羹汤,姚师很好这一口,每天都早早的起床来等陈伯。” “姚师极好美食,既然如此,那朕以后有机会,也要尝………” 造剑师马上开口打断话语,道:“唉,今早,我想吃面。” “那你自己下去。” “正有此意。” 随即, 造剑师看向郑凡,道:“苏先生待会儿也一起来吃面吧。” “多谢先生。” …… 造剑师煮的,是葱花面。 面香汤鲜,食材简单,却极具内致。 洗漱后的郑凡坐了下来,桌上放着四碗面,三大碗,一小碗。 公主也起了,坐在桌旁,吃小碗。 仨男人,仨大碗。 摄政王指了指自己的碗,道:“为何朕的葱这么少?” 四个碗里,摄政王面前的碗,葱花最少。 造剑师道:“您得上朝,怕熏到人啊。” “今日朕又不上朝。” “但还是得见人。” 摄政王闻言,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造剑师起身,拿出一个小罐,用一个小勺子,开始给大家碗里添猪油。 白白的猪油,再和面搅拌一下,香味,就彻底激发出来了。 大家开始吃了起来, 这面,确实好吃,这个世界上,能让郑伯爷这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觉得好吃的东西,那必然是上品。 公主碗小,所以吃得最快,她放下筷子,看了看桌旁还在吃面的三个男人,道: “我打小就喜欢吃独孤哥哥的面条,这以后,怕是想吃也难了。” 造剑师不以为然道: “不难,面不难做,只要用心,以后想吃了,让你的驸马下面给你吃。” “噗……” 郑伯爷呛到了, 马上低头,捂脸,开始咳嗽,因为一根面条从鼻孔里出来了。 好不容易处理好,郑伯爷重新抬起头,有些尴尬道: “真好吃,真好吃,吃得太快了,呵呵。” … 吃了早食, 原本, 郑伯爷以为这又是和昨天一样平平无的一天。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明日大婚时的安排。 郑伯爷相信,四娘和薛三他们,加上范正文,会拿出一个在甲方案基础上,更好的一个方案。 这让郑伯爷自己也期待了起来, 身为主演, 自己居然也在期待首映。 然而,郑伯爷想错了,早食之后,摄政王翻身上马,问郑凡: “小苏先生,我等意欲出门打猎,姚师先前送来的那首都督出猎词,深得吾心,不知小苏先生今日可否有雅兴随朕一道去?” 当一个君王问你愿意与否时,你其实,没有第二个选项。 “敢不从命!” … 相传,姚子詹刚赴任大乾三边都督不久率队出猎时,各镇、军、寨,将领云从,亲兵尽出,可谓风头一时无俩。 这倒不是纯粹为了玩,而是故意借着这种方式来向外界宣告乾国三边的团结,再配合上那一首都督出猎词,可谓是将效果拔到了最高。 而这一次, 大楚摄政王的出猎,让郑凡觉得,并不像是套路,而像是圈套。 陈大侠也被喊上了,所以,是四个人骑马出了皇室别苑。 郑伯爷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皇族禁军并未跟随上来,真正的就是四个人出去了。 只不过,刚出皇室别苑没多久,众人就下了马,当初见过的那位老马夫和马车,停在那里。 众人下马上车, 一切,和来时并无区别,坐的位置也是一样。 但, 哪里有坐马车打猎去的? 马车摇摇,行于路上。 渐渐的, 路没了, 开始崎岖起来, 马车,也随之颠簸。 坐在马车里的摄政王开口道:“这里,应该多修一条路。” 闭着眼靠在车壁上的造剑师点点头。 郑凡则掀开窗帘,看了看窗外,外头,是一片孤寂,前方,则是一条结了冻的河。 终于, 马车停了下来, 颠簸,也随之结束。 老车夫开口道: “王上,到了。” 摄政王先下马车,再是造剑师,随后陈大侠,最后,是郑凡。 郑伯爷下来后,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捏了捏自己的胯。 摄政王看着郑凡,道:“辛苦小苏先生了,路,确实不好走。” 郑凡笑着摇摇头,道:“王上不必如此,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路了。” 造剑师深吸一口气,这句话,显然是爱了。 摄政王则伸手指了指前方,在冰冻的河边,有一座破旧的客栈,客栈旁,有一个小渡口。 “这句话,也能佐酒,等朕把客栈里清开了,再抓条鱼过来,与小苏先生共饮。” 满头雾水的郑伯爷默默后退半步,拱手道:“谢王上。” 随后, 摄政王面向那座破旧的客栈, 开口道; “朕,来了。” “吱呀………” 客栈的门, 缓缓地开启。 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男子面容,有些沧桑,但举手投足间,却显露出一抹轻佻。 男子在客栈门口的一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喊道: “四哥,上次听到‘朕’这个字时,咱们父皇,可还活着呢。” 这位男子,赫然就是大楚五皇子,熊廷山。 摄政王为什么还是摄政王,为什么他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兄弟都击败抓住了,将绝大部分的大楚贵族都招揽拉拢了,却依旧没有登基。 毕竟,这世上,能坐上摄政王这个位置的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个位置。 而原因, 就在于眼前这个大楚五皇子,他还没有抓到。 从当年楚侯率一众亲随入楚开始,楚人和山越百族的厮杀,就从未停止过。 或许,山越百族确实和蛮人没办法比,但山越人的坚韧,也依旧很让人头痛,等到前期胜利山越人再也无法在正面战场抗衡楚人后,他们开始躲藏于山水洼地之间,借助环境,开始继续进行抵抗。 这就使得剿灭他们的成本很大,同时,也容易死灰复燃。 但楚人确实是有智慧,确切的说,当年能有资格受大夏天子令为大夏开边驱赶蛮夷的三位侯爷,他们本人和他们的后代,确实都做得不错。 有一代楚皇为了对付这种局面,瓦解山越人的聚居性和部族模式,先以示好的方式拉拢山越部族,再改变那些部族的组织模式,从而进行上层建筑的渗透,以达到一种自上而下的改革,其实就是一种这个世界的“改土归流”。 同时,文化上的侵袭,也在逐步加重,楚人的浪漫以及楚人的审美,并非真的只是为了浪漫而浪漫,而是一种文化认同感的塑造。 一手继续进行兵戈围剿,一手改土归流,一手对顺从的山越部族进行文化侵袭,让他们的少族长和贵族来楚国郢都上学识字生活,多种组合拳下来,山越部族可谓是江河日下,百年后,除了一些地区不稳,还残留几个硬骨头需要啃和磨以外,楚国境内的山越人,已经无法再掀起什么声浪了,甚至不少山越人,现在则认为自己是楚人。 而楚国五皇子熊廷山,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其弱冠之年,就被楚皇分派出去,在大泽西北方的梧桐郡施政。 梧桐郡所对应的,正是楚国山越的最后几个硬骨头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硬的那块骨头。 但熊廷山很有手段,也很有能力,他没有皇子的架子,一方面,他和梧桐郡的驻军关系很好,另一方面,也和那里的山越部族族长引以为兄弟,后来,他更是娶了一个山越族的姑娘,且奉为正妻。 大楚最硬的一根骨头,被他软化了,此间细节,想要说完,得三天三夜,总而言之,熊廷山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整合了梧桐郡和以梧桐郡为圆点的周遭诸多山越部族,他将自己化身为一个纽带,捆绑住了他们,为大楚的稳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如果楚皇正常死亡,太子之位明确,也没有爆发出皇子夺嫡之乱,大楚继续安稳前行的话,可能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之后,在梧桐郡,会有熊廷山的雕像,并被誉为民族和谐的标志性人物,比文成公主还要厉害得多得多。 但问题是, 因为楚皇的忽然驾崩, 大楚这辆马车,终究是失控了。 摄政王是将这辆马车的缰绳重新握在了手中,但自己的这个五弟,他不点头,摄政王不敢登基。 大家都是皇子, 谁不想坐那个位置? 凭什么是你坐而不是我坐? 其余的兄弟,摄政王真没怎么放在眼里,他们有的是被背后的大贵族操控扶持当个傀儡,有的是异想天开地认为打个旗号就能风云紧从,收拾他们,也没什么难度。 但这个五弟,他不一样。 且不说那十万梧桐郡郡兵都听从于他,若是他愿意,振臂一呼,可以即刻召集数十个山越部族派出族内青壮帮他争夺天下。 以此为起点,甚至可能引发楚国境内诸多地域的山越人起事。 摄政王并非怀疑自己没有平息叛乱的实力,他掌握着大贵族的支持,掌握着朝廷,掌握着皇族禁军,若是这样子他都打不赢,那他这个皇位,也就根本没必要去坐了,也没那个脸去坐。 但问题是,这种局面一旦出现,那将是大楚自身的一场巨大内耗,很可能会旷日持久。 如今的大楚,北面有燕人虎视眈眈,磨刀霍霍,西面有乾人厉兵秣马,整顿军备,大楚,还能耗得起么? “四哥啊,咱兄弟,也有些年头没见了吧,上次见面,还是在父皇的寿辰时,我带着我家媳妇儿来郢都为父皇贺寿。” 摄政王点点头,道:“是很久不见了。” “当时,父皇因为我娶了山越女子为妻,他不想见我,也不想见我的俩孩子,是四哥你从中说话安排,这才让父皇最终同意了见见我们这一家子,让我们一家子,能进皇宫看看。 四哥啊,你是不知道,我跟我媳妇儿说了好多年我大楚皇宫的美轮美奂,我那俩孩子,也是听着它长大的,如果那次没能进的了皇宫,我这当丈夫当爹的,得多丢人啊,哈哈哈。” 郑伯爷瞧着这一幕,心里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也算是明白了此时的情况。 合着,人摄政王这次来,是“清理门户”的。 但为何要带自己来? 熊廷山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母妃是婢女出身,因父皇当年喝醉了酒而被临幸,身份卑贱,所以我也一直不被父皇待见,总觉得我玷污了火凤血脉,所以,在我刚成年时,父皇就将我打发去了梧桐郡,本意就是想让我自生自灭,若是我人没了,父皇还能拿他儿子的死,为楚人做一个表率。 还好我命硬,我没死,梧桐郡的瘴气毒虫,没能弄死我。 可能,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贱命反而好养活吧。” 摄政王看着老五,道: “我其实并不把那几个当我兄弟,但我一直拿你当我兄弟,做我兄弟,不看母族出身,应该看本事,那几个废物,现在都被我抓了起来,关在水牢里呢。” “哈哈哈哈哈。” 熊廷山拍着大腿笑得很开心。 兄弟二人,隔着挺远的距离,像是在叙着旧,但谁都清楚,肉戏,在后面。 熊廷山的笑声渐渐收敛,他看着摄政王,道: “郢都,在四哥你手里,宗族,在四哥你手里,巫正们,也都支持四哥你,我大楚的那些大贵族,也基本都认同了你。 四哥,为何还不继位?” “因为还有你。” “四哥说话,这般直白的么?这让弟弟我,很不好接话啊,总不能弟弟现在拿把刀,就当着四哥你的面刎脖子吧?” 摄政王摇摇头,“你若是就这般死了,弟妹会生气,梧桐郡的将士会生气,那里的山越人会生气,燕人,会很高兴,最后,朕也会生气。” 熊廷山挠了挠头,道:“也是,死了,亲者痛仇者快,忒不值了。” 顿了顿, 五皇子又道: “就是四哥你事儿真是忒多,连死都得变个花样,真是让弟弟太难办了,不过我相信四哥应该已经为弟弟我的结局设计好了,是不? 我家四哥,最擅长算计了,否则老大老二老三他们怎么会刚刚发动,这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呢就被四哥你给掀翻下来了呢。 可惜啊,还是咱们父皇走得太早也太突然,你说要是父皇把身后事都安排好,那该多省心。” 摄政王点点头,道: “父皇再撑个半年的话,他的身后事,我就能替他安排了。” “四哥,你早说啊,哈哈哈,我对咱家那我老爹,也是不满得很啊,听闻他驾崩消息的那天,我高兴得喝了三坛酒。” “说说你想要的吧。”摄政王说道。 “梧桐郡,割据就藩。” 摄政王摊开手,道:“现在,梧桐郡和藩镇,又有什么区别?” “明旨。” 摄政王摇头, “不可能。” “那就是没得谈喽,四哥?” “燕皇在那里马踏门阀,我大楚还得明旨立藩,这事儿,太蠢,朕,不会做。” “我也知道四哥你不会同意,所以,且听听弟弟的想法?” “可。” “皇族禁军没来吧?” “方圆二十里,无一兵一卒。” “四哥做事,果然面面俱到。” 熊廷山拍了拍手, 客栈内,走出来一个身穿鱼皮的老者,老者手持鱼叉,脚掌大。 “山越族,孟奎,见过大楚摄政王。” 老者向摄政王见礼。 下一刻, 先前那位赶车的马车夫走了下来,站到了摄政王身前,拱手抱拳道: “洪门阳,见过五殿下。” “洪师傅赶车,我四哥当真是好大的排场呐。” 洪门阳,三品拳师,一手开山拳的功夫,曾威震江湖,后为朝廷招揽,入皇宫,为皇子武师。 熊廷山站起身,对洪门阳抱拳道: “小五子,见过洪师傅。” 洪门阳抚须微笑,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那个山越族老者身上。 而就在这时, 客栈内又走出来一个持刀的中年男子,男子国字脸,脸上没有一根毛发,比和尚都干净得多。 “吴俊青,见过大楚摄政王。” 站在远处的郑伯爷看向身边站着的陈大侠,问道: “练刀的?” 陈大侠点点头,道:“天下刀宗分七家,吴俊青是断刀宗宗主。” “听起来好中二啊。”郑伯爷评价道,不过,因为自己也是玩儿刀的,郑伯爷又继续道,“有多厉害?” “世间百器,剑者为尊,但真正强大的持刀人,不见得会比剑客差。” “所以……” 郑伯爷看向坐在边上的造剑师。 造剑师正坐在那里掏着耳朵,见郑凡投来目光,有些疑惑道: “苏先生看我为何?” 嗯? 不该是你上去么? “嗡!” 一声破空之音传来,一名身穿花裙的少女出现,少女手里抓着一把花,红艳艳的,现身后站在那里一边傻笑一边吃着花。 “这是谁?”郑凡问道。 陈大侠摇摇头,“不认识。” “你不是混江湖的么?” 造剑师开口道;“惜念庄秦月月,喜食花,人血浸泡过的花。” 那应该和阿铭很有共同话题。 很快, 客栈内再度走出来一个男子,男子个头不高,但身材敦实,身着皮甲,手持双锤。 男子走到前头后,双锤撞击, 道: “梧桐郡参将莫喜来,参见王上,吾王福康!” 郑凡再度看向造剑师, 这下, 该到你了吧? 谁知自后头林子里,走出来一持枪男子,很朴实的一个男子,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没什么特殊的。 熊廷山却直接伸手指着那持枪男子道:“四哥,不是说附近无一兵一卒么?梁统领怎么在这里?” 持枪男子闻言,拱手道: “好叫五殿下知道,罪人于上月当街打死独孤家一衙内,已被王上剥夺了官职。” “这也可以?”熊廷山有些不服气。 梁岳点头道:“自是可以。” “莫喜来,你看呢?”熊廷山问那个矮个。 莫喜来舔了舔嘴唇,道:“早听说梁家枪的威名,且世代承袭禁军枪术教头一职,殿下,我接下了!” 熊廷山这才点点头,不打算追究了,不过,还是默默地解开自己的袍子,露出了胸口的皮肤,喊道: “四哥,弟弟我也想下场耍耍,我知道独孤家的那位先生也跟着你来了,让他过来对我,哈哈哈哈,整个江湖都想知道咱大楚的造剑师到底会不会打架,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四哥你也应该想知道吧,今儿个,弟弟我就来给你揭个底。” 郑凡再度看向造剑师, 造剑师有些生气了,对郑凡道:“跟着起哄?” “晚辈也想知道。” “呵。” 摄政王那边没有喊造剑师出战,而是主动走向前,对上了自己的五弟,道: “五弟,我们兄弟,很久没切磋过了。” “哥,你知道么,小时候洪师傅教我们拳法时,每次和兄弟们比武切磋,弟弟我都不敢用全力,因为怕打痛了你们,让我母妃在宫里的生活变得更艰难。 哥,你是坐庙堂的人,就算你的品级高,但弟弟我可是在梧桐郡的水乡里厮杀出来的。” 摄政王摇摇头,道: “无妨,这次,你不用留力了。” 这时,山越族老者开口道:“五殿下,四对人,怎么算输赢?” 熊廷山则道:“我和我四哥的,不算,大楚的皇位,不需要一个只会打架的武夫来坐。” 山越族老者闻言,似乎有些不满意,但最后还是点点头选择了认同。 郑伯爷见造剑师取出了两个葫芦,拔出塞子后,发现里头不是酒,而是果浆,也就是果汁,当即主动凑了过去,也坐在了地上。 造剑师没好气地白了郑凡一眼,将一个葫芦丢给了郑凡。 郑凡伸手接住,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真不错,和果汁不一样,不是很甜也不酸,但喝了一口马上想喝第二口。 “这是什么?”郑凡问道。 “好喝不?” “好喝。” “好喝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下次还想喝的话,一首词换一壶。” “那成。”抄的诗词,郑伯爷还真不心疼,等回去后找瞎子,默写个《唐诗三百首》出来也不是问题。 “但署名得是我的。” “这……” 造剑师喝了一口自己的葫芦,小声道: “当初就是这么和虞化平换的,不过不是用的这葫芦,用的是剑。” 江湖传言,因为造剑师将亲手锻造的龙渊送给了剑圣,所以剑圣为了还以人情才帮其吹捧扬名。 郑伯爷指了指前面,道:“这是要比武么?” “这么明显了,苏先生还用得着问么?” “不,晚辈只是觉得,觉得这样似乎有些过于儿戏了。” “哦?在苏先生看来,双方加起来数十万大军打个两年才分出胜负,这就庄重了?”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吧,都是楚国皇子,何必闹得太僵呢。 你瞅着,那个山越族老头,代表的是梧桐郡山越族的态度,断刀宗是梧桐郡本土名门大派,吴俊青所代表的,就是梧桐郡本土的态度;莫喜来,出身梧桐郡郡兵,他代表的,就是梧桐郡十万郡兵的态度。 梧桐郡的三大势力,都在场了,这一场,输赢之后,都能算是心服口服,无论什么结果,都可以捏着鼻子认了。 岂不是比数十万大军对垒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要好得多?” “确实。” “呵。” …… 洪门阳抱拳,道:“请!” 山越族老者点头,后退半步,扬起鱼叉,喝道:“来!” 旁侧, 秦月月又将几片花瓣塞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道:“听说你们练刀的人,身上的肉都是臭的,那血,也是臭得喽?” 吴俊青抽出刀, 道: “姑娘可以来尝尝。” 百器,剑为尊,瞧不起刀客,算是江湖里不成文的鄙视链。 所以,几乎每个刀客走在路上看见剑客从自己身边过去时,先会用不屑的目光目送他们过去,再对着他们的背影,吐一口唾沫。 郑伯爷也是用刀的,所以对那位叫秦月月的很不爽。 问题是,秦月月也不是用剑的! 惜念庄,看似是一个江湖门派,实则是凤巢的一个部门,里面会关押着一些身份敏感的囚徒,用刑审问。 秦月月喜欢吃用人血泡过的花瓣,也是因为在那里不缺血液这一原材料,这就像是阿铭一直盼着打仗一样,因为打仗时他就不缺新鲜血源了,还能在战后挑挑拣拣。 梁岳长枪一横,莫喜来双锤一举,二人都是军旅出身,没什么江湖习气,直接上来就是干。 所以, 接下来, 郑伯爷和造剑师并排坐在那里,观看着三对强者的交锋。 洪门阳拳风刚硬,所释放出的拳罡能够压制住老者的精铁鱼叉,从一开始,他就占据了上风,老者只能招架。 另一边,秦月月所用的兵器是狼皮鞭,舞动起来,飞沙走石,自成格局,吴俊青只能在外围不断游弋,寻找机会。 而梁岳和莫喜来这边,就有些一边倒了,莫喜来被打得已经丢了一只大锤。 郑伯爷也是练武的,所以明白为何梁岳莫喜来那边的差距会这般大,可能二人境界上差距不大,但梁岳是做教头的,平日里钻研的,就是枪法,莫喜来是参将,他所擅长的,应该还是战阵厮杀。 在战场上,谁会和你文明单挑?战阵之人所习惯的往往是最简单干脆的战法,有机会就一刀制敌,没机会就赶紧拉开距离以防止旁边人对自己来上一记。 总体而言,除了秦月月那里还算势均力敌外,另外两边,胜势已经倾斜了。 “不公平。”陈大侠开口道。 他觉得这种对决,很不公平,陈大侠是个老实人,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其实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郑凡则道: “就算是战阵上,梧桐郡以一郡之地抗衡整个楚国,也是这般局面。” 造剑师闻言,不由开口道:“小苏先生有这般见解,让我有些意外了。” 郑凡笑笑。 造剑师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果浆,道:“其实,局面已定了,大家,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是一句假话,一句对着自己这个外人强行圆场子的假话,但郑伯爷也不戳破。 熊廷山和摄政王这边还没开打,但那边的对决,局面已经呈现出来了。 五皇子苦笑道: “四哥不愧是大楚摄政,麾下高手云集啊。” “比这个,本就是四哥我占你便宜。” 身为楚国现在的最高统治者,自然有大把的高手会愿意为其效力,在这一点上,只有一个梧桐郡作为依托的熊廷山,是完全比不上的。 熊廷山压低了身子,道:“四哥,咱们还动手么?” 摄政王摊开自己的手臂,将袖口拉上去,露出了火凤印记。 印记开始发亮,紧接着,一道火焰的虚影自摄政王身后显现而出。 郑伯爷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因为这一幕给了郑伯爷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看见除了自己以外能够催动灵魂体为己用的存在。 魔丸就是灵魂体,所以,摄政王其实走的是和自己一个路数。 熊廷山看到这一幕后,道: “所以,血脉确实分高低贵贱的。” 皇室子弟,可得火凤精血入己身,然后自大泽处吸引妖兽追随,熊丽箐的那头青蟒就是这般来的,已经算是品质极好的妖兽了,毕竟,自打楚侯开边以来,不断式微的不仅仅是山越人,还有大泽内的妖兽。 这和后世随着人类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导致野生动物栖息地不断缩减是一个道理。 然而,摄政王吸引来的不是妖兽,而是一头……灵。 也就是所谓的妖兽之魂,妖兽身死,魂魄不灭,是而为灵,能够诞生出灵的妖兽,本就极不简单,灵现不散,更为艰难,可见灵之珍惜。 郑伯爷心里已经在想着,摄政王引灵入体的话,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仿佛被掏空了身体只能躺在床上挺尸? 摄政王摇摇头,道:“只是运气罢了,对了,今日,我将姚师的一名弟子也带了过来,就是想让他来做个见证。” “四哥确实,安排得极为妥帖。” 郑伯爷这才明白过来摄政王为什么要拉自己一起来,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如同是以前领导出去扫雪时负责在旁边抓拍写报道的记者。 所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造剑师似乎猜出了郑凡心中所想,直接道:“如果真要打,肯定早就打起来了,诸位皇子中,起兵的起兵,登基的登基,该做的也都做了。 这边,王上没有选择登基,那边,五殿下也没有选择起兵,其实……” “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郑凡说道。 造剑师点点头,道:“很不错的一个比喻。” “那就不用担心了。”郑伯爷说道。 “担心?” 郑伯爷肯定道:“身为乾人,现在可真的不希望摄政王会出什么意外。” 现在的局面是乾楚联盟抗衡燕国,如果楚国摄政王出现什么意外,导致楚国再度一盘散沙,那绝对是乾人所不希望看到的。 别看现在钟天朗在边境线上闹得很欢,但那是因为燕国的两支精锐铁骑,没有一支摆在银浪郡上。 若是大燕像当初南下乾国借道时那般,镇北靖南两军精锐集结,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就是钟天朗依旧有勇气,他爹钟文道也不可能同意让他将大乾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骑兵队伍给都赔进去。 当然了,站在郑伯爷的角度,他是巴不得摄政王直接死在这儿,先前心里其实也一直带着期盼,现在得知摄政王和五皇子之间居然还有着默契,心里实在是有些失望。 不过这也很自然,都是东方大国,不可能燕国这边尽出文士武将,其他国家里就尽出酒囊饭袋。 “还是需要担心的。”造剑师说着,将一排自己昨晚和今早雕刻出来的木剑摆出来,“皇位,太过于吸引人,而人的一念之间,往往很容易摇摆。 摄政王其实也是在赌,为了大楚国运在赌,其实,摄政王已经稳赢了,就算调集大军,也是能平定梧桐郡的。” 之所以愿意赌,是希望楚国能避免这次内耗。 要知道,为了皇位,亲兄弟父子之间反目成仇的例子,简直多不胜数,谁敢坦荡,同时,谁又敢保证在自己坦荡的同时,对方不会变化? 陈大侠则开口道:“所以,为什么要打这一场?” 郑凡直接回答道:“为了交代。” 为了给山越族一个交代,为了给梧桐郡郡兵一个交代,为了给梧桐郡本土势力一个交代。 因为很多时候,并非只是你在掌握着他们,而是他们将你推到了最前面; 一旦你无法给他们足够好的交代,他们会换一个人再推到最前面。 五皇子,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位置。 造剑师仔细看了郑凡两眼,这个姚师的弟子,真的很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边, 五皇子已经来到了摄政王面前, 摄政王身外的火焰虚影在此时猛地释放开去,形成了一道结界。 郑伯爷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摄政王的那一只灵,比自己现在的魔丸要强大得多,当然,魔丸现在还没升级,且魔丸以后还能继续升级,双方的发展潜力,完全不同。 熊廷山却将气血完全凝固在自身周围,强行破开了摄政王的结界,来到了摄政王面前,手中的刀,也举了起来。 郑伯爷的眼睛也开始不断睁大, 在心里喊着, 砍下去, 砍下去, 砍下去! 只要砍下去了,自己就能回雪海关收拾东西准备和靖南侯一起入楚了。 熊廷山的刀,确实是砍下去了,但外围的结界在被突破后,猛地回收,直接撞击向了他。 “噗!” 刀尖,刺入了摄政王的胸膛,但还没等熊廷山发力将刀口完全没进去,先前形成结界的火焰就已经化作了一条条强横的匹练将其整个人抓举起来。 刀离了人,就落了下来,熊廷山整个人则被高高举起,像是被蜘蛛完全地束缚住。 摄政王的胸口,渗透出红色的鲜血,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郑凡抿了抿嘴唇,这真的是千钧一发之际; 但郑伯爷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可能连这一招,这一幕,都是他们兄弟俩设计安排好的。 摄政王故意让熊廷山洞穿自己的第一道结界,故意给他机会送出对着自己胸口的这一刀,为的,是接下来的铺垫。 作为一个套路老玩家,郑伯爷将自己代入进去的话,其实已经猜测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了。 一如先前郑伯爷毫不犹豫地直接为陈大侠给出答案一样。 有些腹黑的手段,其实是一种本能,摄政王如此,郑伯爷也是如此。 熊廷山被拘在了空中,摄政王攥着拳头高举着手臂,只要他手指松开,熊廷山就将被灵的力量即刻“五马分尸”。 这一幕,使得另外三处的战局直接停了下来。 洪门阳直接收拳,那个已经被打得只剩下招架之力的山越族老者撑起了鱼叉,没敢再动手。 秦月月收起皮鞭,吴俊青也收回了刀,他们打得其实是平分秋色,但吴清军后劲雄厚,等摸清楚秦月月鞭法套路后才是他反攻的时候,但吴俊青依旧选择收刀,因为对于他而言,若是五皇子死了,断刀宗以及梧桐郡本土家族,就失去了继续折腾的动力。 毕竟,他们总不能和山越人完全搅和在一块儿起事。 梁岳收枪, 莫喜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上已经出现了好几处伤口的他,不停地喘着气。 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摄政王和熊廷山这边。 摄政王身上,散发着无比强大的气息,再加上他的身份,更让人觉得敬畏。 但郑伯爷作为亲身经历者自然清楚,摄政王强是强,但绝对没有强到这个地步,他应该不是三品,可能是四品甚至是五品的样子。 但灵的加成效果,实在是太明显了,这就相当于是一种秘法,强行越境,郑伯爷以前用魔丸时,也常常体验到过相类似的感觉,同时,灵因为是灵魂体的缘故,在气场上和气势上,可以起到更好的加成效果。 同样的风力,在夏天吹和在冬天吹,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但风力,其实是一致的。 看到这里,郑伯爷算是确定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出来的政治秀,唯一的关键点,就在于熊廷山所送出的那一刀。 摄政王的手指,没有松开,而是将手臂缓缓地垂落下来,熊廷山落在了地上,身上大汗淋漓,他看着摄政王, 缓缓地跪下, 道: “四哥,弟弟我服了。” 摄政王威严的目光扫向山越族老者,道: “梧桐郡山越族诸部,一切照旧,尔等封地事宜,朝廷不会加以干涉。” 山越族老者放下了鱼叉,向摄政王跪下行礼,表示臣服。 摄政王目光扫向吴俊青,道:“梧桐郡氏族,均提升封号一级。” 吴俊青将刀插在地上, 对着摄政王跪下: “谢主隆恩。” 最后, 摄政王将目光落在了莫喜来身上, “梧桐郡郡兵,择五万,入编大楚皇族禁军。” 莫喜来赶忙将额头抵在地上, “吾皇万岁!” 三个人,代表着三股势力。 安抚妥当后,摄政王伸手,放在了熊廷山的肩膀上,不避讳外人,直接开口道: “听说,弟妹想当皇后想疯了?” “哈哈哈。”熊廷山笑了起来,道:“可不是嘛,早年弟弟我刚被父皇贬到梧桐郡这里来,如果不是遇到了她,我可能早死了好几回了,我欠她的,她想要什么,我这个做丈夫的,都应该帮她争取。” “麟儿的正妃,还没选定,由弟妹在她族里选一个女子上来吧。” 麟儿是摄政王的长子,现在是世子,以后大概率就是太子。 要知道,当初熊廷山因为娶了个山越族女子,回郢都时,先皇连见都不想见他,足以可见摄政王这个决定,将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很可能,自此以后,楚国后世皇帝身上,将会流淌着山越人的血脉。 “四哥,您这个魄力,弟弟我服气了,相信她,也没话说了。” “家和才能万事兴,梧桐郡那里,你镇守了十五年,朕替朝廷感谢你,但你现在得回郢都来帮我,帮我对付田无镜。” “四哥,只要你敢用我,弟弟我就敢效死力!” “小苏先生!” “外臣,在。” 郑伯爷马上起身回应。 “今日所见,可否写一篇文章出来。” “外臣之幸,可见证此幕,兄友弟恭,为国为民,王上和五殿下,真乃当世英豪。” 熊廷山看了一眼郑凡,笑道: “到底是读人,就是会说话。” 摄政王挥手道:“洪师傅,送小苏先生回别苑,朕,要与五弟多待一会儿,再叙叙旧。” 就这样, 接下来的事情具体如何发展的,郑伯爷就看不见了。 他和陈大侠一起坐上了马车,洪门阳赶车,载着他们回别苑。 造剑师,也没跟着回来。 郑凡清楚,摄政王让自己和陈大侠过来,是想通过自己的嘴,让姚子詹知道楚国的情况,也是要让乾国官家知道楚国的情况。 这是楚国在告诉自己的盟友,楚国内乱已经完全平息,接下来,乾楚二国,可以合力对付燕国了。 然而 摄政王算计到了一切,也无法算计到他所认为的苏明哲苏先生,其实是个冒牌货。 因为一开始郑伯爷就没打算假扮这个人,所以谋划就无从谈起,一切起源于陈大侠的犯二; 摄政王再老谋深算,也算不出一个铁憨憨的意图变化吧? 再者,那一首满江红,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才情,在这个世上本就是最为硬朗瓷实的通行证,且无论是摄政王还是造剑师,都有很深的文化造诣,他们是不知道郑伯爷能背诗的; 在他们眼里,也就只有姚子詹的徒弟,才能写出这种水平的诗词来。 所以,其实可以说郑伯爷这个冒牌货,在扮演苏明哲苏先生这件事上,不光是没露馅儿,而且还做得比本尊亲自来还要好。 同时,摄政王想让“苏明哲”看见什么先不谈,郑伯爷自己倒是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让郑伯爷对明天“大婚”,更为期待的一件事。 那就是,常常被魔丸上身的郑伯爷清楚,摄政王将自己和陈大侠送走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摄政王应该马上就要面对来自灵上身后的强烈后遗症了。 胸口的伤势其实是小问题,关键是之后他整个人都将严重透支。那个灵比现在的魔丸强很多,副作用肯定只会更强! 所以说, 摄政王明天是不会出现在公主婚宴现场的了,一来,他可能在那时候还不能醒来,还在继续昏迷,就算是醒来,也会无比萎靡,身为君王,他不会在自己臣子面前流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二来,摄政王身边的那些高手,明日应该也不会出现在婚宴上,因为他们要贴身保护虚弱的君主。 这就意味着, 明天劫亲的难度系数,一下子下降了太多。 紧接着, 又一个好消息传来, 马车停下了, 因为遇到了一支范府运送明日婚宴所用红烛的车队。 洪门阳有些犹豫, 但郑凡则马上体贴道:“洪师傅,我和陈大侠跟着这支车队回别苑就行了,您还是回去候着王上吧,可不能让王上错过公主的大婚吉时,反正我们这里距离别苑也不远了。” 洪门阳闻言,当即道:“那就委屈小苏先生和陈大侠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洪门阳当然不会告诉郑凡,摄政王是不会来参加明日的婚礼了; 在看着郑凡和陈大侠坐上范府的车队后,洪门阳即刻赶车往回; 他要去近身保护摄政王,大楚皇族禁军现在不在身边,他们几个,才是保护摄政王安危的真正屏障。 而郑伯爷则跟着这支车队,直接入了别苑。 入别苑后,郑凡没急着下车离开,陈大侠也就跟着没动。 少顷, 薛三、四娘和阿铭全都进入了马车。 明天就要劫公主了,三个魔王已经都混了进来,不过,四娘和薛三是做事的,阿铭则是真的在“混”。 陈大侠就坐在旁边,郑凡和魔王们都没有避讳这个乾人,完全是当着他的面在密谋,因为陈大侠这个人的人品,实在是太稳了。 郑凡语速很快地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 着重点在于: 摄政王估计得歇菜到明天,明天的婚宴,他和他身边的大内高手,应该不会出现。 郑伯爷甚至觉得,摄政王来看公主,可能只是顺便,因为这里距离郢都和距离梧桐郡的距离相当,应该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一个谈判地点。 作为一个君王,他不太可能完全为了所谓的私人感情特意丢下朝堂的一大杆子事儿往这里专门跑一趟。 更何况,镇南关那里还有靖南侯不断在施加压力。 其实,公主昨晚也表露出了这种意思,她不认为自己的哥哥,为了来参加自己的婚礼,送自己妹妹出嫁,能在这里逗留这么多天。 四娘和薛三马上开始思索,因为原本的计划里,其实是预设着摄政王在场,摄政王身边的大内高手也在场的。 难度降低了,但计划,也得跟着重新修改。 这时,四娘忽然开口道:“主上,奴家想到一个好办法。” “说。” 四娘的目光在在场人身上都逡巡了一遍,道:“主上,现在只有您才知道摄政王明日肯定不会出现在婚宴上,但屈氏人不知道,那些来参加婚宴的人也不知道,甚至是别苑外的皇族禁军,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摄政王白龙鱼服来参加公主的婚宴了。 所以……… 所以明天奴家可以把阿铭易容成摄政王的容貌,让主上您直接挟持‘摄政王’,以此作为要挟,有这个做保证和前提的话,劫走公主,就简单多了,我们的自由度,也就更高了,效果,也会更好。 不过得辛苦主上将摄政王的容貌画个人脸肖像给奴家,因为奴家没见过摄政王。” 画画是郑伯爷本职,完全没问题。 马车内,其他所有人在听到这个提议后,眼睛都亮起了光。 对啊, 知道摄政王明日不会出现的,只有他们自己。 就连坐在旁边旁观的陈大侠,也不由地开口赞叹道: “妙极!” 不过, 阿铭举起了手, 问道: “为什么要选择我去易容成摄政王,选择别人,也可以吧?” 四娘则马上回答道:“不行,必须得是你,你想啊,到时候主上一边拉着公主的手,一边挟持着你,你就距离主上很近,还能帮主上挡暗器,万一楚人铤而走险呢?” 阿铭张了张嘴,他听到这话,很不舒服,但他却没办法反驳。 薛三开口道:“还有一点就是,主上挟持你时,万一楚人不退,我们吓唬他们时,主上完全可以这样。” 说着,薛三抽出了一把匕首,挥舞道: “你们退不退,退不退? 到时候主上完全可以直接有刀子上刀子有箭上箭,直接往人质身上招呼,吓死那帮楚人,还不用担心人质真被弄死。 反正阿铭身上开几个窟窿也不会断气,这世上还能找到比这个效果更好更实用的人质么? 嘿嘿。” “………”阿铭。 说着,薛三还主动将匕首递给了郑凡,道:“主上,要不您先插阿铭几刀练练手先?” 阿铭手指指向薛三。 薛三当即梗着脖子道:“咋啦,咋啦,我这不也是为了明天的演出效果做做彩排嘛!” 心里话则是, 格老子的, 入楚以来老子一直在忙前忙后, 结果你这个一直混吃混喝的居然比我先升级了! 还有天理么! 郑伯爷还是没真的在此时拿阿铭彩排几刀, 毕竟阿铭受伤就算不会死,复原伤势时也会消耗很多的元气,吸血鬼并不是不死之身,在不伤及脑部的前提下,高级吸血鬼只是血槽比普通人厚一些罢了。 郑伯爷清了清嗓子, 做最后的动员道: “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有了。 明儿个, 咱们争取把婚礼,给他办得…… 风风光光!” ——— 大章写起来很耗时间,写完发布时就已经这个点了,请大家见谅哈。 求一下月票推荐票! 最后, 莫慌,明儿继续爆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平野伯!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回到内院自己所住的房间时,已经是夜深了。 郑伯爷在桌边坐了会儿,脑海中不禁再度回荡起摄政王和五皇子之间的“对决”。 确实,他们的对决没有沙场秋点兵的波澜壮阔,但却又是一种共知下的默契。 一国局势,以这种类似江湖比武的方式来解决,看似儿戏,实则又实属正常,郑伯爷上辈子去骊山时旅游,还去看过常凯申藏身过的洞。 长舒一口气,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心思全都抛开,郑伯爷站起身,走到脸盆前,用手拘起水洗了把脸。 因为上辈子最后过得很累很苦,所以这辈子,郑伯爷一直想让自己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过得轻松一点。 洗完了脸,郑凡走到门槛边坐了下来。 天上,一轮明月高挂,月光撒照在庭院里,营造出了一种很静谧的氛围。 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再撑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幻想着自己正在吸收着日月精华。 良久, 郑凡睁开眼。 明儿个,就是大婚了。 他站起身,走向公主所在的寝宫。 寝宫外头,赵公公很尽职地站在外头。 见郑伯爷来了,赵公公脸上马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郑凡知道他其实可以做得很含蓄,这个在民间底层摸爬滚打过的少年郎有着普通公公所不具备的市侩感和分寸感,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将姿态放低,在郑凡面前,他就像是一条将肚皮露给你的狗。 狗,一般只对他信任和臣服的对象才会露出自己最为脆弱的肚皮。 赵公公没有通报,甚至没对郑伯爷打招呼,只是默默地弓着身子后退了几步,将道给让开。 但郑凡,却停下了脚步。 “赵成。” “奴才在。” 良久的沉默, 郑伯爷没说话,赵成也不敢说话。 最终, 郑伯爷伸手,放在赵成的肩膀上。 赵成身子微微一颤; 郑伯爷拍了拍赵成的肩膀,道: “晚上好。” “主子晚上好。” 正因为赵成是一个聪明人,所以郑伯爷不用说太多的话,对于赵成而言,他只有随波逐流的权力,却没有上桌的资格。 这种奴才,其实不适合放在身边当伺候人用,或许放在其他方面会更合适一些。 但目前来说,有赵成在,确实很方便。 郑伯爷推开寝宫的门,走了进去。 刚踏足进去,一个蟒蛇脑袋就从房梁上落下来,直接垂摆在了郑凡的面前。 郑伯爷的脸,距离蛇头,大概只有两分米的距离,青蟒吐出的信子,甚至可以微微打在郑伯爷的脸上。 从这只青蟒的眼里,郑伯爷看见了不屑的情绪,它的姿态,很高。 只不过受制于公主的控制,它无法选择直接吞噬自己。 郑伯爷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气息被魔丸遮掩得太过瓷实了吧,所以才使得这只畜生在自己面前这般放肆。 不过,郑伯爷还不至于在此时和这头畜生置气,想当初貔貅刚来时,也是鼻子朝天不可一世,到最后不也被魔王们调教成了一只鹌鹑? 这条青蟒的下场,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郑伯爷弯下腰,从青蟒身侧绕了过去。 公主此时正坐在床上,先前应该是躺着的,听见寝宫门开的声音才坐了起来。 她没穿鞋子,下身是裙子,便装看起来很随意,却带着一种轻薄的魅惑感。 “也不怕着凉了。” 郑伯爷走到公主身边坐了下来。 公主主动靠了过来,抱住郑伯爷的肩膀。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子的姿势,坐了好久。 终于, 郑伯爷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麻了, 开口道: “怎么不说话?” 公主道:“不知道说什么。” “还没过门,就没话说了么?” “不是,只是因为现在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和你去燕国后要过怎样怎样的日子?这岂不是在和你谈条件了? 说我现在心里多复杂,多踌躇,多纠结,岂不是让你觉得我不是铁了心要跟你? 所以,不管说什么,都会让你反感,最终都会影响遗诏上我儿子的名字。” “呵呵呵。” 郑伯爷笑了, 抽出手,换了个姿势搂着公主。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公主继续道,“姚师曾有一首诗,将人这一辈子比作蜉蝣,可能你自己已经拼劲了全力,但实际上,你依旧改变不了随波逐流的命运。 现在,对于我来说,屈培骆,我是真的嫁不下去了,跟着你,吃肉还是吃糠,都是我的选择。 对了,你白天和我皇兄去哪里了?” 郑凡将白天的事说了一下,没做什么隐瞒。 因为让公主知道自己的哥哥来看自己只是顺便,反而对郑伯爷更有利。 随后, 郑凡还将明天的一些安排简单地对公主说了下。 天色,其实还没亮,按照后世标准,现在才是凌晨一点多的样子。 但赵公公已经走到寝宫门口禀报道: “殿下,时辰要到了。” 内院外面,此时已经有几十个妆娘和有诰命在身的妇人候着了。 公主大婚,嫁的还是屈氏嫡子,在这片地界,自然是盛况空前,出嫁前的准备,确实得提前很久就开始。 先前内院的安静,无非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她想要清静一点,因为公主之前失踪过,需要静神,所以,无论是屈氏还是宫里的人,都同意了。 之后,郑凡来了,再之后,摄政王也来了,内院的安静,自然就得保持下去。 但今儿个,是不可能再继续这般下去了。 “要开始了。”郑凡开口道。 公主抓了抓郑凡的衣袖。 决定,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但事到临头,心绪其实依旧难以完全平静。 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孩。 但偏偏,眼前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很自我,很大男子主义,确切的说,是很敏感,她没办法去倾诉。 然而,尽管如此,她却对这个男人埋怨不起来,更别提恨了,甚至,还对着以后的生活,带着期待,因为她清楚,跟着他,自己以后的日子,至少不会乏味无趣。 一直到郑伯爷走出寝宫, 公主没问:你就不怕我反悔? 郑伯爷也没说:你可千万别反悔。 公主知道问这种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要反悔的话,不用问,不反悔的问,问了作甚? 郑伯爷则一直很清楚一个道理, 想装什么样的逼,就得做好冒多大风险的准备。 他也想按部就班地过日子,种田养兵再种田养更多的兵,但一来现实不允许你一直低调地苟着,二来,自己也会觉得太过沉闷。 人啊, 就是这样, 激荡久了想安逸, 安逸久了心里就又痒痒了。 走出寝宫,走回自己的房间,郑凡发现陈大侠正坐在自己桌前。 陈大侠抬头,看着郑凡,道: “今天,会很热闹。” “嗯。” “恭喜。” “恭喜什么?” 陈大侠很理所当然道:“新婚幸福。” “这也可以?” “不是这样么?” “好像确实是这样,哦,对了,上次那个银甲卫姑娘呢。” 上次在寻找赫连家宝库时,陪同姚师的,除了陈大侠以外还有一个银甲卫姑娘。 郑凡记得姚师似乎有意想撮合他们。 乾国的银甲卫本就有发老婆的传统,再者,姚子詹的面子,也肯定好使的。 谁知陈大侠只是摇摇头,道:“她让我进银甲卫,我不想去。后来姚师问过我的意思,知道后,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没事的。”郑伯爷安慰道。 陈大侠则道:“我想将我这一生都寄托于这把剑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比肩剑圣。 剑圣雪海关前一剑斩千骑,我希望以后自己也能来这一出,姚师说人生如戏,我觉得自己若是能有这一幕戏的话,这辈子,也就算值了。” “你挡的时候看看对面番号,别遇到我。” 陈大侠看着郑凡,道:“若是在乾地,就算是遇到你,我也不会退的。” “我会退。” 陈大侠嘴巴张了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伯爷靠在桌边,从铁盒里取出一块薄荷糖丢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在骗我么?”陈大侠问道。 郑伯爷笑了笑。 陈大侠又道:“就算是骗我,我也依旧很感动。” “不是在骗你,老陈啊,我是拿你当真心朋友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若是看见对面燕军,是我的番号。 你就拿着剑,出城,来我军寨里找我,你,敢的吧?” 陈大侠点点头,道:“敢的。” “咱们可以商量着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不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就绕过去,如果是一定要拿下的城,我可以向你保证麾下士卒不造杀孽,又或者,让开一路,使得城内百姓安全离开。 如果, 我说如果, 如果是那种非要死磕的地方,你也一定不会退的地方,咱也能先整两盘菜一壶酒,吃好喝好后,第二天,再送着上路。” “好。”陈大侠同意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你刚刚说你是以剑圣为目标?” “是。” “但人家剑圣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了。” “………”陈大侠。 … 天,还未亮。 三声锣鼓忽然响起,红灯笼也全都在此时被挂上。 内院的大门,被打开,一群妆娘和诰命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入内院。 妆娘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上妆品,其实,能用得上的并不多,但绝对不能有缺漏,各式各样,必须齐全。 诰命们则捧着茶杯、垫子、筷子、玉佩等等不一的用具。 这些诰命,都是夫君在世,且生育过儿子的,算是有福气的人,这样子的人才能被选中进来帮公主上妆。 伴随着她们进来的,还有两列身着红衣的甲士。 一列,是皇族禁军,一列,则是青鸾军。 他们的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开刃的兵器,而是瓜锤、金帆等依仗物,凸显的,是皇家和屈氏的庄严。 一席红毯,从内院门口一路往外铺陈出去,同时,还有一群仆役将长凳按照一定距离对其摆放在红毯上。 寝宫的门,被推开,妆娘和诰命们鱼贯而入,而公主,则换了一身白色的内衬衣物,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 “参见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的目光,在面前一群女人身上缓缓扫过。 最后, 抬起手, 道: “起来吧。” … 郑伯爷人还在内院,没有离开。 屈家的人,不会来示意他离开,因为知道他是摄政王带来的人。 况且,有一个姚师高徒在这里观摩整场婚礼,也是一件能够让屈家人脸上增光的事情。 虽说,这光可能有点绿。 在一阵井然有序地忙碌之中, 天, 亮了。 这边,公主在凌晨就开始梳妆打扮,那边,迎亲的屈家队伍,也是天没亮就已经出发了。 屈培骆骑着一匹看似犀牛一般的存在,应该是一头妖兽,牛角上,披着红绸子,其人在上,也是一身喜庆的新郎装束。 不得不说,屈培骆的脸,长得是真的好,在今日,真的有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思。 屈培骆身边,有一百零八白马骑从跟随,簇拥着他。 楚地也是缺马的,当初青鸾军为何会被困死在玉盘城,也是因为这是一支以步卒为主的军队,一旦失去了外部野人骑兵的支援呼应,面对燕国骑兵军团的包围,他们根本就没辙了。 所以,这一百零八匹毛色上等的白马,凑起来,确实不容易,因为这些白马身上可是没什么杂色的,屈氏,应该是准备了许久。 但这一切看起来,确实是值得的,视觉效果上,的确惊人。 但现在,还不是新郎入院的时候。 宣旨太监拿出圣旨,开始宣读; 这圣旨其实早就到了,就算摄政王没来,圣旨也会在此时宣读。 旨意中,先是肯定了屈氏作为大楚柱国一脉为大楚所做出的杰出贡献,随后,又展望了一下未来,到最后,才是点明主旨,说了这婚事,送上皇帝口吻的祝福。 “驸马爷,接旨吧。” “臣屈培骆,接旨!” 待得屈培骆接旨后,其身边白马亲从一齐发出低喝。 紧接着, 嘹亮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数目庞大的乐官开始奏起楚韵。 四大国之中,对大夏习俗保留得最好的,不是在原本大夏传统疆域上建立起来的乾国,而是楚国。 楚人习性上好浪漫,追求洒脱和自由,每年春夏之际,常常能看见在小河边赤足奔跑的楚人男女,作豪士之态。 但在文化习俗上,楚人又极为复古,尊崇古礼不可亵。 两种看似极端对立的要素,却极为和谐地出现在了楚人身上,共融共生。 乐声,很好听,大气磅礴之中隐然有一股风月沧桑之感。 郑伯爷拿着一支炭笔,对着画板,闭着眼,一时间,竟然沉浸入这乐声之中。 一直等到外头鞭声炸响,郑凡才被惊醒睁开眼。 陈大侠站在郑凡身侧,道:“感觉你很陶醉。” 郑凡点点头,道:“等回去后,我得让瞎子也组织个乐队班子。” 其实,瞎子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因为平日里他喜欢玩儿二胡,所以每当他公务结束之余,喜欢喊来几个人大家一起玩儿一把合奏。 每每晚上给士兵们上思想教育课时,也会有文艺表演什么的,瞎子已经鼓捣出《平野伯破阵歌》了。 “我不懂诗词,不通音律,但我知道,它们,是美的。”陈大侠说道。 “嗯,是啊。” “驸马福康!” “驸马福康!” 屈培骆进来了,内院中,一众甲士下跪,仆妇仆役们也都跪下来请安。 屈培骆身后,则跟着一群提着篮子的屈氏族人,开始给红封,其实就是改口费,几乎是见者有份。 郑伯爷记得上次小六子来信时里头说过,这婚礼就和装潢房子一样。 你想办得有格调一些,这没问题,但如果你砸得银钱够多,那么这格调,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就连郑凡,也收到了红封。 只不过,郑凡的红封是屈培骆亲自送来的。 郑伯爷伸手接过一个小箱子,里头,很沉,银子的话,有点寒酸了,所以,应该是金锭。 好笑不? 屈培骆居然给自己发金子。 但郑伯爷还是收下了,同时恭贺道: “驸马福康。” “多谢苏先生。” 屈培骆应该还惦记着“苏明哲”为他的大婚写上一篇诗词,所以下了润笔费,但他不知道的是,郑伯爷也在惦记着一件东西。 寝宫的门,闭合着。 一众宦官分立两侧,孙公公领头,赵公公跟在孙公公后头。 孙公公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太监,是见过大世面的,见屈培骆走来,当即大喝道: “跪!” 屈培骆单膝跪下。 孙公公继续高呼:“问安。” 屈培骆回应道:“臣,给明慈公主请安,公主福康千岁!” 明慈,是四公主的封号,寓意明事理心怀仁慈。 君君臣臣的界限,是最大的鸿沟。 孙公公这是叫撑场子,哪怕是驸马,在和公主大婚之前,他也依旧是天家的臣子,所以得跪,得问安。 天家成亲,自是不可能有闹洞房或者堵门这种民间风物儿的,但孙公公现在做的,其实就和很多岳丈在送女儿成亲时做的一样,为了敲打女婿。 孙公公扭过头,看向赵成。 赵成马上转身,跑到寝宫门口,禀报道:“殿下,虎威将军到了。” “咔嚓……………” 寝宫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 一身盛装的公主熊丽箐在左右两侧人的搀扶陪同下,缓缓地走出。 没有红盖头,她戴的是凤冠,下卷珠帘,美目扫下,自是一股子天家威严倾泻而出。 呼…… 郑伯爷轻轻吐出一口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真不假, 今日公主的这一身行头, 不仅仅使得下面跪着的准驸马给看愣住了, 居然连郑伯爷这个真驸马,也被惊艳了。 谈到美女,有人喜欢豆腐西施,也有人喜欢莲花池里的采莲女,诚然,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佳人确实能让人心神向往,但来自民间的她们,哪怕再天生丽质,也撑不起这种盛装,强行穿上去,也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熊丽箐是真正的大楚公主,天家血脉,自幼为楚皇视为珍宝,楚皇驾崩后,其亲哥哥摄政王也没让其受一点委屈。 她,永远都是高贵的那一个。 此时,郑伯爷才真正意识到,公主,并不仅仅指的是一个名头,也指她整个人。 等回去后,这一套衣服,得多做几套。 孙公公向公主行礼后,转身,看向还跪在那里的屈培骆,其一挥拂尘,赵公公亲自端送着一碗艾酒走来,将酒碗递给了屈培骆。 孙公公拉高了声音,喊道: “一碗,去疾去痛!” 这是楚人的习俗,因为当年的楚国儿郎经常需要听从君主的召唤跟随着皇帝入大泽和山越人厮杀,争夺地盘。 楚人先祖认为艾酒可以驱邪,保佑身体不为瘴气所侵。 跪在地上的屈培骆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一碗,来福来康。” 赵公公送上第二碗酒,酒里泡着红枣,寓意福康。 屈培骆再度饮尽。 “一碗,不舍不离!” 赵公公送来第三碗酒,这酒里,泡着一根头发缠着的石头,楚人先祖出征时,其妻子都会将自己一缕头发裁下绑在石头上让丈夫随身携带,信奉巫文化的楚人相信,若是人战死在外,他们能依靠着这一缕头发所寄托的哀思魂归故里。 屈培骆毫不犹豫地喝完。 三碗酒下去,一个流程走完,孙公公大喝道: “屈氏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要娶的,是谁!” 屈培骆跪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前方站着的公主,道: “公主殿下。” “皇女下嫁,屈氏子,该当如何应处?” 说着, 赵公公搬出了一尊巫神神像过来,放在了屈培骆面前,这是让屈培骆立誓,这雕像不大,赵公公搬运时也不费力。 “自当护之敬之礼之,今生所愿,唯盼白头!” 孙公公点点头,面色依旧严峻,转过身,面向公主, 道: “请殿下示下,门槛内,是皇家,门槛外,是屈家。” 这是让公主自己选择。 这是接亲的礼仪流程,其实,都到这个时候了,嫁不嫁,其实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毕竟天家嫁女也不可能出现那种上轿或者下轿临时加上下轿钱或者临时加彩礼的这种事。 郑伯爷全程看得津津有味,小六子的婚礼,郑伯爷没赶得上,所以没见过,这次,算是他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参加这个世界的婚礼。 有一种上辈子出游时看地方民俗表演的感觉。 不过,上辈子想看,得给钱,这辈子你看,却能收一箱金锭。 这种问来问去的方式,也不让人觉得累赘,毕竟后世就算西方的婚礼,不也要多此一举问一下:是否愿意不论贫穷、生病、困难都不离不弃么。 婚礼,玩儿的其实就是仪式感这种东西,要是跟蛮族一样,直接带着一帮人冲进来将女人抢走回去就上炕,这得多枯燥和乏味啊。 嗯, 等一下, 郑伯爷微微蹙眉, 怎么有种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公主抬起脚,跨出了寝宫门槛。 孙公公的脸上当即露出谄媚的笑意,急匆匆地跑下来,主动将屈培骆搀扶起,道: “驸马爷吉祥。” 屈培骆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在站起身的同时递到孙公公手中,孙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公主迈出了门,接下来,当即有一群诰命夫人护持,像是先前屈培骆领着一众白马亲从过来时一样,公主也会被簇拥着出去。 这时候,屈培骆不能走在前面,还是得跟在后头。 这是规矩,谁叫你娶的是天家女呢? 公主已经出内院了,郑伯爷此时也收拾起了画板,准备跟上。 屈培骆见郑伯爷拿着画板过来,有些好地凑过来,发现郑伯爷画板上画着的,居然是自己,只不过不是用毛笔画的,但却格外逼真形象。 “苏先生这作画之法,是西方传来的?” 身为屈氏嫡子,这见识,自然不会差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是。” “画得,当真是极好的。” “还请驸马准我随列左右,苏某打算再画几幅,最后凑一张驸马大婚图。” “多谢苏先生。” 屈培骆哪里会不肯,赶忙示意身边人帮忙拿画板,安排郑凡跟队。 公主走出内院后, 一排排地上,跪着的是屈氏封地内的各个家族,他们都派出了代表来,恭贺主家的这一场大婚。 甚至,连年尧府里都派出人过来庆贺,原本极为宽阔的外院场子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公主每行进一处,两侧的人就都跪下,孙公公开始报上他们的家门。 而且,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有资格报上家门的,就算是为这场婚礼出力良多的范家,到最后报名时,也是范家、田家等。 公主脚踩在长凳上,长凳下铺着的是红毯,居高临下地从跪伏在两侧的人面前走过。 大楚等级之森严,在这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相较而言,还是燕国那里的风气更为开放一些,更讲究一个“与民同乐”,不管心里是否认同,但表面上大家还是愿意这般去做的。 郑伯爷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在画板上添加几笔,但目光,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看着公主的背影。 人都有这么一个性格,那就是争抢过来的食物,吃起来会觉得更香,这一场大婚的氛围中,郑伯爷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不算是什么道德瑕疵,只能说,人性如此,郑伯爷知道自己不能免俗,也从未想过去当什么圣人。 有一点郑伯爷觉得很庆幸的是,公主的鞋子并非是花盆底,所以行走在长凳上时,还是很稳当的。 继续往前走, 出了院子,其实并未离开皇室别苑,因为别苑的范围很大,只能算是走出了房屋区域。 一辆恢宏精致装点得很是喜庆的巨大马车停在那里。 而最后一段路的长凳,则是由金银玉为材质雕琢而成的,郑伯爷一开始还没留意到,等留意到后还特意地回头数了数到底有多少张。 心里盘算着如果不抢公主就是将这些板凳偷回去也能靠这个多养不少兵马了。 赵公公走到最前面,弓着腰,抬起手,让公主将手搭在他手背上,搀扶着从最后一张银质的长凳上下来,最后,公主再缓步走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其实更像是皇帝出巡时所用的行台,前面很宽阔,后面是类似房屋的构造。 在楚国,普通人家,哪怕是贵族,也不被允许打造这种行台出行的,但公主是例外,她可以用这个规制。 公主站在那里,身边两个婢女搀扶着。 孙公公则和赵成两个人领着十来个宦官进入到后面检查布置,同时还需要重新添置东西,这是公主出嫁的行台,内饰和内物必须现在准备,是不能提前的,否则就会显得公主恨嫁一样,失了皇家的体面。 先前,在里头,是屈氏封地内的家族叩首行贺,而此时在这里,公主将接受那些大贵族以及朝堂大佬家派来行贺的人。 先前里面的,是家奴,公主甚至不屑和他们同处一面,是需要踩着长凳过去的,年尧家派来的人之所以也在里头,是因为哪怕年尧现在做了大将军,但他是摄政王潜邸家奴出身,所以,他其实还是摄政王的家奴,他家派来的人,自然也得在里头跪着。 现在, 公主站在行台前端, 一家一家派来行贺的人过来唱礼,基本都是家族晚辈作为代表来的; 公主都会微微一福喊一声“代问叔叔伯伯好”以做回应。 流程很长,却不能有丝毫懈怠,这是礼数; 同时,这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其流程,才是这场婚姻的本质,哪能去省略? 其实,楚人结婚时,一般是男方的亲朋在男方家里等着,女方的亲朋在女方家里等着来接亲,这叫互相压场子,两家互相展露背景。 但在屈氏这里,不仅仅是屈氏封地里的家族还是和屈氏交好的其他大贵族代表亦或者是和屈氏同朝为官的达官显贵,都聚集在了皇室别苑这里。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敢去和皇族唱对台戏?肯定都跑这里来帮公主压场子的,就是屈氏自己,也不敢起什么别苗头的心思。 那边, 公主站在行台上还在一个代表一个代表地接见, 这边, 按照习俗,屈氏需要安排“文武巫贵”先一步进入行台里头去压一下车,在民间,就叫压轿。 当然,不是那种让你进去后跟着行台一起走,而是让你走个过场,进去喝一杯茶,然后就出来。 因为在楚人的习俗里,大喜之日,容易撞煞,婚轿尤其如此,那些孤魂野鬼最见不得人间喜事,看见婚轿就会忍不住过来要报复作祟,所以需要借“文武巫贵”的气息来压制。 民间的话,文武,文可能就是当地认字比较多的人,武的话,找不到兵头子,杀猪匠也能代替,巫的话,基本上楚国每个村落都有巫师,逢年过节会主持祭祀平时也帮忙看病,贵的话,就是村子里大家觉得身份最贵重的人,亦可以是福气最好的人。 孙公公和赵成领着一众宦官在行台大阁楼里布置一番后,孙公公走出来,一挥拂尘,没有喊话,只是招手示意人可以上来压车了。 不喊话的原因是,这种压小鬼作祟的事儿,本就不方便喊出来,容易撞晦气,二来,公主那边还在接受着一波又一波大贵族代表的行贺。 同时,在孙公公的示意下,压车流程算是开始了,先过来的,是一群身披黑袍脸上抹着油彩手持长帆的巫师。 人数大概有两百多人,他们将行台围住,开始进行祷告仪式。 这种装束,其实源自于楚人入楚地后对山越祭祀文化的一种吸收,当然了,不至于跳跳闹闹神神鬼鬼的,祷告的巫师只是举着长帆在很缓慢地移动,这是在警告路上的邪祟不准侵犯这里,同时,也是为新人送去祝福。 先上去的,是一位老巫正,这名巫正其实已经退下来了,曾在郢都任职,但他是主持祭祀的那种,如果把巫正这个庞大的职业细分的话,他就是文职。 老巫正拄着拐杖,在两个屈家人的搀扶下,从后头上了行台,在孙公公的接引下走了进去。 过了半刻,他便又颤颤巍巍地出来了,在下面人接应下,下了行台。 这时,屈培骆的一个叔叔,也是封号将军的屈应伦走到郑伯爷身边,对郑伯爷小声道: “苏先生,稍后可否请苏先生帮忙压车?” “让晚辈去压车?” “是,不知苏先生是否方便。” “自是可以的。”郑伯爷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郑伯爷还是指了指面前的画板,道:“且容我稍后可否,还差一点。” 屈应伦看向了画板,画板中是公主此时站在行台上的形象,惟妙惟肖。 “当然可以,多谢苏先生赏脸,我屈氏,感激不尽。” 对于屈氏而言,论“文”方面,真的没有谁比苏明哲这个姚师高徒更合适的了,再加上屈氏人也知道就连摄政王都很赞叹苏明哲的才华,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将原本准备在“文”上压车的人选给过掉了。 而对于郑伯爷而言,这真的是瞌睡了给你送枕头,因为,他本来就要上车的,现在,连借口都不用找了,还能更从容一些。 所以,不仅仅屈培骆是好人,人屈氏全家上下,都是好人。 贵,是一名百岁老人上去了,她是田家的老祖宗一般的人物,长寿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她一生共诞下了十四个儿子,而且全部活到成年,无一夭折。 屈氏选择她还有一个理由,因为你没办法选出一个在身份地位上比公主还要尊贵的人上去帮忙压车,所以干脆选另一条路线。 比公主身份尊贵的,有,比如摄政王,比如郢都皇宫里的太妃或者太后,但问题是你能请的来么? 就是摄政王,屈氏的人也没见到他在今天出现,其实,很多大贵族在看见皇族禁军出现在这里后,都猜测出了摄政王应该来过这里,虽说没看见摄政王本人,但没一个人敢去询问。 怎么了,来问摄政王的行踪,是想刺君么? 其实,郑伯爷觉得,范家的那位老祖宗才是最合适的贵,但想来依照范家那位老祖宗的性格,是断然不敢出现在今天这里的。 那位百岁老妪下来了,走路颤颤巍巍的,这一番折腾再加上正装上妆,大概要耗费掉不少精力吧,但屈氏有命,田家肯定不敢违抗。 武,则曾跟随过屈氏太爷,也就是屈天南的父亲征战沙场过的一位宿将,只不过人年纪也大了,也不带兵了,但他毕竟是屈氏里战争经历最丰富的的一个了,所以他上去了。 等他下来后, 屈应伦就又来到郑凡身边。 郑伯爷将最后一笔添上去,对屈应伦拱手行礼,随即一挥衣袖,走上了行台。 上去时,郑伯爷还特意看了一眼站在行台前方仍然在接受行贺的公主殿下。 心里想的是: 嗯,这盛装正面看起来,确实很赞;但从背面看上去的话,是真的太遮掩身材了。 “苏先生,您请。” 孙公公主动拉开帷幔,示意郑伯爷进去。 “多谢公公。” 郑伯爷走了进去。 里头的空间,很大,这种规制的行台,平时,皇帝可以坐着它巡视天下,战时,则可以在这里摆上地图或者沙盘和众将一起谋划。 “小成子,给苏先生奉茶。” “是。” 赵成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茶杯,直接走到正中央的榻子上,坐了下来。 孙公公见状,眉头微皱。 其余人上来压车,只是喝个茶,再在里头转悠一下,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但这位来自乾国的苏先生,怎么就真的坐下来品茶了? 而且,孙公公觉得这位苏先生的坐姿,给他一种很不和谐的感觉。 楚人好浪漫不假,但楚国贵族,也最讲究礼数,吃坐行睡,其实都有讲究; 而乾国的君子,在孙公公认知里,应该更注重这种礼节才是。 但眼前这位苏先生坐在那儿,却让他怎么看都觉得不适应。 因为, 郑伯爷不是很拘束很正规地坐着, 而是端着茶, 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 什么苏先生, 什么姚师子弟, 现在, 可以挥手说再见了。 郑伯爷用杯盖刮了刮面上的茶叶,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 孙公公一开始没说什么, 但等了一会儿, 见苏先生茶都要喝完了都没起身的意思,而外头,公主的接见已经结束了,都要开始准备宣读太后懿旨了,这苏先生居然还不下来。 这要耽搁时辰的啊! 孙公公马上向郑伯爷这边靠近了几步,赔着笑脸道: “苏先生,这该下………” 郑凡微微抬起头, 看向孙公公。 同时,魔丸在此时也解开了对郑伯爷气息的屏蔽。 孙公公当即心里一蹬,身形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娘贼,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双眼睛一看向自己,自己居然吓得心里直发慌! 讲真, 阉人毕竟是阉人,宫廷生活给了他们很丰富的生存智慧,但一直被圈养的他们,在气势上怎么可能和沙场宿将来抗衡? “干爹,干爹怎么了。” 赵成马上上前,搀扶住了孙公公。 孙公公好不容易站稳住了,有些狐疑地看向郑伯爷,道:“苏先生,苏先生,时辰要到了,还请………” “是啊,干爹,时辰要到了。” “噗!” 孙公公身子猛地一颤,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下去,发现有一只匕首,已经刺入了自己的心脏,而握着匕首的这只手,是自己这个新收的干儿子的。 “为……为什么会……为………为什么………” 孙公公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自己的干儿子,要杀自己? 为什么!!! 赵成将嘴凑到孙公公耳边,小声道: “干爹,儿子谢谢干爹这些日子教儿子的道理,儿子会受用一生的,同时,儿子也一直记着干爹的教诲,比如,干爹说过,在宫里最重要的,是要跟对主子。 干爹啊,替儿子高兴吧,儿子选了一个很厉害的主子。” “你………” 孙公公手抓着赵成的手腕。 赵成深吸一口气,他其实很敬重这个老公公,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要拿刀子捅向他。 但他没得选,他当初为了活命捅了自己,现在,也一样是为了活命,继续捅出去。 孙公公中刀的刹那, 里头十多个太监中,有一半忽然抽出匕首捅死了身边的同伴,一时间,行台内部,血腥味开始弥漫。 但因为里面焚了熏香,所以一会儿就又被压制住了。 郑伯爷倒过茶杯,将剩下的茶水浇在了面前的一座熏香炉里, 缓缓道: “和她说过了,我不喜欢熏香味儿。” 随即, 郑伯爷放下茶杯, 双臂摊开, 道: “替本伯披甲!” …… “苏先生怎么还没下来?”屈应伦站在自己大侄子身边自言自语道。 屈培骆倒是不急,反而解释道:“说不得诗兴起来了,在里头写诗呢,乾国文人都这样。” 屈应伦闻言,点点头。 这时, 公主举起了手中的一道圣旨, “太后懿旨!” 出门前,宣读的是摄政王的旨意,这是官面上的文章和流程; 眼下,在行台出发前,要宣读的是太后的懿旨,圣旨里不方便说的家长里短,就能放在懿旨里说了,因为理论上,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太后懿旨一般不得出宫门,只能对后宫的人来宣达。 在这里的话,就有点类似于是丈母娘对自己女婿的叮嘱。 但丈母娘身份尊贵, 毕竟,摄政王是没登基不假, 但太后的位置,其实早已经定下了。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台四周,所有人都一齐下跪,准备听旨。 而那群巫师,则继续在缓慢行进继续着祷告。 太后懿旨,是公主亲自宣读的,标志着丈母娘在给自己女儿撑腰。 “奉天承运太后懿旨:本宫自追随先帝以来,为先帝诞下…………” 这会儿,大家都跪下来在听着懿旨的宣读,太后的大概意思就是她这辈子就生下一儿一女,这个女儿,是她和先帝的掌上明珠,很是珍重,言外之意就是夫家可不准欺负我宝贝闺女; 按照流程,太后懿旨宣读完毕后,会让驸马去接旨,这就是接亲的最后一个流程,相当于是从丈母娘手里接过了人家闺女。 然后, 接亲队伍就可以开赴夫家了。 且按照事先宫内管事太监以及礼部的人和屈氏商量的礼仪流程,驸马接旨后也要上行台。 只不过公主会进行台里头坐着,驸马得站在前面,也就是公主现在宣旨的位置,寓意着为公主开道,在以后的日子,为公主遮风挡雨。 屈应伦提醒道:“培骆,可以上去了。” “是,叔叔。” 屈培骆缓缓地站起身, 因为他已经听到最后的话了: “吾婿应善待吾儿,愿得百年好合,平安丰顺……” 这里的吾儿,是指的女儿。 下面,应该就是“屈氏嫡子屈培骆接旨谢恩。” 屈培骆已经站起身,走向行台,虽然这是一场政治联姻,但他现在,确实是幸福的。 因为公主虽说不是妖艳的国色天香,但也是端庄大方,尤其是在今日盛装之下,更是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可以说,屈培骆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毕竟是第一次成亲,娶的还是现在光彩照人庄严尊贵的公主,他的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在上扬。 屈培骆甚至觉得,这辈子,有这一天,其实就已经值了! 真的值了! 公主宣读到最后一句, 顿了顿, 目光, 先落在了正在向行台走来,甚至已经一只脚踩在行台台阶上的屈培骆, 随即, 公主将目光挪开, 将懿旨合起, 高声道: “大燕平野伯郑凡接旨!” 屈培骆脸上的笑意还在,甚至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哪怕还距离公主很远,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和亢奋。 然后, 在他上第二层台阶时, 他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话喊的是什么, 他愣住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屈培骆。 而下方跪伏的一大片王公贵族代表以及本地很多贵族族长们,在此时也纷纷从跪姿中惊愕地抬起头,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是念错了么? 但公主念错的是什么, 就算是念错了驸马的名字,大家都能理解,但前面怎么还念出了什么大燕,什么平野伯,什么郑凡! 受震惊最直接的,其实是屈氏族人。 因为他们原本的家主,屈氏柱国屈天南,就是死在燕国那位平野伯的刀下。 屈培骆看向公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要走到公主那里去抢下懿旨,那肯定是假的懿旨!!! 然而, 就在这时, 行台内的帷幔被掀开, 一名身着明亮甲胄的男子从里面缓缓走出。 在走过屈培骆面前时, 郑伯爷还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屈培骆。 “苏……苏先生,你怎么,你………” 屈培骆的脑子,现在已经一片混乱了,他真的已经无法理解此时正在发生的一幕。 “保护伯爷!” “保护伯爷!” 与此同时, 原本围绕着行台正在祷告的巫师们纷纷撕开自己身上的黑袍,转身从行台下方的凹槽位置里抽出了长刀和弓弩,即刻呈防御阵形对外,将行台护在身后。 郑伯爷则径直走到公主身边, 公主转过身,看着郑伯爷一步一步走来。 她主动迈步过去,迎上郑伯爷,宛若一只温顺的猫,将自己投入郑伯爷的怀中,双手,抱着郑伯爷的腰。 这种姿态,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因为先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现在,却像是一个小鸟依人的乖巧女子。 郑伯爷一只手搂住公主, 另一只手举起, 向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楚地贵族挥舞, 欣赏着他们或震惊、或惶恐、或荒谬、或不敢置信的神情。 行台阁楼上, 升起两面大旗, 一面, 是大燕黑龙旗, 一面, 是郑字旗。 郑伯爷将公主环腰抱起, 道: “多谢诸位赏脸,来参加本伯大婚。” 这时,已经近乎疯癫的屈培骆手指着郑凡,大吼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所以说,屈培骆是个好人,一个无私的人。 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当起了托的作用。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早知道屈培骆这么上路子,当初的自己,怎么就把人家亲爹给杀了呢。 然而, 没等郑伯爷开口回答, 另一个人却先开口了。 只能说,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且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们能清晰地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 一如赵成一刀捅死孙公公的果决,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 再去瞻前顾后,再去妇人之仁,再去犹犹豫豫, 其实才是最愚蠢的行为,也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任。 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等到老去时,回首往昔,才不会后悔,甚至会庆幸,庆幸于自己当年的果敢; 郑伯爷怀中的公主目光环视四周, 用先前念懿旨的声音喊道: “都给本宫听好了, 本宫的男人是: 大燕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五十九章 弑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有些话,别人之口说出来,效果会更好。 就比如现在, 众目睽睽之下, 公主先是主动投怀送抱, 然后亲自高调宣布。 她不是被劫持,她不是被胁迫,她就是认定平野伯是她的男人,她不羞于启口,既然认定了这个男人,她愿意为他扬名。 世间故事唱本多不胜数, 有相思相爱不可得的, 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有前期蹉跎后期圆满的, 此类故事,基于情和爱的,本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百嚼不厌的谈资。 这之中,穷酸秀才被大家闺秀看中的唱本数量最多,基于此种大纲的故事,往往也最为有名气,几大名本,更是戏曲台上必点的曲目。 而这种麻雀跳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之所以能在民间被大众所喜爱,原因很简单,因为听故事听戏的,基本都是麻雀。 此时,如郑伯爷这般,孤身入楚,在大婚之日,于一众楚国贵族目睹之下, 让大楚公主主动喊出“此生只许郑郎”的话语, 不用改编, 不用修缮, 甚至都可以不用角儿们去考验唱功演技, 不, 连角儿和台子都可以不要, 光是这事儿听起来, 就足以让听众们热血沸腾! 草根出身军功封伯, 年纪轻轻功勋卓著, 皇帝赏识南侯扶持, 孤身入楚公主投怀, 从人设到经历,都堪称完美,自今以后,平野伯之声望,可称年轻一代之最! 声望这东西,可以说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绝不是无用,得看落在哪种人身上,放在郑伯爷身上,当属强强合一; 因为田无镜已经摆明态度要扶持郑凡,朝廷里还有小六子的支持,郑伯爷不缺外面进来的水,他缺的是自己这木桶板的高度; 而一旦声望上去了,水自然就能吸纳进来,不用去担心什么“人心不服”“德不配位”; 他拿, 他用, 他取, 外人都将无话可说,甚至还会觉得理所应当! 说不得数年后, 大燕就得流传出这么一句话: 平野伯不出,如苍生何? 所以, 这抢的哪里是公主, 这分明抢的是日后往上走的青云之梯! 屈培骆斜着头,他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此时的状况,不,确切地说,他不敢去理解。 苏明哲苏先生, 怎么就变成了燕国的平野伯? 答应为自己大婚作诗的文客, 怎么就将自己的未婚妻给抱在怀里了? 他居然在内院里,住了这么多天! 自己居然还和他,笑脸攀谈迎奉这么久! 先前,自己居然还主动给他送上一箱子金子红封! 而且, 而且, 而且, 而且他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成国之战,靖南侯在望江江畔大破野人主力,当属第一功,第二功,就是千里袭雪海关的郑伯爷。 更别提屠俘的命令,是郑凡下达的,虽说明眼人都清楚这到底是谁的示意。 但对于屈培骆而言, 无非是一个投签下令斩首,另一个持刀亲自斩下自己父亲的头颅,都是要恨的,而且恨得很明确。 而这时, 郑伯爷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公主, 他对熊丽箐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对于郑伯爷这种人而言,想要去一见钟情,真的很难了,就算是见色起意,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自是有大把的女人来自荐枕席。 但他很欣赏公主对自己的这种姿态, 无论男女,男的脚踏几条船,女的养一群舔狗,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而且这种感觉,也是极为满足和舒适的。 好在,郑伯爷一直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心狠手辣不假,但终究是有底线的,否则,就不好玩了,就低级了,就落下乘了。 这是郑伯爷的审美,也是魔王们共同的审美。 所以,郑伯爷可以为了沙拓阙石不惜让郡主在自己的雪海关内暴毙; 所以,当日靖南侯一夜白头时,郑伯爷策马跟随,心里做好了跟随靖南侯“靖难”的准备。 行台里头,脱去宦官服的四娘打开了里头的一个原本应该拿来盛放新被褥的箱子,阿铭正躺在里面。 只不过此时的阿铭身着一身白色的锦袍,脸也是“摄政王”的脸。 “闷么?” 四娘问道。 “习惯了。”阿铭答道。 “也是,反正你没事做就喜欢躺棺材。” 四娘小心翼翼地搀扶阿铭出来,可不能弄掉了妆。 等阿铭站出来后,四娘还检查了一下衣物,满意地点点头,道: “应该差不离了。” 阿铭显得很是平静,调侃道:“那个公主,路走宽了啊。” “这才有意思不是。”四娘不以为意,“聪明的公主才好调教,在一起,不管是说话做事,也都能带得起节奏,要真是个憨憨,反而乏味得很。 往常你们也不是没有在外头将一些女子带回府里,环肥燕瘦都有,但主上哪个瞧上过眼了? 太过花瓶太没特色空有一张脸皮的,就像是那李庄白肉, 初见惊,尝了一块后,发现也就那样子了,多吃几口,还是得腻。” “你高兴就好。” 阿铭也没为四娘担心什么,以四娘的手腕和能力,如果还要担心争宠问题的话,那真是白瞎了魔王的头衔了。 “待会儿气质上你得注意,昨晚咱们复盘过的。” “我知道。” 四娘点点头,道:“也是,在气质这一块,你们吸血鬼一直拿捏得死死的,你也不用演了,就做你自己吧。” 赵成在边上看着阿铭,眼里全是惊,这易容术的效果,可真是把他给惊到了。 这也是因为四娘的易容术不仅仅体现在一张脸上,而是在全身上下,都做到尽可能地求真。 阿铭看向赵成, 道: “给朕拿起刀。” 赵成直接一个哆嗦,明知道是假的,但在阿铭说话时,他腿肚子依旧在抑制不住地打颤。 四娘摇摇头,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四娘抽出一把刀,架在了阿铭脖子上。 阿铭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道:“刀背再下压点,有点凉。” “你还怕凉?” 要知道平日里阿铭除了喜欢睡棺材就是睡冰窖里。 “脖子上有胭脂,压上去太腻了,不舒服。” “这样啊。” 四娘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道:“这样呢?” “可以了。” “那,摄政王陛下,咱们可以出去救场了么,再耽搁一会儿,我真怕主上被乱箭射死了。” 阿铭一挥袍袖, 道: “摆驾。” …… 行台外边,下方黑压压的一众大楚贵族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纷纷醒悟过来。 虽然他们觉得眼前的一幕真的很荒谬,但它确实是真的发生了。 一时间, 青鸾军士卒开始迅速向这边靠拢过来,同时,各部仆役也在此时听从主家召唤而向这里蜂拥。 但今天毕竟是公主大婚的日子, 其实, 皇室别苑外圈的防卫还是很森严的,再者,从皇室别苑到聚安城的路上,也安排了多支兵马看守策应。 然而,出事儿的位置,却偏偏是在这里。 这一刻, 真正外围的青鸾军兵士和各家的兵马,根本来不及顷刻间召唤回来,这里的青鸾军士卒和皇族禁军,大多还是充当仪仗队的,而楚国贵族们身边,带的,多半是童或者长得俊俏的下人小厮这类,真正负责他们安全的护卫,也进不到这里,全都留在了外围。 再加上各路呼喊,各路下令,而行台周围又都是慌忙后撤的大楚贵族们,使得四周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倒是有一队青鸾军甲士先冲了过来,但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仪仗用的器具,这些玩意儿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根本不实用,再者,这些青鸾军士卒也并非真正的野战所用,而是为了今日整齐好看,特意挑选出来的身高体量合适的再辅以最为精美的甲胄安排上来的,一大半还本就是屈氏子弟为了出风头见世面填充的。 也因此,这支百来人的队伍,看似甲胄鲜亮,威武不凡,同时,也是勇气可嘉,但还没等他们登上行台,就被雪海关甲士一轮攒射,射翻了前面的一群人,再加之以冲锋,顷刻间就将其给击退了。 金术可就在其中指挥,见状,马上抬起手,示意麾下后撤,重新收队回行台边进行策应。 又有几支队伍压了上来,其中还有先前充当伴郎的百多名骑白马的亲从。 但这不到两百名的雪海关甲士却在金术可的统帅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突击,将他们一股股地击溃。 这就是训练有素上过战场的和乌合之众的区别了,其实,差距真的很大很大。 同时,这也是四娘和薛三他们最终选定要在这里发动的原因,第一要素肯定是这里在众多楚国贵族见证下,效果必然最好。 另一个原因就是,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实则它的防守,最为花架子。 楚国青鸾军真正的野战精锐燕人是领略过的,马下步战的话,他们的军阵和配合默契,金术可想抵挡也很难,甚至很可能一股下去就会被逼退到行台上沦为最后的厮杀。 不过,这番来回的折腾之后,随着楚国贵族们一批批惊慌地后退,持刀的护卫和军士不断地向前,四周,开始呈现出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实力强横的供奉,金术可此时也不敢再率队前冲了,只是对峙着。 楚人没有仗着混乱结束的契机包围绞杀的原因在于,公主还在行台上,不管这个公主先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终究是公主; 再则,不少人会认为,公主其实是被胁迫了的,否则,大家的世界观真的要崩塌了,自家的公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自愿的? 另外,今日的新郎官,原本上行台接旨的屈培骆,此时还跪伏在行台上,没有下来,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哪怕他距离身边的燕人甲士只有数丈的距离,他也不为所动。 并不是新郎官被打击得彻底崩溃失了智, 而是一开始迎亲时在寝宫门口所喝的三碗酒里,被赵公公提前下了毒。 只不过赵公公由于初次下毒,所以计量上的调配出了点问题,导致屈培骆的药性发挥,没到点子上。 但好在因为气急攻心之下,毒性被加速催发,劲儿头,终究是上来了。 屈培骆现在不是不想动,而是他如今全身酸软无力,是想动也动不了。 而这时, 帷幔再度被掀开, “摄政王”被一个女子用刀架着,走了出来。 同时, 赵公公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刀,只不过是一把短刀。 说来也怪, 赵公公不敢对明摆着是假的摄政王上刀子,但却敢对货真价实的屈氏嫡长子面露凶相,他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哪怕阉了自己,但这些日子也是好吃好喝好药的补回了身体的亏空,直接一把攥住屈培骆的衣领将已经身体“瘫软如泥”的屈培骆给提拉了起来,刀口横亘在其脖颈位置, 用他那还没完全变得尖锐的嗓门大喊道: “谁敢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杀了他!” 赵公公,还是紧张了。 不到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下庸城的乞儿头头,现在,却要挟持大楚身份贵重的贵族,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极为不正常的亢奋状态。 所以,他抢词了。 傻子都清楚, 当“摄政王”作为人质出来时, 屈培骆, 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好在,赵公公无比亢奋是他亢奋,下方那一大群楚国大贵族们在度过了一开始的慌乱同时脱离了最内圈被护卫们隔离开后,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见过摄政王的,不少人直接惊呼: “四殿下?” “王上?” 屈应伦已经手脚冰凉,该死,怎么可能,摄政王怎么会在他们手里。 在场的很多楚国贵族权贵们,其实都是知道摄政王来到过皇室别苑,要为自己的妹妹送嫁的。 所以在看见行台上的摄政王后,本能地相信了。 这很正常, 知道他在这儿,他今天却没出现,他被挟持在了上面,那不肯定是他了么。 这时候,那些贵族们马上高呼让自家的护卫撤回来,同时也让那些个高手供奉往后。 没人能承担得起伤害摄政王的代价,确切地说,没人敢光明正大地去做这种事儿。 就连屈应伦,在此时也马上大吼命令四周的青鸾军不要动。 这就使得原本刚刚度过混乱期的楚国士卒护卫以及那些供奉们,再度陷入了乱象之中。 “摄政王”此时却高喊: “还愣着干什么,不要管朕,上来,将这些燕狗尽数诛灭!!!!!!!” 摄政王哪怕被刀架着, 他依旧挺直着身子, 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是要抗旨不成!!!!!!” 两声怒吼下来,加上摄政王的言语,瞬间让周围的楚国贵族们确定,这,就是摄政王! 是啊,也就只有摄政王在此时,才能才敢说出这种话,也就只有那位在诸子夺嫡之中胜出的四殿下,才有这番气概! 但在这个时候,没人敢遵旨啊。 眼下,外围可以看见尘土飞扬,应该是外围的真正的青鸾军和各路兵马听到动静后正在向这里赶来,但这里,却没人敢下令自家的护卫上前去厮杀。 哪怕是屈应伦,也不敢,对于屈氏而言,屈培骆,没了就没了吧,光明正大地没了,正好他们这两个做叔叔的旁系就有机会继承主家了。 但摄政王要是被自己下令让青鸾军害死了,那屈氏的罪责,就大了去了。 就算因为摄政王的死,中枢混乱,但屈氏,必然会沦为皇族禁军和其他楚国大贵族宣泄怒火的对象。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朕命令你们,冲上来,将这些燕狗全部给朕杀死!!!!!!!” 郑伯爷怀中的公主看着那位“皇兄”,小声道:“真的好像。” 连公主都说像了,那肯定是真的像。 郑伯爷放下了公主, 缓步走向“摄政王”。 “燕狗,尔等以为挟持了朕,就能逃得出我大楚么,做梦,做梦!!!!!!” 阿铭的演技, 是真没的说。 尤其是那种属于真正上位者的“骄傲”“神情”“姿态”,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郑伯爷缓缓走来, 在经过挟持着屈培骆的赵公公身边时, 伸手, 很轻易地从身体在轻微颤抖着的赵公公手中拿过了短刀, 毫不犹豫地直接刺入了摄政王的胸口。 “噗!” 刀口入肉, 插入了摄政王的胸膛。 摄政王身子一颤, 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身子也是一阵摇晃,却没有倒下去,硬撑着继续保持着站姿。 这种干脆, 这种利索, 这种不多说话,直接上刀子往“皇帝”身上捅的冷静,实在是太过骇人。 一时间, 四周的楚国护卫和贵族们,黑压压的一片人,全都噤声。 一身戎装的郑伯爷目光环视行台四周, 吼道: “再有敢上前者,本伯即刻弑君!” ———— 感谢怀珠、小龙铁粉、他丶成为《魔临》第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和一百二十二位盟主! 每次写完大章第二天都会比较萎靡。 不过今晚还有第二章,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六十章 金蝉脱壳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昔日玉盘城还未经战火破坏时,曾有一道地方特色的名小吃,叫煎小鱼儿。 取的是望江中特产的一种小鱼儿,得过油,去土腥气,但绝不能过久了,否则鲜味儿也就丢了。 所以,当地摊贩做这一道小吃时,往往是以长筷眼疾手快地下油抄碗。 郑伯爷现在在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 毕竟,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一群大楚贵族权贵。 肉食者鄙,但肉食者从不傻。 自己的所有布置,都必须在短时间内抛出然后快速见效,否则他们注定会缓过神来,到时候,自己这一趟的演出就会演变成被“瓮中捉鳖”。 不能谈判,不能耽搁, 求的, 就是在短时间掌握住主动。 当然, 在刀口刺入“阿铭”胸口时,郑伯爷心里也不禁有些怅然,若是此时站在自己面前被挟持着的,是真的摄政王就好了。 那么自己以后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军旅庙堂之中,可能很少再会被冠以“平野伯”的称谓,而是被称之为——弑君者。 讲真, 这个称呼,可能会不吉利,但在格调上,是真没得说。 此时此刻, 郑伯爷、阿铭和四娘三人的眼神,在刹那间交汇,彼此于无声中交流着信息。 可能是因为大家默契程度高了,再者以前瞎子在时也常常精神锁链过,所以还真能互相读懂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阿铭:主上,你怎么直接捅胸口? 郑凡:难不成蹲下来特意捅你的腿? 阿铭:这个位置伤口修复起来会消耗更多的血液。 郑凡:捅你的腿怕你待会儿跑路时不方便。 四娘:三儿怎么还没来? 就在这时, 一声厉啸传来, 紧接着, 一个人从人群上方飞踩而来。 是的, 就是那种武侠片里经常会出现的出场方式,踩着人群的肩膀直接过来。 “嗡!” 终于, 此人落地。 其身着一身墨色的长衫,眉眼之间,带着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 这是一个高手, 因为在其出场后,周围其他贵族家里的供奉们,要么低头致意要么微微后退半步。 其实,在这个局面下,这种个体实力很强的存在,真的很是麻烦。 因为这不是两军交锋,而是小型的局部冲突,外加,郑凡这里的人数,其实是劣势。 这也是为什么当郑凡知道摄政王会虚脱不会参加大婚而长舒一口气的原因所在,因为哪怕是将造剑师给排除掉了,摄政王身边,必然还有好几位真正的高手存在,他们,或许在千军万马的对决面前,不是很显眼,但在这种场面下,往往能改变局面。 “呵呵,屈氏屈明轩,见过大燕平野伯爷。” 此人拱手抱拳, 同时, 脚步再度向前。 郑伯爷目光当即一眯,瞬间明白这老狗是想要靠近距离探测摄政王之虚实。 所以, 郑伯爷直接将摄政王胸口里的刀给抽了出来, 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入摄政王的肩膀。 “噗!” “………”阿铭。 屈明轩的脚,停住了。 他不是屈氏的供奉,他是屈氏一员,原本是旁系子弟,但因自幼显露出极高的练武天赋,就被家族当作嫡系子弟来进行培养,现如今,他是四品武者,算是屈氏里德高望重的一位,就是屈培骆的父亲屈天南,在练武时也受过他的指点,平日里,他也负责传授屈氏年轻子弟功夫。 正因为他是屈氏的一份子,所以,在此时,他犹豫了。 他有信心在付出一点代价且不予他们纠缠的前提下冲破面前燕人的阻拦去到行台上, 甚至有信心去将那平野伯给擒拿住, 就算出最大的意外, 他也敢拍着胸脯保证,他至少能做到和平野伯以命换命。 这里,没算其他人的帮助,纯粹是他自己一个人来进行,这是一个巅峰武者的骄傲。 其实也自然, 想当初沙拓阙石可以能在上千镇北军铁骑中不断冲撞,到最后,是力竭而死,真正的巅峰武夫,他们的体魄,确实让人震撼。 但还是那句话, 横的怕愣的! 郑伯爷现在的干脆劲儿,让这个强大武者都有些慌了。 郑凡看着他, 喊道: “我起于微末,草莽黔首出身,幸得我大燕陛下赏识,简拔以高位,赐封为伯爵,今日,我只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来; 但若是真将我逼急了,大不了在此弑君,与我心爱的女人在此殉情。 下,不负公主对我之情深;上,不负我家陛下对我之皇恩! 你, 大可继续向前, 弑君的是我, 而逼死君父的, 是你屈氏!” “来,不要犹豫,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朕不怪罪你们,朕不怪罪你们!” 阿铭怒吼着。 紧接着, 阿铭似乎是入戏太深了, 甚至还自己加了一句: “大楚,没有被俘的皇帝,朕死后,传朕旨意,请五弟熊廷山入郢都主持朝局!” 或许是郑凡先前的威胁和干脆起了作用, 又或者是阿铭的自我发挥起了效果, 屈明轩不再前进,反而开始后退。 因为他的身法再快,也没人家的刀快。 其余贵族,在此时也不敢多言语,因为今日的局面一个不好,就是摄政王驾崩,大楚再度陷入内乱之中。 同时摄政王所说的传政于五殿下,也让在场的不少贵族心里一凛。 这句话,再度夯实了这是真摄政王的“事实”。 因为只有摄政王,才能够在这种局面下下达这种旨意。 然而,五殿下身处梧桐郡,他身上所担系的,是梧桐郡本土势力以及山越部族的利益。 也就是说,五殿下的基本盘,和在场的这些传承已久的楚国大贵族们,并非在一路,所以,大家都是不希望给五殿下机会的。 郑伯爷喊道: “放我等离开,你们大楚的摄政王,我还给你们!” 没人回应。 郑伯爷直接下令: “金术可,牵马! 谁敢阻拦,摄政王就是因其而死!” 这里的马匹真的很多,别的不说,就是先前屈培骆迎亲时带来的一百零八个白马亲从,可都是匹匹良驹。 在金术可的率领下,雪海关甲士一个个堂而皇之地跑去牵马过来,完全无视周遭楚人的兵刃。 马匹牵来,郑伯爷先上马,再从行台上接下了公主,让其坐在自己前面。 四娘则挟持着摄政王也坐上了一匹马,所有人,都准备就绪。 外围的楚国贵族们,则像是一尊尊雕塑,全程,没人阻止,因为没人敢。 不远处,尘土飞扬,大概两千多青鸾军正军已经赶来,在前方结阵,却没有冲杀过来。 郑凡一只手搂着公主,另一只手攥着缰绳。 公主能感受到,郑伯爷看似镇定,实则,他的身子,很是僵硬,这是紧张的。 确实紧张, 因为生死,就在一瞬间。 这和以前率军冲阵时不同,因为以前打仗不管前途再不测,你总归有厮杀一波去争取生存和胜利的机会,但在这里,一旦翻车,就注定会被倾覆。 这种走钢丝的感觉,很刺激,但郑伯爷觉得这次走完后,他下面应该要更加地苟了。 生活嘛,劳逸结合才健康。 “金术可,放下虎威将军!虎威将军待人至诚,是个好人,好人,得有好报!” “是,伯爷!” 金术可将自己马背上的屈培骆丢了下去。 屈培骆在地上翻滚两圈后,直接昏迷了过去。 “诸位,山不转水转,日后在战场上相见了,报出名姓,我平野伯,留你们一命,全了你们参与本伯大婚之情! 走!” “驾!” “驾!” 燕人策马而去,原本已经赶来的两千多青鸾军正军没有得到来自屈氏上层的军令,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阻拦。 屈明轩站在原地,双拳攥紧。 今日之事,屈氏颜面可谓扫地。 但现在还真不是担忧屈氏自家面子的时候,因为摄政王还在燕人手上。 …… 青鸾军,还是出动了,皇室别苑外围的青鸾军先行开拔,数支千骑以上的骑兵队伍先行追堵,同时,军令下达到各地,要求设卡拦截。 楚人的贵族,终究还是反应过来了,做出了应对。 先前在别苑里,大家是被郑凡直接向摄政王身上捅刀子的举动给震慑住了,待得郑凡一走,各路兵马也马上行动起来。 只不过,一开始的追捕,必然有些束手束脚,投鼠忌器。 等之后那边的贵族们得知摄政王并未被抓走时,追捕力度肯定会迅速加大,楚人的无边怒火必然会宣泄出来。 这里,毕竟是楚国,是楚地! 但这里头的两次军令之间,必然会有一个时间差; 郑伯爷要扬名,但肯定不想去扬身后名,所以,现在逼也装了,人也亮了,眼下唯一的要素,就是活着回去! 郑凡这一支人马从皇室别苑策马而出后,直奔周县,周县的北城门忽然遭人放火夺门,从里面冲出来一支两百多骑的队伍,双方人马一阵交错后,一路向西一路向西北,分化为了两股开始继续疾驰。 后方追捕的大批楚人骑兵,也马上分割成两股,继续追逐。 …… 而在当晚深夜时分, 周县内一家客栈二楼客房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 郑伯爷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伸了个懒腰。 此时的郑伯爷早已褪去了戎装,换做一个商贾打扮。 在郑伯爷身后床上坐着的是熊丽箐,她正端着烛台,引着蜡油向下滴淌。 是的, 郑伯爷和公主,还在周县。 四娘阿铭一路,薛三领另一路,已经分别开赴齐山和蒙山准备“逃亡”。 而他们,其实都是诱饵,郑伯爷没在其中。 因为逃亡之路,注定会很危险,注定会有太多太多的意外,凶险万分。 不少电影,整个篇幅,其实都是在逃亡以及讲述着逃亡途中的种种。 所以,郑伯爷选择反其道而行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选择先留下,让楚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两支人马给吸引过去,最好围追堵截各种方式都用上,使劲折腾去吧。 此时, 看着天上的月亮, 郑伯爷还真有种自己已经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的感觉。 “嘶……” 公主嘴里传来一声低呼。 郑伯爷转过身,看着正在给自己滴蜡的公主,滚烫的蜡油,正滴淌在她光滑的手臂上。 好在郑伯爷不傻,并不认为公主那端庄贤淑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重的口味。 他看见公主手臂滴蜡那个位置的标记了,那应该是传说中只有皇室核心成员才能拥有的火凤印记。 她正在暂时封印那道印记。 郑伯爷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公主将这些步骤做完。 做完后, 公主斜靠在床上, 身上有汗, 头发散乱, 嘴唇泛红, 衣衫不整。 郑伯爷笑了。 公主看着郑伯爷,问道: “是不是感觉像是被用强了一样?” 郑伯爷点点头。 公主笑了, 道: “刚陪你私奔出来,你就这样对我?” 郑伯爷耸了耸肩。 公主咬了咬嘴唇,恨恨道:“我手臂被烫得好疼,快跟我再说说遗诏的事,让我舒服一些。” “呵呵呵。”郑伯爷长舒一口气,道:“谁会给上了钩的鱼儿继续喂饵料呢?” “所以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郑伯爷走到床边,坐下,摇摇头,道:“不至于。” 公主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蜡油凝固痕迹,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会主动遮蔽这道印记。” 这道火凤印记,是皇室的象征,也是大楚皇室的骄傲。 “就这样子的话,能保险么?” 公主开口道:“应该能暂时封闭住一段时间,除非有巫正就在附近进行探查。” “那还就是不完全保险。” 说着, 郑凡将一块红色的石头从怀中取出,丢给了公主。 “将它带在身上,可以完全遮蔽你身上的火凤印记气息,就是巫正从你面前走过去,他也发现不了。” “………”公主。 良久, 公主拿着这块红色石头,侧着脸,看着郑凡,问道: “所以,我刚刚在滴蜡的时候,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滴蜡时你脸上那略微痛苦的表情,我觉得很美,想多欣赏一会儿。” “平野伯!” “哎。” “郑总兵!” “在。” “郑凡!” “有。” “臭男人,王八蛋!” “呵。” “你非得要本宫跟你的第一天晚上就后悔么?” 其实,公主还真是错怪郑伯爷了。 郑伯爷一开始没敢将魔丸直接丢过去的原因在于,他担心魔丸会控制不住,冷不丁地飞出来给公主脑袋砸碎。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清楚魔丸对自己的杀机; 同时更清楚,魔丸对自己身边亲密异性的杀机,更重! 谁想当我妈我杀谁! 犹豫权衡之下,见公主自己都不能保证这个方法可以完全遮蔽火凤气息,郑凡才下决定将魔丸给出去。 因为根据墨菲定律反推的话,明显是一个巫正恰好距离你很近的概率小,魔丸忽然暴起杀后妈的概率大。 所以选择魔丸,就当是反奶一口自己吧。 另外,郑伯爷心里也不禁埋怨,人燕国皇室一直在大力饲养繁育貔兽,楚国皇室倒好,忙着给自家核心子弟身上装导航定位。 “那两拨人马,就这样被你卖了?”公主将红色石头收起后问道。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但他们确实是在为你冒险,甚至,很多人都会为你而牺牲。”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你不愧疚?” “如果我没活着回燕国,才是对他们付出的最大愧疚。” 况且, 郑伯爷觉得两路人马,一来有范府的布置,二来那里还有预先留的蛮兵做接应,三来每一路都有魔王在带队,可能会有人牺牲,但应该是能回去的。 自己之所以不跟着他们一起,是想做到万无一失。 诚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郑伯爷怕死。 “你的脸皮真厚。” 郑伯爷回答道:“当我在你寝宫里将你抱在怀里时,你应该就知道了才是。 再说了,我们是相过亲的。 民间相亲,男方去女方家,也就是见个一面,女方偷偷躲在窗户后面瞅一眼男方,再双方父母嫁妆彩礼谈拢后也就定下了。 咱们俩,见面的次数多,互相了解的,也多,不是么?” “但父母之命呢?” “等我带着你回去后,会修一封给摄政王陛下,大楚国肯定会斥责我,但私底下摄政王陛下应该会给我送来一封亲笔信,叫我贤妹婿。 你哥是皇帝,皇帝这种人啊,最现实。” “我,现在是整个大楚的罪人了。” “相信我,等以后我率军进入大楚时,今日那些在场的贵族们,会匍匐在你脚下,将你当作最大的救命恩人和希望。” 公主咬着嘴唇,看着郑凡。 别说, 这神情还挺可爱的。 郑伯爷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道: “在这里再待两天,然后我们就启程回去。” 公主不言语, 少顷, 她下了床。 郑伯爷抬起身子看着她,问道: “干嘛去?” “打热水,给你洗脚。” “哦?” “是不是很有贤妻良母的感觉?”公主问道。 “加上‘本宫’俩字,会更有感觉。” “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六十一章 夜路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司徒雷是一个传,哪怕算上其晚年在雪海关的连番败仗使得野人入了关,也依旧无法完全否定其这一生的精彩。 而传的出现,总是需要垫脚石的,也,总是需要衬托的。 司徒雷的发家之地,就在镇南关。 这个一开始不被看重的庶子,在镇南关靠着对楚人的连场胜利,积累了丰厚的军功和威望,这才得以重回颖都去和自己的两个哥哥们在庙堂斗争中一决雌雄。 镇南关所对应的,正是楚人的上谷郡,这里,也是楚人和司徒家曾经数次交锋的战场,因为战事频繁的原因,上谷郡的人口以及各行各业,都不算发达,很多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极为荒凉。 不仅仅是晋人杀进来要掳掠他们,楚军出征时,也会频繁地征调当地百姓为大军服务,这种敌我双方的双重剥削之下,上谷郡还能富饶起来那才叫真见鬼了呢。 原本,在楚人拿下镇南关同时一路青鸾军入晋之时,上谷郡的百姓可谓是喜极而泣,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受战事纷繁之苦,作为边境百姓的他们也能摇身一变享受一下腹地百姓的待遇了。 谁知前线战败消息传来,前期颓势战败的燕人,忽然将野人击溃,又将玉盘城攻陷,最后,燕人兵马兵锋直指镇南关。 燕楚大战的一触即发,这种氛围,彻底打蔫儿了上谷郡百姓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和热情。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 在这座开在驿道旁的客栈里,老板在没精打采地敲着算盘,伙计靠在那里打着盹儿。 客栈里不是没客人,但客栈里的客人,也一样是这种情绪。 朝廷下令征粮,支援前方大军。 为了省事和节约成本,采用了以盐引换粮食的方式,意思就是鼓励楚国的商贾们从各地采购粮食再组织运输过来,到边关后你交粮食朝廷就给你盐引,等于是给了你一定份额的卖盐资格。 这自然吸引来了很多的商贾组织商队运粮过来,但当大家辛辛苦苦拉了粮过来时,朝廷却忽然变卦了,原本说好的盐引,一下子掉了近四成,同时剩下的六成里,还得加上其他东西去填充。 好家伙,这样一来,这些商贾们刨除了成本后,居然还变成净亏的!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楚国名义上盐铁是专卖的,但实际上,各地大贵族在封地里,其实有着盐铁的自我开发权,甚至有些还能私自铸钱。 楚国朝廷刚刚从夺嫡之乱中恢复过来,一番内耗后国库里本就空虚,户部米尚本就是想用这个法子来降低朝廷对前线支援的压力,但户部划拨的盐引,名义上是朝廷的盐场,但实际上却大部分是大贵族封地之内的。 这下子贵族们不干了,马上开始鼓噪,迫于压力,户部不得不修改了方略。 大贵族们觉得自己可以为国“毁家纾难”,认了一半,已经算是无比良心和忠君的了,也是给了朝廷和摄政王的面子; 户部一番斡旋之下,好歹保住了一半的盐引份额,也算是将事情继续了下去,维系了朝廷的体面; 至于这些负责运粮的商贾们是赚是亏,就不是大老爷们所关心的了。 亏,是肯定亏了,但你真没地方说理去,朝廷朝令夕改,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同时,你不卖还不行,难不成还要将这些粮食再运回去,那亏得就更大了! 而这座客栈里,现在所坐的,基本都是运粮过去的商贾,大家伙都很是垂头丧气。 “这饭,吃得习惯么?” 坐在角落里,一男子对坐在身边的俊俏小厮问道。 “还成,我没那么娇气,以前你送来的窝窝头我不也吃下去了?” 饭,是一种介乎于炒菜和蒸饭之间的存在,还不是热的,应该是早早地就蒸了一大锅一碗碗盛出来的。 饭上面还铺盖了一层大酱,齁死个人。 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吃食,店小二说没了,且还笑着说他们东家已经准备再过个一旬日子就将客栈先关门,连厨子都已经开掉了,店小二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他和东家是同乡,得一起回去的。 也因此,客栈里现在只提供这种饭食以及茶水,连酒都没了,因为粮食贵了,酒坊价格也上去了,掌柜的担心进来后来不及卖。 好在, 公主是真的不娇气; 从周县一路过来,先是自己雇人走,再是跟随着其他运粮商贾队伍一起走,一路谈不上风餐露宿,但也算是车马劳顿,公主也没一句怨言。 每晚睡觉前,还都记得给郑伯爷打个洗脚水帮他洗脚。 公主吃得慢条斯理, 抬头一看郑伯爷, 问道: “你怎么不吃啊?” “我吃不惯。” “………”公主。 这一刻, 公主真的很疑惑,到底自己和他,谁才是公主? 吃了饭,外面天也见黑了,郑伯爷就带着公主上了楼。 因为客栈快要关闭东家准备避难的原因,所以客房里,已经没被褥了,得自己自带,至于客房钱,也就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点。 铺好了铺盖,郑凡掏出铁盒,抽出一根烟,放在鼻前。 “想抽就抽呗。” 公主是知道这是烟草的。 郑伯爷摇摇头,道:“会在身上留下味道。” “你可真谨慎。” “还不是为了我们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是呢,我的伯爷。” “等明早,我就找人将我们带来的粮草给交割掉,然后我们就进山吧。” 镇南关,是晋地至楚地的咽喉之处,但并不是说不走镇南关就完全过不去。 过,还是能过得去的,就是路很难走,根本不适合兵马通行。 “恩呢。” 公主乖乖地躺了下来,开始休息。 郑伯爷也躺了下来,闭上眼。 因为身边除了魔丸,没其他魔王在了,所以很多事情都得郑凡自己去考虑和安排,这个运粮商贾的身份,是范家之前安排好的,但往东行进的路上,郑伯爷就没有再联系范家的人了。 一来,越往东,范家的势力影响力就开始不断降低;二来,郑伯爷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这时,闭着眼的公主开口道:“据说,山里野兽很多的,还有群盗。” “问题不大。”郑伯爷说道。 这一点自信,还是有的,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个六品武者。 “嗯。” 公主真的开始休息了,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郑伯爷也将脑子里其他思绪抛开,睡了过去。 … 翌日清早,郑凡就起来了,找了个同在路上的商贾,交割了自家的粮食,也和从周县一路跟来的力夫结了账,让他们归去。 随后,郑伯爷就带着公主从这里直接向北不向东,进了山。 中途偶尔休息,大部分时候还是在赶路,等到入夜时,郑伯爷才找了个山洞露营。 青蟒游动过来,张开嘴,落下一大块鹿腿肉。 前些日子,郑凡和公主在路上行进,青蟒则在林子里远远地跟着,待得进山后,倒是可以显露出来了,只不过它真的不喜欢郑凡,所以丢下鹿肉后就转身又游荡开。 郑伯爷升起了火,将鹿肉简单处理后,就开始烧烤起来。 公主则在检查自己的脚掌; “出泡了?”郑凡问道。 “嗯,有点。” 郑凡取出一根针,放在火上烤了烤,递给了公主,道:“自己小心点挑。” 公主接过了针,不禁有些埋怨道: “今天应该走慢些的。” 公主是金枝玉叶,初次入山,山路不好走,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但偏偏郑凡今天拉着她,走得很快很急。 “我是不想节外生枝,我们一路上带着的用来掩人耳目的粮草,今儿个不是交割给同行了么?” “是啊,怎么了?” “交割了些银钱,保不准……” “不至于吧?” “这年头,敢行商的,哪里来的什么纯良之辈,难不成你还觉得你大楚民风淳朴?” “说得像是在你燕国就不会这般一样。” “都这样,都这样,我早些时候发家也是靠这样抢人家的。” “没想到平野伯还有这种发家史?” “其实一直都这样,只不过听起来,以前抢一些坞堡主土财主,觉得丢份儿,但实际上后来也是在抢,只不过变成了抢一个国家抢一个皇室,就成了大枭雄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 “鹿肉烤好了,洗洗手,吃吧。” 这时, 那条青蟒去而复返,张开嘴,一颗人脑袋掉落下来。 公主目光一凝,倒是没有被吓得叫出来。 郑伯爷则一边啃着鹿肉一边走上前,用脚翻了翻那颗头颅; “居然是那家客栈的老板,看来是知道我身上有了银钱,想要在关客栈回家前再发一笔横财了。” 公主一边吃着鹿肉一边道:“那他跟得也真够紧的,我们今天都走得这么急了,还能跟上来。” “嗯,所以,我得去看看,让你的蛇带路。” “小青,带路。”公主下令道。 “小青?” 平日里,郑伯爷都称呼“你的蛇”,还真不知道这条蛇的名字。 “怎么了?”公主疑惑道,“这名字有问题?” “是不是还有条白蛇?” “没见过。” “那你以后可以问问它。” 青蟒在前头带路,很快就在一片低洼处找到了两具残尸。 “你把弩拿好,我下去看看。” 弩,是郑伯爷在中途淘换过来的,楚国这里虽说是盐铁管制,但因为大贵族在封地里有着较大的自主性,所以不少贵族是贩卖兵器牟利的。 这种弩是仿军制的,虽然比正规弩差点,但也够用了,先前在一处地方有一个一起运粮的商贾要买来防身,特意问了一圈,多采购了一些好砍价,郑伯爷也就收了一个。 郑凡抽出刀卡着缝隙滑了下去,惊讶地发现,在两具残尸旁边还有兵刃以及弓箭。 一具无头尸体,应该是客栈老板的,另一个尸体脑袋还在,是那个店小二。 郑伯爷默默地将那把弓收在肩上,同时伸手在客栈老板身上一阵摸索,这是下意识地习惯了,杀了人不搜搜身,总感觉缺少了一种仪式感。 结果, 摸着摸着, 郑伯爷摸出来一块令牌来。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令牌上有火凤的印记。 郑伯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说自己运气太差了,一百步走到九十九步时,居然碰上了凤巢的暗桩。 一路行进以来,可以发现楚人在竭尽全力地围追堵截蒙山和齐山方向的两路兵马,对东路这里,基本没什么追击。 郑伯爷原以为这一趟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去,结果又出了波澜。 只能盼望着这客栈老板只是觉得自己临时割粮有些可疑,所以带着手下追过来看看,没有给后面的凤巢侍发过消息。 “喂,叫你那条大蛇下来,看能不能把他们都吃掉,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怎么能浪费。” “它已经饱了,它吃不下了,强撑的话不能上路得休眠。” “那你下来,我们一起把他们尸体处理掉。” 公主下来了,然后郑伯爷挖坑,她拖拽着残尸往里头丢。 等一切处理好后,郑伯爷叉着腰,喘着气。 冬天泥土冻得硬梆梆的,挖坑可真是累人,而且是拿刀挖,也不趁手。 “等回去后得跟人要点儿化骨水什么的,下次毁尸灭迹就不用这么累了。” “化骨水?” “嗯,韦爵爷用的。” “韦爵爷是谁?” “我们燕国的一个子爵,娶了几十个老婆。” “那你可不能学他。” “呵。” “遗诏名字就写不过来了。”公主微笑着打趣儿。 得, 当初郑伯爷拿来“虎躯一震”的言辞,现在直接成为公主打趣回来的梗了。 “咱再往前走走,找个地方再歇息。” 这里,暂时不能待了,得离远点。 公主没有怨言,跟着郑伯爷星夜赶路。 “伯爷,我发现你这人很惜命,你在战场上也这样子么?” “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么?” “精于谋略?” “不是。” “武艺高强?”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没战死。” “………”公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既然如此惜命,为何还要来别苑见我?” “因为我愿意为了你不要命。” “虽然知道是假话,但听起来心里还是挺受用的。” “你高兴就好,得嘞,我背你吧。” 郑伯爷弯下腰, 公主很乖地上了郑伯爷的后背。 “我重不重?” “不算轻。” “你说过你喜欢胖一点的,清纯一点的,你可不能嫌弃我。” “男人说的胖一点的,是指的肉长对地方的;说的清纯一点的,是指的不上妆也是好看的。” “歪理。” “总归是有理。” 深夜的林子里, 郑伯爷背着公主继续行进, 那条青蟒似乎也预感到了一些危机,开始时不时地在周围窜过去,像是在保驾护航。 等走到后半夜时, 郑伯爷虽说已经满头是汗了,但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他本能地想要距离那俩凤巢侍死亡的地方远一些。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前方,传来了呼喊声。 郑伯爷愣了一下,公主则道:“我听到了声音。” “我没聋。” 因为这儿是一个峡谷位置,想绕过去不太可能,等于是要走回头路,所以郑伯爷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 终于, 前方出现了一团燃烧着的篝火,篝火旁的一棵树上吊着一个女人,女人衣服有些残破,头发散乱,正在那里挣扎着。 这时, 女人发现了郑凡二人,忙呼救道: “大侠救命,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家里遭逢山贼,他们将我丈夫我公婆都杀死了,将我绑到这里来,请大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女人看起来很焦急。见到郑凡后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挣扎呼喊得更起劲了。 郑伯爷看了看这篝火, 再看看了被吊在树上的女人, 再听着女人的呼救声, 感慨道: “俗套。” “嗡!” 郑伯爷头顶有弩箭射出。 “噗!” 吊在树上的女人中箭,头低下去,死了。 郑伯爷由衷地赞叹道: “可以。” 背上的公主收起弩,道: “我是想射断绳子好放她下来的,没想到射歪了。” “漂亮。” 郑伯爷伸手掂了掂背上的公主,双手在托举的位置用力捏了捏, 道: “不用解释,做得不错。” 说完, 郑伯爷打算继续赶路,完全不打算理睬这个女子出现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被绑着,双手双脚加脑袋低垂,身子在树下轻微地晃荡。 峡谷里风有点大,吹起了些许回音,宛若胡笳低鸣。 然而, 当郑伯爷背着公主刚从树下经过时, 明明已经被公主先前一箭射死的女人, 却忽然缓缓地抬起头, 脸色铁青地看向斜下方的郑伯爷和公主, 嘴巴裂开, 舌头极为夸张地探出, 用一种极为压抑沙哑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 前几天透支了,今天有点萎靡,就一更了,明天争取多写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两百六十二章 舔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走夜路, 碰见吊在树上呼救的女人; 这种开篇,郑伯爷见得多了,若是魔王们都在身边,郑伯爷不介意去救一救,纯当是闲来无事时找点乐子; 但现在,他懒得理会。 同样懒得理会的,还有公主。 郑伯爷是不信公主的弩箭是射偏了的,但他真心觉得自己背上的公主二话不说直接给那女人射死的行为,做得是真心漂亮。 既然你家里人都被盗匪给杀了,你自己看样子也被盗匪侮辱过了, 人间你已不值得,活下来大概也是继续承受着无边痛苦与梦魇, 那我们就送你下去和家人团聚吧。 阿弥陀佛。 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总要让你强行被拉入,明明预感到是个坑,你也打算绕过去了,绕了一半时,才发现这个坑比想象中还要大。 女人此时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厉鬼形象。 这个世界,是有“灵”的,魔丸这种舶来品先不算,就是在不久前,郑伯爷也曾见过摄政王引“灵”入体,而在更早时,郑伯爷也拿到过一块玉人令。 若是再要细究的话,沙拓阙石死后变成僵尸,也是这一现象的一种具体呈现。 但其他的,不管哪样,都很稀有,偏偏郑伯爷现在遇到的这个,就显得有些廉价了。 很早以前郑伯爷就确定过一件事,那就是他并非是什么天选之子,否则无法解释哪个天选之子每次冲阵时都会遭遇暗箭和意外; 所以,郑伯爷并不认为自己背着个公主走个夜路也能讨个头彩,撞见个什么大宝贝。 公主见到女鬼向自己扑来时,本能地抓紧了郑伯爷的肩膀。 在这个时候,公主自然觉得郑伯爷才是自己最能依靠的人。 郑伯爷在公主抓紧自己肩膀时, 本能地喊道: “儿砸!” 在这个时候,郑伯爷自然觉得自家儿子才是自己最能依靠的人。 “砰!” 魔丸从公主衣袖里疾驰而出,直接撞在了那女鬼身上。 女鬼宛若断线的风筝,砸落在了地上。 但落地后,却猛然化作一团绿色的迷雾飘散开。 魔丸悬浮在空中, 身形开始显化, 是一个婴儿的形象。 “灵?”公主惊呼。 她知道自家皇兄身边有一个灵,没想到自家丈夫身上,也有一个。 他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不过, 刚刚他喊什么来着? 绿雾开始弥漫开,像是融入了四周的环境。 魔丸有些疑惑,目光在周围逡巡,不像是在搜查着女鬼,而像是在找寻着其他的东西。 “嗡!” 就在这时, 一道箭矢破空之音传来。 “唧唧!!!!!” 紧接着,是高频的惨叫声,不是人的叫声,而像是某种动物。 倏然间, 郑伯爷只感觉自己眼前视线一阵模糊,但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魔丸则直接飞了回去。 在郑伯爷的视野里,前面是有一棵树,树上是有一根绳子,但绳子上绑着的不是什么女人,而是一只黄鼠狼,也就是黄皮子。 树下,是有一团垒砌起来的一圈,但里头的火早就熄灭了,而且看样子熄灭很久了。 那只黄皮子身上有一个窟窿,树上还插着一根弩箭,显然是先前公主射出的那一根。 所以,先前根本就不是什么女鬼,而是这黄皮子弄出来的幻境。 怪不得魔丸一出来就在那里迟疑和搜寻,显然,魔丸是发现不对劲了。 但似乎没等魔丸做下一步动作,附近,就又有人射出了一箭帮忙破了局。 郑伯爷知道,黄皮子似乎是能通过释放出某种致幻的气体来干扰和影响人的心神,而魔丸的能力,一则在于对灵魂体的对决,二则在于进入郑凡体内对郑凡实力进行一种加持。 而这种致幻气体,理论上而言,还是属于一种“物理实际”的范畴。 毕竟,你不可能让魔丸出来就开始学薛三那样研制什么解药帮忙解毒,人家专业不是这个。 “我们,是被祟了么?”公主自言自语道。 楚地多妖,当然了,相较于人的数量而言,妖,当真是无比稀少的了,但类似这种山精野魅对人进行戏弄甚至是戕害的事儿也并不算罕见。 “你们没事吧?” 这时,前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男子头发半白,手中拿着一张弓,看起来,应该快五十了。 “多谢壮士相救。”郑伯爷感谢道。 虽说以魔丸的能力,也就再多要一点时间就能找到目标从而破除眼前的局面,但人家毕竟是出手帮了你的。 男子有些警惕地在前头停了下来,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公主开口道:“我们是逃人,我父不允许我嫁给贱民,所以我让他带我逃出家里。” 这倒是符合二人的形象,也算是最为贴切的谎言。 男子眯了眯眼,目光在郑凡和公主身上逡巡一轮后,道:“我叫江虎,这这山中的猎户,你们先前是被黄狗子祟到了,只是可惜了,先前我那一箭虽说射中了那条黄狗子,但没能射中要害,还是让他给逃了。” 说着, 江虎看了看郑凡, 道: “贱民娶贵女,呵呵,倒是有胆量有气魄,你们这是在逃亡么,不如去我那里歇一晚?” “如此,就麻烦虎哥了。”公主应了下来。 就这样,江虎在前面带路,郑凡背着公主跟在后面。 其实,郑凡一直很想问那条叫“小青”的青蟒为何没有事先做出预警? 魔丸属于灵魂体,对灵魂方面比较敏感,但那条青蟒算是妖兽,不管那黄鼠狼叫黄皮子还是叫黄狗子,既然能迷惑人心,显然已经属于成精的一类了。 按理说,那条青蟒应该会做到提前预警的。 但结果,不光没预警不说,就是这猎户出现在这里,青蟒也没反应。 这就是很大的不寻常。 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一般来说,猎户的耳朵都极为好使。 江虎将郑凡二人带到了一处木屋前,其推开木屋门,里面传来了妇人的声音。 “可是回来了。” “黄狗子闹腾。” “是么,这两年山里不太平啊,咦,还带了人回来?” “说是逃人,我带回来歇息一晚。” “好,我去准备点吃食。” 郑凡和公主进了屋,看见一个妇人在忙着给木屋中央的火炉里添柴火,又架起了锅,开始往里头加水。 “这是贱内。”江虎介绍道。 郑凡行礼道:“见过嫂子。” 公主也行礼道:“见过江家嫂嫂。” “哎哟,干嘛这般多礼数,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你们先坐着,我这就煮点汤食来给你们吃。” 江虎示意郑凡和公主围着火炉坐下烤火,随即问道: “这是要往哪里逃去?” 不等郑伯爷开口,公主就直接道:“还不清楚,本想着先进山躲开再说,现在想想,可能要翻过山,去晋地。” “去晋地?”猎户有些意外道,“那里可是在打仗。” 公主点点头,有些委屈道:“可楚地,已没我二人容身之处了。” 听到这话,江虎有些咂舌道:“看来,呵呵,看来弟妹出身不简单啊。” 能说出楚地容不下的话,证明女方的门第,真的很高,普通的楚地贵族,还真做不到这种影响力。 “来,让一下。” 妇人走了过来,先将一些切好的腌肉放入锅中,随后,又放入了宽粉条,最后,盖上了锅盖。 “多谢嫂夫人。”郑凡笑道。 “相逢是缘,我们住这山里,也很少能多个人一起坐在这儿吃饭,也没个客人。” 江虎笑着点点头,随即,他又开口道:“从这里入晋,得走好远,山路不好走,更何况还得过些密流。” 最好走的路,当然是镇南关了,但镇南关那里楚国大军林立,斥候遍布,郑伯爷自是不可能从那里走的。 不过,郑凡没开口回答,而是等着公主开口,因为从一开始公主自我介绍时,郑伯爷就感觉有些不对。 屈氏大婚的风波,其实早已经在楚地宣扬开了,因为在场的贵族实在是太多,事情的影响也实在是太大,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事实上,郑伯爷一路打着押送粮草向镇南关的名义行进时,周边一同上路的粮商们每天谈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话题。 有人捶胸顿足,觉得大楚这次大失颜面; 有人幸灾乐祸,看屈氏倒霉吃瘪很有意思; 有人感慨燕人那位平野伯若是这次没将其留在楚地,要是让他带着公主安然回去,那这声望叠加起来,将难以想象。 郑伯爷每每都蹲在边上,听着他们聊,他们聊得很起劲,郑伯爷听得也很起劲。 可能,现在还只是在楚地范围传播,再过个十天半月,这件事应该会传到燕乾之地去,这注定,是今年开年最大的一件“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事儿。 所以,虽说江虎是个猎户,常居山中,但谁能保证他中途没下过山,没听到过这件事? 若是他听过这件事,那按照公主的自我介绍,暗示性,就很明显了。 只是,郑伯爷并不觉得公主不清楚这一点,她不是傻白甜,她这般说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而且,郑伯爷也不担心公主会反水,她要是想反自己,早在皇室别苑时就能出手了,没必要涮了屈氏和皇族面子后临了这时再反水。 “是的,所以我想请虎哥给我们做向导。” 听到这话,妇人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姑娘会提出这个要求。 郑凡则留意到了妇人发髻上的簪子; 虽说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郑伯爷对这些名贵首饰金银玉器都没什么兴趣和概念,但架不住自己发达后生活条件好转了,使得一些名贵的首饰配饰这类的东西,已经成了家里很常见的东西。 颇有一种溥仪去古玩店的感觉:我没系统地研究过,但我家里这些都很寻常。 这枚簪子,不便宜,而且用料也不是普通的金银。 再加上下粉条时的“豪情”,郑伯爷脚下还有两根粉条段子落在那儿呢,妇人也没捡起来再丢进去。 江虎摇摇头,道:“抱歉。” 这是直接拒绝了。 郑伯爷默默地端起面前盛着水的碗,喝了一口水,他没说我会付银子的蠢话,很明显,这户人家不缺银子,或者说,不是很在乎银子。 公主抿了抿嘴唇,道:“公孙将军可还好么?” 江虎目光当即一凝,妇人则吓得不住后退,撞在了桌子上。 郑伯爷继续喝水,神态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其实他连公孙将军是谁都不清楚。 江虎舔了舔嘴唇,问道:“姑娘,你到底是谁?” 公主没急着暴露身份,反而笑了笑,道:“想当年,公孙氏是虽说不是家大业大的名门望族,和屈氏这类比不了,但依靠着一手驯兽的本事,数代把持着御兽监掌事之职,多少大族权贵为了获得一头名兽而对其客客气气,可称清貴。 没想到,如今却落到这般地步,当真是令人唏嘘。” 江虎没去摸自己的刀和弓箭,只是拍拍手,道:“倒是有趣,没想到我躲藏在这里,也能被凤巢的人给找到。” “您多虑了,我不是凤巢的人,我家男人,也不是,我们,只是逃人。” “你以为,我会信?” 公主默默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左臂露了出来,左臂上还有着凝固着的蜡,但完全可以透过蜡看见里头的火凤印记。 妇人直接惊呼道: “皇族!” 江虎有些迟疑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妇人则对着江虎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火凤印记。” 江虎眼里露出了思索之色,然后,猛地伸手抽出自己的猎刀,不是指向公主,而是指向郑伯爷。 郑伯爷依旧端坐在那里,神色如常。 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这是专业练过的。 不过,妇人似乎比这个男人,更有见识。 “前日下山,听闻了我大楚刚前些日子刚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是一位燕国的伯爷,在屈氏和公主大婚那一日,当着众人的面,劫走了四公主殿下。 真没想到, 鄙人深居大山,居然能碰上大燕的平野伯。” 郑伯爷将碗放下,打开锅盖,看了看,道: “不知道粉条煮好了没。” 他是不打算插话的,让公主说就是了。 对于如何当甩手掌柜这件事,郑伯爷也是专业的。 “公主………公主殿下。” 妇人先对着公主跪伏下来。 江虎见状,目光里有些犹豫。 公主也无视了江虎,转身,主动伸手搀扶起妇人,道:“敢问嫂夫人何姓氏?” “罪妇姓公孙,名玲。” “原来是嫂夫人出身于公孙氏。” “是,罪妇夫君曾是家父麾下亲卫,郢都之变那一夜,夫君护我离了京,躲入这深山中来。” “辛苦嫂夫人了。” 公孙氏,世袭御兽监掌事,但却在近一年前的一天忽然消亡。 消亡的原因在于,公孙氏追随的是大皇子,先皇驾崩后,大皇子率先起事,想要在京城也就是郢都率先发难,掌握朝政。 公孙氏更是发动族内亲兵连带着不少御兽监内的妖兽加入,然而四皇子却早已得到了皇族禁军的效忠,数路皇族禁军直入郢都,加上巫正们也站在了四皇子身后,大皇子在郢都的叛乱可谓是被无情地扑灭了。 大皇子被故意放出郢都望其继续吸引簇拥好一并收拾,而公孙氏,则在那一夜被灭族。 妇人叫公孙玲,其父应该是公孙氏家主,也就是说,公主的亲哥哥,是眼前这个妇人的灭族仇人。 江虎看着郑凡,缓缓地放下了刀,重新坐了下来。 郑凡拿起勺子,见女人们没功夫,就自己开始搅动锅内,防止粉条打底。 妇人虽是公孙氏族人,但真正有本事的,应该是这位江虎。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青蟒会主动避开他了,因为当年公主以自身火凤精血吸引来青蟒后,按照皇族传统,会将青蟒移交御兽监进行驯服。 青蟒应该是感受到了江虎身上的气息,这才主动避开。 所以啊,畜生终究是畜生,关键时刻就是靠不住。 郑伯爷觉得,等回去后,那条青蟒得交给魔王们好好驯服一下,灌输点“忠诚”意识。 然后, 现在想来, 那黄狗子,应该也是江虎自己的安排,等于是在峡谷那个位置放了一个哨卡,他听到动静后好出来应变。 倒是个人才。 江虎开口道:“阿玲,她是你的仇人,你一句话,我就杀了她,为你全家报仇。” 郑伯爷摇摇头,叹息道: 舔狗一个。 但这条舔狗,应该是舔成功了,因为女人已经家破人亡,不和舔狗在一起根本就生存不了。 明明自己在大楚也是罪人的身份,不得不东躲西藏,在看见大燕的平野伯后,竟然开口说的话是想帮媳妇儿报仇。 这个男人,应该是没什么野心的。 有野心的男人,在此时才不会去管妇人想什么,他想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至于这位妇人会怎么想, 郑伯爷猜到了, 郑伯爷相信,公主也应该猜到了。 东躲西藏地在深山里生活,还不忘戴着首饰,做饭时也没留意到节俭过日子的细节,不知道自家男人下山采购一趟得冒着多大的风险; 说白了,这位公孙小姐压根就不是踏踏实实过苦日子的人。 “不,不报仇了,不报仇了。”妇人忙摆手,“都结束吧,都结束吧。” 家族被灭之仇,她不想追究了。 公主则道:“那是我皇兄做的事儿,与我何干?再说了,那会儿不都是各为其主,成王败寇罢了。 何况本宫现在悔婚在先,已然是和我皇兄决裂,那笔账,再怎么算,也算不到本宫的头上。” “是,是,不怪公主,不怪公主。”妇人连忙道。 江虎发出一声叹息,道:“公主这是想和平野伯去去晋地?” 郑凡一边继续搅动着锅底一边笑道:“不然呢?” “我可以当没看见你们,那是因为我和摄政王有仇;但我不会送你们进山,因为我是个楚人。” “大家其实都是夏人,八百年前都是一家。” “呵。” 江虎很是不屑。 郑伯爷则开始捞粉条。 公主手牵着公孙玲的手,对郑凡道:“相公,别光顾着吃,说话啊。” 江虎则道: “说什么都没用。” 郑伯爷一边吸溜着粉条一边在心里附和道:对,跟你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你家不是你做主。 郑伯爷吃了半碗粉条两片腌肉,放下了碗筷, 道: “一,随本伯等入燕后,生活上虽说不能和当年公孙氏在郢都时相比,但本伯可以保证锦衣玉食,丫鬟二十个,仆役二十个,厨娘另算。” 这大杂烩,煮得真不好吃。 “二,本伯可对天发誓,保护你们的安全,在我燕境,凤巢的人,不可能放肆。” 前两个,是生活上的。 第三条, 才是重头戏。 “三,我大燕皇帝陛下会为公孙氏新建御兽监,设掌事之职,由江虎兄弟任第一任掌事,第二任掌事,则是你们的孩子,这一职,世袭罔替,重现公孙氏之荣光。” 江虎怒目圆瞪,呵斥道:“休想!” 公主身边的公孙玲却直接对着自己丈夫喊道: “好,我答应!” “……”江虎。 郑伯爷继续捞第二碗粉条,不好吃是不好吃,但他是真饿了。 江虎看着自己的妻子,劝说道:“阿玲,我们是楚人,怎么能投靠燕狗,我们………” “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公孙氏可是大楚贵族,怎么能做出这种………” “你现在是不是要逼我去死!” “私仇是私仇,国恨是国恨,燕人在玉盘城屠………” 公孙玲摘下自己的发髻上的簪子, 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看着江虎; 先前淡然贤淑的妇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对美好生活有着无限憧憬的女人。 公主则在此时补刀道: “连本宫都要入燕了,公孙氏入燕,又有何不可?” “对,公主说得对,公主说得对。”公孙玲仿佛得到了鼓励,簪子刺入自己脖颈,血珠子已经流出,嘶吼道: “江虎,你答不答应!” 江虎咬了咬牙, 郑伯爷低着头继续吃着粉条, 江虎起身, 后退两步, 对郑凡拱手道: “参见平野伯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叫哥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第二天, 原本两个人的逃亡队伍,变成了四个人。 江虎那儿有一匹驮马,载着一些东西,两个女人则在驮马两侧,跟着驮马一起走。 前头, 江虎开道,郑凡跟在其后面做策应。 这一走,就差不多是整个白天,等黄昏时,大家伙才停下来准备宿营。 公主的适应能力很强,现在已经能承受这种负荷了,公孙玲昨晚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骨子里很是坚韧,也咬着牙挺过来了。 宿营时,江虎去外围做一些陷阱和哨子做警戒,公孙玲则在生火。 郑伯爷拿了一块烟熏肉,走到前面一处溪流边,开始清洗。 公主也走了过来,在上游一些开始取水。 “怎么样,有江虎开路,是不是感觉轻松很多?” 公主到底是女儿家家的,聪明那是没得说,是真聪明,但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稚气。 在郑凡看来,她其实和郡主的资质差不多,所欠缺的,还是在经历上。 郡主是年纪轻轻就能带着镇北军在荒漠上溜达动辄灭人部族的主儿, 公主则一直生活在深宫中, 前者确实优秀,但后者,也依旧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你的青蟒,应该很有名吧。”郑凡一边洗着熏肉一边问道。 “对啊,怎么了,当初我把它引到我身边,可是引起轰动了呢,连父皇都夸我了不得。” “这么有名,还交给过御兽监驯养过,江虎虽说不姓公孙,但毕竟是御兽监老人,他可以不认识你,这很正常; 但会不认识你的青蟒?” 公主眼睛眨了两下,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其实早就认出我们身份来了?” “大概吧,而且,看看我们作为逃人是什么态度,看见有人呼救,是直接给她一箭送她解脱; 江湖和公孙玲,也是逃人,所以他们面对需要求救的人,做法是将我们带回去吃夜宵和歇脚。 或者, 可能是我们太邪恶了?太坏了? 而他们是善良的人?” “所以,他其实早就想要和我们讨价还价,为了方便这个,所以才一开始装不认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倒是放心了。” 讨价还价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是正常。 郑伯爷不怕人家有要求,各取所需,也就是为了各达目的嘛。 “那他们还可能做什么?” “他们和你我不同,你的名声,已经臭了。” “……”公主。 “我呢,是燕国伯爵,哪怕你哥哥给我高官厚禄,说实话,作为一个降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当作一块牌匾供在那里,远远没有我在燕国轻松自由舒适。 所以,我和你,是都不可能再回头了,不可能愿意让自己留在楚国的。 但他们不同, 公孙氏帮大皇子去对付你哥哥,你哥哥将他们镇压了,你哥哥作为胜利者,我觉得,他是有那种高姿态的。 如果他们将我们二人抓住,然后送给你哥哥,你哥哥肯定会赦免他们,官复原职,也不是什么事儿。” 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下来,她刚刚还在为昨晚自己的表现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这一层。 其实,昨晚一开始郑伯爷也没思虑这么深,但睡觉时,他就琢磨开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伯爷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去相信别人,更早时候,就是在家里,也得和魔王们去斗智斗勇。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很显然,公主和郑伯爷一样,不喜欢这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有办法的。” …… 吃饭了, 依旧是熏肉加粉条。 公孙玲应该不懂得烹饪,还是喜欢乱炖。 不过现在在逃命,大家就将就着吃吧。 吃的时候, 郑凡先开口道: “其实想想,如果留在楚国,也挺好的,楚国山好水好风景也好。” 公孙玲讨好道: “郑伯爷如果留在楚国,想来摄政王会很重用伯爷的。” “应该会的,不过,也不敢给我什么实权不是,最大可能就是被摄政王带在身边,装一装牌坊,或者陪摄政王下下棋说说话,当个近臣。” 听到这话,江虎的脸色微微一顿。 公主则开口道:“这次我做了这种事,和别的男人在大婚之日私奔,皇兄如果抓住我,必然会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关黑屋子的。” 公孙玲则道:“公主殿下毕竟是摄政王的亲妹妹,不管公主殿下犯了什么事儿,做了什么,摄政王都不会和公主殿下真的生气的。” 公主闻言,笑了笑,抱住郑凡的肩膀,道: “说是这样说,但我不后悔,谁叫我就看上他了呢,就像是虎子哥看上阿玲姐姐一样,这看对眼的事儿,就和唱本里演的那般,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的,一旦时候到了,就真的非他不可了。” 阿玲看了一眼江虎,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人心,都是肉长的。 作为公孙氏的小姐, 可能以前瞧不上江虎,但现在,她清楚,江虎,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 无论是在楚地逃亡还是去燕国,她都得依靠江虎。 舔狗做到这个地步,就差不多是哮天犬了。 江虎则笑了笑,道:“伯爷,公主殿下,我们肯定能走出这座大山回到燕国的,因为在燕国,伯爷才能真正的施展才华。 小人也仔细想过了,御兽监重设不重设,小人其实不在乎。” 听到这里,公孙玲有些诧异地看向江虎。 “小人希望伯爷能收留,以后就让小人跟随伯爷左右,在雪海关为伯爷饲养妖兽,天断山脉里,妖兽也是极多的。” 先前郑凡的话,意思就是我就算是被抓回楚国,摄政王也会把我推到前面去,摄政王也必然会看重我。 公主会意,跟进上去,她是摄政王的亲妹妹,说得不好听一点,哪怕她造反失败,摄政王也不会杀她,只会囚禁。 我们被抓回楚国,也依旧是人上人,你江虎就算将我们抓回去立了功,也依旧只是普通臣子,弄死你,报复你,很简单。 江虎显然是听懂了其中的警告意味,也表达了忠心。 双方的警告和提防,在和和气气中,完成了一轮交锋。 接下来的近十天,山路很难走,但有江虎开路,两个女人也很争气,所以四人行进速度也很快,且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哦,除了粉条吃完了。 粉条吃完后,大家开始靠打猎进食,先前一路上本就有不少猎物收获,同时青蟒时不时地也会过来送点儿它的“残羹冷炙”,所以,吃喝其实不缺。 就是野味吧这东西,一下子连吃很多天,对肠胃真的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这天上午,原本四人还在前行,青蟒却忽然窜出来,拦在众人面前。 一般来说,青蟒很少在白天现身。 江虎马上趴在地上,耳朵贴地,道: “马蹄声,人数不少。” 其实, 现在四人已经快走出大山了,前面,算是山区的余脉,也就是快进入燕楚两国对峙交锋的区域了。 预感到有骑兵要过来后,江虎马上将驮马隐藏起来,大家所有人也都躲避好。 很快,一支人数在一百左右的楚人骑兵出现,他们没做什么停留,继续向西疾驰而去。 郑伯爷马上对身边的江虎道:“这是先锋哨骑,我们现在必须得转移。” 凡大军开拔,必有先锋军,先锋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是大军对外开辟战场盲区的关键,而先锋哨骑就是先锋军的哨骑,一般是成建制规模的开进。 而等到大军扎营下来后,才会将哨骑继续细分下去,以获得更为广泛的视野。 所以,眼下,应该是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楚国军队正在向这里开进。 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离开这里,自己四人很可能就会被那支规模不小的楚军囊括进去,到时候想跑也跑不了了。 郑伯爷当即带着三人一起向南走,也就是走回头路,因为往北往东往西都可能遇到楚军,所以宁愿晚两天出山也得保证自己安全。 不过,在郑伯爷等人刚往南行进没多久,事情就出现了变故,或者叫,转机。 有一支楚军骑兵,正在从西边向东边疾驰,和先前遇到的那支应该是反过来的,而在他们身后,郑伯爷看见了黑色甲胄的骑兵正在追逐他们。 天见犹怜, 在看见那熟悉的靖南军骑士甲胄后,郑伯爷的眼眶,居然有些湿润了。 这真不是装的,而是自打在大婚那天逃出,从周县开始,一直到现在,这近乎一个月的时间里,郑伯爷身边除了魔丸,没一个魔王陪护,可谓是真正的提心吊胆,眼下,看见靖南军骑兵,真的有种离乡的游子重回故土的亲切。 “不好,燕军!” 江虎本能地低喝道。 随即, 郑凡看向了他。 江虎也看向了郑凡,这个中年猎户汉子,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了讪讪之色。 这是他的习惯和本能,但现在,他已经背离楚国了,只不过立场因为惯性还没能完全颠倒过来。 眼下的这种局面,根据郑伯爷分析,应该是双方两个集团军在快速行军途中碰头了,也就是所谓的……遭遇战。 双方的先锋军在看见对方的先锋军后,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先派遣一两名骑士回去给主帅报信,随后直接朝对方发动冲锋,吃掉对方的先锋军。 因为遭遇战,根本就不可能给你太多的反应和布局时间,且如果连先锋军都感到很意外的话,后方主帅必然也很意外,一场混战,大概率就要爆发了,而在混战一开始,就吃掉对方的先锋哨骑,就相当于是黑掉了对方的视野,让你家的主帅可以在混战之中比对方多留一丝清明。 当然,除了战术利弊选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燕骑兵一直有着一种“天下第一铁骑”的强烈自信,尤其是镇北军靖南军这两支。 既然是混战,那就直接莽上去,先击垮对方哨骑,再击垮对方先锋军,随后让敌军的溃军向本方溃退回去,形成卷珠帘之势,后方兵马跟着一冲,敌人很可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连环溃败了。 不要觉得这很异想天开,事实上两三千骑兵直接击溃掉数万敌军都不算是很罕见的事,事实上连那些溃退的敌军都很莫名其妙,因为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人数是对方十倍,十个打一个,那肯定是能打赢的,大家都是两条胳膊顶一个脑袋不是,但往往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溃败下去了。 最经典的战例就当属初代镇北侯的三万破大乾五十万北伐军那一场了,那可是近乎二十比一的军力对比,而且那会儿乾国刚开国才是第二代皇帝,率领的也是开国时期其兄长拿来打天下的精锐之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盔弃甲了,成就镇北军天下第一的威名。 此时, 郑伯爷等人位于一个山坡上,下方是一个比较平坦的峡谷,观战视野不错。 公主有些好地问道: “你怎么不下去打招呼?” 公主倒是立场转变得最快的一个,说心里话,公主打小金枝玉叶,可没遭受过这一个月来的颠沛流露的逃亡之苦,现在见到燕军,她是第二激动的。 因为可以想见,她跟着郑凡回到燕地,一来会被楚皇册封,二来,则可以住进雪海关伯爵府,依照她一路陪着郑凡走来看着郑凡比自己还“公主病”的娇气, 她觉得自己在伯爵府的日子,可能没那么仪式隆重,但生活水平和质量肯定没的差。 郑伯爷却摇头,道: “现在我下去,对于他们而言,敌我难辨,不好。” “哦,原来是这样。” 公主觉得自己涨了知识,因为她相信自家男人带兵打仗的本事的,在军事方面,她男人说的,肯定是对的。 而实际情况是,下方战局看似燕军小股骑兵气势汹汹,但不见得能赢下这场小规模遭遇战的胜利,郑伯爷觉得自己现在下去打招呼,很可能会出问题。 果不其然, 在这支燕军骑兵的后方,忽然杀出来一支近百人的楚人骑兵,前方的被追击的楚人骑兵也马上调转马头,开始配合后方跟上的同袍开始夹击这支燕军。 江虎见状,激动地攥住了面前的石头。 他心里,正在为楚军的胜势而欢呼。 公主则舔了舔嘴唇,她会为见到燕军出现而兴奋,但眼下楚军占据优势,她也悲伤不起来。 郑伯爷也留意到了身边这俩位“楚人”的政治立场, 但这是人之常情,郑伯爷也理解。 只是,看着江虎的兴奋劲儿,郑伯爷只是微微摇头,因为他已经大概推算出来了,前方原本逃跑的楚军骑兵是两百多人,追击的燕军两百多人,后方跟进来的楚军也是两百人的样子。 大家人数比是二比一的样子,可能楚军再稍微高一点,但绝对没有三比一。 虽说燕军被前后夹击了,处于战略劣势,但…… 郑伯爷默默地拿出中华牌铁盒,抽出一根烟,这次,他点了。 公主看着郑凡,有些担心道: “下面,可能………” 郑伯爷吐出一口烟圈,随意道:“呵呵,这可是靖南军。” 下方的燕军校尉面对这种形式,马上下达了继续冲锋的命令,前排燕军骑士全部撑起了马槊。 继续冲击,不分兵去防御身后,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一来,前方楚军骑兵刚刚调头反冲过来,马力根本来不及重新提起,自己这边一直追击,正好气势如虹地冲撞上去! 二来,骑兵作战的思路,本就讲究一个快狠准,骑兵的指挥将领也很少会去思考“面面俱到”这种事儿。 撞击, 很快就发生了。 刹那间, 双方骑士不断有落马的,但一轮冲击之下,明显燕军骑士骑术和马战冲锋的能力更强,这支楚军直接被穿凿开去,中间部分被击溃,两侧的楚军则有些迷茫,且因为这里是峡谷地带,两侧施展空间有限,所以还阻碍了后面那支楚军骑兵的进度。 甚至,后方不少楚军居然停下来下马看样子是打算救治自己的袍泽,同时急不可耐地对先前冲撞中落马没死的燕军骑士进行补刀。 等于是原本追击的这支楚军建制,一下子就散乱了。 原本想要继续追击的楚军骑士也不得不勒住缰绳; 而这时,已经完成一次穿凿的燕军骑士在校尉的一声令下,后队改前队,原本前队的马槊已经损坏或者遗落,但后队的正好保留着,重新提起了马槊。 一般来说,先锋军的装备,往往是最好的,一支大军,战斗力最强的,就是先锋军和主帅亲自率领的嫡系部曲。 燕军没有去包扎伤口,也没有去计较先前一轮穿凿后的伤亡,而是即刻开始提速发动新一轮的冲锋,且在冲锋时,开始整合队列,这样可以尽可能地缩短时间。 第二轮冲锋,开始。 而楚军骑士有的开始冲锋迎战,有的则开始躲避,有的则开始等着上官下令列队,完全脱节了。 接下来,就是第二次穿凿! 惨叫声,不绝于耳。 楚军被击溃,余者,有马的开始逃跑,没有马的,则等待着被燕军骑士纵马掠过时一刀带走。 江虎咬着牙,最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不得不承认,燕军骑兵的强大。 公主也咬了咬嘴唇,大婚那天郑伯爷身边的亲卫,她是见过的,很厉害,纪律严明,但她觉得那些人毕竟是精挑细选跟着郑凡入楚的。 但眼下,可是随机的一场遭遇战,人数占据两倍优势的楚军,居然被完全击溃了,而燕人的伤亡加起来,还不过百。 也就是说,燕人用不过百的伤亡代价,击溃了四百多楚军骑兵。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 瞥了身侧的仨楚人一眼, 道: “大燕铁骑,野战无双。” 怎么说呢, 下面的那名靖南军校尉,可以,给本伯长脸了! 公主马上问道: “雪海关骑兵,和他们相比……” 江虎闻言,也看向郑凡,很显然,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郑伯爷笑了笑, 道: “有些差距。” “哦。”公主点点头。 江虎也点点头,有点差距,也正常。 “不是士卒上的差距,我雪海铁骑,在战力和素养上,不比靖南军差的。” 原本兵员素质就极高,加上现在梁程又有了两个月时间的整训,郑凡觉得,雪海铁骑现在肯定成型了。 这毕竟不是从零开始,蛮族骑兵,三晋骑士,可都是极为精良的兵源啊。 “唯一的差距,是我和靖南侯的差距。” 这不是自谦, 在靖南侯面前, 郑伯爷就是个弟弟。 当然了, 郑伯爷觉得当靖南侯的弟弟,也没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老田对别人怎样不谈,对自己,是真没得说。 …… 郑伯爷站在山坡上,呼喊下方刚刚结束战斗正在快速清扫战场的燕军。 很快,有数名骑士策马上来,张弓搭箭,指着郑凡等人。 郑凡走上前, 看着他们, 正准备报出自己的身份, 谁成想其中一名百夫长见到郑凡后,马上翻身下马跪伏下去: “卑职参见平野伯爷,伯爷,您回来啦?” 很显然,这名百夫长见过郑凡,也记得郑凡的模样,虽说,郑伯爷不记得他。 不过,这也省略了一大串报出身份、被怀疑、再自我证明、再被怀疑等等的一系列流程和过场。 随后,这支燕军骑兵的校尉向郑凡行礼,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方受宠若惊, 郑伯爷还特意问了他姓名,姓毛。 归来第一天,这家伙给自己长脸了,也直接省却了自己太多的麻烦,自然得多加鼓励,或者,干脆挖到自己雪海关去。 接下来,这支骑兵就不再执行作战任务了,而是成了护送郑伯爷等人回大寨的护卫。 等到快黄昏时,郑伯爷被护送着来到了大寨,让郑凡很是激动的是,靖南侯此时正在中军帅帐之中。 呼, 在知道靖南侯也在这里后, 郑伯爷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安全了! 靖南侯提前得知了消息,下令郑凡等人直入中军帅帐来见。 其实,就算不下这个命令,郑伯爷想直入中军帅帐,哪怕靖南侯在开作战议事,外面的亲卫,也没人会去阻拦郑伯爷。 因为谁都清楚,平野伯和自家侯爷的关系。 进入帅帐, 靖南侯坐在帅桌后面, 两个多月没见,靖南侯的样子没变。 “末将参见靖南侯爷!” 郑凡先行礼。 “参见靖南侯爷!” 公主也行礼。 江湖和公孙玲跪在后面。 公主还好一些,到底是见过真正世面的皇女。 江虎和公孙玲则完全被靖南侯的气势和威名吓得不敢抬头,人的名树的影,在靖南侯面前,能稳定住心神的,这世上,也没几个。 “本侯上次收到消息是,你打算在楚国公主大婚时劫亲?” 这是范家人发来的消息,但这消息明显滞后了。 一是因为这里靠近镇南关,是战场,和后方消息沟通本就不便; 二则是劫亲之后,楚人发了疯似的封锁搜捕蒙山和齐山,让范家的信使也无法继续对这里传递消息了。 所以,靖南侯只知道郑凡打算劫亲,劫公主的亲。 下面,就没了。 连靖南侯都不知道这亲到底劫成了没有,也不知道这郑凡有没有死掉,是不是还活着。 他能做的, 只是不停地想方设法给予镇南关楚军压力。 听到这个问题, 郑伯爷马上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熊丽箐道: “侯爷,这就是楚国四公主,楚国摄政王的亲妹妹。” 郑凡说真的,那就必须是真的,因为郑凡骗谁也不会骗靖南侯,而靖南侯很明显,也清楚这一点。 熊丽箐马上再拜, 道: “大楚熊丽箐,见过靖南侯爷,靖南侯爷福康。” 坐在帅桌后的田无镜, 看着跪伏在下面的大楚公主, 嘴角, 缓缓露出了一抹弧度, 道: “不用叫侯爷。” 熊丽箐有些茫然地看向靖南侯,又看向自己身边的郑凡,她不清楚靖南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有所不满,打算对自己进行下马威,又或者是,对自己这个楚国公主,表示不屑? 田无镜则继续道: “叫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四章 当世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叫哥。” 即使在楚国曾听说过靖南侯对平野伯极为看重,有传闻说平野伯是靖南侯的亲传弟子,手把手教授其战阵之法; 更有传闻说,昔日玉盘城下,靖南侯之所以下令屠戮四万投降的青鸾军,只是为了帮平野伯破除心障,助其武道进阶。 前者,尚可说有迹可循; 后者,就有些过于荒谬了。 只不过后者传出这番话的,是昔日曾陪景阳出使燕国的使团成员; 他说在那一日,数万青鸾军血染望江,浮尸一片,其惊骇不已之际,却看见平野伯正沿着望江江岸逆流而行,神情恍惚,俨然一副正在“参悟”的状态,而在其身后,靖南侯一步一步地跟着,分明是在护法。 此说法一传出,就被认为是那名楚国使团成员于那一日已经失了神智,因为不管怎样,再看重,再欣赏,再当作自己人,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这般地步。 那名使团成员回国后就被冷藏了,甚至其家族里的人,也将其当作疯癫。 但眼下, 一声“叫哥”, 让公主忽然想到了那个不切实际的传闻, 甚至, 她忽然有些想相信了。 这里是军营帅帐之中, 但靖南侯却直接让自己改口叫这个,此中意味,早就已经脱离了上位者对下属的“推心置腹”,也超出了“心腹嫡系”这种认知。 熊丽箐双手放在身前, 俯身下拜, 脆生生地叫了声: “哥。” 面对靖南侯的压力,是很大的,熊丽箐觉得,自己这一声“哥”里,语调,已经有些颤抖。 田无镜手收回去,解开了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 虽说在军中,但田无镜今日所着依旧是便服,那一套鎏金甲胄则挂在帅帐一侧。 身上白色长袍上绣着的是威严的蛟龙,按理说田无镜现在依旧是侯爵,并非王爵,穿这个,逾矩了,但没人会在意这些。 “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收着吧。” 玉佩,被田无镜丢到了公主面前,公主眨了眨眼,先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收着吧。”郑伯爷很平静地回应道。 平日里,郑伯爷收侯爷的奶粉钱已经收习惯了。 再说了, 喊了一声“哥”,做长辈的给一件见面礼,也是理所应当。 “谢谢哥。” 公主收下了玉佩。 玉佩,确实不算是什么好玉,至少,对于大楚公主而言,这世上能够让其觉得珍贵的玉,本就不多; 此玉,无非是靖南侯这件衣服的下摆,纯做装饰,靖南侯本人虽说出身于门阀田家,但对这些,向来不看重。 然而, 玉的价值衡量和金银不同, 常言道,玉能养人,但其实,人也是在养玉; 金银器具,熔一下,依旧有其本身价值,而玉不同。 玉,一得看材料色泽,二,也是最重要的,得看曾是谁佩戴过的。 晚上, 靖南侯留饭。 江虎和公孙玲自是没有资格在帅帐中进食的,他们被亲卫带下去做安排。 小桌上摆着三道菜,一道是咸菜,一道肉汤,一道,是一大蒸笼馒头。 雪海关出产的馒头,是菜。 三人都坐在毯子上,侯爷和郑凡坐得很随意,大马金刀; 公主是跪坐。 当侯爷夹起一块肉时,郑伯爷和公主也开动了。 二人一起拿向馒头,郑伯爷啃了一口,啧啧,终于吃到家的味道了,舒坦。 公主也咬了一口,却惊讶于馒头里头竟然还有馅儿,萝卜丝肉馅儿的,吃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腻。 这馒头,对于一路从山里出来一路吃烧烤的二人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侯爷道: “也是巧了,前阵子雪海关那边刚送来的给养。” 雪海关自是不用承担这边大军的军资的,但按照雪海关的传统,逢年过节,一些和自家主上关系好的大人物的人情礼节,是不可能落下的。 郑凡点了点头,夹起咸菜,就着馒头继续吃起来。 侯爷和郑伯爷两个人吃饭很快,公主就显得斯文了一些,两个男人吃好了后,公主也落下筷子。 侯爷看向公主,道:“你继续吃,不用拘束。” “好。” 公主听话地又拿起一个馒头。 侯爷则看向郑凡,道:“说说吧。” 公主微微一愣,当着她的面,聊这些话题,着实让她有些意外,但这也从侧面证明,靖南侯是将她当作自己人了。 郑伯爷就将自己一路入楚以来的经历对着靖南侯说了一遍。 听完后, 侯爷道: “那首词,你给本侯也念一遍。” “怒发冲冠………” 笑谈渴饮燕奴血,这里的燕奴,改成了“蛮奴”。 听完这词后,侯爷点点头,指着郑凡笑骂道: “诗词到你这里,反而变得没意思了,自古以来,有诗词大家临高望山,一抒心中沟壑;有海边观日,哀叹无边无涯;有枫叶垂落,倾诉百转千愁。 诗词之道,无非是借物抒怀,观其诗,品其词,可略其人那年那日所见之景所触之情; 到你这里,无非就是信手拈来的文字之道,好端端的一桩雅事,在你这儿却满是匠气。” 靖南侯虽是以个人武力和用兵如神而闻名,但其文化素养也是不低的,毕竟是田家嫡子出身。 一首《满江红》,固然是豪迈至极,但侯爷清楚,这并非是郑凡的直抒胸臆。 郑凡是个怎样性格的人,侯爷是明白的,就说这次入楚,也是被他逼着去的。 所以,没这个情,没这个景,却能写出这么好的词,只能说,这是把诗词当铸造坊内的兵刃在成批地锻造了。 郑伯爷讪讪一笑。 “倒是你那位大舅哥,对这首词很是满意?” 公主在此时开口道;“是的,皇兄一直以为相公是苏先生,几乎引以为文道知己。” 侯爷点点头,道:“谁知是狼子野心。” 公主腼腆一笑,道:“一来二去,我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就觉得,应该跟他走了,哥,你说我这是不是着了魔了?” 熊丽箐显然是放开了, 在靖南侯让她喊自己哥开始, 这个聪明的女人,就开始发挥出她的专长。 有些时候,男人和男人之间,难免会有一些隔阂,因为情感表达方面,双方都会比较克制和拘束,反倒是女人,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再者,她是楚国公主,并非是什么寻常家的女子,在一些大场面大人物面前,适应能力也更强。 田无镜道: “着了魔好,这小子,身上纵有千万种毛病,但唯独有一条,谁诚以待他,他必以诚待人,你在他身上舍下的再多,都别不舍得,因为已经舍了,无求方可得。” “是,哥。” “晚上本侯给陛下上个折子,大楚公主入燕,与我大燕平野伯两情相悦,陛下和朝堂诸公也必然开怀得很。 不过你放心,陛下不是小气的人,不会去册封你什么归义公主这类的封号。 既已入燕,既已择人,当以夫家为重。” “是。” 公主缓缓起身,道:“侯爷,相公,我去给你们烹茶。” 这是觉得自己坐的时候差不多了,该把说话的空间留给两个男人了。 当公主走出帅帐后, 田无镜的手指轻轻地在小桌上点了点, 道: “如何?” “回侯爷的话,楚国内部,散而不乱,盖有摄政王。” 田无镜点点头,道:“晋地之吞并,因三家分晋久矣,君非君,臣非臣;乾楚则不然,欲取乾楚,当以强过吞并晋地之迅猛手段。 软刀子割肉不行,割的是我们自己的肉。” “是,末将也觉得当以雷霆之势取之,可以不直接一口吞并,但比如乾国,要么不打,要打,就彻底破其三边重镇,而对楚国,也是一样,若是真的下决心要打,其镇南关,就必须一战而下,兵锋散于楚之上谷郡。” 这就如同狼捕猎,要么就一直和猎物周旋着,而一旦看见机会,只要动手,就必须狠狠地撕咬下猎物身上一块肉下来。 旷日持久地磨,僵持或者消耗,反而对燕国不利。 田无镜站起身,道:“帮本侯着甲,咱们去前面逛逛。” “是,侯爷。” 郑凡帮靖南侯穿上甲胄,随后,靖南侯骑上自己的貔貅在前,郑伯爷则骑着一匹马在后头跟着。 原本有两支骑兵打算跟上来,却被靖南侯示意止步。 “前些日子,本侯利用薛让部下一名参将的叛变,给了镇南关守军一击,但楚人那位叫年尧的将军,反应很快,楚军当即接管了镇南关,没给本侯趁势入关的机会。” 说这些话时,田无镜的脸色很是平静,战阵之上,本就是一方寻找漏洞伺机而出,一方弥补漏洞待时而动。 没能抓住上次的机会,就等下次好了。 “年尧据说是那位摄政王家奴出身,侯爷,楚地大贵族林立,其实和我大燕当年门阀林立很是相似。” 田无镜抬起手, 道: “说这些,还太早,其一,楚国现状确实和当年我大燕一样,对外开拓进取不足,但若处防御之势,则会更为坚韧,那些大贵族清楚,我大燕马踏门阀之后,一旦入楚,是不会给他们继续这样的好日子的。 其二,就是想行分化瓦解之策,这镇南关,也必须先行撬开,成国当初如果不败,现如今镇南关也不会落入楚人手中。” “但成国若是不败,末将和侯爷也很难出现在这里。” “不一样,司徒雷还是有大志向的,他若不早逝,一切,皆有可能。” 当年, 司徒雷其实和大燕已经有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成国成为大燕的附属国,司徒雷从天子降格为国主。 若是真成了,到时候就是燕军汇同成国兵马,一路从镇南关入楚了。 “那个丫头,挺聪明的。” 靖南侯想说什么,那郑伯爷自然就得陪着说什么。 “是,也正是因为她聪明,所以我才敢抓了她后再放她回去。” “用不了多久,你平野伯这次壮举,将传遍整个天下,你,总是能给本侯惊喜。” “都是侯爷您教得好。” “再趁热打铁吧,再与你一年时间,帮本侯将这镇南关给啃下来。” “侯爷,要两年。” 上一年,是存活,目标已经完成了。 这一年,雪海关的主题将是发展,各个作坊开起来,商贾之路要畅通且要繁忙,人口、军力、自给自足能力,各方面都需要发展到一定高度。 而后年,才是真正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两年。” 田无镜对这个时间,不置可否。 二人行进,已经距离大营很远了,开始不断遇见外围的哨骑队伍。 白日里,楚军似乎打算扩充一下自己的势力范围,想要对外延伸一下自己的触角,却被靖南军给强行遏制住了。 这并非是楚人忽然想不开,想要找一些刺激,而是战阵之上,就算是防御,也没有完完全全固守在城墙上的道理,且楚军军力也算充足,并不希望镇南关完全成为一座“孤城”。 一旦被完全压缩回去,说得不好听一点,燕军完全可以派出小规模的骑兵,直接从镇南关下入楚到上谷郡去打一打草谷。 一座镇南关,只不过是横亘在晋地和楚地最为通畅的平原和山地的交界处,并不是说镇南关将楚地给防卫得密不透风。 否则,郑伯爷这次是怎么回来的? 当然了,郑伯爷走的路,不适合军队前行,但如果再向东靠一点,道路就会好走多了,楚人也必须要控制那段区域。 所以,就是要派兵深入,可能也就是几千骑吧,一万是最多的了,因为主力不可能在镇南关没被攻克时就前插进去,否则很可能就出不来了,军事战略上也就直接陷入了被动。 当然了,镇南关那儿的楚人大将军年尧也不会愿意这种事发生,因为这会使得他和朝廷,在政治上陷入被动。 所以,年尧哪怕明知在野战上不敌靖南军,却也依旧要不停地逮着个机会就往外扩一扩,试探一下。 再往前,就要遇到楚人的斥候了。 但郑凡没有提醒侯爷,而是默默地将弓箭卸下,准备警戒。 “陛下的想法,也是在两年后,乾楚,必先破一。” 燕皇很急,这一点郑凡早就知道。 这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渴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将大燕一统天下的局面给推进下去。 两年,灭一国。 “朝廷现在衡量的,是想攻楚还是先攻乾,陛下,是想先攻乾。” 乾国的富饶,可谓是四国之最。 吞并乾国,也是燕皇毕生夙愿。 “我还是觉得,先攻楚,最为合适。”郑凡说道。 “为何?” “攻乾,可能就用不上我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私心。 一旦朝廷打算全力攻打乾国,那么郑凡作为戍守在大燕最东北角的一位伯爵,所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很大概率就是帮西线盯着楚国的动向。 若是战局出现问题,自己甚至还有可能被一道圣旨率军千里迢迢跑到乾国战场去,那是最亏本的仗,因为战场距离自己的老巢,实在是太远了,地盘打下来了,你也占不了,劫掠所得还得千里迢迢再运回去。 至于功勋、名望什么的,在抢回公主后,郑伯爷已经不缺了,他现在缺乏的,是实力。 “本侯也觉得先攻楚最为合适,乾国三边,抵我大燕银浪郡,乾国之富,让我大燕如鲠在喉,灭掉楚国后,就算一时无力继续攻乾,我大燕下一代,也不至于会懈怠。 打仗,得捡软柿子先捏,但灭国,得选硬骨头的先灭。” “是,侯爷。” 前方,已经出现楚国哨骑了,只不过对方只是远远地在观望着,因为这两骑过来得,实在是姿态过于轻松了一些。 田无镜还在继续前进,郑伯爷依旧紧随。 附近,哨骑出现得开始越来越频繁,甚至,已经出现了五十人建制的哨骑。 鎏金甲胄, 胯下貔貅, 来者何人, 已经极为清晰。 燕人南侯! 靖南王! 靖南侯来了! 一道道消息,不停地往回传送着。 “此间事了,本侯就打算撤兵了,楚人一时应该不敢北上造次,到时候,本侯借你五万靖南军,帮你把雪原的事儿,给再料理一遍。” 上一次,击溃野人王主力后,因为当时军力疲惫,再者,玉盘城内还有数万青鸾军在,所以靖南侯没有下令燕军顺势北伐雪原,为成国百姓报仇。 但现在一年时间过去了,等镇南关这边的对峙结束,燕军就能比去年更为从容一些,雪原,还是得清一清。 “多谢侯爷。” 五万靖南军,加上雪海铁骑,郑伯爷有信心让雪原上的那些野人部族们完全跪下来给自己唱征服。 他们曾掠走的人口,他们的牛羊,不,甚至是他们自己,都将成为雪海关的财富。 一个乃蛮部,就已经让雪海关过了一个充足的年了,雪原上类似乃蛮部甚至比乃蛮部更大的部族,还有很多! 楚人的哨骑不停地从远处掠过, 而这时, 聊着天说着话, 不知不觉间, 郑凡已经和靖南侯“孤军深入”到了一个极深的位置,已经可以看见楚人前方的营盘了。 这是楚人这几天向外扩充出来的区域,也是刚刚搭建起来的营盘。 接下来的这一幕, 郑伯爷会记住很久很久; 田无镜没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坐在貔貅上, 月光下, 一人一貔貅,像是一座被染上月晕的雕塑,散发着清冷和生人勿进的气息。 少顷, 前方的楚军营盘开始躁动, 楚军并未冲出企图包围这里, 恰恰相反, 他们开始了, 撤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人一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 但真正地看到这一幕时, 郑伯爷心里, 依旧难免澎湃。 他就骑着貔貅,停在那里, 郑伯爷清楚, 在二人身后, 根本就没有燕军的存在。 靖南侯只是对自己说,出去走走; 简单平常地如同是饭后遛个弯儿,事实也的确是饭后遛弯儿。 遛个弯儿, 顺便逼退对面的楚军回家。 一人,退一军! 这就是靖南侯,这就是田无镜,人的名树的影,当他出现在这里时,对面的楚军连试探都不敢,直接选择了撤军。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缓缓地闭上眼,手里,攥紧着长弓。 满江红的豪迈,是自己抄来的,大楚公主的跟随,是自己骗来的; 如果可以选择, 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和现在的靖南侯一样, 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要说, 我来了, 来了, 就一切都好。 今晚的氛围,太过静谧,哪怕前方楚人撤军时的动静并不小,那漫山遍野撤退时打着的火把,也如同一片星辰降落在了地面。 但郑伯爷依旧觉得,今晚很安静。 安静地不想多说一个字,不想多做一个动作, 只想继续静静地在这里, 看着眼前的景色。 可能是因为太过熟悉,自己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也太过亲密,所以郑伯爷心里并没有生出“我可取而代之”的心思,有的,只是极为单纯地向往和憧憬。 田无镜调转坐骑,胯下貔貅走了两步,在郑凡身侧停下。 “回去吧。”田无镜说道。 楚军既然已经撤离了营寨,他们就不可能再回去的,对方主将哪怕后来发现燕军大部没有出动,也不可能再下令回去,这种大晚上的朝令夕改,最伤士气。 所以,楚军是撤定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 道: “侯爷,再待一会儿吧。” 这种感觉,郑伯爷还想再享受一会儿,飘飘欲仙,真的是飘飘欲仙。 靖南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调转貔貅,和郑凡一起,继续看着前方楚军撤退的景象。 晚风徐来, 吹过二人身上, 明明冷冽的寒风,却让郑伯爷觉得和煦如春。 郑伯爷没去问靖南侯,自己怎样才能做到这般? 因为这个问题,没必要去问; 因为答案,靖南侯早就告诉过自己。 他已经告诉自该怎么走了,也在帮着自己走,甚至是,搀扶着自己走。 自己, 还需要时间。 魔王们,其实是没有自家主上和靖南侯之间的那一抹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的。 在魔王们看来,靖南侯更像是一块石头,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如果说大燕是一片黑色的天,那靖南侯就是那座参天的高峰。 你可以在苍穹下面恣意随便,但山峦却能够轻易地滚下落石将你碾死。 瞎子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过,只要靖南侯还在一天,那么自己等人,就得多做一天的大燕忠良! 这是事实,无可辩驳的事实。 个人恐怖的实力,用兵如神的能力,可怕的士卒军心凝聚力,这种存在,不光令对手胆寒,连手下人,都会绝望。 终于,前方的楚人撤得七七八八了。 郑伯爷如梦初醒,晚食没喝酒,此时却有些微醺。 “侯爷,咱回吧。” 二人,终于开始往回。 依旧是靖南侯骑着貔貅在前头,郑伯爷骑着马跟在后面。 靖南侯的背影依旧伟岸, 反倒是跟在后头的郑伯爷,身子开始微微左摇右晃,一副上头的样子。 貔貅止步, 不用郑伯爷勒住缰绳,其胯下战马本能地跟着止步。 “累了?”靖南侯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 “是醉了。” 靖南侯伸手揉了揉胯下貔貅的鬃毛, 道: “出息。” 郑凡“哈哈哈”笑了起来, 道: “就这点出息了。” “下来坐坐吧。” “好的,侯爷。” 靖南侯下来了,席地而坐。 郑伯爷也翻身下马,坐在靖南侯身侧。 四顾看了看, 郑伯爷有些惋惜道: “要是有口酒再来两把干果,就好了。” 靖南侯道:“有人会送来的。” 确实是有人送来了, 来人一身青色的甲胄,在月光下反射着异样的光泽,中年。 其左手,提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右手,则提着两坛酒。 隔着老远,他先停了一下,然后又小跑着走过来。 郑伯爷一开始还有些警惕,但慢慢地也就放松下来。 对方只是一个人, 而自己则坐在靖南侯身边, 说白了, 他还真不信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在靖南侯眼前将自己给杀死。 来人一看就是个楚将,走到靖南侯和郑凡前面数丈处,弯着腰,赔着笑脸,道: “喝点儿?吃点儿?” 靖南侯没说话。 郑伯爷则主动招招手。 “好嘞,来啦。” 楚将走过来,也席地而坐,他先打开包裹,里头有两只烧鸡还有一些其他的干果之类的,混杂在一起,但香气扑鼻。 紧接着, 他又拍开了酒坛封泥,当即酒香四溢。 随后,他一样一样地先抓起来往嘴里塞了,咽下去后,又将两坛酒都喝了一口。 最后, 他将一坛酒送到了靖南侯面前,将剩下的一坛酒放在自己和郑凡中间,对郑凡歉然道: “对不住,听手下人报,以为是靖南王身边带着一个扛旗的,所以就只带了两坛酒,兄弟不嫌弃的话,就你我共饮一坛吧?” 郑伯爷心里有些淡淡的忧伤, 他觉得, 先前靖南侯一人逼退一军,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大场面。 而自己, 居然是这个大场面里打酱油的, 虽然, 他也的确是一个打酱油的。 “无妨。” 收拾情绪,郑伯爷很是豪迈地举起酒坛,眼角瞥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靖南侯,见靖南侯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放心大胆地喝了一口。 “痛快!” 酒坛放下, 郑伯爷用衣袖擦了擦下颚酒渍。 “豪气!” 这名楚将也端起郑伯爷刚放下来的酒坛,喝了一大口。 “唉。” 楚将向后头看了看, 道: “贵军主力没来啊。” 语气中,有些惆怅,也有些自嘲。 如果是靖南侯一个人出现,固然是三品巅峰武夫,却也依旧不足以吓退千军万马的,若早知道这般,说不得就直接两千甲士冲杀上前,用人命去填死这位燕人南侯! 但楚军不敢赌,他们以为燕人南侯的出现,是一种态度,因为这位南侯最喜冲锋在前,每当其骑着貔貅冲锋时,身后的燕军骑士瞬间变得悍不畏死。 所以,楚军认怂了,放弃了营寨,撤了。 因为今日白天的突进和扩张,本就遭遇了来自燕军的打击。 酒喝了,肉吃了, 这位楚将才想起来做自我介绍, 他对着靖南侯拱手,又对着郑凡笑了笑示意, 道: “见过大燕靖南王,鄙人大楚皇族禁军中郎将,姓景,名仁礼。” 靖南侯不为所动。 景氏,可谓是楚国大贵族,其地位和影响力,不逊屈氏丝毫。 当初出使燕国谈判的使臣景阳也是景氏的人。 身为大贵族子弟,敢孤身寻来这里,还带着酒菜,显然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实,我家年大将军本来也想来的,但他怕死,问周边诸将,谁敢来看看虚实,我就主动领下这个差事了。 哎,也不能怪我家年大将军胆儿小,实在是他听说当初在雪海关外,野人大将格里木就是在谈判时被杀死的,就认怂了。 实在是那位平野伯不讲规矩在先,他那一手一出,以后谁敢军前谈判了?没人敢了都!” “………”郑凡。 格里木之死,不仅仅是对当初雪海关攻防战起到了很大的影响,同时,也改变了后世战争的某种形式。 起因就是当年郑伯爷居然让剑圣暗戳戳地当一个扛旗兵,当真是阴损至极,但别人想学其实也很难学得来。 不过, 靖南侯倒是可以学,因为靖南侯曾击败过剑圣的事,早就江湖庙堂皆知。 所以,靖南侯注定会很寂寞,那种两军对峙双方主将出寨会面的事,有了郑凡开了那个头后,应该不会再发生在靖南侯身上。 这样子的对手,才更让人煎熬,因为你连刺客,都没必要派了,能杀死靖南侯的刺客,他为什么要去当刺客?去当武林盟主什么的他不香么? 甚至连沙场前单挑,似乎也变成了一件纯粹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事。 靖南侯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景仁礼见靖南侯不理自己,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主动地看向郑凡,道: “敢问兄台是?” 景仁礼自然清楚,能和靖南侯一起席地而坐的,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郑伯爷直接回答道: “郑凡。” 郑伯爷没什么家世, 嗯, 他自己就是世家。 谁成想, 一听到“郑凡”两个字后, 景仁礼先是一愣, 随即: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仁礼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大腿, 然后忽然停下来, 看着郑凡, 道: “当真是平野伯?” 郑凡点了点头,道:“是。” “哈哈哈哈哈哈!!!!!” 景仁礼继续大笑起来, 然后他见郑凡没笑, 忙手指着天上, 不住道: “那个姓屈的,屈培骆,屈培骆,屈培骆,哈哈哈啊哈!!!” 郑伯爷点点头,也跟着景仁礼的节奏笑起来: “哦,啊,哈哈哈哈哈!!!!!” “屈培骆那个狗东西,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一直瞧不起个人,觉得自己是白莲之花,我等都是污浊之物,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平野伯这一次干得讲究,漂亮,痛快,过瘾!” 很显然, 景氏和屈氏的关系,并不好。 景仁礼和屈培骆,是同辈人,彼此更是互相看不上,这和家国尊严无关,因为景仁礼这次过来,本就不是为家国的事儿,只是来满足自己的好心。 如果牵扯到家国层面, 他早就应该被靖南侯爷一巴掌拍死了。 今夜,这里,只有酒肉和萍水相逢。 郑凡忙抬起手, 道: “不能笑人家屈兄,不地道,也非君子所为也。” “哦?” 景仁礼有些意外。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景仁礼的大腿, 道: “毕竟,屈兄,是郑某这辈子所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了!” 景仁礼先是点头,随即,嘴巴缓缓地再度张开, “哈哈哈哈哈,对,屈培骆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来,平野伯爷,为大好人,干!” 郑凡端起酒坛, 虚应了一下, 道: “敬屈兄,干了!” 一口饮下, 景仁礼接过酒坛,举起虚应道: “为屈氏古仁人之风,干!” 随即, 畅饮一口。 “为屈兄之心胸,干!” “为屈培骆之豪爽,干!” “为屈兄之慷慨,干!” “为屈培骆之成人之美,干!” “为屈兄崇高品格,干!” 靖南侯就坐在那里, 看着郑凡和景仁礼你来我往地一大口一大口不停地干,像是在看,两个傻子。 一坛酒, 很快就喝见底了。 景仁礼晃了晃脑袋,有些迷醉,道: “直娘贼,平生第一次发现,这屈培骆,竟然是世间第一等的下酒菜!” 郑凡也点点头,道:“有屈兄佐酒,这酒,是越喝越有味道。” “是极是极。”景仁礼点头称道:“喝个三天三夜,都不过分!” 言罢, 景仁礼看向靖南侯, 缓缓地起身, 恭敬地跪伏下来, 道: “王爷,我家年大将军让末将捎来一声问候,我家年大将军的意思是,咱们打累了,也该歇歇了吧? 贵军后撤五十里,我楚军也撤回镇南关一线,这是我家年大将军的意思,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靖南军不是真的要攻城, 这一点, 年尧看得出来,楚军里的高级将领,也能看得出来。 但即使靖南军不攻城,但在田无镜率领下,不停地压缩镇南关的防御空间,双方还得不停地排兵布阵对峙,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燕人还好一些,仗着野战优势和骑兵优势,可以来去自如,但楚军却因为田无镜的存在,每次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你如果真的来攻城反而好了,但却总是这般光打雷不下雨,真的是要把人给吓疲了。 田无镜指了指郑凡, 道: “既然他回来了,那就不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六章 屈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靖南侯说不打了,那就是真的不打了,镇南关这座雄关,可谓是卡得燕人很是难受,但好在燕人现在占据着野战的优势,楚人不敢大规模北上,所以双方之间勉强能形成一个均势。 景仁礼伸手撕下了一只鸡腿,先前酒喝多了,现在想找点东西垫垫,随即,他眯着眼,看着郑凡,道: “今日能见到郑兄,实乃出乎我之预料,只可惜今日酒没带够,没喝得尽兴,等此间战事结束,仁礼必亲自去雪海关拜访郑兄,我等二人,再好好地喝上一轮。” 郑伯爷笑道:“还是自带酒水么?” 景仁礼有些意外道:“郑兄这般抠门的么?” “穷啊。” “嘿嘿。”景仁礼借着酒劲拍了拍胸脯,道:“上面的见面礼,仁礼自是不会缺的,而且,郑兄你本就不会缺这个,说不得过个几个月,仁礼上门时,还会带着来自皇室的礼物。 一些公主平日里的穿戴用具,嗯,宦官宫女,郑兄你应该不会收,所以上头应该也不会送。 仁礼在这里先插个标, 回去再宣扬宣扬, 这种简在帝心的差事,也就落在仁礼头上了。” 景仁礼说得很透彻,也很直白。 他的意思就是,等这边不打仗了,过几个月,大楚宫内必然会派人过来送一些“嫁妆”去雪海关。 只不过,为了顾及皇室和屈氏的面子,所以不可能大张旗鼓,也不可能会有钦差以及任何的明面文,完全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像是民间走亲戚一般,哪里会专门敲锣打鼓的? 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他吃定了既然木已成舟,摄政王的妹妹已然跟着燕国的平野伯去了雪海关,一时间,又不可能也做不到发兵征讨,那就将收尾的利益,给做一做吧。 这就是政治家的本能,他们的行为基本不会为个人好恶所左右。 燕皇能为大局,牺牲个儿子都当笑话一样,靖南侯能自灭满门,他大楚摄政王,怎么可能太差劲了去? 反正面子已经丢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回来,不如踏踏实实地闷头赶紧捡一些里子来。 只不过,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景仁礼就这般说出来,也未免过于洒脱了一些。 而且, 这种“光棍”劲儿,那种我把事儿都讲得明明白白以后做也要做得明明白白的方式, 让郑伯爷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仿佛似曾相识。 很快, 郑伯爷就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 是的,景仁礼就是以前的自己,将自己坦坦荡荡脱了个明明白白,只是为了求一个机会,求一个机遇。 靖南侯站起身,他面前的酒,没喝多少,伸手,貔貅踏步而来,侯爷翻身上去,缓缓地离开。 他没喊郑凡一起走,给他和景仁礼留了大半坛子酒。 在侯爷看来,景仁礼是杀不了郑凡的,又或者说,如果郑凡能被景仁礼杀死,那就死了吧。 坐在地上的郑凡和景仁礼就这样看着靖南侯逐渐远去的背影, 景仁礼发出了一声感慨, 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靖南王一样,该多好。” 稍微有点上进心的蚂蚁,看见大象从前方过去时,大概都会发出类似的感慨吧。 郑伯爷拿起侯爷留下的酒坛,又喝了一口,道:“这话,我之前也在心里想过。” 景仁礼接过酒坛,道:“郑兄何必如此,若是说靖南王是鲲鹏,那郑兄也是苍鹰,只有我,还蹲在水稻田里一边望着天一边学着蛙叫。” 说完,饮了一大口。 “你?”郑凡摇摇头,道:“至于么?” “景氏是我楚国大贵族不假,但景氏枝繁叶茂,景氏嫡系子弟,世世代代传承着大楚一半以上的清貴职位,受人敬仰。 郑兄, 你看看我, 一身戎装, 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景氏门第清貴,历代楚皇后宫内,必有景氏皇妃,甚至是皇后,在大楚,景氏可谓是文脉礼教的象征。 身为景氏一员,却不得不进入军伍之中,这对于“文化人”而言,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不是真的没有路了,不是根本就得不到家族的支持,景仁礼,也不会走这条道。 “其实,先前有句话,仁礼说得不准确,仁礼不仅仅是瞧着屈培骆不顺眼,就是我景家的那些个兄弟,我也瞧他们不顺眼。 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为什么,凭什么,呵呵,郑兄应该是懂的。” 郑凡点点头,道:“我懂。” “所以,仁礼对郑兄是神往已久,从一介白衣一路走到军功封伯,再看看我自己,就算再怎么不被家族看重,好歹,也是沾了家族的光,吃喝用度没缺过,私塾武师也没差过,既然郑兄能做到,仁礼觉得,自己也能,至少,有这个可能。” 郑凡笑了笑, 道: “一个人的奋斗不仅仅依靠自身的努力,也要受历史进程的影响。” “大势么?” 景仁礼顿了顿,道: “不知郑兄觉得,眼下是否是大势?” “势,肯定是有的,但谁知道是哪家的势?是一举载你入青云呢,还是干脆一浪将你拍翻。” “哦,郑兄觉得是哪种势?” 郑凡摇了摇头。 景仁礼又问道:“看来,郑兄也不清楚?” 随即, 景仁礼擦了擦自己胸口的护心镜, 道: “是啊,天下大势,谁又能真正看得清分得清呢? 想那乾国藏夫子,以屠龙之术亲临燕京城下,但如今燕国,却依旧是势压乾楚。 想那晋国三家,成气候多年,已成格局,却在短短两年时间,两家灰飞烟灭,一家伏低做小。 势如潮水,潮见天色,天意难料,难料啊。” “你错了。” “哦,敢问郑兄,仁礼错在何处?” 郑凡很是平静地看着景仁礼,道: “借势,只是因为需要借,但并不是为了借势而借势; 你需要去借,证明你现在缺; 所以, 借势的最终目的,是自己以后不用再去借了,而是, 自己成势。” “啊……呼,原来如此。” 景仁礼起身,对着郑凡恭恭敬敬地一拜, 道: “郑兄所言,振聋发聩,仁礼,受教。 只可惜, 仁礼是个楚人,否则,还真想在郑兄麾下与郑兄一起成势,想来,应是极为有趣的一件事。 他日凌霄阁前坐,再饮美酒天上来; 快哉,快哉。” “楚国的公主,都能嫁给我做媳妇儿,你,景仁礼,不过是景氏下面的一个不受家族器重的子孙,说句不好听的,你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景氏里,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所以, 你为什么不能来我这里?” “因为无用。”景仁礼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因为我现在,还没表现出我的价值,所以,哪怕现在跟着您走,进入您的麾下,您也会很快地忘记掉我。 仁礼是个男人,虽冠之以景姓,但声名不显,郑兄收了我,于面子上,也增不得什么光,两国交战,双方各有判者相投,本就是极为寻常之事; 月余之前薛让部的叛乱,不正是因其麾下一员将领暗中投了燕么? 再者, 说句大不敬的话, 公主是公主,她毕竟是个女人,仁礼是个男人。 女人如花, 花不可食,也不经食,更食不饱, 但花,它美啊; 携花于市,可引人艳羡; 藏花于室,可孤芳自赏; 所以,怎奈何,仁礼非花。” “呵呵,懂了。” “多谢郑兄。” “谢我做什么?” “能懂仁礼的心迹。” 郑伯爷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缓缓起身,侯爷已经走远了,他得追上去。 他不怕身边的景仁礼,因为这个人,到底是出身自文华世家,武功寻常; 但回军营大寨的路,还挺远,大晚上的,郑伯爷一个人走夜路,会害怕。 景仁礼则最后喊道: “郑兄,下一次,仁礼希望是自己来给郑兄送我皇的嫁妆。” 郑凡挥挥手,道: “好。” “郑兄,再下一次,仁礼,会………” 想了想,景仁礼忽然觉得喊这些口号没什么意思,胸有大志,并非是喊出来的,志如美酒,需要沉淀。 景仁礼默默地将酒坛提起,里面所剩酒水不多,但也能再润润喉咙。 再抬头, 望着天色, 用力一甩, “啪!” 酒坛被极为豪迈地摔碎在地上,然而,许是真的喝醉了酒,甩酒坛时有些脱力,酒坛砸中了景仁礼的脚背。 “嘶………痛痛痛!” …… 郑伯爷还是没追上侯爷,好在,回营寨的路上没出什么意外。 侯爷早就回来了,但郑凡没再去打扰他,而是在一名侯爷身边亲卫的带领下,来到自己今晚将歇息的帐篷。 帐篷内,公主已经躺下睡着了。 一路逃亡,身为楚国公主的她,却一直等到进入燕军营寨里,才算是睡上了一顿安稳觉。 郑伯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似乎感应到有人过来了,也似乎分辨出了这种感觉,然后,她侧过身子,伸出手,抱住了郑伯爷的手臂。 郑伯爷伸手帮她理了理两鬓的发丝,将其手缓缓挪开,放回被子里,自己则起身,走到帐篷外,坐了下来。 从铁盒里抽出烟,点燃。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渣的。 至少,郑伯爷是这般感觉的,因为帐篷内明明躺着一个公主,一个跟着自己离开母国的女孩; 而此时, 坐在帐篷外的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阿铭、三儿以及………四娘。 现在,自己安全回来了,就看他们的了。 他们, 应该不会出事的。 “哦呵呵,来来来,小凡子回来了,哈哈哈哈,听说还抢来了楚国的公主。” 这是李富胜的声音。 大燕朝廷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了历天城、曲贺城以及颖都,官僚体系已经逐渐覆盖下去,在这一点上,靖南侯完全让出了方便。 他没有想要“占地为王”,对于朝廷开始逐步施加对晋地地方的掌控,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地盘,其实是一个藩镇的根基,这个道理,侯爷应该是知道的。 也因此, 作为交换, 除了原本入晋的靖南军所部,包括后来入晋的李豹部,李富胜部,大皇子东征军所留下的余部,以及晋地原有晋人兵马,全都被靖南侯拿来做了整合。 现如今, 在三晋之地, 靖南军令一出, 晋地兵马,无论是何编制,都必须遵从。 这也是朝廷和靖南侯之间的默契,一来,晋地新附,人心局面难免出现反复;再则,晋地之外,雪原野人、楚人等等作为威胁,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在那里坐镇。 所以,现在已经很难去说,李富胜到底是镇北军总兵还是靖南军总兵了。 在李富胜身边,跟着的是原本的靖南军总兵任涓。 任涓一来,瞧见郑凡,又看见了郑凡身后的帐篷,马上道: “公主呢,拉出来让我们见见,让我们也开开眼啊,哈哈哈哈。” 坐在帐篷口的郑伯爷, 面带微笑, 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 看着他。 任涓张了张嘴,有些尴尬。 李富胜则打圆场,道:“那是公主么,那是弟妹,男女授受不亲,得懂礼数。” 任涓马上会意,对郑凡拱手道:“任某唐突了。” 郑伯爷站起身,道:“帝姬刚入燕,人生地不熟,心思最为敏锐,再者,公主不是弟弟我抢来的,是她跟我入燕的。” 抢来的女人,是战利品。 但如果是主动跟着你回来的,这里面就牵扯到了两情相悦的问题,若是这般,那任涓先前的话,是真的孟浪了,等于是在抽郑凡的脸。 毕竟,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别人将自己的妻子当作商品一样呼来喝去。 任涓开口道:“郑老弟,郑老弟,我错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我呢,刚在外领兵回营,听手下人说你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公主,再加上楚人刚刚撤兵了,脑子一热,说话的嘴啊,就没个把门的了,莫怪,莫怪。” “任哥言重了。” 李富胜捶了任涓胸口一记,道:“你啊你,下次说话多过过脑子,咱们可都是战场上互相交后背的兄弟,不是说做了你兄弟就得和你一起大大咧咧的,既然是兄弟,处的时候就得更讲究。” 这话是说给任涓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郑凡听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得了,互相给个台阶下。 李富胜如果不是在犯病的时候, 还真是有当长辈的样子。 “丽箐见过两位哥哥。” 这时,公主醒了,也出来了,对着李富胜和任涓行礼。 如果说先前任涓和李富胜对公主的存在还有一些轻视,宛若是看一件值得夸耀的旗帜的话,那么现在,当看见公主本人出来时,两个久经战阵的宿将,一时间居然也有一些局促。 因为公主本人的落落大方,在军寨篝火之侧,依旧显得仪态端庄; 当然, 最重要的是因为, 大楚, 没有灭国。 她,不是亡国公主。 李富胜“呵呵呵”笑了笑,道:“弟妹好。” 任涓拱手道:“公主殿下好。” “两位哥哥进来坐吧,先前丽箐让火头房那边备了一些吃食,正好去做几道楚地小食让两位哥哥尝尝。” “哟,弟妹辛苦,那我们,可就等着口福啦。” 李富胜和任涓随着郑凡进了帐篷,先前的那点点不愉快,在说开了后,也就不算事儿了。 郑凡和李富胜他们说着在楚地的经历,李富胜和任涓则将近俩月来这边的战事情况讲了讲。 期间,公主送来了小食,食物很简单,谈不上多精致美味,但毕竟是公主亲自做的,李富胜和任涓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因为做得本就不多,最后干脆都吃完了。 临走前,郑凡还问了郡主的事,得知郡主在郑凡入楚之后没多久,就被七叔护送着去颖都了,如果颖都找不到高人,那就只能去燕京找人让其苏醒了。 最后,郑伯爷还拜托任涓和李富胜帮自己一个忙,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兵,只有靠他们帮忙去做,李富胜听了后,哈哈大笑,直接答应。 待得任涓和李富胜离开后, 公主很自然地依靠在郑凡的肩膀上,问道: “郡主?是那位镇北侯府的郡主么?” “她很有名么?”郑凡问道。 “可有名了呢,听说,她还会带兵打仗,一直都传言她惊鸿不让须眉。” “差不多吧,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她昏迷了?” “是,出了点意外,昏迷了。” 熊丽箐眼睛微微一转, 小声道: “相公,是你弄的?” 让熊丽箐有些意外的是, 郑凡回答得很干脆, 只见郑凡点点头, 道: “对。” 熊丽箐咬了咬嘴唇,没害怕,反而显得有些兴奋,甚至还主动凑过来轻轻咬了咬郑凡的耳垂, 道: “弄了郡主不过瘾,就来弄公主了,对么?”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别玩火。” 熊丽箐一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问道; “夫妻之间不玩火玩什么? 玩冰坨坨? 之前在逃亡路上,是你说先不要,怕我白天走不动道,引人注意; 现在已经到燕国了。 郑伯爷, 屈氏的嬷嬷可是检查过的,我身子是干净的。” “我知道。” “郑伯爷,你不会想把我干净地带出来,再把我干净地送回去吧?” 听到这话,郑伯爷被逗乐了,笑出了声, 道: “你想多了。” 熊丽箐嘟着嘴,道:“等风姐姐回来,我可能就轮不上趟了。” “她,不一定能回来。”郑凡说道。 没能收到四娘和阿铭他们的确切讯息,郑伯爷的心,就一刻都放不下来。 “她一定会回来的,没她在,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聊啊。” “哟,还惺惺相惜了?” “现在想想,当初风姐姐进那家铺子包厢里来抓我时,还真挺潇洒的,后来和她在范府待了几天,感觉这个女人,真的很不一般,有时候甚至觉得,以后如果你在外面忙,我在府里有她陪着一起,也一定不会寂寞,她身上,有好多好多故事。”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她?” …… 任涓和李富胜并排往外走着,李富胜开口道:“老任啊,我知道,郑凡以前做过你下属。” “是啊,怎么了?” “当一个人出人头地之后,他往往会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么?” “什么?” “整死原来的上司。” “………”任涓。 “你也应该瞧出来了,侯爷对他很看重。” “他就算是想接班,也得看我们几个答不答应。” “啧,说得像是侯爷要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征求你任涓的意见一样,你不答应是吧,好办啊。” 任涓一时语塞。 “想开点,以前的下属忽然冒出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是人,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没有,我任涓再混账,还不至于到嫉妒贤能的地步,尤其是这里还是军中,他郑凡的官位和爵位都是靠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服,我也认。” “那就要摆好自己的姿态。” “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任涓开口道:“不过,公主到底是公主,给人的感觉,真的是不一样。” “当初破晋国皇城时,你没见过公主?” “那种已经不算公主了,不一样,一来虞氏颓废已久,早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连徒有其表都不算; 二来那位晋皇也年轻,似乎还不怎么喜欢女色,身边连妃子都很少。 以后要是有机会,战争之上,破他国都城,咱也抢一个公主回来。” 李富胜脸上露出了笑意, 道: “是啊,可以啊,你抢啊,没人拦着你去送死。” “此话怎讲?” 李富胜盯着任涓, 一字一字道: “破国之前抢公主,是大功;破国之后抢公主,是死罪。” 任涓闻言,长舒一口气,这话,说得很对。 李富胜则拍了拍脑袋,道:“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了,我得赶紧点三百嗓门大的将士去镇南关下走一趟。 对了,那个小凡子说的形状,是怎么来着?” 李富胜用左手画了一个圈。 任涓道:“哦,应该是这样。” 任涓双手合起, 道: “是这个,算了,就从我部里安排人去吧。” “行,就你去。” …… 景仁礼回到镇南关时,径直去见了年尧大将军。 年大将军正坐在府邸门槛上吃着面,“滋遛滋遛”地吃得很香。 其实, 年大将军以前并不喜欢坐门槛上的,至少,当初是没这个习惯的。 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靖南侯喜欢坐门槛上,年大将军就学了。 现在, 年大将军吃饭时坐凳子都觉得不爽利,只有坐门槛上,才能吃得香。 “见过大将军。” 景仁礼对年大将军行礼。 “坐。” 年大将军拍了拍身边的门槛。 景仁礼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 年大将军喝了一口面汤, 道: “据说,当年燕国的那位南侯,也曾这样招呼过一个人坐在他旁边,就像是你我现在这般,那个人,就是燕国的平野伯。” “大将军,卑职见到平野伯了。” “哦?” 年大将军扭过头,看着景仁礼,道: “看见那位南侯了,也看见平野伯了?” “是,都看见了,他们在一起呢。”顿了顿,景仁礼补充道:“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这是自然。” 年大将军继续吃面。 景仁礼则默默地帮他剥蒜。 “呼……” 年大将军放下了面碗,拿起一瓣蒜咬了一口,道: “没看见燕人主力吧?” “只有那位燕人南侯和平野伯两个人。” “呵,果然。” “大将军早就猜到了?” 年尧点点头,道:“猜到了,但不敢赌啊,再者,这仗,我也打累了,倒不如顺势收兵。” 年大将军倒是丝毫没有“中计”的羞辱感。 “呵呵,这俩月,其实本将军早就有些觉得不对劲了,总觉得看不懂这燕人南侯到底在做什么打算,攻城不像是攻城,绕城直入似乎也没这个打算,就像是调动手下兵力和咱们演操一样。 后来, 得知后头那位燕人平野伯在屈氏大婚那天抢了公主, 本将军才有些懂了。” 说着, 年大将军将这口蒜全丢入嘴里,喷着味道对景仁礼道: “本将军觉得,咱们镇南关下,这俩月以来十多万燕人骑兵的调动,其实就是为了配合那位平野伯在我大楚境内抢公主!” 景仁礼愣了一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位燕人南侯说的那句话: 既然他回来了,那就不打了。 似乎, 真的是这样。 但这真的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军国大事,竟然被调动起来只为了配合抢亲? “行了行了,你这次也辛苦,你小子,倒算是有种,可以,有我当年的风范,记住,要想出头,就得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儿。 你今晚冒死去见那位燕人南侯的事,哦,还见到了平野伯的事,我会写在折子里,送呈陛下的。” 景仁礼当即有一种自己被完全看穿的感觉,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多谢大将军提携之恩!” “这算什么,机会,本就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小子,和我不同,我呢,你也知道,家奴出身,虽说是陛下的家奴,但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能坐上这个位置,陛下也承受了不少压力。 你不同, 别看你现在不被家族重用,但等到你慢慢爬起来后,你会发现,当初那些视你如草芥的家族亲戚,以后,会拿你当家族核心去看待,会众星捧月地对你,家族资源也会顺势给你。 到那时候, 这么说吧, 以后本将军要是落难了,指不定还得靠着你来拉我一把呢。” “将军,卑职不敢。” “不敢个屁,你小子,出身比老子好,就这一条,老子拍马也赶不上! 老子是家奴,老子的儿子,也是家奴,就算老子封爵入品了,但三代之内,依旧是被打上了家奴的影子。 你小子,可以的,老子看好你。 对了,平野伯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那位四公主?” “应该是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啊,咱们陛下,还是重感情的。” “据说,四公主在大婚那日,曾主动说是她选择了平野伯,是她想要和平野伯一起走的?” “呵呵,确实如此,女大不中留啊,这次,屈氏的脸算是丢光了,但怎么说呢,对咱们而言,可能不算坏事。 试想啊, 以后那位平野伯就是咱陛下的妹夫了,也算是自家人了。 燕人要南下的话,就先去打乾国吧,咱们这里,能相安无事就最好相安无事,老子以前还一直觉得是当世名将种子呢,结果这俩月和那位南侯对弈,直娘贼,一个踏实觉都没睡过啊!” 和靖南侯做对手,尤其是两军阵前,这种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容不得你有丝毫的松懈。 事实上,靖南侯说是起兵配合一下郑凡,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会放弃破关而入的机会。 然而,正是年尧的谨慎加上燕军现在条件不成熟,所以靖南侯并未寻觅到真正的机会。 “大将军,卑职怎么觉得,如果做了自家人的话,反而会自家人打自家人更狠呢?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优秀和出类拔萃。” “嘶………”年尧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还真有那么一些道理。” 想了想, 年尧道: “反正老子是不想继续留在镇南关跟那位南侯对弈了,再说了,我一家奴出身的人,一直坐在镇南关这个位置上,难保那些大贵族们不满意。 等随后,老子就向咱们陛下递折子,就说这里看样子应该不会有大战了,我还是去楚南打山越去来得自在。 这镇南关, 嘿嘿, 屈氏新编练的青鸾军正好可以拉过来遛遛,让屈氏的人来守这镇南关,反正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大将军英明。” “怎么样,这法子好吧?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不过,不对啊,按照路程来算,如果那位平野伯带着公主是走齐山或者蒙山的话,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城外军寨里啊?除非他们是用飞的。 所以,他们应该没走蒙山或者齐山那条线,应该是从咱们镇南关西侧的山脉里穿过去的。 屈氏那帮人还真是一帮饭桶,现在估摸着还在对蒙山和齐山搜山检海呢。” 年尧因为出身原因,对楚地贵族,本身就带着一种天然的排斥,他也想和人家一起玩,但哪怕他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人家也依旧鄙夷他的出身。 景仁礼也是一样,虽然出自贵族,却对那些真正的贵族子弟没半点好感。 俩人在此时,居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就在这时, 有传信兵来禀说镇南关外围出现燕军骑兵踪迹。 “直娘贼,不是说双方撤兵不打了么,怎么还来?” … 镇南关外围,三百多燕军骑士手持火把,他们没有企图靠近城墙和下方的楚军营寨,而是隔着不会被箭矢射中的安全距离。 三百多骑士一边挥舞着火把一边散开, 列出了一个队列“?” 齐声高呼道: “屈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清明(上)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清明, 微雨。 绵绵雨期,宛若多情的柔水女子,一停二顾三顿四盼五回首; 又像是将这片天幕蒙上一层细细的雨纱, 润了一群人,腻了一座城。 太后娘娘的玉心宫内,池塘里的绿色,已经俨然。 不同于其他贵族的喜好奢靡,楚国太后一直是个简朴的性子,每逢冬季,不少楚国大贵族府邸内,总会有一两个做暖房的院子,四季如春,偏偏楚国太后却不喜如此。 用她的话说, 这人啊, 上了年纪了, 就越来越惦记这春夏秋冬的变迁了; 年少时无知,成年后无感,年长了无暇,一直到年老后,蓦然回首,才惊愕于自己居然已经错过了这般多。 这一春一夏一秋一冬,每一次轮摆,都像是青石柱上又多刻了一层似的,见一眼少一眼,望一回短一回,暖房舒服,却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将自个儿弄得个四季不分,整一个囚居深宫之中的蠢物,又何苦来哉? 太后坐在飞檐下,手里端着汤饮子,时不时拿起勺子,吃上两口,再看一看院子里的迷迷蒙蒙。 而在玉心宫外,五殿下熊廷山一身红色的蟒袍侯在那儿,时不时地向里头打量几下,又不敢进去,在其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华妆的女子。 周遭一种太监宫女,没人敢多嘴多看,都低着头,大白天的,却像是将自己已经掩于细雨微帘之中似的。 亲王之位,固然尊崇,但仅仅一个新晋的王爵,还不至于让这些太监宫女们这般小心翼翼。 实在是五殿下镇守梧桐郡这么多年来,郢都其实一直都在流传着关于五殿下的故事。 有人说他和山越人歃血为盟,吃人肉喝人血最喜那十六女郎的尖尖心肝儿切了下酒; 也有人说他身边的山越族女子每晚都必须要找一个楚国童男来临幸,临了,还得切了人家下面那活儿泡酒喝了求一个青春永驻。 总之,这些传言,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来,是怎么让人畏惧怎么来。 倒是没人刻意地去散播这些, 而是在大楚, 楚人对山越族的蔑视,早就融刻在骨子里。 一如燕人看蛮人,晋人看野人一样,其实,他们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禽兽。 也因此,和山越人称兄道弟同时还娶了山越人妻子的五殿下,其在民间的形象,自然是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这时,一名御前小宦官小跑着赶来,对熊廷山行礼: “奴才参见王爷,王爷,陛下口谕,让您先进去见太后她老人家,陛下在南房有些事儿耽搁了。” “这……” 如果不是此时正在皇宫里,熊廷山真想对自己四哥破口大骂。 但没办法, 熊廷山只能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转身,亲自帮自己的妻子整理了一下。 和丈夫的“胆颤心惊”不同,其妻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这个夏名叫吴婷婷的女子,出身于山越吴江部,部族内有人口七八万,算是梧桐郡实力比较强的一个山越部族。 “待会儿见着太后老人家,得放规矩点儿。”熊廷山小心提醒道。 “相公,这话你都从昨晚说到现在了。” “呵呵。” 熊廷山点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太监,示意他去通传。 太监马上小跑着进去了, 少顷, 里面就传来喊声: “太后有旨,宣定亲王入见。” 熊廷山长舒一口气,领着自己的妻子走入玉心宫内院。 内院台阶上,太后娘娘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看着向这里走来的熊廷山。 “臣熊廷山,见过太后娘娘,太后福康!” 吴婷婷也跪伏下来:“太后福康。” “都进来说话吧,可别被雨打湿了衣裳。” 太后没做过多言语,径直入了殿,熊廷山站起身,众人入殿; 太后坐首座,熊廷山携吴婷婷坐右下首。 自有宫女奉上茶水和点心。 吴婷婷先前已经和自己丈夫在外头等候好一会儿了,早早地入宫,午食也没吃几口,这下是真的饿了,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拿起盘子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种举动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毕竟, 有些场合上所上和所摆的吃食,它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做装点陈设。 太后见状,笑道:“看着五子家的吃得那么香甜,哀家也有些嘴馋了。” 随即, 太后伸手也捡了一块点心小小地咬了一口。 坐下来后,熊廷山眼眶就有些泛红了,开口道; “太后,五子想您老人家了。” 太后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笑骂道: “想哀家作甚,想挨打了不是?” “还真是想挨您的打了。” “贱骨头,跟小时候一样。” “那是。” 小时候,熊廷山的母妃身份卑微,平时别说管教孩子了,有时候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 而当时太后是贵妃之位,在后宫里,地位尊崇,对熊廷山,更是时常鞭笞敲打。 这并非是一种虐待, 而是有时候熊廷山和其四哥一起到太后宫内用食时,见熊廷山唯唯诺诺地坐在那里,太后就会命宦官拿藤编去抽他,身为皇子,这坐姿怎能这般怯懦? 又比如在其他地方听到下人的编排,自觉受到了委屈,在假山旁躲着哭,被从那里经过的太后看见了,问清缘由后,太后就让周遭太监将熊廷山丢入旁边冬日冰冷的水塘里。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是皇子,你身上流着的是火凤血脉,居然能让下人欺负到头上去了,你不是喜欢哭么,你就在这池子里尽情地哭!” 第二天,五皇子就将曾说自己和母妃坏话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打了一顿,丢入了那个池子中。 结果这事传了出去,被外臣参了一本,说五殿下凌虐下人无皇子之道。 楚皇本就对自己这个儿子不是很喜欢,因此重罚了他,同时其母妃因教子无方被削减了半年用度。 然后, 五殿下又被太后命人喊过来,绑在了玉心宫的大树上抽了十几鞭子。 “蠢货,动手收拾几个下人都能弄成这个局面,还牵连到你的母妃,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么!” 很长时间以来, 五皇子在皇宫内,其实都是一个透明人。 宫内有传言,当时的皇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对这个出身卑贱的五皇子最为不喜,常常借教训体罚他。 但只有五皇子自己本人清楚,在那个时候,有一个长辈愿意教训自己,愿意教自己,甚至是………愿意打自己,得是多么的不易。 后来,加冠后,楚皇直接将这个自己看着都嫌烦的儿子打发到了梧桐郡去了,那时候,梧桐郡的山越人经常叛乱,动辄会攻打郡城的那种,将五皇子丢过去,也就是想让他自生自灭。 所谓的虎毒不食子在皇家这里,是不成立的,因为排除一些特殊情况的话,皇帝的儿子,一般都不会少。 任何事情都遵从物以稀为贵的定律,儿子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而去了梧桐郡后,五皇子每年都会差人送自己精心准备的梧桐郡土特产入郢都,次次都是两份,一份给自己的母妃,一份给的是太后。 后来,自己母妃去世,五皇子请命回郢都治丧,却被楚皇以梧桐郡局面不可坏为由夺情,剥夺了五皇子回京治丧守孝的人子之伦。 最后,还是当时的太后以人伦不可废为由,让四皇子执亲子之礼为五皇子母妃办理治丧事宜。 上个月月初, 五皇子熊廷山于梧桐郡亲自上表,请摄政王加冕为天子,继皇帝位。 这一举动,标志着梧桐郡以及以梧桐郡为代表的一众势力对摄政王正统性的承认和支持。 楚国朝野之中,有人认为是五殿下看摄政王如今大势已成所以不愿以卵击石,故而选择了屈服; 也有人认为,是五皇子毕竟是皇室子弟,不愿楚国继续内耗下去,选择了公心体国。 其实,两者皆有之,而且,还有一条,熊廷山没和别人说,他欠太后的,他得还。 “打不动了,打不动了。” 太后笑着挥挥手,继续道: “你们哥几个都长大了,也都娶了妻生了子,哀家就是想打,一来自己打不动了,二来,下人们也不敢对你们下手喽。” “太后,五子可是惦记着您的鞭子哩。” “贱骨头,贱骨头,瞧瞧你,在自家媳妇儿面前说的这叫什么话,让你媳妇儿听了去,还以为哀家小时候对你多苛刻一样。” 吴婷婷闻言,放下手中的吃食,开口道: “太后娘娘,我怎么敢这般想,他在家里,可是一直说着太后娘娘对他的恩情来着,还对着孩子们讲,说他们在郢都还有一位奶奶。” 太后将目光落在了吴婷婷身上,这个出身山越部族的女子,在规矩大过天的皇宫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其身上,流露出一股子野性难驯。 据说,五皇子初到梧桐郡时,如果不是邂逅了这位女子,他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叫婷婷?” “是,我的名字。” 边上的太监宫女们都低着头,不敢露出丝毫其他神情。 熊廷山则舔了舔嘴唇,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不喜欢讲规矩。 “倒是一副好生养的架子。” “是哩,我阿母也是这般说我的。” 太后伸手指了指她,道: “给陛下选你部女子入宫时,你可得帮忙好好挑挑,就得选你这种的,我那几个孙子,都有些身娇体弱的,哀家啊,可是想抱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孙子。” 取吴江部女子入宫,本就是摄政王和五皇子达成的协议之一。 吴婷婷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是豪迈道:“太后放心,包在我身上,肯定给摄政王陛下选一个胯大敦实的。” “对对对,就这样选,就这样选。” 楚人贵族对女子的审美方面,偏向于柔美,最好是那种身材娇小纤细腰肢儿曼妙的。 “你家那几个孩子呢,怎没带进宫里来给哀家看看?”太后问道。 吴婷婷回答道:“太后,本来他们几个都嚷嚷着要进宫来看他们阿爹说的奶奶哩,但我家的说他们不懂规矩,惊扰到太后您,就没带进宫来。” 熊廷山扶额, 有你一个当娘的不懂规矩就行了,再来几个皮猴儿一样的小的,那玉心宫就真的完全没规矩了。 太后却瞪了一眼熊廷山,道:“这人老了,上了年纪了,最怕冷清,下次带进宫里来,让我这里也热闹热闹。” 熊廷山笑道:“这是自然,五子也想着让他们到太后面前来,让太后帮忙教导教导。” “别别别。” 太后忙摆手, 然后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道: “哀家已经教出那么一个好闺女了,可不敢再误人子弟了。” 大楚公主熊丽箐,于屈氏大婚上,主动对燕国平野伯投怀送抱,更与其冲出别苑入燕。 此举,引得楚国上下一片哗然。 楚人觉得,这是自己的耻大辱! 当然了,最大的受辱者,还是屈氏。 虽说后来皇室马上下嫁了另一名公主下来给屈氏另一子弟,屈氏也马上上表宣誓要继续支持摄政王的,大家一起对外宣布要继续合作的政治信号,但谁都明白,屈氏这次,是真的把脸给丢大发了。 吴婷婷听到这话,却直接道: “太后,这话不对。” “不对?”太后有些不解。 “我觉得公主她做得对,试想一下,一个男人,他敢冒着天大的危险跑到敌国来,在重兵包围的婚礼上将自己带走; 此等深情,此等心意, 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不为之心动?” 太后一时语塞,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不是很好地能和这位山越族出身的女子去交流。 吴婷婷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继续道: “当初我阿爹也是要将我许配给相邻部族的少族长的,是他,就带了两个手下闯入我部族,要求我阿爹将我许配给他。” 熊廷山继续扶额。 见太后目光又落向自己, 熊廷山只能道: “这,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可不就是年少轻狂么,但年轻,是真好。 吴婷婷继续道:“那会儿,他被我阿爹命人绑起来,他却还大喊着我的名字,让我不准嫁给别人,当时,整个部族的人,都被他给惊动了。 最后,只得我去哭求我阿爹,我阿爹才饶了他,放他回去。” 太后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自己收拾了行囊,逃出了部族,去郡城下面找他去了,他那一折腾,我都在我部和周围部族里出了名了,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 所以,嫁给他后,我就拼命地给他生娃生娃生娃,报复他!” “呵呵呵。” 太后是真的被逗笑了。 “好啊,原来根子出在她五哥这里。” 摄政王从外面走来。 周围一众宫女宦官一齐下跪: “参见摄政王陛下。” “臣,参见陛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康。” 太后瞥了自己这儿子一眼,道:“老五家的,陪哀家去园子里走走,这儿,留给他们男人间说话。” “是,太后。” 很快,厅堂里就只剩下摄政王和五殿下了,连宫女宦官们都很自觉地到外面去候着。 摄政王看着五殿下, 道: “所以,丽箐是学她五哥的,是吧?” 熊廷山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己这个四哥面前可没先前的拘束,闻言,只是笑笑,道: “这可赖不上我,我可是听说,当初四哥你可是和他在一起过的,我们两方人在江边比武时,他不就在旁边看着么?” “唉。” 摄政王叹了口气, 道: “谁知道呢。” “四哥真的毫无察觉?” 摄政王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朕是觉得他不像是苏明哲,但想来,应该是乾国某位真正的才俊,但没想到,他居然是郑凡。 要是早知道是郑凡, 朕就……” “四哥当如何?” “朕就直接悔了和屈氏的婚事,他若是喜欢丽箐丽箐也喜欢他,那就让他们在大楚完婚嘛。” “丽箐妹子要是听到这话,啧啧……” “屈氏那边,朕已经安抚了,不会出什么大事,你率梧桐郡归附,这大楚,算是已经大势在朕了。 为君者,必当以集权为先,屈氏不敢冒这个头,也不会冒这个头。” “屈氏自可不必在意,屈天南一没,屈氏地位其实已经降了一等,四哥,现如今咱们要做的,还是收整皇族禁军,不能一直像先前那般再被燕人压在脑门上了。” “朕也明白,但得一步一步来,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禁军这一块,朕决意由你来领这个差事,先编练起来,其余方面,朕来想办法。 打虎亲兄弟嘛。” “弟弟定不会让四哥失望。” “哦,对了,年尧已经回来了,先前我就是在南房见的他,现在在外面候着呢。 来人,去把年大将军请进来。” “是,陛下。” 很快, 年尧走了进来, “奴才给陛下请安,给五爷请安。” 按照规矩,家里人才叫奴才,外人才自称臣。 年尧虽然在外面是风光无俩的大将军,但在摄政王面前,就得自称奴才,因为他是家奴出身。 当然了,自称奴才并非是一种单纯的鄙称,事实上,很多人想求一个“奴才”身份而不可得。 摄政王指着跪在地上的年尧对五殿下道: “五弟啊,你可知这东西上月向朕递送了个什么折子?在折子里,这奴才居然敢建议朕让屈氏的青鸾军换防至镇南关; 还说什么,屈氏必然会竭尽全力,确保镇南关不失。” 熊廷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这奴才,胆子也忒大了,也不带你这般埋汰人的,怎么着,让屈氏去镇南关和那边一家人团聚不成?” “奴才不敢。”年尧委屈巴巴地说道。 “呵,还有你年大将军不敢的事,你这折子里,是何居心,你可知,朕如果真这么办了,那屈氏受此大辱,是不想反也必须得反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哎哎哎,别急着磕头了,年尧啊,我问你,和那位燕人南侯对弈的感觉,如何?” 年尧当即哭丧着脸,道: “可是吓死奴才了。” “哼。” 摄政王冷哼了一声。 熊廷山则打圆场道:“行,还行,还能扮个哭脸,倒也算是游刃有余了。” 摄政王闭上了眼,感慨道: “丽箐跟着那姓郑的跑了,固然是让朕让大楚很是被动,但终究不可能动摇到根本,我大楚若是不能北出镇南关,就得一直被晋地的靖南军给压着。 乾人那边虽说闹得欢,但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燕人大势已成,现在其实就看燕人自己,还能绷多久了。” “四哥放心,自古以来皆无恒强之势,八百年前大夏如日东升,不也是说亡也就亡了么,我看他燕国现如今之势大,虚火就得占个四五分,且看他那柴火,到底能添多久。” “但终究是心头不爽利得很,朕居然还请那郑凡喝过酒。” “哈哈哈,这算不算是大舅哥提前请妹婿喝了见面酒?” 摄政王瞪了一眼熊廷山,熊廷山却不以为意,继续大笑着。 跪在地上的年尧也“呵呵呵”的附和地笑, 摄政王见状,直接一脚踹过去, 年尧不敢受力,更不敢调动体内气血去扛这一脚,故而被踢得在地上转了一圈葫芦,随即又马上跪回了原地。 “笑笑笑,你年大将军不是和那郑凡一起被评为当世年轻一代四大名将种子么,好了,现在他郑凡到我大楚来将我大楚公主拐跑了,你年大将军什么时候去燕国给朕也拐回来一个公主啊!” 年尧闻言,当即露出了苦瓜脸,很是委屈道: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做不到啊。” 摄政王闻言,又是一脚踹过去。 年大将军又原地打了一圈葫芦, 跪伏回来后,继续道: “陛下,奴才,奴才真的做不到啊。” “没出息的东西。”摄政王骂道。 年尧很是委屈, 道: “陛下,奴才想拐也得有的拐啊,可谁叫那燕皇都是儿子,没生女儿啊。” ———— 下一章在凌晨2点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产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初啊,收拾完了么?” “收拾好咧,爹。” “成,吃饭。” 老何头和何初一起进了对街的一家汤饼铺子。 平日里,爷俩都是一大早地出摊,如果生意一般呢,爷俩就其中有一个会提前回去做个饭,等另一个午后收摊回来一起吃。 如果生意好忙活得久呢,那就不回去做饭了,将生意忙好,到午后啊,街面上寻一家铺子吃一顿。 在外头吃自然没得在家自个儿弄的实惠,但若是生意好,忙到那会儿了,爷俩也不介意去人家铺子里“奢侈”一把。 好在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且铺面上甭管大馆子还是小铺子,鲜有不收猪肉的,就算是那主打牛肉羊肉汤或饼的铺子,人自个儿平日里吃腻了自家东西,总得挑点儿猪肉打打牙祭不是。 再加上何家爷俩做买卖心诚,人也厚道,所以他们去下馆子,点俩碗小份的汤饼子,店家往往会加量做成大份地端上来。 何家爷俩也不客气,反正下次送肉过来再添个二两就成。 街面上的人想要混得舒坦,可不能够贪这点儿小便宜。 何初给自家老子递上筷子, 爷俩开始大嚼起来, 吃了饼子喝了汤,这身上也就热乎乎的,劲儿就又上来了。 爷俩出了汤饼铺子,没回去,下午没必要支摊儿,一般得等到黄昏时再支楞起来就成。 所以,爷俩的下午时间,基本上是悠闲的。 这人一悠闲啊,就总得琢磨个什么事儿,得寻来个消遣。 这消遣斯文点儿的,就是舞文弄墨;雅动点儿的,就是遛鸟盘古;再要弄点儿可以上头的,就是斗蛐蛐斗狗了。 当然,也有大众一点的,得,茶馆喝茶听故事去。 何家爷俩这半年来,倒是习惯了午后去茶馆听说先生讲故事。 以前,他们俩可没这爱好,但架不住现在也是“皇亲国戚”了嘛。 这当了皇亲国戚,威风,何家爷俩是不敢摆的,但总得有些“自觉”,至少,不再是那么纯粹土了吧唧的市井小民了,也得听听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当然了,这皇亲是皇亲,国戚是国戚,但去的可不是京城头字号的一品茶楼,而是同街的永安茶楼,坐的,也不是二楼的小雅,而是一楼靠大门口的那张小桌。 为啥要靠门边? 一则门边人来人往,有头有脸地都坐二楼或者坐里头去了,剩下的凑在门口蹭白听的,也都是些做苦哈哈营生的,自个儿身上汗臭汗酸味儿扑鼻,也就不会在意何家爷俩身上那因没洗澡就过来所以残留的猪腥味儿; 二则是说先生一卖关子,徒弟拿着大竹簸箕下去转圈儿收赏钱时,也怕在门口人进人出冲撞了人手里簸箕不稳,所以多半不会往这里走,也就能免了一笔赏钱。 老位置,老门边,一壶老鹰茶,又要了一小盘花生米儿,齐活了。 说先生正在热场, “诸位客官,咱今儿要讲的,就是那平野伯孤身入楚,大楚公主以身相许的故事。” “好!!!!!!” “好!!!!!!” 故事,昨儿个其实就讲过,其实,最早时,七八天前,京城一品楼的说先生就开讲了。 但人家开讲后,得过个两天,其他小茶楼才能听到信儿,听到信儿后,还得请自家说先生换身衣裳跑去人家那里喝喝茶,听个两天; 听完两天后,还得自己琢磨琢磨,一样的事儿,也不能讲得一模一样,总得换一个叙述方式,这一琢磨,也得两天。 这就叫跟风,风经过人嘴里一道一道地传,自然就越传越邪乎了。 从一开始一品楼第一波讲的平野伯于大婚那日带着公主即刻突围, 等转了几波到了这永安茶楼的说先生嘴里,已经变成了平野伯孤身一人和那楚国造剑师大战了三天三夜, 随后, 在楚国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下, 抱着公主,飘然而去。 这就是受众不一样了,一品楼里喝茶的,很多是达官显贵,人家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一些事儿,你要是讲得离谱乱七八糟神乎其神的,这就是砸自己招牌;而永安茶楼这种市井茶楼,面对着老百姓做生意的,就得弄点儿玄乎的料子加进故事里,这样子人才能听得津津有味。 真要较真,平野伯有没有拐回来人公主? 拐了! 那不就得了! “爹,这平野伯,好像是咱妹夫的人?” “嘘。” 老何头压低了声音,示意何初不要声张,何初也点点头,随即,紧张兮兮地环视四周,宛若银甲卫在燕京城里秘密接头。 对于何家爷俩而言,自家的女婿(妹夫)的事情,大多都是从这茶馆里听来的,而这茶馆隔三差五地就喜欢讲平野伯,何家爷俩也就知道了这平野伯早些年,是靠着自家女婿提拔起来的。 所以, 自家人啊! 而眼下,平野伯入楚抢回公主的事迹,已经在燕京城街头巷尾传遍,就连巷子口的孩子们打闹时,一些男孩子也会抽出自己的木剑木刀高呼: “吾乃平野伯是也!” 然后, 抱住自己早就稀罕的邻家小女童,喊道: “公主殿下,与我归家成亲吧!” 随后, 就是女童家的亲爹冲出来举起鞋底追着猛抽。 而这边, 何家爷俩正听说先生讲平野伯和楚国造剑师于天上斗法正入迷着呢, 忽然间, 一群甲士忽然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领头的太监不是张公公是谁, 张公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大门口桌旁的何家爷俩, 马上尖叫道: “就他俩,快带走!” 何家爷俩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儿呢,就被一众甲士扛起来强行带走了。 …… “你说这郑凡啊,也真是能闹腾的事儿,朕原以为他能在雪海关多歇息一阵子,谁晓得忽然跑楚国去了,还将人公主给拐了回来。 你且看看,这是无镜上的折子,这事儿啊,算是盖棺定论了。” 赵九郎从魏忠河手里接过了折子,细看了一遍。 其实,各种谣言,早就进京了,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府的渠道也传递来了这一消息。 所以,平野伯入楚应该是真的,带回来了公主,应该也是真的。 但偏偏靖南侯和以前一样,不管什么事儿,他都不紧不慢的,似乎就特意要等这民间的风先吹一会儿的样子,其折子,才不紧不慢地送了进来。 这其中,折子的重点还是关于和楚国暂时休战这件事,至于关于公主的事儿,只是最后的附带。 也因此,这也使得朝廷这边面对着一波又一波的传言,心里还真有些没谱。 那公主是不是真的?这事儿到底有没有哪里有纰漏? 朝廷的任何决策,都必须要实打实地确定才行,否则就得闹笑话了,所以,朝廷一直对这件事没做发声。 现在, 终于等到确切的消息了。 “呼……靖南侯折子说的,是那位楚国公主主动要与平野伯的,陛下,容老臣孟浪一下,老臣是真的想笑,想开怀大笑啊。” 赵九郎是这样说的, 他也是这样做的, 放下折子后, 其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胡须, 然后, 很认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首座的燕皇只觉得自己一阵气闷,而身为炼气士的魏忠河,也在宰辅大人的这种笑声下,感觉自己体内像是走岔了气。 终于, 宰辅大人笑完了, 深吸一口气, 道: “陛下恕罪,此等快意之事,臣不笑一笑,实在是憋得难受啊。” “无妨,无妨。” 燕皇也是叹了口气,道:“先前礼部不是提前拟定了几个公主的封号么,朕现在都不满意。” “是,确实是不合时宜。”赵九郎附和道。 先前以为是人郑伯爷是将人公主掳掠来的,那行,什么“归义”“正清”这类带着明显“弃暗投明”的封号也就可以了,但现在靖南侯说是人家主动要跟着入燕的,人姑娘家家的这般做了,燕国朝廷,自然不能小气吧啦地在这封号上还要去占人家的便宜。 “着礼部,准备一套公主仪程,着户部,拨出修建公主府的款项,都送予雪海关。” 公主自然是住平野伯府的,这个公主府款项,其实就是皇帝给个明目赏钱给平野伯。 “那……平野伯?”赵九郎小心翼翼地问道。 按理说,平野伯应该有封赏的,但他已经是伯爵了,再升,就要到侯爵了,这么年轻,升得这么快,是真不合适的。 之前封平野伯,其实已经算是越格了。 虽说靖南侯和镇北侯,都曾封王过,但实际上,大燕的爵位,还是以“侯”为顶。 好在燕皇似乎已经考虑过了,道: “赐封郑凡为成国大将军。” 爵位不能提了,那就在差事上提吧,以前是雪海关总兵,现在是成国大将军。 但实际上,你管的还是雪海关那一块地,因为成国,成国早亡了。 虽说颖都城内还有一座成亲王府,但人家已经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了。 三晋兵马,都在靖南侯掌握之中,所谓的成国将军,其实就像是一个虚衔,加了等于没加,也就是以后郑伯爷出席正式场合时报名时腔调能更好一些。 燕皇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随便打发了也有些不合适,道: “御赐金甲一套,再……上次蛮族使者送来的礼单里不是有一把蛮刀么,听他们说是蛮部深处精铁锻造而成,一并赐予。” “是,陛下。”赵九郎点点头,这些,应该够了。 毕竟,夺回了公主,确实是让大家很是高兴,大燕朝野上下,都觉得无比舒心畅快,但毕竟不是攻城略地有实打实地战果。 “另,下旨给无镜,让无镜全权负责对楚嫁娶礼仪,别让人楚人觉得我大燕是野蛮之邦,我大燕,也是讲礼数的。 人家的公主非要跟着我大燕的儿郎回家,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能不懂规矩。 该走的流程,咱也得走; 让无镜给楚国下聘!” “是陛下。” 这时, 燕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身边的魏忠河道: “宣六皇子。” “是,陛下。” 魏忠河离开了御房,少顷,他又回来了,回禀道: “陛下,先前靖南侯爷的折子递送上来后,六殿下早就拿着折子副本就回府了。” 因为靖南侯送上来的,不是专门解释说明关于“掳掠公主回来”的折子,而是关于和楚国战事的军情折子,所以先过的是内阁,一般来说,这种折子,进入内阁后,一份会发御房,一份发东宫,其余的六部,也会被发一份,很显然,发往户部的那封,必然是落入姬成玦手中了。 “这混账东西。” 燕皇骂了一句。 谁知,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跑过来,魏忠河此时正站在御房门口呢,马上闪身出去询问情况。 随即, 就在燕皇准备翻开下一本奏折时, 魏忠河忽然一个踉跄地进来, 道: “陛下,不好啦……” ……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 作为平野伯当年的“恩主”,之后的“投资人”,随后的“合作伙伴”,再之后的同盟,现在的好兄弟; 姬成玦在收到这封从内阁转过来的靖南侯折子副本时, 就急不可耐地马上出宫回家了! 虽说先前京城市面上各个茶楼里,都在流传着平野伯抢回楚国公主的事儿,但毕竟孰真孰假,几分是真几分是水分,谁都不清楚,包括姬成玦也是一样。 因为他也没收到郑凡给他的信,应该是郑凡现在刚回来,太忙了,所以顾不得给自己写信,不,应该是信在中途传递时出了问题,所以没送过来。 他抢了楚国公主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想着第一时间与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分享喜悦呢? 必然是这样! 然后,在拿到靖南侯的折子,看见了真实结果后,姬成玦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 回来时, 何思思正坐在院子里吃着水果。 “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郑凡那家伙真的抢回来一个公主,是大楚摄政王的亲妹妹,也就是大楚皇帝的亲妹妹,不对不对,还是人家主动要跟他郑凡走的,哈哈哈哈。” 姬成玦笑得像是个孩子。 然后, 姬成玦伸手轻轻拍了拍何思思的大肚子, 道: “这感情好,以后郑凡那小子的孩子也就有楚国皇族血脉了,不错不错,正好可以定个娃娃亲。”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定娃娃亲太迫不及待了, 还是因为姬成玦那几下轻轻的一拍引发了什么反应, 总之, 接下来, 让姬成玦整个人魂都被近乎要吓掉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何思思忽然面露痛苦之色, 随即, 裙摆下也有鲜血滴落出来, 这, 这, 这, 早产了! ———— 感谢傲娇喵宝宝同学和鼻腔堵塞了同学成为魔临第123位和第124位盟主!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六十九章 清明!(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皇子府邸; 产婆和大夫已经进去了,婢女不停地来回传接东西烧着热水,所有人的忙碌中,都带着一股子慌乱。 因为产房内何思思的叫声,已经越来越弱了。 没人能想到,王妃会早产,更没想到,情况会一下子就变得这般危急。 王妃难产的消息,没有瞒人,也没必要去瞒人。 姬成玦下令,让张公公去将何家爷俩找来。 产房里的女人,正在为自己的孩子拼尽全力,现在看来,很可能会拼上她的命。 在这一刻,身为一个男人,姬成玦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 又或者说, 他终究没有他亲爹那般可以做到真正的凉薄, 他觉得, 在此时,应该让她的父兄也出现在这里。 姬成玦没想着去用这个法子去做激励,他这个丈夫在这里都没办法去做什么激励,更别说别人了。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不至于让她留下什么遗憾。 不能怪姬老六在这里往坏的方面去想,也不能苛责他居然在做着这样的打算, 因为他不能代替她去生, 他只能站在这里, 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 难不成还能在此时满怀希望兴致勃勃无比期待地去斟酌小孩的乳名? 他姬老六没疯! 但偏偏,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疯起来;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所承受的经历,已经让他形成了一种本能,那就是越是临大事时就越是会内心平静。 一如一个伤者在痛苦时,却无法昏厥,只能清醒地去承受。 然而,此时的自己,却是这般的无力。 他只能站在那儿,双手负于身后,眼睛平视前方。 周围的下人在其身边经过时,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何家爷俩来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到皇子府邸,以往,他们都是来这里送一些菜和肉,都是在大门口叫禁军转进去。 姬成玦和何思思几次都请他们进去,爷俩都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彻底。 可以说,他们是最低调的皇亲国戚了。 但这次,他们是被抬进来的。 进来后,听到里面的动静,再看着往来端着热水和参汤不停进出的宫女,爷俩再糊涂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何头双拳猛地攥紧, “咋就这样了咧,咋就这样了咧!” 何初也很是茫然地不停环顾四周,嘴唇颤抖着。 姬成玦依旧负手站在那里,在这个时候,他没心思去招待自己的老丈人和大舅哥。 产房内,何思思的每一次惨叫,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胸膛,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弯腰,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可以挺过去,也一定要挺过去。 老何头本能地想去找自己的女婿问一问情况,但一看自己女婿那个样子,老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过去。 倒不是单纯地怕,而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会儿自己上去问,也帮不了什么忙,于事无补。 但,这正也是他最憋屈的地方; 其他丈人在遇到这个情况时,可以毫不客气地上前对自家女婿去质问,甚至可以直接动手对女婿报以老拳,哪怕明知道于事无益,但至少可以把胸口的这股子无名火给发泄出去。 偏偏在他这里,他做不了。 何初想要去帮帮忙,比如去烧水或者递接一下东西什么的,但往来的宫女宦官做事都很细致,也不缺人手,根本就没他插手的余地。 此时,无事可做,才最痛苦。 这里的动静,也惊动了同住在皇子府邸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走过来,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幕。 老五刚刚正在忙木匠活,听到下人禀报出来时,头上还有木卷屑。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向姬成玦走去。 老四开口问道:“老六,怎么回事?” 姬成玦没回头,甚至没去看他两个哥哥一眼,只是很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滚。” 老四和老五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二人都默默地后退,站在边上,不再开口。 一来,这一年,原本一直被父皇打压得很惨的老六忽然崛起,一场大婚更是摆明车马地宣告他要参与夺嫡了,而太子这一年来,则是不断地走背字。 皇后薨逝,和郡主的大婚也无疾而终。 夺嫡夺嫡,在皇帝没驾崩遗诏没公布之前,所谓的夺嫡,其实就是夺势。 现如今,很明显的是东宫弱势,六皇子执掌户部,掌管大燕钱粮,外有雪海关的平野伯做呼应,还有大皇子做援,内有一众新科进士已然成了气候,很显然,风头正盛! 皇子也是有食物链的,毕竟那张龙椅只有一座,也只能一个人坐上去,如果你没打算坐上去或者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坐上去的话,那就必须得为以后的日子考虑考虑,别到最后连个逍遥宗室都维系不住。 二来,人现在妻子正在难产,这个时候,脾气暴躁一点,也能理解。 五皇子舔了舔嘴唇,打量着四周,他这阵子正忙着给六弟的孩子做婴儿床和摇篮呢。 但现在看这个情况,这婴儿床不见得能用得上。 他倒是没有多么在意那孩子的安危,而是在意自己为那婴儿床和摇篮所付出的心血,估摸着得付诸东流了。 毕竟,一般人也不值得皇子去送这个,值得送的人,你这个再送出去,就不吉利了。 四皇子则低着头,看着地面。 站在他的立场上,此时这个局面,他倒是有些喜闻乐见。 老大其实已经有俩孩子了,但都是野人女奴生下来的,无法保证血统纯正,毕竟老大在雪原被侍寝时,没办法做起居注,所以,那俩孩子甚至不能姓“姬”。 而如今小六子气势正盛,若是其再生下皇长孙,唉…… 其实,在上次东征大军初次失败,邓家家主战死之后,四皇子就低调很多了,但怎么说呢,身为皇子,谁不想去坐那个位置? 就算明知道自己现在外援没了,竞争力也不足了,但也不希望那个位置早早地板上钉钉不是,至少,晚上睡觉时还能有个梦去做做。 但你说这时候走,也是不可能走的。 天家最是无情,但天家却比天下任何家庭都需要演出这个情。 俩皇子虽说各怀心思,但现在也只能继续在这里做个泥胎。 这时,大皇子来了。 大皇子之前一直领兵在外,帮户部肃清地方余孽,其实就是帮忙打通各地商路,所打击的,不仅仅是土匪,事实上大燕境内,不谈晋地的话,纯粹的燕国境内说是路不拾遗那肯定是过了,但土匪可真的不多。 前两年对外战争最为紧张的时候,连爬墙头偷情的都会被官府逮住送去前线当刑徒兵,这土匪,也没生存空间啊,真要打出什么“寨”什么“帮”的旗号,地方官服早就磨刀霍霍向你抓壮丁了。 所打击的,其实还是“官匪”,一些门阀余孽和一些在门阀被肃清后趁势掌握地方某些行业或者商路的一些新起势力。 大皇子自打娶了蛮族公主后,其政治境遇其实和楚国的那位五皇子现如今的定亲王熊廷山差不多。 当一个人,已经没了政治名声的需求后,做起事来,就方便多了,虽说不少官员参奏大皇子领兵在外横行无忌,但燕皇看着户部呈送上来的进项后,也就将这些声音顺手给压下去了。 大皇子是带着蛮族公主一起来的,公主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姬无疆走到姬成玦身边,没傻乎乎地问“怎么了?” 而是直接道:“你嫂子将她陪嫁的一株雪莲带来了。” 一般孕妇生产时,为了给孕妇补充体力,普通人家会备一些红糖水,而富贵人家则是会备参汤。 姬成玦点点头,没说话。 他家, 不缺这个。 大皇子缓缓地退了几步,和自己的妻子站在一起,随后,目光扫向站在那里的老四和老五。 老四和老五见状,一齐走来,小声道: “大哥,大嫂。” “大哥,嫂子。” 蛮族公主对两个皇子微微一福,她入燕已久,对燕地的礼节也能熟悉了。 “太子殿下驾到!” 老四、老五以及大皇子都有些意外,太子这会儿来做什么。 太子来了, 他的模样,消瘦了很多。 他进来后,目光只是在几个兄弟身上扫了一遍,也没走过来,更没靠近姬成玦,只是默默地站在外围,就那么站着。 姬成玦也没去招呼太子。 少顷,太子身边的伴当李英莲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鱼形玉。 此玉是宫中那位太爷为太子被册封时所准备的一块护身玉,可抵灾消难。 因宫中太爷已于天虎山上兵解,所以此玉也就成了孤本。 姬成玦看了看玉,伸手示意一个宫女过来,将这枚玉送入产房,安置在床底下。 随后, 姬成玦转身,朝着站在外围的太子,俯身一拜。 太子没回礼,只是在内门台阶位置上坐了下来,垂着手,低着头。 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刚刚坐下来的太子没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仍然维系着那个姿势。 而老大老四老五等全都跪伏了下来: “儿臣参见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 燕皇走了进来,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又像是留意到了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姬成玦面前,同时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姬成玦没跪,他还站在那儿,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 一时间,原本在这座院子内外的属于六皇子通过各大镖行那里借来的大供奉和护卫都撤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魏忠河带来的密谍司高手将这里重新布防。 燕皇没有计较六皇子的不知礼数,直接开口问道: “谁做的?” 三个字, 直接问了出来, 带着一种属于九五之尊的森然! 帝王,是多疑的,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谁在算计我?谁在图谋不轨? 孤家寡人,就是这么个意思。 最重要的是,燕皇不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会不懂得如何照看好有身孕的媳妇, 如果不是有心人趁机下手的话, 总不能够真的是单纯地运势不好吧? 问出这三个字后, 燕皇的目光扫向了站在边上的老四和老五。 “………”四皇子。 “………”五皇子。 这两个皇子本身就一起住在皇子府邸内,如果他们要下手的话,无疑是最方便的。 但在看见自家父皇的这个目光后,俩皇子差点就要跪下来喊冤了。 天呐, 父皇, 您可知六弟这半年来在这皇子府邸里安插了多少高手么? 明面上,光是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三个啊,父皇! 你可知我们兄弟俩现在住在皇子府邸里有多胆颤心惊么! 六弟要是忽然一发神经,想搞一个清君侧,我们这俩和他住在一起的哥哥肯定第一个第二个被“咔嚓”啊! 姬成玦摇摇头,道: “儿子的命,不好。” 姬成玦这般回答。 除了成婚那晚被郡主那个疯子派来的七叔和李良申威胁了一下外,这之后,姬成玦就毫不客气地调动自己的势力,几大镖行手里都是有真正的高手的,而且是那种压箱底的大供奉,这些供奉可不是通过金钱聘来的,而是通过人情债才能让他帮你做事。 可以说,用一次少一次。 但尽管如此,姬成玦还是借来了,四品高手,就有三个! 还有几个品级不高,但手段和经验很丰富的其他好手,也都在阴暗处时刻保护着这里,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可以说,除非调动京中禁军来攻打皇子府邸,否则就算是郡主想再发一次疯,姬成玦也不怕了。 除此之外,吃的穿的方面,姬成玦也做到了极其细致。 所以,他可以排除人为下手的可能。 只能说, 这次的事, 是天意, 是他姬成玦命不好,命中该有此劫! 而这, 也是最让人憋闷的, 因为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你的怒火和不甘,连一个可供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天空, 在此时又变得阴沉了下来,清明多雨,丝丝润润的小雨,非但没有浇灭此时院子里盘踞着的怒火,反而让人感到更为烦躁。 燕皇负手而立, 他现在的模样 和先前姬成玦一个人站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身为帝王,他需要思虑的事情很多很多,但有一条,是他没办法去回避的坎儿,那就是传承。 他,姬润豪有七个儿子。 在选取接班人时,选择空间无疑可以大很多。 虽说有一个嫡长子之制在这里摆着,但如今大燕门阀都已经被他扫空,一个嫡长子之制岂能困得住这位帝王? 无非是他想或者不想罢了。 而且,除了继承者的选择余地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如果人丁稀薄,出了什么意外,要么,就会使得国政紊乱,要么,就会使得龙椅传承从自己这一脉中被转交到另一脉去。 看似都姓姬,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嫡系就是嫡系,嫡系可以确保下一代,再下一代,嫡系都在自己里面。 而一旦让旁系得势,那以后,你这一脉就彻底和权力中心无缘了,甚至,还会遭受更为惨烈的打压,连最基本的传承都可能让你断绝。 这不是危言耸听,乾国的太宗皇帝就是太祖皇帝的亲弟弟,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的,继位时曾在诏中名言,封太祖皇帝的年幼儿子为太子,以后再将皇位传递回去。 然后,太祖皇帝的嫡子和两个庶子都“病死”了,连孙子都是不是早夭就是痴呆,最后,乾国皇位的传承一直走的是太宗皇帝那一脉。 而太祖皇帝那一脉呢,现在只能依靠过继子孙过去帮忙充典个门面,以供血食罢了。 对于燕皇而言, 老大的那几个野人女子生的孩子,一则样貌和燕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二来,天知道其血脉是否真的纯真。 帝王无情,他不会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感情去浪费在可能不是自己孙子的孩子身上。 所以, 在燕皇看来,在如今朝野上下看来, 何思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如果是男婴, 那就是皇长孙! 这是自己孙子辈的第一个,燕皇不想出什么意外。 与燕皇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众太医。 但其实,产房里的名医,早就备好了。 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产婆,最好的药材,甚至是一些祈福来的器具,都不缺。 能想到的,姬成玦都提前办到了。 而这时, 在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孙太医从产房里跑出来, 跪伏了下来, 道: “陛下,六殿下,臣该死,臣有罪,但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小主子平安!” 民间,娶妻不易,遇到这种情况时,会问保大保小。 但在皇家…… 皇嗣血脉,无比重要。 如果是身份特殊的妃子,那可能会问一问,但在孙太医看来,何思思一个屠户家的女人,明显没一个皇嗣重要。 保大保小这个问题,就是寻常民间大夫或者产婆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问的,保不准别人以后来找你麻烦,说你是非,而在皇家,更是不能问的,否则就是将难题丢给陛下和六殿下。 这是一声通禀,意思是按照目前情况来看,想要大人小孩一起保,很难了,所以,就选保小孩了。 燕皇微微颔首。 在燕皇眼里,自己的皇长孙无疑最为重要,这几乎不用犹豫,也不用思索。 孙太医磕了个头,起身,准备回产房。 就在这时, 已经红了眼的姬成玦忽然开口道: “我要我媳妇儿活着!” 孙太医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 一边,站着的是老四和老五也是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家老六。 就连坐在内门门槛上,近乎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太子,在此时也抬起了头。 这姬老六, 疯了么! 燕皇目光猛地落在姬成玦身上, 一挥手。 孙太医马上躬身应旨。 然而, 姬成玦忽然大吼道: “我媳妇儿要是死了,你,你,你,在场所有太医院的,参与接生的,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为燕皇的儿子, 姬成玦清楚, 他没那个资格去改变自己父皇的旨意, 他能做的,就是去威胁这些奉旨办事的人。 他疯了, 他知道自己疯了, 他自然最清楚,皇长孙是自己的儿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很可能会被父皇看重,甚至会被父皇带在身边培养。 父皇对这些年长的孩子早就不感兴趣了,也就对小七时,耐性好一些,因为小七还小,还能让燕皇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父爱”的感觉。 正所谓隔辈亲,他的第一个孙子,会不会感觉不同呢? 会不会对待他时,展现出更多的属于爷爷的慈爱? 会不会因为这个孙子,而更看重自己这个儿子? 一个皇长孙,能够在夺嫡时,起到无比巨大的帮助作用。 这些,姬成玦都知道。 甚至, 在今天之前,他都已经在脑海里策划出了好多场自己儿子以后如何去逗弄自己父皇开心为自己去争宠的画面了。 其实不光光母凭子贵,父亲,也可以的! 甚至, 哪怕在今天之前, 如果有人来问姬成玦这个问题,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保大还是保小? 姬成玦觉得,自己大概会饮一杯酒,红一下眼眶,道:“保小。” 然后, 再借着微醺的醉意,流露出痛苦之色,对亡妻说:自己会看护好我们的孩子的,会把最好的一切给她。 以此来抵消掉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燕皇七个皇子中, 最肖父的,其实就是姬老六! 他能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他能去自己母亲坟头上假哭一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之忍,他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具备枭雄的一切资质,无论是性情上还是能力上。 他觉得自己是这样,也觉得自己应该这样。 他能有一万个理由来宽慰自己, 不, 就算是忍受一点良心的煎熬,又算得了什么? 但, 但, 但, 但事情出就出在, 在何思思进入产房后, 姬成玦, 已经在产房外,在这里,站了半天多了。 他清晰地听到了产房内,自己妻子传来的一声声惨叫,痛彻心扉的惨叫。 他很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这个南安县城的屠户女,在那一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用钗子抵在自己脖颈位置,强行在其父兄阻拦下来到自己屋里。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她就将自己干净的身子,给了自己。 后来,她曾开玩笑说,只是当时贪图他的男色,没想那么多。 站在产房外,一声声来自妻子惨叫声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姬成玦心里对那个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越来越憎恶。 是的,憎恶。 是他,让自己的妻子承受着这般巨大的痛苦。 姬成玦现在脑子很乱,他已经没办法去细细地思考了,他只能凭借着,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去做事。 他不想失去这个女人,不愿意失去她,孩子没有了,以后可以再要,她没了,就没了。 对于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姬成玦展现出了一种最大的冷血。 既然你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世界,那就当你……不存在吧。 在场,所有人,都被姬老六的忽然发疯给震惊到了。 包括, 燕皇。 “姬成玦,你………” 燕皇的话还没说完, 一边的老何头就忽然大叫起来:“我闺女啊,要保我闺女,我闺女啊!!!!!!!!!” “我妹子,我妹子不能有事,保我妹子!!!!!!!” 何家爷俩先前在孙太医出来时,并未听懂话语里的意思,他们以为只是太医大人例行出来通报一下。 一直到听到姬成玦怒吼后,何家爷俩才明白这是要干啥! 这时候, 最低调的皇亲国戚爆发了,爷俩直接大喊大叫起来,若非旁边的护卫直接拦住,他们俩很可能直接冲到燕皇面前去,就是这样,他们还是在不停地推搡着拦着自己的护卫,尤其是何初,作为杀猪汉,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把子力气,两个护卫竟然才能勉强压下他。 燕皇没理会何家爷俩, 他只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在这个目光里,还有一股叫做失望的情绪。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在此时去妇人之仁,简直就是一种无法饶恕的错误。 姬成玦很显然也读懂了自己父皇目光中的含意,但他却没有退却,而是和自己的父皇,目光对视着。 “朕,要朕的孙子。” 他是皇帝, 他口衔天宪, 他的意志之下, 田无镜就得奔赴雪原驱逐野人,李梁亭就得回北封郡继续镇守蛮人。 他说打,就得打,他说和,乾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才能说和。 如今, 眼下, 现在, 他, 就是想要自己的皇长孙! 姬成玦胸口一阵起伏,第一次,他对自己的父皇面露出狰狞。 他憎恶这张脸,这张他父皇的脸。 同时, 不知怎么的,心里深处,忽然浮现出当年的自己偷偷贿赂宦官跑入母妃所在的冷宫,推开门的那一刹那, 他看见的是, 母妃挂在房梁上的身影。 如今, 他又来了, 他出现在了自己的家, 他曾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了自己母妃的命运, 如今, 他依旧要不问自己一下,就决定自己妻子的命运。 姬成玦伸手, 指着产房, 盯着他的父皇,盯着这位大燕的九五之尊, 一字一字道: “我,要,我的,媳妇儿!” 没人能预料到, 在此时, 一场属于君臣,属于父子之间的对立, 居然在这清明的细雨之中,以这种极为突然的方式……展开。 而也就在这时, “哇!哇!哇!!!!!!!” 一声婴儿清脆的哭啼声, 打破了此时院内近乎凝滞下来的氛围。 一名衣服上带血的女医官跑了出来, 跪伏在地上, 一边哭一边笑地喊道: “恭喜陛下,喜得皇孙,恭喜六殿下,母子平安!” 何家爷俩在此时,松了一口气,不再和身边的护卫挣扎,不住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而此时, 魏忠河直接跪伏下来, “奴才恭贺陛下,喜得皇孙,天佑吾皇,大燕万年!” 四周,所有护卫宫女宦官,全都跪伏下来,齐呼: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恭贺陛下,喜得皇孙!” 四皇子、五皇子、大皇子以及大皇子妃,以及坐在角落里的太子,在此时也都跪伏下来: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儿臣恭贺父皇,喜得长孙!” 燕皇不为所动, 继续盯着自己的这个第六子。 姬成玦则在女官说出“母子平安”后, 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已经被雨珠润湿过的地砖上, 他抬起头, 张开嘴, 目光有些茫然,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整个皇子府邸内,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 只有燕皇一个人站在那里, 还有这清明的雨, 一直在下。 —————— 感谢肯托斯夜雾成为魔临盟主。 现在咱们月票榜是第23位,兄弟姐妹们加把力,咱距离前二十也就差几百票,帮忙推进去。 还有第二章,但比较晚,还是两点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章 传业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小皇孙哭得很厉害,明明是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却像是要故意显露自己的能耐一样,哭得格外嘹亮。 女医官们正在帮小皇孙清洗,姬成玦则匍匐在何思思的床边,攥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何思思现在满头是汗,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自古以来,分娩,对于女人而言,一直都是一个生死关。 何思思侧着脸,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这幸福的来源,不是因为她找了一个皇子,而是因为她的丈夫,在家里,在自己面前时,一直很风趣,也很体贴。 当然, 作为一个民家女,有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会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当初的毅然抉择,居然选中了一位当朝皇子。 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窃喜,小小的自以为是,外加小小的忐忑。 当然,皇子妃的身份,也代表着一种很大的责任和压力。 生产时,很累很疼很痛苦,这还仅仅是肉体上的,精神上,则被恐惧和绵绵无期的感觉所压抑着,可谓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但在生产时,何思思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外头的动静。 “殿下,无论如何,思思都会保证把我们的孩儿生下来的。” “你平安就好。” 在这个时候,作为丈夫的,满心里只有对妻子的愧疚。 和这间屋子里的夫妻俩产后亲昵不同的是, 另一间干整的厅堂里, 气压可谓是低到了极点。 燕皇, 没走。 燕皇不走,那下面的老大、老二,老四,老五他们,一个也不可能走。 甚至,宫中的淑妃,居然还将小七给派人送来了。 可能,在淑妃看来,皇子们都在皇子府邸,六皇子妃刚刚诞下皇长孙,理应让小七这个当弟弟的来恭贺,同时,也正好和父兄们在一起聚聚。 小七在身边伴当的搀扶下走入厅堂,那名伴当自是不敢进来的,接下来,小七看着在场的诸位哥哥,最后,双手张开,向自己父皇跑去,求抱抱。 然而, 跑到半路, 伴随着燕皇冰冷的视线落下, 小七的动作戛然而止, 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诸位皇兄,给皇嫂,请安。” 边上,老四和老五见状,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对方的意思。 老四:淑妃可真够蠢的,这会儿咱们巴不得早点走呢,她居然把老幺给送来。 老五:老幺还真当自己是老幺呢,现在父皇的皇长孙出来了,老幺他啊,跟咱们一样,成白菜帮子了。 诸子夺嫡,夺的是啥啊? 撇开你想造反的极端道路不谈的话, 那么就只剩下在自己老子面前刷好感度了。 这里的好感度,一是印象分,也就是父皇对你的喜爱;二就是能力分,父皇看中你的能力。 现如今,燕皇马踏门阀肃清了国内,对外开拓吞并了晋国,除非南北二侯忽然发了疯扯旗造反,否则大燕境内,没有任何个人和势力,能够撼动大燕皇帝陛下的权威。 也就是说, 在这位父皇面前, 造反那条路,是直接被皇子们从可选择条件中排除了。 小七还跪在那里,父皇没让他起来,他就不敢起来。 这时候,他觉得很委屈,因为他觉得往日里,父皇对他,还是慈爱的,但今天,不同了。 但再委屈,他也不敢哭出来,只能继续低着头。 这个厅堂里,没烧地火,所以地砖很凉,跪在地上,很不舒服,但他只能继续忍着。 小七不知道的是, 他的“玩具”角色,已经被刚刚诞生的一个小生命,给取代了。 有了更小的,还是孙子辈的,燕皇自然就不用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有什么兴趣了。 这就是现实, 边上的老四老五他们,看得很明白。 只不过,让老四和老五更煎熬的是,老何头站在厅堂的角落里,在那里,瑟瑟发抖。 原本,燕皇坐首座,诸位皇子们可以被赐座的。 但老何头不坐,皇子们也不好坐。 毕竟,老何头在辈分上,是和燕皇等同的。 虽然,君在一切之上,但谁叫现在父皇正生着气呢,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都是燕皇的儿子,自然对自家老子的脾气很清楚。 谁在这个时候犯错,那就是主动献身自己去给父皇当出气筒。 喏, 老幺现在不就是么。 老何头是真的有点慌,他认出来了这个全场唯一坐着的男子,不正是租给自己小院的那个东家么。 但他可没有去打招呼套近乎的自觉, 先前因为“保大保小”的事儿,刺激得他大吼大叫,现在,他怂了,他不敢了。 面对着大燕的皇帝, 这个大燕国的屠户,早已经没了杀猪时的豪情万丈,有的,只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尊卑臣服。 厅堂的压抑氛围,还在持续着。 蛮族公主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其实,她一直觉得燕皇这位公公,在一定程度上和她的父王,很像。 但很显然的是,这位公公,更有威严感。 这或许,是因为自家公公在大燕,是完完全全地说一不二君临天下,而自己的父王,只实际掌控着王庭对广大荒漠部族只有名义上的领导吧? 不过,作为女人,今日见到何思思生产,她本能地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问题是,大皇子在她身上耕耘很辛勤,但自己的肚子,却一直没反应。 她不觉得是自己的丈夫有问题,否则怎么解释那些诞下子嗣的野人女奴? 就算血统可能不纯正,但也不可能全都不纯正吧? 太子, 则是全场最为平静的一个人。 他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前方架子上放着的一尊青花瓷瓶,像是在细致地观察着青花瓷的纹路,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老五手肘轻轻捅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示意他看太子。 随即, 二人目光再度交汇: 老五:太子这怎么越看越有一种要修道修炼气士的气质了,简直要飘然物外了啊,是不是装的? 老四:谁知道呢,他现在这个样子,指不定哪天忽然就又英姿勃发了。 其实,太子这几年,真的很倒霉。 除了入主了东宫, 但原本可以作为极大依仗的母族,被自己亲舅舅屠灭了满门; 自己的母后,忽然薨逝; 自己的郡主妻子,大婚,也无疾而终。 自己作为副手监考的春闱,结果恩师早有他人。 自己那个前些年被打压得近乎看不见人了的六弟,借着一场大婚,展现出了他的势力,如今更是执掌户部,风头无俩。 这几年, 坐下来仔细地算一算,他除了入主东宫以外,就像是一只螃蟹被插在了一根筷子上,然后自己的钳子自己的腿,正在一根一根地被不断折断。 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终于, 压抑的氛围, 伴随着女官将皇长孙抱进来,宣告解除。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女官将皇长孙送到燕皇面前, 燕皇伸出手, 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起。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很难看,得给他一阵子时间,让他稍微长开一点儿,才能流露出孩子的可爱。 不过,作为已经是七个孩子爹的燕皇而言,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将孩子抱着, 就这么看着他, 孩子闭着眼,似乎先前哭累了,现在想休息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乳娘备好了么?” “回陛下的话,备下了。” 其实,不用宫里备下,小六子早就自己备好了。 他曾经和郑凡在北封郡聊过,记得郑凡说过母乳喂养对孩子最好,所以,小六子是打算让何思思来亲自喂养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早就预备好了乳娘。 再者,何思思这次早产和难产,虽说是将孩子生下来了,但毕竟元气大伤,想靠自己喂养,是不大可能了。 “传朕旨意,赐姬成玦开府之格,一应所需,走内库出。” 听到这话, 老四和老五可谓是都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们真的不羡慕老六可以自己去外面开府,有自己的独栋宅院,他们只知道自己不用再和老六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了,感觉很舒心,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实在是这阵子老六在皇子府邸里安插了那么多高手,真的是让这两个当哥哥的很慌啊。 至于内库出资,他们也不眼红。 因为谁都清楚,内库的钱,都是老六替父皇赚来的。 花自己的钱购置宅子,还得感谢别人,啧啧,不羡慕,甚至还有点想同情。 “是,奴才遵旨,马上就去办。” 魏忠河清楚,这是为了皇长孙的安危,所以才赐予了六皇子开府之权。 而这时, 刚刚和生产完的妻子耳鬓厮磨完的姬成玦,走入了厅堂。 其实,他不想过来的,他现在恨不得一直陪在思思身边。 但问题是思思累了,要休息。 外加自家老子带着一大帮兄弟们还在家里坐着,他不出面,确实不合适。 老子再不走,自己就得管晚饭了!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大哥大嫂四哥五哥。” 跪伏在地上的小七马上道:“见过六哥。” 姬成玦来了, 然后, 大家明显感觉到, 刚刚因为皇长孙被抱进来而稍微解除了的压抑气氛,再度笼罩了下来。 实在是先前在产房外,父子对立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回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姬成玦先前手指产房一字一字面目狰狞地对着燕皇吼出:我要我的媳妇儿! 可以说, 光凭这一条,治个大不敬之罪,绰绰有余。 魏忠河在此时开口道: “六殿下,陛下先前刚刚下旨,准殿下您出皇子府邸开府。” 姬成玦闻言,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他早就想换房子了。 现在京城里很多豪宅,其实都是他的产业,但他偏偏不能住,只能继续在这里住皇子宿舍。 其实,住这里也挺好,至少,早些年,是挺好的。 那会儿, 大皇子会和四皇子经常切磋武艺, 五皇子还会帮他们制作沙盘出来让他们对弈演练; 二皇子会和三皇子一起吟诗作赋,风花雪月。 只不过,后来,这种情况就少了。 大哥在外领兵,基本住军营,后来和蛮族公主成婚后,也单独开府; 二哥入主东宫,已经从兄弟变成君臣了; 三哥也搬家了,住湖心亭去了,赏雪方便; 四哥在邓家残破后,不再舞刀弄枪; 五哥倒是一直坚持做自己的木匠活。 总之,对于姬成玦而言,能有一个单独属于自己的府邸,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方便很多。 同时,这也意味着,先前自己和父皇之间发生的事,自己对父皇的大不敬,父皇不打算追究了。 虽然,这本就是姬成玦预料之中的事。 只要自己还有用,还能为大燕赚钱粮,为父皇的南征聚集军资,父皇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随意收拾自己。 在这方面,父皇可谓海量。 儿子有了,房子也有了,姬成玦忽然有一种自己可以告老还乡的感觉,当然,只是一刹那的感觉。 他清楚,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乳名,可取好了?”燕皇开口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想过。” “说来听听。” 只是说来听听,主导权,还是在燕皇手里。 “叫……迅哥儿。” “迅哥儿?” “是,取迅于风,疾难企之意。” 字面意思,就是比疾病跑得快! 这年头,孩子夭折率很高,少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气。 其实,这名字是在信中郑伯爷取的。 原本, 郑伯爷想取的是“闰土”。 但在瞎子的提醒下,郑伯爷才记起来,这个闰土的“闰”,冲撞了燕皇姬润豪。 虽说大燕对这些并没有乾国那边避讳和讲究得厉害,但哪有孙子的名字直接冲了爷爷的? 所以,就建议叫迅哥儿。 就在这时, 魏忠河开口道:“陛下,还没给皇长孙取名呢,宗人府的宗正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皇长孙降临,这是大燕皇族天大的事,意味着第三代已经开枝散叶了,作为宗正,必然严阵以待视为大事。 而且, 皇长孙又不是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大名,肯定早就想好了的。 “这是朕的长孙,你们兄弟,是‘成’字辈,下一代,理应是‘传’字辈,朕为其取名…………” 姬成玦这一代七个皇子,大皇子姬无疆是因为这是燕皇第一个儿子,且当年宫中太爷推算大皇子命格,故而改了一个字,所以没叫姬成疆,而是取姬无疆,其余皇子,名字第二个字,都是“成”。 下一代,就是“传”。 这是老祖宗很早就定下的,确切地说,在当年燕侯持大夏天子令入燕之前,就有了,比大燕国祚还要长得多。 然而, 当燕皇将自己为皇长孙取的名字念出来时, 在场所有人, 神情都忽然一变, 老大目光一凝,老四老五微微张开了嘴,姬成玦忽然抬起头,就连先前正在盯着青花瓷琢磨得快入迷的太子,也是身子微微一颤。 “朕为其取名……传业。” ———— 感谢呜嗷的墓志铭成为《魔临》第125位盟主。 再求一下月票,再距离第20名很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一章 面圣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传业, 姬传业。 这个名字,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相信在今夜皇长孙的名字散布出去后,一股新的风潮即将席卷。 要知道,六皇子现在已经风头日盛了,虽说其手段有时候有些过激,无论是对上面还是对下面,都颇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意思,但朝野上下其实已经在燕皇的君威下习惯了。 如果下一代皇帝依旧是燕皇这种类型,大臣们倒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不是。 当然,如果太子能继位,那是最好的,因为太子很符合一众大臣们对“圣君”想象,也能让大家伙脖子上的链子松一些。 只是,如今燕皇一言九鼎,他如果想易储,也没人敢反对,更没人能反对。 而皇长孙的名字,则不由得让人觉得这是陛下在向外界传递一个暗示; 皇长孙要“传业”,传大业,那皇长孙的爹呢? 在皇长孙第二次哭叫起来需要乳娘喂奶时,燕皇起身回宫了,一同回去的还有小七。 老四老五也回各自的府邸,反正离得近,也不远。 大皇子和蛮族公主倒是多留了一会儿。 “姬传业,姬传业,呵呵,这次之后,六弟你距离那个位置,就更进一步了。”大皇子调侃道。 姬成玦倒是显得很冷静,道: “老头子是个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别说给我儿子取名传业了,就算取名传位, 呵呵, 对老头子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他啊,现在就是把我放火上烤; 弟弟我啊现在就觉得自个儿像是那插在铁钳子上的烤鸭,正被咱们父皇慢慢转动着均匀地烤出油脂来。” “得,又说到你老本行了。”大皇子笑了。 姬成玦摇摇头,道:“做咱爹的儿子,确实难,其实现在我心里反而有些犯虚,以前我在下面,二哥在上面,现在我们俩互换了位置。 大哥你也瞧见了,二哥入主东宫后到现在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大皇子本想来一句:其中一半还不是因为你? 但这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借着今儿个下一辈诞生的机会,哥几个加上老爷子好不容易聚了一次,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兄弟情的。 边上的蛮族公主一直默默地坐着,没有说话,她清楚,这兄弟二人说这种话没避着自己已经算是对自己的极大尊重了,但她可没资格开口说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不信咱们父皇这会儿就下定决心要换我上去了,我要真这么天真地想了,那我距离被烤熟也没多远了。 对了,大哥你上次回来后咱们还没好好聊过,下面的情况,到底怎样?” “不算很好,门阀没了,但门阀,是除不尽的,大的挖去了,小的很快就长起来,除了没有‘百年’这个招牌,其实做的事儿,和当年那些门阀没什么区别。” “这是自然,没人是傻子,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吃饭,也都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吃得更多,这玩意儿,就和台阶上的青苔一样,隔三差五地你就带清一清,不能懈怠。” “所以,你哥哥我就是在帮你做这清青苔的事?” “这可不是小事,锅就这么大,能煮的饭就这么多,我能做的开源,无非是在外面再加几道菜,但如果饭不够,光吃菜,也吃不饱的。 朝廷多吃一点,下面就少吃一点,下面多吃一点,朝廷就吃不饱了。 朝廷吃不饱,父皇就会生气,然后,弟弟我就……呵呵。” “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就直说,我脑子没你好,尤其是在钱粮方面,不过,乾国的江南实在是太富饶了,同样的时间,乾人恢复和积攒的力量,只会比我们多得多。 上次李富胜李豹两路攻乾,一路打到上京城下,原本以为第二年乾人北方会饥殍遍野,但这一幕,并没有发生,乾人依靠江南的支援,不仅稳住了北方的局面,连三边的兵马,都是有增无减。” “哥,账不是这么算的,我大燕确实没有乾国富饶,人口、土地肥沃、都比不上乾国。 但我大燕的百年积病,是靠着父皇和南北二侯爷强行刮骨疗毒的,乾人呢? 真以为他们一个官家加上几个有识之士自上而下轻飘飘地几封诏就能够将那么大的一个国家给转过来了? 不可能的,这是痴心妄想。 打个比方,乾国有十指,我大燕只有五指,但那乾国官家只能调动三根手指出来,我大燕虽有五指,但父皇可以调动四根手指。 四打三,还是咱们占优。” 说着,姬成玦又看向蛮族公主,道: “就像是嫂子的蛮族,荒漠很大,蛮族部族更是数不胜数,蛮族其实没有没落,没落的,只是王庭。” 蛮族公主听到这话,没有生气,反而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诸夏女人有个传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郡主,在觉得自己要嫁给太子后,也直接将姬成玦当作了自己的眼中钉欲要除之。 在这个时代,就是这种规矩。 荒漠蛮族的女人,其实更是如此,一定程度上来说,她们对于这种“出嫁从夫”的概念,比诸夏女人还要重得多。 姬成玦曾听郑凡说过一句话,叫生产力决定一切。 生产力这三个字,姬成玦一开始不明白,但大概能揣摩出这个意思。 一个女人,想要独自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太难了,所以家家都需要一个顶梁柱。 而蛮族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蛮族女人更没的选择。 姬成玦说话很随便,但他并不傻,如何为人处事这是他从娘胎里就在学的本事,下一句话就道: “如果王庭还是百年前的那座王庭,那就不是嫂子嫁到咱们家来了,而是大哥你去嫂子那里入赘了。” “噗哧。”公主笑了出来。 大皇子摇摇头,道:“但归根究底,乾国还有七根手指。” “大哥,我不懂打仗,我也没上过战场,但弟弟我知道,战场上打仗,并不是一方人把另一方人全砍死才算完,往往一方战死了一两成就直接崩溃了。 所以,两年后,我大燕要做的事,就是以雷霆之势,强行断掉乾国三指,下面的七根,也就聚不起来了。 对了,哥,还有件事,本来我觉得太急躁了的,但又觉得现在时机差不多了,银浪郡那边,许文祖被那钟天朗搅和得很是头疼。 哥,你去银浪郡吧。” “合适么?”大皇子问道,但其眼里,已经亮出了光芒。 “我安排了许文祖过几日上朝廷,请派援助,然后我会亲自出面,在朝堂上保举大哥你,大哥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谦虚,更不要谦让,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将刀……… 哦不,上朝时不得携兵刃,大哥你就抱着大殿柱子,做出一副如果父皇不答应就一头撞死的样子。” “………”大皇子。 犹豫了一下,大皇子开口道:“如果,父皇拒绝了呢?” 毕竟,自家的老子什么脾气当儿子的都清楚。 如果燕皇在朝堂上拒绝,自己岂不是真的要撞死在柱子上? 姬成玦耸了耸肩,道:“反正大哥你年纪比我们都大,死在我们前面也很正常不是。 再说了, 说不定大哥你的死,能让咱父皇忽然明悟了什么,余生对咱们剩下的几个兄弟稍微温和一些了。” “这么说,我死得也不亏?” “哈哈,那是,那是。” “不过,六弟,说真的,你亲自出面帮我争取,会不会太………” “大哥这就多虑了,大哥过去一年帮户部在外肃清商路,其实在外人眼里,大哥早就是我六爷党的人了。” “六爷党?” “我自己取的名字,呵呵;而且,就算我不出面,别人就看不出来是我的意思?何必那般欲盖弥彰。 再说了,既然咱父皇将我儿子取名传业,父皇将我当烤鸭放火上烤,我也不能就这么白费了父皇给我的温度。 我出面,借着我儿子传业的面子,父皇如果还想继续烤我,就得向我表示出一种包容和支持,不会轻易拒绝的。 再说了,父皇对大哥你,也一直是很看重的,姬家,也必须得出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会带兵的王爷。 否则,难不成将这个机会让给老四? 老四可是磨刀霍霍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呢,邓家败了,但邓家的遗泽还在,他应该还想着找个机会拾掇起来,就像弟弟我收拾闵家遗泽一样。”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皇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即, 大皇子发出一声长叹,“如果当初望江之战,我没有出纰漏,六弟你现在也就不用这般为难了。” 姬成玦摇摇头,道:“大哥你当初要是没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听我安排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了。 作为一直被培养在军中的皇长子,因为望江一败,只能沦为联姻的工具。 姬成玦又对公主道:“嫂子,家里的信,收到了么?” 大皇子看向自己的妻子,他不知道这件事。 “大哥莫怪,这件事嫂子也不知道,是弟弟我主动通过商行向王庭发的信件,但回信,嫂子应该比我先收到。” “六弟,是你的建议?”蛮族公主有些意外道。 姬成玦点点头。 “我父王同意了,我阿弟的使者,已经派出,信比使者来得快一些。” “那就好。” 大皇子这才明悟过来,开口道:“可是小王子礼拜父皇之事?” 很显然,蛮族公主没有将这件事去瞒自己的丈夫,大皇子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六弟,此事是你建议的?” “是啊,谁叫大哥你身上还有这顶蛮族女婿的帽子呢,蛮族小王子既然愿意拜咱们父皇为皇伯父,那就是蛮族那边拿出姿态来了。 这样一来,大哥你这边的压力,也就小多了,礼部那边,应该也快收到来信了,有这件事做铺垫,再去推大哥你去银浪郡,一切就都顺畅了。” “我之前还纳闷呢,我那位泰山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小王子认燕皇为皇伯父,则变相意味着蛮王认燕皇为哥哥,可谓是“大辱”。 “王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名号,如今,折损一点,一来,可换取边疆镇北军不再异动,二可换取我大燕户部继续与其保持商贸,三可为大哥你这边减轻压力,也变相地给嫂子争取一点待遇,蛮王和我一样,算账算得很好,怎么算都不亏的。” “如此这般,为兄我这就可以回去准备了?” “自是可以。” 大皇子双手抱拳,道: “六弟,哥这次谢你了。” 先前带兵肃清商路,根本就不算是在打仗,而这次若是能去银浪郡,直面乾国前线,等于是重新获得了军旅戎马生活。 作为一个从小被养在军营里的皇子,他渴望再度上战场证明自己。 “大哥客气了,都是六爷党,都是为六爷做事。” “你啊你。”大皇子是真的有些无语了。 “行了,哥,嫂子,我去看我儿子了,弟弟我就不送了。” 正事谈完,姬成玦就直接走入内室,儿子刚出生,这当爹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凑在他跟前看着他。 姬成玦进来时,何家爷俩也在里头,爷俩一个是女儿奴一个是妹妹奴,对这个小孩儿,也是喜爱得紧。 见到姬成玦,老何头笑着拱拱手后退了两步,何初则傻笑着摸了摸头。 爷俩,不敢对这位姑爷太亲近,毕竟身份地位摆在这儿,但也不适合太生分,到底是一家人不是。 所以,在亲近和生分之间取了一个中间值,那就叫……尴尬。 姬成玦看着自己刚刚吃过奶正在熟睡的儿子,对大舅哥道: “把先生退了?” 早前时候,姬成玦帮自己这位大舅哥请了先生来教认字。 “字儿都认差不离咧。”何初回答道。 “那可以学的东西还多呢。”姬成玦道。 “不了不了,能帮着爹算账就成,我粗人一个,学那么多,也没用。” 老何头也道:“是是是,他能认这么多字也够了,以后相亲时,也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不至于让人瞧不起。” 身为皇亲国戚,还担心被人瞧不起。 姬成玦自然清楚,这是何家爷俩想要恪守自己的本分。 原本,姬成玦还想着让自己这大舅哥被大皇兄带着去银浪郡,当一个亲卫历练一下的,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对了,记得以前不是听说你瞧上南安县城主簿家的千金么?” 老何头马上抢话道:“已经许人了。” “哦,那就可惜了。”姬成玦叹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应该早点就派人帮你下聘的。” “哪里使得,哪里使得,姑爷放心,老朽已经给他物色了一个,同街上街尾卖豆腐的一家,那家姑娘长得水灵,人也勤劳实在,现在正托人说媒呢,要是人家真能相中了他,也算这愣种捡了大便宜了。” 何初也点头继续傻笑着,只是这笑容,没有先前那么纯粹了。 毕竟,那位主簿的千金,算是何初的“初恋”了,虽然二人没怎么说过话,但那种第一次的朦朦胧胧最是让人难忘。 姬成玦没再说什么,而是指了指孩子,道: “过阵子,我就要搬家了,到时候就是自己的宅子。” “我们不住,我们日子过得好着咧,租我们那个宅子的东家也………” 老何头忽然想起了今日见到的燕皇,那位亲家,那位………东家。 姬成玦笑了笑,道:“不强求你们住进来,但以后家里的肉,就得辛苦哥你来送了。” 何初闻言,马上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肯定每天送进来最新鲜的肉!” 这时,张公公在外面通报:“殿下,五殿下送摇篮和小床来了。” 老五离开了,又回来了,且带来了他亲自做出来的婴儿床和摇篮。 做得很精致,雕刻很精美,用料,那自然也是没得说。 “多谢五哥了。” “哎,瞧你说的,六弟,我这当伯伯的,给孩子做个床又算得了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姬成玦忽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和郑凡在一起聊天说起自己这几个哥哥,听到自己五哥喜欢琢磨木匠活时,郑凡曾笑着调侃过。 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姓郑的。 许是今日怒也怒了,惊也惊了,喜也喜了,姬成玦难得的对着自己的五哥开玩笑道: “五哥,你的高达造好了没?” “………”五殿下。 …… 翌日,姬成玦请事假没有上朝。 但待在家里的他,也是知道了早朝颁布的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皇长孙出世,取名姬传业,大赦天下; 第二道旨意是着礼部派人前去迎接蛮族小王子的使者; 这两道旨意,都是预料之中的。 但当张公公说到第三道旨意时, 原本正在逗弄儿子的姬老六马上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确定这第三道旨意必然是昨晚其父皇临时起意。 第三道旨意: 召成国大将军兼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郑凡,入京面圣。 ———— 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了,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写好,明早起来看吧。 感谢大家的支持,咱月票榜第20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二章 归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前面,就是雪海关了么?” 熊丽箐掀开车帘看向前方,在那里,有一座雄关连山而起。 毫不夸张的说,雪海关可是比镇南关还要巍峨高耸得多,毕竟,这座关口是当初晋人为了防御野人而建立,而野人,才是晋侯持大夏天子令入三晋之地的主要目标。 巍峨雄关,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防御作用,更是一种晋人驱逐野人开拓三晋之地的图腾象征。 当然了,再恢宏久远的历史,也难免雨打风吹去的宿命,这座雄关先是被野人所破,如今,城墙上已然遍布大燕黑龙旗帜。 “是的,雪海关。”依靠在车壁上的四娘回答道。 在和靖南侯汇合后,郑伯爷还跟着靖南侯回奉新城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已经有哨骑传信,说有一支入楚的兵马已经从望江下游分支流域回来了。 等来的,确实是四娘和阿铭。 四娘和阿铭身上都带着伤,四娘还好一些,只是暗伤,需要时间调理,阿铭已经沉睡进了棺材,郑伯爷去看过,除了嘴唇还有点红润,身体其他位置已经呈现出了抹了二十层珍珠粉的白。 因为在逃亡途中,有一个屈氏的擅长追踪的供奉缀了上来,阿铭选择一个人断后,最后又被几个跟上来的供奉围攻,在为大部队拖延了足够时间后,阿铭选择跳崖突围。 一种………除了阿铭其他人都没办法模仿的突围方式。 这也使得阿铭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用四娘的话来说,就是只剩一点薄薄的血皮。 这个需要静养很久才能恢复,同时每隔个三天,都得像种植多肉一样给阿铭身上浇点血。 至于其他人,至少四娘和阿铭所在的这一部,伤亡并不是很大,确切的说,除了几十个骑士为了阻截追兵主动牺牲了外,其余的些许零星伤亡还是走山路不小心摔落悬崖的那种。 而像陈大侠、赵公公、何春来、陈道乐等,也都在这一路。 导致这路兵马得以极大保全的原因有二; 一,郑伯爷先前冒名顶替的苏明哲苏先生,在楚国边境城镇上克服了水土不服所引发的疾病,自知赶不上公主大婚了,也就不赶了,反正姚子詹的信已经让陈大侠代为传达。 所以,这位正版的苏明哲苏先生开始在那座城镇上显露出自己的才华,因为姚师的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不仅仅是在乾国,在东方三国,其实都不乏姚师诗词的爱慕者,至于那些不通文墨的贵族或者豪绅,对此则更为热衷。 苏先生发扬了姚子詹年轻时的风流倜傥劲儿,据说,当年姚子詹年轻时,曾在江南的胭脂巷里,纵情三月,未花一文钱,最后走出来时,还抱着一盒子金银玉器,被世人传为美谈; 而苏先生则在那座叫做达州的城内,先以诗文扬名,再纳了两个贵族出身的妾侍。 虽说那两个贵族和屈氏是没得比,但能够让两家贵族同时出女还是做妾,苏先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所以,其实在郑伯爷假借苏明哲的身份在公主大婚时大闹婚场时,这位苏明哲先生在达州也不甘示弱。 后来,有一路兵马追击过来,直接被这位真正的苏明哲先生吸引了过去,这是最早追击的兵马,他们和后面的联系自然无法及时,所以在得知达州有“苏先生”活跃迹象后,直接去了达州,而这第一支追击兵马的被吸引开,算是给了四娘这一路人马走蒙山回去解了最大的压力。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三儿。 三儿领着几百骑兵是按照预定计划走齐山的,齐山山脉很长,齐山北段一部分,贴着梁国和赵国的边境,南段一部分,则和乾国接壤。 薛三想要走齐山回晋地,自然走的是北段。 无巧不巧的是,梁国月余前刚发生了宫廷政变,以国主无德侮辱先国主妃子的名义,由梁国相国组织国主之弟参与,率一众甲士入皇宫劫持了国主迫使国主退位,原国主之弟继任梁国新国主。 发动政变的理由是这个,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国主到底是不是真干了这种有悖人伦的事儿,暂时没人清楚,因为原国主在退位的第三天就自缢了。 但原国主的生母,是楚国的一位翁主,虽然不是楚国正牌公主,但也是皇室子女,也就是说,原国主身上留着楚国皇室的血脉。 事实上,乾、楚、晋三国交界处,小国林立,三大国将这里视为一种战略缓冲地,至多去扶持、渗透以及暗中操控,并未真的派出大军来征讨,因为这极有可能引发三大国之间的直接冲突。 而这些小国,对内,会互相讨伐吞并,对外,则会像是墙头草一样,在大国之间随风摇摆。 当年靖南侯镇北军靖南军铁骑借道乾国攻晋,出乾国后,其实是从两个小国国境上借了道的,当然,这是提前做了安排,所以才有了后来晋皇自开天门关引燕军入晋的展开。 而梁国,是靠近楚国这边的,从原国主身上的楚国皇室血脉就能看出两国的国本倾向,但没办法,政变已经发生了,原国主也死了,新国主是原国主的弟弟,但却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在爽坐国主之位后,他慌了。 马上和相国一起,派使者入楚想要去解释: 一,我们政变是因为原国主太荒唐无道了,居然连其父亲留下的妃子都敢去侮辱,简直禽兽不如! 二,我们梁国依旧是楚国的附庸,唯楚国马首是瞻; 三,楚国可不可以再嫁过来一个宗室女,我也想当楚国女婿。 当然,新国主和相国也没有一门心思地傻等,万一楚国因此发怒不原谅自己等人要出兵讨伐呢? 所以,他们在派出信使后就开始集结梁国全国兵马,而梁国原本的全国兵马,也就是正规军,也就一万五,别说和楚国比了,连楚国下面的一个屈氏都能轻易派出青鸾军捏死它。 然后, 就是继续很煎熬地等待。 恰巧,这时候薛三带着数百骑兵引着楚军过来了,薛三直接钻入了齐山之中,楚军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也是跟上。 而梁国新国主和相国本就属于惊弓之鸟杯弓蛇影的状态,一得到前方消息说齐山山脉内出现了楚军身影,他们马上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楚国来讨伐梁国来了。 别说,梁国虽然是小国,但这俩确实是行动派,而且,还是激进派,他们没有去被动防守,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新国主御驾亲征,相国负责操持后方,原本的一万多正规军加上临时征发来的梁国辅兵民兵,勉勉强强凑了个三万之数,这可是梁国所有家底子了。 正在追击薛三的数千楚军,压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伏兵,直接进了梁国布置下的口袋,猝不及防之下,楚军溃败,新国主取得了第一场卫国战争的胜利! 别说楚人了,就连薛三也懵了,薛三第一反应是:卧槽,范家这么牛叉的么,都能操控人家国家政权了? 所以,以为是自己人的薛三,派出了人去联系对面的梁国兵马,然后,很快和梁国新国主见了面。 然后, 刚刚还沉浸在伟大胜利中的新国主在得知真相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 他这是干了什么! 原本,他可以选择帮楚军堵住薛三一行人,就算是大功一件了,到时候楚国那边说不得就会认下自己的“上位”。 但现在…… 现在再抓薛三他们,已经没意义了,因为他们已经主动开战过了。 不过, 行动派到底是行动派。 新国主当即对薛三表示愿意“弃暗投明”,要追随大燕。 同时, 后方的相国在得知这件事后,也不含糊,马上又派出了去往晋地南门关的使者,去联系那边的燕军。 所以,事情就以这种极为诡异和出乎预料的方式展开了,楚军开始在齐山山脉一侧聚集兵力,在他们看来,梁国是反了,甚至公主可能已经进入了梁国。 且梁国再是小国,到底也是一个国家,披甲上万,所以,后续来追击的楚军不得不改变计划,开始在这里集结,楚国边境的各路兵马也被抽调过来,封地靠近这一段边境的屈氏,也派出了一支青鸾军正军加入平定梁国之战。 这无疑给了四娘他们减轻了巨大的压力,所以,四娘他们这一部才得以这么大程度地保全,在阮三的接应下回来。 至于薛三, 南门关那边来的军情奏报说,薛三被新国主拜为上将军,正在帮助梁国抵御楚国。 燕国到底没有那种“虽胜必斩”的说法,对于战争,也没有害怕的道理,自己不想打是一回事儿,但从不畏惧战争。 外加,郑伯爷入楚,本就是靖南侯逼着去的,不管引发了什么事儿,田无镜都不会怪罪,也都会去兜底。 所以,伴随着靖南侯军令之下,曲贺城、历天城的燕国驻军迅速分出一部分向南门关集结,而原南门关驻军则分出数千骑入梁国助战。 三儿啥时候能回来,郑伯爷不清楚,反正他是在接到四娘一行人后,马上启程回归雪海关。 这一日, 在公主的赞叹声中, 雪海关, 到了! 之前郑伯爷带着公主刚入靖南侯军寨时,就已经命人报信回去了,所以,此时雪海关的军民已经知道他们的伯爷亲自去楚国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回来。 要知道燕地百姓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乐疯了,宛若过节一般,更别提雪海关的军民了。 城门下,百姓们争相过来迎接自家伯爷,可谓人山人海。 郑伯爷没坐马车,而是骑着马行在最前面。 待看见自家侯爷后, 官道两侧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伏下来,齐声山呼: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伯爷千岁,伯爷威武!” 马车内,熊丽箐有些被震撼到了,感慨道:“他好像,很受爱戴啊。” 边上坐着的四娘开口道: “因为他对这里的百姓,有活命之恩。”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清楚,自己现在依靠谁而存活,依靠谁而不受欺辱,依靠谁,过了这个难熬的冬天。 冬天已经过去,但在这个冬天里,雪海关内外,有得病死的,有喝酒喝多了掉冰窟窿里死的,却没有一个被饿死的和冻死的。 这就算是太平光景里都是很难做到的事,但在这里,在这个一年前还是一穷二白因战争而被打成白地的雪海关,实现了。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刀,高高举起。 雪海关的百姓,是很懂得如何和自家伯爷配合的,且自家伯爷,也很喜欢和他们配合。 所以,在这个动作之后,百姓们的山呼之声,更为热烈! 郑伯爷举着刀, 长舒一口气, 入楚以来, 他就一直很没有安全感, 别人的地盘别人的兵马, 但现在, 他回家了, 在这里, 他是安全的! 不用担心外地来进攻,因为他麾下,有雪海铁骑,还有一众愿意为他拼命的百姓; 也不用担心什么怪怪高手来刺杀自己,因为他家下面躺着沙拓阙石,虽然还没苏醒,他家隔壁住着剑圣,虽然还没复原,但已足以让郑伯爷放心了。 这里, 是他细心经营起来的家, 不, 是属于他的, 巢! …… 入城后,这一路人马,该去军营的就去军营,该回家的回家。 剩下的人,才坐着马车直接入了伯爵府。 马车在伯爵府院子里停下, 还没忘记自己本职工作的赵公公马上从旁边马背上下来,来到马车旁,准备搀扶公主殿下下马车。 甭管郑伯爷说的让自己下面那活儿能不能再长出来,赵公公都清楚自己现在依旧是公主的人。 还有,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去势后这么久也习惯了, 还是在近距离亲眼目睹了屈培骆的悲惨经历后, 赵公公忽然觉得, 做一个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再说了,下面干干净净的,日子似乎也挺自在的,少去了很多烦恼和忧愁。 熊丽箐掀开了车帘, 却没去搭赵公公的手,而是转身,主动搀扶着四娘下马车。 “姐姐小心,这台阶有点高,死奴才,还不跪下!” 赵成会意,马上匍匐在了地上,让公主搀扶着四娘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 “姐姐累了吧,妹妹先搀扶姐姐去休息。” 自打遇见四娘后,公主瞬间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她很聪明,而聪明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四娘伸手拍了拍熊丽箐的手背,微微摇头,道:“不急。” 确实不急, 因为前面站着梁程、瞎子以及樊力。 三人走向郑凡,一起参拜道: “恭贺主上凯旋!” “恭贺主上凯旋!” 郑凡点点头,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回来了,还是在家好啊,下次,不管谁叫我,我都不出门了。” 每次出远门回来,就会觉得家是那么的香,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出门了。 公主身子微微往四娘身上靠了靠,对四娘轻声耳语道: “姐姐,我想看貔貅。” 貔貅, 大燕的图腾! 而且,是活着的图腾! 楚国皇室的御兽监,也擅长养妖兽,火凤精血更是对妖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毕竟,火凤早已灭绝。 而燕国,却一直成功代代延续着貔貅的血脉。 虽然,九成九都是貔兽,貔貅极少。 当世已知的貔貅就四头,一头在镇北侯那里,一头在靖南侯那里,一头在大皇子那里,还有一头,就在郑凡这里。 据说,郑凡的这头是靖南侯向朝廷直接开口帮郑凡要的,那会儿为了让靖南侯答应挂帅东征,连宣旨太监都已经撞死俩了,在靖南侯提出这个要求后,朝廷马上就准了。 四娘闻言,微微一笑,道:“主上,妹妹要看貔貅。” 四娘现在是挺美的,这个公主很聪慧也知趣儿,是一块璞玉,值得好好调教; 如果真的是个憨货,就算是公主,四娘估计也没兴趣去折腾,没成就感也得不到反馈不是? 只不过四娘现在身上有伤,等伤养好了再行调教不迟。 郑凡听到这话,问道:“那家伙呢?” 似乎是听到了郑凡的呼唤,那头貔貅马上从后院跑了出来,刚到郑凡手中时,它还未成年,几个月不见,又壮硕一圈了。 它也是想念郑凡,只不过它现在也长大一些,没一开始那般懵懂了,最早时,它是将郑凡当作和自己一样沉沦在魔王魔爪下的“可怜人和兽”。 现在,它已经能摆正一些自己的位置了。 “哇。” 公主见到貔貅后马上不由自主地迎上去。 貔貅不是宠物,它是有脾气的,但到底不傻,看出来这女人和郑凡的关系,所以虽然没有去迎合她,但也没拒绝她凑过来抚摸自己的鬃毛。 嗯? 被摸了几下, 貔貅忽然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它在这个女孩身上,嗅到了一股让它觉得很厌恶的气息,但它却又很想去亲近它。 厌恶,是来自貔貅血脉深处对火凤的排斥; 亲近,是因为它们其实是同类。 这时, 江虎和公孙玲带着那条青蟒也进府了,在入城时,他们二人带着青蟒在后头一些。 好在,雪海关的百姓们也就瞧个稀,因为晋地的天断山脉盛产妖兽,百姓对这些妖兽也算是有免疫力了。 再加上以前自家伯爷也经常骑着貔貅进出,所以青蟒入城并未引起恐慌。 既然公主要住进伯爵府里,这条青蟒肯定也会住进来的,郑伯爷不介意自己家里再多一个守卫。 但是, 有些账, 是要算的, 郑伯爷向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恰恰相反,他其实小肚鸡肠得很。 他可是记得这条青蟒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次次都对自己表示不屑的高冷姿态。 江虎看见貔貅时,脸上当即露出了渴望之色,身为御兽监的人,对这种当世顶尖物种,自然有着一种本能地狂热,一如剑客看见绝世剑谱一般。 而那条青蟒在看见貔貅后,当即将自己的头匍匐了下来,这是直接选择了向貔貅臣服,不敢与其争斗。 当然了,如果公主强行命令它的话,它还是会和貔貅开战的,但现在不是没到那个时候么。 郑伯爷看了梁程一眼, 很不客气也很直接地打小报告道: “这货在路上一直瞧不起我。” 梁程会意, 走向那条青蟒, 虽说他这个大僵尸要为了这种事出现感觉有些丢份, 但既然是主上的要求,那就满足呗。 一同走来的,还有樊力。 很快, 梁程和樊力就站在那条青蟒面前, 青蟒还有些狐疑地看着这两个人,因为他们隔绝了貔貅的视线,所以青蟒的蛇眸里,再度浮现出了高冷和蔑视之色。 然后, 梁程的眼睛开始发出绿光獠牙露出,远古僵尸的血脉气息流露! 樊力也双拳击打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低吼,蛮之气息流露! 边上, 正在被公主抚摸的貔貅见到这一幕, 眼眸里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恐怖一幕,现在,该换你了! “…………”青蟒。 这条青蟒,身子直接被吓得绷直,身上甚至起皮了,这是被吓得要蜕皮了! 公主扭过头,看着自己的青蟒被吓成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自己的男人想出气,她自然得向着自己男人而不至于向着一头畜生。 而这时, 梁程和樊力也恢复原样,转身,走了回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郑伯爷则走到青蟒面前, 青蟒此时蛇眸里,除了畏惧还是畏惧,这畏惧,超过了先前看见貔貅时数倍! 不, 是根本没可比性! “你狂啊?” “砰!” 郑伯爷上去踹了一脚青蟒。 “你嘚瑟啊?” “砰!”又是一脚。 “你了不起啊?” “砰!” 也没很用力地去踢,只是纯粹地发泄一下。 “啧,这会儿蜕皮了,还真有些恶心,对了,我听说蛇皮好像也是中药吧?待会儿让药房的人过来捡。” “是,主上。”瞎子记下了。 四娘对公主道:“妹妹,我带你在府里逛逛,这座府里,有些地方有些人,得见一下。” “好的,姐姐,有劳姐姐了。” 每次看着熊丽箐和四娘“相敬如宾”的样子, 郑伯爷总是感到自己似乎才是多余的那个。 不过,男人似乎对自己另一半是拉拉一般没那么排斥,毕竟可以梦想一下一箭双雕。 郑伯爷, 嗯, 也看得开。 “行了,都去忙吧,我先去洗个澡,瞎子,咱们晚饭后再开个会。” “好的,主上。” 郑伯爷离开众人,去后院了,在这里,他还是觉得无比安全的。 因为知道自家伯爷今日要回来,所以后院卧房里的汤池早早地就放好了水,水温也刚合适。 郑伯爷将衣服一脱, 走入池子中, 本想着将魔丸一起丢进来父子俩来个亲子浴, 谁知魔丸刚被丢出来就“嗖”的一声飞出去了,显然是去找天天了。 郑伯爷这才记起来,自己回来好像还没去看自己干儿子,待会儿再看吧,先眯一会儿。 泡着泡着, 郑伯爷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是一个女人。 不是四娘,四娘的脚步声不是这样,而且四娘身上有独特的香气; 也不是公主,公主这会儿应该在四娘身边,她不可能一个人现在过来调戏自己,她也不敢。 那是客氏了? 女人来到郑伯爷身后,拿起旁边的一条浴巾,开始帮郑伯爷搓背。 搓着搓着, 郑伯爷发现不对了, 客氏曾帮自己擦过背,但此时正在给自己擦背的女人,明显生疏得很,而且手还在颤抖,似乎无比娇羞的样子。 郑伯爷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回头一看, 四目相对, 却发现居然是范府的柳如卿! 其实,在公主第一次被抓入范府之后,郑伯爷就没再见过柳如卿了,因为范正文直接命人将柳如卿通过蒙山,送入了晋地,入晋地后,联络上的六皇子的人,将她又安安稳稳地送到了雪海关。 因为柳如卿走得早,所以后面的抢公主所引发的追杀对她是毫无影响的,而郑伯爷在抢完公主后在楚国隐藏身份慢悠悠地从镇南关那边出楚,且又在奉新城等四娘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其实人家柳如卿早就在伯爵府住了好些日子了。 只能说,范正文做事,是真的讲究。 留守的魔王们一听是范家也就是六皇子那边送来的人, 瞎子先检查了一遍,确认该女子不会武功,不会是什么银甲卫之流,算是过了第一关。 然后在得知她丈夫早亡后, 魔王们瞬间懂了, 入门槛入门槛, 直接让柳如卿住进府里了。 柳如卿一直到进了伯爵府,才知道郑凡的真实身份,心里也惊骇莫名了好多天。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送进伯爵府,送进伯爵府后的自己要做什么,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傻姑娘,自是明白的。 所以, 在得知郑伯爷回来后, 她因为羞怯,所以不敢出来迎接,但当郑伯爷进入后院开始泡澡后,她也清楚,有些事情,自己是必须得面对的。 所以, 她来了。 但饶是做了很多个日夜的思想准备, 但在汤池边, 和一丝不挂的郑伯爷四目相对时, 柳如卿的脸还是当即羞红了一片,宛若染上了黄昏的彩霞,更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而柳如卿终究无法继续抵抗住郑伯爷的持续目光, 忍不住略带娇嗔地喊道: “叔叔哎~~~~” —————— 感谢血海无涯苦座舟成为《魔临》第一百二十六位盟主! 再求一下月票,马上月底了,咱这个月月底是多少名,下个月就争取比它高至少一名,也算是有个奋斗的目标。 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见面礼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叔叔哎~~~~” 这一声“叔叔”,无疑是一种火上浇油,郑伯爷猛地攥住了柳如卿的手。 虽然外界一直误解, 但郑伯爷从未承认过真的有那种曹贼之好。 而所谓的曹贼之好,郑伯爷也觉得是冤枉丞相了,毕竟在古代女子出嫁年龄实在是太早,按照这时候的标准,后世那些还在上高中的小女生,在这个时代早就生娃了,大概率还不止一个。 所以,丞相的选择就很匮乏,但凡美女,但凡长出落的,基本都已经许人了,丞相至少还是有底线的,毕竟他不禽兽。 所谓的门槛不门槛的,也根本就没这个说法,一如乱世之中,王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只要长得足够美, 门槛? 不存在的。 柳如卿很美,在她身上集结了一种柔弱如水的气质,一颦一眸,都能勾人心弦,让人怜惜。 尤其是那声“叔叔”, 简直是要将人的心肝儿给勾出似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柳如卿这种女人,嫁入范家,是她的幸运,因为范家虽然不是贵族之家,但范家的体量足以保住她。 否则,她寡居之后,哪能安心地在范家如同大观园一般的院子里过着闲适的日子?更别提提携她那废物弟弟柳钟了。 当然了,凡事有利有弊。 范正文不是瞎子,他是一个商人,一个很彻底地商人; 在他的视野里,除了他本人,他的孩子,哪怕是范家全族,都是可以去牺牲的筹码,否则也不会主动地劝说郑凡在公主这件事上铤而走险了。 反正自是能够看出来柳如卿的美,他保护她,将其遮蔽在范府之中,让她继续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使得柳如卿身上虽然带着些许未亡人的哀婉,却绝对没有那种寡妇的仇怨,前者如果恰到好处的话,反而更能吸引人。 范正文无疑是一个“养花”高手, 但他这么做,不是看在已故弟弟的面子上,而是如同古玩店的老板一样,在养玉。 待得郑伯爷出现后, 范正文就毫不犹豫地将柳如卿送出去了,毫不拖泥带水。 在这一点上来看,柳如卿是不幸的,但这世上哪得双全法? 总之, 眼下, 郑伯爷也受不了, 柳如卿的皓腕被郑伯爷抓着, 她自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不敢躲避,但她也没去迎合,因为她身上没有丝毫风尘气息,她只得将脸侧过去,任凭自己羞红的脖颈露在郑伯爷的面前。 天雷勾动地火, 往往就是这么一瞬间。 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是用上面的核桃思考的,但偶尔,则会用下面的核桃思考。 然而, 就在此时, 一声闷响从地下传出。 郑伯爷马上清醒过来,刚回到家,还没完全从逃亡旅途的条件反射中缓过来的郑伯爷即刻跳出汤池,左手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右手抽出长刀。 略微冷静下来, 大脑从下换到上面去后, 郑伯爷马上可以平静地思索问题了。 响动是从下面来的, 而自己脚下有三间密室。 一间密室是空着的,一间密室关押着的是野人王,一间密室躺着沙拓阙石。 排除野人王在囚牢之中忽然领悟了什么武功秘籍营造出了这种声势的极端可能, 那么, 也就是说刚刚的动静,来自于沙拓阙石。 郑伯爷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汤池边裙摆已经湿润,也不晓得是被先前动静还是被自己给吓到的柳如卿, 道: “你先下去休息。” 下面那句:我去去就回。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 熊丽箐搀扶着四娘在参观院子,后头,跟着的是赵公公。 讲真, 平野伯自是没有范家那般奢华景象,但也属精致,因为个人喜好和出于安全等原因,平野伯府内,显得有些冷清。 一个小男童,被裹得跟个小粽子一样,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玩玩具。 男童头发黑稠,眼睛明亮,精致得跟个瓷娃娃一样。 有些孩子,看起来木讷木讷的,但这个孩子,你打第一眼瞧上他,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子“灵气”。 “姐姐,这是他的孩子?” 熊丽箐忍不住问身边的四娘。 四娘微微一笑,道:“是靖南侯的孩子,怎么,你不知道么?” 靖南侯的儿子被郑凡养着,这对于上层人士而言,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听说过这种流言,但我没想到是真的,以前我也不参与这些事情的,所以,很多事情只是当个解闷儿的故事听听。” 少顷, 熊丽箐感慨道: “所以,靖南侯和他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啊。” 四娘点点头,道:“亲哥俩也不外如是。” 原本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玩儿的天天,看见有人来了,马上摇晃着站起身,因为身上衣服穿得太多了,行动时就像是个小不倒翁,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来,给姨抱抱。” 熊丽箐主动上前,将天天抱了起来。 “呼,小家伙好沉啊。” 四娘笑道:“可不,打小就敦实。” 天天被熊丽箐抱着,他是一点都不人生的,主动“咯咯咯”地笑着。 “嗖!” 一道红色的影子窜了过来。 四娘目光一凝,直接道:“魔丸!” 影子停了下来,悬浮着。 天天扭过头,看见那块石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主动从熊丽箐怀里挣脱,熊丽箐本就抱着他很吃力,他一挣脱,直接从自己怀里掉了下来。 但魔丸直接接住了天天,带着他落到了台阶上。 “姐姐,姐姐,姐姐。” 天天对着魔丸喊着。 因为魔丸在他小时候,常常在他身边发出这个声音,所以他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个,几个月不见,天天的发音更加标准了。 熊丽箐指着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问道:“姐姐,我一直很好,这石头里面,也是一只妖兽么?” 四娘摇摇头,道:“其实我也好,可能它是长大了。” “嗯?” 四娘笑笑,没打算解释。 可能魔丸也清楚公主的作用吧,所以成熟了,否则那种可有可无的女人,敢亲近主上的话,魔丸肯定忍不住会暴走。 就在这时,地下传来了震颤之音。 “怎么了,姐姐?” “没事,如果是从地下传来的,问题不大,正好,带你下去看看。” 四娘带着熊丽箐走入密道,对这个密道,熊丽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怪的,大户人家家里没密道才让人觉得怪哩。 第一间密室里是空着的,确切的说,上头只有一张铁桌,铁桌上则有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姐姐,这是什么?” “边角料,有个矮子,把这里当工作室了。” “工作室?” “就是作坊。” “哦。” 当初薛三就是在这个密室里将陨石给挖开的,取了里面的红色的石块被魔丸拿去当作了“新家”。 打开沉重的青铜门,进入第二间密室。 其实,三间密室内部是相同的,在外面,也有三个不同的进入通道。 这间密室里,住着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关在笼子里,但笼子里头,有桌,有笔墨纸砚,打扫得很干净。 只不过,那个人自己显得有些邋遢,头发很长,像是梳着脏辫儿,此时正拿着一个绣花鞋在那里专注地把玩着。 发现有人进来后, 苟莫离放下手中的鞋, 看向四娘, 然后,目光着重落在了四娘身边的那个女孩身上。 熊丽箐觉得眼前这个笼子里的男人,其目光并不算锐利,却像是滴淌的水银一样,只看你一眼,就像是要渗透进你全身一般。 生长在皇宫中,与生俱来就会演戏,熊丽箐对看人和别人看自己的感觉,极为敏感。 苟莫离伸了个懒腰,道: “见过风先生,不知这位贵女,是?” 一眼瞧出熊丽箐身份不凡,对于苟莫离来说,自然不算是难事。 “大楚四公主。”风四娘介绍道。 “呼呼哈哈………” 苟莫离站起身,隔着笼子,对熊丽箐弯腰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随即, 苟莫离直起身,看向四娘,道:“怎么来的?” 苟莫离一直是瞎子负责看管,该知道的事情,他会知道,比如雪原上的一些变化,他是知道的,否则他没办法帮瞎子去参谋,至于不该知道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抢来的。” “抢来的?”苟莫离眨了眨眼。 四娘道:“对。” “不是开玩笑?”苟莫离有些吃惊。 “没功夫。” “呼……” 苟莫离长舒一口气,道:“我现在真心觉得,咱们的郑伯爷,是天选之人了。” 四娘很平静地道:“必然。” “唉,精彩,唉,痛快,唉,可惜我不在。”苟莫离有些神伤地抓了抓自己的脏辫儿,哀求道:“小狗子也想出去看看这世间的景色。” “他是?” 熊丽箐忍不住发问了。 因为先前四娘介绍了她,却没介绍他。 而眼前这个男子,看似疯疯癫癫的,却给人一种极不寻常的感觉。 熊丽箐记得以前在自己四哥府邸里的那个奴才年尧,当年在府邸里时,对谁也是这般卑躬屈膝,但等四哥将其放出去后,迅速成为四哥手中一把锋锐的刀。 诸皇子之乱,年尧一个人就抓了三个皇子! “野人王。” “他,他就是野人王?”熊丽箐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不, 她更不敢置信的,其实是野人王居然在郑凡家里关着! 之前百年时间,雪原野人近乎被晋人给欺负得如同猪狗一般,正是因为野人王的出现,整合了雪原野人部族,最后成功入关,更是在望江江畔击败过不可一世的燕军。 一定程度上来说,野人王其实和大楚是联盟关系,当初屈天南的青鸾军在玉盘城内,而野人王的野人骑兵则在城外,双方互为犄角。 但,世人都知野人王兵败被抓,押送燕京了。 不过,熊丽箐自然不可能认为眼前这个野人王是假的,这里,是雪海关,而自己的“丈夫”郑凡,则是当初镇守雪海关堵住野人退路的那个人。 他手里的野人王,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野人王对着熊丽箐转了个圈,似乎是故意将自己当作货物对着公主展示一下,表示自己如假包换。 熊丽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 “姐姐你可知他曾对我说过什么?” “他对你说什么都不怪。” “我现在感觉,他说的是真的了,居然连这位也敢私藏。” 苟莫离马上道:“能做平野伯的藏品,是我的荣耀。” 熊丽箐手指着野人王,道:“这个人,不会越狱吧?” 野人王愣了一下,道: “公主殿下,咱们初次见面,为何要污我?” “他如果逃脱了,回到雪原,就又是一场祸事了。”公主说道。 “公主殿下,不能这么不厚道啊!” 野人王现在正在寻求出来透透风呢,他不想当幕后参谋了,他想以郑凡手下一员的身份出来。 在他看来,这个设想必然会伴随着郑凡一步步走高,终有一天会得以实现。 但他现在有些慌了,因为他更清楚任何的理性,都敌不过枕头风轻轻一吹。 打死野人王他也不会相信那平野伯抢了一个公主回来会纯粹当作一份贡品! “主上自有考虑。”四娘主动向前走,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野人王见状,忙到:“刚刚我那位邻居传来了一些动静。” “嗯。”四娘不以为意。 “我最近几个月,吃得好睡得也香了。” 想当初刚住进这里时,野人王每天被煞气折磨得简直要疯了。 而自从沙拓阙石陷入沉睡后,周身自然不会再溢散出煞气,野人王的生活质量自然也就随之上来了。 “主上倒是希望你这位邻居早点醒来。”四娘笑了笑,示意熊丽箐跟自己进来。 熊丽箐跟了上来,随着四娘走入了沙拓阙石沉睡的房间。 那口棺材旁,梁程已经站在那里了。 “主上呢?”四娘问道。 按理说,这里发生动静,主上必然第一个下来才是,毕竟,这里所有人都没有主上和沙拓阙石关系深厚。 梁程开口道:“主上刚走。” “哦?” “因为我告诉他,沙拓阙石没苏醒,所以主上就有些失望地走了,好像是去隔壁了。” “那先前?” “先前是因为体内炼化的煞气凝滞到一定程度,可能是感应到了主上的气息,所以有所牵引,就像是,爆米花,知道吧?” 四娘点点头,“很生动的比喻。” “主上应该很失望吧。”梁程说道。 因为主上先前兴致冲冲地下来。 当然,知道消息后马上离开并非意味着郑凡凉薄,而是郑伯爷一般和沙拓阙石说悄悄话喜欢找夜深人静周围没人的时候。 “身边没个真正的高手,确实不方便,你知道的,主上向来是一个很需要安全感的人。” 梁程点点头。 这时,熊丽箐终于可以插口了: “他,是谁?” “蛮族左谷蠡王,沙拓阙石。” “我知道,我听说过,他不是战死在镇北侯府门前了么?” “嗯,当时主上也在镇北侯府。” 熊丽箐点点头,没有问怎么做到的,因为她今天觉得,这里出现什么都很正常。 四娘伸手拍了拍棺材板,对熊丽箐道: “既然来了,初次见面,打个招呼吧。” “打招呼?” “嗯,嘴甜一点,不亏的。” 当初自家主上就是抱着不亏的心态,抢先磕了个头。 “他是蛮族左谷蠡王,又是逝者,我理当参拜。” 熊丽箐跪伏下来, 四娘却又开口道:“别搞那么形式,你就当他,是你干爹。” 干爹? 熊丽箐抬头看着四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确认四娘不是在说笑话。 见四娘态度笃定, 熊丽箐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道: “干爹,儿媳妇来看您了,您可得好好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无病无灾………” 站在四娘身边的梁程小声道: “这是当土地公了?” 四娘耸了耸肩。 “干爹,以后我的第五个孩子,让他跟您姓沙拓吧。” 梁程忍不住露出微笑,对四娘道:“人家似乎比你更会哄长辈开心。” 四娘瞥了一眼梁程, 道: “怎么感觉你的代入感比我还强?” 顿了顿, 四娘又道: “不去练兵的话,去给你家阿铭浇点血去。” “我不喜欢这种带有暗示性的话语。”梁程说道。 “谁叫咱们里,只有你和阿铭喜欢待冰窖呢?” 阿铭现在就被安置在冰窖内,低温,可以保鲜。 熊丽箐缓缓起身,她觉得,自己应该拜好了。 她刚站起来, 一块散发着绿色光辉的人形玉佩缓缓升腾而起,飞出了棺材,飘浮在了她的面前。 梁程见此情景,道:“果然嘴甜的才能讨长辈喜欢,这块玉人令这两年来已经被沙拓阙石身上的煞气磨去了原本意识,现在可以当作一个法器了。” 熊丽箐见状,喜笑颜开,伸手准备去接; 谁成想,这玉人令忽然一个拐弯,从熊丽箐面前挪到了四娘面前。 “………”熊丽箐。 梁程也是有些讶然,他清楚,这不是四娘在动手脚,而是沉睡中的沙拓阙石自己的意思。 四娘伸手,接住了玉人令,对着棺材,微微一福; 随即, 用一种带着些许挑衅地目光扫了一眼梁程, 道: “你说,这叫什么?” 梁程回答道: “这叫长辈也怕家里最厉害的媳妇。” ———— 七月份开始了,求月票,这个月,大家把月票给龙吧,龙会努力更新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四章 借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推开隔壁的屋门,郑凡看见剑婢正蹲在那里种着菜。 屋子的院子,虽说没有大宅子那般大,但毕竟是伯爵府隔壁的屋子,也是有一曲围墙的,舍不得全部打上砖或者石板,单独开出来一片种点菜也是会过日子的一种体现。 同时,这里还多了一个鸡窝,三只鸡正抬头挺胸昂着头在迈着坚挺地步伐巡视。 而剑圣, 则坐在场子中央的板凳上,正在削着木剑,在其凳子旁,已经放了十几把初具形态的木剑了,不过这些只能算是粗坯,待会儿还得细细雕琢上纹路,旁边还有一些细布条在,显然,还要挂穗。 “这是?” 剑圣抬头,看了一眼郑凡,道: “大虎可以带去学舍卖,不贵,但能补贴家用。” “哦。” 郑伯爷扫视四周,没看见第二张板凳,当即走到剑婢身后,伸脚,轻踹了一下。 “给我搬张凳来。” 剑婢正蹲那儿种菜呢,没料到郑伯爷真敢上脚,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 但她也没说什么,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进去给郑伯爷搬了一张凳过来放在面前。 随后, 她又蹲那儿去准备去种菜了。 这凳子有点高,郑伯爷将凳子侧放下来,坐着,差不多和剑圣“平齐”。 “茶。” 剑婢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起身拿了一个海碗倒了些热水端了过来,递给了郑凡。 这次,她没急着去种菜,而是在旁边站着。 郑伯爷喝了一口水,道: “点心。” “家里没有。”剑婢答道。 “去买。” “没银子。” “就说我要吃。” “好,但我得多拿点儿。” 雪海关里所有铺垫都是伯爵府的产业,郑伯爷想吃,哪里有要给钱的道理。 “成。” 剑婢走到门口水缸那边,拉出半瓢水洗了洗手,擦干净后,将双手往兜里一揣,就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剑圣则自始至终都在耐心地雕刻着木剑。 郑伯爷问道:“大虎呢?” “在学舍。” “嫂子呢?” “在作坊。” “阿婆呢?” “在后街扫地。” 回答完, 剑圣有些好地抬起头,随即脸上露出明悟之色,道:“哦,你这次没提前让人打探。” 以前时候,郑伯爷都是挑剑圣家里没人时才来串门的。 “想来就来了。” 原本以为沙拓阙石苏醒了,谁知是空高兴一场,失落之余,郑伯爷就来到剑圣这里。 “听说,你在楚国拐了个公主回来?” “嗯,明儿带来给你见见。” 剑圣摇摇头,道:“不见,送不起见面礼。” “生分了不是?” “很熟?” “和谁?” “和她。” “这还差不多,其实吧,礼轻情意重,她也不在乎什么精贵的玩意儿,毕竟她打小什么没见过? 我看呐,送把木剑就可以了。” “行,那我单独雕一把女剑。” “剑还分公母?” “不还都是人分的?” “也是。” “在楚国感觉如何?” “不好。” “你不是很好地回来了么?” “很危险。” “你还怕危险?”不等郑伯爷回答,剑圣点点头,道:“确实会怕。” “那是。” “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也没缺胳膊断腿。” “唉,没办法啊,一想到雪海关上下这么多军民,都指望着我过活,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为了他们,我也得学会惜身。” 剑圣“呵呵”, 道: “铺垫原来在这儿。” “我说得有问题?” “没问题,但也很没脸。” “怎么讲?” “你要说没了你,雪海关上下,就活不下去了?” “那可不。” “没了你,野人就又得入关了?” “明摆着。” “没了你,我这小家,就没了?” “至少,没现在这般有滋有味不是?” “郑凡。” “嗯。” “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什么么?” “你说。” “就是那些当皇帝的当高官的,自以为是天子,身系社稷或者朝廷命官什么的,明明自己怕死得要命,却非得给自己找这种借口。 但这世上,离了谁,太阳明日都照旧从东边升起。” “但太阳不吃不喝无病无痛无恨无爱。” 剑圣张了张嘴,似乎发现无法反驳, 最后, 只能摇头叹息道: “很早我就明白了,我只会用剑,嘴皮子,我耍不过你。” “我怕死。” “说过了。” “但打仗时,我不怕,因为在战场上,我身边不缺忠诚于我的将士。” “嗯。” “但我最怕的,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冷不丁地就忽然冒出来一个高手,然后,我就没命了。 老虞啊。” “嗯?” “我郑凡,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吧?” 剑圣点点头,道: “算。” “像我这种人物,你说要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我也有把握让自己死得壮烈一些,但要是走夜路被一闷棍给敲死了,那可真是太憋屈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送你一剑,确保你死得不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那你还跟我绕来绕去?” 剑圣放下手中的刻刀,拍了拍自己的双腿,道: “我现在是个废人。” “这无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在我身旁的话,咱可以不用出手,吓也能吓死他们。” “但万一出手了呢?”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 “如果真有万一,宵小上来了,岂不就是从你一个人憋屈死,变成我们两个人一起憋屈死?” 说着, 剑圣很认真地看着郑凡,严肃地问道: “我虞化平,也算一个人物吧?” “嘿!” “你说,我若死在一个江湖无名亡命之徒手中,岂不是很憋屈?” “啧。” 剑圣继续雕刻着木剑,郑伯爷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碗里的水。 剑婢回来了,大包小包地抱着比她人都高半头的各种点心。 “这是大虎爱吃的有肉松的,这是师娘爱吃的有杏仁的,这是阿婆爱吃的桃酥的………” 剑圣停下了手中的活, 看着剑婢将一件件点心分别规整,随后送入房中。 郑伯爷也喝完了水,将碗放在一边。 起身, 准备离开。 剑圣开口道: “下次你要出门的话,我陪你去。” 刚起身的郑伯爷, 又坐了回来, 喊道: “续水!” “来啦!” 剑婢擦了擦汗,跑过来拿起碗去续水。 很快,她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沙琪玛走来,将碗递给了郑伯爷,自己则咬了一大口沙琪玛。 “这东西,多放一会儿,韧了,软了,更好吃。”郑伯爷建议道。 剑婢白了一眼郑凡,道: “糟蹋东西。” “得。” 剑婢哼着小调儿吃着沙琪玛,另一只手拿着小铲子,快快乐乐地蹲那儿继续种菜了。 而这时, 屋门被敲响。 最可气的是, 来人就站在屋外,敲门,门没关,却没有主动推门进来。 剑婢气鼓鼓地放下小铲子,起身,跑去开门。 她的第一眼,落在了来者的剑上,第二眼,落在来者的腿上,第三眼,落在来者提着的鸡和鸭上。 来者, 姓陈,叫大侠。 可以说,这次郑伯爷的楚国之行,陈大侠帮了很大的忙。 但陈大侠依旧欢欢乐乐神色如常地跟着四娘的队伍一路来到了雪海关,毫不纠结,也不神伤。 原因有三, 一,那里是楚国; 二,他确实帮姚师将信送到了; 三,他欠郑凡的。 陈大侠的世界,永远都是这般直接和干脆,带着一种淳朴的气息。 比如, 眼下他来拜访剑圣,居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剑婢示意陈大侠进来, 郑伯爷则指着陈大侠道: “看,这就是我刚刚才和你夸过的陈大侠!” 剑圣只是抬头扫了一眼陈大侠,没说什么。 剑婢倒是一眼瞧出了陈大侠的心思,努努嘴,道:“放下吧。” “好。” 陈大侠将鸡鸭放下来,很快,那只鸡就主动融入剑圣院子里养的那些鸡之中,而后,一群鸡开始追逐着那唯一的一只鸭。 剑婢又指了指门旁的水缸,道:“没水了。” “好。” 陈大侠二话不说,提起桶就出门挑水了。 等陈大侠出门后,剑婢对剑圣道: “师傅,我觉得那个人很厉害哩。” 剑圣点点头,道:“就是傻了点。” 郑伯爷马上纠正道:“这叫纯粹。” 剑圣应了一声,道:“对,纯粹的傻。” “老虞啊,咱能教,就教教,你也不想你这一身本事失传不是?” 刚准备重新蹲下来种菜的剑婢闻言,不高兴了,喊道: “伯爷,不有我呢嘛!” “你是要嫁人的。” “………”剑婢。 “老虞啊………” 剑圣叹了口气,道:“可以教。” 郑伯爷笑了。 “那我就不陪你出门了。” “嗯,陈大侠这人悟性很好,我觉的,每一把剑都是世间无二的存在,他应该寻找和走属于他的那条路。” 剑婢吐了吐舌头,拿小铲子开挖。 “成,您继续忙,我先回去休息了,一路回来,好久没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还是在家里睡觉舒服。” 郑伯爷起身, 剑圣依旧在雕刻着木剑,剑婢依旧在种着菜; 走和来时一样, 没人欢迎也没人欢送, 但看着剑圣坐在这里,郑伯爷就觉得心安。 等到郑伯爷离开, 剑婢一边铲着土一边道: “师傅,您下次真要给他当护卫啊?” 剑圣点点头,道: “他可不能死喽。” “凭啥?”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徒弟十八岁时,还怎么杀他报仇?” …… 郑伯爷回到了府里,直入后宅,然后拐了个弯,来到天天的住处。 天天这会儿正坐在青石板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和魔丸一起玩。 看见郑凡来了,天天明显兴奋起来,双手撑在地上,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然后一摇一摆地向郑凡走来。 郑凡弯腰,将干儿子抱起。 “哟,沉多了。” “咯咯咯……” “怎么穿这么多衣服啊。” 郑伯爷给他脱了一件。 陪着天天玩了一会儿,郑伯爷又去了冰窖,梁程此时就在冰窖内,拿着浇花的壶正在给阿铭浇血。 郑伯爷靠着冰窖门口,欣赏着这一幕。 梁程将水壶放下来,道:“主上放心,阿铭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 “不,我是觉得眼前这个画面很美,可惜颜料在这里不容易化开,否则我真想在这里画一幅画。” “画画?” “嗯,有一个词,我觉得很适合形容现在的这个情景。” “主上,什么词?” “冰恋。” 梁程皱了皱眉,随即笑笑,可不,简直贴切得一塌糊涂。 “主上,兵马整训的事,等晚饭后属下再向您汇报,正好瞎子那边也有需要汇报的东西。这儿太冷了,主上您还是上去吧。” “没事儿,我正好需要冷却冷却。” 郑凡在旁边一块冰上坐了下来,先前泡澡时因为柳如卿而勾起的火,因为沙拓阙石的忽然动静被强行打断了。 现在回到府邸后,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柳如卿娇羞的模样,一股子无名火又开始窜起。 这其实很正常,因为这辈子习武,郑伯爷身为六品武夫,身子骨本身就比普通人要好很多,以前还有四娘的针线活陪伴,而从大婚那天到回来,这么长时间,郑伯爷可是很久没尝过肉味了。 先冻冻,先缓缓,冻哆嗦了,也就好了。 想想自己堂堂平野伯,居然得靠这种法子“降温”,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 “他没碰过你?” “啊,姐姐,没有呢。” “不,我的意思是,没让你帮忙做做针线活什么的?” “逃亡的路上,哪有功夫补衣服啊。” 四娘听到这个回答,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倒真是,难为主上了。 而此时, 在卧房内, 四娘坐在首座,虽然身上的暗伤还没好,但看起来,依旧风情万种,这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美丽的女子。 熊丽箐坐在四娘身侧,这个公主从见到四娘那一刻开始,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妄图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去抬高自己。 下面, 跪着一个女人,正是柳如卿。 只不过她不是跪在地砖上,而是跪在一块蒲团上。 正常家里,妾,就是这个位置。 但并非是四娘让她这般的,而是她自己执意要求的。 离开了范家,来到了平野伯府,柳如卿显得很自卑。 她本就是寡居之人,又离了范家的庇护,现如今,等于是变成了平野伯的侍妾,眼下,大楚公主尚且只能坐次位,在那美艳女人面前自认妹妹,那她呢? 她柳如卿,又有什么资本? 四娘开口道:“来,你,抬起头来,让我再看看。” 柳如卿闻言,抬起了头。 四娘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即看向一边的公主,道:“觉得如何?” 公主叹了口气,“都比我美。” 四娘摇摇头,道:“但你喊本宫时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熊丽箐还有些懵懂,一时没能理会其中意思。 柳如卿的脸,倒是又娇红了。 “啧啧啧,倒真是个尤物。”四娘赞叹道,“生的袅娜纤巧,气质又温柔平和。” 柳如卿低下头,道: “姐姐才是最美的。” 四娘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别让伯爷回来看见这一幕,以为我们在欺负你。” “在两位姐姐跟前,奴婢哪有坐的份。” 四娘闻言,道: “那你就是诚心想让伯爷看见这一幕喽?”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柳如卿马上站起身,走到旁边椅子上,缓缓坐下,只沾了一点点椅子,这姿态,看上去宛若河堤的翠柳,根在地下,身在河上。 “你现在住哪里?”四娘问道。 “偏屋。” 四娘摇摇头,道:“不能委屈了,稍后我让肖一波单独给你归置一个院子出来,院子里的陈设花草,你可随意布置,但奴婢丫鬟,得从我这里出。 不是我要找人盯着你,而是为了府里的安全。” “奴婢不敢,奴婢残柳之身,能在府中得一容身之处,已是心怀莫大感激,怎敢奢望其他。” “残柳之身?这可是你的加分项啊。” “什么意思啊姐姐。”熊丽箐问道。 她身居宫中,固然能够听到一些诸国故事,但怎么可能会有人敢拿这种风月之事说与公主听? “还是不知道为好。”四娘没打算跟公主解释,别人给主上脑袋上丢盆子也就算了,自己人没必要这样。 “按照你的想法去布置院子,布置得雅致一些,容伯爷日后也有一个消遣的去处。” “是,奴婢知道了。” “看开点,女人,可以身上带点忧郁,挺好,可以更迷人,但若是思虑过重了,就容易坏了身子,放心吧,在这里,没人会欺负你,我们,也没这个闲工夫去勾心斗角什么的,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 “你下去吧。” “是,姐姐。” 柳如卿起身,恭敬行礼后告退。 “妹子,你也去选一个院子吧,也是一样,按你要求布置。” “好的,姐姐,妹妹告退。” 屋子里,就剩四娘一个人了。 而这时, 郑伯爷一边哈着气一边走了进来。 四娘见郑伯爷头上都是水珠,马上起身准备去拿毛巾。 “你身上有伤,别动,我自己来。” 郑伯爷自己拿了条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 四娘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郑伯爷。 等郑凡擦好了,过来端起先前也不知道是谁喝了一半的茶水往自己嘴里送时,四娘开口道: “人公主虽说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但做做针线活,还是可以的吧?” 郑伯爷放下茶杯,道:“逃亡路上,哪里有那个心思。” “不是的,主上,一般逃亡时,生死不知,前途未卜,人会更紧张,往往更容易想那个事来缓解压力。” 郑伯爷看着四娘,道:“那时候你生死不知,我怎么好意思。” 自己带着公主在逃命,但真正承担风险的是为自己引开追兵的四娘他们。 这确实是郑伯爷的真心想法,做人,总得讲点良心,否则和牲口又有什么区别。 不等四娘开口, 郑凡又道: “柳如卿和这公主,就分别赐给她们俩院子,当花瓶养起来就是了,反正以前阿铭阿程他们,也没少带花瓶回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主上就没动心?公主的身份可以带来的刺激先不提,就是那柳如卿,连属下看得都有些心动了呢。” “呵,我可从没想过自己要开后宫。” “主上是怕对不起我?” “是。” “所以还是愿意继续忍着?” “是。” 一个问得很直接,一个答得,也很直接。 “公主是咱们为了刷声望,抢来的,柳如卿是范家没打招呼直接送来的,这又不算是什么后宫,主上也不要有心理压力。 就是奴家,手底下一个尊贵一个婀娜,调教起来,日子过得倒也有趣。” “我怕麻烦,咱还是像以前那样,我感觉挺好的。”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家不想像以前那样了呢。” 四娘将红唇凑到郑伯爷耳边, 咬着耳朵轻声道: “主上,等再过一阵子奴家的伤养好了,咱们试着要个孩子吧。” ———— 现在月票榜第19名,大家有月票的投给龙吧,咱争取再前进个两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五章 改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平野伯回到他的雪海关,回到了他的军民中间,军民欢呼; 一同回来的公主,虽说在入城时坐在马车内,没有露面,但关于公主的描述,已经在雪海关军民内广为流传。 公主,多么高贵的存在,而且不同于晋地虞氏的公主,晋皇一脉衰微,导致皇族一脉的女子早就不值钱了,公主还好一些,当年虞氏的公主尚且能够婚配三大家族的子弟,当然,都配不到嫡系子弟了。 而虞氏的翁主县主等等自公主以下的贵女们,她们家的日子,往往过得很是艰难,艰难在于一边要保持着属于皇族的体面,一边又得面对生活的困苦,所以,很是窘迫。 这直接导致不少虞氏旁支皇族,哪个王爷府,哪个国公府,哪个侯爵府等等往下,都是将自己族内的适龄女子明码标价出彩礼对外去“售卖”。 那会儿,就连晋地的豪绅商贾,只要银钱足够,就能在京畿之地的“贵门”家迎娶一位皇女,以提升自家门楣,让自己也沾沾贵气。 凡是能用银钱买来的,它就是有定价了,而一旦价格定下了,她身上的那种光环也就褪散了,这直接导致在这长达一甲子多的年岁里,晋地百姓对所谓的贵女们,早就已经不感冒了。 但在这一天,面对自家伯爷将楚人公主带来的这件事上,雪海关军民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自豪笑容。 “所以啊,女人就算出嫁从夫了,但想要日子过得体面,还是得靠娘家撑腰的。” 左继迁坐在酒楼窗户旁看着下方的人潮,发出了这声感慨。 明明是叛国而出,但正因为大楚依旧是大楚,所以身份地位依旧得以保持。 这一声感慨里,左继迁还有对自己的唏嘘,想当初,左家也是高门望族,当初的自己,可是和郑伯爷一起跪伏在靖南侯面前的。 那时候的自己,和郑伯爷是平等的,甚至,隐约还高于他,都是守备,但他明显更前途无量。 只是造化弄人, 一场马踏门阀, 他左继迁直接沦为了阶下囚,从守备将直接被发配成了刑徒兵,被关在笼子里宛若牲口一般被插标待售; 甚至,他被卖得还不好,因为没其他守备愿意要他,怕他是刺头,而且他身边还有一片左家人,谁收进去了就成小山头了。 最后,还是郑伯爷胃口好,要了他。 兜兜转转这几年下来, 从数次南下乾国,再到晋国京畿,随后是盛乐,眼下的雪海关,左继迁见证了郑伯爷的崛起。 嫉妒之心,早就已经没了。 当一个人只比你过得好一点点时,你会去嫉妒他,但当那个人已经在天你却还在地上时,你就只能仰望了。 今日饮酒,就着这几日的腻绵雨季,左继迁难免有些伤怀。 金术可眯了眯眼,道:“老左,咱是武人,哪里用得着这般犯酸水儿来着,今日这热闹,无非是因为咱伯爷带着公主回来,雪海关内所有铺子都限时降价,与民同欢罢了。” 左继迁笑笑,没再继续忧郁下去。 桌旁,不仅仅坐着金术可和左继迁,还有四个人。 一个是在盛乐时被靖南侯当礼物送来的一千骑校尉高毅; 一个是最早就跟着郑伯爷的丁豪,剩下两位是柯岩冬哥和徐有成。 在郑凡入楚的这几个月里,瞎子和梁程对雪海关军民制度进行了重新地分配和调整,其目的还是在于因地制宜,适应未来雪海关发展的需要。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百人设百夫长,再往上,则是三个百人队为一标。 五标为一营,再之上,则为镇。 金术可,为游击将军,领第二镇,下辖三营兵马。 柯岩冬哥,为游击将军,领第三镇,下辖三营兵马。 金术可和柯岩冬哥都是蛮人,而柯岩部,则是近期雪海关所接收的部族战力最多的一支力量,再加上原本郑凡麾下的蛮兵,其大部分,都被这二人给分割了。 金术可是自己人,需要以他同是蛮族人的身份,去压制住柯岩冬哥在柯岩部的影响力。 丁豪为参将,领第四镇,下辖两个营,负责雪海关城防防务,丁豪以前曾当过郑伯爷的师傅,算是最早批加入的老人,由他来负责雪海关的城防,可以让人安心。 左继迁为游击将军,领第五镇,下辖两个营,其麾下以早期燕人刑徒兵和后期吸纳的燕人为主。 徐有成为参将,领第六镇,下辖三个营,其麾下以晋人兵卒为主。 高毅为游击将军,领第七镇,下辖一个营,这一营兵马俱为精锐,乃平野伯亲兵卫队。 第一镇空缺,暂未设立,众将猜测,是给伯爷预留的。 只不过雪海关现如今战兵就这么多,如果再单独设一个最为精锐的第一镇,再从其他六镇之中抽调精锐填充,那么其他六镇的架子,就搭不起来了,所以,第一镇先行留白。 第二镇三营,第三镇三营,第四镇两营,第五镇两营,第六镇三营,第七镇一营,合计十四个营,共计两万一战兵。 同时,每一个标(三百人),为一个聚集单位,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同时在生活上这三百军士所组成的一个团体,也是一个地方级的单位,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也都是以某某标落户,相当于是后世的多少多少组,或者更早以前的几大队几小队。 战事开启时,有平野伯下令聚兵,接下来,则由标长负责整合自己标内的三百兵士着甲备马应召集合。 战事结束后,除了高毅亲领的第七镇作为郑伯爷的亲卫营还有丁豪所领的第四镇需要承担城防要务之外,其余各镇兵马,除了集合训练时,其他时候,是可以回归各自标内进行生产活动的。 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少伯爵府的负担,同时也能解放出劳动力进行生产。 当然,这样做也有一个副作用,这种兵制一旦承平日久,很容易就会堕落下去,参见另一个时空的明朝军户以及清朝时的八旗,但现在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北面有野人,南面有楚人,往后数个十年,都不愁没仗打,只要不停地在打仗,就堕落不下去。 因为郑凡在军中的超强权威和个人崇拜的影响力,加上瞎子的手段和梁程的镇压,军队改制进行得很是平稳。 平野伯府对标内的户口,每个月都会有一定的钱粮贴补下去,逢年过节还有福利,这是标外的百姓所没有的待遇,这种区别对待,会使得百姓对入标极为看重; 入标,相当于是入户口,不平等的待遇导致外面的人无比眼热以及迫切地想要加入,就跟后世的大城市户口一样。 这一制度确立之后,很多军中的光棍汉,瞬间就被说媒了,然后快速成婚,颇有一种靠成亲关系拿绿卡的意思。 而其余家里没适龄女性,或者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入标的,则可以在下次征召时,入民夫营和辅兵营,靠军功来获得入标的资格。 而标户的收入,一部分是伯爵府每月都会发放的钱粮,二则是自家的劳动生产,比如金术可和柯岩冬哥麾下的标户,那些蛮人不打仗时是可以放牧的,去靠近雪海关的雪原放牧; 但最大头的收入,还是来自于战争所带来的红利分成,要想让全家老小过上好日子,那就得靠着家里的男人在战场上去拼命厮杀。 总之, 瞎子对自己的军制改革很是满意, 在他看来, 他已经将雪海关变成了一个初具雏形的战争机器。 现在的它, 很是渴望战争,也渴望对外掠夺,就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幼兽。 每个魔王都有自己的喜好, 梁程喜欢带兵,四娘喜欢调教公主郡主以及柳如卿这种风格独特的女子,三儿喜欢工匠活儿,阿铭喜欢在冰窖里品尝各式新鲜血液, 樊力则喜欢肩膀上扛着剑婢在晚饭后散步。 就连魔丸, 也有孩子带。 而瞎子, 喜欢的就是这种改变和变革,可以说,在他骨子里,就有这种不喜欢稳定的基因,他也是魔王们都公认的,最执着于造反的一个。 大家都是成年人, 都懂得生活有时候需要低头,比如在跪舔主上这件事上; 但也都懂得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去寻找和收获属于自己的快乐,生活品质,不能丢。 “行了,不要喝太多了。”丁豪开口道,“待会儿满身酒气去见伯爷不好。” 大家闻言,也都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金术可看了看时辰,道:“差不多了吧,咱们入府吧。” 众人起身, 然后近乎习惯成自然地开始各自检查自己身上的甲胄, 郑伯爷喜欢注重细节,喜欢规整的美感,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毕竟, 只要不是傻子或者真的完全无欲无求的人, 就不会真的对自己上峰的喜好无动于衷。 丁豪环视四周, “都整理好了吧?” 众人点头。 “行,待会儿自报新官职和差事时,都注意着点节奏,不要抢,最后的齐声,拍子要在一个点上,包括最后抽刀插在地上盟誓的动作,也得整齐。” 金术可有些担心道: “要不,咱们先别急着下去,先在这里演练两遍?” 没人反对, 大家都觉得很有必要。 丁豪是最早的家里人,左继迁因左家没了,只能依靠郑凡,金术可更是绝对的铁杆,柯岩冬哥因为靖南侯提前拔刺过所以也很温顺,高毅虽然出身自靖南军但也是跟着郑凡后发达起来的,徐有成原本更是晋人降卒出身。 所以,大家在如何让“郑伯爷”高兴和满意的事情上,自然格外用心。 所以, 接下来小二上来要询问几位大人是否要添酒时,就看见了接下来这一幕: 一众将军,对着一个空摆在那里的椅子,一个一个地跪下行礼自报家门,然后郑重其事地抽刀,刺入了地板! …… “姐姐,很难呢。” 熊丽箐看着自己面前厚厚的账簿,一脸愁容,对着四娘发嗲道: “姐姐,人家就当一个花瓶不好么?” 边上坐着的月馨,捂着嘴笑了笑。 熊丽箐知道她是瞎子媳妇儿,所以对她道:“月馨姐姐就不觉得这种事辛苦琐碎么?” 月馨摇摇头,道:“能帮男人们分担一点男人们就能轻松一点,再者,管账的事情,咱们是家里人,若是我们自己来做,自然可以方便许多。” 公主嘟了嘟嘴,看着面前的算盘,满满的忧伤。 月馨开口道:“今日城内,很热闹呢。” 为庆祝平野伯带着公主归来,城内所有铺子都开始限时打折。 这,都是四娘的安排。 公主对四娘道:“姐,谢谢你,你对我可真好。” 四娘摇摇头,道:“打个折还是有得赚,眼瞅着天要转热了,外头的商队很快就要过来,雪原上的牛羊也要肥起来了,作坊也要开工了,新的一批货马上要上来,自然得借着这个机会去去库存。” “………”公主。 “以后每年这一天,都可以做这个活动。”四娘说道。 熊丽箐咬了咬嘴唇,道:“总不能明年再让他出去抢一个公主回来吧?” “纪念日嘛,抢回公主一周年,两周年,三周年,只要打折促销的动作出来,由头不好找得很?” 四娘放下了笔,对月馨道:“再教教她。” “是,风姐姐。” 四娘又看向熊丽箐,道:“你总得学会管一些事,再者,你本就很聪明,这几年,你可以靠一句本宫让他血脉膨胀,等再过几年呢? 万一以后哪一年,楚国没了呢? 男人啊,就这个德性,喜新厌旧得很。” “是,妹妹知道了。” “嗯,你们继续把这账给对一遍,我去休息了。” 月馨开口道:“风姐姐这次回来,似乎渴睡得很呢。” “睡觉,永远是疗伤的最好方式。” 待得四娘离开后,公主看向月馨,道: “月馨姐,能说说你和北先生怎么认识的么?” 月馨一边低头记着账一边道: “和您一样.” “和我一样?” “嗯,被抢回来的。” 当初郑凡部杀入滁州城,温苏桐被瞎子强行戴上了大燕的官帽,最后迫使温苏桐不得不彻底倒向燕人,将自己的孙女许配出去。 严格意义上而言,月馨确实是被“抢”回来的。 公主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颚,道: “他们家,是不是有抢人的传统?” 月馨点点头, 道: “自己碗里的饭不够吃,可不就得抢了么。”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月馨笑了笑,道:“我丈夫说的。” “嘚瑟。” “嗯?” “这是我丈夫说的。” …… 而此时, 郑伯爷正在柳如卿的小院里听曲儿。 曲儿是楚地的地方曲儿,咿咿呀呀带着浓重的楚地腔调和长音,其实郑伯爷听不懂。 但无所谓, 唱曲儿的人美就行。 外加那一道道长音,在郑伯爷耳里,几乎都被转化成了“叔叔哎~~” 一曲唱罢, 郑伯爷低头喝了一口茶。 柳如卿有些局促道:“叔叔见谅,奴唱得不好。”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看,唱得很好。” 柳如卿当即羞红了脸,脸撇过去,喊道: “叔叔哎~~~” 郑凡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是习惯了这个称呼,还是觉得这个称呼自己很喜欢所以进府后也一直沿用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她喊出这个声调时,郑伯爷都有一种大夏天冰块游走全身的感觉,酥麻带着激灵。 所以,有时候郑伯爷也会忍不住故意调戏一下,只想看她娇羞地喊那一声。 不过,暂时,也局限于此了。 四娘的伤还没养好,仍需要一段时间,但既然四娘说想要一个孩子,那自己自然就得等着,他自觉自己不是什么种马,也没想过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但在家里,浅尝辄止,玩玩儿这个调调,也挺有意思的。 算算日子,小六子的那个屠户家媳妇儿,应该要生了吧? 肖一波在此时走来,站在小院儿门口通禀道: “伯爷,将军们到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知道了。” 起身,告别了柳如卿,郑伯爷走向中宅,那里是会客和议事的地方。 在自己入楚的这段时间里,雪海关军制被更改了,一般来说,换做其他人当这个主子,下面人敢在自己不在时这般做,那必然是最大的忤逆犯上,但郑伯爷和魔王之间,没这个矛盾。 这世上极为舒服的就是,你有一群能力出众的手下,而更舒服的,你不用担心他们造反。 喊他们来, 只是自己的例行露脸,吉祥物刷一刷存在感,同时,再吩咐一下准备三日后的阅兵。 梁程早就等着了,他作为副帅,在这个时候,必然得在场,樊力站在梁程身后,一起候着。 “主上不披甲么?”梁程问道。 “太麻烦了,不披了,在自己家,就随便一点吧,反正又不打算出门。” 然而, 郑伯爷刚走到中宅厅堂,金术可等将领还没来得及向郑凡行礼,先前彩排的还没用上呢, 伯爵府门口一名传信兵奔跑而入, 喊道: “宣旨钦差到!” 虽说大家的彩排还没来得及用上,但金术可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因为大家明白,这旨意必然是封赏。 入楚抢回公主,虽然没有攻城掠寨,但也绝对是大功一件,可振奋人心,陛下不可能没有赏赐。 郑伯爷则没那么高兴,皱着眉,他隐约间,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因为宣旨钦差没有提前派人来打招呼,而是等人到了雪海关地界自己这边才知道的,这意味着这支宣旨队伍,一定是没有丝毫耽搁疾驰而来。 如果只是单纯地封赏的话,要这般着急? 梁程见郑凡蹙眉,则道:“主上宽心,必然是好事。”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你这么说,我就更慌了。” 梁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郑伯爷则道:“阿程啊,你说咱能不能学靖南侯,把家门关上,让那宣旨钦差给咱们伯爵府门口石狮子也裹一层包浆?” “俺去。” 樊力提着斧头转身欲往外走。 郑伯爷扶额, 道: “把那憨货拉回来。” 随即, 郑伯爷又摆摆手, 道: “吩咐下去,迎接钦差。” 一边的肖一波问道:“伯爷,出城迎接么,那就得现在就安排军民在城外候着。” 肖一波记得上次宣旨钦差来册封自家主子“平野伯”时,自家主子可是出城亲自领旨的,给宣旨太监极为隆重的待遇。 郑伯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肖一波, 这一眼让肖一波心里瞬间很慌,因为这意味着他猜错了主子的心意,意味着他这个大管家没能跟上主子的节奏。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不要动不动就兴师动众扰民,再说了,要那么麻烦干嘛。 接个旨意罢了, 本伯, 就在家等着。” —————— 一个悲伤的消息是,龙的作息又崩了,不过龙会尽量保证更新。 上个月咱更新了26万字,这个月咱争取做到更到30万字。 最后, 还是要求一下月票,龙努力更新,投票的事就交给大家了,作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六章 圣旨和入腹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是,伯爷。” 肖一波马上应是,急匆匆地下去安排了。 梁程在此时开口调侃道: “主上飘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不是这样,上一次,我只不过是一个盛乐将军,一个杂号将军,靠着赌命的方式拿下且守住了雪海关。 为什么要这么拼,为什么要这么莽? 不就是为了能靠着这种方式强行给自己拼出一条向上走的路么? 所以, 那会儿见到宣旨钦差,其实见的不是圣旨,而是一种对自己过去那段血与火的肯定,辛苦一遭,也终究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时候了,自是兴奋抑制难耐; 现如今,咱好说歹说,也算是入了流的了,就算撇开靖南侯对我的看重,两万多战兵,且是以骑兵为主的精锐; 脚下踩的,是连接晋地和雪原的雪海关。 怎么着都算可以了,谈不上抖一抖脚,大燕都得震颤一下,但真要发起疯来,再引起一次野人之乱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人啊,坐到什么位置,就得有什么样的姿态。 这不是学来的,也学不来,强要学的话,就是沐猴而冠,也就是阿程刚刚你所说的飘了。 说来也怪, 上辈子开个工作室,手底下就这么几号人,自己日子过得也简单; 这辈子托你们的福,倒是过得极为精彩; 以前总觉得,做人上人很难,仿佛说一句话做一件事甚至打个咳嗽,都得饱含深意; 现在,才发现,其实最难的是如何坐上人上人的位置,就如同是一道菜已经做好了放在你面前,接下来你是用筷子吃还是用刀叉吃,是想细嚼慢咽斯斯文文还是想大快朵颐都随你的心意了。” “但可能会招来非议?”梁程问道。 “非议?你刚刚那样子的?” “不仅仅于我。”梁程说道。 “这就更简单了,就像是你坐在西餐厅里对服务员说要一份八成熟的牛排,然后旁边桌上有个人在嘲笑你居然要八成熟的牛排。 而能吃个牛排都能吃出优越感和仪式感的人,平日里得多自卑,得多没存在感,这种人,理会了干嘛?” 梁程点点头,道:“是不在乎了。” “是。” “我有点懂了。” 郑凡有些意外道:“所以,你刚刚是真的在问我?” “主上,我在学,在学着尝试去开玩笑,在学着去处理一些人和人的关系。” “但我还是觉得漫画里的那个冷冰冰的你,更酷。” “主上,在我们眼里,上辈子那个熬夜头发杂乱的你,也最是亲切。” 郑凡点点头,道:“对,人,总是会变的,享受这个变化的过程就好。” “是的,主上。” 梁程在漫画里的设定是上古僵尸,曾在魔神大战之中为一方将领,后因功高盖主被狡兔死走狗烹。 但正如魔丸现在都在迷恋着带孩子,对男人完全没感觉只是将风月场当风景画的四娘现在想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头冰冷冷的僵尸,现在开始想要去弥补自己的一些缺陷,也很正常。 郑凡走在前面,梁程跟在后面。 金术可等人准备行礼, 郑凡直接挥手道: “得,留着劲儿待会儿给圣旨磕头,现在咱先坐会儿,喝点茶,钦差入城还有一阵呢。” “是,伯爷。” “是,伯爷。” 厅堂里,自有奴婢奉茶。 这些奴婢基本都是当初四娘收养的一批孤女,几年下来,她们没说长大成人,但已经能做事了,按照这个世界普遍比较禽兽的一面,她们已经到了可以许配人的年纪了,但按照四娘的意思,反正府邸里也需要人伺候,就留着她们吧,至少是知根知底的。 等再长大一些,再许配给军中的将领或者手下人,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郑伯爷曾笑着问四娘,这算不算是雪海关版的银甲卫? 四娘的回答是,甭管算不算,起到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郑伯爷端起茶杯,下方诸位将领也一齐端起茶杯。 随即, 郑伯爷笑了, 大家也跟着一起笑了。 钦差来得很快,比预想中的预想,还要快得多。 这意味着这位钦差在遇到雪海关外围的哨骑后,并未减速,而是继续疾驰,虽然没有回来报信的传信兵快,但这种紧赶的姿态,却已然是显露得很清晰了。 寻常钦差,总得要注意个体面,快到地方时,先停下来,讲究点儿的,得洗个澡刷刷马,最不济,也得换一身干整的衣裳遮一遮风尘仆仆的味儿。 但这位,显然没有。 郑伯爷一挥手, 道: “走着,陪本伯接旨去。” 众将起身,跟在郑凡身后出了厅堂。 而此时,宣旨钦差则刚刚走入平野伯府的大门。 一般来说,宣旨队伍应该是一名宣旨太监搭配一个六部下的一个官员。 宣旨太监的品级不定,因为宫中太监,除了魏忠河那几个,其余的,经常是今朝你得宠来日他失势,但所配备的六部官员,先看履历再看风貌,大概就能看出被宣旨人在天子和朝堂诸公眼里的价值。 手持圣旨的,是一位年轻宦官,生得白净,年纪可能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在这个年纪,能得到这个差事,想来在宫中混得不错。 年轻宦官身后的,则是一个年轻官员,仪表堂堂,左腰系飞鱼佩,右腰挂刀,这个搭配,倒显得有些另类。 燕国文官虽然不似乾国文官那边注重仪态和读人的斯文,但终归也是有那么几分样子的,挂剑的都少,更别提挂刀了。 两拨人相向而行, 年轻宦官举起圣旨, “雪海关总兵平野伯爷郑凡接旨!” “臣郑凡,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伯爷跪伏下来, 其身后, 一众将领全都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野伯郑凡,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更有夸功于外之壮举,朕自登基以来,深知赏罚分明,方成规矩………” 这里的夸功于外,指的就是从楚国抢回了公主。 在圣旨里,自然不可能这般写:郑凡你这小子给老子把楚国公主抢来了,老子很爽! 所以,自得隐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特赐封雪海关总兵平野伯郑凡为成国大将军,赏蛮族进献蛮刀一把………” 那名年轻官员从身后一名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长盒,主动走到郑凡面前,打开了盒子。 盒子内,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刀。 蛮族很穷,这是真的,很多蛮族勇士甲胄不全,甚至连箭矢的头子都得用骨头去磨制,但蛮族却有一个极端,那就是蛮族上层用的兵器和甲胄,往往会出人意料的好。 因为蛮族位于东西方的中间,一定程度上,他们可以吸收来自东西方的锻造冶炼技术,然而,因为自身贫瘠的原因,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所以就常常形成这种很是尴尬的局面,盛产宝刀名甲的蛮族,其王庭麾下的金帐骑兵披甲率其实都不高。 “郑伯爷,请接刀。”年轻官员提醒道。 此人面带灿烂笑容,这等热情,让郑伯爷一时都有些吃不消。 但郑伯爷还是点点头,将蛮刀取出,蛮刀很沉,抽出一截来,可感知其森然。 这,确实是一把宝刀!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兵器,名剑倒是遇到不少,可惜郑伯爷不练剑,否则早就将隔壁剑圣家里拿来垫桌脚的龙渊偷来了。 名刀的话, 郑伯爷倒是知道靖南侯那头貔貅肚子里有一把锟铻刀,乃燕皇所赐国之重器。 知道是知道, 但郑伯爷不敢去偷呀。 现在好了, 自己也有一把了, 虽说不清楚到底“宝”到什么程度,但至少好过自己以前所用的那些刀。 最重要的是,它上头也没镶嵌宝石更没有造型独特,它就是古朴古朴很古朴。 这就很符合郑伯爷的战场美学了,刀嘛,砍人利索就行了,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不都是累赘么? 见郑凡接刀后, 宦官就继续宣旨: “赐金甲一套。” “嗯?” 年轻官员挥手,两个随从抬着一个箱子过来,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件金灿灿的甲胄。 这甲胄,自是不可能是纯金的,纯金的甲胄怎么传出去打仗? 但既然叫金甲,至少有一点可以保证,在正午的阳光下,穿上他,你就是一千甲士之中最耀眼的仔。 郑伯爷小声对身边的梁程道: “这甲就给你穿了。” “主上,这可是御赐之物,不好吧?” “在战场上,你就是我,有什么不好的?” 梁程思索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建议,而这个建议,证明梁程确实是在思索在进步自己为人处事方面的修炼, 他道: “可以给阿铭穿。” 郑伯爷眼睛一亮,道: “这主意好。” 眼下,正躺在冰窖里被三天浇灌一次还昏迷着的阿铭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且金光闪闪。 “咳咳………” 宣旨太监见郑凡居然和身边的一位将领说起了悄悄话,不由得咳嗽一声。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大不敬,因为这可以视为郑伯爷为陛下所赐之物感到欣喜若狂受宠若惊为圣眷在身而感激涕零。 年轻官员则小声提醒道:“伯爷,圣旨还有呢。” “嗯?” 郑伯爷马上跪好。 宣旨太监继续念道: “着平野伯于五月半前入京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什么? 什么。 什么! 郑伯爷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进京? 老子刚从楚国回来,你现在再让我去京城? 京城有多远, 怎么说吧, 燕京向东,到马蹄山山脉,算是原本燕国和晋国的边境线,那里,算是晋国的最西边,而郑伯爷现在,相当于在晋国的最东边。 先前郑伯爷入楚,走的是蒙山,出来时走的是镇南关沿线,等于是从楚国的西端走到了东端,现在,还得再在晋国来一场东西长跑。 当然,如果只是跑的话,郑伯爷倒是能接受,现在的他,骑再久的马都不会觉得大腿生疼了,但进京的危险系数可不低。 自己上次进京,就遇到了靖南侯屠灭满门,这一次呢? 这才回家多久啊,又要折腾? “平野伯,接旨。” 见郑凡一直在神游,宣旨太监不得不提醒道。 郑凡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幸福和激动的笑容, “臣接旨,叩谢圣恩!” 宣旨太监将圣旨递交到了郑凡手中,随即脸上就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开始主动和郑凡套近乎。 郑伯爷也是会来事的, 先前没出城去接旨,是因为没这个必要了,很显然,这两个传旨的人也并不觉得郑伯爷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肖一波马上安排上了接待工作,郑伯爷按下心头的千头万绪,亲自持樽招待他们。 席间,得知那年轻宦官叫冯观,是魏忠河的干儿子; 而那年轻官员则是礼部的一名员外郎,叫张远山,还是自己的“粉丝”。 吃酒时,张远山不停地追问郑凡过往的战绩,可以看出来,他对战场有着很深的向往。 再之后,张远山还说了自己是哪年中的举,其实就是暗示他是六皇子的人。 从他们口中,郑凡还得知了小六子已经当爹了,生了个儿子,名字叫“姬传业”,嗯,一个很有深意的名字。 郑凡现在还没收到小六子的信呢,而他们却比小六子的信更早到且更早地告诉了郑凡这个消息。 得亏这俩宣旨的都年轻,要是换上上了年纪的宦官和官员,还真吃不消这种长途赶路式的行进。 因为陛下在圣旨里说了郑伯爷最迟入京时间,而从雪海关到燕京路途遥远,冯观和张远山只能在自己二人去的时候疯狂赶路,在驿站除了换马外,都不敢歇息太久。 一来怕路上出现什么变故波折耽搁了,二来,他们得给郑伯爷预留出足够的返京时间,若是郑伯爷延误了,燕皇大概率是不会追究郑伯爷的罪责的,板子只会落在他们身上,意思是他们宣旨晚了,才导致郑伯爷误了行期。 最后,冯观提醒郑伯爷,这次入京,得将公主带着一起去。 等招待差不多后,郑凡让瞎子继续作陪,自己则离席出去。 借着些许酒意,郑凡拿着那把御赐的蛮刀,往后宅走去。 后宅很大,除了郑伯爷自己的卧房和天天的卧房外,还有一大片未利用的区域,其中有一块平坦区域没种植什么花草,而是专门拿来当貔貅的圈。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四娘此时正拿着肉脯喂着貔貅。 那头貔貅吃得很是开心,见郑凡来了,还主动从围栏里出来,向郑凡蹭了蹭。 这货的围栏只是意思一下,也没人限制它的自由,当然了,它自己也不会瞎跑,因为在这伯爵府里住了好多个它害怕的存在,温顺得很。 “怎么不在休息?” 郑凡是知道这阵子四娘睡觉比较多,这是为了早日养好伤。 “睡醒了呢,然后知道圣旨的事儿,所以就过来给它喂点儿膘。” 这次入京,郑凡自然得骑着这头貔貅去,毕竟这只貔貅是宫内赐予的,自己不骑着它回去也说不过去。 好在,一路上,带着点护卫,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也就不怕显眼一些了。 “主上,这次奴家就不和您去京城了。” 因为伤势的缘故,四娘现在无法发挥出最大实力。 而魔王本就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要陪着主上去京城,自然也得有人留守。 “嗯,我知道了,就是有些可惜。”郑凡看着四娘,笑了笑,“本以为,呵呵,看来还要再耽搁一阵了。” “也挺好,主上回来时,奴家必然完全恢复了,奴家想要个和天天一样的宝宝,不生病,可以散养。” 天天自幼睡在沙拓阙石棺材盖上头,而且还是魔丸陪着他玩,却从未生过病,而且自己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不哭也不闹。 这样的孩子,养起来,是真省心啊。 “会的。”郑凡伸了个懒腰,道,“这次就让瞎子陪着我去吧。” “这是自然,瞎子还没进阶呢。” 四娘和瞎子都是管理型人才,其中一个人必然得留守。 反正现在军制已经改完了,剩下的就是今年的民生发展和商贸运作了,这也是四娘的强项。 “另外,主上再带着樊力吧,阿铭还得在家里躺着。” “好。” 顿了顿, 郑凡又道: “前些天刚回来时,我就和剑圣说好了,下次出门时,他会陪着我一起出门。” “这感情好。” “但是到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恢复了多少。” 四娘笑道:“再差,能差过那位楚国的造剑师?”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造剑师未曾出一剑,却一直能给人以磅礴压力,剑圣的效果,只会比造剑师更大。 似乎不太喜欢眼前这种淡淡的离别情绪压抑, 貔貅打了个响鼻, 甩了甩脑袋, 强行破坏了氛围。 郑伯爷回过神来,看着貔貅,对四娘招手道: “来,正好,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帮我把这货给固定一下。” 郑伯爷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蛮刀, “当初在战阵上,我曾见过田无镜一拍貔貅脑袋,其胯下貔貅就将锟铻刀吐出落入田无镜手中,啧啧,那姿态那动作,可真是潇洒,可把我馋坏了。 来,乖,跪下,张嘴。 唔, 这蛮刀好像粗了点,你嘴再张大一点, 敢闭嘴我就直接用刀削了你的脑袋, 快, 不会吞东西还叫什么貔貅,再大一点,我要捅进去了。” “………”貔貅。 ———— 现在总榜第17,距离第16不远,求月票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阅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保险起见,郑伯爷最后还是选连刀带刀鞘一起捅进了貔貅的嘴里。 貔貅显得很痛苦,也很抗拒,它身为貔貅,但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有“吞物”的能力。 然而,郑伯爷一直想要像靖南侯那般战场出刀的潇洒场面,所以只能对它进行强制营业。 初极狭, 怎么捅都捅不进去, 貔貅的眼泪都出来了, 但慢慢地,貔貅肚皮位置开始出现一道蓝晕,然后蓝晕开始向上转移,最后,转移到了郑伯爷手中的那把刀上。 “嗡!” 刀, 被送进去了。 貔貅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的它,哪里有半点凶兽的威武,仿佛被彻底掏空了身体。 郑伯爷刚开始还有些诧异,看了看空空的双手,脸上随即浮现出了笑容。 看样子, 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妖兽,其实就是长相怪异了一点罢了,再高一点,就是通灵,意味着有灵性了。 公主的那条青蟒就属于此列; 再之后,其实就是郑伯爷常撸的那只黑猫和那条跟着薛三的狐狸,它们其实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 当然,并非说公主的青蟒比那黑猫和狐狸差了,这玩意儿向来没法单纯地排等级去比,就如同当初薛三直接刺杀掉了“六品武者”福王。 真要把黑猫和狐狸丢青蟒面前,青蟒绝对能够一挑二吞掉他们,因为那两只妖的能力本就不在战斗方面。 而“吞物”,则是貔貅的能力。 吞个仓库是不可能的,但吞一把刀,完全没问题。 且刀和剑一样,都是需要祭养的,宝刀上的灵气可以帮貔貅稳住体魄,同时,貔貅也能帮忙温养宝器。 蹲下身,拍了拍貔貅的脑袋,随后,郑伯爷又将四娘拿来的肉脯都放在了貔貅面前, 道: “累了吧,好好歇息,歇息好了再多吃会儿。” 而后, 郑伯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伸手牵着四娘的手,在貔貅的注视下缓缓离开。 简直是玩完人家提起裤子就跟着原配走的无责无胆渣男。 晚上,照老习惯,郑伯爷泡了个澡,准备上床休息时,看见四娘正坐在床边的桌后写着礼单。 不管怎么样,人情往来是不能断的,倒不是为了故意跪舔谁,靠跪舔得来的关系在关键时刻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但也没必要为了凸显自己的清高而弄得跟白莲花似的。 此次入京,该带什么礼物,哪哪样该送给谁,送哪哪样效果好,这些,都是四娘需要考虑的事情。 郑伯爷躺在床上, 侧过身, 看着四娘侧面婀娜丰满的身躯,以及她微蹙的眉, 颇有一种丈夫躺床上妻子在旁边算着这个月人情往来的感觉。 或许, 这就是家的氛围吧。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睡了过去。 圣旨来了后,郑伯爷依旧没有马上动身,一来,是因为冯观和张远山来得很及时,所以给郑伯爷预留下了充足的返京时间,同时他们一行人一路赶路,也需要歇歇喘口气;二来,郑伯爷也需要处理一下事宜。 当然,第二个理由,只是一个理由,毕竟雪海关具体的事务其实都有魔王们在做,郑伯爷更多的,还是做一个吉祥物的角色。 但吉祥物也得需要时不时地拉出来亮亮相不是。 所以, 原定三日后的阅兵, 如期举行。 阅兵的场地,不在雪海关以南,而在雪海关以北,甚至还北得有些远,在雪原上,同时还邀请了一些野人部族的族长族老们过来参阅。 这日上午时分, 郑伯爷在四娘服侍下穿上了甲胄,是那套御赐的金甲。 一边穿四娘一边笑道: “主上,这套甲胄出席活动时穿穿可以,可千万不要穿出去啊。” “我又不傻,这穿出去,太吸引仇恨值了。” “嗯,还是等阿铭醒来后,以后给阿铭穿吧。” “阿程也这么说。” “呵呵。”四娘自己也笑了,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主上,学舍那边的山长昨晚请见,说了件事。” “何事?” “说是朝廷在颖都开设的这次乡试,原本咱们这儿按照朝廷的旨意,也是有名额的,毕竟晋地现在一番战乱下来,百废待兴,这乡试的难度,其实并不大,就连秀才,其实都是各地方发牌子直接认出来的。 所以咱们学社里不少教员们都动了心,他们本就是晋人出身,想去颖都试试运气,过了乡试说不得就能有机会做官了。 这事儿瞎子知道,瞎子也同意他们去了。” “然后呢?” “那帮教员是开春后去的,结果前阵子写信托人带回来,说是他们拿着咱平野伯府开的文和路引,在颖都学政那边却不得资格入院考试。” “我记住了,反正这次入京我也得经过颖都,正好可以问问。” “瞎子的意思是,朝廷的意思是想要通过科举制,在晋地选拔晋人为官,且为了安抚地方,很多晋人选官后都被安排在原籍。 如果咱们雪海关的这些教员们能考上,安排原籍回来,咱们也省事了,对朝廷也有个交代,毕竟,像以前那种一个将领既管军事又要管地方的格局暂时安抚住地方稳定以应对战事还行,但现在随着晋地局面的稳定,朝廷不想再这样了。” “嗯,我知道了。” 穿好了甲胄,郑伯爷走出了厅堂。 外面,张远山和冯观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次阅兵,自然也是需要他们一起参加的。 其实,冯观还好,在雪海关很守规矩,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礼单也收下了,反正就是打好主意自己千里迢迢过来宣旨就是为了混个资历顺带混点好处的,这种人,反而安心和踏实。 反倒是张远山,根据肖一波的反馈,他基本都在外头,要么是在看军民们生活,要么就是在城墙上转悠,可谓一刻不得闲。 你可以说他是好,但这好之中,是否还夹带着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伴随着朝廷不断推行的官员治地方,要将地方治理的权力从各路将领手中收回来的风向,张远山此举,就越发让人觉得玩味了。 “参见伯爷。” “参见伯爷。” 这二位宣旨之后,在郑伯爷面前,自是得放低点身段。 “二位请。” “伯爷请。” 三人出了伯爵府,门口已经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是熊丽箐。 阅兵阅兵, 自然得带着最新的“战利品”,夯实自己在军士心中的影响力。 郑伯爷想要的,就是那种上岸后,挥挥手,军队就倒戈向你的感觉; 这,就是一种军中个人崇拜的塑造; 而且,这是必不可少的,士卒不去崇拜你,那就得去崇拜其他的,比如……圣旨,比如……燕皇。 而这,是郑伯爷决不允许出现的情况,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出来的兵马,怎么能跟着别人走? 其实就连公主自己也清楚,自己这两年,必然会成为郑伯爷夸耀的资本,但这就是她的价值,既然选择跟着他来燕国,这个流程,是必不可免的。 她没去自怨自艾,她想得很开。 四娘曾和郑伯爷聊过熊丽箐和瞎子媳妇儿月馨的区别, 两个女子其实都很聪慧, 但月馨出身自温家,继承了温苏桐“持家”的风格,懂得如何安身立命既来之则安之; 而熊丽箐出身自皇家,虽然个人经历不算丰厚,但天生就懂得用高人一等的视角去看事物,自然就不会去钻牛角尖。 恰恰相反的则是柳如卿,这个女子没太多自己的主见,更多的还是浮萍一般随着河面飘浮,但,这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有时候,纯粹得去当一个花瓶,也是一种本事,也是后天学不来的,更不能不服,只能怪自己爹妈。 马车内,熊丽箐一身华服,衣服,是四娘自己绣的,仿照的是四娘印象中的凤袍,当然,衣服上自然是有很多的逾矩犯禁的地方,比如金边的用料,比如凤凰的绣饰,但熊丽箐本身就是公主,大楚也是大燕承认的对等的大国,人这么穿,并不会有人去说什么。 恰恰相反的是,就算是燕皇本人就在这里,亲眼目睹了这件衣服,也不会觉得不高兴,因为只有这样穿的公主,才是真正的公主,才能让燕人的自豪感,达到巅峰。 前日穿改这件凤袍时,熊丽箐还特意笑着问四娘: 姐姐这衣服早就做好了么? 四娘则回答: “嗯,龙袍我都做了三套了。” “殿下,喝点水吧,外头太阳大咧。” 赵成端着水过来。 熊丽箐摇摇头,道:“不喝了,对了,伯爷还没出来?” “应该快了吧公主。” “唉。” 熊丽箐叹了口气,自己这边都早就收拾打扮好等着了,结果郑伯爷那边还在磨磨蹭蹭,反倒是要让自己在这里等着他。 好在, 熊丽箐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子接触得多了,也就慢慢发现在一些生活习惯上,自家的丈夫比自己,还会讲究。 终于, 郑伯爷等人出来了,郑伯爷骑着貔貅,走在队伍最前面。 冯观、张远山则骑着马跟在后面,队伍行进,直接出了北门,驶入了雪原。 阅兵台是用木架子配合着泥料夯实起来的,上面插满了大燕黑龙旗和郑字旗。 当郑伯爷的队伍过来时,已经等候多时的一众野人族长族老们当即跪伏下来,山呼: “伯爷福康。” “伯爷福康。” 在万众瞩目之下,郑伯爷伸手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貔貅会意, 张开嘴, 前蹄抬起, 下一刻, 一把蛮刀直接从其口中吐出。 郑伯爷到底是六品武者,左手攥住刀鞘,右手拔刀,向前高举。 貔貅也马上后腿蹬地,尽量让自己身子拔高,以衬托出自己背上的郑伯爷更加威武,同时发出一声长嘶。 而四周的雪海骑兵则同时抽出了刀,整齐地敲击着自己身上的甲胄,营造出了肃杀之音。 郑伯爷开口喊道: “大燕威武!” 一众雪海关骑士高呼: “伯爷威武!” “伯爷威武!” 郑伯爷再度喊道: “大燕万胜!” “伯爷万胜!” “伯爷万胜!” 一时间,吼声直冲云霄,周围的野人贵族们只觉得脑门生汗。 虽说雪海关骑兵数目并不算多,但各个甲胄优良,同时骑射功夫一流,可谓不逊靖南军的精锐铁骑。 这种铁骑,在雪原上,往往能以一当五来用。 昔日靖南侯曾率三万军杀入雪原,一路灭族拔寨,势不可挡,现如今,雪原野人部族没有王的带领,已然是一盘散沙,其实更不如当年。 而这时, 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的剑客,从队伍后头缓缓走出。 一时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跟在郑伯爷身后来观摩的冯观和张远山两位钦差也不知道,自己出城时,队伍里,居然还有这个人物。 公主微微地打开车帘,看着那个白衣剑客从自己车旁走了过去。 一边伺候的赵成有些好道: “这是哪位人物?” 随即, 赵成马上恍然, 捂住了嘴巴。 当这位白衣剑客走过来时,很多人,其实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 旧评江湖中有四大剑客, 现如今, 很少有人这般再去说了, 四大剑客,已成过往,因为一个人,已经超脱了原本并立的三位。 那就是, 晋地剑圣。 雪海关前, 斩野人大将, 更是一剑破千骑。 李良申居于军旅,造剑师一剑未出,百里剑曾于上京城下面对燕国骑兵不战而退, 试问天地之间茫茫剑客, 谁可与之争辉? 传言中, 晋地剑圣在雪海关一役后,就此没了音讯。 有人说他已经在那场大战中战死,毕竟,再怎么想,一个人斩杀千骑的战绩也实在是太过吓人,人力怎可为之? 强行为之,那是逆天而行,注定不得善终。 有人说他在战后就离开了雪海关,潇洒于江湖,说不定正一把剑一壶酒,坐在哪个茶楼的角落里,听着说先生说着关于他的故事; 也有人说,剑圣可能还在平野伯身边! 这个说法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 一来平野伯是燕人,剑圣是晋人, 燕人对晋人可是有灭国之仇,剑圣看在驱逐野人的份儿上,帮平野伯一把已然是高义无双,战后又怎么可能为了贪图什么高位去做那燕国鹰犬? 二来,像剑圣那般的人物,超脱四大剑客自成格局,若是为他人持剑,岂不是让一众少侠侠女们剑道梦碎? 然而, 今日这一幕, 等于是向世人证明, 晋地剑圣, 还在雪海关! 当剑圣出现后,在场所有野人贵族们都觉得自己脖颈发凉,剑圣最出名一战,可是用野人的血铸就出来的。 剑圣走到郑伯爷身侧, 伸手, 提起貔貅脖子上的缰绳。 在众人惊愕之中, 晋地剑圣, 为平野伯牵马。 人,是郑伯爷请来的,说是求帮个忙,撑个场子。 剑圣问了句为什么? 郑伯爷说自己马上要去京城,原计划中出兵雪原的事被搁浅,而自己必须在去京城之前,先震慑住雪原的部族,让他们不敢造次。 拿野人做借口,很理所应当。 郑伯爷很擅长用大义去忽悠老实人。 剑圣答应了, 但剑圣有个条件, 为你牵马可以,你得为我家水缸挑三天的水。 所以,这几日,郑伯爷每次练完刀后,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去洗澡,而是去帮隔壁屋子挑水。 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古人当真诚不我欺。 但在周围人的眼里,这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靖南侯为什么那么可怕,因为他麾下有靖南军铁骑跟随,且靖南侯本人,更是三品巅峰武夫的强横存在。 郑伯爷麾下两万多的雪海铁骑,再加上剑圣在身侧,让人不得不联想,假以时日,岂不是又一个田无镜? 队伍行至阅兵台下, 郑伯爷翻身下来, 走到马车前, 马车车帘被拉开, 公主走了出来。 一身华服的她,当真是耀眼夺目,这种身为皇族的气质,根本无法作假。 郑伯爷牵着公主的手,帮助其下了车,随后,伯爷走在前,公主跟在后,二人一起,缓步走上了阅兵台。 四周野人贵族,都是雪海关附近部族的,再远一些的,雪海关没邀请。 针对雪原的布局,自然不可能去做什么种族灭绝,正如荒漠那般,雪原也是极为广袤,拉一部分打一部分分化一部分,才能利益最大化。 今日的郑伯爷,一身金甲,虽说这套甲胄在战阵上委实有些不智,但在此时,却很能营造出气势。 梁程站在郑凡身后, 郑伯爷一人站在最前面。 大楚公主,则从身后一个力士手中拿过了木槌,对着那张鼓,敲了下去。 鼓声响起, 不算雄浑, 不算铿锵, 甚至,有些发闷。 但因为阅兵台高耸,所以四下无论是野人还是雪海关将士,都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擂鼓。 郑伯爷回过头, 看着香汗淋漓的熊丽箐, 这不是彩排中设计好的,而是熊丽箐兴致而发。 郑伯爷再看向四下,从将士们的眼中,他看见了一种火热。 美人戏鼓, 放在较真礼法的文人眼里,可能是真正的荒淫无道之举,军中之鼓怎可儿戏?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褒姒一笑,被认为荒诞,那是因为他最后玩脱了。 历史以成败论英雄, 而军中的这些将士们, 看着上方那身着华服的尊贵身影擂鼓, 则是呈现出一种喷薄欲出的热切。 田无镜是靠着百战百胜,靠着他亲手缔造出的靖南军骨架,才得以获得靖南军上下的集体效忠; 而这支雪海关铁骑,也是郑伯爷亲自拉扯出来的,虽说在大方向上,郑伯爷比不得田无镜,但不管怎么样,郑伯爷自出道军中以来,也从未输过。 饷银给足, 待遇给足, 尊重给足, 这是立军之根本。 另外,武将自身的魅力,也是维系一支军队凝聚力的重要因素。 草根崛起,以黔首出身军功封爵; 剑圣牵马,让千金公主为你擂鼓! 从一开始,瞎子他们就一直在将郑伯爷当作一个军中“偶像”来打造,这几年来,一步步,一点点,一层层,不断加码之后,已然夯实。 郑伯爷举起了手, “唰!” “唰!” “唰!” 下方,上万骑士一起举起手中兵刃。 这时候, 举着手的郑伯爷觉得, 冥冥之中, 似乎自己和下方的这支自己亲自缔造出来的军队,有着一种心念相通的感觉。 自己, 就是他们的榜样,是他们的偶像,是他们的崇拜,是他们的………图腾。 他相信, 以后雪海关, 不管是谁, 都不可能造他郑凡的反, 就算是某个将领忽悠着一支军队打过来了, 只要他郑凡站在城墙上面对这支军队挥挥手, 造反就会迅速消弭。 总之, 这种感觉,这种自信, 真的很让人迷醉。 而这时,跟随着郑伯爷一起上来的冯观,拿着圣旨,小声问道: “伯爷,可以宣旨了么?” 圣旨,有两道。 一道,是给郑伯爷的,这也是这次宣旨的主要目的。 另一道,是抚慰雪海关全军的,向雪海关将士表达来自皇帝陛下的关切,然后还有些许酒水钱粮的犒劳。 第二道旨意,本就是一个添头,算是走一个流程,一般朝廷给某个在外的将领宣旨时,都会带上这么一道。 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宣旨,一是因为冯观知道三日后要阅兵,此时宣旨更方便,二则是他们走得急,要赶路,犒劳将士的饷银酒肉就算是从颖都押运过来也会费时良久,所以他们在伯爵府时,就先和郑伯爷开口借,等下一季度户部的粮饷里,会有这一部分的添补,也算是便宜行事了。 毕竟,首要任务还是早点过来给郑伯爷宣旨让其入京。 “可以。” 郑伯爷点点头,示意冯观可以宣旨了。 冯观撑开圣旨, 走上前, 年轻宦官的声音,带着很强的穿透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冯观停下了, 因为下方所有骑士都举着刀, 按照大燕传统,军中宣旨,将士可不必下马跪接可在马背上行礼。 然而,你不下马下跪就算了,大家都举着兵刃这叫怎么回事? 举着兵刃对着圣旨, 这是什么意思? 冯观有些慌了, 他强耐住这些心绪,重新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下方,上万甲士,无人收刀。 阅兵台上,场面,一下子尴尬了下来。 冯观有些脸色尴尬且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平野伯。 郑伯爷微微一笑, 放下了手, 刹那间, “虎!” 上万甲士,顷刻收刀! ———— 晚上不要等了,大家可以上午再看第二章。 然后,再求一下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八章 点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冯观终于得以念完了旨意, 长舒一口气。 待得一声“钦此”之后, 钦差队伍的随从们则将旨意上说好的“酒肉”和“赏银”推了出来。 酒坛上,封着“御”字,肉上,则挂着封条。 银钱,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装了几辆马车,同样,在上头贴着“御”的封文。 酒肉银钱,都是冯观向伯爵府借来的,这是应有之意,但当冯观和张远山看到这一幕时,二人马上对视一眼。 这些东西,他们是准备好了的,原本是打算阅兵完了后再对雪海关将士进行犒赏,但现在阅兵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这么着地推进校场里来了? 这必然是下面的人弄错了时辰,但就算是弄错了,外围游弋的骑士,也应该加以阻拦才是,哪里有演武还没开始就先发赏赐的道理? 但“御赐”之物,既然已经被拉进来了,自然就没有退出去的道理,任何的规矩,都没有陛下的颜面大。 所以,冯观先回头对郑伯爷讪讪一笑; 郑伯爷也回以温和的笑容。 下面推着一大车一大车酒肉银钱进来的钦差随员们,开始分发赏赐。 然而,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原本预计热切哄抢的场面没有出现, 甚至, 军列先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也依旧是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昨晚刚杀的猪,新鲜的猪肉,送到军士的们的面前,他们也不伸手去拿,全当没有看见。 更让人咂舌的是, 就是将银钱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依旧不接,任由银钱摔落在了地上,滚成一片。 没人动, 没人看, 没人接, 没人拿。 雪海军从在翠柳堡起,就注重军纪军律,而军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赏罚分明。 逢作战, 一切缴获,都需交公,再由上方根据军功条例进行分发。 但有发现私藏者,杀无赦,这是铁律。 和极高的军律相同的,还有极好的待遇,军卒者,但凡入军伍,入标户,子女免费入学舍,病者有医馆免费拿药,月月有钱粮补贴,战死者有抚恤。 森严的军律必须匹配上极好的待遇,否则军士就会离心离德。 但有操练,早晚会操时,都会由军中文官来大声问话: 你们是吃谁的饭! 你们是拿谁的饷! 再加上先前宣旨时的那一出,如果说第一次,军士们只是凭借着这种本能行事的话,那么这一次,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了。 这是,要别苗头了。 也正因此,更不会有人去触碰这些赏赐。 冯观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这时, 郑伯爷开口道: “冯公公,依本伯看,还是先演武后,再行赏赐吧,演武最优者赏赐最为丰厚,冯公公意下如何?” 冯观马上道: “伯爷所言极是,就依伯爷所言。” 传话后,那些钦差随从们马上将赏赐之物又拉了回去。 随即, 郑伯爷看了一眼梁程, 梁程攥着刀, 挥手示意, 一侧的旗手马上打出旗语, 下方的各镇兵马开始迅速归列,演武,也就是阅兵,正式开始。 ……… 夜凉,风清。 一锅酸菜鱼,配凉菜三盘。 桌上放的不是酒,而是温茶。 张远山和冯观面对面而坐,张远山吃得很慢,冯观下箸很快。 前者,在礼部这种清闲衙门,得懂得将一刻的事,去掰碎了摊平成一天来做; 后者,得早早吃完,万一主子喊你了你不在,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何感?” 冯观问道。 问的,自是白天的阅兵。 张远山喝了一口茶,道: “甲胄鲜明,秩序井然,虽未曾领兵,但张某已然能看出,这雪海军,当是有当年靖南军之风范。” 冯观微微一笑,吃了口鱼片,又顺了口酸菜,抬起头,长叹一声,拿起茶杯,举起,却没喝,而是撒在了桌旁。 方寸之间,自成格局,二人脚下,自成一片水波雾霾。 这只是炼气士之中上不得台面的一个法门,其效用,和那些走街串巷的变戏法的差不离,但这就像是在门上挂了一串铃铛,谁要推门进来听些什么,铃铛就会响。 之所以上不得台面,正是因为,也就只能听个响而已。 冯观身为魏忠河的干儿子,自是有点手段的,再说了,燕国皇宫的太监因那位太爷的缘故,所以一直都有炼气修行的传统。 张远山摇摇头,道: “今日之阅兵,一则是为了鼓舞军心,毕竟平野伯入楚归来还没多久,眼下又要入京,军心不抓一抓,难免下面会生乱; 二则是为了做给你我二人看的,近半年来,朝廷通过选官任官的方式开始逐步收取晋地地方治权,早就引起地方军头不满,平野伯此举也是向通过咱们的眼睛,去告诉颖都,甚至是告诉朝廷,雪海关地界的治权,他不会交出去的。” 冯观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道: “那为何其他军头忍得,他平野伯忍不得?” 张远山闻言,笑了,道: “生而为人,谁又天生愿意受那拘束,无非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别的晋地军头子能忍,那是因为上面有靖南侯爷压着,他们不想忍也得忍; 但靖南侯爷看重平野伯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世人皆知,他平野伯会不知道? 正因为他不需要忍,所以就不用忍了。” “但这般做法,也实在是太过火了一点,杂家先前,可是在宣旨。” “更过火的事,他平野伯又不是没做过,三皇子如今还在湖心亭呢。” “这倒是确实。”冯观点点头。 张远山将一块鱼头夹入自己盘中,一边拨弄着一边道: “咱们陛下,英明神武,有容大海之量,就算是冯公公您回去,添油加醋地当着陛下的面说一遍,咱陛下也会一笑置之,只当作是年轻人在发发脾气发发牢骚。 啧, 年轻人。 平野伯,确实年轻,比张某还小几岁。” “年轻人,年轻人。”冯观重复着这句话。 “年轻好啊,年轻意味着犯错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能为陛下所包容,再说了,雪海关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我也都看见了。 北方的雪原何时再出变故,谁又知道呢? 南方的楚国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皇室和屈氏都丢了面子,虽说现在双方默契各自退兵停战了,但一旦再起刀兵,雪海关的这一支兵马,是必然要南下的。 否则,楚人一旦入晋,拓开了晋地,那么雪海关顷刻间就将沦为一座孤岛。 再看看雪海关方圆百里,可见多少村落升起炊烟?又见多少城郭是真的有人居住的? 雪海关,能有今日景象,殊为不易啊。” “张伯大,你到底站在哪边?” 张远山很平静地道:“我站在大燕这边,今日所见所闻,咱看,也就当看了,回去后,该传的话,也得传,但一不可添油加醋,二甚至得帮平野伯遮掩一二。” “凭什么?” “凭你就算是说了实话,咱们陛下也会嫌你烦!” 张远山的声音一下子提起来。 冯公公的气势当即馁了下去。 “冯公公,张某可是看在你我同行赶路这么多日子的份儿上才这般提点你几句,是,我是外臣,您是内臣; 内臣所需,乃是一个忠字,但那也得看在什么地方,外臣需要名声,梗着脖子故意和陛下对着干,陛下多半只是笑笑;内臣,你需要名声做什么?” “杂家……” “话,张某就说到这儿了,其实这些话张某就算不说,等回去后,魏公公肯定也会与你说的。 想想看平野伯身后站着谁吧, 靖南侯,六殿下, 哪个是你惹得起的? 退一万步说,不看别人,就看眼下这平野伯,陛下赞其为大燕下一代军中砥柱,你推得动么? 找台阶踩着上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些台阶上,可全都是毒刺。 甚至,今日这事,但凡有太过明显不利于平野伯的风声传出去,这口锅,也都是咱们俩来背。” “杂家,明白了。” “那就请冯公公收了这神通吧?” 冯观袖子一挥,桌旁的水雾顷刻散去。 张远山用筷子指了指这酸菜鱼, 道: “多吃点儿,雪原池子里才有的鱼,别的地方想吃也吃不到呢。” 冯公公又夹了一筷子鱼片送入嘴里, 道: “确实鲜美。” …… 小亭,灯笼,瓜子。 梁程坐在瞎子对面, 问道: “怎么不去监听一下?” 瞎子摇摇头,道:“他们说什么,并不重要,而且也很好猜; 无非是一腹诽,二不满,三发泄,四自我调解,五看现实,六认命。” “这样子听起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是啊。” “这次入京,你规划好了么?” “哪来得及,只能路上再好好盘算盘算,不同于上次主上自己进京,那时的他,只是靖南侯身边的一个配角,这一次,却是要做那当红花旦的。” “人手,好像不够。”梁程说道。 三儿还在梁国,阿铭依旧沉睡,四娘受伤且雪海关必须留瞎子或者四娘其中一个负责运营,梁程自己,也是要留下来统兵的。 然而, 听到这话, 瞎子却笑了, 道: “没事儿,咱有现成的帮手。” …… 偏房,茶桌,两盘点心,一壶葡萄酿。 四娘端起小杯, 熊丽箐和柳如卿马上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 “妹妹们,这葡萄酿虽说喝起来酸酸甜甜,但喝多了,也容易上头,我呢,是喝不醉的,你们随意就好。” 以前四娘开青楼开会所时,那可真是各种酒当水来喝的。 “姐姐有雅兴,妹妹自当尽力奉陪。”柳如卿小声道。 “就是,就是,今儿个我也高兴呢,擂鼓擂得可欢了,若是在大楚,皇兄必然会责罚我,但他只是笑笑。” 公主明显是有点喝多了,在此时说这些话,很容易让人理解成炫耀和我正得宠的显摆。 四娘没生气,这妮子今儿是玩儿疯了,加上葡萄酿一熏,已然是完全放开了,倒还真有些天真可爱。 柳如卿是不敢生气的,她压根就没想着去争什么位置。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连公主都小心逢迎的女人,她柳如卿,怎么争? “今儿的事,我也听说了,没得说,给自家男人长脸了,来,姐姐敬你一杯。” 四娘和公主碰了一杯, 一口饮尽, 随即道: “我还以为姐姐会骂我不守规矩呢。” “看情况,看时候,你心里也是应该清楚的,倒也是难为你了,至少这一年来,不少时候,都得拿你出来撑个面子。 只不过这鼓,你得练练,听说身姿倒是曼妙得很,但敲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练鼓?” “就当强身健体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战阵之时,男人在前面率军厮杀,你在后面擂鼓,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那姐姐你呢?” “我自是陪在他身边的,得帮他挡刀。” 四娘这真不是在说情话,因为很大可能主上暴毙,他们这些魔王也会跟着一起玩完。 所以,在战场上,如果条件允许,魔王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帮郑凡挡刀。 只是,这话落在熊丽箐的耳里,就感觉不一样了。 “姐姐,你教我习武吧。” “不教。” “为何?” “嫌麻烦,你要是觉得学擂鼓太枯燥单一,那没事儿时,可以再跟我学学针线活。” “针线活?” 柳如卿则小声道:“奴婢倒是会一些的。” 四娘“嗯”了一声,对柳如卿道:“你会我倒是不稀。” 这时,肖一波站在屋外禀报道: “如卿姑娘,家里来信了。” 柳如卿闻言,脸上马上露出喜色。 四娘指了指外头,道: “去看信吧。” “多谢姐姐,奴婢先告退。” 在这个时候,一封家,确实对异乡人是一种极大的慰藉。 等柳如卿离开后,公主开口道: “是范家来的信?” “那是自然,托你配合得好的福,范家现在还好端端的。” 因为公主的配合,外加赵成的里应外合,范家这次的付出和冒险,比预想中低得多,所以,范家现在依旧还是范家。 四娘抿了一口葡萄酿,继续道;“我给范家写信,让他们将柳钟也送来。” “如卿的弟弟?” “是,也是她现在唯一的羁绊。” “姐姐对她可真好。” 熊丽箐显然是有些吃醋的意思了; 她现在微醺,说话也直,没之前那般遮掩含蓄,真的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是我偏心,我也想将你哥弄来让你们兄妹在这里团聚。” “……”熊丽箐。 “爱花的人,才懂得养花,柳如卿这样子的女人,不能让她一直自怨自艾下去,否则就容易枯萎,她弟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弄来后,她的心思,也就在这儿了。 为了她弟弟,她会更主动地去生活,去展现自己的魅力,我那里还有两件旗袍,想让她穿着看看,再教她几句吴语腔调,肯定会很有感觉。” “吴国么?” 吴国,也是小国林立之中的一国。 四娘笑而不语。 熊丽箐又喝了一杯葡萄酿, 然后抬起头, 看了看面前原本柳如卿坐着的空位置, 又扭头看向四娘, 双手朝后甩了甩, 道: “啊啊啊啊,人家就是见不惯姐姐对她好,姐姐只准对人家好。” 四娘微微低眉,看着这个对自己发嗲的公主。 今儿个公主一是玩儿开了,二是生平第一次喝醉。 此时,公主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居然主动从椅子上下来,就坐在地上,抱着四娘的腿,哭道: “呜呜呜,姐姐只准对我好,不准对她好; 她只是个花瓶,只能给他唱曲儿; 我能帮他扬名,能帮他撑场子,还能喊本宫让他高兴,呜呜呜。” 四娘伸手摸了摸公主的头发, 眉头却微微蹙起, 郑凡曾和她笑着开玩笑说这公主好像有点抖M的气质, 四娘这才想起: 真正对公主第一次进行“伤害”的,是自己。 …… “我今儿个可得意坏了,你知道么,我的兵马,当着那宣旨太监的面,不听他的,不听圣旨的,只听我的。 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当初厉害? 你说你那会儿得多傻啊, 官职不要了, 兵马不要了, 就孤身一个人跑到镇北侯府来送? 何苦呢,又何必呢? 我可学不来你,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而且,我这辈子,只想着自己开心,谁敢让我真的受委屈,我管他是谁呢,大不了直接掀桌子………” 郑伯爷手里拿着酒,靠着棺材,和棺材内躺着的那个人说着话,当然,都是郑伯爷自己在说,而棺材内的人,不会有一句回应。 每个人,都有树洞的需求,而沙拓阙石,就是郑伯爷的树洞。 “我要去京城了,你说我在入京之前来这么一手,是不是挺作死的? 但我开心, 我乐意啊, 哈哈哈………” 等到聊完后, 郑伯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没原路返回上去, 而是打开了里面的一扇青铜门,走入了另一间密室。 密室内,野人王坐在笼子里,正在用稻草编着蜻蜓。 而当郑伯爷迈入这间密室的第一步起, 先前的醉言醉语状态,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他在笼子里,哪怕他习惯恬不知耻地跪伏在地上自称“小狗子”, 但你, 依旧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和冷静。 郑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 这次, 野人王没有马上跪舔, 其脸上, 先是茫然, 再是惊喜, 随即, 又恢复了平静, 紧接着, 他居然开始整理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还用手抓理了一下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和庄重一些。 郑伯爷就这么很平静地看着他, 终于, 野人王不动了,也很平静地看着郑伯爷。 郑伯爷笑了笑, 道: “瞧出来了?” 野人王擅长揣摩人心,所谓的揣摩,并非是能够直接看透你的心思,就是瞎子全盛时,也做不到这一点。 苟莫离擅长的,是通过对你这个人的了解,再加上你的细微肢体语言,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推测出你要做什么。 虽是野人,却心细如发。 “伯爷,这是打算用我了。” 郑凡点点头。 野人王故意给出了一个错误猜测:“伯爷,是打算放我出去,帮您整合雪原?” 郑凡摇摇头, 道: “不,是让你,陪我入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七十九章 磨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回京的队伍并不算臃肿; 首先, 是原本的钦差队伍必然是要一路回去的,而这一路人马先前赶赴雪海关宣旨时,已经展现过自己赶路的能力。 随后,便是郑伯爷这边。 三辆马车, 一辆马车里坐着公主和郑伯爷,还有两辆马车装的是货物。 虽有阅兵的数日耽搁,但总体而言,返京的时间,依旧是极为宽裕的,该停的地方可以停,该歇的地方可以歇; 只要郑伯爷不学那乾隆皇帝微服出巡去调戏夏雨荷, 就必然不会有失期的问题。 随行的,还有瞎子、樊力、剑婢、苟莫离、剑圣、陈大侠,另着高毅亲率的三百亲卫骑兵。 今日下午, 队伍早早地就在明池池畔宿营下来。 这里距离望江,也就再有两日多的行程了,等过了望江,到颖都再从颖都接连燕国边境,已经有了修缮一新的官道,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就能再提一大截,同时完备的驿站系统,也能让大家省去很多的补给休整时间。 最难走的这段,其实也就是雪海关到望江这一路,因为原本的整个成国东大半,是野人之乱中受荼毒最为严重的区域。 前期劫掠不谈,那是一锤子卖卖,干脆利索; 但后期大燕东征军来到望江西侧,双方开始僵持时,那就不再是简单劫掠了,而是挖地三尺地进行搜刮补给,简直就是在掘根! 之后,靖南侯击溃野人主力,玉盘城内青鸾军投降被屠戮,战事虽然已定,但一来整个晋地从西到东都在两三年内被战火洗礼过,休养生息本就需要时间; 二来,镇南关那边和楚国的大战随时都可能爆发,依照靖南侯的意思,若是两国正式开战,若是不能一举击溃楚人野战主力将战火烧到楚地上去,那就得退而求其次,燕军主动后撤让楚军入晋拉开战场格局和宽度从而给骑兵以更大的活动范围和主动权。 所以,对这块本就被预先划定为“战场”的区域,无论是大燕还是颖都,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行开发和移民。 明池是很美的一块地方,尤其是在现在,湖波荡漾,绿草如茵,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 少赶两个时辰的路,在这里歇息歇息,也算是长途之中难得的安逸了。 一张长毯,上面摆放着一些吃食酒水,公主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往郑伯爷嘴里塞一些吃的。 郑伯爷则头枕双手,躺在草地上,欣赏着这片晚霞。 不远处,白衣剑圣坐在湖畔,在其身旁,坐着野人王。 野人王被关了这么久,同时还曾承受过沙拓阙石僵尸煞气的侵蚀,以及最早当初为了逃避追捕而自毁了面容,使得其现在和原本,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不需要易容也不要铁面,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 再者, 大燕之中,真正见过野人王的,也寥寥无几。 剑圣和野人王之间,按理说应该是不共戴天的关系。 但在雪海关时,剑圣也会时不时地让瞎子帮忙将野人王从囚牢里提出来,说说话,聊聊天。 剑圣会说一些刘大虎在学舍里的事,也会说一些自己女人勤俭持家的事。 然后,被塞了一肚子狗粮的野人王每次还得故意发作几次以增加剑圣的爽感; 毕竟,他渴望出来放风,看看天,看看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而此时,野人王正在剥栗子,糖炒栗子,很入味,很好吃。 野人王不光自己吃,还会特意剥几个放在剑圣面前。 剑圣也不客气, 欣赏着景色吹着湖风,时不时地拿起一个剥好的栗子放入嘴里缓缓咀嚼着。 “第一天出城时,看见你也在队伍里,说实话,我还真被吓了一跳。” “怕我一剑杀了你?” “是啊。” “要杀你,在雪海关时就早杀了。” 在雪海关时,剑圣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只需要他向郑伯爷表示一下,郑伯爷定然会将野人王的脑袋取过来放在剑圣面前。 都说范正文会做生意,但在人情往来的这种生意上,郑伯爷还从未亏过本。 “不一样的。”野人王摇摇头,继续闷头剥着栗子,“在雪海关和在外面,是不同的。” “是不一样。”剑圣点点头。 “我说得对吧。” “嗯,在城内,你是囚,在城外,你是囚徒工,一年多前被俘的两万多野人,现在活下来,还剩下多少?” 雪海关的基建和复苏,甚至包括上个冬天之所以能在吸纳了这么多人口之后还能保持稳定,那数万野人俘虏,可谓是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他们做最累的工,他们吃最差的饭,他们住最冷的窝,一批又一批地野人奴工就这般死在了工地上。 现在,只剩下数千人还能继续做苦役,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残废后失去劳动力而被处理了。 在这一点上,平野伯府可谓是极其冷酷。 当然,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当初他们打入雪海关烧杀抢掠那么痛快,痛快后,就得赎罪了。 郑伯爷一直没有从那批野人奴工中收编部队,因为没这个必要。 首先,雪海关一直走精兵路线,这是传统,得继续保持。 其次,雪海关虽然吸纳了很多蛮族人,但底层的百姓,依旧是晋人占据了绝大多数,这些百姓大多是受到过野人荼毒的,对这批野人奴工的惩戒,可以收揽他们的人心。 竖立一个野人这个共同仇恨的靶子,有这个外部矛盾在,那么燕晋两地百姓以及平野伯身为燕人的这一层身份所可能带来的矛盾就能被尽可能地模糊掉了。 野人王想了想,道: “还真是这个意思,但我还想过好日子,你知道么,我现在不怕平野伯,因为平野伯和我是一样的人,能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 但你不同,我不确定,你是否愿意看见我过上好日子。” 剑圣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反感郑凡将野人王拉出来一起入京,因为他可以看出来,郑凡对这次入京受赏之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野人王也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拍了拍手, 道: “这里是明池是吧,曾是司徒家驱逐我圣族大捷后立碑之地。” 晋地很多地名古迹,其实都和当年晋人驱逐野人有关。 昔日,司徒家某位家主率军于此击溃野人一部,将战线推过望江,进一步压缩了野人在晋地的战略转圜空间,同时也为最终彻底驱逐野人出晋地奠定了基调。 那位司徒家家主曾命雕工在此立碑,纪念这场大战。 岁月流逝,太多事物都雨打风吹去,明池的美景已经淹没掉了这里曾是古战场的事实,成为了晋人游玩之处,花草圣地。 早年间,湖面上曾遍布花坊,不仅仅是以皮肉生意为生的红帐子,还有很多自发和主动特意来这里天为被地为床的良家子和良家女。 搁在另一个世界,就是一个以主打“艳、、遇”为主题的旅游景区。 但眼下, 花坊不见, 附近甚至连人烟都不见多少。 昔日的鲜花浪漫,只剩鲜花不得浪漫了。 “碑文呢?”剑圣开口问道。 “当初我叫人挖出来,砸了。”野人王说道。 剑圣点点头。 野人王也叹了口气,眼里,露出了一抹追思。 良久, 剑圣开口道:“糟蹋东西。” “呵呵。”野人王笑了笑。 其实,他很想说,八百年前,三晋之地曾遍布野人圣族的神庙、碑刻、壁画,但现在呢,还能看见么? 但他懒得争辩,因为他清楚,诸夏人一直有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情节,自己的东西,是东西,自己的乐章,是天籁,自己的宗祠,是神圣,而其他族群,无论野人还是蛮族亦或者是山越,都不值一提,甚至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脏眼睛。 这时, 张远山走到郑伯爷身边,缓缓地跪坐下来,道: “伯爷,这里真的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郑伯爷没做声。 张远山却没有已经当了苍蝇的自觉,反而继续道:“伯爷,你说,要是想彻底平定晋地这一块,还需要多少兵力?” 郑伯爷睁开眼,看了一眼张远山,笑了笑。 张远山也笑了笑。 然后, 郑伯爷又闭上了眼。 “………”张远山。 “伯爷是觉得,和下臣讲这些,很无趣?” 郑伯爷点点头。 张远上抿了抿嘴唇,道:“但下臣还是有一问,望伯爷可以为下臣解惑,这,也是六殿下所思虑之事。 那就是,郑伯爷觉得,下一步我大燕,是先取楚还是先取乾?” 其实, 郑凡对张远山的态度变得这般生冷,也是因为在队伍出发后,自己终于收到了小六子来的信。 小六子的信使先是和郑伯爷这边错开去了雪海关,然后再由雪海关派出三名骑士快马加鞭追上了队伍将信交给了郑伯爷。 信中,小六子先是得意了一把自己生了儿子。 然后说了说最近他的一些事,包括最近的心情琐碎,嗯,还写了两首诗。 其实,郑伯爷和小六子更像是一对笔友。 闲话在上头,下面才是正儿八经的话。 在信的尾端,小六子着重提了三件事。 一件是永平三年上半年对雪海关的钱粮输入筹划。 一件是其父皇宣郑伯爷进京他的一些看法,看法很含蓄。 而这含蓄,则意味着一种“暗示”,因为这本该是很风光的一件事,你为何要含蓄? 第三件,则是说冯观是宫内近期得宠的年轻太监,功利心很重。然后对张远山的形容是: 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人? 聪明人说话,会很简单; 聪明人写信,也很简单。 一句“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人”,其实就已经包容了很多内容了。 小六子都看不透他,郑伯爷就懒得去看他了。 只不过, 面对张远山的这个问题, 郑伯爷直接开口回答道: “先取楚。” 二人聊这个话题时,一点都不顾忌在身侧坐着的大楚公主。 “为何?”张远山作洗耳恭听状。 郑伯爷瞥了张远山一眼, 理所当然道: “因为打乾国没我什么事儿啊。” “……”张远山。 瞎子在这时走了过来, 对张远山道: “张兄,此美景湖色,可有诗意?” 很显然,是瞎子过来帮郑伯爷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张远山很想脱口来一句, 这里的景色和你这位盲者有什么关系? 但还是忍住了,只能陪着瞎子吟诗作赋。 待得这里重新安静下来后, 公主小声道: “我不喜欢那个人。” “我也不喜欢。” “嗯。”公主点点头,似乎对自己和丈夫有共同讨厌的人,感到很开心。 随即, 公主试探性地问道: “相公,可不可以在路上,给他………” 郑伯爷看着公主,笑着道:“怎么胆子这么大,他好歹是钦差。” 公主看着家里皇袍都几套款式的郑伯爷, 咬了咬嘴唇。 郑伯爷见状,觉得挺可爱的,伸手摸了摸公主下颚, 道: “对不喜欢的人,没必要都解决掉的,你也不可能都解决掉,当作不存在当作一只苍蝇就行了。” …… 在明池的休息,算是队伍的一次小安逸,之后两日,队伍都是快速行进,没做什么耽搁。 在郑凡的指示下,队伍稍微向北,避开了玉盘城,从上游过的望江。 到底是自己的女人了,平时需要她出来帮自己撑场子那是“生活所迫”,但也没必要刻意地让她去触景伤情。 “玉盘城”这个地方,应该是现在绝大部分楚人的伤心地。 过了望江后,队伍没做休息,在深夜,入了颖都。 颖都是一座大城,且是整个原成国范围内,最大的中心城市。 因靖南侯率军进驻了奉新城,所以它不算是军事中心,但其他中心,它是一个都没落下。 但无论是冯观的钦差身份,还是郑伯爷的身份,深夜喊开个城门,问题都不大。 就这样, 队伍进入了颖都城,下榻了城内的驿站。 由于队伍行进很快,所以未曾提前派出信使入城通知,外加是深夜入城,所以哪怕惊动了颖都内的很多权贵,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选择星夜拜访。 所以, 驿站内, 显得很安静。 而在驿站的院子内, 刚刚布置好内外警戒的高毅看见了向自己走来的瞎子。 “北先生,有何事?” 瞎子束手去身前, 道: “传伯爷令!” 高毅和其身边两个副将当即跪下, “末将在!” “末将在!” 瞎子舒了口气, 缓缓道: “磨刀。” ———— 下一章是个大章,所以在这里先停一下,大家还是明天起来看吧。 唔, 为下个大章求一下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章 鸡犬不留!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颖都的驿站是由原本大成国相国寺改来的,占地宽敞。 院子正屋内, 郑伯爷斜靠在椅子上,目光微垂。 在下面,坐着两个人。 一边,是瞎子; 一边,是野人王。 先前原本还有一个来自雪海关的教员,刚刚问完了话,现在已经退下去了。 颖都城内很多权贵都知道平野伯今夜入了城,入城后就进了驿站休息,他们在等着翌日去投上名帖再行拜访。 知道肯定会得召见的,已然在备着礼了; 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召见的,则在心里怀着些许忐忑之情在期待着明天。 眼下,只要眼睛不瞎的,都清楚这位伯爷日后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有人一介白身,却自以怀才不遇,想着能靠这种方式入得平野伯法眼,以图一展心中宏图; 有人身有官职,却不愿意继续在这颖都浑浑噩噩,想逃脱这樊笼,得以鱼入江河。 在他们看来,郑伯爷是黔首出身,快速崛起必然意味着底蕴不足,没有充分的宗族亲戚去充实左右,自然给了他们这些人机会。 当然了, 如果他们看见眼前这一幕, 兴许就不会那么想了。 可能对于瞎子这位一直隐藏于郑凡身后的“北先生”,除了雪海关的人,没多少外人知道,但还有一个野人王,此时也是以幕僚的身份坐在下方,这就真的是足以吓死人了。 郑伯爷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 开口道: “说说。” 瞎子开口道:“主上,想来,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不仅仅是我雪海关前来参加乡试的读人,还有颖都外其他地方赶来参与的读人,他们都没能拿到进考院的资格。 这次乡试,中者可为官,就算是落榜时,也大概率能为吏,近乎就是只要一只脚能迈入考院,那出来时一个皇粮饭碗就基本没跑了。 财帛动人心,但这皇粮饭碗,可丝毫不比财帛差; 一桶水和一个可以不断冒水的泉眼儿,哪怕那个泉眼儿很小很小,但后者的价值,依旧比前者大,大部分人,还是能算得懂这个道理的。” 治理地方以及行政体系的开展,需要官吏的填充,以前在大燕,是门阀和天子共治天下,天下泰半官吏出自于门阀,剩下的那部分里,还有很多也依旧是和门阀眉来眼去的。 所以燕皇以两位侯爷强兵入京,直接用铁骑马踏门阀,并不是他天生喜欢去赌,而是因为这样做的胜率,反而最大,若是想以自上而下的方式进行改革以温和地方式进行集权,真当那些动辄百年以上的门阀全都是傻子么? 但马踏门阀之后大燕也出现了一个问题,比如现在雪海关内的一镇游击将军左继迁这种的,他这种门阀子弟,当初就被直接撸成了阶下囚,像类似这样的,还有很多很多,很多门阀子弟在前几年的战争中直接被打入了刑徒兵,送到前线去当辅兵或者去消耗。 而且,就算是他们后来能够靠自己的拼搏重新崛起,但这种家族出身和政治上的避讳,很容易在接下来遭受来自上方的打压。 所以,燕国一度出现了官荒,虽然燕皇早些年做了一些储备,但依旧不够,在马踏门阀之后甚至一度用“吏”转“官”去填补空缺,等到门阀清理之后,再以科举的方式以寒门填充朝野。 晋地也是相类似的情况, 原本赫连家、闻人家、司徒家,他们三家分晋,其实各自都有一套风格不同却运转了好几代人的官僚体系,但战争爆发后,赫连家、闻人家直接被灭族,所受牵连者,更是不计其数。 司徒家那边司徒雷在的时候本打算向大燕称属国,这样一来,整个晋东应该得以保全,但谁晓得司徒毅司徒炯二兄弟另立朝廷,外加野人入关,双方打了个热火朝天,而后燕国两次东征,成国也被打了个稀巴烂。 同时,如果原本是属国的话,那么多少要给足够的体面,允许其保留自家兵马和自家的官僚体系,但现在既然是燕军驱逐的野人,占领了成国,再傻乎乎地保全它的体系,那就是燕人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所以,现在大燕和晋地,都出现了用“官”荒,科举制的迅速铺排,就是为了将这一块给赶紧补上去。 且因为需求量大,所以录取率就高,同时,还基本都包分配工作。 也无怪乎雪海关的那些教员们为此动心了。 按照瞎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指的是这些指标,因为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所以被人做手脚给“黑”了,原本朝廷下发的名额,应该是按照朝廷制定的区域规划,想来个“雨露均占”,结果想入仕的人实在是太多,就算是为“吏”,也能让人挤破脑门。 粥这次不少,但僧还是更多,依旧不够分,颖都里的人还好说,门路广,颖都外的一些人,本属于他们的名额,就这样被顶替了。 郑伯爷继续盘着核桃,同时道: “是不是针对我们。” 这是郑伯爷的第一反应。 自己是被殃及池鱼还是被重点关照了? 瞎子开口道:“主上,属下觉得,特意针对我们的概率,不大。 其因有三: 一,科举选官之事,朝廷里一直是太子在负责,是,现如今六皇子风头正盛,压着太子喘不过气来。 而主上您和六皇子之间的关系,也是路人皆知。 但太子若是想要靠打击主上您从而达到打击六皇子的目的,这种程度而言,简直是隔靴搔痒中的隔靴搔痒。 太子不会如此不智。 二,因为战乱关系,所以原本成国的很多贵族士族,其实都早早地聚居在了颖都内外,在朝廷的区域划分上,虽然有县有乡有城,但不少地方,其实连人烟都没多少。很多名额,其实不想被顶替也难。 可能,在外人眼里,我们雪海关,也真的只是毗邻雪原的一处边关吧,都是一群丘八,除了军旅之人以外,哪里还有什么读人? 这第三嘛, 真正的颖都权贵,或者是原本在晋地有头有脸的大族大望门,他们想要安排自己族内子弟入仕或者是安排个亲友子弟以及自己看中的某个士子,其实很简单,递个条子的事儿罢了。 朝廷在晋地,除了科举以外,本就还有举荐入仕的选项,为的,就是拉拢那些晋地大族好让他们坐到大燕这边,一起分羹。 而需要在考院,在科举名额上动手脚才能满足需求的人或者家族,说破了天,也就是些只有一点点权势的‘小门小户’,大概率是颖都的地方官或者颖都附近的一些小家族。 他们没有‘递条子’的资格,只能在科举这一道上刨食儿。 如果是那些晋地大家族或者有头有脸的势力,他们或许有着自身的需求,为人当枪为人出面,来恶心一下咱们雪海关,还勉强能说得通。 但这些地头蛇,小官儿小户的,他们忽然将矛头对准我们? 他们疯了? 所以,因这三点,属下觉得,这次我们雪海关的士子没能得入考院,被顶替了名额,应该是被波及到了,而非刻意地针对咱们。” 郑凡听了瞎子的话,微微点头。 随即, 将目光缓缓地落在坐在那边无比乖巧的苟莫离身上, 道: “你说说。” 苟莫离先伏身,随即坐直,道: “伯爷,狗子我认为,这事儿根本就不需要去分析到底是不是针对咱们。” 比起瞎子的长篇分析,野人王的话,显然更讲究个直接和“哗众取宠”。 郑凡继续转着核桃, 看着苟莫离投送向自己的目光, 道: “哦?” 苟莫离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道: “这取决于,伯爷是想让他们是在针对咱们,还是不想让他们是在针对咱们。 伯爷需要他们针对咱们,那他们必然就针对咱们了!” 郑凡微微坐直了身子,但依旧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椅子上,目光,扫向下方,道: “那你说,我是需要呢,还是不需要呢?” 苟莫离马上道: “伯爷需要!”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郑凡则点点头, 道: “详细说说。” 苟莫离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唇, 道: “伯爷,若说在五年前,大燕真正的心腹之患是何?” 不需要郑凡回答,苟莫离完全是在自问自答。 他的说话方式一直带着一种极强的煽动性, “是镇北侯府。” 苟莫离抬起手, 开始继续讲述: “镇北侯府镇压荒漠百年,如果说一开始因为蛮族依旧对大燕有极强的威胁那它是中流砥柱的话,最近两代人,随着蛮族王庭的衰落,蛮族的威胁,已经不大了。 当原本需要面对野兽的刀,一下子没有对手之后,这把刀,就很容易伤到自己。 更何况,上一任镇北侯,还参与过皇子夺位!” 先皇还是王爷时,在斗争中失位,率领王府一众逃去北封郡镇北侯府,途中还被刺客刺杀,多亏了那位宫中太爷拼死保护才得以逃脱,那位太爷也因为那一战受了重伤,人根落下了残疾,成了一个太监。 “自那时起,镇北侯府,其实已经尾大不掉了,那三十万镇北军铁骑,不仅仅是让荒漠蛮族无比煎熬,对于大燕皇室,对于姬家,也是如鲠在喉。 你当初帮我夺位,我很感激; 但当我坐上龙椅后,再回忆过去,心里,就会很不舒服了,你居然能有帮皇子夺位的实力! 所以,五年前,大燕朝野上下,其实都觉得,有朝一日镇北侯府将分割整个大燕西部,近乎自治,甚至三十万铁骑东进,一举颠覆姬家取而代之。 而当今大燕陛下,依狗子我看来,是以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义加上对外开拓的家国大义,化解了这种对立。 世人一直觉得狗子我善于以三寸不烂之舌以手段短短十年间就整合了一大批野人部落最后南下入关,但小狗子自个儿心里明白,狗子我比燕皇陛下,可是差远了。 镇北侯站在了燕皇身侧,为了家国情怀,他主动放弃了可能争夺到的龙椅。 再之后, 伴随着镇北军拆迁,一半镇北军离开北封郡,而北封郡则被原本的禁军填充了许多进去。 再加上郡主入京待嫁,相当于是镇北侯已经主动将自己的家将自己手中的刀,给拆了。 就算是镇北军下的那群骄兵悍将,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家侯爷,无意再去看向那张位龙椅了。 这是五年前, 那自三年前开始, 谁又取而代之,成为大燕的心腹之患呢? 是靖南侯! 原本,靖南军只有正军五万,后军五万。 一番借道乾国开晋之战,在靖南侯的率领下,连灭闻人赫连二家,由此,靖南军开始取代镇北军,成为新的大燕军头。 大燕第一次东征,为何是让大皇子姬无疆来坐那统帅位置? 还不就是为了压制靖南军的发展,压制靖南侯,想要扶持一个姬姓皇子出来压阵么? 只可惜, 大皇子是有将才的,也是有帅才的,但他碰上了狗子我,还有……屈天南。” 屈天南身为大楚柱国,自非浪得虚名。 事实上,屈天南最后的失败,真的是非战之罪,如果当时大楚不是内乱未平,如果能再支援他数万兵马,如果他的出征不是孤军深入而是带着粮草补给线一同前进…… 只能说,屈天南的结局,是当时楚国国情的一种悲哀。 至于野人王,其水平自是不用多说了。 大皇子输给他们二人,其实不冤,且大皇子本身从率军入成开始,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战略上,其实没出什么纰漏。 “大皇子败了,然后,朝廷不得不再请靖南侯出山,靖南侯爷确实用兵厉害,咱们伯爷,也是打得狗子我心服口服。 但也正因此,靖南军的坐大,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再加上楚国在镇南关的虎视眈眈,更是使得靖南侯得以名正言顺地整合整个晋地兵马。 而这,是朝廷所不希望看见的。 然后,朝廷现在开始着手收取地方治权,这就是在收军中之权,一支军队,只要掐住它的补给,它就得瘫掉一半,屈天南就是前车之鉴。 朝廷现在做的事,就是当初对镇北侯府做的事的翻版。 同时,靖南侯爷确实不会反燕,他默认了朝廷的这种进程。 但,咱们,不能。 伯爷在雪海关所做的一切布置,绝对不能交出去。 先前阅兵时伯爷的姿态,其实就是借两个钦差的口,向朝廷表达伯爷您的意志。” 郑凡将一个核桃捏碎,伸手取核桃肉送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道: “靖南侯都默认了,本伯能怎么办?” “靖南侯是不会反燕的,因为靖南侯为了大燕,已经奉献了自己的全族。 但伯爷应该清楚,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没人会愿意的。 晋地的各路军头子,不仅仅是靖南军本身,还有其他各路兵马,他们原本或大城或据小城,军权地方治权都在各路军头手中,日子过得必然滋润,如今再将其吐出来,怎么可能甘心? 只是他们上头有靖南侯压着,所以军中无人敢放肆,只能默认了朝廷的举动。 然而, 整个靖南军中,不,是整个晋地军门之中, 只有伯爷您, 不会受靖南侯压制!” 郑凡捏碎了第二个核桃,没说话。 “所以,在这个时候,伯爷,您其实就代表着晋地各路军门的态度,同时,也代表着靖南侯的态度。 如果伯爷您也和那些军门一样,规规矩矩地从了朝廷,那靖南侯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就默认这种军权和地方的分割; 但若是伯爷您表现出了一种反抗的姿态,一可以保住雪海关不被朝廷染指;二可以成为晋地各路军门军头子的半个领袖,收获他们的支持和回应; 三, 狗子大胆揣测靖南侯爷的底线,侯爷的底线就是,他不会反燕,但他会保伯爷您! 和北先生一样, 狗子我也是这三点。 为了您能保住雪海关这片‘龙兴之地’, 为了您可以以雪海关为基石继续扩充您的羽翼, 为了您可以居东北而虎视四方, 狗子请伯爷您, 借着这次机会, 在颖都, 大开杀戒!” 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复杂。 雪海关那群教员,在郑伯爷原本的规划中,就没想着去利用。 这一点,他和瞎子曾商量过,官场上有小六子的势力在,自己再另起炉灶,一是没这个必要,很难短时间内见到效果,毕竟自己以军功爵爷的身份也很难对文官形成足够的吸引力和向心力; 二是如果自己这么做的话,很容易会刺激到小六子。 但“就事论事”,只是想当然的情况下。 尤其是牵扯到朝堂时, 一件普通的事儿,可以玩儿出数不胜数的花儿活。 不能造反, 但必须得表示出自己的态度, 用自己的姿态绑架靖南侯的姿态,再汇同晋地各路军门的姿态,以此来向朝廷施压,以此来让朝廷投鼠忌器; 总之,只要朝廷继续默认自己雪海关的独立自主,哪怕将其他军门的地方治理权都收掉了,郑伯爷也是赚的。 最重要的是, 在这件事上, 甭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老子, 本就是吃亏了, 老子, 本就是被欺负的! “传我令。” “属下在!” 两个核桃吃完, 郑伯爷拍拍手, 又对着自己掌心吹了几口气, 微微抬起头, 看向瞎子, 道: “磨刀。” …… 翌日上午, 驿站外头,停了好多辆车。 最前头的, 赫然是成亲王司徒宇的马车,在其后面,还有颖都各个名门望族以及各大势力的马车; 再后头,就是鱼龙混杂了,毕竟,想要毛遂自荐来郑伯爷这里求一个机会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而这时,驿站的大门,缓缓地被打开。 里面走出来的,不是驿站的驿丞及其手下,而是一群甲士。 所谓的“磨刀”,并非是指的是临阵找快磨刀石来磨刀,对于老卒而言,兵器箭矢这些,平日里的保养都容不得丝毫懈怠。 传这个令,意思其实是今晚好好休整,养足精神,调整好状态,明日要见血。 所以, 当这支亲兵卫队持刀而出时,当即,一股肃杀之气弥漫而出。 高毅所率的这一镇,人最少,只有一个营,但作为拱卫郑伯爷安全的亲兵卫队,自是挑选的全军一等一的精锐。 三百虎贲,当即让驿站外整条街面都安静了下来。 随即,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骑着貔貅,从大门内缓缓而出。 四娘曾提醒过郑伯爷,说这套金甲真正上战场时可千万别穿,郑伯爷自是记得,但这种御赐之物,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却最适合不过。 而这时, 最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从里面掀开,显露出成亲王司徒宇的身形,其父战死出殡时,他还只是个孩童,现在,已经是个少年郎了。 只不过,其脸上倒是没有遗传到其父的峥嵘棱角,反而透露着一股子生文弱气息。 这应该和身处环境有关,毕竟,成亲王府虽然得以继续保留在颖都,没有和晋皇一脉那般被迁往燕京,但司徒宇现在活得,也就是个泥胎塑像的模样。 “小王,见过平野伯。” 司徒宇向郑凡问好。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伯爵,差距很大,但前者却向后者放低了姿态,而且放低得,可不是一点点。 这就是亡国之人的底气不足了,可能,在颖都内外的晋人面前,他依旧可以维系属于自己的些许尊容,但在燕国真正的勋贵面前,他不敢有丝毫拿捏。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对着司徒宇抱拳拱了拱手, 道: “见过成亲王爷,成亲王爷福康。” 口中说的是见礼,但态度上,可没有丝毫见礼的诚意。 其实,一般情况下,这种虚礼,郑伯爷是不会计较的,搁在平时,踏踏实实态度端正地给人小成亲王行个礼,他也愿意,横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给人挑出毛病不是。 但今日,他可不能落半分姿态。 “平野伯来到颖都,小王已命人在府内备下酒水佳肴,为平野伯接风洗尘,让小王,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郑伯爷笑了, 在他的印象中, 似乎这位小成亲王所做的事情,就是一直在请吃饭。 当初, 大皇子率领东征军过来时,他设宴请大皇子; 靖南侯来了时,他设宴请靖南侯; 原兵部尚现颖都太守毛明才来了时,他设宴请毛明才。 每个从燕地过来的贵人到了颖都,他都会出面邀请入府款待。 但, 大家都拒绝了。 郑伯爷甚至觉得,可能这位成亲王爷压根就没在家里准备什么酒菜,而是觉得自己应该也会拒绝。 设宴接风洗尘,已经快成他这个王爷必须要走的一套形式了。 “成亲王爷有心了,只是郑某现在有事在身,实在是不方便。” “这………平野伯是为何事,若是需要小王,小王自可………” “私事。” 郑凡目光环视四周, 大声道: “本伯,为国戍边,与野人厮杀,与楚人血战,然本伯率将士为国而战之际,却有人敢在背后谋算本伯。 本伯倒想问问, 当真是欺我雪海关数万将士没得脾气? 当真是欺本伯没有脾气么!” 不管怎么样,先把自己的格调拉高,同时,将帽子给待会儿要杀的人脑袋上扣上去。 司徒宇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马上问道:“敢问平野伯,是何人敢做出此等残害忠良之事?当真是人神共愤,天地共弃,死有余辜!” 嗯? 郑凡这次认真看了司徒宇一眼, 自己刚刚开了个头, 结果这位小成亲王却主动帮忙接上去了。 这个司徒宇, 到底是司徒雷的种。 驿站大门内,瞎子和野人王并排而立。 瞎子开口道:“虎父无犬子啊。” 野人王不屑地“哼”了一声, 道: “无非是打着借咱伯爷的刀来立自己威罢了。” …… “敢问伯爷,是谁敢如此大胆?” 司徒宇继续问道。 有人愿意帮你搭台子,郑伯爷自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开口道: “我雪海关军民为保大燕疆域不受野人楚奴侵袭,抛头颅洒热血,幸得皇恩浩荡,赐以名额,使读人得以参赴乡试,以期获一展胸中抱负之机遇。 然有奸佞作祟,竟使人替我雪海关之名额! 科举取士,乃我大燕皇帝陛下于永平元年所定之国策,望斩破门地之锢,为寒门子弟开一片新气象。 居然有人敢玩弄此等神圣之策, 目无我雪海关还好, 目无本伯还好, 但这其实真正的, 是目无君上!” 科举?名额? 成亲王马上想到了什么,当即道: “小王这就差人去将学政司司丞喊来,其中缘由,必然给平野伯一个答复。” 郑凡抬起手, 道: “不劳王爷了,事儿既然落在本伯头上,依照本伯的脾气,那就得自己去处置,让他们自个儿用脖子试试,本伯的刀刃,还锋利否!” 高毅举起刀, 喊道: “开路!” 亲卫开始开路,街面上的一切马车和后方的人群全都被挡开,其实,根本就不用开路,在这群杀气腾腾的虎贲面前,没人敢拦在前头。 司徒宇见状,正准备示意自己队伍跟上去,却被身边曾侍奉过司徒雷的老太监拉住, “主子,这是燕人自家的事儿,咱不能搀和。” “我……我……”司徒宇有些慌乱。 “主子,您刚刚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是别的家户得罪了这位当红的平野伯,咱们做个顺水人情,还能让这平野伯帮咱们王府立个威,但事涉科举,牵连干系重大,这,已经不是咱们自己能管的了。 且瞧这位伯爷眼下气势汹汹的,这分明……分明是想要见血的架势。” 司徒宇看着老太监,道:“但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啊,如果颖都大乱,我们王府………” 考院的事儿,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自乡试以来,已经有好几波颖都之外的士子到城内各个衙门击鼓鸣冤了,甚至连成亲王府都有士子来跪过,祈求成亲王出面主持公道。 但这件事上,牵扯实在是太广了,虽然都是些中层家族和官吏干的勾当,但奈何他们一家家一户户地早就编成了一张,就是成亲王府,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且眼下,看着这位平野伯的姿态,是要打算将这件事彻底闹大了,司徒宇心里本能地开始慌乱。 因为成亲王府现在仅剩下的这点体面,就是靠着这些中层家族和官吏支撑着的。 晋地的大家族,可以完全绕开成亲王府去抱燕国朝廷的大腿,但中下层的这些人,只能依靠成亲王府来出面,这也是成亲王府现在最大的价值体现。 若是此事闹将大了,引得朝廷注意,彻查科举案,那朝廷就有名正言顺地借口将颖都内剩下的还有着司徒家老印记的家族势力清除掉了。 当然了,这是司徒宇站在自己位置上想的东西。 老太监却道: “主子放心,燕人其实比咱们更怕颖都生乱。” 燕人,需要维稳。 “是,是,是,是了。”司徒宇冷静下来,马上道:“快去派人,通知毛太守。” 原本,司徒宇只是以为郑伯爷要找个得罪过他的人出气,那他乐意帮这个忙。 但在看见郑伯爷这是打算开刀刃了,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 等到郑伯爷的队伍行至水街巷时,前面,出现了一群士卒,拦住了去路。 水街巷后头,就是学政司衙门。 高毅抬起手, 周遭亲卫停下脚步。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微微侧着脸,看向前方。 对方士卒中走出来一人, 对郑凡跪下行礼道: “末将冉岷,参见平野伯爷!” 郑凡眼睛眯了眯, 道: “本伯记得你。” “能被伯爷记住,是末将的荣幸!”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面这群士卒,道:“你要拦本伯去路?” “伯爷,末将斗胆,您率亲卫入城,已然是坏了规矩,依大燕律,外军入城者,部曲不得过五十,余者都得宿于城外军寨。” “哦,你是来教本伯规矩的?” “末将不敢。” “给本伯让开!” “伯爷,太守大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伯爷为何事发怒,末将也听说了,但请伯爷息怒,等太守过来,定然给伯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拿毛明才压我?” “末将不敢!” “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但实际上你什么事儿都做了。” “伯爷,一切有朝廷法度在,公道,必然会有的,伯爷切不可冲怒。” 郑凡“呵呵”一笑, 道: “行,那本伯倒要看看,你今日,到底能不能拦得住本伯。” “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平野伯爷恕罪!” 说着, 冉岷站起身,直起了身子。 同时,一挥手,道路两侧,又有一群士卒出现,完全拦住了郑凡这支人马前行的道路。 郑凡的目光,扫过这些颖都守城军士卒,这些士卒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坐在貔貅上的是什么人,当郑凡目光扫过来时,士卒们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闭上了眼。 人的名,树的影。 郑伯爷的嫡系虽然在雪海关,但整个大燕军旅之中,他的声望,其实非常之高。 可以说,每个有梦想的士卒,他们在梦里,常常会做自己成为平野伯第二的美梦。 郑凡伸手摸了摸胯下貔貅的鬃毛, 道: “进军。” 高毅抽刀向前, 高呼: “伯爷有令,进军,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喏!” 所有亲卫,抽刀的抽刀,上弩的上弩,完全是呈战时下马步战的阵形,开始迈着整齐地步调向前推进。 冉岷就站在那里,他没有退。 但他不退没有用, 因为他带来的明显数目更多的士卒,他们,开始后退了。 哪怕冉岷没有下令,但这些士卒们,一是为郑伯爷亲卫的凛然杀意所慑,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也不愿意向平野伯挥刀。 后退,后退,守城士卒们开始不自觉地让开了路。 冉岷依旧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 盯着平野伯。 郑凡也在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让冉岷觉得森然的平静。 他在挣扎, 但当最前方的亲卫距离自己只有两丈距离时,冉岷身子向左边侧了过去,后退了好几步,让出了道。 这个曾跑过江湖,曾和六皇子在衙门堂前喝过酒,曾参与过远征军望江之战的汉子,在自己手下人退去后,其一个人,真的无法承受来自平野伯身上的压力。 郑凡骑着貔貅,从冉岷身前缓缓过去。 冉岷鼓起勇气,再度抬起头,却发现,平野伯根本就没有再侧头看自己一眼。 确切地说,先前自己站在正面以为平野伯在看着自己,其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根本,就没被平野伯放在眼中。 有时候,他也会回想,回想着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缘际会之下被征召入了东征军,而是按照原本的发配,去往盛乐城; 自己若是跟随着这位平野伯,现在会是如何? 是已经战死了,还是,成为他手下的一名校尉? 不知为什么,哪怕如今的他,深得毛明才器重,以刑徒之身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然是天大的造化,但他依旧忍不住会在夜里回想这个可能。 学政司衙门的大小官吏很多,尤其是前阵子刚刚进行了乡试,整个原本成国地界的士子都得来到颖都在他们的操办下进入考院,他们名义上是郡一级的学政司,但实际上,却是整个成国的最高学政衙门。 当郑凡在亲卫的护拥下来到学政司大门门口时, 可以看见在围墙里头,已经探出了不少脑袋。 平野伯在驿站门口因雪海关士子名额被顶替的事而大发雷霆,要亲自过来讨个说法,这事儿,已经被人及时传递到衙门里了。 这是郑凡故意的,他的队伍故意行进得很慢,给消息以足够的传播时间,否则,怎么能让更多人知道他郑伯爷的愤怒? 不过, 许是因为看见郑伯爷这批亲卫凶神恶煞的气势,学政司已经闭合了大门,甚至,没人敢出来应话,更别说招待了。 这种场面下,就是有理也得气短,更别说学政司里很多人心里其实清楚,他们确实是做了那事,他们没理。 “郑伯爷,郑伯爷!” 而这时, 太守毛明才骑着马赶来,隔着老远,就已经开始呼喊了。 老毛是在中枢混过的且当过兵部尚,如今在颖都,他其实才是真正的负责人,可谓封疆大吏。 他敏锐地从下面人的通报中,品味出了事情的不妙。 在政治上, 大家都是高手, 他已经预感到郑伯爷的突然发难,是想要做什么了。 尤其是在昨夜,张远山入城后,还入了他的太守府,和他详聊过雪原阅兵的事。 “郑伯爷,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真是让老夫艳羡,让老夫艳羡啊!” 毛明才满面笑容,仿佛许久不见的忘年交老友重逢。 而郑伯爷也是满面笑容也极为热情地对毛明才见礼道: “毛大人,好久不见,依旧精神抖擞啊。” “唉,老了,老了,这是真的感觉上了年纪了,比不得伯爷您年轻力壮,风华正茂。” 见郑伯爷和自己笑脸相谈,毛明才心里松了口气,道: “伯爷,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了,请伯爷放心,本官必然会查出事情原委,为伯爷您讨得一个公道。” “毛大人公务繁忙,这一郡之事,可全都压在毛大人身上,唉,郑某真的不忍心,让毛大人再为郑某的事而劳心劳累。” “郑伯爷何须此言,科举乃国之重策,陛下极为重视,我等身为臣子的,自当精心于此,况且,这也是本官所治之地出了纰漏,本官自当有责来弥补。 请郑伯爷先去本官官邸稍坐,喝一杯茶,本官即刻命有司拿人审查,郑伯爷大可在本官身侧旁听。” 郑伯爷点点头,道:“有毛大人这句话,本伯就放心了,咱们边关将士苦寒守边,已经吃了很多苦,可不能再在心窝子上捅刀子了。” “事实是,郑伯爷说的是。” “算起来,本伯上次见毛大人,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吧?唉,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可不是嘛。” “依稀记得上次见到毛大人时,毛大人还是钦差,是来玉盘城下组织和楚人和谈的,谈判桌前和那楚国使者据理力争,风采折人啊。” “呵呵,是啊,没想到这都一年了。” “哎,我当时在做什么来着?” “伯爷当时刚从雪海关过来。” “哦,对对对,您瞧我这记性,年纪轻轻的,就老爱忘事儿了,当时我是刚从雪海关急匆匆地过来,然后就替侯爷传了个军令,军令是什么来着? 嘶,好像是尽诛之………” 话音刚落, 高毅直接大喝: “伯爷有令,尽诛之!” “虎!” “虎!” “虎!” “…………”毛明才。 ———— 本来说早上发布的,但写得比预计中要久很多,写完检查好居然都中午了。 待会儿去睡觉,今晚大家就别等了,没睡饱的话设闹钟起来再赶个零点前更新实在是太痛苦,容我睡到自然醒后再码字。 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一章 血色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上一章的角色出现了错误,颖都太守应该是毛明才,这是龙的疏漏,已经修改过来了,在此向大家致歉。——小龙) 颖都的风,今日注定带着腥甜的味道。 学政司的门,只是闭合着,一道木插梢,后头,并未像守城那般用各种东西填充堵塞,同时,大门后头,也不是整列的长枪阵列,而是一群瑟瑟发抖惶惶不安的学政司官吏。 高毅的命令下达后,两翼各自有十余名甲士翻身跳上了围墙,同时后续有甲士持弩在围墙上对着内部警戒。 杀鸡焉用宰牛刀是不假,但平日里的训练,早已经将一些东西烙印在了骨子里。 先行翻进去的甲士没有遭受任何的阻拦,里头的学政司的人不少,但大家只是后退后退再后退,大门,就这般简单地从里头被打开了。 外面的一众甲士,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的官吏们可能还以为这只是平野伯想要进来拿人问罪,因为大部分人眼中的世界,其实都是按照他们的习惯去认知的。 他们觉得,最差,也就是被抓一批人,被拷打一批人,被拉出去问罪一批人,绝大部分人,还是无恙的。 就是被问罪的那批人,真正会被严惩的,可能也就最倒霉的两三个,毕竟,法不责众。 然而,他们的世界和郑伯爷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在经历了玉盘城下传达军令屠戮了四万青鸾军士卒后, 眼前的这一幕, 对于郑伯爷而言, 真的只是小场面罢了。 亲卫们的刀,已经磨了一夜,冲入学政司后,直接自动分出三人为一伍,最先冲进去的甲士没有直接扑上去,而是从两翼开始迂回向后,后续进来的甲士则直接举起刀,对着这帮官老爷们砍了上去。 这种上来二话不说拿刀就砍的架势,确实是让他们很是不适应,待得鲜血溅洒在脸上,感知到那股子腻热想要逃离时,却愕然发现后面也出现了甲士。 这不是一场绝无漏之鱼的杀戮,因为郑凡这次带来的亲卫不算多,但就算漏,也不会漏出去太多。 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惨叫声, 毛明才神色僵在了那里, 此时的他, 有一种回到一年前在玉盘城时的感觉。 那时的自己, 也是拦在郑凡面前, 但郑凡还是强行下达了靖南侯杀俘的军令。 今日,也是一样。 他赶来了,他也尝试去阻止,但他依旧没能成功。 当初的他,是兵部尚兼对楚谈判的钦差大臣,如今的他,是颖都太守,在靖南侯帅帐从颖都进入奉新城后,他毛明才才是颖都民政吏政的实际说话人。 一部尚和封疆大吏,在此时的大燕,无疑是后者比前者位置更高,因为燕皇的强势,六部和内阁近乎只能沦为燕皇意志的传声筒。 然而, 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当年新封平野伯,如今,又刚刚抢回了公主,天子御赐金甲在身,奉诏返京受奖。 位置提升的,不仅仅是他毛明才一个人。 毛明才缓缓地闭上眼,嘴唇有些颤抖,他没去尝试冲进去呼喊让那些亲卫停止杀戮,而是道: “郑伯爷,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郑凡吸了一口气, 似乎在品尝着这已经弥漫而出的淡淡血腥味, 道: “任尔东西南北风。” …… 驿站内, 没有跟着一起出去的瞎子和野人王面对面地坐着,二人面前放着一张棋盘。 黑白两子, 下着五子棋。 “还不够。”野人王开口道,“仅仅一个学政司,还不够。” 瞎子点点头。 野人王继续道: “颖都,是个好地方,一来,在这里发生的事儿,可以有效地传播出去;二来,它又不够敏感。” 颖都是一座大城,这里发生的一切,必然会被传播向燕京。 你在这里唱什么跳什么,燕京的贵人们必然会知道。 但颖都距离燕京又远,政治地位上,比之燕国原本国境内的城池显得不足。 这是一张大饼,一张不那么烫嘴的饼,在这里的跋扈,不会触动燕国朝廷真正的逆鳞。 这样子的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越往西,等到了历天城,然后再过马蹄山山脉,进入燕国郑伯爷就得换另一张面孔了。 要温顺, 要乖巧, 要听话, 要, 善良。 在雪海关的阅兵和在颖都的所作所为,是一种姿态; 等进入燕国固有国境后,则要展现的是立场。 瞎子落下一子, 道: “立场坚定,姿态上,就好谈了。” 野人王笑道:“这是帝王之术。” 瞎子摇摇头,道:“帝王无常,没有定术,年轻的帝王,中年的帝王,年老的帝王,是完全不一样的; 守成的帝王,开拓的帝王,为权臣所遮蔽的帝王,为下所掣肘的帝王,也是不同的。” 野人王叹了口气,点点头,道: “燕皇老了,我曾听闻当初乾国的那位藏夫子入燕京斩了大燕龙脉,自那之后,燕皇命不久矣的传言,就多了起来。” 瞎子开口道:“后来,宫中那位太爷在天虎山兵解,将其从燕鼎中吸纳借来的气运连同天虎山数百年道场的积攒,全都反注了回去,似乎,又补全了。” “北先生,你信么?” “信则有,不信则无,单纯地人定胜天,未免过于武断,我觉得,做人和做事,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 “是这个理,自我知道我圣族的玉人令在伯爷手中后,我就认识到这一点了,我甚至觉得,咱们伯爷就是我的命。 一盘棋,好不容易下到中盘, 进一步,就能气象大开; 退一步,也能海阔天空; 偏偏咱们伯爷一出现,就让我进退不得。 我以前不信命的,因为在你们诸夏人眼里,我圣族是禽兽,禽兽哪里有资格去论命? 但现在, 我有点信了。” 瞎子微微一笑, 道: “下的是五子棋,又不是围棋,你这借物抒怀,未免过于牵强了一些。”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物,只是个缘由罢了,其实北先生应该懂我的心思,燕皇的身子,到底还能撑多久? 我不信那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最重要的一点是, 燕皇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 嗯, 怎么说呢, 其实我也一样。” 瞎子笑了笑。 “别笑,严肃点,求你了!” 瞎子收起笑容,“好,我不笑。” “嗯,我是觉得啊,燕皇马踏门阀,吞并三晋,驱逐圣族,力压乾楚,这种皇帝,依照他的性格,他定然是忍不住出来走走看的。 比如在晋地, 龙驾走一走; 皇帝出巡,固然会靡费颇大,但却能极为有效的安稳人心,震慑住局面,成本上算一算,其实是划算的。 但他并没有,他就一直待在燕京,待在他的皇宫里。” 瞎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里,始皇帝也曾多次巡游天下,后世史学家经常对此口诛笔伐,认为其好大喜功。 其实不是这样,因为随后,祖龙一死,天下就崩。 这意味着皇帝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维稳”工具,在安定自己的帝国。 若是燕皇能够在前两年,龙驾在晋地走一圈,对晋地的局势,必然有着极大的好处,晋地百姓,也能更直接地感受到来自皇帝的威压,也有助于收拢人心。 当然,抛开政治因素不谈,单纯从个人角度而言,这种巡视,本身就是极为让人着迷的。 野人王继续道: “所以,咱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岁月无多的———老皇帝。” “嗯。” “我们要再好好讨论两天,以方便咱们伯爷面圣时调整。” 瞎子摇摇头,道: “这是主上的强项,在这一点上,他比我们所有人,都强。” 野人王眨了眨眼, 道: “你这是在夸奖伯爷?” 以野人王的才智,一时间也没能搞清楚这到底是在讥还是在讽。 瞎子则道: “你的为人处事,容易让人觉得腻,主上不同,主上能让人觉得爽口开胃。” “那我可得好好跟伯爷学学。” “没必要了,主上对此无感。” 因为魔王们一轮又一轮地舔, 导致主上现在的兴奋阈值也越来越高。 野人王道: “言归正传,光一个学政司,可不够,血味儿不经飘,得将那些涉嫌冒名顶替的家族,查刮出来一批,至少,得凑一个菜市口排队砍头的阵仗才行。” “要做这些,光是伯爷的亲卫,可不够。” “所以,得调兵嘛。”野人王答道。 瞎子又落下一子, 道: “颖都城外,有三大营,一营是晋地辅兵,有一万多,一营是原东征军下来的,有六千,一营是靖南军,三千。 你说,选哪个?” 颖都,是成国最重要的一个城池,也是辐射整个成国的中心,战时,更是钱粮物资的中转点,外城就两万兵,看似有点少,但要知道,颖都的外围,望江畔,四周其他城池内,可都有驻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各路援兵很快就能赶来。 野人王有些玩味地抚摸着自己手中的棋子儿,他自是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被外放出来做事,无论是伯爷还是眼前这北先生,都存着要考究自己的意思。 当即道: “呵呵,晋军是小婢养的,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这个身份,他们是不敢乱动的,压迫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自是取那三千靖南军为用,三千靖南军,入城缉索拿人,足矣。 靖南军动了,外头的晋军和东征军,就是有太守令,他们也不敢妄动,更不敢去干预。” 瞎子又落下一子,出了一个四连串, 道: “以什么名义调兵?” 野人王弃子认输, 道: “自是以靖南侯的名义调兵,真真假假,实实虚虚,就算明眼人看得明白这些都是咱们伯爷自作主张的嚣张跋扈,但只要靖南侯不否认,明眼人再明眼,他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没虎符。” 野人王“哈哈”大笑起来, 道: “说得像是当初靖南侯让咱们伯爷传令杀俘时有虎符似的!” …… 学政司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一身白衣的剑圣,坐在支撑在路旁的茶棚子里,喝着茶,在其对面,坐着小心翼翼的陈道乐。 没头脑和不高兴这俩人,也被编入了亲卫营。 何春来是因为会做糖葫芦,剑婢喜欢吃,所以剑婢想要何春来再跟着一起出来,然后樊力就帮她在郑凡面前说情,郑凡应准了。 既然想到了何春来,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陈道乐。 在斜对面的屋顶上,陈大侠蹲坐在那里。 颖都,不是郑伯爷的主场。 三百亲卫,杀入学政司后,郑伯爷身边的护卫力量自是少了。 因为魔王们留守的留守,外派的外派,受伤的受伤,就是瞎子,也得负责盯着点野人王,所以,这次出来,郑伯爷身边的防护力量,可谓很弱。 当然了,郑伯爷向来小心谨慎。 就算魔王们在身边,他也是会依旧觉得不够满足的,毕竟,没人会嫌弃自己太过于安全。 陈大侠的剑,在滴淌着血,他已经杀退了三个前来查看情况的飞檐人了。 这些人,武功不高,但轻功可以,常被大家族拿来当“耳报神”用。 陈大侠没杀人,只是让他们带着血回去。 用郑伯爷的话说,这可以增添颖都的“血色氛围”,也能让那些颖都的大家族们,更直白地感受到这里的画面。 陈大侠觉得这个理由,他有些想不通,但好在他有个优点,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很享受在剑圣面前用剑的感觉, 哪怕那位剑圣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没抬头向上看一眼,但陈大侠觉得,剑圣应该能感受到的。 但事实上, 陈道乐知道, 剑圣用右手撑着下巴, 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陈道乐还几次伸手,帮忙驱赶着苍蝇。 对于剑圣,大部分人还是带着一种仰视姿态的。 环视四周, 颖都, 自己又回来了。 陈道乐依稀觉得,自己上次在颖都被樊力抓走,只是昨天的事儿。 作为陈家子弟,他一心想着复国,但在去了雪海关,见到雪海关的一幕幕,又跟着郑伯爷入楚之后,他的想法,忽然有了些许改变。 剑圣在此时睁开眼, 微微叹了口气,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茶。 “是不是再回头看这里,一样的人,一样的事,一样的景,却像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剑圣对自己说话了, 陈道乐受宠若惊, 马上恭敬回答道: “是。” 剑圣微微旋转着手中的杯子, 道: “人,还是别活得太累,因为你会发现,哪怕你累死了,可能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 “是,大人。” “我很喜欢雪海关,那里的人,都能有住的地方,也能吃得上饭。” 这个冬天, 在雪海关, 剑圣很舒服, 因为没有一个是冻死饿死的。 哪怕是太平年景,也是极难出现的。 陈道乐很想说一句:雪海关的军民生活条件,是靠着一场场对外掠夺才得到的,比如为了让雪海关的军民冬天都能喝上一口肉汤,孩童能喝上羊奶, 乃蛮部无私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剑圣继续道: “我现在,只求自己舒服了,只求我眼睛看见的地方,能让我舒服。” 陈道乐有些意外,意外这种话,是这位曾在雪海关前一人挡一军的剑圣所说出的话。 但细细品起来,这话语中,其实没有多少消极,反而是一种自己已然放下的洒脱。 就是剑圣,也只是睡觉一张床,吃饭一双筷,看的是自己的身边,那几个人。 这时, 街面上走来一对父子, 之所以说他们是父子,因为他们长得很像。 父子俩,都拿着剑。 陈道乐看过去,马上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张一清,昔日自己初来颖都,正是张一清在颖都接待了自己,还赠了自己一把剑。 张一清也看见了陈道乐,他没想到那个当初忽然失踪的好友,居然在此时见到了。 只不过,无论是陈道乐还是张一清,都没起身主动打招呼。 因为他们在这里,都说不上话。 张一清的父亲,张平航,是颖都府通判,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儿,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也是一名剑痴。 否则,当初张一清也不会随便就能拿出一把剑来送陈道乐了,因为他家的好剑,很多。 张平航主动走到桌旁,对着剑圣拱手, 道: “真的未曾料到,大人您居然在这里。” 二人,是认识的。 昔日司徒雷想要弑父,就是通过张平航找到的剑圣。 谁能想到,这个改朝换代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小官位不倒的通判大人,其实曾参与过弑君。 剑圣又喝了一口茶, 道: “做甚?” 张平航恭敬道:“我有两个侄子,在学政司为官。” “哦。” 剑圣应了一声, 随即, 剑圣似乎觉得自己的回应,有些过于冷淡了,毕竟,他和自己,也算是故人; 所以,剑圣打算多回几个字: “就当没这俩亲戚吧。” “………”张平航。 犹豫了片刻, 张平航开口道; “大人,我觉得,平野伯此事,做得欠妥。” 剑圣点点头。 “大人也这般觉得?” 剑圣再度点头。 “那大人可否………” 剑圣继续点着头,道: “你打不过我。” “………”张平航。 纵然你有千万种理由, 你打不过我, 就可以将你完全堵死。 张平航叹了口气, 转身, 示意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离开。 人,他不打算救了。 哪怕,在上方陈大侠看来,他是一个剑术比自己更高明的剑客。 但这世上,凡是用剑之人,又有几人敢在不是“讨教”的前提下,向剑圣拔剑? 然而, 在张平航父子转身欲走时, 剑圣开口道: “慢着。” 张平航停步。 “昔日,你帮司徒雷当说客,向我借剑时,曾对我许诺过,会给我看到一个更好的大晋,你食言了。” 眼下的大晋,好不好? 不好, 真的不好, 而且是,很不好。 张平航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剑圣长拜下去, 道: “愿凭大人,降罪。” 随即, 张平航卸下了自己手中的剑,俨然不打算反抗了,身侧其儿子张一清,看得无比心急。 “成。” 剑圣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指了指面前, 道: “帮我把茶钱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二章 调兵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学政司内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平息了。 高毅将刀在地上一位惨死的大人衣服上擦了擦,收刀入鞘,随即,他缓步走出。 他是银浪郡人,十六岁就从了军,后入靖南侯亲兵卫,然后外放军中任实额参将。 其实,一开始他被靖南侯派给郑凡时,他是拒绝的。 因为那一次的派遣,实在是太过暧昧。 自己是友军? 按理说,只是帮忙打个盛乐城。 但偏偏军令之中,没有归期。 从一个靖南军中的实额参将,到一个地方军头子手下做事,这落差,未免有些太大了。 虽说,那会儿的郑伯爷已经打出了名气,高毅敬佩是敬佩的,但敬佩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官升,远远地敬佩一下,也就可以了。 但奈何命运如此, 他这一支人马, 就被郑伯爷吃了下来。 好在,在盛乐的日子,并不难熬,甚至还很幸福。 原本的盛乐城,以及现在的雪海关,说实话,是那种江湖人来了会无比煎熬但对于军旅中人而言,绝对是一个令其舒适的好地方。 因为它一直贯彻着先军政治,在这里,丘八拥有第一等的位置,享受着第一等的待遇和保障。 再之后,伴随着郑伯爷一次次夺取战功一步步崛起,原本心底的那点不平衡早就被丢掉九霄云外去了。 高毅反而很感激那一次的因缘际会,因为当初选派自己去时,同时有另三个参将也满足要求,但他们提前得了风声将自己推到了前面。 现在,应该是他们悔不当初了吧。 高毅走出了学政司大门, 看见坐在貔貅身上的郑伯爷。 一时间, 高毅有些恍惚, 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伯爷,而是侯爷。 实在是, 自家伯爷和侯爷,真的是越来越像了。 其实,高毅也觉得,为了一些教员的科举名额,就这般杀戮,实在是有些过度了。 但说到底,是自家的雪海关被欺负了。 刚刚杀完人的高毅, 感觉心情不错,很愉悦。 “伯爷,末将复命!” 胯下的貔貅迈开步子,从高毅身侧过去,进入了学政司。 里面,满是尸首,横七竖八。 郑伯爷上辈子看一些影视剧,可能是为了怕引起人观感不适或者只是为了节约一点服化道的花费,所以屏幕上的死状,会很“干净”。 但事实上,一刀,其实很难砍死人,“唰”一刀下去,人直接毙命,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是用捅的,人也能捂着肚子走好几步。 所以,军中之人杀人,往往是一刀先上去朝着对方的空档砍,将对方砍倒后毫不犹豫地上去给人家补上一刀; 这补刀,要么是抹脖子,要么就是对着心窝口直接插进去。 所以,出血量会很大。 尸体样貌,也是极惨。 李富胜每逢战阵,总是喜欢将自己弄得像是在血水里打过滚儿似的,并非他刻意如此,而是他杀的人多,一层又一层溅上去的。 貔貅并不反感这里的修罗场画面,甚至还有些兴奋。 当郑伯爷从他身上下来,走到他前面去后,貔貅还偷偷地弯下脑袋,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的血。 它不敢当着郑凡的面做这种事,因为郑伯爷会觉得恶心。 “吱……吱……吱……” 脚下的靴子,踩过血浆的粘稠,发出轻微的声响。 郑伯爷一直往前走,走到坐北朝南的签押房厅堂面前,才停了下来。 厅堂外的柱子上,挂着两块匾; 一块上:青琐储材; 一块上:望重成均。 两块匾额上,都被鲜血染了上去,别说,还真挺好看的。 在进入签押房的门槛前, 郑伯爷转过身, 坐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也开始喜欢坐在这个位置。 公主曾对他说,他们大楚的年尧将军,也喜欢坐门槛上,逢议事或者吃饭,都必须找个门槛坐着。 靖南侯肯定不是第一个坐门槛上的人, 往前数成百上千年,估计早就有人坐门槛上一边吃着碗里的面一边砸吧着嘴和周围邻居唠嗑了。 但当代当兵打仗的,有这个癖好的,基本都是模仿的靖南侯。 毛明才也走了进来,他看着四周的尸首,深吸一口气,看着坐在门槛上的郑伯爷, 开口道: “够了么?” 很显然, 这位颖都太守,已然到了要暴怒的边缘。 郑伯爷没回答,只是捡起旁边不知道哪位大人被砍死时掉落下来的玉佩,砸向了边角位置那儿正在舔着鲜血的貔貅。 貔貅很委屈地挪动着蹄子,抬起头,不敢再舔了。 “郑伯爷,这般杀一通,舒服了?” 郑凡侧了侧脖子,发出轻微的脆响,还是没回答。 “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就算要明正典刑,也可以走一个流程,也不急于这一会儿。” 郑凡开口道: “毛大人,我是个行伍中人,不管干什么,都习惯雷厉风行,不喜欢什么从长计议。” “平野伯,你这是目无王法,藐视国家法度!” 郑伯爷微微抬起头, 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毛明才, 不再有先前的那种你好我好的温和神色, 而是变得有些冷冽, “毛大人,本伯比你,更懂得科举对大燕的重要,本伯比你更懂科举对陛下的重要。 此等顶替舞弊案, 毛大人身为颖都太守, 若知而不报,乃是作践陛下百年大计! 若毫不知情,乃是渎职无能尸位素餐! 敢问毛大人, 属于哪一类?” “放肆,郑凡,本官给你三分情面,才喊你一声伯爷,论官位,本官可在你之上,怎么,瞧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连本官也一起给砍了么!”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人毛大人已经被郑伯爷“涮”了两次。 都是当着他的面下令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他要保的人。 “来来来,郑凡,赶紧命你的手下,将本官一起砍了,这颖都,就是你郑凡说了算了,本官倒要看看,这颖都,这三晋之地,到底还是不是我大燕之天下!” 看着如此激动的毛太守, 郑伯爷只是轻轻笑了笑, 回过头, 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两块匾, 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到底是谁,没有规矩!” 郑凡拍了拍手, 站起身, 朝着毛明才迈出一步, “毛大人?” 毛明才瞪着郑凡。 “毛太守?” 毛明才挺着自己的胸膛。 “毛明才!” “你………” “我知道你,以及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想学乾国文官那般,让我大燕的武人,也讲一讲规矩。” “乾国以文抑武,此乃失衡之道,怎可学之?但你郑凡今日所作所为,当得起一句:武人猖狂!” “对啊,那你就更该想想办法,把规矩立好,不说将我们这些武人关进笼子里去,至少能把我们放进那方圆中去。 但您呢, 您做的是什么? 好好的一个科举,被他们弄成藏污纳垢之地,你自己不重视这个规矩,就别怪我也不想遵从这规矩。” “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是,但你能奈我何?” 郑凡走到毛明才面前,就这么看着他。 “本伯这次入京,就带了三百护卫随行,你毛大人是颖都太守,来啊,赶紧命人将本伯拿下啊,将本伯收押,将本伯问罪啊! 你来啊! 玩儿横的, 你以为本伯不会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其实, 毛明才的水平,是很高的,否则,也不可能坐上一部尚的位置,也不可能被朝廷派到颖都来主持大局。 这一年来,颖都上下,其实很是和谐,哪怕靖南侯的帅帐从颖都离开迁到了奉新城,但后方也从未出乱子; 一切粮草饷银以及各路物资的输送转运,颖都一直完成得很不错。 毛明才,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有手腕,有心计,有城府的人。 但没办法, 他现在面对的,是根本就不和你讲规矩的郑伯爷。 当然, 最本质的原因在于, 这里,是颖都。 倘若此时在燕京,郑伯爷绝不会这般嚣张,正因为这里在颖都,当这里的风吹到燕京时,呼声,自然就小了。 毛明才深呼吸了两次,甚至,还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胡须和发鬓。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也意味着,他脱离了郑伯爷下令屠学政司那一刻开始所进入的郑伯爷的节奏。 “平野伯,你此番行事,其实不是为了你雪海关那几个被顶替的生出头吧。” 郑凡没说话。 “在这件事上故意往大了做文章,平野伯意欲何为,本官其实能想到一些,但这是大势,大势,不可挡。 无论是本官,无论是朝廷,甚至是陛下,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去阻挡这大势! 你, 平野伯, 也没这个资格!” 都是千年的王八,彼此到底唱得什么调,品一品,也就砸吧出味儿来了。 “今日,你杀了学政司杀了这些人,你以为在你到京城后,不会被因此问罪?” 郑伯爷忽然伸手捂住了胸口, 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道: “是啊,我还要去京城的。” “……”毛明才。 郑凡笑了, 侧过身, 看着毛明才, 道: “还请毛大人教我。” 毛明才看着郑凡,嘴唇嗫嚅了几下,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郑伯爷则挥手一招, 貔貅马上迈步过来,低下了身子。 郑伯爷翻身上去, 环视四周, 因为两位大人在这里的缘故,外加里头还有郑伯爷的亲兵卫,所以这会儿,自是没人敢过来清扫。 哪怕是死在这里大人的家人,也不敢派人过来。 “毛大人,你说,如果我要为我雪海关被顶替的士子出头,是不是很简单?” “凭你平野伯的面子,自是很轻易就能做到。” “那,那些背后没本伯这么有面子的人撑腰的士子呢?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本来,暮登天子门的机会,就摆在他们面前了,结果,属于他们的资格却被人给顶替了; 你觉得, 这对他们,公平么? 你毛大人眼下就算致仕了,以你毛大人的资历和名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儿孙在日后参加科举时会被人顶替。 本伯打个招呼,被顶替的名额也会被还回来,他们还得给本伯赔罪。 但这世上,还是黔首多啊,陛下开科举,本就是给我大燕黔首之中有志之士有学之士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一个,给他们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乾人那边喜欢听状元郎的故事, 十年寒窗不觉苦,梦里常往东华门。 关于状元郎的爱恨情仇故事,在乾国民间,不,甚至是在我大燕民间,也是多不胜数,茶楼酒肆里,永远不缺他们的故事,哪怕我燕国,以前没有科举。 毛大人啊, 你说, 如果状元郎不是从黔首中出来的,而是由这些人安排内定的,百姓们,还会喜欢听这状元郎的故事么?” “平野伯莫非是想告诉本官,你今日,只是单纯地可怜那些被顶替之人所以杀人泄愤,别无他意?” 毛明才冷笑着问道。 郑凡摇摇头, 道: “没,我又不认识他们,而且我身上有爵位,我的孩子以后可以承我的爵。 我还能继续立功,说不得能博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以后若是我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也能为他们得到蒙荫。 我现在, 只是想矫情一下, 否则就白费了四周这地上一大堆学政司大人们的鲜血了。” 毛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琢磨不透眼前这个人,哪怕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的行为方式,依旧让你无法去看懂。 最后, 毛明才只能道: “闹够了没有,平野伯。” 闹够了,就该收拾就收拾收拾了,善后的事,也要开始做了。 郑凡仰起头, 发出一声惋惜, 道: “没有。” 言罢, 胯下貔貅四蹄奔驰,直接冲出了学政司大门。 而周围的一众亲兵也即刻收刀紧随自家伯爷。 只留下毛明才一个人, 在这尸体堆放处有些凌乱。 这, 到底是什么意思? 冉岷在此时领着人进了学政司,来到毛明才身边,拱手道: “大人,平野伯往东大街去了。” “东大街?” 忽然间, 毛明才身子一颤, 惊呼道: “他要去东门,他这是要去城外大营,他怎么敢,他怎么会敢!” 毛明才伸手抓住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冉岷, “你去……” 随即, 毛明才推开了冉岷, 身子有些摇晃, “来不及了,也拦不住了,拦不住了。” “大人,没有您的太守令,也没有靖南侯军令,平野伯也调不动城外大营的兵马吧?” 毛明才抬起头, 看着冉岷, 一字一字道: “上次,他也没有虎符。” …… 今日的颖都城,注定不会平静。 包括成亲王府各家各户在内的,很多人家,心里都有些惴惴。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一种游戏规则,哪怕燕人来了,成了这里真正的主人,但燕人也愿意和他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所以,大家很配合。 但偏偏今日, 来了一个不配合的人。 因为在门槛上坐得足够久, 因为陈大侠在屋顶没下死手, 所以, 学政司的惨烈一幕,已经快速地被报及到颖都内各方势力案头。 一时间,很多人都错愕住了。 要知道,上次燕人这般屠戮颖都的官吏,还是靖南侯在的时候,对于那些没有完成后方军令的官吏直接斩首示众。 但那时是战时,现在可不是。 而且今日的这位,也不是靖南侯爷。 司徒宇没回府,而是坐在马车内,在听得手下汇报后,他还有些青涩的脸上,露出了后怕之色。 他原本还想借一借这位当红伯爷的刀, 谁成想, 这把刀杀起人来,却那般的疯狂。 司徒宇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老太监, 问道: “他该如何收场?” 老太监目光,也是一阵忽明忽暗,少顷, 开口道: “把事,闹大。” …… 颖都城外,有四处大营。 东门大营驻扎的是靖南军一部,西门大营则是另一支燕军。 而南北两个大营则驻扎的是晋军。 燕人在占领三晋之地后,为了应对防务和战争需要,招收了一大批晋军降卒以及晋人兵卒,只不过在战争时晋军都被拿来当作侧翼和辅兵来使用。 而此时, 郑伯爷骑着貔貅,直接冲向了颖都城外的东大营。 按理说, 无通报直入军营者,当以闯营之罪被射杀。 然而, 哨塔上以及下方的士卒在看见冲向这边的居然是一个骑着貔貅的金甲男子后,没人敢去执行这道军令。 大燕现在,能以纯血统貔貅为坐骑的,只有四个人! 再加上昨晚平野伯入城的消息也已经传入了军营之中, 平野伯到底是大燕军中的偶像人物, 同时, 这座大营中好几个校尉以及守备本就打算在午后去请郑伯爷赏脸来吃饭,或去颖都最好的酒楼,当然,若是能够请郑伯爷来自家大营巡视巡视,那就更好不过了。 “是平野伯爷。” “平野伯爷。” 郑凡没有在营门外等通报,而是在营门口守卒让开道路后,长驱直入军寨之中。 一时间引发了极大的动静, 不少不当值的士卒直接从帐篷或者附近围了过来。 而这时, 刚刚收到消息的东门大营守备将军也正在向这里赶来,只不过,郑伯爷没等那些将校过来, 直接举起自己的手, 喊道: “本伯奉靖南王爷军令,入颖都追查逆党,现如今颖都内逆党欲反,本伯在此命尔等即刻整甲上马,随本伯入城镇压叛贼! 令出即从,违令者,斩!” 一时间, 周围靖南军士卒全部单膝跪下, 齐声高呼: “喏!” 唯有一人,没有跪下,而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那就是东门大营的守备将领。 只不过, 当郑凡的目光着重落在他的身上后, 他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大声道: “末将领命!” 当即, 东门大营先是派出了三路传信兵,分别向颖都外其他三个军寨传令。 “靖南王令,西门大营紧闭营寨,不得外出!” “靖南王令,北门大营即刻起闭合营寨,不得外出!” “靖南王令,南门大营即刻封寨,不得外出!” 随后, 数千黑甲骑兵在郑凡的率领下赶赴颖都东门下。 颖都城门此时大开,哪怕城墙上的守军看见有一支军队开赴过来。 因为高毅已经率一众亲卫,在郑伯爷出城后,就一直把守着城门。 所以, 这数千靖南军骑士近乎是毫无阻滞地直接从东门入了城。 率军再度入城的郑伯爷坐在貔貅上, 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幕, 实在是过于似曾相识。 想当年, 靖南侯就是这般率着靖南军直入了南望城, 那是自己和靖南侯的第一次见面。 而今日, 自己胯下坐着的,是貔貅,身上所着的,也是金甲,身侧环绕的,也是靖南军。 郑伯爷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 活成了你的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乱!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城外大营的靖南军忽然入了城,这一幕,出乎于颖都内各大家族势力头目的预料。 大家习惯的****就像是一盘棋, 甭管是否恨对方恨得多咬牙切齿, 面对面地端坐棋盘前时也依旧要显得文质彬彬。 这是大家都公认也都喜欢的一种模式。 就是当*司徒家还辉煌时, 司徒雷在中枢将自己的两个哥哥排挤出去后,也**去落井下石地杀他们俩,而是将他们远远地流放打发到了雪海关外去守城。 小六子曾评价过司徒雷,其人一生英明,唯有此举,迂腐至极。 诚然,放在事后诸葛的角度,司徒雷当初如果将自己两个哥哥直接“咔嚓”了,又或者是囚禁至死,那么之后的野人之乱,很可能就能给杜绝掉。 以司徒雷的能力,**那俩坑货哥哥前期的送人头和里应外合,他率领司徒家的精锐,又有雪海关作为依靠,野人王大概率也很难扑腾起身。 但谁能预知到以后呢? 要知道当时司徒雷的父亲,也就是老司徒家主可还没死,依旧还在位,且掌握着极大的权力,司徒雷的“兄友弟恭”一可以安慰自己父亲,示意自己这个儿子不会手足相残,二可以向成国各大势力展现出他的仁慈。 如果司徒雷当初真的是完全大权独揽的话,也就犯不着在日后请**航出面向剑圣借剑去刺杀自己老子了。 但不管怎么样,颖都这边,还是不适应这种动辄动刀兵的政治运作方式的。 反倒是颖都城内的燕人,在听闻这件事后,没那么吃惊。 毕竟, ****曾马踏门阀, 那一场可谓是用刀兵来讲政治的最极端最大场面的方式。 比起燕皇将两位侯爷和其麾下精锐藏身于皇宫后园之中,以京师为起点,兵锋席卷天下,眼下郑伯爷只是调动一些靖南军入颖都,反而是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再者, 颖都内的燕人,比之晋人,是更有一份安全感的,说到底,平野伯爷也是燕人不是? 东门,早就已经被郑凡控制下了,但郑凡并**下令去分兵夺占其他三个城门的控制权。 其实,当靖南军被其强行调动起来后,按理说,南北西三大营的兵马,他也是可以趁势调动起来的,不管以后怎么样,他完全可以调动出颖都外近两*兵马陪着自己闹腾。 但那样子的话,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凡事,都要讲究个度,风吹得再大,一路吹到燕京去,就算抹去一路行进时的损耗,也依旧逃不出一阵风的概念; 但你要是打雷的话,那事情的性质可就不同。 此时不去分兵占领其他三个城门也是同理,他郑伯爷只是来“嚣张”来“跋扈”的,不是想来依仗颖都从而造反的。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其实已经不是郑伯爷需要操心的事了,他需要做的,已经做好了。 所以, 兵马入城后, 直入颖都太守府,也就是毛明才毛大人的官邸。 甲士横冲之下,官邸门口的护卫不敢阻拦,只能任凭对方进入。 郑伯爷从貔貅上下来, 走入太守府正厅, 一般而言,正厅的后面,会有另外一个后厅,是主人在招待客人时方便临时其他事情的地方。 郑伯爷进入了后厅, 后厅格局陈设和前厅无二,只是缩小了一倍。 郑伯爷往首座长椅上一躺, 对面前瑟瑟发抖的太守府管家道: “上茶啊,是你们毛大人请本伯来喝茶的。” ...... 而这时,几乎同一时间,瞎子和野人王也进入了太守府。 瞎子坐前厅左右两侧分别立了个桌子, 二人手里都有一份名单, 都提笔开始写条子, 一张条子放下去,自有一名校尉上前拿条子后点兵马出去拿人。 瞎子的字,好看,钟爱瘦金体。 野人王的字,人如其名,狗爬体。 二人一开始的条子,其实不多。 瞎子三份,野人王两份。 昨晚入城之后,颖都当地一家商会会长被叫入了驿站,接待他的,正是瞎子和野人王。 这家商会存在时间很久了,在大燕入晋之前,就已经存在,其背地里,其实是六皇子的产业之一。 六皇子的眼线和布局,真的很多。 一来,做生意嘛,只要经营得当,扩张的速度本就很快,二来,商人在一地经营,本就需要和当地三教九流黑的白的都打交道,得混进他们的圈子,所以在信息掌握上,比普通人强很多很多。 这位会长在得到吩咐后,翌日早上就送来了五个名字。 这五个名字意味着五个小家族,或是颖都本地地头蛇或是现在本就有官身,也确实运作安排过家族子弟**名额入考院之事。 当然,真正的涉及范围肯定比这个多得多,只不过仓促半个晚上这位会长能给出五个名单来,已经很是不易了。 毕竟, 那种**了别人名额取得入仕资格然后还大摇大摆地到处和人吹嘘的傻帽二世祖,还是极少数; 绝大部分人,在干了这事儿后,都是闷声发财。 但这不要紧, 拿条子,靖南军去破门抓人,人抓过来,半炷香之内,若是不能再供出两家来,那就直接连家主带被抓来的那位**者,一起推出太守府外就地砍了。 要知道,不仅仅是雪海关的教员们被**了资格,还有很多其他地方的士子也被**了,且一般做这种事的,绝对是窝案,拔出萝卜带出泥那是必然的。 当即, 一张又一张的条子被递送了出去, 靖南军甲士开始不断拿人, 涉案士子和涉案**,只要条子上有名字,全都被押上来。 以前打仗时,瞎子有好几次破城抄家的经验,所以做起这事儿来,可谓是相当得心应手。 反倒是野人王,慢慢地就开始跟不上瞎子的节奏了。 到最后, 野人王也就不写条子了,让瞎子一个人去表演。 他自己,则往那儿椅子上一靠,将已经给出的条子副本拿过来做一个汇总,纯当是打发无聊,让自己看起来,也是在做事的样子。 而这时,高毅走了进来,在瞎子耳边耳语了一阵。 瞎子伸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野人王。 高毅走过来,禀报道: “颖都密谍司掌舵刘传义请见伯爷。” 野人王点点头。 颖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作为这里的密谍司老大,他不可能当缩头乌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现在最尴尬的是,因为郑伯爷调动的是靖南军入城,靖南军甲士也的确在城内疯狂地抓人,然而,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 同时,也没人敢将靖南军定义成“反军”,如果靖南军要造反的话,那,那晋地也就**了。 野人王走入后厅, 向正在喝茶的郑伯爷禀告了这件事。 郑伯爷微微点头, 道: “让他来见我。” 少顷, 野人王带着刘传义来到后厅。 刘传义进来后,看见郑伯爷正斜靠在长椅上,已然睡着了。 犹豫了一会儿, 刘传义行礼道: “颖都密谍司掌舵刘传义,参见平野伯爷。” “嗯?” 郑伯爷缓缓苏醒, 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 刘传义身材不高,只能算中等,但给人一种很是精悍的感觉。 “卑职手下人回报说,伯爷是以颖都城内有人谋逆为由调兵入的城?” “是。” “但卑职听说,伯爷是奉皇命赴京面圣。” 言外之意就是,你是赶路路过颖都的。 “因为王爷觉得,颖都的密谍司实在不像话,办不成事儿,所以让本伯赴京时,顺道帮忙处理一下。” 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了。 其实,最早时,在银浪郡,原本的银浪郡密谍司掌舵杜鹃,是靖南侯的女人,那会儿为了打仗,密谍司也是归属靖南侯府管辖的,然而,先是杜鹃身死,再者,入晋之后靖南侯逐渐只着手军务不插手俗务,所以密谍司的管理权也就顺理成章地再度被朝廷掌握。 刘传义俯身下去,道: “卑职惶恐,但卑职认为,科举之事,应该不用伯爷费神才是。” “科举制度乃国之基石,干系到我大燕的*世基业,本伯不可能不放在心上,本伯有些累了,刘掌舵就不要再叨扰本伯休息了。 另,请孙掌舵协助我部下整合今日之事。” “伯爷,卑职.........” “靖南军中有一个规矩,不尊王令者,斩。” 郑凡最后看了一眼刘掌舵, 缓缓闭上了眼, 道: “本伯是要进京的,一切事由,本伯会在陛下面前分说。” 意思就是, 老子不是在造反, 到最后,事情的性质怎么样,陛下自会裁定, 你们, 就别瞎掺和了。 为官之道,首重一个中庸,官位来之不易,不是在大是大非之际,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随波逐流。 “卑职,遵令。” 刘传义出去了, 野人王在前厅喊住了他, 道: “刘掌舵,劳架您给我一份密谍司在颖都的章程,不多,大概就是谁家是谁家的亲戚谁家是谁家的蒙荫就成,不难吧?” 刘传义看着苟莫离,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曾大闹晋地的野人王, 当下, 他又向后厅位置看了一眼, 道: “稍等,刘某即刻派人送来。” “那感情好,我等着。” 刘传义离开了, 那边, 瞎子一边继续写着条子一边对野人王道: “感觉如何?” “如果真要造反的话,似乎也不是很难。” 这还是雪海关本部兵马**被调过来的前提下,就已经近乎掌握了半个颖都了。 瞎子摇摇头,道:“这是因为很多人看得出来主上不是要造反。” “但若是等势头形成,完全可以裹挟住他们,比如去成亲王府,拥立司徒宇再度登基,复辟大成国。 赏赐晋营诸多将领,收揽晋地兵马人心,同时配合本部兵马的话,不是**搞头啊?” 瞎子笑了,道: “然后过几日靖南侯过来,亲自扭下主上的头?” “啧......” 苟莫离有些头痛地摸了摸脑袋。 “不用朝廷组织大军征讨,靖南侯的一道军令下来,这颖都,除了咱们的本部兵马,其他兵马,都得作鸟兽散。 你不清楚,靖南侯在晋地的声望。” “我能不清楚么,我还为他声望做贡献了呢。” 苟莫离坐回了位置。 俩人, 倒是脾气相投, 且爱好相投。 瞎子是魔**最热衷造反的一个人, 野人王也绝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没多久, 密谍司的人就将一封册子送了过来,里面是各家官职名册以及姻亲关系和师生关系等等联系。 如果把整个颖都权贵比作一张唱本的话, 这封册子,就是一张人物关系谱。 瞎子依旧在不停地批条子, 野人王则一边看着册子,一边对照着已经发出去条子的副本,他看得很快。 能干大事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野人王曾在北封郡学习镇北军战法,后期更是率领拼凑起来的野人大军击垮过大皇子的东征军,这就说明他有着极为可怕的学习能力和运用能力。 瞎子刚刚批好手中的一个条子, 揉了揉手腕, 道: “看这些做什么,还不如多抓一些人,多砍一些脑袋。” 他们的本意,就是将事情闹大一些,砍的头颅,再多一些。 “嘿,反正你一个人也能做得完,我就闲着无聊翻翻。” 其实, 野人王作为曾经大成国的对手,近乎是一手差点将大成国打覆灭的人,他对颖都的人事安排和错综复杂的关系,心里本就有数。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对手不是。 只不过一*多过去了,伴随着燕人的进来,原本颖都的一些势力,也必不可免地发生了一些变化,好在,有这张册子,也基本能补全一下自己记忆里的东西。 现在, 城内的节奏,就是靖南军不断地在抓人,然后被抓来的人,一个一个地供出同伙,有些供不出来的或者一些经手的官吏,已经被推出太守府外开始砍脑袋了。 雷声大,但雨点,其实还小。 因为参与这件事的颖都大家族大势力本就不多,他们可以递条子,没必要在科举上做什么手脚,涉案的,基本是中层的家族和官吏。 有靖南军做震慑,加上城外各路大营听从军令的紧闭,最重要的是,**危及到自身门楣,所以,颖都真正的大势力大家族都在此时保持了沉默。 就任凭平野伯的麾下在颖都里闹, 闹就闹吧, 反正闹完了平野伯也不可能永远留在颖都。 “咱那位毛太守,也真挺沉得住气的。” 野人王一边翻阅着册子一边调侃道。 毛太守的官邸都被占了,但他本人却失踪了,连老巢都不打算要回来的样子。 瞎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 “事儿已经闹大了,东门大营都出动了,事情,就不是胡闹那么简单了,如果我是毛太守,现在应该在另一个宅子里想着奏折怎么写。” “你说,他会怎么写?” “这得看我们的态度,待会儿我会以主上的名义给他写一封折子,就说毛太守发现了科举舞弊案,请过路的郑伯爷帮忙一起清剿蛀虫,维护大燕社稷之本。” “他会同意?” “这些人,面子不是最打紧的,都能屈能伸,会不会同意不知道,但至少会考虑。否则我们把事情闹这么大,他这个颖都太守却全无应对之力,岂不是正说明他的无能,**代天子牧守一方的能力? 另外,就像是主上先前对那刘传义说的话那般,咱们主上,终究是要进京面圣的,这件事具体怎么定性,得看陛下的意思。” “呵,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野人王继续翻动着册子, 对照之下,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地方有些不对劲。 伴随着瞎子一张张条子递下去,被抓进来和砍脑袋的人,已经很多了。 但野人王却注意到,有一撮人,他们的关系,居然形成了一个圈,围住了孙家的长房。 孙家家主,孙有道,曾是大成国时的宰辅,是最早跟随着司徒雷的人,曾和司徒雷在镇南关大破楚军,后又随着司徒雷入朝。 司徒雷驾崩后,是他支撑柱了局面,等来了燕国大皇子的东征军,且一力主持了大军作战的后勤保障工作。 司徒家成为成亲王府后,孙有道似乎也有些心灰意懒,在战事结束后就主动退居幕后了。 燕国朝廷赐予他成国太傅之位, 这其实和自家伯爷的成国大将军一样,成国都没了,这些只是名头上好听一点而已,另外,就是俸禄和待遇。 而孙有道退居后,孙家当代话事人,就变成了孙有道的次子孙良。 不是因为其长子不行,事实上,野人王清楚,孙有道的长子,能力很强,当初司徒雷临死奋力一击时,颖都中的一众勋贵公子哥的群情激愤,就是孙有道的长子孙瑛在幕后推动的。 只是因为孙瑛腿脚有残疾,所以不方便当孙家门面上的话事人。 但就是有这么一圈,不是孙瑛的女婿家,就是孙瑛的妻族家,亦或者是最后总能攀扯到孙瑛这个孙家长房的门户和家族。 野人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是个擅长权谋的人,所以,他能看出来,孙瑛这般通过科举的方式去安插自己人,是很浪费的一件事。 就算孙有道退居后面了,但孙家在颖都的影响力和牌面依旧是靠前的,就算是成亲王府也得给孙家面子。 孙家要安插自己的人,推自己的人,也不应该用这种低级的方式。 换句话来说,孙家没必要从头挖坑栽树,而是可以直接找现成的,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拉拢颖都内的现成**。 野人王这会儿忽然想把绣花鞋拿出来,吸一口,但还是强忍住了。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还在批条子的瞎子, 心里开始犹豫。 他当然知道这次搞出这事儿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颖都的大族大势力,没必要去碰。 但野人王也很忧伤啊, 他得找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郑伯爷带自己出来,自己就得找机会发光发热一下,否则要么就是回去后继续关密室,要么连回去都不用回了,感觉无用还不放心自己的话,直接在路上就给自己砍了埋了。 这事儿, 野人王觉得平野伯和眼前这位北先生都能做出来。 “呼......” 野人王拿起毛笔,写下了孙瑛两个字,挥手之下,一名等候的校尉上前,接走了这张条子。 随即, 野人王就斜靠在椅子上, 脑袋枕着双手, 指节在脑后不停地揉搓, 眼皮不停地眨动, 心里, 也在不停地打鼓。 ...... 如果说,先前见刘传义时,郑伯爷只是为了掌握谈话氛围而装睡的话,那么之后,郑伯爷是真的睡着了。 因为这阵子赶路很累, 二来昨晚没睡多久, 郑伯爷是一个很养生的人,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他不会苛责自己丝毫。 一个午觉, 睡到了黄昏, 醒来后, 郑伯爷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同时示意身边看护自己的甲士去给自己倒杯茶来。 这些甲士是亲兵卫,先前郑伯爷在睡觉时,他们就在后厅保护着。 明明外面在发生着这么大的事,但自家伯爷还是不动如山,实在是令他们钦佩! 嗯, 郑伯爷倒是不清楚自己睡个午觉还能刷一波亲卫眼里的声望; 只能说,当你本来就崇拜一个人时,无论他干什么,在你眼里,都会自带上光晕。 茶来了, 郑伯爷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他平时喜欢喝茶,但却不嗜茶,反正喝茶只是拿来解渴用。 这时, 高毅快步走入了后厅, 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伯爷.........” “杀了多少人了?” 郑伯爷老神地低头,继续喝茶,却没注意到在高毅眼里,此时居然流露出一股激动和崇敬之色。 杀了人,事儿闹大一些,态度表达好了,自己再去京城,对着皇帝老子认个错,承认一下自己激动了,再和陛下讲一讲科举的重要性,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朝廷也会知道自己的意思和脾气,雪海关以及雪海关周边的治权,也就不会再插手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至于假传靖南侯令调兵的事儿, 郑凡相信靖南侯不会说什么,他不说什么,其实就是默认了,默认了,就意味着这军令是真的,那就无从治自己的罪了。 对靖南侯爷对自己的偏爱,郑伯爷很有信心。 “伯爷英明,末将佩服。 一队军士在奉命去搜查孙瑛家时,发现孙瑛家宅里藏着许多叛逆,当我部军士入门时,他们直接杀出企图突围! 另,孙瑛宅邸出事的同时,原西门守城卒忽然发生哗变,像是要接应里面人突围出城一样,现西门已经升起狼烟。 而颖都巡城司的一名晋人防务官忽然率其部下袭击颖都城内的军械库,军械库那边守军已派人求援。 伯爷,颖都内,真的有叛逆!!!” “......”郑凡。 ———— 感谢友成为《魔临》第一百二十七位盟主,这位盟主的名字很人民。 今天是5号,算上这章的话,这个月龙已经更新了6.6*字,平均下来一天有1.3*字,龙已经在很努力更新了,求一下月票,咱月票榜已经掉到第20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切,尽在掌握!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今天,是孙有道的七十寿辰。 按理说,应该会门庭若市,但已经差不多是致仕的孙有道早早地就已经对外宣称,自己的七十大寿,不会操办; 不收礼,不见客。 颖都官场上的大部分人,都赞扬孙太傅淡泊名利虚怀若谷。 但也有一些懂得内情或者和孙有道曾同朝为官很熟悉他的人,会发出一声感慨,孙太傅,这是早就已经心灰意懒了。 孙有道仕途坎坷,确切的说,在其前半生,其实没什么仕途,只是一个教先生。 后和司徒雷相识,那时司徒雷还是个年轻小伙,二人脾气相投。 再之后,孙有道陪着司徒雷去的镇南关,司徒雷负责前线和楚人作战,孙有道负责后方粮草军械供给。 等到司徒雷回颖都还朝时,他没带走镇南关的一兵一卒,只带走了孙有道。 后来,在政坛上,有孙有道的出谋划策和查漏补遗,司徒雷最终将自己两个哥哥给斗倒。 等到司徒雷登基后,孙有道被拜为宰辅。 如果没有野人之乱,大成国能安稳承继下去的话,孙有道和司徒雷将成就出一段令后世人艳羡的君臣相谊的绝代佳话。 如果排除掉司徒雷驾崩后短暂继位登基了不足半月就退位的司徒宇,那大成国国祚,几乎可以说是一代而终。 从司徒雷驾崩的那一天起,孙有道的心,就已经死了,他也累了,只不过野人还在晋地肆虐,他还需要继续撑着。 燕人来了,虽然燕人也是入侵者,但至少燕人是想要将晋地吞并当作自己的领土来经营的,而野人和楚人,则一直行野蛮行径。 最终,在靖南侯驱除野人攻下玉盘城后,伴随着燕人新秩序的建立,孙有道,婉拒了燕皇的招其入燕京的旨意,以自己年老体弱为由,选择了致仕。 今日,他的大寿,也就只有一妾三子来作陪。 甚至连孙子,孙有道都嫌弃他们吵闹,没让他们过来。 妾也已经五十了,发妻生了长子和次子后就亡故,妾则生了第三子,除此之外,孙有道并未再有女人,平日里的生活,其实也很清简。 菜,是家常菜,酒,是普通酒。 孙有道坐首座,右侧下手坐的是自己的长子孙瑛,左侧下手坐的是孙良和孙康。 妾则坐孙有道身侧帮忙夹菜。 孙家,是分餐食,因为孙瑛的下半身因病瘫痪,无法上桌。 不过,孙家饭桌上,并没有什么规矩,很早以来,孙有道就喜欢在进饭时教导自己的几个儿子,以期望他们中能有一二成才,可接自己的班。 饭进一半,孙良先开口道:“父亲,大兄,我听闻燕人的平野伯昨夜入城了。” 孙有道闻言,点点头,道: “那位平野伯,确实是个人物,燕国确实人才辈出。” 孙良笑道:“是啊,父亲,若非今日是父亲寿辰,我也是想去驿站找机会见见那位平野伯的。” 除了军功以外,平野伯还抢回了楚国公主,其声望,可谓是一时无两。 孙有道却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因为长子的身体有缺,所以自己这个二儿子才是孙家这一代的话事人。 但实际上,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上,都是自己的长子更为优秀,只能说,天妒英才了。 然而,看着次子脸上的笑容, 孙有道很严肃地开口道: “老夫退下来了,老夫留下的这点遗泽,还能保你们这一代身家富贵,甚至,哪怕是到了第三代,我孙家最起码也还是个中人之家。 但前提是,你不瞎折腾。” “父亲,我这是瞎折腾?”孙良显然有些不解。 “燕人是燕人,晋人是晋人,可能再过个二十年,再过个一代人,两代人,燕人和晋人,就没那么大的区别了。 但现在,燕晋有别,眼下,大成国已经没了,我孙家,也只不过是大成国的遗老遗少,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不要去结交燕人权贵,不要去妄图再做点什么,就这般平平淡淡过下去,才是最妥帖也是最划算的。” 孙良不敢和父亲争论,只能点头道: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孙有道点点头,然后看向自己的长子,长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酒,见状,孙有道开口道: “老大这阵子在忙什么?” “父亲,大兄最近在修亭子呢,据说请了好多工匠。” 自打孙有道将次子立为话事人后,孙瑛就主动地搬离了孙宅,另买了一套宅子,算是提前分家了。 “哦,是么?”孙有道问道。 孙瑛放下酒杯,对父亲道: “是的,父亲,但暂时还未完工。” “那为父也可以期待期待了。” “等修好后,孩儿会请父亲一同去赏花。” “好。” 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赶来。 孙良起身,走到外面,在那个仆人对其耳语后,他马上走回厅堂,道: “父亲,大兄,出事了。” “什么事?”孙有道问道。 “那个燕人平野伯带兵去了学政司,听说那里见血了。” 听到这个消息, 坐在那里的孙瑛目光忽然一变。 “学政司?”孙有道微微皱眉,这是一个新成立的衙门,他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举办操持科举之地,当然了,还有建立学舍,推广教化之用,但能让人记忆犹新的,还是其第一个职能。 中举者,一可就地选官做官,二则有了去燕京参加春闱的资格,若是能在春闱高中,其日后前途,也就不仅仅局限于颖都了。 很快, 新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递了过来, 却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 “平野伯的亲卫屠戮了学政司。” “毛太守去阻拦未果。” “平野伯出城了。” “东门大营的燕军忽然入城!” “平野伯入驻太守府!” “靖南军开始破门抓人,抓的是涉嫌科举舞弊案的士子和官员。” “太守府外已经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随着这些消息不断地传来,厅堂内的孙家人,已经没了丝毫过寿的意思。 不经审讯,大肆杀戮; 随后更是引兵入城,大行株连。 这杀的,可不是什么平民,这也不是什么战场上的杀良冒功,死去的,可都是官吏,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说学政司的主官是燕人,里头还有几个燕人官吏,但学政司内大部分还是晋人,另外,现在正在被靖南军破门而入抓捕的,也基本都是晋人。 孙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命下人取了一盆水来擦了擦脸,道: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有道开口道: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位燕人平野伯也绝不是什么疯子,再者,他文武有别,再怎么着,也不应该是由他来处理科举舞弊案。 就算是他来做,也不该是以这种血腥直接的方式。 为父观其用兵经历,看似擅行险招而出效,但轻重缓急之间的拿捏,往往极为精准,此人虽是个将领,却又有一手煮温火的功夫。” 孙有道的水平,肯定是极高的,但他毕竟已经致仕了,信息渠道上难免不得通畅。 孙瑛此时开口道: “父亲,您的意思是,这平野伯现在所做的事,只是一个幌子,其另有目的?” 孙有道点点头,道: “这是必然,你不能去天真地以为一个比你更聪明的人,会忽然去犯蠢。 很大可能,蠢的,不是他,而是你。” “……”孙瑛。 其实,孙有道说这话,并非刻意有所指,而是在讲述着一个道理,但无巧不巧的是,孙瑛却自觉认为父亲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眼下,父亲是在提醒自己。 一时间,孙瑛的后背已经开始渗透出汗水,他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大肆杀戮, 行株连之事, 还刻意调兵入城, 不经审讯,不着有司问罪,直接定斩, 这哪里是在办寻常案子的手法! 分明, 分明, 这分明是只有在处理谋反大案时才会有的快刀斩乱麻啊! 孙良则问道: “父亲可知这平野伯是为何目的?” 孙有道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问政局很长时间了。 其致仕后荣封太傅,而其子孙良则承了颖都转运使的差事,算是孙家现在的牌面,但孙良现在是一头雾水。 见状, 孙有道不得不又看向了自己的长子, 心里不禁想着若是长子没有落下残疾,现在是长子在撑门面,断不至于一点苗头都不知道吧。 自己这个二儿子, 终究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心有所感下, 孙有道不得不再度道: “不要妄图多事,也不要妄图插手自己不该碰的东西,为父起于草莽,追随先帝半生,虽不是为了我孙家富贵,但为父还是希望你们能安安生生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 这人啊, 年纪大了, 别的也就不求了, 只求一个子孙的平平安安。” 这话,说真的有感而发。 然而, 落在孙瑛耳中,却如同是一道道惊雷。 父亲, 已经近乎明示自己了! 是啊, 父亲是那么英明,就算致仕了在家修养,但这颖都,难道还有他想知道却不得而知的事情么? 父亲的意思是, 我做错了,要为家里遭来大祸了? 孙良不晓得父亲为何还要再提点自己一次,但还是躬身道: “儿子受教,定然铭记在心。” 随即, 孙良又道: “父亲,此事会不会牵涉到咱们家?” “应该,不至于,现在听下人来报的,所抄所拿的,都是中层官吏,真正的有头有脸的家门,都未被侵扰。 我孙家门楣还在,在这场风波中,应该无恙。” 就在这时, 孙瑛忽然开口道:“父亲,儿子内急。” 孙有道忙道:“去吧,去吧。” 他知道长子的残疾,导致其憋不住,所以马上让长子去如厕。 长子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出去了, 孙有道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问次子,道: “科举舞弊,你是否牵涉其中?” 孙良马上摇头道:“父亲,怎么可能,儿子若是想提携什么人,看中了什么人,或者想交好什么人,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再说了,父亲一直叮嘱儿子手不要乱伸,儿子怎么可能去掺和这等肮脏之事。 不过,儿子倒是听说过这些事,心下还觉得惋惜,有些人本有机会从黔首通过科举入仕的,却偏偏被那些人顶掉了资格。 科举之制,儿子也是认同且赞成的,因为儿子觉得,父亲当初如果不是和先皇于微末中相识,也就很难有施展抱负的一天。 若是当年我成国也有科举,很多像父亲这样的饱学之士,就能为百姓造福了。” 孙有道这话听得很舒服,心里不由有些宽慰。 自己这个次子虽说在办事能力上不算出彩,但在为人处事上,的确有淳厚之风,有他掌门,孙家的富贵,应该还能继续绵延下去。 而另一边, 被两个仆人搀扶着出了厅堂的孙瑛没有去茅房,而是在外面院子里见到了赶来报信的自己手下。 “大爷,城内现在很乱。” 这是从孙瑛宅邸来报信的亲信。 要知道,在孙瑛宅邸里,可是藏匿着近百义士。 孙瑛想到了自己父亲刚刚说的话, 对自己的亲信吩咐道: “马上回去,联络外宅的那些人,也都躲进我的宅子里,我是孙家的长子,那个宅子也挂着孙府的招牌,燕人…… 燕人应该不会搜查到那里去。” 毕竟, 现在只是搜查那些中层官吏和家族,大门大户还没被波及,现在那位燕人平野伯虽然做事狠辣粗犷,但还是有分寸的。 “是,大爷。” “另外,如果……如果……” 孙瑛的眼睛,眯了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是残废之人,所以很多时候并不能亲临第一线只能在幕后布局和遥控,这就使得他在面对突发情况会很束手束脚。 “记着,若是燕人闯入我的宅子,就意味着燕人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虽然大事还未准备好,但只能提前发动了!” 亲信在听到这话时,眼里流露出一抹错愕,情不自禁道: “大爷,这就发动?”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还想闭着眼等死么?燕人不搜查我的宅子那就一切照旧,若是燕人搜查我的宅子,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是,大爷,请大爷吩咐。” “若是燕人冲入我的宅子,即刻传信出去; 一,传信西门守城将李立即刻控制西门。 二,传信南北两大营,命南大营的钱参将召集其麾下士卒出寨从西门入城,直入成亲王府,将成亲王保护起来,他是我们的关键! 三,传信巡城司周仁即刻突袭军械库! 四,传信各处,让我们颖都内外其他位置的所有人,也马上发动!” 前三个指令,都是绝对的自己人,传信之后,是必然会发动的,同时也是最紧要的三个位置。 至于第四条传信,就宽泛了,因为里面有自己人,也有很多原本摇摆动摇的,能发动多少起来,孙瑛自己也不清楚,但局面,应该能因此鼓噪起来。 其实,不仅仅南门大营,北门大营里,也有几个校尉是自己人,但他们一来能调动的兵马有限,二来,他们能否真的可以将兵马调动出来,也还是个未知数。 当然,如果颖都内局势起来,他们若是将北门大营也给鼓噪裹挟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靖南军虽然已经入城,但东门大营的靖南军人数本就不多,只要我们能将势头拉起来,我再来请我父出面,让其号召颖都内外所有大家族一起拥立成亲王复辟! 到时候,南北梁大营观望的我晋地兵马,多半会归附新朝,大事,还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句话, 孙瑛是跟眼前亲信说的,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如果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他有信心将南北两大营的主将都拉拢过来,到时候一旦举事,南北两大营一万多兵马可以直接入颖都。 不像是现在,钱参将是南大营三名参将之一,手下只有不到三千兵马可以听命调动。 如果时间充足,他也能安插更多的手下,安插更多的义士去颖都内外任职,到时候颖都一定,成国内响应者绝对不会少,再加上西晋的一些暗处势力一齐鼓噪起来,复国和驱逐燕人,都大有希望! 但偏偏, 今日的他, 却被那位平野伯近乎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真的希望,希望燕人,不会冲入他的府邸,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回过头, 孙瑛看向了厅堂位置, 父亲,已经知道自己这一年来在背地里做什么了,父亲却没有明说,这意味着,父亲其实是支持自己的。 大成国,也是父亲心中的梦啊。 ……… 一队领了条子的靖南军甲士撞开了孙瑛宅子的大门,宅子其实挺大的,但想要藏匿下一百多号人,显然不现实。 早有准备的晋地义士们以弓弩开筹,随即冲杀了上去,一时间,这支前来拿人的靖南军队伍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但宅子内的空间范围就这么大,领头的校尉并未选择后撤出去,而是下令就地组织阵形,同时派人回去禀报。 靖南军这种精锐,哪怕没有战马,他们下马步战,也是一等一的悍卒。 就地结阵后,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那群义士的进攻,却因为没有章法而无法将这支入宅的燕军给击溃,反而被这支燕军给咬住,双方陷入了一种胶着。 与此同时,伴随着孙瑛宅邸的暴露,起事开始的讯息,也马上通过各种外围渠道散播了出去,一时间,颖都城内,喊杀声此起彼伏。 …… 在得知平野伯引兵入城,且霸占了自己的太守府后,毛明才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急哄哄地带着人去自己的官府,而是来到了巡城司衙门里坐着。 因为他清楚,事情,到了眼下,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平野伯都已经调兵了, 他毛明才能怎么办? 直接起正面冲突么? 直接派人持自己的太守印去城外其他大营调兵然后和平野伯大战一场? 他虽然是文官,但至少当过兵部尚,对军中之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明白平野伯在大燕军中的威望。 靖南军,他平野伯调动了。 如果自己再去调动西门大营的燕军进城,那支燕军虽然数目比靖南军多,但毛明才不认为他们会听从于自己而去向靖南军挥刀向平野伯挥刀。 最大可能是, 自己调动过来的西门大营的燕军,在看见靖南军和平野伯后, 他们会一刀把自己给砍了,然后和平野伯合流。 若是西门大营不能调兵,那就只能调动南北大营的晋兵了。 但他毛明才身为颖都太守,身为一个燕人, 调动晋兵入城和指挥着燕军的大燕平野伯火拼, 直娘贼,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到底是他平野伯在胡作非为,还是他毛明才在这里打着晋人的名义造反! 试想一下这个场面若是出现, 毛明才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在燕京的朝堂上得知了这一消息, 估计也会认为是自己在造反吧! 所以, 骂又骂不过, 那平野伯打仗是一把好手, 与人交往针锋相对时,也是忽冷忽热性情起伏不定,真的让人难以招架; 打, 打不过不提, 关键还打不得! 人家在杀人了, 人家在挨个抄家了, 人家占了自己的官邸了, 直娘贼, 他郑凡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老子不管了! 他平野伯若是够胆,真要行那不义之事,大不了就先将自己脑袋给砍了去! 他若是不造反,反正他也得去京城面圣,就交给圣上去裁决吧。 毛太守想通了, 想通后也就豁达了。 其实, 他打心眼儿里,也是不信平野伯会造反的。 靖南侯在奉新坐镇,靖南军主力也在靖南侯身边,如果靖南侯忽然要反,那晋地直接完犊子。 靖南侯不反,他平野伯怎么敢反? 还有,作为大燕这两年最为当红最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勋贵,一边得靖南侯重用一边得陛下赏识, 同时,还和现在如日中天将太子完全压制的六皇子是一路人; 怎么想, 他郑凡都没有造反的理由啊? 总不能是因为去楚国将大楚公主抢回来后,被公主吹了吹枕旁风,结果忽然想不开了吧? 这是要刚抢回了公主就又叛燕投楚? 何必这般脱裤子放屁? 冉岷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大人在那里面色时而阴沉,时而愤怒,时而不解,时而荒谬。 他作为手下心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该做什么了。 如果是平时其他局面,他可以去应付,也应该去应付,但是面对平野伯,他承认,自己真的应付不过来。 先前在学政司前面阻拦时,他没怂,他麾下先怂了。 忽然间, 外头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隐约间, 还传来“复兴大成”“驱逐燕狗”“还我河山”的怒吼。 冉岷当即一个激灵,对手下喊道: “保护大人!” “喏!” 一众巡城司兵士马上围拥而来。 毛明才则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对冉岷吼道: “去查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大人。” 颖都城内,现在很乱,这种乱,和先前靖南军按照条子抓人时的那种乱完全不一样,先前只是牙签在挑肉,而现在,则是一整块肉仿佛完全被丢入了沸水之中,四处都是蒸腾的白气。 但一来靖南军就在城中, 二来,孙瑛那伙人的起事未免过于仓促, 所以颖都的乱,是乱,但并非是大乱,因为城内很多人都在纳闷,这到底又是唱得哪一出? 这就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一边是杀声震天,一边则是城内城外各路信使还能继续地不停传信。 出外打探消息的士卒马上一批批地回来,来到毛明才面前汇报。 “报,孙太傅长子宅内发现晋地逆党!” “逆党!” 毛明才瞪大了眼睛,不是查科举舞弊案么,怎么查出了逆党?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逆党的事,毛明才是知道的,三晋之地自从入燕之后,小规模的叛乱近乎没有停止过,但都很快被镇压了,没能成气候。 “报,西城门守将率众哗变,西城门升起狼烟!” 毛明才当即后背发凉, 身为一个燕人太守, 他在颖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盯防晋人。 “不好,逆党是打算接应城外的晋军!” 晋军是辅兵,为了弥补燕军兵力不足的局面,所以建设了很多晋军营。 晋人逆党要造反,自然会谋求晋人军队的支持。 “报,南门大营游击将军孔明德派人来报,其麾下一参将欲率部下出营,已被其亲自镇压,为首者已被斩首!” “这么快?”毛明才有些意想不到。 报信者回禀道: “因为平野伯曾传令各大营紧闭门寨,不得外出,小心叛逆作乱,所以有了防备。” 如果出其不意的话,那位钱参将仗着自己手下亲信,要么可以直接出寨通过西门入颖都,要么可以在大营内裹挟其他晋兵一起作乱。 但谁叫当时大营紧闭,主将就坐镇帐中,钱参将到底是“忠义之士”,接到孙瑛那边的传信后明知道营寨内局面不好,却依旧强行发动,结果被即刻镇压,自己和一众心腹被直接斩杀,其部下则被缴械收押。 “报,北门大营游击将军吴家栋派人来报,其营内有人欲作乱,已被按律斩首,北门大营稳定。” 毛明才闻言, 长舒一口气, 南北两大晋军大营不出事的话,那么城内的逆党,现在闹腾得再欢,也不可能成事了,被扑灭,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 此时靖南军本就在城内! 一时间, 毛明才想通了,可谓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透彻起来。 这一切, 早就在平野伯的意料之中。 他是故意借强行查处科举舞弊案而声东击西,以图出其不意间找到城内藏匿的逆党; 这一切, 都是平野伯安排谋划好的, 所以, 他才会强行犯忌将靖南军早早地调入城中,清查舞弊案,只是调兵且不会刺激到逆党的一个由头罢了; 所以, 他才会提前下令让城外晋军大营紧闭寨门,以防止逆党呼应到城外大营中的晋军。 甚至, 南北两座大营的主将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自己部下的叛乱,也应该是平野伯提的醒,甚至,他们之前本就有过联系和接触,有了这一层默契! 毛明才忽然觉得羞愧难当, 老实说, 毛明才宦海沉浮很久,手段、能力,其实都是有的,但他当初能被燕皇指为兵部尚,证明其人品也必然是过硬的。 毕竟,燕皇看人的目光,是准的。 毛大人也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官僚,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所以才主动请缨来颖都这里主持局面,但他的心底,还是有着一份身为燕人的责任感。 他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也是忠于大燕的。 所以,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学政司内,对平野伯说的那些话; 当平野伯为了清除军中逆党正在做事时,他却在那里用文武之别在讥讽他威胁他。 自己, 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说人家平野伯放肆无忌,那自己呢,自己这个太守呢,岂不是真正的昏聩无能! 再回想起学政司内,面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质问,平野伯所做出的忽冷忽热让人琢磨不透其性情的反应; 是啊,这是被自己冤枉被自己误解,却依旧要低下头,继续认真做事的人的反应啊。 毛明才的眼睛,开始泛红了。 郑伯爷啊郑伯爷,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官呢, 否则本官岂会如此这般误解你啊。 但毛明才忽然记起来,平野伯调靖南军入城时,其实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本伯奉靖南王爷军令,入颖都追查逆党,现如今颖都内逆党欲反,本伯在此命尔等即刻整甲上马,随本伯入城镇压叛贼!令出即从,违令者,斩!” 是啊, 人家早就说清楚了, 是自己, 是自己愚钝,门户之见,文武之见, 没信人家,寒了忠良的心! 冉岷刚回来,看见自家大人这个模样,马上道: “大人放心,虽说巡城司有一队人马似乎也反了,但属下担保巡城司剩下的兵力足以护卫大人安全。” “直娘贼,护卫个屁,随本官回府!” …… 当外面喊杀声响起时, 成亲王府内则是瞬间如临大敌。 好在王府内有一众侍卫,王府也就是昔日的大成国皇宫,也是易守难攻之处。 到底是少年郎的司徒宇,在之前听到郑凡调兵入城时,还能保持着镇定,但在听到外面忽然大乱明显事情有失控的征兆后,他终于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了。 他只能下意识地攥着自己身边的老太监的衣袖,眼下,只有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才能给予他安全感。 “主子,我们现在不能待在这里。”老太监很严肃地说道。 “不,不,不,孤就要待在这里,孤哪里都不去。” 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子,外面已经有人在造反了,老奴不认为他们的造反能成功,就算是一时侥幸,他们在颖都成事了,待得燕军主力开赴,他们也不可能长久! 他们现在肯定在找您,肯定会有人向王府这边过来!” “那,那,那这样说,岂不是王府里,最为安全,去外面的话,万一孤被他们,被他们………” 老太监忽然抬起头,双手紧紧抓着司徒宇的臂膀, 近乎尖叫道: “主子,您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燕人那里,去太守府,燕国平野伯在那里,不管今日的造反成不成,就算他们打不进王府,您也必须及时出现在燕人面前,出现在毛太守面前,出现在平野伯面前! 要想司徒家一脉能够继续延续, 要想保住这份世袭罔替的爵位, 在这种事情发生时, 您, 必须要展现出您的立场,您的态度!” …… 刚刚睡醒午觉的平野伯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纳罕着呢, 他是真的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只不过是在凑人头, 怎么凑着凑着,就他娘的凑出反贼来了? 而且一道道军情不停汇报过来, 反贼还很猖獗, 这是一窝大的, 居然连城外大营内都有反贼的内应? 眼下, 整个颖都到处都在传来喊杀声, 到处都是“驱逐燕虏,恢复大晋”的嘶吼。 而郑伯爷在一众甲士护卫下刚走出太守府大门, 就看见被冉岷护卫着急匆匆赶来的毛明才。 “毛大人………” “噗通!” 郑伯爷还没开口, 毛太守就直接跪伏在了郑伯爷面前。 “………”郑凡。 “平野伯爷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一切,本官昏聩无能,先前多有语出不逊,自觉羞愧,差点酿成大祸! 还好一切尽在平野伯爷谋划之中,本官现在就等平野伯爷平定城内叛乱之后,再亲持酒杯,向平野伯爷谢罪!”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面露严肃之色地点点头, 缓缓道: “毛大人请放心, 一切, 尽在本伯掌握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五章 平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一切尽在本伯掌握之中。” 虽然, 郑伯爷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握住了什么东西。 但在这个时候, 为了照顾毛太守的情绪, 总不能告诉他: 您跪错咧! 这得多伤这位封疆大吏的心和自尊啊。 为了维护人家的面子,郑伯爷最终只能选择默默地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 现在的目标很明确, 颖都发生叛乱了, 那就平叛呗。 “毛大人还请入府歇息,稍侯本伯。” “是,伯爷。” 毛明才这次显得无比温顺,他明白,如今颖都内乱已生,需要一个主心骨来快速平定,在这个时候,颖都内,最好只有一个声音。 瞎子走过来搀扶住了毛明才,示意其跟自己进去。 而真正戳破此事的野人王, 没有跟着进去, 而是继续跟着郑伯爷, 待得郑伯爷翻身上貔貅后,野人王也暗戳戳地挤掉了一名亲卫的马翻身坐了上去。 其实,在雪海关内,知道野人王身份的人,只是极少数,这些亲卫也不知道野人王身份,但时常能看见他和北先生一起下棋,所以自动就校衡了野人王的地位,那名被抢了战马的亲卫也没恼,默默地退到后面。 伴随着一道道军情不断地汇报过来,郑伯爷也进入了状态。 不管怎么说, 郑伯爷一直跟在梁程身边学打仗,又被靖南侯亲自教导过,同时还上了那么多次的战场,从南到北,该见的阵仗也见过了,而且还都是在最前线。 令人难以想象的师资水平加上丰富的亲临一线观摩的经历,就是一头猪放在郑伯爷的位置上,也能哼唧出个纸上谈兵了。 更何况,郑伯爷不是猪。 以前,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稳妥考虑,所以一直延后自己亲自施为的机会,但如今这个局面,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 自古以来,想谋反,最主要的无外乎是两点——军队和大义。 军队更在大义前。 现如今,颖都城外的南北门大营,原本被叛逆拉拢的兵马完全被制住,南北大营稳定,那么对于这场从颖都城内发生的叛乱而言,别看声势大,但只是一团虚火,烧不疼人,也烧不长久。 至于大义,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前国主司徒宇。 “传令,命西门大营守将即刻分成三部,两部分别盯住南北大营,另一部入城助力平叛。” “喏!” “高毅,你即刻领一队人马去成亲王府,将司徒宇给我带到太守府来保护,他若不肯来,就告诉他,后果自负! 就说,这话是本伯说的!” “末将遵命!” “余下都有,随本伯去军械库!” 军械库里储藏着大量军械,若是被叛军得到打开,很可能造成军械大量流失,当然,叛军也不可能迅速就靠着这些军械武装出多少人马,事实上那些未经训练的城内百姓就算拿着刀枪弓弩,他们的威胁也并不大,只不过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还是应该提前掐灭才是。 接下来,郑伯爷率领一众甲士直赴军械库。 军械库那边还在厮杀着,原本驻守军械库的士卒因为巡城司那位周防务忽然率自己麾下发动了偷袭,导致军械库守卒大乱,但好在军械库的设计本就针对了这一点,所以剩下的守卒马上开始关闭各重锁门,成功阻滞住了周仁及其麾下的突破,等来了先前高毅接到消息后就即刻派出的一队援兵,眼下,军械库的战局分为两处,一处是在内部,一处则是在外面街道。 无论是郑伯爷亲率的三百亲卫还是先前调进来的靖南军,都是绝对的精锐,也是沙场老手,他们真正的优秀之处不是在于军械的精良与否亦或者是个人武勇如何, 当然,这两者自是不会差; 但真正的最大长处,是这种疆场宿卒更懂得在厮杀混乱的局面中去保持稳定。 比如街道上正在和叛军厮杀的这支靖南军,作为第一批增援的部队,他们在面对周仁以及附近各路赶来的叛逆从属时,没有选择冒进,而是以结阵的方式,仗着街道并不算宽阔的地形开始层层退守,而每当叛军觉得要击退他们从而准备杀入内部去打开军械库时,这支兵马又当即开始压上,给叛军持续施加压力,阻止叛军达成目的。 跟随在郑伯爷身边的野人王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艳羡地舔着舌头。 大燕之强,强就强在这里啊。 这种兵员素质,真的是无解。 昔日望江第二战时,他麾下的野人大军在军械上,因缴获巨大,所以真的并不算差了,但还是在和靖南侯亲率的镇北靖南二军的对冲之下,迅速瓦解。 不是他的麾下不够武勇,不是圣族的勇士贪生怕死,并且,在开战之前,野人王还以自己最为擅长的方式,通过演讲和鼓动,给他们打上了绝对的鸡血。 但在靖南侯指挥下,燕军各部在冲锋时变阵,宛若群狼一般从各个方向开始穿透撕裂自己的大军,直接造成了自己的指挥体系崩盘,随后就是各路人马的自我崩溃。 双方真正正面冲撞所造成的死伤,其实真的不多,人家纯粹就是在技战术层面上,碾压了自己,而且碾压出了一个词, 这个词野人王曾同瞎子的口中听出过,很无情,却又很现实,叫……代差。 镇北军成军于百多年前,于五十万乾国北伐军尸骨之中建成,随后百年,于荒漠中和曾不可一世的蛮族厮杀逐猎。 靖南军的每一个校尉,都是靖南侯亲自提拔而出,十多年时间,田无镜早已将自己对于骑兵的理念完全灌输进这支军队之中。 而自己呢, 十数年隐忍蛰伏,游历天下,最后数年时间于雪原起势,固然有一支最早追随自己的嫡系兵马,但大军,依旧是短时间内拼凑而成。 这真的,是一种代差。 郑凡抬起手臂, 他甚至没有选择从胯下貔貅口中拔出蛮刀, 只是将抬起的手, 很是随意地向前一指, 道: “冲阵。” 淡薄自然的,仿佛没有丝毫烟火气息,一如先前坐在尸横满地的学政司签押房前的门槛时那般。 在郑伯爷身后,两百多骑士即刻出列,开始策动马力,呈现松散梯队阵形开始分批次间接性地拉起马速。 郑伯爷并未全军压上,因为街道不比野外,可施展腾挪的空间不大,冲锋的人少一点,效果反而会更好。 那种自己举着刀,炸呼呼地招呼手下人: “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啊!” 然后一窝蜂地全都压上去。 一是这很蠢; 二则是这么玩儿,失去了战争的精细感,很没美感。 梁程打仗,喜欢稳妥,或许是因为郑伯爷家底子一直薄,所以迫使梁程打仗时也得学会打那种精打细算的仗。 田无镜打仗,则喜欢严谨,再复杂的战争局势,他都能做到抽丝剥茧地处理,他就像是一个极为高明的工匠师傅,甭管外面战况如何,他只是在有条不紊地修理着自己手中的物件儿,等物件儿修理好了,推开门,敌军就溃了。 郑伯爷还是受田无镜的战术影响多一些, 倒不是郑伯爷觉得田无镜的作战风格比梁程优秀, 而是觉得, 靖南侯指挥打仗, 真帅。 曾经,郑伯爷还只是翠柳堡一守备时,麾下也就蛮兵一小群,还被樊力那个憨憨调教成冲锋就喊“乌拉”。 后随着靖南侯入京,于皇子府邸内指挥靖南侯亲兵卫队, 则, 拔刀收刀, 周遭亲卫配合整齐, 自那一刻起, 郑伯爷才明白, 这, 才是自己想要的感觉。 人活一世,那活的是责任; 二世为人,那活的便是潇洒。 骑兵冲锋,加入战局,一个冲阵,就击穿了前方聚集的叛军。 而郑伯爷身后的甲士,则特意下马步战跟随收尾,原本结阵的第一路援军在看见自家伯爷驰援后,马上杀出。 一时间,军械库这边的局面完全逆转。 叛军起势,拼的,就是一口气,此气不得绵延,一滞就乱,一乱就崩,一崩,就溃。 战局甭管大小,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昔日郑凡和田无镜双骑入天断山脉,田无镜就曾告诉郑凡,打仗不是想着怎么把敌人杀光,而是想着怎么把敌人击溃。 叛军想逃,却又被刚刚击穿他们而过的骑兵追上去一记马刀,也有不少人跪地弃械投降。 有校尉将目光投向自己伯爷。 郑凡只是笑笑, 道: “不留活口。” 不是郑伯爷冷血残酷,嗜杀如命,而是此时城内纷纷扰扰,自当以雷霆手段扑灭,哪里来的时间和你收押俘虏慢慢条理? 再说了,一场叛乱下来,死的,不仅仅是叛军,待得叛乱平息之后,一场大肃清是必不可免的,谋反之罪,最喜株连,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眼下,只是毛毛雨罢了。 军械库内部的叛军,在外围燕军杀入后,也马上崩散,却无处可逃,最后全部被斩杀。 郑伯爷一边摸着胯下貔貅的鬃毛一边继续下令分兵, 一路去往西门, 一路去往各处大门府邸传令,命其不准出门,不得出家丁护卫上街,只准自守家门,否则就算你打着帮忙平乱的旗号,也罪同谋反。 另一路持旗策马告诫百姓不得上街,颖都禁严。 做完这些,其实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尤其是郑伯爷还收到了最新消息,西门大营在分出三千多兵马分别驻扎南北大营外后,另有数千骑兵已然入城。 这团虚火,很快就会被掐灭。 再之后,其实就是寻找病灶切除了。 这病灶,自不可能小了去,虚火虽然不经烧,但其火星可谓真多,绝不是那种藏身于山野或者平民巷的逆贼可以勾连牵动起来的。 伸了个懒腰, 郑伯爷一时有些踌躇, 军械库一平,外加各处叛军被击溃的消息不断传来,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儿了。 本想去成亲王府,在王府内喝杯酒,顺带训诫训诫那位小成亲王,纯当是打发眼下无聊时光,谁晓得高毅那边传信说还没等他带人去成亲王府,人成亲王自己就带着王府侍卫主动来到太守府了。 太识趣儿了,也不好,整得自己没活儿可干了。 好在郑伯爷身边的野人王虽没有瞎子那种精神力的本事,但在揣摩人心的本事上可不差丝毫,当即看出了伯爷的窘状, 开口道: “伯爷,咱们现在可以去孙府。” 听到这话, 郑伯爷才想起来了, 先前出来的匆忙,但他还是记得事情,最先是在孙府发生的,孙府那边就像是一根火绳,直接点燃了整个颖都。 郑伯爷当即问道; “怎么会查到孙家人头上去的?” !!! 野人王简直感动得要痛哭流涕! 他可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郑伯爷的这句问话! 这是他的手笔啊,这是他苟莫离的神来之笔啊,伯爷,狗子我还是有用的,狗子我能帮你成事儿啊,把狗子我再丢回密室或者半路砍掉,绝对是暴殄天物! 但内心再激动,野人王也不会太过明显地表达出来,至少,在陈述回答时,不会。 上位者可以欣赏你,但你绝对不能自我感觉良好到过头,否则就会令人生厌了。 “回伯爷的话,请伯爷治罪,去孙瑛宅子搜查的条子,是我写的。” “哦?” 郑伯爷有些意外。 其实,原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凑人头。 事儿搞大一些后,表明自己的态度,但并未准备向颖都真正的高门大户下手。 但现在事情是完全搞大了,却又像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在发展。 瞧着毛太守先前跪在自己面前主动请罪的架势, 可能原本准备写折子参他的颖都太守,今晚得连夜写折子夸他郑伯爷英明神武真乃大燕忠良! “伯爷,奴在看那些条子副本时,发现孙家长子孙瑛身边,有一群人都是通过顶替的方式入了考院,而孙家,本该不屑用这种方式的,所以,奴就起了疑心,就擅自做主,写了孙瑛的条子。” “就凭这些?” 郑凡有些好。 当真是凭这些蛛丝马迹,到了这么大的一条鱼。 野人王咬了咬牙,直言道: “伯爷,奴曾和司徒雷和大成国对弈,所以,奴原本就很熟悉颖都内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各方的脾性。”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这个说法,他认同了。 可能,这就是野人王的直觉,他就像是“皇帝”一般,浏览那些条子名单时,所代入的情景,并不是瞎子那种将事儿麻利做完的状态,而是代入了一个上帝视角,像分析自己臣子一样分析着这些名单,最后,分析到了孙家的孙瑛。 “这次,记你一功。” “多谢伯爷!” 苟莫离心潮澎湃,他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郑伯爷拍了拍身下貔貅,对左右道: “去孙宅,去孙太傅的府邸。” 孙瑛的宅子已经被攻破了,现在要去的,自然是孙家的主宅。 闲着无事, 去见见这位昔日的大成国宰辅。 郑伯爷曾和瞎子就着晋地的风气,开过玩笑: 说那晋地,讲究一个成功男人背后必然站着一个更为成功的男人。 眼下, 郑伯爷就是要去见那位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然而, 就在郑伯爷的队伍刚刚过了前面街道拐角处, 倏然间, 街道另一侧的院墙中,忽然腾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来者头戴铁面具,手持一把断刀,直接扑向了郑伯爷。 这是叛逆之中的高手。 “保护伯爷!” 苟莫离马上从马背上跳起,想要去将自己横亘在郑伯爷身前挡刀,却因为郑伯爷座下貔貅比普通战马高出两个头,所以苟莫离没能翻过去,只是将自己撞在了貔貅身上栽倒在地。 他倒不是故意用这种蹩脚的手段既表了忠心又躲避了危险, 而是他清楚,郑伯爷到底有谁在保护! 自己可是为那个人剥了一路的板栗! 两个甲士当即反应过来持刀欲拦,然而面具人断刀上释放出一层刀罡,将两个甲士直接弹开,自己则完全放开了后背留给对方去砍,就为了瞬间拉近和郑伯爷的距离! 郑伯爷的眼睛眯了眯,下意识地准备侧过身去,就像是战场上躲避箭矢一样,让自己战马来为自己挡箭。 “嗡!” 就在这时, 一道嘶鸣之音传来, 龙渊飞逝而至,直接撞击在了断刀刀身,面具人刀口一颤,不得已之下只能转身。 这一个停滞之下, 四周, 当即有一众甲士将其团团围住, 同时更有另一队甲士将自家伯爷层层保护在了身后。 面具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知道, 自己的刺杀, 失败了。 龙渊反转, 落回那道白衣身影手中。 面具人抬起头,看着那道身影, 喊道: “未曾想到,昔日我大晋堂堂剑圣,居然奴颜婢膝侍奉燕狗权贵!” 白衣剑圣缓步走来, 周遭甲士让路,让其直面面具人。 剑圣的神情,有些萧索。 面具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语气之中,可以猜出他此时应该无比狰狞。 “虞化平啊虞化平,你可还记得你是一个晋人。” “记得。”剑圣回答道。 “亏你还记得,亏你还敢说你记得! 虞化平, 剑圣大人, 哈哈, 今日你能为这燕狗挡刀, 明日你是否就能和那野人王把酒言欢了?” 摔倒在地上的苟莫离此时抬起了头, “……”剑圣。 —————— 感谢祖祖祖昕悦成为魔临第128位盟主。 感谢Larryyu和MySw的飘红。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感谢大家! 码字时,刚看见有个明日要高考的读者在等更新,感动感动。 其实对于高中学生而言,高考似乎是一个终点,但等到以后,你会发现,高考只是你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我们其实有着更为广阔辽远的人生。 在此,祝福咱们所有高中和明日就将赶赴考场的友: 考试顺利,完美发挥,不留遗憾,金榜题名! 加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头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剑圣的剑,恢复了。 郑伯爷并未太吃惊,因为对此早就有了猜测,甚至可以说是有了心理准备。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会如星辰一般闪耀,哪怕短暂的蛰伏,也只不过是被乌云轻轻遮蔽,待得天高云淡,你会发现他依旧在那里继续着自己的璀璨。 习惯性地又伸手摸了摸先前差点被自己当成垫背的貔貅,表达些许愧疚。 随即, 郑伯爷又抬起头,看着被自己麾下甲士围住的那个面具人。 当他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失去了往日的锋锐,他就开始用嘴,企图去取代刀的效果。 剑圣没有再出剑,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没有去分辨,可能是懒得分辨,又可能是觉得,在这个场景下,再多的争辩,也无法去改变一个将死之人的内心。 剑圣记得自己师父还在时,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师父说: 这世上,有两种人,你是没办法去和他讲道理的,讲得再好,他也不会真的去听。 一类人,是你的剑杀不死的人; 另一类人,是你的剑马上可以杀死的人。 师父师父, 为师又为父, 师父的很多话,剑圣都记在心里,唯独这句话,在过去很多年里,他一直没能参悟明白。 在这两年, 他有些懂了, 懂的不是这句话,而是这句话中的……意境。 虞化平,已经死了。 死在了一剑刺穿老司徒家主心脏的那一刻, 死在了晋国京畿郊外和田无镜对决的那一晚, 死在了雪海关前一人斩千骑的那一日。 晋地剑圣,晋地剑圣, 他明明只是一个剑圣, 却为了剑圣前的这两个字,做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 他现在,只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一窝老母鸡的主人; 剑圣持剑, 开始往前走。 郑伯爷微微惊讶了一下,他本打算下令让麾下甲士们一拥而上,将那个戴面具的刺客给灭掉,并不想让剑圣出手。 那名面具人已经被自己的甲士们包围,弓弩已经瞄准了他,第一轮箭矢下去,其自身气血想要抗住都很难,剩下的甲士再同时施压,他就算能翻腾出一点浪花,也着实有限。 毕竟,这世上像靖南侯和剑圣这般的强者,只是凤毛麟角。 而面具人不说和他们比了,先前其刺杀时,郑伯爷有种感觉,自己反应得当的话,大概率不会死在其刀下,至多,受伤。 这还是没有算上魔丸出手的情况下。 郑伯爷看这个世上的强者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靠近自己时能一招格杀掉自己的,一种是无法格杀自己的。 很显然,对方属于后者。 连自己都秒不了,算个什么强者? 面具是个高手,但,也就是个高手吧。 但郑伯爷对剑圣的身心健康,一直呵护有加,他不想让剑圣去增添什么心理负担,好钢,应该用在剑刃上不是。 只是, 剑圣却一直在前行, 而伴随着他那坚定的步伐, 使得这一侧的甲士不得不主动散开一点包围圈,让剑圣进去。 这一袭白衣代表着谁,这些甲士们是清楚的。 面具人看着剑圣继续向自己走来, 大笑道: “怎么,你虞化平是打算当着你主子的面儿,亲自出剑来杀我好向你主子邀功是么?” 剑圣叹了口气, 道: “不对。” “不对,那你是什么意思,别说,你还要帮我求情,要救我?呵呵呵呵。” 剑圣摇了摇头, 道: “我不认识你,我该怎么帮你求情?” “……”面具人。 认识剑圣的人很多,因为他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但剑圣认识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个世上,并没有太多人值得他去认识。 这话,很伤人,尤其还是用这种很认真地态度去说的时候,更伤人。 你指责了我, 你抨击了我, 我没有反驳,没有辩解, 而是很认真地问, 你是谁? “你,到底想怎么样?”面具人吼道。 剑圣继续往前走, 继续拉近着距离, 同时继续认真地道: “我不会为了向他邀功而杀你。” “难不成,你想放了我?放了我,还全了你剑圣的清白?英名? 虞化平,你以为你还洗得清么!” 剑圣依旧摇头, 道: “是我自己,单纯地想杀你。” “有何区别?”面具人笑道,笑声里,带着一种讥讽。 “因为你说的话,让我不舒服。” “虞化平,你自己做得,还怕别人说得?” 剑圣点点头, 道: “不是怕,是不舒服。” “你还有羞耻心?” 剑圣摇摇头, 这并非是他自己承认,自己没有羞耻心,而是认为,自己和眼前这位,根本就聊不到一起,双方完全是,鸡同鸭讲。 既然如此, 就没必要讲了。 此时, 剑圣和面具男之间距离,已经不足两丈。 行走江湖, 或者说, 有一些江湖经验的人都清楚, 当一个剑客,和你很近时,往往意味着危险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 不谈切磋和点到为止,所谓的比武、厮杀,那种动辄大战好几个日夜的,是极端个例。 就是江湖皆知的当年剑圣和李良申大战了“三天三夜”, 其原因还是因为中途李良申有军务,耽搁了两天,回来后再继续打。 所以, 剑圣出剑了, 然后, 面具人胸口位置出现了一个洞。 “你………” “哐当” 断刀掉落在了地上, 面具人艰难地举起手,指着面前的剑圣,他万万没想到,堂堂剑圣,竟然会偷袭。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就算是死在剑圣手里,也不该是这个死法,他的刀,还没挥舞起来; 最重要的是, 虽然剑圣说不认识自己,但自己,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 剑圣却摇摇头,看着摇摇欲坠的面具人, 道: “我没有偷袭。” 我拦下了你的剑, 我一步一步走到你面前,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要杀你, 结果你却一直看着我走过来,连刀口,都不抬一下。 “你………卑鄙………” 剑圣又摇了摇头, 依旧是很认真地回答: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面具人。 不管是偷袭不偷袭,就算大家划开场子,焚香沐浴,这场比武的结局,也是注定了的。 没悬念,一丁点都没有。 既然如此,就不用去在意是否是偷袭了。 “噗通……” 面具人摔倒在了地上,终于没了气息。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全程目睹了眼前一幕,然后对左右下令道: “不摘面具,枭首,丢火堆里去。” 你不是喜欢戴着面具么, 行, 那我就连你的脸都不看一眼。 马上有甲士上前照办,郑伯爷则骑着貔貅来到剑圣身边,道: “心里难受?” 剑圣摇摇头,将沾着血的龙渊在貔貅毛发上擦了擦。 “………”貔貅。 在郑伯爷的影响下,貔貅除了偶尔会偷偷舔一舔地上的血,平日里,可是很注重打理自己毛发的。 但, 它也清楚, 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人以及它的剑,到底有多么可怕。 郑伯爷开口道: “老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他们,会将眼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给破坏掉。” 郑伯爷是心理按摩的行家里手。 剑圣笑了笑, 道: “如果你死了,雪海关会大乱,我的院子,也就不安稳了。” 郑凡闻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年少学剑时的剑圣,为年轻气盛而活; 剑术练成后的剑圣,为盛名二字而活; 功成名就后的剑圣,为国家大义而活; 现在, 他只想为自己的那个小家而活。 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看,他不在乎。 剑者之心,并非一味冷冽,而是,心无旁骛。 小插曲,就这般结束了,接下来去孙府的路上,并未再出什么意外。 来到孙府门口, 却看见孙府大门洞开,一众仆役婢女跪伏在大门后的两侧,瑟瑟发抖。 仆人们后面,则是坐在地上的孙瑛。 孙瑛身旁,站着面如死灰的孙良。 事情, 他们已经知道了, 其实, 当燕军冲入孙瑛府邸随即和叛逆厮杀的消息传递到孙家本宅时,事情,一下子就清晰了。 原本被蒙在骨子里的孙有道和孙良父子俩,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一切的事情,都源自于孙瑛。 这种事, 是孙瑛能干的,也是他会干的。 虽然之前没想到,但事儿发生后,再落实到他身上,并不会觉得太怪。 郑伯爷没有急着入府,而是让麾下甲士先行进入,将孙家上下的奴仆全都押解了出去。 随即, 郑伯爷从貔貅身上下来,站着。 这一站,就站了好一会儿。 孙家府邸的左右两侧牌匾,右侧是“公忠体国”,左侧是“日月明镜”。 都是出自司徒雷的亲笔,“明镜”指的是孙有道经常劝诫司徒雷戒骄奢,亲百姓。 因为司徒雷生前留下了归附燕国的遗诏,所以,司徒雷的字,哪怕是在现在,也不算犯忌讳。 剑圣开口道: “字,很好看么?” 不好看的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驻足这么久? 郑凡摇摇头,道:“等着你先进去。” 剑圣笑了笑,道: “可以早说。”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也要面子的。” “行。” 剑圣迈步走入孙府,郑伯爷紧随其后,再之后,则是野人王。 而孙瑛和孙良,已经被一众甲士围住。 同时,孙宅内外,都被郑伯爷的亲兵卫给把守住。 孙有道本人经手下汇报,说是在厅堂里坐着。 双腿残疾坐在地上的孙瑛,虽说有些狼狈,但在看见郑凡走进来时,眼里,却像是重新放出了光。 而其弟弟孙良,则跪伏在了地上。 没求饶, 因为孙良清楚, 这个时候,求饶,已经没了意义。 就算是要求饶,自己也没这个资格,得自己的爹来求。 “瑛仰慕平野伯爷许久了,今日得见,果然英武非凡。” 每次听晋地男人说“仰慕”“敬佩”“神往”这种词,郑伯爷心里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郑凡没理睬孙瑛,而是先看向跪伏在一旁的孙良,开口道: “本伯还以为,你们会把孙瑛给绑起来。” 来时路上,野人王向郑凡详细介绍了孙家。 事儿,既然是野人王发现的,也是他捅破的,那么他在这件事上,自然就有着极大的发言权。 比如,野人王认为,孙有道,并未参与这件事中。 因为以孙有道的影响力和谋划能力,不会仅仅在颖都冒出一团虚火那么简单。 毕竟那个老人,曾在镇南关,帮司徒雷谋划,数次击败楚军; 且还曾帮助司徒雷,在其驾崩前,击退了苟莫离。 但, 怎么说呢, 在谋反这种性质的事儿面前, 你想脱得了干系,是很难的。 孙瑛笑道: “伯爷,瑛本就是个残废之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绑不绑我,又有什么区别? 就是绑了,糊弄糊弄别人尚可,在您面前,又有什么好糊弄的呢?” “哟,话还挺多。” “唉,事已至此,本想自裁了断,但又怕自己干干脆脆地死了,惹得伯爷不高兴,让伯爷觉得不痛快不尽兴了。 所以, 瑛就特意留着自己的这条命,交给伯爷您来处置,伯爷您,顺顺气。” “这么体贴?” “应该的。” “成,看你这么识趣的份儿上,你孙瑛的那几个孩子,本伯爷留他们一命。” 孙瑛似乎没料到郑凡这么好说话, 当下正准备拱手行礼,同时道: “多谢平野………” “男的自宫送入宫中,女的则充入教坊司。” “……”孙瑛。 郑凡叹了口气,道: “唉,本伯就是改不了这个心软的毛病啊。” 郑伯爷看向身侧的剑圣, 剑圣表情平静, 无奈之下, 没得到回应和捧哏的郑伯爷只能扭头再看向野人王, 野人王马上一拍手, 道: “可不是嘛伯爷,您啊,就是菩萨心肠。” 孙瑛此时脸上的笑容也褪去了,洒然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请郑伯爷,给个体面。” “体面?本伯凭什么要给你一个体面?你既然想要这个体面,先前自己怎么不惦记着呢?”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晋。” “三家分晋已经很多年了。” “但我是晋人!晋地的事情,应该由我们晋人来做主,而不是你们燕人。” 听到这话, 郑伯爷笑了, 道: “是野人打到望江边了,是你们主动向我大燕归附请求我大燕帮你们驱逐野人。” “那赫连家闻人家呢?也是他们请你们燕人来的?燕人之心,天下人皆知!” “呵呵,这就更不对了,我大燕军队攻打乾国,是赫连家和闻人家联军主动越过马蹄山脉犯我大燕; 怎么着, 只准你们来打我,就不准我们还手? 打架嘛,你来我往才有意思,但谁曾想,赫连家和闻人家那么不经打啊,一打就没了,啧啧。” “我晋人………” “啪!” 郑伯爷一巴掌抽在了孙瑛的脸上,直接将孙瑛的两颗牙齿给打了下来,其嘴里,也流出了血。 “本伯真是烦透了你这种人,明明是自己身有残疾,所以更迫切地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废人; 明明是自己还贪图当年大成国在的时候你孙家的风光, 什么为了晋国? 什么为了晋民? 什么晋地的事情晋人自己做主? 当年晋皇还在京畿之地的时候, 怎么不见你带着你家老子一起去投奔晋国正统皇室而是在这里和司徒雷这种乱臣贼子媾和着呢! 他司徒家算什么狗屁正统! 无非就是以下犯上胁迫君上包藏祸心的逆臣罢了! 就你, 也配和本伯谈忠义? 也配和本伯喊什么正统!” “大成国乃有德者立国,顺应天命民意………” “那好,照你说的,你大成国前年差点都亡国了,是不是意味着天命不在你们了,民意也不在你们了? 现在我大燕掌控晋地,那天命和民意,岂不正是在我大燕? 嘿, 本伯真是觉得了怪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分明是为了自己,却得给自己整得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一样,你出门去问问颖都城内外的晋地百姓,问问他们还想不想再来一次前年的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兵灾!” 骂完后, 郑伯爷叉着腰, 对着厅堂里喊道: “孙太傅是不屑见本伯是么,成啊,那本伯这就走,回头孙家抄家灭族的时候本伯再回来挑挑看看,有没有长得标致的女眷可供选回家去。” 言外之意就是, 不谈是吧? 成, 那就公事公办吧。 这时, 厅堂内传来孙有道的声音: “伯爷且慢,老夫正在为老妾寻一份头面,好一起送予郑伯爷呐。” ——— 今晚没有了,今天调作息,待会儿龙就去睡觉,一连好多天昼夜颠倒有些扛不住了。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两只老狐狸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两年来,剑圣越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只会使剑。 在其他方面,自己的短板,实在是太多太多。 所以, 他听不懂郑凡和孙有道这番隔着老远的喊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当然,字面意思肯定好懂。 但凡名人,流传最广的,往往是他身上的一些癖好,且越是接地气的癖好就越是容易被传播,因为帮其传名的,就是“地气”。 一句“平野伯好人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这抢回大楚公主,在真正高层眼里,自是扬我国威,打击他国威信的壮举。 而在一些层次比较低的小酒楼小茶楼内,则又成了贩夫走卒们谈资里的又一佐料。 呔, 你还与我分辨说平野伯爷好人妻是中伤是无稽之谈? 那你瞅瞅,你瞅瞅, 平野伯爷为何偏偏要等到公主大婚那天才去抢亲? 当然,作为郑伯爷的邻居,剑圣是知道郑伯爷的为人的。 郑伯爷这个人,身上毛病不少,也喜欢享受,但却从不沉迷,颇有一种浅尝辄止的自觉。 所以,剑圣本能地觉得,这番简单对话之中,有着另一层意思,至于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 野人王倒是听明白了, 他早就看出平野伯这个人,向来“贼不走空”,通俗点来讲,就是杀个人,哪怕是个樵夫,也要去其尸身上摸一摸,虽说不大可能摸出什么好东西,但就是少不得这个流程,缺不得这个仪式感。 先前郑伯爷说的等孙家灭族后收拢其女眷,意思就是你家眼瞅着就要因谋逆大罪被灭门了,老子现在来了,你要是能像教坊司的女奴那般侍奉于我,那咱们还有的谈。 而孙有道说的正在给自己老妾找头面送给平野伯,并不是真的意味着要将自己那五十岁的妾送出去,毕竟他敢送,郑伯爷也不可能要。 孙有道言外之意就是将老妾比作自个儿,他已经七十岁了,而且已经退下来了,犹如昔日美人垂暮,若是郑伯爷不嫌弃,还觉得自己这个老身子骨还有点用的话,他愿意像妾一样委身侍奉。 野人王眯了眯眼, 两只老狐狸, 隔着老远就能互相嗅到对方身上的狐臭味儿。 郑伯爷“呵呵”一笑, 正准备迈步向前, 却又收住了脚步。 剑圣叹了口气,先行一步,走入了厅堂。 郑伯爷这才紧随其后。 人, 谨慎一点,没错的。 毕竟不是光脚的时候了,好不容易打拼到这个位置,总得惜福。 郑伯爷可不想在若干年后,有燕国诗人感叹:但使雪海飞将在…… 因日头已经快下去了,厅堂里又没点灯,所以有些昏暗。 孙有道没坐首座,而是坐到了下面。 他确实见老了,但身子骨,却依旧硬朗,往那儿一坐,也自有一股子沉稳气息流淌,到底是前朝宰辅。 郑伯爷也没坐上头去,而是在孙有道对面坐了下来。 野人王站在郑伯爷身后, 剑圣则在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老朽很早就想见平野伯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谁成想,今日见是见着了,却居然是在这种场面下; 教子无方,让平野伯见笑了。” “孙太傅说这些话就太客气了,其实,本伯对孙太傅也是仰慕已久,这好不容易来一趟颖都,就想着找个机会来拜访拜访您。 但您算是荣养致仕了,不见外客,无法,本伯只得故意让手下士卒去冲撞一下贵公子的门楣,本想着由此结个误会,好寻个由头上门来见孙太傅赔罪,可不就见着了么; 但, 造化弄人了, 一不留神,这事儿就撞破了,也撞大了。” 一边的剑圣伸手拿起面前摆放着的果脯,一边吃着一边听着。 这种两只老狐狸的直面对话,每一句每一个神情,都有着隐喻,有着暗关,像是剑道变化万千,每一道变化都能让人回味许久。 孙有道举起酒杯,敬郑伯爷: “老朽,先满饮一杯,赔罪。” 说完, 他一口干了。 先前孙家正在开寿宴,所以每个人面前的案桌上都有酒菜摆着,菜是冷了,但酒还是有的。 郑伯爷看着孙有道喝完,自己依旧坐着没动。 孙有道放下酒杯,对郑伯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郑伯爷摇摇头,道: “小时候肠胃不好,总是闹肚子,后来学乖了,就不在外面吃东西了。” “哈哈哈哈,伯爷真是个妙人,坦率,直接。” 孙有道笑完, 目光落在了坐在郑凡身侧的剑圣身上。 他, 是认得剑圣的。 “名剑傍身,手握两万虎贲,此等豪情,让老朽也是心向往之啊。” “咱可以再说说天气,再说说夕阳,再说说星辰,再说说这颖都的红帐子里的风流激荡,没事儿,本伯有的是时间。” 我有时间, 你没时间了。 这不是真的在催钟, 而是在点名谈话的主动权。 孙有道点点头,道:“有些话,总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倒不是老朽刻意地想要去敷衍铺垫。” “本伯有个朋友曾和本伯说过,这世上,只要是双方诚心诚意的,就没有谈不成的买卖。” “可是六殿下?” “正是。” “是啊,那老朽,就开诚布公了,家门不幸,出此逆子,老朽原本就不求富贵了,只求,家门得以安稳传承下去。 老朽敢问伯爷, 这一劫, 老朽这孙家,可还有机会过去?” 这就是孙有道的要求,做买卖,就是互通有无。 你需要什么,你有什么,我需要什么,我有什么,但有一条能达成,另一条,就算不能完美接入,但总能找到另一个办法去补足。 郑凡点点头, 道: “有。” 孙有道闻言,倒是丝毫不遮掩地长舒一口气。 “伯爷,想要孙某做什么?” 孙有道没有去和自己儿子那般,傻乎乎地去问过了这个坎儿后是什么待遇。 是否是男子自宫入宫女子充入教坊司。 因为孙有道心里明白,这个根本就不需要问,孙家因为自己的关系虽然门丁不兴旺但也是颖都顶尖的家庭,他虽然退下来了,但在颖都,仍然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否则他的长子,残废一个,又是怎么能联通这么多势力去密谋造反呢? 但孙家,并非是大富之家,所以,钱财这类的,是不可能拿得出手的,拿出手,人平野伯也未必瞧得上。 人平野伯要的东西,自己能给的东西,其前提必然是自己家族仍然保持着在颖都的这种地位,否则平野伯难不成真去教坊司讨债去? 先保全孙家,才有后来平野伯的索要,孙有道看得很清楚。 这买卖,在这种情境下,是他划算的,因为他是先收货。 郑伯爷微微摇头, 道: “本伯,其实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不瞒太傅,本伯此时来孙府,就像是元宵灯会上赶集,也就走走,也就看看,出门时,也没想着具体要买什么东西。 但若是真瞧见自己稀罕的玩意儿,说不得就会动心收入囊中。” 孙有道点点头,道: “那就由老朽来理一理,看看老朽这里,能有什么是能让平野伯觉得稀罕的物件儿。” 郑凡微笑以对。 我答应你可以保全孙家,但前提是你得给出足够的价码。 剑圣忽然觉得, 明明很严肃也很高大上的事儿, 但经这一老一青这么一转手,仿佛就和平日里自己妻子去市坊买布料没什么区别。 民间常有笑话,说老农觉得皇帝早上可以吃二十个油馍馍,美得很。 皇帝自然不会吃二十个油馍馍,但皇帝家的儿子夺嫡,说白了,和民间哪户人家几个孩子争夺祖屋并没什么区别。 剑圣闭上了眼,果脯也不吃了,只觉这些事儿,当真是好生无趣。 一边的野人王看似表情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心下,已经琢磨开了。 孙有道,到底会出什么价? 野人王最喜揣摩人心,也擅长权谋,在此时,也就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代入到孙有道的立场上去帮他思考思考问题。 眼下,已经不是大成国了,孙有道也已经致仕,退居幕后。 就算是将这次造反的事,给抹掉,认为孙家完全不会受到这次谋反之事的牵连,孙家,其实也拿不出太多足够吸引自家伯爷的价码。 一是因为自家伯爷的位置已经不低了; 二是因为孙家并不是全盛时的孙家。 如果仅仅是一个“里应外合”,在你日后想造反时,孙家会提供帮助。 野人王觉得,自家伯爷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绝不会答应这个。 再者,孙有道也不至于蠢到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价码,否则这就是瞧不起人了。 而瞧不起人的后果,就是平野伯拂袖而去,孙家等着满门问罪。 郑凡其实也是在等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具体想要什么,但总是习惯性地想碰碰运气。 不要钱的彩票,又闲着,不刮白不刮。 孙有道并没有思索太久, 他看着郑伯爷, 开口了。 等他这一句话说出口, 郑伯爷的目光顿时一凝,野人王也是微微张了张嘴。 二人心里一时间都发出一样的感叹:不愧是能站在司徒雷身后的男人。 就是边上坐着的剑圣,也是觉得孙有道的这个价码,仿佛真的击中了什么,确切地说,是击中了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位大燕平野伯。 孙有道的话是: “朝廷每年会向雪海关运输两次粮饷,一次在年中,一次在年末,马上,新一轮的粮饷运输就要开始了,老朽向伯爷保证,自这一次起,运往雪海关的粮饷,将是原来的两倍!” 两倍! 粮饷运输,一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主要有两点, 一点,是接手环节中的损耗。 另一点,就是运输过程中的消耗。 接手环节的损耗,就是粮食从农民手中征收上去后,先在县里,再去府里,然后可能还得再运去一个地方集中储存点量,再之后,要么去京师要么就发往目的地。 等到地方后,又是一个集中点,然后再分发,这还是往少了说的。 每个环节,都会有人上下其手,你削一层皮,他削一层皮,一层层削皮下去,然后地方主将一层皮,将官一层皮,真到第一线士卒手中时,这个果核还能保持完整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雁过拔毛这种事儿,就算是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也无法避免。 另一点,就是运输,首先,大批量的粮食得有人运,粮食越多,需要运输的人和畜力也就越多,运输途中人和牲口都得吃饭的。 所以,为了避免损耗,以及使得效率最大化,基本上整个成国的驻军,其粮饷运输,都是从颖都开始,由颖都作为成国最核心也是最中央的区域来进行调派。 当然,各军额度,还是由朝廷来负责定制。 “两倍?” 听到这个数字,郑伯爷心动了。 虽说郑伯爷在雪海关能养两万精锐铁骑,靠的,不仅仅是朝廷的粮饷,还有自己的四处劫掠家底,以及接下来的商贸运转。 但如果粮饷能翻一倍的话,这多出来的部分,再养一个一万铁骑出来,应当差不离。 当然不是这般直接凭空变出来,毕竟银子和粮食不可能自己去大变活人,但这就像是一个人,多吃了几口饭,多了几把子力气后,在东家将活儿干完了,回家还能再拾掇拾掇自家的院子。 这就是孙有道的水平,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个“买命”的法子,昔日大成国宰辅,果然名不虚传。 但郑伯爷还没急着表态, 谈买卖么, 你急着想要,就着相了。 更何况人家满门的命都掐在自己手里,自己需要着急么? 孙有道继续道: “犬子任颖都转运使………” 官职和差事,其实不是一个意思,因为官职是分实虚的。 有些官职,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荣誉。 就比如此时的孙有道,他的成国太傅位置,其实就是一个荣誉,让你享受一下这个级别的退休待遇。 郑伯爷的这个成国大将军,也是一个荣誉,成国都没了,你将谁的军去? 而转运使,是实职,官位虽然不高,但所经手的事务,却很多。 因为成国东部一直面临着来自野人和楚人的威胁,靖南侯的靖南军主力也一直在晋东驻扎。 所以,从燕国、曲贺城、历天城向颖都运输来的军需物资,是由转运使来实际负责接收,而接收后的分发,也是过他的手。 要知道,军需,一直是一支军队的生死命脉。 孙有道曾任成国宰辅,从镇南关开始,就是司徒雷在前面打仗,他在后方筹措转运军需,二人的配合,类似沛公和萧何。 司徒雷驾崩后,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靖南侯挂帅东征军, 都是用的成国本来的官僚体系来进行大军军需物资的运转, 孙有道当初总揽后方全局,为靖南侯解决了后顾之忧,就连侯爷也曾称赞过他。 所以,孙有道在这一块,不,确切的说,这一块区域,应该是孙有道的嫡系区域,整个上下,应该都是他提拔和任用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致仕前将孙良推送到那个位置上去。 “伯爷,成国境内驻军众多,所收所发粮饷也是极多,但老朽确认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 一则,开源,在向大燕朝廷报备所需时,多抖抖笔墨,在接收来自历天城和曲贺城那边的军需时,一些项目和损耗上,可以吃相再难看点。 二则,节流,伯爷要想吃饱,要想吃撑,那其他各地驻军的粮饷上,就得卡卡脖子,让他们吃不饱,但却不至于饿得发慌,只能生闷气,不会闹出大乱子来,此中火候,老朽有自信可以拿捏住。 还有第三, 那就是肃本。 按照旧例,颖都这么大的一座城,这么多百姓,这么多官吏,都需要吃用,百姓还好,饿不死,就不会出事。 但官吏,吃得不好,用得不好,就容易闹腾。 所以,天下各处都一样,从各处运入颖都的军需,再从颖都出去,这一个流转,肯定会分润一部分下去。 这一块的肉,也可以切一切。” 颖都本就是一个小朝廷, 而且, 大燕现在对各地驻军的粮饷,都不是足额发放的,这颖都里的百官以及下面更多的官吏,他们的俸禄,自然也不是足额。 但活人岂会被尿憋死,甭管是红紫黑蓝的官袍,只要是进了衙门的,别的可以不会,但捞钱捞好处,这是基本生存能力,不可或缺。 听到这个第三条, 郑伯爷笑了笑, 各地驻军那边,向来容易被军需官拿捏住,这不稀,况且,只要不打仗,大家总是能找到法子去补足的,但…… “孙家现在,还有能力在颖都这一块上下刀子么?” 孙有道点点头,没有丝毫颓丧,反而意气风发, 道: “这次叛乱,牵扯其中者,不知凡几,事后清算,渎职者,更是茫茫一片,砍一批,贬一批,这官帽子,得落下来茫茫多。 值此更迭之际,多安排一些自己的人上去,以控制住大体局面。 再切这一刀时, 就容易得多了。” 一边站着的野人王在此时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呼, 眼前这个老头, 不愧是自己当年的对手! 野人王所震撼的,不是老人的手法,事实上,这种打压异己扶持亲信,是个人都会做,只是有些做得吃相难看,有人做了后你还觉得他公正不阿; 但眼前这个老人, 前一刻自家还被笼罩在谋逆大罪之中随时倾覆呢, 现在, 竟然直接将这次颖都叛乱当作一次契机,打算加以利用! 看似简单的视线切换, 却蕴含着一种真正的大气魄! “伯爷,其实从去年开始,朝廷户部向这里运来的军需,运往雪海关的,都是贴了条儿的。” 贴条儿的意思就是,这批军需是上面有人盯着的,你们要吃,去吃其他的去,这一份,不准动。 要敢动, 行, 咱们来唠唠。 搁在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就是专款专用。 孙有道自然知道此时大燕户部是谁说了算,而那位,和眼前的这位伯爷又是什么关系。 但没必要在此时说透,因为他现在没这个资格。 “伯爷,如此一来,朝廷那边有人照拂,地方上,也有人为你所用,如此一来,雪海关,必然粮草充足。” 郑伯爷微微颔首, 这叫, 双管齐奶? “伯爷,老朽也不说那些愿为走狗这类的话了,没啥意思,但老朽只一个心愿,不求儿孙大富大贵,只求他们能平稳传家。 老朽能为伯爷做的,应该还不止这么多,除此以外,其余的事儿,就请伯爷等着看吧,都是老朽的诚意。 孙瑛,会被禁足,关入家里密室,此生不得出门半步。 儿孙呢, 老朽就不帮着说什么话,拍什么胸脯了,他们普遍不争气,也很难为伯爷做什么。 老朽只能保证自个儿, 但凡多活一日, 就都一直感念着伯爷的活命之恩。 就如伯爷一开始所说的,想要故意找个茬来找老朽赔罪,好见见面,说说话。 老朽就原话奉还了, 就当孙家这次,也是故意找个茬,好搭上伯爷您的这条船。 不求船舱铺位, 在甲板上,留半张可以铺草席的地儿就成。” 郑伯爷站起身, 活动了几下筋骨, 打仗时还好,身子不矫情, 但平日里,他基本都是能躺就躺能靠就靠,刚和孙有道跪坐了一会儿,还真有些不爽利。 郑伯爷没说什么, 直接向厅堂外走去。 剑圣也站起来,他其实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谈好了还是谈崩了? 难不成,还得回去考虑考虑? 但造反的事儿,能考虑么? 说不得今夜孙家人就全都被下死牢了。 但孙有道却坐着没动,也不询问郑伯爷的意思,只是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自言自语道: “今儿的大寿,过得有意思。” 剑圣看向野人王,野人王却只是对剑圣笑笑,做了个您请的动作。 笑话, 野人王可不敢在此时开口向剑圣解惑,而且还是当着孙有道的面! 这可是一只老狐狸,自己站在这里,他定然看不出什么,但自己多说些话出来,指不定就能被他瞧出身份来! 想不通,剑圣就不打算想了,起身,和野人王一起跟着郑凡走出了厅堂。 厅堂外的院子里, 孙良依旧跪伏在那儿,姿势都没变过。 孙瑛,则双手撑着地,躺在地上,听到动静时,转过头,看着走出来的郑伯爷。 郑伯爷面色平静,孙瑛无法辨别出来,自家老子,到底是谈好了还是谈崩了。 孙良在此时也抬起头,匆匆扫了一眼郑伯爷,马上就又低下了头,他脸上,满是泪痕和鼻涕。 别笑, 谁家刚刚还高高兴兴地给老父过着大寿转瞬间就要面临满门抄斩的局面,是人都会崩溃。 郑伯爷走到孙瑛跟前, 停住。 孙瑛抬着头,和郑伯爷对视着。 郑伯爷嘴里吐出两个字: “低头。” 孙瑛张了张嘴,将头,低了下去。 “跪。” 孙瑛开口道:“瑛身有残疾,跪不了,还请伯爷………” “那就五体投地。” 孙瑛扭头,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弟弟,闭上眼,缓缓地将双手和双脚,以及自己的下颚,都贴在了地上。 “参见平野伯爷。” 郑伯爷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开口道: “孙家孙瑛提前密会本伯告发乱党,又与本伯里应外合将乱党一打尽,使本伯得以一举肃清颖都妖氛,本伯会上陛下,为你请功!” ———— 感谢“ok起飞”成为《魔临》第一百二十九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安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伯爷话音刚落, 孙良直接“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其精神一下子放松,近乎昏厥了过去。 而孙瑛, 则是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已然渗透出鲜血,原本的他虽然残废,但目光里依旧带着精气,只是现在,他的眼眸中,已经满是浑浊。 郑伯爷没有再在孙府停留,命手下将孙府的下人们都放了后,又留了一支兵马在孙府外候着,自己则坐上貔貅,在一众亲卫严密的保护下,回太守府。 毕竟,太守府,才是颖都现在真正的中心,成亲王府则更像是一个象征性地标。 回去的路上,野人王没骑马,而是主动跟在剑圣身侧。 剑圣没发问, 但野人王却主动地开始讲解。 谁叫他的身份,本就是个原罪呢? 而且,野人王心里也清楚,哪怕自己今天立了一个大功,但在郑伯爷心里,自己还是比不上剑圣的。 再者,其他魔王,野人王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似乎对“善恶”这种事,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他们的行为方式,和他们的主上一样,以自己的喜好为中心。 甚至,野人王都觉得,他们好像连“燕人”这个原生身份,好像也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但剑圣不同,虽然如今的剑圣已经改变了很多,但野人王没有丝毫掉以轻心,因为换做以前的剑圣,是不会走过去,直接出手,一剑将那位面具人斩杀的。 就算明知道斩杀他很容易,也会告诉他,我要出手了,你接着。 “咱们伯爷这一招,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是保住了孙家,听孙有道那老头的意思,这是准备要复出了,否则靠他那个二儿子孙良,这交易,可搞不定。 如今颖都大乱,无论是颖都的权贵还是百姓亦或者是大燕朝廷,其实想的都是一样的事,那就是赶紧将颖都的局面,给稳定下来。 孙有道本就德高望重,资历最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借着这个势头,就算是他自己坐着不动,颖都的百官也会来请愿求其出山主持大局,甚至是朝廷也会下恩旨,暗示他出面来安抚局面。 而孙有道这次出山后,其地位并不会因为致仕的这段时间而下降,反而会借着这股子东风,让其比以前更为深入地掌握住颖都这昔日成国的中心。 这也为其兑现向咱们伯爷许下的承诺给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二,孙瑛这次出卖盟友的事儿,将会使得其,不,是连带着整个孙家,都会被整个晋地的乱党所仇视,换句话来说,孙家的名声,已经臭了,完全被绑上了咱们伯爷的船,没了反复的可能。” 剑圣听了这些话,道: “你先前说,大家伙要请愿让孙有道出山主持局面,现在又说孙家的名声臭了?不矛盾么。” 野人王摇摇头,道: “不矛盾,一点也不矛盾,就如同您的剑,有两面,人,也是一样。 等这次事宣扬出去后, 颖都的权贵和百姓,会更为热切地希望孙有道出山。 权贵们担心这次叛乱出现后,大燕朝廷正好会借着这个契机更为深入地进入颖都这一潭水,削减他们的权力,打压他们的地位; 颖都百姓则担心叛乱再来几次,或者是引发了兵灾,会影响他们的生计,说不得又要颠沛流离。 而刚刚帮燕人完成这次扫灭乱党立下大功的孙家,在权贵和百姓眼里,就是真正的燕国朝廷的人,他出面来主持局面,应该能扛得住来自燕国朝廷的压力,大家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 但怎么说呢, 刚说的,是一面,另一面就是,人一旦没了性命之虞,就开始去想一些有的没的,自己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如同水草一样没个腰肢儿,却总喜欢恬不知耻地看别人笑话。 还是这帮权贵,还是这帮官吏,他们在背地里,必然会批判孙家,批判孙有道,什么卖主求荣卖国求荣啦等等。 白天在街上或者在衙门里,见到孙家的人,会跪下来谄媚,晚上三五好友聚会时,三杯马尿下肚,就能将孙有道从头到尾批臭。 就是颖都的百姓,也会编排出许多关于孙有道的故事,关起门来时,还会先啐一口唾沫在地上,骂一句孙老狗,再咒一下这条晋奸或者叫成奸老狗到底什么时候死! 众望所归和声名狼藉,本就不矛盾。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世上能完全不顾一切地站出来的人少,您以为谁都能和您一样,主动站在成群马刀面前么? 再说了,就是您,不也是被人骂了么。” 剑圣沉吟许久, 最后道: “麻烦。” “但您似乎比我预料中要想得开。” “因为我觉得,想太多,容易让人烦,就不去想了。” “您这是境界,通透。” 太守府,到了。 进太守府,郑伯爷倒是没让剑圣先进去,毕竟若是此时太守府内也不安全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叛军已经完全攻克颖都城了,这显然不可能。 得知郑伯爷回来了,毛太守和成亲王司徒宇一起主动来迎。 郑伯爷得了好处,也遂了心愿,自是不会再去卖什么脸色,不说别的,光是毛太守先前对着自己的那一跪,自己眼下也得给他留着面子。 “见过成亲王,见过太守大人,王爷,大人,二位请放心,城内的叛党基本已经被镇压了,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收尾。” 司徒宇开口道:“幸好有平野伯在,实乃我颖都之幸。” 毛太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点头道:“确实,若不是平野伯正好在这里,这一番乱子,本官和王爷二人,肯定得忙得够呛。” 三人随即一起入了签押房,郑伯爷将事情,说给了二位听。 当然,肯定不是说的实话。 “如此说来,孙太傅,也算是公忠体国了。”毛太守感慨道。 其实,他一开始是不信的,他不信孙有道,会做出这种事儿,因为他觉得孙有道的觉悟,没那么低。 这里的觉悟,不是指的是对大燕的忠诚,而是另一种家国情节。 在毛明才看来,孙有道隔岸观火就是了,真没必要还得让自己的长子去弄个里应外合。 他图什么? 要知道当初陛下可是下旨,想让他去燕京做官的,但人家以年老体迈为由,拒绝了。 年老体迈,大家都清楚,只是一个官面上的说辞。 说白了,还是不想屈身侍燕呗。 但大家都能理解,不想干就不干了吧,陛下和朝廷也没去难为人。 但你前脚不想去燕京为官,后脚就联系平野伯来个里应外合,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当然,这些话毛明才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犯了忌讳。 你不能说人家忠于大燕是错的。 且根据先前郑伯爷的步步为营,提前预判和处置,实在是太天衣无缝了,所以毛明才也就相信了有人提前给郑伯爷通风报信,且准备里应外合。 感情上,有些无法理解,但理性上,已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司徒宇再听完这些话后,眼神里闪现出一抹暗淡,但很快就掩藏掉了。 他这个位置,其实很尴尬。 作为司徒雷的儿子,他想不想恢复昔日父亲的荣光?恢复司徒家在晋东主宰的地位? 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但他一来清楚燕人势大,兵马强壮,而自己这边,明显实力不足,连原本那几支其父留下的能打的晋军,也早就被靖南侯强行整编调拨到了奉新城一线去了。 二来,他舍不得现在的生活。 司徒雷驾崩前的奋力一击,保住了颖都,一道内附大燕的遗诏,为司徒宇换来了一个大燕世袭罔替的亲王爵。 虽说不能称孤道寡,但足以保证自己以及自己子孙的世世代代富贵荣华。 但,司徒宇在从郑伯爷口中得知孙有道“做的事”后,心里,不禁暗恨起来。 因为他清楚,乱党如果作乱成功,他们必然会拥护自己为帝。 好在剑圣没进签押房,当郑伯爷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时,他可以随意地去放风,否则,剑圣很快就能在这里找到野人王先前对自己所说的参照物了。 “所以,毛大人,王爷,我觉得眼下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有三。 一,毛大人以颖都太守令,再调一支兵马拱卫颖都。” 调来的兵马,自然是燕军,同时,还有一句话没说,既然调来燕军,那么城外的南北两大营的晋军,自然得往外调走一些。 颖都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还是得牢牢掌握在燕人自己手里为好。 毛明才点点头。 “二,请大人速开府库,同时请王爷开一些王府内库,此次是城内平叛,大军入了城,叛乱被镇压后,当立即犒赏军伍。 入城平叛的靖南军和西门大营的兵马,自是需要好好犒劳的,同时,南北大营,也需要去慰藉,毕竟他们现在才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且这次叛乱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平定,南北大营的安稳,也是一大因素。 另外,及时犒赏,也能稳住军卒,否则我担心会对城内百姓造成伤害。” 燕军军纪严明,这里的军纪,指的是行军打仗时的军纪,但平日里的那种军纪,就不敢恭维了,而且士卒一旦杀红了眼,热血一上头,叛军杀完了就开始烧杀抢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为什么长期攻城战之后的屠城例子这么多,也是因为士卒的精神已经压抑紧张到了极点,一旦入城,必然要将怒火发泄出来,主帅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否则下面士卒分分钟哗变给你看。 朝廷之所以要收回地方治理权,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军头子治理地方,对地方百姓,真的不是什么友好的事。 毛明才当即道: “这是自然,本官即刻派人回去开府库犒劳军士,不过,一事不劳二主了,还请平野伯辛苦一趟,由你去分发犒赏吧。” 毛明才现在和郑凡的关系,很特; 白天他们势不两立,文武对立,现在则颇有一种被晋地的风吹醉的感觉。 当然,毛明才之所以这般说出来,并不是想要刻意地结交郑凡,至少,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而是在提前堵住司徒宇的嘴。 燕人入主成国后,自然而然地就将成亲王府和下面晋军兵马给隔绝开了,你成亲王可以在颖都王府内醉生梦死,随你,但绝对不能再碰军权。 犒赏军士这种收买人心之举,自是不可能给司徒宇去做的。 果然, 在毛明才说完这番话后, 司徒宇也道: “本王稍后就命人将赏赐之物移交给平野伯,就有劳平野伯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多谢毛大人和王爷的信任。” 毛明才则继续问道: “平野伯爷,还有第三条呢?” 郑凡开口道: “这第三条,就是惩戒,有赏必然有罚,赏罚分明方可长治久安,这一次叛乱,官吏中牵涉其中者很多,渎职者也很多,还有不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就更多。 我觉得,应以重典来治,以儆效尤。” 司徒宇闻言,有些担心道:“可是这样做,会不会使得人心不稳?” 郑伯爷马上回答道:“所以,我建议请孙太傅出山,来肃清和重整颖都吏治。一则孙太傅在颖都素有威望,可安人心;二则孙太傅对颖都很是熟悉,肃清时也能做到有的放矢。 当然,这一切,都得是毛大人牵头来做。” 毛明才的眼睛眯了眯,他总觉得有些过于顺畅了,但又想不通哪里有问题,毕竟郑伯爷提出的建议是中肯之言,就是郑伯爷不提,朝廷大概也是会再请孙太傅出山的。 “本王觉得可行。” 司徒宇倒是很快地就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先前还对孙有道在心底生出厌恶情绪,但是他更明白,孙有道来出面,总比燕国朝廷重新派一个酷吏来要好得多得多。 毛明才最终也点头道:“平野伯所言极是。” 谈完了后, 郑凡就起身告辞了, 乱子,已经平定了,接下来他还剩下一个犒赏的活儿,但赏赐之物的筹措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正好此时自己可以回驿站洗个澡歇一歇。 另外,今天颖都乱子很多,公主一个人在驿站里,总得回去看看。 和毛明才与司徒宇短暂告别后, 郑伯爷就带人回了驿站。 刚进驿站的门,郑伯爷就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腰牌,这是御赐之物,上面雕刻着平野伯三个字。 郑伯爷将腰牌送到了剑圣面前, 剑圣有些疑惑,没接,问道: “怎么了?” “不算上巡城司和守城卒,城内还有大量从城外军寨里调出来的兵马,虽说他们现在还在搜捕乱党余孽,虽然我已经派高毅去督查巡逻了,但我还是担心他们会做出一些扰民的事儿来。 这是我的令牌,你可以在城内转悠走走,看看,遇见犯事儿的士卒,可以持我令牌制止。” 剑圣接过令牌,笑了笑, 道: “制止?” 郑伯爷也回应道:“或者也可以理解成,杀了犯事儿的士卒后,你被围攻时,拿出令牌可以脱身。” 剑圣点点头,道:“还真有些怪,一样的意思,但换个方式说,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喜欢就好。” 剑圣摇摇头,将令牌又丢给了郑凡,道: “我累了,想歇会儿,晚上不用我陪你去军营吧?” “不用。” “那我睡了。” “好梦。” 剑圣回自己的屋了。 郑伯爷将令牌收了回去,转身走向自己的正屋。 野人王则趁着这个机会,主动靠到瞎子身边,道:“今儿我做得不错吧?” 按理说,野人王不会那么幼稚; 但人的幼稚,得看是和谁在一起,比如上位者在下人面前,必然是无比威严的,但在和他们同层次的身边时,他们其实和普通人也没太大的区别。 很显然,野人王觉得瞎子是同层次的人。 瞎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写了条子。” “哦?” “我也知道你写的是谁的名字。” 当时野人王就坐在瞎子对面桌子上,距离很近,瞎子的精神力怎么可能探查不到。 “那你怎么不阻止我,也不问问我?” “为什么要阻止你,为什么要问你?”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这么做,总是有你的道理,我等着看就是了,你叫苟莫离,又不是叫苟二傻。” “你这是在夸我么?” “你觉得呢?” “我就当是了。” “可以。” “那感情好,晚上咱们没事了吧?” “除了要去一趟军营,应该没其他事儿了。” “那咱再杀几盘?” “下五子棋用‘杀’这个字,好像过了一些。” ……… 郑伯爷进了屋,熊丽箐迎了上来,主动帮郑伯爷卸甲。 “今儿城内动静很大呢。”公主说道。 “嗯,没吓着你吧?” “没呢,就是担心你。” “我很惜命的。” “我知道。” 甲胄卸下去后, 郑伯爷正准备伸了个懒腰,却发现公主的手指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胸前两个凸的点,开始螺旋滑动。 “嘶……” 郑伯爷后退半步,道: “身上都是汗,别熏着你。” 公主见状,道: “那咱们换成这样?” 说着,公主的手做了一个虚握,然后上下晃动。 见郑伯爷没出声,公主坐到椅子上,褪去脚上的鞋子,露出双脚, “还是这样?” “呵呵。” 郑伯爷被逗笑了。 公主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疑惑,道:“姐姐就教了我这三样,她说在路上应该够用了,等回去时,应该也都能练熟了。”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 “是啊。” “我待会儿还要再去一趟军营犒赏兵马,你想陪我一起去么,就当出去透透气了。” “好啊,我换一下衣服。” “换身便服就好,女扮男装就行。” “那可不行,我得上华装。” “又不是去犒赏自家的兵马,不用那么麻烦。” “现在不是,以后指不定就是了呢。” “你说得好有道理。” “呵呵,是吧。对了,颖都有一家很有名的制衣店,我在楚国时就听说了,今儿是没机会了,明儿我想去逛逛,如果她家开门的话。” 毕竟今天兵荒马乱的,明儿商铺歇业也是正常的。 “会开业的。” 郑伯爷很笃定。 “但里面的衣服可是很贵的,我想要做几套天蚕丝的衣服,那是产自天断山脉的珍贵材料。” 郑伯爷没傻乎乎地说“抢呗”, 因为他清楚,女人喜欢的,是这个情调,抢来的玩意儿,就觉得不值钱了。 “行,明儿微服出去,陪你去逛逛。” “但真的很贵哦。”公主又提醒道。 郑伯爷笑了笑, 道: “男人挣钱本来就是为了给女人骗的。” ———— 感谢“黄焖豆腐脑”和“小手氷凉”成为《魔临》的盟主!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棋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郑伯爷这一整日都很忙,原本他想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过程简单粗暴,只求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就好。 但种种机缘巧合下,整件事居然从原本的“简单粗暴”转向了“运筹帷幄”。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原本想去村头穷酸秀才家为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讨两个字做名,谁成想你刚推开家门,却发现姚子詹饿昏在了你家门口。 原本只需要一挂咸肉一包小红封给穷秀才的事儿,现在却需要烧两桶水给姚师洗澡,同时得做饭,一荤两素再敲个鸡子汤,随后还得去乡里打半壶酒回来; 让姚师吃好喝好洗好,姚师就帮你把孩子的名字给取了,取了后,再一通之乎者也告诉你他取的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深意; 你听不懂,但依然觉得很厉害。 随后,姚师还留下了一封信,让你孩子成年后去乾国找他。 事儿,还是那个事儿,你本意就是想给孩子取个名儿。 付出的代价, 咸肉炒了唯一的荤菜,鸡子是自家母鸡下的,素菜是自家地里长的,打酒也是用的原本红封里的钱。 但原本简单甚至有点粗糙的事儿,一下子变得漂亮多了。 唯一需要的,就是你前前后后多忙几趟。 郑伯爷现在就是在忙这一趟。 犒赏是以银钱为主,当然,还有绸缎布帛这类的,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本就可以当货币来用,至于酒肉,一来准备时间不够,二来,此时也不适合放纵。 公主着华装,陪在郑伯爷身边,先慰问犒赏了城内的兵马,随后又去了南北两大营。 这场面,颇有元首带着第一夫人亮相的意思。 收到的反馈,自然也是极好的。 靖南侯爷是高高在上的军中神祇,那么郑伯爷,就是更为接地气的偶像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军士对自己的崇拜。 再者,丘八们的世界,颇有一种非黑即白的意思,毕竟是将脑袋挂在腰上过日子的人,喜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求的是个痛快干脆。 郑伯爷一直打胜仗,战绩摆在那里,同时这次大家伙跟着郑伯爷入城平叛,也是立了功,现在还得到了实际的赏赐,心里自是更臣服得紧。 靖南侯自灭满门,但在军中的威望却依旧无人能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什么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对于这些刀口舔血的士卒们而言都是虚的,能带领他们打胜仗得赏赐的人,才是他们心悦诚服的对象。 另外,公主在侧,堂堂一国公主,温顺地立在郑伯爷身后,这画面感,实在是刺激得这群丘八们激动得想要发疯。 这并非是那种原始的激动,因为没人敢用淫邪的目光去看公主,更没人敢去亵渎,不是因为她大楚公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是平野伯的女人。 而这种激动,是一种在精神层面的。 郑伯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靠自己的奋斗,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 而郑伯爷也不辞辛苦地在当晚,做了四次演讲。 每一段演讲虽然都不长,但演讲结束后,熊丽箐能看见下面这群士卒眼里仿佛正在喷火。 是的,喷火。 演讲,语言的魅力,可以将人格的魅力给尽可能地扩散出去,感染四周一大群的人,让他们的灵魂,都开始“颤栗”。 郑伯爷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前有阿道夫演讲时的激情澎湃,性格以严谨著称的德国人整齐地举起手。 后有每逢高考冲刺前,大部分学校都会请一些演讲大师来给学生们打一管鸡血。 而这里,这个时代,因为文化传播的受限,这里的人们,包括这些士卒,他们接受讯息的渠道本就不多,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没有经历过那种“鸡汤潮”或者“励志涛”; 他们绝大部分人的内心,在这块区域,其实还是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 他们习惯了征伐,习惯了策马奔腾,去将面前的敌人枭首,但他们的精神生活,反而比普通人更为贫瘠。 在这个时代, 只有贵族,也就是所谓的精英阶层,才有资格去接受精神层次的文化熏陶。 不仅仅是在燕国, 乾国、楚国、晋国, 甚至是在蛮族、野人、山越,也是一样。 所以,一旦你让他们感动了,这种感动,会持续很久,甚至是铭刻在心底很久很久。 “我原本只是北封郡一座小城的黔首,我的出身,甚至还不如你们,一开始入军营,我是当的民夫……… 我没有家世, 我没有亲朋, 我只有我手中的一把生了锈的刀……… 我,可以依靠军功封爵,你们,也可以! 我,可以娶到大楚公主回家暖炕,你们,也可以! 看见这把刀了么, 这是陛下所赐的宝刀, 在陛下和黑龙旗帜的引领下, 跟着我, 跟着本伯, 本伯的今天,也会是你们的明天! 本伯相信,以后我们还会有一起上战场的机会,到时候,本伯会和你们一起,用敌人成山的首级,来换得大家的荣华富贵,换得大家的光宗耀祖, 换得, 你, 你, 你, 还有你, 你们, 我们, 封妻荫子, 公侯万代!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而这时,早有准备的那群亲卫会在此时喊道: “平野伯万胜!” 周围的一众军士马上也会跟着高呼: “平野伯万胜!” “平野伯万胜!” 直截了当地收拢军心,这吃相,未免过于难看,且真是将别人给当傻子了,但若是你将一切前提都建立在忠诚于陛下的旗帜下,那别人也就没办法去指摘。 而对于这些军士而言, 皇帝陛下太远, 而平野伯爷,却在眼前。 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南北两大营,对待他的热情,竟然比燕军兵马更为热切。 而造成这种原因的深层次缘由,是因为平野伯麾下,真正的燕人,反而是极少数,晋军、蛮兵则占据了八成以上。 大燕入主晋地,如果说对晋地的大族文人官宦还算比较优容的话,那么对于这些晋地兵马,就是以提防为主了。 用,也要用,但提防,不可避免。 其余大燕将领,他们麾下也有晋军营,但真的只是拿来当辅兵或者当炮灰来用,嫡系还是自家的燕军本部,唯有郑伯爷,是真正地喜欢用外兵,而且等同视之,可谓是驻扎晋地的诸多燕军将领之中的一股独特清流。 ……… “呵呵。” 坐在马车里的郑伯爷将手中的第二封信递给了正在给自己敲腿的公主。 公主接过来,扫了两眼,笑道: “倒也是情真意切呢。” 两封信,分别来自颖都南北两大营的将领,信中表达的是对平野伯爷的敬仰之情以及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郑伯爷麾下建功立业的心愿。 “相公这一次,真是收获巨大呢,这南北两大营,兵马得过万了吧。” 公主的心里倒是高兴得紧,她抛下公主的殊荣跟着眼前这个男人来到燕地,本质上,是想靠着这个男人打拼出一个比原本自己更好的生活。 所以,真像是个持家的小媳妇儿,每次自己家里有什么进项,都会有着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郑伯爷却摇摇头,道: “没那么简单,横竖一封信罢了,哪里能当真。” 原本他们还想给郑伯爷送礼的,虽说郑伯爷本意是来犒赏他们的,但一码归一码,一个是公家的犒赏一个是私人的情谊。 但郑伯爷还是以赴京路忙,给拒绝了。 人情往来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且郑伯爷的雪海关,还是此中翘楚。 在四娘的运筹下,逢年过节,近一点的,送靖南侯和李富胜他们,远一点的,甚至有到京城的,从不会落下,而且会根据个人情况不同,送礼不送俗气的金银,而是送心意。 “不能当真?”公主显然有些不能理解,因为昨天,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些士卒对自己丈夫的爱戴。 “六皇子的商行,你是知道的吧?” “这个我怎么可能不知,六皇子大婚那日的排场,直接让我的大婚排场也跟着上了两个档次,就是范家,不也是六皇子线上的么?” “嗯,说是这么说,世人都以为他眼线遍布各国,仿佛到处都有他的人,也都有他的暗桩,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就是密谍司或者银甲卫亦或者你大楚的凤巢,背后有一国之力做支撑,有正统旗号在,也不可能做到这番看似遍地开花的地步。 归根究底,那些看起来是他的人,其实并不是他的人。 当年陛下让靖南侯灭了闵家,却没有去动闵家暗地里的产业,而那些产业自然而然地就拜到小六子的名下。 是因为小六身上毕竟也流着一半闵家的血,但,这个,只是一个添头。” “添头?” “是的,添头,商人逐利,当然,人和禽兽的区别,也在于人会重情,但闵家都没了,就算那些掌柜对闵家还是很留恋,这份情,到底能转移到小六子身上多少,还未可知。 一来,燕皇只是灭了闵家本家,虽说没有对地方上的这些原闵家下的掌柜们下手,但那把刀,随时都被悬着; 在这把刀的迫使下,这些掌柜其实不管愿意不愿意,他们都得向小六子效忠,哪怕,只是维系着表面上是这样。 因为小六子哪怕那时看起来再不受宠,至少,人家是皇子。 那些掌柜们也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如果去另投他主或者找其他靠山,可能下一刻,一顶清算闵氏余孽的帽子也就下来了。 再者,小六子本身的才智,也是不俗,手腕也很厉害,可能外人不知晓,但那些真正的大掌柜,应该是明白的,当然,这一条也是添头。 燕京的那一场大婚,气派恢宏,金钱雨、绸缎路,轰动整个京城,绵延各国。 在你看来,也是在很多人看来,那是小六子将自己手中的底牌全都翻出来,向朝廷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闲散王爷,自己有实力去夺嫡。 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不是因为有这些底牌,才敢那么嚣张地近乎宣称要夺嫡; 而是因为他要宣称夺嫡,所以这些底牌,才会变成他的。 懂了么?” “有点懂了。” “其实很简单,那些商号的掌柜,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就成了一个个新的闵家,可称之为各地诸侯。 他们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生意,有自己的人脉,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行商的势力范围,为何要给自己找个爹? 就算找了个名义上的爹,岂会真心实意地对这个爹好? 久病床前无孝子,那还是亲爹呢。 而那些新科进士,是,没错,小六子是他们的恩主,但大燕不是大乾,乾国士大夫们早就用他们的规矩,百年来,编织出了一个密集的,不尊座师者,在那个圈子里,根本就混不下去。 但大燕不同,这些新科进士现在会凭着良心,去为小六子做事,但等到他们在官场浸淫久了,又岂会继续在乎一个闲散的王爷? 官场,就是一个吃良知的地方,而且是自己吃自己的良心。 所以, 这就是小六子真正的势力,看似庞大,实则松散,仿佛那握不住的沙。” 熊丽箐懂了,道: “所以,这就是借势?” “是,借势,因为他摆明车马要夺嫡,有从龙之功这个诱惑在前,那些跟随他的人,才会更加紧密地站在他身边,才会演变成以他为代表的,一股力量。 如果小六子没表示出夺嫡的势头,没压制住东宫,你看范家,会不会一门心思地帮我抢你。 所以,在大燕,在大晋,仿佛到处都是小六子的人,但其实并不是他的人,买卖人么,讲个和气生财,讲个今日亏是为了明日赚,他们不似黔首那般,做一天工就等着拿一天的钱去供给家里妻儿吃饭。 你看这两封信,看似是表明意思想要追随我,但那也只是一个意思,没有哪个人可以活在梦里。 若是有朝一日,我势头大胜,携大军而逼迫颖都,他们可能会趁势反水投靠于我,但若是哪一日,我落魄了,他们往往会比别人更狠地对我痛打落水狗。” “皇兄曾说过,借势不如成势。” 大楚贵族林立,以至于楚国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事,都得和那些贵族商议一下。 本质上而言,摄政王在楚国做的,其实也是集权的事儿,但没有燕皇当初那么极端。 郑伯爷点点头,道: “所以,我在雪海关做的就是这种,那里的将士,百姓,吃我的,喝我的,我给他们衣穿,我给他们的孩子上学,我给他们的老人看病; 他们得依靠我,才能活下去,而且是比旁人,活得更好,所以他们才不能失去我,因为我是他们的全部。 借势如借风,看似热闹,实则不能长久。” “原来如此,那相公您用我?” “就是借你的势,但我这借势不是为了纯粹地出风头,我是想要趁机弄点儿实际的东西,把咱家底子,弄得更厚实一些。” 马车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马车外, 一名亲卫策马归来,向高毅汇报了情况,高毅马上策马来到马车旁。 “伯爷。” 郑凡掀开了车帘。 “钦差使团走另一条路了。” 郑凡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昨晚犒赏完三军后,今日一早,郑伯爷就起身带着亲卫们离开了颖都,没等张远山和冯观他们,并且为了防止他们追上来,还故意做了误导,现在两拨人,已经不在一条道上了。 熊丽箐靠在郑伯爷肩膀上,好地问道: “相公,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呀?” “因为我要去一个地方,有点绕路,他们在,也有些不方便。” “是去哪里?” “历天城。” 从颖都到燕京,最近的那条路,是不可能经过历天城的,因为历天城要在行径的南端,特意从那里过的话等于是要绕半个椭圆出来。 郑伯爷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铁盒,抽出一根卷烟,在手背上轻轻地弹着,缓缓道: “这是本来就打算去的,就算没颖都这档子事儿,我也是会去的,而且,事实上,在原本的计划里,颖都的效果,远远比不上那儿,只不过出了些意外,导致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罢了。 但那个地方, 我还是得去一趟的。” 熊丽箐是知道郑凡想要做什么想要向朝廷表达什么的,她会看,也会思考,同时,郑凡连野人王的身份都告诉她了,这些事儿,也不会去瞒着她。 但让熊丽箐疑惑的是,如果说颖都的事儿,只是顺手为之却出了更大的效果,那原本被放在计划之中,真正地要拿来去做以期获得目的的那一处,到底是什么? 让朝廷觉得忌惮,让朝廷不敢继续收拢地方军头子的军权,且,又不会真的撕开脸面。 “去做什么?” 郑伯爷的目光忽然沉了下来, 道: “去让一些人知道, 杜鹃的死, 还有人没忘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天虎山,原本是晋地有名的方外圣地。 在这座山上,远的,曾走出过两代天师,一代,曾被当代晋皇册封为国师,一代,曾被当代闻人家家主引以为家族客卿,甚至让自己的子嗣,拜其为道父。 近的, 那位曾坐镇燕国皇宫大内近三十年的太爷,也是从这座山上走下去的。 原本,天虎山是香火不断的,尤其是逢年过节,上山祭拜的信徒游客,那更是络绎不绝。 周鞭就一直记着天虎山当初的盛况,因为他家就住在天虎山下,后来,将家底拿出来又借了一些债,盘下了天虎山下的一座小酒肆。 天虎山下有一座小镇,当然,规模其实不大,比一般的村子都小得多。 铺面二十家不到,有客栈,有酒肆,有茶馆,也有卖香烛的,这些是正儿八经地铺子,都得从天虎山那里去租聘来做生意。 那几个节日,香客必然会很多,自然也会吸引来很多小贩过来趁机做点儿小买卖,天虎山会有专门的一众弟子在山下负责登记,都得缴一笔抽头。 周鞭以前就是做小商贩的,也常来天虎山摆摊,每次被收取摊位费时,都会在心里骂这群方外之人居然也这般贪财; 等到他好不容易盘下一个酒肆后,再遇到节日其他摊贩涌入时,则会恨那群方外之人为什么不对那些摊贩多收一些钱,平白地让那些卖吃食的小摊贩抢了自家的生意。 只不过,好景不长,那一日,侯爷上山,宫中太爷兵解,天虎山上燃起大火,祖庭付之一炬。 确实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山上没了天虎山的人后,这里,也就真的成了山脚了。 不仅仅是小商贩们不会再来抢生意了,连自己旁边的那些铺面,人也早就不干了,但周鞭依旧和自家媳妇儿以及儿子住在这里。 因为当初为了盘下这个酒肆,原本自家的屋子已经卖了出去,不继续留在这儿,他一家三口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生意,也就是凑合地做做,也不去刻意地进什么新鲜菜食了,基本上自家吃什么也就顺道卖什么,倒是酒,因为存得住,还有不少以前的没卖完,可以继续卖着。 隔三差五的,周鞭也会带着妻子去山上梯田里转转,天虎山祖庭没了,曾属于天虎山的田产,也就荒芜了。 周鞭种了一些东西,没人收税没人管,倒也能给家里添上一口吃食。 另外,原本今年应该要续交铺位费的,自然也就没人来收了,这样一想,也挺好,原本只是盘个铺子,现在至少落得个房子。 今儿个,周鞭原本打算再去山上梯田里看看的,但大上午的,就来了两拨客人。 头一拨来的客人,是一个生一个女侠以及一个和尚。 很好认, 因为生一看就是生,女侠一看就是女侠,和尚,也一看就是和尚。 他们要了三碗疙瘩汤,这本是周鞭一家三口的午食,但哪有不卖的道理? 这第二拨客人,是一个酒鬼和一个账房先生。 酒鬼大上午的脸就是红通通的,一坐下来,就喊着让周鞭上酒。 那个账房先生随身携带着一个算盘,放在一边,没要菜,而是从自己行囊里拿出饼子向周鞭要了一碗面儿汤泡着吃。 期间,周鞭媳妇儿抱着一小坛酒送上了桌。 酒鬼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本性如此,指了指周鞭媳妇儿的大腚道: “龟龟,你这厮在这荒山野岭地开个没啥子生意的铺子,你婆姨居然还能跟着你,啧啧。” 做买卖的,可不能随便生气,周鞭媳妇儿直接瞪了一眼酒鬼,骂道: “闭上你的狗嘴,喝你的马尿吧。” 骂是骂了, 但骂中带着风情, 让人不觉得生气。 待得自家媳妇儿下去照料孩子后, 周鞭笑呵呵道: “俺名儿就一个字,鞭,没办法,老天爷赏饭吃,打小下面那活儿就大,俺爹一开始都是喊我: 驴啊,驴啊。 后来要取正名儿时,就干脆自己做主,取了个鞭。” 酒鬼闻言,哈哈大笑, 道: “得得得,我信了,我信了,不和你比,不和你比。” “您要再来点儿东西下酒不?”周鞭笑呵呵地问道。 “凑合着弄吧。”酒鬼也清楚这家酒肆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弄。 “您等着。” 周鞭去了后厨,自己亲自动手拌了个野菜,又掏弄了俩本是给自己儿子准备的咸鸭蛋,出后厨时停下,对自家婆姨道: “媳妇儿,再蒸点儿饭,把那块熏肉也给刮一下。” “咋啦,又来客了?” “没,但这生意不顺畅的时候,这客人,要么人影都没一个,但要来,他来了两拨必然后头还有。” “知道了。” 周鞭端着凉菜和咸鸭蛋出去,当即就看见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一把用布包裹起来的物件儿; 在其后头,跟着一男一女,男女都很年轻。 男的,一身黑色绸服,腰间挂着钓鱼佩,女的一身紫色长裙,头戴梅花簪,身材圆润,面容娇憨。 “哟,三位客官,吃点啥?” 酒鬼当即笑骂道: “还问人家吃啥,你这破店里还能有啥?有啥上啥就是了,反正只求打发打发五脏庙。哦,倒是这里的酒,还是可以,历天城内苗庄酒铺的酒,就是水兑得比历天城的酒楼多了点儿,但毕竟在这荒山脚下,还算可以。” “那可不,咱这卖的啊可没比历天城内的酒楼贵,这兑的水啊,就当是我辛辛苦苦一个人用车推回来路上流的汗了。” 周鞭倒是个灵活人。 “哈哈哈,你小子。” 酒鬼用筷子夹起野菜,送入嘴里,清脆爽口,点点头,道: “这菜拌得,不孬。” “那可不,天虎山脚下的野菜,那也是沾着灵气咧。” 就在这时,第一拨来的客人里那个生男子开口道: “现在这天虎山上哪儿来的灵气,我看呢,是鬼气森森吧。” 酒鬼闻言,“呵呵”了两声,抿了一口酒。 周鞭则走到新来的客人面前,此时,三位客人已经落座。 “客官,小店吃食不多,要不来三碗猪油拌饭?再倒腾几道小菜过过?小店条件简陋,实在是对不去。” 一身便服的郑伯爷笑着点头,道: “你看着弄吧。” “好嘞,客官,您等着。” 周鞭又去了后厨。 而这时, 酒鬼的目光,落在了剑圣身边的那把被布包裹着的剑上,忍不住道: “呵,是什么好玩意儿啊,居然舍得用这么好的料子包着。” 剑圣没搭理他,坐着,闭目养神。 而先前曾出声过的生则站起身,走过来,道: “看样子,里头应该包着的是一把剑吧?丁姑娘,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剑客呢。既然用这般精致之物包裹,想来也是一把不俗之剑,可否借个光,让我等也开开眼得幸欣赏一番?” 剑圣依旧没搭理他。 剑用布包着,是因为它叫龙渊。 生见剑圣不搭理,微微皱眉,语气一下子变得生硬多了,道: “我家小妹也是爱剑之人,还请座下,给个面子。” “哟哟哟,面子面子,出门在外,荒郊野岭的,面子,值得几个钱?更何况,你又没把牌子挂脖子上,谁知道你的面子,到底能称个几斤几两?” 酒鬼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随即擦了擦嘴, 道: “后生,这一桌,可是三个贵人啊,那位黑衣服的公子,形神兼具,其身上,有一抹贵气环绕,绝不是普通人等。” 生笑了, 道: “难不成我看不出来么?” 这三人身上衣着,本就是不俗之物。 人靠衣装马靠鞍,在这个时代,身上穿什么衣服,可以很清晰地体现出那个人的身份等级。 “呵,你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黑衣公子,身上不仅仅有贵气,还有一股子随遇而安的洒脱劲儿,即使入这破酒肆,即使坐这脏凳,也都自如自若。 真乃入海则化蛟,入溪则变鱼。 要么,是出自极为富贵之家,以贵气滋养,不得燥火; 要么,就是靠着自己一手打拼出的高位。 前者,你惹不起;后者,呵呵,有本事的人,比有家世的人,更惹不起。” “哈哈哈哈。” 生闻言,放声大笑, 道: “你这人好生怪,我就是想看一把剑,不是正问着么,怎么,你是看相的出生,非得给我整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巧了, 我身边随行的这位小师傅,也精通看相之术,他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胡咧咧这么久。” 酒鬼摇摇头, 道: “这位小师傅,是有慧根的,但怎么说呢,看相看相,哪里真的是在寺庙里打坐念经学来的?还不是看人看出来的? 看人形,观其气,再纵览全身,再加上入世半载,什么人都看得多什么事也都经历得多了,才敢说一声自己对看相一术有所涉猎; 其余的,都是贻笑大方。” 正在吃着疙瘩汤的和尚闻言,马上起身,面朝着酒鬼,双手合什: “阿弥陀佛,贫僧,受教了。” 生却有些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那你说,你凭什么觉得,我惹不起?凭什么认为,这剑,我就看不得?” 酒鬼伸手指了指坐在那边的女侠, 笑道; “美人在侧,心则急切,焦躁遂生,需知真龙鱼虾,不露其威,鲲鹏鱼雀儿,不展其翅; 你且看看, 你这般言语无礼且令人生厌, 那位白衣先生,可曾有过任何表示? 那位黑衣公子,可是脸上还带着笑呢。” “呵呵呵。” 郑伯爷真的是被逗乐了,恰好这时周鞭先送来了茶壶和茶碗,告罪了一声后就又回后厨忙活了。 熊丽箐帮郑伯爷倒了一碗水, 郑伯爷端起茶碗, 对着那酒鬼虚敬了一下。 “哎哟哟。” 酒鬼慌乱起身,双手捧着酒碗,弓着腰,赔着笑脸,道: “您请,您请。” 郑伯爷小小地喝了一口,放下茶碗。 酒鬼则将一碗酒一饮而尽,碗口朝下,示意自己一滴不剩,这才重新入座。 而这时, 那位女侠,也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郑伯爷身上,随后,又落到了熊丽箐身上。 熊丽箐不是那种绝色美女,但她的气质好,这种气质,让女侠心里微微不悦,因为在这一点上,她感觉自己被完全比了下去。 那生则摇摇头,道: “既然出了门,自然就不能以门第而论,这剑,我今儿还真想看了。” 酒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 “看不得,看不得啊。有人是靠着门第过日子,门第是其唯一依靠,张口乃祖闭口乃父如何如何; 有人出门第后,反而更为自在逍遥。 一样的门第,有人觉得是门板,有人则认为,是囚牢。 门板后头养鸡豚,囚牢里头,关猛虎。” “嘿,你这醉斯,只说他,为何不说说我呢?” “你,唔,我瞅不出来。” “既是瞧不出,又因何断定我看不得?” “成,那我就给你再说道说道,黑衣公子旁边的佳人,发式盘的是云流式,乃贵人发式,身上擦着的,是香水,市价堪比黄金;行进来时,步态雍容,这绝不是富家受宠丫鬟所能比拟,前者只得其珠光宝气,后者,真正的贵女,才能有这般仪态端庄。 且瞧入坐这破酒肆之中,分明嫌弃这里之脏破,却依旧随之而坐; 茶碗送上,以自己衣袖亲轻拂之,再自斟茶入碗以侍公子,这不仅仅是爱煞了,更像是怕煞了。 其伴如此,那这位黑衣公子,又当如何? 再提点提点你, 先前这位公子进来时,步履幅度,行走肩微斜,这是骑惯了战马所致,于战马之上,时常需闪转腾挪,于螺丝壳里做道场,才有这种习惯; 再看公子先前端起茶碗喝茶时,其虎口和手心位置,虽经修剪,但仍有一层细光茧,定然平日里练箭不断,同时,擅使之器为刀。 弓马长刀傍身, 这位公子必然是行伍中人。 再者, 这位公子未着甲胄,乃便衣出行,却依旧穿得大方得体,金贵,不着甲,是不想惹眼,不着简,乃是为了舒服自在,不愿惹眼,但也不被人瞧见,此等气度,呵呵。 当下晋地,晋军头子也有不少,但燕人,才是现如今三晋之地真正的主子,晋人出身的将领,现在基本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所以, 这位黑衣公子,定然是一位燕国贵人。” 说着, 酒鬼双手合什,道: “贵人福康。” 郑伯爷不置可否,心里则在盘算着,这个酒鬼,到底是不是真的猜出自己身份的。 “燕地贵人?燕国将领?哈哈哈哈哈。” 生忽然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道: “如此说来,这剑,我这次还真看得了。” 酒鬼不再言语,只是冷眼看着生。 生转身,看向郑凡,道: “此剑,取与我看。” 郑伯爷双手搭起,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生,道: “凭什么?” 酒鬼身边坐着的那位账房先生忽然站起身, 一时间, 那位先前刚刚坐下的和尚也猛地站起来。 两个人身上的气机在刹那间发出了碰撞。 账房先生持算盘转身,算盘向前推出。 与此同时,年轻和尚也砸出自己腕间佛珠,碰撞在一起后,并未发出声响,反倒是二者被互相吸引贴在了一起。 然而, 就在这时, 年轻和尚目光一凝,低喝一声。 “嗡!” 账房先生被强行压下身子,坐回了椅子。 年轻和尚顺势一扯佛珠,连带着对方的算盘也一并收入手中,随意地拨弄着。 酒鬼眯了眯眼, 赞叹道: “佛武双修,一正一,这不禁让我想到了大燕的那位南侯。 当年, 于晋国京畿之外, 南侯曾与晋地剑圣一战,剑圣败! 我曾事后去那片林子里寻过交战之处,查看痕迹,发现那位南侯,不仅仅是肉身强悍,同时其也擅长方外之术。 故而,我推断: 剑圣之败,非战之罪,而是南侯将双方的对决,看成两军对垒,其有后招,故而得胜。 这位小师傅,佛武双修,说不得日后也能走上像那位南侯一般的路子。” “阿弥陀佛。” 年轻和尚念了一声佛号,摆手之间,算盘重新落向账房先生,其伸手接过,放回了桌上。 酒鬼指着账房先生笑骂道: “叫你多学点打斗本事你不学,弄得我现在都很没面儿。” 这位账房先生应该是一位炼气士,第一轮交锋,他是和年轻和尚以方外之术对拼,但随后,当和尚显露出自身武夫体魄后,就变成了一力降十会,直接将其给反压了回去。 见这边的短暂冲突结束, 生再度看向郑凡, 问道: “你刚刚问我凭什么?” 郑伯爷点点头。 “行,那我就告诉你,其实,咱们是一路人,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因为我寻常不会露面。” 说着,生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向着郑伯爷展示, 同时道: “我乃, 大燕平野伯麾下第一客卿, 郑樊力。”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一章 浑门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题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上香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华入京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这是高手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很别开生面的打招呼方式, 简单, 干脆, 却直入人心。 宫门内外,上至宗正大员皇子,下至宦官禁卫奴仆,但凡是能和这皇宫扯上干系的人,就绝没有真正的傻子。 街面上讨食的乞丐,懂得哪些人心善会给自己施舍从而有的放矢,靠着宫墙“讨食”的人,则更懂得一句话一个表情之中,所能蕴藏的深意。 在他们眼里, 这两声招呼, 是六皇子在当着文武的面,特意展示自己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大燕政局,因六皇子的强势崛起,而使得夺嫡场面一下子分化开来,东宫不断颓落,六爷党则不断支撑起气候。 世人皆知平野伯早年起家时,是走的六皇子的门路。 因为救了六皇子,且通过六皇子的运作,平野伯才得以从虎头城护商校尉,调入南望城任翠柳堡守备,赶上了那一场三国大战。 再之后来,六皇子对平野伯的资助和支持,从未断绝,早年在翠柳堡,平野伯麾下出战时,人人披甲,一人双马,说句不好听的,本是地方军头子的编制,却硬生生地砸出了不逊于镇北靖南的军备。 平野伯打仗厉害,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但大家也清楚,再会做生意的掌柜,一开始手头没有本钱,那他还是只能去河港码头做苦力养活一家老小。 平野伯入京, 五皇子牵马, 太子爷引驾, 六皇子往宫门内一站, 张口一句: 畜生。 这无疑是一种政治信号。 当然, 平野伯也可以直接对着六皇子跪伏下来, 高呼: “殿下门下走狗小凡子给殿下请安。” 只是,这般未免落了下乘,堂堂平野伯,受靖南侯看重,隐然大燕新生代第一将才,做出这般事,未免过于跌份。 大燕毕竟不是大乾, 且就算是在大乾,文武序列面对宗室藩王时,也不会这般作践自己。 但平野伯直接回了个“贱人”, 这是为了表示出二人关系真的很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 亦或者是, 以此来表明他平野伯虽说是受六殿下资助起家的,但如今,已然有了和六殿下平起平坐的资格? 畜生, 贱人; 这两个词, 在接下来两天, 将会成为燕京酒肆茶楼内最为被热议的词, 就是达官显贵在晚上躺在床上时,少不得也得将这两个词拿出来反刍。 而且,越品越有味儿。 当然, 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其实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外人拼命做的阅读理解题, 其实真的只是这二人最为纯粹的打招呼方式。 姬成玦站在宫门内,看着那边一身金甲的郑伯爷这般风光,羡慕了。 看着他心里那么得瑟面容上依旧保持着绝对淡然, 忍不住, 直接骂了一句。 郑伯爷见着姬成玦,本就有一句脏话不吐不快,对方先出招了,自然也就顺势放了出去。 呼, 舒坦。 姬成玦扬起圣旨, “大燕雪海关总兵兼成国大将军大燕驸马平野伯郑凡,接旨。” 郑伯爷向前两步, 跪伏下来。 姬成玦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准平野伯不跪接旨。” “………”郑凡。 郑伯爷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家伙,忽然很扁他一顿,让他尝尝六品绝世高手的厉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爱卿宫内骑马,钦此。” 宫内骑马,这是一种尊荣,也算是一种待遇,除非陛下再特意下旨,否则瞎子郑伯爷入宫时,也能骑马。 当然了,一般人也就骑这一次,以后还是会步行入宫,没人敢恃宠而骄。 “臣,谢主隆恩。” 郑伯爷站起身,看着姬成玦。 姬成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郑伯爷,道: “瘦了啊。” 其实, 二人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镇北侯府; 一次,是郑凡跟着靖南侯入京的烤鸭店。 但二人信往来极多,彼此的生活也时常受到对方影响,真的没有就只见过两次的感觉。 姬成玦还记得当初在镇北侯府外,眼前这个男人不停劝说自己造反的画面。 现如今, 他已然坐拥两万铁骑,虽说和燕京的距离太远,但真的没人敢忽略他了。 郑伯爷也打量着姬成玦, 道: “你胖了。”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姬老六是个身体被掏空的闲散王爷,第二次见面时,亲自做着烤鸭,身体,很虚,现在,当了爹了,俨然“户部尚”,明显发福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一点肉。 “谁叫老丈人家是卖猪肉的呢,想不长胖也难啊。” “那倒是。” “走吧,进宫吧。” 郑伯爷准备去牵马,却被姬成玦拦住,道:“你和公主骑你的貔貅,这几匹,是宗正和太子以及我的。” 貔貅,是大燕皇族的象征。 郑伯爷入宫,身披金甲配蛮刀这是礼数,那么,骑着御赐的貔貅入宫,也是礼数之一。 虽说貔貅是凶兽,但骑着它入宫,不算犯忌讳。 “好。” 郑伯爷走到后面,来到公主面前。 “跪下。” 公主下意识地要跪下, 然而, 身边的貔貅跪得更快。 “………”公主。 不是,叫自己跪啊。 郑凡伸手,搀扶着公主坐上了貔貅,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貔貅起身,郑伯爷搂着公主缓缓地驶入宫门。 其余的,能骑马的骑马,得走路的走路。 姬成玦骑着马,靠了过来,问道: “宫中骑马的感觉如何?” 郑伯爷淡淡道: “上次我是和青霜一起在宫内策马狂奔的。” “………”姬老六。 那一日, 青霜接镇北侯令,自己接靖南侯令,二人一同疾驰入皇宫后园,调来两支铁骑。 “你说怪不怪,咱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却一点都没有生分的感觉。”姬成玦开口道。 “刚见面,别这么恶心。” “恶心?” “我在晋地待久了。” “哦,懂了。”姬老六笑了,“今晚去我那儿喝酒去,我现在有自己的府邸了,不是再住你以前说的叫什么来着……哦,集体宿舍。” “我很忙,看看有没有时间吧,你知道的,要请我吃饭的王公大臣,很多的。” “畜生。” “贱人。” 二人并排骑行,从外门进入内门。 内门禁军已然将大门打开, 待得队伍行入, 姬成玦主动放下马速,让郑伯爷一个人突前。 前方, 就是巍峨的大殿了,乃是每日早朝之所。 而此时,在这汉白玉砖的地面上,站着一列列握刀禁卫。 郑伯爷小声道:“现在调头跑,还来得及么?这阵仗太大了,居然还有?” 姬成玦摇摇头,道;“毕竟父皇是皇帝,他想施恩于谁,谁能不死心塌地?”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象征着大燕正统,是名正言顺的大燕至尊。 禁卫们分成两列, “唰!” “唰!” “唰!” 集体抽刀,斜举向上,营造出一个刀光长廊。 这是对武将的最高礼遇, 发生在大内, 发生在大殿之前。 怀中,公主小声道: “皇兄说过,皇帝越是对谁好,就越是对谁要索取得越多,皇帝,是这个世上最会做买卖的人。” 生意人做买卖,流通的是金银财货。 皇帝, 是命! 郑伯爷低下头,在公主额前轻轻吻了一下,道: “放心,我的命,谁都拿不走。” 随即,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蛮刀,高高举起。 胯下貔貅迈步向前, 所行之处, 两侧禁卫收刀,宛若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层波澜,而波澜的始发处,正是郑凡。 “平野伯威武!” “平野伯威武!” 禁卫齐声高呼,声浪,响彻大内。 在这一刻, 郑伯爷的心里, 忽然有些迷茫起来。 燕皇给他如此隆重之恩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正如郑伯爷先前对公主所说的那样,他的命,是自己的。 闭上眼, 再睁开, 一闭一合之后, 郑伯爷眼中的狂热逐渐褪去。 不做大燕的忠臣,不是因为他不喜欢那面黑龙旗帜,而是单纯地不喜欢去走那一套类似岳武穆一样的戏码。 靖南侯爷的经历,可是比岳武穆还要惨烈。 我只要做我自己, 我只要过得开心, 你们, 谁都别想绑架我! “平野伯威武!” “平野伯威武!” 欢呼之中, 郑伯爷发出一声低喝,曾随着自己上过战场的貔貅当即撒开蹄子,开始奔驰起来。 远远望去, 宛若一道金鳞于黑色的浪涛之中驰骋! 待得穿过了这片甲士林立, 郑伯爷横刀立马, 佳人在怀, 高呼: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轰!” 一众禁军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远处, 姬成玦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这一幕。 缓缓地, 太子骑着马来到其身侧。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郑凡是一块鸡肋,哪怕是现在,我也依旧是这般觉得。” 如果郑凡不是雪海关总兵,而是禁军营总兵,甚至哪怕是南望城总兵,那么,他麾下的两万铁骑,都将能发挥出极为可怕的作用。 若是京中生变,亦或者是强行制造出事变,其都能做到呼应和支援。 但, 雪海关, 太远了。 姬成玦笑了笑,道:“读有用么,二哥。” 没等太子回答, 姬成玦继续道:“读了,能多重几斤几两?有些账,不该这般来算的,很多人都以为弟弟我和郑凡是那种古之皇子和在外领兵大将的关系,但实际上,我和他,是朋友。” 太子叹了口气,道: “很难想象,你会说出这种话。” “是不是觉得很矫情?” “有点。”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老是一本正经地过日子,多无趣。” 太子下颚向前点了点,道: “你的鸡肋,要被父皇收服了。” 燕皇这次,可谓礼遇如山。 还有最早的平野伯爵位,也是燕皇破格赐封的。 “他是大燕的臣子,忠于父皇,自是理所应当。” “你不是个喜欢理所应当的人,郑凡,也不是。” “二哥,你是国本,这般评价一位臣子,可是会寒了功臣的心的。” “他当初当着我的面,废掉了老三。” 当着太子的面, 用刀鞘, 对着老三的裆部, “啪!” 当时, 太子还只是皇子, 而老三,也是皇子。 郑凡当着一个皇子的面,废掉另一个皇子,说是不兔死狐悲,那是不可能的。 当时靖南侯先去找了太子,然后去的三皇子府邸,那会儿太子等皇子都住在皇子府邸,所以在靖南侯去了后,太子和李英莲,也跟着一起去看了。 姬成玦也是长舒一口气,摇摇头。 “当时你不在场,但我在场,我清楚地看见他废掉老三时,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是………兴奋。” “如果不用赔钱的话,打碎一尊名贵的花瓶,我也会很兴奋的。” “在他眼里,我等皇族血脉,不值一提。” “在靖南侯眼里,皇亲国戚,更是不值一提。” “呵,六弟,你认为我在离间你们的关系?” “不,二哥,他是什么人,弟弟我确信比哥哥你清楚,另外,您看见了么,当初郑凡亲手废掉的,也是父皇的儿子啊。” 太子的面容,一下子冷肃了下来。 “这世上,没人是银子做的,也永远都无法做得被所有人都喜爱,一如我等姬氏子弟,就是在大燕国内,不服者也甚多,更别说大燕之外的茫茫诸国了。 晋皇也是正统,但现在人和太后不都在咱燕京住着了么?”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仅存的这一样东西,也没什么价值了?” 姬成玦侧过脸,认真看了看自己的二哥,发现太子脸上,没有怒气,只有平静。 “二哥,你找个机会,明儿请郑凡进东宫吃个饭吧,和他聊聊,心里能舒坦不少。” “你舍得?” “我压根就没把他当作过自家门下走狗。” “也是,我现在这个太子,也拉不住他的。” “抑郁过重对身子不好。”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点让道呢。” “别,您可得继续撑着,没二哥在前面,弟弟我就完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道: “他会来么?” “我跟他说。” “你会一起来么?” “我,就不去了,省得外人以为我带着平野伯去东宫耀武扬威,以下犯上。” 太子笑了笑, 忽然道; “六弟,你恨么?” 六皇子则策动缰绳, 道: “郑凡上御街了,我们去春芳殿等着赴宴吧。” …… 此时, 郑伯爷牵着熊丽箐的手,拾级而上。 大燕的皇宫,其实远远不如大乾皇宫的金碧辉煌,但许是因为大燕国势正盛,使得这座宫殿内,也流淌着一股恢弘大气。 郑伯爷去过乾国皇宫,也去过晋国皇宫,但没去过楚国郢都,当即小声问道: “和大楚皇宫比起来如何?” 熊丽箐吐出两个字:“寒酸。” “哈哈哈。” 郑伯爷笑得很大声。 熊丽箐有些疑惑说着悄悄话,怎么就忽然笑得这么夸张了? 但熊丽箐相信,自己丈夫肯定是有他的目的和安排的。 终于, 二人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前方, 一尊金吾龙纛之下, 燕皇端坐; 在其身侧,站着魏忠河。 魏公公已经将剑圣领去喝茶的地方了,在那儿,有两个勉强够格的人可以陪着剑圣大人解闷; 随后,魏公公又马上赶回到了陛下身侧,他是天子近侍,就算出去办事儿,也必须马上回来的。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箐,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箐丫头,起身,让朕看看。” 燕皇没有先喊郑凡,而是先让熊丽箐起身。 熊丽箐站起身。 “到底是熊家的丫头,端庄,大气,郑凡。” “臣在。” “好好待人家。” “臣遵旨。” “丽箐丫头,以后这小子要是敢对你不好,让人告诉朕,朕来收拾他。” “多谢陛下。” 这番,倒不全是虚情假意,也不是纯粹的客套。 因为,能让姬家觉得是邻居,有资格住在自家隔壁的,也就大楚熊氏了。 晋国已灭,宗室入燕京; 乾国立国不过百五十年,虽说乾国赵官家一脉一直命文官修史硬生生地要让自家老祖宗和大夏天子扯上关系,拉到和燕侯、晋侯和楚侯同辈,但另外三家,根本就瞧不上他。 “平身吧。” “谢陛下。” 郑伯爷起身。 “先前上御阶时,何故发笑?” 燕皇问道。 先前郑凡的笑声,实在是太过响亮,且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豪迈。 “回陛下的话,臣刚刚问公主,我大燕皇宫和楚国皇宫相比如何?” 燕皇来了兴致, 道: “哦?那丽箐丫头是怎么回答得啊?” 站在边上的熊丽箐心里这才明白原来自家相公先前的大笑是落在这一处, 但自家相公该怎么回答呢? 总不可能照自己原话吧。 但接下来让熊丽箐错愕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平野伯直接笑着回答道: “公主说,我大燕皇宫和他们大楚皇宫相比,就两个字。” “说与朕听。” “寒酸。” 燕皇沉默了。 熊丽箐心里忽然揪了起来。 魏公公有些错愕地看着平野伯。 郑凡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仿佛在说着什么吉祥话。 少顷, 燕皇手掌一拍龙椅扶手, 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寒酸,好啊,哈哈哈哈,好!” 郑伯爷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魏公公不懂为何要笑,但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而这时, 熊丽箐才恍然明悟过来, 说大燕皇宫寒酸,并不会让这位燕皇生气。 因为这位燕皇继位以来,禁绝一切骄奢,更是将原本燕国皇宫的一些宫殿直接赐予外朝衙门做办公场所,皇子们直到快成年了,还都住在皇子府邸内。 身为帝王,他对自己近乎苛刻,且励精图治。 眼下, 大楚先是在望江江畔被大燕军队击败,大楚公主更是被自己手下的将领给抢夺了回来当了媳妇儿。 大燕, 国势正盛, 迫使乾楚不得不联合起来才敢和大燕抗衡。 宫殿的寒酸, 不是对这位帝王的嘲讽和蔑视, 反而是一种褒奖和承认! 看吧, 这就是朕的付出, 看吧, 这就是朕的努力, 朕的大燕,兵锋所指,诸国皆要颤抖。 这简直,是将马屁拍到了化腐朽为神的地步,直中燕皇的心痒痒处。 熊丽箐不禁抬起头, 看着自家正在和燕皇一起大笑的丈夫, 心里忽然升腾出一股高山仰止, 无怪乎靖南侯爷视其为亲子侄, 无怪乎自家皇兄在马车内和其谈笑正欢, 他不出头, 谁出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宴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开宴的地方,在春芳殿。 宴会的规模并不大,陪坐的外臣只有赵九郎这位宰辅,其余的,都是姬家人,可以说,这也算是一场家宴了。 当然了,这并非意味着不重视,事实上,真正看重的人,才会请到家里来吃饭。 熊丽箐被后宫喊过去了,她是陛下新册封的公主,后宫娘娘们得给个见面礼,说说体己话,再送些礼物,这是规矩。 郑伯爷则被魏公公领着先进了春芳殿,路上,魏公公时不时地会回头看一眼郑伯爷, 目光中, 有惋惜, 有哀怨, 有后悔, 有神伤, 看得郑伯爷心里毛毛的。 “魏公公,您这……” 郑伯爷忍不住问开了。 魏忠河微微一笑,道:“高,实在是高,不瞒伯爷,杂家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了,能以这种方式让陛下开怀大笑的,您是第一个。” 寻常人在陛下面前,自然是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丝毫出格,可偏偏这个平野伯,却敢以这种方式开玩笑。 “公公说笑了,我也只是有感而发。” “杂家就喜欢伯爷您这不要脸的劲儿。” “……”郑凡。 “哎,可惜了,也不怕伯爷您生气,想当初初次见伯爷时,杂家就想着像伯爷您这样的人才,要是入宫该多好。” “额……” “当然,现在是驸马爷了,可入不得宫了。” “魏公公,莫要再嘲笑我了。” “这可不是嘲笑,杂家是真心实意的,司礼监,就缺伯爷您这样的人才。” “多谢公公厚爱,多谢。” “伯爷,这儿就是春芳殿了,今儿您是主角,坐左边第二个,宰辅大人坐您上头一位。” “好,我晓得了。” “伯爷您先坐着,其他几位殿下马上就到,杂家先去别处再看看。” “公公请忙。” 郑伯爷没急着入座,而是在边上站着,看着面前的花花草草。 “看起来,有些拘束?” 姬成玦的声音自郑伯爷身后传来。 郑伯爷没转身,只是点点头。 “这几年,辛苦你了。”姬成玦说道。 “矫情。” “我只是想开个头,然后我再引出真正辛苦的是我这个话题。” “我知道,所以不想配合。” “你知道前年我吃玉米面儿吃得有多痛苦么?” 郑伯爷摇摇头,道: “能顿顿玉米面儿吃饱,对于这世上很多人而言,已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 “贱人。” 郑伯爷转过身,看着姬成玦,道: “吃玉米面儿的畜生。” “……”姬成玦。 “六弟。” 这时, 四皇子和五皇子一起走了过来。 郑伯爷主动行礼,没必要下跪,但意思要到的,拱手道: “见过四殿下,见过五殿下,今日,辛苦五殿下了。” “平野伯,今儿个,应该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五皇子很热情地道。 他现在是工部观风,而且过些日子是要和郑伯爷一起出京回晋地的,在对待郑伯爷时,难免会更热情一些。 在京城,他是皇子,是王爷,但出了京城,尤其是到了晋地,说句实话,这名号,就没那么好用了。 大燕的官场虽然不似乾国那般,士大夫对藩王们带着一种天然的鄙视,但对于无权无势的皇子,大家伙还是尽可能地会去撇清关系的。 因为风向很清楚, 未来的储君,要么是风头正盛的六皇子要么就是依旧占着国本正统位置的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干系不大了。 这会儿去亲近皇子,等新皇登基后就是罪过了。 从龙之功,想争取到很难,但也没必要给自己拉新皇的仇恨吧?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五皇子人还是很和善的,带着一股子木卷花儿的淳味儿。 “听说,五殿下喜欢工匠之术?” “是啊,我这人啊,别的不热衷,就喜欢研究这个,为此没少被父皇训斥不务正业。” “这次不正好有机会施展才能了么?” “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望江治理,没那么简单,我去,也只是在旁边看看,观摩观摩,不会乱插手的,毕竟干系到这么多条人命。 可能父皇的意思,是希望我去那儿立功,但我自己,根本就没存着这份心思。” 可以说,五皇子说的话,已经很坦诚直白了。 “殿下,晋地天机阁不知您听说过没有?”郑凡问道。 “天机阁?我派人打听过,说是在战火中消亡了。” “我那儿倒是收留了一两个天机阁匠人以及一些图纸,等回晋地后,可以送给殿下。” “嘿嘿,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五殿下搓着手,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天机阁的真正核心成员,郑凡自是不可能送出去,现在薛三也不知道有没有从梁国那里回去,雪海关里,还得靠天机阁的一众弟子帮自己打造攻城器具。 毕竟娶了人家妹妹, 郑伯爷也是个怜惜妻子的好男人, 总得抓紧时间早点打通妻子回娘家的道路不是。 四皇子开口道;“平野伯,雪原的风雪,大么?” “大,正因为去了雪原,所以才明白,野人为什么一直渴望着入关。” “这般说来,野人之祸,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郑凡点点头,道:“这是必然,等这次回雪海关后,我就将组织兵马,去雪原再行征讨,对野人,我大燕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个不慎,野人就可能变成第二个蛮族。” 如果不是圣旨忽然诏自己入京,说不定现在已经出兵了。 四皇子感慨道:“有平野伯在雪海关,我大燕之东北,必然无忧,我也是心向往之啊。” 郑伯爷明显听出了其中的一抹特殊的味道, 怎么, 这位四皇子有想法? 大皇子通过运作去了南望城,和许文祖做搭档,这件事郑凡是知道的。 所以,这位四皇子是因为南望城的差事没能争取到,所以想另辟蹊径? 当然,站在郑伯爷自己的角度,他可不想一个皇子被打发到自己的地盘上来,忒累赘,也不好处理。 但郑伯爷也不会过于担心这个,因为四皇子敢过来,那他郑凡就敢去求靖南侯一封军令,将四皇子调到侯爷自己身边去当伙夫。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意味着宴会正式开始。 春芳殿分内外两居,一居为主,一居为副,后者是妃嫔们入坐的地方。 郑伯爷也看见了公主坐在那里,二人对视一眼后,继续应付自己身边的人。 入座后, 郑伯爷和赵九郎挨得很近。 “见过宰辅大人。” “平野伯爷,久仰。” 二人很平淡地打了个招呼。 其实,二人之间还有着过节,宰辅大人的“母校”,就是被当年还是翠柳堡守备的郑伯爷给踏平的。 但郑伯爷觉得赵九郎应该不会在意那种小事,他的平淡也不是真的平淡,而是比较正常,只不过在旁人的热情衬托下,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平淡。 其实也是, 皇子们可以搞些小动作,毕竟小鸡长大了,总得学会自己张开翅膀。 但当朝宰辅若是想要对军权这类的抱有太多的心思,就真的是越界了。 燕皇自己或许不会在意,但为了子孙后代,他也不可能留一个掌权过重手伸得太长的宰辅在自己身后继续“辅佐”自己的继任者,这就是给自己后代挖坑了。 虽说在熊丽箐看来,大燕皇宫和楚国皇宫比起来,有些“寒酸”。 但宴会上, 基本的歌舞还是有的。 燕皇频频举杯,大家也都纷纷迎合,宴会的氛围,倒也一直祥和热闹。 等到宴会进行了一半时, 舞女歌姬们退下,另一居里,妃嫔们也都告退,公主也在其中一起离开。 春芳殿里,一下子就冷清多了。 而这时, 燕皇缓缓地放下酒杯。 此时, 郑伯爷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姬老六和四皇子五皇子开始迅速地扒拉着食物进自己嘴里咀嚼和吞咽。 “每每在军情奏折上看见郑爱卿的名字,朕就不禁感慨,上苍待我大燕不薄,对朕不薄,为朕赐予这般青年将才,此乃我大燕之幸。” “陛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不,你敢当,你也得当;唉,倒是朕的这帮儿子们,和你也算是同辈人,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呢? 想当年,我姬家儿郎每有战事,必身先士卒,血战于人前,为国之基石,现在啊,不行了。” 话音刚落, 太子离座, 六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以及见自己哥哥们都动了的小七也都离座,向着燕皇跪伏了下来, 齐声道: “儿臣有罪。” “儿臣有罪。” 原本诸位皇子只是以为自家父皇又要走一个流程, 那大家伙就陪着父皇把这个流程走完就是了。 都是一个王八生下的蛋, 哪里会摸不出一些王八的习惯? 但, 谁知, 燕皇接下来的一句, 却让跪伏在下的皇子们心下一惊, 连坐在郑伯爷身边的赵九郎,杯中的酒水也一下子撒出来不少。 就是郑伯爷,也没料到,原本平静祥和的局面,忽然间直接被砸入了一块巨石,而且是燕皇亲自砸下去的。 “太子,说说你的罪过。” ———— 这章字数有点少,嗯,所以明大章补; 莫慌,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家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于帝王而言,他的一些习惯和习性,必须让下面的人摸透一些,否则国家的政策就无法平稳地延续下去,手下人在为自己办事时,也很难具备高效率。 但同时,帝王又是绝对不能被摸透的,因为帝王只是一个人,正所谓孤家寡人,他需要一个人面对整个外朝,完全循规蹈矩,就意味着距离被架空已经不远了。 然而, 谁都没想到, 家宴进行到此时, 燕皇会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直接让太子,去说他有什么罪过。 要知道, 太子乃是国本,国本,是需要维护的。 这番当着诸位兄弟的面,让其自陈罪过,这是要太子自毁根基? 让其他皇子心里会怎么想? 郑伯爷正襟危坐,他清楚,此时这里没有他开口说话的份儿,因为他是外臣,同时还是领兵将领。 甭管外面说你是不是“六爷党”,但当着陛下的面,你绝对不能清晰表露出来。 没看宰辅大人此时也依旧不动如山没有站出来为太子求情解围么? 家宴的好处,在这里就得以体现了,若是此时这里坐着满朝文武,在陛下这般质询太子之际,必然会有一群大臣站出来为太子喊冤或者开脱,请陛下息怒云云。 因为维护国本,是臣子们的本能,也是维护君臣纲常的基石,那时,身为百官之首的赵九郎,就必须出面说话了。 现在, 他只是默默地将手中还剩下的半杯酒送入口中,然后又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肉,送入嘴里压了压,而后,放下筷子,双手收下,眼睛微眯,仿佛已然借着这杯酒劲超然物外。 郑伯爷默默地学着这个动作, 双手微攥, 放于腹前, 眼神迷离, 神游天外。 两个人坐在一起,几乎前后时间,一起开始仙气儿飘飘。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燕的宰辅和大燕最为年轻的军功伯爵,全是炼气士出身。 而位于风暴中心的太子, 其本人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慌乱, 只见其默默地再度叩首, 缓缓地直起身子。 有句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皇子和皇帝之间,除了君臣之外,还有一道父子关系,双重纲常之下,身为皇子,你根本就没有反抗的理由。 “儿臣有罪,罪责有三。” 太子开始陈述自己的罪状。 在其身后,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依旧跪伏在那儿,都是将额头抵在地上,在这个时候,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才是正途; 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在父皇面前卖乖的小七,这时候也不敢傻乎乎地抬起头露出自己可爱的微笑。 “儿臣罪一,于国事无建树,现如今,我大燕虽虎吞晋地,但国库空虚,寅吃卯粮,此儿臣之罪也。” 在听到这个罪责时, 跪在一排的老四老五一起微微扭头看向同样跪着的老六。 小七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们都在看六哥,但也还是扭过头看向六哥。 谁都清楚,户部,现在是姬老六的地盘。 太子拿国库说事,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意有所指。 但姬成玦却不动如山, 因为他没必要向其他人解释,国库具体情况如何,跟其他人解释也解释不明白,因为这个世上,蠢货居多。 他只需要自己父皇知道国库有他姬老六和没他姬老六的区别就行了。 之前, 大燕鲸吞三晋之地,如果采取掳掠的措施,学野人或者是楚人,那就根本没什么负担可言,军队所需可以就地刮地皮,甚至从晋地还可以不断地抽血输送燕地。 但他父皇要的是晋地的长治久安,要将晋地永久地纳入大燕的版图,看似只是一个方针的变化,实则是从净收入变成了净支出。 从本可以吸血变成了输血不谈,还得担负你晋地各路驻军的军用所需。 再者, 从南下攻乾开始,原本的营商环境一下子迅速恶化,以前,大燕占据着东西方交界处的位置,转手一道就能挣钱,现在,没那么容易了。 同时,自家老子马踏门阀,史上必然是恢宏一笔,但一切做得,都太急了,马踏门阀之后马上开启大战,大燕等于是自己给自己身上插两刀,借着这股子疼疯劲儿再马上去跟别人拼命。 打,是打赢了,但门阀本就是大燕经济、政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甭管它于国有利有弊,人至少占据了六成以上的份额。 这种激进的用刀子改革的方式,直接打折了原本大燕境内的经济生产运作。 简而言之, 商贸环境的变差,导致大燕原本的贸易收入锐减,偌大的晋地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再加上自身的亏空紊乱。 如果不是自家父皇知道再这么下去大燕将财政崩溃,他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个南安县城捕头给重新提拔起来管国库? 就这么一个烂摊子,自己用一年多的时间,让大燕百姓生计虽说比当初艰难一些但还算平稳,国库虽说寅吃卯粮但当毛明才上折子要修望江河工时朝廷还能再挤出一部分去投入。 姬成玦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其他人来,根本做不到给自己父皇的“宏图霸业”兜底。 “儿臣罪二,未能在膝前精心侍奉母后,使得母后过早薨逝,为子不孝,儿臣有罪。” 听到这个“罪责二”, 后面跪着的一排皇子们,除了小七,其余人都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跪在最前头的太子。 包括姬成玦。 姬老六先前并不觉得太子拿国库的事儿是要针对自己,因为在这事儿上自己是给父皇背锅的,敲这一口锅就是在敲父皇的脸面。 现在看来, 确实是这样, 太子不是在针对自己, 这是在针对父皇! 皇后突然薨逝,对外宣称是病逝,但病因是什么? 是靖南侯自灭满门!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燕皇当日不知道晚上靖南侯要在田家做什么。 但就是如此, 燕皇依旧准了皇后回家省亲! 那一日后,皇后惊惧成疾,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身为一国之母,却落得那番境地,可能对她自己而言,活着,更是一种折磨。 “儿臣罪三,上,不得父皇喜爱,中,不得百官拥护,下,不得兄弟信任,儿臣愧对东宫之位。 儿臣有罪, 为我大燕千秋万代计, 请辞东宫之位!” 说完, 太子将自己头顶象征着储君的金边飞龙帽摘下,放在了身前,长拜下去。 在此时, 郑伯爷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真的没想到, 原本以为燕皇的忽然问罪,算是最大的一块巨石砸入了,谁料到太子来了个更狠的。 这储君位置, 他不坐了! 郑伯爷本能地想要去看姬老六的反应,姬老六此时在瑟瑟发抖。 是的, 在发抖, 不是激动得发抖, 而是咬着牙, 他, 在恐惧。 虽说谁都清楚,现如今的燕京,是姬老六的“六爷党”在和太子争夺国本之位,按理说,太子被逐出东宫的话,老六上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老大娶了蛮族公主,如今能继续得到领兵的机会已经是邀天之幸。 老三废了; 老四失去了邓家支持后,也是消沉无比,至今无法得到复出的希望。 老五最是普通,一直没什么声音。 小七,太小,除非燕皇能长寿绵延扶持小七,否则一句主少国疑,他就和那个位置无缘。 郑伯爷将目光缓缓地瞥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宰辅, 发现赵九郎依旧在“修仙”。 郑伯爷真的好想去提醒他一句: 喂,你是宰相唉,太子请辞了你居然当没听到? 但人赵九郎确实是当没听到。 赵九郎不说话,自然就更没有郑伯爷说话的份儿了,少顷,郑伯爷调整呼吸,继续入定; 当你不知道前面的沼泽怎么过去时, 没关系, 跟着前辈走,准没错。 燕皇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久久不语。 其实, 太子的三大罪, 与其说是太子的,倒不如说,是他这个皇帝的。 国库的亏空,是因他的好大喜功,连年征战; 皇后的死,是他自己不怜惜发妻。 甚至民间一度传闻,皇后的死,太过突然,也有蹊跷,更有甚者,猜测说是陛下为了六皇子铺路,否则怎么解释六皇子一大婚皇后马上就薨逝的巧合? 至于第三条, 太子得不到父皇的喜爱,得不到大臣的拥护,得不到兄弟的友爱,是因为太子坐在东宫那个位置,本就是一个招牌。 而这个招牌,是皇帝立的。 东宫之位,是莫大的荣耀,却也是一种巨大的束缚。 我,是你立的,你立了后,还拉起另一个弟弟上来打我,这,怪我? 古往今来, 可听得过有几个强势的太子? 诚然,太子的这番话,乍听起来,有些强词夺理,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若是他现在太子妃是郡主,田家还在,母后还在。 其,外,有南北二侯做呼应; 内有嫡长子的身份为支撑。 他根本就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是姬老六再能折腾,也断不会威胁到他的位置。 而这些,其实是他父皇亲自给他剪断的。 把我拉起来, 再把我的枝叶剪断, 再问我有什么罪, 凭什么! 你为何不直接将老六立为太子? 马踏门阀之后,你只要说一句立贤不立长,满朝文武,谁敢反对? 没人能预料到,消沉已久的太子,在此时,爆发了。 燕皇的目光缓缓沉了下去, 咳嗽了两声, 身侧魏忠河马上奉茶。 燕皇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疲惫。 但老虎未死,哪怕再露疲态,也没人敢去触碰其须。 且,老年的老虎,更为可怕。 “太子,你可知,你最大的罪责,是什么?” “请父皇明示。” “为君者,当有百折不挠之志,当有天地齐崩我独立之势。 因为,你的臣子,你的兄弟,你的百姓,都在看着你,你不能怯懦,你也不配去怯懦。 换句话来说, 臣子可以降,百姓可以降, 为君者, 该向谁去低头? 这是龙椅,坐上去,就是独夫,你除了老死在这把椅子上,其余走下这座椅子的任何方式,都是绝路! 朕的太子, 大燕的储君, 岂能这般脆弱, 岂敢这般怯懦!” 郑伯爷心里觉得陛下是真的不人道啊,这种养蛊一般的教育方式,对孩子,真的是一种摧残。 但这世上,可没人敢去教陛下育儿经。 “都是死人么,将你们二哥的帽子,给他戴回去。” 燕皇发怒了。 因为燕皇话语里的意思,是让皇子去帮太子戴,所以,魏忠河没有上前。 自然也就没有旁边仙气飘飘二人组的事。 然而, 四皇子继续跪伏在地上,没动。 五皇子继续跪伏在地上,没动。 小七很听话地站了起来,母妃常常告诉他,要听父皇的话,父皇叫做什么自己就得做什么。 所以,他跑到前面去,捡起太子身边的帽子。 在他准备为太子哥哥戴上时, 还特意地扭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他期待从父皇眼里看见对自己的赞许, 哥哥们不听话,小七我乖吧? 然而, 他在父皇的眼眸中,看见了深沉的愤怒。 小七忽然觉得呼吸一阵困难,马上丢下了帽子,跪伏了下来。 身为天家之子,就算是再小的年纪,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小七现在明白了,为何其他哥哥们跪着不动了。 场面, 一下子尴尬了下去。 终于, 姬成玦站起身, 他不知道这是太子自暴自弃的爆发,还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总之, 姬成玦现在很慌。 是的, 他现在很有用, 平时,也能用自己的一些用处和父皇做一些讨价还价,父子之间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但父皇毕竟是父皇,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的心底到底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父皇,不会对任何人屈服。 一旦触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绝对不能去仗着自己还有用去撩拨属于一个皇帝的尊严。 这就是独夫。 有了儿子后, 姬老六觉得自己怕死了很多。 怕死, 没什么好丢人的, 就比如坐在旁边的那个姓郑的, 他一直将怕死名正言顺地摆在嘴边。 就连入京时,都将剑圣带在身边,更是带到了宫门口,若非魏忠河去拦截下剑圣另做安排,他甚至可能将剑圣带到春芳殿来! 其他兄弟们没动, 是因为他们清楚, 父皇到底是让谁去帮太子戴上这顶帽子。 太子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等于是将东宫之位,给挪了出来。 谁最有可能入主东宫,谁就去捡。 捡起来不是戴自己头上,而是给太子戴回去。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太子, 是他这个大燕皇帝立的, 没他的准许, 你想不当太子,不可能! 你想当太子,也不可能! 姬成玦走到太子身侧,跪了下来。 捡起落在地上的那顶帽子, 伸手, 掸了掸上头的灰尘, 然后很是郑重地, 将这顶帽子戴在了太子的头上。 二人的目光对视, 太子的眼里,没有喜悦,没有得逞,有的,只是平静。 姬成玦发现,从皇后薨逝后,每次见到太子,他似乎都是这个表情。 姬老六没有怜悯, 同是池里鱼,都咬着父皇故意抛下来的钩子,谁用得着去怜悯谁呢? 最后, 姬成玦对着燕皇, 跪拜下来。 郑伯爷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这是天家,最为原始的生态,用一句后现代主义的话来形容,就是权力的欲望已经扭曲了他们这一家的亲情伦理。 如果可以的话, 郑伯爷真想此时拿出画板和油彩,去做一幅画。 去画出燕皇的神情,画出太子的神情,画出姬成玦的神情,再画出下方另外那些皇子的神情; 当然, 陪坐的自己和宰辅,也要一起画进去,他们俩作为局外人,可以给以后欣赏这幅画的人,提供第二个视角。 诸如, 陪坐的这二人,注意他们的目光和神情,从中,你们能看出什么? 欧洲,其实有类似的这么一幅画。 但郑伯爷觉得那幅画,太简单也太直白了,直白得只能引起人们的会心一笑,这就落了下乘。 郑伯爷微微呼出一口气, 再度瞥向身边的“道友”, 发现赵九郎也是做着一样的动作。 同时, 他的目光,也向自己这边瞥来。 老实说, 郑伯爷没能从赵九郎眼里品出什么意思, 同时,郑伯爷相信赵九郎同样没能捕捉自己目光里的意思, 因为他根本就没意思。 这时, 燕皇开口了: “拟旨。” 魏忠河马上准备笔墨纸砚,然后亲自送到赵九郎桌案边,将桌案上的酒菜撤下,将圣旨和笔墨摊在上头。 宰辅大人在场,拟旨,自然是他亲笔。 “朕龙体欠佳,恐耽怠国事,故,自今日起,命太子监国,统领内阁,处理朝政事宜,钦此。” 赵九郎奋笔疾。 郑伯爷注意到,赵九郎写的字,比燕皇说的字,要多得多。 这就是基本功了,皇帝说话可以言简意赅,但你写圣旨时,必须要加一些官面上的套话和漂亮话去填充,若是字太少,怎么能让下面的百官去揣摩和学习呢? 赵九郎写好,放下笔,拿起圣旨,轻轻吹了一口气,检查之后,又放了下来。 魏忠河马上拿出大印走过来,上印。 一般而言,皇帝的旨意是要经过朝会的,但这一代燕皇实在是太过强势,他的旨意,就是大燕的天意。 自此,太子正式领监国位,总览政务。 下一刻, 让郑伯爷更加愈发地想要提起老本行作画的冲动又出现了,而且来得是那么强烈。 姬老六,挪动着膝盖对着太子; 四皇子、五皇子以及七皇子也都一起挪动着膝盖对着太子, 所有皇子一同跪伏下来, 脸上洋溢着笑容, 齐声道: “恭贺太子殿下监国。” 而此时, 郑伯爷看见, 坐在首座的燕皇, 脸上也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这画面, 美得让人窒息。 …… 宴会结束了。 郑伯爷被魏忠河亲自送出了宫门。 临别时,魏忠河开口道: “郑伯爷,公主今日留宿秦贵妃处,伯爷大可放心。” 今日册封公主,公主自是需要在宫内留宿一晚的,以向熊家展示出他姬家并未亏待他家闺女,礼数上,是周到的。 毕竟郑伯爷在京城没有府邸; 其实,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郑伯爷离京前,公主基本都得在皇宫内,好在,郑伯爷在京城的时间不会太长,可能,也就三四天的样子,毕竟雪海关那边还需要他去主持。 郑伯爷知道自己就算不在雪海关问题也不大,毕竟梁程在呢,但外人不知道啊。 “伯爷今晚准备宿在何处?” 没等郑伯爷回答,魏忠河又道: “先前工部曾有折子上来,建议在京修一座平野伯府,被陛下驳回了,陛下当时说,反正六殿下那里的房子很大,伯爷您又不是长住,临时造一座伯爵府,实在是过于铺张浪费了。” “谢公公,我明白了。” 郑伯爷原本就打算住六皇子那里去, 怎么说呢, 以他和姬成玦的关系, 真的没必要去遮遮掩掩了,遮掩了也没人信。 魏忠河走了, 少顷, 姬成玦也出来了,张公公随侍在其身边。 小七还养在宫中,老四老五回皇子府邸,不走这个门。 见着郑凡,姬成玦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笑道; “走,看看我新家去。” 郑伯爷上了马车, 张公公驾车。 一进入马车, 姬成玦脸上先是露出了狰狞之色,随即露出了愤怒之色,再之后,又是委屈之色。 郑伯爷直接道: “你这样自己不难受,倒是把我看得好难受。” 姬成玦抬起手, 道: “没,只是以前你不在身边,我想自然点,不用装,也不知道给谁看,现在你就坐在我面前,我想自然一点,真实情绪流露一点,却发现有些不习惯。” “这是戴上面具太久了,摘不下来了。” “你又来,这该死的贴切比喻。” “呵呵。” “怎么样,这一出好戏,看得过瘾么?” “累。” “累?” “比在外面打仗还累。” “没办法,我们打小就得这么过日子。” 郑伯爷开口道:“太子监国了。” “嗯。” “他是故意的么?”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在以退为进?”姬成玦问道。 郑伯爷点点头。 姬成玦摆摆手,道:“这个无所谓,是父皇在推着他走,他自己是想站着还是想躺着,都是一个结果。” “也是。” “监国就监国吧,想来,应该是父皇觉得我这半年来势头太盛,把东宫压得太狠了,所以亲自下场来拉平衡了。 难啊,本来兄弟们之间干干架,很正常,最怕的就是当爹的不能一碗水端平。” “怎么感觉你在这京城里,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 “所以,下辈子我绝不投胎做皇子了,不管走到什么位置,都得战战兢兢的,你自由啊。” “我自由也和你没关系啊,我手底下的兵又帮不了你什么,至多哪天你觉得自己玩儿不下去了,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往我那边去投奔我。 如果太子开的价格不够诚意的话,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我谢谢你啊,真的是太感动了。” “呵呵。” “对了,刚没吃饱吧?” “嗯。”郑伯爷点点头,“刚只顾着和赵九郎一起修仙了。” “我也没吃饱,待会儿回去让思思亲自下厨炒几个菜,咱好好喝喝。” “好。” 马车很快驶入六皇子的府邸。 下了马车,走入后宅,何思思亲自出来迎接,对郑伯爷一福, 道: “见过平野伯爷。” “见过弟妹。” 一边的姬成玦白了郑凡一眼,道: “脸呢。” “我本来就比你大。” “我是皇子。” “捡帽子的皇子?” “……”姬成玦。 何思思捂着嘴笑,道: “知道平野伯爷今日会来,我已经将汤提早炖上了,这就去炒几个菜。” “有劳弟妹了。” 下人们上来,摆上了小桌。 吃饭的地方在一处似屋似亭的地方,三侧环着流水,旁栽翠竹,很清新雅致。 姬成玦有些骄傲道: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郑伯爷点点头,道: “容易招蚊虫。” 姬成玦端起茶杯,道:“原以为父皇会在宴会时,问你关于晋地的战事的。” “晋地哪里有战事?” “是先攻乾还是先攻楚,父皇的本意,是在最迟两年后,攻乾。” “随便打那个吧,我反正都无所谓。”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惊讶道:“大泽香舌?” 姬成玦抬起头看着郑凡, 骂道: “你在雪海关过得是什么奢侈日子?” 要知道这茶叶,他自己就只有这么一点,平日里根本就舍不得喝,郑凡来了,他才命人泡了送上来的。 “当凉茶喝的。” 郑伯爷笑了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说正经的,今年朝廷的进项,得从你雪海关那儿补起来,你做的那些货,是真的能卖钱。” “没问题,作坊应该都盖起来了,很快就能有产出了。” “嗯,你那儿缺什么,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反正我和你的关系在这儿,我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闲话。 再加上你这次娶了公主,名望足够,也没人再好意思说什么闲话了,说到底,做买卖,还是你会做。” “瞧你这话说的,我和公主是真心相爱,两情相悦。” “………”姬成玦。 “对了,我明天还要去见太子不?他今天成了监国,我怕我明天去东宫的话会被外人以为要改换门庭对你不利了。怕把你给做空了。” “做空?是打击我的士气么?” “对,打击你六爷党的士气。” “太子不派人来找你的话,你就不用去了,谁来安慰都没父皇给他安慰来得效果好。” “是这么个道理,那我明儿去湖心亭见见三皇子吧,陛下老早就给我那块进出湖心亭的牌子,我一次都没用过。” “难得你还有这个心,你说你当初怎么能狠心下这么大一个狠手的?” 说着, 姬成玦拿起筷子, 向下一戳, 道: “啪!” 郑伯爷摇摇头, 也拿起筷子, 向下连戳两次, 道: “应该是……‘啪’、‘啪’。” “唉,三哥都在湖心亭赏雪三年了。” “应该做了不少好诗。” “怎么做都没你那首笑谈渴饮燕奴血来得好。” “明明是蛮奴血,或者野奴血,怎么,这首诗陛下也知道了?” “父皇很喜欢。” “陛下还是很有眼光的。” “等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看我儿子,你这个干爹,是跑不掉的。” “我不帮你带孩子。” “怎么着,你舍得帮靖南侯带孩子就不愿意帮我带孩子?”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把他当靖南侯的孩子一样养就行了。” “呵呵。” 郑伯爷笑场了。 其他孩子,命可没那么硬。 “再说了,那是最后的情况,你刚喊了思思一声弟妹,便宜你占了,不能没点表示。” “唉。” “若真有那一天,托付给别人,我不放心。” “好不容易相聚一次,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希望下次我入京,是来帮你争皇位一锤定音的,不是来给你收尸的。” “你会来帮我收尸?” “对啊,这能向天下人显示我平野伯有情有义啊,等收完尸后,再拜新皇也不迟。” “畜生。” “嗯。” “其实,我大燕先对哪个下手,并不取决于父皇,而取决于靖南侯,只要靖南侯那边打起来,我大燕不支持也不可能。 我知道你在雪海关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是发展的余地,向北,是雪原,向南,是镇南关,只要打破这个镇南关,得以入楚,那局面,就完全打开了。” 郑伯爷摇摇头。 “怎么,不对?” “你做生意可以,但打仗,你不行,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时间,再给我个三年,我把雪海关建设好,麾下兵马从两万可以扩充到四万,盲目的扩张,会导致根基不稳; 就是靖南侯,一开始就有靖南军这个底子,也是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去亲自调教。 另外, 镇南关,不是那么好打的,玉盘城下,我们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是因为楚人自己正在内讧,无暇顾及外面,外加野人主力败亡得太干脆,导致孤军外悬了。 但现在楚人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了, 一个镇南关, 守军就有数万, 在其后方以及两翼,还驻扎着十多万大楚皇族禁军。 一旦开战,大楚的援军将会源源不断地向镇南关聚集。 得益于你父皇马踏门阀,大楚贵族是不可能让我大燕入主楚地的,其实,楚国的情形和咱们大燕当年很相似,外战会束手束脚,但自保时,会无比积极。 所以, 要打一个镇南关, 需要广筑营寨,需要海量的攻城器械, 光是辅兵和民夫,就得不下三十万,这还是往少了去估计的,且战事必然旷日持久,大军围城攻城所需,每一天,都是庞大的一笔。 这和当年南北二侯十日转战千里连破赫连家闻人家不同,楚人会用他们最擅长的守城战以及他们大楚步卒的优势,和我们死耗。 要攻下镇南关, 我大燕要动员起比当初攻晋更大规模的兵力,必须以举国之力去支撑,去赌。 毕竟,镇南关后头,就是楚人的上谷郡,可谓是一马平川,楚人也知道镇南关的重要性。 能打的话,靖南侯早打了,就是因为这仗,必须得死拼到最后一口气,任何的半途而废,都会导致先前的所有努力和牺牲,付诸东流。 所以, 很抱歉, 除非陛下下定决心先攻楚,提前做好攻楚的大动员,否则,对楚地的战事,根本就开不起来。” 姬成玦叹了口气,道: “正是因为楚国难打,所以才要先打楚国啊,就是因为打楚国要旷日持久,所以才更要打楚国啊。 一来,想彻底平定天下,一统诸夏,自然得先难后易; 二来, 我怕乾国不经打。” “乾国,确实不经打,哪怕我听说他们编练了新军。” 祖家军、钟家军,以及各个被乾国官家册封的新的将领,都是在当初燕军入乾时打仗露过闪光的。 但乾国的三边包括乾国的整个北方地形在那里,除非乾国能一下子变出来二十万精锐铁骑能和燕军野战争锋,否则都无法改变这被动挨打的大局面。 姬成玦则道:“但乾国坚韧,尤其是乾国江南,人口稠密无比富饶,很容易就打成泥潭的局面。” 郑伯爷笑了笑, 掏出自己的铁盒,取出一块薄荷糖丢入嘴里, 道: “你不如直说万一一不小心将乾国打崩了,你的皇位就彻底没希望了。” “总得给自己找点借口不是,我不是为了皇位,我也是为了大局。” “虚伪。” “跟你学的。” “罢了罢了,先不谈国事了。”姬成玦伸手从郑伯爷的铁盒里拿了一粒薄荷糖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郑伯爷摇摇头,道:“你这是炫耀。” “要个孩子吧,老郑,这男人啊,有了孩子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快了。” 四娘已经答应自己了,等自己这次回去后,四娘的伤肯定已经养好了。 “有了孩子后,就情不自禁地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能理解。” “有了孩子后,才算是在这个世上,有了一份真正的牵挂,有了一个根。” 在听到“有了一个根”时, 郑伯爷嘴巴忽然张了张, 缓缓道: “相信我,我比你更需要一个根。” 氛围, 开始变得温馨, 先前,两个大男人聊的是军国大事, 现在,聊的则是家长里短。 但两个人切换得很自如,且还会更自如。 “答应我,以后看在你干儿子的面儿上,善待他,你可以学你大舅哥,做摄政王,然后,尽可能地给他一个体面。” “嗯,以后等你把我解除了兵权下入死牢准备抄斩前,让我干儿子来给我送顿饭,菜要丰盛一点,酒可以没有,但得有烟草。” 姬成玦点点头, 道: “我会的。” “贱人。” “呵呵。” “行,那我就学多尔衮。” “多尔衮是谁?” “西方的一个国王的名字,也是当了摄政王。” “然后呢?” “死后被鞭尸了。” “这是难免的。” 这时, 何思思亲自端着菜走了进来,放在了茶几上。 多尔衮·郑,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何思思。 然后, 马上撇过头去,只怪自己入戏太深。 “喝酒么?” 姬成玦点点头,道:“把我窖藏的那些好酒都拿上来,今儿个,我要和他一醉方休,明儿就故意不上朝了,让他们都明白我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好。” 何思思下去拿酒了。 姬成玦将筷子递给郑凡,道:“尝尝,我媳妇儿的拿手红烧肉。” 郑伯爷夹了一筷子,道:“好吃。” “是吧,你的女人,会做菜么?” “比这做得好,咱别比女人了,你的差远了。” “公主这么厉害?”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是公主。” “呵,你行,家里藏一个,还出去抢公主。” “她帮我一起抢的,和我一起入的楚。” 炫耀起媳妇儿来时,没哪个男人会后退一步,绝不认输。 再者, 四娘在郑凡心里,是完美的。 姬成玦皱了皱眉, 道: “我嫉妒了。” “嗯,你应该嫉妒。” “但我有儿子了,我儿子很快就能学走路了!” “一般比较快的箭更容易中靶。” “你这是嫉妒。” “抱歉,这个,我真嫉妒不过来,你自己继续保持骄傲吧。” “说真的,老郑,我说句心里话,你听着。” “合着你先前说那么多都是屁话?” “你认真听着,你不是娶了大楚公主么,这么着,以后,让我儿子封你做楚王怎么样?” 郑伯爷听了,马上摇头道: “不好。” “你怎么这么贪心!” “这样吧,我也说句心里话,你也听着。” “好,你说。” “以后,我封你儿子做燕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八章 湖心亭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几道小菜, 几杯小酒, 哥俩对坐, 喝着吃着, 就容易畅想未来, 这是自古以来的习惯。 上一次,郑伯爷和姬成玦这般对坐时,还是在北封郡。 这一次,哥俩是在燕京城内。 比之上次, 曾只是虎头城护商校尉的郑凡,现在是坐拥两万铁骑的平野伯爷; 曾只是闲散废物王爷的姬成玦,现在压迫得东宫喘不过气得让燕皇亲自下场拉平衡。 固然, 曾经吹嘘过的你自宫吧或者是我善待你儿子,距离现在还很遥远; 但对比当初,二人,其实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燕京距离雪海关,实在是太远,二人并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得等到何时了,但想来,等到下一次见面时,应该会比现在,再度发生巨大的改变。 酒,喝了很多,一杯又一杯,双方都没劝酒,但都觉得,今晚不醉一场,似乎有些对不住这几年来的第一次相见。 然后结果是, 双方都醉了。 何思思进来过一次,见两个男人都醉倒在那里,就亲自拿了两条毯子给他们盖上,并未喊醒他们。 等到早上时, 姬成玦先醒了, 他的眼睛通红,显然没休息好,但养成的作息使得他还是准时醒来。 看着熟睡在自己对面的郑凡,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然后忽然觉得自己对着一个男人露出这笑意有点膈应,马上收起。 起身, 他准备上朝了。 虽说昨晚说过今日不上朝的话,但谁叫自己醒了呢。 从郑伯爷身边经过时,姬成玦惊讶地发现郑伯爷居然也睁开了眼。 “哟,醒了?”姬成玦说道。 “仗打多了,想睡得跟死猪一样也难了。” “那你再睡会儿,我去上朝了,今儿个是太子监国第一天,我得去捧个场,待会儿让思思给你安排早食,记住,去看看我的儿子,昨晚光喝酒都忘了。” 郑伯爷很是嫌弃地对姬成玦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外头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姬成玦匆匆洗漱后就上了马车,马车内,照例准备好了一些简单的早食,他其实不饿,但还是强行吃了些。 “殿下昨晚和平野伯喝得很开心呢。”张公公笑道。 姬成玦点点头,道:“这几年,仿佛什么都在变,就他没变。” “平野伯爷,确实是个妙人呢。” “是啊,这世上像他这么有趣的人,真的不多了。” …… 郑伯爷也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他向来都是醒了就醒了。 洗漱吃了早食后,何思思亲自过来,要领着郑伯爷去看孩子。 何思思出身民间,同时又知道自家丈夫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所以没有丝毫的架子和规矩束缚,从乳娘那里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后,直接递送给郑伯爷。 郑伯爷接过来抱了抱, 孩子,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 何思思笑着道:“传业,叫干爹。” “咿呀咿呀………” 孩子现在还不会说话。 郑伯爷有些尴尬道:“我的人都被安排在京内营地了,东西也在那儿,本来准备好给他的见面礼只能下午时差人送来了。” “伯爷,瞧您说的。” 郑伯爷试了试让孩子的襁褓和自己衣服里的魔丸碰了碰,但魔丸毫无反应。 可见魔丸并不是对所有孩子都感兴趣,而是独宠天天一个。 当然了, 郑伯爷相信以后自己的孩子,魔丸应该会保护的。 嗯, 大概, 可能, 是这样吧。 逗弄了一会儿孩子,郑伯爷就将孩子交给乳娘,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公公,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应该是姬成玦特意留下来给自己的。 郑伯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问道: “镇北侯府郡主,回来了吧?” “回伯爷的话,郡主早已回京了,还是住在后园,前些日子,郡主还去了西山雷城寺上过香。” 郑伯爷点点头。 看来, 郡主回京后,应该是苏醒了。 京城到底高人多。 但这就很难办了, 其实, 郑伯爷在京城这几日是没有公务的,只是要备着随时准备被陛下召见入宫,其余时候,都是自由活动。 但郡主那个女人既然在京内,郑伯爷还真不敢瞎跑。 “对了,派人去接我在城外大营里的一些手下入京。” “伯爷,今早殿下就已经吩咐过了。” 瞎子和野人王他们作为郑凡的亲随队伍,在入城后,就被安置进了城外军营,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凡在军籍人等,主将入京时,其护卫随从都得先待在军营之中。 也不是没有一些将领会在府邸里安排以前的部曲,但那些部曲都是脱离军籍的。 瞎子他们原本可以不走这个流程,但这样一来未免过于扎眼,京中不比其他地方,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呢。 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被盯着的资格。 “伯爷是想出门么,奴才给您安排马车。” 郑伯爷马上摇头,道:“不了,不了。” 那个疯女人在京城,自己还是别出去了。 京城不比雪海关,京城外的大营,一半是镇北军。 那个疯女人很聪明,也必然清楚到底是谁害得她昏迷了小半年。 “是要出门么?”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郑伯爷身后传来。 郑伯爷转过头看去,不是剑圣是谁! “对,我要出门。” 说着, 郑伯爷手指着小张公公,道: “备车。” “是。” 小张公公下去准备了,剑圣则走了过来。 “你昨天还好吧?”郑伯爷关心地问道。 “魏忠河找了两个人,和我喝茶。” “没说些什么?”郑凡问道。 “要说什么?拉拢我投靠大燕?” “不应该么?” “我在雪海关,不也是在为你燕人做事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是有些不同的,你懂的。” 郑伯爷不相信剑圣这种级别的高手,朝廷不会动心。 “他们没说,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 “这就好。” “你待会儿是要去哪里?” “去湖心亭。” “去看那个被你废掉的皇子?” “这是误会,废掉他的是靖南侯。” “不是你?” “我就是个工具,工具。” “虽然我未曾入朝为官,但我真的很好,亲手废掉一个皇子的人,在朝廷当官,是个什么感觉?” 郑伯爷笑了笑, 道: “他也是一个工具。” 剑圣微微一愣,随即明悟过来。 很快, 马车准备好了。 小张公公亲自驾车,郑伯爷和剑圣坐在马车里,向着湖心亭方向驶去。 “身为大燕的伯爷,在京城,居然也担心有人刺杀。” 剑圣这话,明显带着一抹调侃的意味。 “是那个女人,上次让你杀猪帮忙吓唬的那个。” “郡主?” “对。” “她敢么?” “小六子大婚那晚,她敢让李良申和身边的那个七叔,去皇子府邸,刺杀小六子。” 这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因为当事者双方,都没声张,也不敢声张。 但小六子在给郑凡的信中,却着重提到过此事,不停地在信中骂那个女人是个疯子,疯子,疯子! 这也能理解, 毕竟小六子的大婚之日,差点成了他的忌日。 剑圣开口道:“那一晚,皇后也薨逝了。” “为什么你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剑圣开口道;“为什么在你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我居然能这么聪明的意味?” “抱歉,我下次隐藏得再深一点。” “天家,果然是真无情。” “你好象忘了自己也是天家的人。” 剑圣也姓虞,是大晋国姓。 “我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算。” “但至少算是个宗室,还有,这件事,还不至于牵扯到天家无情不无情上头去。” “但你自己心里其实有想法了,是吧?” “不好说。” “我很好,以后你的孩子如果也这样,你会怎么办?” “他只要不去借印子钱,我就随他去。” 印子钱,也就是借高利贷。 “洒脱。” “我没想过望子成龙或者望女成凤,这样活得太累。” “确实,这样对孩子,的确太累。” “我说是我太累。” “好。” “你呢,什么时候打算再生一个?” “不急。” “等回去后,抓紧和嫂子生一个,我做孩子他干爹。” “你的干儿子,似乎不少。” “哈哈。” 这时, 剑圣忽然开口道: “有剑气。” 郑伯爷马上从坐姿变成匍匐, 道: “李良申?” 卧槽,那个疯女人,下手这么快也这么疯狂么! “是一个九品剑客,在隔壁酒楼。” “………”郑伯爷。 郑伯爷重新坐了回去,道:“你故意的。” 剑圣没说话。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没有安全感。”郑伯爷感慨道。 “你喜欢雪海关?” “其实我也不喜欢雪海关,那里气候并不是很宜人。” “你要求真多。” “其实不多,如果能把京城变得和雪海关一样安全的话,我就满意了。” “这还叫要求不多?” “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不是。” 马车,来到了湖心亭。 郑伯爷出示了当年给自己的银色令牌,守卫放行。 剑圣留在门口,没进去。 郑伯爷则在两个聋哑人的带领下,走入湖心亭深处,待得他们打开了铁门后,郑伯爷继续向里走。 他看见了一座湖,也看见了湖中的那座亭子。 郑伯爷沿着长廊,向亭子走去。 亭子内,缓缓探出一个人头,那人一开始应该是躺着的,听到这里的动静爬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白色带着墨迹的衣服,头发有些长,整个人看起来,不算多么颓废,反而有些山间隐士的飘逸。 二人, 四目相对。 “郑伯爷?” “见过三殿下,看来三殿下居于这般美景之中,也不忘世事。” “托您的福,在这里邸报我还是能看到的,也知道了郑伯爷你这几年来的功绩,实乃我大燕栋梁。” 郑伯爷叹了口气, 道: “没想到我会来这里看你吧?” 三皇子笑了笑, 道: “是啊,没想到。” 然后, 三皇子拿出一副黑色的弩, 对准了郑伯爷。 “……”郑凡。 ——— 大概一个时辰后, 郑伯爷从湖心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道画轴, 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小张公公开口询问道: “伯爷,去哪儿?” “回去。” “是,伯爷。” 马车内, 剑圣看着上来的郑凡,开口道:“比我预想中,花费的时间少了不少。” “其实,也没多少好谈的。” “我原本以为你们间会有很多话可以聊。” “我进去时,他拿着一把弩等着我。” “这不算多么意外。” “那把弩,是纸做的,他用墨汁调了色。” “有点意思。” “他猜到我要来的,我也必须要来。” “因为这是你的交代。”剑圣说道。 “你连这个都能猜到?” “你的那种语气,又来了。” 郑伯爷拿出画轴,打开。 里面是一幅画, 画的是一座关隘,是打仗的场景。 “这是他画的,是我的雪海关之战。” “嗯。” “他比当年聪明多了,可惜了,你说,人为什么非要遭遇了挫折才能长大?” “这听起来,似乎是好事。” “我们要学会感谢挫折,因为它能让我们变得更成熟。” “所以,那位三殿下,还需要感激你?” “我说过了,他的事,怪不到我头上,他只是成了陛下给靖南侯的一个出气的沙袋。” “但他这几年晚上做恶梦时,肯定会经常梦到你的脸。” “呵呵。” “他是想出来么?” “出来给皇室丢人现眼么?靖南侯还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出这湖心亭。 但我需要交代,他也要一个交代,我们互相交代了,燕皇那里,也就有交代了。 然后,他在湖心亭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仅仅是为了这个?” “咱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也是。” “我想睡一会儿了,昨儿个没休息好,等回去时,瞎子他们也应该来了。” 郑伯爷刚准备身子往后靠靠, 剑圣忽然开口道; “有剑气。” 郑伯爷猛地从背靠变成匍匐在马车底部。 剑圣有些意外, 道: “你还真是怕死。” 郑伯爷扭头看向剑圣,道:“必须的。” 剑圣道:“是那个女人身边的老人。” 马车, 停了下来, 七叔站在马车前, 开口道: “郡主请平野伯入后园一叙。” 马车内, 剑圣开口道:“她邀请你去她家里坐坐。” 郑伯爷呵呵了两声, 爬起身, 走到前头, 掀开了车帘, 对着站在前方的七叔喊道: “让李倩自己来六皇子府见本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二百九十九章 先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七叔微微一笑, 道: “不合适吧?” 郑伯爷也是一笑, 道; “本伯很忙。” 言罢, 郑伯爷放下了帘子,坐了回去。 小张公公开始继续驾驶马车前进,然而,又停了下来,因为七叔没有让开,依旧挡着路。 但很快, 小张公公咬牙, 能作为张公公的干儿子,小张公公的资质,自是优秀的,他知道眼前拦路的人是什么身份,但同时更清楚自己身后车内坐着的人,和自家主子,是什么关系。 干爹曾教他, 去了根后, 这辈子就是无根之人, 无根之人想在这个世上立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的主子。 你的眼里,应该只有自己的主子。 所以, 短暂的犹豫之后, 小张公公驾车,向七叔碾去。 七叔手中的剑,出鞘一半。 马车内, 剑圣身边的龙渊,也出鞘一半。 下一刻, 七叔让开道路, 马车行驶了过去。 小张公公长舒一口气。 马车内,剑圣将龙渊归鞘,看着郑凡,道: “怎么感觉,比在雪海关时硬气多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因为雪海关是我的地方,所以我反而要束手束脚,但这里是京城,我恰恰可以放得更开,他若是继续拦路,我是真会请你帮我给他那一剑给用了,省得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得配着一把剑到处晃荡,累得慌。” 郡主若是在雪海关出了事,那必然是自己的过错; 但在京城,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地方。 燕皇在昨日为自己举办了如此盛大的入京仪式,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今儿个就当街暴毙。 “他那把剑,也修炼不易。” “我烦他,也烦他身后的那个疯女人。” 剑圣点点头。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重新将后背靠在了车壁上,道: “不到半年时间,我底气变足了,抛开地方不同的因由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公主; 一个公主,让先前江湖传闻的四大年轻将领的另外三个,只能在我后头去吃屁,声望能累人不假,但声望,也能保人命。 还有一个, 就是你, 你复原了, 哥, 你才是关键。 说一千道一万,再多的名头再多的差事再大的干系,若是人家能趁着你上街时,直接将你一剑刺死,那就都是扯淡。 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的顾全大局上,因为我自己本身就不是个喜欢顾全大局的人。” 一个公主,一个剑圣, 能让郑伯爷在郡主面前挺起腰杆了。 且还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位置,京城; 再之后, 比双方背景呗; 你身后站着镇北侯府,老子身后还站着靖南侯呢,谁怕谁啊? …… 瞎子和野人王带着一众亲随,已经入了姬成玦的府邸,这座府邸很安全,因为姬成玦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女,聘请了好几个高手以及一众擅长潜伏的人在四周进行着保护。 府邸管事的很细心地招待着平野伯的亲从。 有新鲜的橘子,瞎子抓了好几个,塞满了兜。 雪海关那儿想吃个水果不易,虽说瞎子假公济私地命人移栽了一些橘子树,但说实话,结出来的橘子,并不好吃。 姬成玦府邸的水果,都是新鲜的,也是各地进贡上来的,陛下着内务府会定时送来给自己的孙子吃。 “没脸没皮地跟小孩子抢橘子吃。” 苟莫离没好气地调侃道。 “小孩子身子弱,橘子吃多了容易上火。”瞎子继续剥着橘子。 苟莫离则坐在台阶上,这是待客的小院子,不大,只有一方天,但苟莫离还是贪婪地伸出着舌头尽情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 瞎子将一块橘肉送入嘴里, 道: “像条狗一样。” 苟莫离没生气,他反正也一直自称自己为小狗子,反而得意地道: “没想到啊,我也能这般尽情地呼吸着燕京的香味。” “但和你想象的应该不同,方式,不同。” 苟莫离摇摇头,道:“没有,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率领大军打入这座都城,我在北封郡镇北侯府下做过辅兵,我知道想要征服这个国度到底有多么艰难。 其实,我当初就想着拿下大半个晋地,就足矣了,也不能将燕人惹得太急,谁知道这燕人真的是老虎的屁股,死要面子的亲戚。” “呵呵。”瞎子笑了。 “本以为在望江那里打赢了一场,应该可以了,划江而治,或者再伺机打下颖都,我要求也不高,我也愿意向燕人俯首称臣的,只要………” “只要把郡主下嫁给你?” “那是我的梦想,不,是执念了,你说那会儿,郡主还小,她虽然抽了我一鞭子,但我还真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起什么心思,反倒是你们夏人,有些贵族很喜欢年龄小的,我们圣族,喜欢的是能生养的大体格。 我连她现在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地想着她,念着她。 因为她曾是我下的誓言。” “是你蛰伏时给自己设下的目标?” “这个说法,贴切,对,一次次在泥泞里挣扎,一次次地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一次次地要忍受雪原上那些目光短浅却又自视甚高的部族头人。 我委屈了自己那么久,总得有一个理由让我支撑下去吧? 她, 就是我给自己预留下的奖励。” “理解。” “谢谢。” “但我不喜欢这种日子。” “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群疯子,在你们眼里,什么都没有你们自己开心最重要!” “那叫顺心意。” “呵呵。” “跟你说句实话吧,即使是已经有了现在的家业,有了雪海关的根基,稍微低点头,蛰伏一下,图谋将来,倒不是不能接受,但如果真退到了底线的话………” “举个例子,什么叫退到了底线?” “大概就是,我们这些个人的命,或者是要主上交出自己的女人。” “我认为,不是伯爷自己的命,其他都可以交出去。” “你看,这就是你和我们的最大不同,其实,我们一直做着实在不行就掀桌子,大不了去雪原,去荒漠,或者去乾国江南开客栈的准备。” “舍得?” “舍得。” “啧。” “你看,像你这种,伏低做小半辈子,最后大业转头一场梦,亏不?” “我来过,我看过,我经历过。” “有点耳熟。” “伯爷曾说的话。” 瞎子点点头,道: “官场上越是喜欢标榜自己清廉越是喜欢宣扬自己爱民如子的,其实越经不起查。” “你在嘲讽你的主上?” “当着主上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我不信。” 瞎子剥第二个橘子,道:“真不骗你。” “有本事等伯爷回来,你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 “说什么?” “就你刚刚说的话。” “什么话?” “就是你说郑伯爷虚伪清高装模作样表里不一………” “哗啦……” 院门,被推开,郑伯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剑圣。 “……”苟莫离。 郑伯爷看了一眼苟莫离,苟莫离马上跪伏下来。 “你挺闲啊。” 苟莫离瑟瑟发抖。 郑伯爷看向瞎子,道:“公主那边礼,送过去了么?” 瞎子点点头,道:“除了给殿下夫人和孩子的礼,其他送女人的礼,我们先前就已经差人送进宫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和宫内的人交接了。 属下让何春来和陈道乐去的,呵呵。” 何春来与陈道乐,这二人的身份有问题,这是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的事儿。 二人都是晋人,应该都曾参与过反燕复晋的活动。 让他们去送礼,其实就是瞎子的一种恶趣味。 瞧着, 大燕皇宫就在你们俩面前, 上吧。 “这是都送去了?” “嗯?主上,有什么问题么?”瞎子有些疑惑。 郑伯爷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剑圣,摇摇头,道: “没事,丽箐自己应该能安排好。” 郑伯爷还准备了一套雪原老山木制作而成的角先生, 此木很是珍贵, 防水, 耐寒, 久握之能有温度, 野人部落经常用它来入药,治疗风湿伤寒一类的病症。 这本来是郑伯爷准备送给晋国太后的, 只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给一道送进宫了。 这话,当着剑圣的面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剑圣姓虞,你去给人家太后送这玩意儿到底安的什么心? 瞎子自是没料到自家主上和四娘居然还准备了这个礼物,没办法,再料事如神,也难算这出人意料的骚。 他只当郑伯爷是在担心宫内的公主,宽慰道: “主上,公主出身大楚皇宫,这些事,她应付得来的。” “嗯嗯。” 郑伯爷点点头, 道: “对了,先前在路上碰见了那个七叔。” 跪伏在地上的苟莫离忽然抬起头, 瞎子伸手,按住了他的脑壳,将其又按压了下去。 “那位郡主醒了啊。” “醒了,京城内到底是能人多,她请我去后园,我拒绝了,让她要见,就自己来这里见我。” 瞎子点头道:“这是应当。” “但保不齐那个疯女人真的会过来。”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苟莫离, 道: “所以先把这家伙给绑起来,省得待会儿忽然钻出来给我丢人现眼。” “……”苟莫离。 … “姐姐,何事如此开心?” “呵呵,今儿个我不是去秦贵妃那里去见了见那位大楚公主了么。” “就是平野伯爷从楚国抢回来的那位?” “可不是么。” “姐姐,那位大楚公主相貌如何?” “不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但自有那么一股子味道,也算是个可人,唉,不过,人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出身,大楚又向来重规矩礼数,我看她待人接物,确实有着大家之气。 就是在旁边瞧了瞧,就有种自个儿被比下去的意思。” “姐姐何必如此,姐姐也是沉鱼落雁之美。” “妹妹,这你就不懂了,世间样貌秀美女子,于凡夫俗子而言,可遇而不可求,需要去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但对于真正手掌权贵的男子而言,不过是身边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罢了。 再好的皮囊,终究也只是个表象,男人到这个当口,更看重的,反而是里子里的东西。 那位公主的一身贵气,你我姐妹这种民间出生的女子,是断然养不出来的。” 蔡贵人是乾人出身,而丁宜人则是晋人女子出身。 二人都出身自民间,后被送入宫来。 蔡贵人受封于永平元年,当时正值燕军入乾。 小六子曾对郑伯爷私底下笑谈过他父皇在那段时候一直临幸几个乾国来的妃子,想着诞下一两个身上带着乾国血统的皇子。 郑伯爷当时还说过真是佩服陛下,日夜为国操劳,当真是殚精竭虑,日理万机。 反正他们俩人私下里,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玩笑都敢开。 而这位蔡贵人,就是在那时得陛下临幸的。 再之后, 晋地纳入大燕版图。 陛下又纳了几个晋地女子入宫。 其实,是晋地的大族主动送来的,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丁宜人,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年来,陛下也偶会宿于她处。 朝野之间一直对燕皇的身体健康有所猜测,但陛下毕竟深居宫中,这几年哪怕三晋之地尽收,却未曾出巡过,而宫中在魏忠河的打理下,可谓是密不透风,所以外界一直无法拿到关于燕皇身体状况的准确情报。 但有一条,是做不得假的,也是无法遮掩的。 那就是这些年来, 后宫妃子,再无所出。 最后一个有身孕过的,是秦贵妃,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且孩子还没保住。 而最后一个诞下皇嗣的,是淑妃,也就是七皇子的母妃。 皇嗣,不可能造假,就是皇帝,也不敢更绝不会在这类事情上做什么手段。 所以, 燕皇这几年来一直无所出,则是被外界普遍当作燕皇身体从永平元年一直不好的一个重要佐证。 要知道,和燕皇年纪相仿的乾国官家,可是年年都有皇子公主诞下,尤其是乾国的七公主,按照其诞辰之日起推算,其母妃受孕时,上京城外的燕军,可还没退去的。 有乾国文人还特意为此写过一首诗,诗中描绘出的官家,面对燕虏来袭,依旧淡定自若,美人捧杯,笑谈之间,燕虏自退。 当然,这可谓是拍马屁拍得有些不要脸了。 但也能从这一角度来看出,乾国官家的身子骨,一直康健。 “对了,姐姐,这是?” 丁宜人指着蔡贵人抱着回来的物盒问道; 此物盒包装精美,条纹细腻有泽度,可以想见,里头的东西也是极为贵重。 “这个啊,那位公主带来了不少礼物,秦贵妃唤我等过去看望公主时,公主让我们挑选的,好物件儿可多着哩。” “可惜了,妹妹品级不够,去不得那里。” “瞧妹妹你说的,你这才进宫多久啊就已得陛下临幸,用不着多久,品级也就上来了,到时候啊,我见着妹妹还得给妹妹行礼呢。” “姐姐又打趣妹妹。” 这时, 有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来, “哎哟,蔡贵人,您可真是让奴才好找啊。” “嗯?小李公公,什么事?” “今儿个不是乾国使臣要来见娘娘您么,就在启合殿,您这是给忘了么?” “呀,我这真是给忘了,只顾着去瞧公主去了。” “贵人,您还是快和奴才去准备一下吧。” “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蔡贵人火急火燎地跟着小李公公去了。 蔡贵人是乾国滁郡人,本是普通小商贾之家,后家里买卖破了,为了抵债,其被卖往去往燕国的商队。 这其中,自然少不得大燕密谍司的运作,后来,蔡贵人就被收入宫中,成为燕皇的乾人妃子。 蔡贵人刚入宫时, 大燕和乾国还没开战, 收到讯息的乾国朝廷做了一件很没脸子的事儿,那就是给蔡贵人留在滁郡的家人赐了爵。 虽然只是一个平头爵位,没有封地也没有食邑,但也算是将其一家给荣养了起来。 没办法,谁叫那会儿的乾国对燕国,带着一种极大的不自信呢。 现如今京城外的那座后园,不就是乾人帮燕人先皇修建的么。 自此之后,每次乾使来燕,都会派女官入宫来见见这位蔡贵人,嘘寒问暖一番。 燕国宫内对此也大开方便之门,只是见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阵子,两国边境频繁摩擦,钟天朗率骑兵让燕人吃了几次憋,但伴随着大皇子姬无疆来到南望城开始主持军务,让乾人在连续几场小规模冲突中吃了败仗; 不想将战事扩大化的乾人马上又派出了使者祈求边境的再度议和,使者既然来了,那按照以前惯例,还是得再来看看这位蔡贵人的。 而蔡贵人对这种“家里人”来访的事儿,也是极为热衷,一来这让这个可怜女子觉得自己也是有娘家的人,二来,她也能从使团女官口中得到自己父母兄弟的一些情况。 但今儿个,她是真的因为见到公主,而一时将日子给忘了。 蔡贵人走得匆忙, 忘记了留在凉亭石桌上的那个盒子。 丁宜人本想叫住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转而,将这个盒子拿起,走回自己的寝殿。 刚回到寝殿,放下那个盒子,就有宫女来禀说秦贵妃让她过去。 因为今日公主分发了东西,但能分到手的,都是有品级的妃子贵人,秦贵妃是个会做人的后宫管事,所以开了自己的梳妆屉子,让那些宜人才人答应这些的过来都做了赏赐,且留了晚食。 所以, 当丁宜人拿着一把簪子再度回到自己寝殿时,已经将将入夜了。 之所以这会儿大家回来,没再多留着说说话,是因为快要到陛下翻牌子或者是陛下要决定今晚去哪里留宿的时候。 丁宜人放下这个不是很名贵的簪子, 不屑道: “就这破东西还好意思送人,真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么?” 丁宜人出身晋地大族,自幼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 随即, 丁宜人将那从蔡贵人那里昧下来的精致盒子, 上面还有一个连环锁扣,不难打开,却给人一种很巧妙的感觉。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打开, 丁宜人最后将盒子缓缓打开, “这是………什么?” 丁宜人将一个做工无比精致的角先生从盒子里拿起来,这东西,入手居然还有些发热。 但这造型, 看起来, 看起来; 就在这时, 丁宜人忽然发现自己身侧有一道人影,其马上转过身,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自己完全没得到通报的燕皇陛下。 此时, 燕皇的脸, 很阴,很沉。 “陛……陛下……” “看来,是朕满足不了你了。” ———— 今天有点累,就一更了,让龙缓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章 军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姬成玦回来得很晚, 晚到郑伯爷晚食都吃了很久,瞎子都在准备夜宵了他才回来。 一回来,就直奔郑凡所住的院子,连平日里一回家就必然先去看自己的儿子这个铁律都破掉了。 身子往坐垫上一扔, 姬老六双手撑在地上, 长叹道: “累死了。” 郑伯爷无动于衷,继续喝茶,大泽香舌没了,但姬老六家里可不缺好东西,郑伯爷不喜欢喝茶,但喜欢喝贵。 姬老六等了等,见郑伯爷连一声安慰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哀怨,道: “本来今儿个就很忙了,继续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拾掇好了,偏偏父皇又来了,得,大家就继续忙到了现在。” 户部,上需要喂养其他六部,下,地方州县赈灾各地军头都嗷嗷待哺,偏偏大燕现在摊子铺得极大,户部需要不断地寅吃卯粮甚至还得去和各方讨价还价。 说是满堂朱紫贵,但争起预算额度时,比菜市场骂街的还要光棍。 “忙什么?”郑伯爷问道。 “父皇想要问军算。” “军算?” 军算,算是燕地朝堂这边的说法,源自于早年间的战争模式特性,打仗前,皇帝和各大门阀一起筹算粮草军械兵员等等,大家一起算出一个章程然后再发兵。 简而言之,就是大家合计合计,打一场仗,需要多少钱粮人力。 姬老六知道郑伯爷想问什么,道:“父皇没说要打哪里,只是让我们算一算。” “哦?算出什么来了?” “肯定是什么都算不出来啊,现在维系这个摊子都极为不易了,哪里还能来空余的钱粮去打仗,这可不是小打小闹。” 类似大皇子和钟天朗在南望城边境线小股骑兵厮杀的,只能叫小孩子过家家,没动用超过两万兵马以上的规模且时间超过一个月的调动,其实都上不得燕皇的台面。 “其实,要打不是不能打。”郑伯爷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 姬成玦笑了笑,道:“咱是大燕国,又不是大燕寨,总不能次次都赌上家当博一场吧?” 正如郑伯爷所说的,打,是能打的。 现在是寅吃卯粮,要打的话,就将各种税收先收他个四五年之后,对各地坞堡、商贾直接进行军需征收,对城镇村落的民夫,进行强行超出限度的劳役; 总之,就是透支整个大燕的未来,强行赌上一场。 这一招,其实之前燕国就已经用过了。 这头,马踏门阀一结束,镇北侯顾不得细细清理,直接调兵回转银浪郡和靖南侯合兵一处,开始了对乾对晋的征伐。 对乾一路,打到了上京城下; 对晋一路,则直接打崩了大半个晋国。 然后靠着对外战争辉煌胜利所带来的威望,燕皇上压制朝堂,君权鼎盛,下慰藉黎民,对外战争的胜利使得百姓们可以暂时忽略掉生活水平的下降。 然而,姬成玦毕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有个基本特点,一个是保本,本是东山再起的可能,一个是稳定,可以持续地收入和发展。 动不动就赌上身家性命求翻身这类的,其实本质上还是没脱离光脚的范畴。 “我就怕父皇,真的要打算这么做。” “陛下要做,就做呗,你能拦得住?”郑伯爷调侃道,“难不成你姬成玦要率一众大臣,跪到宫门外请愿? 这不是你姬老六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我姓姬,我是个燕人。”姬成玦说道。 郑伯爷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也是很认真地道; “我也是燕人。” “大燕,其实可以稳一稳的。”姬成玦道。 “这是你的看法,你觉得你能力很强,自然希望等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后,局面能比现在好一些,甚至,你可能还会有一些私心,要是陛下将事情都办完了,等你坐上那个位置后,发现自己无事可干了,那得多无趣? 亿兆生灵,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能有几个? 承天之幸,既然坐上去了,总得做些青史留名的事儿,最起码,得留一些故事给后人看。 但站在陛下的角度,他可不会这般想。 他好不容易马踏门阀集权于掌,不趁此机会一举荡平整个东方,一统诸夏,陛下能甘心么? 合着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大半辈子, 只为了给别人做嫁衣? 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儿子。” 姬成玦眯了眯眼,看着郑凡。 郑凡继续道: “诚然,这个世上大部分父母,是那种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孩子的,自己的财富,自己半生积蓄,甚至,是自己的命……… 但,怎么说呢,我不是这种父母。” “你还没有孩子。” “不,我觉得以后就算我有孩子了,我也不会………” “等你有孩子了再说。” “你让不让我说话了?咱们两三年好不容易见一次,合着要和你说话我还得回去先生个娃再过来继续说是吧?” “行行行,你说你说。” 姬成玦赶忙服软,其实,很长时间里,他一直觉得郑凡这个人,很是自在,而且,近乎全能。 会打仗, 会做人, 会牧民, 会做诗, 古往今来,精通上述一项者,可留名;精通两项者,那必然是文武全才,可记浓墨一笔。 但在这件事上,姬成玦觉得郑凡错了,没孩子前,他其实和郑凡一个想法,但孩子刚诞生起,确切地说,当自己媳妇儿怀孕那一刻起,他的想法,瞬间就不一样了。 靖南侯为何要将儿子养在郑凡那里? 说真的, 以靖南侯如今的地位和威望, 就是将儿子养在自己身边, 谁能阻拦? 谁敢阻拦? 谁有那个资格去阻拦? 有了孩子后,姬成玦才明白了一些靖南侯此举的深意。 这边, 郑伯爷还在继续自己的话: “凭什么给孩子啊,谁都是活这一辈子,谁也就只有这一辈子,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自个儿不是。” 姬成玦点点头,道: “是是是。” “你很敷衍。” “没有。” “你有。” “好的,我有。”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姬成玦的肩膀,道: “其实,这只是其一,如果真的完全只是陛下私心,你姬老六,是可以带着大臣们去宫门口跪坐劝陛下不要穷兵黩武的。 实在是怕的话,嘿,让太子牵头嘛,你们兄弟几个一个别落,全都一起去,陛下总不可能直接把你们兄弟几个一锅烩了。” “哦?愿闻其详。” “你不在军中,对军中的事情,可能总隔着一道,其实是看不真切的。 陛下想早点动手,在他在位时把事儿干完,也是因为陛下清楚,若是陛下他哪天不在了………” “我自信,还是能稳住局面的。”姬成玦开口道。 “我信,我信你的能力,否则我不会住你家里,你要是没那个本事,我老早就吃干抹净和你撇开干系了。” “这话说得,可真露骨。” “咱哥俩之间,这叫以诚相待。” “行,你继续说。” “你能稳住局面,我也信你有这个能力稳住局面,但,你仅仅是稳住。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在时,镇北侯靖南侯永远会站在陛下身后。 一如当年在皇宫内,陛下在前,两位侯爷在后,再之后,是数千两军铁骑。 但陛下若是不在了,谁能调动得起他们? 我说的不是那种调动,而是陛下说要收回地方治理权,靖南侯毫无动静,默认且配合了朝廷的这一举措。 若是你在那个位置,你觉得,靖南侯会这般给你面子? 再说了, 大燕之幸,有两位侯爷,一时将星璀璨,不趁着这个时候用兵,把该打的仗赶紧打掉,等以后,天知道还能不能再涌现出这一批近乎战无不胜的帅才。 还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就拿我举例子, 如果那三位都不在了, 坐在龙椅上的,是太子亦或者是你姬老六,你知道我,平野伯,会马上做什么事?” “会做什么事?” “听闻你登基的激动消息,我很高兴,当晚,雪海骑兵出城,直接掌控四方区域,将我的地盘,从一个点,直接拉出一个面。 附近的城池,必须由我驻军,听从我的号令。 然后, 上表, 向你表忠心。 我敢向你保证,绝大部分军头子,都会这么做。” “那,如果在那之前,让靖南侯将靖南军大部分转移给你,完成交接呢?” 郑伯爷“呵呵”了一声, 道: “那你死得更快。” 姬成玦对郑凡翻了个白眼。 “门阀,其实不是最可怕的,因为就算是当初镇北侯和陛下演戏,镇北军随时可能东进的那会儿,门阀们想要的,无非是让陛下让步一些,给南北二侯封王罢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推翻你姬家。 但军头子坐大,就会迅速成为藩镇割据的局面,到时候,天子,就真的是兵强马壮者为之了。 另外, 乾人在编练新军,楚国摄政王在打压贵族势力平稳地进行集权,乾楚二国的国力,确切地说,是拿来可以对外战争的力量,其实是在每日剧增的。 而我大燕,看似吞并了三晋之地,却根本没办法调动晋地的力量来加持自己,我一路过来,各地驻军虽然都有晋军兵马,但对晋军,都是以提防为主。 战场上, 若是连自己的袍泽都要提防的话,那这仗,真的没必要打了。” “老郑,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郑伯爷身子微微后靠了一些,指了指姬成玦,道: “是谁先给我上药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陛下其实是知道,军算是不会算出什么结果的,因为你姬老六和户部,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粮民夫来,所以,陛下最后肯定让你帮忙传递了一道………口谕。” “张伴伴说过,你如果进宫,魏忠河可能就得靠边站了。” 论揣摩上意,姬成玦自认为是陛下的儿子,所以能做到,但郑凡,可不是自己失散在外的兄弟; 但他依旧能做得让人无可挑剔。 “我要是进宫,肯定得想办法把你一起搞进来,咱俩一起去守皇陵去。” “父皇的口谕………” “臣郑凡,恭请圣安。” “死样。” “流程。” “我家里,没密谍司的人,搬出皇子府邸后,魏忠河没往我府邸里掺沙子。” “行。”郑伯爷点点头,其实他压根没打算站起来。 “父皇让你明日朝会后入宫,御房参赞军务。” “我就知道,所以你提前给我预防?” “但我怎么听起来,你似乎是赞成提早用兵的。” “我是武将,不喜欢打仗难不成去歌颂和平?” “但大燕………” “你拗不过陛下的。”郑凡很认真地道。 “我随遇而安。” “对,早该这样,别太有负担。” “你明儿和我一起上朝去。” “我也得去?” “你可以在偏殿等着。” “好。” “行了,你今儿出门了?” “出了。” “去哪儿了?” “湖心亭。” “还真去看我三哥了?” “去看了啊,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前不在京,那没事,既然进京了,一些事儿,总得做个收尾。 去湖心亭看看三殿下,在外人眼里,就算是我郑凡依旧是守规矩的,至少,能让陛下看见我的敬畏之心,大家面子上,也都能过得去。” “我三哥和你聊了些什么?” ……… “陛下,他们,什么都没聊。” “嗯?” “三殿下用纸做的弓弩吓唬了平野伯后,虽然做了解释,但郑伯爷之后就在湖心亭的长廊尾端,坐着。” “坐着?” “三殿下想和他拉近点距离,但三殿下靠近多少,平野伯就往后退了多少,最后三殿下无法,二人,就隔着极长的长廊,坐了一个时辰,没再说话。” “这郑凡,打起仗时,善于兵行险招,但平日里,却这般惜身。” “陛下,或者这就是留存有用之身吧,正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燕皇点了点头, 道: “李良申入城了么?” “回陛下,李统领还在城外军中大营。” “传朕旨意,就说朕这些时日心神不济,命倩丫头给朕抄三百份心经为朕凝神。” “是,陛下。” 魏忠河知道,这其实是让郡主,自己安静安静,也算是一种警告和变相禁足。 郡主是昏迷着回京,虽然对外说法是在天断山脉处遭了精魅,但那个地方,实在是离雪海关太近了。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让平野伯出什么意外的。 其余时候,胡闹胡闹也就罢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不愿意京中再生出什么乱子。 “咳咳………” 燕皇再度咳嗽起来。 魏忠河马上拿出绢布,却被燕皇一把推开。 “咳咳………” 这次咳得,明显比以往更为严重,待得咳完后,燕皇下颚处,居然也挂着血渍。 “陛下………” 魏忠河马上跪伏下来,帮燕皇擦拭。 “魏忠河。” “奴才在。” “你说,朕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陛下定然长命百岁,福寿………” “咳………” 见燕皇有发怒且再度要引发剧烈咳嗽的意思,魏忠河马上道: “陛下,奴才实在不知,奴才的境界比太爷差了太多,若是太爷还在,有太爷亲自酿制的丹丸,陛下的身子也不至于这般。” “其实,自两年前起,丹丸,就已经没什么效果了,太爷为朕,已经强续了两年,但,还不够啊。” “陛下………” 虽说民间早有传闻,说宫中太爷于天虎山兵解,将自身气运裹挟着天虎山气运一同汇入燕鼎,弥补了藏夫子斩龙脉所耗。 但陛下,是从来不会这般说的。 “朕这些日子,晚上常做梦,梦到的,居然是当年藏夫子当着朕的面,斩了我大燕龙脉,那条龙,仿佛就是朕的身子。” “陛下………” 燕皇身子靠在了龙椅上,侧过脸,看着跪伏在自己身侧的魏忠河, 道: “但朕,还是不信这个,因为朕若是信了,他藏夫子,也就算是如愿了。 炼气士炼气士,勘测天命,占卜吉凶,行的,无非是欺上瞒下的把戏,寻常妇孺被骗,尚情有可原,但朕,岂是妇孺?” “陛下英明神武,自是不可能被蒙蔽。” “人,都是要老的,也都是要死的,藏夫子斩龙脉,其实就是给朕种下心魔,让朕身体不行时,就开始胡思乱想。” “是,必然是如此。” “朕,不信命,朕的命,只有朕自己才能抉择。” 燕皇摆摆手, 道: “今夜宿这里。” 御房隔壁,是有偏殿的,方便陛下处理完政务后歇息。 “是,奴才伺候陛下就寝。” 魏忠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燕皇去偏殿,待得伺候好陛下躺下后,再静悄悄地退出了偏殿。 刚退出来, 就有一红袍大太监过来禀报: “丁宜人,因病,逝了。” 魏忠河点点头。 大太监又道:“那东西,卑职准备………” 魏忠河目光当即一凝,低喝道: “怎么着,你还想查清楚了再向陛下禀明赏你个办差得力的功劳?”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这事儿,就断在这儿了,不许再提了,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是,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看着那位大太监灰溜溜地走了,魏忠河摇摇头,在陛下下榻处巡检了一圈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白日里,魏忠河寸步不离陛下,但在陛下歇息时,魏忠河也会回到自己的住处歇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卧房内, 魏忠河伸手, 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盒子, 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根角先生。 其实,这种物件儿,在宫中很常见,太监们会用它,宫女们也会用它,就是一些不受宠的妃嫔们,私下里,也是会藏着用一个。 其实,用这个,也正常,但丁宜人只能说无巧不巧地,冲了陛下的霉头。 可不是咋滴, 夜深人静了你自个儿躺床上偷偷用就是了, 居然在那个时候打着灯拿出来看。 魏忠河伸手拿起这一根, 指甲盖在上头轻轻刮了几下, 自言自语道; “啧啧,天断山产的上好佳木啊。” 魏公公走到自己卧房的柜前, 这里有很多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堆叠着很多本,但其实这些里面是有凹槽的,每个凹槽里头,都放置着一根先生。 林林总总,近百具,都是魏公公的收藏品。 所以,他才能一眼就瞧出这根先生的产地和用料,晋地天断山的佳木,做先生,本就极为合适。 这事儿,本就膈应,陛下必然不愿意再听见关于这事儿的任何消息。 更别说,这事儿可能还牵扯到平野伯。 而陛下现在,是不愿意任何的事儿牵扯到平野伯。 “哎哟,平野伯爷,你这回可是欠了杂家一个人情喽。” 说着, 魏公公将这一根放置入一个空着的格子里。 拍了拍手, 望着满满一架的收藏品, 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有人爱好藏画,有人爱好藏剑,有人爱好弓弩, 其实, 个人喜欢什么就收藏什么,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魏公公从未觉得自己喜好收藏这个有什么错, 甚至觉得自己收藏这个比那些正儿八经的收藏大家,更为接地气一些。 随即, 魏公公一甩拂尘, 盘膝而坐, 正对一架子的先生, 缓缓入定。 …… 昨晚为了等郡主,郑伯爷睡得比较晚。 出乎预料, 郡主昨晚没来。 一大早上的,郑伯爷就被姬成玦喊醒。 洗漱着甲后,郑伯爷出现在院子里,闭着眼,像是在站着睡觉。 姬成玦出来后,拉上他,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依旧是张公公驾车; 这次,剑圣没跟过来,因为姬老六上朝的马车附近,护卫很森严。 有了那次被郡主新婚之夜问候的经历后,姬老六也对自己的安保下了极大的心血。 “来,吃烧饼。” 姬成玦递给郑凡一块烧饼。 通常而言,上早朝时,姬老六都会在马车里随意地吃一点,等早朝结束后,家里会马上有人去户部送一些吃食。 郑伯爷很麻木地啃着烧饼。 行军打仗时,那是另一个状态,但平日里让他天天赶大早起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早朝不习惯吧?” 郑伯爷点点头,他找到了当初上中学的感觉。 其实,姬老六因为这宅子距离皇宫近,所以比一些其他大臣上朝时方便得多,还能多睡会儿。 街面上,已经开始有人潮了。 姬成玦掀开帘子,让外面的声响传进来,道: “每日上朝时,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会让我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大燕,不是我姬家的龙椅,而是他们。” “一大早上,灌鸡汤,会腻。” “他们,需要休养生息。” “但兵戈久不动了,必然会生锈,还有句话,叫趁热打铁。” “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不是我吃了秤砣铁了心,而是陛下召我,他其实早就知道希望从我口中听到些什么。” “父皇并未特意下密诏给你。” “如果我对陛下说,我他娘的一个武将,敢说不打仗的话,就跟一头狼,开始学着吃素。 昨儿个说你可以带着百官拉上太子等兄弟去宫门跪请, 你其实是不愿意的,因为你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我呢, 也是一样, 而且我会比你更严重。” “你昨天其实没这么决绝?” “晚上又想了一会儿,总算是想明白了。” 郑伯爷喝了口水,顺下了嘴里的烧饼,继续道: “还有,你那股子矫情劲儿,该散也就散了吧,陛下是你亲爹,哄老子高兴是当儿子的天经地义。”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别想太多,多想无益。” “身为姬家人,我只………” “一般有这个想法的人,最后都死得很悲壮,你想悲壮么?” “不想。” “那就该干嘛干嘛吧,别和陛下顶,真的。”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姬成玦跟随文武百官入朝, 郑伯爷则在一位内侍的带领下,去了御房外的偏厅。 刚坐下, 一位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公公主动凑过来,殷勤道: “伯爷,您需要用些早食么?” 待遇这么好? 小太监忙道:“这是魏公公提前吩咐的,待会儿陛下和各位大人们下朝回来,也是要用的。” “有面条么?” “有,吩咐一声就是了。” “那就多谢了。” 郑伯爷掏出两颗金瓜子,塞入这位小太监手里。 “哟,奴才谢伯爷赏。” 很快, 一碗面上来了,但居然是素面。 郑伯爷感慨了一声宫里的伙食是真不便宜,但还是吃了起来,至少,比姬老六马车上的烧饼要好吃多了。 将面汤也饮尽后,郑伯爷总算是从早醒的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起身, 从偏厅走入御房,这两处本就是挨在一起。 御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地图,上面标注着燕乾晋楚,以及四大国中央的小国林立区域。 想来,待会儿下朝后,陛下带着重臣们会到御房,商讨的,也是下一步用兵方针无疑了。 郑伯爷双手负于身后, 看着燕乾的大地图, 他知道,自己脚踩着的,是御房的石板,是大燕帝国的权力中枢。 在这里, 命令发出去, 镇北侯会向荒漠进军, 靖南侯则会听令开战, 大燕和三晋之地的百姓,会成为维系战争车轮的纽带,无数人力物力,也都将被调动起来,为这里的意志服务。 这就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刚吃了一碗素面的郑伯爷, 在此时, 有些恍惚, 在其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金戈铁马以及一望无边的民夫队伍。 姬成玦劝了郑凡两次, 郑凡也拒绝了两次, 待会儿, 当陛下问起自己的意见时,郑凡已经做好了关于尽早开启新一轮战事的陈述准备。 百姓的休养生息, 他郑伯爷,不在乎。 郑伯爷眼神不好,只看得见自己雪海关下的一亩三分地,大燕和三晋之地的百姓,是否为战争所累,什么兴亡百姓皆苦,郑伯爷毫无触动。 但确切地说, 出于雪海关的立场,这会儿继续种田,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高筑城广积粮,老老实实地埋头一个五年计划。 北拾掇好雪原,经营一下附近的基本盘,就算日后燕京有什么变故,姬老六到底上没上位,他郑凡都能坐得安稳。 但他又想早点开战。 陛下的身体不好,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绝不可能安享晚年; 镇北侯年轻时受过伤,不能习武,其实身体也不好。 这两个人,其实从很早开始,余生就在争分夺秒,掐着日子在过,争取多向老天借一些寿命去完成自己毕生的夙愿。 但还有一个人,他正值壮年,他武者体魄强健,气血充沛,正当巅峰。 那就是田无镜。 但郑凡记得那一天奉新城的小雨, 自己撑着伞陪着田无镜走在奉新城凄清的街面上。 燕皇和镇北侯,是能争取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撑一天是一天; 但对于老田, 多撑一天, 其实就是多一天的煎熬。 当战事开启时,他能抛下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战局之中。 而一旦战事停歇, 四周安静下来后, 天知道他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原本,郑凡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个机会,所以没想那么多。 但自己这次进京后, 却发现, 事情,和自己原本预估的,有着较大的出入。 这个出入,是曾远在雪海关的自己以及瞎子他们都没预料到的,甚至是连姬老六,都没预料到。 那就是燕皇对于重新开启战争的渴望,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为迫切。 而自己入城时格外隆重和盛大的庆典, 所谓的皇子牵马,太子接驾, 以及上千禁军宫中列阵为自己贺, 这里面, 其实就蕴含着燕皇的意思。 甚至可以说,征召自己入京,其本意,并不是为了单纯地让自己带着公主夸功,宣扬大燕男儿气概,振奋人心。 而是用自己这个大燕年轻一代将领第一人,去充当陛下手中的一把刀,强行帮陛下推开面前的一切阻拦,只为了速速开战。 打, 就打吧。 ———— 最近需要整理一下思路,写得有点慢。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一章 求战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御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郑伯爷主动走出来,在门口,看见走在众人前面的燕皇。 燕皇的气色,比前日,要好很多。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平身吧。” “谢陛下。” 燕皇后头,跟着的是赵九郎,赵九郎后面,则是八位大臣,反正郑伯爷是一个都不认识,但想来应该是各部尚或者是朝堂大员。 确切地说,应该是这个朝堂真正的中流砥柱。 而在一众大臣身后,跟着的,则是太子,太子后面,则是姬成玦。 大家伙在御房议事也不是头一次了,不需陛下吩咐,魏忠河就领着一众小太监送上了椅子和桌案。 桌案很窄,为了配合椅子的高度,所以要高一些,站在郑伯爷的视角,就觉得这些大臣们像是坐在婴儿专用座一样。 很快, 一碗碗素面送了上来,燕皇面前也有一碗。 那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年轻公公再度走到郑伯爷面前,问道:“伯爷,您还要一碗么?” “要。” “好的,伯爷。” 随即, 郑伯爷也入座“婴儿椅”。 素面,就真的只是素面,上面撒着些许葱花,这面条也不是用什么特殊制法做的,家常面。 唯一奢侈一点的,应该是面汤是鸡汤。 可能是怕味儿太重,所以都没弄浇头。 在郑凡记忆中,大概只有当初的镇北侯,才敢在御花园里肆无忌惮地烤羊腿。 燕皇动了第一口,其余大臣也都一起举筷,一时间,御房内,全是吃面的声响。 大家吃得都不慢,一来都清楚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谈,二来御前进食时本就不可能聊家常。 大家都只吃了一碗, 旁边伺候的太监见谁吃完了,就马上送上来一杯茶以及一个铜盆。 茶是漱口的,直接吐进去。 铜盆是拿来洗脸擦手的。 这倒不是为了奢华和讲究,因为议事时很可能要动笔墨,有的,甚至还要奉命起草圣旨,手必须要洁净,另外,洗一把脸,也能让自己更精神一些。 最后,小桌案撤下,每人面前再奉上一杯新茶。 一切就绪后, 燕皇抽出一份折子, 道: “无疆亲笔写的折子,对朕说,南望城一线,压力正与日倍增。” 话,其实没说完,但大家都懂。 折子里,提出了问题,那必然也会附带请求帮助以解决问题。 如何解决? 很简单, 增兵。 这里的增兵可以理解成大燕从其他地方调兵入南望城,亦或者是增加南望城一线的军粮军费以及编制。 前一种,很难实行了,因为在吞并三晋之地后,大燕的摊子铺得实在是太大,很多地方,其实都是捉襟见肘。 那就只剩下后一种方法了。 但这也意味着钱粮增项。 对于个人而言,钱粮,确实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你若是钱粮充足,九成九以上的问题就可以不再是问题。 对于一国而言,也是如此。 郑伯爷得靠着户部小六子批条子才能拿到足额的钱粮,其余各地,都只有五成。 大燕向来有养精兵的概念,镇北军和靖南军就是最好的例子,但这实在是没办法了,缺口太大,财政上四处漏风,只能用纸先糊一下好歹面子上能过得去。 这时,尚左仆射王炼起身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可遣一镇京城外大营兵马南下银浪郡的开城,以震慑乾人。” 开城的位置,差不多算是燕京和南望城之间,一镇兵马入驻,既能继续拱卫京师,同时银浪郡那里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也能更快地南下。 燕军兵马以骑兵为主,机动性上,确实比乾人要强得多。 但这个法子,怎么说呢,很像是囊中羞涩,只能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用。 其余人,已经无话可说了,因为大家都清楚朝廷财政现在困难到什么地步,王炼的提议,已经很是结合时局了。 燕皇看向太子。 太子起身, 道: “儿臣附左仆射大人议。” 燕皇看向姬成玦, 在场, 只有姬老六是户部的人, 自从姬老六连续整掉了两位户部尚后,户部尚的位置,就一直空悬着。 故而, 每每和各部打嘴仗吵份额时,姬老六次次都亲自上阵,以皇子之尊,和那些大人吵得面红耳赤。 没办法,僧多粥少,吃不饱的人不满意,分粥的人,也很恼火。 但这里毕竟是御房,不是大朝会,所以没必要撸起袖口干架。 姬成玦也没有去哭穷, 而是起身道: “父皇,今年可酌情增补一些编制,等明年时,可以再行增补。” 去年,是缝缝补补过去的,今年,是将将就就过去的,明年,是姬成玦和燕皇约定的三年之约,大燕的财政会有明显的好转,但还得还前两年的积债,但至少,这个大帝国的财政,已经被引导向良性了。 燕皇闻言, 笑了笑, 道: “若是南边有变,你能让乾人晚个一年两年再打过来么,好让我们把兵额补上去?” 姬成玦开口道; “父皇,今年上半年的开算,早就发出去了,下半年的开算,年初时就已经议定了,国库确实留了一手以备应急,但这不还是得修理望江河工么,河工,自古以来就是吞金兽,吞没钱粮无数,儿臣已经为这事,绞尽脑汁,正在四处化缘筹措。” 燕皇挥挥手,他是皇帝,怎么可能不清楚国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 燕皇最后还是看向了坐在最后面的郑凡, 道: “平野伯,你说说。” 大燕有个很怪的传统,比如御房里议事,议的还是军事,但在以往的话,御房里,其实除了兵部尚一个,并没有其他军方的大佬存在。 因为大燕的军权,下放得实在是太厉害,镇北侯那边,北封郡以及对蛮族的大部分事宜,都是镇北侯府自己拍板。 东边,靖南侯也是一样。 按照乾人的传统,像镇北侯和靖南侯这种的军方大佬,老早就该解除兵权到京城荣养了,给了太师太傅的各种虚衔完全架空你,需要应对军事时,再喊你过来当个参议,听听你的意见。 所以,这次,还真的是好不容易御房内出现了一个成色十足的“丘八”。 而大家,一时间也就将目光落在了近年来风头无可比拟的平野伯身上。 且在进入御房看见平野伯时,大家就清楚,今天,平野伯的建议会很重要,否则,总不至于是让平野伯特意过来旁听的吧? 郑伯爷站起身,行礼道: “陛下,臣以为禁军可不用调动,南望城一线,也可不必增拨钱粮,可命大皇子和许文祖收缩南望城一线的防线,不与乾人争一时之长短。” 听闻这话, 右仆射曹榷当即开口道:“我大燕面对蛮族数百年,未曾主动退却一步,如今,却要面朝乾人而退?” 尚令徐秋泰也疑惑道:“平野伯爷,此是何意?” 郑凡面向两位大人拱手行礼,答道: “因为朝廷不宽裕,所以………” 这时,左仆射王炼打断了郑凡的话,道:“我可是听闻,平野伯的雪海关,钱粮份额可是比其他部所高了两三成。” 说这话时,王炼的目光还在姬成玦的身上扫了一下。 郑凡不知道王炼为何对自己有敌意,他也没空去理会分析对方的政治立场,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帮燕皇走过这个“抛砖引玉”的流程,进入到下一个重要议题。 故而,郑伯爷直接道: “大人去过雪海关么?” “自是未曾。” “雪海关,北御雪原野人,南遏楚人北上,而我雪海关方圆百里之地,可谓十室九空,近乎杳无人烟。 本伯就算是想压榨地方以补兵马所需,也没地儿可以去。 不求着朝廷,本伯难不成不打仗了,带着将士们去雪原放牧为生还是去南边儿开荒种地为生?” 别的地方的兵马,驻扎地,是能再刮一些油水儿下来的,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不是,但郑伯爷是没这个条件的。 最起码, 从朝廷大佬们看到的关于雪海关的面情况来看,他们是看不出郑伯爷“自给自足”的能力的。 王炼摇摇头,笑了笑,倒是没看出多生气。 郑伯爷则继续道: “陛下,臣以为,朝廷眼下既然无多余钱粮可拨付,倒不如干脆以退为进,摆出一副请君登门的姿态,看看他乾人,敢不敢再北伐一次。” 曹榷则道;“平野伯,收缩防务,岂不是意味着我大燕边境线上的国土,将拱手相让给乾人?” “大人去过银浪郡么?” 曹榷咽了口唾沫,又来? “本官自是去过的,南望城,本官也去过。” 南望城,本就一度被称为大燕的小江南,也曾是大燕文华荟萃之地。 “那大人可曾去过边境?可曾,去过乾国三边,可曾穿过三边去过滁郡?” “本官……未曾。” “那本伯可以告诉大人,乾人,在其边境线上修建堡寨无数,现如今所说的南望城边境线,乃是双方在边境地带一段很宽的互通区域。 也就是说,本就一块犬牙交错的地带,属于双方谁都控制不住,谁都可以跑马的地方。 一是因为我大燕军士不擅攻城,所以面对乾人堡寨,难免无从下口; 二则是因为乾人野战不行,就是这两年那个钟天朗,也不过是率小股骑兵逞凶一时罢了,乾人,也不敢离开堡寨太远向前推进。 所以,南望城收缩防线,无非是让乾人下次再想小股兵马北上时没了可趁目标罢了。” “若是乾人大军北伐呢?”王炼忽然开口问道,“边境防务,一则是为了固土有责,二则是为了提前预警。 一旦我南望城一线收缩,若是乾人大军忽然北上,我大燕,岂不是没了准备的机会?” 听到这话, 郑伯爷当即面向燕皇, 长拜而下, 道: “陛下,若是乾人胆敢集结大军北伐,那就请陛下赐臣三万铁骑。” 赐我三万铁骑。 百年前,乾人五十万北伐军,就是被初代镇北侯三万大破之。 而这,也是大燕军伍中人共同的向往。 王炼闻言,道:“狂妄。” 郑伯爷针锋相对:“打仗,本伯还没输过。” “………”王炼。 太子此时站起身,道:“大皇兄的折子所言,是其压力大。” 郑伯爷马上道:“所以,往后退退,压力就不那么大了。” “为何要退?”太子问道,“本宫自是清楚朝廷财政匮乏,但明显可以不退,或者说,是没到必须要退的时候,按照王仆射所言,一路禁军南下开城,可警告乾人,分明还没到必须要退的时候。 祖宗辛苦经营八百年之社稷江山,岂能说退就退?” “敢问太子殿下,晋地,算不算祖宗经营之所?眼下,算不算我大燕的社稷疆域?” “自然是算的。” “这就是了,有舍有得,正是因为吞并了晋地,使得我大燕靖南军和两部镇北军,不得不驻扎在晋地,若是靖南军像当年那般依旧驻扎在银浪郡,敢问乾人安敢折腾? 现在,无非是为了保全晋地,先在银浪郡后撤一小步罢了。” “岂能这般算?” “为何不能这般算?” “后人会如何看?” “后人只会看先人给自己留的疆域,是大了,还是小了,银浪郡退一线,和整个三晋之地比起来,孰轻孰重?孰大孰小?” 太子看着郑凡,开口道:“晋地又如何有失?平野伯,本宫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思得我大燕任何一寸国土都是我大燕将士以血汗浸染过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本宫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寸国土,否则,你叫本宫如何去面对那些曾为了开疆拓土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 本宫可以答应,但他们,能答应么?” “太子殿下。” 郑伯爷对着太子拜了下去。 “平野伯,你这是?” “臣答应的。” “………”太子。 王炼和曹榷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有一抹无可奈何之色。 这个回答,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但偏偏, 眼前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伯爷,却有可以不要脸的资格。 因为他功勋卓著,他为大燕开疆拓土,流过血也流过汗。 所以, 他能这般回答。 太子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熟悉朝政很久了,也见过红着脸对吵甚至要动老拳的大臣,但还真没应付过平野伯这一号的。 姬成玦在此时开口道:“平野伯,太子说的是,那些战死的英灵,他们能答应么?” 郑伯爷马上道: “他们,也是答应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姬成玦问道。 “不信的话,殿下可以差人去下面问问。” 姬成玦怒拍椅子扶手,道: “放肆!这是君前,安敢如此!” 太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姬成玦和郑凡,默默地坐了回去。 燕皇没说话。 王炼则开口道; “平野伯,本官倒是很想听听你的高见,为何,晋地有失?” 唉, 郑凡有些心累, 终于把话题扯过去了。 当即, 郑伯爷跪伏下来, 开口道; “臣在楚地得知,大楚有北伐之野望!” 一时间, 御房内,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给弄得有些懵了。 倒不是说这话的冲击有多强, 而是因为这话,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哪个国家不想向外开拓一统天下? 更何况,对于楚国而言,不北伐难不成现在去和乾国开战? 楚国有北伐的野望, 这话其实和楚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有什么稀的,值得在御房里说? 郑伯爷故意等了一会儿, 等到在场的大人们将自己看作一个二愣子, 才继续道: “臣得知楚人和乾人已经结盟,相约三年后,共同出兵北伐,意图侵我大燕社稷!” 楚人和乾人结盟,这不是什么秘密。 但三年后, 这个极为关键的时间点,都说出来了,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尚令徐秋泰当即问道: “平野伯,此事非同小可,可能确定?” “本伯确定无误!” “何以确定?”徐秋泰追问道。 “大人,您去过楚国么?” 来了, 来了, 又来了。 王炼和曹榷马上再度对视。 徐秋泰却笑了, 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一边道: “本官,还真去过楚国,本官年轻时,曾游历天下,去过郢都。” 其余在座的大人,脸上都露出了看戏的笑容,瞧瞧,这真有个去过的,你还能怎么接? 郑伯爷马上追问道: “敢问大人,可曾见过楚皇?” “………”徐秋泰。 我去见楚皇干什么! 而且我都说了我年轻时,我年轻时还没入朝为官呢,怎么去见楚皇?我当官后,更怎么去见楚皇? 姬成玦马上开口道: “平野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先说,三年后乾楚联盟发兵共犯我大燕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是从谁人口中得知的?” 郑伯爷当即大声回答道: “是大楚摄政王,亲口对臣说的,当时,臣和大楚摄政王坐一辆马车。” “………”徐秋泰。 “………”在场所有大人。 官儿做到这个位置上,其实都是人精,大家都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以及,都感觉,平野伯这似乎是在胡扯; 但, 没人敢说郑伯爷说谎,没人敢说他在胡扯; 因为人家带回来了大楚公主。 而且, 还有一首“怒发冲冠凭栏处”流传而出。 姬老六再度打破了沉默, 指着郑凡开口问道: “孤不信,可有人证?” 大家一起看向姬成玦,投去麻木的目光。 你这, 捧哏得也太明显了。 先前就一唱一和的,比茶馆里说话先生和徒弟玩得还顺溜。 郑伯爷马上回答道: “公主可为证!” 诸位大人都叹了口气。 姬成玦却继续问道; “那你说乾人和楚人联盟,如何做数,莫非,也是乾国那位官家亲口对你说的?” 郑伯爷马上回答道: “臣曾入过乾国上京,曾当面和那位乾国官家说过话,当时,乾国官家当着臣的面,亲口说,这次他大乾吃下去的亏,受下去的辱,三年之后,必将联合楚国一同向我大燕讨要回来!” 在场所有大臣:“…………” 姬成玦忽然身子一颤, 指着郑凡, 道: “你,你,你都见过了?” “是,臣都见过了。” 郑伯爷露出了达成见过东方四大国所有皇帝大满贯成就者的自信目光! 晋皇,他也见过,只是这次本准备送给晋太后的角先生,出了问题,找不到了。 姬成玦抖抖索索地转身, 面向燕皇, 瘫软, 着地, 跪伏, 怅然, 哭道: “父皇,儿臣掌户部诸事,可以说,我大燕如今财政之艰难,未有比儿臣更知者; 但依平野伯所言, 三年后, 乾楚将尽发百万大军伐我大燕,此诚我大燕危急存亡之秋也。 儿臣斗胆, 请父皇为我大燕八百年江山社稷计, 提早发兵,讨伐乾楚!” 说完, “咚!” 姬成玦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御房的青石砖上。 姬老六放弃了上朝途中街面上的烟火气息,接受了郑凡的劝导。 郑凡则用拳头猛地一击在自己左胸口, 大声道: “臣愿为陛下前驱,击破镇南关,饮马郢都!” ———— 感谢ws蓝狐成为魔临第一百三十二位盟主。 白天有事出门了,晚上才回来的,今天就一更了,明天开始恢复两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二章 成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在座的诸位燕国朝堂大佬在此时,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他们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吃惊于怎么一封来自南望城大皇子的折子,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居然引申到了: 请陛下发兵讨伐乾楚! 因为这里是御房, 因为这是在御前, 因为陛下就坐在那里; 在朝堂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大家伙的政治敏感度自是不需多提,先前六皇子和平野伯那近乎是明摆着的双簧,可能并不是他们的演技差了,而是他们只是想提供一个由头,一个契机,或者叫,一个说法。 至于提供给谁……还能提供给谁? 其实,国战嘛,从来都是我想打你,然后找了个借口,因为如果我国力不如你觉得打不过你,我会有无数种借口去不打你。 国与国之间,向来是弱肉强食,这一点,在场的大佬们不可能不清楚。 陛下, 是准备发兵了。 在大燕财政格外紧张近乎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的情况下发兵。 一时间, 在座大人们之间目光快速交汇。 就是先前站出来主动“不怀好意”的王炼,在此时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因为先前针对郑凡,并不是说他想要去针对,而是他清楚,陛下不希望自己麾下的大臣们是铁板一块和和气气,现如今六皇子势大是不假,但太子刚刚领了监国之责,总得让陛下看到朝堂里,是有真正说得上话且有分量的人物愿意站在东宫那边的,否则就是不给陛下的“监国”面子。 但接下来, 当矛头再度交托到陛下手中时, 大家伙到底该如何发言,到底该如何去表态,就需要多多思量了。 因为他们得看陛下的态度。 陛下如果呵斥他们俩, 那大家伙就可以跟着“落井下石”,或者“捞一把”,总之,有的是手段把眼前这一切给“推”过去。 陛下如果笑骂他们一句, 那大家伙就可以稍微提一点儿意见,打着幌子劝阻一下陛下,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在此时再次发动一场大战,意味着大燕将要承担怎样的风险。 陛下如果很认真地发问于他们, 那大家伙就只能当泥胎了,因为不敢和陛下的意志彻底违抗。 当然, 若是陛下…… “砰!” 燕皇的右手,猛地拍打在御案上,沉声道: “乾楚二国,贼心不死,两国已达合约,竟然背信弃义,妄图三年后齐齐发兵犯我大燕,真当朕,真当大燕满朝诸公,都是泥捏的不成!” 明明是很明显的双簧, 最直接证据居然是平野伯一人的话语, 虽然他确实是见过大楚摄政王和大乾官家,整个天下,见过这么多皇帝的人,也挑不出几个了。 但仅仅是一人之言,就要发动国战? 至于什么背信弃义, 是的, 大燕和乾国楚国都相继签订了和约,但大燕转过头就坑杀了数万青鸾军,就这,楚国还是同意继续签订和约,然后平野伯就跑去楚国境内抓公主,靖南侯主动发兵压迫镇南关。 至于乾国这边,大燕也是逢年过节地不停地向乾国加岁币,故意撩拨乾人情绪。 所以, 是大燕这边将和约文当作擦屁股纸。 但怎么说呢, 强国, 自然就有不讲理的资格。 燕皇的态度, 很清晰了。 下面两个年轻人一唱一和, 他当真了, 他也发怒了。 言外之意, 在座的诸位, 你们看明白了么? 大燕朝堂,君权之盛,远远超过往昔; 因为古往今来,做臣子的,有太多太多的办法可以制约得了自家的君主。 而权力的核心,则是兵权。 想那乾国官家,想要动上京禁军,想要动三边,也得等到燕人打过来了,趁着这股子东风才能真正下手刮骨疗毒,搁在以往,饶是他身为官家,也怕仓促下手引起下面的反噬。 因为除了开国帝王,后辈天子,是很难掌握真正的兵权的,就是在外领兵的将领,他们本身,其实也有着各自的交际人脉格,大家会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一起,去抵消来自天子的“生杀予夺”。 而在燕皇这里, 他可以说没有军权, 因为大燕最能打的两支军队,也是每年吞噬掉泰半粮饷的兵马,其实并不在他的手上。 但偏偏那两位真正执掌大燕兵权的人,没有丝毫要谋反的架势,且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燕皇的身后。 兵权是下放了,但君主的地位,却被无限地拔高。 这是一种很匪夷所思的现象,但却真实地出现了。 你可以说这种权力架构,极不稳固,甚至,有些过于想当然,任何一个但凡正常一点的皇帝,都不会去选择这么做,甚至会本能地去扼杀这个苗头; 但奈何, 当今燕皇, 确实是一言九鼎。 门阀去除之后,朝堂势力空余了一大片,这位天子,可以任意地选用自己的人去填充朝堂。 再加上赵九郎当百官之首,却又极为听命于燕皇,在大燕,可以制约君权的要素,基本不存在,他,就是独夫。 下一刻, 赵九郎起身, 向着燕皇跪伏下来, 大声道: “陛下,乾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请陛下为子孙将来计,发义师,讨伐乾楚!” 宰辅首先表态。 随即, 王炼、曹榷、徐秋泰起身,跪伏下来: “臣请陛下为将来计,讨伐乾楚!” 剩下的大臣们,也都纷纷离开位置跪伏下来请愿。 前一刻, 还在为大燕这狼狈无比的财政状况而忧心忡忡的朝堂大佬们,此时各个义愤填膺地请求陛下发兵开启国战! 有的,老泪纵横; 有的,满面通红; 有的,不服老请赐一长戈愿为前驱; 有的,甘愿散尽家财,为大燕筹措军费。 事儿做错了,顶多被罚; 态度如果摆错了,那,要你何用? 所以, 大家的态度转变得很快,也很彻底,毫不拖泥带水。 就连太子, 此时也跪伏下来, “儿臣请求父皇发兵,讨伐乾楚!” 早早地抢了前排跪坐位置的郑伯爷在此时有些心神澎湃; 他其实对那把椅子没什么兴趣,确切地说,他对皇权的神圣,并没有什么感触; 毕竟在他曾生活的时空里,买张票就能进故宫转转。 但这种根本没有势,却因为燕皇的一个态度,硬生生地将势给掀起来的感觉,郑伯爷很是迷恋,也很是陶醉。 在雪海关,他自己,其实也是这样子的。 他可以不计较利益的值,去纯粹凭自己喜好宣布一些举措,麾下魔王们不会阻拦,其余人,也不会阻拦。 但那只是一个雪海关, 眼前这位,却能号令整个大燕,包括三晋之地的子民,无数人口、财富、粮食,去走上他所想要的征伐之路。 他要逆势而为, 整个大燕,就得听从他的诏令,逆势而为。 郑伯爷小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 叫“皇帝的新衣”。 很多人读这个故事时,觉得皇帝很傻,百官很傻,子民很傻,然后感慨一下,只有最后那个孩子保留着孩童的纯真。 但换个角度来看, 一个能让全国子民,只要是有思维能力的成年人,都配合他演戏,一起“指鹿为马”的皇帝,他对他国家的掌控力,到底有多恐怖? 御房内, 大局已定。 郑伯爷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参与这场戏,燕皇自己强行推动的话,也不难。 自己的加入,无非是使得这件事,更顺滑了一些。 今日御房里达成的共识,明日,朝会时,将传遍整个朝堂,到时候,大燕帝国的一切,都将为即将来临的国战再度运转起来。 但燕皇,显然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他不满足于口号,他迫切地想要自己的功业,可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实下去。 所以, 他马上抛出了下一个议题: “先攻乾,还是先攻楚。” 燕皇想要接下来的朝会,在这件事上,彻底沦为走过场,不想再将扯皮的事,丢到那里去。 大方向已经被扭转过来了,现在,不管心里是否愿意,大家只能在这个方向下,去做出选择。 王炼当即道: “陛下,臣以为应先攻乾,乾国富饶。” 乾国的富饶,是众所周知的事,因为乾国的疆域,大部分都继承自当年的大夏,地理位置本就得天独厚,再加上经营开发已久。 打乾国,能方便以战养战。 曹榷也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当先攻乾,乾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其国官家已露厉兵秣马之志,假以时日,乾国必将成为我大燕心腹之患,且乾人三边直面我银浪郡,先攻乾,可解我大燕南面之局。” 虽说大燕已经吞并了三晋之地,但燕人还是会将自己的固有国土当作真正珍视的地方,不管怎样,先保住自己老家再说。 另外,打乾国,可以方便人力物力地运输,减轻后勤压力。 而如果打楚国,死磕镇南关,相当于大燕的军事调动以及后勤保障,也离开大燕本土,横跨整个晋地。 是个人, 都知道此时打乾国最合适。 讲真, 如果郑伯爷不是雪海关总兵,如果靖南侯不是在晋地,郑伯爷也觉得先打乾国最合适,就算乾人这几年编练和扩充了新军,但郑凡不相信乾人的战力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取得质的飞跃。 而且打乾国,一路啃一路收,就算是亏本,但也决不会亏太多,可以有清晰可见地补足。 但奈何, 如果先攻乾,没自己什么事儿啊。 靖南侯到时候可能会调兵去攻打乾国,自己呢,只能守家。 打赢了,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流口水; 打输了,那大燕的局面将直接崩盘,三晋之地不稳先不提,楚人挥师北伐时,他的雪海关会在第一时间成为一块楚人大军包围下的飞地。 且楚人可不是野人,楚人最强的就是步兵,真让楚人包围上来,他们攻城的手段可绝不是当初野人能比的。 最坏的情况下, 郑伯爷很可能被逼迫地出关去雪原,率领魔王以及剩余的麾下,去雪原上当名副其实地“野人伯”。 打仗嘛,就当是一场赌博,甭管输赢,他娘的总得自己去丢筹码过了手瘾到时候就算是输了也不觉得憋屈不是! 横竖自己玩儿过了,也经历过了,最后什么结果,自己都可以认。 但隔着老远看着别人摇骰子自己被动地承担后果这叫什么事儿? 只是, 没等郑伯爷开口进言, 甚至姬成玦也没开口, 太子, 就先开口道: “父皇,儿臣以为,若要行国战,我大燕必要分一个先后。” 这是废话。 大燕现在财政艰难,就算透支压榨国力,也只能勉强应付一个战场。 但太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御房内的大部分人,都惊愕了一下。 “所以,儿臣以为,当先攻楚,于乾主防,其因有三: 一,乾人性懦,我大燕先攻楚,乾人可能观望隔岸观火;百年前,我大燕和蛮族血战时,乾人尚且选择北伐,可见乾人目光短浅甚重; 二,自京师至银浪郡再至乾人三边至滁郡,一马平川,乾人兵马但敢北上,我大燕依仗骑兵之利,也能占据优势;且就算是真的情况危急,镇北王也能从北封郡调兵回援,也来得及。 三,靖南侯在晋地,对楚熟悉。” 最后, 太子犹豫了一下, 又道: “还有第四条。” 燕皇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御案,道:“说。” “儿臣素闻晋地兵马不稳,但晋地辽阔,需晋营以充实,若攻楚,可消耗晋人青壮。” 晋地一大不稳定因素就是晋地兵马,基本上,他们驻扎的地方,附近都会有一支燕军以作盯防。 这些人,可以当攻楚的炮灰。 攻打楚国,必然是从晋地发兵,这些晋地兵马调动也能方便,而如果攻打乾国,必然要从晋地抽调燕军去乾国战场,到时候,三晋之地的燕军少了,晋人兵马谁来去看防? 反正都是不稳定因素,倒不如去当炮灰得嘞。 这话,说的没错,但怪就怪在,居然是太子说出来的。 燕皇目光一凝,道: “身为储君,应当修德。” 王炼马上跪伏道:“臣兼领东宫詹事,未能教导好太子,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太子这建议,其实没错。 错就错在,他是储君,亲口说这种话,不合时宜,会失了体统。 就比如玉盘城下的杀俘, 楚人的和约燕皇看都没看,因为他知道那边田无镜的做法; 最后,也只是顺势削掉了田无镜的王爵。 他自己,还是干净的,坏名声,都是靖南侯背着。 这不是双标,也不是虚伪,而是身为皇帝,他本身就有着凝聚国家民心的作用,所以,他必须得是纯净的。 要让子民们认为他是可依靠的,是慈祥的,是大家的父母。 太子也低头下来, 道: “父皇恕罪,儿臣孟浪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因为太子的建言,很好,唯一的瑕疵,只是说话的方式,但瑕不掩瑜。 郑伯爷下意识地去看姬老六, 很显然, 姬老六被太子抢白了。 既然姬老六已经决定听从郑凡的建议,去侍奉自己的老子,让老子开心,接下来,肯定是支持先攻楚,否则和自己明里暗里都算是穿一条裤子且为名义上六爷党下第一干将的平野伯岂不是全无用武之地了? 但太子先将他要说的话给说了, 最可气的是, 太子居然抛弃了他原本的“宅心仁厚”,抢夺了自己的人设! 一时间, 就是姬老六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这个二哥的套路了, 一会儿玩儿颓废,一会儿玩儿激进, 难不成一个监国位子,就让他又燃起了斗志? “成玦,你说。” 被点了名,姬成玦只能开口,而且还不能复述太子先前的话,复述别人的观点,在政治上,是大忌; “父皇,儿臣认为,应当攻楚,若要行大战,战场距离我大燕本土,自是越远越好。” 晋地,尤其是原本成国的东半部,早就因为野人和楚人十室九空了,本就是打烂了的地方,那就继续打呗。 御敌于国门之外还有另一套说辞,那就是战场也距离自己的传统领土越远越好,三晋之地是新附之地,而大燕原本的国土,才是八百年来祖宗辛苦经营之所,是姬家,是燕人的根本。 姬成玦又道: “且上次我大军攻乾,固然打到了上京城下,但后方领土,其实都未能占领,乾人三边坚固,只需固守,我大燕兵马只能进退不得陷入泥沼。 而若是攻下镇南关,则对楚局势主动权易主,是否继续扩大战争规模的主动权,就在我大燕手中。 儿臣觉得,若攻楚,必先克镇南关,且就算是欲攻乾,也必须先克镇南关,以堵塞楚人北上之路!” 燕皇则将目光落在了郑凡身上; “先攻哪个,都有利有弊,分析来分析去的,也不会有万全之策。平野伯,你说说,说一些,他们没说过的东西让朕听听。” “臣请陛下先行攻楚!” 燕皇笑了笑, 很平静地道: “继续。” 郑凡深吸一口气, 掷地有声: “因为臣在那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三章 烽烟起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因为臣在那儿。” 这话,说得很自信。 曾经,大燕的平野伯和蛮族小王子、楚国大将军年尧以及乾国钟天朗称为下一代的军中四杰。 但现在,已经没人再去执着这个说法了,就是乾楚之人,也不会再提这个。 文人,可以靠吹捧起来,毕竟任何时候,文人一直玩儿的是曲高和寡的东西,自己圈子里吹一吹,互相捧一捧臭脚,外人很难置喙,敢置喙就是你有眼无珠,品不出佳作。 但武将,纯靠吹捧,终究是立不住的,而且,武将的功绩,真正经得起吹的,不在内,而是在对外战场。 蛮族小王子据说在荒漠纵兵征战诸多不臣部族,但一来荒漠距离东方国度未免过于遥远,二来,其向大燕皇帝陛下自降辈分之举,太过于给其形象减分。 钟天朗曾一度在边境线上吃了好几座燕人堡寨,但当大皇子来到南望城后,钟天朗那边也安分了,颇有一种欺软怕硬的意思。 年尧大将军除了在国内抓了几个皇子外,最大的对外战争功绩,就是依靠着镇南关,曾和靖南侯对弈过。 世人都知道和靖南侯田无镜对弈到底有多难,但这对外战绩,听起来,确实有些憋屈。 唯有郑伯爷, 三百骑下绵州城,斩知府而走; 千骑深入乾国腹地,斩福王而走; 三千骑随李富胜一镇入乾,上京城外赏雪; 万骑千里奔袭夺雪海关,一举葬送野人主力。 因为靖南侯在民间不讨喜,故而民间吹捧平野伯的极多,更有甚者,都传出了平野伯将兵多多益善的话语。 对于在场的大燕朝堂大佬而言,他们其实早就过了热血澎湃的年纪,如果说做官也分品级的话,他们已然踏入了不动如山境。 这不是瞎吹,而是乾国那位藏夫子早年间带领麾下弟子修炼如何入定,曾带一众弟子去上京,入翰林院。 乾国的翰林可谓无比尊贵,但要想以后仕途通达有望问鼎相公之位,必须经翰林院磨砺一遭。 翰林们在为将来的朱紫贵和清凉伞于翰林之中苦修, 而炼气士则在隔间内看着他们苦修入定; 更有甚者,藏夫子亲口说过,当朝相公们的心境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御房内的诸位大人,相当于乾国的诸位相公级别,他们不喜欢孟浪,只喜欢治大国如烹小鲜,想着求稳,而且还反感这种太过激进的色彩。 但面对平野伯的这句话, 他们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到底是马踏门阀之后燕皇亲自简拔起来的大员,因为大权独揽外加君权稳固,所以在选拔这些大员时,燕皇可以不用像他国同行皇帝那般太多考虑政治平衡和贵族以及士大夫派系的纠葛。 所以,这批大员可能性格上各有不同,私下里,也难免会有一些个人癖好,但在大是大非方面,是和燕皇站在一起的。 先前,很多人都陈述了理由。 但平野伯的这个理由,看似简单粗暴,却反而让大家觉得,最为站得住脚。 这位大燕年轻伯爷,自入伍以来,确实没打过败仗,而且但凡他参与的,都是大捷,且还最擅长以小博大。 当然,除了他之外,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那位靖南侯。 以当下大燕的局势,强行掀起国战,那真的是在赌博,赢了,问题就算还有,但至少能保持社稷大方向上的稳定,而若是输了,社稷就会有倾覆之危。 所以, 大佬们现在内心的想法,在郑伯爷的那句话说出来后, 居然变成了: 既然是要赌,那为什么不选手气很好从未输过的人来? 军国大事,不是儿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大家就是抑制不住往那方面去想,无他,图个吉利。 这时, 徐秋泰开口道: “陛下,镇北王需要镇守北封郡,不到万不得已时,朝廷不会调其离开,若开国战,为帅者,必是靖南侯爷。 所以,臣以为,当以攻楚为先。” 这一次,身为尚令的徐秋泰直接一口咬死了靖南侯。 因为上一次东征大军,是由大皇子先挂帅的,结果出了纰漏,导致左路军大败,伤亡惨重。 虽然大皇子的指挥行事并无失当之处,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大家都清楚,若是第一时间就请靖南侯爷挂帅,第一次望江之败,就不会发生。 陛下想开国战,我们答应,但有些事情,陛下心里也必须有数。 燕皇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 他能听出徐秋泰的言外之意,他是担心攻乾的话,自己又会让大皇子领兵,或者,是前期领兵。 但, 燕皇并未生气,因为曾经不争气的,是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国战,统帅,必然是田无镜,因为李梁亭的身体,本就不好,也不适合再来回奔波一次。 所以, 必然是田无镜的统兵的前提下,让其从三晋之地发兵即刻攻楚,是最为合适的选择,毕竟,三晋之地的一应军权,其实很早就已经落入靖南侯掌控之中。 先前入京途中, 平野伯以靖南侯军令可直接调遣颖都城外各路大营就是最好的佐证。 终于, 燕皇点头, 道: “明日朝会,先起战势,再直指伐楚。” 下方,诸位朝堂大佬一起叩首: “臣等遵旨。” “臣等遵旨。” 这意思很简单,今日确定好了主题,你们回去后和各自的势力通个风,明天,大家一起把这两个方针给确定一下,走个形式。 其实,燕皇的这个话,和先前太子的话一样,都有损“圣君”形象。 这种暗箱操纵把持朝政的事儿,说得这么清晰直白,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大家伙敢去批评和质疑太子, 却没人敢质疑燕皇。 “就到这吧,郑凡留下。” “臣等告退。” “儿臣告退。” 大人们和两位皇子都离开了。 魏忠河领着一众宦官将椅子搬走,但还是留下了一张,且还将那张椅子向前挪了挪,示意郑伯爷坐得离陛下近一些。 皇帝一天天的事情很多,哪里有口水天天浪费在“赐座““赐茶”“坐近点”上,还是得靠这位贴身大宦来传达。 郑伯爷坐了下来, 燕皇站起身,离开了御案。 皇帝站起来了,郑伯爷只能再度站起身。 “朕与你,也是许久未曾见了吧。” “回陛下的话,是有两年多了。” “嗯,日子,过得可真快。” “虽然臣在这两年多里,未曾再目睹天颜,但天恩浩荡,却常伴臣身边。” 燕皇听了这话,笑了,道; “难为你了,明明是个将军,但说漂亮话比那些佞臣都顺。” “………”郑凡。 “郑凡,你说,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臣以为,二者皆可。” “朕最不喜欢从臣子嘴里听到模棱两可的回答。” “陛下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在臣这里,是时势造英雄,若非赶上英明神武的陛下在位,对外开拓,臣自然无法靠军功封爵,可能,现在还只是一个黔首,或者依旧在虎头城亦或者是翠柳堡当个校尉和守备; 但在陛下这里,则是英雄造时势。 国战,因陛下一念而决,万千虎贲为陛下开疆拓土,潮涨潮落,皆为陛下意念所控。” 燕皇伸手指了指身边伺候的魏忠河, 道: “学学。” 魏忠河马上笑道:“奴才一直在学着哩。” “郑凡,现在就朕和你,你与朕说说,这镇南关,到底有多难打。” “回陛下的话,镇南关城墙高耸,且驻兵众多,楚人也在认真经营,想攻破镇南关,确实很难。” “很难,但你却向朕拍胸脯保证了。” “回陛下的话,臣一向在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燕皇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缓缓点头,“有些意思。” “好叫陛下知道,镇南关之于晋地,如鲠在喉,不拔出这根刺,晋地难安。” “朕知道镇南关之重要,但朕更清楚,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无法攻克的城墙,朕相信你能做到,也相信无镜能做到。 你们在前线打仗, 朕能做的, 就是坐镇京城,保你们无后顾之忧。” “臣必然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来,与朕细细说说,楚国那位摄政王和乾国那位官家,到底是何等风物?” 郑伯爷这才明白过来,燕皇让自己留下,先前说镇南关只是顺口一提,真正的原因是燕皇想要通过自己了解了解自己的两个同行。 “陛下,先说哪位?” “乾国那位官家吧,听说他很会养身?” “回陛下的话,乾国那位官家,确实很会养身,其人应该是修行过一些吐纳打坐法门的,臣见到他时,其身穿一件道袍,半敞着身子。” “其人品性如何?和朕比,又如何?” “臣惶恐。” “直言即可,朕恕你无罪,莫要婆婆妈妈的,实话实说。” “是,臣认为,乾国那位官家,当得上一位明主,其人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极为高明,与陛下您相比,臣觉得他缺乏陛下您这般的胸襟和气魄。 陛下是开万世基业之雄主,他则是守成明君。” “那,那位楚国摄政王呢?” “回陛下,他,年轻。” 作为一个皇帝,楚国摄政王无疑是年轻的。 而且,楚国摄政王身边也有一只灵,也就是说,楚国摄政王本身就是个修行者。 燕皇品咂着这两个字, 发出一声叹息。 年轻, 他如果能再年轻十年, 如果李梁亭也一样风华正茂, 这天下, 彻底荡平又有何难?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大后天,你就离京回去吧。” “臣遵旨。” “好好做事,朕,不负有功之臣。” “臣明白。” 从皇宫里出来时,郑凡发现张公公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姬老六从御房离开后就去户部了,马车暂时用不上。 这辆马车其实还意味着,附近保护着马车的高手也都就绪,毕竟,在惜命这件事上,郑凡知道姬老六可不差自己丝毫。 待得郑伯爷上车后,张公公殷勤地问道: “伯爷,回府么?” “晋王府。” 张公公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奴才晓得了。” 其实, 上次去看三皇子时,郑伯爷就打算去晋王府看看的,但谁叫那时身边坐着剑圣呢。 眼下,正好姬老六的高手在旁边保护着自己,自己也就能安安全全地去看了。 都是老熟人了,自己进京后,总得去拜会一下。 晋王府,坐落于东三街,西边,是巡检司衙门,东边,则是燕京府尹衙门,可谓是,防卫森严。 当然,除了这个以外,燕皇并未苛刻对待晋王一家人,在这一点上,燕皇向来是大气的。 晋王府内,丫鬟奴仆有上百人,每年由大燕内库支出奉养,维持奢靡生活,不成问题。 除了逢年过节,需要晋王着正装出来露个脸以外,燕皇没有再特意下诏宣过他进宫。 晋王府的大门,很大气,门前的守卫兵丁也很多。 当张公公驾驶着马车来到王府大门口时,一排兵丁当即下来将马车围住。 晋王,本就被软禁在府邸里,给你荣华富贵,却不可能给你自由,且燕京内,也没人会来拜访他。 连陛下都不会拿他当猴儿看,给了最基本的面子,其余王公大臣就算想耀武扬威一番又哪里有这个胆子? 当郑伯爷从马车里出来时, 周围兵丁一齐下跪: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这一身金甲,辨识度确实很高。 今儿个因为要入宫面圣,所以郑伯爷还是穿着金甲。 “本伯,刚从皇宫里出来。” 郑伯爷对扯虎皮这件事,已经玩儿出经验了,他是刚从皇宫出来,但可没有奉旨来看看晋王一家子,但这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在晋地,郑伯爷习惯了,在燕京,其实也没怎么收敛,究其原因,还是自己货可居,能打仗能办事,恃宠而骄呗。 就是这事儿被燕皇知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儿,正是用自己的时候,什么都不算事儿的; 而真要拿捏你时, 就算你在家里沐浴焚香天天祈祷燕皇长寿福康,都能治你个诅咒天子之罪。 周遭兵丁闻言,马上退开,领头的一个校尉马上吩咐手下, “开门!” 府门,被打开了。 但那位校尉上前,踹了一脚自己的手下,又骂了一句。 府门,又被闭合了,随即,正门,被打开了。 先前开的,是侧门。 “伯爷,您请。” 郑凡笑着摇摇头,还是下了马车,没让马车直接从正门进去。 晋王府里,花草繁盛,园子打理得不错。 一众仆役因为开门声音而被惊动赶了过来。 “劳烦通禀一下晋王殿下,就说故人来访。” …… 郑伯爷被晋王府的下人安排在了客厅里,上了茶。 等了一会儿, 发觉厅外有脚步声传来, 但进来的, 居然不是晋王虞慈铭,而是一身红裙的晋太后。 郑伯爷当即起身行礼: “见过太后。” “听下人说,府里来了一位金甲将军,哀家就猜到了是谁,这不一看,果然是平野伯爷您。” “太后,晋王殿下呢?” 没道理让一个女人来待客的。 “可不凑巧,昨日是祭祀太庙的日子,王爷他需要闭门侍奉先祖三日。” “还挺巧的。” “………”太后。 郑伯爷又坐了下来,问道:“太后,在京的日子,如何?” “日子,过得倒是很好,陛下给了我们足够的体面。” “嗯。” 郑凡点点头,环视四周,他清楚,这座府邸里,肯定有不少密谍司的人,所以,一些话也就不方便说了。 场面, 也就顺势冷了下来。 太后打破了沉默,开口道;“哀家还得感谢平野伯爷,帮我晋地驱逐野人,解救我晋地百姓于水火。” “这是我应当做的。” 然后, 就又是尴尬的沉默。 太后道: “平野伯爷这次前来,所为………” “哦,我在京中熟人不多,也难得回来一次,就想着走访看看。” “原来如此,其实,王府里平日,也不会有客人。” 然后, 继续冷场。 郑伯爷坐得,有些不自在了,只能起身,准备告辞。 太后见状,也起身,准备相送。 她本不应该出来见客,但一来虞慈铭还在王府祠庙里闭关,二来,凡是能进这王府的客人,都不是一般的尊贵。 “那,我就告辞了,稍后我差人送些晋地特产来。” “多谢伯爷。” “太后还缺些什么么,本伯可以一应送来。” 太后的脸,忽然一阵泛红,忙摇头道:“不必了,不必了,这里,什么都不缺。” “那好。” 郑伯爷走出了晋王府,坐回了马车。 “啧啧………” 这,没意思啊。 郑伯爷心里,有些未尽兴。 “伯爷,接下来去?” “回府。” “是,伯爷。” 马车从东三街出去,在街口,遇到了另一辆马车,驾车的是小张公公。 掀开帘子,瞎子从那辆马车里下来,上了郑凡的这辆马车。 “主上是去晋王府了么?” “嗯,去看看,你呢?” “属下准备去看老丈人。” “哦,对,你还有个老丈人在京里。” “主上要和属下一起去么?” “去看看吧,也算是故人。” “对了,主上,还没问您今日御房的结果?”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准备打仗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四章 大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温苏桐的府邸并不大,但布置得很具有江南风味,到底是来自乾国的官宦世家,在品味和格调上,那是真没得说。 郑伯爷和瞎子来访,温苏桐开正门,拄着拐杖亲自来迎。 随后, 郑伯爷独自去了房小憩; 一是因为上午在御房的奏对耗费了太多元气,二则是想将说话的机会留给他们翁婿,自己至多在最后要走时露个面说几句客气话。 许是因为身上披甲的缘故,所以身体自然而然地切换进了一些在战场时的机能,入睡总是能更容易一些。 郑伯爷还真睡着了。 而在郑伯爷睡着的时候, 一名红袍大太监领着旨意来到了湖心亭,打开了那扇铁门。 “庶民姬成越接旨。” 一身白衣的三皇子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做好今生无望离开这里的他,真的没想到圣旨会在此时来到。 “儿臣………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袍太监微微一笑,宣读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姬成越…………” 旨意大概分为两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训诫其当初犯的错,当然,圣旨里不可能明确说明姬成越当初到底做了何事,二无外乎就是懈怠、忤逆这类的; 第二个意思是陛下觉得你这几年在湖心亭思过态度良好,让你可以离开这里,皇子王爷身份是不可能恢复的,但准入宗人府。 也就是恢复你皇族的身份,却不会给予你待遇。 但他毕竟是皇子,此朝得出,日后再赶上个大赦天下,至少是能承袭个爵位的,总之,最难过的一个坎儿算是过去了。 “儿臣,谢主隆恩。” 姬成越跪伏在地上,双手托举。 红袍大太监将圣旨放在其手中,搀扶其起来,三皇子已然泪流满面。 “殿下,奴才搀扶您回去,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继续住在皇子府邸,宫中御医也已经准备好了,为您诊断一下身子。” “多谢公公,多谢……父皇。” 在湖心亭关了几年,对身体的摧残,是显而易见的,很容易就落下病根,出去后,自是需要按照御医吩咐好生调理。 而这位红袍大太监看着自己面前的三皇子,怎么看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说到底,这位三皇子,现在和自己是同门中人了。 这男人一旦去了那根,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养出一股子阴柔之气; 况且当初三皇子本就是喜读诗的,身上气质本就偏文质。 红袍大太监马上驱散掉自己脑子里的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自己到底在瞎寻思啥呢? 马车内, 红袍大太监亲自端送了一杯茶给姬成越。 姬成越双手接过茶,恳求道: “公公,我在那里还留了一些和字画,先前走得急,未曾顾上,劳请公公………” “殿下瞧您说的,您吩咐一声就是了,杂家可担不起殿下您的‘请’字,稍后杂家就派人去取来。” “多谢公公。” “殿下客气了。” 马车,于街道穿行。 姬成越嗅到了烧饼的香味,鼻子下意识地吸了吸。 红袍大太监自小就是伺候人出身的,虽说现在爬上了宫内高位,但看家本事可从未丢下过,马上吩咐外面的一名小宦官去买来两个烧饼。 热腾腾刚出炉的烧饼,姬成越捧在手里,狼吞虎咽。 “殿下,您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 其实,湖心亭的伙食,虽然以粗茶淡饭为主,但这粗茶淡饭,对标小民生活的话,已经不算差了,只不过饭菜送来时需要勘验,待得真的落到姬成越面前时,基本已经凉了; 夏日还好,冬日的话,就只能自己用煮茶的小炉子热饭。 他不是馋这烧饼, 而是馋这热腾腾的烟火气息。 换句话来说, 他馋的是这自由的味道。 两个烧饼吃了下去,姬成越长舒一口气,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且还将茶沫子留在嘴里继续咀嚼着。 这是他这几年在湖心亭里养成的习惯。 随即, 姬成越看向这位红袍太监,道: “公公,我何时可以去向父皇谢恩?” “这,陛下并未吩咐。” “我知道了。” 姬成越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 “我说,老五,你都要走了,还在这里忙活着什么呢?” 四皇子坐在旁边桌子上,看着五皇子在那里画着图纸。 “四哥没看见么,弟弟我这是在画图纸,古记载的以及弟弟自己收集来的一些水利之法,不图能有什么用场,只求一个可以相互印证。” “呵,我知道你在画图纸,但你这河工啊,多半是修不成了。” “哦?四哥有消息了?” “不才,兵部那里还有几个熟人。” 四皇子的母族是三石邓家,虽说邓家在第一次望江之战中败落了,但总归有些遗泽留下了,再者,其本身就是皇子,一些消息打探起来,本就不算难。 “什么事?” “今日御房内,似乎是议了军事。” “这有什么?” “兵部那边下的口风,明日朝会上,似乎是要起风了。” “起风?” “可能,要打仗了。” “现在,打仗?” “是,能上朝会的仗,可不是大皇兄那般在南望城那里和乾国那小子的小打小闹。” “怎么打?咱大燕国库现在是什么情况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然咱哥俩也不至于还住在这儿。” 按照成例,皇子开府国库和内库都会开出一笔“安家费”,用以购买宅子,同时,皇子的月例也会大幅增加,以供家用。 而住在皇子府邸时,理论上这里是有大锅饭的,会提供饭食,也提供几个太监和宫女使唤,其月例,更是低得和宫内的小七差不多。 其实,不仅仅如此,这两年,家里老人走了,等着承爵的后人其递送的折子,也都被搁置了下来。 你晚一年承爵,朝廷就能省一年的钱粮,对你说是在走程序,勘定你的身份,判断你的品行,看你是否够资格承爵,且承爵时需要降几等。 你要敢闹? 可以。 严重点的,判你品性不合格,直接夺了你家的爵位,轻一点的,也让你多降个两等给你长长记性。 大燕的亲王,也就是拿四皇子和五皇子为例,他们现在比肩的是亲王的政治待遇,等到开府之后,就得等同于亲王的生活待遇。 这个待遇,得一直持续到他们之间有兄弟登基,他们和至尊的关系从皇子变成了皇兄弟,然后按照传统,他们会自请降爵。 撇开他们在朝廷里的差事那点俸禄不谈,其实也就一年两百两银子,但作为亲王,他们一年能拿到一万两银子外加粮一万石,这里头,还不包括四节福利冰炭孝敬的宫内赏赐。 其他的爵位,每年的钱粮肯定没有亲王那么多,但架不住大燕的勋贵数目也是不少的,所以林林总总加起来,这规模,就大了去了。 郑伯爷现在这个伯爵,银子一年是两千两,粮是两千石,这一笔,在朝廷向雪海关输送钱粮时,会额外标出明细。 总而言之, 光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就是在皇子府邸住着,每年就能给朝廷省下两万两银子和两万石钱粮支出。 姬老六这两年在宗室和勋贵之间的口碑,非常之差,原因就在于朝廷财政困难,他就毫不犹豫地向宗室和勋贵开刀。 不仅仅是在额定钱粮上各种卡脖子,还用商行的银票来兑他们的钱粮,让他们凭此票去商行里提对等价值的货物。 票号这门生意,其实早就有了,乾国江南那边更是早就成风,但基本都是做生意时方便对接用的,民间流传度并不高,姬老六没敢大面积地使用这个,只是拿来给宗室勋贵发补贴,同等的票据,在街面上收的话,得打八折,这是明明摆摆地剥削勋贵和宗室啊! 只可惜, 燕皇如今君威太盛,外加,马踏门阀的余威依旧存在,要是换做其他的皇帝,宗室和勋贵们估计早就扶老携幼地去宫门口哭门去了。 面对这位,他们不敢; 这也算是从侧面反应出大燕财政之拮据,因为对宗室对勋贵,只要条件允许,还是要好好荣养着的,哪怕其中有些已经成了米虫,但还是得养着,毕竟人家祖上为大燕为你姬家拼过命,抛头颅洒热血才挣来的子孙后代福蒙。 一旦这方面处理不好,以后谁愿意为你姬家继续卖命? 大家伙,求的,不就是一个公侯万代封妻荫子么? 四皇子笑了笑, 道: “我估摸着,是真可能要打了。” “没钱没粮,怎么打?”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真要打,总是能有办法打起来的,所以,你这河工,应该是没必要修了。” 要打仗了, 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和民力往河工上送。 五皇子摇摇头,道:“父皇没下旨之前,我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行,你乖巧。” 这时, 外面传来了声响。 五皇子身边的伴当太监跑过来通禀道: “主子,四爷,三殿下回来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马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讲真, 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和老三不再相见的心理准备了,因为无论怎么看,老三都不大可能从湖心亭出来。 四皇子喃喃道:“我听说,昨日,郑凡去湖心亭看了老三,所以,这算是给了交代,冰释前嫌了?” 五皇子摇摇头,道:“我不觉得三哥会真的冰释前嫌。” “呵,你是没被关在那里过。” “如果关在那里,可以给我提供木料的话,我倒是真不介意。” “你这是疯了。” 四皇子从桌子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五皇子则将自己做木匠活穿的衣服换下来,重新换一件。 不管怎么样,三哥回来了,他们这做弟弟的,自然得去请安。 在要出门时,四皇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下旬应该就是明妃的生辰吧?” 明妃,素有贤名,其性子平淡,知达理。 三皇子早期喜好诗,也多少受到其母妃的影响。 五皇子闻言,开口道;“你是说,昨晚父皇宿在明妃那里了?” 四皇子当即踹了五皇子一脚, 骂道: “这是我能知道的么!” 要是连父皇昨晚宿在哪里我每天都能接到汇报的话,那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五皇子耸了耸肩,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别害我。” “嗨,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明妃知道郑凡去看过三哥,应该会趁势去向父皇求情,父皇可能看在明妃生辰在即,就同意放三哥出来了。” “唉,咱们父皇,心,还是软的。”四皇子感慨道。 “四哥,你是发烧了在说胡话么?” 四皇子瞥了一眼五皇子,道: “是你先烧起来的。” …… 三皇子刚刚入住皇子府邸,四皇子和五皇子就来串门了。 “弟弟给哥哥请安。” “弟弟给哥哥请安。” “弟弟们请起,请起。” 接下来,是一番兄友弟恭,大家围坐在一起寒暄。 不过,因为御医来了,所以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就告辞了。 出来后,四皇子伸了个懒腰,道:“老三以前一直端着读人的架子,也不拿正眼瞧咱们,现在看来,被关了两年,变得接地气多了。” “是啊。”老五附和道。 “可惜了,我看,老三是没报仇的机会了。” “你觉得三哥还想报仇?” “呵呵。”四皇子笑了两声,“我不信他不恨了,因为每到晚上,他都会恨的。但人郑凡已经是平野伯了,皇子牵马,太子接驾,唉,怎么比?” “我待会儿要去六弟府里,送一些我自己做的玩具给孩子。” “你倒是殷勤,是去见郑凡吧?” “是吧,毕竟郑凡后日就得离京了,父皇没下发新旨意的话,我还是得和他一起去晋地的。” “你就不怕别人把你也当作六爷党?” 五皇子“嘿嘿”一笑, 道: “四哥。” “嗯?” “三哥都出来了。” “怎么了?” “再差,能差得过三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弟弟我换个方式说吧,像郑凡这种的,废了皇子,却依旧能封爵,凭的是什么?是能力。 不管上面是咱父皇,还是二哥或者六弟, 只要他们坐上了那个位置, 什么血统啊,兄弟啊,子嗣啊, 都没有能干事的人来得重要。 所以,这次就算是没有人力和物力支援,弟弟我,望江,是必须也一定会去的,尽自己一份力,别被真的当作一个废物。 这个意思,四哥你听懂了么?” “听懂了。” “那就好。” “你在骂我是废物。” “………”老五。 … 午觉醒来,郑伯爷去了温家的客厅。 然后, 郑伯爷就意识到,先前没带着瞎子去看晋太后,实在是巨大的错误。 此时, 瞎子和温苏桐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二人手里都端着茶。 “您看起来精神真好。” “你瘦了,应该是事情太多太忙了吧,要注意。” 二人在聊着家常, 但语速很慢, 往往很久才接下一句。 郑伯爷知道,瞎子是在用“精神锁链”和温苏桐进行着交流。 晋王府里有密谍司的人,这很正常; 温苏桐家里,密谍司的人,也绝不会少。 郑伯爷无法去找个密室和晋太后说些私密话,因为只要他这么做了,燕皇的怒火马上就会降临。 燕皇的志向,是一统诸夏,怎么可能坐视自己手底下自家的将领去侵犯一国太后的事情发生? 这也就使得郑伯爷的晋王府之行,过于寡淡,和自己所期待的,差距太大。 唉, 如果有瞎子在, 就方便多了,还能说些私密话。 最后, 郑伯爷又坐下来喝了半杯茶,和温苏桐聊了聊雪海关和燕京城的气候,茶刚凉,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六皇子的府邸,众人吃了晚饭。 苟莫离询问郑凡能否带着他去一趟密谍司大牢,郑伯爷犹豫了。 外界都清楚, 野人王战败被俘,送入了燕京城。 有传闻,野人王已经被问斩,也有传闻,他还一直被关押在密谍司大牢里。 郑伯爷当然清楚真正的野人王在自己面前,而此时关押在燕京城里的那位,是个冒牌货。 冒牌货叫阿莱,一个长相酷似野人王,且心甘情愿成为野人王影子的男人。 如果苟莫离请求自己带他去后园见郡主, 那郑伯爷肯定一脚踹翻他, 但请求自己这个, 郑伯爷有些为难, 只能道; “我让姬老六的人帮我给魏忠河传个话,就说为了清晰应对雪原局势,想去见见那位野人王。 具体的能不能见到, 还得看魏忠河的意思。” 苟莫离跪伏下来,重重地向郑凡磕了个头。 今晚, 姬老六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回来后没来找郑凡,而是回屋就休息了。 翌日清晨, 郑伯爷刚醒,洗漱完后,走到小院儿里正准备来一根起床烟; 却看见院子里的长椅上, 姬老六正坐在那儿, 手里拿着一杆水烟。 时下,乾人喜好五石散,那玩意儿,效果可比烟草重得多得多。 而烟草,一大半被当作药材使用,吸食烟草的人,有,但并未形成风气。 且怎么说呢,这个世界,越是年纪大的,越是身体不好的,抽烟的反而越多,因为他们认为烟草的烟可以去除疾病。 姬老六手中的水烟,造型精美,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他腰上还挂着一个玉髓佛手鼻烟壶,也是极为贵重的物件儿。 大燕国库是紧张,但紧张不到他姬老六的生活上,只要政治条件允许的话,他和郑伯爷一样,还是喜好享受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依靠朝廷国库的银子来享受,事实上,按照姬老六的说法,大燕做生意人家里,论缴税的一丝不苟和严谨,他姬老六麾下的商行,当属第一。 郑伯爷走到姬老六身边,拿下了他手中的水烟,道: “别碰这玩意儿,对身子不好。” 说着, 郑伯爷自己用火折子点了烟,吸了一口。 “你自己呢?”姬老六白了一眼郑伯爷。 “我是六品武者,身体好。” “合着你郑凡练武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的亏空?” “呵呵,你今儿不上朝么?” “告假了,和父皇告了假,你明日就要离京了,我带你逛逛。” “这么隆重?” “必须的,天知道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行。” “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带你去宽民巷去吃早食去,那里的,最正宗。” “好。” 依旧是张公公驾车。 宽民巷子,是燕京城的一条老街,街面不大,人气却很足。 早食,吃的是小馄饨。 姬老六吃了两碗,郑伯爷吃了三碗,张公公吃了四碗。 随后,二人没再坐马车,而是开始了闲逛。 去了尹郎祠,和银浪郡一样,最早因为当年那位大燕宰辅而闻名,只不过京城里的这座祠,已经变成了字画古玩市场。 姬老六一边和郑凡并排走着一边对郑凡介绍着古玩行情。 “京城里,很多人都喜欢到尹郎祠里来逛逛,总想着捡个漏什么的,但怎么说呢,买的永远不如卖得精,想在这儿捡漏啊,难。 金银玉器,是不可能被摆在这里的,傻子才卖那个。 而像这种古画和砚台瓶窑这类的,一来,假的居多,二来,就算是真的,你若是自身喜好,买了收藏把玩不想着转手那无所谓,想着捡漏翻卖,也得瞧着是不是有同样和你懂行的人,且那个懂行的人,身家还富裕。 且这玩意儿,真到时候,去米行,也换不来什么粮食,米行的伙计,可欣赏不来这个。” 说是这么说,但姬老六还是给郑伯爷买了个砚台、一幅画以及一块杂色玉佩。 “砚台是真的,料子好,值。画是假的,但临摹的人也有些年代了,一两银子买入,卖不出百两,但十两银子打出去,轻轻松松。这玉佩,还没养好,其实是上等的怀柔玉,佩戴在人身上,养个三代人,到你孙子成年时,质地会变得极为剔透顺泽,就值钱了。 如果那会儿米价和现在差不离的话,可以值得个五百两银子。” 郑伯爷拿着一个布包,将东西收入其中,张公公笑着接过去帮忙保管。 “你这还真是饿不死,没钱吃饭了就来这里转转,倒腾几下,什么都有了。” 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就是这个理儿。 姬老六摇摇头,道:“这些,都只是小道而已,说白了,这些玩意儿,在我眼里,很稀松平常。” 生在皇家,母族是闵家,寻常人眼里的珍贵古玩名贵件儿,在姬老六眼里,和自家后厨里的砧板没什么区别。 “那你当初怎么穷得没钱吃饭的?” 姬老六随手拿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祠堂街口前面的一个耍猴艺人铜锣里。 猴子马上欢快地起身,对着姬老六磕头行礼,随后还翻了个跟斗。 “你看,就如这猴子,它不见得喜欢翻跟斗磕头,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人喜欢看它做这些。” “呵呵。” “这座燕京城,算上这次,你也只来了两次,父皇,你也只见了两次,在你眼里,父皇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应该是畏惧父皇的。” “我不喜欢畏惧这两个字。” “好,那就换成……忌惮?” “我不喜欢这个话题。” “觉得在京城大街上聊这个,很危险?” “算是吧。” “父皇,对你很好。” “嗯。” “但你还是去了历天城。” “是。” “天子,就是这样,让你感恩,又让你畏惧。” “不恰当。” “我知道不恰当,在别人身上适用,在你身上,并不适用,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舍得,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仿佛将你自己的人生,将你这辈子,当作了一场尹郎祠里逢年过节会表演的社戏。” “这个,就贴切了。” “我做不到你这么洒脱。” “你还需进步。” “等你有孩子后,你也不会那么洒脱。” “又到了生孩子的问题了?” “午食想吃什么?” “早食还没消化。” “那就去喝茶吧,京城的茶馆,也是有名的。” “没意思。” “茶馆里这阵子,一直在讲你的故事。” “我口渴了。” 茶馆喝茶, 喝到了正午。 待得肚子饿了,瓜子花生压不住饥饿感时,郑伯爷和姬老六走了出来。 “怎么样?”姬老六问道。 “听完自己的故事后,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说先生的故事里,郑伯爷是三品武者,大战楚国十八太保! 没人知道楚国是否有十八太保,估计连公主自己都不清楚; 当然, 郑伯爷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然是三品巅峰武者。 从茶馆出来, 郑伯爷感觉自己脚步有些虚浮, 鸡汤灌得有些多,要溢出来了。 “午食想吃什么,除了烤鸭。” “还是想吃烤鸭。” “全德楼烤鸭现在不好吃了。” “我从来没觉得它好吃过。” “行。” 午食,在全德楼。 姬老六点了一只烤鸭,一壶酒。 酒,他和郑凡分了,烤鸭,给张公公一个人吃。 他们又从全德楼门口的摊贩那里买了几道菜。 “燕京城里,有一个规矩,一家店,能做一样招牌就只做这一样招牌,同时,不禁外门同行摆摊,你想添个菜,就直接喊他们送进来,店家不得赶。 毕竟,就算是这店家,也都是从摊贩做起来的本钱才盘下的这店,指不定等自己儿子孙子接手时,老鹰又变成小鸡儿了,又得跑回去摆摊,这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能吃个七分饱,就得留食儿给人喝汤。”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教育我吃相太难看了?”郑伯爷问道。 “我是个生意人,这话,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既然是生意人,就难免喜欢和气生财,有些时候,我是觉得你的一些做法,未免太过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只求自己开心。” “只求自己开心,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自私,不好么?” “也,挺好。” “可不,人活这一世,求个痛痛快快,足矣。” “呵呵,这话说得,像是你已经活过一世感悟众多一样。” “或许是吧。” “有时候,我也很无奈,其实,我心眼儿比二哥大多了,我也不喜欢把事情做绝,而二哥,其实才是真的心眼儿小。 大哥之所以会站在我这边,也是看中了我这一点。 但问题是, 现在外人,尤其是宗室勋贵和户部以及地方的一些小家族,却觉得我是酷吏,而太子,才是仁厚之君。” “乌鸦不知道自己黑。”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位置不同,方式不同罢了,你在太子那个位置上,你也会变得宅心仁厚,其实,我一直觉得人嘛,都是一个样; 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的话,谁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啊? 能妻妾成群的话,为何不潇潇洒洒? 无非是位置不同,没办法尽情选择罢了。 人,还是那个人。” “也是哦。” “所以,你矫情了。” “毕竟这几天你在我面前天天晃悠着,被你带偏了。” “走一个。” “干。” 一杯酒下去, 姬成玦一边斟酒一边道: “我三哥从湖心亭出来了。” “难不成下午的安排是去看望你三哥?” “不去伤口撒盐了,太残忍了。” “怎么说话呢,他能出来,我也是帮了忙的。” “那我让他今晚带着礼物上门感谢你?” “我这人乐善好施,不喜留名。” “下午,去做什么?” “你是导游。” “导游?这词贴切,后园风景可是极好的,里面俱为乾国江南园林景致。” “再好的景致,养了头老虎,也就没什么欣赏的情调了。” “听说,父皇罚她在家抄心经。” “陛下英明,我觉得,四五经和各种古人经典,都可以来几遍,对陶冶情操很有好处。” “去城外跑马吧?我这两年,倒是经常练练马术。” “你跑不过我。” “不见得哦。” “我骑的是貔貅。” “………”姬老六。 下午, 没去跑马,也没去后园,而是去了一家迎春楼,喝了一下午的花酒。 姬老六点了九个姑娘, 自己和郑凡一人身边俩,仨跳舞,另外两个唱曲儿。 但玩儿的,都是素的,至多揩揩油,但谁都没有真的去进里屋借香榻一用。 黄昏时, 二人有些醉醺醺的出来。 姬老六伸手拍了拍郑伯爷的肩膀,问道: “如何?” “下次还是别来这种地方了,传出去,对我们名声不好。” “盛名所累?他们要是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平野伯,必然会自荐枕席的。” “他们要是知道你是皇子,会更发狂的。” “我要去见见我三哥了,你瞧瞧这天,都这么晚了,再不去怕来不及了。”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时, 张公公的马车旁,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参见伯爷。” 男子亮出了自己密谍司的腰牌。 姬成玦揉了揉眼,道: “怎么的?” “我求魏公公让我去见一下野人王。” “哦,好,看来魏公公是愿意行这个方便了,那你去吧,我坐马车去皇子府邸。” “我是客人,马车肯定给我用。” “这是我的马车。” “我是客人。” 最后, 不得已之下, 两个对安保都极为看重且极为怕死的人,一起坐着马车先回了六皇子府邸。 郑伯爷下了车, 六皇子坐着自己的马车去皇子府邸,郑伯爷则带上了瞎子、苟莫离以及剑圣,坐上了小张公公驾驶的马车,去了密谍司京城大牢。 “野人王”,被关在大牢最深处。 有密谍司的人搬来椅子,给郑伯爷坐,郑伯爷坐下了。 剑圣、苟莫离和瞎子,站在郑伯爷身侧。 牢笼里, 阿莱缓缓地睁开了眼, 目光扫过郑凡,也在其身后三人身上扫过。 然后, 他低下头, 笑了, 越笑越大声。 他笑了很久, 笑得咳嗽,咳嗽完后继续笑,然后继续咳嗽; 一直笑到没力气了,喉咙也嘶哑了,却还双手抓着铁链,继续冲着郑凡张着嘴。 “星辰不灭,圣族永存!” “星辰不灭,圣族永存!” 一直到最后离开时, 坐在椅子上的郑伯爷,一句话都没说。 和在晋王府,在温苏桐府邸时一样,京城内,能正常说话的地方,不多。 野人王牢笼旁边的几个牢房内,天知道关押着的,到底是不是犯人。 随后, 郑伯爷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牢房。 在外头, 一名红袍大太监等候在那里。 “奴才给平野伯爷请安。” 这人,应该是密谍司的头目,魏忠河的手下。 “伯爷,您似乎什么都没说呀?” 郑凡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这位红袍大太监的肩膀,随即更是搂住了他, 道: “看看昔日的手下败将,这感觉,已经足够舒服了,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儿,确实是这个理儿。” 临走时,郑伯爷掏出一小把金瓜子,塞到了这位公公手中。 “伯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奴才哪里敢要您的金子。” “使得,使得,劳烦公公待会儿向魏公公汇报时,就说我对野人王说了不少话,我啊,怕魏公公要是知道我来这里见那野人王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会笑话本伯没出息。” “呵呵呵,使得,使得。” 随即, 郑伯爷坐上小张公公驾驶的马车,离开了。 马车内, 苟莫离有些惆怅。 郑伯爷微微闭着眼。 苟莫离伸出三根手指, 道; “雪原野人,将出三万青壮为大燕攻城。” ……… 白天,虽说喝了两顿酒,但晚上时,郑伯爷却没能早早入睡。 明日就要离京了,倒是没有不舍,只是有些落寞。 他没有黄巢那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豪情, 有的, 只是一种仿佛明知道自己下次再来时必然会物是人非的淡淡的思绪。 这种思绪,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 瞎子也没休息,而是坐在床边,默默地回味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所有魔王里,对造反最热衷的,就是瞎子。 因为其他魔王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而瞎子的爱好,就是造反。 野人王也没休息,他蜷缩在墙角里,那只绣花鞋,已经被丢在了一边,他捂着自己的左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在哭。 何春来和陈道乐,对坐喝茶,茶是苦的,但他们心里,其实更苦。 这里是燕京,是大燕的心脏,他们来到这里,却什么都不敢做。 皇子府邸内, 倒是极为热闹。 三皇子出了湖心亭,兄弟几个一起喝酒。 就连小七,都被其母妃送了出来,只不过哥哥们喝酒,他坐在边上喝冰饮子。 太子人没来,却送来了两坛好酒。 姬老六到底不是修行者,酒量没郑伯爷好,加之白天已经喝了两顿,已然喝高了的他,指着两坛子太子送来的酒, 大骂道: “这没良心的东西,还是兄弟呢,算个屁的兄弟,见一面都不肯! 宗室那边, 勋贵那边, 都说我姬老六是个扒皮鬼,说我冷血,说我吝啬,说我是酷吏,哈哈哈哈哈,都说他太子仁厚,他算哪门子的仁厚! 冷血, 无耻, 不留情面!” 最后, 喝醉的姬老六,被张公公用马车运回来了, 据说, 喝醉后的他,还在继续骂着太子,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 翌日清晨, 郑伯爷在宫门口接了出宫的公主,公主出来时,随行配上了公主车架,姬家很大方,陪送宦官八十,宫女一百六,以及各种礼妆二十多箱。 郑伯爷将礼物和陪送的宦官宫女都留在了六皇子家,让他看着安排,笑话,带着这一大帮子人和东西,自己回到雪海关得耗费多长时间? 这次回去, 连马车都没要, 全体亲卫都骑马而出,一离京就策马奔腾。 公主坐在郑凡怀里,貔貅载着两个人没丝毫问题。 “相公,这般着急回家做何故?” 郑伯爷大声回答道: “打你家。” ……… 永平三年五月, 明妃生辰,帝赞明妃贤能知礼,册为贵妃,摆大宴; 席间,请楚地乐师奏《阳春古曲》以助兴; 曲半,乐师抽刀刃于琴底欲刺君; 皇子越舍身救驾,中刀不治; 帝大怒。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五章 伐楚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思思,我的鼻烟壶呢?” 姬成玦一边系着自己的官服腰带一边问道。 大燕,皇子不出意外都享亲王爵,自有成定式的蟒袍以备,但古往今来,但凡有志向的皇子,相较于蟒袍,更喜欢穿官服,这意味着自己在朝廷里有差事,意味着自己不是那种纯粹的闲散米虫王爷。 六皇子观风户部的差事一直担着,以皇子的身份加尚衔会显得吃相过于难看,破坏游戏规则,所以,身为皇子同时又是户部实际掌控者的姬成玦,平日上朝和在衙门里穿的,其实是六品官服,但被刻意摘去了一些具体的样式,差不多,就是个白板。 但姬老六倒是挺喜欢这衣服,穿得舒服,自在。 这就和郑伯爷不喜欢穿金甲一样,越是亮丽夺目的衣服,其在穿着舒适度上,必不可免地会打上折扣,蟒袍,也是如此。 姬老六觉得,龙袍,应该穿得也不舒服吧。 “夫君今日还要带鼻烟壶?” 今日,是三皇子发丧的日子。 因为三皇子是为了救驾而死的,所以陛下下旨,以国丧发之。 “带,为什么不带?” “这里。” 何思思将自己相公最喜欢的那个玉髓佛手鼻烟壶递了过去。 姬成玦拔开塞子,对着鼻子吸了一气,眼睛闭起,随即缓缓张开,口中也长舒一口气。 鼻烟壶的重点向来不在里头,而在外头,不是拿来用的,而是拿来把玩和显摆的。 姬老六坐上了张公公的马车,马车内,准备了今日的早食还有两块白布。 将白布绑在手臂和额头上,姬成玦身子微微往后靠在车壁上。 马车过街时,一股肉香飘散过来,是煎饺的味道。 “张伴伴,买两份煎饺来尝尝。” “好的,主子。” 张公公停下马车,去买了两份煎饺递送了过来。 姬老六吃得津津有味,马车刚到宫门口,他正好吃完。 下车时, 张公公着急地提醒道: “主子,嘴,油。” 姬老六笑了笑,用官袍的袖子擦了擦嘴,随即,将袖口向身后一甩,看着面前这座巍峨的宫门,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 今日来上朝的大臣们全都绑了白布,按理说,皇子治丧,不至于这般隆重,至少,波及不到燕京的文武百官。 以往,宫内或者皇室的哪位贵人逝世,大家伙至多这两天禁个饮宴就是了。 “三哥啊,三哥啊………” 四皇子在身边两个宦官的搀扶下,一边嚎着一边往宫门过来。 他的马车,停得比往常要远一些,所以步行距离,比以往也就长了不少。 姬成玦循声转身看过去,然后就站在那里,面朝着自己的四哥。 “三哥啊,三哥啊………” 四皇子姬成峰踉踉跄跄地过来, 然后, 他看见自己的六弟, 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姬成峰忽然间,有些局促。 他不知道这股情绪源自于哪里,但却真真实实地在自己心里出现了。 “四哥。” “嗯,六弟。” “过了。” “………”姬成峰。 散伙饭,其实已经吃过了。 离别之情,也都在那一晚的酒里了。 在事发之后,姬成峰不是没有想过老三的死是否有猫腻,不,确切地说,老三的死,怎么可能没有猫腻! 他是老早就从兵部那里获得了一些风声,父皇有意再开国战; 然后, 老三放出来了, 然后, 老三救驾死了。 这么巧? 怎么就这么巧? 同时,他也回忆起了那一夜,老三从湖心亭出来的第二天晚上,兄弟几个一起聚在一起喝酒为老三“洗尘”; 太子没来,只送了酒; 按理说,依照太子平日的习惯,他是不会放弃这种表现出自己仁义兄友弟恭的机会的。 而老六, 那一晚却很反常地大骂没来的太子, 骂他冷血, 骂他残酷, 骂他无情, 后知后觉间, 姬成峰忽然意识到,老六,他真的是在骂太子么,还是在骂? 老五姬成玟陪着平野伯一同离京了,因为起晚了,平野伯也没等他,所以他火急火燎地追出城了。 所以, 姬成峰现在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原本老五在时,他还不会那么孤单。 现在老五人不在这里,他忽然有一种好无助好心慌的感觉。 且这种感觉,在看见一脸淡定的姬成玦时,达到了顶峰。 合着, 你们都猜到了, 就自己被蒙在鼓里? 联想起老五离京前对自己说的“有用”“没用”的话,姬成峰忽然觉得,老五可能也早就猜到了什么。 这种被完全孤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这种自己居然是智商洼地的认知,也真的很难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姬成峰接受。 但他不得不自己按着自己的脑袋,强行让自己接受。 其实, 姬成峰今儿个的眼泪,倒不完全是假的,他是真的哭出来了,并不是在演戏,也没去涂抹生姜。 不过,并不是在为老三而哭,而是在为自己而哭。 一想到, 爹弄死了他自己的一个儿子,也就是他姬成峰的同类; 而另外几个同类,居然都能提早预判到这个结果,偏偏他后知后觉; 都是一个爹生的啊, 凭什么啊! 姬成玦眼帘微垂, 平淡道; “姬家男儿,流血不流泪,出息。” 当弟弟的这般对哥哥说话,是很没礼数的,但这话从姬成玦嘴里很正常地说出来,姬成峰也很正常地听进去了。 他擦了擦眼睛, 强行平复起心绪。 姬成玦则绕过了姬成峰,走到宫门外的官道上。 姬成峰有些好地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那里, 一群年轻官员齐齐走来,和其他大臣所不同的是,这些年轻官员身上缠绑着的,不是象征着伤感悲哀的白布,而是喜庆的红布。 他们没有沉默,也没有哀悼,他们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意。 他们大笑着,一起走了过来。 姬成峰认出了他们中不少人,这里头,绝大部分都是这几年的进士出身官员。 “大胆,尔等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上朝时, 宫门外和宫门内,都是有负责秩序的宦官存在,他们手持皮鞭,于宫门开启上朝时挥舞,同时,也担负着维持秩序的职责。 而后者,通常意义上,很少会被顾及到,因为能上朝的官员,都会在意自己的身份,不敢失仪。 然而,今日是三皇子发丧的日子,先来的群臣,都在哀悼,唯独这帮人,却穿着刺目的红过来,笑声不断。 这群人的为首者,正是这几批进士出身官员中晋升最快的胡正房,年纪轻轻已经是户部侍郎,这里头,有其自身勤勉的因素在,自然也有姬成玦的因素在。 胡正房面对着眼前呵斥自己众人的宦官, 大笑道: “敢问公公,我等何来放肆之说?” “今日乃是陛下下旨为三殿下发国丧,正当举国同哀,尔等居然………” “让开!” 胡正房忽然上前一步,胸膛近乎抵在了这个公公的身子。 公公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当即意识到自己失了体面,马上举起自己手中的鞭子。 就在这时, 公公的手被身后的一只手抓住了,他有些恼怒地回过头,随即一脸愕然,因为抓住他手的,正是六殿下姬成玦。 “六殿下,您,您这,您这是………” “问清楚了再说,他们,都是国之栋梁,必然不会行无端之举,倘若冤枉了人,这一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公公闻言,顿时一惊。 他当然清楚这群进士出身的官员平日里有多抱团,而且也明白,未来再过个几年,大燕朝堂上,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他们的比重必然会越来越大。 自己先前若是一鞭子下去,皇宫的威严是保护住了,但他的这条小命,多半是得丢了。 公公看向姬成玦的目光里,带上了一抹感激。 他其实没想到那一茬儿,真正能调动这群进士出身官员的,不正是眼前这位六殿下么? 这在大燕朝堂上并不是什么机密,之前好几次朝堂政争之中,这群进士出身官员其中不少都充当了六殿下的马前卒。 姬成玦看向胡正房,大声道: “给孤,一个解释。” 随即, 胡正房以下, 其身后一众身披红带的官员一同拱手行礼。 胡正房开口喊道: “我大燕,八百年祖宗社稷,是如何保下来的? 是靠着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燕地儿郎与蛮族死战,与他国死战,才得以庇护宗庙至今; 我大燕传统, 但有外敌来犯, 战死者,发喜丧; 送丧者,着红带; 高歌曰:君且先去,君且缓行,君且待我,君且置酒,君且铺席,我等即来!” 胡正房环视四周, 扯起自己身上的红带子, 高举双臂, 大呼: “今,楚奴贼心不死,遣刺客行大逆之事,所幸陛下洪福齐天,所幸三殿下至诚至孝,得保我大燕至尊无恙! 然, 楚奴既已亮刀, 吾辈燕地血性男儿, 安可继续坐视无动于衷? 三殿下且先去,三殿下且缓行,三殿下且待我,三殿下且置酒,三殿下且铺席…………” 下一刻, 胡正房身后一众年轻官员齐声大吼: “我等即来!” 此等气势,当真使得宫门似乎都开始微微颤抖。 这是,大燕的血性。 姬成玦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他们, 良久, 姬成玦将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 伸手向前, 道: “可还有红绸?” 胡正房让开身子,后面人也让开身子,那里,有十多个汉子推着满载红带子的板车在那里候着。 姬成玦迈开步子,走上前,取出一根红带子,缠绕在自己身上。 随即, 姬成玦伸手指向了前方那一排排侯在宫门外的大臣们, 道: “分发下去,一切后果,由孤承担,今日,国丧喜办!” 众进士出身官员大笑着开始分发红带子, 一大半的大臣早已被这慷慨氛围所感染,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的白布摘去,换上了红带子。 大燕, 甭管财政如何,国库如何, 你无法否认的是, 大燕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东方第一大国! 八百年来,大燕铁骑为东方御蛮,浸养出了一股子自信的横骨; 而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一场场对外战争的酣畅大胜,更是让大燕子民的荣誉感和骄傲感达到了一个顶峰。 百姓如此, 这些当官的自然更是如此! 其实,入朝为官,为博青史留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主战。 也有一些大臣,他们明显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有些高层次的大人,已经提前得到了风声将启国战,然后三皇子就这般被刺杀了,且被刺杀的三皇子在前不久才刚刚从湖心亭里给放出来。 真的, 这么巧么? 但当赵九郎从姬成玦手中接过递送来的红带子披上后,宫门外,所有大臣都换上了红带子。 进士官员们的鼓动, 皇子的推波助澜, 再加上当朝宰辅的一锤定音, 根本就没给宫门外一众大臣们第二条路可选。 或心甘情愿,或有些迟疑,但都换上了红绸,一场国丧,即刻间变得“喜庆”起来。 大家在笑着说话,有的甚至在高唱燕地民歌,虽然有些强行,却也营造出了一种欢闹的氛围。 姬成峰默默地站在姬成玦身后,他清楚,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六弟安排的。 那个胡正房,本就是六弟的官场亲信。 若是换做以往,姬成峰觉得自己肯定也会慷慨激昂,虽然他自小和老三的关系不好,确切地说,老三因为性子原因,和兄弟几个,其实都不亲近。 但饶是如此,大家毕竟是兄弟; 且姬成峰和大皇子一样,军旅背景多一些,自然愿意主动求战以期获得带兵历练的机会。 但现在, 但眼下, 姬成峰却激动不起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六弟,像是一只秃鹫,兄弟的尸体就在面前,他没去悲伤,而是去啃食着兄弟身上的肉。 姬成峰害怕了, 以前, 他不觉得,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其实不差的,也是有机会可以去争一争那个位置的。 哪怕三石邓家倒台后,姬成峰依旧还有信心,他可以蛰伏,可以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但此时, 他发现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弟弟,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父皇的冷酷无情,以自己儿子为开战借口,已经让姬成峰觉得无比胆寒; 但自己的这个弟弟,却像是和自己父皇一样的人一般,哪怕是血亲,只要有价值,也会尽可能地去压榨出来。 “砰!砰!砰!” 三声鞭响, 宫门开启。 一众身披红绸的大臣,步入宫门。 宫内的汉白砖面上,流淌着一道刺目的红。 姬成峰下意识地跟着姬成玦的步伐往里走,然后,他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太子。 太子,消瘦依旧,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自己兄弟二人。 不, 确切地说, 是在等老六,和自己没关系。 姬成玦走到太子面前,行礼。 太子站在那儿,没回应,只是淡淡地道; “大手笔。” “还有。”姬成玦说道,“现在,西直门那里,应该开始聚拢起百姓了。” 楚人派出刺客,企图刺杀陛下,三皇子舍身救驾,死于刺客刀下。 楚人的阴狠,三皇子的纯孝,以这几样为主题,茶馆、街市以及国子监等学舍学生们地主动奔走相传,使得这件事,在燕京城里,已经路人皆知了。 而属于燕人的怒火,也在顷刻间被点燃起来。 燕人,太骄傲了。 他们的铁骑,压制了蛮族百年,让蛮族王庭的小王子现在都不得不伏低做小,自称晚辈; 他们的兵戈,击垮了乾人,数万铁骑,一路南下,饮马汴河边,让那上京除了繁华之外,也多了一抹兵铁之声; 曾自以为也是当世强骑的三晋骑士,直接被燕人铁骑打崩;横行无忌的野人,也被尽数逐尽! 玉盘城下望江边,四万楚人青鸾军的鲜血,浇灌出来的,是燕人的痛快意气! 燕国,燕国朝廷,燕地百姓, 都已经习惯了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 胜利的惯性像是一个车轮, 如果战无不胜, 谁会去厌恶战争? “你做得很好。”太子说道。 太子知道,京城里,很多产业背后的大掌柜,就是自己眼前这个六弟。 “是父皇安排得好,停灵十日,就为了查明凶手再发丧。” 十日, 已经足以把一阵风,来回吹好几遍了。 其实,下手的不仅仅是姬成玦自己产业下的人,还有密谍司的人。 这时,宫门外,又走出了一群人,他们身着祖传甲胄,在大宗正的带领下,从另一个宫门入宫,汇聚向这里。 他们,是宗室,是勋贵。 有些宗室和勋贵,已经提不动刀了,或者,根本就没在军中和朝中任职了,甚至,平日里连朝会都不会来上。 但今日,却都将祖宗曾穿过的被供奉在家祠堂许多年的甲胄和兵刃取了出来。 当然, 宗室和勋贵的队伍,气势上,是悲壮的,但感觉上,却有些日暮残年的意味。 这很正常, 其实郑伯爷也是勋贵了,但人家在干嘛? 就算是不和平野伯比了,其实宗室和勋贵之中,能上进的,基本都在军中效力了,留在燕京城内的,的的确确是老弱病残居多。 “这是二哥你的手笔?” 姬成玦清楚,因为自己拿宗室和勋贵的俸禄粮食开刀,导致在他们那里,自己的风评极差,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去主动向太子靠拢。 这是人的本能,也是一个群体的本能。 当然,姬成玦当然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只是,他依旧选择这样做。 公心之论先不谈, 正儿八经的官员,是瞧不上这群“国之蛀虫”的,再加上姬老六也没给百官们发那种银票劵儿,所以,姬老六对宗室和勋贵越不好,百官这里,他的印象,反而能得到加分。 乾国那边的文官,动辄就主动碰瓷勋贵,就为了找个机会对他们吐一口唾沫骂一句“国之蛀虫”。 大燕这里的风气虽然没乾国那般夸张,但马踏门阀之后,朝堂内,要么是新科进士,要么就是黔首出身,大家和勋贵宗室,本就是天然阶级对立面。 恶了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再把这群猪队友推到太子身边去,很划算。 “让六弟你见笑了。” “共赴国事。” 太子点点头, 幽幽道: “老三已经走了。” 老三已经走了,那就让他走得,更有价值一些吧。 老三已经走了,他都能走,我们不好好配合父皇,不听话的话,父皇,也能让我们跟着老三一起走。 杀鸡儆猴,人好歹杀的是鸡。 父皇呢? 这时, 腰佩天子剑的燕皇从大殿内走了出来,在其身侧,跟着魏忠河。 一时间, 全场寂然。 就是姬成玦和太子也马上走向自己该站的位置。 燕皇站在御阶之上,森严的目光扫视全场,他一人站在那里,就宛若山岳横亘于前,这,就是天子之威。 “诸位臣工,这是要做何?” 胡正房没开口,因为这会儿,他没有开口的资格。 此时, 出列向前的, 是宰辅。 赵九郎走到御阶下, 摘下官帽,放在身侧, 随即, 其本人缓缓地跪伏下来: “陛下,楚奴欺人太甚; 三皇子何辜? 明贵妃何辜? 陛下何辜? 大燕何辜? 我八百年社稷宗庙何辜? 今, 臣请陛下降旨,发兵伐楚!” 一时间, 赵九郎身后, 文武百官, 勋贵宗室, 全都跪伏下来, 齐声喊道: “臣请陛下降旨,伐楚!” “臣请陛下降旨,伐楚!” 声雷震震! 燕皇却开口道; “我大燕现如今,国库空虚。” 姬成玦跪伏上前,大声道: “父皇,祖宗创业何其难也,先人守业何其难也,难过当下无数! 祖宗赐我骨血, 先人赐我精魂, 骨血不可辱,精魂不可堕, 国库虽疲, 我大燕儿郎热血浑厚, 自古以来, 燕地不缺慷慨之士! 儿臣愿自降俸禄,以补前方,但求伐楚,破其郢都,毁其祖庙! 燕地男子, 共赴国难!” 后方, 满朝文武勋贵宗室齐呼: “臣愿自降俸禄以补前方,燕地儿郎,共赴国难!” 燕皇攥紧了拳头, 走下御阶, 一脚将姬成玦踹翻, 姬成玦被踹倒,额头撞击在了台阶上,破了口子,流出了血,却马上又跪伏了回来。 “逆子,你可知楚乃大国,我大燕连年大战,百姓早已疲敝,再起国战,你让朕的百姓,何以度日? 百姓,乃朕之子民,朕今日只是没了一个儿子,朕却不希望朕的百姓,食不果腹,家家缟素!” 太子跪伏上前, 跪伏下来, 朗声道: “父皇,儿臣请父皇移驾,登西直门,看我大燕民心!” 赵九郎抬起头, 开口喊道: “摆驾,西直门!” 魏忠河脸上露出惊慌状, 自己的差事,怎么被抢了? 且陛下,还没下旨啊,这宰辅,居然敢当着圣上的面矫诏! 但魏公公马上又露出慷慨之色, 大声道: “摆驾,西直门!” “尔等放肆,放肆!” 百官、文武、宗室、勋贵,禁军,簇拥着燕皇来到了西直门。 当燕皇的金吾龙纛旗帜在西直门宫墙上立起时, 西直门外,人山人海望不到边的百姓们沸腾了。 一开始,他们只是大声地高呼, 有的在高呼陛下万岁, 有的在高呼诛杀楚奴, 有的在高呼为三殿下报仇, 到最后, 无数百姓的高呼声,逐渐汇成一处: “伐楚!” “伐楚!” “伐楚!” “伐楚!” 城墙下,堆着木柴。 有一群拄着拐杖的老者站在柴堆旁。 场面, 当即安静下来。 “楚奴欺人太甚,陛下怜我百姓,不忍靡耗国力伐楚,但想我燕地子民,对外,一直挺着腰杆儿,这话,就算是以后到了下面去,也敢当着祖宗的面对祖宗说一声:后人未曾堕你们名声丝毫! 老朽已经七十了,要是再年轻个三四十,老朽必然披甲买马,跟着我大燕黑龙旗帜,去让那楚奴尝尝我大燕马刀的锋利! 要是再年轻个二十,老朽必入那民夫营,为我大燕将士输送粮秣,喂马扎营立寨! 但老朽, 已经老得不行了, 这身子骨,已经做不成事儿了。 老朽现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走入这火堆之中,省下老朽这一口吃的,能让前头的儿郎们多吃一口饭,好有力气杀敌! 陛下啊,我去了, 陛下, 伐楚啊!” 柴堆点燃, 老人径直走入大火之中。 随即, 一个个老人先跪伏下来对着西直门宫墙上的金吾龙纛高呼三声伐楚, 随后, 主动走入大火之中。 他们,不愿自己成为累赘! 西直门宫墙上,太子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姬成玦。 姬成玦微微摇头, 这不是他安排的。 所以, 这真的是十日之后,燕京城的这些百姓,这些老叟,自发的。 因为现在不仅仅是官员知道国库空虚,百姓们,也被放风了,对外宣传是,陛下因国库空虚,不忍继续压榨民力发兵伐楚。 看着一个个老叟步入火堆之中,或发出惨叫,或发出大笑; 金吾龙纛之下, 燕皇双手死死地攥着宫墙垛子,指尖,已然流血,泪流满面。 此时, 一同登上宫墙的百官再度下跪: “臣请陛下,发兵伐楚!” “臣请陛下,发兵伐楚!” 宫墙下,禁军跪伏下去: “请陛下发兵伐楚!” “请陛下发兵伐楚!” 宫墙外, 百姓们也全都跪伏下来: “伐楚!” “伐楚!” “伐楚!” 燕皇发出一声怒吼, 拔出天子剑, 高举, 大喝道: “今朝,朕决意伐楚,不破郢都,誓不回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六章 狼烟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就是望江了啊。” 五皇子姬成玟站在望江边,眺望着眼前。 雨季和汛期还没来到,但尽管如此,望江的水,依旧雄浑,想当年,围绕着这条江,燕人和野人以及楚人打了两场大战。 算上杀俘的那一次的话,这几年里,望江曾被鲜血浸染过三次。 只是,现如今,江两岸,植被水草茂密,如果不刻意地去挖开泥泞松软的地面仔细搜查一些断刃白骨,是真的无法再联想到昔日大战的惨烈的。 姬成玟长舒一口气; 燕皇不喜出京,自登基后,銮驾基本没离开过京城,皇子们,除了大皇子一直被养在军中,小六子以闲散王爷自居经常跑腿办差和游历山水恣意荒唐以外,其余的皇子,基本都没什么机会出去走走看看。 姬成玟又喜欢木匠活,平日里连家门都懒得出,这次,算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出来这么远。 “滚滚望江北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姬成玟转过身,看向站在其身后的平野伯,笑道; “一直听闻平野伯爷不仅仅是在兵事上用兵如神,诗词一道,也是让人惊叹。” “诗词只是小道,平日里拿来陶冶情操当游玩把件足矣,没必要过分去追求,一如那乾国,文风第一又如何,道德经典华丽文章,也拦不住铁蹄一踏。” “平野伯说的是,归根究底,还是兵强马壮当为国之第一,国无羽翼,一切都是累卵,我受教了。” “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在我看来,殿下所钻研的东西,也是于国有大用的。” 这不是郑伯爷在这里吹捧,事实上,郑伯爷根本就没必要去重新吹捧一个皇子,他已经和小六子绑定在了一起,如今再脚踏几条船不是英明而是愚蠢了。 事实是,姬成玟这次来晋地所携带的图纸,郑伯爷看过了,瞎子也看过了,虽说三儿不在这里,天机阁的人也不在这里,但根据一些后世经验,还是能看出姬成玟图纸内的一些进步的因素。 造高达那是玩笑话,但姬成玟的有些设计和想法,确实是超前于这个时代的,他的设计,其实不仅仅是在木匠活方面,在锻造和锅炉方面,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之所以会留下他只喜欢做木匠活的印象, 毕竟住的是皇子府邸,总不可能把锅炉立在那里开始做实验吧? 一个皇子, 在京城自己的府邸里开始升锅炉锻造东西整天哐当哐当的, 您这是想干啥? 这是想造反造得脑子都进铁水了? 而这其中,最让瞎子感兴趣的是,在有几份图纸里,还呈现出了类似西方阵法纹路的东西。 雪海关也有自己的铸造坊,规模还挺大,一来雪海关自身对盔甲兵器的需求一直巨大,二来,想要发展和建设以及很多作坊的生产也离不开它的支持。 三儿很早就发现了,无论是燕国的匠人还是晋地的匠人,他们在打造炉子时,往往会在炉子内部和外部故意雕刻出一些纹路,且在纹路内镶嵌一些特殊的材料,倒不算是名贵,但也称得上是罕见,比如有一种粉末石体,当地人称之为灰晶,得在天断山脉内才能找寻得到。 薛三曾拉来瞎子,对铸造坊炉子的纹路用精神力探查过,瞎子得出的反馈是,这些炉子在遇到高温时,纹路上会有一股极为微弱的能量波动,一定程度上,对提高冶炼成功率确实有帮助。 雪海关内有当初小六子帮忙搜集来的燕人工匠也有晋人工匠,通过对比可以发现,燕人工匠的冶炼和锻造技术明显比晋地工匠强一些。 这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燕人立国于东方门户,从立国之初就和蛮族一直在打,而蛮族又处于东西方两大文明的中间区域,无形中承担起了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曾经“阿拉伯商人”的角色。 燕人尚黑甲,这里面,不仅仅是对“黑”色的尊崇,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意味。 精兵,配合上坚甲利刃,这几年来,大燕铁骑的所向披靡,其实里面也有着客观因素在。 雪海关有三儿建立下来的底子,再加上吸纳了天机阁那帮人,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完全自给自足的军械供应,还很难,每年朝廷那里输送钱粮时,其实还有不少的军械份额。 郑伯爷又是个完美主义者, 幻想着以后自己麾下骑兵,人人披甲,而且不是那种皮甲,都是坚甲硬弩,这自然意味着极为恐怖的成本,但梦想,总是要有的。 如果不是姬成玟的身份不方便的话, 郑伯爷真想给他一板砖敲晕带回雪海关去,他不是喜欢宅么,自己可以让他尽情地当一辈子技术宅。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 这边, 姬成玟被郑伯爷的一句吹捧,使得心情十分愉悦,他当然清楚,眼下大燕能让平野伯去曲意吹捧的人,不是没有,但自己很显然不在其中。 “伯爷,咱们在此就要分别了。” “是。”郑伯爷点点头。 他们赶路算是快的,所以燕京城里的风声,还没传到这里。 所以,他们并不晓得,一股复仇伐楚的怒火,已经从大燕的心脏燕京城,开始不断地弥漫出去,即将辐射整个大燕。 皇子被敌国的刺客刺死,这对于燕人而言,是耻大辱。 如果三皇子不是死在宴会上,而是死在疆场上,燕人兴许还不会那么愤怒,因为在燕人朴素的世界观看来,战死沙场,是一种荣耀,技不如人兵不如人势不如人,战死了,也就战死了。 毕竟,百年前,姬家子弟连连征战荒漠,皇帝都战死了好几个。 但这种下作手段,只会激发出燕人心底的怒火。 再者, 燕皇马踏门阀,确实是毁掉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但朝廷收纳掉了原本属于门阀的田亩之后,还是分发给了当地百姓在耕种,算是重新册田。 这种类似皇室大皇庄的方式必然会容易滋生腐败土地兼并以及一系列的各种问题,但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儿了,就像是瞎子曾说的,当年明太祖弄了个卫所制度,其实这个制度在一开始确实发挥了极大作用,只不过在明中后期才废弛了下去。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种方式确实在民间得到了巨大的拥护,一个国家承平日久之后,比如当初的燕国,百姓去种自己的田真不如去给门阀做佃户,因为门阀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使得朝廷的占有量必然减少,从而分担到下面的田赋和劳役自然就更多,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而老百姓给门阀做佃户,只给门阀交一笔租子,这租子不可能轻,但比朝廷的“苛捐杂税”要少,同时还能免去劳役。 但新田亩刚分发没几年,任何事物在其最开始时,必然是相对“纯净”的,外加小六子薅羊毛也没傻乎乎地想着往黔首身上薅,所以底层百姓确实是得到了实惠,故而,马踏门阀确实得罪了一个阶层,但却收获了来自更底层阶层的拥护,在皇子们看来无比恐怖冷酷的父皇,在民间百姓眼里,简直是当世仁皇。 同时,这几年连续对外的胜利,不但转移了燕国内部动荡等一系列矛盾,也极大的拉升了燕皇的个人声望。 在朝廷上,燕皇一言九鼎,君权至高; 在民间,燕皇简直就是图腾。 刺客要杀的是三皇子么? 三皇子是谁? 已经被囚禁在湖心亭几年的三皇子,一如退隐幕后的戏子,老百姓早就不记得他了,他们只知道,卑鄙的楚奴居然敢用刺客来行刺他们英明的皇帝。 这怎么能忍? 郑伯爷靠着瞎子等魔王的帮助,以前在盛乐现在在雪海关,都在进行着“造神运动”,效果显著,但人家皇帝,才是此道集大成者。 天子,天子, 天之子, 代天牧民, 一定角度来看,天子,本身就是“神职”。 这边, 郑伯爷和姬成玟还在面对着望江江面聊着天时, 那边, 燕国的愤怒,自上而下,又从上到下,伴随着燕皇的一道道诏令,开始运作起来。 燕国境内,各路兵马开始调集。 同时, 更大规模的征兵以及民夫征发也在开展。 燕人自古以来就有为王前驱,与姬家天子共同上阵杀蛮人的传统。 哪怕门阀没了,隶属于门阀的私兵也早就被抽散一空,但这一项民间传统,并没有丢弃,但凡男丁传家五代以上的,哪家哪户家里没个祖传的兵刃或者甲胄? 哪怕兵刃早已经锈蚀断裂,哪怕甲胄早就无法穿着,但这意味着在早年间的大燕,那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八百年前三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但野人和山越,比之蛮族,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所以晋国和楚国很早就尘埃落定了,楚地虽然山越族时有叛乱,却翻不出浪花。 而燕人一直到百年前镇北侯府建立,才算是将这个恐怖的邻居给压制了下去。 也就是说,在极为漫长的岁月里,燕国和晋国、楚国和乾国不同,后三者是稳定下来的国家体系运作,而燕国,更像是一个和蛮族王庭一样的战争部落。 只不过百年承平,还没来得及完全消磨掉其骨子里先辈和蛮族厮杀的血性。 朝廷的政令,无比畅通,整个帝国的中枢和官僚体系,在皇帝的意志下,开始疯狂地运转。 同时, 无数良家子自购甲胄兵刃马匹,主动从军,而良家子,向来是质量最好的兵员,他们数目庞大,先开始从各地县衙集合入册,随后去各府各郡进行汇合,宛若一条条溪水汇聚成大河一样,再度输送向需要他们的地方。 他们将成为大军的补充兵员,同时在战场上也会作为辅兵,且训练和整合,在开拔的路上,就有军官开始进行了。 民夫,则更多,因为一场国战下来,后勤压力无比巨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为前线提供支撑。 同时,税赋的加收,也已经进行下去。 以前,是寅吃卯粮,现在,真的是开始将税进行提前几年收取了。 各大门大户,则主动开始“毁家纾难”,凡是上的了名号的,都至少得散出一半以上的家财和存粮,否则就是立场不坚定。 轰轰烈烈的战前准备,已经如火如荼。 据说, 姬老六曾茫然地坐在自己户部签押房内整个下午,谁喊他都没回应。 因为善于理财的姬老六心里已然清楚, 这场国战下来, 原本就堪堪维持的大燕财政,将直接宣布破产。 不谈这么多钱粮的投入, 就是这大规模的青壮年劳动力的调动,将他们从原本的生产运作中剥离出来,以此造成的亏空,也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场仗, 只能胜, 不许败。 胜的话,不求能补全亏空了,毕竟这根本就是补不回来的,大燕加上晋地,这么大的疆域这么多的人口,无论伐楚缴获再大,也不可能像雪海关那个小地方一样,靠打仗来算账,做到不亏本还有的赚的模式。 大燕这边的举国动员,已经开始了,同时,燕皇的旨意也开始下达入晋地。 原本对晋地“含情脉脉”的大燕朝廷,在此时,终于显露出了属于征服者的狰狞气息。 各路晋军营开始调拨,同时准许扩充,晋地兵马开始向晋东区域开拔。 晋地各大城以及各大族,则被分别进行了摊派。 燕廷根本就不和你商量,也不会去考虑你的具体难处, 定下的钱粮、人力、以及各种物资需求,你必须满足,否则就是抗旨。 这种做法,颇有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 这是国战,国战的意思就是压上国运。 我干了, 你随意。 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穿上鞋后和那些光着脚的,心态就不同了,小富之家其实是最珍惜这种安稳的,而大富之家,则想着提升门第,以求富贵多代。 而皇室, 帝王, 其实已经到达了一种巅峰。 为何帝王喜欢求仙问道?礼佛拜神? 就是那乾国官家,也喜欢穿着一身道袍在暖房里溜达; 难不成是他们真的一心向道?向佛?向神? 非也; 无非求的是能让自己延年益寿,好在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多享受几年。 已是人间至尊佛,何需他处觅庙门? 只能说, 燕国是个异类; 其异类的本身,并非是郑伯爷和七个魔王在这个世界苏醒时的位置,在燕国。 有时候,郑伯爷也会不由自主地思量一下,到底谁才是魔王? 和那三位比起来,自己这边,还真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一个军权直接下放的皇帝,将自己的亲骨肉自己的枕边人,视为草芥; 一个自灭满门的南侯,在举族准备迎接门第封王的喜庆当晚,将一切血洗; 一个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自己的儿子还不明不白的北侯,坐拥大燕最为强大和最为忠心的军力,却心甘情愿地在荒漠啃沙子。 这三人,生在一个国度,站在一起,到底是这个国度的幸运还是不幸? 西直门举剑盟誓那一天起, 从中枢向大燕向晋地发布的诏令,宛若雪花一般;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同时也是最为奠定基调的两道旨意, 是: 恢复靖南侯田无镜靖南王爵位; 册靖南王为征楚大元帅,统管晋地以及即将进入晋地的所有兵马; 赐天子剑,晋地官员,上至太守,下至庶民,无论燕晋,皆可不问而斩! 还有一道旨意更为言简意赅: 伐楚期间,上至天子,下至黔首,但有弹劾、非议靖南王者,杀无赦! 是的, 这道明显违背制度的旨意,在燕皇的强力推行下,还是从中枢发了出来,旨意中,连天子都被规范在其中。 郑伯爷曾当着乾国官家的面说过您不知兵。 其实,自登基后就没离开过京城,同时从未统兵过的燕皇,大概,也是不知兵的。 但燕皇所做的, 就是将兵权和前线战事完全交给统兵大帅, 自己, 心甘情愿地坐镇后方,为其压制来自后方的压力和不和谐声音,同时,为其筹措粮草兵源。 ……… 郑伯爷和五殿下在望江边分开,五殿下要去颖都,同时,他打算带领一帮懂得治水的颖都官员去亲自查看一下江道; 虽说他心里也大概清楚,国战将开,自己多半是没能力去修河工了,但圣旨一日没至颖都,他就得继续做自己的事。 而郑伯爷, 则继续昼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雪海关。 郑伯爷胯下的貔貅还好,其身边的亲卫们,因为马力的原因,居然落下了一大半在途中,可见郑伯爷赶路之坚决。 也确实应该坚决。 郑伯爷是夜里回到雪海关的, 将疲惫不堪的公主送回后宅休息后,郑伯爷马上召开了军议大会,雪海关内,参将以上者,全部参加,同时,下达了三道命令: 一,雪海关内外,所有标户兵丁,全部脱离生产,集结备战; 二,管控内需,进行战时储存; 三,所有作坊、天机阁,开始全力打造攻城器械; 这三道命令下达之后, 在座的各镇将领,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随即,就是狂喜! 这是要打大仗了, 不是对雪原, 必然是对楚国。 原因很简单, 打雪原部族你打造个攻城器具做什么? 雪原上有城池让你去攻么? 雪海关外确实还有两三座当初大成国修建的城堡,但野人部族早就从那几个城堡中撤出来了,没人敢占着那里,而雪海关这边因为兵力不足等一系列原因,暂时也懒得派人去那里驻守。 且就算是自家伯爷要造反,也不可能,一来自家伯爷刚从京城受奖回来,二就是自家伯爷如果要造反,也不应该是主动去打造什么攻城器械,而是要防备靖南侯率大军过来攻打雪海关才是。 所以, 必然是要打楚国了, 而且真正意义上的攻打! 风尘仆仆嘴角都有些开裂的郑伯爷坐在首座, 目光扫视下方的各路将领们, 道: “请诸位,助我封侯!” …… 乾国的江南,以文华荟萃而闻名,那里的诗词歌赋、花魁风流,仿佛将江南的风,都浸染上了一层香气息; 而楚国的郢都,则是以浪漫而闻名,夏日初来,正是冷暖适宜之际,这,也正是楚人名士最为洒脱最为放纵的季节。 郢都外有一条河,叫觅江,说是江,其实是河。 相传,当年楚侯寻找都城建址时,火凤落于此河之中仿佛在寻觅着什么灵粹,故因此得名。 一场场盛会,就沿着郢都外的觅江展开。 有歌舞, 有丝竹, 有文士, 有琴棋画, 甚至还有争跤、斗兽等等。 楚地大贵族中,大部分贵族都有家族嫡系子弟在郢都生活或者为官,所以大家的游乐项目,极为丰富。 觅江沿岸,当真是热闹非凡,按照常理,楚皇也会白龙鱼服来这里与民同乐与贵族同乐,上代楚皇还曾亲自在觅江的争跤场里连下五个力士一举夺魁,传为佳话。 就是不喜好这些热闹的, 也可以选择清淡和放纵, 比如, 每每这个时节,总少不得楚人在觅江江边赤足而行,楚人认为觅江的水,能得火凤喜爱,自然是纯澈的,可以洗涤自己身上的尘埃和厄运。 今年, 因为上半年晋地的燕军忽然压迫镇南关,导致郢都这边的风气紧张了数月,现在,战事退却,报复性的玩乐,也就出现了,郢都人想要用更为尽情地方式,来弥补自己上半年的缺憾。 一艘花舫,漂浮在觅江江面上。 花舫上,坐着四个人。 为首者,是一个年纪很轻的青年,处于那种刚从孩童蜕变出来却还残留着些许稚气的阶段,但他身份尊贵,是大楚八皇子,同时,也是摄政王最为疼爱的弟弟。 在其左手边,坐着昭察,昭氏子弟; 在其右手边,则坐着司康,先皇在位时,其父司建以奴仆身份得到提拔,从而发家。 只不过,因为年尧大将军实在是功位太过显赫,所以时下以奴仆出身得贵者,逢谈必提及年尧,但在年尧之前,则逢谈必提司家。 坐在八皇子对面的,乃是景仁礼。 昭氏和景氏,加上屈氏,乃楚国历史最悠久的大贵族,楚侯开边时,就随侍在楚侯身边, 楚国有一官职,叫三闾大夫,其差事就是主持宗庙祭祀,兼管贵族屈、景、昭三大氏子弟教育,可见这三族,在大楚地位之显赫。 “仁礼兄在雪海关未曾见到丽箐姐姐?” 八皇子笑着问道。 景仁礼得年尧推举,相传其曾深夜独自去面对那位凶名赫赫的燕人南侯,凭此功绩,得摄政王召见,后被派遣以私人名义去了雪海关,给公主送嫁妆。 其实, 楚国皇室给雪海关送嫁妆,和燕皇隆重对待大楚公主且让其留宿宫中,是一个意思,燕楚虽然是敌国,但在姬家眼里,能和自家在历史和地位上平起平坐地,也就那两家了。 虞氏,已经不算了,就只剩下熊家。 楚国皇室送嫁妆,也不是低头认小,而是规矩如此,体面如此。 景仁礼马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殿下的话,郑凡和公主,不在雪海关,去燕国都城了。” “哦,去燕京了,呵呵,这是拿我皇姐去夸功了啊,唉。” 昭察笑了笑,道:“燕人土蛮,腥气重,最喜做这种事。” 这是将燕人比喻做了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一有好东西就急不可耐地出门炫耀。 随即, 昭察又道;“不过,公主之事,也确实说不上来。” 因为在座的都清楚内情,都知道屈氏大婚时,是公主主动要和燕人平野伯走的,而并非外传的那般燕人平野伯劫持了公主。 八皇子摇摇头,道:“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私底下开开玩笑,挖苦挖苦屈氏没关系,但今日在座的,有四家人,没必要落这个口实。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艘更大的花舫,因为这里江面两岸都搭建了台子的原因,本就不宽的觅江江道就难免显得有些狭窄,所以,八皇子等人所在的这艘花舫不得不停了下来。 对方花舫上出现一个壮汉, 对着这边很是嚣张地喊道; “还不速速让开!” 八皇子“呵呵”一笑,昭察也是淡然抿了下嘴唇,司康和景仁礼则马上站起身,八皇子和昭察,出身高贵,自然可以矜持; 而司康和景仁礼,一个门第刚起,一个还是家族刚冒头的人,自然得充当下手出面。 司康呵斥道: “哪里来的瞎了眼的奴才,出门也不看看黄历!” 景仁礼则喊道: “自己掌嘴三十,否则今日,就绞断你的舌头!” 对面花舫大汉马上呵斥道: “放肆,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谁,竟敢这般说话,再不识相,即刻撞翻尔等的船,让这觅江的水,好好给尔等清洗清洗!” 这时,那大汉身后又走出来一个青年,瞧了瞧下方,道: “我说是谁呢,敢拦我姐夫的船,但瞧着各个长得都还挺清秀,得,爷喜欢,今儿个,爷就给你们个机会,把后门儿好好洗洗,让爷采摘了,给你们一个锦绣前程!” 这等污言一出来, 八皇子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一直老神以待的昭察,则猛地站起身。 八皇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疑惑道; “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不懂规矩的?” 郢都,身为大楚国都,自然是卧虎藏龙之地,高官贵族子弟,不计其数。 但那种酒囊饭袋且只知道一味在外头给家里惹事的膏梁子弟,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像那种出门因为一些小事儿争风吃醋或者茬架,然后自报家门当面锣对面鼓地比拼家世的,更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 膏梁子弟出门,一是互相看穿着,楚人好长衫,喜欢个衣带飘飘,也爱玉和各种配饰,这些细节上,可以看出对方家底深浅; 再看随从,紧接着看气质; 若是有出矛盾的苗头,双方看样子就要怼上了,基本都会下意识地按捺住火气,由自己或者身边人去旁敲侧击一下。 若是家世相当,那没得说,各自退去,互相给了台阶,本就是出门消遣的,谁都吃不消给家里惹一个旗鼓相当地仇敌回去; 若是家世悬殊,踢到铁板了,那该认怂的马上认怂,面儿给足,高位者也会为了风度不会与你计较,在楚国,雅人之量是一种贵族的标准涵养。 像对面花舫上,一开始就目中无人,随即又口出脏言的,啧啧,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八皇子身为“皇弟”,只等过阵子摄政王登基即刻就能加封王爵,算上其身边的昭氏、景氏子弟,这大楚,谁家人还敢对着他们这般嚣张跋扈? 昭察冷声道: “敢问足下到底是何家?” 那公子哥拍了拍胸脯道;“廖家。” “廖家?” 在场诸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廖家是从哪里来的,在他们的印象里,大楚贵族中,没这个姓氏。 难不成是偏远之地的小贵族土包子第一次进郢都? 公子哥见下方花舫上人的反应, 似乎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生气, 反而撤高气昂道: “我家姐夫,乃是当朝大将军!” 大将军,在楚国是官位。 昭察闻言,倒是不气了,坐下来,端起酒杯,开始喝了起来。 身为昭氏子弟,他可不怕什么年尧,说破了天,他年尧现在确实是比当年的司建要官位显赫,但司家立家这么久,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着呢,那年尧,也是有意思,才起来几年啊,其族人就这般狂妄了? 但昭察不方便说什么,因为年尧是摄政王的家奴出身,也就是熊氏皇族的家奴,他不方便去说什么。 打狗,也得主人打。 八皇子目露微冷之色, 道; “让年尧那狗奴才滚下来见我!” 对面花舫上的大汉愣住了,那个公子哥也愣住了,再蠢,他们也知道对方在自己自报姐夫家门后还敢说这种话,不是傻子就是真的有依仗。 前者,不大可能。 公子哥马上转身去喊姐夫。 少顷, 一身便服的年尧就走到甲板上来,在见到下方花舫诸人尤其是在看见八殿下后,当即抿了抿嘴唇。直接弯下腰, “噗咚!” 因为年尧所在花舫比八皇子的高,所以他是滚落下来的,然后继续往前滚,一路滚到了八皇子的身前。 谄媚道: “奴才给八殿下请安。” 这是真的应证了先前八皇子的话,让年尧滚过来见他! 年尧这般做了,八皇子反倒不好说什么,他是知道四哥对这个家奴看重,虽说暂时将其从镇南关调回来了,但日后,显然还是有大用的。 先前,他也是气急了才这般说。 此刻, 既然年尧已经给足了自己这个主子的面子,八皇子当即道: “不成想是年大将军,来,起来喝一杯。” “奴才不敢,主子们在这儿高乐,被奴才扰了雅兴,奴才惶恐,奴才身份卑贱,哪敢和诸位主子们同桌饮酒。” 昭察“呵呵”一笑。 司康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家和年家,都是家奴出身,自家却一直小心谨慎,但见年家人这般狂妄,今日得了教训,心中也是快意。 “年大将军快快请起,请喝………” 这时, 觅江对面一身着火凤烧云服的男子从那边飞跃而来,其脚尖每次落在水面后又马上弹起,当真是好身法! 而此人的身份,看其穿着就已呼之欲出,凤巢内卫! 和乾国的银甲卫一样,凤巢也是楚国皇族禁军的一支,只不过后来被单独出来成为了特务衙门。 所以,他们也是有官服有衙门口的。 来人落在花舫后, 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在见到八皇子时,愣了一下, 但还是马上朝着跪伏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的年尧单膝跪下行礼道: “大将军,摄政王有令,即刻召大将军您入宫面圣!” 八皇子认得眼前这个传令人,是其四哥身边的亲随凤巢内卫,既然四哥让他出来喊人,显然是出了大事。 所以,八皇子当即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位凤巢内卫也没隐瞒,直接答道: “回殿下的话,燕地我凤巢内卫星夜疾驰刚发来消息,燕国皇帝下明旨,举国伐我大楚。” 八皇子闻言,当即愣了一下。 燕国, 皇帝, 举国伐楚? 不是上半年那位燕人南侯摆摆样子的做法,是举国! 八皇子深吸一口气, 记忆中, 玉盘城的回忆再度袭来。 那日,若非造剑师带他走得快,可能他自己也得沦为望江边的一缕孤魂,无法幸免。 他舔了舔嘴唇, 尽量让自己继续保持淡然, 同时, 将酒杯举起, 对年尧道; “既然是国事,年大将军饮了这杯后就速速去见…………” 未等八皇子说话, 年尧已经起身, 主动伸手接过八皇子手中的酒杯, 一口饮尽, 道; “嗯,我这就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七章 奴才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年尧喝了酒, 自称也从“奴才”变成了“我”, 气质上的改变,尤其明显; 先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奴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楚的大将军。 八皇子在此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前的这个“奴才”,在此时给了他一种当初面对屈天南时的感觉。 到底是曾掌二十万大楚皇族禁军的大帅,哪怕现在赋闲在郢都,但这份资历和经历,是无法抹杀的。 景仁礼微微低下头,其实,在得知对面花舫是年尧的船后,他就默默地退到了角落,不再言语。 别人可以瞧不起年尧的出身, 他景仁礼就算再不重视,但毕竟姓景,自然也能在年尧面前摆摆谱,但景仁礼当初到底是被年尧推了一把,这才能有机会以景氏旁氏子弟的身份得以入这个圈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对年尧不敬。 再加上,年尧这个人,别人不清楚,景仁礼是清楚其手段到底有多么老辣的。 好的出身,能让人在仕途上事半功倍,而差的出身,往往代表着事倍功半,所以,年尧以家奴出身得以居高位,可见其能力。 年尧伸手指了指花舫上的船夫,道:“船靠岸。” 那几个船夫被这一指,当即就有一股子自额头到尾巴骨的刺冷寒意袭来,马上开始摇船靠岸。 待得花舫靠岸停稳后, 年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将自己腰间的配饰摆了摆,这才轻轻一挥衣袖,下了船。 昭察看着年尧和那位凤巢内卫远去的身影, 不屑道: “呵,这奴才,还真会装腔作势。” 八皇子拿起酒壶,给昭察面前的酒杯斟满。 昭察笑道:“多谢殿………” “啪!” 八皇子端起昭察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酒,直接泼在了昭察脸上。 一边,司康看见这一幕,神色震惊。 景仁礼则双手放在身下,面容平定。 昭察眨了眨眼,没去擦自己脸上的酒水,任凭它们滴落。 八皇子又默默地给昭察倒了一杯, 这次, 没泼, 而是开口道: “凡军中,一旦出事,士卒看伍长,伍长看什长,一路往上看,看到自家将主,然后各路将主,则一起看大帅。 故而,谁都可以乱,唯独军中大帅不能乱,他是定海之针,必须稳住。 我大楚的柱国,柱国,何意?镇国柱石也。 你瞧瞧,觅江这儿,多少达官显贵云集于此?多少小民目光汇聚于此? 先前邓满身穿一身火凤烧云服,直接用轻功从水面踏波而至,这一身衣服,这一身手,让附近多少家的目光就靠了过来? 你说, 若是他们待会儿看见年尧慌慌张张地不等花舫靠岸也这般上岸,再火急火燎地往皇宫赶去; 各路猜测、谣言,马上就会起来,从而人心浮动,引发动荡。 年尧,做得对,懂了么?” 昭察点点头,道: “懂了。” 八皇子笑了笑,拿出帕子,帮昭察擦了擦脸,昭察就坐在那儿,让他擦。 “我呢,生于皇家,你呢,生于昭氏,大楚还在,咱们就能一直富贵安乐下去; 咱们可以声色犬马,可以纵情消遣,就做一条米虫,也挺好的; 但绝不能做蠢虫。” 昭察再次点头,道:“懂了,多谢殿下赐教。” “那下面,咱们该做什么?” 昭察开口道;“回去,将这件事告知家里?” 八殿下摇摇头,叹了口气,显然,对这个答案,他不满意。 随即, 八殿下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景仁礼, 道: “你说。” 景仁礼马上指着船夫,喊道: “把船开回江面上去。” 船夫们依照吩咐,将船又开回了江面,和年尧家的那条花舫,又靠在了一起。 而此时, 见那艘船又开了回来, 年尧的小舅子和那个大汉仆人,全都跪伏在甲板上,瑟瑟发抖。 他们先前已经从年尧那里,知道了这艘船的主人身份。 再联想到他们先前的出言不逊,甚至是那些污言秽语,再看那艘船又来了,此时宛若天塌了一般。 景仁礼却翻身上了对方的花舫,搂着年尧小舅子的肩膀,笑道: “来,下去,咱们殿下请你喝酒。” 小舅子浑浑噩噩地被带上了八殿下等人所在的花舫。 景仁礼默默地又退回到了一边, 八殿下则主动起身,拉着年尧小舅子的袖子,让其坐下。 同时笑呵呵地道: “相逢是缘,就像是那些红粉帐里的春姐儿喜欢说的那口,打是疼骂是爱,只是兄弟,你这口臭的毛病,以后得改改,骂也别骂那般难听。” “是,是,是,殿下,我罪该万………” 八殿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坐在对面的昭察道: “愣着干嘛呢,给咱们新朋友倒酒,以后,大家就一起玩儿了。” 昭察脸上挂出了谦谦公子的和煦笑容,起身,倒酒。 很快, 这艘花舫上再度传来了欢声笑语, 八殿下还作词一首,大声吟诵出来。 渐渐的, 附近花舫和岸边架子上,喧闹的声音,渐渐恢复。 …… 而另一边, 年尧拒绝了邓满要求的骑快马入宫的建议,而是坐上了他家的马车。 马车里, 年尧对这位摄政王身边的凤巢内卫亲信道: “凳子,别慌,慌也没用,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慌,越慌就越容易坏事儿,知道你小子打小有练武的天赋,但今儿个那轻功水上漂可耍的不是时候。” 邓满也是四爷家里人,还不过比年尧小一茬,邓满小时候还喜欢跟着年尧屁股后头转,所以说话时,也就没什么拘束。 “是,年大哥,我莽撞了。” “你啊,还是事儿经历得少了,来,与我具体说说,省得到王上那边再浪费口舌了。” “现在,只知道燕人皇帝下达了伐楚诏,其余的,还不清楚,这消息,是燕京城内的东西拼了命地送回来的,为了将它早日送到郢都,咱们在燕国和晋国这条线上的兄弟,折损了很多。” 燕国的密谍司,乾国的银甲卫,以及楚国的凤巢,他们对内,是特务衙门,方便皇帝对自己国家的掌控,对百官的掌控,但同时,他们也承担着对外刺探军情的作用。 一定程度上,对外渗透和刺探,才是他们的真正主职。 这一点上,乾国银甲卫做得最好,在情报战线上,银甲卫一直未曾落过下风,甚至一度让燕国密谍司很是狼狈,只可惜乾人的军队太过拉胯,白费了自家很多银甲卫的牺牲。 燕皇在燕京当着百官百姓的面下达了诏,这事,不用瞒,也瞒不住。 包括此时大燕以及三晋之地内正在进行着的可称之为疯狂的战争总动员,也是不可能瞒住的。 这,毕竟是国战。 但区别意义在于,如果一方能够早点获悉,从而早些做出反应的话,局面,会不同很多。 所以,为了将这个消息早点传递回郢都,凤巢探子不得已违反身为在他国潜伏的条令和准则,从而被密谍司顺蔓摸瓜,挖出来很多条。 但好歹, 消息, 及时传递回来了。 这里的“及时”,指的是他们所能做到的一种极致。 但事实上, 当大燕已经在开始进行战争总动员时,楚国这边,必不可免地会迟缓,不过好在楚国是防御方,转圜余地还是比较大的。 年尧皱了皱眉,为将者,他很不喜欢在打仗时两眼一抹黑的感觉,但他也清楚,对这事,也不能强求过多,凤巢在这次事情上,已经尽到全力了。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这次燕国出兵的规模,务必要尽快打探出来。” “放心吧年大哥,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因为地缘距离的关系,想要再在此时于这里在情报上加力,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托于那边的凤巢内卫,还能够继续传递出几道讯息过来。 “年大哥,您觉得这次………” 年尧摇摇头,道:“你知道那位先前来咱们楚地抢了公主的平野伯吧?” “自然知道,让他得以离开,是我凤巢之耻。” “他当初在燕国银浪郡一个堡寨里当守备时,就曾数次在没有军令的前提下,主动率兵南下乾国,绵州城,他就打了两次。” “年大哥,这个我知道的,郑凡这个人的履历,已经在我脑子里记着了。” “不,我的意思是,当初的郑凡,就和现在的田无镜一样,当初的郑凡麾下兵马少,所以每次南下,虽说都能劫取战功,让乾人灰头土脸很没意思,但乾人的三边,依旧是三边。 田无镜也是一样,上次我和田无镜对弈,是因为我也吃准了他田无镜这会儿不可能真的来攻城,所以,我才能相对从容一些,我知道只要我稳住气,他田无镜就算是军神在世,总不可能孤身一人来到镇南关里刺杀我吧?” “年大哥,您说这个意思是………” 年尧抿了抿嘴唇, 道: “但当燕人大军南下时,先前让那郑凡一个人啃三五年都不可能啃下来的乾人三边,瞬间被撕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燕人的骑兵,甚至一度打到了乾人上京城下。 同理, 上一次,田无镜也只是玩玩而已,我们彼此都清楚,镇南关下,不可能尸山血海的; 但这次, 下诏的燕国那位皇帝, 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是边军将领自己手痒的用兵,和一个国家全力以赴地用兵,两者差距,堪比鸿沟!” 说到这里, 年尧默默地闭上眼, 继续道: “镇南关,绝对不容有失。” 这是一句废话。 原本,楚人和燕人是不接壤的,但在燕人吞并了晋地之后,可以自北向南直接威胁到楚国。 想当初,三晋骑士也是无比高傲,但还是被燕人给打趴下了。 而镇南关后的楚国上谷郡,可谓是一马平川,燕人一旦攻破镇南关,其铁骑即刻迅速横扫而出,依托上谷郡的地形直接从楚国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年尧的眼睛又缓缓地睁开, 伸手,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道: “就看这次赌桌上,谁下注得更快,也更狠了,但问题是,我知道燕国那位皇帝,在燕国,是一言九鼎的,燕国的门阀没了后,除非李梁亭或者田无镜忽然造反,否则整个燕国,都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说到这里, 年尧的眼睛开始微微泛红,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现在最害怕的,是燕人真的敢豁出一切,或者说,根据军情传递回来的时间来推算,燕人可能已经正在往外豁了………” 年尧顿了顿, 咬着牙关, 一字一字道: “而咱们的王上,还得先召集国内大贵族先行议事,和那些大贵族商量着各家出多少兵出多少粮出多少民夫!” 楚国朝廷的力量,在经历了诸皇子之乱摄政王上位这一历程中,确实得到了加强,因为一些扶持皇子争位的贵族得到了清算。 但总体而言,楚国贵族力量,依旧强大且无法忽视。 如果燕人掀起真正国战的话,单靠朝廷的力量,是不够的。 “年大哥,这些话,不是你我能说的。”邓满目露关切地说道。 年尧笑了笑,道:“我知道。” 紧接着,邓满像是发现了什么,看向了马车外,问道:“邓大哥,这不是去皇宫的路?” “我要先回去,换朝服,再入宫面见王上。” “这………” “不差这一会儿功夫,还是那句话,得悠着来,甭管燕人那边怎么样,我们自己,都不能乱了阵脚。” “但这些,王上派我来找年大哥您时,并未吩咐。” “因为王上知道我懂得怎么做。” 马车, 驶入大将军府。 年尧下马车时,对邓满道:“你且先回宫吧,我随后就入宫,从后面出去。” “是。” 邓满只得从后面离开回宫复命。 年尧则来到了后宅,后宅内,自己的妻子孙氏正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在玩耍。 见年尧回来了,孙氏站起身,道:“好啊,居然敢瞒着我带那个混账玩意儿出去耍。” 混账玩意儿,就是孙氏的弟弟。 年尧摇摇头,道:“总不能一直给人憋在府里。” “他不守规矩,这里是郢都,在知道你就是大将军后,他在老家就已经开始欺男霸女连县太爷都不敢管他了,我这才派人去将他抓到郢都来,你倒好,居然带着他出去胡闹。” “唉。” 年尧叹了口气, 先一脚踹飞地上的一个竹球,自己的一儿一女马上跑去捡; 而年尧,则趁机在孙氏脸上亲了一口。 孙氏回过神,马上掐了年尧一记,啐骂道:“你这是作什么妖。” “嘿嘿,就是看我媳妇儿漂亮,忍不住。” 虽是老夫老妻了,但孙氏听到这话,脸还是红了一下, 道: “那混账玩意儿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先回来了,换身衣服就入宫见主子,他还在觅江上喝酒呢。” “觅江上贵人多,你哪能留他一个在那儿,说不得就会得罪………” “我的娘子哎,你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赚下来的这番功业,总得有人来帮咱们摆摆谱吧,否则我就总觉得亏得慌。” “你这是哪般的道理?” “就是我年家的道理。” “你这是在惯着他。” “不是在惯着他,是在惯着我自个儿,这辈子,当奴才当习惯了,就是当了大将军了,有些习惯,也改不掉了。 所以,看看他,我就觉得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你又说这些怪话,当奴才有什么不好,咱是主子家的私奴出身,别人还羡慕不来呢。” “是是是,我的娘子唉,但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能不对他好么?行了行了,赶紧将我官服找来,可不能让主子等着了。” 在孙氏的伺候下,年尧将官服穿好,骑上马,招上府邸里的左右一众部曲亲卫,大大方方地向宫门而去。 熊丽箐曾说过,燕国的皇宫和楚国皇宫比起来,寒酸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楚国皇宫的宫墙和大门,都给人一种极尽雍容大气之感。 宫门口,早就有准许宫内骑马待遇的年大将军,还是主动地下马,步行而入。 他有一种预感, 这一次, 是真正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以,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入宫,心里,忽然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他记得, 就在前年, 当自己将二皇子捉拿回来时, 问过主子: 主子,要不咱干脆学那燕国,将咱们国内的这一帮劳什子也给清了吧。 主子问他:你这奴才今儿个怎么忽然这么大个口气? 自己回答:是奴才觉得主子自当在这大楚一言九鼎,成为大楚真正的至尊! 后来, 因为燕人忽然打崩了晋地,迫使摄政王的很多在国内的谋划不得不落空,转而先请屈天南率兵北上。 年尧走到了大殿前, 看着上方的金砖碧瓦,眼睛,眯了眯。 其实,那天,他没和主子说实话。 他年尧之所以忽然问出那句话, 是因为, 在他看来, 如果大楚国内那帮劳什子贵族都被扫掉了, 那他年尧, 就再也不是奴才了。 ———— 最近在参加一个写作培训,每天上午要上半天的课,所以影响到了更新,外加作息强行调得过于正常,还需要适应。 今天就一更了,明天大章。 还有这段大剧情,我想要铺垫得好一些,认真写,所以节奏会必不可免地慢一些,大家见谅,慢工出细活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八章 大仪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此时,和想象中不同的是,殿内的氛围,并非压抑,而是,明快。 七个舞姬正在翩翩,摄政王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左手抓着一把干果,一边吃着一边欣赏着; 年尧走了进来,舞姬们还在继续,并未停下。 坐在角落里的熊廷山对年尧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坐过来,年尧应命而去,在熊廷山身侧坐下。 良久, 一曲舞毕, 摄政王笑了笑, 道: “赏。” “谢王上。” “谢王上。” 待得舞姬们退去后,摄政王身子后仰,双手架在台阶上,脸朝上,看着上方的雕梁画栋。 熊廷山起身靠了过来,道: “皇兄好兴致。” 摄政王摇摇头,道: “打赢了就是朕运筹帷幄,心有沟壑,不动如山;打输了,就是朕耽于享乐,不思进取,醉生梦死。 其实横竖和听曲儿赏舞本身没什么关系。” 熊廷山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赢了,做什么都是对的,输了,多吃半碗饭都是罪大恶极。” 摄政王指了指自己身侧,示意年尧坐。 年尧坐了下来。 摄政王继续躺在台阶上,道: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虽然凤巢那儿传来的消息很简单,但其实已经够了,想来那位燕国皇帝陛下既然是在京城里下了明旨,这场仗,必然就小不了。 也是有意思,刚刚还盛大欢迎了丽箐,册封公主号,马上掉过头就要对我大楚开战,那位燕皇,倒是家事国事拎得清楚得很。 但不管怎么样,人已经决意要打了,咱们,只能接了这招。 镇南关是关键,燕人要打,必然也是要从那一路来打,年尧,你在那儿驻守过,说说你的方略。” “回王上的话,奴才的方略就是,打呆仗。” 摄政王笑了起来,对熊廷山道:“五弟,你瞧瞧这奴才,唉。” 熊廷山则道:“少做,就意味着少犯错。” 摄政王点了点头,道;“朕知道这个道理,但朕心里,还是不舒服。” 年尧马上跪伏下来:“奴才该死。” “不是因为你,而是朕心里也清楚,我大楚想要在野战上抗衡燕国骑兵,确实过于吃亏。” 熊廷山则道;“皇兄,我大楚步卒,就算是遇到燕人骑兵,其实也不见得真的会吃亏,步卒方阵用得好,再配合上我大楚虽说不多,但也算是精锐的骑兵做策应,就是在野外,和燕人打起来,胜负,还难说,前提,得是精锐。” 年尧则开口道:“奴才有罪。” 熊廷山砸了咂嘴,道:“这是君前议事,不用藏着掖着计较个什么身份,你到底是我大楚大将军,腰杆子,还是硬些好。” “五弟说得对,都是家里人,随意些。” “是,王上,是,殿下。殿下,您先前所述,奴才不敢认同,诚然,我大楚步卒之精锐,俱都是和山越人厮杀出来的敢战之士,再配合上我大楚传承已久的步战之术,兵阵之术,双方摆下阵仗下来,就是奴才,也敢指挥着和燕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上一场。 但,这买卖,不划算。 燕人骑兵最为厉害,且燕人的那位南侯,包括以那位平野伯为代表的一众燕人将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骑兵穿插迂回的战术。 燕人在吞并晋地之后,不缺养马之地,尽纳三晋骑士,骑兵,毕竟四条腿,人天生就比咱两条腿的步卒跑得要快,故而,可以在战场上,占得先机; 而奴才先前所述之迂回战术,则分为大迂回和小迂回。 大迂回,则如当年燕人南北二侯开晋一战那般,赫连家闻人家的主力,在马蹄山一线攻打燕国城池,结果燕人最强的两支骑兵合流,绕了一个大圈,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这才有十日转战千里连灭二家的后续。 小迂回,则指的是战阵之上,燕人骑兵依靠着训练有素和久经战阵所养成的配合战法; 第二次望江之战,虽说田无镜成功地以偷梁换柱之法,诱骗得野人王主力于其麾下真正精锐决战,但当时,野人大军主力,在数目上,依旧比田无镜麾下主力多得多。 然则战场之上,双方万人以上,则开始散乱,双方各十万人,战场规模之大,更是难以想象,如果一方结寨而守,层层设防,那还好,但若是双方于旷野之上完全铺陈开去厮杀,主将根本就来不及去掌握全局,至多以预备中军为引试图牵导。 而燕人,就是靠着这种以乱打乱的方式,于冲阵之中自我分成多路,多向进行切割穿凿,硬生生地将野人的主力给打乱,从而打崩,进而打溃! 这就是小迂回之法。 其实,双方战阵对面厮杀时,战死的士卒,并不算多,但野人主力被打溃之后,就是那雪海关没有被燕人那位平野伯提前夺下来,野人主力能逃回雪原的,也不会太多,而对于我大楚步卒而言,于外野战,胜,燕人大可从容后撤,我军很难追得上,就算强行追上了,也很难包围歼灭,还得小心燕人来个诈败,于我军追击途中设伏; 而若是败了,燕人骑兵掩杀过来,我军能撤下来者,估计寥寥。 当年燕军攻乾,也是这般,骑兵施压,冲阵,待得乾军崩溃后,就是从容漫山遍野地捕杀。” 熊廷山常年在梧桐郡,所对付的,也是那些不听话的山越部族,而山越之中,水路纵横,山谷密集,哪里来的骑兵作战的环境。 所以,他对骑兵战术,不能说不了解,但毕竟没有真正地和骑兵兵团交过手,听到年尧的话后,他也不由得有些讪讪。 摄政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道: “如此说来,我大楚,岂不是永无和燕人野战争锋之日?” 年尧马上道: “非也,王上,自王上平定局面以来,王上已经在皇族禁军之中培养马队,虽说我大楚的马,不如燕人的高大,但调教得当的话,也能当一用; 依奴才之见,我大楚一,得和乾国那般,继续扩招骑兵,继续训练;二,对外,则以稳扎稳打地方式为主,避燕人之锋芒; 三,真要打,也可以,但必须得择天时地利人和三项之二,方可出击。” 熊廷山叹了口气,道:“皇兄,我觉得年尧这奴才说得对,他大燕劳师远征,打我镇南关,得横跨整个晋地。 我大楚以逸待劳,不妨就在镇南关那儿,和他磨一磨,看他燕人,打算在镇南关下填多少条人命,咱奉陪就是。 待得燕人疲敝,我大楚再伺机而动。 要知道,那位燕皇一直传闻身子骨不太好,而皇兄你,还年轻。” 摄政王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方略了,先前,只不过是让自己麾下最信任的两员大将“开诚布公”一下。 尤其是,自己的这个五弟,一直想着去前线领兵,摄政王是信任这个五弟不会谋反的,要谋反,人家早就可以动手了,没必要先投诚再转身造反。 但他担心的,是自己五弟会自傲轻敌,也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会让其心生芥蒂,故而才特意看着舞姬跳舞,等年尧过来,与五弟说一说。 身为楚国暂时有实无名的皇帝,不,确切地说,往上数好几代楚国皇帝,都需要有这种长袖善舞的能力,以便维持这种楚国共生的政治形态。 其实,如果撇开镇北侯府这种存在,楚人在这种政治生态上其实做得是东方四大国之中最好的。 乾国国内士大夫阶层编织出了一层层的,不仅仅包裹进了武将,也将官家也一同包进去了,就是如今那位乾国官家,也是靠着燕人上次南下,算是帮忙将那个撕开了一个口子,他才能有所作为,一举罢免了几位相公,开始真正意义上地掌权。 晋国就不用说了,晋国皇室在燕京住的是晋王府,而司徒家在颖都,则住的是成亲王府。 都是投降者,皇室正统的待遇居然还没自己名义手底下的一个诸侯来得高。 燕国,就是在走钢丝,自己喂养出了镇北侯府这个庞然大物,若非匪夷所思的那铁三角关系,现在的燕国可能不是在忙着对外开拓,而是在忙着内战了。 “年尧。” “奴才在。” “你即刻启程,去镇南关,重新布置和完善防务。” “奴才遵旨。” “五弟。” “臣弟在。” “你留在京中,抓紧将手中的那支兵马训练好,另外,过不了多久,各路兵马会汇聚于郢都,也都由你来调理。 必要时刻,你需要北上。” “臣弟遵旨。” “不要怪哥哥不给你机会,而是这种事,哥哥我想求稳。” 年尧的能力,摄政王是清楚的; 另外还有一点,在面对田无镜时,年尧没有丝毫当初在平定诸皇子叛乱时的不可一世,而是从一而终地………怂。 这是令摄政王最为放心的一点。 “三天后,朕将举行大仪。” 所谓大仪,是楚国的一种传统。 楚国内的贵族,分为七等,大仪,则是楚皇召开的,前三等贵族聚集在一起的议事。 先前,摄政王平定诸位兄弟叛乱后,曾举行过一场大仪,就是在这场大仪上,他确定了自己楚国皇族正统的身份。 “咱们先动起来,再慢慢看,燕人这次,到底打算下多少血本,朕之前和诸位臣工商议的结果,是燕人在灭晋之后五年内,应该不会再行大战,现在,看来那位燕国皇帝,又想赌了。 真是个……疯子。” 摄政王伸手, 将手中剩余的干果洒落在了地上, 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 燕国将要伐楚,这个消息,被封锁压制住了。 当然,想要永久隐瞒,是不可能的,一是没这个可能,二也是没这个必要。 战事一起,兵卒开拔,能瞒得过谁? 真全都瞒住了,谁去打仗? 眼下的封锁消息,只是为了给政局一个平稳的过度时间,以让朝廷得以从容地布置和安排。 三日后, 郢都皇宫内的金凤殿, 摄政王坐在龙椅上, 在其下方,坐着六十余位贵族。 里面,老人和中年人,各占一半。 楚国的政治习惯,朝廷内,有一半的官位,其实就是贵族们的囊中物,非有对等贵族身份者,不得担当此任,有些官职,甚至成了某家贵族的世袭传承。 大殿中央,燃着一排火把。 相传当年楚侯和麾下封臣们每次议事,都是以火把为引,大家团坐一圈,所以,这个仪式,一直传承了下来。 其实,各大贵族族长,只要没有特殊情况的,基本都会在郢都任职,就是有一些因为身体情况而不得不回到封地养老的,也会派出族内下一代内定的族长来郢都接替自己的职位。 大仪想举行的话,真的可以和朝会一样,第二天就能凑够人。 之所以等三天,是因为距离郢都比较近的那些贵族,他们的真正的话事人,需要从家族里赶来,而且这几个家族,算是楚国最为强盛的一批。 比如昭氏、景氏、独孤氏这类。 而这时, 待得所有人入座就位后, 景氏老族长亲自上前,拔出一根火把,转身,走到摄政王面前,颤颤巍巍地跪伏下去,将火把举过自己的头顶。 摄政王伸手接过了火把,将其插在身侧准备好的铁笼子里。 景氏老族长缓缓起身,后退; 所有贵族一齐起身,面向摄政王,在景氏老族长的带领下,行三跪九叩之礼。 景氏在楚国一直负责文教一事,最早,在初代楚侯身边时,景氏就负责祭祀和礼仪了,相传,景氏的祖辈,曾在大夏朝礼部任职。 大礼结束, 诸位贵族重新落座,等待摄政王开口。 摄政王伸手,对身侧招了招,数名宦官捧着龙袍和通天冠以及一应属于帝王的配饰,放置于位置中央,随即安静地退下。 诸多贵族面面相觑,这是哪一出? 虽说都知道摄政王登基是迟早的事,但今日的大仪,不应该是商讨燕人伐楚的对策么? 怎么龙袍通天冠这些帝王行头给摆上来了? 景氏老族长和独孤老族长对视了一眼,前者向后者投去了问询的目光,因为他知道,独孤家的造剑师,和摄政王关系很好。 独孤老族长微微摇头,示意他不清楚情况。 景氏老族长则在心里寻思起来: 楚国民间向来有冲喜的传统,且若是遇到战事,男子入伍时身上若有婚约,按照风俗,会提前完婚,一是代表忠贞,二也是一种祝福。 难不成, 摄政王想要在大战开始前,冲冲喜? 那自己, 该不该劝谏一下呢? 其实,朝堂上的事儿,和贩夫走卒的事儿,也没什么区别。 大贵族有封地,有人口,商贩有一点本钱也有一批货; 大贵族需要和其他贵族搞好关系,时机合适时,也会打压吞并他;商贩需要和同行搞好关系,时机合适时也会落井下石。 大贵族需要讨好皇帝,因为楚国皇室,依旧掌握着大楚最为强大的力量;商贩则需要讨好坊市的官吏。 所以,在这个时候,景氏老族长开始思索是不是要顺水推舟一番,也就毫不怪了。 但摄政王只是伸手指了指中间地上摆放着的龙袍和通天冠, 很随意, 眼里, 还带着一抹嫌弃, 开口道; “这个,你们谁要?” 一时间, 所有贵族再度起身,齐齐跪伏下去: “臣等万死。” “臣等有罪。” 虽然不知道摄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朝堂上,自然有朝堂的礼仪和规矩,比如在这个时候,先认罪摆个态度,是没错的。 摄政王没让他们急着平身, 而是摇摇头, 道: “燕人要来了,这次,看比年初那会儿燕人那位南侯,来得阵势要更大数倍; 你们说, 朕现在要不要准备一套白衣素服,再去寻一头羊来, 主动开个门, 穿着白衣牵着羊,直接向燕人投降了? 怎么着,也能混一个亲王的位置荣华富贵一生,是吧?” 景氏老族长当即抬起头,大声道: “王上,怎能出如此言语,我大楚社稷,怎能拱手让给燕蛮!” “是啊,王上,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啊。” “王上,我等誓死保卫王上,保卫大楚。” “请王上收回刚才的话,否则臣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王上………” “够了!” 摄政王猛地一拍御案,其本身,就是一个修行者,其体内还孕养着一只灵物。 这一拍, 御案直接断裂, 这一喝, 更是使得金凤殿内鸦雀无声。 “三日前,朕派凤巢内卫给你们一个个传了消息,我大楚三等爵以上贵族,共六十四位,话事人,全都在此就坐; 但这三日时间, 真正已经动员封地内民夫粮草兵马者,只有十一家,只有十一家! 朕就想问问,剩下的五十三家,你们在等什么,在观望什么; 在等着朕来求你们么? 在等着朕来与你们讨价还价么? 这大楚, 是朕的, 没错, 但这大楚, 也是你们的! 这场仗, 要打, 就给我砸了家底好好地打,将燕人挡在外头,等战后,你们依旧是三等爵以上的大贵族! 如果不想打, 可以啊, 朕去燕国皇帝那儿求一个亲王位置,保留一下宗庙香火; 你们, 则可以去和那位曾马踏门阀的燕皇陛下, 好好聊聊。” ———— 怕大家久等,先发一章,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章,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零九章 演练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前!” “前!” 盾牌手开始前进,掩护己方的弓弩手在后方进行压制,同时,策应攻城锤的前进。 说是攻城锤,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东西和影视剧里服化道费用紧缺直接一群人扛着个圆木往前冲不同。 这其实更像是一个高大的战车,攻城锤在里头,上方,有箭塔,下方,则有用皮革和木板铺陈开的撑开面,一些关键位置,甚至用铁皮进行了包裹以增强防护。 进攻时,里面可容纳加弓箭手在内上百人,下方人在冲击城门时,除非运气特别背的,否则不用担心来自城墙上的箭矢威胁。 甚至,连热油也不用太害怕。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火攻,但天机阁的人也做了一些防火处理,尽可能让其很难被点燃。 这只是攻城锤, 后方, 正规的高耸箭塔矗立在那儿,可推行前移,下方做了拆卸口,等到了恰当位置时,可直接自下方拆下一个关键零部件,然后箭塔会自然而然地向前倒下,那时,顶端装备有抓钩的箭塔,就将成为最为结实耐用的云梯,守城方就算是想将其推下去,这么大的分量在这儿,也很难。 再后面,则是攻城弩,那粗壮的巨大弩箭,就是一身甲胄的樊力被射中,都得直接暴毙。 林林总总这类的攻城器具,数不胜数,有些可能有用,有些可能没用,具体的,得等实战后才能因地制宜做出选择。 最关键的,则是投石车。 雪海关的投石车,三儿本来就做过设计,天机阁的人,则在里头加了一些类似阵法纹路的东西,使得投石车在发射时,射程更远,精度也更高。 一寸长一寸强,在投石车上面也是一样的,因为想来城内的楚军,必然也会有投石机安排。 现在,雪海关士卒则正在梁程的指挥下,直接将雪海关南面的一侧城墙给空出来,做攻城配合演练。 这些士卒都是骑兵出身,但总不能在攻城时让他们骑马去撞城墙吧? 好在于很早之前,就因为看出了燕人攻城的弱项,雪海关这边就着重练习过步阵之法,所以,眼下也不完全算是临时抱佛脚。 “这些,都能量造么?”郑凡开口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天机阁阁主曾疏朗。 “回伯爷的话,关键零配件提前在咱们这里打造好带着,等到镇南关前时,可发动民夫去砍伐材料,只要民夫足够多,工匠也足够多,量造,不难的。 等到了战前,我们可以直接在营寨里垒砌工坊。” 这是打算一边打仗一边生产制作器具。 其实,这也是很常见的一种做法,围城战,一打就是半年甚至一年以上的都是常有的事儿。 当初玉盘城内的楚军如果不是粮食的亏空,怎么可能投降,屈天南如果决意要死守,且粮食充足的话,那真的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而镇南关…… 除非楚人脑子进水了,否则郑伯爷不会天真地认为镇南关守军会缺粮。 “伯爷,小人多嘴,伯爷手下都是精兵,拿来蚁附攻城,委实过于浪费,多好的兵啊。” “总得有备无患,真正攻城时,谁知道哪天轮上咱们?跑,是跑不掉的,推,也推不得,真要硬着头皮上的时候,咱总得让自己的牺牲,变得有价值一些。 而且,咱们已经没了退路。” 虽然燕皇决意攻楚,让郑伯爷有事可做了,不用像攻乾一样,蜷缩在东北角落里画圈圈。 但,这确实是燕国的赌博,同时也是他平野伯的赌博。 打破了镇南关,将战略区域推到楚国境内去,那他雪海关,就能真正安全了,说不得还能抱着自己干儿子去找田无镜求一求: 哥, 你看这镇南关, 长得和孩子最喜欢吃的麻花儿好像啊。 当然,后者是郑伯爷的臆想。 但如果攻不破镇南关,大燕为此耗尽国力,到时说不得晋地百姓揭竿而起,燕国境内也是民不聊生,乾国再一使劲,楚人即刻出镇南关入晋东。 然后, 他郑凡只能去雪原当下一任野人王了。 “这些器具上,你再多费些心思。” 攻城,其实靠的就是这些优良且源源不断的器械外加充裕的粮食以及稳定的军心,否则,就会沦为像当初野人攻打雪海关那样,看似热火朝天,实则基本没造成太大的威胁,只是白白空耗了人命。 “是,伯爷,小人知道,小人定然不会让伯爷您失望的。不瞒伯爷您,天机阁当初曾为赫连家闻人家都有制作,但,其实没用到多少,这,一直以来都是小人心中的遗憾。” 天机阁是一个江湖门派,但其身上,也是有官方的影子。 最初,是某一代晋皇所立,但慢慢地,随着虞氏衰败,就被剥离了出去,最后逐渐成为一个江湖门派。 至于曾疏朗所说的遗憾,大概就是当初田无镜和李梁亭十日转战千里直接将那两家精锐给打崩了,也把大半个晋地的民心给打崩了,野战解决了晋人大部分主力后,城池上,基本就是传檄而定。 所以,天机阁曾为这两家打造的器具,其实没派上什么用场。 “放心吧,这次,有的你玩儿的。” “谢伯爷。” 郑凡下了城墙,城南那边,梁程在指挥兵马练习攻城,而城东那儿,瞎子则在组织着动员大会。 听会的,大部分是民夫,这些民夫在雪海关里不算标户,但战场上,他们又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随时可能变成补充兵员加入战场。 且他们基本都是家里的青壮,耳聪目明的,对他们进行宣传后,再由他们去各自家里坊间进行传达,效果,就能很容易出来了。 大会的开场,是雪海关百姓最喜欢看的一出社戏。 主要剧情是一群身穿野人皮毛衣服和楚人甲胄的演员,先冲杀了过来,将晋地百姓砍杀,摔死孩子,侮辱妇女; 期间,婴孩的配音要凄厉,女人的叫声,也要惨烈; 做完这些后, 这些个演员再走到舞台边缘对着下方的观众,极为嚣张地大笑。 演技, 确实是浮夸; 但下面的观众即使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了,却依旧恨得牙痒痒的。 实在是这里的晋人,大半都和野人和楚人有着血海深仇。 同时,有些观众入戏太深,还导致几个扮演坏人专业户在街上被人敲了闷棍送去医馆救治; 等到愤怒的情绪被提起来后, “郑伯爷”出场了。 饰演郑伯爷的演员,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很英俊。 在来雪海关逃难前,本就曾是当地戏班子里有名的小生。 “郑伯爷”出场后,领着几个蛮族演员和晋兵演员, 先大喊一声: “哪里逃!” 然后, 掩杀过去。 武斗的场面,挺好看,虽说是在耍花枪,但里头,其实也是有一些真功夫的。 打败了敌人后, “郑伯爷”再走到台中央,开始大声地说一些“爱民如子”的话,然后,落幕。 随即, 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去年的时候,社戏刚开始排演时,为了更好地烘托气氛,每一场结束,还会特意从做苦役的野人奴隶里选择俩伤残地过来,就在舞台上,斩首示众。 豁, 那场面,那氛围,别提了。 也就今年开始,才消停下来,让舞台归于舞台。 社戏表演结束后, 瞎子先带着大家回忆一遍,吃的是谁的饭,是谁让大家现在能吃饱穿暖,冬天不挨冻,病了有药可以吃。 然后下面早就听了很多遍也懂得配合的观众会一起举起手握拳高呼: “平野伯!” “平野伯!” “平野伯!” 最早见到这一幕时,站在后方看戏的郑伯爷,真想举起手指,跟着氛围大喊一声: “摇滚不死!” 但群众的眼睛其实是雪亮的,他们分得清楚,到底谁真的对他们好。 接下来,瞎子开始对他们阐述即将来临的大战对大家伙的意义,主题就一个,只许胜不许败,必须拿下镇南关。 郑伯爷没去打扰正在繁忙的瞎子,而是去了冰窖。 天儿,其实开始热了,雪海关这里,能让人觉得热的季节,其实很短。 郑伯爷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亲自在冰窖里敲了两块冰块放进去,一边喝着一边走到一口棺材前。 伸手, 敲了敲。 很快, 棺材盖被推开, 露出了躺在里头的阿铭。 阿铭的目光落在了郑伯爷的酒杯上, 道: “主上,那是品质最好的一批酒。” 言外之意,主上您要喝葡萄汁儿的话别糟蹋好东西啊。 “小气。” 郑伯爷在棺材边坐下。 之前自己带公主离开雪海关时,阿铭就躺在冰窖里,由梁程每天早晚地给他浇血。 等自己回来时,阿铭其实已经恢复大半了。 “你要快点完全恢复啊。”郑伯爷关切道。 面对这种关切,阿铭并不觉得多感动,因为他知道,要打仗了。 “主上,您答应不再喝我的葡萄酒,我大概就能赶在开战前恢复好。” “这么现实?” “因为,心情好了,伤势可能恢复得也就快了。” “很有道理。” “嗯。” “那我要是说除非你明天就完全恢复,否则我后天就将你所有葡萄酒都分发给士卒,那效果会不会更明显?” “……”阿铭。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下次给我榨点橙汁什么的,我还喝不惯葡萄汁呢。” 帮阿铭将棺材盖给盖上,郑伯爷端着红酒杯,走出了冰窖。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很忙,但其实,他真的没什么好忙。 物资储备,有四娘负责,城中士气,有瞎子在负责,练兵,则是有阿程在负责。 自己该干的事,都已经有人在干了,而且干得只可能比自己更好; 但这种大战前的闲适, 让郑伯爷有一种极大的空虚感。 所以, 他来到了后宅, 来到了柳如卿的宅子里。 因为在这里, 再大的空虚,都能被那一声“叔叔哎~”给完全填满。 只是,让郑伯爷有些失望的是,熊丽箐此时居然在柳如卿的宅子里。 这让郑伯爷有些踌躇, 站在院子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恰好这时,肖一波找了过来: “主上,那位说要找您。” 那位,指的是野人王,在这个府邸里,只有野人王,不能被直接称呼。 郑凡点点头,走入了后宅的另一侧。 和郑凡一起去了一趟燕京城回来后,野人王的待遇有了很大的改善,不住地下密室了,住屋里了。 但这屋子里,依旧有一个铁笼子,但给野人王在笼子里加了一个床,一张茶几,甚至,还有一个洗漱台。 郑伯爷进来时,野人王正坐在茶几前看着。 ,拿倒了。 郑伯爷知道对方是故意的想要自己笑话,但自己就是故意不笑话。 “吃了么?”郑伯爷问道。 野人王放下,笑呵呵地道:“回伯爷的话,小狗子这一日三餐都定时定点的,规律得很。” “找我做何?”郑凡在笼子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伯爷,狗子我想和伯爷您商量商量等我那支兵马到了后,该怎么指挥。” “兵马,我现在还没见到呢。” “信,既然送出去了,估计得消息,也就这两天了,这一点,请伯爷您放心,如果不是绝对靠谱的事儿,狗子我也不敢拿自己这颗脑袋和伯爷您开玩笑啊。” “我很好,你留的那支兵马,只有八百人。” 八百人的部族,在雪原,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伯爷有所不知,那八百人所看守的,是一个牢房,一个,比属下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大得多的牢房。 当初属下在雪原称王时,迫使了不少部族将他们的少族长送到了我这里来,也就是当质子,那批人,现在还被我最忠诚的八百手下看押着。” “最忠诚?” “他们不会相信我死了的。” 郑凡摇摇头。 “至少,他们的忠诚,能保持十年以上。” “但我不认为那些质子,能有什么效果,少族长这种东西,是可以生的,有些部族,可能原本的族长都已经死了,早换了新人当头人了。” “伯爷说的是,所以需要伯爷您的配合,这些质子,在属下手里,除非属下人在雪原,否则很难换取到足够的筹码,但现在属下交给了伯爷您,就能去好好谈谈了。” “麻烦。” “伯爷您如果怕麻烦,大可以将狗子我放出去,由狗子我一手施为,到时候别说是三万野人兵马,就是拉起十万来,狗子我也信心可以做到,毕竟,我是伯爷您忠诚的狗子。” “好。” “嗯?”野人王自己都觉得听错了。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 “本伯,可以送你上路。” “………”苟莫离。 郑伯爷站起身,走到笼子前,看着苟莫离,一字一字道: “我知道,你还有事情在瞒着我,这人百勇士的事,你也就说说,我也就听听,但等到了日子,我没看见三万野人过来,你的脑袋,我就拿来给我即将开拔的大军祭旗。” 苟莫离低下了头,道:“伯爷放心,狗子我,还没活够呢,现在能住进有阳光的屋子,还想以后能有自己的院子呢。” “呵。” 苟莫离跪伏下来, 笑着喊道; “伯爷,狗子我想听听,这三万野人的命,可以给狗子换来什么?” “现在,你想和本伯讲条件?” “狗子不敢,不是讲条件,狗子我已经将那只鞋丢在路上了,狗子我现在想再捧一只新鞋。” “哦?那本伯倒是想听听,你,想要什么?” “狗子听北先生说,咱们雪海关现在,商贸队伍很多,往后,只会更多,这些队伍,需要人看护,毕竟雪海关以后还指着他们来产羊奶。” “说下去。” “狗子想求一个官职。” “何职?” “雪海关,护商校尉。” ………… 此时, 距离雪海关北城墙七十余里处,一支人口规模近三万的野人部族,正在向南进行着迁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章 打秋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么大一支部族的迁移,不可能完全遮人耳目,除非部族里没有老弱妇孺,全是可以骑马弯弓的青壮勇士,后者可以通过一路劫掠灭口外加疾驰转移来形成自身的隐蔽,而前者,拖家带口的话,基本没这个可能。 与此同时,附近各个野人部族也都派出了自家勇士,开始出来进行监视,且这些勇士聚集得越来越多,你部两三千,他部四五千的,很快,在这个部族迁移路上,总计加起来有近两万多各部野人勇士开始虎视于他们。 各部之间,也开始快速地传递着消息,同时,自外围,开始不断的有新加入的勇士进入。 雪原一直有着自己的生存发展模式,用瞎子的说法就是,越是生产力低下的地方,生存法则就越是清晰。 整个雪原,就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前几年,养出了一个野人王,野人王被燕人击败后,雪海关上的黑龙旗帜成为了雪原诸多部族的噩梦。 好在,这个噩梦暂时没有大举进入雪原的意思,所以,大家虽说不敢再像乃蛮部那般蹦跳,但继续维持着部族的吞并吸收发展是肯定的。 这支新出现的迁移部族,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外围各部派遣来的勇士,就是打算来进行肉食的分割。 很快,有一些有见识的部族长者,从这支迁移部族身上的一些特点中得出了猜测,认为这支部族很大可能是从极北之地来的。 雪原大,但适合居住繁衍的地方,其实不多,极北之地,对于雪原野人自己而言,都算是一个生命禁区。 但这并非意味着那里完全没有部族生存,其实也是有的,但那里的部族一般都很孱弱,且极为分散。 因为,但凡强力的部族,人早就从极北之地出来,去雪原其他地方抢夺一处牧场了。 且外围游弋的这些部族领头人也看出来了,这支部族,看似是一起的,但实际上,应该是拼接起来的。 雪原野人部族迁移是常有的事,从一个牧场去往另一个牧场,从而达到休牧的目的,这是大部族才有的待遇; 中小部族,因为环境变化,水草变迁,使得自己不得不全族迁移,这才是雪原的常态; 所以,雪原部族基本都有迁移的经历,也具备丰富的经验。 凡迁移时,部族牲畜群和老弱妇孺,都会有具体位置的安排,部族内的勇士,则会被整合起来,分出一个主力,作为拳头,在前方行进,另一部分,则围绕着部族进行游弋。 前者向其他敢于动心思的部族炫耀自己的武力,后者,则防备一些人顺手摸鱼制造混乱。 而眼下这支迁移部族,他们之中的勇士虽然装备极为简陋,甲胄都很少见到,但人数,其实不少的,队伍里,老人很少,这也就意味着,累赘很少,毕竟在极北之地那个地方,能活下来的,都经过了大自然地残酷筛选。 但他们的青壮,都分部在队伍的各个部分,根本就没有聚集起来,尤其是在发现外部不怀好意地部族军队时,近乎本能地分成了一个又一个地团体。 雪原的生存定律,当你面对群狼时,你要将自己最后的箭矢,对准一头狼,从而让整个狼群都忌惮你。 但这支队伍,显然没有做到。 几个出兵的大部族已经开始吹响号角打出自家的旗帜了,先前的等待,一是为了等待各方面的勇士聚集,二则是商议眼前这支三万人的迁移队伍,到底该如何分食,这是一场属于大家的盛宴。 迁移队伍前端,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串人头骨的头发花白老者眯着眼,环视四周。 在其身边,有近千勇士保护。 他是桑虎,曾是野人王麾下的一大战将,本是和星辰祭祀有仇的他,被野人王安排在了星辰使大长老的位置上。 望江一败,他和野人王失散了,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雪原。 作为最忠诚于野人王的部下,他去找到了曾经入关时野人王特意留下来的八百忠诚勇士,这是最后的后手。 领着这八百多勇士,桑虎去了极北之地,在那里,收拢了一大批散落的小部族,终于又成了点气候。 他在等,等待王的回归; 哪怕外界传闻,王已经为燕人斩杀或者俘虏至燕京,但他依旧在等着。 他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这样子的人,其实最为忠诚。 终于, 他收到了来自王的信。 所以,他即刻率领这支东拼西凑起来的部族,开始向南迁移。 此时的他,面对着四周野人部族兵马的环伺,眼里,没有丝毫恐惧,而是默默地让手下人打出了野人王的王旗! 野人王的王旗,是以雪狼皮革制作而成,于阳光下,熠熠生出银辉。 曾经的王旗已经失落在了战场上,被燕人当作战利品带回了燕京,这一面,是桑虎亲自猎杀雪狼重新制作出来的。 当野人王的旗帜再度出现时, 四周盯着这里的部族军队,当即出现了不小的慌乱。 野人王,曾是雪原的骄傲,他如同骄傲的孤狼那般,近乎带领雪原野人创造出了一个迹,虽说最终失败了,但已然是数百年来,野人最为震撼人心的一次,也是距离故土最近的一次。 但很快, 在各个头人的安抚下,各部族勇士们的情绪马上平复了下来。 野人王的威望确实还盘旋在雪原的上方,但他的人,毕竟已经不在了。 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桑虎默默地抽出自己的刀, 在他的眼里, 四周的诸多部族兵马,不是同族,而是,真正的仇敌。 事实上, 现如今雪原上的格局,等于是野人王时代之后的重新一次洗牌。 当初相信且愿意追随野人王的部族,都派出了族内精锐跟随野人王入关,那些自视甚高的大族则继续坐视观望着; 而等到野人王败亡的消息传来后,这些大族则马上开始吞并那些野人王追随者的部族。 乃蛮部,就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例子。 当初贡献出族内勇士甚至是头人追随野人王的部族在损失了族内青壮后,元气大伤,面对其他部族的吞并,已经没了反抗的能力。 贵族一脉被屠戮,部族人口沦为将其吞并部族的底层奴隶。 桑虎记得,野人王曾对他们一众人说过,圣族之所以没落,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自己。 因为圣族自己的劣根性,虽然都接受星辰的指引,但每个部族头顶的星空,其实是截然不同的。 野人王教导他们,要懂得允许那些目光短浅的同族存在,等到自己这边大业成功,再去领导他们,将他们拉到自己身边来。 但他们呢? 他们, 是如何做的? 当格里木率军攻打雪海关为大军回归雪原打通退路时,在雪海关的背面,那些部族们选择了按兵不动。 如果当时他们也发兵攻打的话,腹背受敌的雪海关,很可能就坚守不住了。 他们选择了坐视自己同族的消亡,同时,啃食起那些人的部族。 桑虎对于这些野人部族的愤怒,已经超过了对燕人的愤怒。 事实上,对燕人,真没什么好恨的,毕竟燕人确实强大,将他们直接击溃了,输得,也算是心服口服。 但这种吃里扒外的同族,往往最能激发出人内心深处的厌恶和痛恨; 在外面,敌人捅进你胸膛的,是锋锐的钢刀,拔出时,带着的是你自身滚烫的血液,疼也只是暂时的,死也就死了,心里,最起码还有一份属于星辰的眷顾; 但被自己人捅刀子,他们用的,是沾染着牲畜粪便的兵刃,即使你死了后,污浊之物,也会继续玷污着你的身躯。 野人王曾对郑伯爷说过, 他说野人这一代,已经结束了,甚至下一代,再下一代,也结束了。 因为他集结了野人三代之中有远见有魄力有勇气的那一批人,孤注一掷后,失败了,失败得过于彻底。 人死了,可以再生,魂没了,生再多,也只是猪猡一片。 野人王的这个感叹,郑伯爷倒是能听得懂,一个民族的崛起,需要各种契机,恰好一个时代,精英联手爆发,才能让这个民族得以开拓出新的天地。 若是这群精英迷失了自己,那么这个民族都将走歪,崩溃,而若是这个民族的真正精英完全被抹杀掉了,那就真的完全没救了。 桑虎的刀,在阳光下显露出寒芒,他清楚,自己身后这支拼凑起来的部族,很难凝聚出什么战斗力,而若是他继续在极北之地边缘发展,兴许十年后,二十年后,他将能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部族,烙印上自己选择的族徽; 但他还是选择了遵从那封信的指引,在信中,野人王很直白地告诉他,他累了,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桑虎觉得,这是对的,比起一个属于自己的部族,他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次野人王。 一如当年野人王恶趣味地将他这个双手沾满星辰祭祀血液的刽子手推送到星辰祭祀大长老位置时一般。 桑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野人王说,他高兴; 桑虎现在,也挺高兴的。 在他的眼眸里,已经锁定了前方一个部族的旗帜,旗帜是一头黑狼,那个部族,有三千勇士,那位头人,更是穿着极为花哨的甲胄。 桑虎觉得,自己麾下这一千勇士,应该可以帮助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杀掉对面那个黑狼族头人的机会。 死,他不害怕,他已经可以麻木地去选择死亡的方式和死前的光辉了。 外围,伴随着越来越密集的号角声响起,各路部族的兵马都开始整备起来,做好了冲掠的架势。 而这支迁移的队伍,则更为清晰地开始分成一个个团体,等待着被各个击破。 然而, 就在这时, 外围准备冲锋的各部勇士忽然出现了巨大的骚乱,且这种骚乱,连他们的阵中的贵族和头人,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抚平。 原本蓄势待发的战场,一下子停滞了下来。 因为, 在南方,出现了一支黑色甲胄的骑兵队伍,打着黑龙旗帜和“郑”字旗。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三百多骑,但当他们出现时,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当初,乃蛮部就是因为在距离雪海关比较近的地方射杀了一群晋地逃人,惹怒了雪海关的那位伯爷,招致灭族。 如今,不说整个雪原,至少,整个东部雪原区域都清楚,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向雪海关的那位给予足够的尊重。 金术可默默地摘下了自己手中的熊皮手套, 雪原的夏日,不会太热,但也绝不至于要戴手套的地步。 金术可摘下手套的双手,已经湿淋淋的。 但他喜欢, 因为这是伯爷单独送给他的礼物。 而且, 他很迷恋于在脱掉手套后将两个手套叠在一起在手背上一甩发出“啪”一声的感觉; 这也是向郑伯爷学的动作, 金术可不知道“帅”这个字,但本能地觉得这动作,很好看。 “给我向那些野人部族传令,谁敢妄动,老子就先去灭谁的部族。” “是,将军。” “是,将军。” 一众传令兵离队而出。 这时,金术可身边的一位副将询问道: “将军,现在需要向后方传令调兵么?” 金术可摇摇头,道: “不急,北面来了人,南面,也来了客人,估摸着,是轮不到咱们出手了。” “那多可惜。”副将有些失望。 “那位曾当过咱伯爷的上峰,咱伯爷也得给他三分面子,再说了,你该感谢那位来了,否则咱伯爷估计还没打算打这一仗呢。 这么多野人部族,呵呵,我很早之前就向伯爷建议了,在咱们雪海关北面,给咱们自己开辟出一块牧场来。 他野人会放牧,我蛮族就不会么? 虽说这地儿天气苦寒,但冬日过去后,这草场,也是真肥沃。” 说到这里, 金术可像是想起了什么, 转而又吩咐道: “吩咐下去,准备出征所用干粮。” “是,将军。” “哎,等下。” 金术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算了,不用提前准备,等伯爷正式下令吧。” …… 郑伯爷确实是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消息。 虽说之前因为兵力有限等原因,使得雪海关这儿暂时没打算对雪原进行开拓,但得益于空缘和了凡为代表的一众神棍努力,已经让雪海关附近的一些小部族背地里投靠了过来。 当那支迁移队伍出现时,他们马上争先恐后地向雪海关这里汇报。 郑伯爷第一反应就是野人王的后手到了,马上派瞎子去负责这件事,他自己,则抽不开身。 因为, 李富胜来了。 李富胜没穿甲胄,穿的便服,看起来,和老农差不离,来时,他骑着他的貔兽,身边只有七八个亲卫。 “啊哈哈哈,酒来,酒来,小郑子啊,哥哥我可是馋你的酒很久了!还有,好吃好喝的,赶紧上,上,上,我可是特意饿了一天再赶路来你这儿的。” 郑伯爷的生活谈不上豪奢,但绝对是最精致的。 郑凡过来之前,肖一波已经吩咐厨下去准备菜肴了。 等郑凡走进厅堂来,李富胜已经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酒。 “来来来,坐坐坐,陪哥哥我喝点儿,呵呵。我啊,这是来你这儿打秋风来了,你说怪不怪,明明你这雪海关方圆没什么人烟,说是最苦最穷的地方也不为过,但过来一瞅,这小日子居然过得红红火火。 依我看啊,把你放雪海关这儿真屈才了,放颖都去才合适,颖都那边下半年的钱粮刚运来,居然比上半年的还削减了一些,要不是我知道要打仗了,过不许久还会有其他批次的钱粮过来,我非得派人去颖都找那些官老爷给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这帮文官啊,办事,就是不靠谱。” 郑伯爷帮着一起骂。 一点都没脸红,因为李富胜所部的削减,其实都补到了他头上。 下半年的钱粮运来后,比以往正常的额度,多了一倍,这是按照正常额度而言的,若是参照其余驻军将领只能拿个六成出头的样子来算的话,郑伯爷这次可以说是拿了正常人的三倍。 朝中有人好做官,再加上地方上有人扶持,更是舒服。 李富胜端起酒碗,道:“我是奉靖南王军令来的。” 郑伯爷没起身接令,都是自家人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场合,太形式就显得生分了。 “眼瞅着要打仗了,王爷命我率本部兵马四万,加两部晋营三万,总计七万兵马,来你这儿打秋风。兵马在后头,大概明早到,我先过来蹭口吃喝,呵呵。” 打秋风,肯定不是吃雪海关的,必然是吃雪原的。 其实,在去燕京之前,田无镜就和郑凡说过,派出兵马帮郑凡把雪原先整理一下,但这不恰好赶上了燕皇要对楚开战了么,郑伯爷原本以为应该没戏了,谁成想田无镜还真没忘记雪原野人的牲口群。 郑凡笑道: “巧了么不是,就在先前,我刚收到军奏,在我雪海关北面数十里处,就有数万野人兵马集结着。” “噗!” 李富胜刚喝进嘴里的酒直接吐了出来,他是有这种本能了,凡战时,不会饮酒。 同时, 李富胜眼睛马上开始泛红,显然是老毛病又犯了,急不可耐地喊来自己的亲卫: “快,赶紧传令下去,让他们加快行军,夜半之前,先锋军必须给老子赶过来!要是让老子错过这次机会,老子扒了那几个崽子的皮!” 吩咐完, 李富胜又猛地抓住郑凡的双臂, 激动道: “老弟,给我,一定要给我,给哥哥我!哥哥我真的忍不住了!哥哥我真的是憋坏了啊!!!” “砰!” 厅堂外, 原本端着一盘糕点进来的柳如卿不小心将盘子摔碎了。 家里来了亲近的客人,女眷露面,是礼仪。 四娘人在签押房里办公,暂时抽不得身,公主有了燕国封号,见客的话李富胜还得给她行礼,不方便。 所以,只能由柳如卿这半个妾室来见客。 见柳如卿还准备蹲下来捡碎盘子, 郑凡马上走过来拉起她, “叫下人收拾就是了,别割坏了手。” 柳如卿抬头看着郑伯爷,怯生生地道; “是,奴家知道了。” 嗯, 她的目光,怎么有些怪怪的? 脸色,还有些发白? 其实, 柳如卿心里想的是: 怪不得他一直以来都未曾要过我,只喜欢我喊他叔叔,原来他竟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攻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柳如卿的想法,郑伯爷是不清楚的,毕竟眼瞅着就要用兵了,郑伯爷还没淡然到一边用兵一边红袖添香的地步。 待得柳如卿有些慌乱地下去后,郑伯爷笑着转过身对李富胜道: “大哥放心,这一仗,小弟我给你打下手。” “哈,痛快!” 李富胜转过身,拿起酒碗,将里头的酒倒掉,然后用舌头舔了舔碗底。 “唉,这酒,等这一仗打完了,再好好喝。” 说着, 李富胜又想起了什么,道: “想当初打仗时,我和李豹坐在一起,那会儿,你派人从盛乐城送来的酒,但战时不得饮酒是我镇北军铁律,我和李豹就一人拿一根筷子,蘸着酒过过干瘾,李豹那家伙喜欢剥蒜吃,吃得一军帐的味儿。” 郑伯爷沉默了,李富胜显然是怀念起已经故去的袍泽。 “郑老弟,咱们沙场之人,战死沙场,本是最好的归宿,我这辈子,杀孽太多,也没求过自己能安度晚年。 不过我也不怕死,从穿起这身甲胄以来,已经有太多的好兄弟早早地在下面等我了,等我下去时,也不会觉得寂寞。” “大哥,出征在即,说这些,不吉利。” “不吉利个啥,野人罢了,要是那野人王还在,说不得还能有些讲究,现在的野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老子的兵加上郑老弟你的兵,咱们凑个十万铁骑下去,还能怕他们? 就这群土鸡瓦狗,还不能让我去忌讳什么。” 说着, 李富胜走到郑凡身前, 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忽然压低了声音, 道: “上次倩丫头在你这儿昏了过去,是你的手笔吧?” 郑凡不知道这事是郡主写信告诉李富胜的还是李富胜自己猜出来的; 但,无所谓。 郑伯爷很干脆地点头,道: “是。” “都是年轻人,有点儿看不对眼,也正常。” 郑凡没说话。 “倩丫头也是可怜的,就像是你府邸里的小侯爷一样,身为他们的子女,这辈子,注定不得舒坦。” 郑凡叹了口气。 “来,莫说这些了,要打仗了,得拿出该打仗的精气神,攻城战,打起来肯定憋屈死个人,哥哥我这次就得在雪原好好耍个够。 来,郑老弟,这地儿你熟,你来与我说说,这仗,到底该怎么打,太深入雪原,咱们没那个时间,但将靠着你雪原的这东半块给它犁一遍问题还是不大的。 劫掠来的人、牲口、毛皮,都是有大用的。 想必郑老弟你也清楚,咱大燕现在看似疆域庞大,但自打吞并了三晋之地后,其实一直没缓过劲儿来,这次咱们能在雪原上搜刮到多少,咱这后头的压力,就能小一些,百姓,也能多留一口吃食。 来来来,说好了,我带兵冲锋,但怎么打,怎么安排,你决定。” 郑凡点点头,笑道: “我的想法可能会有些周折,也有些麻烦,但想来,应该是值得的。” ……… 天,渐渐黑了下来,桑虎的这支迁移队伍,开始扎营了。 外围的各部兵马其实还未退去,且呈现出越来越多的架势,各部兵马,从白天的不到三万,已经聚集到四万了。 因为有更远的部族派出了族内勇士想过来分一杯羹。 但因为金术可派人给他们传达了警告,所以没有部族敢率先发兵,但想让他们就此离开,他们又不舍得。 这可是一支三万人的部落,而且还非常之松散,可以想见,只要几家兵马冲一下,剩下的,就是掠夺他们的人口了。 就这般直接放弃掉,真的下不了这个心。 最重要的是,雪海关那支燕人的兵马,白天就是这么多,晚上,也是这般多,也不见雪海关那边再派兵过来。 要是那位伯爷亲自来了,且领了个七八千骑兵过来,说不得大家也就散了,但你就几百号人,就真的想将我们全部管住? 一时间, 各部开始派人来到金术可所在的小营地,进行各种试探。 金术可倒是来者不拒,谁来都见,也都和他们说话,但对于这些部族的暗示,金术可都是一口回绝,严正地告诉他们,这支迁移而来的野人部族是要进雪海关的。 同时,金术可也清楚,这些部族的头人一边不断派人来找自己,一边他们自己,肯定也在商议着。 毕竟他们人多,毕竟这是他们理解中的他们野人家,自己的事。 雪原的规矩,吞并周边小部落壮大自身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你燕人再强大,再能打,你毕竟只在雪海关里,你还没能征服茫茫雪原呢! 这种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 篝火,在燃烧着,不时发出木柴的轻微爆裂声。 桑虎在擦拭着自己的刀, 擦一会儿刀, 再抬头看一眼立在自己身前的雪狼王旗; 在其身侧,一众勇士已经躺在地上裹着皮毯休息了。 这些,都是最为忠诚也是最为精锐的勇士,他们在养足精力,一旦外围有风吹草动,他们能马上握刀翻身上马。 终于, 外围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 桑虎攥起了刀, 被围困于中央的他,没有派人去尝试突围去外头看看,因为这是纯粹送死,所以,桑虎不知道,在更外围,是因为一支燕军的出现,让他这一支拼凑起来的部族在数万红了眼的野人各部兵马面前,保留到了现在。 当然,也就只有到现在了。 哪怕这般做,可能会触怒那位伯爷,但一来,事儿是大家一起犯的,心里,自然也就有一种法不责众的意味; 二来,雪海关那边兵力似乎一直有些不足,在打完乃蛮部后,他们就没再往雪原出过兵。 最重要的是, 这些部族的头人清楚, 他们确实可以向雪海关低头,甚至能去当面跪伏下来舔那位平野伯爷的靴子,因为那只是面子上的事情,而他们,其实并不很在意这个。 但涉及到雪原一亩三分地的自家事情时,若是真的因为雪海关轻飘飘的一句警告,自己这边诸多部族就只能退却的话,那岂不是又将一位新的“野人王”给请了回来? 若真是这样的话,何苦来哉当初? 先把这一票给做了,人口给分了,到时候,雪海关要是问责下来,赔点儿牛羊给那位伯爷一个面子就是了。 他难不成,还真要硬来? 因为乃蛮部的前车之鉴,所以借助着这个契机,这些部族的头人们在先前已经歃血盟誓,在这件事上,会保持共进退。 外部的压力,会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内部开始整合,这个规律,一直未曾变过,只不过现在的雪原还是和当年野人王在时,不可同日而语。 桑虎身边的所有勇士也都快速地起身,抽刀上马。 然而, 正当桑虎准备举刀向前时,外围的野人各部兵马,忽然发生了哗变。 …… 其实,不能叫之为哗变,但如果将野人诸部联军看作一支军队的话,眼下的局面,真的和哗变没什么区别。 正当头人们准备按照约定一齐发动进攻时, 在他们的后方,忽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恐怖气势! 当即, 所有头人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燕人, 来了? 一些野人头人已经开始忍不住用野人语叫骂起来,这该死的燕人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早来一点,大家就赶紧磕头退走就完事儿了; 晚来一点,大家已经吃干抹净直接回窝了。 然而, 很快, 各部头人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不仅仅是在自家后方也就是南面,出现了大规模骑兵的身影,在北面和西面,也出现了燕军骑兵的身影。 各部其实都有哨骑在外面,这点本能他们还是有的,所以,很快,各种哨骑反馈而来的消息让头人们瞬间丢了魂。 他们第一反应是,雪海关,哪来来的这么多燕军? 最可怕的一点是,北面,居然也出现了燕军,这意味着燕军早就已经迂回了过去,眼下,他们应该是被燕军的骑兵军团给包了一个大圆。 原本在外围的头人们二话不说,直接下令自己族内勇士跟着自己撤离,这个松散的联盟,刚成立,就直接瓦解了,数目众多的野人联军,也在此时直接成了无头苍蝇。 这, 还没真正接战呢! 桑虎身边,一众勇士很是茫然地望着四周,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桑虎, 脸上则是露出了笑意,他猜出来了,应该是燕军来了。 但他笑的,不是自己得救了,而是这群蠢货,他们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野人王在时,野人大军可以和司徒家的精锐铁骑决战,几次大会战,虽说都有提前设伏出其不意的成分在,但野人勇士,是敢冲敢拼的。 待得他们入关,缴获了大量军械装备自身后,他们甚至敢和燕人对冲。 每次开战前,野人王站在台子上,一番高呼下来,宛若真正地将星辰之光注入到了勇士们的体内,让他们变得无畏; 就算是最后大败的那一次,野人大军也是主动和田无镜所率的大燕最为精锐铁骑面对面冲阵后战败的,绝非一触即溃。 因为出过一个野人王,所以羊群一段时间内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狼的错觉,但当梦醒后,才愕然发现自己,居然依旧是羊。 各部联军的崩散,仅仅是一个开始,很快,燕军骑兵开始和野人接触。 南面,燕军势不可挡; 北面,燕军势不可挡; 西面,也依旧是势不可挡; 最重要的是,每个方向上,燕人数目都非常之多。 一些野人头人们一边率领自己族人逃窜一边也在纳罕,就算是雪海关里的燕军全都出来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啊! ……… “直娘贼,没意思,没意思,这叫什么仗啊,还没冲阵呢,他们就直接溃退了?” 李富胜明显很不满意,这不是他想要的战斗。 他厚着脸皮从郑凡这里要来了冲阵的资格,结果他还没上场呢,对面就提前下场了。 这根本就不是在打仗,而是在赶羊。 “我说,郑老弟,就这种对手,你每次写折子给王爷给颖都给朝廷时,都要诉苦一遍为国戍边抵御野人的艰难不易?” 郑伯爷笑道:“会闹的孩子有糖吃。” 对李富胜,郑凡真没什么好避讳的,瞎子说过,精神病人,往往是很纯粹的。 “不过,晋军这次发挥也挺好,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李富胜纳闷道,“当初被咱们打时,被打溃一路后,剩下的,直接就跟着崩了。” “晋人打野人时,不需要动员。” 其实,当初三晋骑士,真的不算差,但奈何被从后面的一番突袭直接打崩了主力,然后被连续追击给彻底打散了,也打掉了其精气神。 但等对付野人时,晋军兵马的自信心,一下子就又找回来了。 毕竟,数百年来,除了野人王那几年,其余时候,都是晋人压着野人随意揉捏。 这种心理优势一旦建立起来,对交战双方,都会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 “郑老弟,我见你这口袋,还缺一边啊,怎么着,真是要赶羊啊?” “对,把他们往东面赶。” 战争, 确切地说,追逐,还在继续。 如果从高处向下看的话,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片黑色的大海裹挟着中心地带的杂色向东面行进。 而这时, 金术可来到了桑虎面前。 桑虎开口问道:“王,在你们那里,是么。” 金术可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 桑虎又问道:“我能见着王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们燕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只是拿死来威胁我?” “你随我来。” 说完,金术可转身就往外走。 桑虎身边的一众勇士马上上前阻拦桑虎, 桑虎直接推开了他们, 道: “燕人就算要杀我,也不用折腾这番功夫。” 四周, 都是茫茫无边的燕人骑兵。 说完, 桑虎跟着金术可一路往外走,来到了一处帐篷里。 金术可没进去,而是站在外面,抱着双臂。 桑虎迟疑了一下,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去。 他看见了一个脸上有一道恐怖刀疤的男人,正坐在帐篷中间的毯子上。 而在那个男子身侧,站着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扛着一双巨斧,瞅见他进来时,脸上露出了憨笑。 “桑虎。” 苟莫离开口了。 其衣服下面,其实被绑着很多条锁链,确切地说,野人王是被锁在帐篷中央,因为在其毯子下面,还绑着一个大铁球。 桑虎笑了, 然后对着眼前的男子,跪伏了下来, 道: “王。” 苟莫离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王,您还活着,真好。” “我,活得还可以。”野人王回答道,“我投靠了燕人。” “属下在看到王的信时,就知道了。” “桑虎,你还信我么?” 桑虎摇摇头,道:“不信了,是真的打不过燕人啊。” “打不过,就加入嘛。” “王,英明。” 苟莫离发出一声叹息:“我,放下了。” “属下,也已经放下了。” 苟莫离伸手指了指南方,那里,是雪海关的方向。 “我向那位平野伯,要一个小官职,他拒绝了。” 桑虎摇摇头,道:“小气了。” “不不不,那位平野伯说,他麾下名义上有七镇兵马,但唯独缺了第一镇;雪海关军民都以为,这一镇,是留给这位伯爷日后亲领的中军。 但那位平野伯对我说, 只要我帮他打下了镇南关, 他把第一镇,交给我。” 桑虎道:“属下对这些事,知道的不多,但听王的意思,应该是很大的好事。” “是啊,如果帮他拿下了镇南关,南有镇南关,北有雪海关,这两关他若是在手,假以时日,相当于当年半个司徒家在他手中又复活了。 那个时候,他确实有魄力有那个资本,收我当狗了。” 桑虎点点头。 苟莫离想要伸手拍拍脑门,但手,却没抬起来,链子太重,只能道: “但,应该要填很多人命进去,填咱们圣族的命。” 桑虎笑了, 道: “可以啊,反正咱们圣族的命,不值钱。” 野人王仰起头, 又低了下来,舔了舔嘴唇,道: “是啊,不值钱。” ……… 等到天蒙蒙亮时,大半个晚上都在行军的李富胜宛若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 前方的军情不断来报, 被燕军裹挟的野人兵马,进入了东面的那两座原本空置的城池里; 野人实在是无处可退了,只能依托那两座当年司徒家建立在雪原上的城堡暂做依托。 同时,各部头人都派出了代表想来找平野伯求情,高呼着他们知道错了,希望平野伯给一条生路。 平野伯深刻听取了他们的意见, 并对他们的遭遇深表同情, 然后, 将他们都给砍了。 骑着貔貅的郑伯爷来到李富胜身侧,郑伯爷胯下的貔貅颐气指使地对李富胜身下的貔兽打了一声响鼻。 “老哥,打起精神来嘛。” “郑老弟,你到底想干嘛?”李富胜疑惑道。 本来,昨晚就能解决一切的。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身后, 李富胜回头看去, 发现一架架箭塔、攻城锤、投石机正被向这里推来。 李富胜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瞬间再度泛红。 “这是,这是要………” 郑伯爷点点头, 轻飘飘道: “拿他们练攻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鸡就用宰牛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李富胜的脑壳,有些晕乎乎的,因为郑伯爷先前的那句话,让他有些一时接受不过来。 坦言之,李富胜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人,当然,他自己也从未标榜自己是个好人; 用他自己的说法,他这辈子造下的杀孽太多,也没想过得以老死病榻得个善终了。 他喜欢杀人,喜欢那种热乎乎的鲜血一层层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这能让其内心,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很早之前,瞎子就说过,李富胜有心理疾病。 李富胜自己也清楚,所以当初第一次和郑凡见面时,还特意叮嘱过郑凡在必要的时候要提醒自己去克制住那种冲动。 然而, 李富胜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二层,却未曾想,昔日自己提携且看好的小阿弟,居然不声不响地已经上了第五层,需要自己抬头往上看。 他可是还记得,玉盘城下,郑凡传达杀俘命令时,明显带着一种强撑的情绪在,这意味着当时郑凡的内心,有着极大的排斥情绪。 李富胜不清楚“理性”和“感性”这种词汇,但能分辨得出来,当时郑凡心里是不愿意下达那项命令的。 但这才多久过去, 当初的小阿弟, 现在可以很是平静地对自己说,拿那几万野人的命,去练习攻城。 且这绝不是突发想,而是在自己见到他,确切地说,是他见到自己以及得知自己带来了这么多兵马过来后,马上就想到的一个方案。 没有预演,也没有深思熟虑,因为雪海关的兵马,打遭遇战和突袭战还可以,但想要像赶羊一样将这数万野人赶向一个区域赶向那两座城,就算他雪海关不留一兵一卒守家全员出动,也做不到。 所以,这真的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什么意思? 就是忽然嘴闲了,想嚼两片薄荷叶,晚饭想加一盘猪头肉。 而这数万野人的命,在自己这位小阿弟眼里,只是两片薄荷叶,一盘猪头肉。 李富胜自己是对杀戮的渴望,他享受其中,而郑凡,呈现出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或许, 这是因为李富胜这几年见郑凡的次数不多,天天待在郑凡身边的人,可能感觉反而没那么深,就是郑伯爷自己,其实也没留意到自己心境上的变化。 郑伯爷看向李富胜,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李富胜这才恍然过来,为自己先前的走神讪讪一笑。 这时, 何春来带着人,扛来了一张桌子,一张靠椅,随即,还在桌子上摆上了新鲜的瓜果,靠椅左右,分别插着大燕黑龙旗帜和郑字旗。 陈道乐则将画板放在了斜对面立起,画纸已经铺好,颜料,也已经调配好。 “这是………” 李富胜显然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这是打仗啊还是踏青? 郑伯爷则走到靠椅前,坐了下来,双腿搁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着瓜开始吃了起来。 另一边, 陈道乐开始作画。 李富胜走了过来,他虽说是个大老粗,但也清楚这时候自己不该走入“画中”,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郑老弟,你这是?” “留个纪念。”郑伯爷笑了笑,招呼李富胜一起过来吃瓜。 李富胜摇摇头; 其实,他能理解这种作画的习惯,当初他们一群总兵在镇北侯府时,每个人也被镇北侯请来的画师画了两幅,一幅是身着甲胄,一幅是身着便装,但无疑姿势都是极为正经一板一眼的,哪里有像郑凡这样子的? 郑伯爷此时也没功夫向李富胜解释什么叫“宣传”,作为一个造神运动中的“神”,这是郑伯爷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陈道乐先画一幅,这一幅,是郑伯爷自己收藏的,也可以再临摹几张,送人; 随后,陈道乐也会设计雕刻出一个模版以方便拓印,拓印的版本自然不可能精细,但还是能清楚地看见远处在打仗,近处正在吃瓜的郑伯爷。 过年时,雪海关的铺子里会售卖郑伯爷的年画,军民们会将其买回家,做门神的有之,放家里正堂供奉的也有之。 好在,陈道乐只是做了个轮廓和构图,剩下的,郑伯爷就不用再继续摆姿势了。 李富胜也没等多久,就和郑凡一起来到了前线。 前方,有一座城堡。 这座城堡在历史上更改过很多次名字,因为每一代司徒家家主更替后,都会重新对其进行改名,已经成为定律。 因为在雪原筑城,本就是很光彩的一件事,这意味着晋人不仅仅是将野人完全驱逐出了三晋之地,还能在雪原上对他们进行肆意揉捏。 这两座城陷落后,野人王曾给它们进行过重新命名,一座,叫安乎,一座,叫沓叠。 是野人语中,开始和结束的意思。 野人王的本意,大概是想要宣告,野人被晋人欺压的历史,结束了,野人的光明未来,开始了。 梦想,还是很丰满的,就是这现实,骨感得硌人。 此时,处在郑伯爷和李富胜前面的那座城,就是安乎城。 城墙其实并不算特别高耸,和镇南关,是没法比的,和雪海关,就更没得比了。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果说燕人的天赋在于兵器冶炼和锻造,那么晋人的天赋就在于城池建造。 天难关、镇南关、雪海关等等这类雄关重镇,都是晋人的标杆作品,只可惜: 雄关依旧在,不见晋皇来。 按照郑伯爷的吩咐,燕军兵马,分为了三部分。 中军主力,在安乎城下; 一部分,在金术可和柯岩冬哥的率领下,已经开始对这些部族的牧场和本部进行劫掠。 他们族内的勇士,基本都被驱逐围困在了这里,部族内,必然极为空虚,破他们的牧场本部难度不大; 另一部分,则继续盯着沓叠城,那里的野人兵马一旦有想要突围的意图就马上将他们逼退回去。 麾下兵马足够,做起事来,就游刃有余得多了。 “大哥,请。” 郑伯爷请李富胜和自己一起登上一座箭塔。 如果是真的对楚开战的话,郑伯爷是不会跑到这上面去的,因为攻城战开始后,双方的投石机会不停地对砸,城内投石机的主要目标以及城墙上的巨弩的目标,就是攻城方的箭塔。 但现在野人刚刚被驱赶进去,根本不可能有这个东西。 上了箭塔后,视野就好太多了。 李富胜伸手抚摸着箭塔对敌一侧的铁皮,感慨道: “郑老弟,我也曾在颖都和奉新那边看那里的匠人造的攻城器具,但你这里的,明显比他们的精细和考究多了。” 郑凡回应道:“那里最开始,也是被我的人培训的。” 当初第二次望江之战,靖南侯挂帅出征,郑凡还是盛乐将军,领兵过去接受调遣,当时以为要攻打玉盘城,所以薛三就带着一帮匠人造了一些器械,那一次,也被田无镜留意到了,这也是之后田无镜将天机阁的人交给自己的原因。 “郑老弟,哥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了,哥哥我老早就觉得你是个人才,但真没想到,世间竟然有郑老弟这种人物。 所幸,郑老弟你是我燕人,若是生于乾国或者楚国,那我大燕,就真的要头疼了。” 郑凡闻言,笑道: “若是生在乾国,哪里会从军啊,早考科举去了,东华门唱名才是好儿郎不是?” “哈哈哈哈,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战场,已经在铺陈开了。 大军前压,箭塔和投石机也装配就绪,但距离真正的攻城还早,先是民夫以及辅兵开始出力,挖壕沟立寨。 城内守军为了防御,往往也会预先设置下陷阱,疏通疏通护城河之类的,但攻城方也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止城内守军冲出来反杀一波。 其实,现在的准备工作,还是以雪海关的兵马为主,李富胜所带来的兵马,则是在旁边看护。 李富胜见状,当即下令道; “命我部校尉以上将领,凡无外围警戒任务人在这儿的,都给我聚起来观摩。” 吩咐完, 李富胜下意识地伸手在箭塔栏杆上搓了搓, 感慨道: “郑老弟,瞧着下方秩序井然的样子,你这,真的是得了咱们王爷的真传啊。” 田无镜用兵,最为注重细节和严谨,而这,最直观的体现,就在各路兵种各部兵马的有条不紊的配合上。 在李富胜看来,郑凡是田无镜的亲传弟子,用兵之法上的相似,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李富胜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兵马的训练,都是梁程一手操办的。 只能说,梁程和田无镜一样,或者说,真正的强大军队,其必然是注重战术纪律性的。 但郑伯爷早就习惯了将魔王们的功劳据为己有, 当下, 也只是轻轻点头, 向前指了指, 道: “大哥,你看,第一轮抛射要开始了。” 投石机开始进行抛射,只是,第一轮抛射的效果,并不如人意,除了少数砸到城墙以外,一大半,其实都落在了城墙外头,还有一小部分,砸入了城墙内。 总之,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 “这是试射。”郑凡对李富胜解释道。 李富胜点点头,虽然以前在荒漠时没城池给他攻打,但作为统兵总兵,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不过,虽然站在郑凡和李富胜的这个视角,第一轮试射并未取得太好的效果,但前方安乎城内的野人则是被这石块砸落的动静给吓坏了。 安乎城,毕竟只是个城堡,在挤入大量野人后,里头就显得相当拥挤了,所以,那些砸入城墙后的石块可谓是造成了极大的杀伤,目标太密集了,只要打进去,大概率就能有所收获。 一轮试射刚结束,安乎城内就有四五名野人骑士打着不知道从哪里扯的白布做的白旗一边挥舞着一边向城外燕军这里过来。 野人投降了,因为对于野人而言,这一战,根本就没得打。 从他们在面对燕人骑兵包围从而崩散开始被裹挟后,他们其实已经失去了在这场战争中去抗衡的能力。 哪怕如今被驱赶入了城,但安乎城和沓叠城已经荒废许久了,除了一些牧民偶尔会依靠在墙角边躲避风雪外,其余时候因为这里距离雪海关太近,所以没其他人会过来。 城内,没有粮食,也没有什么守城器械,这城,还怎么守? 最重要的是,除非野人王忽然死而复生,且决定不计前嫌救他们,否则他们连援兵都没有,其他没参与这件事的部族,一来距离太远,二来,他们也不会发兵为了救他们而去和燕人死磕。 只是,还没等那些个野人请降的骑士过来,军阵前排的弓弩手就已经张弓搭箭,一轮齐射之后,请降的野人连带着他们的坐骑,都被射成了刺猬。 真正的攻城战,还没开始呢,郑伯爷怎么可能允许对面提前点投降? 这一幕,自然也被城内的野人注意到了,终于,城墙上,开始出现成群的野人身影。 显然,在投降被直接拒绝后,城内的野人头人们,开始做起了抗争,哪怕这种抗争,注定无力。 而这边,燕军则在继续着自己的“操练”,虽说城内的野人应该很“脆”,但燕军很是珍惜这场来之不易地演练机会,所以完全是杀鸡就是要用牛刀的架势。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 伴随着第二轮投石机的抛射,安乎城西面城墙上,遭遇了石块的猛砸,一时间,城墙上本来被安排上来的野人被砸得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而在下方,盾牌手列阵上前,为前排,箭塔在后,被推动前进,最后头,则是攻城锤。 “不得不说,晋人筑城的工艺,是真的好。”李富胜赞叹道。 第二轮的抛射砸得挺准的,但并未对安乎城的城墙造成太过明显的结构性损伤。 这意味着这座城,并不是豆腐渣工程,且要知道,这座城是防备野人的,在之前的岁月认知中,野人,哪里会攻城?又哪里能弄出投石机? 但晋人,就是这般刻板地将城墙修筑得棒棒的。 可以想见,如果野人王当初成功撤退回了雪原,就是这两座小城堡,都得需要追击的兵马花费多少的代价去攻打。 城墙上,开始有野人开始向下射箭,零零散散的,显然,是第一波死伤的野人消耗得太快,第二批还没能安排上来。 且野人除了弓箭,没其他的守城器械可用了。 待得距离足够后,箭塔上的燕军弓箭手开始射击,因为高度的差距被箭塔给拉平了,所以箭矢的杀伤和效果比在下面往上射要好很多。 下方,还有地面的弓箭手躲在盾牌手后头进行掩护。 一时间,燕军攻城这方的箭矢完全将城墙上野人的箭矢给压制了下去。 攻城锤开始前押,野人们再蠢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干嘛用的,但奈何却没有办法解决它,只能看着这个大家伙来到了城门前。 “咚!” “咚!” “咚!” 三次撞击后, 城门, 直接被撞开了。 推动攻城锤的士卒们都愣了一下,感觉有些不真实。 远处箭塔上,李富胜喉结动了一下,道:“这,郑老弟,莫非你这推动攻城锤的,都是军中高手?” 郑凡则道:“先前城内有野人出来请降,就是走的这个门出来的,他们应该没在城门后堵塞东西吧。” “哦,这样啊。” 其实,有件事郑伯爷不知道,那就是野人王当初率军打下了安乎城和沓叠城后,那会儿还没入关的野人可是兴奋坏了,毕竟真的是穷坏了,将城内晋人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洗劫一空,甚至连城门都被拆了带走了,因为城门上有铁钉和铁皮。 最后,被野人王发现了,野人王大怒,当即斥责了他们,下令他们别的可以拿,但你得把城门给我安回去! 迫于野人王的威望,野人们还是规规矩矩地将城门又给安了回去。 但这么个一拆一装,这城门,其实早就成了形式主义的城门了。 就在这时,第三轮投石机抛射开始,第三次的抛射物上浇了油脂,所以抛射出去的,是火球。 这一次抛射,距离稍微拉远了一些,也就是故意地砸入了城墙后头。城内当即又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紧接着, 盾牌手这才让开了道,燕人士卒扛着云梯冲了上去,将云梯架在城墙上后就开始攀爬,已经拉到足够距离的箭塔,因为来自城墙上的阻击实在是太过轻微,所以没有选择拆卸下方的零件让箭塔整个栽倒向城墙,而是直接自上方拆卸下了一个长条形的挡板,当作了桥。 里面的弓箭手直接抽出兵刃,踏着这个桥冲上了城墙。 城墙上零星的野人很快就被清理,燕军很轻松地就占领了西城墙。 李富胜砸了咂嘴,有些惋惜道:“好是好,就是太快了,还没品过味儿来。” 郑凡听了, 笑道: “这好办。” 随即, 郑伯爷吩咐身后的一名亲卫: “鸣金收兵,换一面城墙再攻。” —————— 应管理要求公布一个《魔临》的舵主群:893107381,需要粉丝截图验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三章 真的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作为一头上古僵尸,梁程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人,是这个世上适应能力最强的存在。 这句话,在郑伯爷身上得到了极好的诠释; 还记得当初在虎头城,郑伯爷被选入民夫营,薛三帮他背着甲胄,梁程帮他拿着刀; 那一晚, 梁程和薛三将一个蛮族骑士按在了郑伯爷面前, 郑伯爷一刀下去, 将其给砍死! 两世为人,那是郑伯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清晰地感知到鲜血扑面而来的滋味,且引起了来自生理上的严重不适应。 几年过去了, 如今的郑伯爷, 却能够在攻城时,很平静地下令退回来,再打一次。 宛若将面前的安乎城以及城内的野人们,当作了红帐子里经验丰富的姐们儿,轻轻一拍: 来,换个姿势咱继续。 在郑伯爷看来,是在这个世界的经历以及风风雨雨,改变了他,促使他变成这样; 但在魔王们看来,是这个世界的“自由”,让主上恢复了他内心的本性。 总之, 在平野伯爷的命令下,已经完全攻上西城墙的燕军,开始撤兵了。 云梯,也自己运了下来,箭塔,又推了回去。 发挥效果太好的攻城锤,在撞开城门后,就又默默地往后挪。 各路兵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后退。 李富胜的眼睛眯了眯,赞叹道: “郑老弟的练兵之法,哥哥我,佩服了,侯爷当初带我们打仗的时候就教过我们说,进攻时猛如虎,这并不难做到,但撤退时井然有序,方为真正的精锐。” 虽说这是在攻城成功后进行的撤退,但各方面都能做得这般严谨,可以说,这支军队,已经不逊靖南和镇北了。 就算是有差距,也可能仅仅是兵员个体素质上的一些差异,这也是源自于郑凡麾下接收兵源时的一些限制所导致的。 但,这仅仅是瑕不掩瑜,最重要的是,李富胜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几年几番大战下来,很多当年自己麾下的老卒,要么战死,要么伤退离开了行伍,新兵补充进来后,虽然看似在战斗力上没有明显的下滑,但真正深层次的变化,他这个当总兵的,是能够察觉到的。 百战之后,老兵凋零。 凋零之外,还有腐化。 镇北军以前是在北封郡吃沙子的,调入京城后,李富胜就明显感觉到自己麾下兵马的转变了,等再进入晋地,驻守一方后,这种转变,更为明显。 日子好过了,也见过真正的花花世界了,眼里瞧着的,不再是北封郡红帐子里膀大腰圆的老姐们儿了,开始瞅上青楼的娇滴滴女子; 所以,李富胜是坚决支持伐楚的,和燕皇所看到的大方向不同,李富胜是担心自己手下这支在北封郡打磨出来的兵马,再过一些年,身上的锐气都要被磨散掉了。 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能歇,不能停,继续打仗,不停地打仗,不停地给麾下兵马灌输杀气,让他们经历血与火的洗礼。 到最后,平灭了乾楚二国,再堕落,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李富胜的想法,就是这么的朴实。 接下来,选择进攻的,是南城墙。 且攻城的队伍,换做了李富胜麾下一路兵马。 同时, 为了避免再出现先前那种野人不出力消极懈怠导致演练效果大打折扣的事情发生,郑伯爷找了两个俘虏,让他们进城带话。 话很简单: 燕军,可以接受你们的投降,但所有贵族和头人,必须被处死! 所以,接下来的第二轮攻城,哪怕李富胜亲自指挥着,但整体所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比第一次,要差太多。 如果说先前郑伯爷麾下的雪海关士卒攻城时行如流水,那么李富胜麾下的这支兵马攻城时,就真的是磕磕绊绊。 且就算是郑伯爷派人给他们传达了“加料”的消息,但他们依旧不以为意。 镇北军,确实是一支骄兵。 就算是第一次望江之败,败的也是左路军,李豹所率领的镇北军一部为大皇子殿后,打得,其实真的可以,无可指摘。 所以,他们真的过于骄傲了。 在看着先前西城墙被攻打得这般容易后,他们这次的进攻,真的是过分轻敌。 轻敌就算了,居然连先前基本的攻城操作都没做好。 投石机砸了两轮,听到城墙上野人的惨叫声后,一名校尉立功心切,许是看见平野伯也在这里,所以也想以校尉的身份亮亮眼,所以未等盾牌手和后方箭塔以及攻城弩的压制上来,就直接带着手下人扛着云梯上去了。 但这次,野人所激发出来的作战意志是真的强,箭矢一下子加大,且城墙上的野人开始不断地从下方补充过来。 云梯攻势一下子受阻,那名校尉倒是个好汉,自己披坚执锐抢先上去,企图在城墙上杀出一个爆点。 他确实也做到了,在其率领下,十几个燕军士卒跟着他一起撑开了一个局面。 但因为他们过于激进,导致节奏上和后续部队没能统一,他们在城墙上占位成功却没能等到及时的后续袍泽相助将这一面给撕开,使得他们一直在城墙上处于寡不敌众的状态。 最后,那名校尉身中数刀数箭,战死在了城墙上。 迫不得已之下,李富胜只能下令投石机再抛射一轮后,收兵。 不是不可以继续打下去,因为燕军强,野人弱,野人就算是一时打出了气势,燕军继续压下去,野人迟早得崩盘,重复先前西城墙的一幕。 但李富胜是越指挥越脑瓜子疼,同时,他也清楚蛮打下去,固然可以给自己挣来面子,但却可能造成更大的损伤,因为自己的面子而造成部下不必要的损伤,不值得。 但这一收兵不要紧,那名校尉麾下剩下的近百名士卒,居然没有根据后方传递来的收兵号角声后撤,而是继续在攀爬云梯继续杀上去。 原因在于,镇北军有极为森严的军律。 若战败,主将战死而部曲存活者,杀无赦! 这是镇北军一直以来所奉行的铁律,而很显然,当那名激进的校尉战死后,其麾下的士卒们已经疯魔了,因为他们本能地认为,撤回去,也是死,与其被自己人杀死,还不如向野人冲去。 由点带面,这帮人的行动牵扯着本来要撤退的其他各路燕军一时犹豫起来,将袍泽丢了继续撤,这事儿不地道,不撤嘛,军令又已经发出了。 所以,和先前郑伯爷下令撤就井然有序地撤截然不同的一幕出现了,李富胜麾下这支燕军撤退时,完全前后脱节了。 弓箭手还想着接应一下袍泽呢,盾牌手却已经退到弓箭手后面去了。 步调一步乱,步步乱。 到最后,李富胜一边咬着牙继续下令撤兵,一边派出自己的亲兵队伍主动上去接应,又折损了不少人马后,才算是将这一场乱糟糟地攻城演练给结束。 而此时,已经站在郑凡身边的梁程开口道: “其实李富胜自身也有很大的问题,他可能真的是不熟悉攻城战的指挥,外加先前看见咱们做得很好,所以本能地想要跟着咱们的节奏走。 但其实,在那名校尉登上城楼时,李富胜完全可以下令前阵完全掩杀过去了,顺势将这面城墙给清扫掉问题是不大的,偏偏他还在那里按部就班。 至于后续下达的撤兵命令所出的乱子,还是在于李富胜麾下兵马,已经习惯了野战的打法,思维意识习惯,还没能切换到攻城这方面来,确切地说,他们其实还没这个意识。” 郑凡点点头,道:“这个,应该是田无镜去头疼的问题,话说,你觉得田无镜会攻城么?” 梁程沉默了。 “嗯,怎么了,实话实说就是了,不要给他留面子。” “主上,属下觉得,靖南侯的用兵习惯,其实比之在野战骑兵对阵,更适合攻城战。” “哦。” 郑伯爷了然, 道: “原来你刚刚是在给我面子?” 因为我问了一个在你们这种兵法大家眼里,很蠢的一个问题。 “属下不敢。” “反正,也无所谓,咱们在这里练练手,等伐楚时,肯定还有的练的。我可是听说,大楚的那位年尧在镇守镇南关和田无镜对弈时,可以说是相当的怂。” 根据情报以及郑伯爷亲自走过镇南关附近的所见所闻来看, 那位曾在大楚诸皇子之乱中生擒好几个皇子风光无限的年尧大将军,在镇南关,可谓是将缩头乌龟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 燕人挑衅,他在修城; 燕人叫嚣,他在修城; 天气好,他在修城; 天气不好,他也在强行继续修城。 所以,经他一任,他不仅仅在镇南关的东西两侧,修筑了两座防卫森严的军寨,同时还在镇南关北面,仿照着雪海关之余安乎城和沓叠城一般,修建了两座城堡。 田无镜年初时之所以大兵压境,一方面是为了策应在楚国不知道在搞什么但肯定是在搞什么的郑伯爷; 另一方面也是发现这个楚国大将军居然还想继续往外修城! 所以,燕军出动,压缩了镇南关的势力辐射范围,让年尧继续在外围修城的计划泡汤,据悉,当时有两处地方都已经在打地基了。 也因此, 伐楚,不仅仅是要打一个镇南关,像眼前类似安乎城这种规模不是很大的城堡,也需要去攻克。 老田不可能不清楚自己麾下的燕军擅长什么和不擅长什么,所以,类似的教学演练,在伐楚中,必然还会继续。 不擅长什么,就在绞肉场里学呗,这种环境下,学东西,肯定快。 就像是后世的高考,若是考得不好要被枪毙的话,不一定能考上状元,但肯定比不被枪毙要考得好得多一个道理。 这时, 收兵完成的李富胜走了过来,黑着一张脸。 他是真的气啊,气得简直要炸了。 丢人, 真丢人啊! 军人,其实最是要面子的,嘴上就算不说,但其实明里暗里都在较着劲儿; 李富胜这次是完全给郑凡麾下雪海军先前演练,来了一场对立面的反面示范。 待得李富胜来到郑凡面前, 郑凡直接开口道: “大哥,你先前在那面已经登上城墙时,应该不拘泥于形式,直接下令前阵掩杀过去………” 李富胜耐心地听着郑凡的话,脸色,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梁程在旁边微微颔首,在人际交往方面,他发现自己距离主上的层次,已经在越拉越大。 在平常人看来,当面分析对方刚刚犯下的错误,是很失礼也是极为冒犯人的一件事。 但李富胜这种人,他其实最不需要的,就是虚假的安慰。 他是一个很务实将领,所以,主上现在就直接帮他分析先前的问题之处,其实是最好的缓解尴尬的方式。 学问啊,学问啊。 梁程在心里感慨着。 至于主上现在对李富胜所说的似乎和自己先前说的话有九成九相似这种小事情,他是不在意的。 听完郑凡的话后, 李富胜重重地点点头, 道: “是啊,自我至下,问题真的不少,好在这次打的不是楚人的城池,否则像刚才那般,我们的损失,会扩大不知多少倍。” “就当是交学费了,哦不,是束脩。” “对,对,这话说得好,很有道理,唉,郑老弟,哥哥我真的发现,自己真的比你白大这么多岁了。” “大哥,你我兄弟之间,没必要再说这些话了,下令埋锅造饭吧,再召集麾下将领,做一下总结。” “好,我听你的,这样,你,我是请不动的,你给我派一个你麾下你觉得对攻城战最得心应手的给我,让他再给我们讲讲,我也听听。” 郑凡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侧的梁程, 道: “就他吧,他,算是得我不少真传了。” …… 入夜后, 郑伯爷来到了野人王所在的帐篷处。 郑伯爷没急着先进去,而是让何春来先进去看了看,得知桑虎不在帐篷内后,郑伯爷才走了进去。 随即, 数十名亲卫持刀警戒于帐篷外。 野人王依旧坐在那里,但手中的链子,解开了,他正在吃东西。 樊力煮的,大杂烩。 见郑凡来了,野人王笑道;“伯爷吃了么?” “吃过了。” 郑凡席地而坐。 “伯爷今日辛苦。”苟莫离笑道,“但属下有个小建议,可否给桑虎一个机会,让他也能带着手下人试试手练习一下攻城? 伯爷您是知道的,我们雪原人,大部分这辈子就只见过三座城; 安乎城、沓叠城和雪海关。” 野人王是知道郑凡今日所作所为在干什么了,这是在拿野人的命,来为燕军磨刀。 但野人王毫不生气,甚至还想踊跃加入。 “这个,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郑凡说道。 “伯爷说的是,确实以后有的是机会。”苟莫离笑道。 攻城,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会缺死人。 而且,就算是死人,他的尸体,也是有用的。 死人的尸体,可以拿来炼出油脂当火油用,亦或者干脆将尸体用投石机投入城内,引发城内的瘟疫。 “伯爷和这位李富胜总兵,关系很好?” “苟莫离。” “属下在。” “你知道我在燕军中入伍这么久,让我感触最深的,知道是什么么?” “请伯爷赐教。” “就是燕军里面,虽然也有各自的山头,但打起仗来时,是可以将后背交给袍泽的。” “这确实很难得,但,伯爷……” “你说。” “那也是因为您一开始就得遇贵人,所以不用去在乎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再加上后来,您得到了靖南侯的看重,自然没人会在这方面去卡您。 水至清则无鱼,这太阳底下,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听到这话,郑凡微微蹙眉。 细细思索一番后, 郑伯爷还真回忆起来了一出在燕军里,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友军见死不救。 那是邓子良邓参将,被乾国钟天朗夜袭拔寨斩杀。 只不过,在那件事里,对友军见死不救且故意保存实力的,是郑伯爷的翠柳堡。 因为这件事,郑伯爷还被靖南侯敲打过。 所以, 并非是郑伯爷没遇到背后捅刀子的袍泽,而是因为那个会捅刀子的人正是他自己。 当你发现四周全是白色的时候,很可能,那个黑点,就是你了。 但这个例子,这段黑历史,郑伯爷是不会自己再提出来的,没意义。 “伯爷,这一次大军出塞,斩获,必然不小,但想来大军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所以,属下觉得,拔除掉一些部族的牧场,牵走他们的牲口和人口后,可以趁着这场天威,直接对其他部族进行摊派,让他们主动送上牛羊和青壮。 他们欺软怕硬惯了,打个锣,马上就腿软,属下可以为伯爷拟定一份名单出来。” “行,这事,你看着办。” “谢伯爷,属下绝不会让伯爷失望。” “等真正伐楚开始时,我会解开你身上所有链子。” “伯爷大恩大德,属下下辈子必当做牛做马………” “那我直接送你去下辈子岂不是更方便?” “………”苟莫离。 … 翌日, 燕军上午再度攻城,午时收兵;下午再度攻城,黄昏收兵。 第三天,晋营兵马攻城; 第四天,继续攻城; 第五天, 没法继续攻城了, 因为城内没粮食, 且燕军这种玩法,对城内野人精神上的折磨实在是太过可怕了,简直是魔鬼! 燕人一次次占据了城墙,又一次次退去,然后再一次次地攻上来,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最终, 安乎城内的野人们哗变,将自己的头人和贵族全部杀死后主动出城跪伏在野地上,完全放弃了抵抗。 “啧啧啧,没得玩儿了。” 李富胜有些惋惜地说道,他才刚刚找到指挥攻城的感觉。 随即, 李富胜看向自己身侧的郑伯爷, 道: “换下一个城吧,叫沓叠城是吧?” “嗯,不过先不急。” “不急?要做什么?”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先给沓叠城送一些粮食过去,让他们吃点儿东西才有力气守城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剑圣出城 (大章,求订阅!)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姐姐,这一笔开支要特批。” 月馨将一份单子放在四娘的桌前。 四娘正在用风油精涂抹着自己的眉心,她的伤已经养好了,本想着等主上回来了就可以开始自己造宝宝的计划; 偏偏主上回来后带来了要伐楚的消息,得,这下她一个大管家当即忙得脚不离地。 一摊摊,一件件,全都需要她来打理,千头万绪的事儿,都在过她的眼。 到底是自家的事儿,别人不说没这个能力总揽大局,就是有,也不放心将大家伙辛辛苦苦打拼几年积攒下来的基业给一个外人。 说实话,四娘都有些羡慕薛三那混账东西了,到现在还在梁国没有回来,这是真要当他大梁的土行孙将军? 也娶个梁国公主衣锦还乡? 涂抹好风油精后,四娘伸手拿起那张单子。 单子上是一批特制的甲胄,皮甲,以及短刃。 现如今,雪海关的铸造坊夜以继日地正在开工着,期望着在开战前,多给将士们上一些甲胄,打造一些更为锋锐的兵刃,而这批特制的小一型号的皮甲和短刃,制作起来其实很麻烦,很容易打乱原本铸造坊的进度和节奏。 月馨在旁边解释道;“姐姐,这是给义字营的。” 义字营,又称义子营,自盛乐城以来就有一个传统,战死者没有家室亲眷的话,会将自己战死后的抚恤金交到学舍里去,供养一个孤儿长大。 这个孤儿会随他的姓,你给我养恩,我给你继香火。 这些年晋地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孤儿,也就茫茫多,且自打在盛乐城确定这项秩序再到雪海关后,义字营已经有了近八百人的规模。 但…… 四娘微微皱眉,道: “都是些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指的是已经不是小孩,却还没到青年的那个坎儿; 四娘觉得,让他们去上战场,好像还早了一些。 月馨开口道;“我夫君的意思是,他们是咱们伯爵府的未来,这场大战,应该让他们去见见世面。” 义字营,可以说是最纯粹的一支后备力量了,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且是受战死兵卒抚恤金以及伯爵府的支应下成长起来的。 在他们的人生里,没有家庭的拖累,只剩下最为纯粹的忠诚。 四娘清楚,依照瞎子的审美,义字营才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地方。 既然瞎子这般坚持,四娘也就没有回绝的道理,魔王们本身都有默契的,这种默契也包括主上,那就是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你想怎么玩,都可以随意。 “行,我批了。” ……… 伯爵府隔壁的小院子。 剑圣在喂鸡,耀武扬威的老母鸡迈着铿锵的步伐,走过去,低头,啄一下,再抬头,环顾四周,随即,再低头啄一下。 这进食的姿态,活脱脱的那些贵家未出阁的小姐。 而在角落里,有一只鸭子畏畏缩缩地蜷在那儿,肉眼可见的忧郁。 刘大虎回来了,看见剑圣,喊道; “爹。” 刘大虎是剑圣的继子,但他喊“爹”从没有过犹豫。 剑圣有些疑惑道:“这个点,还没下学吧?” 每日去学舍,是刘大虎的功课。 雪海关的学舍,基本不教什么道德文章,学认字,再学算术,等到了一定年纪,就可以选择从军或者进作坊。 度过短暂的磨合期后,从军,能得到快速晋升,进作坊,也能很快做到小头目。 不管是走哪条路,在雪海关地界上,都是家庭生活标准的快速提升。 当然,学舍里的孩子选择从军的要占大多数,一来是受他们山长平野伯的感染,二来,当了标户后,就算是伯爵府自己人了,他们不懂得什么叫“政治待遇”,但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知道,只要当了标户,那就相当于是吃上了“皇庄稼”。 “爹,我跟您说个事儿。” 刘大虎主动走到剑圣面前。 “说。” 剑圣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听自己孩子和自己说话。 剑圣自小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家庭关怀,是他和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后来有了师傅,拿起了剑,才得以出人头地。 所以,正因为他自己的缺失,所以才更希望下一代不要有遗憾。 “爹,学舍有报名,我也想和义字营他们一起,上战场,打楚奴。” 剑圣有些意外道:“你还小。” “爹,我不小了,学舍里摔跤,没人能摔得过我哩!就是那狼崽子,如果不耍诈,他力气也没我大哩。” 因为剑圣的要求,刘大虎每天都能吃得好好的,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但在这个家里,刘大虎几乎是顿顿有肉。 这般过日子,可糟蹋了,但剑圣坚持这般做,其妻子和老婆婆也不方便说什么,因为人对的是刘家的孩子好,你还好意思说啥? 每天晚上,剑圣会带着刘大虎一起打坐,传授他吐纳的法门。 刘大虎不知道这是在修行,但他喜欢和自己这个“爹”相处,而且每晚打坐后睡得都异常的香,渐渐的,他也习惯且喜欢了入睡前的这个流程。 也因此,刘大虎的身体素质,在同龄人里是很拔高的。 剑婢不参与摔跤, 狼崽子如果不用迂回的方式, 学舍里, 谁都扛不住他。 “上战场,太危险了。”剑圣劝说道。 “爹,我得去哩,先生说,要是这一仗我们打败了,咱们雪海关的日子,可能就得到头了,楚奴就可能要打过来了!” 剑圣当然清楚,这是伯爵府的宣传效果。 从很早时候开始,剑圣就明白,雪海关的军民宣传中,故意将野人和楚人妖魔化,其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消弭掉燕人和晋人之间的矛盾。 早些时候,剑圣和野人王喝酒时,野人王就说过这一招用得很是炉火纯青,因为如果外部没有共同的敌人,接下来,就要开始内斗了。 所以,在雪海关军民看来,野人,时刻都会再打进来,哪怕他们的平野伯爷每次出关入雪原都能把野人脑子打出屎来,他们依旧觉得野人很可能在不久将来再度杀入雪海关。 哪怕楚国的大将军被靖南侯爷逼迫得只敢蜷缩在那里造城了,雪海关军民依旧觉得用不了多久楚人就会兵临城下。 但,怎么说呢,剑圣是少数能知道内情的“平民”。 而且,在从燕京回来的路上,郑凡就亲自和他说过这次伐楚的意义。 剑圣不在乎伐楚胜利的意义,那无非是燕国距离一统诸夏更进一步。 剑圣在乎的是,如果伐楚失败了,那燕国就得崩溃,随后,楚人必然会进入晋地,然后,兵临雪海关下。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场伐楚战事,是不能失败的。 “你,现在还是应该读。”剑圣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爹,我想上阵杀楚奴。”刘大虎很坚持,“再说了,学舍都准我们报名了,会挑选一批人和义字营一起去前线,既然我觉得我能去,我就应该去。” “再过几年,我准你去。”剑圣退步道。 “爹,但我现在就要去,伯爷需要我。” 剑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我先和您说好了,我已经自己报名了,等过几天,您再帮我和娘和我奶再说说,反正到时候生米煮成粥了。” “是熟饭。” “是。” “一定得去?” “要去。” “如果伯爷不让你去了呢?” “学舍里告示都出了。” “你多念几年学,多长两年身体,上阵的话,能杀更多的楚奴。”剑圣循循教导。 “不,我要去,我等不及了,爹,我要让我家成为标户,让爹和娘和我奶这辈子都不愁吃穿。儿子大了,儿子我想出去搏一搏。 这里,是儿子的家,雪海关,也是儿子的家,我们都知道外面现在有多乱,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也知道外面多少人过个冬天就像是过鬼门关的坎儿一样。 伯爷给了我们安定的生活,我们必须和伯爷站在一起,保护我们的生活,创造我们的明天!” 话, 说得很流畅。 剑圣清楚,这是学舍里的教员每天都会教导的东西。 剑圣觉得,这就像是练剑,一套剑式,日久天长地练,就会成本能了。 “好,爹同意你去。” “谢谢爹。” 刘大虎喜不自禁,道:“爹,我去找狼崽子说去,我要和他一起去伐楚了,哈哈哈。” 看着孩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剑圣却默默地站起身, 孩子, 还太小了。 他不是不同意孩子去入军伍,而是真心觉得,孩子现在还太小。 义字营的那些半大小子天天会在城内早晚跑操,他也见过很多次,那是一群身上凝聚着煞气的孩子。 但他们每隔一阵子,都会主动出来帮雪海关里的人干活,要么耕地,要么送货,要么修补房屋,因为他们的领队说,他们吃的是雪海关的“百家饭”,自然需要干活来回报大家。 这是一群,很好的孩子。 剑圣摇摇头, 走回屋里,将又被放回原位垫桌脚的龙渊抽了出来。 再走出屋子,扫了一眼仍然蜷缩在角落里的鸭子。 剑圣来到屋外, 转身, 关门。 郑凡率军去雪原了,但剑圣知道,伯爵府里,肯定有留守的人。 他去说话的话,将大虎的名字给拿下来,必然可以。 他站在伯爵府门口,却没急着进去。 可以看出来, 他在犹豫, 最终, 剑圣没有走入伯爵府, 而是握着他的龙渊, 一步一步向南走, 剑圣, 出了雪海关。 …… 战事未起,先行的,不仅仅是粮草,还有探子。 大燕皇帝在燕京城一纸诏发布, 震惊了郢都; 随即, 大楚凤巢内卫派出了绝大部分力量,开始进行战况的刺探。 摆在大楚镇南关的,有两座军事重镇。 一座,是奉新城,因为靖南侯,现在的靖南王田无镜,他的帅旗,一直立在这座城的城楼。 还有一座,就是雪海关。 一来,雪海关的地理位置绝对重要,不仅仅防御着来自雪原的威胁,同时,也是晋东一地,一股极为重要的牵制力量。 二来,世人都清楚平野伯是靖南王的亲传弟子,靖南王在望江准备和野人主力决战时,平野伯率军袭后方夺下雪海关; 平野伯在楚国潜伏抢夺公主时,靖南王率军压迫镇南关; 虽然平野伯在体量上和地位上,远远无法和靖南王相比,但二人往往能打出心有灵犀的配合; 所以,雪海关就成为凤巢内卫监控的重中之重。 当然了,以前的渗透和监控,其实就没停过。 不仅仅是凤巢还有银甲卫,甚至,连密谍司也会按照习惯在这里布个钉子什么的。 但雪海关在瞎子和薛三的主持下,反渗透能力极强,甚至还出现过一名被凤巢收买的晋人探子在雪海关听了几场大会后主动投案自首的,导致凤巢在雪海关的另外一个探子也一起被拔了出来。 如今,大战在即,倒是没必要去渗透了,探子当哨骑用,直接盯着雪海关的军事动向即可。 “嗡!” “嗡!” 两根弩箭射出,射中了一名正在奔跑的男子,男子倒在地上,发出哀嚎。 戴立马上喊道;“撬开他的牙,别让他服毒!” 薛三不在,雪海关里的这个小特务衙门,就是戴立在负责,戴立对此是无比感恩戴德,殊不知,他只是占了他名字的光。 然而,就在这时,自戴立等人身后树上,滑落下来两名手持短刃的黑衣人,一人一个,当场格杀了戴立的两个手下。 “跟我们回去,饶你不死,还有荣华富贵。” 一个黑衣人开口道。 戴立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娘的,你想屁吃!” 这是薛三的口头禅,戴立学了。 黑衣人准备动手; 这些日子,雪海关的哨骑和探子和他们在雪海关的外围区域每天都有厮杀,双方的损失都很重,但雪海关这边毕竟是主场作战,所以,还是凤巢内卫的伤亡更大。 尤其是这个男子,应该是雪海关那边的探子头头,功夫稀松平常,但布置圈套起来却很有手段,导致他们吃了几次亏。 一个黑衣人持刃逼迫而来,被戴立挡下,双方硬拼了几记,另一个黑衣人则不见了。 戴立清楚,另一个人必然已经绕到其身后,但他的功夫,实在是太寻常,根本就无法顾忌背后了。 当下,戴立也发了狠,刀挥舞得更加刚烈,试图和眼前这个黑衣人来个同归于尽好拉个垫背的,而对方很显然也清楚戴立的意图,所以马上开始后退。 “噗!” 这是兵刃入肉的声音。 戴立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伤口。 “噗通!” 在戴立背后,一名黑衣人的尸体栽倒在地。 戴立忙回头看去,发现一个身穿老旧长衫的持剑男子出现在他身后。 老戴是不认识剑圣的, 剑圣之于雪海关,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很多人都知道剑圣可能在雪海关,但他到底在哪里,没多少人知道,外人想要确认的话,得自己来闯闯。 再者, 一袭白衣的剑圣,很好辨认; 一身喂鸡时穿着的便服,就不是那么好认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是很长时间以来的道理,并且,不是是个人都有水平从剑气上就能认出使用者身份的。 剑圣走过戴立身侧,向着黑衣人走去,同时问道: “要活口?” 戴立到底是薛三带出来的人,马上道:“对,他牙齿里会有毒药!” 剑圣点头, 黑衣人转身欲跑, 但人跑得哪里有剑快,龙渊呼啸而出,直接刺中了对方的小腿,将其钉在了地上。 剑圣快速上前,在对方咬破毒嚢前,一记掌剑劈在其下颚位置,将其对方的下巴给卸了下来。 戴立马上屁颠屁颠地过来,将对方牙齿里藏着的毒囊取出。 剑圣开口道; “问。” “好嘞,您放心,这是我最拿手的,对了,那个,您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 剑圣扫了一眼戴立,戴立马上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什么废话,开始审问起黑衣人。 视死如归的探子,是有不少的。 但视死如归同时还功夫好的探子,其实是不多的。 任何事儿,只要多加一个限定条件,概率就降低了很多。 这是薛三对戴立他们曾说过的话,戴立虽然一开始没能搞懂限定条件和概率的意思,但还是觉得自己听懂了。 很凑巧, 这位黑衣人,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好汉; 所以,他用说出自己所知道的讯息来换取自己一个死得痛快。 ……… 一座破败的荒村小院里, 一面容姣好的村妇打扮女人正坐在井口边,她手里挎着一个篮子,正在将花瓣送入口中咀嚼。 在其面前,跪着一个男子,刚刚汇报完情况的他,看着面前村妇的赤足,眼里流露出了一抹欲念,但马上就强行按压了下去。 眼前的这个女人,太让人着迷,却又不敢去亵渎。 因为她是大楚惜念庄的掌门人,秦月月。 曾经,东方四大国,最为强力的番子衙门,就是大乾的银甲卫,不仅仅是对内监视厉害,对外渗透,也是一绝。 燕国的密谍司、大楚的凤巢这两家和银甲卫比起来,必然失色;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大乾的士大夫阶层的壮大固然导致了武将地位的下降,但一定程度上,大乾维持着一种相对意义上的“大一统”; 曾经的钟家依靠着西军,羁縻西南地区,但依旧算不得藩镇,因为士大夫们死死地盯着他们。 这也使得,银甲卫在乾国,是一个统一的衙门,而不像是曾经的燕国以及现在的楚国,一个是因为门阀,一个是因为大贵族的封地,导致隶属于朝廷隶属于皇帝的特务衙门其生长发展的水土环境,一直很逼仄。 惜念庄,暗地里,确实是有着凤巢的背景,但明面上,它其实是一个江湖门派,平日里,也会接一些江湖的活计,享有较大的自主权。 但在国战的背景下,惜念庄站在了朝廷的一边。 同时,外界还一直传闻,秦月月和摄政王之间,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因太后不同意,所以秦月月才没能入宫。 曾经,大皇子起事时,联络过惜念庄,惜念庄答应为其奔走,待得四皇子出兵对付大皇子时,惜念庄反手将大皇子给卖了,导致诸皇子之中除了四皇子之外势力最大的大皇子,根本就没什么发挥,直接就被年尧大将军直捣黄龙擒拿归京。 “唉,也是怪了,这几日,每天都折掉一支小队,不应该啊。” 秦月月一边吃着花一边思索着。 一支小队,其实也没几个人,但这次惜念庄是由她亲自领队带来的,也都是庄子内的精锐,其中,不乏好手。 虽说这里是燕人的主场,雪海关的大军就在那里,但如果派出大批兵马的话,那些训练有素的探子肯定能提前察觉从而进行躲避; 如果是小股探子之间的交锋,他们也应该能做到进退自如才是。 不大可能一折就折一整个小队。 “传令给其他几个小队,让他们往后退退,既然已经知道了李富胜的那一部以及那一支晋营兵入了雪海关,想来应该是奉靖南王的命令在开战之前去扫平雪原野人的。” “庄主,这时候燕人还敢分兵去扫雪原,是否意味着这次燕人………” “糊涂。” “属下………” “燕人这么做,不是不拿伐楚当回事,而是想要将存在的隐患都暂时抹去,好一门心思地对我大楚用兵。 此次,燕人,是下血本了,你速速将这一消息传递回去,就说燕人这次,是真的要起国战。” “是,庄主。” 待得这位手下离开后, 秦月月又在井口边坐了会儿。 井里头,有一具燕人传信兵的尸体,她昨夜才审讯完。 其实,她清楚自己这次带人入晋的任务是什么,对于各路兵马动向的打探,其实并不是他们的主职,当然,有的话,更好,没有打探到的话,也没什么影响。 因为燕人除非真的疯了,否则不可能从蒙山那里进兵的,小股兵马渗透还行,但大军从那里过,不说燕人得被蒙山的崎岖蜿蜒的山路耗死后勤,只要大楚择一支偏师守住蒙山出口,燕人就进退不得。 况且,就是那里,由屈氏出面组织,专门盯着,以确保万无一失,还有梁国一线,也专门有军队盯着,梁国可以暂时不灭,但燕人休想再玩当初借道于乾开晋的故计。 所以,甭管再高超的兵马调动,到最后,都得在镇南关前落子。 燕楚两国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守住镇南关,则大楚国境无忧,镇南关若是被破,则楚国将沦为乾国之余燕国银浪郡那般被燕人铁骑一马平川,况且,楚人可没有经营百年的三边可做依托。 秦月月想起了当初自己在诸皇子之乱中对他说的话,她愿意帮他将大楚贵族的力量给再削下一层。 因为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尤其是在得知燕皇马踏门阀之后,他喝了一夜的酒;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和大贵族进行和谈,举行了大仪,以换得国内的快速安稳,同时,屈天南这位柱国则令青鸾军北上。 现在想想,秦月月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他总是能比其他人看得更远。 如果那时大楚没能顺势拿下镇南关,等到燕人击溃了野人,拿下镇南关的话,大楚的北方门户,将彻底向燕人敞开。 大楚步卒就算天下无双,但燕人的骑兵更是来去如风。 一想到他,秦月月脸上就浮现出一抹笑容。 她一生冷冽,嗜食人血染红的花瓣,唯独对他,笑靥如花。 秦月月离开了这座小荒村,接下来,她要去颖都,她要去亲眼看看,燕国对于这次伐楚所下的血本到底有多厚重。 她清楚,颖都是燕国对这场战事的后勤重镇。 然而, 她还没走多远,在她的前方,就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身着老旧的长衫,手里握着一把剑。 男子握剑的姿势,像是拿着一根烧火棍,形象,过分朴实和木讷。 但秦月月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她感受到了威胁,一种来自死亡的威胁。 当上惜念庄庄主后,她就再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可能马上会死。 秦月月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手中的剑上。 去燕京的路上,郑伯爷曾和剑圣共坐一马车,一向富有诗名却鲜去作诗的郑伯爷为剑圣亲吟一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谁人不识君,确实是对剑圣最好的形容。 不认识他的人,一剑下去,也就认识了。 而秦月月这种层次的高手,这种地位的人,她不用等对方出剑,就能猜出其身份。 让自己感受到清晰的死亡威胁, 用剑的, 且在这里; 不是那位传说中伴平野伯左右的昔日晋地剑圣,又是谁? 其实,秦月月也是个高手,昔日江畔摄政王对垒五皇子熊廷山,秦月月也是为摄政王站过台子的。 但这世上高手虽不是过江之鲫那般繁多,但东方四大国,朝堂上站着的,江湖里游着的,乡野里藏着的,掐指算算,也要数上好久; 但真没多少人,敢独自面对剑圣而不打颤的。 虽说昔日剑圣曾败走在田无镜手中,但彼时燕军大军压境,一个剑圣,又怎能挽天倾? 雪海关下,一人于千骑纵横,斩杀敌将,此等壮举,让人惊叹的同时,真正的武道之境的人,也都品出了一些味道; 那就是: 那位,可能已经窥探到三品巅峰之上的层次了。 千军万马中,所谓的强者,无非是大一点的蚂蚁,这是共识; 但眼下是荒郊野外,一条小径,前端站着他,后端站着她。 慌,是真的,但秦月月还是捂嘴笑道: “怎么着,昔日的晋地剑圣大人,这是要向小女子亲自出剑了?” 一时间,秦月月心里有了个猜测,那就是自己已经完全失去联络的三个小队,不会是眼前这位出手的吧? 他, 怎么会? 他, 怎么能? 似剑圣这般强者,就是君王,都得以礼相待,比如百里剑为太子武师,入上京城时,乾皇于白玉桥上亲迎。 高傲如他,会愿意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来做这等鹰犬探子之事? 剑圣叹了口气, 道: “明明是我的剑,明明剑在我手中,但像是随便碰到哪个人,都能来指点我剑该怎么用一样。” 当他出现在郑凡身边时, 对面的人,都会发出惊呼或者不屑:你这位晋地剑圣竟然为燕人走狗! 一开始, 剑圣会有些神伤, 慢慢的, 次数多了, 剑圣就有些烦了, 非亲非故的,我的剑,也不是你们教的,昔日自己和弟弟在晋国京畿孤苦度日时,也未曾吃过你们施舍的半碗粥; 却偏偏等到自己剑术大成后,各个在自己面前“好为人师”。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燕人侵入三晋之地,毁掉你虞氏江山,迁京畿太庙入燕京,就这,你剑圣却居然还能为燕人效力。” 剑圣摇摇头,道: “我非朝堂中人。” 他未曾食君之禄。 再者, 君在燕京城的晋王府内,听郑伯爷说,还过得挺好,太后保养得也很好。 秦月月抓起一枚花瓣,送入自己嘴里,一边吃着一边道: “那晋民呢?燕人于这三晋之地,是为人上人,你晋民,晋兵,皆为下等人,此等事,剑圣大人,您能忍?” 剑圣点点头,道: “确实不能忍。” 秦月月微微皱眉。 剑圣又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起算算,玉盘城下,屈天南将我晋民当作两脚羊充作粮食,这事,能忍?” 一个是下等人, 一个是两脚羊, 哪个更严重? 剑圣扬声道: “八百年前,西有蛮族,北有野人,东有山越百族,与我诸夏不同文不同种,年年犯边,掳掠我诸夏子民以作口粮,称之为两脚羊; 故而,才有大夏天子下天子令,三侯持节开边,驱逐蛮夷。 你楚人入山越之地久矣,许是已然将自己当作蛮夷了。” 秦月月眉毛一挑, 道: “想不到,剑圣大人的话,和大人的剑,一样锋锐。” 剑圣摇摇头,道:“我本不欲说这些。” “那又为何要白费口舌呢?” “因为你们喜欢拿这个说事。” “是么?” “而且我慢慢也发现了,杀人之前,说一些大道理,确实能让我心里,舒服很多。” 剑圣抽出了龙渊,目光微凝; 杀机, 无比清晰。 话说完了, 该杀人了。 秦月月也当机立断,将手中的花篮直接向前一抛,刹那间,落英缤纷,同时,花瓣中的毒粉开始弥漫。 若是此时剑圣冲过来,就算不吸入毒粉,其身躯,也必然会被腐蚀。 然则, 剑圣一剑斩来,强横的剑气直接将前方的花瓣给搅碎,尘归尘土归土,只在一瞬间。 但正是这一剑的功夫,给秦月月找到了空档,她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 是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剑圣对决,虽然,她也是三品高手,但她只是初入三品,且就算是同境界的三品,彼此所修不同,实战上的差距,也是无比巨大的。 更何况, 她所面对的是万法之中最擅捉对厮杀的剑客! 她的身法很快, 剑圣,是没她快的,但剑圣的存在,根基在于一把剑。 这把由大楚造剑师亲自锻造出来的龙渊,已经疾驰而出,直指大楚惜念庄庄主秦月月。 秦月月现在可以赌, 赌她的身形比龙渊还快,这样一来,她就能逃出生天; 她也可以不赌,那就必须回头应对,而一旦回头应对,就再无拉开距离的机会了。 最终, 秦月月回过头,她没选择赌,她是个女子不假,却是一个靠着自己手腕和能力统领一个江湖大派的掌门。 指尖,流光闪烁,于其身前,形成了七道隔膜。 龙渊一口气洞穿了五层,却最终在穿透第六层后,停滞了下来。 然而, 剑圣此时也已经跟上来了。 “封!” 锁凤手! 相传当年初代楚侯就是以此术封禁的火凤,最后收为己用。 此乃大楚皇族不传秘术,秦月月却会,若是外人看见了,必然就是其和摄政王关系匪浅的铁证! 秦月月十指指尖有精血流淌而出,顷刻间化作无数红丝,将龙渊包裹其中。 随即掌心下压,拍在了龙渊剑身上,龙渊没入地面。 先以琐凤手,封禁掉剑圣的龙渊,一如当初田无镜和剑圣交手时那般,将剑圣的剑,都散掉,最后逼迫剑圣以剑气和气血来与其硬消耗。 下一刻, 秦月月面对已经近身的剑圣,不退反进,袖口之中,两柄匕首落出,一把,直接投掷向剑圣,另一把在手,从另一面斜向刺向剑圣。 一切的一切,都在须臾之间发生。 一边是大楚惜念庄庄主,一边是晋地剑圣; 这不是一场平衡的较量, 但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是一场精彩至极的对决,惜念庄庄主在先前所体现出来的狠辣和果敢,确实让人钦佩。 然而, 意外, 往往会在最不可能出现的时候才发生,否则,它也就不叫意外了。 一场, 本该十分精彩,日后被外界传说得有声有色的对决,却以一种,彼此双方都未曾想像得到的方式,强行收尾。 秦月月没想到, 就是剑圣, 也没想到。 将龙渊封禁打入地下后, 秦月月已然扑向剑圣。 然而,就在此时,龙渊忽然从地面迸出,从背后,洞穿了秦月月的身躯。 剑圣只是微微侧身,躲过了先前一把被投掷过来的匕首。 而后, 秦月月已经僵立在原地, 表情, 有些惊愕。 龙渊的剑气在入体后,迅速开始疯狂地破坏其生机,她本就不是武者,没那般强横的体魄,这种创伤,已经足以要了她的命。 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看着贯穿着自己身体的龙渊, 为什么, 为什么锁凤手,对这把剑,无用? 剑圣站在原地,面对秦月月投来的质询目光,开口道: “这是,他造出来的剑。” 这是大楚造剑师造出来的剑; 这把剑上,本身就存在着诸多禁制; 但, 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造剑师会在龙渊身上单独留下一道禁制,以让锁凤手对其无效,根本就无法封禁它。 身为独孤家的核心子弟,身为四大剑客之一的楚国之剑,再算算其和摄政王和皇室的关系; 造剑师,他知道锁凤手,甚至会锁凤手,都不算是什么太过令人惊的事。 但为什么, 他会单独在龙渊上针对锁凤手,留下这道禁制呢? 他人现在不在这里,所以无法得到回答。 但造剑师是一个很苛刻的人,对他锻造出来的剑,一直有着极高的要求。 再者,当年造剑师将这把剑送给剑圣后,剑圣也吹捧其,帮他得以哪怕没出过一次手却依旧位列四大剑客之中; 那时,晋国还在,那时,造剑师也不可能预料到,剑圣的剑,会刺向惜念庄的庄主,确切地说,他不认为龙渊,会刺向一个会锁凤手的人。 所以, 可能明知道没用也没这个必要, 但造剑师出于自己的职业素养, 还是将这禁制,加上去了。 然后, 一场本该无比精彩的对决,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于秦月月而言,她还没真的出手,还没真的和剑圣交锋,她刚回头,刚准备厮杀,就结束了。 最终, 秦月月勉力抬起头, 颤声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身为惜念庄庄主,秦月月的隐蔽功夫,无疑很强,而剑圣,他是江湖中人,但江湖里,他并不接地气,他也不是纯粹的朝廷鹰犬,但他,还是找到了自己。 秦月月清楚,就算是资深的自己同行,比如相传雪海关里有个小矮子,是那位平野伯的斥候长,手段很犀利,但就算是他,想找到自己,也无比艰难。 偏偏, 剑圣, 就一个人找上门来了。 “因为你身上的香味。”剑圣回答道。 “香………味?” “我娘子在雪海关的作坊里上工,那是一个香水作坊,每天,都会有不同的花香,所以,每次下工回来,我都能在她身上闻到浓郁的花香,她也会告诉我这是哪种花的香气;久而久之,我就对花的香味,很熟悉了。我是寻着你身上特殊的花香味找到的你。” ……… 郑伯爷凯旋了, 一场本该两天就能完全解决的战斗, 被郑伯爷硬生生地打了十天。 随之而来的, 还有大量的野人奴隶以及茫茫的牲口群。 “郑老弟,伤员就先留你这里帮我照看一下,我这儿就先率军回奉新城向王爷复命了,毕竟多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但哥哥我觉得,这两次攻城战,很值!” “大哥,我们马上就能再相见了。” “哈哈哈哈,那是,对了,郑老弟,那个攻城之法,你能不能也像你的那个《郑子兵法》那般,写个册子出个?” “可以。” “好,好啊。” 李富胜大笑着领着亲卫先行出了城,他急着要回去复命。 郑伯爷则回到府邸,出征回来,按照习惯,应该享受享受温柔乡了。 然后, 他看见了在屋子里等着自己的四娘。 “四娘……” 郑伯爷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 “主上,剑圣的家人来报案,说剑圣失踪多日了。” “………”郑凡。 剑圣失踪了, 而且是不辞而别; 这件事,对郑伯爷的打击很大,他还在想着怎么忽悠剑圣跟着自己去镇南关前线呢。 报案的,是剑圣家里人。 但郑凡清楚, 剑圣他不可能是被拐卖了,也不可能是走丢了,他要走,必须他自己想走才可以。 所以, 他是厌倦了这种平常人的生活,觉得这场游戏,玩腻了,所以不辞而别的么? 总之, 在得知剑圣失踪的消息后, 郑伯爷整个人显得无比失落。 他洗了澡, 他穿着一件褂子, 坐在厅堂的门槛上。 公主和柳如卿来看过他,毕竟丈夫出征归来,做妾侍的和做妻子的,肯定得来慰劳慰劳。 但看着郑伯爷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那里的情形, 熊丽箐和柳如卿都止步了。 公主有些疑惑道: “相公应该是出门打仗的啊,怎么看起来,像是被棒打鸳鸯了?” 柳如卿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道: “叔叔莫非是因为李富胜大人今日离开的原因才这样么?” ……… 坐到晚上, 郑伯爷没滋没味地吃了晚饭。 然后, 因为外面晚上蚊子多,所以他坐在了屋子里,继续落寞。 “嗡!”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吱呀………” 门, 被推开。 郑伯爷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来人, 正是剑圣。 “噗通!” 剑圣将一颗人头放在了郑凡面前的茶几上,人头用布包着,但有血迹渗透出来。 郑伯爷脸上当即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起身, 道: “大晚上的,你把这么吓人的东西拿给我看,是想让我今晚梦魇么? 我的胆子,向来是很小的,可看不得这般骇人的玩意儿。” 一个靠军功上位的伯爵, 一个踩着无数颗人头成就今日权位的大将, 竟然说出这种话; 好在,剑圣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剑圣指了指人头, 道: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瞧不起我,十件!” 剑圣将龙渊,也放在了茶几上, 道: “答应我,让孩子们多读两年;人,我替你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五章 晋级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孩子上学? 啥事儿? 作为甩手掌柜的郑伯爷是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但这并不妨碍郑伯爷听到了剑圣后半句话: 人,我替你杀。 那个, 让孩子读,也是好事儿嘛不是。 你剑圣要是愿意一直替我杀人, 我完全可以给那帮孩子直接供到去考科举去翰林院去编纂《雪海大典》《四库全》什么的,都没问题。 郑伯爷看着剑圣, 道: “我一直觉得,孩子还是应该多读的,他们是我大燕……哦不,他们是我们诸夏未来的花朵。” 剑圣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郑凡,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人头就放这儿了,提起剑转身准备离开。 郑伯爷解开了包裹,看见了里面的人头,眼睛当即一眯, 脱口而出道: “惜念庄秦月月。” 剑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郑凡,道:“你居然还认识?” “不是,你是觉得我不认识她,你还把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我,还不解释一句,你就不怕我不知道这份礼物到底有多重?” “你手下,会有人知道她的。” 郑伯爷手下人才云集,这一点,剑圣是清楚的。 比如那位传闻中可以称量天下的风先生,还有那位连苟莫离都觉得害怕的北先生。 还有亲自组建了雪海关探子系统的三先生以及每次开战必然代为掌军的梁将军。 就是那个看起来最憨憨傻傻的大个子, 剑婢也曾对剑圣说过, 自己教她的剑式,她给那个傻大个练一遍,傻大个就能顷刻领会。 剑圣顿了顿,又道: “有些意外,你居然认得她。” “昔日江畔,我大舅哥和我………五舅哥?总之,他们在江畔论战,我见过这个女人,她是来刺探我雪海关军情的?” “不清楚,但大概是。” 郑凡看了一眼剑圣手中的龙渊, 道: “难为你了,你的剑,在我眼里,应该是天上虹,却不得不做这些地上的事。” “如果你上次没让我去杀猪,我大概就信了你这句话。” “瞧瞧,较真了不是。” “杀她,我心甘情愿,记住你答应我的,孩子,应该待在他们应该待着的地方。” “我答应你。” “郑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我的一家子,依旧住在雪海关么?” 如果剑圣想离开,他随时都可以离开。 朝出雪海关,暮登天子堂; 退一万步说, 剑圣完全可以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或结庐而居,或开一家小店,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靠他的剑,去守护。 “为何?” “伯爵府很多所作所为,我虽不能完全认同,但我喜欢这种治下的氛围;如果你什么时候变了………” “您就会离开?” “我会用我的剑,杀了你。” “太极端了。” “至少,能让你在我的回忆里,依旧还是那个平野伯,那个盛乐将军。” “太晋风了。” 郑伯爷站起身, 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苟莫离说过,一般以这个做前缀的,意味着说话的人下面要开始骗你了。” “那家伙路走窄了。” “但我倒是想听听。” “其实,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剑圣,“您也一样,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圣人,我不知道,但你我,都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圣人。 就是那乾国的姚子詹,文圣; 我听闻,他去年还纳了一个芳龄十三的妾; 啧啧,可能他们认为这是一桩美谈,但在我看来,却依旧是禽兽不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从未想过当皇帝,你信么?” “那你一门心思想着造反,难不成只是为了好玩?” “接你的话,我要是点头说是的的话,你是不是不会相信?” 剑圣没说话。 郑凡走到剑圣面前,伸手去抓龙渊。 剑圣没阻挡,很自然地让郑凡将龙渊接了过去。 曾经,剑圣于京畿城外败走于田无镜之手,龙渊遗落; 后来,田无镜册封郑凡为盛乐将军,赠予龙渊,最后,龙渊又回到了剑圣手中。 “杀她,费了不少功夫吧?” “没费功夫。” 郑伯爷点点头,道:“也是。” 其实,是真没费什么功夫。 因为造剑师在龙渊剑上加了可以破开大楚皇族才能得以修炼的锁凤手的禁制。 这场战事的细节,如果宣扬出去,造剑师怕是很难再进宫门了。 “哗………” 郑伯爷抽出龙渊, 舞动了一道剑花, 道; “龙渊,虽乃当世名剑,却也不过是剑长四尺,你我皆非圣人。 然, 天下太大, 我只顾身前四尺!” 剑圣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忽然一变,喃喃复述道: “天下太大,只顾我身前四尺。” 下一刻, 原本郑伯爷手中拿着的龙渊发出一声颤鸣,直接飞出,直冲剑圣,且在剑圣周围开始旋转。 郑伯爷吓了一跳, 这剑的锋利他是知道的,先前要是一不小心,就是自己的手指齐刷刷地掉落啊。 “天下太大,只顾我身前四尺。” 剑圣继续在重复着那句话,龙渊则继续在其身边飘浮。 “天下再大又如何,我的剑,只有四尺。” 剑圣陷入了沉思,原地盘膝而坐。 “天下之大,与我如何?我之剑身,唯有四尺。” 剑圣开始自问自答。 “我面前四尺,是我;四尺之外,是天下。” 龙渊不断地颤鸣,仿佛有灵,正在自己主人身旁愉悦地欢腾。 “我身前四尺,就是我的天下。” “嗡!” 龙渊直接落入剑圣身前,半截剑身刺入了地砖之中。 剑圣缓缓闭上眼, “四尺身前,我………无敌。” 自龙渊剑身上,一道淡蓝色的结界开始显化出来,宛若一座灯罩,将剑圣笼入其中。 边上, 郑伯爷的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他当然知道剑圣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在参悟,他获得了契机。 对于剑圣这种层次的存在而言,已然是百尺竿头,想再上半步,甚至只是挪一点点位置,都极为艰难。 但人家似乎拿的就是主角命格,郑伯爷只能羡慕嫉妒恨。 自己只不过是给人家说了点世界观上的东西,结果落入剑圣耳中,则是剑道至理。 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事儿听起来很美好, 但郑伯爷心里依旧酸溜溜的。 这次顿悟,剑圣大概率不会得到品级上的提升,但对于剑道的理解,对于剑式的认知,将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三品之境,是一个大境界,而且,所谓的厮杀,也并非纯粹按照境界来划分,否则江湖上的人相遇,直接比拼一下境界,低的就算输,也就没那么多的血腥杀戮了。 一如当初薛三杀福王,福王靠嗑药,境界可比薛三高多了,但依旧没什么用。 境界要有,但境界也需要招式和实际理念去扶持。 等同于一样的一支军队,交给一个优秀将领和一个草包将领去指挥的区别。 郑伯爷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下来了自己的心绪。 唉, 自己为什么不能点拨自己呢? 摇摇头, 拿起茶几上的一壶茶,又顺了果盘里的俩橙子塞入兜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颗脑袋留在了那里,绕过剑圣,走到屋外,回身,将屋门关好。 郑伯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剑圣在顿悟, 那自己就护法吧。 仰头, 张嘴, 对着茶壶嘴就是一汽凉茶下肚,带着点淡淡的涩味。 不远处, 肖一波在那里候着, 许是剑圣进来时,没做什么遮掩,所以他才会在外头等着吩咐,比如伯爷传个夜宵什么的。 此时,见伯爷出来,肖一波马上凑上前。 “你,派人去与隔壁邻居说一声,就说他们的男人被找到了,无碍,明日就能回家,话,编得漂亮点儿。 再去给瞎子传个话,就说孩子,还是得好好在学堂里读。” 虽说郑伯爷不清楚娃娃兵的事,但分管这方面工作的是瞎子,且想都不要想,必然是他鼓捣了什么。 “是,伯爷,属下明白,伯爷,您这里………” 未等他说完,郑伯爷就挥挥手。 肖一波马上行礼下去。 郑伯爷又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将茶壶放在一旁, 摸了摸身上, 却发现没将自己的中华牌铁盒带出来,但此时又不方便再进去拿了,只能作罢。 抬头, 望天, 今儿晚上天气很好, 不会下雨; 这个季节,就算是雪海关,也不会下雪; 如果能下冰雹就好了, 等剑圣出来,看见为了给他护法而被冰雹砸得鼻青脸肿的自己。 唔, 但这样是不是对自己太狠了些? ……… 瞎子所住的院子里, 戴立跪伏在瞎子面前,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做了一个汇报。 汇报完后, 瞎子点点头, 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伯爵府效力,卑职不辛苦!” “你身上还有伤?” “小伤,小伤,不劳北先生挂记。” “你手下的人,抚恤的事情做好,他们,也是为我雪海关而牺牲。其余人,都有赏。” “卑职代兄弟们,谢北先生,谢伯爷大恩。” “嗯,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 戴立离开了,月馨拿着一条薄毯子走了过来,盖在了瞎子的膝盖上。 “晚上潮气重,回屋吧。”月馨轻声道。 瞎子摇摇头,道;“待会儿还有个小崽子要来,你去给我下一碗馄饨待会儿吃。” “好。” 月馨去厨房了,瞎子家,没有常驻的仆人,只有一个仆妇在白天时,会来清理收拾一下,洗个衣服。 平日里,月馨都在四娘身边做事,瞎子人只要在雪海关,就永远有事要做,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二人的晚食和夜宵会在一起吃,由月馨下厨。 在燕京城,瞎子除了和温苏桐“聊”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听温苏桐分析了一遍京城局面,还和老人家聊了聊他和他孙女的小日子。 其实,挺平淡的,但温苏桐已经很满意了。 这是一个大争之世,而处于漩涡中的人,依旧能够将日子过得平淡,本就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儿。 瞎子对这个妻子,不能说满意,只能说,很合适。 身为魔王,经历了繁繁种种,你再想说去轰轰烈烈地爱上一个人,真的太难为魔了。 人经历得多了,各方面的情绪,其实就会麻木,阈值,也会高很多。 正如四娘曾对郑伯爷说的那句话一样, 老娘这辈子,怕是不大可能对男人感兴趣了,但唯独主上,是唯一的一个,让我不恶心的一个。 瞎子也曾思考过,为什么大家伙的日子,会过成这样;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的一切伦理道德,都是以百年来计的。 其实,正常人活不到百岁,七十岁,差不离了,在这个世代,平均寿命只会更低。 所以,有限且不够的生命下,人生被无比紧凑地划分了好几个阶段,这些阶段之间彼此相连,甚至,相容。 小时候,得忙着长大,读;成年后,得忙着挣一口营生,养活自己,同时,还得寻找配偶,繁衍自己的下一代,下一代出来后,再为下一代去辛苦; 幸运的话,临了存够了钱,还能给自己提前置办一口寿材。 其实,普通人的一生,过得很快,快到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你所面对的情啊、爱啊以及种种的情绪,都来不及去分辨,这到底是真的呢,还是仅仅一种惯性。 就如这夫妻之间,理所应当,两情相悦,但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是在那个熟悉的现代,枕边人,能“相看两不厌”已然是阿弥陀佛了。 所以,瞎子并不觉得自己把日子真的过成日子,有什么不对的。 “北先生。” 狼崽子从院墙那里探出头来。 瞎子从沉思之中脱离出来,对狼崽子招了招手。 郑凡曾给狼崽子取名,叫郑蛮。 入学后,狼崽子曾一度觉得自己的这个名字不好听,因为同学一直喊他蛮子蛮子。 无论燕民还是晋民,在种族歧视这种事上,是无比的一致。 郑蛮不敢去求郑伯爷改名,因为他的名字本就是郑伯爷取的,虽然郑伯爷当初取这个名字时,也很随意。 他就找到了瞎子这里,瞎子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郑史”。 不过,一年后,狼崽子就又主动找先生,将自己在学社的名字,改为了郑蛮。 这件事,瞎子也知道。 就算是成年人,在面对这种歧视时,也会很受煎熬,但这个孩子,仅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走了出来,不再以“蛮”字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一是因为郑凡军中,蛮族士兵开始越来越多; 二则是沙拓阙石的事迹,他对那句“我本荒漠一野蛮”很是神往。 狼崽子翻过了墙头,来到了瞎子面前,有模有样地给瞎子行礼: “北先生,您交代我的事儿,我做得好吧。” 瞎子点点头, 道: “好。” 剑圣已经出门许多天了。 “那这次伐楚,我能去不?” “能。” “哈哈。”郑蛮开心地笑了。 “但不能让你上前线。” “我懂,就是让我去帮忙刷马,我也愿意!” “嗯。” “多谢北先生,多谢北先生。” 郑蛮又郑重地行了个礼,离开了院子,来时翻墙,去时走门。 恰好这时月馨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来,不由地道: “该叫这孩子留下来一起吃的。” 瞎子摇摇头,道:“和我吃饭,他拘束,罢了。” 月馨笑了,“也是。” 放下碗,分了汤匙,小夫妻二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起吃夜宵。 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厚且不腻,碗面上撒了些许葱花,添了几滴香油,香。 月馨小声道: “那位家里已经报官了,说他不见多日。” 瞎子点点头。 “是相公你安排的吧?” 瞎子又点点头。 “算计他,要是留了痕迹,未免不太好看。” 显然,月馨是知道剑圣的身份的。 当然,只要不傻,就不会不留意到能住在伯爵府隔壁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是纯正的小门小户? 再者,月馨平日里都和四娘在一起管账,每日都要进出伯爵府,也是和剑圣见过的。 “我只是提醒一下他,他这会儿,应该做些什么,帮他意念通达。” 瞎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还是危险,我可是听说,他的剑,曾杀过司徒家的皇帝。” “是家主。” “但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好像,的确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觉得,这类人,不是好操控的,相公,我是担心你,你不要嫌我啰嗦。” “怎么会呢,我知,我知。” 喝了口汤,见自己妻子还是担心的模样,瞎子笑了, 道: “我只是让狼崽子鼓动一下那个刘大虎去报名上前线而已。” “那个单子,还是相公你让我找风姐姐批的。” “嗯,我也就做了这个,但我也不知道,剑圣居然会出城帮我们杀楚国探子。” “相公,您不知道?” “他是剑圣,我怎么可能操控得了他,我只知道,他应该会做些什么,要打仗了,放着他留在家里不用,未免过于可惜了一些。 他去伯爵府里找四娘,或者等主上回来找主上,也是一句话的事,但这次出征,他必是跑不了的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是好人,但却是君子。 不过,他比我想象中,要更激进一些,到底是练剑的人,脾气也直,不,不能用‘直’这个字,应该叫通达。 拿得起,又放得下,放下后,还能再随时拿起来,啧啧。” “相公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记在心里,慢慢品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一响,再加三连响,一响,再加三连响。 中间有询问声: “北先生,北先生?” “进来。” 瞎子将最后一只馄饨送入嘴里。 肖一波推开门,站在门口,道:“北先生,伯爷让卑职给您带句话,孩子,还是应该多读。” “我知道了。” “先生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回复伯爷的么?” “不必了,我随你去伯爵府。” “好的,先生。” 瞎子站起身,对妻子道:“劳你收拾了。” 平日里, 月馨做饭,瞎子洗碗。 瞎子洗碗,洗得比正常人还要干净,因为瞎子有洁癖。 当然了,这也属于生活中的一种小情调,既然身而为人,总得活出点人味。 月馨笑着点头, 递给了瞎子一盏灯笼。 瞎子接了过来, 走出门后, 肖一波伸手从瞎子手里接过灯笼,在前头领路。 “北先生,隔壁那位,刚回来。” “嗯。” “北先生,您小心脚下,这里有积水。” “嗯。” ……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梁程拿着一个大瓢,从大桶里将鲜血舀出,顺着棺材口延伸出来的竹管,一路流入了棺材内。 其实,是可以直接倒入棺材的。 之所以要加一根长长的竹管做接引,是因为于冰窖中,血水经过了这么一个距离流淌,等流入棺材后,温度,就很宜人了,带着些许冰凉。 有些人,就是喜欢讲究这种调调。 等舀了大半桶出去后,梁程走到棺材旁,伸手在上头敲了敲, 问道; “剩下半桶给你冻起来?” 棺材盖被缓缓推开,露出了阿铭的脸,他明明前一秒还浸泡在血水之中,但等其坐起来后,身上,却没有丝毫血渍。 “今儿的血,不错啊。” “战场上特意挑了些会功夫的野人放的血。” “有心了。” “不客气。” “等下次换你受伤了,我也会对你好的。” “你,这是在咒我?” “你还会怕人咒?” “也是。” 阿铭手臂撑在棺材边缘,道:“又要打仗了。” “怎么,厌倦了?” 阿铭摇摇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会厌倦呢?我最欣赏的烟花,就是生命的成片凋谢。” “那你情绪不高。” “躺太久了,躺得有些懒散,像是找回了冬眠的感觉。” “被多射几箭就好了。” “信不信下次你受伤了,我给你旁边整一群死猪来为你提供煞气?” “我一般,很少受伤,你在主上身边,主上又………总之,你很容易受伤,所以,我下次可以考虑给你放在城内做猪血肠的作坊里。” “我开玩笑的。” “我也是。” 阿铭转了个身,从棺材内掏出一个红酒杯,又从棺材背面的冰块里,用自己的指甲取出冰存于中的红酒。 倒了半杯, 轻轻晃了几下,喝了一口。 随后, 将杯子递给了梁程。 梁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唉,咱们这里,除了瞎子,没人会品酒的,真是糟蹋我东西。” “四娘呢?” “她那是项目。” “你继续休息吧,军营里还有事要我去处理。” “您忙,我等要出发伐楚时再出来。” “您休息。” ……… “喂,大个子,你说我师傅去哪里了?我可是担心死了。” 月光下,剑婢坐在小院里,手里拿着一把葵花籽嗑着。 樊力挠挠头,道: “没看出来。” “我是真的担心。” “好。” “你说,师傅他不会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不辞而别了吧?” “不会。” “为什么?” “感觉。” “我不该问你的。” “对的。” “会不会师傅是嫌我笨,所以不想要我了。” “有可能。” “……”剑婢。 剑婢气鼓鼓地道:“你难道不应该说我很聪明很有天赋么,我可是天生剑胚,剑胚唉!” “好,剑胚。” “……”剑婢。 樊力蹲下来,开始用一块巨大的磨刀石,磨着自己的斧头。 “我说,大个子,你怎么没想着娶个媳妇?” “没想过。” “为什么?” “女人,麻烦。” “也有女人不麻烦的啊,你看风先生,你再看北先生家的那位,我觉得都很贤惠。” 樊力闻言,皱了皱眉。 “你喜欢什么样的,来,与我说说,我帮你去物色。”剑婢热情道。 樊力道:“臀大,胸大,块头大。” 剑婢低头,看了看自己,道: “有,猪圈里多的是。” 樊力裂开嘴,笑了。 “没想到,你也这样肤浅,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对。”樊力深以为然。 “我想吃糖葫芦。” “好。” “我想吃何春来的糖葫芦。” “好。” 樊力放下了斧头,将剑婢抱起,让其坐在自己肩膀上。 一大一小两个人,出了门。 一刻钟后, 正在雪海关内的官营红帐子里喝闷酒的陈道乐与何春来,刚结束酒会,也刚说了一些“悲伤秋风”,就领着各自挑选的姐们儿去房间休息。 他们俩,之前在雪海关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但自打上次被郑伯爷带着去了一趟燕京回来后, 二人都有些意志消沉; 在燕京, 二人被瞎子派去送货入宫, 在宫门口, 二人对视一眼。 两个都曾致力于反燕复晋的热血之士, 什么都没做。 因为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最难受。 但回来后,该干的活,还得接着做。 今日大军凯旋,他们得以休假,就一起来喝酒。 酒喝多了,人,也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晕晕乎乎之际,一些事儿,也就顺水推舟了。 身份啊, 地位啊, 前途啊, 复国啊, 仿佛都被自己身边年轻却经验丰富的姑娘用柔荑一节一节地给掰碎,稀落了一地,踩上去,仿佛还能“嘎吱”作响。 陈道乐在房间里,正在脱衣服,却忽然听闻隔壁传来了一阵声响,随即,就是女子的尖叫声。 他急忙起身去外头查看情况,别的地方的红帐子,闹事的人会很多,但雪海关里,绝对没人敢闹事,因为这是伯爵府的产业,且整个城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陈道乐推开屋门, 看见樊力左手臂间夹着已经褪去上衣的何春来向外走去。 何春来脸红红的,不是因为酒; 任谁在那时候,忽然被人拉起来,叫去做糖葫芦,都会很痛苦吧? 陈道乐想笑,且笑了出来。 当初隐藏的一个身份,却牵扯出这般大的因果,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 而且,你的糖葫芦做得还那么好吃。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剑婢则气鼓鼓地道: “看吧,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瞎子入了伯爵府,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郑伯爷。 靠近后, 瞎子在郑伯爷身侧坐了下来。 “烟。”郑伯爷说道。 瞎子取了烟,递给郑伯爷一根。 二人一起点燃, 两颗烟头,忽明忽暗。 “主上,剑圣在里头?”瞎子问道。 “你还用问我?” 瞎子一本正经道:“有些人,是不能随便探测的,会瞎的。” 郑伯爷疑惑地问道:“你还怕瞎?” “主上,剑圣在里头做什么?” “在顿悟。” 郑伯爷没好意思说,被他鸡汤一灌,人就开始顿悟了。 瞎子皱了皱眉,然后,笑了笑。 郑伯爷马上道:“嫉妒了?” 因为郑凡知道,瞎子还没升级,其实,他暗示过很多次瞎子可以努力了,但瞎子似乎一直很平淡。 一样平淡的,还有魔丸。 至于一直很想使劲的薛三,人在千里之外。 瞎子点点头,道:“是。” 郑伯爷找到了知己, 伸手搂住瞎子的肩膀, 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后头屋子, 道: “我觉得啊,老是和拿着主角剧本的人待在一起,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跑龙套的。” “主上也有这种感觉么?” “你故作惊讶的样子真的很不符合你的人设。” “属下的人设是?” “就算是一件事你完全不懂,也能装出十拿九稳的样子。” “主上对属下的误解,可真深啊。” “没和你说笑,你说,我平日里练武,不算往死里练吧,但终归,也没懈怠。” “其实,主上的进步,已经很快了,我们不急,再者,咱们还年轻,主上您,也还年轻,正如新生儿的岁数是从降临于这个世上第一天开始算起一样,按照这种算法; 主上,以及我们所有人,其实还不满五周岁。 一群五周岁不到的娃娃,建立了雪海关,麾下精骑两万余,主上您,不满五岁就已然是六品高手,这世上,哪里能找出第二个像主上您这般的绝世练武天才?” 郑伯爷闻言,拍了拍瞎子的后背,感慨道; “所以,还是得要文化高啊,你看你拍马屁的角度,总是这么的新。” “主上谬赞了。” “所以我就很怪,为什么这次升级,你不急呢? 三儿人太远,急也急不到;魔丸的话,我知道它为什么不急; 但你呢?” “其实,属下也是有原因的,属下也想向主上敞开心扉。” “那就敞开啊,无论是什么秘密,甚至是什么癖好,我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毕竟,你又不是魔丸。” “但属下的心扉内,空空如也。” “什么意思?” “主上,属下,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你做事最认真,冲劲也最大,而且你最想造反。” 这是公认的。 瞎子笑道: “主上,属下觉得,认真工作,追求进步,力求最好的发展结果,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算不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属下认为,这些品质,生而为人,都应该有。” 郑伯爷叹了口气,道: “感觉你在骂我。” “属下不敢。” “那你继续说。” “属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认真做面前的事,就是当初在虎头城最初的那半年,主上还没苏醒时,属下也就做了一笔生意,为四娘弄来了第一桶金开了酒楼; 随后, 属下就在酒楼门口坐了半年,晒着太阳,没再做一单。” “送符水不算么?” “主上居然还记得?” “也不知道那位校尉夫人,改嫁了没。” “丁豪曾给她送过一笔银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这次轮到郑凡惊讶了,道: “这你也知道?” “知道。” “行,你继续说。” “其实,属下很懒的,人也做过,鬼也做过,不人不鬼的,也做过; 而正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所以才迫切地想要把眼前的事,给做到最好,做到极致。 比如主上您,按照这个发展路线,最后如果不能往龙椅上坐一下,属下觉得是一种遗憾。 所以,属下的积极,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就又要去思考,我,到底要做什么? 属下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才认真做事,认真生活。” “我懂了,你这是,迷茫。” “是。” “没想到,你居然会迷茫。” “活着,就都会迷茫。” “是。” 瞎子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橘子, 剥开, 然后将一块橘肉,送向郑凡嘴边。 郑凡张嘴,接了,咀嚼,嘴角边,残留一点橘子的白絮。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郑凡。 “恶心。”郑凡说道。 “如果属下主动伸手帮主上擦去,才叫真的恶心。” “不,这其实不算最恶心的。” “哦?” “那就是你伸手帮我擦去后,你晋级了,如果这样子的话,能恶心我一整年,不,是十年。” “主上说得我都想真的试试了。” “别。” “属下开玩笑的,不过,看来主上对这个很反感,也是,当初的主上,不管是对女后宫还是对男后宫,都是很不屑的。” “不,其实在后来工作室解散后,为了多赚点钱,我偷偷画过。” “后宫?”瞎子试探性地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你知道么,去安乐死的价格,很贵的,而且渠道还很难打通,我又不想在活着的时候把仅有的那套房子给卖了,所以得拼命赚钱。” “属下斗胆………” “闭嘴。” “属下好。” “闭嘴。” “那属下去告诉他们。” “好,你问。” “女后宫?” 郑凡点点头。 瞎子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道:“为了生活,能理解。” 谁成想, 郑伯爷道: “我是画过,然后扑了。” 瞎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所以…… “干嘛这个表情?” “属下,只是有些意外。” 郑伯爷开口道:“为了生活,应该能理解的,对吧?” 瞎子没说话。 “对吧?”郑伯爷又问道。 “唉。”瞎子叹了口气,“苦了主上了。” “其实,也还好,而且,那个,真的很赚钱,如果那会儿不是我病情越来越重了,早点知道会这样的话,工作室也不会垮台。就像是咱们现在做的香水,自古以来,女人的钱,最好赚。” “那也是因为主上画得好。” “我怎么觉得,你又是在骂我?” “属下不敢。” 郑伯爷从兜里掏出了先前从屋子里顺出来的俩橙子,剥开一个。 自己吃了一块, 然后剥了一块,递送到瞎子嘴边。 瞎子没开口。 郑伯爷瞪眼:“张嘴。” 瞎子张了嘴,接过了橙子,咀嚼着。 “甜不?” “主上,属下……” “呵呵。” 郑伯爷笑了笑。 “主上,现在该轮到属下说,最恶心的事是什么了,那就是如果属下吃完这块橙子后就晋级的话,属下会………不!” 忽然间,瞎子身上释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四周,也忽然起风了,一股精神力形成的气旋,开始在四周形成。 话还没说完, 这, 就晋级了。 瞎子伸手,拍在自己额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六章 史笔如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晋地的风徐徐吹来了晋级; 其实, 这一轮晋级的方式,早已经很明确了,毕竟,有樊力先拔头筹,再有梁程、四娘以及阿铭的后续跟进; 在这种事情上,魔王们基本都是“情报共享”的,因为谁也不清楚下一轮第一个会晋级的是谁; 再者,大家都围绕在主上身边,共同地在过这“一生”,可以说,大家伙现在是一个团队,且这个团队自由度还很高,大家都玩得很尽兴,并不是你晋级了我就无法晋级的利益冲突,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内耗。 而这一轮的关键点,就是四个字——敞开心扉。 一种,脱离了单纯的“舔”的新层次,但其实,也不难。 瞎子之前一直在犹豫,在思索, 正如他所说的,他心扉中,空无一物。 但, 空无一物,其实也是“物”; 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瞎子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往往在做九成九以上的事儿时,会很从容有序,但有时,也会钻入牛角尖。 然而, 晋级本该是一件激动和愉悦的事,毕竟,这意味着实力的进一步恢复; 只是, 这画风, 这铺垫, 让瞎子,很难提取出那种欢喜的感觉。 如同郑伯爷先前所说的那般,如果瞎子在给自己擦去嘴角橘子白絮时晋级了,那他郑凡,会恶心个十年; 眼下,是反了过来。 且“恶心”这种情绪,往往很是怪,两个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恶心时,另一个人,往往会觉得无所谓,甚至,还有点想笑。 “恭喜恭喜。”郑伯爷有些敷衍地道。 瞎子扶额,同样很敷衍地摆摆手。 “我觉得,刚刚应该是恰好情绪到了,和橙子没关系。”郑伯爷说道。 瞎子摇摇头, 道: “主上,这事,就不用解释了。” 瞎子抬起头, 他刚刚说的话,也让他有些精神上的不适。 “辛苦你留在这里帮剑圣做一下护法,我还有点事。” 这是个糙到不能再糙的借口,因为如果是正经事,瞎子不可能不知道,但瞎子还是点点头,待得郑伯爷离开后,刚刚晋级的瞎子代替他成为了剑圣的护法。 他也需要静静,更需要缓缓。 现在, 最庆幸的, 应该是自己是后半批晋级的,如果自己是第一个,那么自己的这段晋级经历肯定要被其他魔王翻来覆去地要求详细解说好多遍; 这将是一种,恐怖的煎熬; 同时, 画风也很可能被带入一个诡异的漩涡,不叫辣眼睛了,叫眼睛里长针眼。 少顷, 瞎子又默默地拿出自己兜里的第二个橘子, 犹豫了一下, 又放回了口袋。 在其身边,还有郑伯爷留下的半个橙子。 瞎子指尖向前一点, 橙子滚落下台阶,向前滚去; 指尖再一收, 橙子又开始往回翻滚; 滚过去, 又滚过来, 滚过去, 又滚了过来; 最后, 瞎子打了个响指, 半个橙子直接炸裂开, 空气中当即弥漫起橙子的味道, 瞎子嘴角抽了抽, 这令人作呕的酸甜味。 …… 郑伯爷的确是有事儿,四娘这阵子基本都在签押房忙碌,自己凯旋归府时,四娘向自己说了剑圣“失踪”的消息,马上就又去整理账簿。 伐楚大战在即, 雪海关至少得出一万五的战兵,同时还有相对应的民夫; 眼下,更是多出了野人奴仆军的加入,算上各项钱粮军需,千条万绪之下,也就只有四娘有这个能力将这些事情给梳理下来。 所以,郑伯爷也不好意思询问四娘: 不是说好我从燕京回来就开始造娃的么,什么时候开始丫? 没去打扰四娘,公主那儿,她每天又都睡得挺早,只要条件允许她就会保持着大楚贵族近乎刻板的作息,郑伯爷也没去。 最终, 郑伯爷走入了一个雅致的小院中。 她不会睡很早,也不可能睡很早。 两个守夜的女婢在看见郑凡过来时,马上行礼: “参见伯爷。” “参见伯爷。” “行了,你们下去吧。” 郑伯爷直接推开屋门,看见里面坐着的一道倩影。 柳如卿入睡前穿着一身紫色的薄绸长衫,将其玲珑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这身衣服,只能在卧房里穿,是不可能穿出去的。 虽然人们常说,人靠衣装,但也有一种人,她们可以靠自己,去撑起衣服。 柳如卿就是这样子的女人,她的容貌,她的气质,她的风情,她的柔弱,一切的一切,在其身上形成了一种最为和谐的共生存在。 若是在宫内,她绝对是那种能使君王不早朝的女人。 甚至,那种属于寡妇的忧郁,也为其在眉心,点缀上了能让人沉醉的迷香,恰到好处,恰如其分。 不是怨,也不是恨,更不是哀, 而是惋; 增之一分则嫌腻,减之一分则嫌淡。 正如郑伯爷所想,别人或许忙,或许早睡,但柳如卿,不会。 于范家,柳如卿寡居多年,白天见到范家人,还得得体地去应对,晚上,入睡前,得先花一些时间叹惋自己的凄清孤单; 来到伯爵府后,还得多叹惋一段离乡愁绪; 今日,因为撞见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其实又多了一段。 范正文将其千里迢迢送到雪海关来,目的是什么,柳如卿很清楚,虽然,她是范正文的弟媳,按理说,范正文这个当哥哥的,应该尽量保全自己弟弟的遗孀; 但奈何,这位曾经被她认为是范家老祖母请来的名医叔叔,其身份,竟然尊贵如斯。 柳如卿的性子,谈不上多怯懦,但实则,依旧摆脱不得当下这个世道女人是男人依附品的格局束缚; 她已然将自己的位置摆好,坐于妾位,同时,在得知自己弟弟柳钟也将来到雪海关后,其心里,已然将伯爵府当作了自己新的归宿。 本是零丁人,此身寄托在范府和寄托在伯爵府,又有何区别? 既然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柳如卿也在等着,等着哪一天,“叔叔”会进入自己的卧房,采撷自己的身子。 这是她该做的,她没想着去反抗; 真要反抗,在从范家到雪海关的路上,她可以有无数个机会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 同时, 说句心里话,正如公主曾经将屈培骆和郑伯爷比较过得出郑伯爷怎么看,都比屈培骆优秀一样; 柳如卿也会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亡夫和郑伯爷比较一下,但就连屈氏嫡长子都比不过,范府一个病怏怏的下房公子哥,又怎么能比得过这位大燕的平野伯? 甚至,将亡夫和平野伯放在一起比较,更像是在故意抬举亡夫,在亵渎平野伯。 柳如卿清楚自己脑海中的这些想法不对,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去往那边去想。 住在伯爵府,吃在伯爵府,行在伯爵府,不去想平野伯,还能去想谁? 然而, 她是做好了准备, 可能是今晚,可能是明晚,也可能是后晚; 但奈何,郑伯爷就未曾在其这里留宿过,倒是白天时不时地会过来,听听自己唱唱曲儿,喊两声“叔叔。” 女人心思细腻,柳如卿本就蕙质兰心,虽说早早头戴白花,但这些年在范府和那些妯娌们,也是时常聊天的。 男人的一些心思,男人的一些喜好,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就比如, 她清楚, 郑伯爷似乎很喜欢听自己喊他“叔叔”。 明明自己是其妾室,是他名义上的房中人,却喜欢自己喊其长辈称呼。 风姐姐也知道了这件事,还曾命人特意喊其过来,让其叫“叔叔”给她听听。 柳如卿当时吓坏了, 因为她清楚四娘在伯爵府中的位置, 就算是大楚公主,在其面前都得做小,更别提她了。 柳如卿以为是四娘怒她以这种狐媚手段来勾引平野伯, 她自己也是有些心虚,因为她也是为了讨得平野伯欢心,所以才未改了这称呼。 然而, 四娘只是让她当面喊了几声叔叔, 又让她喊了几声“爸爸”, 就挥手让她下去了。 这件事后,随着来伯爵府的日子久,柳如卿也逐渐放开了。 平野伯比之范府,确实很冷清,但,她其实很喜欢这种冷清,没有事时,她可以尽情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养花看看,不用去对人刻意地做笑脸,在这儿,很自在。 唯一的不自在就是,平野伯到底什么时候要了自己? 虽然清楚,身为女人,思索这个会让她觉得很羞耻,但她不能不去想,因为她本就是“残花败柳”之身。 最重要的,度过一开始的迷茫和慌张后,她本能地想要去为现在的生活,去寻求一份保障。 且,自己的弟弟不日也将来到这里。 自己虽然被下人称之为“姨娘”,但她这个姨娘,可什么都没抓住过呢。 一如一封文,早已写好,字迹也已干了,却一直未曾盖章。 这颗心啊, 就一直在天上飘啊飘着,踏实不下来。 也不是没想过去故意勾引一下平野伯,但她的媚,乃是由内而外,并非刻意,故意喊“叔叔”已然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极限了。 再者, 每次看见平野伯, 他坐在自己面前时, 自己都会有一种磅礴的压力。 她,害怕他,怕得紧,怕得难以自抑。 今日, 柳如卿对着镜面,看着自己容颜,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不想去想自己的相公有龙阳之好,但白日里的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而这时, 郑伯爷推开门进来了。 柳如卿吓得站起了身,双手放在胸前,看见郑伯爷后,怯生生地喊道; “叔叔哎~~” 这, 还是平野伯第一次晚上进入她的卧房,柳如卿的脸上,无法抑制地挂上了两抹娇红。 熟透的蜜桃,仿佛轻掐就能出水一般。 郑伯爷径直走过来,在先前柳如卿坐的凳子上坐下,而后毫不客气地将佳人强搂入怀。 柳如卿发出一声惊呼, 随即将脸埋在郑伯爷的胸膛,双手死死地攥着伯爷的衣角。 若是一切就这般顺理成章,那就…………顺理成章吧。 这不是来得太快太突然,而是来得,太慢了,这种等待,也是一种煎熬。 今日将身子给了他, 明日再面对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喊自己姨娘时,自己心里,也就不用那么虚了吧。 谁知郑伯爷一只手在其下面浑圆处不停地揉捏使得那两瓣不停地变化着形状, 另一只手则提起她的下巴, 让她目光和自己对视。 下方的手,火热且发烫,她的身子,更是越发酥软,鼻息之间,已然带上了湿热气息; 其目光里, 更宛若有碧波在荡漾,漾入人的心坎儿,这不是勾人心弦,而是人心,已然化弦。 同时,柳如卿也感知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不断起伏的胸膛以及眼睛里,近乎要喷发而出的火。 久旷寡居,宛若一池春水,迟迟等不来吹起其涟漪的轻风; 干柴遇火星,娇羞和窘迫以及那欲拒还迎的急切, 让柳如卿发自内心,发自以情地喊出: “叔叔哎~~~” 此声入肺,此调入情;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乖,再多喊几遍。” 先前帮瞎子进阶,郑伯爷担心自己被晋地的风给吹乱了节奏,虽然他自信于自己是一个直男,但这会儿,也需要柳如卿来帮自己“防微杜渐”一下。 柳如卿双手搂住了郑伯爷的脖子, 将自己的嘴凑到郑伯爷耳边, 唇瓣,似舔似贴,就这般抵在郑伯爷的耳垂: “叔叔,人家要~~” …… “哗啦!”“哗啦!”“哗啦!” 一桶桶井水,从头顶浇灌下来。 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的剑婢走过这里,看见井口旁站着的人,有些疑惑,随即,认清楚是谁后,不由意外道: “伯爷?您这是大晚上地练功?” 郑伯爷没理会剑婢,而是又提起一桶井水,浇灌在自己身上。 呼…… “伯爷,您这也太自律了吧。” 剑婢主动走了过来。 郑凡将手中的木桶丢在一旁,对她道; “拿帕子和衣服来给我。” “额,好,伯爷。” 剑婢快步跑出去,拿来了毛巾和一套衣服。 简单擦拭了一下身子,换上了衣服,郑伯爷伸手从剑婢手里抢过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道: “小孩子家家的,晚上少吃甜的,小心蛀牙。” 说完, 郑伯爷就直接向前宅走去。 签押房内, 四娘还在翻阅着账簿,不时微微蹙眉。 待得郑伯爷走进来时,四娘抬起头,看着他,露出笑容。 “辛苦了,四娘。” 郑伯爷走到桌旁,将手中糖葫芦递送到四娘嘴边。 四娘轻启红唇,咬了一口。 郑伯爷问道:“甜不?” 四娘点点头,道:“甜。” 然后, 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翻着手中的账簿。 “别太累了,注意休息。”郑伯爷道。 四娘点点头,继续看着账簿,道; “嗯,等奴家把手上的事情做完。” 郑伯爷在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道: “你说,咱刚刚的对话,像不像,我是富婆包养的小奶狗?” “主上是想换一个情景模式么?” “呵呵。” “如卿妹妹服侍得好么?” 郑伯爷眉毛一挑。 四娘笑道:“不是奴家刻意地盯着,是府邸的那些小蹄子们,大半是奴家在虎头城就收拢过来的,她们见了主上晚上去了如卿妹子的屋,就马上到奴家这儿来打小报告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其实,什么都没做。” “没做?”四娘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笔,看着郑凡。 这时,四娘才发现郑凡头发上还湿漉漉的; 心思灵敏的她,马上明白过来郑凡的心意,道: “主上,奴家不介意这个的。” “但我介意的。”郑伯爷很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觉得吧,咱俩人这辈子,在这个世界上,凑合着把日子过了,就挺好的; 你要是想要孩子,咱就要个孩子,不想要孩子,咱日子也照样地过。” “奴家………” “总之,在你怀孕之前,我不会碰她们的,你怀孕了,我也可以不碰。” “但奴家,真的不介意啊,主上完全不用憋着自己,奴家不是在装贤惠,也不是在说反话。” “我也不是。” “那如卿妹子岂不是会很伤心?” “我与她说过了,她也理解了。” “但奴家这里,事情真的很多呢。” “你忙你的,今晚,我陪着你,来,我为你研磨。” “主上。” “嗯,别客气。” “奴家用的是炭笔。” “……”郑伯爷。 …… 晨曦将现时, 屋门被从里面推开, 剑圣从屋内走出。 瞎子则顺势起身,笑着问道;“您感觉如何?” 剑圣笑了笑,道:“感觉,想现在就找田无镜再打一架。” “您必胜。” “也劳累你了,在这里守了这么久。” “应该的。” “郑凡呢?我得谢谢他。从进盛乐城开始到现在,我于剑道之悟,精进良多。” “主上留下话了,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剑圣点点头,他本就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看了看天色,剑圣开口道: “忽然,想喝点儿了。” 瞎子马上道:“成,我去让人置备盘花生米,再配一壶黄酒,三个酒杯。” “三个?” “这酒,自然得去苟莫离在的屋子喝,味道才更足。” 剑圣笑了。 ……… 奉新城外, 一辆马车在缓缓地行使, 一队骑兵,分列左右,进行护送。 前方出现一座临时搭建的亭子,一张木顶,三侧挡板,留一面通风。 亭内, 坐着一身着白色的蟒袍的男子。 马车外围的骑兵即刻散开,马车于亭前停下。 车帘被掀开,一个白发老者在仆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老者身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身形看似瘦削,眉宇之间,却宛若有罡风之气。 乾国文圣姚子詹曾自嘲过, 他说自己一生行的是荒唐事,做的是荒唐诗,做的是荒唐人。 这不是自谦,而是因为他确实放荡不羁爱自由,于诗文中,他自由,于朝堂上,他自由,于家族里,他亦是自由。 为了配上自己上述的三句荒唐, 姚子詹还特意点上了另外三位。 大乾江南有一大儒,一甲子之前,就文气远扬,却一生拒绝入仕,中举立家,为家族田亩免去赋税报了家里养育之恩后,没去上京参与春闱,而是一甲子如一日,行走于民间,办私塾,不收束脩,教穷苦人家子弟识文断字; 其年轻时,佳作不少,但执其教尺后,所念所诵,皆以三字经以及一些启蒙诗为主。 却被姚子詹奉为一生做的是正经诗,毕竟,没有比教育人,有教无类,更正经的诗文了。 大乾西山郡,曾有一位读人,春闱得中,殿试上,被官家亲点为探花,却未曾去续写那探花风流韵事,而是于半年后,辞官归乡,西山郡因旱灾频发,所以是乾国里少数的穷困之地。辞官归乡后的他,便带着族人和乡民,开挖水渠,设计河道,一做,就是二十年,久经风吹日晒,曾经的探花郎,如今看起来,和老农,没什么区别。 读圣贤,做圣贤事,再者,民以食为天,社稷,以民为重,故而,他便是一生行正经事。 第三位, 不是乾人, 而是一位楚人。 其出身于大楚陈氏,陈氏,也是楚国二等律贵族,但其人却非陈氏嫡子,甚至,不是庶出,乃是,私生子。 其一生,随母姓,姓孟,名寿。 孟寿成年后,入大楚文史阁,与其座师一同修整了《楚史》,记叙的是从初代楚侯入楚至当下。 《楚史》修撰完成后,三十岁的他,入晋,受闻人家邀,修撰《晋史》,七年得以修成。 闻人家许以千金,想让其于《晋史》中,为自家美言,春秋笔法一二。 但其依旧固执地在《晋史》之中坚持留下一笔,自徳宗皇帝后,帝族大权旁落,三家分晋之象已露。 直接点名了,晋皇一脉的权力,是在徳宗皇帝后,开始被司徒家、闻人家、赫连家这三个封臣家族分食。 闻人家因为这一句,关押了他三年,期间,威逼利诱,均未能逼其改笔。 后,闻人家老家主离世,新家主上位,其人敬重孟寿风骨,赦其离境。 自此,世人都称孟寿,史笔如刀。 修撰《晋史》的七年,加上被囚禁的三年,离开晋地时,孟寿已经四十了,后来,有文人因此做诗,而立入晋不惑出,春风依旧少年郎。 孟寿没有归楚,而是受乾国官家之邀,入了乾,于上京翰林院,花了三年时间修撰了《乾史》。 故而《乾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一个掠字,表明乾国开国,是靠着欺负掠夺人家孤儿寡母才起家的。 乾国官家没关他,也没难为他,礼送其出乾。 孟寿于四十四岁,入燕,修撰《燕史》,这一修,就修到了现在,修了近三十年。 一则是因为,大楚贵族尊崇复古,古籍众多,且保存完好;晋国有闻人家这个喜好风雅文华的大家,也是藏丰富;乾国更不用说了,一座翰林院,可谓是文华荟萃,且乾国历史,本就短。 而燕国,虽开国八百年,然则几乎一直都在打仗,皇帝都时不时地会战死,其余方面,就很少有人去详细记录了,且燕人,对文教这方面,本就不重视。 也因此,修撰《燕史》,没有那么多手边的史料和古籍去考证和对校,很多时候,只能亲力亲为,早些年,还得去燕国各大门阀之家登门求; 再者,人上了年纪,精力也就不如从前了,修史,自然也就慢了。 不过,孟寿一人,周游列国,修四大国史,堪称天下史家之最。 姚子詹评其人曰:史笔如刀,非笔如刀,非史如刀,乃执笔者心性如刀; 称其为,做一世正经人。 眼下, 孟寿站在亭子外,看着亭内站着的人。 田无镜走出亭子,俯身一拜: “老师。” 孟寿入燕,曾求于田氏,田氏允之,唯一请耳,收田氏子无镜为徒。 所以,孟寿是田无镜文教一道上的老师。 师徒见面,没有丝毫生分。 孟寿摸了摸肚子,道:“为师饿了,有吃的么?” “备下了。” “好。” 孟寿在田无镜的搀扶下进了亭子。 亭子内的小桌上,酒菜早已备好。 孟寿拿起筷子,吃喝了起来。 田无镜也拿起筷子,陪着老师一起用食。 少顷, 孟寿放下了筷子,田无镜也放下了筷子。 “你继续吃,为师年纪大了,饭量不行了,常常饿得快,但吃了两口,就饱了,你还年轻,得多吃些。” “老师,无镜之前用过了。” “哦,好。” “老师,大楚派来接你的队伍,再过片刻就到。” “那感情好,咱们师徒俩,还能再说会儿话。” “老师何必此时归楚?” “《燕史》已修撰好,哪有不归家的道理?得亏燕皇陛下马踏门阀,得收门阀藏入宫,否则这《燕史》,为师有生之年怕还真修不完,哈哈哈,那帮门阀世家,前些年,为师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地,结果只当为师是叫花子去打发,落得这般田地,该,该啊!” 田无镜也笑了。 很久以前,孟寿曾对他说过,说他修了大半辈子史,就越是分不清楚是非对错了,只知这史每一页,都浸透了刀光血影、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就是那正大光明的歌功颂德的话语之下,往往也隐藏着暗涛汹涌。 读史,可以知兴替;但修史,越修就越容易将自己身上的人味儿给修没了,因为修史时,你不能有自己的看法,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也不能有自己的立场,久而久之,你可能连你自己,也没了。 “对了,徒儿,你可知为师与你作的是什么?” 说到自己得意处, 孟寿双手抓着小桌边缘,身子微微站起向前,看着田无镜,像是老顽童得瑟炫耀自己本事一般,道: “为师与你修的,是本纪,和那镇北侯一样,也是本纪,在为师看来,我徒儿和那镇北侯府一样,都有资格用那帝王专用的本纪!” 田无镜依旧只是笑笑。 “为师知道你不在乎,但为师得为你做点什么,徒儿,天下人不知你,但为师知你,为师知你之不易! 生而为人,落于史之中,不过寥寥数笔,但寥寥数笔,怎能写尽一人一生之万一? 若真要做那万一,则要承那万千苦楚。 我徒儿苦,为师知道。” 田无镜依旧不语。 “再往东南行,就要到镇南关了吧?” “是。”田无镜答道。 “镇南关要是破了,大楚,也就危在旦夕了吧?” 田无镜摇摇头,道:“只能说,若是没了镇南关,燕楚之间,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身为史官,为师希望这次你能破镇南关,直捣郢都,灭了楚国,再行攻乾,平灭乾国。 一辈子史官,修的四国史,看似风光,实则无趣; 自大夏覆灭,八百多年前天下为现大一统,未能修大一统史,实乃我史家八百年先贤后辈共有之大憾。 打,再打出一个大夏,再打出一个大一统来,后世史家,就不用再像为师这般奔波劳苦了。” “徒儿,会尽力。” “但……身为楚人,虽半辈子在外飘零,却依旧未曾忘记楚地华美,觅江江畔浣足,郢都城头赏雪,楚辞悠悠…… 多好的大楚啊,多好的大楚啊, 要是就这般没了, 也未免怪可惜的,说句心里话,为师这心里,还真舍不得。” “老师毕竟是楚人。” “是啊,我毕竟是楚人,所以《燕史》一修完,为师就向陛下请辞归国了,好在,为师也就一老叟,顶不得一兵一卒,否则,为师就算能过得了陛下那一关,等到了徒儿你这儿,怕是也会行那玉盘城下旧例,将为师斩杀于此了。” 田无镜没说话,面色平静。 “好在,为师不中用,也省得我徒儿身上,再添一笔。 其实,为师之所以想要归楚,还有一因。 在史料史上躺了一辈子,却未能亲眼见过历史,这次,为师就准备在郢都城头,等着见见,徒儿,切莫让为师失望。” “是,徒儿谨记老师教诲。” “嗯。” 孟寿伸手,其随行仆人取来纸笔。 “行一处,记一处,写一处,陛下还在,镇北王还在,你,也还在,灯等火灭,人等盖棺; 但为师想着,要是能多写点,多记录点,也能让后世人读之此段时,更为懂你。 别急, 为师知道徒儿你不在意这些, 但为师我在意。 不是为了徒儿你,还是为了为师我自己。 笔下春秋,基本皆为化骨之人,所幸大争之世于前,天下起浪潮,所幸徒儿你乃浪中撑蒿人,所幸为师还能有这个面子; 须知, 千年之后再回看今朝,怎么着都不可能跳得过你去。 若是后人读史至此段, 甭管是对你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是对你不敢认同觉得你心如蛇蝎,是对你讳莫如深不得加引,亦或者,能读懂你田无镜一二者,能共鸣你一二者; 总之, 他们必然都会怪罪老夫我在你的本纪中,为何不多写点,为何不再多写点,为何不能再多留一些关于你的笔墨,留与他们看? 镇北王,为师不熟,他也不稀罕搭理我这腐儒; 陛下,为师是怕问得太多,就离不得燕了,哈哈哈,当初在晋地闻人家,为师没怕,明言其三家分晋;在上京,为师也没怕,直记其得国不正; 但临老,临了,却变得有些惜命了。 扯远了,扯远了, 来来来,来来来。 自古史料之中,最喜色彩添融,读他人色彩时,为师常常嗤之以鼻,但对我徒弟,为师愿为你增彩!” 所谓增彩,就是用艺术加工的手法对历史人物进行渲染,让其更立体,比如编一些他没做过的事儿以及他没说过的话。 若是郑伯爷此时在这里,马上就能听懂,这不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么?对的,司马公当初就是陈胜身边的那根锄头,他亲耳听到的。 “为师这里,预备为你添彩三段,一段,于你年幼时,为师与你的问答:为师问你,志当如何?你答曰:男儿当有凌云志,横刀立马,再塑天下!” 田无镜摇摇头,这是编造的,他拜师于孟寿门下时,已经不是孩童了,心智也已成熟,怎会这般说话。 他师傅,身为史家,却当着自己这个徒弟也是当事人的面,编造他的童年故事。 孟寿继续道: “第二段,则是‘天下门阀之覆,自我田家起!’” 说到这里, 孟寿一拍大腿, 道: “徒儿,你可知,就因为这句话,其后千年,但凡有人读史,都将绕不开你这句! 俗人看的是你的绝情,你的冷酷,你的六亲不认; 但必然也有人,看到的是你的不易,你的付出,你的苦!” 田无镜依旧平静。 孟寿指了指四周, 道: “来来来,接下来为师还打算再增彩一个,待会儿大楚将军年尧将亲自来这里接为师归楚,年尧会问徒儿你一句话………” 田无镜道: “年尧不敢来的。” 不是不会来,而是不敢来。 因为有了郑伯爷当初在雪海关前的风骚之举, 导致这之后,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以及什么阵前对答问话,变成了没人敢做的事儿,都怕被来个斩首。 且田无镜本身,就是三品巅峰武夫。 他年尧,绝对不敢来。 孟寿猛地一拍桌子, 怒道: “不,年尧来了,他就站在那里!” 孟寿指着自己的那位仆人说道。 “………”仆人。 “他,就是年尧,你说,是不是?” 仆人指了指自己的脸,看了看主人和田无镜,最后,点头,道: “是,奴是年尧,大楚将军年尧。” “嗯,你看,徒儿,年尧,这不就来了么。” 田无镜摇摇头。 “徒儿,千秋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凭什么人家能增彩,我增彩不得,我为我徒儿增彩不得? 来,年尧,你来问。” 仆人:“好,我来问。” “你问,靖南王,你当真觉得你大燕铁骑,天下无双么?” 仆人:“靖南王,你当真觉得你大燕铁骑,天下无双么?” “徒儿,来来来,年尧大将军在问你话呢,快答,快答。” 田无镜最终点点头, 他修过玄,所以能看出来其老师今日看似亢奋,但实则已经走到快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就算是入楚,也时日无多了。 所以, 他愿意在此时配合自己这位老师。 田无镜看着那个仆人,目光微凝。 仆人的膝盖当即一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可真是承受不住靖南王的这恐怖气势! 田无镜开口道: “在本王看来,世间铁骑,分为两类。 一类,是我大燕铁骑;一类,是其他骑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孟寿提笔,将这段话记下来了,随即,交给了身边的仆人。 这时,外面有一骑士来禀,说是楚人来接孟寿的队伍,到了。 修撰四国史,孟寿的声望和地位,已经毋庸置疑,每个国家,都希望自己能有此一“宝”,就是一向被外界认为不重文教的燕国,其实也希望留下他。 但“落叶归根”这四个字,确实太重,重到他要离开,连燕皇都无法强行去挽留。 “老师。” “再坐会儿,让他们再等等,也给个机会让他们窥觑窥觑你燕军中的虚实。” 田无镜点点头。 当然,那是句玩笑话。 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孟寿自己也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此次离别,许是师徒二人真正的天人永隔了。 “徒儿,为师修史一生,你可知体会最深的,是哪一点?” “请老师解惑。” “史,是为前世之人所修,但,却是为当世之人所用。 为师修《楚史》时,因为自当年传承至今的大贵族大多还在,常常有人登门,求一美言,求一夸功,求一掩过。 为师修《晋史》时,不幸在闻人家,每每提及闻人家之事时,往往受到掣肘,世人皆知为师留下‘三家分晋’之语,被闻人家囚禁三年; 但,不幸亦是大幸,因在闻人家,故而司徒家和赫连家,包括京畿的晋皇,提及于他们,为师大可就事论事,不遮掩,不美饰,行得,倒是痛快。 为师修《乾史》时,虽留下太祖皇帝‘掠’其天下,但从太宗皇帝的北伐惨败,真宗皇帝求神问道之荒唐,仁宗皇帝看似宅心仁厚实则碌碌无为,这些事,记在笔上,却不得不受到制约,不求真解,但得平平。 为师修《燕史》时,前些年,也是为各大门阀所累,但待得燕皇陛下马踏门阀之后,倒是恢宏意气,畅快如流水。 现如今,若是再重新精修《晋史》,也将无比顺畅。 且再观,《夏史》,各国所修撰之《夏史》,前半夏,都是历代天子英明神武;而后下半夏,则大夏朝昏君频出,奸佞成堆,民不聊生。 究其原因,一则因燕、晋、楚,三国太祖皇帝都曾是大夏天子封臣,故而,前半夏需美饰;而之后,三侯建国,登基为帝,为正其统,则需将后半夏涂抹得越是乌烟瘴气,三侯建国就越是顺应天命。 八百多年前,大夏崩塌,燕、晋、楚固然未曾有今日之局面,也依旧在面对蛮族、野人、山越之威胁,但大夏帝都生乱,为何不见三国勤王? 此间之史,也向来不详。 徒儿,为师说这般多,你可其意为何?” 田无镜点点头,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他知道,摇头,是因为他不在乎。 孟寿忽然大怒, 道: “为师本意,就是为了提醒你,什么千秋万代,什么英明神武,没有后人帮你粉饰帮你鼓吹,纵然你有逆天之功,依旧能给你删减篡改得衣衫褴褛! 什么遗臭万年,什么昏聩无能,若是你后人在世仍占据高位,史笔如刀说的是史官,史官可以不怕死,但史官家里人,会怕死,史官可以清贫,但史官家里人,也得吃饭! 且,自大夏崩塌之后,原本在大夏朝世袭的史官,在各国,都改为了真正的官职,名义上是由君主选德才兼备者任之,但德才兼备者,可有评测?可有衡量?此间拿捏,全乎君主一心罢了。 徒儿,为师知你心里之苦,为师也知你早已不在意这些所谓的生前身后名; 但,你可以不在意, 那, 他们呢?” 孟寿指着凉亭外那些负责警戒的一众骑士。 “史很薄,却需载录千秋,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注定于史中无名无姓的,所以,他们的身后名,其实就在你的身上。 徒儿,你不为自己想想,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能不为他们想想?” 田无镜目光平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为师这番话,不是要你田无镜去造反,世人都诧异为何大燕南北二侯不反,但为师清楚,你们早已上了船,不可能反了! 为师所意, 是想让你留一个身后人。 你田无镜, 这一辈子,是非功过,千年后,大可留与他人去说; 但你可以洒脱,你能洒脱, 这些跟随着你南征北战的虎贲, 他们, 总得有一份保障吧? 最好的保障, 就在史之中, 史中得美言,那活着时,总不会太差。” “老师,徒儿知道了。” “别怪为师唠叨,此番归楚,为师就变回了楚人,你是燕人,不说什么你我师徒二人恩断义绝这种屁话,但等为师咽气前,还是不大希望能见到你的。” “那徒儿尽量让老师失望。” “呵呵,对了,《燕史》中,我不仅给你和李梁亭立了本纪,也给那位平野伯做了列传,但列传列传,终归没得世家来得稳妥。” 田无镜没说话,只是目光放远。 “为师我修史一辈子,史斑驳,但总归有那么一点道道,就像是老农耕田用的那二十四节气,其实,看多了,也就是四个字——周而复始。 平野伯这人,素来得你看重,为师观此人行事,其实算不得一个好人。” “是。” “但古往今来,能在史上留名的,又哪里来得几个真正的好人?反倒是那些真性情的坏人,更是让人心生好感。” “雪海关距离此处不远,老师若是想去为那郑凡增彩一笔,徒儿可以派一队骑兵,护送老师前去。” 孟寿闻言, 犹豫了。 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心动了的。 “呼……” 轻舒一口气,孟寿开口道: “东海滔滔,前浪一潮,后浪一潮,然碧波浩渺,终其一生,最难看懂的,还是今朝。 罢了罢了,为师就不去雪海关了,一来这副骨头架子已然零散,强撑着从燕京到这里,已是不易; 二来,做人和修史一个道理,不能太贪心,做人贪心就容易死不知足,修史贪心会发现太多事情,其实早已死无对证。 我一个人,纵然能修下四国史,能修满大夏至今八百多年至今,却修不得身后一天! 既然终究无法圆满,又何必再平白地去折腾? 归去,归去; 大半辈子漂泊在外,别的没挣到,倒算是挣出了一些名气,这次回去,陈氏大概会哭着喊着来求我认祖归宗。 徒儿,你说我是认还是不认呢? 认了的话,能进祖坟,为师母亲的坟,也能迁入陈氏祖坟之中。” “徒儿觉得,这些,应该由老师自己去考量,但………” “但什么?” “老师一辈子修史,后人观之,犹如老师立于其身前讲述,既然老师已然活在史中,何必再去计较这类俗务?” “也是,但为师不愿意认祖归宗,倒也不是因为这个,为师只是觉得,陈寿这个名字,不大好听。” “老师觉得不好听,那大概就是真的不好听。” “你啊你,成吧,唤人来接我吧。” “是,老师。” 楚人的队伍来了,没穿甲胄,但看得出是士卒出身的一群护卫,同时,还有一辆很宽敞精致的马车。 孟寿上了马车,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单手被仆人搀扶着另一只手抓着马车车壁,看着站在自己前方的田无镜, 笑道; “姚子詹曾说为师是在为后世千秋修史,其实为师一直不敢赞同,煌煌史,就是后世之人人人认识字,亦绝不会人人读史; 比起史,人们更喜欢的,往往还是那风花雪月,轶事风流。 为师修史,修的,其实是给自己看的,也是给后世,同道中人看的; 吾道,注孤也,却又不觉孤也。 当世人不懂我,则后世有人懂我,若后世人不懂我,必再有其后世之人可懂我。 无镜我徒, 此话, 为师与你共勉。” 田无镜行礼: “谢老师。” 孟寿坐着马车在楚人的护送下离开了。 田无镜在原地,站了很久。 当晚, 奉新城,信骑尽出; 战争的乌云, 完全笼罩了下来: “靖南王有令,各部兵马,各路民夫,各路粮草转运,必须按日抵达。延期者,斩!” ……… 郭东,今年十六,古县人。 古县,在燕国东部,毗邻马蹄山,晋国还在时,其地理位置,相当于虎头城之于北封郡。 三年前,晋军攻燕,一路赫连家的兵马,曾攻打古县县城两个月,古县男丁,战死半数,撑到了靖南侯和镇北侯率军入南门关打破晋军的那一天。 古县,得以保存。 三年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三年前,郭东还小,晋军攻城时,他和母亲在家,父亲带着两个哥哥去了城墙。 大哥战死,二哥残了。 战后, 父亲被县太爷提拔为古县山营百夫长。 山营的意思,就是民兵,不入朝廷序列,但可以从县衙里领每隔一段时日得一份固定的粮米。 郭东只记得那晚,父亲喝了不少的酒,和母亲在屋内争吵,母亲哭得很伤心。 随后, 父亲从屋内走出,其脸上,还有母亲留下的清晰抓痕。 父亲郭大勇问郭东: “拿得动刀不?跟爹我,杀楚奴去!” 郭东回答: “不去。” 然后, 没敢对着母亲还手的父亲,狠狠地将郭东给揍了一顿。 第二天, 鼻青脸肿的郭东被父亲提着,去了古县的县衙。 县衙的院子内,站了好几百号人,县衙外头,人更多,但以女人和老人为主。 县太爷穿着官袍,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一卷。 郭东以为,那就是圣旨。 在场大部分人,都和郭东的想法一样。 后来,从军后,见得了不少军令,郭东才知道,陛下怎么可能会单独给古县这个小县衙下达什么圣旨,那个,充其量是户部或者是兵部的调发文。 县太爷文绉绉地将“圣旨”念了一遍, 开头一大半,其实大家都没听懂,但后头的主要内容,听懂了。 陛下, 要对楚奴开战了! 县衙内,大家当即欢呼起来。 郭东看着欢庆着的大家,看着极为兴奋的父亲,他有些迷茫,上次见到大家这么高兴,还是三年前,守城的人,看见远处出现了自家黑甲骑兵的身影时。 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要这么高兴,打仗,值得高兴么? 郭东不喜欢打仗,因为每天看着自己的伤残着的二哥,他就很恐惧家里放着的那几件兵器,看它们,和看城外荒坟地的坟头,没什么区别。 前阵子,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递了过来。 楚人派刺客,要刺杀陛下,三皇子舍身救父,陛下得以无恙。 郭东记得那天,父亲很生气,在家里吃饭时,骂了整整一个时辰楚奴不知好歹,不知死活! 但, 郭东知道,父亲其实这辈子,还没去过楚国。 郭东对这件事,并不觉得生气,因为他听别人说,三年前在城墙上,自己的大哥,就是为了救父亲,才死在了晋人的刀下。 现在,自己已经习惯了失去大哥的日子,所以郭东觉得,陛下应该也会习惯失去三皇子的日子。 这个想法,郭东从未和旁人说过,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他不敢,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 县衙里,县太爷不停地大喊着,告诉大家大燕国即将面对的情况。 楚人和乾人已经约好了,要在几年后,一同攻打大燕。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攻打楚国! 郭东接触过一些来往古县的商队,他知道一件事,乾国,距离古县,不远,过了银浪郡,就能进入乾国了。 而楚国,距离古县,很远很远,要跨过整个晋国。 郭东很想开口问问县太爷,为什么陛下不攻打乾国而要攻打晋国,但,他仍然是不敢。 很早以前,父亲就说过,自己和两个哥哥不同,自己太胆小,太孬。 县太爷说完话后, 郭东看见自己父亲郭大勇走上前,面对大家, 父亲喊道: “乡亲们!” 郭东身边所有人都喊道; “有哦!” 郭东也跟着一起喊了,他总觉得,父亲在面向大家时,目光,会特别注意到自己,所以他不敢不喊。 “三年前,杀晋狗的本事,丢了没!” “莫丢!” “莫丢!” “古县人的血性,忘了没!” “莫忘!” “莫忘!” “陛下旨意下来了,杀楚奴,为三殿下报仇,为陛下报仇!” “报仇!” “报仇!” 郭东不知道乡亲们为什么会被自己父亲的三言两语就给鼓噪起来。 他不想离开家,他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也不想离开对街亲事都快谈好的阿水姑娘。 原本,阿水姑娘家境很好,其父亲在城里开布行的,三年前晋人打进来时,在外送货的父亲被晋人杀了,人死了,货也没了,阿水家,就败下了。 再因为自己父亲当了山营的百夫长,原本没希望的两家人,居然有望结亲了。 阿水姑娘人长得很水灵,和普通女孩儿不同。 每晚, 郭东躺在床上心里都痒痒的,时不时地还会拍拍现在身侧的空荡,露出傻笑。 他不想去打仗! 但他爹将他大哥留下来的一套缝补过的皮甲,给他穿上了。 缝补的地方,就是大哥当初中刀身死的伤口。 就这样, 在古县县尉的率领下,古县县城加上四里八乡的,足足一千五百号青壮,上路了。 父亲郭大勇虽然还只是百夫长,却被县尉很看重,俨然队伍里的一人之下一千五百人之上。 过了马蹄山山脉, 进入晋地, 队伍和其他队伍开始合流,规模也在越来越大。 等到了历天城附近时,又开始有晋人汇合进来,有些,是民夫,有些,则是辅兵。 郭东不清楚,自己所在的古县的这支人马,到底算是辅兵还是民夫,他没去问自己的父亲,因为很大可能,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 但,晋地真的好大,自己,走了好久。 ……… 颖都,城外。 许安在两年前野人之乱中,失去了父母,成了一个孤儿。 不过,他比大部分孤儿要幸运的是,他成为孤儿时,已经十五岁了。 所以,他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野人之乱时,颖都就聚集了很多难民,野人之乱结束后,颖都的难民其实并未减少。 因为颖都现在作为整个东晋的军需货运中转地,所以商贸很是发达,平日里,就需要很多民夫。 许安在这里认了个力夫头头为干爹,在干爹手下做事。 每天卖力气,至少能赚个吃喝有着落。 几个月前,颖都城外的兵马忽然入城了,杀了很多人,抄了很多家,据说是那位燕人的平野伯爷调的兵。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许安不清楚,他只知道,曾经不少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确切地说,是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家里的奴仆们,这些日子,开始出现在他们力夫队伍里讨食吃了。 干爹对许安感慨,说,人啊,就是这么的假,一会儿你高高在上,没准一会儿后,你就又下去了,下到泥潭里去了。 上旬, 干爹忽然请自己吃酒, 许安不喜欢吃酒,他更喜欢吃肉。 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桌上居然有一大盘肉。 干爹让他吃,说他平日里疏于对他好,让他受累了。 许安大口大口地吃肉, 第二天, 被干爹送去了民夫营,代替了干爹的儿子,入了这次伐楚的劳役。 许安没哭也没闹,也没记恨自己干爹,甚至还觉得自己赚了。 那一盘子猪头肉,香哩。 当然, 不仅仅是因为猪头肉那么简单,道理,许安也明白,肉再香,怎么着都不会有自己的命来的香。 但怎么说呢, 许安家,本来住在玉盘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他爹妈,其实是被楚人杀的。 当时,他和他爹被抓去玉盘城做苦役,他妈,也被抓了,但不知被抓去了哪里,后来,听自己干爹说过,楚人在玉盘城被包围时,没粮吃了,就吃人肉,当然不是吃楚人自己的肉,吃的是…… 做苦役的一大帮人冒险出逃,父亲带着自己一起跟上,最后,父亲没逃出来,他抱着木板儿漂过了望江,最终,跟着难民队伍来到了颖都城下。 所以,他其实是和楚人,有血海深仇的。 他对燕人,没什么好感,因为燕人在颖都,一直是趾高气扬的样子。 但燕人要打楚国,他是愿意的,劳役嘛,民夫嘛,也没什么。 许安看得开,是真看得开。 民夫队伍过望江时,有一艘船出了问题,侧翻了。 许安水性好,跟着一帮人下水,救上来一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人,问了名字后,得知对方叫郭东。 过了望江后,有军中校尉来组织分配他们。 晋人和燕人,也会混杂到一起,成为一个队伍。 许安知道,这是为了让燕人来监视晋人。 自己的干爹,也会这么做,在做活儿时,往往会让颖都本地人和外地来的人排班,互相监视,怕人手脚不干净。 有些幸运的是,许安所在的队伍在新编后,居然发现郭东也在这里。 郭东的父亲,在民夫营里算是个官儿,至少是说得上话的人,在他的安排下,许安和郭东被编进了一个伍里。 许安知道对方不是在感激自己,而还是因为自己救过他儿子,所以他还想自己继续去救。 但,和郭东在一起,口粮方面,比原本在晋营里要好了不少,许安很满足。 队伍,继续前进,从燕国以及晋国各地赶赴这里的民夫和辅兵,一起汇聚在颖都,然后从颖都出发,过望江; 过江后,又会重新散开,由各自的校尉军官统帅,去各自应该去的地方。 许安和郭东所在的这支民夫营,大概有六千多人,他们的路线,是向正东方向行进。 和其他队伍不同的是,他们行进时,真的只是行进,没有押运什么粮草军械,大家只是徒步走的话,其实挺轻松的。 郭东问许安,这是为什么? 许安反问他,你不是最喜欢偷懒么? 没东西让你运,不让你手脚磨破,没有失期的处罚,不好么? 郭东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担心我们到时候吃什么! 军械,他们这些民夫以及辅兵,是用不上的,除非前线战死的人多了,有了缺口,才会由辅兵顶上去。 但军粮,他们必然没有正规军士吃得好,但至少,是有的吃的! 就这般两手空空地过去,等自家带的口粮吃没了,大家吃啥? 许安回答说,他在颖都做力夫帮往来的官货以及民间的商队卸货上货时,不止一次地听人家说,雪海关那里的人,日子过得很好。 郭东闻言,惊喜地问自己等人是不是要去雪海关?雪海关他知道,平野伯爷可是他们燕人的骄傲! 最终, 队伍自然不可能去雪海关的,而是在镇南关的东北侧,停了下来。 大家被分派了任务,开始去四周伐取木材,安营扎寨。 不是他们睡的营,而是军营。 战时,士卒的精力和休息很是重要,所以,这些活儿基本都是民夫和辅兵来干,正规军士卒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准备战场杀敌。 翌日,有一队从北面来的骑士来到这里,取代了这里营建营寨的指挥权,开始要求民夫和辅兵们按照他们的要求营建他们所需的军寨。 要求很高,意味着郭东和许安他们,要付出预想中双倍的辛苦。 但等到第二天正午,一队装着粮食的车队从北面过来,开始埋锅造饭后,大家伙的热情,瞬间被点燃了,因为他们看见了肉! 吃食上的提升,极大地激发了大家伙干活的士气。 郭东仗着自己父亲郭大勇的关系,每顿可以多分得一碗肉,和许安分着吃。 三天后,军寨已经立起来了。 郭东和许安等人被重新召集起来,向南行进二十里,开始修建第二座军寨。 第二座军寨修建到一半,从北面来了民夫队伍,怎么说呢,在郭东和许安二人看来,那支从北面来的民夫队伍,他们的精气神,比自己这边的要高很多很多,他们干活时,还会一起唱歌,知道的,懂得他们是民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军士。 因为民夫和辅兵,每天干着重复枯燥的体力劳动,想要士气高涨也很难,但他们却做到了。 因为有了从北面来的民夫加入,所以第二座军寨,修建得很快。 然后, 队伍继续往南二十里,开始修建第三座营寨。 郭东自是不懂为什么要不停地修了营寨却不用还要继续修的道理,一直在生气,在不满。 他不敢对其他人发泄,只能对许安发泄。 许安安慰他,看在伙食的面子上,忍一忍。 至少,许安是满足的,因为干的是他在颖都时就干的活儿,吃的,却比颖都好很多。 在第三座营寨修建好的那一天, 从北面来了八百名骑士,在他们的安排下,从燕地和晋地来的民夫们,被要求去附近河里洗澡,而且按每一什给了一块香皂,让他们用。 郭东看到香皂,眼睛都直了,要知道在古县,香皂,可是能上嫁妆的金贵物,在这里,居然发给他们民夫来用? 大家洗了澡,身上都带着香气,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这般清爽和香喷喷过。 甚至,不少人在洗了澡后,还会去邀请别人来摸自己,感知着用过香皂后身上的滑腻。 紧接着, 从北面来的军士召集了大家,重申了军纪。 这些,郭东和许安一路上其实听了很多遍了,但在这里,多了两条,一条是不允许喝生水,水必须烧开,另一条,则是要保证营寨里的干净以及他们自身的干净。 重申完这些后,民夫们被邀请进入几个帐篷里做检查,进去的人,得将衣服脱光。 许安被检查后,拿到了一个木牌子。 郭东出来后,哭丧着脸,他手里也捏着一块牌子。 郭大勇特意来到这里,看见自己儿子手中的牌子后,很高兴地大笑起来。 原来,这是雪海关在挑选士卒,身体素质过关的,才能入选。 郭大勇因为年纪大了,身上还有老伤,所以没能入选,但自己儿子入选了,作为一个淳朴且爱国的老男人,他很高兴。 等郭大勇走后,许安伸手戳了戳郭东,问道: “怎么还哭丧着脸?” 郭东恨恨道: “脱光了衣服做检查也就算了,里面居然有个军士把我下面那活儿给提起来盘了两圈,我膈应!” 许安笑了。 被发了牌子的民夫,就不用再做民夫的活了,他们被分了皮甲和兵刃,重新编队。 自此,营寨内, 先前民夫和辅兵不分彼此杂糅的情况不见了,辅兵开始进行每日操练,民夫则继续负责干活。 又过了三日, 忽然间, 营寨里传来了号角声, 紧接着, 自北面,出现了一大片黑色的阴影,是骑兵,好多好多骑兵。 营寨的大门被打开, 一队队骑兵排着极为整齐的方阵开始进入营寨。 郭东和许安一路上其实都见过很多支兵马了,就是镇北军和靖南军这等天下精锐铁骑,他们其实也是见过的。 但绝对没有眼前这支骑兵给人的震撼! 那种秩序井然,那种沉默,那种压抑和肃杀感,给人以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终于, 郭东和许安看见了队伍中,有一名身着金甲骑着貔貅的将领缓缓进入营寨大门。 一时间, 所有从北面来的民夫全部跪伏下来, 高呼: “平野伯爷万胜!” “平野伯爷万胜!” 这番带动下,郭东和许安等人也都跟着跪伏下来,开始高呼。 郭东不喜欢打仗,怕死,但他是真的崇拜平野伯,喊得很热切。 而骑在貔貅背上正在入营的郑伯爷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和欢呼了,但此情此景,还是给予他不少感触。 他扭头看向自己身侧并排骑行的梁程和瞎子, 道: “还记得么,三年多前,在南望城外,我带着翠柳堡的兵,在外围,也是这般看着靖南侯和镇北侯骑着貔貅从我面前过去的。” 瞎子开口问道;“主上心里当时想的是大丈夫当如是还是我可取而代之?” 郑伯爷摇摇头, 道: “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的想法是,队伍怎么这么长还没走完,这太阳,好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卷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郭东今天很兴奋,兴奋到了晚上还在辗转反侧。 睡在他身侧的许安当然清楚他为什么这般,还不是因为白天看见了平野伯爷? 许安没郭东那般激动,因为他不是燕人。 于燕人而言,崇拜平野伯爷,那是一种必然。 朝廷,需要塑造出一个英雄; 而平野伯爷,甚至都不用去刻意地美化了,因为他的战绩以及他的事迹,真真实实地拿出来,就比别人美化过的看上去还要更美化。 用孟寿的话来说,就是增彩。 许安不是很喜欢燕人,因为在颖都,燕人总是高人一等。 燕人的商人,燕人的军士,燕人的官,甚至是那些从燕地迁移过来屯垦的燕民,他们的目光,总是带着一种极为清晰的高傲。 干爹有一次喝醉了酒时,曾骂过,骂过这帮燕人看他们,就像是在看下等人一样。 然后,干爹又哭,哭着说要是当初没这帮燕人过来,他们这些晋人,连人都做不了。 醒了酒后,干爹又说,这世道,就是这般,你拳头比他大,你把他打服了,他自然就对你更为硬气。 人家的人,到我们地界上,就是人上人。 自古以来,未尝闻正常一国的百姓在面对比自己弱的国家来人时还卑躬屈膝自家民众还自居下等的,真要这样了,才算是滑天下之大稽。 干爹的很多话,许安都听不懂,但有一点他能理解,他并不觉得燕人趾高气昂有什么不对的,就像是干爹在打过几次群架后,对着其他几个力夫帮派的头头也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一样,很理所应当。 但不崇拜归不崇拜,得知自家分到了这位伯爷麾下后,他还是挺满足的。 从颖都聚集再到这里,自己的所见所闻,再到郭东讲述的他们从燕国的古县一直到这里的事情,许安清楚,在这里,伙食应该是最好的。 先前,许安还在疑惑,为何自己这帮人来到这里时,没有运送粮草过来。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粮食会从雪海关运过来。 许安又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干爹,干爹曾说自家力夫帮派上头那位官面上的管事儿的,可谓是真正的财大气粗,人瞧不上自己的这些孝敬,只是为了谋一个差事做做事,哪怕自己不给孝敬,维持住市面上的平稳别有力夫闹事就足矣。 或许,平野伯爷,也是“财大气粗”吧。 别家兵马,都是靠民夫运输粮食过去,他打仗,是自带。 另一点,许安知道平野伯爷打仗的本事,没有一个士兵不喜欢跟着常胜将军打仗,辅兵和民夫也不例外。 这一晚, 许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郭东, 则失眠了。 翌日, 军鼓声响起。 许安马上起身,同时将身侧的郭东摇醒。 二人马上穿上皮甲,拿上兵刃,快速地冲出帐篷去集结。 他们已不再是民夫了,而是辅兵,正儿八经的辅兵,不用再去干活,只需要准备好去拼命。 有五个人,集结得晚了。 他们被燕人校尉命人抓起来,一人五鞭子,以儆效尤。 随即, 就是操练。 大家伙排着队列,开始跑操。 刚成立起来的辅兵队伍,纪律上还没那么严明。 郭东一边跑着一边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许安问道; “马呢?马呢?” 燕国是产马地,晋国其实也算是,毕竟,早年间野人之乱没爆发时,雪原就像是晋人的后花园,马匹会源源不断地从那里输送进晋地,三晋骑士,才能有自信去和大燕铁骑别苗头。 郭东这批人从古县出来时,其实也是带着马匹的,虽然驮马居多,但也是能有可以上得了战场的马匹,这些马匹一路上都被精心呵护着。 需要用时,则会配给给马术最娴熟的古县年轻人。 燕地向来就有自备兵甲马匹从王出征的传统,一些地方,也会集一村一镇甚至是一县之财力物力,给自家的青壮配上最好的战马和甲胄,让他们去战场上挣得军功; 等战事结束叙功后,他们也会来回报乡里。 昨天见了平野伯爷后,郭东激动得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一直在憧憬着自己骑着战马跟随着平野伯冲锋陷阵的画面。 结果, 马呢, 我马呢? 许安回答道; “攻城哩,哪里用得着马。” 宛若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郭东的脑门上。 跑操到一大半后,领队的校尉示意他们可以放下步子,开始行进。 在走到营寨外围,快要回去可以吃饭时,郭东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两个燕人甲士按压在地上,抽鞭子。 郭东眼睛当即瞪大了,被打的可是他爹啊! 但, 他还是没敢上去阻拦,也没敢出声。 郭东的父亲郭大勇原本就是古县这支民夫队伍的小头头,整编后,成了正儿八经的一支八百人民夫队伍的管队。 燕人军官检查营寨外的壕沟时,发现深度不足,外加里面没有按照要求挖出角度,故而以懈怠之罪,责罚了郭大勇。 被抽鞭子,不算什么,但当着这么多人以及自己手下的面儿被鞭笞,当真是丢人得很。 郭大勇在古县也算是有声望的人家了,否则阿水姑娘家就算没落了,也不会答应和自己儿子结亲。 但, 该打还是要被打。 雪海关内森严的军律,被移植到了这座营寨里。 打完后,你还得继续干事,带着你手下的人将壕沟重新整修好,逾期未能完成,则加重处罚。 辅兵队伍回到营寨,军需官开始分发食物。 干饭,一人一条腌肉,外加一大勺酱。 不算多丰盛,但出门在外,能有这个伙食标准,真的可以了。 郭东一边吃一边在掉眼泪。 “你爹没事的。”许安安慰道。 “我是在哭我的马,枉我一路上精心伺候着它。” “……”许安。 饭后,辅兵们被分发下来了盾牌,开始列队举着盾牌在校尉的带领下于营地外的空地上开始反复来回跑。 这次的训练,就比较严格了,谁错位了或者谁慢了亦或者快了,都会吃鞭子。 而这种极为枯燥的举盾牌训练,一直持续了三天。 每天都是早起,跑操,跑操回来,吃饭,吃完饭,举盾牌列队开始折返跑以及变化那几种固定的阵形。 郭东不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人,但在鞭子的鞭策下,他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训练间隙,许安忽然伸手捶了他一记, “看,那边。” 郭东望过去,看见那边塔楼上,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着甲胄,另一人,却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可以看出来,对方的衣着很干净。 军寨中规矩森严,能在这里穿着随便的,有且只有那位了。 郭东高兴地喊出来: “看,平野伯爷在那儿看着咱们呐!” “禁止喧哗!” 一名甲士拿着皮鞭过来,不过没落鞭子,而是踹了郭东一脚。 接下来,休息结束,大家再举着盾牌开始操练时,明显精神头和士气上和先前截然不同了,大家都使出了全力以最为严格的标准完成训练任务,只为了让远远的那位身影满意。 哪怕, 那位身影可能根本就不是在看他们。 郑伯爷也的确没在看他们,他在剥橙子,旁边站着梁程。 “明日,咱们各路兵马应该都能到齐了吧?”郑伯爷问道。 其实,已经来了一万多战兵了,金术可、柯岩冬哥、高毅三镇已经到了,丁豪和左继迁的镇兵马负责留守雪海关,还有徐有成的一部,仍然在路上。 徐有成那一部之所以那么慢,因为那支人马负责监控也押运近三万野人奴仆兵过来。 桑虎率领的三万众部族来投,但遴选出合适的,也就一万出头,先前雪原上的攻城战,也收拢了一万多的战俘,双方凑起来,不到三万人。 后续其实还会有,因为雪原各部也被要求进献青壮和牛羊,但都在路上。 这一波,只是雪海关前期所要投入的力量。 算起来,原雪海关战兵总计十一个营,差不多是一万六的战兵。 野人奴仆兵三万,好在这三万人成分不同,毕竟曾兵戎相向,所以可以彼此制约着。 外加郑伯爷所在军寨的两翼,也将有其他部燕军和晋军驻扎,理论上并非是郑伯爷靠一万六千人看押着三万奴隶,而是周遭整体上数十万大军在帮忙一起看管着他们。 另外,从颖都那里接收来的民夫六千余,雪海关那儿也出了近万的民夫。 这一万六千余民夫之中,遴选出了六千辅兵。 如果按照将民夫也算进去的兵力计算方式,再凑个整,郑伯爷完全可以打出“十万大军”的旗号。 但怎么说呢,没什么意义。 毕竟现在大家兵对兵王对王,接下来,就要在以镇南关为主的楚人防御体系面前死磕,再吹什么牛皮,又有什么用? “明日应该就会分批到了,按照传信兵的报备,各路兵马,应该已经抵达完毕,大军粮草现在还算充足,第一轮战事,应该可以开始了。” 大军在前线,加上民夫战马的嚼用,每天,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粮草是永远都不会有绝对充足的一天,所以,绝对不能完全傻等着,只要粮食目前足够,那就将面前的仗先打起来。 后勤方面,一边打再一边补充嘛。 除非田无镜打算用类似“长平之战”的方式,来比拼国力; 但这显然不现实,燕军的后勤压力比楚人可是要大得多。 “行吧,估摸着没多久中军帅帐就要………” “报!!!!!!!” 一名传信兵策马疾驰而来: “靖南王令,召各路将领于明日帅帐听令!” “瞧瞧,来了。” 郑伯爷没下去接令,只是站在塔楼上对着传令兵挥挥手。 这看起来很是跋扈, 大战在前, 如果其他将领敢这般敷衍对待帅令, 换做其他大帅, 估计就得先斩其首级来一出杀鸡儆猴了。 但郑伯爷就是恃宠而骄,且他也相信这位负责传令的亲兵回去不会嚼自己的舌头。 “瞧瞧,来了,说实话,在田无镜手下打仗,还挺干脆,他喜欢把各路兵马的运作动向目的全都给你标注好了,你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去完成。” 帅才,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将才,大燕倒是不缺; 且为将和为帅的难度,差距可不是一般大。 也因此,在战场上,当一个“木偶”,其实也挺幸福,总好过让你去独当一面面对复杂环境抓瞎时要省心得多。 “主上,正如属下当初所说的一样,属下觉得,田无镜的用兵之法,在这种阵地战时,反而能够得到更好地发挥,他喜欢抽丝剥茧的指挥一切,反而是那种骑兵大兵团的迂回作战,未知变量实在太多。” “我知我知,合着以前的仗都是在委屈着老田呗,嘿嘿。 对了, 你先说说,这仗目前来看,得是怎么个打法,我担心明儿个开会时,老田又让我先说话。” 作为靖南王的得意门生,自然是享有这种特殊对待的。 所以,为了不破坏自己在田无镜心里的形象,也让田无镜有种自己调教出下一代军神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郑伯爷还是习惯性地去押题,再背答案。 这不是作弊, 这叫彩排。 “楚人早有经营,也早有防备,此战,必然旷日持久,所以,属下觉得,既然那位年尧大将军以镇南关为依托,修建了这么多的城堡和军寨,那咱们大可让中军压阵,抵着镇南关的楚军主力,其余各部轮流攻打一处城堡或者军寨; 一来,可以拔除掉楚人在镇南关外围设下的刺; 二来,可以让一向善于野战却不擅长攻城的燕军得到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 “嗯,完了?” “大方略,其实就这个了,镇南关摆在那里,其实燕楚双方都是明牌在打,在破局之前,其实双方都没有什么很好的契机。 无非是燕军死攻,楚军死守。” “等下,等下,阿程啊,我是信你的。” “主上,属下觉得在会议上您阐述一下这个,应该就没问题了。” “不够。” “不够?” “会议结束后,田无镜大概会留我,再说几句话,你先前说的契机,是什么?” “对于楚人而言,自然是我燕军后勤不济,或者燕地或者晋地生乱,不得不退兵,此时,楚军就大有可为了。 而对于我军而言,毕竟我方是攻打方,既然是攻打方必然还是得以占据着主动的,等到将镇南关外的刺儿都拔了,就可以尝试对镇南关的攻打。 先不求攻破镇南关,但可以尝试将镇南关东西两侧的那两座大型军寨,给推掉。 其实所谓的关卡,就如同咱们当初的盛乐城和现在的雪海关一样,关卡的效果,取决于它的辐射范围。 一旦我军能够将镇南关周围清理干净,使得镇南关成为一座孤城,让其辐射影响范围下降到最低,到时候,我军就可以分兵出击,绕过镇南关入楚境了。 是破其粮道还是骚扰其地方,迫使镇南关里的大军出援作战,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中。” “哦,懂了懂了。” 郑伯爷叉着腰,点点头。 “对了,记得明儿提醒我把我让瞎子写的也拓印出来的《攻城要则》带着一起走,正好在会议上可以发一发。” “好的,主上。” 雪海关一直有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那就是瞎子点灯,瞎子看信以及瞎子写。 “距离咱们最近的,应该是楚人的遂城吧?” “是的,主上,其实只是一座城堡,守军,应该不足万。” “楚人最近什么情况?” “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虽然他们知道自己一方是主守,但想来,还是希望可以搞一点事情的,这不是年尧大将军所能够决定和控制得了的。 这几日,楚人小股骑兵不停地在和我方哨骑进行撕咬,显然,他们不甘心从一开始就做缩头乌龟。 我方民夫和哨骑,这些日子,也有些伤亡。” “以我的名义,知会一下两翼的友军,大家各自的哨骑统筹安排一下,这点面子,他们应该是会给我的。” “属下觉得,明日会议之后,这左右两翼的友军,田无镜应该会交给主上您来统筹,毕竟,在东北方向这一面,就咱们三家兵马。” “嗯,明儿我去问问。” ……… 入夜后, 郭东和许安开始互相给对方挑肩膀上的水泡,这是这些日子练习盾牌时磨出来的。 “嘶,疼疼疼!” 郭东喊道。 “你这不是有护垫么?没用?” 前日,郭大勇给自己儿子送来了一条皮护垫,用来绑在肩膀和另外几处位置。 当爹的,还是心疼儿子的。 “那玩意儿绑着热死了都,我没用。” “嗯,也没必要用了,再磨一阵子,就得起老茧了。” 这时, 一名甲士走过来,掀开帐篷,道: “郭东,外营有你乡人找你。” “好,我晓得了。” 待得那位甲士离开后,郭东马上笑呵呵地对许安道; “肯定又是我爹来给咱送吃的来了,他这几日带着人一直在外围林子里砍木头,常能顺手打猎回来打牙祭,等着啊安子,今晚咱俩又能加餐了。” 许安笑着点点头。 一刻钟后, 郭东掀开帘子, 神情恍惚地站在帐篷口。 许安问道: “怎么了?” 郭东忽然大哭道: “安子啊,我爹,我爹没了,我爹没了啊!” —————— 这两周上午都要上课,导致更新时间受到挤压,好在快结课了,今晚就一更了,有点太累了,休息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一十九章 噩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清晨, 郑伯爷醒来, 何春来在做早点。 这位昔日的晋地复国义士,在遇到樊力后,被强行开发出了属于他的新职业。 其在食物上的造诣,堪称一流,就是郑伯爷的口味,他在熟悉之后,马上就能做出相应的菜式。 说白了,在食物一道上,哪怕是历经千年,它的变化,其实并不大,好吃且讲究,才是永恒的主题。 哦,这里的变化不大,指的是对于权贵阶层而言。 你会发现,一千年前权贵吃什么,一千年后的权贵,差不离也吃什么。 郑伯爷的早食很简单却不失精致, 两个煎鸡蛋,要煎得蓬松一些; 四块炸馒头片儿,金灿灿的; 一杯羊奶。 军寨里,有单独一个地方,专门饲养着给平野伯下蛋的鸡以及产奶的羊。 这就是战场离家近的好处,再说了,郑伯爷也不觉得自己铺张浪费或者奢靡了,陪士卒一起吃饭同甘共苦什么的,还不如想办法给士卒的伙食标准提高一些来得实在更能收获他们的感激。 吃着早食时,瞎子来了,进来后直接坐下,拿起一块炸馒头片咬了一口,道: “主上,徐有成一部已经在后面的营寨里安扎好了。” 野人奴仆兵数量太大,他们,是战场上的消耗品,自古以来,驱使奴隶作战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但这种方式也有不稳定性,一个不好,还可能伤到自己。 比如若是将奴仆兵安置在自己中军大营附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或者里面的奴仆兵炸营了,很容易掀起连锁反应。 所以,将他们安置在后头的一座营寨,零存整取,风险可以降到最低。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是攻坚战,攻坚战的双方,其实都束手束脚的,打的,也是呆板仗,所以郑伯爷才能这般安置,要是遭遇战或者迂回战,这般布置的话,等于是将自己最弱的一环完全暴露给了对手。 大皇子的第一次望江之战就是这般败的,靖南侯曾一脚踹翻大皇子,呵斥他为何不将左路军打散,要是左路军里当时有个一万镇北军,也不至于被野人强行推下望江。 “嗯,甲胄和军械,能跟得上么?”郑凡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辅兵的甲和兵器,倒是能跟得上,但奴仆兵的,很难跟上了,而且提前给他们备好了军械,管理起来,也不方便。 驱使他们攻城时,让后面的人去捡前面战死者的兵刃弓弩继续上就行了。” 郑伯爷喝了一口羊奶,点点头。 “属下建议,再推迟一下苟莫离来前线的时间,等到真正要开始攻城时,再让阿力将其押送过来,苟莫离懂得那些野人,也擅长鼓动他们去送死。 太早将他弄来,属下担心会出意外。 让他鼓动几批野人去攻城送死后,他搞意外的可能,就小很多了。” “嗯,下次等我吃完了早餐再聊这种话题,你懂的,一大早本来神清气爽的,聊完这些后,整个人都有些抑郁了。” “是,属下疏忽。” “没,是我矫情了,呵呵。你还要再吃点么?” “属下来之前就吃过了,昨儿个哨骑还抓了一个楚军活口回来,我早上审讯了一下,没问出来什么。” “好,那咱们出去走走。” “好的,主上。” 郑伯爷和瞎子走出了大帐。 去王帐议事,得是黄昏时,现在就动身,未免太早。 “这阵子,天气难得的凉爽起来。” 郑伯爷说着,伸了个懒腰。 “主上,雨季要来了,这会儿,颖都和望江那儿,应该已经进入多雨季节了,咱们这儿,估计也快了。” “我问过阿程了,攻城时,这个对咱们倒是影响不大,反正影响是相互的,再加上守城方反而会因为下雨导致一些守城器械和准备用不上。 倒是楚人的那些军寨,下雨天的话,会很麻烦,地面一旦泥泞形成泥潭,咱们的战马根本就冲不起来,下马步兵冲锋的话,也容易被阻滞住。” “是。” “另外,多预备一些药材,雨季来了,人就容易生病。” “主上放心,属下已经准备好了,另外,还特意再派人去天断山脉里采药,供给全军自是不可能,但供给咱们自己,应该将将够。”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嗯?那边怎么回事?” 不远处,有一群民夫和一群辅兵聚集在一起,里头,还时不时地传来哭声。 郑伯爷对着前方的一名甲士招了招手,那名甲士马上过来。 “怎么了?” “回伯爷的话,昨日外出伐木的一支民夫队伍遭遇了一支楚人探马,被楚人杀了一些,尸体今儿个才运了回来。” “哦。” 郑伯爷点点头,记得昨儿个梁程才和他说过这事。 楚人不甘心从一开始就做缩头乌龟,所以现在在展现出属于他们的最后倔强,哨骑战,就是其中之一的表现。 不出动大部队,只派小股游骑骚扰和渗透,这不是什么大方略上的呈现,只是,纯粹地恶心恶心你。 当然,燕军并非无事可做,攻城之前,先压缩掉楚人的活动空间是第一步,按照梁程昨天说的那般,最好将楚人剃头剃得只剩下一座镇南关。 “死了的那位是古县民夫队伍的一个头目,其子则在辅兵营内。” “哦。” 郑伯爷挥挥手,那名甲士马上退了下去。 随即,郑伯爷开口道:“瞎子,你知道么,听到这事时,我心里,完全没什么感觉。” 瞎子开口道:“打仗,必然是要死人的,主上经历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这样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当初,我也是民夫营里的一个。” 瞎子略作沉吟,主上这是回忆起了自己曾经的青春? 郑伯爷吸了口气,道: “当初李倩用两千民夫当诱饵,将沙拓部吸引出来再行全歼,我一直记着。” “主上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不知不觉间,已经向那位郡主靠齐了么?这,其实应该是迟早的事。 就比如现在,如果牺牲掉一万民夫,一口气吃掉楚军的一支主力,想来,还是很划算的,也大概,还是会这般做的。 主上,没什么好愧疚的。” “不是愧疚,我一直都说,李倩的那次,让我深刻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算是给我来到这个世界所上的第一堂认知课。 我其实,没恨过她,从来没有,我讨厌她,因为她是一个疯女人,一个有背景的疯女人,我自己可以疯,但我不喜欢和我一样疯的人接触。 但我从未批判过她当初的抉择和做法,因为哪怕那时候的咱们,还只是在虎头城内开着小酒楼的平头百姓,但我的屁股,莫名其妙地就坐上了统治阶级。 我居然能够去理解她……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主上,这是人之常情。” “你这是让我自我安慰的理由?” “那么,主上,想要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内心这般平静,是不应该的。” “为将者,必然铁石心肠。” “要分细类,比如,我曾经是民夫出身,现在看见民夫死了,我还能无动于衷,这就不对。以前经常听到一句话,总觉得是套话,叫深入群众,融入群众,现在品品,其实道理很大。 我从民夫中来,却已经完全忘记掉自己的根本了。” “这………” 善于分析人心的瞎子,这会儿居然发现自己跟不上主上的步调。 最后,瞎子只能归结于,主上的早饭,可能吃得太好也太饱了。 “真要变得冰冰冷冷的,好像也没太大意思哦,是吧?” “但冰冰冷冷的主上,才是我们想要的主上的,理想型。” “啧,但我还没玩够,如果说这辈子是一场新的开始,就算是一盘游戏,既然能邀天之幸可以重开一盘,那我就得全身心投入地去玩。 上辈子没来得及看到的风景,这辈子,得去多看看,多感悟感悟。” 瞎子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他终于明白了,这是矫情,因早饭吃得太饱而产生出的矫情情绪! 其实, 瞎子想得没错。 眼下,无事可干,军议还早,人一旦闲下来了,就开始寻找“多愁”探秘“善感”了。 “没道理,你们一个个地开始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从平面活得越来越立体,我就得逐渐从立体向平面靠拢,这不公平。” “是的,主上,这确实不公平。”瞎子敷衍道。 “我想更好地拥抱生活。” “是的,主上,毕竟,生活这般美好。”瞎子继续敷衍道。 郑伯爷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道: “唉,其实人家死了,我却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一大通的,也是一种漠视,是吧?” 瞎子闭上了眼,道: “民夫外出伐木以供军寨所需,这,本就是民夫的职责,正如军卒战死沙场一般,是再正常不过的归宿。 主上可以上去安抚一下他们,鼓舞他们的士气,将他们的伤心和悲痛,转向楚人,更何况,人,本来就是楚人杀的。” 郑伯爷摇摇头:“但,今儿,我不想这么做。” “还请主上示下。” “难为你了。” “主上,说这话就见外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打我?” 瞎子沉默。 “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欠打?” 瞎子点了点头。 “唔,你可是个瞎子。” “属下,嗅到了。” “呵呵。” 郑伯爷摇摇头,问道:“你说你今早刚审讯了一个楚人哨骑?” “是。” “人还活着么?” “被看押着。” “命人提来,那边不是有个儿子在辅兵营么,让那个儿子,亲手杀了那个楚兵,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是,主上。” 很快, 那名楚卒被提了上来,送了过去。 燕、晋、乾和楚,四国的衣服发式,都传承于当年的大夏,可谓出自同门; 但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也都有了各自的改变。 燕人喜欢简洁,且在原本的大夏发式上做了简化;乾人热衷于盘发,而楚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成年男子都喜欢将两侧的头发特意地留长,最好是那种摘去帽子后两侧头发可以遮耳,且越长越好,其余地方的长短,倒是没什么约束。 所以,这名楚人哨骑,虽然被褪去了甲胄,但看其发式,依旧可以极为清楚地认出其楚人的身份。 一名亲卫上前,指了指架子上的几具民夫尸体,问道: “哪位是其子?” 这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郭东身上。 郭东向前走出两步,伸手擦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水,道; “是我。” 亲卫将自己的佩刀抽出,丢在了地上,指了指自己身后被两个袍泽压着的楚卒道: “伯爷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战场上,吾燕地儿郎只流血不流泪,谁让我流泪,我就让谁流血。” 说完,这名亲卫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和那两个袍泽对视了一下。 他是长舒一口气,因为这话,他自己做了扩充。 身为亲卫,在传话时,得有这个自觉。 当然了,做得好,叫锦上添花,做得不好,那就是画蛇添足,在给其他重要人物传话时,就没你发挥的资格了,但面对这群辅兵和民夫时,倒是可以。 先前,在提取这个楚卒的路上,他其实已经在打腹稿了,现在流畅地说出来,已是殊为不易。 郭东有些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刀,而周围其余民夫和辅兵,则开始目光搜索。 终于, 他们看见了远处穿着黑衣便服站在那儿的男子。 伯爷, 是伯爷! 郭东咽了口唾沫,他捡起了地上的刀,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架子上的父亲遗体,随即,对着面前的楚人发出一声怒吼,举刀砍了下去! 第一刀,砍歪了,刀口砍在了对方肩胛骨位置,郭东抽刀时一时没能抽出来,如果是老兵,遇到这种情况大概就是双手握刀再一脚踹过去,将刀再拔出,但郭东并没有杀人的经验,这阵子的训练也只是跑操和举盾牌。 所以,他试了好几次,刀都没能拔出,而那个楚卒则疼得哇哇大叫,让郭东更为心烦意乱。 一气之下, 郭东干脆撞向了楚卒,将其压在了身下,不管刀了,直接双手掐着这个楚卒的脖子,发力,发力,发力! 楚卒在挣扎,但很快,他的身体连续两个颤抖,就不动了。 郭东张着嘴,从楚人身上下来,目光,再度落向了远处的那道黑色身影。 “噗通!” 郭东跪了下来, 大喊道: “伯爷,伯爷,古县郭东愿为伯爷效死!” 站在旁边的许安看着此时的郭东,他当然清楚这个住一个帐篷的伙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懒,他畏缩,且还自命清高,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都聪明。 但在此时,在这种环境下,许安能感受到郭东喊声里的真诚。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和瘫痪的二哥还在遥远的燕国古县,在晋东,在这里,他原本就极为崇拜平野伯,而如今,他也只剩下平野伯这一个依托了。 四周不少辅兵和民夫都跪伏下来,向着平野伯爷所在的方向,大喊道: “愿为伯爷效死,愿为伯爷效死!” “愿为伯爷效死,愿为伯爷效死!” 而远处, 看到这一幕的郑伯爷,则只是很平静地对身边的瞎子道: “唉,辅兵果然只是辅兵,梁程安排得对,还是让他们继续练习举盾和推云梯吧。” 郑伯爷有些忧伤,自己的“十万大军”大旗,还是别扯了。 除了自己的本部那经过雪海关整编整训且派遣过来的一万六战兵,其余部分的战斗力,其实都得打上一个问号,而且是一种极为心虚的问号。 所以,兵,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在质量没办法提升上去的前提下,过多的暴兵不会让你的战斗力得到等比例地提升,反而会压垮你的后勤。 好在,是攻城战,攻城战,让战争变得残酷的同时,也变得简单。 需要人命去填,需要活着的人去做事。 “主上没听见他们的欢呼么?”瞎子问道。 “听见了。” “虽然主上没打算去作秀,但这秀的效果,其实比亲自上前露面,要好得多得多;属下现在,有些佩服主上了,这应该,是田无镜给麾下军士的感觉吧?” “老田确实是告诉过我,别总听那些与子同袍与子同食或者给士卒吸脓疮的故事,那些故事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写这些故事的,都是不知兵事的文人。 但我刚刚可没耍什么心眼。” 郑伯爷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清白。 “有招胜无招。”瞎子感慨道,“才是真正的胜招。” “不,不是这样。”郑伯爷否决道。 “哦?” “而是当你站在舞台上时,你就算不是在演戏,但台下坐着的观众,却依旧是在看戏的心态。” “精辟。” “行了,矫情够了,册子准备好了么?” “昨儿个阿程对属下说过了,已经打包好了。” “好,待会儿我带去王帐。” “剑圣陪同么?” “算了,我觉得剑圣自从那次参悟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我怕带他去王帐他先忍不住要和老田打一场。 还是带阿铭吧,对了,阿铭呢?” “估计在哪个地方睡觉吧,哦,应该是在棺材里。” 世人传颂平野伯的事迹时,往往会记得一条,那就是平野伯每逢大战,必带棺上阵。 嗯, 早年,带着的是沙拓阙石。 现在,阿铭养伤期间,在棺材里住得太巴适了,所以这次又将棺材带过来当床睡。 看在阿铭在战场上要为自己挡箭的份儿上,郑伯爷准了。 遛弯之后, 郑伯爷就回帅帐,开始看一些军中粮草军械的明细,其实看这个没什么用,但,大战在即,总得找点自己正在严肃做事的感觉吧? 午后, 郑伯爷就收拾好东西,带着阿铭和数十名骑士出了寨子,经过外面正在继续进行着盾牌训练的辅兵营时,辅兵们训练时的号子声忽然比先前响了一倍有余。 上午的事,已经传遍军寨了,对于原本雪海关的士卒而言,郑伯爷这种举动,他们虽然早已经习惯,但仍然感动。 而那些新来的燕晋两地民夫,则更是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觉悟。 只能说,这例子,实在是太好。 父亲被楚人杀了, 平野伯丢来一个楚卒,让儿子杀了报仇。 堂堂正正,快意恩仇,简直就是抢公主的翻版,让军寨里的人知道这事后,都觉得无比畅快和提气。 且郑伯爷也和瞎子一起分析过,为什么自己随便抖落点鸡汤,像陈大侠和剑圣这种人就能马上有所感悟? 得出的结论有二,一是他们本来就无比优秀,人中龙凤,主角模板持有者; 二,是因为相对单纯,宛若一杯清水,你稍微滴一点墨水进去马上就能起反应变色,而郑伯爷自己呢,鸡汤早喝腻了,颇有一些百毒不侵的意思。 同理, 这也适用于这些士卒们, 多单纯啊。 这倒不是耍心机,毕竟,郑伯爷今儿个是懒得表演了,碰巧给无心插柳了; 不过,就算是耍心机,就算是作秀,又有何不可? 说白了,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燕皇、靖南王,还是野人王,甚至包括他郑凡, 所行所做的,不过是鼓捣人为了王侯霸业去赴死罢了。 既然,都是要人家去送死,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赴死,反而更显得人道一些。 燕军各大营,大体分成三个部分。 田无镜所坐镇的中军大营,无疑兵马最为强盛,乃是伐楚大军绝对的主力。 郑伯爷所在的东边大营,算是一面,隔壁还有一营镇北军,战兵人数在万五。 李豹战死后,原本李豹的那一镇被拆解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归李豹儿子统领,其也继承了父亲总兵官位同时还有爵位;一部归李豹的女婿统领,另一部,则直接就地化身为曲贺城的驻军。 但因为李豹的战死,无论是其儿子还是女婿,在军中的地位,一下子缩水太大,所以,他们的兵马在望江之战之后的两年里,并未得到太多的补充,颇有一种奶奶不疼舅舅不爱的意思。 郑伯爷的这位邻居,就是李豹的女婿,李豹在时,姓李,李豹死后,改回原姓公孙,叫公孙志。 另一位邻居,姓宫名望,是一个纯粹的晋人。 在晋地,能够单独统兵独辖一营的晋人将领可谓少之又少,因为燕人作为征服者,对于晋地兵马,一直带着一种警惕和戒备。 宫家是司徒家的家将一脉,早年,司徒雷还在镇南关刷声望时,宫望就是司徒雷手下一名将领了,可谓是嫡系。 司徒雷驾崩后,按照遗诏,成国归燕,宫望也就投诚了大燕,且因为司徒雷曾在单独给燕皇的遗诏里列举过宫望的名字,劝谏燕皇宫望可信可用,再加上朝廷的参考,最终让宫望得以凭晋人的身份,继续在燕统晋地下,主将一方。 只不过郑伯爷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快五十了,也算是老将了。 郑伯爷出寨向中军王帐去时,并未约同隔壁两位一起,这毕竟不是学社放课后一起手拉手去捉泥鳅,且各大营的距离还是有的,没必要凑一起,万一被一支深入的楚军给包圆儿了那就好玩了。 等到了中军王帐处,郑伯爷才发现自己来得还算晚的。 老规矩, 靖南王的军议,基本都是大家伙先用食。 食物也不会精细,毕竟不是开庆功宴,馕加酱料以及菜汤。 在场的燕晋将领,基本就没总兵官儿以下的,在各自军寨里,也都是“一言九鼎”的主儿,但现在一个个都跟田间老农一样,蹲在地上,一口囊一口汤,遇见熟悉的人后,再露出门牙“呵呵呵”笑笑。 郑伯爷到来时,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很多人都主动上来和郑伯爷打招呼。 这就是名望。 名望的用途,就在于让比你低的人,会更自然地去仰望你,而让和你同阶层的人,不得不去敬重你。 比你年轻的人,以你为主,比你年长的,不仅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倚老卖老,还得小心翼翼以期望你能在日后提携一下自家子侄后辈。 郑伯爷先行礼一圈,道; “郑某不才,写了一些关于攻城之法要则和一些注意事项,非为显摆,也非为出风头,只是我燕军向来善于野战而薄于攻城,故,让大家见笑了。” 有两种方式,最为得罪人,也容易没朋友; 一,是在人面前炫耀你现在过得好; 二,是在人面前表露出你的优点和特长。 所以,一些谦虚的话,必须说在前头,否则这些册子送出去后,说不得还会被人在背后说道。 这时,蹲在最里头正在吃囊的李富胜闻言,开口喊道: “郑老弟,这需要客气啥,在场的都是兵海里厮杀出来的,哪能不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道理? 你郑老弟得咱王爷真传,外加自己也曾做过《郑子兵法》,这打仗的本事,俺是服你的。 来来来,给俺一册。” 说着,李富胜拍拍手,走上前拿了一册,举起,道: “诸位,谁家麾下儿郎不精贵?都是些跟着自己从沙场上滚过来的,有这册子,说不得能让麾下儿郎们少流一些不必要的血。 再者,郑老弟攻城的本事,我李富胜是亲眼见识过的,没得说,说句大家伙不爱听的话,我以前打仗,除了镇北王和咱们王爷外, 我没服过其他人,但现在得多一个,我,服他! 都别愣着,上来领,文人喜欢说什么来着,一字之师,哈哈,咱们这些丘八就不兴这些酸溜溜地道道了,就当欠下一顿酒一场红帐子,等仗打完了,记得请人家高乐高乐!” 诸位总兵马上蜂拥过来,开始取册子,所有人都依次道谢。 就在这时,王帐被掀开,一名亲卫道: “王爷有令,诸将入帐。” “喏!” “喏!” ……… 而在此时, 与晋东相距十分遥远的乾国三边,梁镇府城内。 一封加急信从陈镇送至,信使入城时背插五彩旗,意味着十万火急之军情,故而得以提前开城门后城内纵马长驱直入。 最终, 这封信落在了大乾三边总督姚子詹的案上。 而当时,姚子詹本人则在府衙后院里教; 确实是在教, 教的学生里,有刚启蒙的,也有弱冠之年的。 这位大乾三边都督,自打上任后不久,就开办了一座私塾。 所收所纳的,都是大乾三边武将子弟。 虽说大乾官家开始提拔武将地位,但大乾重文抑武的民间和官场风气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改过来? 就算是天子,也无法做到刹那间改人“心中天下”。 所以,能入姚师门下,可谓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日后于仕途上,也是极为光辉的一笔。 文人如是,身份地位普遍矮好几层的武将子弟,自然更是眼热疯狂。 姚子詹知道自己不通兵事,所以他这个三边都督,从不插手军务。 涉及到军情军务的事儿,他都差人去询问老钟相公,让其来拿主意,同时,杨太尉在回归朝廷后不久,就又被委派以滁郡太守之位,距离三边,也近得很,时不时地,也会帮忙参谋一些。 姚子詹则专心致志地教,吸纳人心,让三边将领归附,同时,梳理和解决好他们的矛盾。 其实,其所作所为,和郑伯爷在雪海关是一样的,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 且自其赴任至今,大乾三边风气有了极为明显地整肃,他,确实做得很好。 仆人来报,紧急军情,姚子詹急匆匆地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回自己的签押房。 待得其拆开信封, 扫了一眼上面无比简短的内容后, 姚子詹整个人如遭电击, 身形一个踉跄, 摔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脸色煞白, 大嚷道: “天不佑我大乾,天不护我大乾呐!” —————— 这里不是故意断章,因为为了明天的大章布局,还是留个悬念合适一些。 昨天课程结束了,不过今天上午是结业典礼,也用了半天时间。 月初时说,这个月要更新30万字,看了一下,加上这章,这个月更新了29.5万字,因为上了半个月课的原因,确实影响到了码字精力和时间。 下个月,目标还是30万字,会先把这个月欠的补上。 正好最近铺垫得差不多了,课程也结束了,明儿又是新的一个月,努力码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章 陨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魏镇的节度使姓贾,名天化,刚出仕时初生牛犊不怕虎,曾上弹劾过当朝韩相公,直言韩相公刻意懈怠大乾武备,使大乾社稷危如累卵。 韩相公最有名的,就是那句“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儿郎”。 且韩相公还是一个出了名的暴躁脾气,自诩刚正不阿,故而在收到这封弹劾后,干脆撂挑子不上朝时。 当朝大员被这般弹劾,一般都会请病,待得官家发落后,再重新上朝入衙,这叫体面。 然而,作为当朝宰辅之一,每天所要面对的弹劾攻讦自然数不胜数,早就不适用此例了,但韩相公也不知怎么的,偏偏看这贾天化不顺眼,选择了看似最为得体实则最为狠辣的一招。 官家, 您要我还是要他? 这,没得选。 故而,贾天化这位固然没有位列状元、榜眼、探花却也依旧是名列前茅仕途一片风光的新科进士,直接被官家一道圣旨贬去了琼岛。 琼岛,位于大乾的最南端了,据说那里气候炎热,遍布瘴气,外人进去了,很少有不生病的,被委派去那里做官,相当于是死缓。 琼岛百姓是否这般认为自家是这种骇人地界尚且不知,但官员和文人们,早就将那里当作了“赴死”之地。 想当年姚子詹年轻时,曾因一首《杏花赋》,描绘了那时一位宰辅妾室于元宵灯会上乘轿掀帘的风情万种; 故而传出那位宰辅大怒,想要将那时还在翰林院当翰林的姚子詹贬谪去琼岛的消息。 姚子詹闻讯后,大哭三天,写下了十八首《离别赋》,又写下七十八首的《赠》。 离别赋,回忆的是自己从出生到读再到科举最后入仕的一幕幕,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追别。 赠,则是赠亲朋,赠座师,赠友人,赠同僚,和大家告别。 大概意思就是, 啊, 我要去琼岛做官了, 啊, 我要死了。 等到调任令下来后,姚子詹将自己身边的小妾们全都赠给了友人,让自己的正妻带着孩子回老家,自己一人孤身赴任; 那一日,上京城外去送别姚子詹的人很多,仿佛他不是去赴任的,而是去赴死的。 然而, 姚子詹刚离京不久,人还没进琼岛呢,忽然传来那位宰辅病死的消息,新宰辅当政,自然要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出一些不同气象,就又将还没到达赴任地的姚子詹给招回来。 姚子詹喜极而泣,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 然而,姚师没去成琼岛,但这位贾天化,却是在琼岛待了十多年,且还在琼岛做得有声有色。 琼岛那儿有海寇出没,其编练岛民武装,整合岛上三十六洞七十二寨的土著兵,配合祖家军打了好几场大胜仗。 三年前, 燕人南下,大乾三边形同虚设,燕人马蹄叩问汴河,震动上京。 燕人退去后,韩相公等几位相公下野退位,官家借此机会开始收权。 贾天化才得以被从琼岛调回京城,任兵部侍郎一年后,又调向三边,成为魏镇节度使。 其实,他的人生轨迹和姚师很相似,都因得罪了宰辅而被整,目的地还都是琼岛。 但谁叫人姚师是文圣呢,文圣,沾了一个圣字,他命就是硬。 人那位宰辅在其还没赴任到琼岛就病死了,反观贾天化的韩相公,在当朝诸位相公里,公认的身子骨一等一,要是没有燕人南下的那一场,韩相公还能在朝堂上屹立十年,能和当今最擅修身养性的官家比一比到底是我做顾命大臣还是你赐予我“文端”。 但不管怎么样,贾天化,回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天子更迭得等天子驾崩,所以,相较于此,一朝相公一朝臣,要好等一些。 “哎哟,在琼岛待久了,热着热着,也就习惯了,可偏偏从那地方再调任至三边,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贾天化在打着趣。 而坐在其对面的那名年轻将领则笑道;“贾大人,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要知道在咱们北面的银浪郡,已经算是燕人疆土里,气候最温和之地了。” 这名年轻将领在贾天化面前谈笑自若,因为,他有这个资本。 大乾近五十年,被公认的最能打的,就是西军。 而钟家,在刺面相公之后,主持西军局面数十年,可谓根深蒂固,他,则是钟家这一代新的执旗手。 陛下更是赐予帝姬为其妻,成为当朝驸马,恩遇,一时无俩。 只不过这位驸马娶公主时,正好碰上了那位燕国的平野伯抢楚国公主,完完全全地风头被盖了过去。 在二人对面坐着的,还有两位将领,一人长须在脸,英武异常,姓韩,家排老五,外号韩老五; 一人眉宇之间英气内敛,乃是乐焕。 韩老五出名于其在三年前燕人南下时,自己主力被燕人击溃后,却依旧救出了自己的丈人,更是带着自家丈人一路逃回了上京,嗯,在上京城下,面对那位平野伯的进攻,又逃了一场。 但世人都赞其高义,艳羡其老泰山确实是招了个好女婿; 且其曾和大燕平野伯数次交锋,虽败却依旧能保持一定建制的能力,伴随着平野伯的名声这些年越来越大,其段位,也就水涨船高起来。 但平野伯,是不记得他是何许人也的。 二人第一次交锋时,郑伯爷还在李富胜麾下,李富胜率中军击溃了以祖家军为中军的乾国联军,大军追逃时,郑伯爷本想去收这韩老五的人头,结果发现是个硬茬子,一向小心谨慎地郑伯爷果断“悬崖勒马”。 乾国有传闻,韩老五曾在乱军之中和那位大燕平野伯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棋逢对手,平野伯赞其勇武无双,最后二人更是有些惺惺相惜。 韩老五一直没否认;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确实曾有幸在战场上和平野伯对视过一次,如果当时他知道那位的身份,说不得就调转马头要火中取栗一把! 但, 若是提前杀了他,他也就没后来的巨大名望了,自己杀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至于第二次交锋,乃是在上京城下,韩老五打着其丈人的名义收拢了一支溃军,于上京城下和平野伯对弈,虽然战败,却解了上京之危,可谓是忠肝义胆! 且有百里剑和百里香兰兄妹一剑未出扭头就走在前,更衬托出了韩老五的大无畏! 然, 其实那天平野伯只是在上京郊区找了户地主家洗了个澡。 最重要的是,百里家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发声做什么解释,但实际上却是,他们兄妹二人当天是有很大的机会杀了平野伯的。 因为那时平野伯身边护卫不多,且也没遇到晋地剑圣, 但偏偏韩老五一顿操作,带来一群乌合之众后吸引到了燕军军寨注意发来一营兵马,迫使百里兄妹不得不回身,一定程度上,是韩老五帮郑伯爷解了围。 但, 缘分嘛,就是这样,有来有去。 他韩老五靠着平野伯刷声望,一定程度上,也是应得的,也还了人情了其实,哪怕,他自个儿其实不知道。 至于乐焕,三年前其实和韩老五在一支联军里,二人曾一起溃败过,只不过韩老五溃败回去后是往南逃,顺带救了自己的丈人,而乐焕,则是率领残部向北,光复了好几座被燕人占领的城池。 当然了,所谓的光复,其实水分很大,因为燕人长驱直入,很多小县城其实是传檄而定,连主官都没换,大家见王师来了,马上就杀了“投敌”的主官,再次喜迎王师! 且之后燕人撤兵时,依旧快如闪电,乐焕也没起到什么阻击的效果,但,这一举动,足以为其挣得极大的政治资本。 最关键的是,三年前的那一仗,大乾打得实在是太难看了,不得不矮个子里拔将军,把那些虽然吃了败仗却依然有闪光点的将领拿出来做做宣传。 也因此,乐焕和韩老五如今才能有资格作为统领官坐在钟天朗和贾天化的身下。 “官家这些日子,来了三封内旨,圣心已然清晰,燕人伐楚,那我大乾北伐燕国,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贾天化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琥珀戒指,这枚戒指是陛下亲赐的,以慰勉其在琼岛十余年之辛苦。 钟天朗开口道;“北伐是必然,若是此时我大乾不北伐,反而坐山观虎斗的话,未免太短视了些。” “呵呵。”贾天化摇摇头,笑了笑,他年轻时因为气盛而吃过苦头,所以对眼前这位优秀年轻将领存了几分维护之意,道:“这些话,当得我面说,当着韩统领和乐统领的面,都能说,唯独不能落在奏折上。 要知,朝堂上,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大臣,可是很多的。” 钟天朗不屑道;“皆尸位素餐之辈。” 贾天化叹息道:“可不能这般说,其实,按理而言,坐山观虎斗,是对的,燕国伐楚,楚国必然全力以赴,两虎相斗,必然旷日持久。” 钟天朗则开口道:“那要是燕人攻破镇南关,兵锋横扫楚国,我大乾,将如何自处?古往今来,想要隔岸观火的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不不,话不是这般说的,因为只有失败者,才会被冠以‘隔岸观火’四个字,胜者,通常都是‘运筹帷幄’。 治大国如烹小鲜,我大乾这几年固然在厉兵秣马,但和燕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三年前,燕人七万兵马,就能直接打到我上京城下,使得官家蒙羞; 百年前,我大乾五十万精锐北伐,不也是落得那般个下场么,燕国的尹郎郡都因此改名了。” 钟天朗直接道:“大人,三年前那一场不谈,彼时承平百年,燕人骤然发难,我大乾边事荒废,才酿出大祸; 但百年前那一场,到底是因为什么,大人您难不成不清楚么? 当年,要不是那几位将军忽然发难,我大乾五十万精锐怎可能被那镇北侯以三万骑兵直接冲垮?” 贾天化皱了皱眉,呵斥道: “此话,休要再提。” 对面,坐着的韩老五和乐焕,脸上倒是没有露出那种听到秘辛的惊讶。 也是, 他们中,一个丈人也是一方封疆,一个恩师也曾是刺面相公后曾主持过西南战事的儒帅,寻常人无法得知的一些事,他们是能够知道的。 百年前,大乾太宗皇帝引五十万开国精锐北伐。 因其是以皇弟身份继承的皇位,且太祖皇帝时的太子,可还在呢。 故而,大军北伐入燕境时,当时的数路将领直接发动了兵谏,请太宗皇帝还位于太子,交还国祚。 其实,太宗皇帝当初刚继位就急着北伐,也是想用北伐的胜利来换取自己的声望,好使得自己镇压住军头头子,因为其哥哥就是靠着兵马起家,他能收拢朝堂,却不见得能收拢军心。 但凡事操之过切就容易出问题,兵谏,是太宗皇帝万万没料到的。 大军出征,本就面对着燕人坚壁清野所营造出来的困局,再加上兵谏的原因,忠于太子的和忠于太宗皇帝的兵马竟然在燕国领土上对峙了起来。 所以,后世传闻什么初代镇北侯多么多么用兵如神,以及用各路方士术士将自己麾下将士身上弄得光芒闪烁发动冲锋,这些,其实都是边角料。 真正的原因在于,初代镇北侯率领三万铁骑冲击时,大乾兵马除了外围有一些警戒外,内在的各路大军,恨不得就要火拼了。 且就算是五十万头猪,好歹也是太祖皇帝带出来的开国之猪。 初代镇北侯就算真的放开手抓,也很难短时间内抓得完,事实上,因为初代镇北侯的出击,使得内部对峙的平衡被打破,双方都以为对方动手了。 然后, 初代镇北侯在外面打,里面的各路乾国大军则自己人砍得欢,最终,酿出了大溃败! 但凡一国,刚立国时,往往武德最为充沛,军队战斗力也最强,而乾人,则是用这一出骚到不能再骚的操作,直接被打断了武运脊梁。 同时,也为大燕做出了卓越贡献。 大燕之所以能在近百年来,将荒漠蛮族制服,逐渐压制住来自西方的威胁,转而开始东拓,正是因为镇北侯府的设立。 而初代镇北侯的泼天之功,就是乾人主动送上的。 百年前那一战后,倒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军中的刺头基本都死在了燕国,且太宗皇帝洪福齐天,身上虽然中箭却依旧坐着牛车逃回了国。 北伐固然失败,但其哥哥留在军中的势力,也没了。 第二年,太祖皇帝设立的太子,也就是太宗皇帝的侄子,病故。 第三年,太祖皇帝的一个庶子,被封为王爵的那位,也病故; 第四年,太祖皇帝的小儿子,游船时落水感染风寒,病故。 接下来,太宗皇帝在位时,太祖皇帝那一支,基本每年都有人亡故,高宗皇帝继位后,太祖皇帝一脉则继续保持着这种噩耗传统。 等到仁宗上位时,太祖皇帝一脉才摆脱了这种厄运,但并不是因为仁宗多么宅心仁厚,而是因为那会儿太祖皇帝一脉已经人丁凋零了,再者,帝位传承了几代后,太宗皇帝这一脉的位置,也稳当了,再继续下手,未免吃相过于难看。 见此时氛围有些凝滞, 韩老五开口道; “贾大人,末将以为,此时我大乾应当北伐,坐山观虎斗,很可能最后变成被燕人各个击破。” 贾天化目光落到乐焕身上, 乐焕也起身道: “大人,末将也认为,此时应当北伐。” 贾天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道:“陛下想北伐,你们也想北伐,难不成,像本官这种犹豫的,以及朝堂上凡是不主张北伐的,都是看不得大乾好的奸佞之辈?” “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三个将领全都拱手告罪。 贾天化站起身,道:“燕人伐楚,根据银甲卫提供的线报,已然是豁出一切的架势。但诸位要知道,燕人还有一路强军,在北封郡。 上一次燕人用兵,蛮族未动,这一次,你们谁能保证蛮族会动? 若是那位镇北侯,再率北封郡燕军南下,我军,该如何抵挡? 自三边向北,至燕国都城,俱是一马平川之地。” “打,不是不能打,我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地推过去即可。”钟天朗回答道,“说一千道一万,战场上的结果,终归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大人,末将不是针对您,末将对您向来是佩服得紧; 但我大乾朝堂之上,实在是太多空谈之辈。 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三边各路大军北伐,赢了,甚至可以直捣黄龙,败了,他燕国现在也无力攻我乾地; 且无论胜败,都能支援到楚国。” 只要打,就是有效果的,这是钟天朗的看法。 “那,谁为主将?”贾天化问道,“谁来挂帅?” 韩老五马上开口道;“自当由钟老相公挂帅。” 乐焕也道:“自然得由钟老相公挂帅。” 大乾三边,在杨太尉主政时,倒是能维系住表面上的平和; 但实际上,一片靠着走私、喝兵血过日子的军镇集团,他们的内部,怎么可能真正相安无事? 魏镇、梁镇、陈镇,统称三边,但这三边其实有着很强的独立性,早些年燕乾没打仗时,他们互相甚至因为走私关口的分赃不均还闹过械斗。 杨太尉虽然是个阉人,但在整合上面确实是一把好手,这也是他当初做三边总督时朝堂大人们也选择默认的真正原因。 现如今的姚子詹,更是个好好先生,也是极好地维系住了局面。 但如果要打仗,要出兵,该怎么配合? 三边不提,还有西军,还有祖家军,还有其他各地这几年移驻过来的客军。 谁能号令三军? 这不是圣上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事。 乾国不同于大燕,那两位侯爷,甭管谁统兵,下面各路兵马都不敢有屁放。 所以,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老钟相公,才勉强有这个资格。 然而, 当话题拐到这里时, 钟天朗却没有像乐焕和韩老五一般,说出自家父亲的名字。 贾天化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当朝驸马爷。 随即, 乐焕和韩老五也看了过去。 钟天朗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 他那位自去年就躺在病榻上的父亲, 他, 不支持北伐。 …… 西军北上后,就未曾调离三边。 对于乾国朝廷而言,如果说百年前的那一场大溃败已经过去太远印象有些模糊的话,那么三年前的燕人南下,足以让他们这一代人刻骨铭心。 故而, 燕人离去之后, 乾国朝廷调动江南之力,开始重新编练新军以及继续充实三边,毕竟,那是对燕的第一道防线。 因为这几年,乾国朝野一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燕人很可能会再度攻乾。 无他, 打乾国, 太容易了。 甚至,不少人觉得,燕国那位皇帝是否会后悔,要是当初镇北军和靖南军主力是南下攻乾而不是攻晋的话,所取得的收获,应该是更为巨大吧? 毕竟,有战略眼光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们很难以理解,燕人主力开晋并非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必然,因为彼时赫连家和闻人家的联军,已经近乎攻破了燕人的马蹄山防线。 再打下去,三晋骑士不用半年,就能开赴燕京城下耀武扬威了,让那位雄才大略的燕皇,体验一把乾国官家的待遇。 再者, 乾国上次在战争中,确实丢人现眼,但正是因为乾国三边重镇以及三边大军的存在,燕人哪怕是打过了汴河,却依旧只能选择退去,未能占领乾国一寸土地,因为不破三边,燕人根本无法真正染指大乾。 好在,这一条,懂的人很多,所以战后,朝野上下都赞同继续扩充三边,且挤掉三边兵册上的水分,整顿吏治。 西军的驻地,其实还是在绵州城,就是那座曾经被郑伯爷两度刷军功的城池。 只不过,西军以绵州城为中心,建立了一座规模极为庞大的军寨,且在近年,又开始对绵州城进行新一轮的扩建。 不得不说, 大乾, 还是有钱。 三年前燕人南下时固然行军极快,除了少数几个州府外,未能真正地去搜掠地方,但一通兵戈,乾国北地其实损耗很大,燕人还极为阴损地选择了在春耕前开战,直接影响了整个乾国北方的一年耕作。 但即使是这样,乾人依旧能继续调兵北上,继续修建城池,同时还能维系住整个三边体系的正常运转。 那一晚在上京城,小六子喝多了,曾对郑伯爷说过,可恨江南不在燕国,若是他姬老六手拥江南这块膏腴之地,他爹别说横扫东方一统诸夏了,就算是发病了想要攻打荒漠,甚至打穿荒漠后再去西方看看,他都有信心满足他爹。 甭管能不能打得过,但至少,可以有这个依仗和资本,敢去做这个念想。 也因此,这也是燕皇念念不忘攻乾的原因所在了,乾国,太富饶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太富饶了,所以打仗不行。 而此时, 于西军中独当一面,堪称旗帜,且于整个三边体系之中说话都绝对有分量,连姚子詹这位文圣兼三边总督都得事事恭请的西军统帅,钟文道钟相公,正躺在病榻上。 一名老妇,正在伺候他喝药。 老妇已经年过五十,不是妻,也不是妾,她是一个西南土著,小时候乾国平定心安之乱,她被钟文道救下,自此之后就留在了钟文道身边伺候。 她是仆,但在钟家却有着极高的地位。 就是钟天朗见着她,也得喊一声“嬷嬷”。 “老爷,二老爷在外面候着呢。” 钟文道睁开了眼,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很多处老人斑,这位曾经叱咤西南一手擎起大乾西军衣钵的男子,终究是…………老了。 老妇看着眼前的男子, 心里,十分落寞。 她还记得当年,英俊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提拉上马,阻止了自己被杀红了眼的乾军士卒蹂躏的悲剧。 土人其实没有什么国家观念,也没有民族观念,在他们眼里,很多时候,对面山头的寨子和乾人一样,都是他国人。 所以,她对钟文道,并没有什么国仇家恨。 但岁月无情催人老, 昔日横刀立马的年轻将领,如今也难逃老卧病榻的宿命。 “让他,进来。” 钟文道吩咐道,声音里,满是疲惫。 老妇点点头,喂完最后一汤匙药后,缓缓地退去。 少顷, 钟文道的弟弟钟文勉走了进来,时人称钟文道为老钟相公,而称呼他钟文勉,则为小钟相公。 钟家门楣,其实就是靠他们支撑起来的。 三年前,老钟相公先行率十五万西军北上,随即,在朝廷的运作下,西军精心培养出来的西山营骑兵,被分裂出去,执掌者,正是钟文勉。 西军的分家,也是从那时开始。 近年来,朝廷一边大力编练新军一边则扩大了对老军头的补给,尤其是在大肆裁撤了京营这尊每年吞噬财帛钱粮无数却在战时毫无作用的累赘之后,朝廷对西军的支持,更为游刃有余。 但一码归一码,西军的分割,却从未暂缓,现如今,算上钟文道和钟文勉两部,剩下的西军,更是被一分为三,都是由另外三家原本也属于西军将门体系却在钟家之下的将领分辖。 同时,对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也在施行,朝廷开始着力于治理西南。 但,这些,在钟文道看来,太急了。 虽然韩相公他们在朝堂时,大乾以文抑武得很厉害,但韩相公他们其实是懂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对西南局势,也有着深切的认知,西南局面的破解之法,不在当代,而在下一代,甚至是,再下一代。 用时间去换取西南土著的认同感,让他们认为,自己是乾人。 但韩相公垮台后,官家提拔的新相公们自诩为新派,做事情,格外激进,这无疑让大乾这座开国百多年却已经暮气沉沉的大帝国焕发出了生机,却也因行事急躁,弄出祸患。 比如近年来从老家的信里,钟文道可以看出来,西南的局面,又有了不稳的迹象。 说到底,西军主力北上后,对西南的统治力和威慑力已经大打折扣,这时候应该维稳才是。 “哥,你的病,好些了吧?” 钟文勉跪伏在床榻边,看着自己的哥哥。 兄弟俩,打小就一起生活,感情也是极好,后来,更是一起追随刺面相公平定西南,兄弟情加战友情,不可分割。 但情是情,关于西军分家的事,是另一码。 “快了。” 钟文道开口道。 世上,有些老人,是越老越怕死; 而另外有些老人,越老反而对生死这件事,越来越淡然。 钟文勉没想到一向顶天立地的哥哥竟然这般消沉,不由道: “哥,你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钟文道有些艰难地笑了笑。 其实,在前两年,也就是燕人刚刚退兵的半年后,钟文道就以自己年迈身体不适为由,上奏请朝廷希望自己可以回西南老家疗养。 他年纪大了,是真的不习惯三边的气候。 但彼时朝廷怎么敢让他这位定海神针离开三边?就直接回绝了,且加官进爵。 之后,每隔半年,钟文道都会上朝廷,让自己告老还乡。 但朝廷一方面正在肢解着西军,不愿意让其回去震慑住局面,另一方面,也是有人认为钟文道此举,是在安朝廷的心,以示自己不贪恋权位。 所以,每次奏请,朝廷都拒绝,且继续加官进爵,甚至还让钟天朗尚了帝姬。 但只有真正的亲近的人才清楚,钟文道,是真的因为身体状况请求还乡。 但,朝廷却死死地将他按在了三边。 三年, 三年, 三年, 水土不服的影响,对于这位老将,尤为致命,已然,耗尽了他的元气。 他很可能没有战死沙场的机会, 反而大概率,会被朝廷,以这种方式,按在三边煎熬干最后一点生机。 “哥哥。” 钟文道猜出自己弟弟来见自己是为了何事, 当即道: “伐燕?” “哥哥,燕人正举全国之力伐楚,正是我大乾北伐的好机会,若是楚国被破,我大乾,将………” 自从三晋被灭之后,乾楚,就成为了同盟,共同抵御燕人。 钟文道缓缓摇头,道: “不可。” “哥哥,为何?” “燕人势大,却不得长久,楚人非鱼腩之辈,亡楚,很难。我大乾,应继续,厉兵秣马,厉兵秣马。 阿弟,哥哥,哥哥我知道,你想要,想要什么。 但哥哥我,出征不了了。” “哥哥,但这次北伐,必须………” 钟文道又笑了, 道: “哥哥我身子不行了,强行北伐,阿弟,阿弟啊,你是否想着,到时候,就是由你来替哥哥我撑起这个局面?” 大乾若是北伐, 必然是钟文道挂帅,西军为中军,三边大军和各路客军为左右两军听从调遣。 而一旦钟文道身子骨支撑不下去,那么北伐大帅的位置,也就会顺理成章地滑落到钟文勉头上。 钟天朗固然是一颗将星,但他,毕竟年轻,无法服众的。 “哥哥,官家也有意北伐,各路将领,也都希望北伐,哥哥放心,就算是他燕人将北封郡的兵马调过来,我大军沉着应对,步步为营,也能让燕人溃败! 我不信,不信燕人能同时支撑两路开战!” “你………” “哥哥。” “你没这个能力。” “………”钟文勉。 “我大乾,不动,就是不败,动了,很可能……很可能大败,军心未能调理好,后勤未能跟进上,调派未能理顺。 就是我挂帅,也就是维系个表面,面服心不服罢了。 等, 可以等的, 真的可以继续等的。” “等到什么时候?”钟文勉语气加重了。 他简直对自己哥哥的这次选择,无法理解,甚至是觉得,不可理喻! 姚子詹曾写过一片赋,直言,古往今来,求战容易,都清楚主战能得美名,避战求和,成也骂名败也骂名。故而,主战者,非皆忠良,避战求和者,也有苦心孤诣之辈。 很多人以为,姚子詹的这篇赋是一片正儿八经地官面文章,为大乾先前百年对燕国的“卑躬屈膝”在擦屁股。 但这里面,其实有着一种必然的道理。 钟文道挺起了身子, 道: “等他燕国,耗尽国力! 等那燕皇,驾崩薨逝!” “哥哥,为将者,哪能寄托于这些?” 钟文道冷笑道: “打,打不过。” “你………” “强行再打一场,无非是重复百年前旧事,但凡刺面相公在世,我大乾,也有他燕国,他燕国那……那……那南北二侯的人物可统揽军心。 我,我钟文道,第一个为……为其牵马,第一个……请战!” 说完这些话, 钟文道再度剧烈咳嗽起来。 外头候着的老妇马上进来,开始安抚其后背。 待得稍稍平息下来后, 钟文道又厉声道: “阿弟,你拿走了西山营,哥哥我不怨你,人各有志,哥哥懂。 但你休想借着我的名义去挂帅北伐, 哥哥我,得为大乾边军数十万儿郎的命,负责! 阿弟,你没这个本事,别祸国殃民!” 说着, 钟文道一巴掌拍在了床榻上,怒目瞪着钟文勉。 钟文勉又气又怒偏偏见自家哥哥这般样子还不能发作, 只能拱手道: “哥哥好好歇息养病。” 言罢, 一挥衣袖, 直接离开。 老妇伸手,继续抚摸着钟文道的后背,没说话,她从不掺和外面的事,就是家里事,和钟文道作息身子无关的,她也不掺和。 钟文道长舒一口气, 又躺了回去, 闭上了眼; 待确认其睡着后, 老妇细心地为其按了按被角,起身轻步离去,她在卧房外,有一张床。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 钟文道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了看外头, 外头, 已经天黑了。 钟文道有些口渴,想喊老妇进来给自己倒杯水。 但身子一侧,他却摔下了床。 不痛, 一点都不痛, 他甚至还自己站了起来。 紧接着,他走到茶几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两杯茶,喝了。 随即, 他走出了卧房。 刚出卧房,他就看见老妇端着粥走进来。 “老爷,老爷!” 老妇马上上前,搀扶住钟文道,她不知道为何钟文道忽然起了身。 “屋子里,闷得慌,带我,带我出去走走。” “老爷,外面风大。” “听话。” “是,老爷。” 老妇马上吩咐下去,备轿。 随即,府衙内的亲卫们马上被惊动,在看见钟文道行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他们的老钟相公,病似乎是大好了。 只有老妇,在搀扶着钟文道坐进轿子后,偷偷地在抹眼泪。 轿子,抬起。 在钟文道的命令下,轿子来到了绵州城的北城墙。 钟文道下了轿子,回过头,对着这些先前帮自己抬轿的亲卫道: “呵呵,早年年轻时那会儿,可真没料到,自己以后会坐轿子; 当时就想啊,人死后,都得进棺材,怎么那些文官们,却老喜欢提前坐进去试试,那么着急的嘛?” “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亲卫当即大笑起来。 在大乾军中,戏谑那些文官,也是一种风气。 钟文道拾级而上,走上城墙,挥手,示意自己的亲卫不要跟上来,他想一个人,吹吹风。 其实,现在正值夏日,晚风不寒冷,且能给人一种清爽宜人的舒适感。 钟文道走上最后一层台阶后,才开始喘气,额头上,也渗出了汗。 伸手,擦了一把。 自己, 已经很长时间没流过汗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撑着墙垛子,却看见墙垛子那里,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正拿着一只烧鸡正在吃着,吃得很香。 钟文道饿了, 他走了过去,他也想吃。 那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的样子,瞧见他,也不见得有丝毫畏惧,反而问道; “想吃?” 钟文道点点头,像是个孩子一样,伸出手,想要去抓那只烧鸡。 “爪子洗了没?” 钟文道摇摇头。 “那不给你吃,我老早就说过了,这西南之地,瘴气毒虫极多,雨水频,军寨里,必须整洁,否则就容易生病,这一生病,还容易传一大片。 文道啊文道,我都说了好多次的事儿了,你怎么就没往心里去呢?” “手,干净着。” 钟文道回答道,“刚,刚从家里出来,不脏。” 紧接着, 钟文道又补充道: “听你的吩咐,以后我西军军寨里,都很注重整洁。” “赏你个鸡腿。” 男子拔下一枚鸡腿,递给了钟文道。 钟文道接过了鸡腿,没急着吃,而是捧着鸡腿笑着。 “怎么着,这你也得留给你弟弟?要我说啊,你那阿弟也是,自己哥哥的赏赐,他每次吃着用着还真好意思。 当哥哥的确实要爱护弟弟,但弟弟得懂感恩,否则啊,小心养出个白眼狼。” 钟文道吸了吸鼻子, 摇摇头, 喊道: “大帅,文道,文道想你了。” 男子闻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烧鸡,道:“想我作甚,别想我,我在那里,过得也挺自在的。” “大帅,大帅,晋国,晋国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 “燕人在打楚国了。” “打,就打吧。” “可惜您不在,否则咱们,就能北伐了。” 男子却大笑起来, 伸手拉开自己的头发, 露出完整的侧脸, 指着上面的字, 道: “指望着我,指望着我什么,看清楚,瞧清楚,我可是个贼配军! 就是在朝堂上, 在枢密院, 在上京城的街面上, 我也能从那些看着我的人眼里, 瞧出来他们对我的鄙夷。 文道啊,这世道,不对,真的不对,很不对。 凭什么这些只会吟诗作赋满口道德文章的穷酸能站在咱们头顶耀武扬威? 他们敢去和燕人吟诗作赋么? 他们敢去和西南乱民讲道德文章么? 他们不敢, 他们真的不敢, 但他们就敢在我们这些丘八脑袋上拉屎, 凭什么!” 男子越说越激动。 钟文道的眼睛,也开始越来越泛红,他攥着手,附和道: “对,凭什么,我们护他们的荣华富贵,护他们歌舞升平,他们却依旧拿咱们当贼,当下贱人。 一群酒囊饭袋,一群废物饭桶,一群杂碎,一群混账玩意儿,一群畜生!” 城楼下,亲卫们虽然按照吩咐没有上去,却依旧靠着石梯在默默等候着。 “你们听,咱们大帅,在上头像不像是在骂人?” “哈哈,应该是大帅在床上躺太久了,憋得慌,现在身子好了,就想着骂人出出气了。” “也是,这么久没被大帅骂,我反而有些不习惯哩。” “你这贱皮子。” 城墙上, 钟文道骂痛快了,也骂舒服了。 他看着面前的男子, 道: “大帅,你要是还在,该多好啊,要是一直都在,该多好啊。 三年前,你是不知道啊,七万燕人,七万,就七万啊,七万燕人就能打到咱们上京城下啊! 直娘贼, 我大乾, 到底是怎么了? 大帅,要是你还在,按照您当初说的话,等咱们平定好西南后,就该去北边,去找那燕人算账,去一雪百年国耻。 您要是没走,该多好。” 男子的情绪倒是平静下来,伸手拍了拍墙垛子,道: “走了也挺好,省得再去看,再去听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儿,心里头,也能多一些舒坦。” “是啊,您心里是舒坦了,可我呢,可我呢?” “文道,苦了你了。” “不苦,我应当的,谁叫当初大帅您在上京被下狱时,我阻拦了麾下弟兄们兵谏的请愿呢? 这是我该的,我该,直娘贼,我该!” “文道,我没怪过你。” “但大帅,我心里过不去这坎儿啊!” “过不过得去,重要么?不重要。” 男子转过身,面向南方, 道: “只是可惜了,桃花酿,没喝得过瘾。” “大帅,我阿弟,文勉,想领军出征北伐哩。” “呵呵呵,哈哈哈哈………” 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简直要喘不过气。 “呵呵,哈哈哈………”钟文道也跟着笑了起来。 男子笑骂道: “他钟文勉算哪根葱,一个靠着你这个当哥哥的余荫混上来的纨绔,巧了没碰上什么大战,就自以为自己的本事能上天了不成?” ……… 这时,在得知自己大兄起了身,气色转好,且坐轿来到城墙透风后,还未离开绵州城正在和几个哥哥麾下大将吃酒的钟文勉火急火燎地骑马赶来。 “参见二爷!” “参见二爷!” 城墙下,钟文道的一众亲兵向钟文勉行礼。 钟文勉点点头,下马,准备上台阶。 却在这时,上头传来: “他钟文勉算哪根葱,一个靠着你这个当哥哥的余荫混上来的纨绔………” “………”钟文勉。 钟文勉的脸,是一阵红一阵白,脚是迈上去不是,迈下去也不是。 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周围的这些亲卫, 亲卫们则同时低下了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 城墙上, 男子拳头砸在垛子上, 道: “是啊,有些人,总以为读了几本兵,就知道该怎么打仗了,总觉得,把兵马数量堆上去了,仗,就能打赢了。 但,仗,不是这么打的,真的不是这般打的。 文道啊,也是你的不是,我走后,你怎么就没能长进起来呢?” “大帅,文道,本事,就这么大,能撑着这个盘子不崩,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我大乾,如画江山,地大物博,人华荟萃,怎么着,这些年除了你钟文道这个老不死的,就没再出几个人才?” “倒是我那小儿子,钟天朗,还不错。”钟文道笑道,像是在男子面前故意卖弄一样。 “钟天朗,比之燕国那位平野伯爷,如何?” 钟文道不笑了,摇摇头,道: “不如。” 随即, 钟文道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大帅,你怎知道他的,我,可还没来得及说呢。” 男子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故意将脸凑到钟文道的面前, 道: “你当,我是谁?” “你是,大帅。” “哦。” 男子摇摇头,道:“不,我不是大帅。” “你,就是大帅,一模一样。” “呵呵,其实你知道我是谁。” 钟文道目光里的明亮,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逐渐暗淡了下来。 “大帅,官家想北伐哩。” “你刚刚说过了。” “要输的,真的要输的,百年前,是镇北侯,百年后,可能还得碰到镇北侯。 呵呵,世人都说,镇北侯府替燕国,镇压了荒漠百年,但它其实也镇压了我大乾,百年,百年啊。 大帅,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在想着,等我大乾北伐时,荒漠蛮族必然也会动手,到时候,燕国的镇北侯府,若是南下,则燕人西部直接敞开大门。 若是不南下,则燕国将受我大乾和蛮族夹击。 但, 但, 但蛮族,他不傻啊,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地都信誓旦旦地以为,蛮族会出兵,上次,蛮族出兵了么? 没有, 这一次, 蛮族也不会出兵。” 男子问道:“文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大帅,你没老,但我,老了,那个蛮王,也老了,所以,我越发能明白那位蛮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蛮族,早就不是百年前那个在王庭旗帜下一呼百应的蛮族了,早已经不是了。 那位燕皇,最擅长去赌,但他,毕竟是一位帝王,我能感觉到,他的一只眼睛,正盯着我大乾。 不, 他一直在盯着,从未挪开过片刻! 他, 他甚至可能, 正在等着我大乾北上,他,在等着。 他巴不得我们所有人,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一起疯,一起疯掉,一起疯完。 我不知道那位燕皇的底气是什么,但我不会错的,不会错的,真的不会错的。 在我们都以为他是一名帝王时,他像是一个赌徒; 但当我们认为他是一个赌徒时,他会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 上次,世人都以为燕人攻乾,但燕人,却忽然入晋; 这次,世人都以为燕人伐楚,接下来,谁能料得到呢? 我大乾三边精锐,依托城墙,那绝对是他燕人的噩梦; 而一旦再来一次百年前的那场战败, 只剩下这断壁残垣,这冷冰冰的一片片,它能拦得住谁? 再修养十年, 不, 只要五年。 依我大乾之富饶,物力人力,被打醒了的官家和当道诸公有了奋起之心,我大乾,定能一扫百年积弊,再度站起来。” 男子又问道: “但他们,还是要打的,他们觉得不打,就是放弃了一次大好的机会,就是觉得,自己,是愚钝之辈,会被史笑话的。” “是啊。” “你能让他们不打么?” 钟文道闻言, 沉默了, 沉默许久之后, 钟文道点点头, 再度露出了笑容, 道: “能。” ………… “我大乾此时必须北伐,一则,可解楚国之围,需知唇亡齿寒,若是此时我大乾隔岸观火,坐视楚国被破,我大乾于东方,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那时,燕人已破两国,携此大势再攻我大乾,我大乾将危矣。 二则,燕人人力物力,都集中在了伐楚上面,其国内,必然空虚,我大军北上之际,届时蛮族必然响应,燕国将立刻陷入夹击之势,此乃千载难逢之好机会!” 课堂上, 姚子詹听着自己手下那名出身自魏镇李家子的见解,满意地点点头。 自己这些学生,基本都出自三边将门,虽然身上难免会有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气,但大底上,还是有家门之风的。 “不错,很好,谁还想再说说,说得好的,为师就帮你们写进折子里,给官家看看,让官家也瞧瞧,我大乾边地将门子弟绝不是浪得虚名。” 这时,一名坐在最后面的学生站起身。 他姓石,叫石开,其父是陈镇转运使,其实是文官子弟,算不得武将之家。 “石开,来,你说说。” “是,老师。” 石开很恭敬地向姚子詹行礼, 转而, 又面向先前发过言的李成密, 道: “李兄先前所言,若是在下没听错的话,李兄说,此时,正是我大乾千载难逢之机遇?” “是。”李成密点头道,刚刚得到姚师认可的他,有些自得地反问道:“莫非石兄对此有异议?” 石开也点点头,道: “有异议,在下不才,觉得李兄说得不对。” “哦,还请赐教。” “百年前,有过比眼前更好的机遇。” “………”李成密。 “………”姚子詹。 课堂上,所有人,都因为这话,停止了动作。 如果眼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那么百年前, 燕人正在荒漠边和蛮人打得脑浆都要迸出来的那次,又算什么? 要知道当年,那可是颠峰时期的蛮族,他们的王帐,他们的黄金家族,还是荒漠至高无上的主宰! 李成密脸被憋得通红, 指着石开, 道: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石开没再去看李成密,而是转而又向姚师行礼, 问道; “老师前些日子才教我们圣人之言,教我们立身为正,学生一直铭记在心,老师教诲,在课后,也是时常于心中反刍。 但学生有一事不解,还望姚师解惑。” “大可讲来。”姚子詹抚须微笑道。 “老师曾教过我们,夏夷须严辨,春秋存义。 那请问老师,为何先前如李兄所言,我大乾北伐,竟还要指望蛮族来帮忙? 众所周知,八百年前,燕侯持大夏天子令为诸夏开边,始才有燕; 而我大乾,太祖开国,曾于东山之巅祭天明示,大乾之国祚,继承于大夏正统。 学生有惑, 若是这般,从法理,从正统上来看,燕国和我乾国,都出自于大夏,属于诸夏之国。 但和他蛮族,又有何干系? 我大乾和燕国开战,形同于兄弟于家门内内斗。 什么时候,他蛮族,也属于诸夏之一了? 李兄先前所言,联络蛮族,共同伐燕,此举,和引之外贼入门,又有何区别?” 在场所有人,又再度失言。 原因很简单, 大乾,是一个注重文教的国家,他们有极为辉煌灿烂的文化,有最为华美的道德文章,自诩为真正的礼仪之邦,受万国敬仰。 但在百年前,先祖们做的一些事,却很难洗白。 百年前,燕人和蛮族血战之际,太宗皇帝,他北伐了。 但偏偏, 燕、楚、晋三侯,都是正儿八经受大夏天子令开边的,而乾国,因为赵家得位不正,所以发动了一大批文人帮忙写祖上历史,说赵家,八百年前一样,也是大夏天子麾下的一名重臣,和那三侯是一样的地位。 但大家伙心里都清楚,本朝太祖皇帝,曾是先朝皇帝的义弟,出身于上京城一军户之家。 但文宣口是这般认定的,也是这般宣传的,大家就得认,所以大家八百年前,就是一家了,但这就又和太宗皇帝以及现在所议之事,违背了。 姚子詹笑着开口道; “为师问你。” “老师请问。” “若你母亲重病了,你隔壁邻居家有药,此药能救你母亲,邻居却不愿意给你,你会去偷过来么?” “会。” “偷窃之举,乃君子所不齿也。” “然,母上事大,学生甘愿担此恶名。” “然。” 石开张了张嘴,他清楚姚师的意思,就是火烧眉毛了,坐等燕国灭楚,下一个,就是大乾。 自家都要亡国了,还能去计较个什么大义不大义法理不法理的? 石开俯身一拜,道: “弟子受教。” 姚子詹则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先前,是用诡辩的方式回答了对方,其实,是不应该的。 好在, 这时外面仆人来通传,说有紧急军情。 姚子詹如蒙大赦,离开了课堂,直奔前院签押房。 ……… 签押房内, 仆人看着姚子詹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关切地问道: “老爷,究竟出了何事?” 姚子詹看了一眼仆人, 长叹一口气, 抿了抿嘴唇, 道: “钟文道,昨夜突发癔症,今早,病故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一章 众将搭台,伯爷骑马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晋东, 燕军中军王帐。 晋地的靖南王王旗,升了又降,降了又升,但其实对田无镜本人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是侯爷亦或者是王爷,都无法改变他是三晋之地兵马真正掌控者的实际事实。 更何况,玉盘城杀俘后,朝廷虽说削去了田无镜王爵,但军伍里,依旧称呼其为王爷,燕地丘八尤其是那两军的丘八,早野惯了。 一众总兵官进入王帐,这一次,许是军队兵马极多造成军议规模也大,所以,条件好了一些,帅座之下两侧,摆着好几列的竹席。 入帐后,大家开始各自就位。 位置,其实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毕竟,论资排位嘛。 郑伯爷也没想着去坐到最下面去,毕竟这里不是燕京的御房,在御房里,一众朝堂大佬加太子王爷,他平野伯,只能坐最下面; 但这是在军中,你想刻意低调也不行,否则你往最下面一坐,你是舒服了,其他人往哪里坐? 不说燕军将领之中有人要嘀咕了,那些晋营将领该怎么办,难不成让他们坐王帐外面去旁听? 李富胜倒是光棍得很,直接坐到了左手下的第二个位置。 作为镇北军里分出来的总兵官,他的地位,毋庸置疑。 在三年前的三国大战之前,军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那就是大燕分四类总兵官,一类,是镇北军里的总兵,一类,是靖南军里的总兵,一类,是禁军中的总兵,最后也是最下面一类,就是地方军里的总兵。 田无镜入晋之后,靖南军得到了快速扩充,麾下原本的靖南军总兵实力和兵马,顺带着地位,也就水涨船高。 但再怎么涨,你也很难涨得过李富胜,人资历,摆在这儿,江湖地位,也肉眼可见,你们在进步,他李富胜又不是搁那儿干躺着。 三国大战,他孤军深入,打到上京城下,向乾国官家问好; 望江两战,他也都参与了。 他往左手位第二一坐,谁敢去坐第一? 然而,刚坐下去的李富胜马上就伸手招呼郑伯爷: “郑老弟,来来来,这儿,这儿,这儿!” 指着的位置,赫然就是他上头那一个座。 郑伯爷略作犹豫了一下, 唔, 按照郑伯爷内心的排位顺序,他坐一列的首座,那是理所应当的。 论战功,论“圣眷”, 他平野伯坐一列之首,靠田无镜最近的一个位置,不过分吧? 但你要他自己就这般直白地坐过去,未免有些太着急了,吃相过于难看。 好在有李富胜这个帮衬,郑伯爷只得洒然一笑,再微微摇头,看了看四周,和众人眼神对视了一下,走了过去,坐下。 曾经,郑伯爷和野人王感慨过,说燕军之中没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儿。 而寄人篱下一向对郑伯爷“百依百顺”的野人王却难得的顶了郑伯爷一句,大概意思就是,他不信。 后来,郑伯爷琢磨开味儿来了,估摸是苟莫离不敢直言一句“灯下黑”; 自己之所以没遇到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那是因为他才是玩这些狗屁倒灶事儿的集大成者。 众人入坐, 右手那边,坐着任涓、罗陵、陈阳、马友良、薛楚贵、赵安德、李光宗,这些,都是最早的靖南军总兵,身上,都挂了爵位,在他们后头,还有扩军后新晋的一众靖南军总兵,基本都曾是他们的手下。 左手这边,郑伯爷坐第一个,下面是李富胜,随即是公孙志等一系原本镇北军派头的总兵,接下来是宫望等晋军营的总兵官。 虽说整个伐楚大军,确实是在靖南王田无镜的掌握之下,但下面人,还是有着一种泾渭分明的意思。 任何时候,嫡系就是嫡系,客军就是客军,至于晋军营,其实还没脱离“奴仆兵”的层次。 镇北军一派被拆分后,依旧自成团体,晋人营口也是抱团取暖,靖南军嫡系保持着自己王爷铁杆的骄傲。 说白了,看眼下,门户之见,成分区分,比之那大乾三边驻军,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内讧就极端了,但整出个隔岸观火,死道友不死贫道,那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不说别人, 郑伯爷绝对会第一个这般做。 他眼里只有“大局”,且这个大局对自家雪海关是利是弊,可没什么大燕的大局以及所谓的家国情怀。 辛辛苦苦积攒下这些家业不易,说郑伯爷是郑扒皮也丝毫不为过。 但, 谁叫上头有田无镜压着呢。 这就是主心骨,这就是旗帜,这就是真正的大帅。 田无镜一道军令之下, 当初在盛乐城的郑伯爷就得乖乖奉献出自己积攒的粮草供田无镜大军出征雪原; 在望江畔,郑伯爷就得带着自己麾下那一万兵马冒着可能被野人大军包饺子的危险深入敌后; 也是田无镜的一道命令, 一向惜命的郑伯爷就得去楚国走上一遭。 郑伯爷尚且如此,其他各路军头子,自然更为服帖。 大军出征,除非是单一成分的集团军,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且就算是单一成分的集团军,只要林子大了,里头必然也是派系山头林立,军内无派,才叫真的怪。 而那些动辄多路大军聚集在一起的,帅位人选,就更得慎重了。 此时,田无镜坐在帅座上,指了指前方。 数名亲卫上前,将中央区域的一个放在地上一大块油布给掀开,里面,赫然是一座沙盘,只不过这沙盘不是在桌上,而是直接在地上。 沙盘这种东西,古来就有之,算不得稀。 但田无镜的这座沙盘,真的让郑伯爷惊讶到了,其对地形掌握之精细,让郑伯爷生出了拿尺子去量比例尺的冲动。 沙盘之上,镇南关位于中央偏南的位置。 镇南关两侧,是两条茫茫山脉。 在其后方,也就是南方楚国境内,还有一座军寨,且再之后,还是楚国上谷郡的郡城。 在其前方,也就是晋地之内,镇南关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大寨;再北方,还有两座军堡。 军堡可不是乾国在三边那里修建的一座座燧堡,而是完全摒弃了民用,纯粹作为军事重镇的城池存在。 这两座军堡,上头分别插着旗帜,一座叫东山堡一座叫西山堡。其后头,正中央,还有一座特意用红色旗子标志出来的军寨,叫央山寨。 楚人那边叫什么名字,无所谓,自己这边好区分就行。 两座堡寨作为前凸,像是两只对外张开的手,在这道弧下,还有一连串的小军堡存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是郑伯爷也没想到,那位楚国大将军年尧竟然是玩土木工程的真正行家里手! 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就已经修建了这么多的堡寨! 且这些大小军堡和军寨之间,隐约有一种合纵成势之感。 如果不是靖南王年初时发兵给他来了一下,再给那位年大将军几年时间,他真敢把镇南关当作核心给你修出一座长城来! 众将此时都默不作声地看沙盘,原本坐在后面的人,此时也顾不得礼数了,开始向前挪动步子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其实,地形图纸,靖南王早就派人发给各部了,但大部分人对这种军事地图只能看个大概,看个意思,肯定是没眼前这种沙盘来得更清晰直接的。 良久,待得诸位将领都看得差不多后,田无镜才开口道: “郑凡,你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平野伯。 平野伯的战功,他们是认可的,更何况平野伯先前在王帐外还分发了攻城要则,这意味着这位平野伯还是个攻城战的行家。 坐在第一排,被老师提问的概率,确实是最大的。 好在,郑伯爷早有彩排。 外人对靖南王的观感,是神秘而恐怖的,但作为最亲近的人,郑伯爷也算是摸出套路了,不敢摸虎须,但敢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根。 郑伯爷起身,道: “王爷,末将以为当先剪除楚人于镇南关外围羽翼,一步一步挤压掉楚人除了镇南关外的依仗;我军不善攻城,也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锻炼一下我军攻城的能力。 随后,再等待契机。” 李富胜捧哏道: “契机,啥契机?” 郑伯爷上前,伸手在镇南关上指了指,道: “当楚人只剩下镇南关这座雄关时,这座雄关,也就挡不住我大燕铁骑了,那时,我军可预留一部分主力,就在镇南关下盯着楚人,另纵数路偏师绕过镇南关,直入楚人上谷郡,给楚人朝廷压力,再让楚人朝廷给镇南关压力。” 梁程对郑伯爷科普过,说当年后金对大明,玩的就是这一手,先破掉大明在关外的堡寨体系,压缩大明的边防对外空间。 然后就是每隔两年就找个地方入边,打打草谷攻攻里面的城,顺带再到大明京城下面遛个弯儿,迫使明军主力出来野战,仗着那会儿的八旗兵的战力吃掉明军敢出来野战的主力,最终,将大明的北方防御体系给掏空。 战争,其实和政治是脱不开的。 郑伯爷对自己的答案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这是梁程给出的参考答案。 谈不上惊艳,毕竟最终都得落子攻城,你大军又飞不过去,怎么惊艳起来? 但绝对是老持稳重。 诸位将领听了后,也都纷纷点头,稳扎稳打,慢慢耗,慢慢磨呗,大家伙其实对各自兵马的攻城能力,都要打一个问号,正好有一个缓冲期可以练练兵。 虽说,这种练兵方式,死伤肯定很大,但怎么说呢,攻城方还是有比较大的心理优势的。 然而, 坐在帅座上的田无镜却摇了摇头。 郑伯爷一时陷入了疑惑, 嗯? 参考答案出错了? 不应该啊。 田无镜从帅座上走了下来, 看着脚下的沙盘, 道: “楚人军堡、军寨,可互相呼应,互相增援,互相策应; 就是我军能将其围起来攻打,也很难将他们所有都围住; 且全围住兵力一分散,等于全都没围住。 慢慢打, 对于我军而言,确实是老持稳重之言,但对楚人而言,也正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局面。” 提议, 被否决了? 郑伯爷倒是没顺着田无镜的思路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办, 而是在思索梁程的答案怎么会是错的呢? 不应该啊? 按理说,梁程带兵打仗的本事,不会比老田差啊。 对麾下魔王的能力,郑伯爷向来是有着无比的自信。 任涓开口道: “王爷说的是,楚人不敢与我军决胜于野,他们的算盘,就是想着靠着这些军堡军寨来消耗羁縻我军。 说到底,还是和乾人学的把戏。” 楚人,并非是学乾人,而是弱抗强,就得用这种一步一步消耗步步阻击的法子,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缺少战马的国家想抵抗骑兵集团的进攻,只能靠城墙来抵消掉对方的骑兵机动优势。 李富胜也开口道:“对,我大军这次出征固然极多,但楚人兵马,也不比咱们少,我在荒漠打仗,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一直等到南下攻乾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城池得有多能打,否则,当初我早就将乾国那位官家掳过来送去京城让他陪咱们陛下喝茶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众将一起大笑。 郑伯爷没笑,而是在继续钻着自己的牛角尖。 田无镜则挪动了一步,一时间,全场再度肃静。 “楚人这些军堡军寨,宛若一盘活水,互相可接济弥补。” 这个时代,没有立体防御纵深的解释,但绝对有这个意思,也就是你打甲堡,乙丙堡会派出援兵,援兵可以袭击你,也能够直接冲进城去运送给养和兵源。 但如果你死死围住,得动用更多的兵马消耗更多的精力,且也别想着围点打援,楚人完全会说放弃就放弃,就让那座孤城来耗你。 你就慢慢打,慢慢耗,慢慢放血。 有玉盘城下青鸾军的前车之鉴,这次,楚人必然是将粮草准备得足足的。 而如靖南王所说的活水,其实就是加大了燕军攻城时的军事成本。 田无镜伸手, 指了指楚人诸多军堡军寨所围之正中央,也就是上面标注着的央山寨, 道: “本王,欲先取央山寨,断其活水!” ……… “本将军,就猜他田无镜会先攻我央山寨,断我本源!” 镇南关的帅府内,年尧坐在门槛上, 其下诸多将领则全都坐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年大将军手里拿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 下方诸多楚国将领,也都捧着半个西瓜,也全都用勺子在挖着吃。 将军府内有冰库,这些西瓜,也都是冰镇过的。 诸多将领中, 有性子野的,懒得用勺子挖着吃,也有出身贵族,不喜这种吃瓜做派的,但都慑于年大将军的权威,规规矩矩地学着年大将军的方式乖乖吃瓜。 “本将军知道,你们先前一直觉得本将军锁着你们不准你们出战,鞭策你们埋头筑城修寨,委屈了你们?煎熬了你们? 唉, 这么说吧, 屈天南,屈柱国,他的本事以及青鸾军的精锐,在座的没人不服吧,人都得靠着玉盘城守着,咱们呐,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噗……” 吐出一口西瓜子, 年大将军继续道: “当然啦,谁要觉得我老年丧权辱国了,有污国格了,畏敌怯战了,不用偷偷地给王上写密信,真的不用。 我老年,对上那田无镜,我确实怂了,我认啊! 但你们, 谁要不怂,谁要有胆量的,当着我的面,大可讲出来。 放心, 我老年不会怪罪你,我会敬重你,放下西瓜马上就给你磕个头。 为啥? 就因为你比我有种! 有种的人,老年我佩服。 然后,你就给我领你本部兵马做中军出战,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左右两翼兵马,我给你安排好,后军,我亲自给你压阵。 咱呐,就大大方方地和燕人打上一场,将燕人给打出去,省得燕人堵在咱家门口我也看得厌烦!” 在场诸将,只是默默地听着,倒是没人敢起来说他不怂想受年大将军磕头礼的。 燕人野战之强横,他们是清楚的,其实,大楚也有骑兵,偌大一国,真要养马怎么可能养不起来? 但问题就在于,大楚骑兵是战争的辅助,而燕人,他们的主力,就是骑兵。 曾经不可一世的三晋骑士,就是被燕人给打崩了的; 入关之后一副将要重新崛起的野人大军,也被燕人给打崩了。 种种战绩,让大家都熄了和燕人野战争雄的心思。 年大将军又舀出一大口瓜,一边大嚼着一边道: “所以啊,咱们言归正传,其实,原本,本将军是想将央山寨修成城堡的,但一来,工程量太大,二来,那田无镜也没给咱这个机会。 不过,也无妨了,这央山寨,本就是本将军置于咱诸多军堡军寨之中的一道鱼饵,等着他田无镜来上钩。” 说到“上钩”这两个字时, 年大将军皱了皱眉, 忙挥挥手, 道: “不能说上钩,不能说上钩,罪过罪过,叫什么来着,对,请君入瓮,请他靖南侯,来做客。” 人,总是会有些忌讳的。 有些人,或许不敬鬼神,但世间,总有一些他敬重的人和事。 年大将军本能的觉得,用“鱼饵”和“上钩”来形容田无镜,不好。 “大将军,那田无镜会咬这个饵么?” 一名将领问道。 年尧直接将手中的勺子砸过去, 骂道: “叫请君入瓮。” “是,是,末将知罪,敢问大将军,燕人,真的会入瓮么?燕人善于野战,这个,我们都认,但燕人欲先取央山寨的话,我军外围诸多军寨军堡,可直接来一出关门打狗,他燕人就不怕被我大军团团包围于中央困死锁死么?” 年尧摇摇头, 道: “他是谁啊,他是田无镜啊!” “………”一众楚国将领。 不管怎么样,大家现在是敌对关系,燕军大军陈列在外,正欲伐楚,身为自己这边的大帅,这般评价对方主帅,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啊。 但年大将军却没这个觉悟,反而道: “别人不敢的事儿,他田无镜敢,别人不敢行的路,他田无镜敢行。 这两年,我于镇南关外修建了这么多军堡军寨,已然连成一势,燕人无论攻打哪一处,我军都可增援可呼应。 他田无镜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而这央山寨,居于中央,四通八达,正是活水之源,他燕人不想和咱们慢慢苦熬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口气先拿下央山寨,以力破我之活水。 到那时,咱们,就只能被压缩回镇南关,看着燕人在外面,一座一座地拔钉子了。” “大将军,末将请求增兵央山寨。” “增兵?怎么增?央山寨就这么大,囤个万把兵马已然臃肿不堪了,再囤,人往哪儿堆,打仗,不是这般打的。 再说了,真把我中军帅帐押上去………” 一名将领拍马屁道: “那燕人就不敢上钩了。” “放屁,是老子怕他田无镜不管不顾地来冲老子帅旗!” “………”一众楚国将领。 “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行,本将军就这么干了,怎么滴? 本将军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一仗,咱得缩着头打,在座的,有不少都是贵族出身,但在战场上,他燕人,可不讲什么贵族不贵族的。 柱国,他燕人也是敢砍的! 要么, 就让王上撤了我大将军的职, 要么, 就得听我的。 诸位放心,他燕国已然押上了一切,咱们在这儿,多耗一天,他燕国距离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就近了一天! 这一仗的胜败,也不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拼的,是国力! 这些话,本将军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了。 央山寨, 他燕人敢拿, 本将军就敢关门! 他燕人不拿, 本将军就慢慢地和他们耗! 但本将军还是觉得,他燕人还是要拿的,他燕人耽搁不起,就算是倾全国之力,也支撑不住太久。 依照本将军对田无镜的崇……… 对田无镜的以往战绩的了解, 八成以上,他会先下手央山寨。” “那大将军,我们为何又要去关门打狗,我们………” “糊涂,央山寨,必须得保下,否则燕人就轻松太多了,这不行,另外,本将军先前是说了要主守,但守是守,和关门打狗不冲突的。 因为这一仗,就算是打起来了,也是为了更好地守。 大家也切莫丧气, 敌势强我自当避其锋芒,待其气馁,先前受的委屈,咱总有机会把场子给再找回来! 我老年是家奴出身,在座的,也都清楚,老年我没读过几年,但我知道一个道理: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传令!” 一众正席地而坐吃瓜的将领们马上放下手中的瓜,轰然起身应诺。 “独孤念,本将军与你左路五万禁军兵马,绕至西山待命!” “末将遵令!” “萧楼,本将军与你五万禁军兵马,绕至东山待命。” “末将遵令!” “其余各营各寨各堡各军,兵马都发动起来,咱先给他将口袋,布起来,坐等。” 大楚皇族禁军,其实是年尧手中能用的机动力量,掌握着镇南关和后营。 而其余各堡各寨,里面驻扎着的,基本都是各家贵族的私兵,也是由他们族内将领在统领。 这倒不是在故意消耗贵族的力量,面对燕人来势汹汹,大楚贵族们经过摄政王的一番敲打,也还算是明事理的。 毕竟,熊氏皇族至多也就是想剪一剪他们的羽翼,而燕人,是想灭他们全家。 再者,外面军堡军寨,也就没人敢投敌了,毕竟,谁家投敌谁作战不利,就在后头处理谁家,就是铁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去和燕人死磕。 而年尧虽然先前自称家奴出身,但在军队里,可没人敢小觑和不敬他。 一则是因为其本身就战功赫赫,军伍里,最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二则,他毕竟是摄政王的家奴,也就是天子家奴,此家奴和彼家奴,还是不同的。 最重要的是,后方摄政王一边稳住了局面,一边,对他投以近乎无限的信任。 且这次看似只动用了十万禁军,但镇南关里,可还有他年尧率中军亲自坐镇着,同时,这十万皇族禁军等于是给这密密麻麻的河道里添了一股活水,所引动起来的,可是整个镇南关前沿所有军堡军寨的所有楚军,规模,可谓极其庞大。 “大将军,末将观燕人这些时日,广修军寨,广布营盘,看似不大可能行此险招。” 一名叫郑迟的将领开口道。 他是年尧的心腹爱将,是年尧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他敢在年尧发布完命令后再说出自己的猜测。 同时,伴随着燕国那位平野伯的崛起,郑迟也被拿来打过趣,很多人都问过他,是不是燕国那位平野伯爷的啥子亲戚。 楚国贵族林立,所以,很喜欢讲姓氏传承,你郑迟和那平野伯都姓郑,说不得还沾亲带故的不是? 每每遇到这种问题,郑迟总是很无奈,想那位平野伯是燕国北封郡人士,自己是楚国人士,二者相隔了整个晋国加上整个燕国,就这,哪能有什么联系? 面对郑迟的发问, 年尧大将军只是笑笑, 道: “是你懂田无镜还是本将军我懂田无镜?” “………”郑迟。 “………”一众楚国将领。 来了,来了, 大将军又来了。 年大将军重新坐回了门槛上, 双手向下压了压, 一众将领马上盘膝而坐。 年大将军又拿起没吃完的西瓜,一众将领马上也拿起先前放下来的瓜。 年尧治军之森严,可见一斑。 看似洒脱无拘无束,但其实草莽之气中,却不失绵里藏针。 昔日花船之上,作为景氏子弟出身的景仁礼在得知对方是年尧后,马上就闭口不做声。 因为就是军中的这些贵族出身将领,很多的,其实也是崇拜年尧的,也被年尧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家奴上位,怎么可能没本事? 说白了, 大乾现在最缺的,就是像年尧这般有军功有手腕且正值壮年的帅才,乾国只能靠着一些老将老军门来支撑个门面,要是乾国官家手里有一个年尧,估摸着做梦都能笑醒打出个鼻涕泡。 “田无镜用兵,最喜用障眼之法; 三年前,燕人借道于乾开晋,此是其一。 逐野人时,将镇北军和靖南军与地方军晋军的甲胄对换,诱得野人主力与之决战,此是其二。 是, 没错, 燕人现在是在外面广修军寨,做出了一副要稳扎稳打地态势,但田无镜到底是田无镜,他不会满足就这样打呆仗蠢仗的,他也得考虑他燕国后头的压力。 央山寨这一手,本将军就落子在这儿了。 他燕人就是不来,就当让儿郎们趁着这个机会都活动活动,省得在城寨内待得不动给憋坏了。 但本将军还是觉得, 他田无镜, 还是会来的。 本将军就在这儿, 等着他!” ……… “本王觉得,对面的楚军主帅,应该会在央山寨这里,等着本王。” 田无镜双手负于身后,站在沙盘前,神情平静。 这时,罗陵开口道;“王爷认为,央山寨,是楚人给咱们设下的套?” 田无镜摇摇头,道: “本就是一步必须要下的棋,这个位置,位于楚人各路军寨军堡的正中央,其沟通四方之用,本就是落子之地。 谈不上是下套。” 这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李富胜则道:“王爷,先拔央山寨,确实好处多多,相当于一拳砸穿了楚人的气海,使得其气血无法再输送四肢百骸。 但末将觉得,楚人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 且按理说,这边东山堡和西山堡,都修城了军堡,这个重中之重的央山寨,为何还只是军寨?” 军寨和军堡从防御性角度而言,其差距,可是太大了。 当然了,修建军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耗费的代价也不相同。 就是乾国那种钱粮人力恐怖的国家,除了三边以及国内的一些重镇,其余普通的县城小城池这类的,其实并不具备太多的军事防御性,只是有那么一个框架在而已,中看不中用。 但在这里,他年尧已然修建了这么多军堡了,却唯独漏了央山寨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太令人匪夷所思。 田无镜点点头, 道: “他是想修的,但本王没让他修成,除了年初那一次,去年,他每次想在央山寨这个位置修建军堡时,都被本王派一营兵马给搅了。” 李富胜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国战,是眼下刚启,但真正的战事真正的交锋,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确切地说,是在驱逐完野人,田无镜的帅旗从颖都迁到奉新城时,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前两年,燕国尚未安抚好三晋之地,且未曾做好和楚决战的准备,田无镜也没有起大军集结,故而,只能默认了楚人依托镇南关在修建城堡工事。 但这一切,其实都在田无镜的注视之下,且动用自己手头能用的力量,去让楚人的行动,不要过界。 比如这央山寨,楚人几次想修都被打断,比如年初楚人想要扩大修建范围,将防御面给再度撑开,就被田无镜给又压缩了回去。 你可以修建堡寨,你可以加固工事,你可以增强防御, 但你得在我的允许限度内, 否则, 我以后打你时会很费力。 李富胜的一句“明白了”,倒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佩服得无话可说。 他早年,是跟着镇北侯打仗的,但怎么说呢,镇北侯府经营百年,这百年时间里,镇北军一直在走上坡路,而荒漠蛮族王庭则一直在走下坡路,很清晰的就是我强敌弱态势。 在北封郡打仗的感觉,和在这里跟着田无镜打仗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再复杂的局面,它都能料敌先机。 对李富胜而言,这挺好,不用动脑子,只需要找机会让自己上去尽情杀戮即可。 而这时,郑伯爷也想明白为何梁程给的参考答案和田无镜的不符合了,因为梁程着眼于的是雪海关自身,雪海关新进了这么多野人奴仆兵,不去消耗养着还浪费粮食,自然稳扎稳打慢慢磨最划算,至于什么大燕的后勤,大燕的压力,梁程根本就不在乎,也不是他考虑范围内。 出发点不同,给出的答案,自然也就不同。 陈阳在此时开口道: “王爷,我军若是先取央山寨,楚人发兵一围,再借助外围军堡军寨体系,很容易将我军给围住,成锁龙之局。” 到那时,燕人擅长的骑兵机动能力以及优势,就将被抵消掉。 试想一下,燕军主力被困在楚人预先设置好的军堡军寨体系之中,等待燕军的,只能是被分割和包裹。 那种情形下,楚人的方阵和步卒优势反而可以更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田无镜指着面前的沙盘, 道: “本王不让他们在这里修成军堡,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锁我们的机会。 两军对垒,初时,双方必然都士气在巅。 我大燕举全国之力伐楚,各路兵马民夫集结,其势已成; 楚国面对我大军压境,前有玉盘城下之耻,今有被我大燕兵马围堵家门口之辱,其实心里,也在憋着一股气。 既然大家都有气,总得找个机会碰一碰。 他们想锁龙,龙躯太大,才容易被锁。 本王决意, 以一路兵马,单独深入,直取央山寨! 其余兵马,共分十三路,全都布置于外围,一路盯一堡,一路盯一寨。 哪一路楚军敢出来关门,就给本王打哪一路。 本王亲率靖南军中军,直面镇南关北大门,镇南关内楚军敢出兵,本王就敢直接冲他的城! 他楚人主帅不是想给本王来一出请君入瓮么, 那本王就给他还一个喧宾夺主。 本王就是要欺负他,没了城池军寨做依托,厮杀于野,他楚人,不是我大燕铁骑和三晋骑士之对手! 这, 伐楚, 第一战, 本王,以及在场诸位,都是压阵,只为了给那一路深入之军搭台。 此战决胜之局, 当属这一路兵马能否啃下央山寨。 此役之后, 楚人于镇南关北面辛苦经营两年之局,可告破泰半,虽只夺一寨,却可重创楚军士气,接下来,其余军寨军堡被截断联系后,如无根浮萍,自可徐徐图之,一一攻克。” 田无镜的目光环视四周, 道: “这一战,本王要让对面的楚人主帅,要让对面的楚军,要让楚国的那位摄政王清楚一件事。 既然本王来了, 那他, 他年尧, 他摄政王, 他楚国, 就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儿!” 田无镜伸手指向沙盘北面,那里,是一座座燕军军寨,上面插着各路兵马的旗帜。 “谁愿替本王,将他部之旗,插在这央山寨之上,夺下这份,伐楚第一功!” 一时间, 王帐之内, 诸将群情激愤,都拍起了胸脯。 这是何等的荣耀, 整个伐楚大军都为其搭台,就看他一部表演,此战若胜,各部之中其战力,当属第一! 这不仅仅是名声的事了,而是在以后的战损补充、兵额补给方面,最能打的那一部,必然会获得更多,于主将个人,于其部众,都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翻身仗”。 “王爷,末将愿往,不破此寨,誓不还踵!” “王爷,末将愿为王爷前驱,拿下央山寨!” “末将愿往,求王爷成全!” “末将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厚望!” “末将………” 这就是田无镜挂帅的优势之处了,其个人魅力,可以让这些军头子们不会计较眼前自己实力的损耗,因为大家都清楚,只要拿下功勋,战后的收获,必然会更大,在这一点上,靖南王素来赏罚分明。 而若是主帅资格不够服众的,这种仗,就很难打,因为大家都在担心是不是要故意消耗掉我的实力? 看着面前诸将请战心切的火热一幕, 郑伯爷深感欣慰啊。 看了看在请战的李富胜,看了看在请战的罗陵,看了看在请战的陈阳,再看了看请战的宫望…… 好, 很好, 我大燕有你们这些忠贞之将, 未来可期! 郑伯爷默默地低着头,仔细地看着沙盘,一脸凝重,仿佛面前的这座沙盘,有着莫大的魔力,正在深深地吸引着他。 笑话, 自家的家底子,攒起来容易么! 瞎子隔三差五地开会,收拾人心,四娘每天都忙得很晚,就为了甲胄钱粮,梁程栉风沐雨地操练兵马…… 孤军深入,冲人家军寨,这可不是遭遇战上的冲锋陷阵。 军寨,郑伯爷在乾国时打过不少,怎么说呢,就是战五渣的乾军,在有军寨做依托时,也能够给当时的镇北军带来很大的麻烦以及不小的伤亡。 不去,不去, 坚决不去, 老子那里还拉了数万野人奴仆准备当炮灰呢, 老子才不愿意将自己本部兵马拿上去消耗。 再说了, 名声, 我缺么? 战功, 我缺么? 我又不是明天就造反,这么急切干什么? 且为了和同僚们相处得当,总得给他们一些表现的机会嘛不是。 这叫,雨露均沾,可不能老是自己吃独食,影响不好。 郑伯爷心里想着这些心思,眼睛,则继续盯着沙盘,时不时地还微微颔首,像是在反刍着靖南王先前说的那些话。 甚至, 郑伯爷连看都没去看田无镜那边,不敢看,不能看,看不得。 然而, 下一刻, 面对请战的诸将, 田无镜开口道: “可惜了,你们,都来晚了。” 正在看沙盘的郑伯爷眼睛猛地一瞪,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上旬,平野伯郑凡就给本王上了关于这次军议的折子,他给本王两条建议,一条,就是他先前说的,一条,就是本王所说的。” “………”郑凡。 郑凡扭过头,终于将目光从沙盘中挪开,看向了田无镜。 不是, 哥, 你不能这样, 不, 你不能! “当时,平野伯认为第二条奏折可能会被本王觉得太过激进; 但本王却认为,深合吾意,我大燕将士,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这份谁与争锋的豪气,此乃我大燕,立国之本,立军之魂。 平野伯在给本王的折子上说,他部下乃当世强军,号称雪海铁骑,愿为本王前驱,打响他雪海铁骑的名头。 他说,等他拿下央山寨后,其余诸位,再拿着他写下的《攻城要则》,慢慢学着把那些军堡军寨给攻下来就是了。” 众将都将目光投向了郑伯爷, 郑伯爷则继续盯着靖南王。 预想中的那种,众将无比愤怒地看着平野伯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哪怕郑伯爷在“折子”里将他们比作了“徒子徒孙”; 无他, 因为想愤怒也愤怒不起来, 因为人家确实是傲,傲得不得了。 但人家,确实是有傲的资本。 但大家的目光,都很委屈,知道你能打仗,知道你厉害,也知道你得靖南王的看重,更是靖南王的关门弟子; 但, 但你平野伯爷能不能给我们大家伙留点儿面儿? 然后, 大家发现平野伯的目光里的委屈,居然比大家更深重。 当下, 郑伯爷一不做二不休, 马上跪伏下来, 道: “王爷,末将觉得公孙志将军和宫望将军都………” “准了,东方面本就只有你们三部,本王命他们在日后战事中,受你部节制。” “………”郑凡。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公孙志和宫望马上跪伏下来受令。 “王爷,末将觉得自己………” 靖南王目光一凝,朗声道: “好,本王知道你一直有着莫大的自信,为将者,自当有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郑凡。 “雪海关总兵大成国将军平野伯郑凡,听令!” 郑伯爷张了张嘴, 来了, 来了,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 次次都是这样! 郑伯爷咬了咬牙, 抱拳道: “末将在!” “本王命你部直取央山寨; 胜,本王为你记伐楚第一功; 败,就不要回来了,大可直接去问问对面楚人,问问他们,还收留不收留你这位名正言顺的大楚驸马。” “末将……遵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天选之人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军议结束,各部都接到了靖南王军令; 翌日清晨开始,燕军各路兵马都开始了准备和调动。 梁程说过,文官喜欢讲一个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实际上,兵家之事,更是如此。 兵者,在外人眼里,是刚烈至极之事,然则可将钢刃化作绕指柔,才是真正的上家本事。 大军调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尤其是各部兵马还有对应的目标,且还要讲究个循序通体相进,自是急切不得。 燕军这边在动,楚军那边,其实也没闲着,不谈年尧命令之下从镇南关后迂回而出的左右各五路兵马,各军堡军寨各部,也已经活跃开了。 靖南王说得没错,这是一台大戏,搭台的人,极多。 燕楚两国汇聚于此的兵马,再算上民夫做一些添头补足,说是百万大军垒阵作观,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搁在史里,也是少有的没什么水分了。 而作为一方即将登台的唱角儿, 郑伯爷的心情在这几日里,却极不爽利。 事儿,已经吩咐给梁程了,梁程会负责安排以及制定规划,郑伯爷需要做的,就是把这闷气给自己一个人生了。 此时,帅帐的帘子被掀开,樊力牵着野人王的手,一起进来。 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 一个身材明显瘦削个头也不高的野人王, 他们就这般旁若无人地牵着手,从外营下马,一路行至帅帐。 樊力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的,他只知道主上的吩咐,是必须得看守好这苟莫离。 苟莫离呢,自是更不在乎这些玩意儿了,若非自家清楚自家外在条件,真可以的话,他倒是挺愿意染一染这晋地风气的。 嗯, 好歹他也曾是野人王, 论身份论地位, 不见得比那晋国太后差了不是? 但可惜了, 这位平野伯似乎不喜此道。 伯爵府里,那位风先生,就是他苟莫离见了,也得缩一缩脖子; 寻常妇人,厉害也就厉害在后宅争斗方面,但苟莫离清楚,那位风先生的真正专长,其实在前宅; 至于那位公主,那位柳姑娘, 唉, 苟莫离是不晓得“收集癖”这个词儿的, 但雪原上有一种没什么能力的妖兽,叫锦鼠,喜欢收藏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到自己洞穴里,所以不少人靠捕猎锦鼠来寻其老窝,往往能发现一些金银之物,运气好一点儿的,兴许还能发现金银矿脉。 所以,在苟莫离看来,在美色之道上,平野伯是此中锦鼠,且是那种寻常金银俗物都入不得其法眼的高段位。 郑伯爷挥挥手,示意樊力下去。 樊力憨憨一笑,下去了,留苟莫离在帅帐中。 苟莫离当下屈膝: “属下给伯爷请安,伯爷福康。” 郑凡说过,等伐楚时,会解其锁铐。 这就意味着,自己将成为郑凡的手下人。 这话,郑凡可以忘记,苟莫离却得时刻谨记。 “起了吧。” “谢伯爷。” 苟莫离起身,笑了笑,道;“伯爷心绪不佳啊,可是因为央山寨之事?” “你都知道了?” “北先生先前和属下谈过一次了,伯爷,属下有一事不解,此事,分明是天大的好事,伯爷为何郁郁寡欢? 百万大军为您搭台,您一人独唱,啧啧,此等场面,比之您去京城时皇子牵马太子接驾,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伯爷耷拉了一下眼皮。 “伯爷,是在担心部下的损耗?” 郑伯爷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央山寨的驻军,并不多,因为它只是一个军寨,且听靖南王的意思,这还是楚人特意下的一个饵,如果这个饵下得太大了,谁敢吃? 但这个饵,其实也有八千驻兵。 具体的,还得等自己今晚和梁程去那里看看。 但总归,战力是不弱的,至少,不是三年前乾国那帮渣渣能比的。 冲寨,讲究的是一个时效和速度。 田无镜帅大军压阵,按照梁程的说法,最多只能震慑住楚人两日。 央山寨毕竟是楚人军堡军寨体系的中心,年尧也不是普通人,两日之后,足够他再调兵遣将将局面给扳回来。 所以,郑伯爷只有两日的时间去冲央山寨。 这还得算上突袭过去的时间,是突袭,时间又有限制,准备好的攻城器具,自是来不及推过去的,且到了地方再想打造,也不可能。 一个“冲”字,就已经说明了所有。 所以靖南王才特意提点过,要以一支“虎贲”去行此事。 但,这也意味着极大的伤亡,比之当初死守雪海关的伤亡更大,因为这次还是他主攻。 苟莫离有些诧异, 因为他是真的不懂平野伯的脑回路。 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怎么落到你手里后,还愁眉苦脸? 要是故意卖乖卖委屈也就算了, 但苟莫离清楚自己还没那个资格让平野伯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 “伯爷若是不愿,为何还要接下来这差事?”苟莫离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军议时本伯没说话,是靖南王钦点的本伯。” 苟莫离深吸一口气, 感慨道: “靖南王对伯爷您,可是真好。” “这我知道。” 这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 看那些将领们在王帐中拍着胸脯要抢这差事就清楚了,这绝对是真正的大好事。 但郑伯爷并不想要这个大好事, 在军议时,他难不成不知道他若是开口请战,靖南王大概率是会将这差事给他的,但他就是不想。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惺惺作态; 他家底子薄,所以看护得很好,再者,他能保证自己麾下的这几路兵马,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地跟随着他。 就是高义这个人,因为出身靖南军,所以可能会有一些犹豫,但他领的兵马最少,且还是自己的亲兵营,也无法翻出浪花来。 这些家底子,散去一些郑伯爷都会心疼,这一冲寨,岂不是得散掉一半去? 说白了, 这不是后世玩策略游戏,兵损耗了还能再继续招; 这些士卒,这些标户,在郑伯爷眼里也不是什么数据流,而是活生生的人。 郑伯爷平日里喜欢在白龙鱼服后在雪海关里溜溜弯,喜欢感知着自己治下的生活气息; 剑圣为什么喜欢雪海关,还不正是被这种生活气息所吸引么? 并非狠不下心来,郑伯爷也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但他不是准备了数万野人奴仆当炮灰去消耗么,还不就是为了自己麾下攻城时能少死一些? 但奈何, 自己已经默不作声了,偏偏田无镜直接来了一招“无中生有”。 立大功的机会,田无镜直接给了自己,这是对自己的爱护和扶持,道理,郑伯爷懂。 但成年的孩子对自己父母打着“为你好”的旗帜还有逆反心理呢,何况郑伯爷这么大的一个将军? 正如梁程给出的方略和田无镜的方略不同一样, 大家出发点不同,自身需求不同,方向,其实也不相同。 打仗,可以死人,但死得回到雪海关后,家家缟素,很开心么? 虽说这一仗,干系到雪海关日后的生存,但这只是这场仗中的一战,李富胜也能打的,靖南王麾下的靖南军嫡系,其实也是能打的。 “伯爷,宅心仁厚。”苟莫离说道。 这话,不是作假。 有一说一,在苟莫离看来,眼前这位,确实称得上一句心狠手辣,但在对待自己人方面,他是真的仁慈。 “军令都已经下来了,这会儿再计较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我心里不舒服是我自己的事,喊你来,也是有事要和你说。” 苟莫离笑了,心细如他,哪能瞧不出郑伯爷的想法,当下直接道: “伯爷放心,野人部,愿为前驱。” “呵。”郑伯爷笑了一声,等后续。 “这次冲央山寨,伯爷所带兵马,不宜过多,太多的话,一来行动不便,二来龙身子太粗了,不是锁也是锁了,得最好悬在那个临界点。 让对面楚人觉得吃下去,又担心崩了全部牙口,只能眼睁睁地被靖南王所率燕军兑子在那儿,看着伯爷您施为。 最好的局面,大概就是让楚人觉得,伯爷的兵马,比央山寨守军也不是多很多,让楚人,有信心可以守住。” 苟莫离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伯爷这次出兵,出一万就足矣。” 郑伯爷眯了眯眼,继续听着。 “至于伯爷担心的伤亡,伯爷大可放心,死人的事儿,我野人部来死就行了。 桑虎麾下有一千可用野人勇士,皆为精锐,再从野人奴仆那里头,择选出两千来,是那种家眷也都为奴仆的,让你有所顾忌。 冲寨时, 三千野人骑士在前,抱以死志开路。 管他楚人军寨再坚固,管他楚人军阵再精妙,三千死骑,就是用血肉之躯砸,也能砸开一个缺口来。 那时,伯爷率本部铁骑顺着这缺口一冲,破了这寨子,易如反掌。” “三千死骑?” 郑伯爷心动了。 正因为郑伯爷上过很多次战场,才明白,任何一支军队,在突然遭遇重大创伤后就很难有不溃乱的。 军队的精锐高低,很大程度取决于其所能承受的伤亡比例。 三年前的乾国边军,那是一触即溃; 郑伯爷不认为三年后有所准备的楚军会那般不堪,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 若是前头有三千野人骑士不顾一切地扛下所有,砸开军寨,砸破楚人的军阵,生下来的仗,无疑就好打多了。 “伯爷放心,属下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忽悠野人去送死的本事,当世雪原,无人可超越属下。 另外, 不是属下有其他心思,而是真的,伯爷给属下解绑的时间太短了,否则,就可以不是三千,而是五千,六千,七千,八千了。 甚至,伯爷一声令下,本部可以不动,属下一人领野人兵马上前,就算拼得十不存一,就算是用牙口咬,也能替伯爷将那央山寨给啃下来。” 想当初, 野人王就是靠着这个本事, 让一盘散沙的野人,先是硬刚了司徒家,再在望江边,打赢了燕军一次。 其实,就是被靖南王击败的那一次,野人王麾下的野人大军,在气势上和勇气上,也没输,在冲锋时,各路部族勇士,其实都是抱着死志的。 冷兵器时代,勇气所能激发出的战斗力,绝对不低。 但奈何他碰上的是勇气和气势上不逊于他的大燕两大野战军精锐,且战场素质和能力更是远超他麾下拼凑起来的各部野人大军,最后在靖南王庖丁解牛的方式之下,大军崩溃。 “值么?” 郑伯爷忽然开口问道。 那些野人奴仆兵,郑伯爷不心疼,同时,他也知道,野人王不心疼。 但郑伯爷更清楚,那些能被其再度武装和组织起来的“死骑”,野人王肯定是心疼的。 野人王曾说过,雪原上最有理想最有抱负的一代野人,已经被他葬送了,现在的雪原上,全是些目光短浅之辈。 但怎么说呢,事无绝对,雪原那么大,他还是能继续拾掇起遗珠的。 郑伯爷不相信野人王已经完全归附于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带路党。 那样子的话,野人王,就不是野人王了。 “伯爷,心疼,还是有些心疼的,但,值得。” 说着, 野人王笑了笑, 道; “属下曾和伯爷麾下那位蛮族大将金术可,聊过,那一次,北先生也在。 属下知道,最开始,蛮族人在伯爷您眼里,也是不入流的。” 郑伯爷不置可否。 “人嘛,总有个亲疏远近,这是人之常情,为上者,更需要有亲疏远近的意识,给予自己亲近的人好处,优待,否则就没人会支持你。 属下现在要做的,就是用野人的命,去换伯爷您这里的一个认可。” “认可?” “属下相信,付出足够多后,总能让伯爷,将我们野人,也当作自己人的。” “这个,本伯可不敢保证。” “但伯爷您却是这般做的,伯爷兵马之中,燕人极少,晋人蛮人极多,文人喜欢喊个有教无类,但在属下看来,伯爷您,才是真正的将有教无类用在了实处。” “我麾下燕人少,是什么原因,你应该清楚。” “那只是因,因是一个点,果也是一个点,但因和果之间,却有很长很长的一条线,这是佛门秃驴喜欢讲的话。” “你,下去准备吧。” “属下,谢伯爷。” 野人王没下去, 而是开口道: “伯爷,还有一件事。” “说。” “这次冲阵,万众瞩目,以野人作先锋冲寨,在其他将领眼里,这是神来之笔,他们只会佩服伯爷您善于驱使犬马; 但, 有一人,估计是瞒不住的,伯爷您最好,可以提前打一声招呼。” “我知道了。” “那,属下告退。” 说了告退,但苟莫离却没下去。 郑凡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郑凡, 少顷, 苟莫离指了指身后, 道: “属下,要去野人中间去了?” “去啊。” “属下,真的要去了?” “你不想去?” “不,不,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属下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就不去了。” “别别别,属下知错,属下知错了。伯爷,说句心里话,您也真是放心。您就不怕等到冲寨那一日,属下发生什么变故?” “你,这叫自污?还是忽然觉得,活得有点腻歪了?” “属下只是和伯爷您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冲寨之日,百万大军压阵,给你三千野人骑,你能做什么?战场上反叛,将我抓了,送给楚人? 你说,你把我抓了送给楚人后,是你死,还是我死?” 毕竟, 自己可是楚国驸马。 自己去燕京时,摄政王还派景仁礼过来送了公主和驸马的行头。 “嘿嘿嘿。” 野人王笑了起来, 起身, 道: “这楚人,也真是造孽了哦。” 言罢, 苟莫离一拍裤腿, 道: “伯爷,您就等着瞧好吧,狗子,定不让您失望。” ……… 苟莫离离开后没多久,梁程就来了,其身后,还跟着阿铭和剑圣。 “不是得等晚上么?”郑凡问道。 本来,今晚应该是去前线探查敌情的,毕竟,对央山寨所发起的,是突然袭击,既然要讲个时效性,自然就没可能让你到那儿后再慢慢观察寻找弱点什么的。 基本上,奔袭到那儿后,稍微拾掇拾掇,啃口干粮蓄一下马力就得开始冲锋了。 战场上的变化,瞬息万变,多耽搁一小会儿都是对自己安全的最大亵渎。 梁程回答道:“主上,从今日清晨开始,各路燕军都加大了斥候量,现在已经完全压制住了楚人哨骑。 我们趁着这个时候伪装成一路哨骑进入,也最是合适; 另外,若是真等到了天黑,观察效果,也不见得会好。” “行,待我着甲。” 两个亲卫上前,帮郑凡着甲。 那套金光闪闪的甲胄,郑伯爷是不打算穿的。 着甲时,郑凡看了一眼剑圣,见其依旧是普通长衫,道: “刀剑无眼。” 这是让剑圣着甲。 剑圣道:“行动不便。” 郑伯爷又道:“我怕显眼。” 剑圣无话可说, 只能让郑凡的亲卫也帮自己着甲。 “伯爷,属下去将貔貅牵来。”一名亲卫道。 “很好,你明天不用来这里了,去马厩专门负责给貔貅刷毛。” “………”亲卫。 … “哨骑”队伍,出发了。 郑伯爷身边,梁程、阿铭和剑圣,外加十个亲卫骑。 人数再多,就显眼了,一般哨骑队伍,也就这么个规模。 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阴沉。 众人策马行进时,郑伯爷时不时地抬头望天。 “瞧这架势,是要下雨了。” 下雨天攻城,影响其实不大,很多攻城器械其他的不怕,就是怕火。 但下雨天或者雨后冲寨,难度就大了,毕竟攻城时用不得战马,而冲寨时,还是需要借助马力的。 试想一下, 军寨外,全是一片泥泞,马蹄陷进去很难拔出来,这还怎么冲? 就是下马步战硬扑,人也是靠腿走路的,也一样会极大的限制活动能力,加速冲锋时,也会加大自身气力的消耗。 梁程开口道;“主上,看今日的风向,应该今晚就要下了。” 郑伯爷摇摇头,这叫什么?祸不单行。 众人继续一路深入,有时会从一些楚人的军堡军寨外经过,只不过楚人在一开始还想着在哨骑战上和燕人掰掰手腕,后来发现燕人哨骑实在是厉害,对拼消耗之后,楚人选择了内收。 所以,郑伯爷等人从那些军堡旁边过去时,只远远地听闻那边的敲锣声,倒是未曾出现军堡内派出兵马来阻击的情况。 但总体上给人的感觉,楚人确实不是三年前的乾人能相比的,他们明显更整肃,并非是在消极防御。 待得黄昏前,郑伯爷一行终于来到了央山寨外围。 亲眼目睹了之后,郑伯爷才发现,央山寨的占地面积,极大。 这里的极大并非指的是军寨体量多大以及驻兵多寡,而是这里,更像是一个待开工的施工工地。 套用郑伯爷上辈子的形容,就像是一片烂尾楼区域。 可以看出来,楚人是打算在这里修建一座规模极大的军堡的,地基也打好了,该挖该穿凿的地方,也都布置好,但工程却最终停工了。 不得已之下,现在的央山寨,只能毗邻着这里来修建。 这里,算不得是一座山,只能算是一座土丘,有坡度,也有厚度,不算陡峭,寨子依托着地势修成,西侧是“烂尾楼”,北侧因为直面战争方向,所以隔着老远就能瞅见一排排的工事。 军寨的栅栏也修建得极为严密,让郑伯爷看得就头痛不已。 一行人继续行进,从东侧绕上了坡,这时,远远地可以看见寨子内有一股骑兵出动,来至营门口。 应该是军寨内的哨塔早已发现了这一行人,但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无论是追击还是驱散,都有些白费力气,所以军寨内的那支骑兵并未出击,但若是郑伯爷这边再拉近一些距离就保不准了。 “从这儿攻打的话,会如何?”郑伯爷问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主上,其实无论从哪个方向主攻,都没什么区别,相较而言,还是从正面打更合适一些; 主上请看,此寨西侧,有原本军堡的基建做依托,相当于借了一堵墙,从那里攻打,着实不易;而其东侧,也就是我们现在正面对的这一侧,外营,中营,内营,楚人布置了三道防线,不仅仅是栅栏这些,属下可以保证,其间,更是会有壕沟等陷阱做依仗。 我军若是从这一面攻打过去,前锋军就算真的能豁出一切,都未必见得能撕开这三道防线,而一旦前锋军未能取得有效战果,后军就得继续往里面填人,就彻彻底底打成消耗战了。” “那从背后绕过去,肯定也不行。”郑伯爷说道。 看似从高处向下扑很具有优势,但可行性上,其实并不大,首先你攻击时,还得先爬坡,就算是骑马,爬坡之后也得消磨掉极大的气力,另外,缺乏足够的助跑距离,骑兵的冲击性优势根本就没办法发挥出来。 当然,真正开战时,肯定会有一队骑兵跑那儿去游弋骚扰一下,分散分散守军注意力。 “所以,只能从正面打了?”郑凡问道。 “是的,主上,正面,看似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其实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因为这座央山寨不仅仅是负责防守驻点的,还担负着各路兵马中转的功能,主上看那边的寨门,开了三个,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在中转时效率更高一些。” 其实,军寨这种存在,若是布置在崇山峻岭上,效果会很好,但在平原上,哪怕眼前这座勉强算是建在山腰上,你要说它有多坚固,真谈不上。 足够的攻城器具前提下,磨一磨,耗一耗,敌军耗不死,但那些防御工事也差不多被耗烂了。 真要论防守,还得是军堡和城池,军寨的作用,只是一个依托处,亦或者是驻军防备偷袭所用。 大会战时,防守一方,也会借助军寨成阵,于野外进行依托进行大会战。 所以,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某某场攻坚战打了半年或者一年,终于攻克一座军寨的战例。 可偏偏,这央山寨落在此处,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它就在那里, 它就是在明摆着恶心你, 你却很难一口气吞掉它, 且若非靖南王这次排出了大阵仗压阵,冻结了楚军的调动,你甚至很难有攻打它的机会。 除非是一波流冲垮它,只要稍微耽搁一下,四周军堡军寨包括镇南关内,都会派出援军对你进行包夹。 “还好,没让他在这里修建出一座军堡来。”郑伯爷感慨道。 真要是一座军堡立在这里,想靠偷袭,一波流或者几波流就打下来,除非郑伯爷麾下全员樊力化。 “这仗,只要打进寨子里就好打了,凭借着我军战力,我军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下马步战,也绝对没问题。” 雪海关的兵,是梁程亲自训练出来的,他对自己的心血很有信心。 “你就不心疼?”郑伯爷问道。 “主上,既然决意要打了,就顾不得心疼这种事了。” “那咱们还真没共同语言。”郑伯爷笑着调侃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有些担心地指了指天空,“我看………” 话还没说完,一滴雨,就落在了郑伯爷的鼻尖。 “下雨了。” 这场雨,似乎酝酿了许久,一开始只是稀稀落落,随即就开始大雨如注,来得,可真够及时。 央山寨前,地势本就低洼,这场雨继续下下去的话,那里,很容易就会变成泥沼潭,这对燕军的骑兵,绝对是一种噩梦。 乾人百年前那场大败后,痛定思痛,不惜耗费巨大的民力物力将乾江水引出一支来,妄图让乾江改道,在上京前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甚至,还广布水田,其目的,就是为了阻遏住燕人最为强大的骑兵。 只不过乾人比较倒霉,百年后,燕人居然是趁着冬天一路打过来,借着结冰的汴河河面直接来到了上京城下。 “其实,挺好的,主上,这样等我们动手时,楚人也会来不及防备,他们不大可能猜到我们会趁着雨天或者刚刚雨后地面还泥泞时突袭冲寨。” 郑伯爷看向梁程,道:“你在安慰我?” “不是的,主上。” “那你说这下方的泥泞该怎么解决?” “冲阵时,每一骑都带一袋土就行了,把水坑给填了。” “哈哈哈哈哈。”郑伯爷笑了起来。 “呵呵呵。”梁程也笑了起来。 一边的阿铭翻了个白眼, 剑圣则继续不动如山。 笑了好一会儿, 郑伯爷见梁程没再说话,不笑了,有些惊讶地问道; “你不是在开玩笑?” ……… 央山寨内, 景仁礼刚刚宣读好给央山寨守将迟明义的大将军令。 迟明义本身并不是贵族出身,但其是白蒲白家的女婿。 白家的封地在长溪郡,毗邻大泽,郡内也有不少大泽延伸出来的水系,妖兽骚扰先不提,这水匪,也是极多的。 白家虽然只是三等爵,但祖上,曾是一等爵,奉楚皇之命,受封于白蒲,以镇压和肃清长溪郡内的水匪之患。 三等爵,是因为早年间白家家主曾犯了事,被治罪降了爵第。 这么多年来,水匪一直没清剿完,这倒并非意味着白家剿匪不力或者在养寇自重,而是因为大泽本身就是楚国的“藏污纳垢”之地,楚国的游侠和泼皮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乃惹急了爷爷,爷爷就一刀剁了你再入那大泽去! 所以,一直不缺新鲜血液的长溪郡,很难真正的安宁,但有白家以及白蒲军在,倒是一直维系着表面上的安定。 这一次,白家出兵八千余,皆为精锐,一则,是希望能够为国效力,二就是渴望在这场大战中获得功勋,好将家族的门第再抬回去。 “迟将军,大将军的命令,就是这般,你这里,可得好生看守着,切不得出现什么意外。” 迟明义笑了笑,道:“我知,不就是拿我和这支白蒲军当饵么。” “话可不能这般说。” “说不说都一个样,迟某只希望大将军能记得白蒲军的付出就可以了,也请劳烦景兄回去告知大将军,白蒲军在,央山寨就在。 当初被选派入驻这座军寨时,迟某就清楚会遇到什么情况的,他燕人没来就罢了,若是来了,那就让他燕人看看我白蒲藤甲兵的厉害!” “迟将军高义,景某佩服。” “不至于,不至于。其实,景兄,你没必要特意跑这一趟的,这些日子,燕人哨骑猖獗,也危险。” “该来,还是得来的,景某在军中,就是这一门跑腿的营生不是,哈哈。” 景家着力于大楚文教方面,在军中,其实没太多影响力,这次摄政王动员下,景家也没出成建制的私兵,而是贡献了很多奴仆作为民夫。 景仁礼走军中这条路,更多的,还是得靠自己。 这时,军帐外传来了下雨声。 迟明义掀开帘子和景仁礼一起走了出去。 景仁礼笑道:“这雨,还不小呢。” 迟明义则叹息道:“看样子,燕人这阵子,是不会来了,燕人的马蹄陷入浆泥之中,根本就进退不得。” “是这个理。” “所以,迟某一直觉得,就算燕人能打破镇南关,其战马落入我大楚水泽之地,也绝不可能像在晋地那般威风的。” “迟将军这话,对我说说还好,切莫对外人说,镇南关,不容有失的。” “我知,我知。” 景仁礼看向西侧,发现那里有两架投石机停在那儿,不由得笑道:“迟将军这里,怎么还有这个?” 按理说,军寨里,不会配置投石机的。 “前阵子本来要从我这里运向西堡的,但中途坏了,工匠就将它留在我这里修补,恰逢燕人加大了探马力度,正准备让西堡自己派人来运过去,我是懒得费这个功夫了。” “呵呵,我倒是听说,燕人那位平野伯似乎也擅长机造之术,昔日野人攻城时,也用过这个。” “燕人的机造之术,也就学个皮毛罢了,上不得台面。” “也是。” “哦,对了,来人。” “将军。” “先前不是来报东侧出现燕人探马么,走了没有?” “回将军的话,未曾,徐副将还准备请示将军是否派出一队骑兵去驱逐。” “搭理那些苍蝇作甚,平白地浪费力气。”说着,迟明义指了指那台投石机,道:“将匠人唤来,让本将军和景兄开开眼。” 景仁礼道:“迟将军,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终究是玩玩罢了,这玩意儿丢我这里,我还嫌它占地方,真到了开战时,这玩意儿也是屁用没有。” 军寨的防御纵深不够,等敌人冲到寨前时,这投石机一来抛射距离尴尬了,二来,强行抛射还可能帮敌人砸开进寨的缺口。 景仁礼则借坡下驴,道;“可打得中么?” “除非那支燕人探马真的八字犯冲,否则,大概是打不中的,但,吓唬吓唬他们也好,哈哈。” ……… “真的要填土冲寨?” 郑伯爷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虽说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你就用这种土办法总给郑伯爷一种你是在逗我的即视感。 “主上,就用这个办法,又不用全部填满,填出一块来供给战马提速冲撞就可以了。” “行,你觉得能行就行吧。” “主上,那边军寨里有动静。”阿铭指着前方说道。 动静,是有的,郑伯爷一行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恰好是在半山坡还要再往上一些,也算是半个居高临下了,所以对军寨里的情况还能看得比较清晰。 “楚人在做什么,拉投石机?”阿铭说道,“看样子,还是想打咱们。” 什么叫拿打炮打蚊子,这就是了。 再优良的投石机,顶多就做到我想砸城墙不至于砸到城内去,我想砸城内不至于落到城墙上,想要精准地远距离打击一小撮人马,做梦呢。 梁程也开口道:“这要是能打中咱,才叫有了鬼了………” 郑伯爷马上瞪向梁程,指了指他和阿铭,道: “你们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心里不清楚?” 说完, 郑伯爷马上挥手下令道: “撤!” 言罢, 郑伯爷第一个策马开奔,麾下众人则一齐跟上。 一直以来, 郑伯爷对自己的战场气运,都没什么信心,这一点,可以从每次战后阿铭身上的洞洞数目上看出来。 因为阿铭身上的箭口,大半都是给自己挡箭挡下来的。 那种在战场上百战不死的天选之子,到底有没有,郑伯爷相信是有的,但很抱歉,他似乎并不属于此类人。 不是他想从心,而是事实告诉他,命运之神不仅仅不眷顾他,而且挺喜欢看他“中道崩殂”。 “嗡!” 央山寨内的投石机,发射了。 一个巨大的石块被抛向了空中,然后做抛物线运动,向下砸去。 郑伯爷一马当先, 在其身后, 一众亲卫们先抬头望天, 紧接着, 是阿铭和梁程抬头望天, 只见那块巨大的石块从他们头顶呼啸而去,直奔前方已经甩出他们挺远的自家主上。 骑着马的剑圣这会儿简直气得发笑, 骂道: “他居然这么有自知之明!” 他居然真的清楚自己会那么倒霉, 而且, 事实上, 他还真的这般倒霉! 合着他死皮赖脸地求着自己陪他上战场并不是真的怕死,而是他真的很容易死啊! 他是怎么活到今天且还一场场战场里夺取军功的? “散开!” 剑圣发出一声低喝, 身形从马背上弹起,径直追向前方还在策马狂奔的郑伯爷。 郑伯爷也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啸声, 回头一望, 瞳孔当即一阵收缩。 “嗡!” 胸口的魔丸在此时忽然启动, 以前是飞出去帮忙砸人,这一次,魔丸直接砸向了自己的老子。 “咚!” 一记重锤,砸在了郑伯爷的胸口位置,反向力之下,郑伯爷直接被砸飞下马,战马则继续向前。 “砰!” 巨石落下,直接将郑伯爷的麾下战马砸成了肉泥,紧接着,落地的巨石一些部位碎裂开,石块向四周飞迸。 好在此时剑圣出现在了郑伯爷身前, 龙渊飞舞出密集的光影,将飞迸向郑伯爷的碎石尽数绞成齑粉。 郑伯爷捂着胸口, “咳咳………” 吐出了一口鲜血,魔丸砸得有点狠,力道也有点大。 就差一点点,自己就要和清太祖作伴去了。 众人都心有余悸围过来,阿铭上前,将郑凡搀扶起来。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郑伯爷,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后,倒是获得了些许愉悦感, 道: “还好,没骑貔貅出来。” 随即, 郑伯爷扫了一眼远处雨帘之下的央山寨。 本来咱们没梁子的, 现在, 结了! ……… 塔楼上, 迟明义和景仁礼站在上头。 “打中了么,怎么看样子像是打中了呢?”景仁礼一边张望着一边说道,因为距离太远,外加下雨阻挡了视线,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 迟明义倒是显得洒脱多了, 道: “待会儿等雨稍停了再派人过去看看就是了,反正就是砸中了也是小猫两三只,上不得台面,景兄,你总不能让我提两条燕人小杂鱼去向年大将军请赏报军功大捷吧?” ……… 雪海军军寨里。 瞎子刚刚从野人王那里出来,野人王正在从奴仆军里挑人。 回到帅帐附近时, 瞎子看见一名甲士正在马厩里一边给貔貅刷毛一边在哭,泪流满面。 而貔貅,则是舒服地不停地打着响鼻。 “怎么了?伯爷呢,出营了么?” 那名甲士马上起身向瞎子行礼, “北先生,伯爷出营了。” “哦,那你哭什么?” “小的在伯爷出营时问了伯爷一句,要不要将貔貅牵出来,伯爷,伯爷,伯爷就将小的开革出了亲卫营,让小的来专司刷马。” “哦。” 瞎子点点头, 对这个哭得很伤心的亲卫道: “好好刷。” ———— 求一波月票吧,不求一下的话,大家好像就不投了。 这几天虽然都是一更,但每更都是一万字以上的大章,都是二合一的,其实字数上比以前两更时只多不少。 另外,这本暂时没打算点科技树造枪炮,这本侧重点就是江湖的故事、庙堂的故事,小人物的故事,再加一些热血和历史元素。 点枪炮科技树的话,我觉得会破坏掉这本的味道,大家就默认忽略掉这一点就好。 另外,评区和弹幕我刚开了500粉丝值才能发言的限制,这样看了开头就喷的以及挂见习牌子提意见的以后就应该见不到了。 嗯,挺好。 最后,再求一下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三章 痛快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人的机遇,有时候,真的说不准,说不着,甚至是,说不得。 若是郑伯爷看见央山寨里拉出投石机后,没有跑,而是淡然自若地站在原地,兴许,那块巨石就不会向他砸来。 若是景仁礼没有注意到那两架因故停留在寨子里的投石机,迟明义也不会动用这俩东西去砸很远处的一小撮燕人探马。 若是剑圣没在郑凡身边,郑伯爷就是能被魔丸提前“拽”下马,但大概率也会被飞溅而出的石块削去半截脑袋。 总之, 只是差之毫厘, 靖南王的桌案上,就会出现大燕平野伯爷战死的奏报。 郑伯爷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何自己的战场运道,这般的差? 曾经,姚子詹在盛乐城时,和郑伯爷夜谈对饮,用他那自称上不得台面的观气之法,说过郑伯爷周身煞气太重,可能对运势不利。 当时,郑伯爷还觉得姚子詹这是开玩笑开到自己头上了。 现在想想, 可不是咋滴? 身边一头僵尸,一头吸血鬼,瞎子也是死而复生的人,胸口里还藏着一个九世怨婴,这阵容,也是豪华得没谁了。 搁普通人身上,早暴毙无数次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没他们,郑伯爷觉得自己,也早暴毙无数次了。 鸩酒在前, 不喝渴死,喝了会中毒,还是喝吧,反正都是死,求一个死前润喉。 最终,死里逃生的郑伯爷从楚人地盘范围回来后,没有先回自己的军寨所在地,而是来到了王帐,也就是靖南王所在处。 这次,罕见的被门口的王爷亲兵给拦住了。 “伯爷,咱们王爷正在见后方来的转运使。” 转运使这个官位,在大燕,平时是负责税赋钱粮的运输,而在战时,则直接化为了军方体制,向前军运输粮秣军械等。 “哪位转运使?”郑伯爷问道。 转运使有不少,各地方都有转运使。 “伯爷说笑了,其他转运使能进咱们王爷大帐么,自是颖都转运使。” 颖都转运使是这次供给后方粮秣军械的最大转运使,并非指的是其官职多大,而是颖都这里本就是支援前方的最大中转站。 不过,郑伯爷听到这个消息后,想的是,孙良来了? 孙良自是孙有道的二儿子。 “本王不想听你有何难处,本王要看到的,是每次准日押运过来的粮草军械,逾期、缺额,但有问题,本王就先斩你; 莫说是你,就是你父,就是成亲王本人站在本王面前,本王,也是这番话。 本王军令之下,敢有不从者,杀无赦!” “是,王爷,卑职晓得了,卑职晓得了。” 可以看得出来,孙良在里头被靖南王吓得不轻。 郑伯爷知道,老田打仗,极为看重军资所需以及后勤保障。 三年前三国大战时,许胖胖肩挑重担,给他都忙瘦了一大坨,但人许文祖是真的有能力的人,硬生生地扛起来了。 再之后,靖南王远征雪原时,是盛乐城负责后勤,有瞎子和四娘的安排,后勤补给也是没出什么纰漏。 望江之战时,颖都承担粮秣军械的供给,当时的帅帐就在颖都城外,但有懈怠延期者,直接斩主官,但有弃官者,当即抄家灭门。 原本颖都因为战乱的关系,司徒家已经破损的那套官僚体系,在以那些人头人血做润滑后,马上高效运转起来,就是这种高效运转的代价,有点费人头。 孙有道后来之所以能将自己儿子推到颖都转运使的位置,也是因为前任被砍了好几茬脑袋。 “传中军军需官。” 孙良走出了帅帐。 亲卫则对郑伯爷道:“伯爷,您是现在进去还是………” “等王爷传完军需官吧,我不急,不急。” 而这时,孙良也看见了郑伯爷。 一时间,眼里有泪水在打转转的孙良见到郑伯爷像是见到了个亲人一样,双手马上抓住了郑伯爷的手腕。 其实, 孙家兄弟对郑伯爷的印象,也是极差的,尤其是颖都那天,郑伯爷直接带兵冲入孙家做抄家之举,更是将孙良给吓坏了。 但怎么说呢,现在孙家毕竟和郑伯爷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上一轮的钱粮军需运送过去时,孙良在其父指挥下亲自操手,不可谓不丰厚,真正儿地是在损其他而补雪海关。 且刚刚被靖南王的气场震慑了一番后, 郑伯爷, 居然变得格外亲近起来。 其实,也是苦了他了,郑伯爷清楚,孙良的办事能力是有的,但就是性子上,软了一些,但没办法,他哥哥是个残废,眼下又被圈禁在家不得出门,孙有道年纪又大了,只能靠他来支撑门面。 “可是粮草转运出了什么问题?”郑伯爷问道。 按理说,不应该啊。 这战事还没真正开打,双方才都做完热身呢,这眼下后方粮草军需转运要是都出问题了,这仗还打个屁? 且国战国战,顾名思义,倾全国之力的一战,这么不禁花销? 不可能啊,烂船还有三千钉不是。 何况当今大燕,燕皇一力推行伐楚,再加上小六子那刮地皮的本事,怎么着也不可能在这刚开战的当口就哑火了后勤才是。 “回伯爷的话,粮秣军械倒是不缺,缺的,是民夫,今夏,望江上游下了好几**雨。” “可是决堤了?” “未曾。” “未曾决堤那………” “是,是,是………”孙良近乎又要哭出来,双手攥得郑伯爷更紧了,“是既要征发民夫运输粮秣军械又要治理河堤,我颖都,我颖都难啊………” “还要治理河堤?” 怎么可能今年还要治理河堤? 这打仗呢! 要知道,河工之事本就是大事,所耗民力物力不知凡几,就是承平年间,想要修理河堤都得一国朝廷户部提前个一两年就做出预算安排,眼下这边正在伐楚,那边还要修理河堤? 那,五皇子在那儿岂不是真的在做事了? 孙良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卑职才特意过来,请求王爷,让我等输送粮秣军械一事,缓缓。” “军国大事,怎能容缓?” 郑伯爷清楚,孙良所说的缓缓,并非是不送来,而是因为后方民夫不足,所以在调运时,难免会误期; 所以,他是提前来求靖南王松一松口的,因为一旦失期,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但很显然,没能成功。 “那个,你看着办吧。” 郑伯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之,让他和他爹去想辙吧。 “唉,伯爷,卑职就先告退了,待会儿还要回去。” “嗯,路上小心。” 孙良走了。 郑伯爷心里则狐疑开了,修河工? 朝廷这是在搞什么蛇皮? 军需官进去后,又很快出去了。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在亲卫掀开帘子后,走入了王帐。 王帐内,田无镜坐在帅座上,手里,正拿着折子在看。 一方主帅,断不是开个军议下达完命令后就无事可做的,数十万大军在前线,再加上民夫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需要主帅来拿主意的,极多。 且各地兵马整合在一起,所要面临的问题,也更多,若全部都是靖南军,那事儿倒是可以少一些,但,也就是少一些罢了。 其实就是李富胜那种大大咧咧的,回到其自己军寨里,也是有忙不完的事,想休闲,自然也可以,但没人敢。 唯独郑伯爷,倒是可以有充足的闲暇去生闷气。 无他,魔王们能力足够强,各个都可以独当一面,且还不用担心架空反叛自己,这是福报,羡慕不来的。 “末将,参见王爷。” 郑伯爷给靖南王行礼。 田无镜放下手中的折子,抬头,看了一眼单膝跪在下方的郑凡,道: “开战在即,你来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末将刚刚去南边打马转了转。” 田无镜点点头,知晓这是去侦查敌情去了,此举固然危险,却又是为将者必不可少的一步。 哨骑就算是能探测出消息,但真正用兵时,还是需要主将来拿主意。 就是他田无镜,当初借道于乾开晋时,那条行军路线,也是他自己曾亲自走过的。 “央山寨驻军,是楚国长溪郡的白蒲藤甲兵,长年于大泽边缘处剿匪,兵甲兴许不如青鸾军凌厉,但这韧性,确实不错。 你去看了一遭后,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倒是没有,就是自个儿,差点被那楚人军寨中的投石机抛出的石头给砸死,人没事儿,就是战马被砸成肉泥了。” 听到这句话, 田无镜的目光忽然一凝。 其实,郑伯爷说这个,倒不是想要表现出自己多么的不容易,只是单纯地死里逃生,见着靖南王,就想和他说道说道,也只是单纯地说道说道。 “你素来,是命大的。” 郑伯爷抬起头,笑了笑。 “唯独有个毛病,别人的惫懒,或许是在自保,是在自污,而你的惫懒,却是由内而外。 想想你从北封郡的民夫营死人堆里爬出来,走到现在,多不容易,现在就惫懒了,岂不可惜?” “王爷,就是因为当年太不容易了,也太苦了,好不容易苦熬打拼到现在才有今天,如果不惫懒一些,懈怠一些,贪图点安逸,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先前的苦熬奋斗,都没了意义?” 王帐内, 氛围, 凝滞了。 田无镜不说话, 郑凡也不说话。 可能,换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当着靖南王的面说出这种话; 靖南王的看重,靖南王的扶持,都是肉眼可见,实打实的,别人想羡慕也羡慕不来。 但, 换一个人,他可能也得不到这种待遇了,也就没这个假设和可能了。 军中, 立功心切的人, 和红帐子内渴望接活儿的姐们儿一样,随手一指就是。 靖南王想提拔谁,那个人,也必定感恩戴德,豁出一切,去争取,去拼搏,去奋斗,去努力。 绝不会像前些日子军议那天一般, 站在众将后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沙盘,仿佛他根本就不在王帐之中一样。 良久, 田无镜从帅座上起身, 缓缓地走了下来。 伴随着田无镜的脚步一同下来的,还有磅礴的气势。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单膝跪在那里,一直到,那一双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的低垂的视线之中。 “郑凡。” “末将……在。” 这一刻, 郑伯爷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那是田无镜直接一脚踹出,将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不求上进的蛆了心的孽障脑袋给踹爆。 郑伯爷知道, 田无镜如果要这般做, 魔丸, 也根本救不了自己, 很大概率,会连同自己一起被踹爆。 你的顶头上司是个狠人,这个,不算罕见; 你的顶头上司是个狠人的同时,还是个三品巅峰武者,这就很煎熬了。 不过, 最极端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其实,郑伯爷心里也清楚,不会出现的,老田,舍不得杀自己,是舍不得的。 田无镜在郑凡的身侧,缓缓地蹲了下来,伸手,落在郑伯爷的后脑上。 “啪。” “啪。” 轻轻地拍了拍。 每拍一下,郑伯爷的身子,都轻微颤抖一下。 他是真的生怕田无镜没能掌控好力道,将自己脑袋像是西瓜一样拍碎。 随即, 田无镜伸手,搭在了郑伯爷的肩膀上。 讲真, 这个动作,郑伯爷在雪海关时经常做,但没人敢对他做。 现在,有人敢了。 同时,郑伯爷也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在雪海关拍下属肩膀时下属的感觉。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以,安享太平了?” “末将未曾这般想过,末将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哦,喘口气。” 郑伯爷点了点头。 田无镜伸手,从二人面前的沙盘上,取下一根旗帜,攥在手里,同时,伸出手指,指了指前面的沙盘, 道: “这是什么?” 郑伯爷嗫嚅了一下嘴唇, 回答道: “这是………人间。” “呵,呵呵呵。” 田无镜笑了起来,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这个人,很聪明。 “继续说,将本王想对你说的话,自己说出来。” 郑伯爷嗫嚅了一下嘴唇, 道: “这是沙盘,也是人间,正如诸多军寨兵马在沙盘上就是一杆旗做标志一样,天下就如这沙盘,既入盘中,你在与不在,你退与不退,你进或不进,就不是由你自己这枚旗子所能决定的了。 不听话, 不中用, 就会如同这枚旗子一样,被站在沙盘边的人,伸手给取下来。” 沉默, 沉默, 继续沉默。 “你很聪明,寻常人出十分力尚且可能做不成的事,你出六分力就能做成,留三分悠闲,剩一分自赏。” 郑伯爷默默地听着。 “道理,其实你都懂,你甚至可以说得,比本王更好,那你先前那般种种,又是为何?” “心里……不自在。” “不自在?” “是,不自在,末将知道王爷是为末将好,但末将心里,还是不自在,而且,这种不自在,不能和别人去说,只能对王爷您说。”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继续道: “不怕王爷您笑话,这辈子,在这世上,对末将好的人,真的不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末将就拿王爷您当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哥哥,那一日带着丽箐入王帐,王爷您让丽箐叫您哥哥时,其实最喜的,不是她,是末将自己。” 于民间,哪怕是在大燕百姓眼里,自灭满门的田无镜,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 好在这位大魔头一直领兵在外征战。 就是在军中,军士们对待这位王爷,也是无比的敬畏。 唯独,郑伯爷是一个特例。 他的特例,是在于他的身上,有一种迥然于这个世界的特质,甚至,这种特质,连同样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魔王们身上,也没有。 王帐中, 此时只有靖南王和郑伯爷两个人。 田无镜开口道: “郑凡。” “在。” “我这一世,过得不痛快。” “………是。” “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得痛快。” “我……懂了。” 田无镜站起身,走回了帅座,坐了下来。 身上早已经被冷汗所湿透的郑伯爷身子微微一晃,缓缓地起身。 心里, 不知怎么的, 舒坦了, 也舒服了。 呼…… 见坐在帅座上的田无镜又拿起了折子, 郑伯爷行礼,准备告退。 但刚转身, 郑伯爷才想起来先前只顾着矫情了,自己特意来这里的正事给忘了。 野人王说过,冲寨一战,用野人骑兵当赴死之骑用,别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曾和野人王正面对弈过的靖南王,必然能看出来。 “王爷,末将,还有一事。” 田无镜看着折子,脸都没抬,只是平静地道: “说。” “那个,就是,那个,那个,那个野人王,其实在末将手里,送去京城的那个,其实是假的。” 田无镜合上面前的这份折子, 拿起另一道折子,打开, 间隙, 道: “知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四章 王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再多的谋划,再多的粮秣,再多的民夫,再多的军械,再多的纸面上的纸面下的,那一路将领的心思这一路将领的猜忌…… 甭管有再多的再多, 最终, 还是得落到真正的刀枪见血面儿上来。 躲不开, 也逃不掉的。 古往今来,纵然有不少兵不血刃就灭国亦或者全国皆降举国上下无一是男儿的例子,但其实也是流过血的,只不过是提早流过了。 雨停, 晴, 正午时分, 雪海关军寨里,计一万两千余骑兵出寨,其中,野人骑三千为前军,当年曾搅动三晋之地不得安宁的野人王,赫然就在阵中; 此外,金术可和柯岩冬哥各三营兵马为后军,倒不是郑伯爷故意去消耗蛮族兵,而是因为论忠诚论战力,蛮族兵,都最值得信赖。 这一仗, 作为伐楚的开门一战, 只许胜不许败! 骑兵队伍疾驰如雷奔,在绕过东山堡后,就一路向南,直插镇南关之前,楚人军寨军堡合纵的腹心之地! 东山堡首先升起了狼烟, 这不是燕人探马, 这是燕人大军! 随即, 各军堡各军寨烽火全都燃起, 这也标志着燕楚这东方两大国之间的国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 镇南关,将军府。 一身戎装的年大将军走出厅堂,对前方跪伏在地的传信兵问道: “燕人来了多少兵马。” 狼烟不仅仅是预警的功能,狼烟的颜色、粗壮,同时也能传递出敌袭的规模和程度。 “回禀大将军,前方传信,入内的燕军,万骑左右。” “万骑?” 年大将军皱了皱眉,伸手推开了站在其身侧正在帮其打理甲胄上银穗的亲兵,“就万骑?” “报!!!!” 第二轮报信的传信兵赶至: “燕人骑兵向我镇南关而来!” “放屁的镇南关,他们是要去央山寨。” 年尧拿起自己的佩刀,下令道: “击鼓传将,城楼议事。” 城楼,自是镇南关的北城墙城楼。 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见狼烟,也能尽早地洞察军情变化。 这是一盘棋, 他坐南面, 北面坐的是田无镜, 和这般的对手对弈, 年尧不敢有丝毫懈怠与马虎。 …… 雪海关骑兵一人双马,故而未做停歇,直奔央山寨; 狼烟升起那一刹,其实就意味着这场战局的开启,纵然有靖南王率各路大军压阵,但郑伯爷也不敢当对面大楚的那位大将军是个摆设。 终于,黄昏前,央山寨,出现了在了大军的视野之中。 梁程即刻下令,哨骑外放,左右各一千骑前压,其余兵马,一半歇息进食一半则拿起铲子,开始挖土。 麻袋,可是早早地就备好了,且是从辎重民夫营那里直接要来的。 郑伯爷这次骑的是貔貅出征; 金甲, 没好意思穿, 但貔貅,各路兵马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好意思留在寨里。 且冲寨之时,最需要武勇鼓励,郑伯爷作为吉祥物,更是这支兵马的士气之凝聚,自然得显眼一些。 央山寨的前方,本就地势低洼,即使今日放晴,但那里依旧形成了水沼泥泞。 且一来是提前收到了狼烟预警,二来则是亲眼所见,故而央山寨内的藤甲兵马上也开始运作起来,全力备战防御。 …… 迟明义站在高台上,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下方,一列列藤甲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布防。 自他所站的位置向北看,可以看见一片黑色的阴影,但问题是,这阴影,比自己想象中,要稀薄很多。 “报,西营外出现燕军!” “报,东营外出现燕军!” 迟明义马上道:“吩咐东西两营小心戒备,那只是燕人的佯攻,没大事。” “喏!” “喏!” 迟明义说得没错,那两路骑兵确实只是佯攻,跑上去溜溜马,顺带射个几箭,打个招呼。 而在正军那边, 进食过的士卒开始更换先前挖土的,继续开始填充土袋。 土袋,已经逐渐垒起。 郑伯爷这边,自有人为其搭了个小帐篷,已经躺进去了,闭眼,歇息。 其余兵马,则在梁程的指挥下,于入夜前,完成了布防任务。 燕人打仗,自有那么一股子气魄在这儿,而雪海关这边,因为他们伯爷的关系,从军士到各级将领身上,也有着那么一股子睥睨的气势。 大家, 该挖土的挖土,该烧水的烧水,该歇息的歇息,明明是在打仗,却有着一股子在春游的闲适。 但凡军队兵马, 能做到临阵不乱,就已经算是可战之兵了; 要是能做到临阵从容,那绝对是精锐。 战马,就在四周,不少人休息时干脆就躺在马背上。 待得入夜后,每隔两个时辰,就有两千多骑出动两千多骑回归,去央山寨外围转一圈,射射箭,打打火把,喊一喊,叫一叫,甚至,还唱起了那荒漠蛮族的歌谣。 随后,就是换班。 休息过的人马上上马再上,回来的人则继续休息。 兵马调动,战马蹄子践踏的声响,不可谓不大。 但这里面的士卒,凡是睡觉的都睡得很安详,大战在即,都清楚该如何蓄养自己的精力。 战马需要蓄养马力,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而这种晚上不间断地骚扰,疲兵之计倒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防止央山寨里的守军来搞夜袭。 这可是郑伯爷起家时的常用招数,故而在防备这一点上,可谓极其慎重。 而其余各处的楚军军寨军堡方向,梁程只派出一些哨骑做警戒,并未大张旗鼓地做防备。 因为按照时间,这会儿,燕军各路兵马应该已经兵对兵王对王的就位好了。 莫说楚军想来个“锁龙”阵了,就是那些脑子灵活的将领想发兵过来偷一手,等到其兵马出寨或者出堡时,马上就会发现有一支燕军已经在恭候着了。 离开堡寨的依托,那楚人就得和燕军野战,虽说燕军下面各路兵马战斗力不一,但怎么说呢,在野战方面,大家都有绝对的信心。 郑伯爷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确切地说,是打那一日差点步清太祖巡查敌情后尘归来, 进入王帐后, 郑伯爷心里的抑郁之气,已经尽散。 其实,心里本就那点矫情,且那点矫情还在于一种出于弟弟对掌控欲极强哥哥的逆反。 老田连那话都已经说出来了,郑伯爷心里,自然也就痛快了。 人无杂念, 自然神意通达, 排除一切情绪上的干扰后, 下面的, 就是老老实实地准备打好这一仗。 首先, 睡好觉。 这些蛮兵野人,以前放牧时习惯了这种吵闹喧嚣,故而在这种环境下,依旧能休息充足,待得翌日清晨,大家伙看见神清气爽的郑伯爷在那儿伸懒腰时,才不得不佩服,自家伯爷才是真正的镇定自若! 阿铭提着水囊,一边浇一边让郑伯爷洗漱洗脸。 水囊里的水,很珍贵。 因为附近的井要么被填要么被下过毒,就是溪水也不敢随便喝,所以大家伙都是喝自己水囊里自备的水。 梁程也没派人出去找水源做什么的,反正战果,也就今天出,打赢了,啥都有,打不赢,那就只能调转马头撤军,可不能给对面楚人大帅又重新布置调派的机会。 所以,全军上下,也就只有郑伯爷能够这般恣意浪费饮用水。 “呼………睡得真舒服。” “岂止,昨天睡你隔壁,净听你打呼了。”剑圣一边吃着馕一边喝着水没好气地说道。 他也是了怪了, 按理说这位爷平日里在雪海关,也算是养尊处优得很了,结果昨晚那个呼噜声,啧啧。 “哈哈哈。” 郑伯爷笑了,道: “别说,这穿上甲胄上在战场上,睡觉就是舒服,也容易睡得沉。” 战场是直面生死的地方,在这种环境下,什么抑郁症什么精神衰弱啊什么有的没的这些毛病,通通都不见了。 “明晚不睡你旁边了。”剑圣说道。 郑伯爷马上道:“这可不成!您不睡我旁边,我可放不下心打那呼噜。” 剑圣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水,又送了一口馕。 而这时, 号角声传来, 所有士卒迅速结束手头的一切,整理好自己的甲胄翻身上马就位。 冲寨, 要开始了! 三千野人骑兵在最前面, 野人王在桑虎的陪同下,来到阵前。 他右手握刀,左手高高举起,随即,刀口划过左手掌心,将鲜血,擦在了自己额头。 一时间,过半野人骑兵也都学着野人王,用刀口划过自己掌心,将鲜血擦在自己额头,其余野人们,晚了一步,但也跟着完成了仪式。 “星辰在上,我将在星辉深处,等着你们,这一战,不是为了圣族,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家小。” 野人王面露狰狞地吼道: “这一战后,你们将吃着和他们一样的食物,喝着和他们一样干澈的水,穿上和他们一样精良的甲胄。 我们将分得自己的帐篷,自己的屋子,自己的牧场,甚至,自己的奴仆! 你们, 将成为一个个,新的头人! 你们, 将拥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女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靠着你们现在,用你们手中的马刀,用前方敌人的鲜血和首级去换取! 上吧, 圣族的勇士们! 自出生以来,我们就不畏寒风,不惧严寒! 上吧, 圣族的勇士们! 星辰, 已经再一次给予了我们机会, 为了星辰, 为了将来, 为了温暖滚烫的油茶, 去向前方的敌人, 宣泄出属于你们的怒火和咆哮!!!!!!!!” 一开始, 当野人王用野人话喊话时,后方不少蛮族士卒脸上其实是带着看笑话的神色的。 他们瞧不起野人,是真的瞧不起。 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是揍了野人后抢夺的雪海关; 大部分人,来到雪海关后,别的没怎么干,就是去雪原上打野人了。 他们甚至觉得,野人王喊的那些鸟语,听起来,真的好好笑。 但伴随着野人王情绪的不断高昂, 前方的这些野人们脸上的神情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后, 这些蛮族兵们慢慢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剑圣目光看向前方的苟莫离, 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郑伯爷道: “你终究,还是把他放出来了。” 郑伯爷摇摇头, 靴子在地上踩了踩, 道: “不,他永远都在我脚下。” ……… 新的一道狼烟,从央山寨内升起,因为他们瞧出来了,燕军,要冲寨了。 且因为燕军并未包围央山寨的原因,所以寨子内的信骑可以自由地出寨去向后方镇南关报信。 而镇南关北城墙城楼上, 眼眶有些泛红的大将军年尧收到了奏报。 “怎么,就只有万骑进来了?” 年尧对这个燕军数目,一直不解,但隐约间,也有一种被人冥冥之中掐住七寸的感觉。 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和发展。 “报,央山寨传讯,燕人进攻了!” 年尧咬了咬牙, 就一路燕军,就一路,难不成燕人是想靠这一路兵马,就吃掉我央山寨? 燕人的意图, 田无镜的谋划, 到底是什么? 战场的迷雾,依旧深重; 年尧下令道: “传令央山寨附近的几座军寨军堡,进行策应。” 既然眼下战场局势迷雾重重,年尧不介意先来一出“打草惊蛇”,先摸一摸燕人的盘算。 然而, 这不摸不要紧, 这一摸,就宛若沸油添水,局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 各路军寨军堡, 纷纷扬起了狼烟! “报,西山堡发现敌情!” “报,四合寨发现敌情!” “报,独孤寨发现敌情!” “报……………” 哪儿哪儿哪儿的,都发现了敌情! 年尧当然不可能相信燕人直接开始全面进攻了,燕人再怎么自大,也不可能全线攻城。 这只能说,原本就有燕军兵马在各路军堡军寨的外围,当里面的楚军有要出动的架势时,燕军马上现身开始进行逼迫。 他们不攻城, 但若是楚军出来, 他们必然会打! “传令下去,各军堡军寨,坚守不出,严加防范!” “喏!” 这个时候,年尧自然不会傻到再强行调出各路军堡军寨的兵马出来,否则,一通大乱战,是必不可免的。 到处都会交锋,到处都会厮杀,战场被分割成无数块。 这本应该是自己盘算着对付燕人的招数,但没成想,将要被分割的,居然是自己。 打, 怎么打, 自己现在将军队调出来才是真的傻,燕人付出再大的伤亡也是比攻城要划算得多得多! “报,央山寨信骑!” “喊来!” 年尧清楚,如今局面的导火索,就是最先进入战场的那一路燕军; 甚至, 年尧有一种荒谬感, 那就是看看先前报上来的狼烟四起, 要做出这般大的阵仗,整个燕军大概率是各部都出动了。 所以, 这数十万燕军,只是为了那一路燕军在压阵? 到底是谁, 有这般大的牌面! 到底是谁, 值得田无镜去给他这般大的牌面! 总不可能那支孤军深入的燕军,是田无镜本人在领兵吧! “大将军,我寨前方燕军,打的是‘郑’字旗!” “郑字旗?” 年尧愣了一下, 不用想, 一个“郑”字,外加这种待遇,他马上就知道了那支燕军到底是谁的兵马! 不正是燕国的那位平野伯, 自家大楚的驸马爷么! 虽然素来有传闻,说那燕国的南侯,现在的南王,对那郑凡极为看重; 但年尧真的不敢相信, 他居然会为那个平野伯,做到这种地步! 燕楚双方合计百万大军, 就为了给那个平野伯搭个唱戏的台子? “直娘贼,你他娘的对那姓郑的这般好,你自己要不要也亲自来压一压场子啊!” 年大将军忍不住骂道。 他崇拜田无镜,揣摩研究其战术打法,这在镇南关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正因为如此,他对燕国靖南王对那平野伯的态度上,感到十分愤怒! 且这愤怒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 他的谋算,空了! 且隐约间,有一种心慌的情绪在蔓延。 一万骑,就想在一天之内冲掉有八千藤甲兵驻守的森严军寨? 他是不信的,他不信燕人真的是各个天神下凡! 但领军的是那位曾孤身入楚拐走公主的平野伯,一个曾转战千里拿下雪海关善于创造迹的异类, 年尧心里的信心,就不稳了。 “报,大将军,我关西北方向十里处出现燕军兵马!” “有多少?”年尧马上问道。 “三万!” 呼, 三万, 不多。 居然敢堂而皇之地逼近自家镇南关下。 是, 镇南关的守军,其实也就六万多,毕竟这是一座军事重镇,不是传统意义的城池。 就是比镇南关还大的雪海关,大半的民户,其实还是住在城外区域的,关内,其实容不下太多人口。 但镇南关东西两侧军寨里,可是各有四万多大楚皇族禁军驻扎,镇南关后方,还有一座大营。 你那边一万燕军去冲央山寨,年尧还能理解,这边三万骑就敢来冲我镇南关! “直娘贼,真当我年某人是吓大的么!” “大将军,还有………” “说。” “那支兵马中,打出的,是燕国靖南王的王旗。” “………”年尧。 —— 镇南关西北处, 一支疾驰而来的骑兵军团,停歇了下来。 前方, 就是楚人的雄关,就是楚人的军寨,那里,驻扎着楚人最为精锐的皇族禁军。 全因那一道立于军阵前方的,身着鎏金甲胄骑着貔貅的伟岸身影; 仿佛炎炎夏日里从南方刮过来的风, 都在这里, 静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五章 填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梁程策马来到郑伯爷身前, 行礼道; “主上,一切妥当,请下令。” 郑伯爷微微颔首, 道: “开始吧。” 轻飘飘,一句话。 野人王需要在大战前对野人进行演讲,让他们的大脑被兴奋情绪所影响,从而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克服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让他们成为不畏惧死亡和伤痛的战争野兽。 其实,以前郑伯爷也是做类似的活儿。 既然是图腾,既然是吉祥物,总得在开战前出来遛一遛,说说话,让士卒们信念坚定,给他们再灌输些杀气。 但, 现在, 不用了。 因为雪海关的兵马,已经成熟了。 瞎子隔三差五地开大会,梁程的严格训练,雪海关生活生活节奏的带领,归属感荣誉感等等的一切,已经让这支兵马,不需要战前再去打什么鸡血了。 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以后,除非是碰到极为危急的情况,否则,郑伯爷也不用再去前面喊什么口号鼓舞士气了。 那种动辄喝酒摔碗盟誓的场景, 往往是发生在江湖草莽亦或者是乌合之众的身上。 真正的精锐, 真正的铁骑, 将令所指, 自当所向披靡! “属下遵命!” 依旧是梁程指挥兵马,这一战,干系重大,大燕各路兵马为自己压阵,自己绝不能出什么纰漏。 所以,还是交给梁程,更放心一些。 再者,冲寨不似野战,以郑伯爷现在的水准,野战指挥能力倒是不怵,而冲寨时,往往需要根据对方阵中的情况对己方进行快速地微调。 所以, 退一万步说, 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上前而是会留在后头左阿铭右剑圣的郑伯爷, 那指挥个屁! 梁程举起刀,其身侧,各有三名持旗手。 “起!” 旗帜挥舞。 一时间,可以听到勒住缰绳甲胄摩擦的肃杀之音。 “列,开!” 前军开始提起马速,中军跟进,后军也开始提起。 另外,两翼各有数百骑分出队列,他们的任务,就是去军寨的东西两侧制造压力,要是放着他们不管,他们也可以套绳拔寨亦或者是干脆下马翻腾过去,所以,不可能不管,这样也能分散守军的兵力。 自古以来甭管是攻城还是拔寨,就从未有过只单独打一面的,围三缺一是围三缺一,但真攻城时,还是会几个面都照顾到,只不过侧重点不同罢了。 且要是守军真的疏忽了或者发现守军漏洞了,佯攻马上变主攻也是很正常的事儿。 郑伯爷骑着貔貅,停在原地。 在其身后,站着两个执旗手,立着他平野伯的帅旗。 左右,则是阿铭和剑圣。 剑圣看着前方兵马奔腾的场景,下意识地道:“兵马和兵马之间,差距其实很大,若是昔日在雪海关下,面对的是这样的一支铁骑,我……” “杀不了格里木?”郑伯爷笑着问道。 “杀还是能杀得了的,但我大概也是斩不了那么多野人,最后,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说白了,野人那会儿因为雪海关被占,早就是惊弓之鸟了,外加格里木麾下的本就是野人后军,素质本就不行,真正的精锐,则被野人王带在身边对峙在望江东岸。 郑伯爷缓缓点头,道: “真正的铁骑围攻高手,我是见过的。” 沙拓阙石,就是被镇北军铁骑给硬生生地磨死的。 也正是因为沙拓阙石的那件事,才让郑伯爷认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身边的精锐铁骑,越多越好! 单纯地提升自己的实力再带动魔王们的实力提升,有着太大的不确定性,但麾下兵马足够多,那些所谓的高手,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当然了, 剑圣现在上战场就在自己身侧,回家就住自己隔壁,安全感,那是真没得说。 而央山寨内的藤甲兵,已经严阵以待。 楚人重步卒,且白蒲白家的藤甲兵早就适应于大泽边缘的地形剿灭水匪,前几日刚刚下了雨,今日才放晴,所以军寨前方低洼处的泥泞,反倒是他们最为喜欢的作战方式。 他们身上的甲,是用长溪郡生长在大泽边特有的一种藤处理后制成,极为轻便,也具有极强的韧性,里面再裹以单层布甲,防御力真的不弱,最重要的是,轻便的甲能使得他们在泥泞的环境里更为省力地行进和腾挪。 “盾!” “咚咚!” 盾牌兵举起盾牌,成阵。 其实,步兵方阵中,真正的基础或者叫中流砥柱,就是盾牌方阵,他们立下了根基后,其余兵种则是依附在他们前后左右进行地搭配。 没有坚固的盾牌兵方阵做依托,那整个步兵方阵就如同是无根浮萍,根本就立不起来。 “矛,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长矛手上前,第一排蹲下立起长矛,第二排则是举起。 “刀,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刀斧手立于盾牌兵身后,卡在盾牌兵和弓弩手之间,他们的作用是在长矛手将骑兵阻滞下来后,上前砍杀。 其实,方阵之中披甲率最高且最勇武的,往往就是刀斧手。 长矛兵,更多时候是消耗品,他们在最前列直面骑兵冲击,就是手中长矛得手,他们自己大概也会被奔驰而来的战马撞飞,非死即残。 而后,刀斧手会上前负责收割,同时,如果没有第二批长矛兵上前重新做补充的话,刀斧手就会充当接下来冲击的第一道防线。 所以,绝大部分军队里,长矛手都是用辅兵来充当,有些时候,甚至是民夫来充当,无他,便宜耳。 当然了,事无绝对,据说乾国东南的祖家军,其军阵中长矛兵承担着更多的职能。 但怎么说呢, 面对燕国这种骑兵为主的对手,第一排的长矛手的命运,往往注定是悲壮的。 迟明义的藤甲兵是在营寨内列阵的,因为央山寨本来承担的,就是中枢运转的作用,所以,不似西边可以有原本打算建城没建起来的夯土墙作依托,也不似东边可以几道栅几道沟的进行布置。 因为你总得让运转的粮秣、军械甚至是兵马,可以快速从你这里进出吧,故而,前门,其实是工事防御最为薄弱之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它是军寨,它不是城堡; 再者, 燕人确实是昨日黄昏前到的,但到了之后,燕人的袭扰就一直没停止过。 虽然迟明义清楚,这大概是燕人的疲兵之计,但他不敢赌,万一来真的呢! 战场上,真真假假的事儿,还少了去了? 所以,央山寨的驻军,昨夜基本没合过眼。 但好在,只是一夜而已,问题是有,但不太大。 且燕人大早上就发动进攻了,这固然是士卒最为疲惫犯困的时候,但依旧是能克服的,真要被燕人这般没日没夜地袭扰个几天,那人就真的吃不消了。 其实,梁程并非不想这般做,用最小代价获得胜利一直是小本经营心态至今的雪海关宗旨,但奈何,燕军的时间,也不充足。 “儿郎们,让燕狗尝尝咱们长溪男儿的厉害!” “咚!” “喝!” “咚!” “喝!” 一阵阵伴随着鼓点的呐喊从军中传出。 对己方的士气,迟明义还是很满意的,他是庆幸燕人攻击得早,但同时也疑惑,按理说,昨日自己就点了狼烟示警了,大将军应该是知道了,可能是在等待; 但总清晨起,发现燕人有真的要发动进攻的架势后,央山寨马上再度点了一道狼烟,也派出了信骑向后方通报。 可偏偏, 都到这会儿了, 燕人都已经吃过早食都已经结阵且已经发动冲锋了, 为何友军,还不见踪影? 要知道,央山寨并非是孤立无援的,它其实是被保护在最中央的。 “轰轰轰!!!!!!!” 马蹄如雷,气场惊人。 将迟明义的心神给拉了回来,不管怎样,援军虽然没来,但燕人,比预想中,也要少很多。 前几日景仁礼来时,带了大将军的军令和口信,迟明义已经做好了自己被十万燕军甚至是更多燕军包围的心理准备,眼下,燕军规模不过一万出头,压力,没想象中那般大。 再有, 呵呵, 站在塔楼上的迟明义将目光投向了军寨前方的泥泞洼地。 他清楚,马蹄一旦陷进去,极容易崴了马腿,燕人的骑兵就算再犀利,在这泥潭之中,也不可能再神气起来。 随即, 迟明义先后看了看东西营寨,那里,也有燕人骑兵在做袭扰。 唉, 迟明义心里微微发出一声叹息, 自己的兵力,还是不够多。 保险起见,他就不打算冒险让麾下藤甲兵趁着燕人陷入泥沼时主动出击了,还是保住营盘要紧。 但想来, 失去战马犀利且宛若老农一般在泥潭中行进且还要强行继续进攻的燕人, 会深刻地领会到他大楚步兵方阵的厉害! 楚军的鼓点,伴随着燕军越来越近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起来。 寨内守军,仿佛此时连呼吸都开始同步,大家或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或刀斧或盾牌,等待着燕人的冲击。 不得不说,自百年前,燕人大破乾国北伐军开始至今,大燕铁骑,就已经成了压在东方其他诸国头顶上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迟明义默默地咬紧了牙,手臂举起,时刻准备下达命令。 然而, 就在这边楚军已经准备就绪时, 忽然, 前方正在冲锋的燕军竟然开始了转向。 前军直接分成两列,开始迂回调头。 已经调整好精气神状态来应对燕人冲击的楚军现在真的有牟足了劲儿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趔趄感。 就是塔楼上的迟明义在见到这一幕后,身形也是微微一晃。 燕人, 这是在搞佯攻么? 但自己这边是严阵以待,你那边还在耗费马力,这种佯攻,到底是图什么? 很快, 迟明义就明白燕人在搞什么了, 那些燕人骑士在调头时,将自己携带的麻袋口倾斜,将里面盛装的土直接倒入身下坑洼之中。 倒完土后,马上就调头。 后方的燕军,则继续倒土,继续填坑,顺带再用自家马蹄踩一踩,然后再调头。 双方的距离,其实还在弓弩的射程外老远,除非央山寨的楚军主动出寨拉近距离,否则根本不可能伤害到那些燕军骑兵。 所以, 那些燕军骑兵倒土时还显得极为认真,丝毫不马虎,尽量将一麻袋里的土全都倒下去,且还得撒得均匀一点,不能那边多了这边少了。 嗯, 大家都很有责任心,没人糊弄交差; 毕竟,大家伙也清楚,这些泥沼洼地的坑不好好填起来,待会儿真正冲锋闹不好就得崴了自己的马腿。 乖乖, 冲锋时的速度有多快,他们这些做骑士的能不懂? 马腿一崴,他们要么连人带马一起砸下去,要么就被马甩出去,砸远点儿,还好,不太倒霉的话也就断几根骨头,但这是大家伙一起冲锋的,砸下去,大概就得被袍泽的马蹄给践踏过去了,是断无活命可能。 所以,这也是梁程选择在大早上就发动进攻的原因,一来,昨天到的是昨天到的,但得挖土; 二来,你还得花费功夫去填土。 前方调头回来的骑士又回来,提上新的装满土的麻袋又再度上前,继续填坑工程。 大家干的,很有劲头。 而这一幕,让塔楼上的迟明义看得眼睛里近乎要冒出火来! 他不是气燕军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填土, 而是气, 这么多的土,燕军自然不可能是从老远地军寨里带过来的,肯定是昨天到了后才开挖的。 所以, 这支燕军孤军深入,至少目前来看,是孤军深入到这里后, 竟然还极为老神地挖了很久的土? 直娘贼, 到底谁在营寨里头谁在营寨外面! 你们到了这里,也不立寨,甚至连帐篷都懒得立,就在那里挖土准备第二天填坑么? 这到底是有多瞧不起自己对手, 瞧不起这央山寨内的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藤甲兵! 啊啊啊啊啊!!! 迟明义虽然是白家的上门姑爷,但其人若是不够优秀,也不可能登得上白家的门,白家更不可能让白家子弟做其手下而让他来领这支藤甲兵。 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 再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些长得不像燕人却又是燕军的骑士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填坑, 当真是受不了! 其实, 本就是瞧不起。 郑伯爷本人,履历辉煌得惊人,其麾下的这支雪海铁骑,也是真正的骄兵悍将。 骑兵对步兵,本就带着一种天然的压制和……蔑视。 好歹,楚人不是乾人,如果这次不是伐楚而是攻乾,面对乾军时,燕军会更加的放肆和肆无忌惮。 太过骄横的兵马,容易吃亏,但这种骄横所能带来的精神属性加成,其实极为明显。 大皇子在银浪郡,麾下都是地方郡兵,却依旧能够在边境线上和乾人杀得有来有回,且对手还是乾国三边精锐,精神气势上的加成,其实占比很大。 就是瞧不起你,打你,就是自信! 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唾手可得的军功,怎能不欢喜? 反观对面,看见燕军旗号,自身胆气就怯了三分,此消彼长之下,战争的天平,其实早就倾斜了。 瞎子曾和郑伯爷调侃过,这就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对上咖喱一样,理性上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重视对手一定要重视对手,但感性上却告诉你,实在是很难做到。 剑圣其实也不通兵事,所以,面对这种开战前临时填坑的一幕,也是有些讶然。 这仗, 居然真的能打得这般接地气。 阿铭再度将自己的水囊拿出来, “主上,天热,再洗把脸吧。” “好。” 阿铭倒水,郑伯爷伸手接水擦了擦脸。 水倒完了, 阿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可以空着准备装“酒”了。 洗了脸后,郑伯爷神清气爽,指着远处央山寨中的塔楼, 道: “我听说,真正的剑仙可以一剑扶摇至苍穹,再引天雷下来,那能不能将对面那个塔楼里的给先解决掉? 如果上面那位没了,这仗,就简单多了。” 这其实就是难为人了。 但, 继续看着前面还没完工的填土工作也着实有些无聊,所以找点话题和乐子。 面对郑伯爷的揶揄,剑圣只是笑笑,道: “不需剑仙,平野伯你只需要有田无镜的实力,直接冲上去,那塔楼上的人若是身边没有足够的高手护卫,他也只能吓得跳下来藏入军中。” 郑伯爷耸了耸肩。 阿铭则“呵”了一声, 伸了个懒腰, 懒洋洋道: “要是主上有三品巅峰的实力,哪里用得着那般麻烦。” 剑圣则纠正道:“三品巅峰,确实很强,但却不是神。” 阿铭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个三品巅峰不是神, 那七个呢? ———— 其实想一口气写完的,但今天白天上午出门有事,昨天一宿也没睡,这章是昨晚熬夜写的,本打算回来后再补,但现在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容我睡一觉明天起来把这段剧情都写完。 晚安,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六章 星辰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边还在聊着天,畅想着七个葫芦娃或者七个白雪公主的故事; 而那边, 战事,已经进入了新一轮的阶段; 哦不, 确切地说,是进入了新一轮的填坑阶段。 外围区域的泥泞坑洼已经被填补好,再近距离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段,则不能再那般旁若无人地填了,多少,得给对面楚军一点面子。 接下来,是一部骑兵冲锋上前,在距离拉得足够近后,借着马速给的势能,张弓搭箭射出,基本都是抛射。 营寨内列阵的楚军遭受到了一轮箭矢打击,其实这种打击并不是很致命,因为距离比较远,但依旧有不少倒霉的楚军中了箭。 前头的长矛兵因为身上甲胄和防护比较少,所以中箭倒地的不少,后头的盾牌手因为燕人先前的填坑动作也有了一些松懈,盾牌就没能继续保持密集和整序,使得盾牌下也有人中箭。不过因为后方这些士卒身上都穿着藤甲,问题倒是不大。 藤甲兵阵列,一时有些松动。 当然,松动不是崩溃,而是冷不丁地对面箭矢来袭,自己这边袍泽有中箭倒地,难免会有些惊慌。 白家的兵,其实没那么不堪。 远处,燕军第一轮抛射后,马上调转马头向后,随即,后方的袍泽继续用麻袋运土,向前填坑。 因为双方距离已经拉近到一个“危险”的地步了,故而,迟明义也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举————射!” “嗡!” 楚军军阵中,箭矢射出。 但一来楚人是原地起射,射程自然就先天不足,二来就算是有零星的箭矢落入燕人军阵之中,但保持着移动的燕军骑士再配上他们身上精良的甲胄,使得箭矢在他们甲上也只是发出一声脆响后,滑了下去,只留下一道凹槽或者一道苍白的白印。 雪海铁骑雪海铁骑,身上没个几斤铁,还好意思叫铁骑? 要知道,郑伯爷对喂养自己麾下甲士可是真正地用心了的,真要拉扯出那种农民兵还不容易? 但一来那般看似声威雄壮,实则羸弱不堪; 二来,也有违郑伯爷和魔王们的审美; 试想,大军一出,将旗一立,身后,是一堆穿着羊皮的奴仆兵,啧啧,忒上不得台面。 燕人开始以这种一轮抛射一轮填土的方式,继续推进; 伴随着距离的进一步拉近,双方箭矢的打击效果,也在逐渐呈现出来。 迟明义终于下令,让前方的两列长矛手后撤入阵中,盾牌兵前移一段距离,掩护后方的弓弩手进行还击。 燕军这边,野人王的这支三千野人骑则没有再继续进入填土作业,而是停留在后方,三千骑全部下马,盘膝而坐。 野人王坐在最前面,开始唱跳起星辰之舞; 他的舞姿,在外人看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在野人们眼中,却是实打实地星辰接引者的韵味; 他的歌声,带着极大的沙哑,却又极为贴合此时的情绪。 前方依旧马蹄雷动,但这些野人们,却都将目光落在了野人王身上。 瞎子曾说过,苟莫离最大的特长,在于其极为恐怖的学习能力,为了学习镇北军的骑兵战术,他在镇北军下当了好多年的辅兵,而至于雪原祭祀的一些看家本事,他,其实也是会的。 他不会放弃任何的机会,任何的空档,给予自己这次带出来的三千骑任何增补杀气的机会,哪怕,仅仅是多增添一丝。 因为,这是他的赌命之战; 这一战里,他要向后方的那位伯爷,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其实早就证明过自己的价值了,只不过是负面价值。 即使是那位雄才大略的燕皇,也只是将“他”囚禁于燕京之中,因为往前几百年,无论是天断山脉里的野人还是雪原上的野人,都是被晋人随意揉捏的玩料,却因为出了一个他,而差点改变了整个东方诸夏的局势。 苟莫离要做的,是要让这位伯爷清晰地看见,自己是能够成为其手中一把锋锐的刀的。 至于伤不伤己,苟莫离觉得这位伯爷在这件事上,比燕皇,其实看得更开,因为这位伯爷到现在,虽然一直在做着某种准备,甚至可以说是从基础开始做起时就在奔着那个目标,但他,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个先生们,似乎对“家天下”的概念,有些模糊。 苟莫离自然不可能相信他们是不懂,但,他们可能真的是……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桑虎默默地看着前面“载歌载舞”的野人王, 一时间, 眼里开始有泪花闪烁。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初见时,他将野人王给绑了,让他跳星辰接引者的祭祀舞蹈,他跳了; 那时的他,是自己的俘虏; 随后,自己成了他最忠诚的手下。 桑虎不懂得命运是一个圆这种概念,却有类似的体会。 只可惜, 再抬头看时, 头顶的这片天,好似还是原本的那片,却又似乎,已格外遥远。 桑虎没有人生若是可以重来的感慨,反而有一种,生命正在继续延续的感激。 是的, 感激。 “举—————射!” 央山寨内,楚人的抛射,还在继续。 塔楼上,伴随着一根箭矢射中其身前的柱子后,两名护卫当即举着盾,挡在迟明义身前。 燕人的填土作业,已经快完成了。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于昨晚,迟明义应该在营寨正门位置挖出两条壕沟来,壕沟这种东西,在面对骑兵时,往往比铁蒺藜和拒马羊角这类的,更为有用且踏实得多。 当敌人来袭时,央山寨也就暂时失去了中枢中转的功能,改为全力防御,所以,正门的进出口,应该最快时间给堵上,弥补自己的弱项。 但奈何,昨晚他被燕人袭扰了一整晚。 那边的燕人在进行挖土作业时,他则是领着亲卫不停地在营寨四周查看。 不是没机会去动手,而是他太求稳了。 出征前,白家长辈也就是自己的岳丈,摒弃了他的长子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哥,而选择自己挂帅领着白蒲兵出征,也正是看重了自己的稳重。 比起渴望去前线杀敌光耀门楣的大舅哥,他更入得岳丈的法眼。 但在此时,迟明义却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时居然还因此沾沾自喜,因为他现在已经吃到了自己稳重所带来的苦果。 燕人的好整以暇按部就班,完全就是建立在自己稳重的基础上的。 若是昨晚自己有些动作,局面,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慢慢地被燕人以这种方式给填平一切劣势。 但, 迟明义觉得自己并没有大错,因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狼烟升起了好几道,信骑也发出了好几批,可偏偏,燕军已然在自己面前待了一整晚加半个白天了; 友军, 友军呢? 终于,伴随着最近几轮的互相箭矢问候后,燕人开始了撤退。 填坑作业,结束。 原本央山寨前方的一片泥洼处,虽然不可能整平起来,但,已然可以承重,数万只马蹄来回地踩踏,比民夫用木槌砸击夯实的效果,似乎还要更好。 两边战局, 又陷入了短暂的平静之中。 迟明义舔了舔嘴唇,在他的命令下,长矛兵再度上前重新列阵,自己麾下的那些将领们,也都开始下去对自己的士卒进行训话。 藤甲兵,都出自白蒲,并非都是白氏子弟,但基本都是沾亲带故的同乡人,这样子的军队,他们往往不喜为真正的统帅所喜欢,因为他们很容易抗命,但放在恰当的地方常常也能起到效,那就是,他们会很坚韧,不容易崩溃。 真正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迟明义回过头,看向下方军阵中央的六架披着沾布的方块。 先前原本停放在其寨内的两架投石机已经于前日被送走了,雨后,他曾派人去远处查看过,据说砸死了一个哨骑。 虽然只留下战马的碎肉身子,但马都被砸死了,马背上的骑士难不成可以幸免? 应该是同行的燕人探马将其尸首给收走了吧。 不过,尽管如此,迟明义还是将那两辆投石车给交了出去,换来了三架巨弩。 再加上其寨子里本就有的三架,凑成了六架巨弩。 因为,在迟明义看来,还是巨弩更适合自己的寨子,投石机的抛射效率太低,且自己据寨而守,那玩意儿效用不大,但巨弩,对着当门,立于军阵,足以成为任何向自家军阵冲锋敌军的噩梦。 先前燕人在填土时,他忍着没用巨弩,虽说那样子的话,也能造成一些燕人的伤亡,但还是等到燕人真正冲锋时再用,保管能让燕人大吃一惊。 迟明义的目光眺望远处正在重新结阵的燕军, 手指, 死死地掐着塔楼的墙板, 来吧, 我就不信, 你们燕人号称自家的铁骑再无敌, 难不成, 还真能不怕死! ……… “对方身上穿着的是藤甲,为什么不用火攻?” 一边,已经在等待着接“酒”的阿铭问道。 剑圣有些疑惑道:“火攻?” 郑伯爷则笑了笑,道:“火攻能有用?” 阿铭道:“不是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么?” “诸葛亮是谁?”剑圣问道,“难不成,是诸葛家子弟?” 诸葛这个姓,不算常见,但也不算罕见。 郑伯爷摇摇头,道:“你当是做火爆腰花?” “属下就是问问。” “藤甲这种东西,没那么易燃的,再说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楚军难不成会不懂?防火的话,藤甲外头披一层鱼皮就是了。 诸葛亮火烧藤甲兵本就在正史上没有过记载,另外,有个常识,大火里死去的基本是被烟给闷死的,被火烧死的其实是少数。 再说了,真论防火的话,咱们的甲胄反而不见得比对面更防火,铁甲本就更容易导热,火烧起来往铁甲上搁点孜然,就可以直接烧烤了。” “哦,原来如此,是我想简单了。” 剑圣微微颔首,心想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当下,又问道:“我观那楚人阵列还是很稳健的,接下来冲阵可不好打。” “自古以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阵列再好,也怕不要命的。” 郑伯爷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野人阵列那儿。 抬起手,向前一挥。 身后那名执旗骑士将旗杆交给袍泽,自己,则又将一面旗杆提起,策马上前。 “伯爷赐旗!” 苟莫离抬头看向那面刚刚被送来的旗帜,那是桑虎先前带部族归附时其制作的雪狼皮王旗,只不过后来这面旗被伯爵府给收纳了,现在,物归原主。 “替我谢伯爷。” 苟莫离伸手接过了王旗,举起。 其身后,一众野人骑士纷纷提起自己手中的马槊,发出大喝。 曾经,在这面王旗下,野人王纵横雪原,招纳部族,也曾破关而入,侵入三晋之地,更曾望江江畔,一举将数万燕人赶下江面化作水鬼。 眼下, 这面王旗再度回到了苟莫离的手中,任其挥舞。 剑圣长舒一口气,道:“在于让人去送死的事情上,你不比他差。” “心疼了?” “哪的话。” “不心疼就好。” “对野人,就一直这般么?” “一直让他们去送死这件事?” “是。” 郑伯爷点点头。 “就一直么?”剑圣问道。 “也不一定。” “到什么时候为止?” “到你觉得心疼为止。” 剑圣沉默了一下,道:“所以,我上面那句话说得对。” “哪句话?” “在于让人去送死的事情上,你不比他差。” …… 伴随着梁程一声令下, 真正的冲寨, 开始了! 打前排的,并不是野人骑,而是柯岩冬哥率领的两千多雪海战兵。 这两千骑在冲锋至一段距离后,张弓搭箭,进行抛射,随即,大半直接下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上前,顶着央山寨内射出的箭矢,开始清理央山寨外围的路障。 好在,因为大军来得突然,且一直袭扰,导致央山寨正门外围,并未有机会留下太多布置,所以,在付出一定伤亡清理开路障且用绳索借着马力拖拽下外围栅栏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呼喊声,野人王挥舞着狼皮王旗,率领自己身后的三千野人骑,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这场冲锋,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 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郑伯爷一边伸手抓着胯下貔貅的鬃毛一边开口道: “昨晚的袭扰、挖土,今日的填土推进,包括先前柯岩冬哥带人下马推开路障,这一切以及为此所付出的伤亡,都是前戏; 为的,就是苟莫离的这一哆嗦。” 剑圣点点头,道:“很生动,也很形象。” “怕你听不明白。” “谢谢。” 郑伯爷“呵呵”笑了两声,道:“破阵其实和摔碗一样,看的,其实就是这一遭。 他苟莫离那三千野人骑,只要能撞开里头楚军的军阵,这场仗,就基本上拿下了。” “要是撞不开呢?” “撞不开,那就得慢慢磨,慢慢耗了,我军中马槊全都给了苟莫离那三千骑,其余兵马,可没了马槊,就是想再冲一遍阵,也很难真的冲起来。 再者,军阵这种存在,最怕的就是让对方打出了气势,打顺了手。就得在一开始,给他狠狠一闷棍敲瘫了! 这是我给苟莫离的机会,就看他自己,抓不抓得住了。” …… “预——————起!” “咚咚咚咚!!!!!” 央山寨的战鼓声不停响起,意味着命令正在不断地被下达。 前排长矛手再度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矛,而后,中军位置,开始向两翼退开,八台巨弩被推向前方。 迟明义先前又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燕人整军时,他下令寨内除了应付两翼燕人散兵袭扰的士卒外的其余士卒,开始放弃外围,全都依附于军阵。 然而, 燕人整军之后,竟然来了一处下马清理。 不仅仅是外围路障被清理了,连自己的正门两侧的栅栏,都被拽下了不少。 而自己阵中,虽然一直在用箭矢进行射击,也射杀射伤了不少燕人甲士,但并未阻止住燕人目的的达成。 虽然还有东西南三面的寨墙,但正门口,却被人燕人给剃了干净,燕人骑兵真正冲锋时,自己这据寨而守,变得和在野外面对燕人冲锋似乎没什么区别了。 迟明义心里,有点慌,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错误,从昨日到现在,犯得有些多。 燕人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做事,自己,则在“有条不紊”地后悔。 他明白原因在哪里,就在于他以及他的白蒲兵虽然在长溪郡剿匪时,战无不胜,但说真的,水匪哪里来的勇气主动向白蒲兵进攻? 就是偷袭,稍微有点防备,水匪也就作罢了。 最重要的是,水匪就算是有马,又哪里来得这般恐怖的清一色骑兵阵仗? 犯错的原因,在于没经验。 但,他现在,却只能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燕人的铁骑时来试错,这成本,怎能让他不慌? 好在, 那六架巨弩,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抚慰。 “举…………射!” “举…………射!” 军阵中的弓弩手仍然在继续抛射,前方,冲锋而来的燕人骑兵,不时就有落马者。 六支巨弩预备完毕, 在迟明义一声令下, 齐发! “嗡!!!!!” 巨弩射出的弩箭,宛若六根长矛,划出了六道流光,直接没入了冲阵中的燕人骑兵。 当即, 于燕人冲锋骑兵中,出现了六道血雾,每一根巨弩上,都穿透了少说四五个野人骑士,像是一串串冰糖葫芦。 巨弩的杀伤力和效果,让楚人很满意。 然而, 让迟明义诧异的是,巨弩的巨大杀伤,并未阻止最前端燕人骑兵的冲锋势头。 他们根本就没有出现慌乱,甚至,宁愿踩踏着前方坠马的袍泽,也不愿意放低自己的马速。 他们像是完全不惧怕死亡,不惧怕弩箭一般,继续径直地向这里冲来。 并且,迟明义发现,最前端的这支正在冲锋的燕人骑兵,虽然拿着骑兵中比较贵重的长兵器马槊,但他们只有一半身上有皮甲,还有一小半,甚至只穿着羊皮衣! 这绝不是燕人的正军, 这分明是………野人,是奴仆兵, 但这支奴仆兵向死而生的勇气,却是那般的雄壮和无畏! 也正是因为没能阻滞到他们,使得当六架巨弩刚刚重新上箭完成时,最前端燕人的马蹄,已经到了! 没了泥洼之地,没了军寨外的障碍,使得燕人的冲锋速度,比预想中快了很多,尤其是燕人先头军队的悍不畏死, 导致迟明义再次发现了自己犯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错误! 他将巨弩放在军列中央,为此,不惜让原本中军的位置向两翼推开,但一轮发射之后,燕人来得太快,还没等巨弩再度释放出二轮杀伤,燕人的骑兵就已经撞向了己方的长矛兵! 此时,巨弩是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继续发射的话,最先射中的是阻拦在前的己方士卒,不射的话,六架巨弩摆在正中间的位置而无所作为,却等同于自己给自己军阵本该最为核心的位置挖了一个坑! 且这个位置, 还是燕人冲阵的核心区域! “杀!!!!!!!!” 野人王已经忘记自己上次亲自冲锋在第一线是什么时候了。 一开始创业时,自己还是得亲自在前,带动士气的,但慢慢的,随着基业不断地扩大,麾下兵马也在不断地增多,使得他在指挥作战时,也越来越平野伯化。 他更喜欢做的,是留在后面指挥,总揽大局。 但这一次,他没办法,他必须也只能冲在第一线。 先前,楚人寨中忽然射出的巨弩,让野人王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一根巨大弩箭近乎就是擦着他身侧过去的,原本伴随着他一起冲锋的一名野人骑士,身体直接被弩箭给穿透开,鲜血,溅洒在了野人王的后背和头发上,热热的,腻腻的。 但好在, 自己已经成功了让这支野人骑兵暂时忘却了生死,开始不顾一切,所以,冲锋的势头,并未受到阻拦。 哪怕前方, 是明晃晃的长矛, 但野人骑士们依旧继续催动着胯下战马向着长矛,主动撞了上去! “砰!砰!砰!砰!!!!!!!!!!” 第一层的楚人长矛手,没有退去。 他们的长矛,刺入了野人骑士的马躯,亦或者,是干脆将骑士给挑了下来。 但战马所带来的恐怖惯性以及庞大的马躯,也会顷刻间将长矛折断,身体横砸过来。 长矛手,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做着第一线的消耗。 然而,野人骑士那边,根本就无惧这些,前面的袍泽落马或者下马,并不影响他们催动胯下继续前冲。 埋伏在盾牌手的刀斧手,在第一线长矛手和燕军接触后,正准备离开盾牌阵,上前进行砍杀,却发现,根本没他们发挥的余地了。 因为燕人的骑兵,不,确切地说,是燕人的骑士,压根就不是来作战的,而是来送死的!!! 他们催动战马,无视身侧,直接将自己连带着战马当作人肉炮弹一般,砸向了楚人盾牌阵,一些野人骑士马术更高,甚至能让自己战马先前一步起跳,越过盾牌,砸入后方去。 撞击声,此起彼伏,且极为密集! 塔楼上的迟明义看到这一幕后,嘴巴张得大大的,这不是他在故意表演什么,也不是在夸张什么,他现在,就是这种表情,也是这种……心境。 战局的发展,从接触的第一时间,就给了他一记狠狠地闷棍!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能这样! 迟明义心里不断地在重复和咆哮着这些话。 要知道,这些冲锋的骑兵,当他们将自己和战马当作沙包一样砸出去时,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清楚,自己是九死无生了! 因为这种撞击,这种砸,会使得他们陷入楚人之中,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不用楚人上来杀,他们自己,很可能就已经被砸得重伤,砸废,甚至……直接在这剧烈冲撞下,自己先被砸死! 但他们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首先,马槊上,只要运气不差,基本都能带上一个甚至是两个三个的楚人士卒,其次,他们自己加上战马的冲撞,也能撞开一小片区域。 而上千个,两千多个他们一起这般生生砸下去后,楚人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军阵,像是骨牌一般,从前头开始像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栽倒下去,两翼不断地被往外撤,中军和后军也在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像是刚打在碗里的鸡蛋,用手指,去戳入它的蛋黄。 外加那六架巨弩的原因,使得楚人中军的空档,被穿破,甚至没等后方第二波金术可率领的骑兵冲来,第一批的野人骑兵,竟然已经有的,冲入了楚人中军缺口之中! 换言之, 就是不仅仅冲出了楚人军阵的缺口,还成功捅了进去! 这一捅,就意味着楚人军阵想再运转或者调动的话,就根本无从谈起了。 野人王的坐骑,也是高高跃起,但他使了个心眼儿,在中途,跳下了战马。 所以,战马砸了过去,他安全地落在了地上。 但很快,一名刀斧手就举着斧头劈了过来。 “嗡!” 一把刀,更快地斩断了这名刀斧手的手腕,桑虎及时赶到,一脚踹翻了这名刀斧手。 随即, 桑虎扭头看向野人王,嘴角露出了笑意。 野人王死里逃生,也正准备笑,却看见桑虎忽然拄着刀,单膝跪伏在了他的面前。 苟莫离目光下移, 看见了桑虎腹部残留的那一截长矛。 余下部分,被他自己斩断了。 桑虎固然是一个高手,但千军万马的冲阵之中,高手,也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 但即使如此,桑虎依旧开口道: “王,我保护你。” 野人王马上喊道: “那你快站起来,死前再替我多杀几个人先!” “嘿嘿。” …… “如何?”郑伯爷看向剑圣。 “还是和当初雪海关下比?”剑圣反问道。 “对。” “腻了,不想比。” “那可真不配合。”郑伯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很久以前,其实我以为,骑兵冲锋,就应该是直刺刺地对着人家的军队,撞过去。” 那是上辈子受影视作品影响得到的固有印象。 “后来,我才知道,骑兵,不该这般用的,我曾伴随着镇北军南下乾国,乾人,其实也擅长军阵。 当时,镇北军是外部袭扰,压缩,恫吓,一点点,一步步,让乾人先出现崩溃的趋势后,再给它来一记猛的将其一步捣碎! 步卒在骑兵面前,本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基本不会一开始就直接对冲对撞,你可知为什么?” 剑圣摇摇头。 “因为骑兵贵啊,因为不划算,但,这只是代价问题,事实上,对着人家脑门直接干,直接冲,直接砸,效果,绝对会非常之好! 就比如现在, 效果, 真的很好很好。 这三千野人骑,战后,能活下来的,估计十不存一,但这场仗,已经简单了。” 说着, 郑伯爷开始策动自己胯下貔貅向前。 剑圣好道:“既然这场仗要拿下来了,你还要上前?” “如果势头不好,陷入了鏖战,我得上前去鼓舞士气。” “但现在,局面连我都能看出来,一片大好。” “那我就更要上去啦!” 剑圣恍然, 道: “也对。” 随即, 郑伯爷的将旗开始前移。 而此时, 金术可所率领的第二批次的骑兵冲锋,顺着野人骑硬生生砸出来的那道口子,继续向里头切入。 先前只是指甲刀撕开的伤口,现在,则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地挖开! 楚人的军阵,被彻底打乱,藤甲兵们开始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他们就是想要结阵也根本结不起来了。 他们已经无法阻止燕人继续进入寨内,只能近乎本能地去杀向自己眼前的燕人骑兵,或者,被后方忽然纵马过来的燕人骑兵一刀砍翻。 在郑伯爷的王旗进入央山寨之前, 由梁程率领的第三批次的骑兵也冲入了央山寨之中,但梁程却并未继续指挥兵马向正中央冲,因为那里已经淤积了大量本方骑兵,再继续往里头添柴火,没什么意义。 所以,梁程果断地下令兵分两路, 分别冲向楚人军阵的侧翼,削去楚人侧翼后,再进行迂回包圆儿。 而雪海骑士本就战阵经验充足,分开两翼后,有空档,他们就进去冲杀,没空档或者前头被己方袍泽拦住的话,就开始射箭。 藤甲兵的名号,其实一直挺响亮,那是因为他们在长溪郡的水寨和泥沼中面对凶神恶煞的水匪时,可以更为灵敏地闪跳腾挪和追击行军,故而无往不利。 但在面对甲胄精良的雪海战兵时,装备优劣和差距,马上就显露出来了。 水匪的装备………其实,水匪哪里来的成建制的装备? 而雪海骑兵身上的甲胄,那真的是郑伯爷和麾下魔王一点点攒起来的家底子再毫不犹豫地砸入铸造坊锻造出来的! 要真是还不如所谓的藤甲, 那好, 以后不要锻造了,雪海关开始全民种藤活动,用藤甲多好啊,多省钱多省事啊! 所以,事实证明,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在哪里都说得通的。 军阵被破, 近战自杀时对方的甲胄明显比自己防御力更强,且对方无论是在战马上还是下马步战的厮杀能力比自己又只强不弱, 再举目望去, 仿佛四周都是骑着马在飞驰的燕人; 终于, 这支白蒲兵, 崩了! 事实上,他们能支撑到现在才崩,已经很不容易,甚至是极为优秀的了。 搁在当初南下攻乾时,乾人的军阵在面对野人第一轮冲撞时大概就已经全面崩盘胆气皆丧,而这只白蒲兵,还坚持鏖战了许久,最后,是真的力有不逮。 从惊慌,但咬牙坚持,再到看不见希望,随即,绝望,麻木,最后……崩盘。 开始有成批的士卒丢下兵刃开始投降,他们不是不想溃逃,而是这是在他们的军寨里,他们连逃都无法逃跑。 这一次,燕军并未杀俘,看见丢下兵刃跪伏在地上的楚军士卒也没有一刀招呼上去,而是绕过他去寻找下一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对手。 而这一幕,也使得更多的楚人放弃了继续抵抗,选择投降。 塔楼下方,数个燕军骑士用锁钩套住两根支撑木,然后借用马力开始拉拽。 在塔楼倒下前,迟明义提前一步从那儿跳下来。 他想要挥刀上去杀敌,他没想投降,也没想逃,到底是能被白家委以重任的姑爷,到这时,别的没有,骨气还是有的。 战局,已经崩了,他这个统领,其实也已经无力回天。 甚至,他现在已经懒得再去想明明就在四周不远处却为何一个都没能见到的友军,而是想着在战死前,多杀几个燕狗回本。 然而,这个心愿,燕人没有满足他,许是知道他是个楚人大官,所以,四周的骑士直接抛出了绳索将其给套住。 迟明义运转气血,挣脱了绳索,却被两根箭矢射中。 一根,射中了其膝盖,另一根,则射在了其右臂,正是其握刀的手。 随即,再一圈绳索下来,套住了他。 “啊!” 迟明义发出一声怒吼,左手抓着绳子,猛地向自己这边一拽。 那名骑士被拽翻下马,但未等迟明义将对方给跩到自己跟前,另一道绳索却已然又套在了他脖子上,骑士策动战马冲刺,将迟明义掀翻在地向后拉拽起来。 紧接着, 两个骑士再一拥而上,将其按住。 其中一个,更是用锁钩刺入其琵琶骨,这是三爷发明的玩意儿,专门用来捉拿会武功的目标。 迟明义被锁住了,被制服得很憋屈。 而这时,央山寨内的厮杀,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郑伯爷骑着马,左边阿铭右边剑圣身后自己的将旗,姗姗来迟。 央山寨原本寨门这一处位置,可谓是尸横遍野,堆积了好几层。 战马的尸首以及双方士卒的尸首,还有不少伤者,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哀嚎。 “留俘?”剑圣问道。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郑伯爷说道,“日后攻城时,让他们穿着楚人的甲胄举着楚人的旗帜攻城,更能瓦解楚人军心。” “啧,真脏。”剑圣评价道。 “您的意思是,我现在下令杀俘就是仁慈了?” 剑圣没回答,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位。 一身铁疙瘩护甲的樊力站在前方,看起来,有些寂寞。 以往,攻城拔寨时,他往往是自家的主力先锋,但这次,野人骑士发挥得实在太好,让樊力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 大热天,白穿了这么久的甲胄,平白闷出了一身汗。 “升狼烟。”郑伯爷对身侧一名执旗手下令道。 “喏!” 狼烟是可以调制颜色的,自己琢磨着加料就行,且这料,郑伯爷也带着了。 很快, 三股红色的狼烟升起, 这是在告知四野,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伯爷伸了个懒腰,目光微凝。 伤亡,比预想中,要小很多。 但前提是,不把野人的伤亡算在其中。 而如果野人的伤亡也算在其中的话,估摸着,这一仗,伤亡者,不下五千,这里的伤,很多是重伤,或者是就算复原了也很难再上得了战马只能退役的伤势。 没野人骑当先锋,雪海关这次带出来的一万六战兵,就得折损掉三分之一,而且还是战斗力最强也是最为忠诚于自己的蛮兵。 而此时, 立下这一仗最大功勋的野人王, 正抱着奄奄一息的桑虎,坐在尸体堆上。 桑虎嘴里,全是血,但还是开口道: “王………真的有星辰么………我死后………也能去星辰………么………” 野人王眼里,有泪花闪烁,伸手,擦了一把, 笑骂道: “有个屁的星辰。” 桑虎笑了, 道: “对………屁个………星辰………” 随即, 桑虎最后一点生机散去,死在了野人王的怀中。 野人王伸手,想将桑虎的眼皮合上,却发现怎么合都合不起,不由地骂道: “你这死不瞑目是什么意思,诚心让我心里不安是么!” 说罢, 野人王又继续伸手抹了几次,还是没能闭合上。 最后, 野人王放弃了,改用那面雪狼皮制成的王旗将桑虎的脑袋包裹住, 随即, 他又继续抱着桑虎, 身子, 轻轻地摇晃着。 “其实,我也希望,真的有星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七章 第一镇!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在盛乐城时,姚子詹曾对当时还只是盛乐将军的郑凡说过,厮杀过后的战场,是多愁善感的。 当时郑伯爷调侃他到底上过几次战场,为何上次自己南下攻乾时,未曾看见一位誓死抵抗的县太爷姓姚名子詹。 姚师气急,嚷嚷着自己没上过战场难不成没下过瘦马的床? 一样的盘肠大战,一样的满床疮痍,一样地看着自己身边躺着的人,感觉萧索和落寞; 不过, 当初郑伯爷之所以反驳姚子詹,只是觉得这文人老儿闲得蛋疼,明明没真的上阵厮杀过却非要弄出一副感怀战乱的模样和姿态; 但实际上, 姚子詹,其实说得没错。 将近五千的伤亡,野人死居多,雪海兵伤居多,刨除野人的战损,自己的损失,并不算大,和脚下这座刚刚被打下来的战略要地央山寨而言,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脚踩在血渍上,四周,都是正在忙碌的军士。 没死受伤在地的楚人,会被补一刀,给他们一个痛快,倒是没人去割首级,因为军功会按照贡献分摊给每个人; 受伤的袍泽,正在被进行救治,四娘曾教过一批军士关于战场急救的措施,他们,学得马马虎虎,但,聊胜于无,简单的伤口还是懂得处理一下以防止感染的,至于重伤号,会带回去,毕竟是袍泽。 能救回来的,会有伤残抚恤,且家庭依旧能承袭标户待遇; 救不回来的,腰牌会被带走,送与家人,若是没成家的,义字营里,大概又会多出随他姓的一个孩子。 救治时,野人的伤者,也被一道救治着,这不是郑伯爷吩咐的,而是他们自发的。 其实,也根本就不用吩咐。 有些人,是奴仆兵,上去就是消耗敌人的箭矢和气力的,死了也就死了,伤了,自己糊把土就是了,运气好没死的话,下次继续提拉上去接着使; 但这一次冲寨的野人,却用他们的英勇无畏的表现,赢得了来自雪海关正军的尊重。 一支有精气神的军队,他的内在氛围,必然会尊重勇者。 郑伯爷停下脚步,他看见远处尸体堆上,正在哼唱着雪原民谣的野人王。 其实,野人王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前些日子组织和鼓动的这三千骑,就是来送死的。 但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清楚,让那些信服自己的人去送死,这种感觉,绝不会好受。 瞎子和苟莫离关系不错,俩人时常会一起聊聊,比较有共同语言。 曾一次在郑凡和魔王们的小聚会上,瞎子这般说野人王。 他说,苟莫离没有什么好出身,他只是出身于雪原一户普通牧民家里,其父在很小的时候就亡故了,后来,其母被其叔叔收下,他就成了他叔叔的儿子。 再之后,叔叔又将母亲给卖给了另一户人家换酒喝。 等到野人王后来长大后,曾去寻找过母亲,却发现母亲被接连买卖,到最后,真的是找不到了。 雪原上的女人,是和牛羊一样的地位。 野人王最后没杀他的叔叔,还给他养老送终,因为他叔叔虽然卖了他的母亲,也时常鞭打他,但他有一口酪子时,也会分他一口,他这才能长大。 瞎子说到这里时,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个出身,不是什么贵族,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很惨的普通人,却靠着自己的努力,在雪原上结交了一批跟随,去晋地做买卖,从押运车子的奴仆做起,一步步做出了一点气象,在他可以靠着这些积累,在雪原上立个帐篷,买一些牛羊买几个老婆,过上雪原“富家翁”的日子时,却断然选择了放弃一切,去了燕国北封郡,当一个,异族辅兵。 这一当,就是好多年。 中途,还受了年幼郡主的一鞭子。 后来,他又去过乾国,又去了楚国,他用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在学习和认知外面的世界,也不晓得多少个夜晚下,他一边睁着眼看着星星,一边在思索。 思索自己的未来, 思索雪原的未来; 可能没这么高尚,也可以说他是一个野心家; 但能支撑着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去作为一个异族人,在种族歧视极为严重的诸夏各国中受着冷眼和排挤的环境下,不停地游历; 总归, 应该是有那么一点精神上的坚持的,纯粹的野心家,是根本坚持不下来的。 且纯粹的野心家,也无法感动和招揽那么多的部族,簇拥在其身边。 他或许不信什么狗屁星辰,但他心里,肯定一直信着些什么。 他曾被桑虎抓住,桑虎戏弄他,让他在其面前跳舞,他跳了,跳得很认真,也跳得很投入。 他成了桑虎的奴隶,桑虎带着自己的雪原马贼队伍专门抢掠在雪原上家底丰厚受人崇敬的星辰接引者,他就一直跟随着,帮忙。 后来,桑虎让他离开,给了他自由,他拒绝了; 后来,桑虎让他入伙,让其成为自己的手下,他也拒绝了; 后来…… 后来…… 再后来, 桑虎把自己的位置给了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破旧的靴面上 在其成为雪原名义上的共主,收到来自接引者的效忠后,他将桑虎,安排在了星辰接引者的大祭祀的位置。 他将烂泥一团的野人整合起来,于雪原上,数次击败了司徒家的军队,击破雪海关,再于望江江面,将当时不可一世的大燕军队击败。 有野人王的雪原是什么样,没他的雪原,又是什么样?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真的是傻子么,他们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认为野人王会成为他们脚下的一条狗? 因为数百年来的固定思维,让他们不认为野人还能站起来,甚至会来威胁他们最后反客为主。 但他还是败了, 败在了靖南侯的面前, 但说实话, 如果不是咱们成功偷袭了雪海关,堵住了野人退路,野人王本没必要去决战的,他大可从容地与靖南侯进行周旋,依照他的性格和战略思维,大概率最后还是会往后撤,屈天南在玉盘城下的青鸾军,估摸着还是会被卖掉。 然后,退居回雪原,继续整合雪原其他未臣服的部落,一边消化着战利品,一边建立起真正意义上雪原上的野人王庭。 到时候,雪原野人,在他的带领下将逐步蜕变成一座新的荒漠。 你再试试看,敢不敢就只在雪海关放两万兵马就能高枕无忧? 没个十万常驻大军,能踏实地守住这座通向雪原的北大门? 说到这里时,瞎子笑了好几声, 道: 你们说,这野人王,像不像一个从底层拼搏起来的吊丝? 没钱没家世,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搏,好不容易走起来,快要成功了,结果,碰上了……… 这时, 一边的樊力接口道: “挂逼。” ……… 郑伯爷走到野人王面前,看着桑虎的尸体。 苟莫离停止了哼唱,抬头,看着郑伯爷,然后,脸上的萧索瞬间一扫而空,换上了谄媚和热情。 他朝着郑伯爷跪伏下来, 喊道: “伯爷,狗子我没辜负您的厚望,狗子我帮您打下了央山寨,狗子我,还是有用的,是吧?” 说完, 带着一脸纯真和期待的目光,看着郑伯爷。 郑伯爷拉了一具楚人的尸体,翻了个面儿,坐在他身上,看着野人王,伸手,指了指桑虎的尸体, 道: “死了?” “能为伯爷战死,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他的福气,哈哈!” “嗯,挺好,下次我见你时,没他在,也能少一些麻烦。” 野人王的功夫,拉胯得很。 郑伯爷的实力,面对野人王时,是有着绝对压倒性优势的。 但若是多了个桑虎,郑伯爷就不稳了。 野人王闻言,伸手拍了拍桑虎尸体的肚子,道: “伯爷,您早说啊,您早点说,我就早点给他下个药,药死了也就干净了; 狗子知道伯爷您是最怕麻烦的人,狗子我,会不遗余力地帮您解决所有麻烦。” “累么?” 郑伯爷问道。 “打赢了,怎么会觉得累呢!这场仗,咱们赢得迅速,干脆,利索,漂漂亮亮的。待得这些俘虏押送回去,百万大军搭台的这场戏,伯爷可谓是唱出了天下名角儿的气派!” “我问你,累么?” “伯爷,不累,真的不累。” “但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觉得挺累的。” “伯爷………” “你知道么,每次你在我面前,自称自己狗子,奴仆,作践自己的时候,我心里,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让伯爷您,瞧见您以前的样子了么?”野人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其实,我以前也谄媚,最早,面对镇北侯府的郡主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大燕六皇子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虎头城的许文祖时,我也会说好话,遇到靖南侯时,我也是会说好话。 遇到身份地位比我高的人时,我会附和他们,挑,能让他们听得觉得有意思让他们开心让他们舒服的话去说。 是吧, 人, 活着嘛, 总有东西能让你低头, 向你上峰,向能决定你生计,甚至是能决定你生死的人,低头,这很正常,也很理所应当在,不算什么怪的事。” “那,伯爷您刚刚………” “啧,但我,从未像你这个样子过,低头是低头,但把头低到土里去,我做不来,也不愿意做。” 说着, 郑伯爷伸手从兜里取出一个橙子, 这还是昨日出发时,瞎子递给自己的,一直没吃,现在有点蔫了。 郑伯爷剥着橙子, 道: “哄他们高兴,是想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有舍才有得,我懂,但说句心里话,在我这里,有一条线,一旦过了这条线,我会………” “伯爷您会如何?” “我会掀桌子,如果真的事不可为,我会带着几个手下,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开家客栈,过过小日子。” 野人王张了张嘴, 然后笑了笑。 郑伯爷注意到苟莫离的神情变化,道: “你想说什么?” “狗子想说,伯爷,您应该,从未过过那种,少一口子酪吃,就会在寒风中冻死的日子吧?” 郑伯爷,沉默了。 上辈子,虽然自己妈离开得早,自己那个爹开货车,也不怎么着家,但吃喝上虽说不精致,但还真没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就算那酗酒糟蹋身子的老爹也早早地因病去世了,留下的钱,也够自己上了大学。 唯一的不舒服,大概就是开家长会时,但那,其实也不算什么。 至于这辈子, 一醒来, 身边就是一群魔王环绕; 可能他们一开始,对自己很轻视,带着高傲,但面子上,还过得去,且已经给自己置办了一座酒楼的产业,身边还能有丫鬟服侍。 两世为人, 其实自己并未真正体会到过………做人的艰辛。 苟莫离的这句话,意思就是,伯爷,您没真正受过那种被踩在泥潭里奋力挣扎抬起头,就为了那片刻的呼吸换气的日子。 所以, 才会有这种想法。 那种, 优雅、从容、淡定; 郑伯爷用手背抵住额头,轻轻敲了敲,道: “对,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属下……该死。” “呵,你就这样正常点说话,其实挺好,你是点头哈腰,还是不卑不亢,亦或者是……将自己的脑袋塞在马粪里,在我面前,都改变不了你是野人王的事实。 可能,这是你的习惯,但我,不是很喜欢你这种习惯。 有本事的人,还是该有些格调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苟莫离有些激动地点点头; 他明白, 当一个人准备和你相处时,才会要求你改变自己身上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否则,若是打算继续将你丢笼子里眼不见为净,压根就不需要理会和说这些。 “就像你刚刚那般说的话,我知道你是违心,也知道你是在变脸,但我真的,不是很喜欢。” 野人王五体投地地跪伏下来, 道: “伯爷,属下只是………只是不希望他们………不希望他们死得没价值………所以才………” 人已经死了, 就该追求他们死去的最大价值,这样,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战死。 这时候,说气话,露情绪,表不满,都是很愚蠢的行为。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那面包裹着桑虎尸体的旗帜, 道: “这面旗,就作为第一镇的军旗吧,本伯给你,两个营的编制。” 一个营下辖五个标,每个标三百人,也就是总计三千人的编制。 且按照雪海关的传统,凡入正军者,无论燕、晋、蛮族群,皆一视同仁。 “谢伯爷再次给了属下一个机会!”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野人王知道,这是雪海关中最为时兴的拍肩礼。 “虽说我这里算是过了,但,接下来的攻城战时,野人,还得再死一些人,死到,让雪海关上下的军民,无话可说为止。 你, 懂么?” 只有用死亡拼凑出足够的贡献,才能消弭掉雪海关军民对这一镇野人兵马的敌对和反感情绪。 这是当初野人造的孽,现在,得还。 先前郑伯爷对剑圣说的那话,意思,其实就在这里。 接纳野人为一镇,首先,得给投名状! “伯爷放心,这一点,属下明白,且有伯爷您这句话,剩下的近三万多野人俘虏,属下,就有把握激发出他们效死力的信心!” “你办事,我放心。” “谢伯爷。” “好好做事,机会,已经给你了。” “属下,定然不负伯爷期望!” “嗯。” 这时, 樊力提着迟明义走了过来,将迟明义,放在了郑伯爷身前。 其两肩琵琶骨的钩子,还未取下,整个人,也被捆成了粽子。 郑伯爷看了他一眼,笑道: “以前,没打过这种仗吧。” 迟明义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回答道: “未……曾。” 以前,藤甲兵的主要对手,是大泽边缘的水匪,已经很多年,未曾和正规军交战过了,且还是……骑兵为主的正规军。 郑伯爷点点头,道: “瞧出来了,你这两天犯的错,可以记录下来,做一个册子,以儆后人了。” “呵呵……呵……” 迟明义笑了两声, 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给驸马爷,倒也不算辱没了我自己,还请驸马爷,给我一个痛快。” “倒也算,有种。你叫什么名字,这支兵马,是哪家的,应该不是大楚的皇族禁军吧。” “回驸马爷的话,某叫迟明义,是白蒲白家人,这是,长溪郡的藤甲兵。” “白家人,姓迟?” “驸马爷您,不也不姓熊么?” “哦,我懂了,你是赘婿?” 迟明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能以赘婿的身份领军出战,看来,你在白家,很得看重了,不过你刚刚说错了一点,我呢,是把公主娶回家的,和你,不一样。” “驸马爷若是愿意回我大楚,我相信,王上必然会极为欢迎,今日年尧的位置,大概就是驸马爷您的了。” “啊?” 郑伯爷笑了起来, 伸手指了指南边, 道: “哎哟,哎哟,这话,可太逗了,合着我现在还是在攻我自己的城喽?” “驸马爷,求赐个痛快。” “不急,不急,其实,迟明义啊,你是有希望赢的。” “我,输得,心服口服,驸马爷用兵之法,确实在我之上。” “记得,你寨子里,应该是有两台投石机的。” “前日送走了,那玩意儿,没什么用,也就前些日子砸死了一个小喽啰,也是那小喽啰实在是八字太背,那么远还是下雨,居然还能被砸死。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倒霉催的人。” 郑伯爷沉默了, 没生气, 只是缓缓道: “砸死的那匹马,当时,是我在骑。” “……”迟明义。 惊愕了一会儿后, 迟明义忽然笑了起来, 笑里,有泪。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郑伯爷瞧见后头,自家甲士正在押送着楚人俘虏往寨外走。 也就对樊力示意道: “行了,阿力,送他一起上路吧,咱也可以拾掇拾掇,准备回了,省得耽搁时间久了被包饺子了,就不好了。” 迟明义这个人,可以先留着,一来,他对楚国内部情况知道很多,二来,生擒敌方将领一枚,回去,更方便夸功。 “好嘞,主上。” “噗!” 阿力手起斧落, “咯噔”一声, 迟明义的脑袋,脱离了身躯,落在了地上。 正准备起身的郑伯爷被这一幕给弄愣住了, 看向樊力, 道: “你在干什么?” 樊力有些茫然地挠挠头, 道: “送他上路啊。”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八章 侯府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镇南关东西两大营的兵马,已经出动了,首先出动的,是两大营的骑兵,各有一万,然而燕军虽说就在那里,但这两支骑兵却没有选择迂回包抄,而是策应着寨子内的楚军步卒,开始缓缓推进。 其实,骑兵的用法,对于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将领而言,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其主要特点,就在于其所具备的远超于步兵的机动性。 大部分时候,只要战场一铺陈开,刨除所谓重甲骑兵这种特例中的特例的话,骑兵大概率就会外放,要么就是遮蔽战场要么就是采取迂回,总之,会很自由。 而楚军的这两支骑兵,却像是被束缚在那里,锁着两条链子,压根就谈不上自由。 因为,他们的主将以及主帅,都不敢给予他们自由。 按照常理来讲,吃掉一支孤军深入的敌军,应当先压缩其腾挪空间,堵截去后路,最后,迫使其不得不和自己开展决战。 压缩空间,是骑兵应该做的事,但年尧可不敢让楚人极为宝贵的骑兵去做这种事。 换做其他燕国将领,兴许就这样干了,但,谁叫对面那支兵马的主帅,是田无镜呢! 年尧清楚,他敢派出去,田无镜就敢吃下去。 大楚的骑兵,本就不多,防御战时,更需要他们来进行相互间的策应和串联,若是就这般白白地折损在野外的战场上,那年尧真的是脑子进水了。 然而, 人燕军已经来到这里了,都能眺望到镇南关了,你要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合适。 自个儿崇拜那燕人南侯是一回事,毕竟,可以说是英雄惜英雄嘛; 但要真是被吓得蜷缩下去,不敢有丝毫动作,那对士气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燕人可以自吹自擂什么大燕铁骑野战无敌,甚至,雪海关那边一度传出“铁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 但作为对手的你,绝对不能认! 你要是认了,那么下面的士卒,自然也就潜意识中开始认了,防御战是防御战不假,但防御,是为了消磨对手的气血,伺机而动! 要真是彻底沦为乾人那种废物渣渣,出城必溃,那还玩个屁? 所以,年大将军必须出兵。 但,兵是出了,至于出兵后,怎么做,嗯…………就有太多地方可以细细思索了。 东西两大寨兵马,与其说是在出击,倒不如说是在送客。 步阵居中,骑兵做策应,稳稳地前压。 而镇南关的北门,自始至终,就没再开过。 靖南王的王旗,依旧立在那里,一时间,竟然有一种主客更迭的意味。 年大将军站在城楼上,眼里,满是血丝。 血丝,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两天没睡觉,自然有些煎熬,但他的脑子现在依旧格外清醒。 燕人的布局的谋算,他已经看出来了。 自己布置了一个口袋,结果人靖南王丢进去一颗钉子。 所谓的战场博弈,其实和江湖游侠比武有时候真差不离,无非就是个见招拆招,顺带抓住个机会,抽个猛子。 年尧知道田无镜率军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对方,明摆着不是真的来攻城的,城高威严的镇南关,岂能是你马蹄一呲溜就能上来的? 可偏偏越是这个时候,其实也就越是危险,你以为人家不是来正儿八经打仗只是来压阵的,但人可能真给你来一出假戏真做。 但奈何年大将军于北面的各路兵马军寨军堡,此时都被各路燕军“看”着,故而他手头能动用的兵马也是有限,应对起来,自然也就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在东西两寨兵马缓缓压出去后,一道道军令已经由年大将军下达,后营的兵马很快就会赶至,另外,北面的各路兵马也会在半日时间里完成新一轮的调整。 最起码,独孤念和萧楼的那两支机动性于外的兵马,是能够做到迅速回防的。 就像是翻花绳一般,你拆了我,我再翻了你,看谁的反应快,再看谁的手速机灵。 到那时,燕人兵马分散于外,楚军完全可以在局部形成充分的优势兵力。 央山寨那儿,可以吃下去;甚至,镇南关下的田无镜,年尧也有胆量来包一出饺子。 而和东西两寨楚军的如履薄冰缓缓前压不同的是,燕军这边,除了外围的那部分哨骑探马外,大军,其实完全就是在歇息的状态。 大军疾驰而来,对马力本就是一种消耗,抓紧时间蓄养马力本就是当务之急。 就连靖南王的那头貔貅,此时也正侧趴在地上,让自己的肚皮晒着太阳。 而田无镜本人,在于一旁席地而坐。 楚人的战战兢兢和精心布局,在此时看来,颇有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意思。 …… 西山堡往南二十余里处,宫望部正在缓缓地缀着一支楚军。 那支楚军,军容整肃,甲胄鲜明,一看就不是楚人的贵族私兵,而是大楚皇族禁军。 他们是从西山堡出来的,面对这支出堡的兵马,宫望没有下令直接掩杀过去,因为对方早就做好了应对自己这边出击的准备。 宫望记得,军议时,靖南王就曾说过,央山寨是楚人布下的一颗诱饵,而他眼前的这支大军,则必然就是楚人为这颗诱饵所提前安置的先手。 两支军队,就这般你在前,我在后,彼此看似相安无事,但就是这般隔着远远地对着。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观”,也是因为其他各部被互相盯防着,没办法从其他方面去施加压力和进行策应。 最终,楚人在行军,燕人在护送,互相都是龟速。 “将军,刚刚探马回应,东山堡那边,也有楚军出来了,公孙志那一部,和咱们的选择一样。”副将林珝禀报道。 “嗯。” 宫望点点头。 “将军,央山寨那边,已经一天多了,还没出结果。”林珝有些担忧地说道。 “急什么,到底是平野伯,难不成还会有什么意外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宫望对此,似乎很有信心,“有些人,注定是该站在台前受人景仰的,靖南王是这类人,那位平野伯,也是这类人。 这类人,越是给他大场面,他就越是能发挥得好,绝不会在大场面上拉胯。” “将军,您以前可不会这般说话的。” “开战前,靖南王已经将我部和公孙志部划给那位平野伯统辖了,所以,总得盼着自己点好不是?” “只是,末将并不觉得将军是喜于屈居人下之人。” 现在,大军正在行进途中,宫望身侧都是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亲卫在保护,所以说话时,也能更无拘束一些。 “不是什么屈居人下,而是当今大势就是如此,燕人在上,我晋人,自然就得在下,如今的三晋之地,身为晋人,想出头,实在是太难了。 就是本将军,也是因得了先皇的遗泽,才能继续在当下这个场面以晋将的身份独当一面。 故而,此次伐楚,就极为关键。 现如今,晋人在燕人面前矮一头,这是没办法的事,但只要破了镇南关,兵锋入了楚境,就是没能灭掉楚国,但至少,在我晋人之下,还得有一撮楚人了,我晋人,就不是在最下面了。 其次,燕人真正的夙愿,其实不是伐楚,而是攻乾,此番伐楚,倾全国之力,实则是因为楚国不削,则晋地难平,伐楚,也是为了安晋地。” “安我晋地?” “是啊,只有晋地安稳了,燕人才会放下燕晋之防,本将军就不说了,反正已经腆着脸坐到这个位置了,心下,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 至于你们以及璘儿,日后,才真正有了可以出头的机会。” 璘儿是宫望之子,宫璘,现如今,是军中一先锋将军,此时正领着一路兵马正在围绕着楚军四周进行压迫。 顿了顿, 宫望继续道: “还有,将我部和公孙志部从辖于平野伯麾下,这里面,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个因由,在本将军看来,并非是单纯地只是为了配合此次攻势,也并非简单地只是将我东方面的三支兵马给一个牵头。 而是有着战后论功行赏的雏形。 镇南关一破,原本因战乱频繁导致满目疮痍的晋东之地,将会重新划于治下,若是能一战而破灭楚国,那倒还好,若是不能,那么晋东这块地方,一来,可继续钳制楚国,二来,可警惕野人,三则可震慑整个三晋之地。” “将军的意思是,镇南关也会让平野伯来驻守?” “可能是他,但平野伯手下已经有个雪海关了,再分驻镇南关,多有不合适,依本将军看,公孙志那一部,应该适合驻守日后的镇南关。 我部,则很大可能会驻守现在的奉新城,由我三部,再日后镇守晋东这块要地。 而三部之上,应该开一个府,就算比不得燕人的镇北侯府和靖南侯府,但也只是屈居于他们之下而已。 别忘了,平野伯爷身上可是肩负着成国大将军之职; 到时候,平野伯实掌雪海关,名义上掌控公孙志部和我部,这成国大将军,才算是有名有实了。” “朝廷,很早就预谋着这一步了?”林珝有些惊愕。 “不清楚,不确定,但燕人当初踏灭赫连家闻人家,先由晋皇亲开南门关,再由南门关诸寨倒戈相投,足见燕人在前些年在这块地方下了多少功夫。 想当初,东方诸国都称呼燕人为燕蛮,但实则,当今燕皇,却是比任何一代帝王更懂得谋而后动的道理。 若是真的早早地就打定主意将这块地方交给一个人来镇守,那于情于理于功于劳,平野伯,自是最适合不过。 所以,这次央山寨之战,百万大军为平野伯一人搭台,所求所需,自然是战事破局之关键,谁都清楚,央山寨这块腹心之地被拔掉,随后,燕人哨骑探马自可如入无人之境彻底压缩住楚人的活动范围,而楚人则会因为失去这块险要之地面临被我大军一座座拔牙的局面。 但归根究底,靖南王钦点平野伯揽此冲寨之责,应该也有着为其身上烈火烹油般的功勋再添一笔的意思。 这样一来,战后开府建牙,也就顺理成章了。” “封……侯?” 自打晋地归燕之后,晋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去熟悉燕人的官制以及勋制,所以,林珝自然明白,一个“侯爵”位,在燕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数百年来,大燕非姬姓不得称王,现如今,大燕有四个王。 南北二侯,功勋卓著,封王,理所应当,事实上,这南北二侯,本身就早已超品,王不王的,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另外两个王,一个颖都的成亲王府,一个则是晋王府,前者司徒雷是有投献之功,后者虞氏祖上本就该有这份体面。 其余的异姓勋贵,伯爵已然是顶天,所以这才有平野伯年纪轻轻封伯所引起的剧烈轰动。 而若是, 封侯…… 那就真正意味着裂土封侯! 宫望瞥了一眼自己这位心腹副将,没好气道: “嘿,你说咱靖南王费了这般大的心思去推,去提,又有平野伯那般不顾一切地抢公主,立头功,不是为了封侯他们这是在忙什么? 别的部不敢说,但咱们,以后说不得就得是平野侯府下的驻军了,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位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少,晋人和蛮族反而多,不管如何,日后有他做荫蔽,咱们晋人出身的武将在奔前程时,至少有了个依托。 当然了,既然立侯府于晋东,我等需要平野伯的打伞不提,其实平野伯,也需要咱们的支撑,本就是相辅相成互助互惠。 真要是换了李富胜那种的或者其他燕人将领上来,咱们晋将出身的日子,必然不得好过,被防如贼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报!!!!!!!将军,楚人一部已脱离主军,正向央山寨方向快速移动!” 楚人这一手,说是金蝉脱壳,不那么准确,但更像是壁虎断尾,意味着央山寨那边的情况,应该是真的危急了,所以余下主力殿后,分出一部即刻向前开赴充当援军。 宫望收敛其先前谈天时的自如,目光微凝,直接下令道; “传令少将军,让他给我不惜一切代价,阻截住这支援军,绝对不能让其影响到平野伯攻打央山寨的战事。 告诉他,不要顾惜家底子,家底子攒起来,就是为了关键时候用的!” “喏!” 宫望即刻看向自己身侧的副将,道:“林副将。” “末将在。” “即刻整合中军,看来,楚人是觉得咱们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小了,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干脆的,打上一场。 左命左右两翼压缩楚人阵形,你亲领中军,给本将冲上一冲!” ……… “传令前军,必须给老子死死堵住楚人援军,绝对不许一兵一卒从我们这边漏向央山寨去,告诉袁伦,做不到这一点,老子就砍他的头!” 公孙志大吼着下达着命令,随即,又吩咐左右道: “开战之前,靖南王将我部与宫望部从辖于平野伯,莫要以为指的是这一战之后,若真是以为是这一战之后,那为何是我和宫望分别盯着东山堡和西山堡? 这就和江湖拜把子一样,让咱们提前给老大送投名状呢! 尔等,即刻将麾下整合起来,楚人真以为咱们只是在给他们送行呢,那行,咱就真的给他送送行!” ……… 四下里,燕楚两军爆发的局部冲突,不再少数,但大环境上,双方依旧保持着克制。 楚人各路军堡军寨,还是优先于保护住自身的根基,这并非是“隔岸观火”,而是如果真的因为一个央山寨,导致锁龙不成,反而让楚军尽数出击和燕人各路乱战一通,甭管战损如何,占便宜的,依旧是燕人没得跑。 因为楚人是有军堡军寨做依托的,出去打野战,本就是主动放弃了已有优势。 少数几个地方自觉有自保能力且还有支援策应能力的军堡,确实是向央山寨开始派出一部分援兵,但有靖南王亲自战前定下的基调在,也有平野伯在军中的人望和地位在,无论哪路燕晋将领敢抱着看戏或者保存实力的姿态让那一路援军从自己面前溜出去。 而在镇南关下, 在东西两寨两路兵马到达指定位置形成上下呼应夹击之势后,后营的一路骑兵也已经赶来。 在这个时候,年大将军终于下令打开了镇南关的北大门,亲领中军开始出城。 也就在这时, 这里的正北方向,升腾起了一道特殊的狼烟。 消息,马上通过哨骑的传接,四散出去。 年尧已经摆下了请客的阵势,作为主人家,他已经倾其现在所有,打算给靖南王款上一顿。 只是, 主人家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客人来了太久,菜都没端上来,未免失了待客之道。 靖南王从地上起身,边上的貔貅也心领神会匍匐起来,待得靖南王坐上去之后,貔貅四蹄立起,发出了一声咆哮。 田无镜胯下貔貅转身, 随即, 燕军如潮水一般开始退去。 唯独, 在靖南王的命令下, 留下了一面王旗依旧插在那里,未带离开。 镇南关下, 刚刚出城的年大将军面对此等情景, 心里, 一时三分羞恼、三分释然、三分无奈,外加那么一分的苦涩。 “明奏朝廷,就说今日燕靖南王田无镜率大军压城,为我沉着应对调各路兵马所逼退,夺靖南王旗一面。” ———— 啊,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二十九章 父爱如山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那一道属于燕军的狼烟升起,预示着央山寨已破。 燕军探马哨骑快速地将这一消息告知各部,既然央山已破,那该脱离接触的就脱离接触,该撤兵的就撤兵。 主力,是各自往后退了,但各部原本在战时用作的外围预警的小股兵力并未收回,而是按照战前的安排,全部放出去,充实镇南关以南的本就占据优势的哨骑力量。 拔除央山寨的作用,斩断楚人各军堡军寨之间的运转联系是其一,其二就是,将镇南关以前,完全纳入燕人的战争节奏掌控之中,让楚人辛辛苦苦在这儿修建的一座座军堡军寨都成为一个个孤岛。 你起大军出来,那燕人大军即刻闻风而动,与你对决,你小股力量出来,可能出得来,就回不去了。 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央山寨丢了所导致的,而是燕攻楚守的原始格局;楚人既然是守方,那就必不可免或主动或被动地丢掉局面掌控力。 当然了,战报上必然会吹上一曲; 平野伯率雪海铁骑一举冲垮央山寨,彻底奠定了伐楚战局的格调,为接下来破开楚人的防御铁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加速了对楚用兵的进程云云; 其实,也算有的放矢了。 接下来两天,除了哨骑比以往更加活跃以外,各部兵马其实都该归寨的归寨,该准备的准备。 靖南王并未再因这一战再开一次军议,因为这一战的安排,早在上次军议之时就已经定下了,也没必要在此时刻意将所有人召集过来,就为了给平野伯庆功。 这场大战,毕竟也才刚拉开帷幕。 是的, 确实是刚拉开帷幕。 回到营中的郑伯爷,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澡盆,是安置在帅帐后的,两个帐篷间有一扇门,正面是办公区,背面是生活区。 这就是战场距离老家近的好处,以往郑伯爷外出打仗可从来没这种待遇。 洗了澡,美美地睡了一觉。 实打实地养足了精神,再出帅帐时,看见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局面。 冲完央山寨之后,各路兵马,分为几个方面军,开始要进行攻城作业了,自然不可能所有兵马都去攻城,总得留几路机动的,但那些,是田无镜的安排。 摆在郑伯爷面前需要攻克的,是楚人的东山堡。 一座,规模挺大的堡寨。 前几日,为了编织这个口袋,一路楚军进驻其中,但为了驰援,这支兵马又拉出去了,和宫望部发生了数次碰撞,彼此都有损伤。 但等宫望收到央山寨被攻破的消息后,就没有再行阻截了,而是收整兵马,堵死那支楚军撤回东山堡的可能。 到底是沙场宿将,能得司徒雷赏识,变天之后在燕人治下依旧可以独当一面,其自身能力,毋庸置疑。 且行事风格上,也很受郑伯爷的喜爱。 那支皇族禁军,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你休想再回东山堡了,因为接下来的战事里,要攻打东山堡的,是他们。 其实,这招很阴损,因为除非你把这支楚军吃掉,否则,这支大楚皇族禁军,它就算去不得东山堡也会去其他军堡军寨,到最后,分配到攻打那座军堡的燕军,就会遭受极大的阻力。 但,这种舍大家为小家的精神, 深得伯爷之心。 而眼下,这般热闹的场面,一架架组装好的投石机、攻城锤、箭塔、攻城弩等等军械开始往前面输送; 看得郑伯爷, 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一直以攻城器械制造而在燕军中得名的雪海军,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可以踏踏实实地用攻城器具来攻城了。 等了好久,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至于先前在雪原的攻城,那能叫攻城么? 就是有一点,让郑伯爷现在还怪,按理说,三儿应该回来了才是。 虽然自己军中有天机阁的一众人在做事,可以替代薛三的作用,但伐楚之声已然宣扬这般久,三儿在梁国也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不过,未等郑伯爷再多花一点时间“怀念”不知在哪里的三儿,瞎子就走了过来,禀报道: “主上,宫望和公孙志来了。” 这俩人来自己这里,一点都不稀,因为东方面军就这三支兵马,田无镜已经指了自己为这方面军的话事人,他们来拜拜码头,理所应当。 “吩咐何春来,做点儿好吃的招待。”郑伯爷说完,苦笑了一声,道:“我呢,是一直想着好好处处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和和气气的,但老田总喜欢把我架在火上烤,啧,难受。” 上次军议那一场里,田无镜给自己狠狠地拉了一波同僚仇恨。偏偏自己先前还在王帐外给大家作揖,一对比起来,前倨后恭,不要太清晰。 瞎子笑道;“可能,在靖南王看来,主上您不需要走那条搞关系的路,就比如靖南王和镇北王这两位,他们需要去和谁搞关系么? 自身实力足够强横,地位足够高,下面,就全是关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不习惯那么来,扮猪吃老虎还是更符合我的口味,呵呵。” “呵呵。” “行吧,去领他们进来,我在帅帐等他们。” 郑伯爷转身就回去了, 瞎子则找了个亲卫让其去寻何春来炒菜, 自个儿则晃悠悠地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来到一处帐篷内,此时,阿铭正靠着帐篷喝着酒。 “你说,咱们主上的运道,怎么就这么好?” 阿铭有些诧异道:“这也叫运道好?那日你是不知道,主上骑着马,那投石机的石头还专逮着他砸。” “到底不是没被砸死么?” “呵。” “我的意思是,主上或许真有一种人格魅力,你说,女人有几个干爹,这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儿,一个图钱或者图权,另一个图她的身子。 但咱主上是个男人,男人能找个真心对你的干爹,那可太难了。” “老家传消息说沙拓阙石醒了?” 瞎子摇摇头,道:“不是那个干爹。” 阿铭懂了,道:“这边这个是干哥哥。” 瞎子吃着橘子笑了, 道: “还不是一个意思。” 随即, 瞎子又道:“你这平白地给人靖南王在左谷蠡王面前矮了一辈儿,要是让靖南王知道了,你就真成死蝙蝠了。” “我说,你到底是来发的哪门子感慨?” “感慨就是,以前没想到,现在想到了,刚隔壁的两个邻居,一个宫望一个公孙志,俩人都来拜见咱们主上了。 早些时候没顾得寻思,刚刚寻思了一下,发现了四个字。” 阿铭仰头,喝酒。 沉默, 沉默; 瞎子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铭放下酒嚢,一脸好地看着瞎子,急切道: “快说,是哪四个字?” 瞎子笑了笑, 道: “父爱如山。” ……… 宫望和公孙志一起走入郑伯爷的帅帐, 郑伯爷坐在那儿,刚起身, 两个将领当即跪伏下来: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末将为伯爷旗开得胜贺!” 两位将领其实都是总兵官,和郑伯爷是平级,虽然郑伯爷身上挂着爵位和驸马以及成国大将军的身份,但军伍之中,其实不怎么看重这个。 而且,军人,尤其是将领,往往为一部军心士气之所系,所以他们的脾气,一般都很直,轻易不愿意屈膝的。 眼下跪得这么干脆,其实是他们在来时,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三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直接将姿态放到下面去,名义上是郑伯爷管辖他们两部协同作战,郑伯爷只比他们高半个身位,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将郑伯爷完全放在了自己上峰的位置。 见状,郑伯爷没急匆匆上前去搀扶他们,而是重新坐了回来,笑道: “二位将军请起。”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和公孙志站起身。 郑伯爷看着他们,道:“咱们呐,是军伍中人,军伍中人,其实不喜欢文官他们的那一套,你们跪了,我赶忙上去搀扶,你们还要跪,我还得搀扶,最后,说不得还得跟着你们一起跪下,三个人互相磕头。 这忒麻烦,我就坐这儿了,咱这一步,也就跳过去了。 我呢,是个实诚人,直性子,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么着吧, 二位将军跟着我混,咱以后,有功一起拿,有官一起封,有爵一起升,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多谢伯爷提携!” 宫望再度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他到底是晋人出身,做事固然精明带着分寸,却难免洒脱不开。 倒是公孙志闻言,哈哈大笑,直接坐到郑伯爷右边下的位置,道: “哈哈哈,伯爷,那我就不客气了,早年,伯爷给我丈人送酒,我那丈人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轻易不得让我喝两口,其实我啊,早就念着伯爷的酒了。 那日军议,王爷将我分到伯爷麾下听命,我心里可就乐呵坏了,酒虫都勾出来了,哈哈哈。” “哈哈哈。” 郑伯爷笑着指了指公孙志。 这货其实看起来没那么五大三粗,但说话做事,其实带着李豹的影子,再者,他和宫望最大的不同是,他是燕人。 “那酒并非是李大哥小气不舍得给你喝,而是用作给伤员处理伤口防止溃脓时用的,能救人命的东西。 这么着,我这儿,已经预备了两大车,待会儿你们走时,一人拉回去一车,王爷治军森严,军中不得饮酒,所以今日,听闻二位来,我也没备酒,大家就以茶代酒就好。 还有,那酒你们拉回去后,可得管好兵营里的馋虫; 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人派两个军医小队过去,伤员处理方面,不是我说大话,而是全军之中,还是我这儿做得最好,让他们给你们的军医做点儿培训什么的。 另外,牛羊这类的,也拉走一些,让你们营里兄弟,也打打牙祭。” 这就是直接给好处了。 人家拿你做大哥, 你这做大哥的,总得给些表示,否则人天生骨头贱,就喜欢对你磕头? 当然,这些只能算是小恩小惠,以后战场上,带他们打胜仗立军功,才是正途。 靖南王自灭满门却依旧能够得各路军头拥戴,原因,就在这里。 “谢伯爷!” “谢伯爷!” 宫望也起身入座了。 对他,其实郑伯爷更为看重一些。 公孙志自觉和郑伯爷熟,所以更容易进入状态,因为他是燕人。 但郑伯爷这里,反而是身为晋人的宫望,更好发展一些,因为他是晋人。 不是郑伯爷梦想着造反, 而是真有那一天的话, 你说, 是鼓动宫望和你干容易还是鼓动公孙志和你干容易? “宫兄。” “伯爷。” “咱们也说些亮堂话,可能,在别人那里,有燕晋之分,但在本伯这里,向来没有这回事的,燕人晋人,在本伯这里,一直是一视同仁。” “哈哈,伯爷莫说这个了,就因为伯爷麾下待晋卒太好,弄得兄弟我麾下不少士卒都议论开了,想去伯爷您那里吃饷去呢。” 郑伯爷也笑了,道: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宫望和公孙志二人目光当即一闪。 他们来时,不约而同地一起下跪,其实就是将姿态给摆明了。 但谁知这位平野伯不仅欣然接受了,还带着他们开始疯狂地跳步。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节奏快的,谁成想平野伯才是真正的神速。 听听,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 意思是,他们的部下,迟早会和他平野伯的部下吃一家的饷。 按理说,身为一军主将,对于这种失去独立性的事情,往往会很反感甚至是排斥。 但, 只能说靖南王在一开始分配兵马驻扎时,很可能就已经埋下隐线了。 宫望是晋人,他自己已经升无可升了,至多就是爵位上,可以有些念想,但想让朝廷让一个晋人出身的人现在就当封疆大吏镇守一方,连宫望自己都觉得很不现实。 但其麾下,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有当初很多袍泽的子侄,都在自己这里,可以说,当年司徒家各路家将,一半的未来,都压在自己身上,他不为自己也得考虑也得为他们想一条出路。 一条最简单的出路就是扯旗造反,恢复晋地…… 但连郑伯爷现在都不敢想造反的事儿,就别说他了。 而公孙志,他作为李豹的女婿,在李豹死后,却和李豹的儿子分了家,这件事,固然有朝廷故意分解李豹部的推手在这里,但他自己若是十分忠诚不愿意,那也是不可能真的分成的。 所以,他的位置,就很是尴尬了,镇北军出身的将领,如李富胜,根本就不待见他,其余将领,也不把他当自己人。 痛痛快快地分割出来,独当一面,舒服是舒服了,但其他圈子,他进不去了。 所以,这两人现在都有抱大腿的需求。 郑伯爷这条新晋大腿,不仅发光得刺眼,而且其除了自己本部兵马以外,并没有外部附从,自然是眼下最好也是未来发展潜力最光明的一个选择。 一场聚会, 大家都很尽兴。 往官面上说,就是大燕伐楚的东方面军的三大军头,达成了密切合作为了大燕为了燕皇陛下的丰功伟业继续奋斗的共识; 往私人方面说,那就是一个以郑伯爷为核心的军中山头派系,在今日,正式成立了。 就连郑伯爷本人, 在以茶代酒中的觥筹交错中, 不免也有些恍惚, 事情进展得, 似乎过于水到渠成、理所应当,过于顺滑了些。 ……… 望江上游,连续下了好多日的暴雨。 再加上眼下正是望江的涨水季,一时间,各处堤坝,都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为前线运粮运各种辎重,已经将颖都附近的人力给掏了一大层,现如今,还得继续挤出人力物力出来,治理河工。 刚复出没多久的成国太傅孙有道可谓是忙得整个人都憔悴了。 好在,因为上回郑伯爷的一通引兵入城,使得颖都官场被清洗了一遭,所以任务虽然艰难,但做事时,却没了多少掣肘。 “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快点儿,都快点儿!” 五皇子姬成玟嘴角都起了俩泡了,足以可见这段日子他的焦心程度。 原本以为这次来颖都,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前面在打仗,这边还得继续修河工。 人力物力方面明显不够,现在,颖都城内的所有大户人家家奴家丁,也全都发动了起来,在河堤上忙碌。 五皇子刚歇了一口气,喝口水的功夫,却看见那边河堤上站着一个侏儒。 侏儒身边还有一匹马,马上还坐着一个女子,女子脸盘很大,胯更大,其人坐在马背上,居然显得马屁股有些秀气。 薛三用匕首在河堤层面上刺了刺, 骂道: “我勒个去,这修河堤的材料是从并夕夕上进的货吧?” “敢问薛公子,并夕夕是何家门派?” “额,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薛三转过身,面向另一侧的河面,将手指放在嘴边一边啃着指甲一边喃喃自语道; “嘶,这不像是在修河工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章 血战(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靖南王用兵,善于细微的掌控,早中晚各有一拨信使往返于各部和王帐,汇报上去的是各部现如今的情况,细微到多少民夫生病多少战马瘸腿,存粮几许,今日营中消耗几何,军医药材使用情况剩余情况等等等; 而王帐那边,则会给出回应,所需添补几何以及新一轮战事的开展情况,是负责攻城还是负责策应亦或者是专司于警戒更外围可能出现的楚军调动,有时候,连片区负责都给你细致划分到了山头。 各部兵马宛若一具具“提线傀儡”,线头,被靖南王一把攥,所谓的如臂指使,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了。 如果是一个平庸主帅这般指挥,那下面必然怨声载道,且可能因此出现纸上谈兵的问题,但田无镜显然不属于此列。 其实,这倒不算多么稀,但凡统兵大帅,其实都知道这般做的好处,但往往很难实践起来,下面兵马一多,军头一多,各自成分,各自山头,各自在朝廷的靠山,密密麻麻,纷乱复杂,打一场仗,主帅很多时候所思索的不是战事,而是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且古往今来,大帅拜印出征,上位者还喜欢刻意往里头掺沙子,直接设立监军,那是吃相比较难看的,而那种在你大军里,刻意塞一些和你不对付的山头,也是制衡之术的应有表现。 不过,在大燕伐楚大军里,不会存在这个现象。 一是靖南王本人,不会允许这个现象出现; 二则是当今那位大燕陛下在出征前,已经下了明旨,自他而下,敢有非议前线战事者,斩立决。 小六子曾言,如果抛除三晋之地,那大燕地不如楚广,人不如乾多,外部环境不如晋好; 之所以能在这一代横扫出去,赢得赫赫威名,打下如今国势,靠的,就是哪怕我只有五指,却能紧握一拳击出的狠劲。纵然你有七八九甚至是十指,却很难真的攥起来与我对决,最终还是得被我一拳撂倒。 但这种匪夷所思的权力分割,往往让人觉得十分不稳妥,这几年里,乾楚可没少等着看燕国笑话,但问题是,可能他们的笑话没等到,自己就有危险成为真正的笑话。 就比如此时的大楚, 大概, 只有年尧本人才清楚, 他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压力,宛若黑色的苍穹在其头顶不停酝酿着声势,那一道道惊雷,如同天幕上撕开了一道道裂缝。 眼下, 他庆幸无论如何,大楚还有一座镇南关以作支撑。 若是没了这座雄关坐镇,年尧不认为大楚会亡国,就是他大燕铁骑再凶猛,年尧也自信在王上的率领下,楚国国祚,不可能这般轻易消亡; 但可以想见的是, 若是真让这数十万燕晋联军可以直入楚地,想驱赶他们或者想与他们周旋,大楚,必然会极为难受。 伴随着战事的一步步展开,第一轮接触也就是央山寨之战的落幕,双方探子和番子在互相国内探测的情况,也在逐渐落于双方上位者的桌案。 燕国固然赌上了国运,却铁板一块,毕竟,只要有那几位在,铁板,必然就在,那三位,早就用血与火将铁板上的毛刺给彻底铲平了。 而大楚这边, 年尧上了大捷的奏折给朝廷, 虽说他亲自又写了密折给了王上,呈送了这一战的具体情况。 但白家, 依旧上折子弹劾了他年尧坐视央山寨被围攻而不救,怯战避战,导致八千白蒲兵尽没! 白家上这个折子,表达出了白家的愤怒; 这一举动,若是站在上帝视角,肯定于大局其实是很不利的影响。 但站在白家那边,自家出了兵,驻守的还是楚军防守深处的堡寨,结果莫名其妙地就被燕人给全歼了。 白家不是屈氏那种大贵族,屈氏的五万青鸾军远征晋地,没了后人家马上就又拉起了第二批,还有来自王上来自朝廷的抚慰。 虽然抚慰品——公主,被燕人给拐跑了。 你要是以这支兵马做诱饵,取得了什么战果,那白家兴许还不会因此起什么嘴,这一点政治自觉白家还是有的,但这不是嘛事儿没干么? 所以,为了家族的存续,为了家族的未来,白家必须发出自己不满的声音,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何况,人本就占理。 但此举难免会掀起一种波澜,毕竟年尧先前早早地就把各个贵族的私兵全都布置在了镇南关外围的各个军堡军寨里了,而将麾下的皇族禁军当作固守镇南关以及可靠的机动力量。 这个布置,是出于对战局的全盘考量,但屁股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难免会让楚国国内的贵族们觉得,这不是拿我们的私兵去当作消耗品? 而这次白家的事一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是谁都能亲临前线的,也不是谁都能看清楚局势的,有些人,就算是看清楚了,也会装看不清楚。 我大楚各大贵族世受国恩,如今,国有难,出兵的出兵出民夫的出民夫出粮的出粮,合着,你皇族你朝廷是在打着借刀杀人的打算? 其实,在这一点上,瞎子就曾和郑伯爷单独分析过这一仗会引发楚国国内的政治影响,明明是年尧被靖南王各路兵马给对子了,束手束脚无法救援,但楚国国内贵族可不会这般想,要知道就是那个时空里那个年代的常凯申同志在那会儿也喜欢玩那一手呢。 郑伯爷当时听到瞎子的猜测还很好,好于靖南王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见招拆招居然能被你看得这般深远,整得跟做语文阅读理解题一样。 瞎子只是淡淡地笑笑,说了句,他不信田无镜会不懂政治。 且这一出只要运作得好,对于消减楚国的抵抗力量,其实有着很大的效果,上兵伐谋嘛。 故而, 年大将军,他很受伤; 因为他自认为,在排兵布阵方面,他是不如田无镜的,这一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自己就对田无镜格外尊崇; 但,连面对身后朝廷各方面压力时,他的局面,居然也比田无镜差上太多太多! 本就不如人家水平高, 待遇还没人家好, 年大将军就好气! 在收到来郢都弹劾他的消息后, 他气得坐在将军府门槛上, 连吃了三个冰镇西瓜! ……… “这西瓜,甜的。” 郑伯爷也在吃西瓜。 在其左边,坐着的是宫望,右边,是公孙志。 距离上次拜头见面,已经过去两日了,今儿个,是第三日。 而在今日,东方面军准备攻打东山堡了。 讲真, 郑伯爷以前打的仗,当真是“弓如霹雳弦惊”; 南下攻乾,像是在比赛一样,不惜一切地抢友军的身位先一步打到上京城下; 在晋国京畿之地,也是星夜兼程,直捣宫门; 追随田无镜远征雪原时,也是日日攻寨拔部,近乎没得停; 千里奔袭雪海关那就更不用提了,近乎是将骑兵的机动性给发挥到了极致,而且拿下雪海关后就马上面临野人困兽犹斗状态下的攻城。 而这一场仗,如果撇开前几日突袭央山寨不算……嗯,其实就算是加上央山寨那一场,这也是自己打过的,节奏最慢的一场仗。 节奏慢,是因为各路兵马众多,而且攻城战,注定快不起来。 但要知道,大军盘踞在这里,每天,都得消耗巨量的粮秣,后勤的压力,不可谓不重,好在,这是国战,有燕晋两地的民夫和产出在做支撑,战事才能“慢条斯理”下来。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的侧翼,已经打开,遮掩住东山堡的东西两翼,两位总兵本人,则来到郑伯爷帅帐这里,打算亲自观摩郑伯爷麾下大军攻城。 谁成想,攻城大战在即,郑伯爷这边堂而皇之地坐在帅輦上,美美地吃着西瓜,见他们二人来了,还马上将他们招呼上来一起吃。 “伯爷这里也有冰窖?”宫望很是诧异道。 “这倒没有,咱还没奢靡到那种地步,不过我这里倒是有秘法制冰的法子,很难量产,但足够自用,这天儿热的,不嚼点儿冰日子还真有些难过。 稍后两位也一人拉一车回去,多了,咱这儿也没了。” 公孙志闻言,笑道:“那咱就却之不恭了,哈哈,直娘贼,我这张脸啊,本就跟我那丈人一样,以为早已经修炼得水火不侵,谁晓得这几次来伯爷这儿,次次连吃带拿的,居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宫望闻言也笑笑。 帅輦在此时开始了移动,前面有马车牵引,两侧有盾牌兵做护卫。 而前方,则是已经布置开来的攻城阵势。 那一架架投石机整齐地排列在那儿,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更别说那一座座看起来就极为坚固的塔楼了,让宫望和公孙志忍不住使劲地瞅着,完全顾不得吃西瓜了。 虽然燕军不擅攻城,但这两位总兵到底是带过兵的宿将,所以自然清楚眼前这些器械的精良程度,绝不是那种随意砍下木材制作出来的花架子。 “有件事,咱得先说好。”郑伯爷开口道。 宫望和公孙志忙道:“伯爷您说。” “历来攻城,难有不死人的,尤其是攻城一方,损失必然大于守城方,二位将军既然现在和我在一路,咱们要共同面对这东山堡。 这攻城的法子,二位将军可以看着先学,我这座军寨后方,还有两处寨子,一处,看压着野人奴仆兵,一处,专司于建造和维修这些器械。 虽说攻城时,本伯会先以野人奴仆兵去给那东山堡上的楚人做做消耗,磨一磨楚人的守城器械和锐气。 但归根究底,这城,还是得咱们麾下的正军儿郎一刀一枪地上去正儿八经硬拼才能啃下来的。 本伯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真到了要手底下见真章的时候,本伯得抽调两位麾下的正军儿郎一起用。 故意顾惜二位,让我麾下儿郎多死伤的事儿,本伯不会做,但本伯也不会刻意地保存自己实力,让二位的麾下去厮杀。 本伯在这里立个保证,必然会做到一视同仁。 至于这功劳嘛,本伯有了央山寨打底,你们也知道的,靖南王待我如亲子侄,功劳,本伯可以都分给二位。 所以, 咱把这话,先说明白了,把这调子,先定下来了,敞亮了后,咱兄弟仨心里,谁都不会闷个埋怨。” 宫望和公孙志对视一眼,马上在帅輦上向郑伯爷跪伏下来: “末将听从伯爷吩咐!” “末将听从伯爷吩咐!” 其实,对于二人而言,他们早就做好了让自己麾下去承担主攻任务的心理准备,郑伯爷能这般说,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了。 再加上郑伯爷现如今的地位,以及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他和靖南王之间的关系,这番“心里话”,可谓是极为熨贴。 “二位请起,那边,再开一个西瓜。” 帅輦尾端,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面前放着好几个西瓜。 宫望起身,走过去亲自去拿。 男子抽出剑,将瓜快速地切好,放在了一侧的篮子里,示意宫望可以提过去。 宫望瞧着稀,多看了斗笠男子几眼,提着篮子就过去了,分瓜时,宫望笑道: “伯爷后面那个人,末将观其用剑挺娴熟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嗯,毕竟剑圣嘛。” “………”宫望。 公孙志啃瓜的动作停了,还特意侧过头看向了后方。 当帅輦到达指定后方中央位置时,前面的各项布置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了。 在帅輦的西侧紧靠的位置,有一群辅兵正在严阵以待,只不过不是站着,而是坐着,盾牌都立在身侧,可以用作遮阳。 “喂。” 郑伯爷招手指了指那边辅兵中的一个路人甲, 待得那人有些不敢置信地过来后, 将篮子里剩下的西瓜递给了他: “吃着。” ……… 郭东很是激动地从伯爷手中接过了篮子。 伯爷, 伯爷, 伯爷仍然记着自己,伯爷仍然关怀着自己!!! 提着篮子回去后,郭东先自己拿了一片,又给许安递了一片,剩下的,就递给了校尉,校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而后就被周围其他袍泽给分了。 郭东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在哭。 许安在旁边看着,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在亲爹被楚人哨骑杀了后,一直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现在,平野伯在其心里,简直就是支柱。 这一次,平野伯特意送瓜给他,对于自己这个兄弟而言,就是最好的抚慰。 一片瓜,本就没多少,吃完了后,郭东擦了擦嘴,很是迫不及待道: “直娘贼,怎么还不开始攻城!”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到东山堡城楼上去,替郑伯爷将“郑”字大旗给插在那儿。 许安安抚他道: “还早,得先投石机招呼,再箭塔压进,之后是野人上,再之后,才可能轮到咱们呢。” “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郭东低吼道。 “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莫急,莫急。” 其实,许安心里明白,他们这些辅兵,是在下面为弓弩手或者是为攻城锤以及箭塔做防护的,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没有冲杀上城楼的机会。 但奈何自己这个兄弟,心中的热血已经被一片西瓜完全激发起来了呢。 而此时,帅輦上,郑伯爷正在给两个总兵大人解说: “这里,还有那里,立下的桩子,其实就是做标记,是投石车的距离提示,待会儿,在这里要进行第一轮抛射了,先打打看这东山堡的城墙,不过我估摸着楚人善营造,这城墙,想来是很难砸垮的。” “既然如此,伯爷,为何不再拉近一点直接将巨石砸向楚人城楼或者城内呢?”公孙志问道。 未等郑伯爷回答,宫望先开口道:“这是因为东山堡内,楚人必然也有投石机预备着,城墙上,想来也应该有巨弩。 太早拉近距离,我们的投石机就很容易被楚人的投石机砸中,应该慢慢来,最好是先打草惊蛇,让楚人的投石机先暴露出来。” 郑伯爷点点头,道:“宫兄说的正是。” 宫望笑了笑,他是晋人,其实是懂得一些攻城之法的。 很早以前,在镇南关时,他就陪司徒雷面对楚人打过仗了。 “预——————放!!!” “嗡!嗡!嗡!!!!!!” 第一轮投石机开始抛射,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大多只是砸在城墙下面,少部分轰在了城墙上。 天机阁的人则在迅速做着抛射坐标,计算着距离。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 黑压压地坐着一大片野人,每个野人身前都放着一大筐的土。 野人王的王旗立在那里, 他一只手指了指前方东山堡下的壕沟和护城渠, 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一把刻着字的竹片, 对着四周喊道: “待会儿,将土填到壕沟里还能带着筐子回来的,来我这里领竹片,有了竹片,今晚,才有饭吃! 不要担心城墙上楚人的箭矢, 星辰, 会保佑你们!” 说完, 野人王转身,背对身后的野人,面朝东山堡的城墙。 说完这些话, 他自己也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一章 血战(二)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燕军这边的投石机开始一点点地向上推,一轮接着一轮的抛射,也随之而来,频率虽然有些慢,但节奏感很好。 梁程曾对郑伯爷打个比方,说两军对垒,就宛若钢琴师弹奏,其实,都得讲究个谱调。 不管面对何种情形,心里有谱的话不说什么神来之笔,但至少能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如果谱儿乱了,也就是节奏乱了,那就难免自乱阵脚,错漏百出。 后来,郑伯爷将这段话当作作业,交给了田无镜看,只不过把钢琴改成了古筝。 现如今,燕军攻城,伴随着鼓点,一桩桩一件件下去,各路兵马,循序跟进,确实是有条不紊。 只不过,东山堡内的楚人投石机,却一直没有动作,有,是肯定有的,但楚人居然这般沉得住气,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倒不是认为楚人的投石机在性能上会比自己这里高多少,有三儿的设计加上天机阁众人的加工,郑伯爷相信自己的投石机在性能上绝对是当世前列。 但楚人这么能憋,就让人时不时地抬头往天上瞅瞅; 有过被投石机亲切问候经历的郑伯爷,已经对那玩意儿产生了些许心理阴影。 在此时, 一座座箭塔开始向前推移,这是没得办法的办法,因为为将者都清楚,楚人的投石机可能就在准备着对付这些箭塔,但你还真不能因噎废食,该怎么攻还是得怎么攻。 郭东和许安这些辅兵们上去了,他们没有带兵刃,只是举着盾牌成队列上前。 不过,让郭东和许安稍稍放下心来的是,他们这一百人队被分配在了一座箭塔前后,一边举着盾牌一边伸把手帮忙推一下箭塔。 有箭塔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做依托,至少可以完全挡住一面的箭矢,自己再用盾牌挡住另一面,安全感也就来了。 但饶是如此,感知着自己盾牌上不断被射中箭矢,那一阵阵的力道,还是让人手臂发麻的同时,心肝儿也颤了起来。 说到底,这还是郭东和许安他们二人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 城墙上,楚人的反击能力可不是当初在雪原上当靶子练习的野人所能比拟的,他们的武器,也更为精良。 “东子,再往这边点儿,往我这边靠点儿,快!” 许安对着前面的郭东喊道。 因为箭塔在不断前移的关系,所以簇拥在箭塔周围的他们,位置也在不停地变化着,难免有人会掉队或摔跤或运气不好还是被箭射中倒地,所以原本不存在的空缺和漏洞也就这般出现了。 郭东闻言,马上后退了两步,让自己和许安贴在了一起。 先前被打了满腔西瓜血的郭东, 在真正来到战场环境后,还是变得从心了一些。 倒不是西瓜血来得快去得也快,而是在此时他们除了保护着箭塔上前,给后方推箭塔的力士做掩护,他们也没有什么还击的手段。 人若是一直处于被动挨打而无法还击的状态,心态上往往也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嗡!” 城墙上,一道巨弩射出。 射中了郭东身前的一个袍泽,其盾牌根本就吃不住巨弩一击,直接被击碎,巨弩也穿透了其胸膛,将其整个人给钉在了箭塔一侧。 他们这批辅兵有箭塔做保护的同时,也往往会受到来自城墙上楚人守军的重点照顾,只能说福祸相依了。 “布阵,拔下它!” 什长大喊道,同时,什长带着身边的几个人向外侧挪了一些距离,撑起了盾牌。 本来弩箭射中箭塔其他位置问题不大的,就算加上一具尸体,问题也不大的,毕竟箭塔上本就有弓箭手在。 但这具被钉在上头的尸体,位置距离轮子实在是太近了,很可能就此卡入轮子里,到时候后头的力士推动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许安发出一声低喝,直接将盾牌丢在了地上,双手抓住了巨弩,使出浑身力气往外拔。 许是弩箭先前已经穿透了盾牌又穿透了一个人的身躯,外加刺入角度的问题,虽然刺入得很深,但另一头已经冒出,所以许安在发力后向外侧一转,巨弩就掉落了下来。 那具袍泽的尸体也随之落下,先前拔出巨弩时也牵扯了他的伤口,相当于又对着其尸体来了一遍开膛破肚,一时间,一大堆肠子流了出来,正好糊了许安一脸。 呼…… 许安没敢耽搁,甚至不敢多花一点时间先擦把脸,而是马上趴在地上伸手够到了自己先前放下的盾牌,将其再度举起,按照先前训练所教,扛在了自己身前高处。 郭东则主动靠了过来,好让自己的兄弟可以多喘口气。 “下次我们一起拔!” 先前许安动手时,郭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待看见许安丢下盾牌大咧咧地就开始拔弩箭时,郭东的一颗心更是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好在那根弩箭拔得很快,许安也没事,否则郭东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胸里有蛇!” “噗!” 一脸血污的许安说话时,脸上的血和肠子都要落入其嘴里了,导致其说话都有些分不清。 同时,还将血沫子喷了郭东一脸。 呼, 好家伙, 这味儿重的! 可能是心理原因吧,郭东觉得自己过年老爹杀年猪时,这味儿可没这般冲。 距离,拉到一定程度了。 箭塔上面每一层的小挡板都放了下来,里头的弓弩手开始进行还击。 小挡板就跟城垛子效果是一样的,在保证设计角度的同时,还得保护好后方的弓弩手,大大咧咧地完全张开固然射人很方便,但同时被别人射时会更方便。 许是发现自己这边箭塔上的射手开始还击的原因,虽然楚人对这边的招呼其实并未下降,但郭东和许安还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至少, 自己这边不再是纯粹地被动挨打了! “咚咚咚!咚咚咚!!!!!!!” 后方的辅兵开始举着盾牌上前,他们掩护的,是成批的弓箭手,箭塔先行,到达可还击位置后,后方梯队马上跟上。 一时间,城墙下的燕人一方还击力度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且雪海关这边战兵的箭术有骑射打的底子,拉得起硬弓且射得准的好手很多,所以哪怕在城墙下方,也能给予上头的楚人极大的杀伤。 “咚!咚咚!咚!咚咚!!!!!!” 背着竹筐的野人奴仆兵开始蜂拥上前。 郭东和许安发现自己身侧不停地有野人奴仆们冲过去,这些野人奴仆身上基本没任何的防护,有的,甚至是衣不蔽体,可以想见,他们在这种战场环境上得多没安全感。 但填壕沟和填护城渠离不开他们。 很多野人奴仆在半路上就被箭矢射中了,因为当他们出现时,城墙上的楚人也发现了这些奴仆兵的脆弱,比起射那些箭塔和有着盾牌兵保护的燕人弓弩手,射这些填土的野人分明更有效率。 “啊!” 前方,一个野人被射中了脖颈,鲜血溅洒了一地,其背上的箩筐也散落了下来。 郭东和许安不为所动,继续推动着箭塔上前。 还有一个野人已经将自己带着的土填进壕沟里返回了,在往回跑时,右臂中了一箭,整个人一个趔趄,翻滚在地,恰好到了郭东和许安的脚下。 郭东下意识地挪过自己的盾牌,将其一起庇护住。 这名野人抬头看见了郭东,马上扶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他分明很痛苦,但依旧在强撑着。 紧接着, 他居然没有一股脑地继续往后方跑,而是折返向前,将自己先前掉落的竹筐也重新捡起。 他知道,只有带着竹筐回去才能拿到竹签,才能分得到今日充足的粮食。 他还有两个阿弟也在军寨的奴仆兵里,他拿一个竹签,就能换回今晚自己和两个阿弟的饱餐。 “喂!” 郭东焦急地大喊。 其实,身为燕人,他对这些低贱的野人,根本就不在意,但这里是战场,上了战场上,什么种族歧视什么地域歧视,都顷刻间不见了。 大家,无论身份高低,都是袍泽。 因为大家一起冒死所做的,都是为了将眼前的城墙给攻陷下来。 那个野人捡起了竹筐,往回走没几步,一根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 “噗!” 这名野人刚刚捡起的竹筐再度滚落了下来,整个人面朝下,栽倒在地,他似乎还想挣扎,但显然已经无法再挣扎起来了; 临死之前,他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两个阿弟今晚吃不到饭,甚至,明日他们也会被派上来继续填土。 “星辰………” “东子,让开!” 许安忽然冲步上前,将郭东也撞翻,其人连带着郭东一起滚向了另一侧。 “砰!” 楚人城墙内,投石机发射了,很显然,目标就是对着这些高大的箭塔。 而郭东和许安先前一直保护且推进的这座箭塔在一瞬间居然连续被两块巨石砸中,箭塔的防御力得过改装,但再怎么改装也不可能吃得住这种打击。 箭塔被拦腰砸断,上半截部分正好砸在了先前郭东和许安所在的位置,若非许安看见楚人城墙内飞出巨石后有了预判,可能自己和郭东现在已经被倒塌下来的箭塔给砸死了。 箭塔内的不少弓弩手,很多都受伤了,也有一些没受伤地马上爬了出来,开始寻找掩护,亦或者在地上有盾牌的捡起盾牌,有弩箭长弓的就捡弩箭长弓,继续作战。 后方只要没鸣金收兵,他们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后撤,否则就是军法从事。 楚人的投石机憋了许久后的发射,给燕军这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不过,早就有所预案的燕人这边马上根据城内巨石抛出的轨迹测算出了楚人城内投石机的大概方位。 下一轮燕军这边的抛射明显就向城内延伸了。 效果,也是极为明显,因为接下来楚人的第二轮投石机抛射,抛出的巨石数目上,明显比第一轮少了不少。 当战事开启后,郑伯爷就没再吃瓜了,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战局。 在其身边,宫望和公孙志也在很认真地看着。 讲真,这种有来有回有条理地攻城战,他们看得极为过瘾,至少,比他们原本预想中的,要有效多了,这也意味着,拿下这座东山堡所需要付出的伤亡会比预想中低很多。 只是,有一点让他们有些怪,那就是似乎指挥这场攻城战的,并不是此时坐在他们身边的伯爷。 这…… 这么重要的攻城战,居然放手给手下将领去指挥? 当然,他们二人不会去认为郑伯爷不会打仗; 笑话, 战功卓著的平野伯爷怎么可能不会打仗! 而且他们二人一人手里都有两本,一本是郑伯爷的《郑子兵法》,一本则也是郑伯爷的《攻城要则》。 他们只能佩服,佩服郑伯爷在调教手下方面,也这般厉害。 到底,是靖南王的亲传弟子! 而这时,燕军后阵之中有两列骑兵开始从侧翼向前压上。 “伯爷,这是何意?”宫望马上开口问道。 他本就是来观战学习的,自然是有疑惑马上就问出来。 眼下这攻城战打得如火如荼,忽然调骑兵上前是想做什么? 郑伯爷目光一凝, 他当然清楚调动这两支骑兵的必然是梁程, 他其实也没想到这时梁程调骑兵上去干嘛, 但他相信梁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所以,郑伯爷的大脑迅速开始逆推。 很快, 郑伯爷开口道: “楚人打算出击了。” “嗯?”宫望。 公孙志则站起身,开始眺望战局。 其实,东山堡前面,不仅仅有壕沟护城渠,还有一面矮墙,矮墙就矗立在城门前方。 其实,这一招当初郑伯爷率军守雪海关时梁程也这般设计过。 这堵墙,再配合其下的壕沟,其实就是为了遮挡视线。 让攻城方发现不了城门是否开了,是否有士卒从里面冲出来了,然后好来一个突然袭击。 在守城方也有投石机的前提条件下,负责指挥攻城的主将自然不可能距离城池太近。 就比如此时的郑伯爷,他的帅輦停在后方就一直没动过,哪怕宫望和公孙志暗示了几次看不清楚,郑伯爷依旧不为所动。 但在前面指挥的梁程,显然不那么怕被砸死,再者,他大概是根据楚人城墙上的动作和节奏,结合此时的情形,推测出了楚人的打算。 果不其然,壕沟后,忽然爬出了一众楚人重甲士卒,他们身上披着厚重的鳞甲,疯狂地向前方箭塔所在位置杀来。 但他们真正的目的位置,可能还是燕军这边的投石机。 为了能轰到城内的楚人投石机,燕人这边的投石机已经推进到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 战场很大,但如果细化下来,其实战场也很小,往往一招神来之笔再抓住对方脱节的当口,就可以起到效。 然而,这群身披重甲的楚人士卒刚跑出来,就马上听到了马蹄声。 自他们东西两侧,都有燕人骑兵疾驰而来。 这些骑士身上披着的,也是精甲,手里拿着的武器,也不是马刀,而是马槊或者大锤。 城墙上的楚人先一步发现了两支忽然加入战场的骑兵,马上对他们放箭,但箭矢对这些精甲骑兵的作用,并不大,除非运气实在不行或者胯下战马中箭,否则根本就阻拦不了他们。 楚人的重甲勇士刚跑出来,就被两路骑兵交叉来了一个对冲。 管你身上穿着什么甲,钝器借着马速一记招呼上去,直接给你敲闷过去。 经过这一轮绞杀冲锋, 本来作为兵想要起效的楚人重甲勇士们当即损失惨重,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因为他们是偷偷出来的,若是没能取得战果迫使燕人这一轮攻势作罢,他们连回去都回不了,城门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为他们开启,否则就会有被倒卷而入冲门的风险。 “呼………” 宫望和公孙志近乎一起长舒一口气。 公孙志感慨道:“伯爷,这仗打得,我是真服了。” 提前预判了敌人的预判,明明是攻城一方,按理说会处处被动才是,却偏偏打出了势均力敌,不,甚至是在气势上和手段上压倒楚人的局面。 郑伯爷含蓄地摇摇头,笑道; “今日,大概将壕沟和那堵墙给平掉也就差不多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 虽然推了箭塔上去,但郑伯爷或者说梁程并未打算在今日就一口气连登城的活儿也一起干了。 先一步一步来,就和攻打央山寨时一样,把外围准备工作先做好,把障碍,也清一清。 公孙志当即拍着胸脯道: “伯爷,明日请恩准末将亲率自己的亲卫营登城!” 公孙志身为李豹的女婿,自然也是有李豹的那股子虎气的,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入得了李豹的法眼。 至于和李豹之子的分家,嗯,得一码归一码来看。 “好,公孙将军有此豪气,本伯佩服。” “来,拿签子,拿签子。” 所有拿着竹筐回来的野人,都从野人王手中领到了象征饱餐一顿的竹签。 然而, 就在这时, 有一个野人却没有去野人王那里急不可耐地领签子,而是直接绕过了这里,身形迅速如同猎豹一般向前猛扑,同时,其手中竹筐裂开,里面出现了一张紫色的长弓。 一时间,其身形飞跃而起,身体释放出了刺目的白光,于半空中张弓搭箭,箭头,直指落在后方的那座帅輦。 “嗡!” 一箭射出,力道恐怖! 已经很从心很猥琐很往后的郑伯爷心里忽然一提, 而此时, 先前帅輦上正负责切西瓜的剑圣身形直接出现在了郑伯爷身前,带着西瓜汁的龙渊祭出,于半空中和箭矢相撞。 “砰!” 箭矢崩散, 龙渊飞回,落回剑圣手中。 下一刻, 伪装成野人偷摸回来的刺客当即被一群燕军甲士团团包围,先前那一箭可能已经凝聚其一身的气血,他已经无力再战,顷刻间就被一众长矛刺穿了身躯。 剑圣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郑凡。 受惊一场的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耸了耸肩, 道: “你看,我说过我不是特意埋汰你让你来帮我切西瓜的,我说得对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二章 血战(三)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嘶……疼……” 郭东解开了自己的绑手腕子。 盾牌手是靠手中的盾牌“活”的,而那种“精钢盾”类型的盾牌,只存于真正精锐之手,想大规模地配装那是不可能的事,作为辅兵出身的郭东他们,自然也是不可能有这个待遇。 一根根箭矢射过来,虽然大部分都能被盾牌挡下,但一次次力道的撞击,也不是轻易可以消受的。 所以,撑起盾牌的那条手臂上,会额外再自己找一些皮革或者麻布来捆扎个几圈,弄得厚厚实实的。 但饶是如此,在攻城结束撤退时,郭东的手臂位置还是被一根箭矢破开了盾牌缝隙,刺入了皮肉之中。 好在,伤口不深,甚至,在这种战场上而言,这类伤,都不算是负伤。 然而,放下盾牌,再一层一层地剥开缠绕在手臂上的皮革以及麻布时,那种一次次牵扯着伤口的疼痛感,也的确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像是一层一层地撕开你自己的皮。 最后,似乎是看郭东实在是疼得受不了,军医就拿出了剪子,帮他剪开了最里面的两层,往伤口上倒了一些烈酒。 “啊啊啊啊啊!!!!!!!!” 郭东那叫一个酸爽,只觉得尾巴骨那儿都像是要立起来一样。 重新包扎好了后,军医就马不停蹄地提着东西去下一处了,他们这一批本就不是负责重伤号的,重伤号或者真正需要系统救治的伤者都被集中在一个区域,而他们则是专门过来处理一些军士的小伤。 军中的伤口紧急处理,是四娘亲自培训过的,其实,这个时代也有军医,且水平也不低,只不过常常受限于医疗条件导致大部分伤者都难以得到救治。 还有一些人喜欢弄军中土方来处理伤口,但也有处理不好感染的风险,比如蛮族人的土方在干燥的荒漠兴许管用,但在晋东这里,可能就会水土不服。 处理好伤口后,郭东抬头看着洗了脸走进帐篷的许安。 “我听说,伯爷今天在阵中差点被人刺杀了?” 楚人的刺客隐藏于返回的野人奴仆中靠近了大阵,随即张弓搭箭直指平野伯。 许安笑了笑,道:“伯爷身边有剑圣大人保护,这些刺客能顶什么事。” 郭东闻言,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再说了,伯爷自己本人实力也极为强大,怎么可能会栽于这种宵小之手。” “今日,楚人那边的壕沟和护城渠被咱们填得差不多了,明日,差不离就是真正的要攻城了。” 听到这话,郭东无比懊恼道: “只可惜咱们手中只有一面大盾,唉,我是真想持刀冲上去厮杀报答伯爷对我的大恩大德。”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许安对燕人,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虽然这几年,燕人南征北战,近乎全胜,但燕人其实和晋人差不多,并非是什么三头六臂,他们也会偷懒,也会占小便宜,甚至,郭东刚开始来时,还觉得这场伐楚的远征,根本就没什么意义,无非就是皇帝陛下死了个儿子罢了。 但相处久了,许安发现燕人骨子里,其实是带着一种骄傲的,这种骄傲在平日里不显,但往往会在真正遇到磨难时呈现出来。 诚然,郭东在死了父亲之后,将平野伯当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但怎么说呢,一个前几个月还厌战怯战的大小伙,在丧父之后呈现出的这种对复仇的渴望,也着实是让人心惊。 虽然人们常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那多数出现于戏文之中,正常情况下,普通人面对这种局面后的反应,往往是颓废和畏惧。 就像是………他许安。 许安在颖都见到了很多和自己类似的人,他原本觉得自己过得很麻木了,结果看着那群从晋东过望江来颖都逃难的难民,他们的眼神里,才是真正的浑浑噩噩。 许安不是什么思想家,但他也会思考。 他干爹年轻时也曾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他说过,燕人为什么叫燕蛮子?那是因为他们真的蛮,骨子里的蛮! 许安当初不晓得骨子里的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把皮肉掀开骨头砸个孔倒进去? 现在,他懂了。 不仅仅是郭东,还有民夫营里的其他人以及辅兵营里的其他人。 这两个营里,燕人和晋人,差不多各占一半。 先前,其实大家没什么区别。 但今日白天一场血淋淋的攻城战结束后, 来自晋地的辅兵和民夫,都显得很沉重,往那儿一坐,那种惆怅和压抑,极为清晰; 而那些燕地来的民夫和辅兵,则差不离都像郭东这般,都是初次上战场,都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血见到箭矢横飞,尸横一地,但他们却仿佛一堆堆被火星燃起的干柴,一个个地叫着喊着明日要给楚奴好看。 许安不懂得什么叫“民风”,但他能清楚地看见一道红线,将模样上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燕人和晋人,分割成了两半。 郭东不知道自己这个伙伴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处理好伤口后,只觉得腹内饥饿, 道: “咋还没开晚食?” “啾啾啾!!!” 哨音响起。 雪海关来的管理辅兵的校尉们,喜欢用哨子来传递讯息,这是辅兵集合的命令。 郭东和许安不敢耽搁,马上拿起自己的盾牌跑出来列队。 队伍,明显比早上时清减了一些。 他们已经回来了,但还有很多人,犯困躺在城墙下,大概,是赶不上今日的晚食了。 “行军出寨,今日晚食在另一个寨子吃。” 虽然大家都很累,也很饿,但没人敢不满,雪海关来的校尉们,早就用棍棒,教会了他们什么叫服从。 且上过战场之后,大家心里也对“军令”二字,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但郭东还是忍不住嘀咕道: “好想晚食时再来一片瓜啊。” 许安笑了, 其实, 有句话他没说, 西瓜的瓜肉是红的,得拿命去吃。 ……… “伯爷今日无事吧?” 苟莫离和瞎子行走在营寨内问道。 瞎子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楚人也是有些手段的。” 短时间内的找准目标乔装打扮,再隐藏于出城的重甲战兵之中,随后混入了奴仆兵往燕军大阵里进,最后将全身气血凝于一身,射出一箭。 这种对局势的掌握,分析和运用,快速细心筹谋,果断出击行刺,此等刺客,就算没能成功,其实已然可称优秀。 当然了,就是今日郑伯爷身边没有剑圣在,面对刺客这么远距离的一箭,想躲避的话,难度也不大。 要知道正因为剑圣在帅輦上,所以郑伯爷才会大大咧咧地不让亲卫上輦只是在外围护卫,再者,郑伯爷自身的反应能力以及魔丸的能力,应付这一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最根本原因在于, 那个刺客的行刺距离,就算已然深入这么多,但面对将帅輦放得那么后的行刺目标,他,也是很绝望吧。 苟莫离点点头,道:“这大概也是因为今日咱们的攻城,给守城的楚人极大的压力,就算没有真正的去登城墙,但在架势上,已经让楚人坐不住了。 那等刺客,在楚人阵营里,也应该是极为宝贵的了,却还是被在第一天派遣出执行这种注定有死无生的任务。” 那个刺客,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那一箭射出去后,他就只有死了。 瞎子点点头。 楚人的压力,必然是极大的,因为原本在楚人眼里,燕人是不善攻城的,结果今日推上前的那么多大型器械,在优良性上,甚至比楚人这边还高出了一截。 尤其是燕人这边的投石机,无论是数目上还是性能上,都超出了楚人自己的。 在战术战法上,楚人这边投石机一发射,燕人那边就马上根据落石推算出楚人投石机在城内安置的方位进行对等打击。 这意味着燕人军中不仅仅不缺善于制造攻城器具的工匠大师,也不缺善于攻城战的良将。 此时, 苟莫离和瞎子经过了一处野人奴仆聚集的地方,他们蜷缩在一起,远处,有几个士卒隔着栅栏在给他们丢食物。 真的是,丢。 这些野人,像是被关在栅栏里饲养的鸡鸭一般,在食物丢进来之后,开始疯抢。 瞎子开口道;“虽说他们的食物标准不高,但好像也不至于这般。” 野人奴仆兵,不值钱,但还不至于缺他们那一口吃的。 他们就是要死,也应该死在东山堡以及日后的镇南关城墙下,而不是应该饿死在这里。 不是怜悯, 而是觉得亏本。 且这个专门拿来收押野人奴隶的军寨里,一侧,是全部的成年男性,一侧,则是女人和小孩,双方被分离开。 这是一个很怪的安排。 苟莫离开口道:“是我吩咐这般的,不能让他们吃太饱,也不能对他们太好,把他们当猪狗之流,他们自己反而觉得更踏实。” “呵呵。”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同族太狠了?” 瞎子摇摇头,道:“你的同族,本就不多了。” 除了桑虎带回来的那一部,不,确切地说,就是桑虎带回来的那一部里,真的是忠诚于野人王的,也是极少数。 而现在,活跃在雪原上的野人部族包括眼前这些奴仆兵,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野人王事业的背叛者。 “我这是为他们好,你不清楚,我们野人的生存忍耐性有多强,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完全可以蜷缩在角落里大半天都不动弹一下,哪怕你将靴底踩在他的脸上,他也依旧只会傻呵呵地看着你笑。 他们大多, 没有尊严,也不习惯有尊严。 用对待人的方法去对待他们,不合适,反而用饲养家畜的方式,还能调教出些许狼性出来。” “你看着办就好。” 在这件事上,瞎子懒得去和野人王争。 野人王则道:“其实,您在雪海关里对那里的军民所做的事,我也知道,我也明白,您的手段,也确实是让我佩服。 你知道的,在这种事上,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 在蛊惑人心的这件事上,野人王无疑是一把好手,也很有自信,所以,他才能给瞎子更高的评价。 瞎子说道:“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这话听起来,是真的有意思,您和伯爷一样,总能说出那种发人深省的话来。” “嗯。” 这时,营寨外来了一群辅兵。 郭东和许安也在其中。 火头军开始埋锅造饭,香喷喷的米饭,馒头,加上腊肉,香气当即弥漫开来。 郭东很惊讶地发现,今晚的伙食,居然比前些日子还要好很多。 因为这馒头,居然是带馅儿的! 他倒是听过一些从雪海关里来的辅兵说过,他们那儿的馒头,都是带馅儿的。 郭东就很诧异,带馅儿的,不该是叫包子么? 总之,好吃,是真的好吃。 萝卜丝馅儿里头加了肉粒,吃得一点都不刮人,有滋有味。 辅兵们今日第一次上战场,于情于理,都该在伙食上犒劳一下他们,所以一人两块腊肉,米饭和馒头也是以往的双份,吃不下去,可以带走,配饭的咸酱以前是一人半勺,今晚也是不限量。 给他们配备心理辅导医生是不现实的一件事,好在,美美的一顿饭,可以解决掉他们心里绝大部分的忧愁。 再者,特意将他们调派到这里来吃晚食,也是为了给一栅之隔的野人奴隶们去看。 许安伸手捅了捅正在大口啃馒头的郭东,示意郭东看向另一边。 豁! 郭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身侧栅栏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贴过来的人脸。 这些野人们基本都蓬头垢面,此时都张着嘴,伸着舌头,像是在吸食着香气一般,带着一种深深的渴望。 不过,郭东到底是吃过平野伯爷西瓜的人! 虽然,旁人觉得,这不算什么,但郭东却从那一刻起,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不一般了。 所以,他马上压下自己心中的悸动,对许安以及身边的几个袍泽道: “哈哈,以前在家时,我爹在山营里当个管事儿的,家里的日子那几年确实好过多了,每次家里吃晚食,我都喜欢端着碗蹲在门槛边吃,让来来往往的一个胡同里的小伙伴瞅见我碗里的油腥子。 今儿个倒好,这么多人看着咱吃,这饭,更香了,大家加把劲,多吃点儿,把嘴巴都砸起来啊!” “哈哈哈哈………” “哈哈………” 福兵们大笑起来,吃得,也更欢了。 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这种我有你没有的感觉,其实也分外吸引人。 苟莫离伸手,抓住一个将脑袋近乎要探出栏杆的成年野人男性的头发,往后一拽。 那个野人男性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后摔在地。 其落地后,本能地想要转身扑向苟莫离。 这些野人被关押在一起,通过每次丢食物,他们争抢,其实已经分出了“狱霸”,狱霸可以享受最多的食物,他的手下人,也能吃得多一些,其余的关在一个片区的野人,就只能祈求到一点剩料或者干脆只能挨饿了。 瞎子这才记起来,先前丢撒饭食的人,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丢一次的,很显然是按照一种特定的区域划分。 像是池塘里养鱼一样,一张张,做了分切,投料时,也能做到均匀。 苟莫离现在抓的,正是一个“狱霸”野人,他很凶。 其身侧的那帮手下,在这些日子站在其身后抢夺食物开始,也都隐约有一种以其为主的意识,见自家老大被拽下去,马上本能地想前压。 然而, 苟莫离身后的那些桑虎留下未死在冲央山寨里的那些野人马上持刀上前,瞎子身后跟着的一众亲卫也举起了弩。 狱霸,怂了。 狱霸的手下,也怂了。 没法不怂, 他们这些野人,其实早就已经被燕人打破了胆。 苟莫离伸脚,踩在了那个狱霸野人的脑袋上,转过身,对瞎子道:“用伯爷曾说的那话来说,就是矮个子里挑将军。” 瞎子理解了野人王挑选人的方法,点点头,道:“你做得不错。” 苟莫离笑了,道:“没法子,狼性,就得这般才能养出来,一如你们燕人身上的狼性,你们有,但晋人没有,正是因为我们野人太弱了,而蛮族,实在是太强大了。 燕人是靠着和蛮族厮杀数百年,才将狼性烙印进了骨子里,我们野人呢,其实奴性更重一些。” 说完, 苟莫离马上切换野人话对着四周的野人奴隶喊道: “想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么,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啪啪!” 苟莫离拍了拍手, 外面, 一群野人护卫推着一车车藤甲过来。 藤甲,大部分都有破损,基本都有血迹。 这是自央山寨的缴获。 “我,要挑选一批人,明日和我一起杀向楚人城头,明日活下来的那些人,以后,就能吃和那些人一样的食物。” 苟莫离指了指推车上的藤甲, 道: “我不是让你们送死,这些甲,明日给你们穿,刀枪,也给你们发。” 最后, 苟莫离又指了指另一侧专门关押女人和孩子的栅栏,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的女人和孩子,就被关在那里,明日活下来,我就将你们的女人和孩子,还给你们。 女人和孩子不在这儿的,或者是干脆还没女人和孩子的。 没事儿, 看见了没, 那里都是别人的女人和孩子, 明日, 跟随着我冲城墙活下来的, 别人的女人孩子,任你们自己来选! 让别人的女人,为你们自己暖炕,让别人的孩子,叫你们爹,哈哈哈哈哈!!!!!!!” 野人王话说完, 周围的男性野人的眼睛,当即开始泛红,很多人,都攥紧了拳头。 站在苟莫离身后的瞎子默默地吐出俩字: “畜生。” 对于瞎子而言,学会野人的话,不难。 苟莫离却笑着点点头, 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道: “我不是一直自称自己……狗子么? 那是因为, 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把自己, 当作, 畜生了。” ———— 家里电路忽然坏了,还没修好,影响了码字,今天就一更了,明天写个大章补。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血战(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瞎子和苟莫离一起骑着马回主寨,在路上,苟莫离开口道: “北先生,您知道我和您最大区别在哪儿么?” “在哪儿?”瞎子回应道。 “那就是您所求所学所知所悉的,是人的一种共通性,而我,则喜欢看单一一群人的具体特征,如果,北先生您将野人也看作人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形而上学?” “这词儿,我没听得懂,但大概能猜出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也差不离了,就是烛火,它再明亮再炽热,也得需要黑漆漆的烛台去承载去依附。 您就是将这烛台镀了金银,它的光泽,也不可能比得过烛焰,但要真缺了它,缺了它这些配件,那也不成啊。 您是在大方向考虑共通性,我呢,就是小角落里,修修补补。” “呵呵,我记得,主上应该与你说过,他不喜欢你这种太过谦虚的习惯,你总是话里话外姿态里姿态外,将自己当作傻子蠢货,你说,我们不信吧,你又老是这般蹦跳着表现出这个样子,我们要是信吧,那岂不是我们自己就成蠢货了?” “是,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尽量做好好好说话,只是……没法子,一些习惯养成得太久了,一时半会儿想改回来,很难。” “慢慢来吧,不急。” “但我倒是好,北先生你们觉得我应该改到什么程度,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觉得,北先生您和风先生,包括梁将军,你们和伯爷之间的关系,很妙,我可能,永远都达不到。”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不用奢望了。” 这玩意儿,想模仿也模仿不来,与生俱来的。 就是魔王们,自己也没办法去改变。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这样。 “那我该尽量表现出什么样子?哦不,按照北先生您对雪海关军民讲座时说的那些话,应该,我应该向哪个方向去进步?” “进步?” “对,我应该进步到哪个程度?” “进步到,以后如果我们和主上打算去开客栈时,觉得,可以留着你在客栈里当个店小二,那就可以了。” “有趣。”苟莫离砸了咂嘴,继续道;“很有趣,伯爷和您们,都是很有趣的一群人。” “我们的目标,就是把这日子,过得更有趣一些。” “我一定去用心体会这句话,其实,我也一直有些迷茫,因为大业崩溃之后,我应该早就抹脖子了断的。 但我一直没死,我还在想着法儿地等机会找机会追求机会。 或许,我以后的路,可以向北先生和伯爷你们这样,去向那俩字靠拢。” “慢慢来,不急。” “是,不过,还有一点,我瞧出来了,但一直不知道,是否该说。”苟莫离道。 “说吧。” “主上和您们,是燕人,但我一直觉得,您们其实不像是燕人。” “你苟莫离,又哪里像那些浑浑噩噩蠢物般的野人了?” “不,北先生,我的意思是,无论是伯爷和您,在对待燕人的态度上,分明有所………” “有所什么?” “有所疏忽,这种疏忽,依旧是烛台和烛焰的关系。一如我了解野人那般,其实和我一样,了解燕人的人,也有。” “你的意思是,燕皇陛下?” “是,正是他,他是一位雄主。” “这是自然。” “可能,很多人都以为他在此时发动伐楚之战,是一种穷兵黩武,但他自己应该可以清楚地感知到燕人所能忍耐的那一条线。 他觉得没问题,所以他就这般干了,他知道燕国和燕人,到底能压榨出多少力量,一代人不够,那就两代人,甚至三代人之力于一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北先生,这场伐楚大战之后的事,您有考虑了么?” 听到这个问题,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搁在以往,魔王里真正对造反这种事很是热切的,真的只有他瞎子北一个人,现在看来,得再多一个了。 因为对于野人王而言,主上的地位越高,他作为主上脚下的一条狗,其地位,以及其所代表的雪原,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走一步,看一步。” 瞎子给出了这个回答。 其实,很多人都在为未来做准备,公孙志如此,宫望如此,甚至,大一点,靖南王以及燕皇,都是如此。 虽然眼下依旧是伐楚为最当先,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未来的事情做一些谋划和布局。 只是,很遗憾的是,雪海关如今虽然已经是晋东不可忽视的一个地方,一支力量,但它还是没有在棋盘上去提前落子的资格。 没这种资格,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古往今来,有一类人,他不会去提前落子的,因为他所擅长的,是火中取栗。 雪海关,现在等待的,其实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解开自己脖子上镣铐的机会。 这些话,瞎子知道主上心里也明白,但他却不能和主上去细说,因为现在绑在雪海关脖子上最大的一条镣铐,姓田。 苟莫离见瞎子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说话了。 良久, 瞎子吐出一口气, 道: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把当下的事做好再说,否则就是好高骛远,就是一切为空谈了。” “先生说的是。” “你的请求,主上应该会答应的,但成事,还是在你自己,光是纯粹的死人,太慢,也太贱。” “是,我明白,死得多的同时,还得尽量死出价值。”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苟莫离也笑了, 这是来自两个老银币的会心一笑。 ……… “这弓,感觉不错啊。” 帅帐内, 郑伯爷摸着那把白天被楚人刺客拿来射杀自己的弓赞叹道。 这辈子,郑伯爷就练两样兵器,一样是刀,一样就是箭。 且郑伯爷的箭术还不错,这一点,阿铭贡献极多。 这把紫色的弓,应该是用一种特殊材质制成的,弓弦也不晓得用的是哪头妖兽的筋,遗憾的是,上头倒是没什么符文。 但怎么说呢, 一来看着拉风, 二来看着拉风, 三还是看着拉风; 在质量也是绝佳的前提下,越好看自然就越是受人喜欢。 把玩了许久,郑伯爷才将这把弓推放在了一旁,其实,真正冲锋时,他也是会在自己背上背一把弓的,虽然伴随着自己身份地位的不断提升,自己张弓搭箭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每每上战场,多带一件兵器总能给自己多带来一分安全感。 可惜了这弓的好颜色了,想个法子染个色吧,这太显眼。 在郑伯爷把玩着那张弓的时候,梁程汇报了今日的战损,郑伯爷也就听个数字,战损后的补足,一是让王帐那边给补,一是让老家雪海关那里进行输送。 大军后勤压力大,郑伯爷也不好意思完全对老田狮子大张口,人老田没让自己出粮出军械来支援大军已经很够意思了。 但,怎么说呢,国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该拿还得拿,反正在自己手上,至少能保证发挥出稳定的效果。 另外,伴随着各处攻城战的正式开打,燕晋之地奔赴而来的第二批民夫也已经过了望江,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将被挑选成辅兵。 国战国战,说白了,拼的就是国力,国力,即可拆分成人力和物力。 “阿程,你说,明日正式攻城,照着今日的这种节奏,得打多久?” 梁程摇摇头,道: “主上,这个问题,请恕属下无法回答,这种战事,我们能做到自己的最好,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对面了。 他们可能一直坚韧着,也可能忽然之间崩溃。 论极端的话,可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可能明日咱们的一架投石机直接将对方主将给砸死。” “………”郑伯爷。 梁程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郑伯爷抹了些风油精,涂抹在自己眉心轻轻地揉着,道: “所以说,这种仗,打得其实没什么意思。” 若是野战的话,大可一切以我为主。 “主上,若是这种仗能打得有意思,那么燕国早就南下正式攻乾了。” “也是,总之,先打着看吧,明日的安排如何?” “箭塔、投石机,比今日之份额,再翻一番。今日属下只是让填了壕沟和护城渠,那面立在城门口的堵墙属下并未让人去推倒,也刻意吩咐了投石机不要去砸那里。” 郑伯爷点点头,道:“嗯,给他们留一个念想,否则城门就会被堵死了。” “主上英明。” “说话就说话,夹杂着马屁,效果并不好。” 郑伯爷也算是“久经战阵”了,头顶两大名师,“纸上谈兵”的本领,那自是不虚的。 “是,主上,正如今日楚人派出了重甲战兵出城袭击以及派出了刺客的情况来看,楚人的心态,其实还好。 这种心态,是建立在既往印象中燕军不善攻城上的。 今日,可能给他们比较大的压力了,但人嘛,心里,难免会存在些侥幸的。今日那堵墙,咱们不推,明日正式攻城时,攻城锤的效果,也能发挥到最好。 其实,如果不是楚人的壕沟以及护城渠布置和设计得太巧妙,今日就直接一举压上,效果应该是最好的。” 那堵墙,就是留给楚人的一个念想,让楚人不要从一开始就将城门完全堵死。 给他们一条可以出来的路,同时也是给自己一条可以进去的路。 “明日公孙志想要自己领亲卫冲城。”郑伯爷提醒道。 “听瞎子说,他现在处境挺艰难的,毕竟在燕人这里,他其实算是李豹那一支的背叛者。所以,他更渴望战功和出力。 不过,有他请缨,也挺便宜。” “那明日,就是真正地一场死战了?”郑伯爷继续揉搓着眉心。 “是的,主上,明日如果没能收获效的话,那接下来,大概就是一段时间的攻守方鏖战了。” “嗯。” 这时, 门口亲卫禀报道: “伯爷,北先生和野先生求见。” 野先生自然就是苟莫离。 苟莫离在郑凡身边人这儿的称呼就是野先生,郑伯爷这里,除了梁程是在军中有挂职的,被下面人称呼为将军,其余人,则都被称呼为先生。 “让他们进来。” 很快, 瞎子和苟莫离走入帅帐之中。 进来后,瞎子直接往边侧一站,示意自己只是陪着来的。 苟莫离则是直接跪伏在郑伯爷面前, 呼喊道; “伯爷,明日之战,必然极为关键,胜,则东山堡可一劳永逸,馁,则长久拉锯; 所以, 属下请伯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明日属下请派我野人勇士第一批登城!” 这番话,证明对眼前战局有清晰认识的,不仅仅是梁程,还有苟莫离。 其实,苟莫离的战略眼光和战术能力,毋庸置疑,否则,雪海关外对司徒家连战连捷,也不可能出现。 郑伯爷放下了风油精的小瓶,拿出自己的铁盒,抽出两根烟,一根,丢给了站在远处的瞎子。 卷烟在空中飘浮,最后稳稳地落入瞎子嘴唇间。 郑伯爷“呵呵”一笑,自己也叼了烟,随即,桌案上燃烧着的蜡烛飘浮起来,凑到其面前,火苗分毫不差,帮忙点好了烟。 梁程在旁边装没看见, 要是樊力在这里,估计得说一句: 事儿逼。 吐出一口烟圈, 郑伯爷夹着烟,侧着身子,看着跪伏在下面的野人王, 缓缓道; “冲城,要死很多人的。” 苟莫离抬起头,咧开嘴,笑了, 道: “求伯爷,给属下一个死人的机会,总得有人第一轮上去,不求什么配合娴熟,也不求什么个人武力, 只求一个, 悍不畏死。” 郑伯爷的眼睛眯了眯,抖了抖烟灰,道: “成。” “多谢伯爷成全!” ……… 帅輦,再度被牵引出寨,只不过,停留在了军寨外不远处。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站在上面,在其身后,左侧,站着的是阿铭,右侧则是剑圣。 帅輦下方,则是高毅亲自率领的一众亲卫。 帅輦边侧,有一根栏杆,栏杆上挂着“郑”字旗,同时,一把紫色的长弓也被绑在那儿。 自古以来的战争,除非那种强弱分明的碾压平推,否则,大多数时候,打的,都是士气。 尽可能地削减对方的士气,这是为将者的水平体现,但同时,如何保证和提升己方的士气,这是为将者的基础职责。 郑伯爷不喜欢穿这套金甲, 郑伯爷也不喜欢这把颜色过于鲜亮的长弓, 但为了安抚军心, 他必须在今日,大大咧咧地就站在这儿,让其麾下的士卒、辅兵以及民夫们,看见他。 果然,在第一批正军出寨从帅輦前过去时,士卒的精气神都为之一振。 随即的辅兵和民夫们,更是如此。 因为无论如何,他郑凡,都是这支大军的主心骨,吉祥物,听起来似乎有点“玩物”的意思,但那是另一个时空现代演变出来的,在当下这个时代里,一军主将,就是全军上下的魂。 公孙志率军来了,其下马后,领着一众亲卫,主动来到帅輦前,直接单膝跪下。 其身后数百亲卫,也一齐跪下。 “末将,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左手把着刀,右手虚抬,道: “公孙将军请起。” “谢伯爷!” 公孙志站起身,其身后亲卫也都站起身,唯独一个靠着公孙志也是身着甲胄,但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没有起身,依旧跪着。 其实,郑伯爷先前就注意到他了,无他,这个身材在一众如狼似虎的亲卫堆里,实在是过于显眼。 公孙志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少年,道: “伯爷,这是犬子,公孙寁。” “公孙寁,见过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说完,小小年纪的他又磕了三个头。 这个意味,就不同了。 已经脱离了上下级的见礼,同时,也脱离了一般叔伯辈分的见礼。 公孙寁,原名李寁。 镇北侯府镇北侯之下七大总兵,有六个,是镇北侯的义子,全都姓李,包括李富胜也是这般。 李富胜,原本姓郭的。 这种义子制度,在燕国影响极为深远和普遍,尤其是在军中。 但类似李富胜,他的孩子,是可以姓回郭的,因为军中的义子,他也就是起个军中一家亲的态度和意思。 但李豹不同,李豹是孤儿出身,他压根就没有自己的姓,所以,他的姓,就是李。 而公孙志,原本就是其义子,改姓了李志,随后又招纳为婿,所以,公孙志的儿子,原名就是李寁。 公孙志之所以最后选择和李豹之子分道扬镳,带着本部人马分出来,想让自己改回公孙姓是小,想让自己儿子改回姓氏是大。 “伯爷,我是个粗人,自认为教不好孩子,我娃儿脑子可以的,我也怕留在我身边被我给耽搁了,所以,请伯爷受累,帮我调教。 公孙志在这里,给伯爷磕头了!” 说完, 公孙志再度跪伏下来,连磕三个头。 这其实,就是托孤的意思了。 自古以来,托孤,都是大事,因为你得求人家帮你的血脉进行延续,你欠人家的,是天大的恩德,三个响头,理所应当。 野人王曾对郑伯爷说过,因为郑伯爷只习惯于朝上看,所以感觉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儿,很少。 这是因为郑伯爷上头,真正能入郑伯爷法眼的,也就南北二侯加燕皇等少数几个人。 任何地方,人少,他自然就清静。 但若是往下看,看着自己身下的盘根错节,就如同像是看蚂蚁在泥土里打洞一样,密密麻麻,九转十八弯,别有洞天。 公孙志托孤,并不是因为他今日要率兵去冲城。 事实上,以公孙志的武力,再加上他身边必然会拼死保护他的亲卫,除非运气特别差或者打死都不退下来,否则,想战死在今日,也挺难的。 他托孤,其实也是给质子。 一如那些小国会主动地将国内的世子送入四大国国都一样,就是让他们为人质。 这也是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我跟你混了,我儿子就留你身边了! 郑伯爷帮靖南王养儿子,自此之后,郑伯爷就被世人看成坐在靖南王这条船上的人,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公孙志此举,也是一样。 托孤之谊,无论是他这个当爹的,还是其身边的这个少年公孙寁,都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外加公孙志本就分离出了李豹一脉,本就名声不好,若是再脱离平野伯一脉,无论是官场还是军队里,都很难再混下去了。 这时, 宫望也领着亲卫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其实,这时候,谁都清楚,他们俩,包括他们的部下,以后都是靠平野伯这个山头了。 一个山头下,总共三路兵马。 平野伯自己的那一路,自然不需多说,但这谁是第二路,就很有讲究了,这牵扯到伐楚胜利后的利益分配。 公孙志这一招托孤,落入宫望以及其身边的一众副将眼里,就是很直白地争宠了。 是, 你公孙志昨儿个是请战要带队冲城,但你必然要战死么? 既然必定会战死,那我今日先给你打一副棺材扯几匹白布挂着好不? 宫望之子宫璘在此时开口问道: “爹,要不儿子也去磕头?” 宫望闻言,气得都笑了。 不过,他这个人到底是跟过司徒雷的,身上儒将气息也重一些,当即开口道: “你多大,他多大? 就是民间娶寡妇,还得讲究寡妇带的孩子是男是女,有多大年纪了才能成呢,带女儿的就算了,要是带儿子的,其年纪也大了的,就真成替别人养儿子了。 更何况,还是养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不了一两岁的儿子?” 平野伯年轻,宫望年纪却大了,所以,宫望之子宫璘在年纪上,真的只比平野伯小一点点。 宫璘被训了一顿,不敢说话。 宫望倒是微微皱眉,犹豫道:“倒是佳儿………” “爹,您想将妹子许给平野伯?” 宫璘和自己妹妹感情极好,任何一个当哥哥的,在自己妹妹出嫁那天,都会极为伤心。 更何况,这还是很清晰很明显地政治联姻。 人公孙志送个儿子过去,你宫家马上送个女儿过去,得,现在还膝下无子的平野伯一下子“儿女双全”。 “爹,平野伯家,可是有公主了。” 这个公主,是实实在在的大楚公主,同时上次去燕京时,还被燕皇亲自册封了。 自家妹子进了郑家,怎么和公主争?岂不是要一直伏低做小? 原本,宫望和宫璘父子俩也曾商讨过女儿的终身大事,父子俩的看法倒是很一致,那就是找一个地位比自家低的门第,这样子嫁过去了,有父兄在,她也吃不得亏,在夫家也能硬气起来。 但平野伯的门第…… 再配上一个公主做正房,自家妹子(闺女)还怎么硬气起来? 宫璘不知道的是,就是公主,在平野伯府,也是做小的那一个。 “罢了罢了,随为父下去先参见伯爷。” 宫望领着自己儿子和一众手下将领下马走了过来,一齐参拜: “末将见过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起了吧。” “谢伯爷!” 宫望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宫璘,介绍道: “伯爷,这是犬子。” “宫璘见过平野伯爷,伯爷一直是末将心中高山楷模。” 这不是在故意吹捧,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但平野伯身上的功勋和事迹,已经足以让宫璘去仰望。 “既然二位将军已经到了,想来,本部兵马应该也到了吧?”郑伯爷开口问道。 “回伯爷的话,末将军中,自末将起,全听伯爷调遣!”宫望认真回禀。 公孙志也开口道:“伯爷,俺也一样!” 郑伯爷点点头,其实,收服这两个总兵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因为大家都各有所需。 郑伯爷需要立起自己的山头,好在日后分蛋糕时,抢占一个主动。 他们两个,都希望找个靠山,郑伯爷又极为合适,大家算是一拍即合了。 “好,那咱今日,就让那东山堡里的楚人好看。” 言罢, 郑伯爷将腰间悬挂的蛮刀解开,丢了下去。 公孙寁马上伸手接住。 随即, 公孙寁从一侧阶梯上了帅輦,站立在郑伯爷身侧,这托孤,算是成了。 郑伯爷伸手敲了敲公孙寁脑袋上的小头盔,发出了两声脆响, 笑道: “当初,本伯也是这般站在王爷身侧的。” 公孙志闻言大喜。 宫望则略微有些吃味。 一边的剑圣则微微侧过脸,实在是觉得这话无耻至极,你站在田无镜身边时多大了都? “传本伯令。” 见时候差不多了,郑伯爷开始正式下令。 一时间,帅輦下所有人都跪伏下来。 “今日攻城,本伯有意毕其功于一役,望诸位拼死力战,无论是王爷那里还是陛下那里,都有本伯为其亲自请功!”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 “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各路兵马开始迅速集结和就位,今日的攻城,就要开始了。 不同于昨日以填壕沟为主的试探,今日,是重头戏。 辅兵队列中,郭东对身边的许安小声道:“看见没有,今日的投石机和箭塔,比昨日,多出了近一倍。” 许安点点头,道:“今日,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你说,待会儿我们有没有机会一起往上冲?” “真到打红了眼,有机会的话,我们就在地上捡把刀。”许安说道。 郭东点点头。 但他也清楚,这个机会,很难,因为每个兵种都有其负责的工作,他们这一列辅兵,工作就是举盾。 终于,伴随着投石机的一轮轰砸,燕军的攻城队列,开始前行了。 有了昨日的实战,今日,各部各路的配合,变得很是默契。 郭东和许安依旧掩护和推着一辆箭塔向前,待前行到一定距离后,楚人的箭矢,也随之袭来。 辅兵们的素质本就比民兵高出很多,再者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昨日上了战场褪去了青涩气后,今日的大家,显得更为沉稳了。 这就是气质上的变化,见过血的老兵和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有着本质的不同。 甚至,在什么时候需要警惕在什么时候可以稍微歇一歇,郭东和许安心里也有了数。 等到距离再近一些后, 许安提醒道:“楚人巨弩要射了,小心,往箭塔这边靠一点。” “嗡!” 一根巨弩箭矢射了过来,郭东身前的两个袍泽盾牌被穿透,其中一个人胳膊也被直接搅烂,但好在那根巨弩箭矢没入了郭东身前的地面,就差那么半步,郭东的脚掌就可能和地面钉在一起了。 “啊啊!!!” 断了手臂的袍泽一开始还懵了,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开始喊叫起来。 但郭东和许安只能绕过他,继续前进。 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分人出来救治和保护袍泽的,否则身后推行箭塔的力士就将全无保护,落在城墙上楚人的箭矢打击下。 不过,很快,从后方窜上来了两个野人,他们马上扑过去,一个背一个搀,将那名受伤的辅兵带离了战场。 类似这样子的野人,很多,他们充当了战地伤员搬运的工作。 他们身上没甲胄,没防护,所以冲上战场后,十分危险,但只要他们能救下来一个活着的伤员,就能得一根竹签,没找到伤员也没问题,带兵器带箭矢回来,也能按件来筹算竹签。 往往,拉下去一个伤员,得付出一到两个野人伤亡的代价,但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余地。 “轰!”“轰!”“轰!” 城墙内,楚人的投石机开始了反击,目标,依旧是以箭塔为主。 今日楚人城内的投石机数目明显比昨日多,显然,楚人在昨日也留了一手。 但燕军这边的投石机,可是比昨天还翻了一倍! 几轮抛射之后,楚人城内的投石机声势很快又被压制了下去。 雪海关距离这里,真的不算远,再加上郑伯爷重军械研究攻城战的谋划,在去年,哦不,其实是在盛乐城时,就已经有了。 只不过苦于一直没机会用,所以,赶上这一场伐楚大战,不仅仅军寨内有一座工匠作坊一直在继续生产,家里的老本也都完全拉了出来。 有些器械甚至因为存放时间太长,零部件都生锈了,好在更换一下就能继续使用。 要说短时间内就在城外就地取材造这么多出来,那也是不现实的。 为了这次伐楚大战,颖都那边搜罗了大量工匠送到前线,不过靖南王没给郑伯爷这边分润出一个,当然,郑伯爷自己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去要这个,毕竟,靖南王早早地就将天机阁的人给自己了。 战场上, 城墙上城墙下, 巨石乱砸,箭矢横飞,场面上,不可谓不激烈。 郑伯爷的帅輦,这次依旧停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但他很是认真地眺望着前方的战况。 今日,若是能一口气打下这面城墙,这东山堡,就算是拿下来了,而如果今日无功而返,接下来必然得陷入旷日持久的鏖战。 虽然,今日拿下来的希望不大,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不是么? 前线队伍,已经成功推上去了,和昨日一样,当箭塔上的燕军弓弩手可以拉平掉高度的劣势对城墙上的楚军进行射击且楚人的投石机还是在声势上被燕人的投石机压下去后; 战况的天平,再次被攻城方给强行扳了个持平。 估计,守城的楚人将领也会很郁闷,他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支怪胎燕军! 郑伯爷伸手, 公孙寁将蛮刀放在了郑伯爷手上。 “………”郑伯爷。 公孙寁有些疑惑地看着郑伯爷。 阿铭将水囊递了过来。 郑伯爷摇摇头,因为这货喜欢拿水囊装血。 上次在冲央山寨时,郑伯爷还疑惑阿铭酒嚢里的水怎么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后知后觉后,可算是没把郑伯爷给恶心死。 剑圣将自己的水囊递了过来,郑伯爷将蛮刀丢还给公孙寁,接过水囊喝了一口,道: “该冲城了。” 剑圣开口道:“今日,能打下来么?” 郑伯爷抿了抿嘴唇, 道: “看吧。” 能不能一战而下,就是靠这一波了。 因为箭塔到了一定距离后,就会拔出下面的插梢,让箭塔成为最为厚实的攻城云梯,倾斜在城墙上。 若是这一战不能拿下,等今日退兵后,箭塔必然会被楚人烧毁掉,就是光打造这些箭塔,都得再费不少功夫。 …… 阵前, 野人王扫视着身后一众穿着藤甲的族人,喊道: “抬头,张嘴!” 所有坐在地上的野人,都抬起头,张开嘴。 野人王一挥手,自己的一群手下每个人都拿着装着马奶酒的酒嚢走过去,往张开的嘴巴里倒酒。 有人喝了擦嘴,目露凶光。 有人喝了,眼里出现了泪花。 野人王举起双手, 大喊道: “想吃肉,想睡女人,不想过牲口这样子的日子,就得拿命去博! 我向你们保证,今日一战,战胜后,活下来的人,都将变得和那些燕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数不尽的女人,吃不完的粮食! 星辰,给了我们这次机会,星辰,在我们最为难时,并没有抛下我们! 它还是眷顾着它的子民的,它依旧给予我们一座通向光辉的阶梯。 就在前面, 当那些箭塔倒向城墙时, 就是我们奔向美好明天的开始! 摸摸你们身上的甲, 在擦擦你们手中的刀, 和我一样, 和本王一起, 为了星辰,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雪原, 痛痛快快, 一往无前地, 再, 厮杀一场吧!” 说完, 野人王猛击自己胸口, “星辰,眷顾我圣族!” “呼!” 野人王将自己的王旗挥舞起来,雪狼皮迎着阳光,光彩熠熠。 伴随着王旗的挥舞, 还有一声声狼嚎自野人王嘴里发出,那是属于狼王最后的骄傲。 ……… 公孙志蹲坐在那里,看着前方自己麾下的亲卫们,喊道: “很多人,说咱们是白眼儿狼,说咱们不知道感恩,说咱们………不是东西。 本将军想说的是, 我们不可能不管别人对我们说了什么, 因为人活这一辈子,就是活一张面皮,就是为了别人眼里的自己,为了别人口中的自己在活。 咱们不是圣人, 咱们也是人。 但你们看看,咱们那位王爷,自灭满门,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但现在谁敢去说,谁敢去提!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只要咱们军功高,地位高,就没人再敢去揭你的短儿了! 所以, 今日, 我公孙志, 请诸位帮我一洗身上耻!” “愿为将军效死!” “愿为将军效死!” ……… 冲城,先登,说九死一生,是有些夸张,但大半的人,是不可能活着回来了,面对一群将死之人,其实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尤其是作为第一批登城的士卒,他们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带头主将所需要的,就是将他们身上的热血,再燃一点,再燃一点,再多燃一点! 因为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这一口气! 这口气,你多撑住一会儿,可能先崩溃的,就是楚人! 而同样在第一批登城序列中的雪海关一部,主将,是樊力。 一身大铁罐头的他,坐在地上,却依旧比身前的一众甲士高出一大截来。 听着隔壁不少主将正在给麾下士卒打气, 看着身前的一众甲士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很显然, 大家的期盼很简单,别人有的,他们也想有。 当兵的,就是不服输,就得有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樊力继续坐在那里, 讲真, 让樊力去演讲,去做战前动员,真的是有些过于难为他了。 不过, 在眼前众人热切的目光下, 樊力还是举起了自己的斧头, 大吼道: “乌拉!” 身前, 一众雪海关甲士马上也举起手中的兵刃, 高呼: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全军出击!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轰!”“轰!”“轰!” 箭塔被推倒,前倾之下,顶端倒扣在了城墙上,成了一座再坚实不过的梯子。 与此同时, 苟莫离手中的大旗向前一指, 吼道: “星辰就在前方等待着我们,上吧,星辰庇护的勇士们!” 一众身着藤甲的野人持刀嗷嗷叫地向前冲去。 公孙志举着长刀,大吼道: “世人辱我背信弃义,世人脏我人走茶凉,但世人不可辱的是,我等,都是镇北军出身,镇北军儿郎,随我杀楚奴!” 在公孙志的率领下,一众亲卫甲士跟着他向前冲去。 樊力摇晃了一下身子,骨节位置发出一阵脆响,斧头向前, 吼道: “乌拉!” “乌拉!!!!!!!!!” 他们是第一批次的登城兵马,这第一批,首先必须悍不畏死,其次则必须是精锐,因为他们是破局的关键。 攻城战不似野战,双方腾挪的空间几乎没有,在外围能做到极致之后,只剩下最为原始的拼杀,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莫过如是,不过少了一份前者的优雅细腻,多了一股直接的野蛮。 在梁程的安排下,野人部冲的是中间端的城墙位置,而公孙志部和樊力部,则分别打的是这面城墙的两端。 中间的野人,需要以近乎是“送死”的方式,来吸引住这面城墙上楚军的大部分注意力,给两翼减轻压力,以使得两翼精锐可以趁机撕扯开空间。 其实,城墙就这么宽,东山堡是一座军堡,又不是都城,那种几辆马车并排可以行使的城墙宽度是不存在的,所以,进攻方受限于条件,所能投送到战场上的兵力其实有一个定数,一旦守军熬下来,下面的,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添油战术; 但反之,其实守军能往这面城墙上所投送的兵力,其实也是一个定数,因为一面城墙他就只能站这么多人,就算你摩肩接踵地把人给堆得严严实实,不说守军还怎么发挥怎么挥舞兵刃,就是真这般弄了,其实也就是一个定数罢了。 所以,一般守城方会在城墙后方,在面临战事时修建起一些工事,讲究点的,是“城楼”,就是在城墙后头,再加一道高出一层的“城墙”,紧凑点的,那就是修建箭塔。 其本意,无外乎就是在这狭窄的对接面上,尽可能地增加自己所能投送和所能使用的兵力,在特定的局部区域,形成自己的兵力优势和箭矢优势。 其实,楚人也是这般设计也是这般做的,但奈何雪海关部的攻城器械实在是憋造了太久,在投石机的饱和轰砸之下,东山堡的城墙倒是没出什么太大问题,但后期所修建的塔楼几乎完全被摧毁。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双手负于身后,这会儿,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了公孙志和宫望两部的加入,也有了野人王所蛊惑的野人死士裹挟,但郑伯爷依旧不想在这里打成一个旷日持久的局面。 这是为将者的一种基本准则,脱离了什么“养寇自重”的局限,毕竟,不管怎么样,只有整场伐楚战事顺利,一张张翻牌过去,最后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一座座军寨军堡被攻克乃至于镇南关也随之“倒塌”,这,才是最符合雪海关战略安全角度的结果。 和这些相比, 一战而克东山堡的军功什么的,郑伯爷其实不是怎么在乎。 因为他的军功,已经饱和了。 瞎子曾和他一起分析过,一个军阀的成长,简而言之,分为两面,一则为名,二则为实力。 有名无实,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有实无名,则不能服众。 现在,郑伯爷的名声,因为军功和公主的事儿,已经溢出了。 所欠缺的,是靠着巨大名望发展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名望变现。 所以,这场战事,至少,自己手头上的战事,越早结束就对郑伯爷越有利,一来可以对大局起到激进作用,二来,雪海关那儿的压力,也能小一些,也能抽出手,一边继续吃着战时朝廷的补给,一边开始收编整合公孙志和宫望两部。 人都已经“自荐枕席”到这种地步了,郑伯爷可没想着去装什么柳下惠。 最最最直接的是, 看着自己麾下以及名义上自己麾下的士卒上去前仆后继,下饺子般从城墙上摔下来,这种场面,作为主将,必然是不好受的。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侧正托举着蛮刀的公孙寁,又看向阿铭,道: “吩咐下去,帅旗和大鼓,准备好。” “是,主上。” 剑圣好道:“这是打算关键时候,自己也压上?” 帅輦的作用,一方面是稳定军心,因为帅輦很高,同时还有极为明显的装饰,在战场混乱的环境下,能方便士卒看到。 另一方面,在最关键的时候,帅輦的前进和后退,往往是主帅意志的实际体现。 “如果真的是只差临门一脚,我愿意赌上一把。” 郑伯爷如是回答。 剑圣点点头,道:“不容易。”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么怕死的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是很不简单了。 随即, 剑圣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指着亲卫抬到帅輦上的战鼓,道: “我来擂鼓?” “好像有些浪费了。”郑伯爷笑道。 剑圣倒是无所谓,道:“反正猪也杀过了,我倒是挺想尝试一下打鼓的。” “您就不能飞身上去,直接怼掉一路?” 现在,攀附在城墙上的塔楼众多,剑圣无论在哪一路,说是直接改变局势,那不可能,但至少那一路,可以更为犀利。 “我只保护你。”剑圣顿了顿,补充道:“你上的话,我也上。” “别激我。” “没激你。” “我也是拿命搏出来的今天。”郑伯爷说道。 “哈哈哈哈,这世上,但凡高位者,不是年轻时自己搏过命,就是祖辈曾搏过命,以前的你敢搏命,现在的你,不见得敢了。” “但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牙有点酸了。” “可惜了。”郑伯爷感慨道。 “怎么了?”剑圣问道。 “这是燕楚之战,是争霸之战,倒是没什么好的冠冕堂皇理由可以忽悠你来帮我卖命了。” “感谢你的诚实。” “哦不,还是有的。” 郑伯爷伸脚踩了踩帅輦,道: “这儿是晋东。” 剑圣眼帘微垂,他已经猜到眼前这个男人,想说什么了。 “曾经,这里北接雪海,南承镇南,晋、雪原、楚,三地商队往来不绝,故而,这里虽然称不上什么塞上江南,但老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 只可惜,战乱频繁,导致这里十室九空,不说什么民不聊生了,民都看不见几个了。 我是想着,这仗,早点打完,我呢,大概率就能掌控住这里,到时候,流民可以归家,这里,也能像雪海关那儿一样,开垦种田建造民屋发展作坊。 晋地, 苦啊, 晋民, 苦啊。” 感叹完,郑伯爷还看向身边的剑圣。 剑圣不为所动,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想笑。 随即, 郑伯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边上的公孙寁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其中一人,是自己父亲都极为敬重和畏惧的平野伯爷,另一人,自己父亲告诉自己,是那位传说中的晋地剑圣。 公孙寁初来乍到,做事,自是带着一分小心翼翼,也尽可能地去察言观色,但他眼下,是真的看不懂了。 明明在说的是很悲惨的民间疾苦,结果二人发出的,却是爽朗的笑声。 郑伯爷叹了口气,道:“人都是会变的啊。” “不是变,只是经历得多了,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郑伯爷点点头,道:“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冷血,你应该知道,早年间,我曾做过民夫,当时,镇北侯府的郡主将我们这一队民夫当作了诱饵。 但现在,我看着他们时,往往会感受到一种,相似的感觉,他们在我的视野里,开始渐渐模糊了,不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是我手里一张张叶子牌。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打出去,变着花样地打出去,为的,就是最后赢钱。” 剑圣站在一边,没说话。 郑伯爷继续道:“我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思考,我身边很多人,也在帮我思考,因为我能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一些思路。” “我听闻,乾国的文士和楚国的大贵族,都很喜好清谈。” “那是吃饱了撑的,他们喜欢的,是那种意境,而我想要的,是能够抚慰我自己内心的一个结论,至少,是一个体系,体系这个词,相当于你们剑法里的一套剑式。” “明白。”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 道: “我从苟莫离身上看到了很多东西,从我很多手下将领身上,也看出了很多东西,当然,最后让我看清楚的,给我以最大启发的,其实是你,虞化平。” “还是拐到我身上来了。”剑圣露出了果然的笑容。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是,其实,如果刨除打仗的话,真正自己拿着兵器杀人,你杀的人,肯定比我多得多。” “是。” “任何带着负罪感的事情,做多了后,我们都会麻木,慢慢地,习以为常。 正常人,第一次见自己父母杀鸡,杀鱼,肯定也会觉得害怕不忍,但不久后,他们自己也会杀得很利索,只为,接下来全家人的一顿美餐。” “所以,平野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这种生活,这种节奏,这种格局,注定会让我对一些事情越来越麻木的话,那就,让他麻木好了。 因为人的下限,往往是越来越低的。 乾国东海,有一群人,他们一辈子几乎都生活在水里,不得上岸,为官府或者大户所用,采集东海珍珠,他们被称为采珠人。 越是年纪大的采珠人,他们就能潜水潜得越深,但同时,他们就又越是喜欢躺在礁石上晒太阳。 所以,一些事儿,既然要做,那就做呗,只要我还能继续对美好的事物继续保持美好就行。” 剑圣点点头,道:“你对心境上的一些话,总能给予我启发。” “见笑了。” “的确,很多时候,你说的一些话,和你现在的武者境界,很不相符。” “一些文人大宗师,手无缚鸡之力,不也照样能说出至理名言?” “也是。”剑圣表示赞同。 “所以,这些还是从你身上感悟到的,世人忙碌,只为那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千惆怅; 你我都是不用担心生计的人,所以能抽身忙碌之外,想的念的思索的,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我现在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住在雪海关的普通人。”剑圣说道。 “你这是返璞归真,这条路,是对的,但不适合我。所以,我只能借鉴,不能照着走。” “那你的路,是什么?” “看风景,看更多的风景,当年在虎头城坐在自家客栈阳台上时,我在看风景;南下乾国,在上京城下的,也是在看着风景; 现如今,站在这帅輦之上,前方战士冒死冲城,这,其实也是一种风景。 一如登山,站得高度不同,所见的风景也不同,为了看更多没见过的风景,只能一步一步地爬山。 终有一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其实,我不一定真的喜欢山巅的景色,但不去那里看一眼,瞧一下日出,总觉得这辈子,会不得圆满。” 剑圣缓缓闭上眼,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郑伯爷问道。 “我在克制自己感悟的感觉,这个时候,不适合盘膝坐下感悟。” 郑伯爷闻言,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道: “畜生。” “哈哈哈。”剑圣笑了,“接着说,万一真的上了山巅,发现风景不是你所爱时,你会如何?是直接跳下山崖就此结束,还是再次下山?要知道,下山时的风景,都是你看过的,也就没新意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上山时和下山时的心境不同,心境不同,所看见的景,也就不同。我看山是山,我看水是水,我看山不是山,我看水,就不是水。” 龙渊,开始鸣叫。 显露出,剑圣此时心境的不平衡。 郑伯爷无奈道:“忍不住了?” 剑圣摇头,道:“不至于。就是你先前所说的话,让我想到了二品之境,那是山巅的风景,看一眼,就只能下来。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下来后,也不必颓唐,因为上过山巅,再回头看下面的风景时,味道,就会有所不同。 世人都以开境为荣,这世上,能开二品者,更是寥寥无几。 但二品之境,我敢断定,就算是武夫体魄,也不可能长久支撑。 郡主身边那个家伙,一辈子修一道二品剑,看似犀利,实则鸡肋,我不知他是否曾后悔过,但在我现在看来。 就是一辈子不得开二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二品不得长久,于三品之中无敌,其实已然足够。”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是担心自己再开二品身体吃不消直接暴毙,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 剑圣蹙眉, 思索, 颔首, 道; “对。” “他们,也是你的风景?” “不,他们是陪我登山的人。”剑圣纠正道。 “那我呢?” 剑圣抬起手, 道: “灯笼。” “呵,这糟糕的比喻。” 身后,抱着蛮刀的公孙寁抬头疑惑地看着身侧的阿铭。 阿铭低下头,看了一眼他,问道: “听得懂么?” 公孙寁很诚实地摇摇头,他尽力去听了,但还是没听懂。 阿铭点点头,道: “听不懂就对了。” 公孙寁大着胆子问道:“为何?” “因为他们说得,根本就不是人话。” 公孙寁没敢附和。 而城墙那头, 第一波的冲城,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箭塔倒下去后成了最为坚固的“云梯”,一众士卒嗷嗷叫地冲上去。 另外,不仅仅是箭塔,还有各类的“行天桥”“登云梯”“飞楼栈”,也被从后方推进上来。 后世影视剧里的那种单纯架梯子爬上去,那是真的送死,真正用得上的这类云梯,其实下面都是带圆木轮的,保证了自己的体积,从而也保证了当梯子固定在城垛子上时,守城方想将其推下来,凭三两人力,近乎是不可能。 野人部的冲锋,最为激进,他们身上的藤甲,其实并不能给予他们在这种残酷近身搏杀中太多的防护,因为藤甲本就比不得铁甲,但对于他们自身而言,也足够了。 野人王最擅长的就是打鸡血,利用宗教营造氛围,再以“酒肉女人”和对未来的期望,让这些野人变得盲目,暂时忘却了生死。 虽然只是暂时,但真的足够用了,因为对于大部分冲城的野人而言,他们的生命,本就只剩下了暂时。 一如前些日子冲央山寨一样,这一次野人的冲城,也显得悍不畏死,城墙上,楚人第一排是最为精良的刀斧手,身后是弓弩手,外围则是拿着长杆武器的长矛手或者大戟士。 由近到远,三层防护,像是一个刺猬。 很多野人冲上去,就会被砍翻,被戳中,被射中,箭塔形成的云梯很宽厚也很结实,但接触面,其实也就这般大。 然而,最初始的残酷没能让野人们胆怯,反而激发出了他们骨子里的那一抹凶残,他们没有太多的配合,面对这种情形,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 扑上去,抱住面前的楚人,拉着他,一起掉下城墙。 有些野人,扑上去时,兵刃就已经破了藤甲刺入其身体,但其依旧咬着牙,连拉带拽算上自己的体重,硬是要拉个垫背的。 这种野狗般的作战方式,让城墙上的楚人不自觉地开始后撤,渐渐的,空开了一段距离,使得野人杀了上去。 下方,举盾掩护身后弓弩手向上射箭的郭东忍不住咂舌道: “直娘贼,这些野人是真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的么!” 许安点点头,他也被野人的这种厮杀方式给震撼到了,这是一种,完全将自己的命豁出去的打法,不,不仅仅是这样,这是完全把自己的命,看作很不值钱的打法! 郭东继续道: “野人这么厉害,平野伯爷居然能将他们打趴下。” 那平野伯爷,得有多么可怕? 事实上,生出这种想法的人,真的不在少数。 这再次回到一个很老的主题,有野人王的野人和没有野人王的野人,完全是两种………生物。 瞎子此时站在梁程身侧,帮梁程分析和汇总前方传来的各项消息。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其“眼中”。 昨晚,苟莫离对他说,人和人,是不同的,燕人、野人、晋人,他们在是人的基础上,其实往下,还有细分。 眼下,苟莫离确实是做到了。 正面冲城的野人,靠着这种方式,给予了守城的楚人极大的压力,甚至,已经有不少野人上了城墙,开始平地厮杀了。 “呵呵,得亏当初野人,碰上的,是镇北军和靖南军,以及田无镜,还有,他们自己的内部,也不团结。” 瞎子发出了这声感叹。 梁程却摇摇头,道:“一时血勇罢了,可一不可再,无谈三,这是野人一直以来的老毛病,也是乌合之众的特征,农民起义军也是这样,一时鼓噪上去,只要挫其锋芒,其势就衰。” 紧接着,梁程对左右道: “传令,第二批队跟上,执法队上前,着重于野人那一块。” 这是担心野人的势头弱下去后,会极为干脆地回撤。 瞎子笑了笑,道:“所以,这一仗的关键,还是得看阿力和公孙志他们?” 梁程伸手指了指公孙志那一侧,道:“公孙志那边明显陷入阻滞了,到现在都没有啃下一个缺口,也就阿力那边,能多指望一些。” “到头来,还是自己人更靠谱一些。”瞎子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站在下面,瞧不清楚上面的情况,可能公孙志那边碰上的,是守城楚人的最精锐,所以到现在还没能上的去。 这就是对子,终究得有人对上那一子,其他方面的人才能有打开突破口的机会。” 说着,梁程还回头看了看身后。 瞎子问道:“怎么,连主上也得用上?” “帅輦前行,到最关键时拉一波士气,主上应该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主上怕死,但关键时刻,还是能豁出去的。” “也挺有意思,帅輦向前,士气大振,挺好玩的。” 瞎子说着说着,就又不自主地掏出一个橘子,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吃小食有点不合适,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阿力那边,好像打开缺口了。” …… “乌拉!!!!!!!!” 樊力这边,确实打开了缺口。 在冷兵器时代,樊力这种体格的人,搁在战乱年代,那就是一个“万人敌”的猛将。 上次冲央山寨,樊力打了个寂寞,在铁罐头里闷了一身汗,斧子上鲜血寥寥。 这次,可逮着机会了。 起初冲锋受阻时, 樊力二话不说,将自己整个人都直接抛了出去。 是的, 就是将自己当作了投石机抛射出的巨石一样,一个起步飞跃,脚下箭塔形成的云梯一阵颤动,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砸向了前面密密麻麻的楚人。 “轰!” 这一砸,就是一大片。 樊力身上的铁罐头,是薛三当初亲自锻造,不讲究什么轻便,也不讲究灵活,图的,就是个防护力。 在薛三看来,樊力只需要闷着头,举着斧子,一边开无双一边莽直线就行了。 这一套甲胄,在此时也是起了效。 在樊力飞扑下来时,很多楚人的大戟和长矛抵住了樊力,但顷刻间就崩断,而后,被樊力一个人的泰山压顶连带着带倒了一片。 樊力再扭一扭, 转个身, 像是收割机割麦子一样,一轮碾压。 这一简单粗暴至极的方式,为后续跟进的雪海关甲士开辟了极为奢侈的空间,一时间,上百甲士跟着上了城墙,且迅速地开始对外开拓。 他们要的,就是站住这里,给后续的袍泽撑开身位,让后续的援兵不断跟进。 “砰!” 樊力一拳头,砸爆了身下一个楚人将校的脑壳,随即起身,抓起自己的斧头,就开始秋风扫落叶。 因为先前砸落的原因,斧头,就只剩下一个了,但这不要紧,右手拿斧头挥舞,左手则直接抓住对方刺过来的兵刃,再顺势一甩,将其丢下城楼。 其身后的雪海关甲士们在马上跟随其左右,帮其分担压力,一时间,居然在城楼上推行了一大段距离,导致这边的局面,直接进入了即将崩盘的趋势。 也就在此时, 一众身着青色甲胄的楚兵杀了上来,他们的甲胄更为精良,同时更精通于战阵厮杀之法。 就是樊力一开始冲进去后,居然也被对方大戟给卡住,若非樊力催动了蛮族血脉,强行将自己的身躯给拽出来,可能就会被跟进的一名刀斧手顺势砍中脖颈。 即使如此,樊力身上的大铁罐头,也已经坑坑洼洼的了,一些地方,也有鲜血溢出。 这是一个冷兵器的时代,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有武者有剑客的时代,尤其是在军中,永远不缺那种好手。 而在另一侧,一名银甲年轻将领领着一群同样身着银色甲胄的士卒冲杀了过来,从另一面,开始将樊力所率领的雪海关士卒给压了回去。 那银甲小将一杆长枪,挥舞得赫赫成风,枪尖如龙,点出一团团血花,其身后的楚人士卒也是各个悍不畏死,拼命地想要将这个刚刚显现的窟窿,给堵回去。 终于,他看见了前方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樊力。 他其实早就看见樊力了,在城墙下的东山堡守城将军身侧。 正是因为这名燕人虎将的出现,使得城墙上楚军的局面瞬间陷入了危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用在守城战上,也丝毫都不为过。 “来将报上名来,某的枪下不斩无名之辈!” 银甲小将很是高傲地冲着远处的樊力大喊出来。 同时,又枪走如雷,一刺加一个横拍,刺死了一个无名之辈,又将另一个无名之辈先抽出了城墙掉落下去。 刚刚被前方楚军给逼退回来的樊力回过头看着那银甲小将, 没来得及回话, 一根箭矢,就从其身前射了过来,这根箭矢,本来是要射樊力面门的,且力道十足,但因为樊力回头去看那银甲小将,导致那根箭矢射空了。 而银甲小将的长枪刚刚刺入面前一名雪海关士卒的胸膛,再一脚将其踹开,恰好,那根箭矢,来到。 “噗!” 箭矢,直入银甲小将的面门。 银甲小将身体僵硬在那里,面门位置的箭矢尾翎上,带有楚军的制式,这意味着,这是一根楚人射出的箭矢。 “噗通!” 银甲小将栽倒在地, 他死了。 这就是战场,千人战万人战的战场,也是最为真实的战场。 在这里,纵然樊力一身铁疙瘩,也差点被斩下头颅。 在这里,就是郑伯爷,也时常会碰见暗箭以及那莫名其妙准确地投石。 银甲小将的死,不算怪。 但他的死,告诉了后来者一个道理,下次,再喊“来将何人,可敢留下姓名”前,应该先来一句:“我乃………” 这样, 至少可以在死前,报出过自己的名字,不至于死得这般憋屈。 而这边,亲眼目睹银甲小将中箭死亡后的樊力,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觉得那货,身着这么亮眼的甲胄,还学什么阵前喊话,简直就是憨批一个。 自家主上,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随即, 樊力再次抡起斧头, 吼道: “杀!” ……… 瞎子兜里的橘子,拿出来,又放下去,再拿出来,又放下去,城墙上在拉锯,他这里,也在拉锯。 而这时,苟莫离来到了梁程这里。 郑伯爷的帅輦还在后头,梁程这里,才是全军指令的发出地。 “梁将军,我部要泄气了,先用箭矢和投石机开路,再让第二批队上吧。” 箭矢开路,指的是让箭矢和投石机,对准中路的城墙进行打击,在那里,野人其实还在和楚人缠斗厮杀着。 野人王的意思是,一同清理掉,让第二批队的士卒冲上去。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同族。 因为他明白,自己给那些野人打的鸡血,能持续多久。 其实,后面已经有不少野人,流露出了裹足不前的状态,显然,是清醒了。 野人王无所谓,那么作为冷冰冰鼻祖的梁程,自然不会心痛。 当即下令箭矢和投石机对中路城墙进行打击。 第二批队的士卒,也已经嗷嗷叫地向前压进。 且还是由宫望领着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阵。 可以说,这两位刚刚投奔郑伯爷的总兵,是真的给面子,也舍得下血本。 公孙志那边还在城墙上继续厮杀着呢,宫望这边,也已经要上了。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一战而下的可能性不大,但大家伙更明白,这一战要是没能取得突破,接下来为了重新打造这些攻城器械,又得是一段漫长的煎熬。 若是有那个机会,谁不愿意拼一个一劳永逸? 再者, 两大总兵亲自上阵领兵冲杀,这阵仗,可谓是给足了东山堡楚军的面子。 箭矢,开始向城头铺射,与此同时,投石机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抛射,这一次抛射的,是带着火油的燃烧着的弹子。 不过,因为投石机抛射的不确定性,所以还是将射程定得远了一些,大部分,其实还是落入了城墙内,少部分才算是砸在了城墙上,不能太贪心,否则大概率得砸到攻城方自己人。 抛射结束,宫望父子亲自率军冲杀上去,接替了野人先前的位置,且这一波,正好打在了城墙楚人筋疲力竭损失惨重且后续援兵未能补充上来之际,所以效果极好。 马上,城墙上当即出现好几个被燕军撕裂开的口子,且借着这股子楚人势颓之机,一直处于鏖战状态到现在的公孙志那一部,也终于成功突破站住了脚跟。 可谓, 局面豁然开朗! “轰!” 就在这时, 燕人的攻城锤,也砸开了城门。 看见这一幕时,瞎子果断地拿出了橘子,大势已定。 然而, 梁程却直接道: “昨日我故意让人留着那堵墙,就是想给楚人留一个念想和侥幸,让他们不要堵门,但实际上,先前攻城锤上去砸了那么久,都没砸开,证明楚人没上这个当,是将城门给堵住的。” 瞎子手里拿着橘子,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由地问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城内楚人,故意挪开了堵门障碍,打开了城门。” 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橘子又放了回去,他不懂兵事,事实上,每个魔王都术业有专攻,在兵事方面,水平比得过曾被靖南王亲自调教过的主上的,也就梁程一个。 但瞎子清楚,这不大可能是楚人主动开城门要投降了。 果不其然, 东山堡内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紧接着, 一队队楚人骑兵悍不畏死地从城门内冲杀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大量楚人士卒。 见到这一幕后,梁程居然笑了笑,道: “我一直觉得这座城内的楚人守将水平不错,现在看来,确实是不错,与其继续在城墙上添油战术,导致局面一步步瓦解最终倒向不可收拾,倒不如开辟第二战场主动杀出来,只要他们能清理掉城墙前,那城墙上的我军,就算是占住了,也没什么意义了,这种气魄,不是每个将领都能有的。” “阿程啊,请注意你的屁股。” “嗯。” “这类英雄惜英雄的话,你对我说说可以,记住别对主上说,主上喜欢死掉的敌方英雄,不喜欢喘气儿的。” 城墙下,楚人大规模的出动,将战场从城墙上燃烧到了城墙下。 他们结阵,他们配合,他们训练有素,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大片的面积,只需要再往外推进一段,就能将已经冲上城墙的燕军和后方的本部给完全隔离开。 与此同时, 楚人出城队伍里, 立着一面金色的大旗, 旗帜下,绣着一只火凤。 “皇族?”梁程疑惑道。 不过,这到了瞎子的专业范围,当即开口解释道:“东山堡内,居然有一位楚人的柱国。” 大楚原本有四大柱国, 屈天南自裁于玉盘城下后,其子屈培骆还未能承袭柱国之位,所以眼下,大楚只剩下三位柱国。 如今, 居然就有一位存在于这东山堡内! 密谍司和雪海关的探子,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报!东山堡东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西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 楚人城门主动大开,军队,汹涌杀出。 且这些杀出来的楚人士卒,他们身上的甲胄,明显给人不同的感觉。 这一面,本是主攻,其他几面,其实都是佯攻,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楚人,在此时居然直接掀开了桌子。 且, 显得极为有底气! 这种底气,绝不仅仅来自于那位深藏于其中的柱国! 瞎子看了看前方战局,又看了看身边的梁程,问道: “阿程,你别告诉我,你失算了?” 七个魔王加一个主上,总共八个人,最会打仗的,就是你,你要是玩儿崩了,那咱们还怎么玩儿? 打仗真不是像樊力那般喊一声“乌拉”带着手下直接冲那么简单的事儿,其他人,可没这个能力去收拢这个残局。 梁程点点头, 道: “这城内,根本就不是贵族私军,而是大楚皇族禁军。” 与此同时, 已经和自己儿子杀到城墙上的宫望也喊出了一样的话: “这是楚国皇族禁军,是楚国皇族禁军!” 先前,百万大军搭台,郑伯爷率军冲央山寨。 楚国大将军年尧曾为了布置下这个口袋,派出两支各五万皇族禁军去东山堡和西山堡藏伏。 后因为靖南王成功见招拆招,外加郑伯爷冲寨其势如风,东山堡内的五万皇族禁军出城想去救援时,也被宫望部给黏住了,最后不仅仅是迫使其未能来得及救援央山寨,且没能让其回归东山堡。 宫望的这一举动,还曾经赢得过郑伯爷极大的好感。 舍大家而为小小家的精神,值得鼓励! 但问题的根,就埋在这里。 那出城要救援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皇族禁军,而是原本驻守在东山堡内的楚国贵族私兵,所以,眼下已经连续攻打两日的东山堡内的守军,其实是大楚战斗力最强的皇族禁军! 所以, 楚国的一位柱国在这里, 所以, 楚人敢在这个时候大开城门选择出击! 因为他们,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实力! 梁程拿起自己的刀, 对一边已经将橘子捏出褶子来的瞎子道: “虽然很不想说,但还是得说,将攻城战打成被里头守军的反击战,真的很丢人。” 瞎子摇摇头,道:“我觉得这会儿不是你自我检讨的时候。” “是,所以你快点到后面去,我来组织断后,你让主上先行后撤,我们后头还有三座军寨,楚人就算能赢这一场,也不可能让我们完全溃败,收拾收拾,大局,还是在我们手中的。” “问题真的这般严重?”瞎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梁程点点头,“很严重了。” 随即, 梁程又笑了, 道: “不愧是国战,两国真正精英龙凤的对决,我们以势压人,人家待时而动;确实过瘾,也确实精彩。 其实,如果不是咱们攻城势头太猛,提前逼出了里面那位柱国出手,可能在那位看来,应该是在鏖战之后,再行此举,甚至可以一举击溃我们。 但现在,他只能赢得一时,赢得这一场。” “别这样,真的好欠揍。” ……… 帅輦上, 阿铭看向身侧站着的郑伯爷,道: “主上,阿程那边打旗语,让我们中军先行后撤。” “我看得见。” “是。” 阿铭走到水碾旁,准备给周围亲卫下令。 楚人的忽然反击,让局面,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剑圣则摇摇头, 延续了先前的话题, 道: “可惜了,今日的风景,似乎不太宜人。” 郑伯爷却笑了, 摊开手; 公孙寁马上将自己腰间系着的水囊递给了郑伯爷, 结果水囊被郑伯爷直接丢到地上,反手敲了他一个毛栗子。 随即, 郑伯爷直接抽出公孙寁手中抱着的蛮刀, 反手插入帅輦之中, 郑伯爷后退两步, 身着金甲的他, 直接坐在了帅座上。 剑圣看着郑伯爷,道: “急眼了?” 郑伯爷点点头, 道: “不瞒你说,就在昨日,我还在和瞎子聊过,我们都觉得,我的军功够了,名望也够了。 现在看来, 确实是够了。” “那又为何?” 剑圣虽然不通兵事,但他也能看得清楚局面,楚人的忽然反击,来势汹汹,燕军若是此时后撤,固然失了一时,却依旧能够掌握住战场的主动权,不过是一时受挫罢了。 而若是就这般不管不顾地直接怼上去,一旦没怼过去,就可能导致这一面战局的完全崩盘。 郑伯爷翘起了腿, 双臂耷拉在帅座扶手上, 整个人, 也是微微倾侧, 坐姿,自然和端正没丝毫干系,但却自有那么一股子睥睨的气势流淌而出。 “军功,名望,是够了,我甚至可以大方地丢给别人去分润。 但, 我才发现, 它们到底够没够,其实不打紧; 关键是, 我不喜欢输。” 郑伯爷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手向前一指, 道: “本伯要让这帮楚人知道,本伯是来打他们的。 既然是挨打, 就得规规矩矩地给本伯站好。 传本伯命令, 以本伯帅輦为帜, 中军, 全线压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五章 干!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帅輦上的“郑”字将旗,升了起来,三名虎背熊腰的亲卫褪去上半身的甲胄,开始擂鼓! 侧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回头看到这一幕, 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站在郑伯爷身边的剑圣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道: “现在撤,还来得及。” 现在局面虽然危急,但帅輦因为放置得很靠后,所以还能影响到局势,做到从容后退,问题还是不大的。 退一步说,就算局面再差几分,以剑圣的能力,带着郑伯爷逃出生天,也没太大的难度,毕竟,楚人刚刚杀出,还没有对这里形成包围圈。 郑伯爷闻言,只是摇摇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看的帅輦上,擂鼓的居然是仨糙汉子,实在是不美。” “不美?” “对,不美,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有些遗憾。” 剑圣不知道“审美”是什么意思,但他能从郑伯爷语气里听出那极为清晰的矫情。 讲真,很多时候,就是剑圣都很难想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伯爷以及他那几个手下,总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去表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矫情。 郑伯爷转过视线,看向前方,耳畔,是鼓声隆隆。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四娘,她必然擂得风姿绰绰,一身红袖惊鸿不让须眉之气质,让人不舍得挪开眼。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公主,一身华装,嘟着嘴,举着那木槌应该都有些吃力,但还是会很认真地一记记地敲着,谈不上什么鼓韵,但自成格局。 大将出征,公主擂鼓, 哎呀, 美得很,美得很啊。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柳如卿,那细腰婀娜,那风情万种,我说不得还得站在她身后,一手搂其腹,一手执其手。 身侧,千军万马忘我地厮杀, 我独宠怀中佳人, 以鼓声作乐。 金戈铁马, 佳人在怀, 多精致的落差, 多美的画面, 多让人神往的经历。 美, 这就是美, 美得让人迷醉。” 郑伯爷说着说着还闭上了眼,伸手,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敲击了几下。 剑圣开口道;“当年大夏有一天子,点烽火引得诸侯们带兵来救,只为博得妃子一笑,你这,和他是异曲同工。” 这还是郑伯爷第一次听到“烽火戏诸侯”在这个世界的现实版,愣了一下,道: “原来是出在这儿?” 剑圣继续道:“各国史家公认,大夏之倾颓,始于他。自此之后,诸侯开始不奉大夏天子令。” “啧。” 郑伯爷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成王败寇而已,你看到的,是他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但实际上,是大夏式微,诸侯崛起,开始无视中枢权威。 比如,之前我在雪海关不也阅兵过么,公主就站在身旁,说白了,不也是让公主欣赏欣赏我雪海铁骑的军容? 呵呵,这和那位大夏天子有什么区别? 但军中六镇将领,有谁不满,有谁不配合,更有谁会有怨怼?” 剑圣闻言,细细思索,缓缓点头。 “大权在握时,再荒唐的事,也是风花雪月,英雄意气,当你式微时,干什么都是错的。 哎, 可惜了啊, 本来打算过阵子瞎子就回去主持大局换四娘来的, 谁知道今儿个就得擂鼓了呢? 下一次,想等到这个机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剑圣有些好笑道:“这似乎已经成了你的执念?” “可不是么,在追求美的道路上,我一直未曾懈怠。” 阿铭站在郑伯爷身侧,拿出酒囊,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酒气弥漫。 郑伯爷瞥了一眼阿铭,手指向自己身前戳了戳。 阿铭收回酒囊,站在了郑伯爷的身前。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道:“帅輦在这儿,乃中军,甚至是全军精气神所系,还劳烦剑圣大人为我护持。” 剑圣淡淡道:“你不下去,我也就不下去。” 言外之意就是, 你不遛,我也就留在这儿。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旗号都打出去了,命令都下达了,看看四周,中军,后军,以及侧翼兵马,都开始以我为轴,向我这里汇聚,我还能去哪儿? 也就只有一头埋到前面去了。 要么, 对面那位大楚柱国将我给埋了; 要么, 我将对面那位大楚柱国给埋了。 鼓声一响, 明年的今天, 就注定我和他其中一人的忌日。” 剑圣又开口道: “只是不想输?” “就是不想输。”郑伯爷轻轻拍了拍大腿,“脑子正常的,谁会想输?” “值得?” “横竖是个玩儿呗,我是惜命,但惜命是不想死得没意义,是想留着这条命,继续看风景,继续好好地玩。 眼下,正是好玩的机会,为何不接? 而且,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事儿, 而是舍得。” “舍得。”剑圣品味着这两个字,“因为舍得,才有大自由。” “停停停,您现在可不是悟道的时候,咱们先把正事儿干了。” 郑伯爷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 身子微微靠前, 左手托举着下颚, 注视着前方。 边上的公孙寁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刀,身为李豹的外孙公孙志的儿子,有一把符合自己身量的佩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他现在激动,倒不是因为郑伯爷这儿的意气风发,而是因为他老子,此时还在楚人城头上呢。 同理, 阿力, 也在城头上。 别人可以舍得,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郑伯爷舍不得任何一个魔王。 这一世,只有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这种家人关系,比血脉相连还要深厚得多。 阿铭在此时开口道:“主上,属下是真没想到,阿程会派人传达消息让您先走。” 郑伯爷笑了笑, 道: “他在激我。” ……… “我不是在激主上,身为一名前线主持局面的大将,理所应当给予后方的大帅以最实际和最稳妥的建议。 至于是否遵从,如何抉择,那是主上的事。” “但阿力可是在城墙上,公孙志和宫望也都在城头上。” “阿力是我麾下虎将的地位,至于公孙志和宫望,他们如果战死,主上率军后撤再收拾时,可以将他们俩的残部完全吸纳入己身。 这笔帐,你应该会算,真不亏。” “但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的,你,也知道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瞎子说道。 梁程不置可否,但这种态度,显然也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瞎子伸手指了指后头,道:“主上的帅輦已经在前移了,这是,要正面将楚军刚回去了。” 梁程点点头,道:“那就,刚回去。” “有胜算么?”瞎子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是问,胜算几何?” “这会儿,再推演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无非就是零和一的关系。” 瞎子终于剥开了橘子, 道: “原想着大橘已定; 谁成想,又变成这般光景,我是不喜欢刀尖上跳舞的,凡事谋定而后动才是我热衷的风格。” “但事实如何能尽如人意?”梁程将自己的刀抽出,继续道:“这个世界,其实挺精彩的,就比如今天,那位楚人的柱国,确实给了我很多惊喜。” “是你玩儿脱了。” “是,但无所谓,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也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算无遗策,就是那靖南王,不也是得自灭满门同时发妻亡故么? 他就是赢得了战场,却也是输了自己的人生。 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精彩啊,否则照你说的那般,种种田,再平推平推,将人生和咱们这辈子,变成了染格子的游戏,那得多无趣。” “但这不是游戏,不是你投个币,还有续命或者重新再来的机会。”瞎子提醒道,“你可知这些家底,我们攒了多久?” “瞎子。”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思维去思考问题和看待事物了?在我看来,你应该是我们这些人之中,最洒脱也是最淡然的一个。 就像是当初在虎头城,你开了第一笔单子后,就在客栈外摆了半年的摊,成天就晒太阳,连客人都不招呼。” “我是喜欢要么不做事,要做,就做到最好。”瞎子说道。 “要还想再玩,那就继续白手起家吧,怎么着都不会比一开始主上苏醒时那般麻烦,若是不想玩了,那就再找新的地方新的事物继续玩呗。” “阿程,你发现没有,你现在说话的风格和语气,有些像主上了。” “我这阵子,确实在学主上身上的一些东西。” “比如?” “人情世故。” “体现在哪里?”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面对这种局面时,我是命忠诚于我的一部勇士,劫持了那时的君上大旗向前推进。 这一次,我把主动权,交给了主上。” “很久很久以前………难不成是?” “逐鹿之战。” “呵呵。” “嗡!” 一根楚人的箭矢,射入了二人身前不到数丈的地面。 远处,楚人那位柱国的火凤旗,于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 “哎呀。” 瞎子叹了口气,手速很快地将一块块橘肉送入自己口中,一边快速咀嚼一边道:“我是发现了,习惯了站在幕后做事,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站在台前。 就像是平时滴酒不沾的人,忽然干了几倍醇浆,忒上头了点。” “你跟我后面吧。”梁程说道。 “这是自然,我帮你扫一扫箭矢什么的。”瞎子从善如流。 “其实,对方是在搏命,但我们,只要撑住这一口气,我们就还是赢家。楚人的外围兵马,拦不住我们侧翼骑兵太久的。” “嗡!” 一根箭矢被瞎子用意念力扫开, 瞎子没好气地站在梁程身后道: “专心。” 梁程举起刀, 吼道: “听到伯爷的军令了么,看见伯爷的帅輦了么,伯爷就在我们后面,伯爷,已经来了,为了伯爷,为了雪海关; 随我, 杀!” “杀!!!!!!” …… 火凤旗下, 是一辆造型古朴的战车。 战车看似是以青铜器打造,但却自成一派古朴气象,流转着岁月的沧桑。 其上头,更是有数之不尽的凹槽刮痕,这是它在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战车不大, 二人牵绳策缰,二人立身于侧持戟; 一人,持弓站于前; 一人,端坐于后。 这是一个老者,发虚全白。 大楚四大柱国,屈氏一个,独孤家一个,谢家一个,这三家,都是大楚一等贵族,还有一个,就是石家。 石家在贵族里,只能算得上三等,它是大楚贵族中的一个另类,石家祖上是楚侯的亲卫出身,后得楚侯提拔,数代人跟随着楚国先君南征北战,得赐爵位时,本该是得二等位,然石家不受,只留三等。 其后石家代代出将军,帮熊氏皇族经营皇族禁军,因其恪守祖训,家族勋爵不升等,所以皇室为了勉励其功,特赐其柱国之位。 青铜马车内火凤旗下的这位老者,就是石家当代家主,石远堂。 其身侧,汹涌冲杀而出的,则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大楚皇族禁军。 昔年, 大楚先皇崩,诸皇子之乱,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下来,也是因为摄政王早早地就得到了来自石家的认可。 所以,诸皇子之乱中,其余皇子基本上没能用得动皇族禁军,只能各自去地方找贵族支持自己。 而可以调动皇族禁军平叛的摄政王自然事半功倍。 先皇在位时,诸子夺嫡的气象,其实早就出来了,不是没有其他皇子去拉拢石家,但石家都岿然不动。 就是二皇子迎娶了石家女为王妃,但在其起兵时,石家以及石家所能影响的兵马,依旧对其完全禁默。 诸皇子之乱平定后,石家继续得以在皇族禁军体系中占着极大分量,大楚上下,很多人都在猜测,为何石家会心甘情愿地站在摄政王身后。 要知道,石家要是愿意,石远堂要是愿意,他的外孙,很有可能成为大楚下一代的太子! “世人都在揣摩我石远堂为何就认准了摄政王,什么说法都有,但其实,为何如此,我已经在请王上登基的奏折里,说得很清楚了。 论心性,论心胸,论手腕,论格局,王上才是我大楚之君的首选。” 持弓者是个男子,身着简陋的皮甲,没戴头盔,留着楚人喜欢的宽边长发,眉宇间,有魅态流出。 楚人,其实以此为美,以此为不羁。 “石公公忠体国,他们,不会明白的,而且,在他们看来,奏折里说的,都是官面文章,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抠,去揣摩,去理会,哪里会看得到纯粹流于表面的真心话?” “前些年,诸位殿下都曾拜访到我石家门下,二殿下更是娶了老夫幼女,唯独四殿下,未曾踏过我石家的门,逢年过节,也未曾有过礼尚往来。” 持弓男子笑道:“王上还真是有趣。” “不是有趣,而是王上能懂老夫之心,能懂石家之心;先皇若有遗诏,则石家必然奉遗诏行事,是否拉拢,就没什么必要了。 先皇若是没有遗诏,那石家就凭忠心国心做事,诸皇子之中,已然成就大格局的四殿下,就更没有拉拢石家的必要了。” “若是世间诸多事儿,都能这般简单干脆,那该多好。” “就像是你的箭一样?”石远堂笑道。 持弓男子点点头。 “可惜了你的好徒儿。” “战场身死,本就寻常,哪里来得可惜不可惜。” “是。” 持弓男子姓沐,名阳; 曾经是大楚皇族禁军的一路统领,先皇时因当街射杀一贵族子弟获罪,囚于凤巢卫昭狱之中。 摄政王上位,将其释出,再入军中,归石远堂麾下。 昨日隐藏于野人奴仆兵之中对着郑伯爷射出那一箭的,就是其徒弟。 石远堂感慨道: “其实,老夫真的未曾料得,一向只擅长马上野战的燕人,在攻城之道上,竟然已精进若斯。 若非那一日燕人取央山寨时,老夫执意留下坐镇,让独孤念领原驻军打着禁军的幌子撤离。 今日这城,要是他们来守,可能真的就被破了。” 沐阳笑道;“就是石公您在守,其实,也快破了。” “哈哈哈哈。” 石远堂大笑起来, 道: “是,是,是,但好歹,老夫还有一战掀桌子之力。 只可惜,若是能够鏖战个十日半月,再一朝杀出,那就不仅仅是能解东山堡之围,还可以破开燕人在东面方向的布局。 双方对垒,看似各数十万大军,规模庞大,兵马众多,但真正用起来时,往往贴子兑子居多,再小的一个方向上出问题,都会不由地捉襟见肘。 燕人这一部,确实出乎老夫预料甚多,好在咱们军中没有屈家人,老夫倒是可以感叹一句:真不愧是那位燕人的平野伯。” “就是屈家人在,又有何说不得?” “你啊你,这脾气,得改改。为此蹲了七年昭狱,值么?” “改不掉了,也,懒得改了。” 石远堂点点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见得身边士卒杀出城门后,下令道: “命东西两门骑兵,缠住燕人的骑兵,中军,则给老夫继续向前冲,一直冲到燕人的营盘为止。” “呜呜呜!!!!!” “呜呜呜!!!!!” 楚人的号角声响起。 出城的楚军,展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先锋军开路,盾牌手紧随,弓弩手随后,哪怕是一路冲杀,依旧保持着这种稳定节奏。 遇到抵抗时,则迅速切换小阵,或纠缠或包围,其余左右,则继续前扑,尽可能地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对战场的铺陈。 这般做,一来是为了给后续出城的兵马腾出足够的空间;二则是想要将这种出其不意地反击,给尽可能地扩大化,这也意味着战果将也同时会被扩大。 沐阳持弓而立,看向四周,道: “世人都以为他燕国铁骑横行无双,但其实,不过是互有优劣罢了。” 骑兵所擅长的,是机动性,先前郑伯爷冲击央山寨,其实质,也是靖南王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及时分兵兑子,给自己麾下的王牌兵马赢得了一个“田忌赛马”的机会。 若是燕军以步卒为主,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种大规模调动的,就算是完成了,其所耗费的时间也足以让年尧那边随之进行应对了。 而在短距离的交锋中,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步卒,对上骑兵,固然依旧有些吃亏,毕竟人家胯下有马,但还不至于完全狼狈,应对得当,是完全有的打的,打赢,也不是什么稀事。 自古以来,以步胜骑的战例,也是数不胜数。 “以步克骑,本就麻烦。”石远堂倒是无所谓,继续道:“据说祖家那边在东海,倒是琢磨出了一套新法子。” “乾国的祖家军?” “可不是。” “只可惜,这场仗,怕是不能指望乾国了。”沐阳说道。 “国战国战,指望别人,还能叫什么国战?” “石公,快看,燕人军阵已经被我们冲开了。” 沐阳是神射手,其视力,更为锋锐。 确实,面对忽然杀出的楚军,燕军这边明显准备不足,先前预留的两翼骑兵本是想起打扫战场或者像昨日那般堵截小股骑兵之用,在此时,却已经被楚人的骑兵给纠缠住。 眼下, 楚人的禁军已经穿入了燕军为攻城所布置的大阵之中,一时间,掀起了倒卷珠帘之势。 沐阳道:“石公,照着这个势头,我军大可继续推进,将燕人面前的营寨给一举打穿!” 石远堂摇摇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咱们面前的对手,是燕国的那位平野伯,你可知,他其实不仅仅修建了这一座军寨,在其后方,还有两座军寨。” “还有两座?”沐阳显然对这个情报不知情。 石远堂也觉得很无奈,道:“世人都传这位平野伯打仗好兵行险着,无论是当初千里奔袭雪海关还是去屈氏那里抢走公主,都将行险发挥到了极致。 再者,其年轻气盛,又得封爵坐高位,就是老夫,也原本以为其性子应该刚猛孤傲一些,但真正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位打仗,当真是有一种燕人靖南王的影子。 行军打仗,能行得险招,却也依旧可以烹得出小鲜。 此子, 据说当初还曾和王上同坐一辆马车,呵呵。” “说句犯忌讳的话,王上可能会很后悔当初没在马车内直接将这位燕国平野伯爷给掐死吧?” 石远堂摇摇头,笑道:“王上估计想的是,你想当我妹婿,你直说啊。” “哈哈哈哈哈。” 沐阳和石远堂一起大笑。 这是战场, 风云激荡的战场, 但双方的主帅,其实都呈现出一种闲情自若的大自在。 不能怪石远堂这边心情不错,因为楚军已经冲入了燕军的投石机阵地,不少楚人士卒已经开始砸毁投石机了,因为这个东西,可是让城内的守军先前在守城时吃了太多苦头,因为一开始,楚人压根就没料到燕人的投石机竟然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性能上,都超过了己方。 燕人这边,则溃势已现。 这一仗,甭管战果是大是小,至少,可以称之为捷了。 “石公,您说那位平野伯爷,会做如何抉择?”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的帅輦在中军偏后的位置,收拾中军为阻,后军渐撤,入军寨之后,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寨向后,入第二座军寨,以期我军穷追不舍,复又追击。 等到战线拉长,原本布置在外围防备燕军两支骑兵应该就能回援了,其自身身边,也应该收整了一批兵马。 到时候,我军若是贪功冒进,说不得就得被其反手掐断,硬生生地消磨在这两座军寨之间。 这也是老夫不同意你先前说直入燕军军寨的理由了, 最起码, 东山堡城墙坚固,有所可依,要是真入了其军寨,打下来了,岂不是做了以城换寨之昏聩之举? 我军现如今势盛,他应当会退的,退一步,他依旧围他的城,我军依旧是守势。 为将者,自当以大局为重,老夫不信田无镜的徒弟,会不懂得这个道理,会去意气用………” “石公。” “怎么了?” “燕人的帅輦,前移了。” 石远堂当即站起身, 目视前方。 他的视力自然比不上神箭手沐阳,看不见帅輦的具体方向,但他依旧能够看见先前已经溃散的燕军士卒,正在后方重新聚集起来,而且燕军的中军和后军,在此时忽然变得紧凑,开始大规模地向自己这边硬生生压了过来。 “呵呵。” 石远堂伸手拍了拍战车侧壁,道: “到底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啊,何苦,又何必,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头,真的就这般重要么。” 沐阳开口道:“看来,那位平野伯爷,是不愿意输的,哪怕一阵,也不愿意输。” 石远堂下令道: “命左右两军,撑开,命中军以老夫战车以这面火凤旗为指向,前压! 给老夫, 击溃燕人的中军! 这是他燕人,自找的。 什么燕人平野伯, 现在看来, 也不过如此, 此子心性这般, 就算术再重,再得,再精,也终究不得法!” 伴随着石远堂的一声令下,楚人的左右两翼兵马开始快速向外撑开,其目的,就是为了给中军直面燕人本阵的机会。 自古以来,步卒打骑兵,最头疼的大概就是,打赢了,你也追不上他,石远堂先前面对的,差不离就是这个局面。 但当燕军帅輦前移,强行集中兵马要反压过来时,那种局面,就不存在了。 这是送上门来的,真的是送上门来的! 只要一举击溃燕人本部,燕人大部就将如飞扬起来的尘沙,看似弥弥漫天,实则皆不再成气候。 沐阳手中的长弓搭起, 身子微微倾斜。 石远堂默默地又坐回了椅子上, 拍着腿, 开始哼唱起楚辞小调。 与此同时, 是大楚皇族禁军的进一步势如破竹,在楚人整肃的兵戈如林面前,仓惶面对这种场面的燕军,只能如同浪涛中的一片片扁舟,被一步步地向外挤压出去。 大楚能列东方四大国之位,必然是有所依仗! ……… 郭东和许安正在往后跑,楚人忽然地杀出,让他们这些辅兵直接陷入了最为尴尬的境地,伍长不知道该怎么办,什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连一直领着他们的校尉,似乎也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就被楚人的大戟给挑死。 所以,辅兵们在第一时间就溃散了,不是士气上的溃散,而是一种茫然。 因为这些日子,他们只被训练了举盾。 “直娘贼,这帮楚人疯了不成,居然敢主动杀出来!” 郭东不解地大喊道。 明明是自家这边在攻城,怎么攻着攻着,居然被守城的楚人给反推出来了? 许安则忽然拽住了郭东的肩膀,将其拉住。 郭东一开始没能理解,但很快就看见前方远处正在向这里移动的帅輦,以及自己前方,持刀结阵的雪海兵。 有一批溃卒已经撞到了他们面前,结果这些雪海关兵直接举刀就砍,这可是对自己人下杀手啊。 但这其实是应该的,外围的燕军已经被楚军的突然反击给推了回来,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溃卒,而一旦这种局面继续扩散下去,卷珠帘之势就成了,溃卒会冲散中军,再带乱后军,那这场仗,就真的没必要打了。 当年望江江畔,野人王的主力,其实就是这般给败下来的。 “伯爷有令,大燕将士,死战不退!” “伯爷有令,大演讲时,死战不退!” 高毅手持长刀,于亲卫营中亲自领兵,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前进。 郭东还在茫然,许安则马上一巴掌拍醒了他,喊道: “你不是要给你阿爹报仇么,现在机会来了!” …… 帅輦上, 郑伯爷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变换姿势。 伴随着鼓声,伴随着亲卫营一声声的伯爷军令,在其身边,已经聚集了数量众多的燕军士卒,有本部的,也有公孙志和宫望麾下的,还有辅兵。 原本已经被打溃的他们,在经过帅輦或者看见帅輦前进的方向时,又被滚雪球一般,聚集了起来,开始向着楚军方向转身杀过去。 其实, 战场现在很乱,非常之乱。 城墙上,燕军还在和楚人厮杀。 远处,燕军的骑兵和楚人的骑兵正在纠缠; 再远处,从东西门出来的楚军,则拖住了公孙志部和宫望部一开始留在侧翼掩护大军攻城的偏师兵马。 而面前的战局里,楚人的左右两翼,强行撑开了战局,使得战场被细分细分再细分了下来。 像是剥洋葱一样,到最后,只剩下最为辛辣的水灵。 又如同当初靖南王田无镜百万大军兑子的一个小型翻版,楚人,其实也在兑子。 战场,是一门千变万化的艺术。 在特定时候,特定环境,特定局面下,总能形成一种匪夷所思的格调。 前两日,燕军攻城,气势如虹; 此时,楚人反击,时机拿捏得也是恰到好处,要知道,就算是面前的这支军队不是贵族私兵而是皇族禁军,也依旧改变不了燕强楚弱的局面。 但对方那位柱国,却硬生生地调制出了这个机会。 高手过招,这是真正的高手过招。 郑伯爷到底是得过田无镜真传的,所以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局面是因为梁程输了,只能说,有些事物的变化,根本就不可能掌握在阿程的手中。 田无镜赢野人那场,不也是靠着自己夺下雪海关打下的助攻?这其实并不在老田的谋划之中,只能说是,无心插柳真的成了。 所以,郑伯爷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 甚至, 当其帅輦凝聚着燕军主动砸向楚人方阵时,郑伯爷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畏惧和担忧,有的,反而是一种自心底而发的颤栗,是那种兴奋,是那种热血。 这不是作秀, 而是真情实感。 “初代镇北侯,有三万破乾军五十万的辉煌战绩;老田,也有十日转战千里破灭半晋的壮举。 我呢, 虽然一直说自己战无不胜, 但南下乾国几次,就算是算上跟着李富胜那次,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并不是我在唱主角。 跟着老田远征雪原,我也只是凑个后勤,混了一场军功。 唯一能说到的,其实也就是千里奔袭雪海关。 但终究,正面战场上,是老田带着镇北靖南精锐给打下的。 所以, 我手头上一直欠缺一份真正实打实地军功。 现在好了, 大楚皇族禁军, 大楚柱国一尊, 得, 我也甭挑了, 就他了!”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下令道: “传令,本伯帅輦为线,落身帅輦之后者,视为叛逃,杀无赦!” “传令,燃放所有烟火信子,调我军寨中,外围,一切可见烟火传信之兵卒,即刻来援!” 燕军,是攻城一方,摊子自然也就铺得大,这也是楚人的可乘之机。 而眼下,郑伯爷要做的,就是将所有兵马能调集得都调集过来,一百两百可以,三五成群,也不嫌少。 “嗡!” 一根箭矢射了过来,剑圣提剑,将这根箭矢给挡开。 前方,高毅的亲卫已经砸入了楚军军阵之中,开始忘我地厮杀。 放眼望去,以帅輦为中心点,先前被滚起来的雪球,现在则成了一个不断扩张出去的平线。 楚人、燕人、晋人,开始如野兽一般陷入搏杀之中。 剑圣举着龙渊,对郑伯爷道: “再问你一句,你是想让我杀下去,还是想让我继续帮你撑着帅輦。” “哈哈。” 郑伯爷发出一声大笑。 帅輦已然撞入楚人军阵之中,楚人,发了疯地想要冲杀过来,他们自然知道帅輦上是谁! 而帅輦附近的燕军和晋军则更是发了疯地护卫着这里,他们更清楚帅輦上的是谁! “燕狗平野伯在这里!” “柱国有令,杀郑凡者,家族提爵!” “保护伯爷!” “誓死保护伯爷!” 因为这一块战局的焦灼,双方主帅都以自己为轴地强行压进,使得坐在帅輦上的郑伯爷已经可以看见远处楚军军阵后头的那架青铜战车,以及战车上插着的那面火凤旗帜。 终于, 郑伯爷看向剑圣, 然后, 拔出先前插在帅輦上的蛮刀, 一身金甲的他, 生平以来第一次在战场正中心这般地招摇。 以前, 他不敢招摇,因为觉得这是取死之道。 但一直很羡慕老田, 老田每次冲锋都是骑着貔貅,一身鎏金甲胄,冲杀于千军万马之前。 羡慕, 羡慕啊, 是真的羡慕啊。 现在, 自己被迫地也终于拥有了这个机会。 排除所有忐忑,摒弃一切不安, 这种在血腥战场上自己最为亮眼的感觉,是真的让人膨胀,让人畅快,让人过瘾! 男儿, 当如是! 阿铭和剑圣都在注视着郑伯爷,他们在看郑伯爷自己的选择。 郑伯爷站起身, 举着蛮刀的他,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笑道: “我他娘的怎么可能输,我本来就是来攻城的啊,现在楚人自己跑出来了,连城都不要我去爬了,去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就想不通了, 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么, 我为什么会输, 我凭什么会输, 老子只会赢, 老子只能赢, 老子也必须赢!” 随即, 郑伯爷发出一声长啸,周身释放出黑色光芒,纵身一跃,跳下帅輦,一刀劈中一名楚军的面门,而后直接抽出蛮刀。 鲜血, 喷洒在了他的脸上, 热热的, 烫烫的, 一瞬间, 仿佛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初在民夫营里,薛三和梁程压制住了一个蛮兵,让自己来杀。 那一次, 自己鼓起勇气,一刀下去,也是被血溅了一身。 在这个世界, 你说兜兜转转从西到东也好, 你说摸爬滚打从下到上也罢, 临了到头, 求的, 还不是一个痛快么! 身后,一名楚军大戟劈来,阿铭身形出现在郑伯爷身侧,架住了大戟。 郑伯爷随即侧身,蛮刀劈过去,将对方身上的甲胄撇开,刀口刺入对方骨骼,上前,双手抓住刀把再一脚踹在其身上。 人飞,刀回。 郑伯爷一摸脸上的血污, 对着四周, 大吼道: “干!” —————— 感谢墨凝于穹成为《魔临》第133位盟主。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六章 破军!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人,一旦上头了,就很容易什么都不顾了。 如果可以选择,十次里面有九次半,郑伯爷都会选择如谢安那般,一边听着柳如卿唱着曲儿一边和瞎子下着象棋; 伸手接过肖一波送上来的军情战报, 看完, 随手一丢, 不以为意道: “小儿辈大破贼矣。” 该怎么做,才是真的优雅,该怎么做,才是真的写意,该怎么做,才是真的风流; 郑伯爷懂,魔王们也懂。 但魔王们,四娘一直撺掇着郑伯爷抢个郡主回来调教,郡主没能成,抢了个公主回来;阿铭每逢战前,必定将水囊提前放空;梁程每次战后,都喜欢一个人在战场里坐一个晚上;瞎子一个橘子翻来覆去,上火了也吃;魔丸热衷带娃,薛三喜欢搞实验研究,就是那樊力,喜欢把剑婢那个大萝莉没事儿就背在肩膀上到处溜达。 合着, 自己就只能一直维系着高高在上的形象? 好不容易逮着阿程马失前蹄一次, 郑伯爷也终于找到个机会喊一声:吃俺老孙一棒! 蛮刀,虽然比不得靖南王手中的锟铻,但也是当世宝刀,以前只是拿着练刀法,现在在战场上砍人时,发现这破甲效果确实是比以前用得刀要好很多。 阿铭一直紧贴在郑伯爷身侧,帮其挡住暗箭阴刀,剑圣则较为直接,龙渊在手,剑走如游龙,放肆厮杀。 龙渊在外杀敌,剑气则在自身周围环绕。 天下公认的,剑客肉身不如武夫,但这真得看谁和谁比,到了剑圣这个层次,寻常人想近其身,也难。 若是对方严阵以待,自己独闯龙潭,那正如剑圣自己所说,这时候,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一如当年百里兄妹,见到大燕铁蹄奔腾而来时,也是二话不说选择后退。 但谁叫现在是在混战呢,楚人原本严密整肃的阵形,被郑伯爷以帅輦作依托裹挟起来的雪球撞击得也成了零碎。 现在, 大家是大哥不笑二哥,除了楚人那座青铜马车周边还有一部亲卫军在,其余方面,其实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你砍你的,我刺我的,双方人马大面积地交错在了一起,杀啊,杀啊,杀啊,别人的鲜血裹挟着惨叫成了这片战场氛围里最能挑动人心神的色调和旋律,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停歇……哦不,除非你倒下了。 但, 不得不说, 这种挥着刀于人群中恣意疯砍的感觉, 是真的畅快! 这, 才没辜负自己常年苦练的刀法! …… 当郑伯爷的帅輦引领着燕军再度砸回来后,楚军受到了明显阻滞。 石远堂也终于不再哼着小调, 而是双手负于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况。 战局,在此时,还是对楚人有利的,至少,在眼前这个局部是如此。 因为石远堂身边,还有近两千名石家的亲兵。 石家只是大楚三等贵族,所以,石家的私兵数目,受到严格的限制。 且石家一直“守法严己”,别的贵族私兵,只要有条件的,私下里,怎么可能没超额? 就是那屈氏青鸾军,五万尽没在了玉盘城下,转眼就又能拉扯起一支框架,你硬要说人家是“白手起家”,那真的只有傻子才信。 但石家的私兵,一直维持着在三千的规模。 这是最忠诚也是战斗力极强的一支兵马,他们,和石家一样纯粹。 另外,楚军虽然进攻受阻,但场面上,依旧是楚人占优。 “没有战马,没有了迂回,没有了分批次的冲阵,不可一世的燕人,看起来,其实也就和乌合之众差不多。”沐阳开口道,“现在,还是得靠一腔蛮勇来续命。” “每支军队,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战争方式。”想了想,石远堂又补充道:“除了乾军。” 因为乾人,似乎什么都不行,就是靠体量和国力在那里强撑着一泡烂的军队。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石远堂的目光,落在了前方若隐若现的那道金色身影身上,“可惜了,我大楚的驸马爷,其实,依公心来看,这位平野伯其实比所谓的屈氏更适合来当我大楚的驸马。 若真是那般,老夫倒是愿意为其牵马,立于这个年轻人身后,为其查漏补缺,盖住其身上的虚火气。 假以时日,说不得我大楚,也能有一个自己的田无镜。” 不过,石远堂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那道金色身影上挪开,因为在那道金色身影之前,有一道白色身影,实在是太过显眼。 他一个人,近乎撑起了一面墙,一众楚军甚至无法近得其身,在其剑锋指引之下,若是说其他位置,楚军依旧占着极大优势的话,那么,在他这里,则领着燕人开始压制楚人。 “相传晋地剑圣一直就在雪海关,一直在那位平野伯身边,看来,传闻的确是真的。”石远堂感慨道。 四大剑客之一,而且这两年的声望和战绩,显然已经是四大剑客之首。 沐阳开口道:“若是咱们那位在这里,就好了。” 石远堂摇摇头,道:“我曾问过独孤家的那位,但就是他,对自己那位孙子到底成色几何,也不清楚。” 虽然造剑师一直没出过剑,但楚人,还是对他抱有幻想和期待的,不至于像其他国家的人那般,甚至已经给造剑师冠以欺世盗名的称号。 对于剑圣的强大,石远堂倒是没太多的波澜,只是伸手指了指那道白色身影, 道: “自古以来,都说侠以武犯禁,但可曾真的见过哪位江湖游鱼真的鱼跃成龙的? 尤其是在这战场上,一个剑圣,还不至于让老夫太过重视。 沐统领。” “末将在。” “缠着他,他若想走,那不必强留;他若执迷不悟,那老夫今日,就将他彻底留下,雪海关前斩野人千骑,但那是走投无路的野人罢了。” “末将遵命。” 沐阳持弓下了战车。 石远堂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其实,身为主帅,作为一军之魂,就如同对面的郑伯爷先前坐帅輦上时一般,并不是他们刻意地想去表现出什么云淡风轻,而是他们的镇定自若,就算是演戏,也是稳定军心的一部分。 只是, 作为一名沙场宿将, 在此时, 他已经隐约嗅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没有沐阳那种鹰眸一般的目光,但他能感觉到, 外围, 似乎太安静了一些。 按理说, 不应该的, 因为他先前清晰地看见了燕军帅輦上燃起了那一道道烟火信,这是身为一军主将,向四周一切忠诚于自己的部下求援的急令。 但有些时候,你就算是发现了什么,也已经无法去顾及了。 正如先前燕军从攻城到冲城,一步步做完他们该做的,打出他们手里的牌,现在的石远堂,现在的楚军,其实也已经打出了所有牌。 行险,是相对应的,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于战场而言, 当你将对手瞬间逼入险境时, 你自身的处境, 其实也不会完全安然。 石远堂记得,乾国那位文圣姚子詹曾用叶子牌做比,颂那战场上的谋略变化,虽然有着属于文人对兵事的想当然在里头,但细细品砸下来,也并非毫无道理。 当然,不是说那姚子詹看透了本质,而是这世上,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 “砰!” 两名楚人盾兵忽然夹上,阿铭闪身去帮郑伯爷拦挡,谁成想对方居然两面盾牌相向一挤,将阿铭卡在了其中。 身为吸血鬼的阿铭自然不可能有事,但在此时,他却丢失了对主上的保护视野。 而这时,郑伯爷刚刚一刀劈退一名楚人士卒,但在其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楚人军汉,手里拿着的是斧头,对着其后背直接劈砍了下来。 郑伯爷马上一个侧扑躲了过去, 倏然间, 一道鬼魅般的阴影出现在郑伯爷身侧,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短刀,直接横切向郑伯爷的脖颈,一般而言,这也是全副甲胄的脆弱处。 一直在前面拼杀的剑圣其实时刻注意着郑伯爷的情况,因为他清楚,这场仗,输赢其实都是次要的,至少,和郑伯爷本人的生死比起来,确实是如此。 但一道从远处而来的箭矢,却不得不让龙渊再度飞出进行了格挡。 那根箭矢来得恰到好处,抵消了剑圣的一次御剑,同时,为后方阵中隐藏的死士提供了机会。 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人高人矮,于千军万马的厮杀之中,也不过是个头大一些的蚍蜉。 阿铭丢失了视野,剑圣也无法救援,郑伯爷身边最为倚重的两个安保力量,在此时,都变成了灰色。 楚人军中,也有薛三一样的人物,他们潜伏在兵马之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然选择敌方的重要将领。 短刀,已经贴近了郑伯爷的脖颈,甚至已经可以感知到对方附着在短刀上的气血压迫。 郑伯爷虽经惊却未慌,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 他都能很沉着, 因为, 和别的父亲在临死前总会回忆杀一下自己年幼可爱的孩子不同, 他这个父亲, 更直接, 也更简单: “魔丸。” “嗡!” 刹那间, 郑伯爷放弃了对自身的防御,而魔丸的力量也在此时疯狂涌入郑伯爷的身躯。 这对父子对这种合体,其实早已经轻车熟路,不复一开始的生涩。 这一轮里,当瞎子也晋级后,其实就只剩下魔丸和薛三没晋级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魔丸实力弱了多少,事实上,每次郑伯爷让魔丸入体,借用的倒不是魔丸的力量,而是魔丸对力量的细微掌控以及其属于魔王的那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 薛三曾分析过,说魔丸其实一直都在找寻一具合适的身体,参照郑伯爷以前每次让魔丸附体的那种诡异身体姿态动作再加上附体结束后郑伯爷的“腰酸背痛”情形来看,就是自己“亲爹”的身体,其实也不为魔丸所喜。 但偏偏又是自己亲爹,才能让自己真正毫无保留地将力量“借”出去,所以,就只剩下了“将就”。 而日子要想继续平稳过下去,还真缺不得将就。 就比如, 眼下。 郑伯爷的瞳孔在顷刻间化作了灰白二色, 身体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态开始扭动,尤其是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已经扭到了一个常人的极限角度,同时腰部发力,单腿侧踢过去。 没什么一指开天辟地,有的,还是落于拳脚上的朴实无华。 那名楚人刺客单掌想抓住郑伯爷的腿,以继续保持双方贴近着的距离,然而,郑伯爷,确切地说,是魔丸的反应,更为直接,在脚腕被对方抓住后,整个人借此发力,上半身拉过去,双方,更为紧凑地贴合在了一起。 同时,郑伯爷手中的蛮刀早已放下,手腕下翻,一把精致的军刺出现在掌心之中。 蛮刀的长度,在贴身肉搏时,其实是一种累赘,长刀,更讲究的是大开大合,而这种小而灵巧的军刺,其实更为适合这种贴身肉搏。 不要问郑伯爷身为一方主将,为何甲胄内竟然暗藏这种玄机,这得益于其一直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军刺是薛三以前给自己设计和锻造出来的,上面带有隐藏的凹槽,运用时,气血灌输进去,毒素就会释放。 楚国刺客真的没料到,对方的主将在面对这种贴身刺杀的情形时,反应和应对竟然比自己更像是一个刺客,尤其是这诡异的身体柔韧性,更是让其始料未及。 “噗!” 军刺没有刺入刺客身体,而是从其脖颈位置划过,而后,郑伯爷单手撑住刺客的肩膀,整个人侧翻向后。 “砰!”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一斧头劈了过来,本想砍郑伯爷的他却因为郑伯爷闪躲得快,只得劈下了刺客的一条手臂。 当然,刺客此时已经无所谓了,在其脖颈被军刺划过毒素注入后,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结局。 落地后的郑伯爷身体宛若蜘蛛一般,手脚并用,贴在了地上。 那名楚国重甲力士再度冲来,郑伯爷正准备伺机而动,却在此时,一道身躯狠狠地砸中了力士的身体。 郭东一边撞一边大喊: “保护伯爷!” 力士身体被撞得一摇,随即,一道瘦削的身躯忽然蹦上来,左手抱住了力士的脖颈,右手的刀,横架上去,身体后仰,许安这是明知道自己力气不行,就靠身体带着刀口施加力量。 “滋………” 力士发怒,但其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倾倒下去,因为此时的坚持,只会让自己的脆弱的脖子与刀口的接触更深而已。 “吼!” 倒在地上的力士抡起自己的斧头,劈了过来。 郭东抓起自己的盾牌,身子向前一扑。 只听得“哐当”一声, 斧头嵌入了盾牌之中。 这是因为力士躺着,无法完全发力,否则若是正对面的话,其结结实实一斧头下去,郭东的盾牌大概率会直接崩裂。 而许安这会儿则更为干脆地身体前跃,双腿膝盖位置压出了刀把和刀口两个位置,借着自己身体重量,让刀锋强行压入了力士的脖子。 历史手脚开始拼命地挣扎,但这两个人却死死地没放。 终于, 力士停止了挣扎。 他是几品,郑伯爷不知道,但必然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擅长战争厮杀的楚人冲锋之将,但还是被两个辅兵给杀了。 这就是战场,要么,你能像剑圣那般,剑气纵横,加持自身,剑气未散,寻常人也很难近得了其身,当然,还是得小心一些; 要么,你就如当初沙拓阙石或者如今的靖南王一般,三品巅峰武者,武夫体魄加成,自可于乱军之中睥睨一时。 但世上又有几个剑圣几个靖南王和沙拓阙石? 所以,绝大部分人,确切地说,是刨除那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其他人基本上落入这种场面混乱的战场中时,就得做好死得莫名其妙地准备。 阿铭的指甲刺入了一名楚人盾牌手的身躯,将其脖子扭断,而后一脚踹中另一名盾牌手,拉开了距离,迅速来到了郑伯爷身侧。 此时,魔丸还附身在郑伯爷身上。 阿铭吼道: “魔丸,下去!” 魔丸的附身,对郑伯爷的身躯往往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虽然现在随着郑伯爷自身实力的增强或者经验上的娴熟,不至于再如同昔日头几次请魔丸上身后一躺半个月那么夸张,但长时间的附身还是会导致接下来郑伯爷的身躯陷入极限透支之中。 郑凡(魔丸)抬起头, 对着阿铭发出一声低吼, 显然, 他很不满意, 显然, 他还没玩够! 这种乱糟糟的厮杀场面,正是其所喜欢和留恋的。 但他因为郑伯爷地位的水涨船高,每次开战距离也越来越靠后,郑伯爷出手机会少了,他魔丸自然也就没什么发挥余地了。 而此时, 龙渊直接洞穿了一名楚人甲士的胸膛,剑圣白衣飘飘,终于赶来。 阿铭再度低喝: “魔丸,离开!” 魔丸无奈,恶狠狠地瞪了阿铭一眼,将自己的力量从“父亲”身上抽走。 郑伯爷宛若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先深吸一口气,而后后脑位置传来一阵眩晕,被阿铭搀扶住后,随即将阿铭推开,示意自己现在问题不大。 虽然有些乏力,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郭东捡起蛮刀,顾不得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污,将蛮刀递给了郑伯爷。 郑伯爷接过蛮刀,环视四周。 战场如波涛,一涛过去一涛又至,只不过先前身边楚人较多,现在,身边放眼望去,一众燕军士卒正在拼杀,反而将这里给空留了出来。 因为帅輦在这里,因为郑伯爷身着这一身金甲在这里,所以燕军士卒在厮杀时,必不可免地会向这里聚集。 楚人也是很想杀到这里来,先前他们一度做到了,但现在,又被战局给推了出去。 郑伯爷手拄着蛮刀,为今之计,已经不是喊什么口号或者挥舞什么大旗就能起效果的时候了,唯有继续咬牙厮杀下去,只要他自己这边中军和帅輦不溃,那大局,就不会崩盘。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郑伯爷本人,就在这里。 将是军的胆魄,而雪海军更是郑伯爷亲手缔造出来的军队。 虽然他从很早开始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具体事宜也大部分都是由魔王们来操持,而郑伯爷,则是一个“灵魂”人物。 别的地方,灵魂人物往往意味着被架空,但郑伯爷是真的将灵魂锲入到这支军队之中,哪怕这支军队成分极为复杂,人种也极多,但他们全都依偎在郑伯爷左右。 而公孙志部的和宫望部的,就更简单了,因为他们的主将此时还在东山堡城墙上呢,如果雪海军退了,他们大概也稀里糊涂地退了,而如果雪海兵继续撑着,那大家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咬牙继续撑着。 所以, 因为郑伯爷的孤注一掷, 所以, 使得楚人气势汹汹杀出来,他们军阵整肃,步战配合娴熟,甲胄精良,等等等的优势,依旧未能撕扯开这一路的局面。 冷兵器时代的厮杀, 双方兵力又不少, 一方顶死不溃退的话,想要短时间内啃掉对方,也是很难。 燕人其实是全方位的被动,因为战场焦灼在这里,不说绝大部分燕人因为攻城战的原因,所以没有骑马,再者,就是骑兵,在这种粘稠的战况面前,他也没办法施展得开。 总之就是耗吧, 楚人犀利, 但燕人自有那么一股子韧劲一直撑着,让你就是咬入嘴里,也依旧嚼不烂,还粘着你的牙,让你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更何况,郑伯爷麾下的这三路兵马,雪海铁骑素质自是不用多说,宫望部的晋营可能差点,但公孙志的这一部,老底子,可是镇北军啊! 所以,普遍高的个人单兵素质,在这种鏖战中,确实起到了极好的发挥和效果。 郑伯爷还在继续拼杀着,剑圣回来了,又杀了出去,杀出去了,又回来了。 实在是郑伯爷的目标太过显眼,使得剑圣不得不来回帮其掩护,久而久之,剑圣的脚步,也已经明显有些虚浮了。 乱军厮杀来回冲进再冲出,就是当年的沙拓阙石,也很快被消磨掉了气血,更何况剑客讲究的是一剑毙杀,追求的是锋锐和速度,向来没什么持久战的说法。 但剑圣还是在继续硬撑着,有他在,郑伯爷还能继续立起大旗,不说完全能保旗帜不倒,但至少能大概保证一下除非周围燕军士卒都崩溃了,这边被楚人完全包围了,否则郑伯爷大概率不会死于乱军之手。 再有阿铭的细心策应,郑伯爷的安全,倒是又得到了保障了,当然了,他手里的蛮刀,可也没少杀人。 但因为周边的燕军越来越多,所以那种一挑二一挑三的局面,是很难再遇到了,一挑一的情况下,郑伯爷还是不那么虚的,到底也是个六品“绝世高手”不是! “嗡!” 一箭射出,射中了阿铭的腹部,箭头另一端已经凸出。 阿铭目光逡巡,他知道,在战圈不远处,一直有一个楚人的神射手在活跃着。 也正是因为他,迫使剑圣不得不一次次地回援,于奔波中消耗太多。 “如果三儿在这里就好了。”阿铭说道。 三儿在这里的话,可以直接让他去那里给那个神射手摸掉。 “他再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他了。”郑伯爷笑着伸手帮阿铭将那根箭矢拔出,随手丢在了地上。 随即, 阿铭又是一个转身, “砰!” 一把飞斧砸中了阿铭的后背,直接砸得阿铭身体一个踉跄。 阿铭则面对着郑伯爷平静道: “他日子现在应该过得挺舒坦的吧,可能在梁国,真的找到了适合他的尺寸。” 郑伯爷点点头,在阿铭转身后,将斧头从阿铭后背位置拔出,转手丢向远处楚军方阵之中。 身上开了两个洞,阿铭说话有些漏气的感觉,道: “主上,如果这一仗打完我又要躺很久棺材的话,记得叫阿程和上次一样准时给我浇血。” “没事,说不定咱们得一起躺棺材。” 阿铭伸手,空手夺白刃下一名楚军的兵器,再强行按压过刀锋抹过对方的脖子,道: “那太挤了啊。” 事到临头, 他们居然还能争论挤不挤的问题。 一边一直远远护卫在郑伯爷身边的郭东和许安看到这一幕后都惊呆了,尤其是看见郑伯爷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淡定地将箭矢斧头从阿铭身上拔出来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冲击他们的三观。 明明是很悲壮的画面,却被他们演绎得,像是在过家家。 ……… “压上!” 战车上,石远堂派出了自己的亲卫队伍,这不仅仅是一支精锐生力军的加入,更是告诉前方楚国的皇族禁军的各级将领,石公,对他们的表现,很不满意。 石家治家森严,治军,更为森严。 一般而言,贵族私兵组成的军队,凝聚力是很强,但在军律上,却很难做得严格起来,毕竟彼此七大姑八大姨的,盘根错节关系。 但皇族禁军没这个问题,石家也不会允许自己治下的这一部皇族禁军出现这种问题。 故而, 当亲卫营上去后,楚军的士气再度高涨起来,尤其是亲卫营填补的区域正是郑伯爷所在的区域,就是为了冲掉燕人的帅輦! ……… 在战场的另一端,距离帅輦还挺远的位置,梁程带着麾下士卒还在和楚人厮杀着。 其实,从一开始战场被细分出了好几块之后,厮杀到现在,原本的一块,又分出了好几块。 大家僵持鏖战厮杀最为激烈的位置,也就是燕军帅輦所在的位置,成了一个最为惨烈的区域,也是决定胜负的落子之处。 “完了,要支撑不住了。” 瞎子有些疲惫地说道,他的意念力,已经消耗太多。 “不,没有。” 梁程却直接否定道。 瞎子忽然升腾起了信心,道:“你快点告诉我,你还留了后手,我虽然会怪你不提早知会,但还是会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梁程摇摇头,道:“我说过,我事先并不知道楚国皇族禁军在这里。” “那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战死之前,带着希望去死?” “主上点了烟火信,我军攻城时,于外围,布置了很多支游弋兵马队伍,哨骑,那就更多了,但你看见到底有多少疾驰而来增援这里了么?” “没有回来?”瞎子疑惑道。 梁程点点头,道:“没有回来,其实,一批批回来,没什么用,要么,被那位柱国特意布置在外围的楚军给拦截纠缠住,要么,就算是加入了战团中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添油战术,起不到什么具体的运用。” “为什么没来?” 梁程没有回答瞎子的这个问题,转而道: “当初靖南王能在望江一举击溃野人王主力,凭的是什么,是咱们千里奔袭拿下了雪海关,堵住了野人王的后撤之路,迫使野人王不得不选择激进的决战方式。 其实,田无镜本人也没有料到这一点,是我们自己,自作主张。 但往往, 有些时候, 这种自作主张却能起到效。 打仗么,是需要神来之笔的,而神来之笔,则需要一个真正懂得他的将领去驾驭和施展。 靖南王当初有咱们的主上, 咱们, 其实也可以有,而且看样子,是真的有了。” ……… “还不发兵?还不发兵?” 柯岩冬哥近乎在金术可身边咆哮着。 攻城战时,他们的麾下本部兵马被调离了大多半,余下的,是二人各自五百骑作为策应在东山堡外进行游弋。 毕竟,一般而言,攻城时最忌讳的,就是外部忽然出现一支敌军援兵冷不丁地打你一下。 反而是城内的守军倒是不用太着急,因为他们如果有那个能力和胆魄主动出城打你的话,也就不用缩在城里等你来攻城了。 但偏偏今日的东山堡,打破了这一定律,从城内出兵,在燕人攻城正酣时,来了一次大规模的反击。 “伯爷的烟火信早就已经燃放了,你还在等?你居然还在等?你竟然还敢等!!!” 柯岩冬哥近乎要疯了,他原本是想直接带兵回去救援的,但被金术可拦住了。 不仅如此,金术可还将附近外围三五成群的哨骑和其他来自宫望部和公孙志部的游弋兵马也都拦截住了。 强压着他们,不允许现在出击。 “与其一小批一小批地进去一遍遍添油,还不如组织出一支成规模的骑兵,到时候,效果和战况反而会更好,甚至,可以对楚人一击致命! 你看得见局势的,局势现在很乱,但局势也很清晰,看似楚人势大,但外围,还是我军控制着,楚人城墙上,我军几路人马都在。 楚人是在行险, 我们可以抓住楚人的软肋,可以将局面完全颠覆过来!” 金术可略带激动地对柯岩冬哥解释道。 “不,金术可,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是你看见了伯爷发的烟火信后,竟然还敢按兵不动甚至阻拦其他兵马去救援的问题。 就是你最后赢了, 你以为, 你真的就赢了么?” 柯岩冬哥的父亲和一众族老,现在还在靖南王身边当亲卫呢。 他自然清楚靖南王此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打压和提防么? 伯爷是燕人,你,金术可,是蛮人! 金术可张了张嘴。 柯岩冬哥则继续道:“你敢置伯爷的安危于不顾………” 金术可笑了, 道: “伯爷,不是这样的人。” “你……” 金术可坚定地摇摇头,道; “伯爷,真的不是这样子的人,只要能赢,就可以。” “你就不怕日后……” “不会的。”金术可舔了舔嘴唇,道:“当初大皇子曾想将我从伯爷手里要过去,我拒绝了。因为我从很早时就知道一件事,伯爷和那些先生们,他们的想法,其实和那些所谓的头人权贵们,完全不一样。 跟着伯爷,其实,这日子,挺有趣的。” 柯岩冬哥摇摇头,道:“我不信。” 金术可伸手拍了拍柯岩冬哥的肩膀,道:“那你路就走窄了。” 说完, 金术可回头看向身后,这里,已经被自己聚集和拦截下了两千多不到三千的骑兵了。 差不多, 够了。 金术可翻身上马, 目光, 直视前方。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身为蛮族刑徒兵出身的他,能走到这一步,真的相当不容易。 虽然柯岩冬哥也是一镇之主官,但金术可知道,他和柯岩冬哥完全不同,因为柯岩冬哥有一整支柯岩部做后盾,而他金术可,则没有。 他是靠剑圣大人的推荐得以入伯爷法眼的,后来,伯爷更是数次提拔了自己,给予自己恩遇和重用。 当他得知剑圣是剑圣后,越发怀念当初和剑圣大人一起守城门的日子; 而伯爷每次拍他肩膀时,他都能感到无比的温暖。 正如郑伯爷想着,自己看似百战百胜,其实并没有真正完全独当一面的大捷来压轴终究有些不完美一样; 金术可也觉得,伯爷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却一直没有拿出真正亮眼的表现来向四周袍泽证明伯爷目光的高瞻远瞩,这,也是他的遗憾。 好在, 现在弥补遗憾的机会, 来了。 金术可举起刀, 用现在虽然带着些许口音却已经算是很流畅的夏语喊道; “为了雪海关,为了伯爷,随我,冲!” ……… 剑圣浑身是血的又杀了回来,可以看出来,其身上的鲜血,并不是他的,但白衣飘飘的剑圣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意味着他也已经快到一个临界值了。 “势头挡不住了。”剑圣说道。 的确如此,以帅輦为中心点的话,可以清楚地发现楚人的攻势比先前凶猛多了,燕军的阵线开始不停地被压缩,压缩,再压缩。 甚至,郑伯爷等人,都已经压缩到帅輦后了。 说到底,还是一开始楚人结阵杀出,给了燕人一个巨大的措手不及,而后郑伯爷以帅輦为引,强行集结中军以及原本的溃军再一头砸过去。 燕人只能稀里糊涂地继续这般乱打地模式坚持下去,没办法从容地排兵布阵来,这就不得不使得一开始吃的亏,只能继续地闷头吃下去,原本的劣势,还得继续扛着它走。 先前梁程给出的建议以及石远堂认为郑伯爷应该做的选择就是及时后撤,退一步,海阔天空,哪怕输了这一场,当你把军队重新调整起来后,真要再在野外排开阵势干一场,楚人大概率还是得撤回去继续守城。 这其实是最为稳妥也是最为明智的方法,但郑伯爷没这般选,他还是直接怼了上去。 人活一世,哪能做到事事理性,这样子的人生,未免过于枯燥,偶尔上头,飘一飘,日子,才算真的有滋味儿。 但说真的, 真要玩儿脱了无力回天,这感觉,还真有些萧索。 “我带你杀出去。”剑圣说道,“现在,不一定保证一定能活着出去。”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在,他们是战死的,我走,他们就马上崩了。” 随即, 郑伯爷攥起了蛮刀, 道: “再说了,楚人压下来了,那就再试着顶回去就是了,这不是我在意气用事,我好歹被田无镜教过,要是完全没机会,我也不回死磕在这里,难不成真只是为了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近三千骑兵,以迅雷之势直接杀入了战圈之中。 在金术可的带领下,他们完全没有理会外围楚人布置下来的阻拦兵马,而是选择快速绕过了他们,也没有选择随便找个战局就冲进去,而是贴着战场边缘,不惜马力,快速冲锋,目标,直指那面火凤旗下的青铜战车。 石远堂目光一凝,下令道: “传令前方各部,不要管老夫,命他们继续前压,给我穿破燕人的本阵。” 然而, 在眼下纷乱的战场上,军令已经很难快速传达下去了,且这支燕人骑兵直指自家柱国所在的青铜战车的行径,让不少在前面厮杀的楚军选择了回援。 一时间,燕军那边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金术可并未去擒贼先擒王,因为他知道,王,并不在那里。 确切地说,在金术可看来,这面战场上,有且只有一个王,那就是他的伯爷! 此时率军冲入那面火凤旗下,确实是有可能争取到斩杀敌将的功劳,但大概率,会被楚军给粘滞住,而一旦自己麾下的这支成建制的机动兵马也陷入这里,战场,又将重新变回那个泥沼状态。 这不是金术可所愿意看到的,他觉得,这是一种浪费,一种巨大的浪费! 有些人, 可能真的是天生就有打仗的本事。 有些人, 一旦被发掘出来,自然就具备着一种敏锐于常人的本能。 自东山堡向北,这么大一片战场里,金术可一眼就瞧出了真正关键点所在,确切地说,是燕楚双方争夺的核心区位所在。 但他并未选择直接切入那里,而是率军绕着那辆青铜战车的外围耍了个花枪,迫使前方楚人大规模的回援自家柱国之际。 顷刻间, 撑起自己的马槊, 发出了属于蛮人的嘹亮嘶吼, 率领身后所有骑兵, 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瞬间砸向了中军所在地,也就是平野伯爷帅輦所在的位置! “轰!!!” 先躲开楚人外围的阻拦,再于战场上通过自己的走向调动起楚人各路兵马,再趁着他们调动时,对着他所认为的心窝子位置,将自己变成了刀,毫无保留地扎了进去! 郑伯爷本部面前的楚人,在此时,终于崩了! 这里一崩, 自己中军就能反推回去, 而后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整个战场的局面,将被彻底扳回! 而楚人, 楚人, 楚人, 他们连回城,都别想做到,因为那边城墙上的樊力、公孙志和宫望,可不是吃素的! 一场攻城战,转变成了野战, 只要自己最后赢了, 那绝对是血赚,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赚,因为城内原本驻守着的,是大楚皇族禁军! 郑伯爷拿着蛮刀,看着前方发生的这一幕,大笑了起来。 剑圣将龙渊撑在地上,宛若拄拐,见状,问道: “至于么?” 言外之意,瞧你这出息,像是没打过胜仗一样。 郑伯爷摇摇头, 指了指自己, 道: “我现在终于明白,田无镜麾下有了我,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种, 可以给你冷不丁来一出神来之笔的手下,对于一方主将而言,真的是,怎么喜爱都不够。 金术可这次充当的,其实就是以前郑伯爷在田无镜面前所充当的角色。 自己现在恨不得抱住金术可,亲两口。 原来, 老田以前看自己, 就是这种感觉啊……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帅輦,环视四周情形,四周的一众燕军将士,也在看着他。 郑伯爷长叹一口气,将手中蛮刀再次插入帅輦甲板上, 自己, 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 拔出插在帅座上的两根箭矢,坐了上去。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 也没有什么大声呼喊, 更没有什么歇斯底里地举刀怒吼, 只是很平静地, 道: “本伯乏了,尔等,送本伯入堡歇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七章 老东西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本伯乏了,尔等,送本伯入东山堡歇息。” 这不是郑伯爷在刻意地想要表演什么,而是他真的累了。 砍杀了这么久,中途还被魔丸附身了一次,能坚持到现在没有瘫倒下来,已是殊为不易。 且看剑圣都已经衣衫染血,足见这场厮杀,到底是一种多深的煎熬。 累, 是真的累, 但他还不能睡下去, 至少, 郑伯爷心里清楚,自己现在,依旧得继续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战事一开,双方各数万人命卷入其中,自下而上,其实都不得幸免,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就为了那最终的一个结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中间模糊地带可供选择。 再累,再乏, 也得继续强撑着。 先前的反击,是他以帅輦和自己的这一身金甲,强行凝聚了中军和溃军砸回去的,现如今,虽说因为金术可的神来之笔,使得自己这边的楚人开始崩溃,但战局,确切地说,是整个大局,还没到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 杀戮,鏖战,还得继续下去一段时间。 但晨曦已现,如此局面之下,风向其实已经被扭转了过来,现在,除非楚人那边还有一支未动的生力军派入,否则,楚人在东山堡外逗留越久,其境地,就越是尴尬。 到底是燕强楚弱的格局,那位大楚柱国固然以招近乎形成了翻盘,但只要郑伯爷这里撑下来了,再换一口气的话,招,就注定不得长久。 虽然,此战就是胜了,郑伯爷这边,也注定是一场惨胜,但,还是值得的。 胜利代价付出的值当与否,其实是在于对手的层次,大楚皇族禁军,加上那位柱国以及那面火凤旗。 怎么算, 都是赚! “送伯爷入堡!” “送伯爷入堡!” 原本拖行帅輦的马匹,在先前的厮杀乱战中,近乎完全死伤或者逃跑,但这没关系,一众燕军士卒开始用人力,推动着帅輦继续前行。 “郑”字大旗依旧飘摇, 帅輦上的金甲身影,哪怕仅仅是坐在那儿,却给人一种极为伟岸的观感。 推动帅輦前行,看似在紧张的战场上,又浪费了一小部分人力,但怎么说呢,这点人力,在全局战场上,真的不算什么。 就像是做买卖一样,先得下本钱,才能去期待收益。 中路部分的局势改变,加上帅輦的重新前进,相当于是告诉全场其他各部兵马: 反击, 从现在开始! 郑伯爷一直以来身边都有梁程陪伴,更别提还被靖南王开过小灶,对此时战场态势,自然也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认知。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楚人的分兵剥洋葱寻找中路解决问题一锤定音的战术,固然在先前很长一段时间给楚人创造出了极大优势,但眼下,却也是给自己提前挖好了埋葬自己的坑洞。 金术可率领的那一路骑兵砸破了这一路后,马上又亲自扛着大旗冲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众同样快速脱离战局出来的燕军骑士。 甚至,更远处的,凡是骑着马,先前在各自为战的燕军骑兵,也都纷纷本能地汇聚向他的大旗之下。 曾几何时,金术可只是最初始的刑徒兵一员,出身,可谓低得不能再低,一开始,他甚至连夏语都不会说。 郑伯爷入驻翠柳堡南下进行战争冒险时,他曾陪着郑伯爷杀入一座乾人堡寨,那座堡寨,更像是一个“鸡窝”。 那一夜,金术可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郑伯爷的目光扫过自己这些对着女人流露出本能渴望的蛮人时,那一股子,阴沉。 所以,后来当上城门守卫长的金术可,尽管有条件了,却依旧执意娶了个野人女子。 没人是天生的傻子,且就算是傻子,对美丑,还是分得清楚的。 在盛乐城那会儿,野人女子是最为低贱的奴隶,红帐子里,也是价格最为便宜的一等。 晋地女子,明显更为干净,皮肤也更好,说一千道一万,作为一个蛮人,娶一个夏女,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 但金术可还是没选择那般做,就因为那一夜郑伯爷在篝火旁流露出的那一缕不喜欢。 身为狼群中的狼,去注意和观察狼王的喜好,这没什么好羞耻的,也丝毫不算丢人。 至如今,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没死在荒漠刑徒部落的厮杀消耗之中,没死在郑伯爷麾下的一次次战争冒险之中,熬到如今,撑到现在,终于轮到他,以一己之力,帮狼王,强行改变这场战局。 只可惜, 此时的金术可,是全然没有心思去享受这种自身蜕变的激动余韵的,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还得继续忙下去。 那一支骑兵,在他的带领下,一次次地穿插,一次次地游弋,以及一次次地扎入一方战团之中,他像是一根纽带,强行将分割成多个部分的整个战局,完全盘活。 同时,也像是一把提刀,每每刺入楚人最难受之处,虽是浅尝辄止,却让楚人血流不歇。 再伴随着帅輦越来越快的移动,伴随着各方面燕军在局部战局上形成了优势,伴随着楚人鏖战意志的一层层被削减,最后,再伴随着后方守家的三家军寨里的兵马赶赴而来。 楚人的大势, 开始完全崩盘! 输赢,终究在这一口气上,对方一直提着,你没续上来,那就只能承受这种苦涩的结局。 石远堂依旧站在战车里,他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跺脚怒骂,在其身边,有好几路早先过来的以及随后崩溃而来的诸多楚军环绕。 输了, 败了, 这位楚人柱国长舒一口气。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其实还信心满满,只觉得对面那位大燕平野伯爷太过年轻。 其实,哪怕是现在,他还是觉得那位平野伯爷过于气盛了,非为帅之道。 他也依旧认为,那位伯爷没有选择暂时撤兵而是逆流而上,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战争冒险。 哪怕, 他输了。 但燕人,赢得很侥幸,他输得,也很侥幸。 而事实是, 原本就是攻城一方的燕人,其本就占据着大部分优势,到最后,却依然是靠这种赌命的法子在险胜。 在石远堂看来, 何必呢? 军国大事,岂能这般意气行事? 他不知道的是,对面那位平野伯爷,其实只是单纯地上头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所谓的军国大事,在那位伯爷眼里,真抵不过一句:爷高兴。 石远堂坐回到椅子上,操控战车的士卒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柱国,犹豫了一下,而后选择驾驶战车进行突围。 东山堡,回不去了。 如果楚军能够按照预想中的那样,击溃了燕军中路,赢得了这一时,那么,自然有充分的时间可以从容地收拾掉后方东山堡城墙上的燕人。 但现在,那一面城墙,已经被燕人完全攻克了下来,虽然燕人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掌控住东山堡,但此时回城的话,就算回去了,燕人大军,也很快就能杀进来。 无非就是将自己关入一个更小的笼子内等着燕人来捉罢了,何必呢? 至于说,突围。 石远堂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这里的战事,煎熬了这么久,动静这般大,要说附近其他方面的燕军毫无反应毫无察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虽然不可能那么快地就派出援兵赶赴这里,但等到自己杀出去后,来帮忙堵截自己,问题还是不大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镇南关以南,自央山寨被冲破之后,楚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战场遮掩能力,也失去了所谓的战争主动。 石远堂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属下带着自己怎么逃,往哪里逃,他不做任何指令,他只是默默地开始用手指,梳理着自己两鬓白发。 战场上, 不仅仅金术可在拉动,很快,梁程也组织起了一支兵马,举着旗号,开始同样地策应整个局势。 燕人经历了最为煎熬的拉锯之后,其自身特性决定了其在顺风盘时的巨大优势,尤其是在面对,已经崩溃了的敌人之时。 …… 帅輦上, 郑伯爷闭着眼,耳朵,却依旧在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很想睡,却不敢真的睡,整个人的意识,开始逐渐在浑浑噩噩的区域不断徘徊。 他能听到四周推行帅輦士卒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远处的惨叫声,他可以借此来判断,此时自己正前方的局势。 应该是极好的, 自己也应该,可以真的睡过去了。 一咬舌尖, 强行再度打起了一些精神, 睁开眼, 带着些许朦胧和茫然, 认真地扫过了四周, 燕人的旗帜,还在飘扬,楚人的旗帜,已经见不到几个了。 阿铭一边搜寻着自己身上可能还残留的小兵器一边开口道: “主上累了就睡一觉吧,依属下看,这局面,算是定下来了,阿程那边也起来了,和金术可两个人在,楚人翻不了浪来。” 郑伯爷的眼皮子闻言当即低垂了下来。 一边盘膝打坐的剑圣则开口道:“楚人军中那个善射者,可能还没死。” 郑伯爷的眼皮闻言又强行撑起。 “丹药还在么?”郑伯爷问阿铭。 阿铭伸手摸了摸,找出一个小瓶子来,道:“侥幸,这瓶子居然没破。” 瓶子里是薛三当初在雪海关炼制出来的丹药,没长生不老的效果,汇合了几种草药,甚至还有矿石以及一定的金属成分。 效果堪比五石散,但副作用没那么大,当然了,吃多了,身体肯定也会出事,但偶尔来那么一个强行打个精神,压榨一下潜能,问题倒是不大。 毕竟,后世人人都知道重油重辣重盐对身体不好,但还不是撸串撸得开心飞起? 丹药是红色的,郑伯爷将其送入口中,吞服下去。 剑圣见状,道:“这东西,能不吃就最好不要吃。” 每个修行高的强者,对自己身体的保养和珍惜都是很执着的,剑圣如是,田无镜也是如是。 老田当初还对郑伯爷说过烟草对身体不好。 服下丹药的郑伯爷笑道:“平时不会吃,这不是眼下得将事情料理完了么,等这一仗彻底了结了,我再大睡个三天三夜不迟。” 丹药的效果极好,郑伯爷的精神头很快就恢复了起来,且还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 一道道军令,自郑伯爷这里下达了下去,其实,并非是什么针对战局的指导性意见,而是对各个区域的一种重新调整,这种调整,哪怕主帅不说,各区域的将领只要脑子不笨都应该知道要这般去做的。 这一点,郑伯爷也清楚; 但之所以还要强行让人将命令都传达一遍,其实也是为了告诉他们,他们的伯爷,还好好的,起的是一个安抚军心的作用。 而眼下,伴随着楚人的崩溃,真正还算是战局的地方,也就剩下两处了。 一处,是崩溃的楚人开始本能地向东山堡奔逃,在他们看来,城墙内,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他们现在最迫切也是最想要的,就是安全感。 金术可领军正在自后方追杀他们,像是狼在驱赶着羊群,而东山堡的北城门,在此时先是打开,吸引了一大批楚人奔逃向这里,而后,城门又无情地关闭。 这一开一闭,可谓是将楚人的心给捏碎了又摊开手。 一大半奔逃向这里的楚人彻底失去了希望,干脆跪伏在了地上,投降乞活。 少部分则打算向边侧跑去,有的,想通过其他城门继续入城,可谓头铁至极,有的,则是想着就此离开这块区域,有多远跑多远。 但已经度过最为艰难时刻开始大反攻的燕人终于有机会展现出他们的骑射本领,这些妄图逃跑的楚人,对于他们而言,无非就是多了一场打猎游戏。 且不似郑伯爷那种因为魔丸上身给身子强行造出的亏空,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当胜利就在眼前时,他们那亢奋无比的精神是可以帮助他们忽略掉此时身体上的疲惫的,反观楚人那边,绝望的情绪会加重身体现在的负担。 所谓捕猎,也就是一边倒地屠戮,对于那些不愿意投降的楚人,燕军的刀子,自是不会留情。 且先前的楚人攻势有多猛,先前燕人被压制得有多厉害,现在,大家伙心底的怒气,就有多重。 如果不是金术可命令说不准大开杀戮,可能那些跪地乞活的楚人也会被这些早杀红了眼的燕军士卒一并收割。 这场仗,不杀俘是对的,当然,你也不能说当初玉盘城下靖南王下令杀俘就是错的。 因为当初若是不杀俘,现如今燕楚大战时,楚人机会平白多出一支精锐青鸾军还有一个年富力壮的柱国。 上次郑伯爷冲破央山寨,俘虏了不少白蒲兵,被靖南王派人要走了不少,且分批次打发他们逃回各军堡军寨甚至是镇南关了,此举就是为了告诉楚人,这场仗,投降的话,还是能活命的。 真要逼急了楚人铁了心死守,那么燕人,就得为此付出更多的伤亡。 这一路的楚军,可以说近乎被啃下了,外逃的,也就猫狗一群,捕杀就是; 另一路,则是那辆青铜战车所在的位置,石远堂的亲兵,是想保护自家柱国突围的,但楚人溃卒却不停地向这里聚集起来。 有些溃卒,口头上还喊着是来保护柱国的; 实际上,却将青铜战车给围堵了,弄得进退不得。 战车附近真正成建制的楚军见状,恨不得拔刀斩杀向己方士卒开出一条路来,却被石远堂开口制止。 石远堂站在马车上,环顾四周,外围,阿程领着兵马将其这边团团围绕起来。 如果说外面有援军的话,楚军说不得还能冲一冲,或者是结阵继续拖延。 四周溃兵极多,石远堂这个柱国只要愿意,其实还是能压服住他们的,事实上,这也是这些溃兵的本意,他们自己已经慌了,只能逃向这里求一个“统筹”。 但偏偏石远堂心里极为清楚,援兵,是没有的了。 因为他这支兵马,本就相当于是援兵的存在,况且,东山堡只是双方战区的一部分,在更外围的野外,处处是燕人的兵马驻扎流动,燕人的哨骑探马,更是完全覆盖在这一块区域,援兵想要偷偷摸摸开赴这里再杀出,根本就不可能。 士卒们和将领们,其实都在等待,等待一个人,去拿主意。 而这个局面下, 所能拿的主意, 其实就那么两个。 石远堂开口道: “老夫,要见大燕平野伯爷。” …… 青铜战车,还停留在那里,外围,则是一众楚军士卒,他们惶恐,他们不安,因为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众带着明显戏谑神色的燕军。 而原本应该站在青铜战车上的老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去做什么了,大家其实心知肚明; 眼下,楚人在强撑着,等待柱国谈完归来; 燕人也是在强行按捺住疲乏提着那一口气,等待来自自家伯爷的军令。 而在穿越过一众燕军士卒后,孤身一人的石远堂,终于走上了郑伯爷的帅輦。 石远堂看见了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 其人身上金甲上满是血污,面色泛着潮红,一场厮杀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还有一抹抑制不住地亢奋。 年轻人, 年轻人啊, 意气风发。 石远堂叹了口气,他很羡慕这位年轻的大燕伯爷的精气神,这样子的将领,就算以后可能会因此而失败,但在其失败之前,天知道会有多少对手倒在他的刀口之下。 自己,可不就是其中一个。 石远堂没有下拜,他是大楚柱国,自有一分体面,就算是眼下,也不会去刻意折腰。 但他还是笑了笑, 对着郑伯爷拱了拱手, 道: “见过………驸马爷。” 楚人喜欢用“驸马爷”的身份来称呼郑伯爷,尤其是败在郑伯爷手下的人。 可能,是这般称谓,可以看作是“自家人”,以减少一些双方实际上是敌对国之人的尴尬。 磕了药的郑伯爷现在还在“兴头上”, 他微微低着头,单手托着自己的下颚,轻轻摩挲着自己最近疏于打理而长出的须子, 道: “柱国?” “老夫大楚柱国,石远堂。” 郑伯爷抬起另一只手,他现在不太想要听太多的客套和自我介绍,而是直截了当道: “请降?”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输了,请郑伯爷给这些儿郎们一条活路。” 郑伯爷眨了眨眼, 伸手指了指石远堂, 道: “既然知道自己输了,你怎么不跪?败军之将,也该有败军之将的样子。” “老夫年岁大了,希望………” “想要个体面?” 精神亢奋中的郑伯爷开启了抢答。 “是。” “体面,是我给你,你才有,而不是你来向我求,我就得给你,我不想给你这种体面,你刚刚搞了那么一出,差点没把本伯给搞死; 本伯麾下,也在先前战死了不知多少儿郎。 对不住了, 给不得你体面, 跪吧。” “郑伯爷,士可杀不可辱,其实,老夫也没想活,还请伯爷对一个将死之人………” “三数之下,不跪,今日所有楚俘,格杀勿论!” “三。” “二。” “给平野伯爷,行礼。” 石远堂对着郑伯爷,跪了下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憋屈和愤恨之色,反而,是带着笑容,像是一个长辈,在看着一个调皮的晚辈。 他的笑容,看得郑伯爷心里一阵烦躁。 石远堂则开口道;“郑伯爷,这一仗,你打得太着急了,依老夫看来,你当时应该选择撤兵才最为妥当。” “我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郑伯爷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伸手指了指石远堂,“一个刚刚败在我手中的手下败将,现在,跪在我面前,还想当起我老师来了?” 阿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唔,这药效居然这么强大,主上这简直是飘了。 一边,正盘膝而坐恢复着元气的剑圣也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郑伯爷,要知道,平日里郑伯爷在待人接物方面,其实颇有一套,该狂时狂,该收时收,会做得很是得体,放在以往,他不会对一个败军之将这般咄咄逼人。 再看看郑伯爷泛红的眼睛,剑圣也只得微微摇头; 真的得庆幸这丹药是薛三鼓捣出来的,和所谓的五石散差别很大,且加了一些中和药效的成分,否则真要一记猛药下去,郑伯爷说不得就得和那些乾国豪放文士那般,脱去甲胄开始在千军万马之间光着身子恣意狂奔感受着风吹拂自己身体的快乐了。 反观郑伯爷自己,倒是没觉得有太多异常,只是觉得情绪亢奋之余,还有些晕乎,说话做事时,也懒得再去兜什么圈子。 石远堂摇摇头,道:“该说,还是要说的,伯爷少年得志,理应学会内敛从容,就是那田无镜,战场上固然睥睨群雄,但战场之外,又何曾真的四处烧那旺火? 老夫之所以跪了,一是给麾下儿郎们,求一个活命的机会,二是给自己,要一个可以和伯爷你,说话的机会。” 郑伯爷手指在帅座扶手上敲了敲, 道: “行,你说。” “此战,老夫所败,有三。 一则老夫麾下骑兵不多,拿来牵制住伯爷安排在城门两翼的骑兵后,就再无腾挪,做的,也是一锤子买卖; 二则,伯爷麾下士卒,可以看出来是不通步战之术的,至少,并不习惯结阵厮杀,但武力勇猛,敢战且愿意死战,尤其是在伯爷主动前压之下,他们居然还能在我大楚军阵压迫时,撑住了,扛住了,也顶住了。 三则,最后那支出现的骑兵,老夫不知道是伯爷早就布置下的,还是真的是那个领兵者自己的决断,总之,他以一路骑兵为引,起四两拨千斤之效,最终导致我楚军崩盘。” 金术可的那一路骑兵,就像是两个大力士在陷入僵持比拼时,忽然出现,挠了一个大力士的痒痒。 这比喻看似新,实则很是贴切,起到的效果,也是极好,梁程和郑伯爷其实都看出来了,此战之首功,当属金术可。 听到这位大楚柱国絮絮叨叨这么多话,郑伯爷直接道: “本伯当初还只是一个守备时,曾有一位军中大哥这般教过本伯,他说,打仗,无他,兵强马壮耳。” 石远堂微微颔首,道:“这四个字,可谓贴切。” 还是因为郑伯爷麾下兵马,素质高,战马也比楚人多,就是被楚人的突然反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缓过劲后,燕人能动用的骑兵力量,依旧让楚人很是难堪。 事实上,若是当时石远堂自己身边还有一支骑兵的话,他可能早就让那支骑兵去起到金术可要做的效果了,这般一来,先崩溃的,必然是燕军。 但,就是没有这种如果。 石远堂又道: “的确,抛开将领、谋略的差异,双方都不犯错的话,确实是这般。” “你的话,说完了么?”郑伯爷问道。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说完了。” “那就让他们弃械投降,我保他们一命,东山堡内应该还有一些楚军,一并安抚了吧。” “是,伯爷。” 石远堂站起身, 主动走下帅輦, 走到被包围的楚军阵前。 沙场的风,吹拂着老柱国的白发和白须,而那些楚军将士,则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柱国的身影。 人非草木,一旦气势胆魄彻底被打溃了,热血劲儿一散,就难免开始贪生怕死了。 这很正常, 真的正常。 石远堂露出笑容, 回头, 看了一眼身后帅輦上的金甲身影。 有些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就是摄政王当初确实是从未和石家来往,但四公主,却是石远堂的干孙女。 这位老柱国是打心眼儿里疼爱那个丫头, 所以, 难免就想来这里见见自己的干孙女婿。 不过,似乎那丫头未曾和这位燕国伯爷说过自己。 也是, 谁能想到,自己和他,会在这里,就这般相遇了呢? 瞧着这样子, 实在是, 锐气过重,过重了啊。 ……… 郑伯爷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被误解了,但药效还在持续的他,却主动站起身,走到帅輦前端。 这一仗,他打赢了。 虽然代价很大,但值得。 在攻克东山堡之后,再立新功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郑伯爷所领衔的这东方面军,可以获得喘息和修养的机会了。 兵员,得补吧? 军械,得补吧? 战马,也得补吧? 只要能打胜仗,只要能打干脆利落的大胜仗,这些,就都不是问题,向后方要人要马要军械,也都能挺直腰杆儿,别人,也完全没话说。 再加上自己和靖南王的关系,呵呵。 央山寨一战,这东山堡一战,接下来,自己可以在后方休养生息摸鱼了,看着别人去打仗。 这就像是优等生提前做完了卷子欣赏着其他同学还在抓耳挠腮的窘态,必然是极为舒服的。 瞎子也能回去,换四娘过来统筹一下后勤梳理一下自己本部和另外两部兵马之间的关系了。 而这时, 郑伯爷听到了前方那位大楚柱国近乎是愤怒到极点的咆哮: “老夫不惜不要这张老脸,跪着求那位伯爷放大家一条生路,但那位伯爷不答应啊,他说,要让我们像玉盘城下的青鸾军一般,尽数屠戮以壮他燕人军威!老夫无能,庇护不得大家,老夫,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 石远堂忽然伸手抽出身边一名燕军士卒手中的刀,极为干脆地,抹过自己的脖子。 刀落, 人倒。 被团团围困在中央区域的楚军当即发出了一阵怒吼: “直娘贼,燕人不给咱们活路啊!” “和燕狗拼了!” “为老柱国报仇!” 梁程默默地举起刀,下令道: “杀!” 燕人骑士策马,开始了冲锋。 …… 远处,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苍老身影; 嗫嚅了一下嘴唇, 骂道: “老东西。” ———— 天热,被空调吹感冒了,大家也要注意哈,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八章 接 石远堂的尸身,被安置在了帅輦上,没有白布,也就找了面楚人军旗覆盖在上头。 瞎子此时已经来到了帅輦上,他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也满是疲惫,身上,也有多处伤口,乱军之中,就算是有梁程护着他,他自己也能以精神力和意念力作为凭借,却依旧难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己。 也是,就是剑圣,都得衣衫浴血,其他人,又怎能去奢望毫发无伤风度依旧? 也好在楚人打一开始,就是将厮杀和冲击的重点,放在郑伯爷的帅輦这一处,在这片区域,双方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得老高,尤其是在拉锯时,双方士卒不得不踩着尸体堆去厮杀。 郑伯爷直接坐在帅輦甲板上,时而抬头看一眼那边的大楚柱国尸体,时而微微皱眉。 “主上,他就是故意的。”瞎子宽慰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这些败兵求饶,早就做了打算,让我们将败兵杀了以绝日后楚人投降之心。” 身为大楚柱国,他自是不愿意受辱的,一如当初的屈天南,他也没有求饶,在靖南王下令杀俘时,他很干脆地自尽了。 楚人,还是重气节的。 且,大楚固然有国内贵族交战,贵族可以被赎回的传统,同时也有一军主帅战败后,自刎的习俗。 战败后,他本就欲求死,死前,再为楚国做一点贡献,也是理所应当。 郑伯爷听了瞎子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道:“我当然清楚这个,但就是觉得,他死得,有些太简单,太干脆了。” 招了招手,仰起头,示意站在自己身边的阿铭举着水囊往自己脸上倒。 随即, 郑伯爷双手揉了两把自己的脸, 道: “好歹也是一位柱国,也算是名动一方的重要人物了,总觉得,他应该多说点话,多做点事,至少,多给我一些篇幅。” 因为嗑药的原因,郑伯爷的脑子现在已经越来越有宕机的趋势了,连上辈子的职业术语都讲了出来。 死,是该死的。 虽说活捉一个柱国,看似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但前提得是人家愿不愿意给你活捉了去,楚人喜欢养妖兽,更高端些的,还能驭“灵”,这个层次的人,想死,实在是有太多方法了。 既然是准备死,好歹再多唠唠,就是不和自己唠,也可以和梁程或者瞎子甚至是金术可唠,生命的余晖,尽可能地拉得长一点,再充实和饱满一点。 像这种几句话对白后,就下去污自己一手然后抹脖子自尽,委实是有些过于仓促和不尽兴。 你可是大楚四大柱国之一,总得给自己加点戏吧。 旁人,可能无法猜出郑伯爷此时脑海中对于石远堂的死居然是这种观感; 不是从利益角度出发,也不是从战争大局权衡,纯粹是,自己这场大胜的收尾因为石远堂走得干脆,给自己一种烂尾了的遗憾。 但,瞎子倒是能懂主上的想法。 虽然,瞎子也感觉出来了,主上现在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面部表情,也是有些过于丰富了。 要知道在过去几年,主上一直在独自进修表演系,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基础课了。 “主上,那位大楚柱国,想来也是觉得,败得太突然了,也太措手不及了,所以,事先根本就没有准备。 嗯,莫说是事先了,也不说战前了,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自己会战败于他国将领面前的思想建设。 所以,无论是经验上还是在心态上,可能都没做好铺垫和预想,结果真到了这种时候时,别的,其实都是假的,他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都没必要去当真,都是他想早点带点体面意思结束自己的托词。 早点死,也省得再继续面对自己不熟悉的情况,自然,也就死得过于简单和干脆了。 且,古往今来,真打算杀身成仁的忠勇义士,大概也懒得去玩什么敌人来劝降自己再拒绝反复推来推去的戏码吧。” 郑伯爷伸手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没好气道: “他怎么能这般自私。” 瞎子迅速用精神力“敲了敲”阿铭, 在心里问道; “主上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前反击时,主上因为魔丸附身过,导致精神疲惫乏累,所以让我给了他一枚薛三当初炼制出来的丹药。” “你也是心大,三儿炼的东西能随便吃么,那家伙搞出来的都是虎狼之药,副作用说不准的。真要是给主上吃出了什么毛病又或者是弄得主上性情大变,以后我们还怎么舔?” 现在舔主上已经够难的了,要是再给主上加一个精神病的属性,那…… “我看问题不大,主上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说是这般说,但阿铭也是有些后怕起来,特意低头端详着自家主上。 郑伯爷则依旧精神奕奕, 连续下令道: “传令金术可,率军继续追捕外围逃散的楚人。” “传令阿程,率一路兵马帮着阿力公孙志他们肃清东山堡内的残敌。” “通知附近的友军,告诉他们东山堡已破,我军损失比较大,让他们注意掩护一下我军侧翼。” “通知靖南王,告知王爷我这里东山堡大捷,斩楚人柱国,请王爷下达下一步的指示。” “传本伯命令,好生安置这位大楚柱国的遗体,对了,阿铭,你的棺材贡献出来,给他躺着,再寻些白布白帆什么的,建个治丧队伍,本伯要让一支人马,专门去到楚人各个军堡军寨前,为大楚柱国发丧。” “另外,传………” 说到这里,郑伯爷忽然停住了,因为他感觉自己鼻子里似乎有鼻涕在滴淌出来。 “怎么感冒了………” 伸手一擦,却看见手背上一片殷红; 再伸手摸了摸,那鼻血涌动得,简直吓人。 “我艹,这药效真是………” 郑伯爷只觉得一阵气血往脑门上一冲,随后消散于无形,整个人的意识也冷不丁地被提了起来,再撒手一放,直接晕厥了过去。 瞎子赶忙用意念力托着郑伯爷,让其“坐”回到帅座上去,摆出了一个沉睡的郑伯爷姿势。 阿铭瞧着这一幕,有些担心道:“没事吧?” 瞎子摇摇头,道:“问题不大,只是昏睡了过去。” 随即, 瞎子喊道: “伯爷有令,帅輦入城!” …… “末将见过王爷!” 一身尘土的李富胜单膝跪伏在田无镜面前。 待其抬头后,可以发现,其身上不仅仅是尘土,还有一些被火燎的熏黑痕迹。 田无镜坐在原本属于李富胜的帅座上,看着下方的李富胜,道: “亲自冲上去了?” 李富胜打仗喜欢带头冲锋,这个习惯,在驻扎北封郡时就有,后来,也没改过来。 别的将领是渴望军功封妻荫子,他李富胜就是单纯地享受杀戮的快感。 “嘿,王爷,末将是觉得看着似乎有些机会,想着要不要上去试试看冲一下,要是能冲下来,这仗,也就好打多了。” “冲下来了?” “没,没有……” 世人都说,原镇北军出来的总兵,一个比一个骄横。 这话,真的不假,想当初他们可是一致撺掇镇北侯造反称帝的主儿,李良申都跟听郡主的话瞎胡闹般的帮忙杀皇子。 但, 说句不好听的, 皇子,无非是占着身上流着皇室血脉而已,你要真说有什么贡献吧,也难说,这群疆场纵横半生的宿将“不以为然”,也挺正常。 但田无镜军功在这里,个人实力在这里,威望也在这里,想不服都难。 不仅仅是李富胜,就是四大剑客之一的李良申在这里,只要他穿着军中甲胄,面对田无镜,他该跪也得跪。 田无镜伸手,轻轻掸去自己手臂甲胄上的尘土,道: “本王来时扫了一眼你部攻城的场景,做得,不错。” “回王爷的话,这是因为末将和末将麾下在雪原时,就练过了,拿野人练的,得亏是郑凡那小子想得周到,要是没上次在雪原的打底,这一次,末将少不得得手忙脚乱一番。” “但楚人,不是野人。”田无镜开口道。 “是,末将明白。” “守城之法,需松弛有道,看似仅仅是一堵城墙的争夺,但实则蕴含着很多门道,楚人今日的式微,让你觉得有机可乘,那也是楚人故意让你这般觉得的。” “是,末将带人冲上去后就发现了。” 李富胜带人冲城后,发现城墙上楚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若非他见机下令撤回得快,得遭受极为巨大的损失。 “本王知道你的性子,本王也没打算去磨你的性子,但本王并不想你就这般折在这里,因为再想提拔一个可以服众的将领,会很麻烦。” “是,末将明白了。” “时间,还有的是,本王也没下令让你们各部限期就攻克面前的军堡军寨,本意,就是让你们能够有一个从容练手的机会。 多造些攻城器械,多磨一磨楚人守军的锐气,不要去奢望着什么一战而下,但能得层层削弱以期最后功成即可。” “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末将觉得颖都来的那些工匠,水平不行。” “水平不行?” “因末将曾见过郑凡老弟用的那些器械,虽然颖都来的那些工匠也都能打造得出来,但也就是看得相似,实则内在有很大的不同。 很明显,雪海关的那些工匠,比颖都来的这些工匠,手艺上,要高出一筹。” “可以,本王可以派人去他那边调一批工匠予你。” “使不得,使不得,王爷,这可真是使不得,末将攻打的是西山堡,郑老弟那边攻打的是东山堡,这西山堡已经让末将吃了几次瘪了,想来东山堡那儿也不会比这里差到哪儿去。 郑老弟那边,必然也是极为吃紧,末将要是从他那里调派人手过来,岂不是……岂不是………” 田无镜摇摇头,道: “国战在前,不分什么你我之别,一切,当以国战为重。” “话是这么说,道理末将也明白,但王爷,就这般调人的话,末将日后见了郑老弟,可就真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了。 现在,只有人手不够用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更别提是工匠了。” “他能力强,应该是没问题的。” “………”李富胜。 自己还能说啥! 自己还可以说啥! 他郑凡能力强,没问题的,自己这边能力不行,就需要帮给! 虽然李富胜和郑伯爷关系很好,但听到这话,也真的难以接受啊。 最郁闷的是,全军上下,谁不知道靖南王最看重那平野伯? 但李富胜到底心底还是有骄傲的,当下,开口道: “王爷,这和能力高不高低不低没关系,偌大的一座城在这儿,今儿个末将自己也差点崩断了牙,也明白了楚人确实善守。 就是郑老弟,精通器械,也精通攻城之法,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内就能将那东山堡给攻下来。 他要真就用几天功夫就攻下来了,那咱真可以将这靴子丢锅里煮了吃下去。” 其实,田无镜的意思是,郑凡那边原本就有精通器械制造的人,外加自己还曾私底下送了天机阁的人给他,再者,雪海关自己也有铸造坊,可谓是匠人底子深厚,拨点儿人过来支援一下李富胜这里,问题不会太大。 但天机阁的事,不能说到明面上来。 而李富胜,显然是被刺到了,这也才说出了上述赌气的话来。 就在这时, 一声长音传来: “报!!!!!!” “进来。” 传信兵进来了, “报,平野伯派人传信,东山堡已克,请我部予以侧翼遮掩。” “………”李富胜。 坐在帅座上的靖南王听到这则军情,摇摇头。 “呵。” —————— 感谢街角孤独人同学、Idela同学和DM48不知名女同学成为《魔临》第134、135和136位盟主! 感冒还没离开,脑子一团浆糊,今天就这么多了,是真的写不动了,大家投票和打赏很给力,等感冒走后我努力多写点,抱歉,鞠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九章 承 苟莫离手里端着一大碗粥,这大碗,可以当作一个面盆来用了。 其实,苟莫离虽说身材不显,但其饭量一直很大,用瞎子的说法就是,甭管是以前收押在雪海关还是现在放出来做事,到饭点时,这货总能一个人干掉两个人甚至近乎三个人的伙食。 因为他总能在每次进食前,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调整到当时最好,既然想好好地活着,那自然就得好好地吃饭。 粥碗边缘位置,摆了一大圈的腌生姜,脆脆的,带着咸味,可谓是下粥利器。 脚下,还摆着四个咸鸭蛋。 他一个人喝粥喝得津津有味,而在其身边,一众身穿藤甲的野人士卒则大口大口咀嚼着干饭,还配上了腊肉条。 凡战时,士卒伙食标准就会提高,要做到有干的也有肉,否则人的气力就难以得到保证。 再者,眼下东山堡被攻克下来,吸取了上次玉盘城内青鸾军教训的楚人,在东山堡内可谓是存粮丰富,再加上大燕后勤还在一直稳定提供着,所以,现在雪海军这边,是真的不缺粮。 冲城战,野人士卒死伤惨重,接下来的楚人反击以及随后的一系列厮杀,死伤就更多了,但还是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野人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亲自去军需官那里为自己麾下的这几百号人申请了伙食。 这几百号人,将是他日后第一镇的骨干,嗯,其实也足够了,毕竟郑伯爷一开始给他定下的,其实就是两个营三千兵马的编制。 过几日,自己再去野人奴仆营那里再挑选一些青壮进来,这第一镇的台子,就算是立起来了。 过程坎坷,路途崎岖,好在,算是掰扯在了正道上。 瞎子手里拿着两个饭团,一边吃一边走了过来,随后,在野人王身边坐下。 苟莫离扒拉了两口粥,道:“北先生,伯爷醒了没?” 瞎子咬了一口饭团,又拿起野人王身边的一个鸭蛋,轻轻地敲了敲, 道: “怎么,有想法?” “哪能啊,就算是伯爷不在了,您还在呢不是。” “嘿,我怎么觉着你现在说话带着点意思啊?” “这不是伯爷和您都让我改改以前的毛病么,我在尝试着改。” “嗯。” 瞎子剥好了咸鸭蛋,咬了一口,道:“主上问题不大,只是身子透支得有些厉害。” “没事就好。”野人王又喝了两大口粥,道,“这楚人也确实厉害,那一拨反击,差点将咱们给打崩了,得亏是咱们伯爷力挽狂澜。 对了,北先生,您身上的伤?” “伤没大碍,脑子还清醒就行了。” “那是。” “找你呢,是想来聊聊,下一步的谋划,过程不管怎样,这东山堡,算是拿下来了。”瞎子说道,“接下来,该如何运作?” 现在苟莫离算是和自家一条绳上的蚂蚱,瞎子自然不会去放着这样一个大战略家不用。 苟莫离自然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地方,直言不讳道: “央山寨一战,是头功;东山堡被克,是第二功,且东山堡和西山堡,是楚人自镇南关以前整个防御区的两大门户和依仗,在我看来,东山堡被这般拿下,其功,比央山寨大得多了,对全局的振奋效果,也更强。 大楚柱国石远堂战死于此,是第三功;大楚最为精锐的一部分皇族禁军折没于此,为第四功。 伯爷一向喜欢用做买卖的心态来看待战事,怎么算,咱们都已经早早地超额完成了份额。 要是领兵主帅不是田无镜,那咱们还得再思量思量,毕竟镇南关拿不下来,日后一旦风云激变,我雪海关的处境迅速就会堪忧。 但现在大帅是靖南王,田无镜打仗的本事,咱是信得过的,因此,我觉得,咱们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可以好生休养生息了。 一则,是将公孙志和宫望部进行整编。 公孙志部的老底子,是镇北军,啧啧,镇北军啊,打硬仗的本事,那是没得说。 宫望部,嗯,怎么说呢,就是宫望这个人,他对晋地人的吸纳能力以及声望上,都是难有人可企及的,以宫望为噱头,可以吸纳一大波晋人来投效; 而我这里,伯爷亲许的第一镇,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拉到三千人的编制,我再好好打磨打磨,争取让这支兵马多带点杀气,且一些野人奴仆兵在我手里的效果会比在别人手里效果更强许多。 日后再到战时,我以三千野人兵下辖野人奴仆作战。 而我雪海关本部,这次也能将一些辅兵吸纳进来,一则填充兵员损失,二来,可以有更多的理由向后方要支援。 这场仗,咱们的损失其实也是极大的,但调整一段时日后,以我雪海关为核心的这座军阀山头,实力不降反而能升。 最重要的还是靖南王是想要让咱们伯爷去出风头,去抓军功,抓人望,而不是想要借刀杀人,杀人的同时再钝了咱这把刀。 所以,接下来,大概一直到镇南关战事真的打响,可能咱们都会留在这里去整合和训练新兵,借机夯实自己的实力,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战事了。 毕竟,这次伐楚,大燕光正军就出动了数十万,总不可能所有仗都丢给咱们来打。 我知道,伯爷一向想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来默默发展,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有一点,我不说,北先生您也应该会做,但我又不能不说,否则就显得我无用了一点。” “说。” “给靖南王的伤亡以及求援折子,这是关键。” 瞎子点点头,咬了一口咸鸭蛋。 “咱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靖南王到底给不给咱们再开一次后门了。” “嗯。” “还有一点。” 瞎子道:“怎么还有?” “这个,不作数,那就是我觉得,田无镜可能不会这般一成不变老老实实地清理完外围再去磨镇南关。” “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看法,因为我也不知道除了继续磨,还能怎样,晋地和楚地的地形,我也是知道的,想伐楚,只能撬开镇南关,这是唯一的一条伐楚之路。” “那你还说什么?” “我没有,不见得田无镜没有,要知道,我也只是田无镜的手下败将。” “呵呵。” “梁将军那里,没事吧?”苟莫离问道。 “他能有什么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这次………” “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你难以想象。” “那是,那是。” 瞎子就着咸鸭蛋将手中饭团都吃完, 轻轻拍了拍手, 道: “行,你继续吃,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北先生您慢走。” 等瞎子走后, 苟莫离继续喝着自己的大碗粥,目光,却有些游离,因为远处,有一名将领骑马疾驰而去。 那是金术可。 苟莫离忽然觉得有些压力大了,金术可是蛮人,和自己一样,都不是夏人。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雪海关毗邻雪原,所以自己能有更多的发挥余地,而一旦等到日后基本盘不在雪原附近时,自己的作用,能比得上金术可么? 是人,就都有较量心,况且苟莫离能够瞧出来,以后不出意外的话,郑伯爷的家底会越来越宽厚,越来越大,以诸夏之人为基本盘,那是必然趋势。 所以,自己和金术可严格意义上,都是在另一个单独盘子里吃饭的,谁吃得多一些,另一个人吃得必然就得少一些。 忽然间, 苟莫离觉得自己大碗里的粥,不香了。 看了看四周正在大口吞吃食物的手下, 用野人话骂道; “一群狼珡的,快点吃,吃完随我去做事!” “是。” “是。” 手底下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 苟莫离却依旧觉得不那么爽利,喝了一口粥, 掐着嗓子; “咦,我们和主上的关系,不是你能想象的。” ……… 金术可一路回城,沿途所遇到的无论是士卒还是将领,都极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大家都清楚,那一战中,金术可率领一路骑兵杀入,到底起到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那场仗的战局,就是金术可以一己之力改变的。 金术可本就深得伯爷看重,柯岩冬哥能当一镇主将是因为他的柯岩部,而金术可,就纯粹是出于“圣眷”了。 本就“圣眷”在身,且又立下这般大的功劳,金术可在雪海关的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但金术可却依旧低调,丝毫不敢拿捏身段,也没有一丁点尾巴要上天的意思,士卒与他见礼,他都点头示意,其余将领对他打招呼,他也都极为严谨地回礼。 待得入了东山堡后,金术可直接来到了郑伯爷所在的府邸外。 其实,也不算是府邸,因为东山堡是一个军事城堡,里面本就没有想过要有民居的成分,但这里以前应该是守城主将住的地方,所以条件还不错。 昏睡后的郑伯爷就被安置在了里面。 金术可下了马,来到门前,询问那里把守的亲卫; “伯爷醒了没有?” 亲卫摇摇头。 金术可闻言,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了关切之色。 少顷,正当其准备策马离开时,里头却有一名亲卫疾驰而出,看见站在门口的金术可,当即笑道: “巧了,金将军,伯爷刚醒,刚吩咐卑职来寻金将军你去入见呢。” “伯爷醒了?”金术可很是惊喜,将自己的佩刀摘下递予一旁的亲卫,转而快步走入其中。 ……… 郑伯爷刚醒, 金术可进来时, 郑伯爷正盘膝坐在床榻上,用着饭。 一荤两素一汤,并没有习惯性“久病初愈”者的清淡粥食。 事实上,郑伯爷胃口确实不是很好,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且到底是六品武者,对这身体魄的打熬也从未落下,所以,身体素质这方面倒是没得说,自己先前昏迷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精神上遭遇了魔丸和那枚丹药的双重掏空后,实在是难以为继。 所以,醒来后,正常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吃了么?” 郑伯爷抬了一下眼看了一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回伯爷的话,没吃。”金术可回答道。 “呵呵。”郑伯爷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一名亲卫,“添一副碗筷。” 随即,又对金术可道: “一起吃吧。” “末将不敢!” “一起吃吧,我这是要故意施恩于你,你得配合。” “………”金术可。 碗筷拿来了,金术可蹲在床前。 郑伯爷“呵呵”一笑,道:“坐上来,别拘束。” “这………” 金术可起身,屁股边沾到了床边。 “唉。” 郑伯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说完, 郑伯爷将自己碗中米饭倒在一个菜盘子上,再拿过金术可的碗,将米饭盖在了荤菜盘子上。 这相当于是直接弄了两套盖浇饭。 “行,你拿这个吃吧。” “谢伯爷,谢伯爷。” 金术可端着盘子,下了床,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郑伯爷也端着盘子,下了床,坐在地上,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吃了起来。 少顷, 扒饭的金术可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一时有些激动,哽咽了一下之后,呛到米了。 当即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咳嗽。 “我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本伯在靖南王面前吃饭,也没你这么害怕的。” “伯爷在末将心里,可比靖南王伟岸多了。”金术可说道。 “好吧。”郑伯爷点点头。 金术可又道:“再,末将怎么能和伯爷您比?” “得,又来,你小子,是个有能为的,那日如果不是你率军杀出来,我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吃饭还不晓得。” “伯爷,末将,属下,末将………” “行行行,先不说了,先吃饭,吃完再说。” 二人开始一起闷头吃饭。 有金术可陪着一起吃,郑伯爷的食欲也上来了一些。 吃完各自盘中的饭菜后,郑伯爷再将汤碗拿起,里头是紫菜蛋花汤,自己先喝了个三成,再递给金术可。 金术可“咕嘟咕嘟”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然后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喝足, 郑伯爷依旧坐在地上, 金术可也慢慢地不再蹲着,而是坐着。 “有你做我的手下,我是有福的。” “能为伯爷效死,是末将的福气。” “我一直很看重你,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否则,当初我也不可能将剑圣安排着和你一起守城门。” “伯爷………” “我呢,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想来你也清楚,有能力的,能做事的,在我手下,我是会好好对待的,以后,军功前途什么的,我也不会吝啬。 这次拿下东山堡,你的功劳最大,我记在心里了,封赏什么的,咱先放放,毕竟眼下战事还没打完。” “是,伯爷。” “喊你来,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金术可马上对着郑伯爷单膝跪伏下来,道: “末将听令!” “石远堂的治丧队伍,准备好了吧?” “回伯爷的话,按照北先生的吩咐,属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本伯打算由你带队,先将这治丧队伍开赴王帐那里,让咱们王爷也看看,再去各路楚人军寨军堡外逛逛。 这是个露脸的活儿,理应给你来做。” “末将多谢伯爷!” “嗯,成吧,就这样吧,我再眯一会儿,你先下去。” “末将告退,伯爷,您也要保重身体。” “好,你也是。” 等到金术可下去后,剑圣从隔壁间走了出来,感慨道: “我也没想到,他能走到这一步。” 想当初,剑圣只是觉得金术可这人有些意思,是个能做事的,外加那阵子的相处以来,让剑圣承了他的情,所以才向郑凡开口推荐了一次。 但金术可的成长之快,连剑圣,都始料未及。 “还不是您的眼光好,慧眼识英杰。”郑伯爷笑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说这种话,说到底,还是你自己舍得放权,在这一点上,你和你们燕国的那位皇帝,很像。” 在外人看来,雪海关上下,都是平野伯爷的一言堂。 但剑圣作为邻居,自然清楚这位伯爷到底有多惫懒,平日里除了出席一些活动露个脸以外,完全就一个甩手掌柜。 雪海关的财权、军权、商贸、民生,等等,他全都下放给了手下人。 “我说,您这般说话,可是要犯忌讳的,要是被我身边密谍司的人听到了,那可了不得。” 剑圣笑道;“你还会怕这个?” “怎么能不怕?我麾下经过这一战,可谓损失惨重,接下来还得抓紧时间恢复元气,且就算是没开战之前,以我的实力,在这晋东还好,放眼朝廷治下,还真不是那么能上得了台面。” 别的不提, 如果燕皇真的下一道旨意下来,让靖南王灭了我, 嘿, 还真不够咱王爷一只手捏的。” 这时,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那本王,到底要不要捏死你?” “……”郑伯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章 封个侯 听到外面的声音, 郑伯爷马上扭头看向剑圣。 靖南王能直入这里,这没什么,外头的军卒看见他,也是不敢拦的,除非郑伯爷提前下了命令。 且想通报的话,依照靖南王的性子,通报的人,可能都没靖南王跑得快。 果不其然,通报者的声音居然在靖南王声音之后传来: “伯爷,靖南王爷驾临,额………” 显然,通报人发现先前在外头进来的靖南王,此时居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但,门子没办法提前察觉,剑圣怎么可能提前察觉不到? 剑圣笑了笑,道: “瞎子很喜欢对别人玩这个,我也想试试。” “………”郑凡。 说罢, 剑圣手中龙渊忽然发出一声颤鸣,靖南王的声音虽然早早地就到了,但其人,却没进来。 剑圣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持剑离开了。 随即, 靖南王走进了屋子。 二人相见不如不见,彼此立场以及曾经的纠葛,实在是理不清楚,倒不如就搁置在一旁,彼此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过着。 当然,先前田无镜没有直接进来面对剑圣,也并非是怕了,而是给予一种尊重。 看见田无镜出现在自己面前,郑伯爷马上跪下行礼,然后身子一虚,整个人歪倒。 田无镜径直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郑伯爷预想中的搀扶,也就并未出现; 但好在郑伯爷也早就习惯了,在地上翻个侧身滚后,默默地起身,站在靖南王面前。 田无镜不仅仅是一个武夫,虽然世人都知晓其三品巅峰武夫体魄让人望而生畏,但其本身,还精通方外之术。 方外之术里有一道“看相”,其实和中医“望闻问切”里的“望”很相似,方士需要这个来窥测被看相者身体情况,以做到自己的“推演”可以有的放矢。 所以,田无镜可以一眼瞧出来郑伯爷的气色,知道郑伯爷其实没什么大碍了。 至多,也就是一个“心神疲敝”,这一般出现在大家闺秀身上的比较多,整日关在家里想东想西动不动伤身感怀,心思过重忧思过甚就容易生病。 但这病落在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一个将军身上,没人会觉得这算是什么大毛病,至少,和断胳膊断腿或者身中毒箭比起来,这连病,都算不上。 “王爷。” 郑伯爷主动端起茶壶,准备倒水。 田无镜伸手阻拦,自己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对郑凡道: “你刚进过食,先别喝茶。” “是,王爷。” 郑伯爷也就在靖南王对面坐了下来。 “东山堡,打下得挺快。” “还是王爷您调度有方。” “正常点说话。” “是,王爷。” “本王也没料到,那石远堂居然会玩这样一手,但估计那石远堂也没料到,居然会被你这般直接推死。” 郑伯爷点点头,道: “是啊,所以属下这次虽然胜了,也拿下了东山堡,但麾下兵马伤亡,当真是无比惨重。” “东山堡这么早一破,局面就算是完全被打开了,且东山堡被还有一支皇族禁军驻扎,却也依旧没能改变城破被歼的结局。 楚人军队下层的坚守之心会动摇,楚人军中的将领也会对这种固守消磨的战术动摇,我大燕其余各路兵马扫荡剩下的军堡军寨时,所面对的阻力,能小很多。” “是啊,只是属下这次麾下伤亡实在是太大了,唉,都是跟随着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的兄弟。” 田无镜摇摇头,低头,喝了一口茶。 郑伯爷可以看出来,靖南王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这种很不错,和自己先前看见金术可时的感觉,大概差不离。 “央山寨你打下了,东山堡你也打下了,楚国柱国也被你斩了一个,伐楚战事至今的头功,次功,都被你一个人占了。 也,差不多了。 接下来,你部就在这里整修吧。”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他要的, 就是这句话! 先前东山堡一战,自己这次带出来的雪海关军,伤亡达到一半,这要是再打下去,这次带出来的本家兵马可就不剩多少了。 好在,这就像是做生意一般,前期砸本钱去铺出市场,现在,终于看见了回报。 “接下来,本王将会册封三个实权大将军,位于本王之下,分别掌控我大军中、东、西三方面兵马。 你就任东方面军的大将军吧。” 其实,郑伯爷身上挂着一个“成国大将军”,但那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和自己的待遇挂钩,而这里的大将军,则是正儿八经地军中官职,位列总兵之上,虽然带着点临时性质,但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行封赏时,起步就不同了,区分度也出来了。 当然了,哪怕不用这个“东路军大将军”,公孙志和宫望也早就落入郑伯爷掌中了,这个,其实和郑伯爷先前对金术可说的: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 没啥区别。 “你部主力,可驻扎在东山堡,你呢,就随护本王身边,随本王一起去看看其他几路的攻城冲寨战事,也可以做个参谋。” “是,王爷。” 郑伯爷心里清楚,新一轮的教学课程,又要开始了。 “再遣一你麾下得力干将,去后方维系粮道,梳整民夫。” 如果是不懂行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要郑伯爷自己抽调出一部分兵力去给后勤做保障,一般而言,只有不得用的兵马才会被做此安排。 但郑伯爷是谁? 马上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先前是靖南王亲口说的,让自己去补充兵员,随即又说让自己遣一路兵马去护送民夫队伍过来,这岂不是让自己直接排在了整个伐楚大军之前挑选辅兵? 数十万大军,那般多的各路总兵官,都得排后头,选自己挑剩下的。 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模糊地带,挑兵员,谁限制你能挑多少? 将自己编制挑满了就结束? 但……… 虽说郑伯爷给自己麾下各镇都圈定了编制,但其实上头压根就没人告诉过郑伯爷你到底是有多少编制。 理论上,是有一条线的,这条线在于朝廷每年给予你的粮草军械数目,你想养再多,也得顾忌着家里的存粮量不是? 但郑伯爷的雪海关本就没有外界想象中那么的穷苦,颖都那边靖南王那边对自己的军需也一直是大开方面之门,朝廷上还有小六子在给自己压阵,隔壁还有雪原上的野人不时地给自己贡献人力和物力…… 所以,是郑伯爷以前一直走精兵路线,没想着爆兵,因为一段时间一个区域内,合适的兵员,就这般多,爆太多农民兵乌合之众先不说到底有没有实际意义,就是郑伯爷自己和魔王们的审美,都无法满足。 但国战的基础上,从后方调派到前方的,农夫不算,辅兵之流,那绝不可能是歪瓜裂枣,基本都是燕晋之地的精壮。 有些,甚至是在出发前,就如同古县人那般,其实他们早就有过山营也就是类似民兵营组织秩序的,更有甚至,一村练武或者本就是有弟子世代从军风气的乡镇,这种兵员只要能招揽过来,交给梁程稍加打磨,马上就能形成战斗力,再以原本的老兵作为基础,让瞎子再去加深一下思想政治教育,不用半年,战斗力和忠诚度也就能提上来了。 毕竟, 排除靖南王不算的话, 郑伯爷可称得上是当今大燕军界最耀眼的将星之一,再加上这次的战绩,也可以将“之一”两个字给去掉了。 平野伯,这个牌子,对于那些有志气有本事的辅兵们,本就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这就跟后世填志愿报考大学一样,大部分考生和家长都不会也没那个能力去具体分析哪个学校的哪个专业强,该院系教授做出了什么研究成果发表了多少论文,他们只会在乎这个大学名字自己听说过,卧槽,牛逼! 若是有一个郑伯爷麾下的将领带一路兵马过去打着平野伯的旗号去征兵, 说实话, 那些从燕晋征调来的民夫,绝大部分的前线总兵官,能认识和知道的又有多少?但平野伯这个称号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就算是以前再不关心军事,总会听到平野伯抢公主回来做老婆的事儿吧? 这就是威望,这就是人望,这就是名气! 再夸张一点, 连续两场苦战,自己都打下来了,而且战功赫赫,石远堂的人头挂在那儿,自己接下来在民夫那里卡流,吃先口,甚至吃独食,前方将领谁好意思多嘴? 就算再不满意,也不敢放在台面上来说,毕竟军功,摆在那儿,不服,只能憋着。 除非靖南王亲自下王令斥责郑伯爷做得太过分了,但……现在说这番话,做这个暗示的,本就是靖南王自己啊。 这一番“上下其手”, 自己不仅仅是补足原本的兵额了,他甚至敢直接让雪海关的麾下兵马,直接翻一倍! 原本开战前两万出头的雪海铁骑正军,郑伯爷敢扩充到四万! 如果镇南关打下来,自己地盘可以再度扩充的话,那就五万! 五万大军啊,真有五万铁骑在手,自己就算是真的上得了台面了,名和实,都有。 郑伯爷的心脏,此时正“噗通”“噗通”地跳着。 老田近乎明示了,让自己去补充实力,不,是趁机扩张实力。 宫望和公孙志两部只是前菜,后面的菜,你自己去吃。 “你队伍里的工匠和一些做工熟练的民夫,得先拿出来借给其他总兵用用,毕竟,论攻城器械这块,你这里当属第一。 用完后,可再还你。”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都是大燕兵马,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说什么还不还的,伤感情。” 对比自己将要收获的西瓜,丢出去一点芝麻,郑伯爷并不心疼。 毕竟,交出去的只是工匠,但天机阁的人以及三儿当初训练留下的那一批核心人才,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接下来的战事,你也就暂时不用参加了,一来,随扈在本王身边,本王也能再教教你军中政务的处理;二来,你可以抓紧让麾下兵马休养生息,恢复过来。” “接下来的战事,末将不用参加了?”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只是想着自己可以躺两个月,休整休整,但靖南王似乎打算给自己放长假。 “暂时,是这个安排,接下来的战事,包括最后攻打镇南关的战事,本王,也没打算让你部参与。” 镇南关也不用我去打了? 郑伯爷没有高兴, 反而心里有些惴惴的。 要知道靖南王对自己好,那是没得说,但人靖南王可不是那种一门心思给自己开小灶塞好处的人,他使唤自己时,也从未犹豫或者手软过。 自己之所以能受到靖南王青睐,刨除其他一些有的没的原因后,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要能让自己吃饱,再放自己出去做事时,自己就没让靖南王失望过。 所以,这次对自己那么大方,这般开路,这般得好,最后……… 靖南王看着郑凡的神情; 其实,一如郑凡熟悉他,常常在和魔王们的聊天中去模仿和分析他的行为和目的一样; 靖南王,其实也很了解郑凡。 “本王,不会害你。” “王爷,瞧您这话说的,我从未想过,您会害我。” “好好休整你的兵马,本王,确实是有大用的,但,时候还早,这场伐楚之战,短时间不会结束。” “是,王爷。” 田无镜站起身,走到门口。 郑伯爷跟了过去,二人一起站在门口。 今儿个,太阳不错,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郑伯爷被太阳这样一照,一时间,还有些晕眩的感觉。 “虽说你最后赢了,虽然,赢了,是最硬的道理,但石远堂在东山堡内的事,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是,王爷,末将先前,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当城内楚军杀出时,末将都有些懵了。” “所以,本王还是觉得,下次,你还是应该选择暂时撤兵,兵事,还应讲究一个游刃有余为好。 本王还在, 所以, 你暂时还没必要去拼命。” 青山还在, 尚有余柴。 郑伯爷点点头,听到这话,心里说不温暖,说不感动,那自然是假的,当即道: “我知道了,其实,我那时,只是上头了,心里,有点不甘心。” “呵,要是外人知道我大燕战功赫赫的平野伯爷,居然也是一个会意气用事的人,可能会惊掉很多人的下巴。” “这不是有王爷您给我兜底么,我知道,我就算是输得再厉害,跌得再惨,只要王爷您在,我就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不,你不是这般想的。” “王爷………” “你是不在乎。”田无镜侧过脸,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郑凡,“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王爷,我,我很在乎………” “江湖上,民间,的确是有这样一种人,平日里抠抠搜搜的习惯了,但真遇到事儿时,也能有千金散尽待从头的心气。 你就是这种人,你看似比谁都在乎这点家底,但你要拿它去求自己心头一快时,却也能比谁,都更果决。 或许,这就是石远堂没算着的地方,所以,他输了,他也死了。 为将者,有此心境,倒也不错,也少了很多拘束。” “王爷………” 就在这时, 苟莫离从刚刚出来的金术可那里得知了郑伯爷苏醒的消息,赶不及地跑来请安。 “伯爷,属下我………” 然后, 苟莫离看见了站在郑伯爷身边的那尊身着鎏金甲胄的身影。 “噗通!” 苟莫离当即跪伏下来,他是真不知道靖南王居然在这里。 因为靖南王来得很快,而苟莫离图快,是从后门那儿绕着进来的,所以没能和前面的门子碰面。 靖南王的目光,落在了苟莫离身上。 苟莫离当即感知到了如山岳一般的压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当初,他麾下有十多万野人骑士,有这个做底气,他敢和田无镜对弈。 现在,他苟莫离刚刚白手起家出现起色,却终究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 好在,靖南王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哪怕他知道,因为郑凡对他说过,那位野人王,就在郑凡队伍里。 田无镜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道: “你再修养几日,就来王帐找本王。” “是,王爷。” “需要本王,再去公孙志和宫望那里,看看么?” “这……不用了吧,王爷。”郑伯爷回答道。 田无镜抬起手, “本王没问你。” 随即,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面的苟莫离, “本王问的是他。” 苟莫离马上抬起头,道: “回王爷的话,宫望将军和公孙志将军那里,我们伯爷已经安理好了。” 田无镜闻言,点点头。 紧接着, 田无镜忽然问道; “郑凡,你这平野伯爵,是世袭罔替的么?” 郑凡当即回答道: “回王爷的话,不是。” 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等传到儿子时,会降等,到孙子时,再降等,运气不好,一次可能还不止降一等。 郑伯爷马上又道:“请王爷放心,属下会努力再立功勋,将它变成世袭罔替。” 田无镜摇摇头。 郑凡有些茫然。 田无镜开口道: “一个伯爵,就算是世袭罔替了,也没什么意思。” “额………” 田无镜转过身,看着郑凡,道: “郑凡。” “末将在。” “等伐楚之后,封个侯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一章 薛三归来 田无镜似乎只是来看看,在确认郑凡没什么大碍后,他就直接离开了。 这,大概就是大燕靖南王的一种行事作风,他能很从容地将大局和细节进行切换。 上午布置数十万大军的新一轮作战计划,下午,可以孤身一人在军寨外行走观察,只因为他是田无镜。 剑圣曾说过,武夫体魄达到巅峰,本就是一种最强的依仗。 哪怕当初于晋国京畿,剑圣面对没有退避一心想先消耗他的田无镜,就是以剑圣手中的龙渊之威,光是削掉田无镜的护身气血,都耗费了很长时间,甚至,让剑圣感到了很深的疲惫。 没有极端意外情况的前提下,田无镜甚至身边不用带多少护卫,因为无论哪一方妄图“擒贼先擒王”,所出动的力量规模都不会小了去,而这样势必会引起附近各路燕军的反应,靖南军铁骑会即刻出动,来保护他们的王爷。 这种自信,郑伯爷是没有的,因为正确的自信得建立在对自身实力的清晰认知上。 也因此,郑伯爷一直认为自己很多时候的从心之举,并不是因为怂; 如果他也拥有田无镜一样的实力,他也能意气风发,穿着金甲骑着貔貅在两军阵前闲庭信步。 奈何, 没有啊。 老田走后, 郑伯爷就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晒着太阳。 苟莫离默默地凑了过来; 以前,他是知道靖南王对眼前这位伯爷的看重的,而在刚才,他则是清晰地感受了一下。 靖南王问自己,要不要再去公孙志部和宫望部看看。 言外之意就是, 这两个人,你镇不镇得住? 若是还有问题,本王再去帮你拔拔刺。 之所以点名要问自己,是将自己也放在了宫望和公孙志二人之间,行敲打之意。 “伯爷。” 苟莫离小声问道, “您,身子还好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 “属下刚刚从外面来,因走的是后门,所以不知靖南王已然至此,所以,属下觉得,伯爷您现在心里想的,大概是自己身边的人,不够全面。” 不够全面, 是委婉的说法。 其深层意思就是,靖南王想来,就这般来了。 郑凡看着苟莫离,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直接跳过了这个话头,道: “去将他们喊来,议个事。” “是,伯爷。” 苟莫离没问“他们”指的是谁,直接下去了。 随即, 郑伯爷从门槛上起身,走入屋内。 剑圣斜靠在柱子上,道:“许是因为知道我在你身边,所以外面并未安排多少甲士防卫。” 东山堡已经被克,堡内堡外,都是燕军士卒,而在郑伯爷这里,又有剑圣陪护。 普通的刺客,来了,剑圣可以解决,大规模的刺客,进也进不来,故而,在这里的防卫,就显得松散了一些。 郑伯爷笑了笑,挥挥手,道; “别听那狗子瞎说,我怎么会在意这个。”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在在意这个。” “你想多了,老田又不会害我。” “但万一下次来的,不是田无镜,而是另一个高手呢?” “不是还有你么?” “你说得好有道理。” “那是。” “但这次我是答应了陪你出来,下一次,可能就不会了。” “人手还是不足,我当初在燕京城时,六皇子身边招揽了一众手下,平日里布防在其家宅之中,出行时以他马车为引,几路高手进行防护策应。 我这是在战时,且还是用人之际,难免支应不开,等下次,麾下兵马充足之后,这些布置,大概也就能跟上了。 到那时,你也就能在家歇息教教剑婢练剑,再教教大虎认字,哦,对了,天天也算是长大了,要不你也将他收作弟子吧。” “多大的孩子?”剑圣有些无语。 天天才刚学会说话,这就要学练剑了? 就是剑婢,在这个年纪,他也没让她急着升品。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是田无镜的儿子,不管如何,一问就答应,堂堂晋地剑圣,不要面子的么? “你收他做徒弟,我收刘大虎做干儿子?” 郑伯爷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平野伯爷就一个干儿子,那就是靖南王唯一的子嗣。 若是刘大虎能拜平野伯为义父,那么其在雪海关就可以横着走了,且可以当天天的义兄。 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的少年而言,这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剑圣却摇摇头,道:“刘大虎现在,是我的儿子,他不用去贪慕富贵,再者,于我看来,这辈子,也不一定要去追求什么荣华雍容,平淡惜福即可。” 郑伯爷马上反驳道: “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是‘皇帝’也杀过,各种大场面也见过,江湖上有你的传说,庙堂里,也传你的名。 你曾站在山巅,看过风景,所以才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 但人这一辈子,看不看得到那风景,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注定无法登上顶峰。 大家只是喜好一个爬山,喜好这一个过程。 你看淡了风云,但大虎毕竟年纪还小,你不能让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现在就被你束缚了一生和你提前老僧入定地过日子。 你觉得你这是为他好,但这何尝不是一种身为父亲的跋扈和专治? 甚至是,残忍。 路在他脚下,还是得他自己来选择,或许,他会在山巅沉迷于景色,从而迷失,或许,他能像你一样,看过了,也就是看过了。 但,总得让他自己走上去才行。 你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个面子,我呢,也有这个资本; 等这次伐楚战事结束,我可以亲自去问问大虎,他愿不愿意当我义子。” “你太会忽悠人,让人为你去送死了,苟莫离是做在明面上,你比他更阴。” “别这么夸我,我会骄傲。”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说这个?” “原因有三个,一,我和你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人,那就是对待自己认同的……家里人,都会很认真,如果天天认你做了师傅,你会保护他; 二,老田现在唯一的心防,其实就是天天,我想为那孩子,再多加一条保障。” “我原以为这第二,应该是第三压轴的才是。”剑圣说道。 “剑婢是天生剑胚,但我那干儿子,也绝不是凡品,他的资质,绝对是惊艳,我能瞧得出来。” 命硬,身体素质又好。 瞧瞧野人王在沙拓阙石隔壁住着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但天天自幼就是在沙拓阙石棺材盖上长大的,啥事儿都没有,还吃嘛嘛香。 还能让魔丸将其当作玩伴去呵护,魔丸是“灵”,灵只会对具备“灵性”的存在感兴趣。 “现在说这些,还早,我是不想和你牵扯太深。” “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牵扯太深,彼此都不方便。” “行,那就等此间战事结束后再说。” 这时, 苟莫离喊来了人。 梁程、瞎子、樊力、阿铭,另外,还有金术可。 金术可前不久才在这里吃了饭派出去忙活,这才刚来得及披上白孝,就又被唤来了。 剑圣不喜欢这种场面,再者,他也不用参与这个,所以再度离开。 郑伯爷则坐在床榻上,其余人都坐在下面。 “刚刚,靖南王来了,与我说了一些事………” 郑伯爷将靖南王的话转述了一遍,没做什么隐瞒。 随即, 瞎子开口道:“主上,这是好事。” 苟莫离也点点头,道:“伯爷,甭管以后还有什么困难的差事,那个先不提,总之,先恢复元气再借此机会扩充实力,这才是当务之急。 眼前有食儿,咱就先吃进肚子里去,准没错。” 郑伯爷点点头,道:“吃,是肯定要吃的,毕竟,咱除了吃,也没其他的选择,就是接下来,一些事儿,得安排一下。 我呢,过两日就要去王帐那里报道。 东山堡这里,得留一个人镇守;后方那里,也得有一个人去负责吸纳兵员。” 这是碰头会议,也就是安排差事。 当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不再仅仅是老窝一处后,手下人独当一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 瞎子目光扫视四周,在座的,樊力可以先排除在一边,因为他只适合跑腿和冲锋,不适合去做事。 野人王那里,他暂时负责野人奴仆兵那一档子事就行了,虽然他办事能力很强,但还是得悠着点用。 所以,细算下来,可供选择当差的人,就不多了。 瞎子没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在等主上先说。 “我是这么个打算法,阿铭,陪我去王帐。” 阿铭闻言,开口道;“主上,不是阿程陪您去么?” 梁程在,才能有标准答案。 虽然先前东山堡一战,梁程差点打脱了,但这并非是梁程的责任,非战之罪。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梁程指挥攻城得当,才迫使石远堂不得不提早发动反击,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支撑到燕军完全疲惫时再出击了。 梁程则开口道:“主上没问题的。” 郑伯爷笑了笑,道:“并不是我不想带着阿程一起去,但这东山堡上上下下,得需要一个人来镇得住局面。 同时,别忘了,咱们身边还有宫望部和公孙志部,总得留一个人可以代表我去压制住他们。” 瞎子闻言,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主上的这一决断。 当然,郑伯爷这次敢有底气不带阿程一起去,一是因为他已经算是出师了,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也看了这么多,早非昔日虎头阿凡。 二是因为基础教学阶段已经过去了,就连田无镜自己也说了,这次让他待在身边,是为了教他统筹军务,应该不会再拿基础题来考自己了,而高阶一点的军事题目,其实已经成了开放式的命题作文。 只要你能说出自己的道理和观点,是没有绝对的所谓对与错的。 譬如这次面对石远堂的反击,正确的做法是暂时撤兵避其锋芒,保证局面依旧在自己掌握之中,但郑伯爷偏偏却硬刚了上去,将石远堂给推死。 你能说郑伯爷的选择错了么? 他赢了,石远堂死了,就算是错了,也无可指摘了。 “去后方统筹民夫输送的事儿………” 郑伯爷的目光,落在了金术可身上,却发现金术可居然还披着白孝,不由皱了皱眉。 金术可见状,马上意识过来,将身上的白色摘下,丢在了地上,道: “末将失仪,请伯爷恕罪。” 郑伯爷摆摆手,示意没事。 毕竟,先前还是自己让他去拉丧葬队伍去的。 “金术可。” “末将在。” “这给石远堂治丧的场面活儿,可能你去不了了,这风头,也出不得了。” “末将一切都听伯爷吩咐!” 对于金术可而言,出不出风头,无所谓,关键是思想上不能滑坡。 他也做好了自己是伯爷手下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准备。 “好,就命你领一路兵马去后方护送民夫队伍,记住,放心吃,大胆地吃,给咱,挑一批好兵员出来。” 金术可闻言,当即激动地跪伏下来; “末将定不负伯爷期望!” 这个差事,可比去治丧,要好多了,而且也实惠无数倍,因为你挑选出来的新兵,以后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你自己在雪海军中威望的一部分。 军中,分大山头,也是分小山头的。 如果你自己山头不够硬,就算是日后想领大军出去,也无法服众。 就比如郑伯爷要是麾下没雪海兵,公孙志和宫望,也不可能那般听话,更无从谈起去节制他们两个总兵。 送不送丧,出不出那风头,真无所谓了,这,才是真正的好差事,就和天子开科举让你去负责一样。 郑凡又看向瞎子,道: “瞎子,你陪金术可一起去,帮衬一把。” “是,主上。” 对新兵的思想教育和忽悠,需要瞎子出手,还有和后方官吏以及地头蛇打交道方面,没谁比瞎子更合适的了。 郑伯爷又看向樊力:“你去发丧吧,你嗓门大。” 樊力喉结动了动,眉头皱了皱,头点了点。 最后, 郑伯爷看向苟莫离, 道: “把第一镇,抓紧时间建起来,这一次东山堡被克,缴获和楚人遗留下的甲胄,堆积如山。” “是,伯爷,待得伯爷回来时,属下必然给伯爷送上一个能战敢战的第一镇!” “嗯。” “那就这样吧,你们去忙,我再歇息会儿。” “属下告退。” “末将告退。” 大家伙都离开了,郑伯爷侧躺在床上,一边轻拍自己的腿一边轻轻哼着。 “你这姿势,还真有些让人说不上来。” 剑圣又出现了。 他其实不是很想出现,但没办法,送佛送到西,现如今,他得待在郑凡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而且,也就差这两日了。 “呵呵。” 郑伯爷笑了笑,伸手将床头的大铁盒拿了过来,从里头取出两颗薄荷糖,送入嘴里,道: “最让我煎熬的一段,算是过去了,就像是小农,该交的税赋交了,该服的劳役服了,下面,就看今年地里的收成了。” 央山寨一战,东山堡一战,都是必须得狠死人的战事,打完了,也打结束了,按照田无镜所说,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其他差事,可以安心发展了。 剑圣却道: “一般情况下,都是让你自以为乐地把自己养得肥肥的,将来,方便再狠狠宰一刀。” “您呐,就不能让我多开心会儿。” “我只是实话实说,再过两日,你去田无镜那里,我就可以回雪海关了。” 郑凡在田无镜王帐里,身边,有田无镜在,周围,有大燕中军在,除非楚军忽然神威天降一举冲破大燕中军,否则想不出郑凡会有危险的情况。 哦, 还有一个, 那就是被田无镜下令斩首。 当然,这个可能,几乎不存在。 “那等我再回来时,您可得再过来。”郑伯爷忙打铺垫。 “不想来回折腾了。” “一事不劳二主,您这只是暂时休假,伐楚之战,可还没打完呢。” “再说吧。” “我就当你答应了。” 剑圣没说话。 郑伯爷则伸手,拍了拍剑圣手中的龙渊剑鞘, 道: “这一仗顺利打完,晋东,就能彻底太平了,以后,这里的百姓,也就能受我庇护,安居乐业……” “可能是和你待一起久了的原因。”剑圣开口道。 “嗯?” “我忽然觉得,晋地百姓的死活,和我没什么干系了。” “不,你不能这样。” “知道先前田无镜来,我为什么会避让么?” “因为你打不过他?” “………”剑圣。 “开玩笑,开玩笑,莫认真,莫认真。” 剑圣摇摇头, 道: “我早看开了,他却没了退路,看开看不开都没意义了。 所以, 眼下我日子过得比他舒坦,赢不赢他,要不要再打一架,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剑圣发出一声叹息, 继续道: “你说,他这又是何苦。” 郑伯爷轻轻砸了两下嘴,道:“只能说,问题,不是出在这儿。” “那是出在哪儿?” “晋国没了,燕国还在; 您是输没了,所以可以下桌洒脱了,但牌桌上的人,已经押上了一切,下不来了。” 剑圣微微皱眉, 道: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是吧?” “但怎么让我有些觉得不舒服?” “实话,总是容易伤人的。” “我现在就回去。” “别冲动。” “反正我输光了。” “不,别冲动。”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 “伯爷,三爷回来了!” 郑伯爷马上庆幸有人解围,指了指外头,喊道: “让他进来。” 随即,对剑圣道:“就两天,两天后我就去王帐了,您呢,也就能回家看老婆孩子。” 剑圣在一旁坐下,闭上眼,端起茶杯,懒得再打嘴仗。 没多久, 外头就传来一声充满感情的呼喊: “主上,您忠诚的三儿回来了,可想死您咧!” 随即, 又有一道女人更为高亢且更充满感情的呼喊传来: “主上,您忠诚的三儿我挚爱的夫君回来了,他可想您死咧。” “………”薛三。 —————— 感谢BridgeSis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三十七位盟主! 有点卡文,但大家投票打赏热情热烈,小龙实在不好意思摸鱼,晚上还有一章,会比较晚,大家可以明早起来看,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二章 魔王 失踪人口回来了,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虽然作为魔王序列中精通工匠之术的他完美缺席了攻城战, 但, 人还在就好。 和薛三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子,女子扎着一个大辫儿,挺胖,但因为块头大,所以一定程度上,倒也显得匀称。 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胭脂,嘴唇上的红,都快赶上刚刚吸过血的阿铭了。 最为显著的,就是她的胯,胯是挺大的,但也不算累赘,有点东方版卡戴珊的意思。 “属下参见主上!” 薛三单膝跪下给郑凡行礼。 入楚这么久才得以回来相见,三儿是真的想大家了,虽然在外头的日子过得也是很精彩,但怎么说呢,一个人待久了,就容易孤单。 就像是一头狼,离群太久,就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捕猎进食,却依旧会不停想念曾经在狼群的日子。 “主上好,主上吃了没!” 女人也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进来吧,来人,准备饭食。” 薛三领着那女人进来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有种美女与野兽的颠倒感,如果三儿换套孩子的衣服,当真是母子逛街。 女人进来时,剑圣睁开眼,扫了一眼女人,随即,又闭上了,只是指尖,时不时地轻轻摩挲着手中剑鞘。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女人,道: “介绍介绍。” “主上,她叫扈八妹,您叫她八妹就是了,在梁国时,她救过属下一次,当时属下为了和楚人绕圈子,一不小心被楚人包了饺子,侥幸逃脱出来,却受了重伤跌落了崖壁………” 说到这里, 薛三耸了耸肩,笑道; “接下来,就是很俗套的脉络发展了。” 郑凡点点头,道: “那你们上床了么?” “咳咳………” 薛三连续咳嗽。 扈八妹伸手揽住薛三的肩膀,薛三宛若被巨浪包裹着的小舟, 女人开口道: “他不从咧!” 语气里,带着极大的怨念。 很快,饭食就送上来了。 薛三没顾得吃东西,一直和郑伯爷在聊着自己在梁国的事,而这边的战事,先前他在外围遇到雪海军哨骑时,就已经听了个大概。 倒是扈八妹,应该是饿狠了,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这几个菜恨不得不够她一个人吃的。 聊到一半,郑伯爷又吩咐门口的亲卫再去加菜。 薛三则对八妹道:“你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还记得上次在望江边被一个馍噎得多难受了么?” 扈八妹闻言,点点头,但却没放下进食的速度,反而一边吃一边嘟囔道: “这里的菜,好吃,香!” 这女人,看起来有些傻憨。 有点配樊力很合适的感觉,但可能偏偏就是自己是这样子的就偏偏喜欢对立的,比如薛三带回来了这位,而樊力则喜欢带着剑婢逛街。 “主上,您身上有伤,去里屋,我来帮您看一下。” “好。” 郑伯爷起身,进了里屋。 薛三起身,跟了过去。 剑圣依旧坐在那里,半眯着眼。 八妹仍然在那儿,狼吞虎咽。 郑伯爷从里屋的侧门里走了出去,薛三跟着一起出去,二人干脆走到了院子里,距离先前的会客厅,已经距离挺远。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道: “不踏实?” 不踏实指的是谁,很清楚了。 傻姑救了薛三,且嚷嚷着要以身相许,跟着薛三从梁国来到了晋东。 很美好很俗套的故事,但偏偏过于俗套了一些,俗套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薛三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我确实没摸清楚她的命脉,但她确实是救了我。” “查过?” “在梁国时,特意让梁国丞相派人帮我查了一下,跟脚太清白了,清白得,让我想不起疑都难。 说是家里幼年时遭了难,爹娘都被匪徒给杀了,她也疯疯癫癫的了,后来,被另一户人家收做童养媳。 那一户人家原本仨儿子,结果还没等成婚,那仨儿子没成年,就一个一个地病死了,村里人就说她是扫把星,要烧死她,最后,她就跑到山里去,自己活下来了。 人有点憨,但有一把子力气,在山里还自己给自己搭了一个茅草屋,过着日子。” 郑伯爷的嘴角抽了抽,“这种人,不该搭理,因为她本身,就带着不同寻常,搁在后世志怪小说里,肯定也是一个角儿。” “那可不。” “但你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因为她救过我。” “救命之恩,可以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比如,给她一大笔银子。” 薛三沉默不语。 “你,对她有意思?” 薛三咬了咬牙,道:“主上,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有意思,但属下明明心里清楚,她背景可能有些不简单,但就是这种不简单的感觉,让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刺激。 那种半夜睡觉时,随时可能被身边人一刀捅死的感觉,不,用刀太没美感了,用其他方式,她可以展露出其他手段。 总之,那种刺激感,那种期待感,让我觉得在赶路的每一天,都好充实。 主上,这种感觉,您能理解的吧?” 郑伯爷叹了口气,道: “能。” “理解万岁。” 薛三做了个“纯真”脸。 “但你可以刺激,我不想跟着一起刺激,其他人,估计也不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乾国的银甲卫发老婆发得有多厉害。” “有一点属下可以确认的是,她不是银甲卫。” “可能当初老田也曾这般确认过。” “属下是觉得,杜鹃的身份,不大可能瞒得过靖南王。” “行了,她,这个什么八妹来着?” “扈八妹。” “你打算怎么安置?安置回雪海关么?” “有这个想法,但要看主上您……” “我不会同意。” “那,就留在军中?” “也不可以。” “我派人,送去颖都,购置一个宅子,帮你安置了,可以不?” 薛三点点头,道:“好的,主上。” 可以看出来,薛三脸上有些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但他也清楚,他自己拿自己的安危去玩儿刺激,可以,但没道理也不可能让主上和其他魔王跟着他一起体验这种感觉。 “对了,主上,望江那边,在修河工。” “我知道。” “但属下觉得,可能目的不是那么单纯。” “你查到了什么?” “她在身边,没敢怎么用心去查。” “还好你还没有精虫上脑。” “这是必须的,主上,但有一点大概可以确认,望江的这次河工工程,应该是为这次伐楚做的准备。” “行了,我还不如过两天直接去问田无镜。” “是,主上。” “行了,回去吧。” 回到会客厅时,扈八妹已经坐在饭桌旁,打着饱嗝儿了,桌上的菜肴,已经被解决一空。 “好吃,香,真香。” 八妹看着回来的薛三,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薛三走过去,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渍,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剑圣依旧坐在那里,没动。 “嘿嘿嘿,我想天天吃这个,天天吃这个。”扈八妹指着桌上盘子说道。 “好好好,以后啊,每天都有人给你做。”薛三哄道。 扈八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自己衣服里拿出一个油汪汪的鸡腿,送到薛三嘴边, 小声道: “吃,特意给你留的,香。” 薛三咬了一口鸡腿。 “香不?” “香,香咧。” 郑伯爷看着这一幕,道:“你们这是在演乡村爱情故事?” 薛三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嘴里,依旧咬着那只鸡腿。 随即,郑伯爷看向剑圣,背对着扈八妹,指了指她。 剑圣了然,起身,走到隔间。 郑伯爷见状,只得跟着一起过去。 剑圣从隔间侧门,走到了院子里。 郑伯爷只得跟着又来到了这里。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剑圣问道。 “山里的野姑。”郑伯爷回答道,“但我不太信。” 这时,薛三又跟着走了过来,对剑圣笑了笑,道:“您是瞅出来什么了?” 剑圣摇摇头,道:“没看出来,只觉得这姑娘身上,很干净。” “那可不,我亲自拾掇的,原本在山里,可是脏得哟。” “不是那种干净,是………” 剑圣手指比划了一下,道: “出尘。” 随即, 剑圣又道:“那些修道有为的方外之人身上,往往能给人这种感觉,可惜了,田无镜过来了一趟又走了,若是他现在在这里,兴许能比我多看出来一些东西。” 而这时, 会客厅外,走进来一个高大身影,他脑袋上绑着白布,肩膀上披着黑纱,身上穿着孝服。 正是樊力。 “主上,看看俺这一身好看不,好看俺以后就常穿给您看,给您磕头。” 樊力走进了会客厅,会客厅内,现在只有扈八妹一个人斜靠在椅子上,吃饱喝足的她,已经在打鼾了。 看着这么大一个块头的女人躺在这里打着呼噜,樊力有些疑惑。 而这时, 扈八妹像是在说梦话一般,梦呓道: “姥姥………石碑………石碑………姥姥………” 樊力挠了挠头,环视四周,准备找主上磕头。 “石碑………魔王………降临………魔头………七………七个………” 樊力的眼睛,猛地瞪大,迅速转身,看着还在那儿熟睡着的扈八妹。 “娘咧,好像出事儿咧。” 说完, 樊力将自己背上绑着的巨斧解下,握在了手中,先前这个陌生女人说的梦话,让樊力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而樊力对付这种感觉的方式,往往很简单; “要不,砍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三章 预言 樊力的思维一向很“简单”,但这其实也是一种真正的大智慧; 一件事,在其发生后,不用去看过程多么庞大,牵扯得多广,到最后收束时,可能也就那么两三个选项。 你不能说那种思虑许久权衡各种利弊最后还犹犹豫豫的方式是真的稳重,而认为直接跳过这些纷纷扰扰复杂线直接在结尾抉择处抛硬币抉择就是没心没肺。 因为前者到最后,往往也思虑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且世间的事儿,除了小时候被先生用戒尺来背诵文章那般有绝对对错外,成年后的世界里,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对错,已经很少了。 所以,大部分思虑分析良多的人到最后也不免是“心下一横”,罢了,就选它了; 嗯, 那又何苦来哉? 樊力不认识这个女人,薛三回来的消息,虽然已经被散播开,但眼下魔王们刚刚分配得了任务,樊力自己则是去找了孝服,所以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梦中的话语,会给他,以及其他六个,包括主上,带来偏离现如今主线的一种麻烦。 就像是当初在楚国,郑伯爷背着公主翻越山林回晋地途中遇到的那个挂在树上的女人一样。 当时,郑伯爷选择了无视,因为他当时的主要矛盾是将自己和公主安全地带离楚国回到燕人控制的晋地。 路途上的那些可能引发支线剧情的事物,他是没功夫去理会了,主要矛盾在前,次要矛盾,就没意义了。 而眼前这个扈八妹所说的梦话,已经不仅仅是所谓的次要矛盾了,她甚至可能引起真正的线路之争。 魔王,魔头,七个,石碑,预言么? 樊力的第一反应是, 好烦! “呼!” “呼!” “呼!” 深呼吸三声, 樊力举起了斧头。 “卧槽,你要干嘛!” 薛三的大叫声传来,随即蹦到了樊力面前。 樊力斧头落下,是真的落下,樊力做事,要么不做,做就不会装模作样! 薛三手中出现了两把匕首,在快速挪移过来后,双脚蹬地,蹦跶了上去。 “铿锵!” 斧头和匕首碰撞在一起。 樊力见薛三出现,果断收了力; 然而,薛三是跳跃格挡,气力本就因此下降了太多,再者,樊力现在可是比他薛三高一级,又是蛮力对抗,所以,就算是樊力收了力,薛三的这一记硬拼也是落于绝对的下风。 但薛三的匕首还是宛若粘在了樊力的斧头上一般,没有滑落。 樊力收力,原本向下的斧口改为侧翻。 “砰!” 薛三被抛了出去,砸在了一侧的柱子上。 好在在撞击时,薛三身体一个蜷曲,改为双腿蹬向柱子,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所以落地时,依旧能够迅速稳住身形,从而近乎本能地预备发动第二轮攻势。 “够了,住手!” 郑凡大喝道。 樊力当即收回了斧头,看向主上,挠了挠头。 薛三则胸口一阵起伏,看向那里刚刚被周遭动静惊醒正在揉眼睛的扈八妹。 “啊………吃饱了睡觉呢………” …… “主上,她刚刚做梦时,说的,魔王、降临、魔头、七个,还有和石碑唠唠嗑。” 樊力很认真也很细致地重复着扈八妹先前的梦话。 先前被分配任务的魔王们,在此时也都回来了。 这和先前的会议相比,精简了一些人。 金术可和野人王不在,在座的,只有魔王们。 瞎子原本计划是明日和金术可一起去后方“抓”民夫,所以现在人还没走。 “这是,预言么?” 阿铭问道。 梁程沉默不语。 薛三作为半个当事人,人都是他给带回来的,这会儿,也只是看看,不说话。 瞎子则笑了笑,道:“整得,像玉人令当初的预言一样。” 玉人令当初曾有预言,星辰的光辉将撒照雪原,野人将重新崛起,迎来辉煌。 那时的野人在野人王的带领下,确实呈现出一种复兴的架势,但是随后……嗯,大家都知道了。 郑伯爷轻咳了两声, 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番梦话,到底是不是指的咱们,我一个,你们,七个,魔王,魔头,未免太巧合了。” 瞎子则道:“主上,这算不上巧合,因为一配七,本就是很常见的搭配; 比如,一个爷爷和七个葫芦娃; 比如,一个白雪公主配上七个小矮人; 再比如,郭靖配江南七怪,七仙女下凡,七匹狼………” 瞎子伸手,习惯性地掏出一个橘子,放在鼻前嗅了嗅,道: “所以,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这件事,现在咱们可以不用着急,也不用太费心思,这个世界,属下承认是有方士有炼气士,也曾有藏夫子燕京城下斩大燕龙脉,但大燕如今依旧气势磅礴。 说到底,人定胜天,还是真正的本质准则。 最重要的是………” 瞎子环顾四周, 除了四娘不在这里,其他魔王都在, 瞎子将一块橘肉送入嘴里, 道: “最重要的是,咱们稀里糊涂地来,就稀里糊涂地来好了,既来之则安之; 主上您当初是安乐死的,咱们,其实都只存在于自己的漫画之中。 这一世,对于主上和咱们而言,都是一场新生。 我们也都对以前的那个世界,那个时空,没什么好怀念的了。 所以,属下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压根就没想着回去,只是想好好地享受当下,那何必去在乎怎么来的呢? 既然我们坚信人定胜天,玉人令的事儿,再加上燕皇在藏夫子面前的那番话已经证明,炼气士喜欢的天道,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我们又何必去关心所谓语言预告的结局呢? 咱们不在乎头,也无所谓尾,那又何必去费那个心神呢?” 瞎子说得,很有道理。 郑伯爷微微颔首,随即道:“但她………” 那个扈八妹,该如何安排? 眼下来看,樊力想要落下去的那一斧头,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斧头下去,麻烦全消。 瞎子开口道:“她,还得主上拿主意安排。” 说着, 瞎子面朝薛三的位置,虽然他瞎,但能够让薛三感知到,他正在“盯着”自己。 魔王们的关系,是极好的。 但魔王毕竟是魔王,一旦有些事儿会破坏掉大家共同利益时,其他魔王,不会手软。 所以樊力先前想砍人,所以瞎子“盯着”薛三,另外,梁程和阿铭的事不关己,其实也是一种冷漠。 因为薛三先前已经叙述过了,这个扈八妹救过自己的命。 大家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有一条走了好几年的主线,可能包括薛三自己,都不想去放下现在的一切,放弃以前的几年努力,转而去研究和探索一个新的领域。 这件事, 外人看起来,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都是超出了“套路”所能限定的格局。 学沉香,苦练学艺,劈山救母,累不? 学孙行者,哄着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就为了西天取经,划算不? 当然,这两位的目的性,是值得肯定的,但这种苦大仇深或者不得恣意痛快的生活风向,他们,是不想要的。 郑伯爷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魔王们,都在等待他来拿主意。 少顷, 郑伯爷看向坐在那里的薛三, 道: “你对她,有意思?” 薛三张了张嘴,他不知道喜欢和有意思是什么感觉,但还是开口道: “大概,是在乎的。”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不能杀。” 薛三长舒一口气。 樊力有些遗憾,瞎子的肩膀,微微下放了一些,阿铭和梁程则继续保持自己冷冰冰的姿态。 “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忽然冒出来想给咱们送些预言,我不会犹豫,直接一刀送他上天,但谁叫咱三儿对人家有那么一点意思呢。 说白了,这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大家都在玩儿,大家也都有资格玩儿,我自己,不也抓了一个公主回来了么? 那一次,还得你们陪着我一起冒险。 虽说,官面上可以说我抓一个公主回来,是为了咱们共同事业的发展,但人公主长得不丑,夜里,也是我抱着的,舒服享受的,还是我。 我能玩,你们,自然也能玩,在这一点上,我一直坚持,咱们是平等的。 这样吧,这个扈八妹,等剑圣回雪海关时,将她一起先带回去,再写一封信给四娘,让她先看着安排和接触接触。 我们现在,暂时没有精力去弄清楚她的事,当务之急有三。 一,是继续推进伐楚,确保最后镇南关会被攻克,以让我雪海关,我们的基业,得以巩固; 二,我这次去田无镜那里后,会尽可能地探探口风,镇南关若是拿下了,我是想收入手中的,晋东这块地方,已经被我们看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三,兵员的扩充,兵马的训练,实力的提升,这是瞎子和金术可眼下要去做的事。 就这三点。 这三点满足了,咱们就可以相当于是一座矗立在晋东的小型镇北侯府了。 自身实力提升了,再想去做其他事情时,也就能从容许多。 你们, 觉得如何?” 瞎子、梁程、阿铭以及薛三一起跪伏下来: “主上英明。” 一身孝服的樊力也想跪,却被郑凡抢先道: “行了,你就不要跪了。” 樊力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郑伯爷挥挥手,道:“今儿个的事,有点多,我是有些烦了,没有事儿的话,咱就散了吧,接下来,咱也算是要暂时各奔东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随即, 瞎子、阿铭、梁程以及樊力都行礼离开,只有薛三一个人依旧坐在那儿。 大家清楚,薛三还有话想说。 同时,大家更清楚,魔王里,只有薛三和魔丸还没晋级了。 “主上,我给您再添点茶。” 薛三起身,倒茶。 而后,薛三又坐了回去,看着郑凡,道: “谢谢主上了。” “谢什么谢?”郑伯爷有些好笑道,“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儿,就算是想防微杜渐,也太过了一些。” “主上,以前,属下觉得你这个人,其实,挺………” “挺什么?” “有时候很狠辣,有时候,又挺圣母。” “原来是这样。”郑伯爷喝了口茶,“我也觉得这样,不过,这般说,有些不准确,应该叫将工作和生活,分开来。” “但这次,属下觉得,您其实心里一直有杆秤。” “这话说得太大了,不至于。” “其实,我们几个,如果单独散落地活在这世上,绝对没有现在这般………乖。” “乖?” “倒不是说主上您驯服了我们,而是有主上您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在无拘无束时,至少,面前可以看见一个准绳。 如果没有主上您,我们大概会留恋曾一起生活的日子,因为我们观念相仿,我们的审美相近,禽兽尚且懂得群居,更何况是我们? 只要是人,只要是活着,就会本能地想要去找寻一个圈子的。 但我们七个,想要一直待在一起,也不可能,说句心里话,喜欢相处在一起的感觉是一回事儿,但彼此,是真的瞧不上对方。” 郑伯爷点点头,继续听着,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 红帐子里的姐们儿在感知到客人快到时,会故意叫几声,再夹几下,赶紧放完水可以接下一单。 这是经验。 同理,郑伯爷被舔了这么多轮,也算是有这种经验了,且自这些经验里,带来了预知。 嗯, 虽说将自己比作红帐子里的姐们儿有些不合适,但怎么说呢,确实形象。 眼下, 薛三明显是情绪来了,快到了。 “以前,我也曾疑惑过,我们真正活了过来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多一个主上您,况且,一开始时的主上,是真的给人一种小可爱的感觉。 诚然,主上的进步速度很快,现在看着此时的主上您,再联想几年前的您,仿佛,不是一个人一般。 但, 但属下我真的不喜欢玩什么养成类的游戏,因为这对于属下而言,没什么成就感,还很耗费时间。 可能,瞎子会喜欢,因为他喜欢去影响人;可能四娘喜欢,因为她大概对其他男人压根不感兴趣;可能,阿程也会喜欢,因为主上您现在算是咱们几个里,最会打仗的一个了。 如果主上您愿意去学习品酒的话,阿铭应该也会很喜欢。 但我不一样,我喜欢的,我的口味,主上您不会喜欢,我也不愿意去浪费太多心思,去培养和去做一件长远的事。 以前,是捏着鼻子,去做。 上次,去楚国之后,我又在梁国待了很长时间,就如同刚回来时我所说的那般,我,想死您了。 其实,我不是想您,而是当我在梁国觉得有些无聊时,心里,就越发地想念大家,但我又不会具体地去想念谁,因为他们几个,无论谁,都一身臭毛病臭矫情。 所以,我大概,想念的就是那种大家聚集大家待在一起的那种氛围吧。 大家一起做事,一起冒险,一起种田,一起发展,一起堆砌一座金字塔或者建造一座王座的感觉; 同时,也喜欢平日里见面时的互相挖苦,互相玩个梗。 这一切,都是因为主上您的存在,您是,维系我们的纽带,不仅仅是依靠您让我们恢复实力那么简单。” 郑伯爷看着一本正经说话的薛三,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但为了不破坏氛围,还是强忍着,忍得,有些艰难,面部的表情,也就有些僵硬,或者,叫凝重。 薛三郑重地向郑凡跪下, 认真行礼, “主上。” 下一刻, 三儿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阴沉了下来,其身上,更是出现了一道幻影,一阵摇晃之后,又重叠了回去。 薛三咧嘴,笑了。 郑伯爷也终于不用继续憋着了,笑了起来。 呼, 总算完事儿了。 其实,薛三之所以在梁国待那么久,根本原因还是为了帮郑伯爷抢公主的后续收尾,所以,他这次晋级,很难说到底是功劳水到渠成还是先前的那番感悟的话。 “主上,您休息,属下,下去了。” “嗯,恭喜。” “多谢主上。” “对了,靖南王要从我这儿调拨一批工匠去友军那里帮忙,既然你回来了,就由你带队吧。” “是,主上。” 薛三走出了会客厅,走到院子里时,连续蹦跳起来,还在半空中来了一记闭着眼的旋转跳跃。 等到其落地时,才发现站在门口的瞎子。 见到瞎子,薛三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艹,瞎子,你刚刚居然敢撺掇主上杀我的女人!” 瞎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道: “主上又不会杀她,咱们主上,还没那么没胸襟。” “那你………” “我不那么说,哪里来得你接下来的感动,瞧瞧,果然晋级了。” “我还要谢谢你?” “当然,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我谢谢你啊!” “呵呵,对了,你真看上她了?” “如果你们和她多接触一段时间,你们也会改变对她的观感的。” “这话听起来,一股酸臭味。” “以前谁给我吃这个来着?你一跟我提这个我就来气!” “呵呵,对了,你说,这预言会是真的么?” “这件事,不是先前大家讨论过了么?” “这是咱私底下说说,我觉得,这预言可能是真的。” “反正,不是真的就是假的,就两项而已。”薛三无所谓道。 瞎子摇摇头, 道: “不,还有第三项。” “啥?”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就是预言是真的,但没人规定,预言里的魔王,指的就是咱们啊?” —————— 感谢我是大于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三十七位盟主。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摊牌! 剑圣回家了, 带上了扈八妹, 也带上了那份属于薛三的不舍和沉甸甸的思念。 相聚,因为短暂而珍贵,真正的常态,还是为了生活各奔东西; 接下来,魔王们和郑伯爷这个主上,就将分开去做各自的事了。 瞎子和金术可领着一支兵马去了后方; 从最早的护商校尉,没人没钱没械没马,到随后在翠柳堡只能挑选刑徒兵,去晋地后,只能接纳晋地降兵,无数次地看着镇北军和靖南军的优质兵源流着口水; 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大吃特吃一次了。 薛三领着工匠队伍也出发,支援兄弟部队的攻城。 于昨日,郑伯爷将公孙志和宫望约在了堡内相聚,吃了一顿饭。 因为接下来,将是很长时间的东线无战事; 所以,郑伯爷就将公孙志之子公孙寁一起带去王帐那里,他要去接受靖南王的教导,那就顺带着将公孙寁带过去接受自己的教导。 另外,宫望之子宫璘,也被郑凡调着一起去,任军中参赞。 席间,郑伯爷让梁程坐在自己身边。 每个人的儿子都在自己身边,再加上自己的明示,公孙志和宫望应该都清楚接下来东线三部兵马,到底该听谁的调度了。 做完这些后,郑伯爷就收拾收拾东西,于翌日清晨带着一些随从和护卫径直去了中军王帐。 …… 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王帐位于军寨最中心区域,有独立的栅栏隔开,有着极强的独立性。 郑伯爷的帐篷,就在这个小圈里,距离王帐不远。 可以看出来,公孙寁和宫璘两个人,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靖南王,一个大燕军中,神一般的存在。 相较而言,郑伯爷就从容多了。 “你,去把这些菜洗了,你,去把这骨头清理一下,弄好后,先生火炖起来。” 吩咐完宫璘和公孙寁后,郑伯爷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王帐。 和门口的靖南王麾下亲卫点了点头后,没作通报,郑伯爷就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王帐内,靖南王正坐在那里看着军报折子。 “王爷。” “过来。” 郑伯爷走近了。 田无镜没抬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案几一侧堆放的折子,道: “批了。” 额…… 郑伯爷点点头,将折子捧起,坐到了下手位置上。 这一来就进入工作状态,郑伯爷是没料到的,但他也没有去置喙的余地。 翻开折子后,发现是从颖都那里发来的,基本都和后勤有关。 这类的折子,相较而言,还是比较好处理一些的。 虽说雪海关的日常工作主持都是四娘在负责,但郑伯爷毕竟在那个位置坐了那么久了,格局,也早就养大,做这些批阅,倒是没什么难度。 通话套话没什么问题只是例行公事的折子,郑伯爷批了后单独放在了一边。 一些寻求延期且没有给出具体缘由语焉不详的,郑伯爷做了“速从办”的批示,下半句没写,但看这折子的人应该都能猜到,那就是“延误者军法从事”。 这一类折子,也被单独放。 还有一些,确实是给出了具体原因的,郑伯爷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见识判断,应该不是后方的官员在故意拖延,而是实在有现实的困难。 比如望江大雨,冲垮了两座浮桥,导致一项军需输送延误的,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人力和态度短时间就能克服的。 好在,这种情况的折子不多,也就几本。 三类,做好折叠后,堆叠到一起,郑伯爷将它们再度捧起来,走到靖南侯案几前,将三类又分好。 靖南王抬起头,看着郑伯爷,道: “批好了?” “好了,王爷。这一叠,需要王爷您再看一下,这一叠,我做了批示。” 另外一叠套话废话的没必要说了。 靖南王翻阅了几本,点点头,道: “知道本王想说什么么?” 郑伯爷点点头,道:“这批红的本事,不去司礼监可惜了。” “呵呵。” 靖南王笑了,伸手,将这些折子推到一边,道: “为帅者,想做到事无巨细,太难了,但本王的习惯就是做到事事心中有数,治军如治国,那种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擂鼓冲锋固然畅快至极,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得坐下来,受累于案牍之中。” “是,末将受教。” “下午还会有一批过来,你就按照这样子的,帮本王批阅了吧。” “是,王爷。” “伤势如何了?” “已经没大碍了。” “虽说武夫的真正依仗,是自己的肉身体魄,但精气化神,体魄和精神,本就是一体,不求得像炼气士那般过分追求自我和道的贴近,但至少得做到不要拖后腿,否则对你日后修炼之途不利。” 这是之前去东山堡见刚从昏迷中苏醒的郑伯爷时看出的结论。 而那一次,郑伯爷先是魔丸附体,再是磕了薛三的药,精神遭遇了双重透支。 “是,王爷,我记住了。” 靖南王点点头,问道:“吩咐外面送饭食吧。” “王爷,我那儿早吩咐人准备好了,小火锅,您吃过的。” “你还有心情准备这些?” “再忙,只要条件允许,都得吃得好点儿。” “走吧。” 公孙寁在烧着火,宫璘则坐在那儿偷懒,也不是故意偷懒,而是确实无事可做,郑伯爷一入王帐这么久没出来,他们俩其实就是郑伯爷的俩亲随,也没其他差事可干。 等到看见远处郑伯爷和靖南王走过来时,宫璘马上起身去切菜。 郑伯爷掀开锅盖,亲自将菜都加了进去,他知道靖南王现在很忙,自是没功夫去慢慢涮菜涮肉吃的,干脆一股脑地做个火锅冒菜。 “一起吃吧。”郑伯爷对公孙寁和宫望说道。 二人点点头,都拿碗盛了一些,然后远远地蹲到角落里去了,都是军二代出身的他们,自然不可能没那个眼力见儿。 郑伯爷则和靖南王一人一边坐下,开始用午食。 “西山堡那边,李富胜的攻势一直见不到效果。”靖南王说道。 “想来,是第一波没能拿下,现在进入僵持和消耗了吧。”郑伯爷说道。 田无镜点点头,“不过,有了你的前车之鉴,他倒是特意去侦查了一下,西山堡内,是楚国独孤家的一支私兵,并不是皇族禁军。 虽然,在皇族禁军里,也有一员将领叫独孤念,也是独孤家的人,但并未在一起。” “这样的话,也就是时日的问题了。” “慢慢扫,反正也不急。” “这次,算是末将见过的王爷所打过仗里面的,最慢的一场了,其实,王爷应该更喜欢打这种仗吧?” 田无镜没回答。 “王爷,末将听说,望江的河工还在修?” “是在修。” “是为了做什么?”郑伯爷直接问道,“是和伐楚有关么?” 本来,郑伯爷就对望江河工的事很是意外,这边在国战呢,那边,居然还在修河工。 薛三回来后,也说了些关于河工的事。 要知道,三儿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看出了问题,那就必然是有问题。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末将听闻,在望江击败野人主力围困玉盘城时,王爷您就曾下令打造我大燕的水师。” 以前的大燕,根本就不需要水师,但伴随着对外开拓战争的进行,要面对新的地形新的战场环境,水师,是必须要拥有的。 望江河工,很容易就让郑伯爷联想到大燕的那支新打造的水师。 田无镜似乎没打算刻意地隐瞒, 他放下碗筷, 看着郑凡, 道: “就是本王现在,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人力,在天象面前,还是有些渺小的。” “王爷,这本就是您的谋划……之一?” “嗯。” 田无镜将拿起筷子,在地上画了一条线,点了点,道: “这是望江。” 郑伯爷点点头。 在这条线的尾端,田无镜用筷子划出了三条杠,道:“这里,是蒙山山脉,也就是你上次入楚时走过的地方。” 郑伯爷又点点头。 “望江自蒙山西侧入楚,最后,流入楚国大泽,这里,到这里,是楚人的运河,楚人借着这条河,控制着大泽以西一直到齐山这一大块区域。 当年,楚人的水师,也是顺着这条河北上入望江,隔断了江面大破了无疆的东征军。 你上次入楚,走的是蒙山山脉以东。” 郑伯爷马上道;“那里倒是能坐船行进,也有一些望江分下来的支流,但水道很短,也很不好走,只有那些商队走私的小货船可以行一行,且从这里进去后,还得面对绵延曲折的蒙山山道,那里,到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我军根本就不可能从这里入楚。 而如果走蒙山以西,固然有足够的河面可行,但那里,楚人的水师密布,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封锁河面。 若是从这里强行打进去,和直接大军出南门关借道梁国攻楚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这时, 田无镜的筷子刺入“望江”之中,向东斜拉向蒙山以东。 “这………” 郑伯爷当即豁然开朗。 他之前,真的没想到,会,会,竟然会用这种法子! 他想过水攻水淹,毕竟古往今来这样子的战例不少,但镇南关所在的位置,想要引水来淹,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田无镜的着一个点拨,才算是将原本的疑惑,完全解开了。 一时间,郑伯爷再抬头看田无镜时,真的是有些咂舌。 田无镜没理会郑伯爷的神色变化,转而专注于自己的叙述: “夏汛之际,不仅仅是望江江面,其下支流的水位,其实也比一年中平时要高,蒙山以西,河道宽阔,但我大燕水师根本就不是楚人水师的对手,走这条路,是死路。 而一旦成功让望江一时改道,岔入支流之中,那么,蒙山以东的河面,短时间内,就能行得起大船了。 我大燕水师,就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在楚人水师根本来不及反应之际,从改道的支流里,自蒙山山脉以东入楚。” 听到这里,郑伯爷马上道:“这应该不是水师入楚。” 田无镜微微颔首,道:“水师新建,虽然造了几座大船,但都是样子货,就算是加上从当初司徒家那里接收过来的一些残存水师,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就形成不了什么战力。 所以,本王本就没打算用水师进行什么奇袭,水师入楚,目的,是帮本王载一支兵马入楚。 这支兵马在成功入楚后,会趁着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东进。” 说着, 田无镜用筷子点出一个点, “这里,是镇南关。” 随后, 田无镜又在“镇南关”后点了一个点,又依照这个点,画了一个圆。 郑伯爷抢答道:“这里,是上谷郡,这个点,是上谷郡郡城。” 上谷郡,郑伯爷带公主回来时,走过那里,那时的他,伪装成一个贩粮至边关的商人。 所以,到这里时,郑伯爷也就将自己的筷子抓起,在“上谷郡”那个圈的西南角,点了一个点。 “王爷,这里,应该是这里,有一座城,叫荆城,荆城南面,是楚国境内的渭河,楚人郢都外的那条觅江,其实就是渭河的一道支流。” 觅江江面其实很窄,算不得江,但因为建都于此的传说,所以得以称之为“江”,有种钦定的意思。 田无镜没说话,看着郑凡,似乎是在等着郑凡继续说下去。 郑伯爷到底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最重要的是,他走过这里,思虑了一下,马上继续道: “荆城,扼渭河之险要,乃上谷郡对外之咽喉,若是那一路从蒙山以东入楚的奇兵急行军奔赴于此,占据荆城,就相当于掐断了整个楚国上谷郡和楚国本土的联系!” 田无镜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他还是加了一句, 道: “年尧,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根据密谍司的探报,楚军这次的粮草并未安置在镇南关后的军寨里,也不是上谷郡郡城,而是………荆城。” “年尧,应该是害怕我燕军在扫掉镇南关外的大多数障碍后,不去硬攻他镇南关,而是分出多路兵马绕镇南关南下,故而才将粮道安置得这般靠后。 他的本意,想来是将战局不仅仅局限在镇南关以南,不仅仅是一座镇南关,甚至包括了上谷郡郡城以及整个上谷郡。 其实,楚人的上谷郡早就空乏了,没有咱们晋东十室九空这般严重,但拿来当战场,楚人也不会心疼。 而若是我军能提前趁楚人不备,一举拿下荆城,就能将楚人为这场战事调集和准备的粮草,付之一炬! 那时,楚人军心必然大受打击!” 田无镜摇摇头。 “王爷,末将说得不对?” “望江一线,征发民夫无数,强行让望江改道,淹没周遭无视,新建水师进入楚国之后想再出来基本不可能了,也会随之覆灭。 付出这般代价才运送过去的那支奇兵,仅仅就是为了焚毁粮草打击一下楚人的军心? 郑凡, 胃口, 可以再大一些。” “再大一些?” 田无镜用筷子将整个上谷郡连带着镇南关一起圈了一遍, 道: “本王,是要那支奇兵卡住荆城这一点,阻绝楚人援兵,断绝楚人粮道; 到时候,镇南关,镇南关四野的军寨军堡,上谷郡郡城以及其内其他城池的大数十万楚军,都将被隔绝在着一尊大瓮之中! 本王, 要将他们,一举吃掉! 本王,要让那个年尧,要让他大楚皇族禁军主力,让大楚那些贵族私兵主力,全都葬送在这里。 一下子失去了这些精锐,楚国,必定元气大伤,莫说再行北伐了,接下来镇南关上谷郡在我大燕之手,想要什么时候南下,都由我大燕说了算,他楚人,只能被动受着。 这一战,本王要将他大楚,打成大乾!” 郑伯爷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当田无镜将其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后, 郑伯爷心惊于这张棋盘之大,也震撼于田无镜的胃口之大。 所以,田无镜说外围的攻城战事,可以慢慢来,不急,因为他想给楚人足够的动员时间,让楚人调集更多的兵马援军和粮草军械赶赴上谷郡; 他想,一劳永逸! 此战若成, 将不逊数年前十日转战千里连灭赫连家和闻人家,哪怕是千年后,也依旧会成为观史者津津乐道的一役。 田无镜用筷子点了点先前郑伯爷戳出来的荆城的位置, 道: “你给本王说说,这支奇兵,谁来领,合适呢?” 来了, 来了, 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方式, 熟悉的节奏, 又来了! 郑伯爷抬头,看了看靖南王。 这一次, 郑伯爷没推脱,没故意地去推荐别人,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好处,已经吃下了,再推脱,就显得太矫情也过于没有意义了。 既然知道必然是自己,那自己就大方一点,痛快一点,干脆一点,每次都扭扭捏捏的,也没那个必要。 所以,郑伯爷这次,很上道,也很直接。 “王爷,这一战后,末将要镇南关。” “本王给你。” “这一战后,末将要晋东。” “给你。” “这一战后,末将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成国大将军。” “理所应当。” “还有………” “还有什么,说。” “请王爷帮末将想个封号,叫什么侯好来着?” ———— 感谢LH灬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三十八位盟主!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五章 立场 火锅,早就从篝火上挪下来了,但郑伯爷的内心,则依旧在翻腾着。 靖南王将伐楚战事的规划向其和盘托出,饶是见惯了风浪的郑伯爷,也是被震撼到了。 这才是国战,如果算上民夫的话,牵扯进去的人,数以百万计。 这才是田无镜,治军和行军作战时,他可以做到抽丝剥茧般的面面细致,但在大方略上,也能为你勾勒出属于他自己心中的那道蓝图。 乾国文人作诗作词,动辄喜欢“江山如画”“江山如此多娇”,但在将军眼里,江山,只是一块巨大的沙盘,上面有城池湖泊高山丘陵,江山是否如画,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以自己麾下的金戈铁马为鞭,鞭挞这雄浑辽阔。 自己的位置,没什么意外,早早地就被靖南王给安排好了。 甚至,由此来看,央山寨一战,本就是一种铺垫; 原本郑伯爷认为,那是为了给自己抢头功,然而,现在看来,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靖南王的想法,大概是让自己前期在获得功劳的同时,理所应当地消耗了不少实力,随即,才能名正言顺地带着部下从前线战场上退出来休整,于后方积攒恢复实力的同时,为接下来的坐船入楚奔袭荆城埋下伏笔。 只不过,东山堡一战,虽说有石远堂出人预料的一场反击,但终究还是被自己推了回去,顺势夺下了东山堡。 这对于靖南王的安排,其实并没有影响,反而起到了一种更好的推动作用。 因为自己这一部根本就不用再等了,现在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退下来休整补充兵员和实力,且结结实实的军功和战绩在这里,无人敢当面对此置喙半句; 甚至是连楚人都会觉得,在接下来的战场里,看不见“郑”字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平野伯以及其麾下的这支兵马消失于前线燕军的第一战斗序列也是理所应当得很。 毕竟,伤亡这么大不是。 东山堡的快速攻破,加速了靖南王的这个计划,让他在这一枚旗子的布置上,更为从容。 甚至,可以再将自己喊到其身边,继续言传身教。 一如战前将领对自己麾下士卒演讲鼓劲,是为了在冲杀前多给他们身上加注一些杀气一样; 靖南王当然知道这一手大奔袭对领兵将领意味着多大的挑战和难度,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拉至身边来,也算是让自己再抱抱佛脚。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在这段“休整”和“发展”的时间里,让自己正式出现在其身侧,刷一刷存在感,拔高自己在伐楚大军之中的地位。 自古以来,领导的亲信在领导身边时,自然地位超然,下面也是对你多为奉承,而一旦下放去镀金,往往会出现眼高手低的局面,同时,原本奉承你的人,也会冷眼看你笑话。 幸进者,在任何团体里,都是不得好的。 郑伯爷没这方面的隐患,因为他的军功是实打实的,大燕军中……甚至是楚人军中,都没人会去质疑平野伯爷打仗的能力。 再加上靖南王近乎毫不遮掩的看重,使得在大燕军中,扶持起平野伯,可谓是事半功倍。 午后的风袭来,带来热浪,也终于让郑伯爷从先前的内心情绪激荡中清醒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剩下的冒菜,对公孙寁和宫璘道: “别浪费粮食。” “是,伯爷。” “是,伯爷。” 郑伯爷站起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下午,你们将王帐附近的布防图画出来给我。” 公孙寁和宫璘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他们认为,这是平野伯爷在对他们进行教导了。 但郑伯爷只是觉得让他们就这般荒芜在这里,日后去见他们老爹时,有点不太好说话,干脆随便指派个活儿甭管有意义没意义,先让他们忙起来再说。 离开了自己的帐篷处,郑伯爷又走回王帐,掀开帘子后,田无镜已然坐在首座。 而郑伯爷上午坐的位置上,堆放着更多的折子。 郑伯爷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批示。 折子,不断地被送进来,有后方的也有前方的; 同时,郑伯爷还得代替靖南王写询问折子送出去。 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方式,老生常谈流程化的东西,郑伯爷就顺势流程化了,需要拿一些主意且不是很难的问题,郑伯爷自己就做批示,而一些需要靖南王再扫一眼的,则被单独放置。 呈送上去后, 田无镜另外两堆直接没看,转而拿起单独放置在一起的三份折子。 一份是薛楚贵部一名守备于营中饮酒,薛楚贵部军纪官所给出的是削级罚俸再贬入前锋营。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时,枭首,传示全军。 一份是马友良部在冲击一座军寨未果后,百夫长战死,余下十余名撤回被判问斩。 燕军律中,主将战死而战未胜,麾下活则陪葬。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是:撤斩,发前锋军戴罪用。 一份,是罗陵部的民夫营爆发了数百人规模的群殴,起因是一众晋地民夫发现自己的伙食比燕地民夫差,引发了不满。 军纪官给出了斩双方领头闹事者以及双方民夫营的校尉官,从者鞭罚。 可以说是,各打三十大板。 郑伯爷给出的批示是,只罚晋地民夫和民夫营校尉官。 军中的惩戒,动辄见血,因为军队本就是杀伐之器,律法必须得森严,否则根本就无法约束住这帮刀尖舔血的丘八。 所以,判决时,常常伴随着斩刑,和地方官老爷判案时喜欢和稀泥截且对人命官司极为慎重有着极大的不同。 因为田无镜个人用兵和治军喜欢讲究细节和掌控的缘故,所以这些折子,都会呈送到王帐里,让田无镜过目。 大军云集,战兵、辅兵以及民夫,加起来,何止百万,因为皇权不下乡的缘故,燕地的富州知府都不会实际掌控这么多人。 田无镜放下了第一封折子,道: “薛楚贵治军不严,鞭二十。” 这是靖南王觉得光杀那个守备不够,还得连主将一并处罚了。 田无镜放下第二个折子,道: “攻城之战与野战冲锋不同,军律所适自是不同,发之于全军总兵过目,命他们自行斟酌。” 当初在雪原上,李富胜部就因为镇北军的这一习惯,导致明明后方鸣金收兵了,结果士卒没有回来,造成了更多的伤亡。 将领身先士卒,士卒保护将领,这种氛围下,军队才有真正的战斗力,才能无所畏惧,但那是野战,而攻城战讲究太多细节拿捏,完全是另一种战争方式,一些军法,不合时宜了。 至于第三个折子, 田无镜抬头,看了一眼郑凡,将折子丢下来, 道: “说说。” 民夫斗殴,还是燕地民夫和晋地民夫斗殴,按理说,原本军纪官的判罚,没错,当下,当以大局为重,晋地的人和兵马,也是伐楚不可忽视的力量。 “末将以为,民夫伙食,是上官定的,这事,有责任也应该在上官,再者………” “是故意偏袒?” 靖南王打断了郑伯爷的话。 “是。” “为何。” “我军是燕军,燕地民夫,从燕地跋山涉水至此参与国战,当有优待。” “本王还以为你平野伯最喜欢讲的是文人那套有教无类呢。” 因为平野伯麾下,燕人反而不是多数,蛮族、晋人、加上现在的野人,才是真正的多数。 “王爷,末将麾下是一个特例,从大局上来看,这场伐楚大战,我们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老燕人,如果是在我部,我会用其他的法子处置,但这件事发生在罗陵部,是王爷的靖南军本部,就不能这般处置了。 六皇子曾指着蛮族对末将说过,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晋人不是蛮夷,但至少目前来看,晋人作为我大燕的新征服之民,再被我大燕席卷进这场国战之中,他们的不满,是肯定的。 所以,一碗水端平,晋人不会领情,燕人,会伤心。 与其两头都掉下去,倒不如先抓住根本。 燕晋平等,将晋人视为燕民,将晋人转为燕人,得等到我们攻破镇南关,剪除来自楚国的威胁后才有余力这般做。” 最后, 郑伯爷很郑重地又加了一句: “不管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下,老燕人,燕民,燕军,永远都是我大燕的真正根基。” 田无镜很认真地看着郑凡, 郑凡则很平静地站在那儿。 终于, 田无镜点了点头, 道: “就这么办。” “是,王爷。” “帮本王着甲,随本王,去李富胜部看看。” 郑伯爷帮靖南王穿上甲胄。 随后, 外面有亲兵牵来了二人的貔貅。 只带了百余骑作护卫,郑伯爷和靖南王一起出了中军大寨。 正在那里画图纸做记录的公孙寁抬起头,看着刚刚出去的队伍,年纪还小的他,情不自禁道: “伯爷看起来,和王爷好像。” 一样的貔貅, 一样的金色甲胄,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觉得他们很相像。 宫璘听到这话, 道: “我父亲说,咱们伯爷是王爷指定的接班人。” 随即, 宫璘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可能是面前的公孙寁年纪实在太小,所以自己疏于谨慎,犯了言多的毛病。 谁知公孙寁却点点头,道: “我阿父也这般说过。” …… 比起东山堡的快速告破,西山堡这边,则陷入了长久的僵持鏖战之中。 如果让李富胜来选,他必然更乐意选择郑凡的那种状况。 守军杀出来,他再推过去,干脆利索,战事结束。 总比现在……… “直娘贼,气死老子了!” 李富胜丢下手中的军旗,对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 今日的攻势再度告停,燕军开始撤退,城墙上的楚人,则发出了欢呼。 “报,将军,王爷和平野伯来了!” 李富胜听闻这个,脸上又闪现出了羞恼之色。 倒不是他记恨谁,而是战事一直焦灼没有起色,他真不好意思见田无镜,至于郑凡,他居然也来了,看看人家的战绩,真的是没法比,总觉得自己会显得很蠢! 要知道,上次在自家帅帐内,靖南王对自己直接说郑凡那边没问题时,他还很不服气呢。 双手用力揉搓了几下脸, 李富胜吩咐身边的一个亲卫道: “命众将帅帐军议。 还有,去,上次老子不是叫你找了个新的牛皮靴子么,拿来。” “是,将军。” 各个将领顾不得一日攻城的劳累,赶忙赶赴帅帐军议。 大家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一开始攻城没能有太大起色时,李富胜还算正常。 等到那边东山堡被破后,接下来的每一天,军议,李富胜都会沉着脸将大家伙都骂一通。 对这个,大家倒是习以为常了,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在自家将军麾下打仗。 下属的一些军头子,见这些嫡子照样被骂,他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一起被骂着呗。 但这次听闻靖南王再度前来,而且还带着平野伯。 不仅仅是李富胜这个主将觉得羞耻,这些下面的各路将领,也是觉得压力沉重。 一军之中各部都会暗地里较劲,更别说一路总兵麾下和另一路总兵麾下的了。 最重要的是,平野伯麾下是什么兵? 是蛮人,是晋人以及据说还有野人奴仆兵。 他们是什么兵? 他们是跟着李富胜从荒漠杀到过乾国上京城又杀到晋国的镇北军嫡系! 蛮人,是他们的手下败将,晋国,都是被他们打崩了的,野人,那是什么玩意儿! 但就是这样,人平野伯就这么干脆的拿下了东山堡,而自己这边,至今还看不见太大的起色,能不抑郁么? 帅帐内, 田无镜坐在本属于李富胜的帅座上。 郑伯爷则站在一旁, 感觉,就差一个拂尘。 将领们进来后,都是先向靖南王行礼,随后就又向郑伯爷行礼,而后分立两列。 最后, 李富胜进来了,外头也传来了动静。 军中,尤其是帅帐范围内,最忌讳喧闹。 靖南王开口道; “外面怎么了?” 李富胜回答:“回王爷的话,这不是上次末将和王爷您打赌,要是平野伯能够短短数日内就拿下东山堡,那咱就把靴子煮了吃了,眼下,外头正在烧锅煮着呢。” 靖南王摇摇头,没再理会这个。 郑凡嘴角微微动了动,他也不方便说什么。 说白了,那只是个玩笑话,靖南王是不会当真,更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让李富胜去兑现的。 毕竟,田无镜再宠郑凡,也不会这么着相。 而李富胜自己主动提出来,其目的就很明确了,为郑凡扬名,甘愿拿自己作筏。 羞恼是羞恼, 但长久以来,李富胜一直拿郑凡当自己的晚辈。 曾经的镇北侯府下七大总兵里,他年纪是最大的,虽然在战场上常常会发疯喜欢身先士卒去厮杀,但在其他方面,他其实活得很通透。 今儿个他主动一提,这事儿必然会再传开,成为属于平野伯爷的一桩妙闻。 好在,煮靴子还要一段时间,接下来,在田无镜的主持下,开始了军议,所议的,也无非就是这些日子攻城的得失。 大家说了很多,郑伯爷则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甚至, 脑子里开始回转到先前在王帐内的那一道折子。 瞎子曾和自己一起专门分析过靖南王的立场,很显然的是,靖南王对“家”这个概念,已经淡漠了,或者叫主动放弃了,所以,支撑着其信念的,就是“国”。 大燕的立国之本是什么,就是燕人。 伴随着自己和靖南王的关系不断走近,郑伯爷已经很久没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郑伯爷放松了警惕。 那道折子里,包括靖南王的问话,其实就包含着对郑凡自己政治立场的考量。 毕竟,郑凡麾下的真正燕人,还是太少了一些,若是真的是那句“有教无类”…… 从政治正确的角度上,必然得众生平等。 田无镜不会单纯地说因为他是燕人,所以要偏爱燕人,而是在他的视角来看,只有坚持以燕人为主的纲领,才能让这个他南征北战打下来的疆域,开拓出来的帝国,一直延续下去。 这是政治立场,郑伯爷目前没得选,只能跟着靖南王走。 正在神游之际, 忽然, 郑伯爷看见靖南王看向自己, “你觉得如何?” 刚刚开小差开得太入神了,郑伯爷压根忘记了先前他们在具体聊什么,只是道: “王爷说的是。” 此言一出,一时间,帅帐内诸多将领的脸色顿时一变,有些人,更是露出了极为清晰的愤愤之色。 郑伯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田无镜点点头,道: “嗯,你也同意本王说的,他们确实是不经用。” “………”郑伯爷。 但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 随后,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下面的李富胜, 道: “这样,让平野伯来替你指挥两天。”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六章 激怒 只是在军议时,思考了一下政治立场,开了一点小差,居然就开出了这样一个效果。 自己那话一接, 靖南王再顺势一提, 郑伯爷也有些恍惚,自己堂堂一个雪海关总兵怎么莫名其妙地要变成带领李富胜这一镇镇北军作战的临时主帅了? 最关键的问题是, 郑伯爷之所以自信满满地没带梁程过来,是因为郑伯爷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应付靖南王这个老师的考核外加一些超出于寻常战事层面的战略层面上的东西,是可以了。 事实也证明了郑伯爷这几年的成长和进步。 无论是在吃火锅时对靖南王大计划的理解,还是在处理折子以及在面对靖南王关于立场方针上的问话这些事情上,郑伯爷都很平顺地应付了下来。 但, 但, 但让自己忽然被拉出来,指挥攻城战,他真的做不到了。 方法,当然很简单,无非是先推平楚军外围的防御工事,再盾牌手前压,箭塔前压,弓弩手投石机抛射,然后趁机下令攀附城墙冲城。 是啊,很简单,看了几遍就会了。 但里面的时机掌握以及对战局的敏锐观察,非军事大家难以运筹在胸。 郑伯爷知道自己的水平,让自己现在领一路兵马,和敌军野战,如何迂回,如何袭扰,如何冲阵,如何分割,这些,他是能应付的; 但攻城战和野战完全不同。 攻打东山堡时为何石远堂在第二天就率军出来反击,那是因为梁程的指挥攻城节奏实在是太过于行云流水,城内楚国守军完全被打懵了,喘不过气来,城墙已经面临了失守。 否则按照人大楚柱国的剧本,他是打算坚守个十天半月后再尝试杀出的。 所以,那一战中,虽然梁程没能预知到城内居然有一个大楚柱国和一支皇族禁军,但他前期的指挥,其实是完美的,是无可挑剔的。 是梁程指挥的攻城,使得石远堂不得不提前掀出了底牌。 现在好了,梁程不在身边。 李富胜啃西山堡已经啃这么久了,双方已经很熟悉了,楚人也被打出了耐性,甚至可以说是在一次次击退燕军进攻后,给打出了自信。 把一个更难的局面,从梁程手上交给自己,一向对自己能力很有逼数的郑伯爷清楚,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也已经无法推诿了。 郑伯爷向前迈出几步,单膝跪伏在靖南王面前: “末将遵命!” ……… “来来来,郑老弟,这些,你都认识一下,有不少,也是老熟人了。” 靖南王先去下一个军寨了,留下了郑伯爷一个人。 此时,李富胜正在给郑伯爷介绍他麾下的这些将领。 有一小半,是以前就认识的,毕竟郑凡曾在李富胜军中混过,一起南下乾国。 那会儿,镇北军各路军头们,还在做着推举自家侯爷登基的美梦,对郑伯爷这种镇北侯亲自赞赏的人才,予以热切的拉拢。 只不过郑伯爷那时已经算是入了靖南侯的门了,再加上战后各方面情况的快速转变,不光是他没能入镇北军,反倒是这支镇北军近乎入了靖南军。 此时,自己和李富胜完全是平起平坐,昔日那帮比自己地位还高的将领们,如今,只能对自己行礼。 世事无常,莫过如此了吧。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一众将领向郑凡行礼。 李富胜可以“唾面自干”,不以为意,但这些将领们显然是有些被郑伯爷在军议时的态度给伤到了。 一直以来,郑伯爷都想走亲民路线,你好我好大家好,把关系搞融洽一些; 但靖南王却一直强行拉拽着自己走另一条道路,自信桀骜,目空一切,这种人设,当然也能走,走到最后,就真的成了下一代田无镜; 但这条路,实在是太累。 不过,郑伯爷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们对自己很冷淡,那自己,也大可直接公事公办。 郑伯爷看向李富胜,道: “明日还攻城么?” “攻,自然是要攻的。” “那大家现在各自回营准备吧。” 大部分事儿,军议时已经讨论过了,这会儿再开个会重复先前的话没什么意义。 “末将告退!” “末将告退!” 待得这些将领下去后,李富胜笑了笑,道:“别介意,这帮小崽子,被哥哥我给惯坏了。” 郑伯爷摸了摸鼻尖,道:“是我走神了。” “瞧出来了。” “现在倒是弄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当初,李富胜问自己郡主的事情时,郑伯爷都能如实告知。 李富胜看郑凡,已经有一种昔日自己欣赏提携的晚辈终于青出于蓝的满足。 “郑老弟,你这可就谦虚了啊,说实话,你来指挥,我心里,真的是踏实了不少。” “还是得由老哥你来指挥,毕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前提下,我强行指挥,只怕不美。” 没等李富胜再来反驳,郑凡即刻道: “我在旁边看着,给老哥你查漏补缺一下就好。” 李富胜点点头,道:“那……也成。” “老哥先随我去看看营地攻城器械吧。” “必然的,必然的。” 李富胜部的攻城器械,其实也不少,因为在工匠方面,雪海关那儿有着底子,但李富胜因为要负责攻打西山堡的缘故,所以从颖都那里集中调派来的工匠,一小半都供给在李富胜这儿了。 当然了,看了之后,郑伯爷就发现李富胜这里的器械没自己那儿的精良。 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窜了出来,不是薛三又是谁? “咦,主上,您居然在这里。” 薛三脸上黑黑的,像是熏染过一样。 在薛三看来,自家主上现在应该在给靖南王当文秘,怎么会来到这里。 李富胜此时指着薛三开口道:“郑老弟你手下,当真是人才辈出,颖都来的工匠师傅们,在他面前完全不敢拿大。” 薛三,是有这个本事的,这不奇怪。 “这是在弄什么?”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擦了擦薛三的脸,然后放在鼻前闻了闻。 “火油?” “在帮他们改进着呢。” 火油裹制石弹,再以投石机抛射,这本就是投石机用法之一。 不过,根据战场实际杀伤来看,裹着火油的石弹远远没有纯粹的石弹砸过去的效果更好,前者无论是力度上还是轰砸效果上,比后者都弱了不止一筹。 但账也不能一味这般算,毕竟着火的球体砸进来,落地时,还会翻滚,外加火光四溅,砸死的人少无所谓,关键是视觉效果,对敌人士气的削弱效果,是极为明显的。 “王爷让我过来做个参谋,帮忙一起攻城。”郑伯爷说道。 薛三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精彩,想笑都使劲憋着。 郑伯爷见状,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脑袋,对李富胜道:“老哥,咱们再去那边看看。” “好。” 在营寨里绕了半圈,郑伯爷不得不感叹,镇北军不愧是镇北军,李富胜的这支镇北军本就兵员素质极高,且未曾经历过因李豹战死而分家的局面,外加李富胜入晋后,早早地就算是归于田无镜麾下。 相当于本是一把极为锋锐的宝剑,又有了后期精心维护保养。 所以,哪怕因攻城战鏖战许久,首先军心士气上,并没有出现颓势,这一点,在那些将领脸上不服输的神色上,也能瞧出来。 还有,他们的一应军械所需,也是极力满足。 这一点和雪海关不同,雪海关是白手起家,要知道柯岩部那帮人过来时,部族勇士的箭头还是用动物骨头打磨的,光是装备他们,也是让雪海关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李富胜这儿,本就家底子丰厚。 “郑老弟,咱用晚食吧?” 李富胜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口道。 郑伯爷点点头,和李富胜一起入了帅帐。 晚食很简单,但量大管饱,咸酱加馍,二者都管够。 “囊球的,忘记吩咐下面人特意做点好的了。”李富胜一拍额头骂道。 “不碍事,打仗时,吃什么都是香的。” 郑伯爷坐下来,拿起一个馍就开始吃了起来。 不打仗时,郑伯爷的身子会显得有些矫情,而一旦进入战争状态,那是真的吃得好也睡得香。 李富胜也坐了下来,道: “明日攻城,郑老弟你觉得应该主攻哪一面?” “这上面,我不做置喙,还是老哥你拿主意,最起码,也得等我亲历几次这里的战阵后才能有的放矢。” 李富胜点点头,感叹道:“郑老弟,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谦虚了,不过也是,你到底是咱们王爷的高徒,这打仗细节上,真的和王爷如出一辙。” 郑伯爷含蓄地笑笑,啃了口馍。 他现在,其实是能不让自己做决定就不做决定,能推就推,反正李富胜已经攻打西山堡这么久了,经验也练起来了,对战场也熟悉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郑伯爷还真怕自己心血来潮给出什么“天外飞仙”一般的建议,让李富胜这种沙场宿将听了贻笑大方不算什么,要是真把局面搞坏了搞崩了,那就真的是何苦来哉了。 “底下那帮崽子,别看他们先前对郑老弟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他们也都是我亲自遴选出来的,跟着我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我知道,他们也是敬佩郑老弟你的,明日真要调动时,他们绝对会遵从郑老弟你的调令,不会有任何敷衍。” “老哥,我都说了,这是我的原因。” 郑凡喝了口水,继续道; “怎么老哥你又提起来了?” “还不是怕你心里有芥蒂么。” “芥蒂?” 郑伯爷一时有些没明白。 “老侯爷……不,老王爷……” 这里的老王爷,显然指的是李梁亭。 “嘿,早些时候,你也清楚的,也不怕你笑话,咱心里,其实是有那个念想的,那就是让咱老侯爷坐那个位置上去,姬家坐得,我李家为何坐不得? 但老侯爷早就表示没那个想法了,我呢,年纪也上来了,虽然现在不显老,但说句心里话,其实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只求一个,能痛痛快快地杀人。 我不像他们,都早早地将自家子侄带在身边一起上战场培养了,我无儿无女,没什么舍不得的。 这些家当,如果日后真的是交到郑老弟你手里,老哥我也算是服气的,至少,算是给他们,给这帮老兄弟,找了一个好归宿。 沙场征战,战死,那是宿命,没啥好说的,但只求死的不窝囊,侥幸一路活下来,也能为自个儿为自个儿家里人挣到一份体面,这就极好。” “老哥,现在还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郑老弟,咱俩不是外人,哥哥我就在这儿给你交个底,哥哥我这个意思,你懂,就好。” 说着,李富胜还伸手在郑凡大腿上拍了拍。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 默默地将腿收了回来。 …… 翌日天还蒙蒙亮时,燕军军阵内的号角声就已经响起。 攻城日久,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其实都已经打出了经验和习惯。 燕人以前确实是不擅长攻城战,但任何事情,在以前没具体做过时,都是不擅长的。 李富胜军内,没有雪海军特意为郑伯爷做的那张帅輦,却有一座高台,高台分三座,连在一起,中间还有甲板相连。 开战时,李富胜会站在中间高台上观察战况,左右两个高台则是旗手传达李富胜的命令。 大军出寨,各路兵种依次前进,是一个不小的流程,这就像是商铺白天卖了东西入夜关门前得将摆放在外面的东西都收回来再插上门板,第二天还得开门板再摆出去一样,知道很繁琐,但不想夜里遭贼只能这般做。 “来,郑老弟,请!” 郑伯爷看着这座高台,心里,本能地拒绝。 这里,距离前线,谈不上很近,但也和很远不搭边,有过被投石机追着砸的经历在前,郑伯爷是真的排斥这种战场冒险行为。 但好在,因为是三座高台相连,腾挪空间很富裕,所以就算真的有投石机砸过来,规避的时间,也还是有的。 最终,郑伯爷还是和李富胜走了上去。 对面城墙上,楚人显然也“苏醒”了过来,城内,还升腾出了炊烟。 这种战争和生活气息相结合的画面,没有一丝违和,反而显得很是协调。 下方,各路兵马还在陆续进入指定位置,投石机和箭塔等等还在从后头向前推送。 “报!!!!!!!!!” 一名传信骑过来,翻身下马后极速上了高台。 “将军,东边来了一支………治丧队伍,打的是雪海军的旗号。” “治丧队伍?”李富胜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郑凡。 郑凡点点头,道:“是我的人。” “哦,放进来。” “喏!” “是给那位大楚柱国治丧的么?”李富胜马上就想到了关键。 “是。” 治丧队伍进来了,全部甲胄上绑着白布,兵器上也缠着白条,带着一口原本应该属于阿铭的精致棺材。 这边,燕军还在做着攻城前的准备工作,已经有不少士卒盘膝坐在地上等待了,看见这支忽然进来的“奇装异服”,大家都很是好奇地微微抬头看向那边。 西山堡城墙上的楚人也是这般,也不知道燕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石远堂战死的消息,李富胜麾下早就下令向西山堡的楚人守军通传了,但对面楚人守将应该将这个消息压制了下去,或者干脆说这是燕人设计动摇我军军心云云。 之前石远堂没死前,燕军这边喊的是五皇子造反,已经杀了摄政王。 而楚军那边喊的是,快回去看看,你们家燕皇已经暴毙了! 这种战场上动辄“你妈死了”“你爸没了”的谎言,其实互相都砸得很多。 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经有些免疫了。 然而, 当治丧队伍撑起了一面金色的火凤旗时,城墙上的楚军一下子愣住了。 再之后,一辆青铜战车被推出来时,城墙上的楚人当即炸开了窝。 谣言可以随便传,但实物,却很难造假。 因为无论是火凤旗还是青铜战车,都不是凡品。 且若是对面楚人拿出了属于靖南王的鎏金甲胄挂出来的话,燕军这边必然也会军心不稳。 然后,更为过分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支燕军治丧队伍中出来一个体格巨大的大汉, 他打开了棺材, 他从里面扛出了一个身穿着尊贵甲胄的老者遗体, 他将遗体举了起来, 遗体上有线和板子固定,那个大汉手里和嘴里都叼着牵连的木板。 遗体被举起, 大汉双手开始舞动起来, 像是玩提线木偶一样,上方的遗体也开始扭动起来。 大汉自己的双腿和腰部也开始跟着节奏扭动起来。 随即, 治丧队伍里有数十人下马,明明身上挂着孝服的他们,却掏出了红绸子,跟着前面大汉的步点一起扭动了起来。 大家动作一致,一起整齐划一。 这是在,扭秧歌。 燕人这边,莫名其妙。 虽然这个民俗活动曾在雪原和野人部族歃血为盟大会上代表燕人民俗进行过访问演出, 但地地道道的燕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居然还有这个风俗! 而城墙上,已经不断传来楚人的叫骂大吼以及大哭的声音。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 西山堡的城门竟然打开了,从里面杀出来一支骑兵,这是打算出来抢夺正在被燕人侮辱的己方柱国遗体。 李富胜激动地猛地一拍身前栏杆, 对着自己身边站着的郑伯爷喊道; “怪不得你昨日不要指挥权,原来,一切都在郑老弟你的掌握之中!” 郑伯爷:“啊?”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七章 晋级 “啊?” 郑伯爷随即咳嗽了两声,道: “只是小道罢了,也,上不得台面。” 其实,郑伯爷先前还在心里骂樊力这个憨批! 本来,治丧游走于城墙下,是为了打击楚人的士气,达到“四面楚歌”的效果。 结果樊力给人柱国遗体整了这么一出,还带着一大帮人扭起了秧歌,这效果,这场面,实在是太刺激也太强烈了,很可能不仅不会让楚人士气低落反而会激发出楚人心底的愤怒,变得求战之心更热切。 相当于是给楚人打了一剂鸡血,何苦来哉? 但谁知道,西山堡的城门居然就这么开了,竟然还真的派出了一部骑兵冲出城外。 这般做,意味着极大的冒险,但楚人还是这样做了。 李富胜没有犹豫,马上下令两翼骑兵压上,一路对冲,一路包抄后路。 下完令后,李富胜又扭头看了看郑伯爷,然后,他咬了咬牙。 有些人,身上是有气场的。 虽说李富胜说了昨日军议中的事,他不在乎,他了解郑凡,同时也熟悉靖南王,所以知道郑凡私底下其实是一个会做人的性子。 但没办法,郑凡攻克东山堡实在是太快了,确实给了李富胜这里极大的压力,而眼下站在这里的郑凡,无疑是给了正处于犹豫之中的李富胜一记推动。 “再传令,中军给我直接压上,不要等器械了!” 这般激进? 郑伯爷下意识地看向李富胜。 李富胜和郑凡目光接触,道: “郑老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只敢做到这一步了,要是现在就全军压上,万一没能顺势冲门成功,我方儿郎就将在没有箭塔和投石机的遮掩下和城墙上的楚人鏖战,损伤会很大。 眼下,我只压上今日的中军,就赌一把。” 说着, 李富胜又自嘲一笑, 道: “说到底,我还是没有郑老弟你那般的魄力。” 郑凡很想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说,你是从哪里脑补出来的? 但就在这个当口,见楚人城内冲出了一支骑兵,樊力不退反进,将柱国的遗体直接丢在了地上,双手挥舞着巨斧向前,其身后一众秧歌队也马上丢下手中东西,迅速翻身上马,抽出马刀,跟着一起冲了上去。 楚人骑兵出城时没有做耽搁,他们可能打的就是燕军大阵还在就绪没有开始攻城的这个契机想出击一番将柱国遗体抢夺回来,所以,他们的骑兵数虽然比樊力这边人多好几倍,但前面的未等后面的,也没结阵,冲杀出来的,完全是一字长蛇阵的即视感。 双方碰撞后,迅速陷入了一种阻滞,樊力砍翻了面前的一匹楚人战马,迈过他时,顺带一斧头下去将其枭首。 其身边的骑士和楚人对冲后,互有死伤,后方的楚人骑兵则因为前方自家袍泽的阻拦没办法将冲锋之势压上去,不得不选择绕开,但没等他们迂回成功,两翼包抄来的燕人骑兵就已经到了,直接撞了上去。 城墙上的楚军似乎也清楚这次抢回柱国遗体的冒险之举是无法成功了,所以,原本打开的城门开始慢慢闭合回去,完全放弃了先前出城的那批楚人骑兵。 见到这一幕后,李富胜有些惋惜地一拳砸在了栏杆上。 郑伯爷则想起了上次梁程在指挥时对自己解释过的一些东西,道; “楚人先前开城门时,应该是挪开了堵住城门的障碍,现在就算是城门关上了,一时间应该也很难将城门完全堵住。” “对,郑老弟你说得对,但………来不及了。” 攻城锤想要推上去,就算不考虑城墙上楚人的弓弩打击,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这段时间,足够城内的楚人重新将守城防御最关键也是最虚弱的那个点——城门,给重新布置好。 “吼!” 前方乱战之中,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 只见本就一身铁疙瘩的他,赫然将阿铭的那口棺材给举了起来,将其上半身护持在棺材内,撒开腿,对着正在闭合着的城门狂奔而去。 在其身后,无论是樊力带来的雪海骑兵还是燕军骑兵,除了战圈之中的,其余全都心领神会,策马跟着樊力向城门冲去。 且在冲锋时,他们还刻意地分列樊力左右。 楚人的箭矢下来了,一名名骑士中箭落马,但剩下的骑士依旧一往无前。 樊力的块头太大,也实在是太明显,所以哪怕有两侧的骑兵为其吸引火力,依旧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不过,阿铭身为血族贵族的格调,在此时呈现了出来。 所谓格调,所谓优雅, 顾名思义, 那就是在非必需品方面用更好的材料,付出更昂贵的价格。 阿铭的棺材,用的是天断山脉里的上好雷击木,在雕刻前,用带着腐蚀性的材料浸泡了半个月才能得到适合的软度进行雕凿。 所以,这口棺材,很顶。 上面密密麻麻地插上了不少箭矢,却依旧庇护着樊力,因为城墙上楚人射箭角度的局限性,所以他们对于樊力下半身很难找到角度去射,故而,让樊力一路疯狂飞奔向前。 “嗡!” 终于,城墙上楚人动用了巨弩。 一根巨弩箭袭来,刺入了棺材,穿透了一小半后,卡在了里头。 “嗡!” 紧接着,又是一根巨弩箭射来,再度洞穿了棺材,卡在了里头。 只不过,樊力运气好,两根巨弩箭虽然给棺材开了两个透气孔,但穿插下去的部分都是擦着樊力的脑袋。 所以, 樊力还在奔跑,甚至,在奔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后,他竟然还开始了加速! ……… “真……真壮士也,郑老弟,我早就说过,早就说过,此人日后,必然是虎将!” 当初南下乾国时,军中宿营会玩一些摔跤,李富胜也曾下场和樊力玩过,不过这种摔跤大家都是事先说好了不能用气血。 在不能用气血只单纯用蛮力的前提下,樊力的战斗意识经验以及其本身身体素质的优越性就得以充分体现,故而在那时,樊力就给李富胜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郑凡想的则是,这憨批到底要干什么! 他疯了不成! 如果是自家攻城,你这般拼命,倒还能理解,但今日你只是来帮个场子,遛个弯儿,然后就赶下一个通告的。 你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帮人家打工做什么? 除非…… 郑伯爷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迅速地低下头,下方,正好是投石机正在被推向前,他在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但奈何站得有点高,下面的人又很多,而那位,又很矮。 有一个可能就是, 昨晚自己见到了三儿,而三儿将自己在这里暂时指挥攻城的消息,派人告知了樊力。 在三儿回来后,戴立带着雪海关的探子系统自然而然地又归于薛三手中,他们之间快速传递消息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 这个憨批是知道自己今天站在这里所以才这样的么? 一时间, 郑伯爷心里升腾起的,居然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怀疑。 莫非, 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晋级了? 所以,这个憨批是察觉自己晋级了,所以才这般卖力地表现? 但, 没有啊。 而站在郑伯爷身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战况的李富胜,已然进入了一种全然忘我的状态,嘴里,还在呢喃着: 不是吧……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这个沙场宿将,这位曾纵横荒漠半生的屠夫,罕见地失态了。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可能, 一个让他觉得很荒谬的可能, 一个在这种国战面前,近乎不会发生近乎不会出现的可能。 …… 樊力的奔跑,还在继续。 前方,楚人的城门还没闭合好,因为西山堡和东山堡一样,在修建时,就是当作一个纯粹的军事堡垒,不会做民用,里面也不会有民居这类的存在。 所以,这城门,很厚实,也很沉重,为的,就是增强其防御力,所以开和关时,往往也更费力。 关键是, 樊力的奔跑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没骑马,他还扛着棺材,但跑得,竟然还是比身边骑马的骑士还要快。 “嘎吱!” 樊力的右腿,忽然踩陷了进去,这块区域,原本是壕沟和护城渠所在的位置,但在前些日子燕军不停地攻城下,这些城外的工事早就被土和尸体填了。 但这块区域填得不够夯实,导致樊力的脚下去了。 因为这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然而,就在这时,樊力腰部发力,虽然右腿还在下面,但整个人半旋了起来。 同时,樊力将棺材举起,向城门那边投掷了出去! “砰!” 棺材,再名贵的棺材,它也依旧是长条形的,因为不管是贵族还是贫民,躺下去时,也都是长的,吸血鬼,也不例外。 所以,当棺材砸过去后,直接落在了大门中央。 “咔…………咔…………” 闭合的城门,被卡住了。 “啊啊啊啊啊!!!!!!” 这会儿,樊力将自己的腿拔出来,继续向城门奔跑,其身边一众冒着箭矢冲过来的骑士更是丝毫未曾降低马速,径直向前冲去。 到底是李富胜麾下的兵,到底是曾纵横荒漠的铁骑, 虽然在入晋后,离开了荒漠的他们出现了一些腐化堕落的现象,但骨子里的气血,还没有丢,也没那么容易丢。 骑士拉起缰绳,连带着自己和胯下战马,直接跃入未能闭合好的城门之中,要知道,城门背后,满是楚人,但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把自己和战马当作投石机的石弹给这般砸了过去。 城门后,马上传来了一阵惨叫声以及兵器入肉的声响。 樊力也来了,他才是名副其实的石弹,奔跑过去后,弹跃起来,以自己的肩膀为撞击面,狠狠地砸在了城门上。 后方骑士也马上下马,冲了过来。 …… 居然, 真的成了! 李富胜此时心里满满地吃了一大口八角的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天没能打下来的城池,结果居然有机会用夺门的法子这般简单干脆地拿下来? 好在,李富胜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是用吼地: “传令,压上,压上,压上!!!” 只要城门不能闭合,只要能打开那扇城门,这城,也就拿下了。 为此,不用再循序渐进了,在进攻途中,被城墙守军多射杀一些士卒,也是可以接受甚至是再无情一点的说,其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天知道继续这般磨下去,熬下去,还得死多少人! 郑伯爷依旧站在那里,他看见了樊力的威武,看见了樊力的英勇,但心底,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平日里那么一个憨憨傻傻的家伙,怎么忽然间一下子爆种能那么牛逼? 无论是攻心,还是抓时机的果断,在先前,都可称完美! 不过, 楚人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 其实,不是楚人沉不住气。 而是因为西山堡内,有三路兵马。不到一万的皇族禁军,还有两家贵族的私兵。 这一路皇族禁军的统领,姓石。 他是石远堂第三个儿子。 两家贵族私兵,一家是大楚平章奉氏,一家是大楚溧水周氏。 奉氏领兵者,奉远阳,是石远堂的女婿。 周氏领兵者,周怀宗,早年间和哥哥争夺家族地位失败,曾被石远堂收留,后来,在石家帮助下才得以站稳脚跟,后来周氏获罪,周怀宗才得以再入周氏支撑局面,在外人眼里,周怀宗就是石远堂的义子。 可不就是, 巧了么。 城内,一个是柱国儿子,一个是柱国女婿,一个是柱国义子。 如果石远堂做人不行,也就是个老祖宗招牌的话,那他们也都能以大局为重。 但偏偏石远堂治家严谨,对晚辈,更是关怀备至,是地地道道的慈父。 所以, 当他们看见樊力居然用石远堂的遗体玩皮影戏跳秧歌时,这怎么能忍? 他们没有去选择大军出动,而是只派出一部骑兵出城企图抢夺,已经是极为克制的表现了。 这支骑兵,抢回来了就回来了,抢不回来,就这样了,他们也不会做出更极端的事。 毕竟, 守城最重要。 且那时燕人还没开始攻城,樊力又正好处在城墙和燕军的中间敏感位置,故而才会有那一搏,不管成功与否,但求心安。 有疏漏,其实不要紧,靖南王就曾对郑凡说过,想要追求算无遗策,是不可能的,同时,很多时候你就算是有疏漏,对面,不一定就能抓住。 然而, 这一次, 处于超常发挥状态下的樊力,他抓住了! 燕军,开始发了疯一样地展开了全方位的进攻。 以前攻城时,可能同时攻打四个或者三个方向面的城墙,主攻一处另外几处是佯攻,这一次,其余方面都是佯攻,就指望着城门那边可以啃下来,从而一战而下! 李富胜激动地满脸通红, 要不是靖南王先前曾对其警告过,不准其再冲锋在前,他现在大概就拔刀跳下高台嗷嗷叫地冲向前去了。 反正这里有郑老弟在,郑老弟可以帮自己指挥。 而且, 李富胜扭头又看了一眼郑凡, 他今天特意看郑凡的次数很多,哪怕郑凡就站在他身边,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专门扭头很明显地去看。 以前, 在镇北侯说起郑凡这个人时, 他认为这个叫郑凡的小子,应该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获得自家侯爷的赏识; 尹城外军营里的第一次接触, 让他觉得郑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南下乾国时, 让他觉得,郑凡确实是个人才,值得拉拢! 再后来, 这小子一步步走高,眼下大家虽然都是总兵官,但郑凡完全可以凭借爵位,压自己大半头。 但这一次, 就是在自己眼前, 就是实打实, 就是这般竟然匪夷所思地出现了破局的口子! 李富胜此时再看郑凡时, 隐约间, 真的有一种看见田无镜的感觉。 是的, 靖南王的做法,是对的。 这种人,用得着什么去拉拢关系,去和人和和气气? 就该狂,就该傲, 就该他目中无人时,所有人还都觉得理所应当! 下方, 一路路燕军兵马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前压,当他们经过高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高台位置,看向那尊在初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甲胄身影。 先前的不满,先前的不忿,先前的不愉快,在此时,都不见了。 这些将领心中只是在不停地感叹一句: 直娘贼, 这真的是神了! 而已经被神化了的郑伯爷,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让阳光,继续打在自己身上,营造出光圈的效果。 ……… 下方,正在指挥民夫和辅兵推动和调试投石机的薛三,跳到投石机上,眺望前方。 “啧啧啧,妈嘢,这憨批平日里都是装的吧!” 是的, 昨晚薛三派人回东山堡那儿传话了。 一句是:主上被靖南王委派到这里负责攻打西山堡。 还有一句, 是薛三自己加上去的, 他只是觉得好玩,想骗骗人,所以加了。 那句话是: 上次东山堡一战,主上于厮杀中感悟,又在这两日的靖南王亲自点拨护法下,晋级了! 而此时, 伴随着燕军大规模扑上攻城的序幕展开, 城门下的僵持,进入了更为惨烈的白热化。 上方,不时的有楚人射箭砸滚石浇热油下来; 城门中间,长枪不停地刺出,弩箭也不停射出。 但以樊力为首的一众燕军士卒,前仆后继,继续死死地卡在这里,扛在这里。 有士卒直接跃进去厮杀,其余人,则在外头推门。 推门时, 其他士卒原本喊着的是: “一,二!” “一,二!” “一,二!” 喊着号子,大家一起发力。 但一来因为樊力嗓门大,二来因为他先前那堪称当世猛将的神勇表现,使得大家的号子,慢慢地开始跟樊力靠拢,开始跟随他的节奏,一起高呼: “晋,级!” “晋,级!” “晋,级!” ……………… 祝我的读者夫妻郭巴巴和涵涵结婚七周年快乐。 刚看一眼发现咱月票榜居然到第十二名了,大家实在是太牛逼了! 感谢,感激,作揖,我会努力码字。 抱紧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八章 破城 剑圣曾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感慨过,江湖人手中再锋锐的刀和剑,也是搅不动那朝堂风云的。 尤其是在这金戈铁马的场面中,一人挡一军,近乎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事。 个人的武勇,在偌大的战场里,也就是稍大一点的水花。 但排兵布阵两军对垒之时,也不乏一力破点,由点破面的战例。 抓住一个缺口,撬开,顺势压上,往往能给对方带来山崩的连锁。 昔日郑伯爷千里奔袭雪海关,也是此中一例。 今日,樊力的夺门,也应该归于这一类。 诚然, 在冲锋途中,樊力个人的武力和身体素质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否则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也不可能扛起那口精致同时也沉重的棺材。 但根本原因,并不在樊力个人的武力上,燕军军中好手,并不少,就算樊力这种体格万里挑一,那你用两个武将去扛棺材不也是一样的? 很清楚的是,樊力事先并不确定楚国守军会开城门出来一拨人。 他只是竭尽自己憨批的本性做出了一件属于憨批会做的憨批事。 然后,楚人开城门了。 然后,樊力果断地抓住了机会。 事实证明,憨和傻,其实不是一个意思。 七分的阴差阳错,两分的实力使然,外加最后一分的天意。 最终使得李富胜在这儿久攻不下的西山堡,裂开了一个缝。 楚人很想关门,但一直就关不上,燕人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一边顶着城墙上的箭矢一边往里头冲。 城门是一座城池里最弱的地方,摒弃了民用完全军用的军堡,它无疑弱化了城门的劣势,但,只要楚人不能给自家士兵插上翅膀,这进出口的位置,必然还是软肋。 城门上方,有一道道凹槽,密密麻麻的可供箭矢射出的孔,对准了这里。 热油,不停地倾泻。 正在奋力扛着门的樊力,他平时喜欢吃油泼面,先调料放置好,辣子堆砌,最后再淋上热油,“滋”的一声,香味儿,马上就弥漫开了。 现在,在其身边,有很多燕军士卒,已经发出香味了。 从未闭合的城门之间冲进去的燕军,在里面,不仅仅要面对来自上方的射杀,还得和数目远超自己的楚人厮杀,现在冲进去,大概率就不再可能站着走出来,但燕军依旧前仆后继。 这就是熬,这就是耗,这就是拼; 前些日子对西山堡的一次次进攻,上到李富胜下到下面的士卒,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楚人善守,他们攻得热闹,却一直没什么契机,最开始攻城时的契机,还是楚人故意露出的破绽被来了出请君入瓮。 现在,比前些天真的好太多了,最起码,希望就在眼前。 …… 高台上,郑伯爷注视着前方的大场面,心里,则在担心樊力那货别真死在了前头。 李富胜一次次地攥住自己的刀把,又一次次地松开。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这座西山堡,他已经死磕了好多日子了,但其就像是红帐子里经验最为丰富的姐们儿或者龟公,就故意撩拨你却始终不得让你入巷; 普通人尚且难忍,何况是被瞎子诊断为精神病患者的李富胜? 他很想郑凡开口来一句: 老哥,你去前面冲吧,我来替你指挥。 但偏偏郑凡就这么站在那里, 身子,始终和阳光呈一个极为合适的角度,让其金甲反射的光芒更为耀目。 这不是郑伯爷故意的,而是已经形成了一种职业习惯。 郑伯爷一直不开口,李富胜就得一直承受着这种内心纠结,简直就是一种苦熬。 终于, 李富胜忍不住了。 “那个……老弟~” 郑伯爷回过神来,这语气,乍听还以为李富胜忽然内急,忍不住了。 扭过头,看向李富胜,从其神情上,郑伯爷读出了李富胜想要什么。 其实, 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如何高超的指挥了,大家的争夺点,就在那道城门那儿。 余下工作,就是将各兵种按照顺序尽快往上推,去分摊分薄守军的注意力和兵力罢了。 这个的话,郑伯爷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 但, 怎么说呢, 度过一开始樊力的秧歌和冲城后,郑伯爷的内心已经稍稍平稳了下来,今日,这城只要破了,那大半的功劳,就得算自己头上,光环,也会施加在身。 总之,不能辜负阿力的付出。 郑伯爷对着李富胜笑了笑, 道: “老哥尽管去,这里,有我。” 说完这话,郑伯爷马上又转正了身子,目视前方。 可惜手中没有扇子,否则真想营造出一下羽扇纶巾谈笑间的姿态。 “好嘞,郑老弟,我去了!” 李富胜是憋不住了,有郑凡这话,他马上单手抓着支撑高台的一根柱子,顺着滑落下去。 “直娘贼,亲兵营,随老子冲!” “喏!” “喏!” 郑伯爷则继续站在高台上, 双手负于身后。 其实, 手心里,已经在出汗了。 好在,场面见多了,经历得也多了,外加确实是名师出高徒,虽说以前亲自练手的机会不多,但这种紧张,更多是来自于兴奋,而非畏惧和不自信。 在郑伯爷身边,还站着传信兵,两侧高台上,还有旗手和鼓手。 靖南王军令在前, 李富胜交托在后, 个人威望战绩在先, 神乎其神地往这里一站攻打多日徒劳无功的城池居然出现了松动契机! 种种的一切,使得现在的郑伯爷有能力也有绝对的威望来对这支不属于自己的镇北军下令。 而且, 下面的将领,没人会阳奉阴违。 郑伯爷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投石机,应该是已经差不多要就绪了,还有一些收尾,所以下方的旗语没有打上来。 “传令,投石机以火石弹向城墙内抛射!” “喏!” “传令,投石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鼓点响起,旗手也发布了旗语。 下方,虽然还没完全准备好,但那些已经就位的投石机已经装载上了特制的石弹,火也已经点燃。 “嗡!嗡!嗡!嗡!!!!!!” 着火的石弹抛射向了西山堡,因为特意拉了距离,所以都是落入了城墙内。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再去讲究精度的,哪怕你明明看见城墙上满是楚军,以及你明明知道城墙后面,也是密密麻麻地楚军。 但投石机的准度,其实也就是个大概,砸得远一些,就算没能起到什么具体效果,但也比砸到城墙下自己人要好很多。 影视作品里常常有那种为了胜利不惜连带着自己人和敌人一起射的画面,唔,这很多时候,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除非一些特定情况或者完全已经打好招呼且已经做好准备的敢死队或者先锋军,否则你要是敢对他们来个无差别攻击,前面杀红了眼的丘八们就敢提着刀转过身来找你拼命。 同时,这对己方的士气,也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不过,眼下一道道“火流星”从楚军脑门上飞过去,应该也足以吓出他们一身冷汗了,楚人清楚自己眼下的局面有多危急,所以,降低降低他们的士气给予他们更大一些的压力,也是有利于燕军这边的战局当 “传令,登天梯,箭塔,全速向前,攀附城墙!” “传令,弓弩手给我向城门楼上压过去!” “传令,让攻城锤下来,让开路!” “传令,后军陷阵营骑兵进入战场范围列阵!” “传令………” 伴随着郑伯爷的一道道军令下去,各路兵马都开始了快速调动。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加大燕军和楚军白刃战的接触面积,给城门那儿的燕军减轻压力,创造机会。 至于骑兵进入战场,这是郑伯爷自己早年的发家手段。 整个战场指挥,眼下做起来,郑伯爷是真心觉得不难。 因为前头该上的已经上了,且自己要做的,不是敏锐观察,而是火上浇油,自然更简单了一些。 但谁都不清楚,这种鏖战还得持续多久。 普通情况下,城门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守军士气大概率早就已经崩了。 且一般而言,攻城方将城门都破开时,守军应该已经觉得大势已去,下面就是要么逃散要么投降。 但今日这里的情况, 一切都起源于樊力的那一支秧歌。 燕军前些日子在李富胜的指挥下虽然长时间攻城,但并未能撼动西山堡,反而让里头的楚军越打越有自信,这并非是那种攻城方将守城方围困攻打煎熬得欲仙欲死时的最后一击,而是双方在都措手不及地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决战。 没有热身,没有铺垫, 原本燕军这边还以为又是寻常攻城的一天,不过因为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来了,所以心里,多少留了点期待,同时,也不乏,呵,看看你平野伯到底有多少真本事的小心思。 楚人那边则是听到燕军军寨里的号角声后,就开始造饭了。 所以,这种局面下,楚军的坚持和耐久,都会超出寻常守城方城破时的状态。 ……… “晋、级!” “晋、级!” “晋、级!” 终于, 一声众吼之下,城门被完全推开了。 燕军士卒们开始发了疯似的冲杀进去,只不过,在里面位置,楚军提前布置好了栅栏和一些障碍,另外还有弓弩手和长枪手早就列阵待命。 “嗖!嗖!嗖!嗖!!!!!!” 充进去的燕军士卒一下子死伤过半,但后方的士卒继续踩着袍泽的尸体向前冲,冒着箭矢开始推开障碍。 当楚军枪兵结阵压上来时,他们更是不管不顾地厮杀上去,一个个被刺死,后面又一个个地补上来。 “吼!” 樊力的斧头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因为身后就是滚滚向前冲的燕军士卒,想退也无法退,就算前面是火海,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莽。 不过,樊力也没打算后退,他今日,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要守护住自己上一轮的流动小红旗! 只见樊力从地上抓起两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而后再度又奔跑向前。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但蛮人血脉体魄,让其耐力更为绵延。 “砰!” 大铁罐头一般的樊力再一次将自己砸了过去,虽说砸倒了一片,但这次,腹部却被刺入了两根长枪。 好在盔甲里面,还有棉甲,棉甲里头,还有四娘给大家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长矛虽然破防了,但还是卡在了里头,流血受伤是肯定的,却没有被直接串个透心凉。 樊力双手抱住长枪连带着将两个长矛兵一起拉拽了起来。 这时,四周其他长枪兵也一拥而上。 好在,一众燕军士卒也冲杀上来,大家绞杀在一团,就差那么一小会儿,要是晚那么两步,樊力就得真变成刺猬了。 ……… “传令,骑兵冲进去!” 高台上,郑伯爷下达了这道命令。 这么做,其实很危险,且这道命令,宛若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菜鸟做出来的。 因为那里此时挤满了燕军士卒,大家都想冲进城门,骑兵就算投入战场,也只能在外围被自家人挡住。 强行冲锋进去,说不得还会踩踏到自家人。 但郑伯爷还是这般下令了,因为李富胜本人这会儿就在前线,因为这是一支以老镇北军为主体的兵马。 兵员素质高,士卒战阵经验丰富,所以才能行别人不能之为。 要知道当初南下乾国时,李富胜自己跑陷阵营里扛着马槊就开始冲了,其麾下各部却依旧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压迫、佯攻、策应、切割等等战场行为。 这就是精锐! 果不其然, 当骑兵开始提起马速进入战场时, 前方士卒在听到后方马蹄声后,甚至不用上官下达命令,事实上这会儿大家乱成一团也早就失去原有编制,也很难由主官亲自下达指令。 但大家伙还是很默契地开始退让,外面的退,里面的也退,给自家骑兵让开了道路。 从远处高点看,也就是郑伯爷所在的这个视角上,可以清晰地发现城墙下方的黑色人潮像是潮水一样地分开了一条线,如同摩西让大河分路一般。 一开始,还有些阻滞,慢慢地,骑兵进入的道路就顺畅了起来。 而后,他们开始提起全部马速,举起马槊。 “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 这一批骑士,身披重甲,就是胯下战马也批了甲,数目不多,作为枪尖,引领着后方袍泽冲入了城门内。 “砰!!!!!!!!!” 刹那间,楚人在城墙后布置的军阵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城内的战场格局一下子被打开了,燕军开始如潮水一般进城。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战事,其实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局面,已经完全打开了,下面,就是肃清城内的楚军了,还会有鏖战,还会有死伤,但大局,已经定下。 外围,早就被其他各路燕军以及茫茫多的哨骑探马给覆盖住,除非年尧打算提前来一场野外大决战,否则,楚人的援军,是不可能过来的。 城内的楚人在失去城墙依托后,再负隅顽抗,也就是多蹦跶一会儿罢了。 郑伯爷又连续下达了几道命令,基本都是对于外围的布置防止敌人出城突围的以及对后方营寨的安排。 做完这些后,让一个李富胜麾下的一名参将继续站在高台上看着情况,他自己,也下了高台。 阿铭,一直站在高台下面。 因为他得做好准备,万一主上再被楚人投石机砸中,在主上跳下高台时,他得在下面接着,接不住,也得当个肉垫。 貔貅,就在阿铭身边,它也是来做肉垫的。 郑伯爷翻身上了貔貅,对阿铭道:“随我进去看看,看看阿力什么情况了。” “好的,主上。” 这一面城墙已经被燕军完全控制住了,现在,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但这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郑伯爷骑着貔貅经过城门。 “呵。” 阿铭发出了一声冷哼。 郑伯爷回过头,看见阿铭站在已经面目全非的棺材面前。 这是他的床,他精心设计耐心让人打造出来的窝。 现在, 没了。 知道阿铭现在很生气,但郑伯爷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也不懂你为什么会用雷击木做棺材,躺里面是不是有电击的效果?” 雷击木可是克制阴邪之物的。 阿铭摇摇头,道:“当电疗一样,酥酥麻麻的,挺舒服。” “回去再让人给你做一个,这次,它也算是立功了,反正石远堂已经躺过了,你也不屑要的,嫌脏。” 很快,郑伯爷发现了樊力。 樊力浑身是血,坐在墙角,先一步进城的薛三正在给樊力包扎处理伤口。 郑伯爷骑着貔貅过去时, 隐隐看见薛三似乎是很高兴很兴奋一脸坏笑地对着樊力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而后, 原本坐在那里很安静的樊力猛地抬起手,伸手,攥住了薛三的第三条腿。 “噢噢噢噢!!!!!!” 身为刺客的薛三被无耻地偷袭了,还是那个关键部位,当即发出了尖叫。 而这时, 樊力看见主上来了。 马上撒开了手, 脸上继续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薛三弓着腰,捂着裆,表情宛若一朵雏菊。 看样子,樊力虽然伤得重,但应该没性命之虞了。 “主上。” 樊力喊道,露出憨笑; 其宽厚的手掌在地上擦了擦。 郑伯爷点点头, 挥挥手, 道: “我去前面看看,你们继续。” ———— 晚上还有,凌晨两点吧,大家可以明早起床看。 咱月票榜上第11名了,这个月其实没怎么求月票,但大家太给力了。 小说主界面里有荣誉记录,魔临最高是上个月的月票第17名,这次想进个前十,还有月票的亲请投给咱,抱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反意 貔貅,在其背上主人的刻意控制下,迈着缓慢地步伐,只能看着身边一匹匹战马在骑士的催动下疾驰而去。 少顷, 见前头的喊杀声还很响烈,郑伯爷干脆勒住缰绳,示意胯下貔貅调头。 不能再往前了,危险。 剑圣已经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不在身边,郑伯爷在战场上,还真是没安全感。 尤其眼下西山堡的厮杀还在继续,杀到今晚都有可能,所以,在这里,很容易碰到楚人的散兵游勇。 罢了,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还是别冒那个险了。 郑伯爷又回到了城门口,薛三夹着腿,还在继续给樊力包扎,诠释着魔王之间的深刻友谊。 从貔貅身上下来,郑伯爷走上了城墙。 这一面城墙,这些日子以来承载着不知道多少次双方士卒的拼杀,眼下,更是尸体横堆,连走上台阶都有些费力。 但最终,郑伯爷还是走上去了。 城墙上,有一队燕国伤兵,他们在互相包扎着伤口,见到郑伯爷出现,马上要行礼。 “坐着,坐着。” 郑伯爷按了按手,而后,走到前面的城门楼上。 城门口毁掉了一小半,上面也布满了箭矢,还有烧焦的痕迹。 阿铭从里头拉出来一把椅子,郑伯爷没急着坐,而是扯下了旁边的一面楚人军旗,在椅子上擦了擦,这才坐了下来。 随即,阿铭又拖来了一张椅子,用旗擦了擦,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了花生、瓜子和另外一些零嘴。 郑伯爷有些诧异道: “你不像是会吃这些东西的人啊?” “本以为主上您指挥时,可以嗑嗑瓜子备用的。” 郑伯爷摇摇头,道:“高台上风那么大,嗑瓜子怎么嗑得起来,再说,也不明显。” “总不能摆一架古筝吧?” “得,你这倒是提醒了我,等以后有机会我也学学古筝或者琵琶什么的,下次再遇到这种场景,就能坐那儿来一曲《十面埋伏》应应景。” 论装逼,魔王和他们的主上,都是专业的; 而且,他们还会深入分析,总结经验,以期获得更好且不落俗套的效果。 郑伯爷抓起一把花生,慢慢地剥了起来。 虽说城内的喊杀声依旧此起彼伏,但西山堡,已经算被破了。 东山西山两座军堡被拿下,就像是一只螃蟹的两只大钳子被扯断; 意味着楚人在镇南关以北所布置的防御体系,失去了支撑和依靠。 燕军可以将主力,堂而皇之地压上,集中更为优势的兵力对剩下的那些军堡军寨进行清理,可以说,将镇南关以北剃光,将楚人的势力逼退回镇南关沿线,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 这才刚刚开始。 通过自己上次和田无镜的对话,田无镜应该没打算真的去硬怼镇南关,东山堡和西山堡已经这么难打了,镇南关可是能够和雪海关齐名并列的雄关,其后更有源源不断的楚人援兵,想啃下来,太难。 且,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之所以要将这些军堡军寨都拔掉,其实是为了将场地,铺整得更宽敞一些。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这大概,就是靖南王此番伐楚用兵的主题。 只不过,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而是为楚人准备的。 雄关是在这里,它的优势,是它的巍峨高耸,而它的劣势,其实也是巍峨高耸。 因为它不能长脚,无法移动,自始至终,只能待在那个地方。 正如当年田无镜率军开晋,十日转战千里,直接击垮了赫连家闻人家的全部主力,接下来,半个晋地,近乎就是传檄而定。 就连郑伯爷的那座盛乐城,也是早早地降了,后来的反复,是因为地头蛇扯皮的原因。 外头,一面帅旗立在了那里。 郑伯爷入城时,身边有一众李富胜的亲兵护卫。 李富胜去前线厮杀时,也没忘记吩咐留下一部分亲卫专司保卫之责。 且按照规矩,郑伯爷走到哪里,帅旗就立在哪里。 “嘿,不吃了。” 郑伯爷拍了拍手。 他终究还是学不得李富胜的那种情调,一身血浆地坐在那里吃着小菜喝着处理伤口的烈酒。 倒不是怕什么尸体或者身边环境给自己什么膈应感, 只是单纯地实在是无法找寻到那种情调。 “吱吱吱,咕嘟咕嘟咕嘟…………” 郑伯爷回过头,看见阿铭拿着酒嚢在那里放血。 死者身穿着一件不错的甲胄,应该是一个将官,能被阿铭选中,意味着其生前应该修为还可以。 阿铭放完了,将人家尸体丢到一边。 “我说,不还能再放放么?” 明显还没放完呐。 “主上,人体内的鲜血其实也是分区位和部分的,最好的部分属下已经放出来了,剩下的,就没那种滋味了。” “奢侈。” 阿铭在一旁门槛上坐下,喝了一口,舌尖划过自己的嘴角,将那淡淡的血渍也一并卷入。 这姿态,这神情…… 后世小鲜肉想走这个路线还得配合大量的化妆和特定的灯光角度,但阿铭,则是由内而外的这种气质。 “听四娘说,当初在虎头城,曾有一个富太想要包养你?” 阿铭摇摇头,道;“没有的事。” “有!” 走路现在有些罗圈腿的薛三进来喊道, “主上,当初我们都劝他从了吧,骗点金银再骗点关系来好让咱们在虎头城立足,结果他偏偏不去,最后还是靠着瞎子送符水才搞定的第一桶金。” 阿铭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薛三。 已经晋级了的薛三瞪了回去,现在的他,可是一点都不怵! 这也是他先前敢当着樊力的面告诉樊力真相的底气所在, 但樊力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响动。 一名参将领着一群手下过来,还抓来了一个头发散乱身着青色甲胄的男子。 “噗通!” 男子被丢在了地上。 那名参将对郑凡行礼: “伯爷,此人应该就是周怀宗。” 周怀宗,周氏的话事人之一,石远堂的义子。 破城之后,这些楚人将领,自然就是大鱼。 逮着了一条, 但因为李富胜人这会儿不知道带着亲卫在城内哪个地方厮杀得正欢呢,是实在招不到人,再者这里也立着帅旗,所以这名参将就将这条大鱼送到了郑伯爷面前。 郑伯爷点点头,道: “记功。” “谢伯爷!” 参将领着手下下去了,厮杀还未结束,捕捞,也没有停止。 周怀宗被绑着双臂,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郑凡。 “你………你就是郑凡?” “正是本伯。” “畜生,畜生!” 周怀宗破口大骂。 他的身上有伤,身上的关节也被卸掉了几处,这会儿,是扑腾不起来了。 但他的骂声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愤怒。 “呵呵。” 郑伯爷只是笑笑。 石远堂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西山堡这一战,自己身上也会有功,所以,对这些小鱼,郑伯爷是真的有些抬不起眼皮了。 “士可杀不可辱,燕狗,他日,你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今日你所做的恶,必然成为你日后的果!” “哟,平日里常听佛经?” 周怀宗依旧恶狠狠地瞪着郑凡。 郑凡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如果不是那天自己磕了药,如果不是石远堂老早就打着求死的意念,可能,他会喜欢和那位大楚老柱国,喝一杯,好好聊聊。 只能说,太多的巧合,使得双方的接触极为短暂。 “我义父的遗身,遗身………” 城都破了,居然还在挂念这个。 只能说,石远堂在教育晚辈方面,确实做得很好,要知道,这还只是一个义子。 “抱歉,估计早被碾成肉泥了。” “畜………畜生,你这畜生!!!!!!!”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伯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虽然,他只是让樊力发丧,今日的扭秧歌,是樊力自己给自己加的戏。 但,没必要对外解释了。 其实,哪怕是作为燕人这边,对这种侮辱对方主将遗体的行为,也是会被鄙夷的。 然而,一来有靖南王于玉盘城下杀俘在前,吸引了绝大部分的非议; 二来,楚人出城了,然后城破了。 所谓的亵渎遗体,变成了攻心之策。 万事看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样一来,没人会鄙夷不说,反而会真心喊一声:真香。 周怀宗看着郑凡,他已经无法和郑凡交流了,他本也没打算去交流什么。 双方的观念,实在是差距太大。 楚人追求古礼,喜好浪漫; 楚人国内贵族发生战争时,生擒的敌方贵族,要好生招待放回,战死的贵族,要被妥帖安葬或者保存好尸身送回去。 所以,郑伯爷此举,实在是,触碰到了楚人的逆鳞。 嗯,看似很文明,也的确只是看似。 熊丽箐曾在一个夜晚,把这个战争礼仪告诉过郑伯爷。 郑伯爷当时只是笑笑, 道; “在你们楚国,只有贵族是人。” 楚人的浪漫,楚人的礼仪,楚人的道德,只建立在贵族阶层上。 所以,年尧就算是坐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也依旧要自称奴才。 郑伯爷没打算在这个世界竖立起人人平等的大旗,但这却不妨碍郑伯爷对此进行批判和表示不屑。 正当郑伯爷打算让人把这周怀宗押走省得他叫来叫去叫得自己心烦时, 一名校尉带着人又押过来一人。 这位,竟然还保留着一分潇洒。 看一个楚人狼狈不狼狈,就看他的发式。 眼前这人头盔虽然摘去,但两鬓头发修长,柔顺贴耳,这意味着他被抓时,已经自己梳理过头发了。 “大楚奉氏,奉远阳,参见李总兵!” 说着, 居然对着郑伯爷跪下来行礼。 “放肆,这是我大燕平野伯爷!”那名校尉呵斥道。 奉远阳抬头再度看向郑伯爷,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 道: “驸马爷?”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奉远阳后,郑伯爷心里,舒服多了。 忠诚良将实在是看腻了,终于让自己遇到个软骨头。 如果楚人全都是忠贞不屈,那大燕铁骑想打下去,还真有些牙疼。 “起来吧。” “谢驸马爷。” 那名校尉开口道: “伯爷,此人是主动率亲卫投降的。” “也记你一功。” “谢伯爷!” 这名校尉带着人也下去了。 随即,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奉远阳, 道: “赐座。” 薛三将一把椅子拉了过去。 奉远阳很有贵族气质地坐了下来,还搭拉了一下自己两鬓的长发。 周怀宗则看着他,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奉远阳似乎根本就没听到,转而对郑伯爷道; “要是早知道驸马爷来到这里,远阳是说什么都不敢下令抵抗的,必然主动大开城门向驸马爷请降。 在远阳看来,向驸马爷请降,不仅仅不丢人,还是远阳这辈子的荣幸,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当驸马爷您的手下败将的。” 这人说话,还真挺好听。 “奉氏在楚国,不算大族。”郑伯爷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一边说道。 “但也不算小族。”奉远阳笑着回道。 “看这样子,你是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是,远阳怕死。” “家中呢?” 镇南关外的各路军堡军寨内的守军,以各路贵族私兵为主。 年尧之所以敢这般做的原因就是,这些贵族子弟胆敢投降的话,后方其家族,必然会马上遭到清算。 “报一个远阳已经战死的消息就好了,谁又能求证呢? 就是凤巢卫再厉害,也很难真的刺探到这大燕军中吧? 说不得,奉氏还能得到来自朝廷的一份抚恤。” 郑伯爷闻言,点点头,很无耻的一个人。 “奉远阳,奉氏会因你而亡!” 一边,周怀宗开始大骂。 奉远阳终于看向了一侧被绑着躺在地上的周怀宗, 道; “是你和石老三坚持要开城门派一支骑兵出去抢岳丈遗身,我是反对的,但你们不听我的,若是没有你们的愚蠢,这西山堡,又怎么能破?” “你无耻,你畜生!” 周怀宗气急,继续大骂。 奉远阳不再理会他了,而是笑着对郑凡道: “伯爷,远阳是真心钦佩伯爷,希望在大燕铁骑入楚之前,可以在伯爷麾下效力。” 这是在为自己争取俘虏待遇了。 很显然,跟在眼前这位如日中天的平野伯身边,才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现在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他也没提。 若是能在燕军中当一个降将,日后燕人要是能像对晋一样入主大楚,那他以及奉氏,还能继续得到保留。 郑伯爷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然后, 笑了。 奉远阳也笑了,竟然露出了些许腼腆的笑容,道: “伯爷,您用得着我。” “哦?” 奉远阳看了看四周。 郑凡挥挥手,让人将周怀宗的嘴巴堵住,拉了下去。 外头的亲卫们,也都退出大门。 奉远阳又看向了门口坐着的那个恐怖大汉以及屋子里还留在这儿的阿铭和薛三。 郑伯爷开口道; “自己人。” 奉远阳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道; “伯爷,有件事,伯爷您一定会很感兴趣。” “说。” 奉远阳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 “年大将军,早有反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章 口谕 年尧要反? 听到这个消息后,郑伯爷情不自禁地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奉远阳眼里,有一抹诧异稍纵即逝。 因为他没料到,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面前这位燕国的平野伯爷,居然会这般平静。 且不仅仅是眼前这位平野伯平静,旁边坐在那儿的两个手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郑伯爷微笑看着奉远阳, 道; “这个消息,只是徒增烦恼啊,而且可能会扰乱我大燕军心,甚至,会威胁到我军全盘谋划,平白地多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本伯呢,又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是很不喜欢麻烦的那种,这脑子里啊,只装了打打杀杀,一想其他事儿,嘶,就头疼。 唉, 这样吧, 本伯还是将你绑了,连带着你的亲卫一起,拉到镇南关下遛遛。 直接问那年尧, 这位奉氏少主说你要反了, 你年尧到底是不是要反啊,来个确乎话成不?” 奉远阳的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他是真的没想到,话风会忽然转到这一步去。 若是真的这般做了, 那奉氏必然会被覆灭! 这不仅仅是牵扯到自己兵败被俘那么简单,甚至可能会让楚国朝廷认为是他奉远阳私通燕人,里应外合才让西山堡被破。 “咚咚咚!” 奉远阳对着郑凡连磕了三个响头, 道: “伯爷,切莫开玩笑,切莫开玩笑啊。” 郑伯爷用小拇指的指甲刮了刮耳垂,然后送到嘴边,吹了吹, 道; “是你,先和本伯开玩笑的。” “不,小人未曾和伯爷您开玩笑,小人也不敢对伯爷您开玩笑啊,小人只是有些话还没说出来,让伯爷您引起了误会,对,误会。” “啧啧,所以,你刚刚是在留白?” “是,不,小人………” 郑伯爷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了回去, 斜着脑袋, 弯下身子, 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奉远阳, 一字一字道; “奉少主,您,是不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境地?” 郑伯爷伸手,攥住了奉远阳的头发。 楚人两侧的头发很长,贵族,更会注重保养自己的头发,郑伯爷一抓就抓住了,顺势一拽一拉。 奉远阳的脑袋被强行按在了地上,郑伯爷的靴子踩在了他的胸口。 另一只手, 轻轻地在奉远阳的脸上拍了拍。 “啪……啪……” 这令人恶心的滑腻。 “西山堡,不是你献出来的;你,也只是在明知走投无路时才弃械投的降;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摆什么大楚贵族气象? 跪, 就给我好好跪, 五体投地地跪; 话, 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说,真当自己是楼子里的清倌儿,还玩儿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戏?” “我说,我说,伯爷,我说………” 郑伯爷收回了脚, 身子又坐了回去, 摊开手, 阿铭掏出一面帕子,从薛三那里取了水囊浇了水,将帕子递给了郑伯爷。 郑伯爷擦了擦手, 随后, 将帕子丢到了奉远阳的脸上, 道; “出汗了,擦擦。” “谢伯爷,谢伯爷。” 奉远阳擦了擦脸,重新跪伏好,道: “伯爷,年初时,我奉氏兵来至镇南关,当晚,年尧设宴款待我,在宴席上,他喝醉了,对我说了一句: 为何,以他这般大功,却依旧还是个奴才?子子孙孙,也注定要当奴才?” “啧。” 郑伯爷咂咂舌, 道; “没了?” “就……就这么多,小人觉得,这是年大将军在向我暗示,暗示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儿,每一支贵族私兵来到这里,年尧都会设宴款待他们,而且,还会说出一样的话? 甚至,你又没有想过,他对你说这些酒话的时候,可能在隔壁,就有他请来的凤巢卫在做着记录,就在那儿听着?” “………”奉远阳。 “阿力,带他下去。” “是,主上。” 樊力进来,将奉远阳提走了。 薛三开口道:“主上,他这是………” “他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这人,是识时务的,但对于我们而言,没用。 甚至,年尧心里到底有没有反意,对于咱们而言,也没什么用。 这世上走在街上看见美人脑子里就开始幻想画面的人多了去了,但真的敢行不轨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怎么想,和他会怎么做,是两码事。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那个精力去和年尧周旋这个,他,要么干干脆脆地打开镇南关引我军进去,要么,就等着我们自己拿下镇南关。” 以己度人之下,郑伯爷觉得,年尧心里肯定是有不满的,因为摄政王能上位,有一半的功劳,得算在他头上。 且大楚若是和蛮族一样也就没什么了,蛮族信奉弱肉强食,粗鄙且简单的秩序是蛮族的主流。 奴就是奴,贵人就是贵人,奴有能力,翻身上去,也能当贵人。 楚人这里,你说它文明嘛,它有楚辞,有华裳,有乐律,有优雅。 却偏偏,贵族就是贵族,奴才,永远都是奴才,根深蒂固的等级烙印,太过清晰,近乎铭刻在了骨子里。 想他郑伯爷,一路走来,出身于民夫,来自于北封郡虎头城的黔首,但说实话,在大燕,还真没人鄙夷过郑伯爷的出身,至少,没人会放在台面上来说。 马踏门阀之后,朝堂上基本都变成了“泥腿子”,就算不是,也得给自己身上糊上一层泥,绝不敢声称自己是什么世家。 你家才是世家,你全家才是世家! 有本事的人,心里,必然是有傲气的。 郑伯爷不信年尧没动过那个心思。 不过,动不动,无所谓了,因为在靖南王的大战略里,镇南关加上整个上谷郡,都将成为一盘棋,此战若是功成,年尧降不降,对大局,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阿铭。” “主上。” “今晚你辛苦一趟,以我的名义去王帐那里,将这件事与田无镜说一下。” 不管怎么样,得让老田知道这件事,但依照自己对老田的了解,人家大概也会和自己一样,不屑于去玩这种猜谜拉锯的游戏。 但, 可能也不会介意为了大战略而逢场作戏。 反正郑伯爷现在不也就是闲着没事干,无他,就是在等而已。 等望江那边竣工后开闸,等镇南关这边慢慢推出一块安全的开阔地。 闲着没事干的话, 写写信, 聊聊天,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当交笔友就是了。 据说那位楚国大将军还是老田的粉丝? 自己要不要也写一写? 就是写信忒烦, 要是能那边在攻城死战,这边双方将领在喝酒笑谈风月,好像也是一桩美谈。 哦,当然了,这样做似乎对正在忘我拼杀的双方将士有些不尊重。 其实, 更重要的一点是, 因为郑伯爷当初在雪海关前让剑圣执旗的那一番操作, 使得当下没有将领敢再做什么阵前会晤之举了。 城内的厮杀,还没结束,楚人似乎还组织了几次反扑,但都被压了回去。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道: “我先睡一会儿。” ……… 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战场上,当真是好吃好睡得很。 只是, 醒来后, 看着城门楼外的漆黑一片,一股孤独感开始袭上心头。 “啊!” 但好在, 一声惨叫,将郑伯爷从这种情绪里拉了出来。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看见外头城墙上,李富胜正坐在那儿被人处理着伤口。 一个医师手里还拿着一杆枪尖,先前那枪尖应该是断裂进李富胜体内了。 见郑凡出来了, 李富胜有些不好意思道; “见你睡得那么熟,晓得你为今日这一战思虑了良久,本不想打搅你,让你多睡会儿,可刚刚还是没忍得住,哈哈。” 郑伯爷走近了一些,看了一下李富胜的伤口。 所幸被刺入时,李富胜应该操控了周身气血控制住了伤口附近的肌肉,所以并未伤及脾脏,看似血流不少,但也不过是稍微严重点的皮肉伤。 “放心吧,哥哥我无碍,是被石家老三一枪刺中的,但哥哥我削掉了他的脑袋,哈哈!” 李富胜开心得像个孩子。 当然了,能将一个杀人魔王看出孩童形象,证明郑伯爷的审美,也是畸形到一定程度了。 “城内拿下了么?” 周怀宗和奉远阳被活捉了,石家那个老三战死,西山堡内群龙无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大部肃清了,余下的,还得等到明早再清查一遍,谨防漏网之鱼。” 李富胜咬了咬牙,道: “这一仗,可算是痛快了,一扫前些日子肚子里积压的那些闷气。” “您开心就好。” “郑老弟。” “嗯?” “郑伯爷?” “怎了?” “平野伯爷?” “老哥?” “郑凡。” “您说。” “以后只要你在,哥哥我,就听你吩咐,你指向往哪里冲,哥哥我就往哪里冲。” 周围不少将领和亲卫听到这话,都愣住了。 之前自家主将对平野伯客气,那是因为平野伯爵位以及在靖南王面前的恩遇在这里摆着; 但刚刚这番话, 意味着自家主将是对平野伯完全服气了。 郑伯爷伸手指向了西边, 西边, 是望江的方向, 是颖都的方向, 更是………燕京的方向。 李富胜的眼睛,越来越亮,先前因为一通杀戮而已经发泄得差不多的那股子邪火,在此时,像是又有了升腾而出的征兆。 但郑伯爷的手却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 然后挠了挠头发, 道: “老哥你这话说得就言重了,唉,肚子饿了,可有吃食?” 李富胜笑着道: “你是今日的大功臣,自是得好好招待,我这儿,酒没有,但好茶好菜却不少,就看你到底有多少肚皮,敢吃多少了。” “我这人啊,有个习惯,遇见好吃的,先全吞了再说,就算肚皮撑破了,也得先把那口舌之欲给过足了。” 一边的樊力听了这话,也学着主上,哦不,明明先前是主上在学他的招牌动作,跟着挠了挠头,道; “俺也一样。” 李富胜则道: “吃破了肚皮可不成,王爷前些日子才对我三令五申,让咱悠着点,可不能再脑子发热上前去,王爷说,我要是没了,他再找个人来压服这些崽子,太麻烦。 哥哥我呢,一向守规矩,可不敢稀里糊涂的撑死。” 郑伯爷点点头。 不过,李富胜又道: “但如果真有军令下来,那撑死,就撑死吧,哈哈。” ……… 镇南关, 大将军府; 早晨,西山堡照常升起了狼烟,意味着燕人的攻势,又开始了。 这,倒是习惯了。 比起东山堡的快速陷落,西山堡的表现,才算正常。 年大将军坐在门槛上, 手里拿着一个石榴,正在慢慢地剥着吃。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这一块石榴,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出去,然后,吃掉。 而自己,却偏偏无法强行改变什么,也不敢去强行做什么。 后方, 摄政王压下了所有弹劾他的折子,让其在镇南关好生地打仗。 打仗,打仗, 这打的什么鸟仗? “啧,啧。” 石榴,有些酸牙,但年尧还是在继续吃着。 白家人死了,那就死了吧,打仗,哪能不死人呢? 石远堂也死了,柱国,又死了一个。 死了也挺好,谁让这老东西倚老卖老,一定要跑前面去。 哎呀; 接下来,还会有人死。 有名有姓的大贵族,会死很多,死很多啊…… 年尧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前几年,他帮摄政王南征北战,擒拿多个叛乱皇子,现在,那些皇子都被圈禁在郢都,不杀他们,只是控制着他们,好吃好喝地养着,还会时不时送一些女人进去,生崽。 嘿嘿,他们,毕竟姓熊,是摄政王的兄弟。 那些贵族呢,跟着皇子叛乱,不,甚至是撺掇着皇子叛乱。 抓了他们, 罚等,没封地,也没杀几个人! 摄政王曾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当他的田无镜? 年尧笑了, 人田无镜,现在还率领大军在自己前面伐楚呢,就是这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这么久了,人燕皇,不也没做么? 而自己呢, 现在是战时,无所谓。 战后, 这些战死的贵族私兵,贵族们, 他们战死的账,必然会被算在我年某人的头上。 王上, 您说想让我当您的田无镜, 但您, 保得住田无镜么? 一张张阵亡单子, 这是啥? 这是我年某人的,催命符啊! “啪!” 石榴, 被砸在了地上, 引起了四周守卫的注意, “娘的,酸死了个人!” ……… 大燕中军, 王帐; 黄公公跪伏在王帐内, 在其身前帅座上,坐着的是靖南王田无镜。 其实, 军中上下,哪怕是最得宠的平野伯爷,在靖南王面前,也向来是规规矩矩的时候多。 而在军外,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对这位大名鼎鼎凶名赫赫的大燕靖南王爷,则是带着一种深刻的恐惧。 曾经,镇北侯府一度是大燕朝廷的心腹大患,因为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三十万六镇镇北军,有四镇更是曾兵临北封郡东方边境,只要那位北侯一声令下,二十万虎贲可直指燕京! 然而,如今郡主虽然入京未嫁,但镇北军,已经被拆卸了大半。 反倒是大燕的这位南侯,打自灭满门之后,于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破国灭军,未尝一败,且皆为大胜。 其人更是三品巅峰武夫,力挫晋地剑圣。 这样子的存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黄公公的膝盖,在微微发软。 作为宫里的红袍公公,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但在靖南王面前,他是真的提不起心气儿,就差瘫软成一地的烂泥。 想当初,大皇子领东征军于望江战败,左路军近乎全灭,李豹战死。 朝廷旨意请靖南侯出山挂帅,靖南侯自闭侯府大门,不见外客,使得连续俩宣旨太监撞死在了侯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黄公公当初也本有这个打算的,甚至,他已经要开始冲了,但,侯府门开了。 有这一层关系在,所以这一次陛下旨意,又是由他来传达。 “陛下口谕。” 黄公公这是第一次跪着传达陛下口谕,王帐内没有第三个人存在,所以自是没人可以来搀扶他,而他自己,是真的站不起身。 靖南王也没有跪下来接旨,而是继续坐在那里。 但黄公公却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敬的事儿,眼前这位,就是在陛下面前,也是以兄弟相待,完全可以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敢呵斥眼前这位:大胆,还不跪下接旨! “陛下问:仗,还得打多久。” 黄公公一个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靖南王看着黄公公, 黄公公默默地又低下了头,匍匐在了地上,他,不敢和靖南王对视。 事实上,靖南王也不是看的他。 在口谕说出来后, 于田无镜面前, 似乎坐着那位九五至尊的身影, 他看着自己, 在问: “仗,还得打多久。” 只是口谕,没有走中枢下明旨过来,而是特意让一个红袍太监从燕京赶来,专门来问。 这里,每个字,其实都要推敲。 但,也不用推敲了,因为,太熟悉了。 靖南王嘴角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 你, 是要死了么? ———— 和上一名的月票数拉近了很多,大家再加把力帮《魔临》顶进第十! 下一章是晚上了,大家明早起来看吧。 莫慌,抱紧作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仙翁 绵绵细雨落下,降去了尘土,让军营内外,稍显得静谧了一些。 其实,军营应该是很喧嚣的一个地方,对于里面的士卒将领而言是这般,但在外人看来,那里,却往往极为安静,如同正择人而噬的凶兽,其眸子,正冷冰冰地扫视四方。 田无镜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军军寨之外,在其身边,还跟着一个道人。 若是郑伯爷在这里,也会认得他; 昔日自己在镇北侯府时,曾见过这位道号醉仙翁的术士为沙拓阙石的尸身布置过阵法,因为小六子的原因,这位醉仙翁还过来说了几句闲话。 大燕,因为先皇在位时,崇信方士、术士以及各种神祇,道家、佛家等等,一时间,将燕京城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燕皇继位后,一扫陈例,近乎掀开了灭佛灭道的浪潮,其他各种神神鬼鬼的,也都被清扫抓拿。 当初吃了皇家多少,最后,还是加倍吐了出来。 但这并非意味着在燕国就没有方外之人了,远的不提,就说曾经的那位宫中太爷,不就是一个炼气士么? 燕皇重术而懒得去搭理法,能为自己所用的方外之人,还是会被朝廷待见的。 醉仙翁就是其中一位,他是真的有些门道。 不过, 千里疆场,百万大军的厮杀阵仗,金戈铁马如画之中,是真的容不下道袍或者袈裟以及术士的头冠的。 加进去,就会显得很是累赘。 这不是他们的战场,他们,在这里,也很难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所以,才有乾国藏夫子,不守那三边而深入燕京斩那龙脉,因为他的本事,在气吞万里如虎的铁骑面前,其实不值一提,至少,提不起那个劲。 修行路千万万,脚下路,也是千万万,但,大多还是各引一条,各牵一边。 醉仙翁开口道; “来时听哨骑说,平野伯爷又立了大功,就在王爷您中军这儿,怎么没见着?” 田无镜开口道: “西山堡那边战事僵持,李富胜久攻不下,昨日本王就让其去帮忙指挥指挥。” 醉仙翁闻言,笑道;“这,也的确是难为李富胜了,身为北封郡人氏,荒漠茫茫,他半辈子在那里带兵,哪里会攻城呢?” “郑凡,好像也是北封郡人。” “那位是异类。” “异类?” “是。” 田无镜站在山坡上,眺望着前方,在其背后,则是巍峨整肃的军寨林立。 “按照江湖术士的习惯,你下面,是否就要来一句初次见到他时,你就觉得他不凡?” “哈哈哈哈,谈不上,谈不上,要是真瞧出来了,当初怎能就匆匆一晤?倒是郑伯爷曾说的那十个字,老朽一直记在心上。 他说,老朽这种术士啊,所做的,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营生。” “倒也贴切。” “可不,倒是可惜了,当年没给郑伯爷摸摸骨。” “等过两日他回来了,你再去摸摸,说几句福寿的好话,他也是高兴的。” “两日就能回来了?” 西山堡,应该很难攻才是,否则李富胜那种沙场宿将也不会在那里僵持了那么久。 就在这时, 一队亲卫策马而来。 “王爷,西线战报,我军已入西山堡,正肃清残敌!” 田无镜摆摆手。 亲卫们当即撤开。 醉仙翁摸了摸自己的白须,感慨道;“这就,破了?” 田无镜点点头,道:“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早很多。” “怎么做到的?” “明日,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王爷您也不知道?” “陛下用你来做事,还需要去亲自精研术法才行?” “王爷所言极是。” 田无镜席地而坐。 醉仙翁也在一侧盘膝而下,道; “老朽也看见,宫里的黄公公来了。” “嗯,带了道口谕。” “想来是极为重要。” “陛下问本王,这仗还得打多久。” 醉仙翁的神色,忽然一滞,他是真没想到靖南王会这般当着自己的面,就将陛下的口谕说了出来。 特意派一名红袍宦官千里迢迢来传的口谕,岂能是简单的? 为什么这般大费周章? 还不是因为这口谕,不方便落于纸上么! “这………” 田无镜很平静地道: “陛下在掐着日子,争取撑到,伐楚结束。” 醉仙翁虽是方外之人,按理说,应该跳出五行,但在听到这话后,身子骨,还是连续哆嗦了好几下。 他一人,若是孑然一身,倒是可以什么都不怕,但他,可是有徒子徒孙的。 世人都以为天机玄妙,不可深测,但朝堂上的风雨倾轧,才是真正的大恐怖啊。 田无镜回过头,看了看南方,镇南关,就在那个方向。 “陛下心气一向很高,不喜认输,他既然说要撑,那必然能撑到伐楚结束。 你来晋地时,应该经过京城,没去看看?” 醉仙翁的脸色已经有些蜡黄了,他是真不想参合到这种话题里去,任何一个不慎,都可能让自己掉入万丈深渊。 不过,犹豫了一下,倒是放开了。 既然眼前这位王爷既然这般淡然地说了问了,那自己也就淡然地听着和答着。 横竖眼前这位,不屑也不可能去做那耳报神的事儿,自个儿再畏畏缩缩下去,反倒是失了体面。 “到过燕京,吃过烤鸭,见过魏公公,却未曾见到过陛下,陛下,还是更信任御医。” 说着, 醉仙翁又摇摇头,道: “我等之人该做的,想来曾经的那位宫中太爷其实也早就做过了,现在,也就只能靠御医了。 不过,老朽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自今日起,每晚都会为陛下诵经一轮。” “他只会嫌烦,当年,他知道我曾修习过道法,就问过我,你也想证道叩问天机?” 醉仙翁笑了,他以为靖南王是在回忆当年的事,因为谁都知道,早年时,昔日的靖南王是跟在还是太子的陛下和世子的李梁亭二人身后一起玩耍的。 “我说,我不知道。”靖南王继续叙述着,“他说,不知道的,就来问他好了。” 醉仙翁品出味儿不对来了。 田无镜目光微凝,继续缓缓道: “他一直想当一个,真正的九五至尊。 他说过, 老天爷的意思,得靠天象来呈现,天象出来了,还得靠钦天监的人来猜,猜错了,会错意了,也就白搭了。 而真正的帝王,口含天宪,一言定万民生,一剑覆一国灭。 天道太高,太远,太飘渺; 皇帝, 就在这里。” “陛下文韬武略,自古帝王,鲜有能及。” 田无镜却道; “然天道苍苍,固然飘渺,人间帝王,却总逃不出一朝天子一朝梦。” “其实,王爷,当年老朽之所以入燕,也是因为夜观天象时,发现紫薇之星于诸夏西北闪烁,这才入燕,以求靠帝王之气证道机缘。 想来, 那位乾国的藏夫子,也是推算出了这一出,这才于燕京城下去行那斩龙脉之举,莲花全开,仅剩一朵残莲得回。” “本王虽然修道,但神神叨叨的事,本王一直懒得理会。 大燕的故土,是八百年来,无数先辈拼杀守下来的; 这晋地,也是本王率我大燕儿郎,亲手打下来的; 哪有什么天意,哪有什么注定,哪有什么国运当如斯, 若真这般想,只是亵渎了葬在枯坟野冢里的燕地儿郎。” “是。” 醉仙翁不欲争辩,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别看靖南王自己也会一些道法,但其本质上,其实是和陛下一样的。 “望江那儿,如何了?” 正事到了。 醉仙翁马上道:“五皇子,倒是帮了不少忙,老朽虽精通水文天象,但五皇子的能机巧工,也着实让老朽大开眼界。 现在,已经在引水了,但要确保破闸时万无一失,还是得有更多时日才行。” 田无镜摇摇头,道: “时日,不能给,但可以告诉颖都那里,除了粮草军械运输外所用,其余民夫,可多征发用于河工之事。” 眼下西山堡东山堡相继被破,楚人于镇南关之前的防御体系相当于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接下来剩余的军堡军寨,拿下来,就不难了。 “谢王爷。” 醉仙翁其实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原本应该颖都里的官员来的,但,他们没人敢来触靖南王的霉头。 “记得,你曾为那几位皇子摸过骨。” “是的,王爷,大皇子是猛虎开疆,太子爷是卧龙在野………” “说老六。” “六皇子,六皇子是富贵闲人。” “老六,是最像陛下的人,你的意思是,陛下也是,富贵闲人?” 醉仙翁笑了笑,道:“自是,需避讳的。” 接下来,靖南王就没再细问。 而是站起身, 伸手,招了招。 远处,一名在外警戒的亲卫策马而来,听候吩咐。 “传令下去,今日中军,许饮酒。” “喏!” 平日里,军中不得私下饮酒,违令者,斩! 但有时候,主帅会为了提振士气,而准许饮酒,但这个必然会控量,决不允许真的出现醉醺醺的。 醉仙翁摸了摸胡须, 笑道: “看来老朽今日有口服了,还能在王爷这里蹭一碗水酒喝,王爷可是因西山堡被破而贺?” 田无镜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不,只是高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二章 立旗 西山堡这边的最后收尾,郑伯爷并没有参加,而是早早地带着阿铭以及李富胜附赠的一众亲兵回到中军大寨。 三儿没跟上来,他得收整他带来的工匠们去下一个地方协助作战,同时,李富胜这边的工匠也一并会被带去。 樊力的治丧走穴, 始于西山堡也终于西山堡, 因为石远堂的遗体在樊力冲城门时就随意丢在了地上,后续燕军大规模进攻,还有骑兵的冲锋,大楚柱国的尸身,早就找不到了。 也好,一个比马革裹尸更为深层次的马蹄藏尸,也算是军人宿命不错归宿。 樊力自己,因为身上伤势的原因,得回东山堡去养伤,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在攻城和战阵厮杀时,当真是起到了其他魔王所很难起到的作用,同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回去的路上,许是睡了个饱饱的午觉,所以郑伯爷的精神头很不错。 但跟在郑伯爷貔貅后面骑着马的阿铭,则仿佛看见了一个考了高分的学生,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去找家长报喜。 事实,也的确如此。 虽说西山堡攻克得稀里糊涂,但,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被攻克了,也确实是在自己正式指挥的第一天被攻克的,樊力的秧歌还被公认是自己提前布置的先手。 且郑伯爷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稀里糊涂的就“用兵如神”的节奏; 不过,郑伯爷从不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也不认为自己是“运势好”,自己的平步青云百战百胜,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有七个魔王在为自己负重前行。 或许, 拥有他们的陪伴,才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一念至此,郑伯爷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阿铭。 阿铭脸上挂着含蓄且温和的笑容。 郑伯爷对他点点头, 阿铭不明觉厉,笑容更为温和。 随即, 郑伯爷转过身,目视前方。 阿铭脸上的笑容也即刻消失,他还是喜欢冰冷淡漠的神色状态。 在这一点上,许是都为“冷血生物”的原因,阿铭和梁程很相似。 脸上任何多余的表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负担。 但偏偏在面对主上时,他们不能摆架子,还得强行让自己变得“温顺”一些。 否则,今日摆架子有多爽,下次舔的时候,就有多难堪。 在进入中军大寨外围时,一队队哨兵就相继过来,问询、行礼、通报; 老田治军,向来严谨。 不过,在进入军寨后,郑伯爷却嗅到了酒气。 “平野伯爷大破西山寨归营!” “平野伯爷大破西山寨归营!” 传信兵很妥帖,也很给面子,策马行于军中呼喊着。 这倒不算是自作主张,因为今日解禁酒令,王爷岂不就是为郑伯爷再立一功而贺? 西山堡的攻克过程虽说现在中军的士卒们还不知道,但傻子都能瞧出端倪,一是平野伯爷短短数日就拿下了东山堡,二是李富胜部围攻西山堡许久未见功效,结果平野伯一去接管,翌日就得城破。 这不是平野伯的功劳又是谁的? 东西二堡告破,预示着燕军对镇南关外围清扫的最困难的两颗钉子被拔出,王爷为此贺,岂不理所应当? 难不成,还是因为其他缘由? 醉仙翁也认为,是因为这个,否则,王爷是因为得知陛下身体不好而解禁酒令,嗯……怎么可能呢不是! 一身金甲的郑伯爷骑着貔貅入营,一众士卒自发地高举兵刃欢呼: “伯爷威武!” “伯爷威武!” 郑伯爷精神头不错,抽出自己的蛮刀,高高举起: “燕军威武!” 四周甲士们齐呼: “燕军威武!” “燕军威武!” 郑伯爷再度高喊: “王爷威武!” 士卒们的热情被点燃: “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 紧接着,开始有人喊出:“王爷万岁!” 随即, 风向陡变, 大家一起高呼: “王爷万岁!” “王爷万岁!” 看着四周热切的欢呼声,郑伯爷不由得再度记起当初田无镜曾对自己教导过的话。 他说和士卒同食同寝,是文人收家奴的把戏,真正的收拢军心,靠的,是带着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下一场的胜利。 常胜将军,本就是军中的一种图腾。 远处的醉仙翁却留意到,军中的欢呼中,没有喊“陛下万岁”。 长久以来,陛下对南北二侯的军中放权,可谓是做到了古往今来之最,这固然为大燕如今吞并晋地威慑乾国伐楚而奠定了大好局面,却也依旧让大燕的兵马,开始逐渐脱离来自朝廷的印记。 醉仙翁知道,陛下的身子,现在已经开始在强撑着了。 而靖南王, 却正春秋鼎盛。 不用去窥测什么天机,也不用去夜盘什么星象,当燕皇陛下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宛若残烛摇曳时,注定,会有一轮天轧降临。 郑伯爷一边和周围士卒打招呼一边骑着貔貅向王帐走去,士卒被分到的酒,量本就很少,但很多人哪怕酒碗空了,还拿着碗,时不时地,再舔一口碗底寻觅最后一丝腥辣。 饮酒,代表着一种享乐主义,而这,是人的天性。 军中丘八,平日里训练极为森严,过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那股子凶厉劲儿,其实就深埋在骨子里。 更别提现如今大燕军队劳师远征在此,面对的,又一度是楚人的铜墙铁壁防御。 按理说,士卒心底积攒的暴戾,必然已经是一个顶峰。 所以,此时需要犒劳军队,好酒好肉的上。 否则,大军士气,就会不可避免的滑落,这还算是好的,稍有不慎,甚至会出现哗变炸营。 所以,每每大军出征时,都会惊扰到地方,若是在别国领土,那就纵兵劫掠,在本国领土,也会威胁地方官来进献。 不是不知道这般做不好,而是真正的不得已而为之。 但在田无镜治下,却没有这个问题,至少,不是普遍的问题。 若是无法亲自走入这座军寨,没能真正触摸到这支兵马的核心,你就无法感知到田无镜对于这支以靖南军为主的伐楚大军的作用。 定海神针,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让数十万放出去绝对是一方祸害无法无天的大老爷们儿,在这里规规矩矩扎营立寨,这事儿,真的不容易。 勒住缰绳, 下了貔貅, 郑伯爷徒步向前, 王帐,是中军大营的根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圈住了这里,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喧嚣。 “老朽,见过平野伯爷。” 醉仙翁终于等到了平野伯。 郑伯爷还记得这个老者,这老者身上,挂着密谍司的官职,时而在燕京时而在北封郡,眼下,居然又到了这里。 他算是卖与帝王家的最佳体现了,得了自己想要的,却也没失去自己的闲散自在。 世上很多事情,难以两全,无非是看一个度,能否掌控拿捏得住。 “见过仙翁。” “多年不见,多年不见啊。” 再多的话,醉仙翁是说不出来了,毕竟,他当初和郑凡不过是浅浅几句的泛泛之交。 “仙翁依旧精神抖擞,令人艳羡。” “哈哈哈,伯爷还年轻气盛,如旭日东升,怎会在意老朽这夕阳落幕之年岁?” “王爷在里面?” 郑伯爷问道。 和眼前这位,他的确是没什么好聊的。 再者,前些日子薛三带回来的扈八妹,让郑伯爷对这些真正有道行的术士,产生了些许警惕。 虽说藏夫子于燕京城斩龙脉时,燕皇大气磅礴,浑不在意。 但那是因为人家是燕皇,人家有南北二侯有数十万大燕铁骑作为后盾; 自己呢, 可不想真的应个什么狗屁箴言最后被当作中世纪的女巫给绑起来烧死。 醉仙翁点点头,侧开了身子,让开了路。 郑伯爷走向前, 但肩膀,却被醉仙翁按住。 郑伯爷目光一凝, 他不信在王帐范围内,在田无镜眼皮子底下,敢有人对自己不利。 “伯爷,有件事忘了,这是老朽亲自画的安神符,请伯爷收下,全当老朽为伯爷这次大捷贺。” 郑伯爷伸手接过了符纸,却只是捏在了手中,没有送入自己怀里。 当初姚子詹也送了自己一张符纸,说是能辟邪,但……自己身边缺什么都不缺邪。 掀开帘子,走入王帐。 郑伯爷顺手将符纸放在了手旁的一个架子上。 田无镜坐在帅座上,手里拿着一尊酒杯,只是在看着。 “末将复命!” “坐。” 郑伯爷坐了下来,很快,一名亲卫进来,送上一杯酒,没有酒壶,也不可能续杯。 “王爷,西山堡守将,周怀宗、奉远阳被俘,石成谋战死,末将离开时,李富胜正命人清理残余。” 田无镜点点头,道: “东西二堡被拔,下面的进展,就可以快多了。” “是的,王爷。” “宫里来了口谕,陛下问,这仗,还得打多久。” 郑伯爷的眼睛当即一亮。 这一抹神色,被田无镜捕捉到了,他依旧盯着自己手中的那尊酒,只是微微摇头,道: “也不知收敛一些。” “在王爷面前,末将不用收敛。” “这场仗,得打得再快一些。” 若是燕皇未能撑到伐楚结束,一旦驾崩,将对整个伐楚前线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如果说田无镜是大燕军中定海神针,那么燕皇,就是当今大燕局面的安山符。 大燕的平衡和如今的万众一心,看似红红火火,实则,这平衡,很是脆弱。 也就只有燕皇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让大燕百姓节衣缩食,勒紧裤带,将丈夫子侄送到前线,为大燕,打下这场战事。 燕皇,是民心所系,也是朝野各方面政治势力所系。 至尊之所以被称之为至尊,是因为他将天下家国,都扛在了肩上。 就像是郑伯爷熟悉的另一个时空内历史中的始皇帝,他在位时,四海风波平,刘邦项羽只能跪伏在銮驾一侧,山呼万岁。 他驾崩后,牛鬼蛇神就全都冒出来了。 牛鬼蛇神? 郑伯爷微微皱眉,怎么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王爷,陛下,到底会让谁继位?” 郑伯爷开口问道。 他现在对着田无镜的面说话,已经很是无所忌惮了,毕竟是一家人。 而且,是田无镜先告诉自己,陛下龙体有恙。 你开了头,我就接着。 最重要的是,田无镜虽然是二皇子也就是太子姬成朗的亲舅舅,但这舅甥二人的关系,其实很微妙。 田无镜似乎一直未曾将太子当作自己的外甥, 而太子,很可能因为自己母后的关系,也不会将田无镜当作自己的舅舅。 自去年起,太子的日子得多惨? 一是和郡主的大婚告吹;二是自己辛苦操持的科举最后变成为六皇子做嫁衣;其母后,也猝然薨逝;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太子的位置,东宫的地位,可谓是危如累卵。 这个储君,当真是如坐针毡。 当然了,在如此强势的父皇面前,这太子,本就难当。 但,若是田无镜愿意为太子发声,哪怕就说一句话,那太子的形势,必然会有巨大的变化! 李梁亭远在北封郡,开晋之战打完后,他就又回到镇北侯府,继续镇守荒漠。 近几年的其他战事,可都是田无镜打的。 当初,南北二侯,北强南弱,南侯更像是朝廷拉起来一起平衡来自北面压力的。 现如今,南侯早就压过了北侯。 但田无镜却像是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外甥一样,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 因为老田似乎也刻意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一想到天天, 郑伯爷心里居然还有些想那孩子了。 如果自己以后的孩子,也能和天天一样这么好带这么听话,自小到大都没生过病,那该多好。 面对郑伯爷的这个问题, 靖南王依旧是很平静地回答: “随意。” “额………” 这个回答,还真是让郑伯爷始料未及。 “郑凡。” “王爷。” 田无镜放下了丁点未饮的酒杯, 伸手, 指了指王帐一侧所挂在那里的黑龙旗帜, 道: “本王问你,你觉得这面旗,如何?” “很喜欢,很好看。” 是看出感情了,真的有感情了。 自打从军以来,一次次地跟着这面旗帜冲锋,哪怕是后来自己也有了“郑”字旗,但这象征着大燕的黑龙旗帜,每次看见了,总能给自己一种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很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很多人会时不时地高吼一声:“为了部落!” 就算你真的将这一世,将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来对待,你也依旧无法避免它对你整个人的一种浸润。 更何况, 这并不是游戏,这个世界,无比的真实,也无比的细腻。 “你身上的甲胄呢?” 郑伯爷苦笑道:“王爷,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真想给自己换一套甲胄,这甲胄,实在是太显眼了。 而且,就算是一样要鲜亮一点的,我也还是觉得这纯金色的甲胄,太土气。” 以瞎子的设计,梁程的实用,薛三的锻造,完全可以给自己弄出一套真正奢华低调有内涵的甲胄。 “以后,有什么打算?” 靖南王开口问道。 想造反! 这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虽然郑伯爷觉得,自己和田无镜之间早有默契,但这默契里,却有一道极为清晰的红线。 你可以在红线外拼命地试探旋转跳跃, 却不能真的作死到去触碰它。 “王爷,其实,我一直想去乾国看看,看看那里的风华,看看那里的风景。” “陛下这辈子最大的梦,就是去上京,坐一坐那据说传承自大夏的龙椅。”田无镜的目光里,露出了追思之忆,“可偏偏,最先灭的,是晋,现在伐的,是楚。” “王爷放心,早晚有一天,我大燕铁骑,将踏平它乾国花花江山,纵马江南。” “平野伯,去给本王,将那面旗,举起来。” “喏!” 郑伯爷离座,走到对面,将那一面黑龙旗帜扛在了肩下。 靖南王就坐在那里,看着扛着旗的郑伯爷,目光,久久没动。 郑伯爷也就站在那里,保持着这个姿势。 王帐内,无形的压力,开始缓缓加重,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在这里面,连呼吸,似乎都得竭尽全力。 “立誓。” “嗯?” “你手中的这面旗,不能变。” “我,郑凡,在此立誓,此生只立大燕龙旗之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良久, 田无镜开口道; “誓言,对你,有用么?” 曾经,在玉盘城下,靖南王对着楚人发过毒誓,转身后,就下达了“尽诛之”的军令。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 “王爷,末将,其实也不怎么信这个。” 当你身边有死人、有吸血鬼、有僵尸、有亡灵等一大群这类存在时,你就很难再去相信什么冥冥之中的天意了。 田无镜笑了, 道: “那就没用了。” 郑伯爷却笑道; “我这性子,别人不知道,但王爷您应该是知道的,就是那老天爷叫我干啥,我都得掂量掂量,谋算谋算自己这么干,到底划不划算。” “哦?” 郑伯爷将手中旗帜插入地面, 道: “但如果我哥叫我做什么,我肯定照办。” —————— 距离第十只差七百票了,兄弟姐妹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三章 踏灭 旗,是立了。 随后, 靖南王携又立新功的郑伯爷出现在士卒面前。 酒禁,再开一轮。 一时间, 万众欢呼! 但实则,这次解酒禁所准备的酒,就在这儿预备着,本身就只先发了一半,一次的量,分两次发,反而起到了更好的效果。 随后,郑伯爷就回自己帅帐休息了。 躺在毯子上,郑伯爷睁着眼,看着帐篷上方的黑点。 午睡太饱满,弄得现在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老田的意思,他懂。 旗子不倒,意味着大燕,以后还是大燕,大燕的铁骑,以后还会继续在黑龙旗帜的引领下去冲垮面前的任何敌人。 但旗子在这儿,大燕国号在这儿, 却并不意味着以后郑伯爷若是真想了,就做不得。 田氏代齐, 国号不也没变么? 老田要的,是一个承诺,这个承诺,真的很宽泛了。 侧过身, 郑伯爷头枕枕头,张着眼,看向帐篷口。 阿铭坐在那儿守夜,其实王帐里面,没必要守夜。 但郑伯爷也没说让人家一起进来躺着睡。 “主上,睡不着?” “你也睡不着?”郑伯爷反问道。 “我认床。” 棺材没了,很忧伤。 民间老人在没死前,就会提前为自己预备寿材,预备好了后,这心里,也就踏实了,哪怕是在屋子里存放个七八年都没用上,但每次瞅见它,都会觉得喜滋滋的。 棺材,也是阿铭的寄托,同时,他比那些老头老太太们,更多出了实用价值。 “我想去乾国看看。” 郑伯爷说道。 阿铭笑了,道:“应该去看看。” 话题,就在这里中止了。 因为自己的帐篷,距离王帐太近,强者的听觉异于常人,你在这里说悄悄话,但人靖南王要是真想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些话,就不方便聊了。 郑伯爷又正躺过去,开始数羊。 居然, 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天还是黑的。 阿铭依旧坐在帐篷口,正拿着一把锉刀,细心地修理着自己的指甲。 “几时了?”郑伯爷问道。 “主上才睡了三个钟头。”阿铭回答道。 “唉。” 距离天亮,还要一会儿,但,是真的睡不着了。 恰好这时,郑凡看见一队亲卫将昨晚各部的折子送了过来。 郑伯爷干脆起身,洗漱一番后,来到王帐入口。 门口的亲卫见是郑伯爷,没有丝毫阻拦。 进去后,郑伯爷看见先前送来的折子,正堆放在入口处的架子上,下面,还有三张醉仙翁送的安神符。 郑伯爷将符纸抽出,塞入自己的靴子里。 胸口,是绝对不能放的。 随即, 郑伯爷将折子搬起,放在自己坐的桌案上。 再转身,来到帅座那儿,将烛台抬起。 靖南王正睡在那儿,闭着眼。 当然,郑伯爷心里是清楚的,老田肯定能感知到自己进来了。 郑伯爷也没有去帮忙将毛毯给人盖上去, 到时候盖的时候老田忽然睁开眼, 自己再和他四目相视, 你说尴尬不尴尬? 生活不是演电视剧,总得接点地气不是。 自己是武者,老田更是巅峰武者,就是将老田丢冰天雪地里躺一宿他也不会感冒,盖你妹的毯子。 不过,郑伯爷还是好奇心驱使之下,多看了几眼闭着眼的老田。 其实吧,郑伯爷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挺自信的。 上辈子本就长得不差,就是自幼家庭环境问题,让自己的气质一直是个老大难,哪怕后来靠着自己的努力用漫画赚了钱,却又过上了完全宅男的生活。 这辈子,练武且经历了大场面后,气质上这一层,一直是拿捏得稳稳的。 再加上自己本就不错的长相; 否则,如果自己真是个李逵,熊丽箐会选择自己? 但老田…… 虽说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相貌评头论足,让人感觉很奇怪。 但老田的样貌,真的是没得说。 田氏嫡子出身,这基因,啧啧。 为什么世家大族子弟容易出俊男美女? 家庭条件在这里,世世代代家族子弟的择偶选择余地一直很高,一代代基因改良下来,想不俊都难。 而气质这方面,哎,这就别提了,一个人骑着貔貅在前,能吓退千军万马,这已经不是气势所可以形容的了。 就是这一头的白发, 看得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打心眼儿里,郑伯爷一直很敬佩靖南王。 所以,他一直觉得,老田可以不用活得这般累,似他这种人物,想带领家族复兴壮大,真不算什么难事。 就算是和燕皇对着干,和镇北侯对着干,哪怕一开始,燕皇有大义在手,镇北军三十万铁骑虎视眈眈,但靖南王完全可以慢慢去消磨,慢慢去对抗,甚至完全可以先退一步,再向前,不就海阔天空了? 但,酒,得沉才越香。 男人,也得历事才能成熟。 以前的郑伯爷在靖南王自灭满门那天,会因为恶心和惶恐夜里梦魇,现在,倒是多少能理解了。 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儿,才是什么人,而是因为他是什么人,所以才会做什么事儿。 多看了几眼的郑伯爷马上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开始批刚刚送来的折子。 批阅一会儿, 再揉了揉手腕, 抬头, 看一看那边睡着的人, 然后继续批阅。 期间,又送来了一批折子。 亲卫进来时,见自家王爷睡着,郑伯爷在那儿批阅,也就笑了笑,将折子送到郑伯爷面前,小声道; “伯爷您辛苦。” 郑伯爷摇摇头,指了指刚刚批好了的,道: “发出去。” “是,伯爷。” 这一次,不用等给老田醒了再看了。 不知不觉,外面天亮了。 田无镜缓缓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很显然,他没有对郑凡出现在自己王帐里有任何的意外。 郑伯爷手头,还有不少折子没批好,但还是主动起身,去端起角落架子上放着的面盆和毛巾,准备出去打水。 打水时,在外头遇到了阿铭。 阿铭当真是熬夜冠军,居然还没睡。 对于他而言,有血喝,压根不需要睡眠,且现在一躺下去,就会想到自己被毁掉的棺材,当即愁上心头。 “主上在王帐里面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批折子。” “靖南王呢?” “在睡觉。” “哦。” “哦。” 郑伯爷倒了些热水,端了进去,放在了靖南王面前。 “吩咐进早食吧。”田无镜说道。 “好。” 没多久,早食进来了。 早食还算丰盛,是羊汤加饼子。 羊,是郑伯爷来这里时带着一起来的。 二人一起用过了早食,田无镜看了看郑伯爷的桌案,问道; “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 “待会儿还有,一起批了。” “好。” 郑伯爷又开始了枯燥地批阅工作。 这或许,是战争的另一面。 在抛头颅洒热血之外,还有这般枯燥的案牍堆砌。 但该看的,还是得看,该做的,还是得做,郑伯爷把这个当作一次修炼。 很多时候,事情可以下放给魔王们去做,比如四娘和瞎子,他们来做这个工作那是绝对的得心应手。 但自己这个当主上的,必须得会。 就如同历代皇子,在成年后,若是皇帝老子还没嗝屁,多半会安排他们去各部观风,提前积累工作经验,这是皇子的正常养成模式。 由此可见,就是当皇帝,也是需要极高的职业素养和基础准备的。 新一批的折子,又送来了。 郑伯爷只是对送折子进来的亲卫点点头,头也不抬地继续工作。 靖南王在帅座上坐了一会儿,后来又走到下面,站在沙盘一侧,注目良久。 王帐内的氛围,分工明确,且极为和谐。 终于,等到快中午时,郑伯爷终于将所有折子都批阅好,让外面亲卫进来搬走发出去。 明天如果继续这样的话,郑伯爷觉得自己的效率,还会更高一些。 批阅完后, 郑伯爷抬起头, 闭着眼, 深呼吸。 手腕,很疼,因为他真的已经很久没写这么久的字了。 如果老田的字像李富胜那般,是潦草的狗爬体,那自己也能轻松写意一些,可偏偏自己前几日看老田批折子时,那字写得………是真的好。 有这个压力在前,郑伯爷就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一世,他平日里除了练刀,也会练字的,毕竟脑子里有那么多的诗文可以抄,现在不抄,是懒得抄和不屑去抄,毕竟出生地在燕国不是乾国。 但怎么说呢, 日后要是用得上, 或者想去乾国旅游什么的,写诗词骗花魁时要是字上不得台面,未免太丢份儿了。 虽说郑伯爷和魔王们一致认为,抄诗词骗名声和骗得自荐枕席,显得很低端; 但郑伯爷觉得,日后要是有机会,还是得把这个程序走一遍,不能留下遗憾不是。 批阅完这些折子后,脑子里,似乎浮现出了一种清晰的脉络。 后方的后勤支撑,各路军寨的情况,各路兵马的状态,由细微编织成面,让自己的脑海中,有了一个极为清晰的认知和可循的脉络。 数十万大军该如何调控, 就该这般来。 还在盯着沙盘看的靖南王开口道; “再给年尧写封劝降信。” “好的,王爷。” 郑伯爷摊开纸,落笔前,却停住了,问道:“王爷,是以您的名义写?” “写你的。” 郑伯爷点点头, 既然是以自己的名义写,就能随意发挥了。 且年尧是家奴出身,虽然是王府里的家奴,但想来文化程度,不,至少是文化修养上,应该不会太高,所以,自己可以全程写大白话。 郑伯爷一开始的腹稿是想对年尧普及一下“众生平等”的普世价值观。 但一想这个,有点太硬了,用年尧奴才的身份来挑拨他和楚国的关系,太过于套路化。 最后, 郑伯爷干脆以远方朋友的名义,向年尧写了封信: 亲爱的年……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张纸。 见字如晤…… 郑伯爷又换了一张纸。 混账东西你不是自以为龟壳很硬么,我已经给你敲碎这么多了! 嗯, 满意了。 接下来,郑伯爷就写了写燕国的一些风景名胜加小吃,又探寻了一下楚国那边的名胜和小吃。 写完,收工。 “王爷,信写好了。” “命人发出去。” 显然,靖南王没打算看。 “是,王爷。” “郑凡,你过来。” 郑伯爷走到沙盘边。 田无镜张开手,郑凡的蛮刀出鞘,落入其手中。 刀口指了指沙盘上的蒙山东侧, “若是一切顺利,你当从这里入楚,然后自这里,入渭河,若是未遭楚军阻拦,可沿着渭河一路向东,直接坐船到达荆城。 这是天佑大燕,一切顺利的情况。” “额,王爷,从这儿进蒙山,入楚地,我倒是能理解,若是望江那边破口导致江水改道注入支流,也确实可以做到。 但这条支流,能入渭河?” 虽说楚国境内水系发达,但也不至于那么发达,最重要的是,光是有河有水可不行,河道还得足够水师的船通行。 这一次大燕水师载兵而入,为了多载一些兵,是不会在船上托运战马的,战马其实比人,更占地方,且长途运输,又在船上,战马娇贵,运到目的地能下船就作战的,可能就不到三成,甚至更低,所以极不划算。 按照郑凡的估计,自己大概能调两万兵过去。 自己本部抽一部分,宫望、公孙志部抽一部分,大家凑一凑,两万兵还是能凑出来的。 虽然经历了东山堡和央山寨一战,自己这边以及宫望公孙志那边都损失很大,但这种远程奔袭恶战,你带新兵过去这不是扯淡么。 好在,靖南王已经答应让自己去挑选新兵员了。 这一战,只要能打成,楚国上谷郡将入燕土,镇南关也将进入自己势力范围,到时候楚人精锐尽丧,无力北伐,自己就有充足的时间消化地盘训练新兵夯实实力了。 田无镜的刀口,划在了郑伯爷先前所指的位置, 道; “这里,会有一道运河,直通渭河。” “楚人这么贴心?”郑伯爷感到一些诧异。 “永平元年,范家就以开发蒙山齐山为名义,建议屈氏开凿一条可通向渭河的运河,屈氏同意了。” “也就是说,这条河段,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修建了?” “对。” “是,王爷您吩咐范家………” “范正文这个人,比你预想到的,更不简单。另外,年初时因为你抢走了公主,导致楚国和梁国发生了摩擦,范家承担了向那一侧运输军需补给之任,所以,那条运河,加速了修建和拓宽,现在应该已经完工了。” 三年前,是刚刚开晋,那时候,司徒家,还在。 镇南关,还在司徒家掌握之中,野人之乱,还未发生。 而那时,靖南王就已经谋划伐楚事宜。 似乎是看穿了郑凡的心思,靖南王开口道: “本王当初想的,只是可以多一条入楚的门路罢了,谁成想,两国局面,会变成如今这般。” 世事难料, 谁知道司徒雷这位成名已久的国主,大成国开国皇帝,会在自己两个哥哥的反叛下在雪原连输几场呢; 谁又能想到野人在拥有野人王之后,会迅速崛起到那般恐怖的地步呢? “那也是王爷您有先见之明,提前布置好了。” 若是能一路坐着船,就这般抵达荆城,那不要太美好。 免去了长途奔袭中的士卒疲惫不说,速度,也能更快,且更能打楚人一个出其不意。 中途,范家应该会真正意义上“毁家纾难”来帮助燕人了,范正文等这一刻,应该已经很久了。 其实, 范正文和年尧,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二人都是奴才出身, 范家做得那般大,富甲一方,却依旧是屈氏的奴才; 年尧身为楚国大将军,屡立战功,但在贵人面前,依旧得自称奴才。 如果年尧,能够像范正文那般,那该多好。 只要他愿意,大燕入楚之后,大可将大半个楚国赐给他年尧,让他年尧当一个大楚国主,只需要名义上臣服大燕即可。 因为,比起伐楚,大燕君臣更想打的,其实是乾国。 “荆城,你只要拿下荆城,焚掉楚人粮草辎重,再卡住渭河这一段,只需应付来自渭河以南的增援楚军,至于镇南关一带的数十万楚军………” “嗡!” 靖南王将刀,直接刺入沙盘中镇南关上面。 “出来一路,本王就灭一路。 本王要率我大燕铁骑, 让这上谷郡, 成为数十万楚军的坟场!” 这番话,听得郑伯爷热血澎湃。 荆城一旦被自己拿下,那年尧和他的大楚边军们,想不出来也难了,因为不出来,就会被困死饿死。 而一旦楚人离开了城墙军寨,将品尝到大燕骑兵野战无双的恐怖。 田无镜抬手, 刺入沙盘的蛮刀悬浮至其手中。 田无镜将蛮刀递向了郑凡,在郑凡接刀时, 他开口道; “这一战,本王要打掉他楚人的元气,让其二十年内,无力再行北伐。 到时候, 你守镇南关时,也能轻松些。” —————— 距离第十只差一百多票了啦,大家再加把劲,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四章 龙体 燕京, 王府; 苓香主动上前,帮小六子穿着朝服。 刚褪去属于少女青涩的她,身上飘散着一股似水的风情,眉眼间,仿佛酝酿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春水。 小六子半闭着眼,撑着双臂,很是享受这一刻的样子。 “老祖母的寿辰,要到了吧?” 老祖母,就是陆家的那位奉新夫人,曾是当今陛下的奶娘。 其子之一的陆冰,虽然只是六部衙门里的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官,看似是因为陛下因奶兄弟的情谊而做的蒙荫。 但实则…… 小六子清楚,自己父皇手中,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密谍司这一支力量,隐藏在密谍司之下,其实还有一支更为忠诚且更为纯粹的深水衙门。 那个衙门的负责人,很可能就是那位自己父皇的奶哥哥。 当初大婚时,何思思被姬成玦放在陆家暂代娘家,陆家是给足了自己脸面,嫁妆备齐,还有奴仆丫鬟一众,这苓香,曾是奉新夫人的贴身丫鬟,送给了何思思当贴身奴婢,入门后,何思思诞下姬传业,才被姬成玦收了。 “是的,殿下,下月初八就是了,姐姐前日就已经与妾身商量着置办寿礼了。” 高门大户,真正的世交之间,是由各家老爷时不时地设宴聚聚;亲昵之家,则是由自家哥儿之间相互走动亦或者是后宅的女人之间去说说话。 再寻常一点的,也就是最为普遍的,则是由家里管事的,按照礼单上的往来人情,人可以不去,但礼,得回。 居大不易,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礼”。 陆家是何思思的另一个“娘家”,她自然会上心。 姬成玦闻言,点点头。 穿戴好后,他便去了后宅,先看看自家儿子,儿子已经醒了,正穿着肚兜子自个儿在那儿翻着跟头,生产后体态略显丰腴的何思思则在旁边看着儿子乐呵着。 这当妈的越笑,这当儿子的就翻滚得越来劲。 “儿子。” 姬成玦弯腰,将儿子抱起来,贴着儿子的脸,亲了好几口。 儿子似乎很抗拒他,不停地伸脚踹他的脸。 姬老六也不生气,大笑着将儿子放回了婴儿床上。 “奉新夫人的寿礼,不用铺张,现如今朝廷举国用兵,日子艰难。” “是,夫君。”何思思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 “也不用等下月了,明后两日你择一下,带着儿子去陆家看看老夫人,多陪老夫人说说话,就说我说的,老夫人寿比南山,一身的福气,得替我家业哥儿讨要几件物什求个福润,老夫人给什么,你就拿什么,别推辞。” “是,我懂了。” “嗯。” 姬成玦点点头,走了出来,坐上张公公驾的马车,向皇宫去。 途中,马车停了下来。 “主子,是四殿下的马车。” 姬成玦坐在马车里,托腮。 不一会儿,马车外传来动静,帘子被掀开。 “我就知道老六你这车上有冰!” 马车内,有一个冰盆,上面有一大块冰,还在冒着白气。 四皇子坐下来后,敞了敞自己的领口,显然先前是热坏了。 姬成玦伸手,将自己先前喝了两口的酸梅冰饮子拿起,递给了四皇子姬成峰。 四皇子接过来,也不在意是否被人喝过,连闷了好几大口,又咀嚼着冰块,这才痛快过来。 “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年的夏天,格外热,也格外久。” 姬成玦闻言,点点头,道:“按照钦天监的说法,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咱这儿热,旱,就会有另外一边,会大雨不停。” “唉。” 四皇子对钦天监什么的不感兴趣,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冰盆,道: “老六,父皇将往年夏日每日送往皇子府邸的冰块都给停了,哥哥我这些日子可是实在是热得耐不住,你这儿能不能?” “回去自个儿挖个冰窖,今年入冬后去湖心亭敲冰存着,明年夏天就能用了。” “皇子府邸那儿是我能挖就挖的么?” “挖呗,后世你的侄子们会因此感激你的。” “呵呵,我要真敢挖,御史马上就会弹劾我在皇子府邸挖地窖,打造兵器,蓄养死士!” “不会。” 姬成玦摇摇头,很笃定地道: “因为御史台的汪瑞,是我的人。” “………”四皇子。 马车,继续在前行。 四皇子继续小口喝着冰饮子,姬成玦继续托腮。 良久, 四皇子又开口道:“户部现在,压力大吧?” “兵部也不清闲吧?”姬成玦反问道。 四皇子在兵部,还有一点影响力,只不过因为邓家的垮台,现在,真的就只剩下一点了。 “西边,到底还要打多久,没个定数么?青壮一批一批地往那边送,钱粮一片一片地往那边拉,咱大燕家底子到底有多少,咱又不是没有数,怎能禁得起这般折腾?” “待会儿见到父皇,你可以与父皇说。” “我不敢。” 四皇子很实诚地道: “父皇早下过旨了,伐楚之事,禁止任何人置喙。” “那你还说?”姬成玦问道。 “我这不是和你说道说道么,好歹我也姓姬不是,咱兄弟俩私底下聊聊,不碍事吧?” 姬成玦拿起一块毛巾,丢冰盆里浸润了一下,挤了挤,然后拿起来,敷在了脸上, 道: “说道了也没用,还不如不说,昨日倒是有一封军情折子过来,说是东山堡和西山堡已经被我大燕攻克了,下面,就是肃清余下军寨军堡,真正去打镇南关了。” “唉,哥哥我估摸着,这场仗,也就是拿下镇南关就算是一个收尾了,至多拿下镇南关后,再纵兵入楚劫掠一番,能填补多少人口钱粮都当是聊以。 要想一咕噜地顺势灭楚,怕是不成了。” 姬成玦点点头,他清楚,在兵事上,自己这个四哥,还是可以的。 但姬老六手里,可是有郑伯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自己送来的密信。 “打下镇南关后,伐楚,其实就算是功成了。” 四皇子眯了眯眼,有些讶然。 姬成玦将自己脸上已经捂热的毛巾取下,长舒一口气,道: “镇南关在我大燕手中,楚人就失去其北方门户,到那时,我大燕铁骑想什么时候南下楚国就能什么时候南下楚国,一出上谷郡,一片坦途。 再者,楚人不会轻易放弃镇南关,镇南关若是拿下,则意味着楚国边军精锐损失惨重,人地皆失后,楚国元气大伤,这块肉,以后等咱们再养养,慢慢啃就是了,无非是另一个乾国,而且还是没有三边重镇的乾国。” “是,是。” 四皇子默默地伸手接过了姬成玦手中的毛巾,丢冰盆里,洗了洗,挤干后,擦了擦脸。 原本,皇子府邸内还算热闹。 但现在, 老大和老六开府, 老二在东宫, 老三为父皇挡刀,死了; 老五去了望江修河工, 偌大的皇子府邸里,就只剩他一个。 “老六,你知道么,每天,在皇子府邸里,哥哥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这不明摆着在告诉我,我是兄弟几个里,最废物的一个么?” 姬老六身子往后靠了靠,没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 姬成玦笑了笑, 道: “一般说错了,才打断纠正一下。” “你………” 姬成玦拿出自己最喜爱的佛手白菜鼻烟壶,一边吸一边道; “想外放?” “想。” 四皇子没做丝毫遮掩。 “想去哪儿?” “去哪儿都可以,这京城,就留给你和老二去斗,我就不掺和了。” 夺嫡到了这一步,局面,已经白热化也清晰化了。 如果燕皇还想打个平衡,应该会再拉一家起来,凑个三足鼎立。 四皇子原本也是在等着这一天,哪怕被拉起来先当个凑数的,也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但伐楚进行到这一步了,父皇似乎根本就没这个打算,反倒是一直将自己丢皇子府邸不管不问了。 树挪死,人挪活,对于皇子而言,也是如此。 他不可能真的一直住在皇子府邸里,心里想一句大不敬的话,自己要是在皇子府邸里一直住到父皇驾崩,自己兄弟登基,他可能连一个王府都捞不到! “这事儿,你该找二哥,他是太子。” “老二我不想去找,就找你了,我知道,老大也是你帮忙安排的,否则,当初以老大的性子,也不可能做出不答应就撞大殿柱子的事儿。 我最在意的, 是那一晚我们和老三喝酒时, 太子爷,他没来。” 马车内, 陷入了沉默。 姬成玦把玩着鼻烟壶,舔了舔嘴唇。 四皇子看着姬老六,道:“咱兄弟,闹归闹,吵归吵,不管你信不信,那位置,哥哥我已经没什么心思了,除非老六你日后拉胯,给我看到了机会,否则我绝不会去想那有的没的。 咱不至于去学那楚国的一帮犊子,明知道不是那楚国摄政王的对手还要一起起来闹事,何必呢?” “北封郡,你去不了,镇北侯原本认定的女婿是二哥,你去的话,镇北侯会不高兴。在二哥登基之前,北封郡容不下第二个皇子。 南望城那儿,你也去不得,大哥在那里主事,你去的话,只能在他身边当个参赞,领不得兵,甚至上不得战场,因为你要是有个闪失,大哥会很难做人,我,也会很难做人。 跟着五哥去修河工,管民夫,也不成,自古以来,修河工的民夫聚众叛乱的例子,数不胜数,你和五哥不一样,你要是去那儿,赵九郎他们这帮大臣,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 “去伐楚战场上,也行!” “唉………” 姬成玦用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腿,道: “问题,就出在这儿,别人可能会对皇子客气,但靖南王,可不会,四哥你要是去了,可是很容易战死的,就算是战死了,也没人会为你叫屈,还会敲锣打鼓地去庆贺,庆贺我姬姓子弟的死为国大义的古风,又回来了。” 老三最开始是怎么被废的,谁都清楚。 废在当初靖南侯自灭满门的前一天。 姬家对靖南王,是有愧的; 一个三皇子,可能,大概,的确,是填不满的。 就算再填一个皇子进去,以靖南王如今的功勋,也是没人会觉得不公。 最重要的是,这世上,除了父皇,没人能控制得住那位南王到底会做什么。 “那我能去哪里?” 四皇子整个人都懵了。 说来搞笑, 自己堂堂一个皇子,还通兵事, 结果竟然沦为天下之大,没自己容身之地的地步? “有个地方,倒是挺适合你。” “哪里?老六,你快说,别卖关子。” 姬成玦伸手指了指下面, 道; “京城。” “………”四皇子。 “你别想歪了,李良申的这一路,迟早得动的,应该会去尹城,用以支援大哥,或者方便入晋,再怎么一直摆在京城外,太浪费了,好歹也是一镇镇北军铁骑。 李良申走后,京营还需要一个主官,我大燕,向来就有皇子掌京营的传统。 早年,大哥掌天成郡郡兵,二哥名义上掌握京城禁军。 四哥,你其实适合任这个位置。” “京中安危,交给我?” 四皇子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交给谁?交给二哥?或者,交给我?也就,交给你了,交给你,父皇放心。” 姬成玦又弯下腰, 四皇子将毛巾递过来, 姬成玦没接,而是又拿出了一条新的。 “额……”四皇子。 泡了泡冰水, 将冰过的毛巾又递给四皇子。 四皇子接了过来, 姬成玦开口道; “挺合适的,我和二哥斗,你来做仲裁。” “能成么?” “我明儿安排上个折子,你什么都不要做,看父皇心意吧,再怎么说,你毕竟也是父皇的儿子。” “是,毕竟是父皇的儿子。” “父皇最见不得自己儿子闲着没事干吃白食了。” “………”四皇子。 “主子,殿下,到宫门了。” 姬成玦下了马车,四皇子紧随其后。 原本四皇子的马车一直跟在姬成玦马车后面,他的伴当此时也小跑着过来帮忙整理衣领子。 “后悔不,跟我一起出现在宫门口。”姬成玦笑着问道。 “你我本就不顺路,还不是故意等你的。”四皇子不以为意。 “成,四哥走前头,弟弟我跟后面,礼,咱不能乱。” “成。” 今日,是家宴。 其实,这场家宴每年都会有一次,目的,是为了忆苦思甜,追思先祖创业守业之艰难。 原本,应该是在春日举行,但年初事情多,后来又因为伐楚的事情耽搁了,所以选择在休沐的这一日。 吃饭的地方,在御书房。 和前几年比起来,今日,人少了很多。 小七已经不用嬷嬷牵着来了,他因为现在还住在宫里,所以到得最早,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姬成玦和四皇子也相继入座。 等了好一会儿, 太子来了,入座。 太子的面容,比当初瘦削了很多,但已经没有年初时那种萧索之气了,整个人,变得更为沉稳干练。 待得诸位皇子都到了后, 燕皇从御书房后的偏殿里走出,在御案后坐下。 一众太监送上来了饭食,糠粥,窝头,咸菜。 皇帝和皇子们,吃的是一样的。 “用饭吧。” 燕皇拿起了银筷。 “谢父皇。” “谢父皇。” 众皇子都开始用餐。 太子吃得最文雅,姬老六吃得最随意,中途,还让太监给自己加了一碟咸菜; 四皇子吃得最安静,心里还在想着京营的事。 小七,吃得最痛苦,每咽下去一口,对于他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 但父兄们都在吃,他不敢放肆,只能继续。 忽然间, 燕皇在动筷子时, 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落在了桌上, 银筷子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御书房内回荡。 燕皇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右手,在轻微地颤抖。 燕皇的目光深处,透露出一股愤怒。 这位人间至尊,可以一道旨意让百万军民为自己开疆拓土,可以让靖南王挂帅出征,可以让镇北侯苦守荒漠,可以让乾国官家低头,可以让蛮族小王子认其为伯父; 如今, 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右手, 将筷子重新拿起来。 一时间, 御书房内, 所有人的心里,都因为这筷子落下的声响一滞。 但很快, 太子继续夹起咸菜,左手放在自己下巴下,托举着送入口中,缓缓咀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四皇子则是一脸惊愕,抬头看向前方时,身子一颤,不小心将身边的粥碗弄倒,摔落在地。 随即, 四皇子马上离座,跪伏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御书房的青砖。 姬成玦叹了口气,将手中筷子放下,起身,走到小七身边,将小七手中的筷子拿过来,也放在了桌面上。 随即, 牵着懵懂不知情况的小七一起来到四皇子身边,带着小七一起,跪伏了下来。 正在继续进食的太子,也放下了筷子。 小七用童音开口问道:“六哥,怎么了?” “父皇生气了。”姬成玦答道。 小七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上方的燕皇,问道; “父皇,为何生气?” 姬成玦回答道: “因为我们哥几个无用,无法好好地为父皇在国事上解忧,只是一群只知道吃饭的蠢物饭袋,父皇看到咱们,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这才摔了筷子。” 太子起身,离座,跪伏下来。 随即, 一众皇子齐声道: “儿臣无能,有负圣恩,请父皇息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五章 “儿臣无能,有负圣恩,请父皇息怒!” 看着下面跪着的儿子们,燕皇的神色依旧阴郁。 可能,平日里,他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乾国、楚国、晋地以及荒漠上,但当他将眸子落在自己儿子们身上时; 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其实, 是可以一眼看穿的。 他不是那种垂垂老矣坐在龙椅上任人牵着鼻子走的傀儡君主,至少,他不认为自己会是。 良久, 燕皇主动用自己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看了一眼身边的魏忠河。 魏忠河马上出去,从后头拿来一盆冰水,显然,是早就预备好的。 燕皇没有避讳, 将自己的右手放入冰盆之中,右手的痉挛和麻痹症状,才有了些许缓解。 “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后, 燕皇开口道: “起来吧,继续吃。” “儿臣遵命。” “儿臣遵命。” 皇子们全都起身,回到自己位置,开始继续用食。 先前,四皇子打翻了粥碗,燕皇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剩食,又看了看四皇子。 魏忠河将这些剩下的,端送到了四皇子面前。 “谢父皇。” 御书房里,又开始传出咀嚼的声响。 燕皇身子后靠在椅子上,其右手依旧放在冰盆里,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在下方自己四个儿子身上逡巡着。 老大,人虽然在南望城,但他走后不到一个月,那个蛮族公主就传来了喜脉。 老二,虽然和君主的军事已经告吹了,但其身边的两个通房,已经有了身孕。 太子,是一国储君,且在前几年里,他身上一直干系着和镇北侯府联姻的责任,倒不是说他身边没有女人,事实上,只要是皇子,只要他想,他身边,永远都不会缺女人。 最重要的是,为天家繁衍血脉,本就是皇子的职责。 因为,未来能当皇帝,君临天下的,只有一个,剩下的皇子,就是负责多开枝散叶。 且就是皇帝,为本系多生孩子,也是理所应当之重则,皇帝要是无嗣,那国本都会因此动摇,很可能会引发动乱。 折中的法子也有,那就是从旁系里选一孩子入承,但等到自己死去后,别想着人家会认你当亲父,哪怕你将皇位传给了他。 在这个时代,子孙后代血食断绝,是最为悲惨也是最为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老二之前身边的女人,应该一直在喝避子汤,毕竟,嫡子,最好是嫡长子,留给君主最好。 但现在,老二显然是无所谓了。 老四,其在皇子府邸里,已经有一个侧妃了,距离生产,也近了。 老五,他倒是一直孑然一身,现在人在望江据说整日和工匠们待在一起。 老六,已经有了这一代的姬家长子传业了。 小七,还小。 他们,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在外面。 他们,是自己血脉的延续,是姬家,是大燕的延续。 用不了多久,第三代,也会慢慢多起来。 燕皇的目光里,依旧不带太多情愫。 他的右手,终于从冰盆里取出,魏忠河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 皇子们,一个个地都吃好了。 太子正襟危坐, 姬成玦坐在那儿,微微低着头。 四皇子有些撑。 小七则觉得嗓子被米糠刮得难受,好想和牛乳子。 “咳咳…………咳…………” 燕皇,又咳嗽了几声。 “茶。” 魏忠河忙喊道:“奉茶。” 很快,一个太监端着一杯茶过来,魏忠河转接,放在了燕皇面前。 燕皇端起茶杯,拿开盖子,一股浓郁的人生苦香味弥漫开来。 身体的变坏,很少有那种一点一滴地走下坡路,往往是忽然之间的滑坡。 姬润豪不喜欢吃补品,自他登基后,各地的朝贡中被减免掉了很多据说可以用来补身子以及延年益寿的珍材。 但现在,午后若是不喝一杯参茶,整个下午,都很难吊起这精神头。 他是帝王, 他是大燕的主宰, 皇帝, 要么就忽然驾崩,要么就打起十足的精神, 国家最怕的,就是皇帝虽然坐在龙椅上,却浑浑噩噩的,这样子的皇帝,只能成为国家之害。 半杯参茶下去,姬润豪的眼里,多出了些许的神采。 “朕………老了。” 三个字, 却宛若巨雷炸响,震得整个御书房似乎都开始了摇颤。 一时间,连魏公公也马上跪伏了下来。 这位伟岸的天子,自在潜邸时就已经崭露锋芒,在东宫时就已经掌握朝政,在登基后更是苦心孤诣,方才有当下大燕之盛大国势。 面对百年藩镇李家家主,他能信之如手足; 面对大燕一等门阀嫡子,他能亲之如胞弟; 他敢大开宫门之禁,让数千外军骑兵入宫! 他敢一封信去往荒漠,让蛮族不敢有一匹战马东进! 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他直斥对方不过是江湖骗术! 数十万铁骑,孤注一掷,同时向两国开战,最终灭晋,现如今,百万军民正在镇南关外,和楚人厮杀,绵延官道上,更有无数民夫正在奔赴他所指定的战场,去堆砌属于他的雄心蓝图。 他一直在赢, 任何敢挡在他身前的事物,都会被他搬开。 数百年来,大燕是姬家和门阀共治天下,外受蛮族之欺,内遭邻国之觑; 在他治下, 门阀已入尘埃, 蛮王将其公主嫁入燕京, 三晋入燕,乾国瑟瑟不敢北向,楚国正岌岌可危。 他是皇帝,燕国的皇帝,他,就是大燕的象征! 呕心沥血至今,他已经完成了三代君主都无法做成的伟业。 但, 他现在, 却亲口承认,亲口说出, 自己, 老了。 诸位皇子,心神剧震。 越是雄才伟略的皇帝,他和他儿子们之间,就越是难有亲情可言,因为他的精力,早就耗在了朝野和疆场上。 天子无情,天家,亦无情。 大燕的这一代皇子,对他们的父皇,可谓是畏惧到了骨子里。 因为熟悉, 因为血脉相连, 所以, 他们比旁人,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父皇,到底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存在。 除了小七, 其余成年皇子, 没人敢真的认为,他们和父皇之间,还会有所谓的“父子之情”。 靖南侯自灭满门那一日,燕皇准了田皇后归家省亲,让其亲眼目睹了那一夜田宅血流成河,亲族死绝! 夸小六子最像自己的翌日,他亲下密旨,命靖南侯以谋逆之罪,踏平闵家,闵妃,被赐一道白绫。 小六子至今都忘不了,那一日他用银钱贿赂了几个看守太监偷偷进了冷宫打算给母妃送吃用,推开门,他所看见的那一幕。 母妃的脸, 惨白惨白的, 白得吓人, 母妃的眼睛, 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了一样。 他的舌头,露在外面,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小六子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被吓得跑开, 他在下面, 站了许久许久, 就这么看着,看着自己的母妃,看着自己父皇最为疼爱的妃子,看着那个性格爽朗深受宫内宦官太监们敬爱的女人。 所以, 后来很多年里, 小六子从未怀念过自己的母妃,因为母妃吊死的画面,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一想起母妃,就是那种景象; 没有慈爱的画面,没有温馨的场景,有的,就是那最后的模样。 所以, 就不想了。 太子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的胸口里,其实一直戴着一个荷包,里面塞的,是晒干的花瓣。 他的母后,在临死前,其实已经疯癫了几年。 但饶是如此,在得知自己即将大婚时,母后在每日短暂的清醒时间里,亲自给自己纳了一个荷包。 将荷包递给自己时, 母后憔悴的脸上满是愧疚, 她说她本想着亲自带着宫内的绣娘给自己织一件大婚那日穿的袍子,但,她做不到了。 虽然出身田氏望族,但她的绣工,一向很好。 未出阁前,田无镜就经常穿着她这位阿姊给他织的衣裳; 订亲后,她还亲自制过衣裳,让喜欢跟着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后面跑的田无镜去送去。 她不争,无论是做了太子妃,还是做了皇后。 闵妃入府时,排场极大,那宛若雨水一般洒落的金银花,让府邸上下所有下人们都对其俯首帖耳。 但她不恼,也不气,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的丈夫有闵氏的财力做支撑,以后在国事上,就可以更从容一些了吧。 然后, 她死了。 她死在了六皇子大婚的那一晚。 那一日,燕京城出现了十年难得一遇的盛况,翌日清晨,宫内的丧钟,响起。 她曾对自己说过,说只想看着自己成亲,看着他牵着媳妇的手,走到她面前,她好将自己的一些首饰,转交给媳妇。 她一直在等着,看着他成婚,应该是她的执念。 但她,终究没等到; 且她的死,直接成为自己和郡主大婚的,最大阻碍。 太子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看了他父皇一眼, 然后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母妃,死得突然,却又死得,那般自然。 但他这个当儿子的,却不敢深究,也无力去深究。 这个父皇, 这个高高在上的父皇, 这个不可侵犯,宛若神祇一般的父皇, 他竟然亲口承认, 他………老了。 一个做父亲的, 当他说出自己老了的时候, 他的儿子们,没有悲伤的情绪,反而自心底,不约而同的生出: 你, 终于, 老了啊! 你, 原来, 也会老啊! 姬成玦张了张嘴,又闭合了,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在外人看来,这是六皇子伤感了,但实际上,一股滔天恨意,已经袭上心头。 老虎, 终于老了, 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 太子爷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在旁人看来,这是情难自抑,但实际上,他是在控制着,控制着自己不能笑出来。 身为燕皇的儿子,他们早就已经学会了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甚至,是将真实和虚假糅合在一起表现出来。 “父皇没有老,父皇正值春秋鼎盛,父皇要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七的声音响起。 在这种场合下,这种氛围下,大概,也就只有“童言无忌”了。 小七起身,走向燕皇,一边走一边说道: “父皇是我大燕的天子,父皇会福寿万年,永远做我的父皇,我的父皇,永远不会老。” 天家的孩子,自幼就会说话,身居宫中,长在宫中,不会说话那是不可能的。 小七现在说的话,应该是他母妃教的。 但,这无所谓,因为他终于将这压抑的情景,也揭过去了。 太子诚声道:“父皇哪里老了,我大燕,还需父皇掌舵,离不开父皇,且父皇如今看起来,只是偶有小恙,无非是近日操劳国事过度,忘记了歇息,静养几日,也就大好了。 儿臣恳请父皇,保佑龙体!” 六皇子和四皇子一齐跟着太子叩首道; “儿臣恳请父皇,保佑龙体。” 小七走到一半,正准备去抱父皇的大腿呢,忽见身后的哥哥们都跪下来了,也马上跪伏下来: “父皇,请保佑龙体。” 姬润豪的眼眸,扫过自己的这些儿子。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魏忠河就跪伏在其身侧,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燕皇嘴角的这一抹弧度。 他是皇帝近宦,日夜陪伴在皇帝身边,他当然清楚,皇帝的笑,不是因为面对儿子们的宽慰而欣慰。 事实, 也的确如此。 这一出父慈子孝,在旁人看来,真真切切。 但在燕皇眼里,他清楚,自己下面的这些个儿子,除了小七,其余的这些个成年的,嘴上说的希望自己万万年,但实际上,巴不得自己现在就暴毙驾崩! 好, 好, 好啊, 这就是我姬润豪养出来的好儿子们。 这种父子之间彼此心知肚明,却依旧要演戏的感觉,如同逢年过节时太庙祭祖,都是……敷衍。 “朕………确实是累了。” 姬润豪轻咳了一声, 道: “身为皇子,身为姬姓皇脉,为国分忧,理所应当。 太子。” “儿臣在。” “明日起,朕,去后园修养,你监国也有些日子了,好好做下去;魏忠河………” “奴才在。” “你也陪着朕,在后园住着。” 魏忠河笑道;“陛下,奴才必然得跟在您身边伺候着,奴才可离不开陛下。” “传朕旨意,着杨明光转迁大理寺少卿;着窦英德转迁宗正寺少卿;着马洪奎转迁西门京营守备将军;着………” 燕皇一下子调迁了八名官员。 这些官员,无一例外,全是太子府的人,在太子府挂职,也就是所谓的………太子党。 虽然新任命的官位不高,并未一步登天,但也都是在六部之下的实权衙门里任副手甚至是主官。 这八人升迁上来,太子府的势力,会瞬间膨胀起来。 因为这代表着一种风向,这种风向意味着………皇权的交接! 其他皇帝,不可能这般信手一口气任命这么多官员,但燕皇,可以,因为朝堂上,早已没有了胆敢反抗他的声音,他,是真正的天子。 “太子身边的那个伴当,叫什么来着?”燕皇问道。 “回陛下的话,叫李英莲。”魏忠河答道。 “让他,暂代司礼监掌印。” “是,陛下,奴才稍后就去做交接。” 司礼监掌印太监,素有内宫隐相之称,因为他掌握着批红的权力,也就是帮皇帝审核由宰辅他们呈送上来的奏章。 大燕没有内阁,但旨意的流程其实也是按照章程来的,必须要加盖宰辅的印同时,还得由司礼监批红,这样子发出去的,才叫真正具备法律效应的圣旨。 当然了,赵九郎对陛下,一切遵从,燕皇又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所以很多时候,燕皇的旨意,就是真正的圣旨,不用走这个流程,或者说,只是走一个流程。 李英莲只是太子府的大太监,现如今,暂代司礼监掌印,而太子,又本就是监国,意味着朝堂之事,圣旨之权,尽数交托于太子之手。 且…… 大燕的司礼监背后,可还牵扯着密谍司! 燕皇这次的放权,可谓放得真厉害。 这已经不是什么政治讯号了,已经不是什么风向了,这近乎就是将心意,糊向那些还在见风使舵的朝臣们的脸上! 他, 是太子, 是大燕, 未来的皇帝! 当然了,也不会有人会天真地认为,燕皇就真的去后园当太上皇去了,毕竟,燕皇并未退位,太子,也没有登基。 大燕的天,依旧在燕皇的掌心里。 但这种铺陈,已经很直接,也很清晰了。 燕皇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姬成玦的身上。 “成玦。” “儿臣在。” “好好辅佐你二哥,运转好国事,另外,伐楚大军的供需,不容有失,这是,国战。” “儿臣遵旨。” 姬成玦叩首领旨。 “散了吧。”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 宫门外。 姬成玦准备上自己的马车,谁成想,四皇子居然也跟了过来。 “还坐?”姬成玦问道。 “你车里凉快。” 二人坐进了马车, 张公公驾驶着马车开始行进。 姬成玦开口道;“你可以去找太子要差事了,他直接下旨就行,赵九郎那边,也不会卡你,我也不用麻烦了。” “不是,你就这么认了?” “父皇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明日,不,今晚开始,朝堂的风向,就要变了。我这六爷党,也快树倒猢狲散喽。” 皇子之间,可以争。 但奈何, 仲裁的那位,下来拉偏架了。 “我不信你就这么认命了,老六,你不是这样子的人。” “我当爹了啊。” “唉,也是……” 四皇子的声音,压下去了, “老六,你说我那个差事,还要不要去求?” “为什么不求?” “我现在忽然觉得,皇子府邸里住着,也挺好的。” “成,你住着吧,伐楚之后,还得打乾国,说不定又会来一个乾国刺客。” “………”四皇子。 “四哥。” “嗯。” “你我,是兄弟,虽然吧,我一直挺瞧不上你的,我甚至觉得五哥,有时候活得都比你通透。” “你………” “但,如果不到那时候,我是不会骨肉相残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那我,明日,不,过几日去找老二。” 姬成玦点点头,“我这个陪练,还得陪完最后一程,甭管怎样,伐楚大局,不容有失。” “那是当然,你我毕竟姓姬。” 马车绕了远路,先到了皇子府邸,四皇子先下了车。 随即,马车继续前行。 姬老六的目光, 阴沉了下来, 开始自言自语: “你是觉得自己,还能活得够久?还是觉得,伐楚之战,能结束得够快?所以,你觉得自己的时间,还够?” “你老了,当你开始承认自己老了的时候,当你告诉别人,你已经老了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原本的你了。” “你害怕么,你愤怒么,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也清楚你的愤怒。” “我终于,等到你老的这一天了,终于……等到了。” 姬成玦低下头, 对着自己的手背,咬了一口,咬出了一道清晰的牙印, 随即, 他笑了: “我是个,当爹的人啊。” ———— 我们月票第十了! 《魔临》发书整整一年了,第一次进月票第十,其实一开始写这本时,真的只是想着顾自己爽就好了,也做好了书成绩一般的准备。 只能说,谁叫这,还是识货的多啊,哈哈,抱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六章 屁个大局 陆府; 来自王府的马车,自后门,直入府中。 之所以不走前门,是因为前门迎的是客; 自家人,从后门进,马车不同下人,可入后宅。 回娘家省亲的,是两个女人。 一个,是这里的“闺女”,一个,是老夫人身边养大的丫鬟。 按理说,亲王妃来了,礼数,是不得废的,一如当年田皇后回田家省亲,田氏上下得跪下恭迎。 但那是奉旨省亲,这次,只是寻常的走动。 再说了,规矩,向来是给需要守规矩的人准备的; 奉新夫人作为燕皇奶娘,地位尊崇,自是不用理会这些。 回到了陆家,苓香很开心,她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 下了马车后,她亲自搀扶着何思思下了马车。 小六子内宅安静,收了自己之后,自己成了“姨娘”,而府邸里,其实也就两个房内女人。 在当陪嫁丫鬟前,奉新夫人曾敲打过她,让她知道礼数分寸,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何思思产下子嗣前,不得上六哥儿的床。 怀孕时何思思倒是有意撮合,毕竟这个时代的女人,思维观念还是以“夫”为天,她身子不方便,但怎能让爷们儿晚上没人伺候着? 这不符合礼数,传出去,自己也会背上善妒的名声。 姬老六倒是无所谓的,苓香是奉新夫人府的人,迟早是要睡的。 在这一点上,姬老六可比他的好朋友郑伯爷要看得开得多,横竖女人是自己的,吃了,也就吃了呗,哪里像郑伯爷那,整得那活儿就跟“朝圣”一样,矫情。 但苓香一直拒绝,要么推脱自己来月事了,要么就说自己偶感风寒云云,总之,一直等到姬传业生下来,等到何思思身体恢复伺候过姬老六后,苓香才没再拒绝,上了姬老六的床。 封号,还没下来,姬老六说不急,等肚子怀上了再往上报。 苓香对此并不恼,一则府内后宅,何思思是大妇,她这个姨娘,就是排第二; 二则她本质上还是奴婢出身,一切,还得靠母凭子贵。 王府里的生活,其实很是安逸,她也很满意。 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眼下的这种生活,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极好了,感觉,再好也好不过如此了。 所以, 她不想让好日子溜走。 搀扶着何思思下了马车后,看着前面佛堂,苓香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勇气。 无论男女,都生活在一个叫做“家”的屋檐下。 撑门面的虽然是老爷们儿,但要是这门面塌了,里面的女人,下场其实比爷们儿更惨。 所以,不管如何,这个门面,不能塌,绝不能。 何思思伸手拍了拍苓香的手背,她能感知到苓香的手,有些紧。 苓香笑了笑,松开手。 后面,一个嬷嬷将传业抱下了马车。 佛堂门口,早有一名少女在那里候着了,她叫陆怡,是陆冰的女儿,也就是老夫人的孙女儿。 “给王妃请安,王妃福康。” “妹妹好。”何思思伸手,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解开袋子,仔细地从里面拿出一枚金币。 商队往来荒漠,传来一些金币,据说是荒漠以西的国度里制造的,上面印着一个头戴皇冠的女人。 造型还算精美,可以当个摆件把玩。 当然了,东方人是难以理解这种“牝鸡司晨”的行为,竟然能做到如此光明正大。 自古以来,各国不是没出过权后,往往在主少国疑时,太后和外戚会成为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但还真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完完全全摆正君临天下的。 百姓平日里,是使用不到金子的,但作为权贵之间的往来,送金子,其实显得有些俗气了,不过这金币雕刻精美,倒是不失为一件妙玩。 “谢王妃赏赐。”陆怡拿着金币,爱不释手。 “哼哼。”苓香咳嗽了两声。 陆怡这才意识过来,笑骂道:“哎哟哟,香儿姐姐这是要阿怡给你行礼么。” “来,候着。” 苓香笑道。 陆怡常伴老夫人身边,和苓香的关系是极好的,二人说话时可以无拘束一些。 “祖母在里面等着呢。”陆怡笑道。 佛堂偏厅的茶几后,老夫人手里盘着佛珠静候着,待得何思思和苓香走进来时,脸上露出了微笑。 她注意到苓香的眉宇间,不见抑郁,显然,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轻松顺心。 这姑娘,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受自己调教,养出了个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好强的性子。 老夫人安居陆府这么多年,府里头什么香料没见过,自是清楚这苓香,本质上是个宫斗好手的胚子。 但没人天生喜欢斗,安生日子,谁不喜欢? 一叶知秋, 内宅不稳的男人,不一定就没本事; 但有本事的男人,内宅却一定安稳。 “阿奶。” 何思思很自然地喊人。 “来,坐,坐我边上。” 老夫人伸手,何思思搭着,挨着老夫人坐下了。 “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香儿想您了。” 苓香跪了下来,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伸手指了指苓香,笑骂道: “回娘家就是回娘家了,整得这样有个什么意思,你这一磕头,妆都花了,是不是就想着贪老太婆身边的这点儿胭脂? 罢了罢了,阿怡。” “祖母。” “去,带着这蹄子下去挑去,前阵子陛下不是刚赐下来一批么,尽着她选。” “是,祖母。” 苓香愣了一下,她本想留在这里再说说话,因为她清楚现在王府的局面到底如何,但老夫人却直接将她给支开了。 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思,苓香叩谢后起身,跟着陆怡出去了。 偏厅内,就剩下老夫人和何思思。 “六哥儿现在可还好?”老夫人问道。 “回阿奶的话,好是好,就是忒忙了些,白天忙完了衙门里的事儿,回到家就直接睡了,以前他可不打呼的,现在啊,这呼噜声得把孩子闹哭。” “呵呵,对了,传业带来了么?” “带来了。” 在佛堂里候着的嬷嬷将孩子抱了进来。 老夫人仔细地瞧了瞧孩子,笑着点点头,道;“这孩子,身子壮实。” 说着,老夫人将自己手中的那串佛珠取下,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上,“这珠子我颂念了有些年头了,希望佛祖保佑他。” “多谢阿奶。”何思思没推辞,直接收下了。 “外头的事儿,自有爷们儿自己去料理,咱们女人家,只要替他将内宅给稳住了,让爷们儿不要再为家里的事儿操心,就是尽到本分了。” “阿奶说的是,思思记下了。” 这时,外面有奴婢通传: “老祖宗,夫人来了。” 夫人,指的是陆冰的妻子,王氏,在陆家被称为王夫人。 她也是何思思的记名干娘。 何思思归府省亲,她自是要来看望的。 “就知道她腿脚快,喊她进来。” “是。” 没多久, “哟呵呵………” 人还没至,笑声就先传来了。 王氏今日穿着一身绿水鸳鸯衬,下身着搭配的红裙,失了两分端庄,多了一分嫩俏。 老夫人见状,当即骂道: “瞧瞧你今儿个什么打扮!” “哎哟,可不是听说我那女儿回来了,先前不还在午睡着,起来后想赶着来见,就顾不得那么多随意挑着穿来了。 姑娘们听说王妃带着世子来了,可都在等着瞧呢,翻箱倒柜地寻见面礼送世子。” “可不用,可不用。”何思思忙道。 “哎,这可不行,自古以来,但凡讲究上规矩的,可从未有让姑娘回娘家还空手出的道理。” 老夫人点点头,对何思思道:“带着孩子去给她们瞧瞧吧,到底是一家人,总不能生分了去,我这里,寻常时她们是不敢来的。” “是,阿奶。” 何思思抱起姬传业,在外面嬷嬷和丫鬟的引路下离开了佛堂。 王夫人则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可怜了,本来想着还能借着这一支香火情攀上去呢,谁成想,哪看得其花团锦簇,哪又看得其冷冷清清。 陛下一句话的事儿,下面再怎么闹,也闹不起来了。” 燕京城是大燕的政治中心,朝堂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这里掀起风暴。 陛下去了后园修养, 太子正式监国,掌大印,群策百官。 太子府幕僚官属全都上位,形式,已经很清晰了,陛下已经在给太子铺路,大燕朝堂上的权力交接,也已经开始。 老夫人闻言,笑着道: “过来。” 王夫人凑了过去。 “啪!” 老夫人一巴掌抽在了王夫人的脸上,王夫人惊骇莫名,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老夫人叹了口气, 闭上眼, 手中没有了佛珠却依旧像是在摩挲着什么, 嘴里, 吐出两个字: “蠢妇。” ……… 打仗,打的其实就是钱粮。 大军原本驻守在一地时,其钱粮消耗,会小很多,而那海量的民夫,他们原本是能够保持生产的。 战事一开,大军的消耗一下子翻倍,赏赐抚恤也如同流水一般,且偏偏国内的生产还因此降低甚至是停滞了,等于是国家的平衡一下子被两边强行扭断。 节流,是不可能节流的,只要伐楚大军的统帅是靖南王,不仅仅颖都那边不敢节流,朝廷这边,也不敢有丝毫置喙。 这就是名将,不,是名帅的作用。 但凡是他在前面领兵作战,不仅仅是在面对前线敌军时,会更游刃有余,来自后方的压力,也会减轻很多。 所以,只能开源。 税收,已经往后几年开始收了,不能再收下去了,再往下后,那以后大家伙的日子,就别过了。 在开战之前,姬成玦就已经做出了很多项增收计划,这些计划,也在一步步地实施之中。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战事一开,严重影响到商贸活动,乾国三边那边,现在连走私生意都很难做了,虽说乾人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也没北伐过来,但却紧张兮兮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姬成玦现在只能做到勉强先把局面维持住,一切的一切,还是得看战争具体的进程情况。 原本,朝廷对伐楚的观感,是类似于当初开晋一般,许是因为靖南王先前的战绩实在是太彪炳了,让大燕上下对战争的模式,产生了误解。 而当真的要大军聚集、民夫支撑,前线开始慢慢磨的时候,那种软刀子狠狠割肉的痛楚感,才开始真正袭来。 伐楚的后勤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自燕京城运输过去一车米,路途上民夫就得吃掉泰半,再遇到个天气原因或者其他因素影响一下,运输到上头去的,也就真的是杯水车薪了。 偏偏楚人一座镇南关卡在那里,晋东那块地方,因为前几年的野人之乱和楚人进军,早就被打成了一片白地,大军根本就无法就地补给,上百万伐楚军民,就像是上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吃喝都得从后头咬牙推上去。 难, 难, 难! “郑凡啊郑凡,早点把这场仗打完吧,老子我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新一批的粮草军械转运,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得为下一批的开始做准备。 河工的事情,姬成玦也早就注意到了,但对这一件极为不合理的选择,他没有发声,也没有提出异议。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他相信靖南王不会闲着没事干闹着玩。 户部下衙走出来,正好看见太子府的车架出宫。 出宫去哪里? 自是去后园。 姬成玦笑了笑,燕皇在后园荣养,司礼监掌印的差事都让魏忠河卸了下来,交给了李英莲。 但他这个二哥,是不敢真的“监国”的。 哪怕父皇嘴上说了不要不要, 但也没人敢当真。 所以,他每日都得带着所有折子,去后园请侯指示。 父皇虽然拒绝了看折子,但太子仍然会请求向父皇讨问治国方针,恭恭敬敬。 待得太子府的马车远去后,姬成玦才走出宫门,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赶车的,是小张公公。 马车内,张公公将一条冰毛巾递给了姬成玦,同时道: “四皇子被调派去京外破虏营任将军了。” 京城禁军原本有十二营,八个营在外,四个营在内,统称大燕京都十二营禁军。 但前些年的几番战事下来后,禁军先是被调动向了东边,随后又有一大部分被调动向了北封郡,东征时,大皇子又带了一批去了望江。 一番拆解下来, 到最后, 京城的安危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镇来维持。 曾经的京都十二营,除了守卫皇城和皇宫的那两营还保全着建制外,其余十个营,真的就只剩下花架子了。 “嗯,他要是聪明的话,等过几日,大概太子那边会下旨给兵部,兵部那边再转我户部,抽调粮饷军械了。” 皇子领军,总不能太掉架子。 要是以前,邓家还在,自己这个四哥去领一营,保准从各级将领到部曲以及其他各方面都给安排地妥妥当当。 但现在,自己这个四哥没那个能耐了,只能靠着“兄弟牌”来要一下家底。 虽然朝廷现在很困难, 但说句心里话,再困难也不缺他这一营的嚼用。 “主子,是打算帮四殿下么?” “帮个屁,他又不是郑凡。” 张公公闻言,笑了笑。 随即, 张公公又道: “但郑伯爷现在在打仗,且就算是伐楚之战打完了,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伴伴。” “奴才在。” “事情呢,没那么简单。” “主子说的是。” “但事情,也绝没有那么复杂,大燕百年门阀之乱象,父皇是怎么解决的? 呵,直接几千南北二军铁骑入了宫。 简单不, 干脆不?”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道: “张伴伴,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我是不想玩儿什么阴谋诡计了,虽然咱们已经做了很多手准备,也做了很多咱们自己都不清楚是否会用得上的铺陈,但我还是觉得,以那种法子,就算是上位了,那屁股底下坐着,也觉得硌得慌。 唉,矫情了,矫情了啊; 我居然想堂堂正正地争这个位置,真的是被那姓郑的带坏了。 姓郑的要是在这里,肯定又要说:这才符合夺嫡的美。 再说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伐楚结束之前,我不会有事,也没人敢让我有事,伐楚要是输了,得,牌桌就得翻了,我更没事。 他娘的, 伐楚要是胜了,就像是四哥那天说的,不用灭了楚国,直接将楚国打服气了,拿下了镇南关和上谷郡,这场征伐,就算是胜了。” “主子的意思是,伐楚胜了,咱们就危险了?” 姬成玦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奴才愚钝。” “仗打完了,郑凡那边,也就得空了。” 张公公的脸,憋了一下。 “呵呵呵,你是不是又想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主子,英明。” “伐楚一胜,这不叫落幕,而是真正的大戏,才算是开始。数十万凯旋大军摆在那儿,他们的态度,也就是靖南王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就是父皇,也不能无视他们的态度。” “但奴才觉得,靖南王,他没有态度。” 但凡靖南王能有点态度,太子爷前阵子,也不会过得那么凄惨,太子爷身边的太子党,自己都觉得绝望了。 且靖南王不支持自己亲外甥,为何要支持你? “但郑凡有态度。”姬成玦抬起手,笑道:“你还记得,上次他带着公主进京路上,一路搞事情,一路高调,打的,是谁的旗号?” 奉靖南王令,引军入颖都; 亲卫着孝服,入历天城祭拜; 不是没有明眼人察觉到,他是在“矫传王令”,甚至,一些对时局有着清晰把握和认知的人,近乎可以断定,靖南王不会那般做! 但, 平野伯回去后, 没被惩戒,继续被重用,这就意味着,他就算是真的在“矫诏”,也会变成是真的奉命行事! 田无镜, 就像是一座山, 立在那边。 山下,有一座山神庙。 山什么都没说,山什么都没做, 但山神庙里的庙祝,却能向四方山民宣告来自山神的旨意。 而平野伯,就是那个庙祝。 张公公有些担心道: “但若是陛下真的一意想推太子上位,平野伯那边,很可能会为了顾全大局,为大燕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着想,不会………” 让数十万伐楚大军和中枢和朝廷对立,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这份意图传递和表现出来,都近乎是等同于想让大燕,陷入分崩离析危险境地! 姬成玦有些疑惑地看着张公公, 张公公见状,用更为疑惑地表情看着自家主子。 良久, 姬成玦才有些好笑道: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一件事。” “主子,何事?” “那就是………” 姬成玦伸了个懒腰, 继续道: “大局,在他郑凡眼里,算个屁。” —————— 感谢哈哈哒啦啦啦啦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四十位盟主! 下一章大家明天看哈,不要熬夜。 再求一下月票,距离第九名就差六百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七章 借势 “伯爷,这是今日的折子。” “嗯,放那儿吧。” “是,伯爷。” 郑伯爷洗了洗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翻开第一份折子开始看。 中军王帐旁,又立了一个小一号的帅帐。 比先前郑伯爷那个只是用来睡觉的帐篷大得多了,郑伯爷也有了一个独立办公区域。 靖南王会时不时地出寨子,去各路兵马那里看看,郑伯爷有时候会跟着一起去,但大部分时候,则留在这里批阅每天都会送来的折子。 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总觉得百万军民的担子就压在自己身上; 时间久了,批阅的次数多了, 嗯, 还是感觉压力挺大。 因为你真的不敢乱来,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去敷衍了事。 哪怕,八成的折子是千篇一律,但你依旧得认真过一遍。 有些折子上的问题,需要人去实地跑一趟,比如后面的民夫队伍或者其他军队的寨子里,一开始,郑凡让阿铭去跑,后来,干脆让宫璘和公孙寁这俩小子去跑。 这俩小子每次看见坐在那里帮靖南王批阅折子的郑伯爷时,都敬若神明。 郑伯爷这种身在福中的人可能感触不深,但对于宫璘和公孙寁二人而言,批折子这种事,已经不是所谓亲信能做的事儿了。 一直以来,靖南王对平野伯的“看重”,近乎是毫不遮掩的。 可偏偏平野伯也争气,逢战必胜,且每次还是大胜。 所以,在这种局面下,大家伙除了服气还是只有服气。 大燕虽说立国很久了,但大规模地对外扩张,其实也就这些年才开始的,基本上,任何一个国度,当其处于对外扩张的状态时,其内的风气,尤其是军中的风气,往往也是昂扬向上的。 和平时代的军队,论资排辈,山头,拉关系,这是必不可免的,而对外战争等于是开放了属于军人的上升渠道。 如果平野伯生在乾国,这般耀眼的话,很可能会遭受打压,甚至是被友军扯后腿,因为乾国各路兵马后面,基本都有自家的朝堂大佬遥控着,前方打仗,后方朝堂上的牛鬼蛇神也在打仗。 所以,乾人到现在,三边那头也不知怎么搞的,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而燕国这里,因为意志自上而下贯彻地极为彻底,大家伙不敢有其他心思,也没空有其他心思,整体氛围上,还是比较纯澈的。 不看你的根基,不看你的出身,就看你的本事,你本事真的高,你军功真的多,大家伙就认! 也因此,每次从平野伯这里领到差事,宫璘和公孙寁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完成,对外,一副自己是平野伯心腹自居。 当然了,郑伯爷要的,也是这个感觉。 将俩小的,死心塌地地绑在自己身边,那俩老的,也就只能铁了心跟着自己了。 宫望部和公孙志部,他们俩的家底子,可不薄。 整合了他们两家后,自己在战后,才能真正地在这晋东之地开府建牙。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开口道; “主上,人押来了,另外………”阿铭顿了顿,“罗陵和王糜也来了。” 罗陵,是老靖南军总兵了,田无镜领靖南侯衔重新打造靖南军时,他是第一批被提拔起来的将领。 而王糜,出身自虎威郡军头,大皇子挂帅东征军时,他应召而从,打打停停,大皇子因战败而回京,后又去了南望城,而王糜部则一直留了下来。 军中,是有等级的,靖南军本部,必然是嫡系,李富胜和公孙志他们,原本出身自镇北军的,算半个嫡系吧,而王糜这种的,就有点杂牌军的意思了,但其身份地位,还是比晋军营头高的。 按理说,王糜是不会傻到和罗陵去别苗头的,双方虽然都是总兵官衔,但地位真的差距太大。 可偏偏事情涉及到麾下的参将,身为主将,不管面对谁,你都得咬着牙为你自己的人去出头,否则,队伍就不好带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子的,前日,罗陵部攻下了一座楚人军寨,楚人主将率亲卫突围,罗陵手底下的一个姓徐的参将就率兵追杀。 而当时,王糜手下一个姓黄的参将,也正带兵追击一路楚人哨骑,双方都追入了一片林子。 一通厮杀之后,楚人被解决了,这本该是燕军两部合力取得的结果,结果莫名其妙地双方就开始互相指责对方抢人头云云,两方军士甚至一度剑拔弩张。 最后, 更可笑的是, 他们两个参将见吵不出什么结果, 竟然开始了阵前单挑! 当看到折子上的这一幕描述时,郑伯爷正在喝茶,直接给呛了一口。 你能说什么呢? 说他们还知道分寸,没有率领麾下一起火拼? 但两个参将,在各自手下士卒的面前,在伐楚的战场上,双方一人一匹马一把刀,开始了最为原始的挑将厮杀。 而且,还鏖战了很久,都负伤了,都不退。 最后,惊动了在打下西山堡后,无所事事牙痒痒得到处找猎物领一队亲卫正在逛着的李富胜! 李富胜原本以为自己找到猎物了,近了一看,居然是自家的两个小婢崽子在单挑! 其当即下令,让自己麾下亲卫将这两路人马给围住,自己亲自上前挑开了他们。 如果当时赶到的是罗陵或者王糜,这件事估计也就被闷下去了,但李富胜是镇北军的,和这两家压根不是一个庙头,所以直接把事儿报上去了。 外加这阵子靖南王根本就不管这些事,全都交给了郑伯爷,所以这封折子,最后落在了郑伯爷的面前。 郑伯爷看向阿铭,道:“你说,是在我的帐篷里好呢,还是去王帐?” 靖南王今日不在中军。 “属下觉得,在王帐的话,会显得主上您心虚。” “也是。” 郑伯爷点点头,“把人带上来。” 很快, 徐广和黄琦二人被绑着押了进来,二人身上,还带着伤。 紧接着, 罗陵和王糜也都走了进来,罗陵的气势很盛,进来后,对坐在那里的郑伯爷点点头,然后就心安理得地站到一侧。 靖南军上下,甭管是早先正军出身还是后军出身亦或者是近几年新编入的将领,都不可能傻到再去纠结平野伯到底是不是自家人这个问题。 自家王爷都将儿子放人家那里养了,明摆着了。 王糜则向郑凡躬身抱拳: “见过平野伯爷。” 地方军出身的总兵,在罗陵面前保持着对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但再在郑伯爷面前去傲气,他不敢,也没这个必要。 其实,王糜也知道,眼前这位平野伯,也是地方军出身,最早是北封郡那儿的,后来调任入银浪郡翠柳堡当守备,这不是地方军是什么? 但人家早早地就得到靖南王的看重,一路立功一路飙升,早就没人敢用地方军头子来称呼他了。 一念至此, 王糜看向郑伯爷的目光里,居然带上了些许哀怨。 大概意思是: 你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参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如果说两个总兵,还能稍微端着一点,那这俩鼻青脸肿身上还挂着彩的参将,是没任何资格去表示傲骨的了。 郑伯爷身子后仰,脚翘在了案桌上,叹了口气。 罗陵后退一步,坐在了身后椅子上。 王糜见状,也将身后椅子拉来,坐了上去。 中间,跪着两个人,三边,坐着三个人,这架势,还真有些“三司会审”的意思。 郑伯爷先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徐广和黄琦, 然后, 又看向了坐在自己左手下方的罗陵,最后,又扫了一眼右手下方坐着的王糜。 “还有脸,坐着呐?” 罗陵有些诧异地扭过头看向郑伯爷。 王糜则马上屁股抬起,站起来,看向郑伯爷。 郑伯爷直接一脚踹翻案桌上的折子, 大喝道; “还他娘的有脸坐着呐!” 罗陵牙关紧咬,缓缓地站起身,但目光,依旧在盯着郑伯爷。 而下方跪着的徐广和黄琦,身子则开始颤抖。 他们其实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否则也做不出自家人为了争功单挑的这种事儿来; 他们畏惧的,是军中这森严的登记制度,畏惧的,是军令! 这段时间以来,平野伯爷一直在王帐代王爷处理军中事务的事儿,全军上下,校尉以上的将领,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这不仅仅是平野伯自己威望所在,眼下其身上,还有靖南王暂时给予他的“法理”。 “平野伯!” 罗陵忍不住了,开口喊道。 “来人!” “嗡!” 帐篷外,当即冲入一队甲士,这些甲士,可都是靖南王身边的亲卫。 十年前,罗陵本人,其实也是田无镜身边的一名亲卫。 亲卫们拔刀,分别对准了站着的罗陵和王糜。 好在, 罗陵和王糜这两位总兵,虽然都是佩刀在身,却没有一个人傻乎乎地去将自己的刀抽出来。 到底是能当总兵的人,不至于像下面这俩蠢材。 郑伯爷微微歪着头, 看着罗陵, 伸手, 指着他, 手指向下,勾了勾, 轻声道: “跪下。” 罗陵站在那儿,没动。 郑伯爷就这么看着他,等着。 帐篷内的气氛,压抑了下来。 但真正承受压力的,其实不是郑伯爷和罗陵,而是一圈刚刚被郑伯爷喊进来的属于靖南王的亲卫。 终于, 两个亲卫上前,分别伸手按在了罗陵肩膀上。 “罗将军,请跪。” 罗陵不理会这两个亲卫的示意,而是继续站着。 当即,两个亲卫对视一眼,开始同时发力下压。 但罗陵就这么撑着,依旧不跪。 两个亲卫犹豫了一下,没敢去踹罗陵的膝盖。 “平野伯爷,本将,凭什么要向你跪!” 罗陵低吼道, “王爷不在这里,除了天子钦差,我罗陵,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向谁下跪! 除非, 你现在将王爷的虎符和王印拿出来,放在我面前,否则………” 郑伯爷的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桌案下的一个暗格里。 其实,虎符和王印,就在那儿。 批折子,需要用印,所以就留下了。 至于虎符, 靖南王调兵,不用虎符。 郑伯爷现在可以将这两样拿出来,但,他却不想拿。 扯虎皮借势,借得太直接了,就真的只是风吹过来,风,又吹走了。 这是一门学问,一门将风留下,至少,留下一部分在自己身上的学问。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地上先前被自己踹下去散落一地的折子, 道: “这些,是什么?罗将军追随王爷十余年,不会不知道王爷用兵的习惯吧,不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吧?” 郑凡的声音,陡然提高: “这段时间以来,本伯暂代王爷批阅这些折子,处理军中事宜,你,不知道?” 说着, 郑凡双臂撑开,架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 道: “别揣着明白当糊涂,都是自家人,你硬要拆解规矩,可以,硬要本伯拿出虎符王印放在你面前,也可以。 你可以站着,继续站着,呵呵呵………” 郑伯爷的目光忽然变得锋锐起来,看向周围一众靖南王亲卫, “本伯就坐在这儿,王爷让本伯坐在这儿处理军务,那本伯处理军务事宜,就是王命! 罗将军官儿做大了, 威风起来了, 摆起谱来了, 他已经忘记了, 靖南军中, 第一条铁律是什么了, 你们呢, 是不是也忘记了?” 郑伯爷当即大喝道: “王府亲卫听令!” 一众亲卫当即拱手听令。 “十息之内,罗将军不跪,即斩!” “你敢!”罗陵怒瞪道。 “一,二,三………” 郑伯爷闭着眼,手指轻轻地点在自己大腿上,像是在悠闲地打着节拍。 “七,八…………” 罗陵眼角余光注视着自己身边的这些王府亲卫,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已经在调动气血了。 曾经做过王府亲卫的罗陵清楚,这些人,他们视王爷的命令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 虽然感觉很荒谬,虽然感觉很不能理解, 但罗陵明白, 他们, 真的会举刀砍向自己。 “九………” 罗陵跪了下来。 他不怕死,战阵冲锋,他向来是一把好手,但他不想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周围的亲卫们,也一同松了口气。 其实,怪不得他们,郑伯爷先入为主的印象,再加上十息的时间,让他们根本就没有分辨和思考的能力,只能依照自己的本能来。 而这个本能就是, 平野伯, 已经代王爷处理军务,很长时间了! 另一边, 王糜见罗陵跪了,马上就跪了下来。 这下好了, 原本是俩人跪的,现在四个人在跪着。 郑伯爷睁开眼,起身,终于离开了椅子。 他一边揉捏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缓缓地走来。 不用出寨时,郑伯爷就没穿甲胄,身上,是一件四娘亲手绣的紫色练功袍,很贴身,也透气。 罗陵虽然跪下来了,但他的目光里,却满是愤怒。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进入这座军帐后,会面对这般局面。 他更想不通的是,眼前这位平野伯,为什么会这样! 郑伯爷走到王糜面前, 郑伯爷先前近乎要命令亲卫硬生生地砍罗陵的一幕,实在是震慑住了王糜的心神,见郑凡走来,马上低下头, 道: “末将知罪!” “呵。” 郑伯爷笑了一声, 然后一脚踹在了王糜肩膀上,这一脚,郑伯爷可没收力,直接将王糜踹翻。 随即, 郑伯爷马上指着跪在中间的徐广和黄琦, 骂道: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为了争军功,两个参将,在那里单挑!距离他们单挑的地方不足三十里,还有两座楚人的军寨没有被冲掉呢! 下面人, 不懂事, 可以! 你们呢, 你们是总兵,是一路主将,为了这两个蠢货,你们居然直接掐到了中军王帐这里来了! 你们是当楚人是死的么, 你们是当楚人已经全部弃械投降了么, 镇南关内,镇南关外,镇南关后头, 可还有数十万楚军呢! 你们以为这场仗,已经打完了? 你们知道, 大燕和晋地的百姓,为了支撑我们的这场战事,他们已经勒紧裤腰带到什么地步了么! 你们可知道, 朝廷官员俸禄已经减半, 你们可知道,皇子成年了,却因为朝廷没银子,还得继续住在皇子府邸! 你们知不知道, 如果这场战事, 最后没赢下来, 那座镇南关,如果没打下来,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郑伯爷转身, 走到罗陵面前, 吼道: “意味着楚人仍然可以随时出镇南关,北伐入晋地,我们必须在这里继续驻守着大军以应对提防他们! 意味着我燕地百姓,破家无数,饿殍遍地! 意味着我大燕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晋地,将烽烟再起,乱匪不断! 意味着, 我大燕数年来,不,数百年来的,无数先辈抛头颅洒热血维系下来的江山社稷,将可能一朝倾覆! 你们, 要是晋人, 我反倒没那么生气, 但你们两个, 不,再加上这两个蠢货, 你们可都是我燕人! 你们怎么敢, 你们, 怎么能!” 郑伯爷弯下腰, 对着罗陵的脸, 缓缓道: “你不服气是么?” “我………” 罗陵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我叫你跪,你不服气是么?你知不知道,王爷离开中军了,王爷也不看折子了,这折子,是落在我手上的。 要是落在王爷手中…… 你们两个, 再像先前那般斗着气,走进来, 信不信, 你们的首级马上就会被挂在寨门上示众!” 说完, 郑伯爷对着罗陵也是一脚踹过去,踹中了罗陵的胸口,罗陵低下身子,张着嘴,显然很是吃痛。 “老子,是在救你们!” 这里头, 其实有一个悖论, 那就是如果坐在这里批折子的不是郑伯爷,而是靖南王,无论是罗陵还是王糜,必然都不敢像先前那般进来的。 郑伯爷这里其实是偷换了概念。 “徐广、黄琦,撤参将衔,以戴罪之身入陷阵营。 总兵罗陵、总兵王糜,驭下不严,于王帐前,鞭二十。” 徐广和黄琦心里都忽然一松,他们先前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着。 郑伯爷则转身,从散落在地上的折子里,将那封折子找出来,晃了晃, 道: “批注,我先前就已经写好了,我做的批注,王爷不会更改。” 说完, 郑伯爷伸手从暗格那儿将王印拿了出来, 手滑, 王印落下, 在地上一路滚落到了罗陵等人面前。 郑伯爷拿着折子,走过来,捡起王印,盖了上去。 罗陵和王糜,依旧跪在地上。 郑伯爷干脆也席地而坐, 伸手,指了指徐广和黄琦, 道: “还有一条路,准你二人以戴罪之身暂代原职,领部众去我东山堡待命。” 王糜愣了一下, 还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抢别人手下兵马的? 罗陵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候的他,已经不见了愤怒和羞愧, 而是近乎本能地看着郑凡,问道: “可是有………” 郑伯爷抬起手,示意罗陵止住。 罗陵当即不再言语, 郑伯爷则笑道: “别怪我刚刚耀武扬威得厉害,呵,哪次真的硬仗死最多人的仗,不是我去的?” 话语中, 带着些许自嘲些许落寞以及些许的……坦然。 郑伯爷站起身, 先伸手,搀扶住了罗陵的肩膀,发力,将罗陵搀扶起来。 随即, 又走到王糜跟前,将王糜也搀扶起来。 最后, 郑伯爷走到依旧跪伏着的黄琦和徐广面前, 开口道: “这一趟,跟着我,比去陷阵营,更容易死,但……但凡活着出来了,不仅可以将功抵罪,还能更进一步。” “愿为伯爷效死!” “愿为伯爷效死!” ……… 等这些人都离开了后,军帐内,只剩下郑伯爷一个人。 郑伯爷弯腰,开始将先前散落在地上的折子一一捡起来,还吹了吹。 这时, 帐篷帘子被掀开。 背对着帘子的郑伯爷不由道: “哈哈,阿铭,我刚刚的表现如何?” “有些急躁,但,还算行之有效。” 郑伯爷的身形忽然顿住了。 田无镜走过来,弯下腰,见郑凡僵硬在那里不动了,便开始帮他一起捡起地上的折子。 “王爷……” 田无镜将捡起来的折子放到郑凡手上, 起身, 道: “挺好。”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四十九章 冲!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章 沸腾! 若是大燕没了,那这天下苍生还有何用? 这, 或许是田无镜心中真正的执念,甚至是,准则。 他所付出的一切,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准则。 郑伯爷无法感同身受, 他可以去继承田无镜的用兵之法, 会去自然而然地模仿田无镜的一些习惯,潜移默化中,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但, 郑伯爷是无法继承田无镜在这条准则上的衣钵的。 好在, 田无镜从未要求过郑凡去继承这个。 靖南王说过, 这条路, 很苦,很累, 他已经走上去了,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也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 他不希望郑凡也跟着他走这条路。 他希望郑凡可以过得不那么累,可以过得轻松,可以过得写意和自由。 这个世界上,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有人认为靖南王对平野伯那般看重,是因为传说中靖南王世子就养在平野伯那里,所以,额外看重,其实就是雇奶妈子的钱。 然而,为什么靖南王之前不把孩子交托给别人却交托给平野伯? 说到底, 还是因为田无镜在郑凡身上,看见了另一条路,另一条,他本可选择的路。 郑伯爷可以低头,低头,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为了以后更好地生活,为了以后,不用再低头。 但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一条线。 那就是实在不行,非要刺老子的底线,真要惹老子不痛快了,大不了把桌子掀了找个荒郊野外开个龙门客栈去。 这不是清高避世的迂腐, 而是一种真正的洒脱。 原本, 他田无镜, 也是可以这般洒脱的。 靖南军在手, 田家这一代嫡子, 自身是三品巅峰武夫, 燕皇的小舅子。 他进,可以试图去问鼎一下那个位置,伸手拍拍那张龙椅的温度; 他退,可以像曾经的剑圣一样,行走江湖,游戏人间; 他懒得动, 往那儿站着, 也没人敢去对他做什么。 他明明可以任性而活,却偏偏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他看重郑凡,一是因为郑凡无论是兵事还是治理地方的能力以及视野格局上,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胚子。 蠢物或者寻常人才,自是进不得田无镜的眼帘的。 但到了田无镜这个高度,能在其身边站着的,还真没什么庸才。 有才,是第一步,是门槛,再之后的郑凡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对人生的态度,才是让田无镜最为看重的原因。 郑凡看田无镜,像是看一个兄长,一个哥哥,弟弟崇拜哥哥,自然而然地模仿哥哥的一些习惯和行为,这很正常。 想他年尧,身为楚国大将军,依旧毫不遮掩对田无镜的尊崇,这几年,这几场大战下来,各方中青一代,试问谁人不是田无镜的粉? 就连那蛮族小王子,据说在运用其王庭骑兵时,也是在模仿着田无镜的用兵法门。 而田无镜, 则是在看着自己原本可以的模样。 他是将一些东西,一些他这辈子所注定无法拥有的,寄托在了郑凡身上。 你替我活, 一样的。 …… 五皇子的请求,被郑伯爷拒绝了。 因为郑伯爷不想冒这个险; 每一次孤军深入,都是一场风险极大的军事冒险,赢了,固然无比风光,功劳首屈一指,但输了,可没有丝毫撤退可言。 楚人的制度,楚人朝廷的运转,不是当初野人能比的,就是乾国那边,一场大战下来,固然贪生怕死者很多,但也能冒出一些个舍身取义者; 且,上次劫了公主,自己得以逃脱,一来是运气,二来,其实还是因为楚国并未真正调动起来,调动起来后,还有很多贵族只顾着嘲笑屈氏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但这次,是国战! 自己一旦输了,那就等着面对搜山检海般的捕捉吧。 到那时候, 郑伯爷说不得都没野人王曾经那种在自己脸上开一刀毁容的勇气。 有些时候, 郑伯爷是仁慈的,还带着点圣母的意思。 但郑伯爷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圣母”,他一直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世俗化的“圣母”,偶尔的善行,是为了让自己心情更愉悦一些,是生活中的一味调剂。 郑伯爷很清楚自己这种“圣母”,本质上,还是披了一层皮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如果眼前看见一个少女衣不蔽体惨遭欺凌, 他会心疼,会帮忙将欺负她的恶霸给踹翻; 但你要说,下游江水泛滥,冲屋覆田,多少人被冲走多少人无家可归; 唔, 脑海中确实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但, 没什么感觉啊。 五皇子被拒绝了,他没说告辞,而是站在城墙上,陪着郑伯爷又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风景。 在这半个时辰里, 俩人, 谁都没说话。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五皇子。 “以前,我不懂老六为什么要去南安县城当一个捕头,我以为他是在和父皇赌气,甚至,可能是在换一种方式的养望。 他娶了何家女,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迎合父皇不想外戚干政的方针; 但现在, 我明白了, 小六, 大概是真的喜欢那种生活。 那种放下一切负担,放下身份的束缚,做事,看风景; 以前的日子,过得太高,太浮,赤着脚走在泥泞的河道里,才感觉到了真正的踏实。 可能, 这些话, 在郑伯爷耳力, 成玟有些无病呻吟了。”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其实,我很佩服殿下,殿下现在这个样子,是装不出来的,不怕殿下笑话,你让我去打仗,去奔袭,再苦再累,哪怕双腿内侧磨出血泡来,我也是能咬牙撑着的。 因为我知道,打仗时,没办法歇息,想歇的唯一方式,就是被敌人杀死,那你就可以长久地安歇下去了。 排除那种情况的话, 你让我在河工上劳作,挖河道,搬石头,我做不来,吃不消,也不愿意。” “伯爷谦虚了。” “没,没谦虚,我才起来几年啊,以前,我也是个民夫,干的,也是拉车运粮的活儿,现在,却已经完全不想从事这种劳动了。 殿下你是喊着金汤匙出身的,以前听说殿下喜欢木匠活,我还以为是一种闲趣,因为在我看来,做木匠活和看圣贤书,没什么区别,甚至,后者还远远比不上前者。 后者又不能吃,前者,却真的能拿来用。 但殿下你能躬身劳作,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我, 佩服。” 五皇子笑了, 道: “孤听出来了,不是敷衍话。” “那必须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一开始只是小笑,然后放声笑,随后双手猛拍墙垛子开始发了疯一样笑。 郑伯爷倒是没觉得奇怪, 姬家的孩子, 一个个的, 本来身心健康的,摊上那样一个老爹,一个个的就算没精神问题,但至少也有心理阴影。 数个月在河工上打熬,是有效果的,就像是打铁一样,将身上以及心里头地杂质给逼出来了。 五皇子笑到最后,实在是笑不动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郑伯爷从中华牌铁盒里拿出两颗薄荷糖,自己嘴里丢了一颗,另一颗捏在指尖, 道; “张嘴。” 本就在喘气的五皇子张大了嘴。 “丢!” 薄荷糖被郑伯爷丢入五皇子嘴里,五皇子一边吮着糖一边抚摸着胸口,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老郑啊。” 哟,这称呼…… “嗯。”郑伯爷应了一声。 “京里的事儿,听闻了么?” 郑伯爷点点头, 道: “刚到时,就听到了。” 颖都,有小六子的人。 双方因为地缘距离,书信的传递,很考验时间,但就算再费时,再远水解不了近渴,却一就得保持个畅通。 姬老六需要郑凡这个外援, 郑伯爷则需要清楚京城的政治动向。 所以,时间可以长,但必须第一时间qui送,“互通有无”。 五皇子开口道: “父皇去后园静养了,太子正式监国,你怎么看?” “没什么看法。” 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般言语,有些过于敷衍了,郑伯爷只得又补充道: “至少,目前是这般。” 目前,确实是没什么看法。 打仗才是第一位。 京里的事儿,也得看这场伐楚战事的结果。 “大哥和老六亲近,虽说在银浪郡领兵,但大哥这个人………” 五皇子嗫嚅了一下嘴唇, 道: “大哥这个人,怎么说呢,如果父皇一封诏令下去,亦或者是木已成舟后,新皇一封诏书下去,大哥,多半是不会动的。” 毕竟,都是姬家的孩子 这大燕江山,说是大燕百姓的,但其实还是姬家人的。 姬无疆可以支持姬老六去抢那个位置,但他的支持,也仅仅是局限于支持,真到了需要剑拔弩张不讲政治讲刀子的时候,姬无疆,很可能不会舍得打碎家里的这些瓶瓶罐罐。 “其实,我算是看清楚了,龙椅下面垫着的,是马蹄,是马刀。” 五皇子这觉悟可以,翻版的枪杆子里出政权。 “老大关键时候虽然不会捅刀子,但真靠不住,老六身边,就只有郑伯爷你了。” 燕京城的百姓喜欢在茶馆里装作很懂行的样子聊那些朝堂风云, 在姬老六大婚之后, 六爷党这个称呼,一下子兴起。 所以,有时候不是上头的人想要拉帮结派搞什么党政,而是你哪怕站在那里不争,但帽子和区域,早就给你划分好了。 郑伯爷,显然是“六爷党”的头号先锋。 “二哥,以前虽然管过禁军一段时间,但管得,并不算多好,且原本的禁军框架这些年,早就被拆分得东南西北了。 所以,二哥手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兵。” 禁军,尤其是京中禁军这种存在,每个国家都会有,也就是所谓的中央军。 按理说,禁军应该是战斗力最强的,这支军队,应该是国家创立时就有的,且基本是优先于国家的建立就已经存在。 大概率,禁军的前身,其实就是开国君主的真正嫡系。 但每个国家的国情不一样, 蛮族的王庭骑兵,已经是蛮族王庭真正所能掌握的力量了,确切地说,蛮族王庭除了身边的这支力量,已经很难真正调动得起那些大部族的力量,没了地方军,还谈个屁的中央军。 昔日的晋国,伴随着虞氏的衰弱,三家分晋格局形成之后,禁军只剩下京畿之地那点不过数万的编制。 乾国上京,更是将禁军玩成了一个笑话。 开战前,乾国上京号称有八十万禁军拱卫,结果燕军南下的消息传来后,第一批,只组织了不到十万人出征北上,第二批,又强行组织了五万人,结果这五万人行军到半路上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 再之后,任凭乾国官家和几位相公拼命压榨,禁军将门也表示,实在是没有了。 到最后,为了应付李富胜和李豹的两支骑兵,乾国连东南沿海的祖家军都调了过来,纯粹是靠地方军头子在打仗。 楚国的皇族禁军,战斗力倒是可以,素质也很高,可以说,是东方四大国里,中央军战斗力最强的一个。 燕国原本的禁军,因为百年来全国供养镇北军的原因,早就是后娘养的了,再等到田无镜接手靖南军后,禁军就沦为小婢养的了。 就这,这几年里,先拆分去了北封郡一半,又拆分去跟随大皇子东征,现如今,连拱卫京都都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镇。 换句话来说,太子殿下可能没那么水,兴许,他背地里,也很阴沉; 但再阴沉也没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禁军只剩下个空架子了,还能干嘛? 现在想想,皇后娘娘薨逝得还真是时候。 因为姬老六大婚后,按理说,没多久,就该是太子和郡主被延迟的大婚真正开始了。 若是太子和郡主真的结为伉俪, 得, 依照郡主那个疯婆娘的性子, 人家既然敢在姬老六大婚那一晚动用七叔和李良申去杀皇子, 她就敢在燕皇宣布去后园荣养时, 直接让李良申的那支镇北军入京城, 让姬润豪直接荣登太上皇之位; 大概率, 这辈子就只能在后园里出不来了。 不过, 隐隐中, 郑凡有种感觉,郡主兴许能指挥得动李良申,却不一定能指挥得动那一镇布置在燕京城外的镇北军。 燕皇这个人,你很难看得透。 陛下不是李渊,姬老二也不是李老二。 好在,看不看得透都无所谓,燕皇再雄才大略,也敌不过岁月。 “老郑,我做木匠活时,最喜欢俩字……对称。 那墨线一弹, 那尺寸一量, 近了看,远了看, 对对半, 这种感觉,是最让我享受的。 所以, 我觉得, 父皇应该也喜欢这种感觉。” 姬家几个崽,没一个是简单的,就是最凄惨的工具人姬老三,他的水平,丢其他国家皇子堆里,也能当当幕后黑手了。 不是他无能,实在是他爹和兄弟们的段位太高。 “继续说。”郑伯爷开口道。 “父皇,其实不在意是太子继位还是老六继位。” 五皇子语出惊人。 世人都在猜测,下一任大燕的帝王到底是哪位。 不仅仅是燕人,楚人、乾人,甚至是晋人,都在猜测。 姬老六大婚那日,显露峥嵘,再以凌厉手段肃清商道,调理户部,狠辣之风,酷似燕皇。 而太子,则更显老持一些。 下一任燕皇是谁,很可能会影响到燕国今后的国策。 “平衡?”郑伯爷说道。 “对,父皇要的,是一种平衡,一种他,嗯,之后的平衡。” 五皇子手比划了一下, 道: “如果将大燕比作一辆马车,父皇希望的是,这辆马车可以继续平稳地行使下去。” 郑伯爷摇摇头, 笑道; “所以,陛下才会在太子和老六之间拉偏架。” “唔,听你喊老六,居然给我一种,你和我们一样,也是我们兄弟中一个的感觉。” “是五殿下您先随便的,那我也就随便了。” 五皇子虽然先前没说“驾崩”两个字,但已经表露出这个意思了,可以说,这是相当的大不敬了。 人家敢这般说,自己就跟着说呗。 “嘿,你平野伯要是咱们兄弟,父皇大概会十分欢喜的,老大,没你能打仗。” 燕皇希望皇子中有个能挑大梁的,至少在军队里可以扛旗的,他选中了他静心培养出来的皇长子。 但望江一败,打回了一切。 可以说,那一次,是燕皇想要收回军中权力的一种尝试。 那会儿,靖南王将自己困锁在靖南侯府。 若是大皇子打赢了望江之战,最后驱逐了野人,收纳了晋地。 接下来,地方治理权收回,各路军头子甚至是靖南军也收回,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前提,是靖南王不反。 但靖南王,是不会反的。 他不反的前提下,朝廷就能从容地接收吸纳靖南军了。 君不见,镇北军都已经被拆分了么? 但谁叫苟莫离那么得劲呢, 那一场望江之战,苟莫离不仅仅是击败了燕军,同时还击垮了大燕朝廷插手军权的节奏。 最后,靖南王再度出山挂帅,一战功成,声望达到巅峰,完全无法再撼动。 这,绝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 不过,苟莫离也很惨就是了,他也没想到打了一个小的,结果来了一个大的,然后自己被田无镜和郑凡一起揍得不成人样。 别看现在大皇子还在领兵,但他现在是在银浪郡领兵,对付的,是乾人。 什么,乾人会咬人么?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如果真那样的话,我现在……” 五皇子摇摇头,道:“不会的,我了解父皇。” 郑伯爷笑了笑, 道: “咱们不谈这个了吧,已经越界太多了。” “我只是放开了,其实出京时,我就已经对那个,没什么念想了,这些日子在河工上干活,也让我对民间有了更多的体会,不,是让我对自己的价值,有了更多的体会。 那个位置, 就留给太子和老六他们去争吧,老四想争,也可以试试,小七长大了的话,也可以去想想。 我是懒得再理会了。 这一战结束后,我会请命留下来,重新规划和治理望江,水,可以放,江,可以改道,但最后,终究还是得有人来收尾。 这个事,我来做。” “殿下,今日,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你不觉得我是在演戏就好。” “如果将戏演得那么逼真,那么,也根本就走不出戏了。” 五皇子闭着眼,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然后点点头, 道; “受教了。” 五皇子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伯爷要过江么?” “得去一趟颖都,殿下同去?” 五皇子摇摇头,笑道:“除了第一次随本伯你来这里时去了一次颖都,这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了。 不去了,我就在这儿,恭祝郑伯爷凯旋!” 说着, 五皇子恭敬行礼: “姬家子,请平野伯爷,珍重!” 郑伯爷后退两步,回礼道: “谢殿下。” 五皇子走了,离开了玉盘城。 待得其离开后, 苟莫离又默默地靠了过来, 道: “伯爷和那位皇子说了什么?远远瞧着,应该聊得挺投机的。” “其实,也没聊什么。” 苟莫离听到这话,有些委屈。 明明聊了那么久,居然这般敷衍人家。 郑伯爷的手指放在墙垛子上,敲了敲, 道: “本伯一直有个坏毛病,这个世上的人和物,习惯去看他们表现出来的,美好的一面。” 苟莫离的嘴角抽了抽, 这话, 您居然好意思说得出来? “伯爷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自有一颗菩提心普渡世人,又如星辰光辉,无私地撒落大地。” “我是真的信了呀,信了刚刚五殿下所说的话,他,真的让我感动,也让我佩服。” “是,那位皇子,晒得可真是黑啊。” 苟莫离是见过五殿下的,毕竟出京路上在一个车队里。 原本,那位五殿下是白胖白胖的; 苟莫离曾听瞎子调侃过,什么技术宅,什么高达。 但现在, 人瘦了,还黑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但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有些时候,有些人,喜欢将自己真正要说的话,放在背面。我不是很喜欢这种人,和这种人说话,会很累。” “是的,属下我也一直很讨厌这种人,总觉得这种人很不是………” “因为我自己就是这种人。” “………”苟莫离。 郑伯爷目光向前方眺望, 缓缓道; “他刚刚说的话,如果从背面看的话,有两层意思。” 郑伯爷竖起一根手指: “一层,是他是比较朴实听话的,他很乖巧,他也很接地气,他和姬老六以及太子那两位不一样,他更好控制。” 郑伯爷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层,他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晋东,如果有需要,想师出有名,可以到这里,来抓他。” 苟莫离笑道;“龙生九子,没一个简单的。” 显然,苟莫离已经默认了这一说法,因为在野人王的世界里,天空,本就是黑色的。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如果,他想传达的,真的是背面这一层意思的话,我还真有些,呵呵,受宠若惊。” 苟莫离则开口道: “伯爷,那位五殿下不是对您说的。” “哦?” “他是对伐楚大胜后的您说的。” “这话说得,有水平。” “其实伯爷您早智珠在握,心里跟明镜一样,无非是在考究属下罢了。”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我刚刚,是真的被他感动了一下,再说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我有什么资格腆着脸说来考究你?” 苟莫离忙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道: “但,这正是伯爷您最厉害的地方啊。” ……… 过江,星夜疾驰。 上一次,郑伯爷曾引兵入颖都,这一次,不用那般夸张,且还得刻意低调。 虽说一支兵马忽然从前线撤回到望江江畔,肯定瞒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但看见一支兵马回来,和看见自己这个平野伯回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且自己这次带回来的,有野人,有一部分自己本部,其余的,都是其他各部凑出来的兵马,还刻意做了一些遮掩,就是有楚国探子,想要短时间内查明这是哪家的兵马也得费不少功夫。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的关系,所以郑伯爷领着亲卫在颖都成为就被毛明才的人接应到了,而后直入城内太守府。 上次颖都之行后, 郑伯爷和毛太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毛明才的名字,已经列在了雪海关逢年过节的礼单上了,礼多人不怪不是。 虽然靖南王不喜郑伯爷这种行事作风,但郑伯爷还是觉得,惠而不费的事儿,该拉,还是拉拉。 太守府外围,有一众巡城司士卒把手,府内的佣人,全部外放了出去。 郑伯爷是从后门进来的,来到后宅偏厅后,发现毛明才和孙有道已经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哈哈哈,国之干将归来,老夫大喜啊,哈哈哈哈哈。” 毛明才笑得很开心。 他其实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则军事计划; 但他作为颖都的太守,河工的事怎么可能不经他的手? 前方大战,后方修河,他怎能不生疑窦? 但他不敢问, 靖南王秘密军令条子在这里,外加燕皇的密旨也在这里。 毛明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认真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旁的孙有道,以晋人太傅的身份主持后勤运转,在这件事上,其实同理。 不过,就在前几日,靖南王新的一则军令到来,军令很简短,却已经足以让毛明才一窥真相了。 他是燕人, 既然是燕人, 自然想着的是如何将这场国战给打赢,所以,他不在乎决堤的后果! 孙有道这边呢,颇有一种剑圣现在的心态,该做的,他已经做了,现在,他想顾着自己家的日子。 再者,权衡利弊之下,战事旷日持久,那么三晋之地会更加疲敝,死的人更多。 倒不如, 干脆将这一刀给送出去! 不过, 二人事先并不知道这次领兵入楚的将领是谁,但在前日收到郑伯爷的信使传信后,二人心里,都不由得踏实了下来。 因为, 在大燕,在晋地, 外人其实比郑凡本人更对平野伯爷有信心! 郑伯爷也是累得狠了,外加这套临时在城外换上的巡城司甲胄不是很合身,勒得不舒服,进来后,直接将甲胄解开,随意地丢在旁边的地上。 甲胄落地, 发出脆响: “咔嚓嚓………” ……… “咔嚓嚓………” 一众巡城司士卒列队快速地奔跑,身上的甲胄不停地摩擦出声响。 领头的,是面色凝重的冉岷。 夜幕下, 他们没有打火把, 只是沉默地快速行军。 距离他们前进方向的不远处, 就是一座大堤。 “什么人?” “什么人?” 大堤上,有当地民夫组成的巡河队,他们一只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拿着锣,腰间,挂着用来交接的水牌。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前方到底是什么人,自其身后草丛中,就钻出来两名巡城司士卒上来就勒住他们的脖子,随即刀子捅入。 冉岷对身后一众巡城司士卒低喝道: “堤坝上,不留活口!” “喏!” “喏!” 一众巡城司士卒马上铺散开去。 冉岷身形很快,窜到一个民夫身前,直接一刀刺入其胸膛。 “噗!” ……… “噗!” 毛明才将匕首刺入了一块羊肉之中。 指了指桌子中央摆放着的一口铜锅, 笑道: “老夫这阵子忙得身肝火过重,大夫吩咐了得忌口,孙太傅是牙口不好了,然而,咱们俩吃素没问题,可不不能让平野伯你也跟着咱们一起吃这个。 吃好了,才有力气杀楚奴不是。 来,郑伯爷,您自己切肉涮。” 孙太傅点头笑道:“怕消息走漏,所以府内下人早早地遣散出去了,老夫和毛太守虽说不敢厚颜称自己是君子,但倒是真的远庖厨了。 所以,只能预备下这口锅子,吃什么就涮什么,倒也方便时宜,哈哈。” 火锅这种存在,其实早就有了,只不过,这两位吃的是养生锅,不会加花椒辣椒的那种。 郑伯爷将匕首抽出来, 道; “辛劳二位大人了,小子,感激不尽。” “哎,哪里哪里,等郑伯爷凯旋,颖都的望江楼上,老夫亲自为郑伯爷庆功!”孙有道说道。 “哈哈哈,必然凯旋。”毛明才起身,揭开了锅盖,“让本官先看看汤开了没有?” 锅盖揭开后, 里头是着的汤水: “咕嘟……咕嘟……咕嘟……” ……… “咕嘟……咕嘟……咕嘟……” 大堤下沿,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冒着泡的水孔了。 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征兆,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溃堤。 所以,当地民夫们才会昼夜不停地巡查。 当然了,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这大堤的设计极为不合理。 而这种不合理,不是普通民夫所能明白的,他们只知道照着吩咐做,也觉得自己是在加固大堤以防止自己家乡遭受洪水侵袭。 民夫,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尸体都被丢入了江水之中。 冉岷对着四周手下们大吼道: “挖!” …… “老夫来挖吧。” 毛明才拿着汤匙,从旁边一口洁白的瓷碗里挖出一大勺的猪油,放入锅中。 郑伯爷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更喜欢牛油火锅。 但怎么说呢, 入乡随俗吧。 当即,削下一片羊肉用筷子夹着放里面开涮。 涮好后, 将肉送入口中,这锅底,虽然不是腥辣的,但味道还真不赖,外加这羊肉,也确实是鲜嫩,入口即化。 孙有道将酒壶拿起来,准备给郑伯爷倒酒。 郑伯爷忙道: “军中不得饮酒。” 现在虽然人不在军中,但本质上,还是处于战时,喝酒,容易误事。 孙有道一拍脑袋, 道: “老夫忘了,老夫忘了,哈哈哈,行,那咱们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孙有道起身,去旁边的小火炉上想要将茶壶拿起,但孙有道养尊处优的日子,也过得够久的了,虽然他人不矫情,也谈不上奢靡,但这种烧水倒茶的事儿,已经几十年未曾做了。 拿起茶壶时,没想到这般烫,当即将茶壶摔在了地上。 “哐当!” ……… “哐当!” 一块大石被撬开,紧接着,江水顺着这个缺口开始拼命地涌出,缺口,正在被不断地撕裂开,越扯越大。 一些地方,也开始出现龟裂,甚至,已经产生了塌方。 溃堤, 已经开始! ……… “老夫,实在是………”孙有道有些无奈,“实在是………” “没烫着就好,没烫着就好。” 毛明才起身,仔细瞧了一下,发现孙有道没被烫伤后,也长舒一口气。 虽说颖都转运使是孙良,但谁都清楚,真正帮孙良料理这么大一大帮子事儿且还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就是眼前这位昔日大成国的宰辅。 他要是被烫伤了,毛明才就真的失去了一大帮手,到时候,还得为后勤头疼。 “老夫再去烧一壶。”孙有道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郑伯爷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锅底,“茶汤茶汤,其实早年间,茶叶不就是拿来煮汤的么,也得加调料的。咱们呐,干脆以汤代茶再代酒!” “哈哈,是极是极。” 毛明才用汤勺舀出三碗汤。 三人举起碗, 孙有道:“为平野伯贺!” 毛明才道:“为伐楚大捷贺!” 郑伯爷则郑重道: “为大燕一统诸夏万万年贺!” 锅内, 汤水还在,里头,是菜和肉。 远方, 望江也在,里头,也是菜和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一章 扬帆 “可算是到了呢。” 四娘骑在马背上,取下水囊,喝了一口。 今日的她一身红色的披风,虽说从雪海关那儿疾驰至这里,不可谓不辛苦,但到了地方后,在其身上依旧看不到劳顿之形。 也是,做了这么久的女账房先生,终于得一个机会出来遛遛马,权当是活动一下筋骨了。 一边的剑圣依旧挺直着背,目光里,带着些许深沉。 “剑圣大人可是在意那望江下游的百姓?” 剑圣摇摇头,道;“不在意了。” 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但他现在,对那些,已经无感。 归根究底, 江山浩瀚,朝堂高渺, 而江湖, 太低。 “我也不说那死一些人是为了救更多人为了早日结束这场战争这种屁话,只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皇帝陛下一纸诏书下来, 举国之力伐楚, 从燕地到晋东这一路上,此时正在行进的民夫,何止百万! 说到底, 您, 我家主上, 甚至是靖南王爷, 在这大势面前,依旧无法阻止什么。 乃至于燕皇陛下,他龙体有恙,为了生前身后事计,都得强行将一些本该延后的事提前发动。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人人都有自己的能为之外; 好在, 至少主上和您, 天下大势现在还暂时左右不得, 但至少有能力保那雪海关这一地军民的平安。 咱们眼前, 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咱们能护持得下,这就已经很好了。 有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讽人的,其实,也有些道理。” “那为国舍身取义者,又当如何?岂不都是傻子?”剑圣反问道。 四娘笑了, 道: “国还在不在了?” 剑圣沉默了。 他虽然被称为晋国剑圣; 但, 晋国其实不是被燕人灭掉的,在燕人灭晋的百年前,晋国,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孟寿在《晋史》中所言:三家分晋。 自那之后,司徒家、赫连家以及闻人家,其实就已经分了晋国国祚。 若非南有不断扩张的楚国,西有虎视眈眈的燕国,三家称帝,是早早的事儿了。 国,早就没了,舍身取义,又为谁? 如果说国刚灭,那也就罢了,踩在余烬上,勉力一把,就算挽天倾不成,就算是身死人灭,好歹能图个痛快酣畅。 可偏偏,真正的晋国,早就只剩下一个花架子摆在那儿。 剑圣身为虞氏子弟,却完全没什么皇族的自觉,晋室衰弱之程度,足以可见。 再者,燕属诸夏之一,曾经燕侯和晋侯,都是大夏的封臣,以燕代晋,差不离,就是个改朝换代。 说到底,其实还是同宗。 若是野人现在掌握三晋之地, 那是说什么都不得行的,是要干到底的。 哪怕,三晋之地千百年前,是野人的故土, 但, 剑有两面, 人有双标。 四娘从兜里摘出一粒话梅,丢入口中, 道: “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推脱什么,这事儿,确实是办得不地道,下游那些被洪水卷走的百姓,死得冤,因洪水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冤。 但这世上,冤的事儿,蒙冤的人,海了去了。 头顶上的天,要变色,咱们,只能提前撑把伞。 我知道主上,主上想来也是不愿这般的。” “风先生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安慰我?” “要不然呢?” “其实没这个必要,握剑的人,只相信手头这三尺罡锋,可不信那天,也不信那道。 郑凡曾对我说过, 日后, 他地盘有多大,他就保多大; 他辖下子民有多少,他就保多少; 所以,我愿意帮他一把,如果说这世道上,只有幸运的人才能安居乐业,那我尽可能希望,这样子的人,可以多一些。 至于再多的道理,我也不想多听,也不想多想,道理,道理,说白了,再怎么想,再怎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更舒服一些罢了。” “您通透。”四娘说道。 还有句话她没说, 剑圣自打和自家主上在一起后, 剑, 越来越圆滑了。 不,不是圆滑,而是更世故了,世故似乎也不好,那就用瞎子常说的,更接地气了。 被称为圣,站在高台,又冷又累,又沉又重; 下来后,剑,才更为飘逸。 前方, 出现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确切的说,伟岸的是一头坐骑,毕竟,貔貅的体格,真不是普通战马能相比的。 “瞧瞧,主上来接您了。” 剑圣摇摇头, 道: “是接你的。” 对于郑伯爷而言,是两个都要接。 一个,是自己的正房; 一个,是自己的邻居; 先前在晋东攻城鏖战,其实已经有些想四娘了,接下来,还得入楚,没四娘在身边,不合适; 至于剑圣, 他离开军营回家的那一天起,郑伯爷就在想他。 虽说战场征伐,哪怕是剑圣于其中所可以起到的作用也不会很大,但他却能让郑伯爷尽可能地免去一些意外和宵小的手段。 输,就大大方方的输,哪怕家底子败掉了,也是自己指挥不当,自己攒的基业自己败,好歹享受了这个过程; 要是死得莫名其妙,那得多憋屈。 接到了人,稍作寒暄后,郑伯爷带着他们进了玉盘城的临时住处。 门口,站着一众陌生将领。 待得骑着貔貅的郑伯爷过来时,这一众将领马上跪伏下来: “参见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参见平野伯爷,伯爷福康!” 苟莫离在旁边介绍道: “伯爷,这是水师的将领。” 郑伯爷点点头,道: “请诸位将军里面说话。” 府邸里很简陋,还有些残破。 好在,厅堂里还算干净。 郑伯爷坐首座,一众水师将领坐在下面。 这一众将领中,为首的,叫秦鑫,乃大燕望江水师将军,还是个杂号将军。 相较而言,郑伯爷当初的盛乐将军,还比对方高一级。 大燕军制底层一向混乱,但越往上就越是清晰。 不过,作为大燕第一支正儿八经水师的负责人,居然连个总兵衔都没有,也确实可以看出来,大燕,对水师的不重视。 哪怕,第一次望江之战中燕军曾在楚国水师面前吃过亏; 哪怕,接下来无论是对乾对楚用兵,都少不得水师出力; 但那种自开国以来,以铁骑为傲的风气,是很难一下子改变过来的。 “本伯废话也不多说,这次入楚,关系到前方伐楚之战的胜败,本伯身上担子很重,诸位身上的担子,也绝对不轻。 咱们就说些敞亮话,诸位被挑选来组建水师,不要认为是发配和排挤过去的,水师,在未来,必然为我大燕军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力量。 本伯保证, 这次伐楚胜利后, 有三个总兵衔,由你们来分。” 众将一齐起身行礼: “多谢伯爷提携!” “多谢伯爷提携!” “最快,何时可以动身?”郑伯爷问道。 他的兵马已经聚集了,望江也已经溃堤了,接下来,必须尽早地水师南下,否则会贻误战机,甚至为楚人所察觉。 “回伯爷的话,末将已经派人往下游去查看河道了,预计明日能返回,若是一切妥当,即刻就能出发。” “宜早不宜迟,兵贵神速,颖都那边,会即刻专门送来补给和一切所需。 本伯定下个调子, 后日入夜,本伯麾下全体甲士登船,入楚!” “末将遵命!” …… 上午,见了水师一众将领后,从下午到入夜,郑伯爷就没能停歇下来,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首先是公孙志和宫望。 入楚在即,作为郑伯爷麾下两支人马的主将,他们于情于理都应该过来再碰个头。 战场上是战场上的,现在是现在。 现在把事情和态度摸清楚了,战场上,就不兴再扯皮了。 对这二位,郑伯爷也不得不重视。 入楚迢迢,必然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是倾覆。 让人家陪你卖命,首先,你得给人家看到卖命后的收获。 郑伯爷毫不客气地用“靖南王爷说”作为开头; 雪海关、镇南关、奉新城; 广义上的晋东,指的是原本三晋之地被一分为二,原本司徒家的地界; 现如今燕人称之的晋东,则为司徒家中间这一半,差不离以望江为分割线,望江以东的这块区域。 在郑伯爷的描述中,晋东之地,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战后, 论功行赏, 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并且,还有实打实的地盘! 虽然晋东之地早就因为战乱弄得人迹罕至了,也就雪海关那儿热闹一些,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在郑伯爷的描绘中,等镇南关入手,相当于掌握住了南下楚国的门户; 以后,朝廷会为了这块战略要地不停输血不说,自己这边缺啥还可以直接去楚国抢,这日子,不要过得太逍遥。 宫望是晋人出身,虽然是总兵官,也独掌一军,但到底是受燕人提防的,他渴望通过这一战,在燕人为主的军方体系中站稳脚跟,相当于是………同化自身。 公孙志和李豹之子分家后,等于是带着自己麾下离开了曲贺城,是没常驻地盘的,之前一年,晋地哪里有叛乱哪里需要协防就让他去补去填,可谓是吃足了没地盘的苦。 “总之一句话!” 郑伯爷吹了个半天,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做总结陈词: “本伯自从军以来,还从未败过,楚人公主,本伯抢了,现在还在家里等着本伯打完楚人回去好帮我暖坑! 楚人柱国,本伯杀了两个!” 屈天南是自杀,但郑伯爷这般说,也勉强算可以,毕竟,那日下达命令的,是他; 屈培骆都认自己是杀父仇人, 这就, 没什么好抢的了吧? 郑伯爷走下来,双手放在宫望和公孙志肩膀上, 一字一字道: “此战之后,我封侯,二位,封伯!” ……… 不得不说,语言艺术,真的很了不起,宫望和公孙志这种沙场宿将,从郑伯爷这里回军营时,都满面红光,肉眼可见的激动不已。 他们知道自己需要沉稳,需要稳重,需要喜怒不言于色,但他们真的是被点燃了。 当然了,语言往往是无根浮萍,它也喜欢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因为语言的本质,还是看是谁说的它。 郑伯爷的身份在这里摆着, 经历,在这里摆着,千里奔袭大后方的战绩,又不是没有! 靖南王对平野伯的看重,两位总兵也从自己儿子那里获知了进一步的细节。 尤其是郑伯爷在送走他们前, 说得最后一句, 说得很轻柔,很随意,却又,很贴心: “宫璘和公孙寁这俩孩子就放在玉盘城了,万一马革裹尸了,总得留个人承爵不是。” 没其他可说的, 赌了! ……… “伯爷刚刚的话术,属下佩服。” 苟莫离一直觉得,眼前这位主子在很多地方和自己很像。 比如,都善于嘴炮。 嘴炮这个词儿,还是从瞎子那儿听来的。 郑伯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 “他们没选择的余地,他们来这里,也就是为了让自己,拼得更放得开一些,更踏实一些。” 军令如山! 郑伯爷曾不知多少次被靖南王直接点将,多少次硬着头皮上。 宫望和公孙志其实也是一样。 当他们需要被说服时,说服的效果,其实最好。 “下一批吧。” 郑伯爷拿出一颗薄荷糖,丢入嘴里。 下一批,是郑伯爷抽调过来的五千精锐里的代表。 先前为了保密,所以战争计划,郑伯爷没敢告诉下面,现在,出征在即,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做好思想工作。 因为马上等待着自己和这支军队的,将是漫长的船舱摇晃,下了船后,会发现自己被数十万燕军隔绝在了楚地。 如果是以前的雪海军,根本没必要走这个步骤; 但自己的本部兵马在先前几场战役中,损失不少,且这次又增补了一万多的其他部战卒,不把军心稳住,梳理好,等到了楚地,会出大问题的。 乾国文人写边塞诗,总是会去歌颂“忠义”“报国”; 不得不说,掌握笔杆子的人,掌握了话事权。 但作为从底层爬上来的伯爵,郑伯爷清楚地知道真正的丘八们,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 是军功,是赏银, 是红帐子里大气地包个夜而不是匆匆箭矢射出马上提起裤子就要离开的窘迫和尴尬。 “忠君爱国”, 他们是有, 但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临战前,你吼一吼,让士卒们加加士气,这是可以的,但你想长久保鲜,那就太想当然了。 所以,如何画大饼,很有讲究。 郑伯爷和他们说了计划,同时,为他们描绘出了更为接地气的未来。 伐楚胜利后, 愿意入自己雪海关成为自己麾下的,自己大开方便之门;还想回原部的,保证升官。 同时,郑伯爷拿出了一沓细则,细则上,是自己的抚恤,也就是雪海关的抚恤标准。 他们中,有些人出身不好,看到这个,很是开心; 而有些人,出身自镇北军或者靖南军的,待遇,虽然没现在雪海军那么高,但也不差多少,不过,朝廷的抚恤是朝廷的,这是郑伯爷以自己的名义,额外添补的,等于是双倍的快乐。 这些校尉官在回军营后,会将这些告知自己麾下的士卒。 同理,先前的公孙志和宫望,也会帮郑伯爷安抚好他们的部下。 当你统帅的兵马越来越多时,你的注意力,将从对每个士卒的“爱民如子”,向掌控将领方向去改变。 郑伯爷现在,就是这般做的。 给银子,给升官; 郑伯爷现在名望大,所以打的白条也好使。 总之,一批又一批的应付完后,天都黑了。 “唉。” 郑伯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喉结,嗓子都要冒烟了。 “伯爷您受累了,您看我多乖,我这第一镇士卒早就被我哄得好好的了。” 苟莫离笑呵呵地将新续的茶水奉上。 郑伯爷接过茶杯,挪开盖子,吹了吹,道: “终究是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否则根本就不用说这么多的话。” “战前多一分准备永远都是正确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有年头了,摸爬滚打到现在,我已经感受到了,距离自己想要的,已经越来越近了。” “出身”在北封郡,最先接触的,是庞大的镇北侯府。 眼下,只要这一场仗打赢,自己的基本盘,就算是彻底立起来了。 封侯,封疆,自己,也将有属于自己的侯府。 是割据是藩镇是忠君爱国为国戍边, 都可以, 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去看看,去逛逛,以另一个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了。 讲真, 郑伯爷现在还真希望燕皇能多撑一会儿,争取创造出生命的奇迹。 别真到了自己这边仗打完了,封赏下来了,马上就得去帮那姬老六争皇位去。 太累,太紧凑, 自己还想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 两天后的夜里, 一队队甲士井然有序地登船, 江面的风,有些急; 一身金甲站在甲板上的郑伯爷张开双臂, 轻声道: “大楚,我郑凡,又回来了。” —————— 推荐朋友驿路羁旅新书《左道江湖》,是个触手怪作者,量大管饱。 感谢蛋总sdf和&飘过&同学成为《魔临》新盟主! 感谢道湖的白银盟。 作息还有点问题,没完全调过来,精神状态不好,下面的剧情不敢没状态时强写,所以今天就这一更了,争取明天多写一点,抱紧大家! 其实问题还是在于我这种写法,确实太吃状态,写嗨了一段时间后,随即就会有状态起伏,还得调整一下状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开始 “吃点这个吧。” 许安将一块青团子递给了郭东。 郭东这些日子,可没少吐,脸色都有些蜡黄了。 到底是从燕地来的旱鸭子,这一上船,就感觉身子不是自个儿的一样,像是有人按着脑袋不停地在往墙上磕。 燕国并非没有水师,但燕国的水师,真的也就是意思意思,布置在一些湖泊处,甚至连水师自己人都不觉得自己是水师,只是多了几艘船罢了。 眼下望江里的这支,算是走入大燕朝堂眼帘的,第一支严格意义上的水师。 所以,像郭东这样子晕船的人,真的不少。 为了尽可能地加载运力,水师战船上,将很多用来水上作战的器具都拆卸下来了,所以,每一层船舱,都是人挨着人。 密集的空间,污浊的空气,本就让人很难受了,你一吐,他一吐,这船舱里的味儿,也是真的没谁了。 好在许安水性不错,否则当初逃难时,他也不可能游过望江。 上峰有令,将这些水性好的,不晕船的组织起来,负责照顾一些晕船的袍泽,那名燕人校尉发布完这条命令后,转过头: “呕!” “这玩意儿,吃了有用么?”郭东有些疑惑道。 肚子里有货了,会更想吐。 许安摇摇头,道:“没用。” 郭东有些委屈道:“你该骗骗我的。” 许安笑道:“再吐几天应该也就习惯了,但不能不吃东西,你胆汁都吐出来了。” 郭东有些无奈地咬了口青团子。 软糯,香甜,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咀嚼着, 郭东眯了眯眼, 吸了下鼻子, 道; “我娘也会做这个。” “你爹没了。” “………”郭东。 “你哥还残了。” “………”郭东。 “所以,你更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许安说道。 郭东长舒一口气,道: “终于等到句人话了。” 许安笑了,在旁边坐下来。 “你呢,等打完了仗,想干嘛?”郭东问道。 郭东自己,他是要回家的,虽然自己身边很多袍泽都打算跟着郑伯爷去雪海关,郭东也想,但他走不了。 在燕国古县,有他的老娘,有躺在床榻上的哥哥,还有一个等着他回去成亲的女孩儿。 就是举家迁移过来,也不现实,娘身子不好,哥哥瘫痪着,自己拖家带口地从古县去雪海关,路上,可能谁就交代了。 郭东想的是,立了功,拿了赏赐,如果有军功等第的话,那更好不过了。 回到古县,也像自己爹那样,当个山营的百夫长,拉扯一家子将日子给过下去,应该是没问题了。 “我不知道。” 这是许安的回答。 他早就是孤儿了。 回颖都再去找自己干爹? 许安是不想回去了,上过战场的人,再去当干儿子,再去当苦力,再心知肚明地被干爹当傻子哄,以前的他可以忍,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会把干爹的脑袋砍下来当酿酒器。 “你就继续跟着伯爷呗,我羡慕你哩。” 因为郭东是燕人,所以,他更崇拜平野伯爷。 许安点点头,道: “大概吧。” 继续跟着队伍,在伯爷的旗帜下,打仗,这日子,似乎过得也没什么不好。 有吃有喝的,还能杀人,这日子,很危险,却也是另一种踏实。 就算是哪日战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亏的。 “呵呵,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了我这个东西。”郭东笑道。 燕人好军功, 哪怕门阀林立时期,底层燕人黔首但凡心里有志向的,都会去北封郡找一个差事,去用蛮族的首级来兑换自己晋升阶梯。 故而长此以往,在乾人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烙印入百姓心中时,燕人百姓这边则是用马刀拼出自己的富贵! 郭东,是真的不想离开军寨啊。 许安开口道:“前日听俩校尉聊,说是等将楚人收拾一顿后,接下来,很可能就要打乾国了,打乾国,你就近了,说不得,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碰到。” “到时候,你说不得就是校尉了,我还是我。” “没事儿,到时候我让你来做我亲兵。” “一言为定。” “来来来,喝药,喝药!” 一名校尉喊道, “每个人都得喝一碗,防伤寒的,谁敢不喝,军法从事!” 过于密闭的环境下,一旦有人生病,染上风寒,很容易窜起来。 当年黑奴贸易时,死在船上的黑奴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了,这次进军,燕军这边虽然每艘船的人员密集了一些,但论待遇肯定比黑叔叔要好得多,而且,这里是江河也不是大海。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郑伯爷还是特意准备了中草药熬汤让每个人每天喝一碗。 药物的成分很简单,相当于后世的清开灵板蓝根的弱化版,你要说能治啥病嘛,好像还真治不了啥,但你要说完全没用嘛,应该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最大的效果大概还是给士卒们一种心理暗示: 今天我喝药了,我很健康! ……… “呼……” 洗过澡的郑伯爷走到甲板上,他所在的船,有两层,下面也是满满当当的士卒,上面一层,就他们这拨人。 享受这一点特权的资格,郑伯爷还是有的。 这时,梁程走了过来,禀报道: “主上,前面是范家的船队。” “好。” 郑伯爷点点头。 范家船队的话事人,是阮三,他其实已经不算是范家的人了,因为早在郑伯爷第一次入楚经过水寨时,他就投靠了郑伯爷。 这条航道,原本是范家走私的要道,这次,则是燕军入楚的通道。 阮三的船队一来是做领航,二则是送上来了大量的补给。 靖南王的这一手棋,落子玄妙,自己人都料想不到就别说楚人了,但同理,与之相对应的配给,以及各方面的配合,要求也是极高。 首先,让望江改道,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前方还在打仗时,就算是一切布置妥当了,还得看运气。 毕竟,大自然的变化,很难完全按照你人为的设想去进行。 好在,事情,成了。 接下来,就是这支水师一路南下的补给了。 在入楚之前,自是不需要担心什么,但入楚之后,就得靠范家了。 郑伯爷不可能停下船让士卒们去岸上打猎或者去劫掠,否则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真惊动了楚人,水师在前头一赌,得,这场突袭直接就能沦为笑话。 所以,水师必须一直保持所可以的最大速度和效率前进。 范家,这次,也必须真正“毁家纾难”,来支持郑伯爷的这支奇兵。 对此,郑伯爷倒是没什么愧疚和感激之情,范正文那个人,他接触过,一个为了家族翻身,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再者,这一仗只要是赢了,燕人看似只是拿下了镇南关,兵锋也只局限于上谷郡,但贴着蒙山一线的这一片,都将顺势脱离楚国的绝对掌控,一支燕军到时候完全可以入驻范家,至于是完全击垮屈氏还是帮范家和屈氏分庭抗礼,完全就看接下来这方面话事人的战略需求了。 且很大可能,还是看郑伯爷的意思。 阮三上了郑伯爷所在的这艘船。 “阮三,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起来吧,前面,可都安排好了?” “回伯爷的话,家主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前方水系因望江改道,水位上升,水师可无碍通行。” “辛苦了。” “为伯爷效力,不辛苦。” “还得劳烦你再去跑一趟,告诉他范正文,好好做事,他今日的付出,可全都记在本伯心里。 保我大军入渭河进荆城,本伯保他一个世袭罔替的范家太守!” 世袭罔替, 太守, 都不是郑伯爷所能决断的。 就算是日后郑伯爷封侯了,成为大燕第三个实权侯爷,也没资格擅自做这个决断。 但燕皇陛下有这个魄力, 只要能帮他快速破楚, 郑伯爷相信燕皇对这些赏赐,绝对不会吝啬。 且刚入侵人家的国家,必然就得先拉典型,厚赏带路党。 清廷对吴三桂等人,鬼子对汪填海都是这般的; 打进去了,才能分配东西,否则,一切都是扯皮。 大燕不是南明,大燕朝堂上以赵九郎为首的那帮大员也不是南明那帮蠢货能比的。 范正文所求的,无非就是个让范氏摆脱奴仆世家的身份好光耀宗门么,好,给他! 有小六子的那一层关系, 再加上平野伯亲口许诺的世袭罔替太守位, 足够范正文去拼命了。 拼命, 都得拼命, 郑伯爷自己都亲自上阵拼命了,哪里能见得其他人悠哉悠哉? 阮三回应道: “伯爷放心,家主他,看得清。” “他看得清是他的事,该如何赏赐则是本伯的事,就是你,等这一战之后,就随本伯吧,本伯,赏你一个将军当当。” “谢伯爷!” 阮三离开了。 水师,继续前行。 这一行,就又是许多日。 这些日子,郑伯爷每天都在关注着士卒们的身体和心理情况,好在,此行虽然为了事先保密所以难免仓促,但在自己的小心提防下,士卒们并未出现传染性的风寒等疾病。 一些一开始晕船吐得稀里哗啦的人,也慢慢适应了过来。 到底是在江河上,不是在海上。 这些,都是悍卒,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身体耐扛,适应力也强。 终于, 水师进入了范家地界,确切地说,是范家主持开凿出来的那条运河。 在这里,又是新一轮的补给。 范正文登船,在得到范正文的保证,以及看见范正文带来的一箱子当地楚人官员和军头子的人头外加一行“反正”的楚人当地驻军将领后; 郑伯爷下令, 船队在这里停下,让士卒们得以上岸歇息。 一是因为安全, 二是为了活跃一下士气。 真把这些人当沙丁鱼罐头一般从头到尾捂得严严实实开到荆城,直接下船就去冲杀,郑伯爷也没那个底。 范家考虑周到, 岸边水寨里,早就预备好了劳军的酒肉,郑伯爷下令今日解禁酒,让士卒们尽情撒欢一下。 同时,附近十里八乡的从事红帐子的姐们儿也都被范家聚集了过来,开始专门营业。 早就在船舱里被憋得都快取向转弯的士卒们终于得到了及时拯救; 只不过这帮人吃相不太好看, 排队时不停地大喊着催促前面的人快点,快点,再快点。 最后,梁程亲自率领雪海军士卒当军法官,才将这种乱糟糟的局面给镇压了下去。 为此,还杀了几个最跳的士卒。 得亏是郑伯爷名望足够,能压制各个将领,也能让士卒不敢造次,否则其他人领军还真不敢这般弹压。 所以,很快,岸边; 大家安安静静地吃肉喝酒,安安静静地排队,氛围,井然有序中带着一种压抑; 连红帐子里姐们儿的职业性叫声,都不敢发出了。 船上, 郑伯爷设宴款待范正文等人。 先是一众当地的楚人将领跪伏下来,向平野伯正式行礼,然后自报家门。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范家身上最为合适。 套用后世的话术就是,资本膨胀到一定程度后,它就会变得无孔不入,自然而然地会将它那罪恶的爪子伸向它本不该去触碰的地方。 这些当地将领,一大半,是范家资助的。 而且这种资助,有些是从他们爹辈甚至是爷爷辈就开始的,一些人祖上,就是范家的家奴出身或者许过范家女。 范家以金钱为引,以数代之功,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没这个, 他范正文也没底气去上大燕的这条船。 当然了,这个关系网不可能尽善尽美,肯定也是会有漏洞的,但这些漏洞或者叫不稳定因素,已经被范家的人提前给解决了。 那一颗颗人头,是上得了台面的,可以在今日送到船上来当下酒菜用的; 还有很多人,要么被毒死要么被灭门; 郑伯爷清楚,眼前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楚人将领和官员们,他们手上,应该各个都沾染了同僚的鲜血。 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不纳投名状,就下去追随那些大楚“义士”唠嗑吧。 “诸位,都起了吧,我大燕向来赏罚分明,我家陛下也向来不吝封赏,诸位已为我大燕立下大功,待得镇南关战事结束后,封妻荫子,必不在话下。 来, 起来, 满饮此杯, 此杯之后, 诸位也算是与本伯同朝为官了。” “谢伯爷!” “谢伯爷!” 一轮酒水下去,在座的氛围,也热络开了。 在得到郑伯爷的许诺和安抚后,他们也都适时起身下了船,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也没刻意再留下来说会儿话。 他是有这个资格的,甚至,郑伯爷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范正文下船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们坐着小船上岸, 苟莫离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 “伯爷,这范正文倒是个人物。” 郑伯爷点了点头。 一个疯子,可怕,但又不算可怕; 一个有能力有心性有手段的疯子,这是真的吓人了。 “伯爷日后若是要用此人,还需提防一些,此人,可携大势以迫之,却不适合在日后相谋。” “呵。” 郑伯爷笑了, 苟莫离的意思,他懂。 野人王提醒的是,这范正文是小六子的姨夫。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会站在小六子身边的。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野人王的肩膀, 道; “还早。” 苟莫离却道:“伯爷,成事在于远谋。” “行吧,等仗打完了,你和瞎子去好好合计合计。” 家里俩阴谋家,郑伯爷乐得清闲。 他不是玩不转这种阴谋,也并非做不来这种布局,但就是太累,会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 反正苟莫离和瞎子都喜欢鼓捣这些,而且还乐在其中,由他们去吧。 至于小六子, 如果要选谁当下一任皇帝, 自己无疑会选小六子。 无他, 纯粹看那货顺眼耳; 这时,阿程乘小船上来。 郑伯爷问道: “阿程,还要多久?” “主上放心,从这条运河下去,就能直入渭河,再自渭河入荆城,都是大河,速度不会慢的,另外,范正文还命人送了不少屈氏的军旗和一些青鸾军的甲胄,路上,也可以装装样子。 但属下觉得,没这个必要其实。” “不,有这个必要。”郑伯爷笑道,“等船开到荆城,再下楚旗上黑龙旗,这爽感,才更为强烈。” 苟莫离疑惑道:“爽到谁?” 一向喜欢追求实际只要有利磕头跪地喊自己小狗子都觉得无所谓的野人王,显然无法在这种矫情上发现共鸣。 郑伯爷直言道; “爽到我。” ……… 大楚,疆域辽阔。 其实,八百多年前,持大夏天子令开边的,不仅仅是燕侯、楚侯和晋侯三位。 之所以现在一提起就是这三位,一是因为幸存者偏差,因为当世四大国中,燕、晋、楚位列其中。 二则是因为当年这三位,是官爵最高最被寄予厚望的。 燕国自立国以来,就一直和蛮族不死不休; 晋国驱逐野人后,早早地就开始文恬武嬉。 昔日大夏腹地,起源之地,在大夏崩塌后,一度割据一度也有南北分治甚至曾在百年时间里,历经过六代十二国的乱象; 最终,由乾国太祖皇帝摘了桃子,建立了如今的大乾。 孟寿做著《乾史》开篇太祖皇帝本纪中就直言,太祖皇帝掠其天下。 燕人一直未曾大力南下,是因为他们是在近一甲子才震慑住了荒漠,虽有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太宗皇帝的北伐,但很长时间以来,燕人的主要矛盾,依旧是来自荒漠上的蛮族。 对南边,虽然偶有劫掠、施压、恫吓,却一直未能真正腾出手来向南施为; 原本,燕人以为在隔绝荒漠威胁后,他们就可以有能力回望东方神州了,却又陷入了门阀之治的漩涡中,使得国力分散,皇帝难以独揽大权。 晋人在解决了野人后,安逸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地理原因,晋国攻打乾国那块地方本就不方便,除非燕人愿意借道,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后来晋国三分,对外开拓之心以及能力,自然就不足了。 至于楚国,楚国可谓是与乾国大面积的接壤,虽然偶有摩擦,甚至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但却并未爆发过真正的国战。 这并非意味着楚人喜欢和平相处,事实上,楚国的侵略性一直很强。 大夏崩塌后,东方一时间小国林立,而灭国吞土最多的,其实就是楚国。 八百年大楚,其实一直在吞并周围的土地和小国。 楚国这种皇帝和大贵族的分封制模式,有利有弊,利处就在于,无论是皇室还是下面的大贵族,他们对扩充自己的地盘,都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 较为尴尬的是,吞并到北边时,晋人修建了镇南关,挡住了他们,吞并到西边时,他们遇到了和燕人一样的问题,财大气粗的乾人,在山脉里,修建了一座座军寨。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一个真正严谨的测绘师,以一己之力做到孟寿那般著四国史书一样丈量四国之地,但那些曾游历过四国的人,都发出过类似的感叹,四大国中,论土地广袤,当以楚为最。 但楚国的土地,不及乾国富饶,因为大泽和山林众多的原因,常常被冠以“穷山恶水”之名; 楚国的人口,也没有乾国的多,因为大楚至今都未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集权,国内还有大量表面恭顺亦或者是还在动乱中的山越部族,以及掌握着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大贵族。 不过,如果摒除掉这些先不看的话,楚国的文化,实则是无比繁荣和灿烂的,和乾国儒家大一统的格局不同,楚国可谓是真正的百家争鸣。 ……… “嗡嗡嗡,咿呀咿呀……………” “咚咚咚,哈去哈去……………” 荆城外的码头上, 一支自南面来的游歌班,正在卖力地表演着。 游歌,顾名思义,游走的歌舞团。 相传,当年楚侯开边时,军队里就有他们的存在了,早年,他们表演的是传承于大夏的歌舞,为士卒鼓劲; 而后,在吸纳了山越文化后,融入了新的元素。 歌声中加入了一些偏向原始的音节,舞蹈中在保留古夏舞有序严谨的同时,也加入了很多野性和大胆的元素。 在楚国,小一点的游歌班,活跃于城乡之间,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庙会小庆,都离不开他们的身影; 大一点的游歌班子,则游历全国诸郡,以期在国内获得名气,吃全国的饭; 最大的,那就是在颖都,专供皇室祭祀时所用。 而眼下这支出现在荆城的游歌班,在楚地也算很有名气的了,据说班主是一位贵族私生子。 在楚国,也是有着极为清晰的嫡庶之分的。 但楚人喜欢浪漫,而私生子,往往是浪漫后的产物。 所以,人们本能地会鄙夷私生子,但还是会很喜欢听关于私生子的故事。 这一段舞,节奏轻快,外加队伍里的男女穿着都很清凉,当真是吸引了很多目光。 荆城的守军,不算多,因为它处于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且在附近,有好几处兵马驻扎着,可谓是朝发夕至。 但这里的人流却极多,民夫为主。 如果说颖都,是燕军的后方军需中转枢纽的话,那么,楚军的枢纽,就是这座荆城。 试想一下,若是颖都忽然被攻破,对于前线百万军民意味着什么,战事还怎么能打下去? 也因此,古往今来,双方交战时,对方的军需粮道往往是重点打击对象。 王植是西门码头的转运官,荆城有三个码头,他负责其中之一。 每日,都会有大量的粮草以及各种军需包括民夫和辅兵会从这里过渭河,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镇南关前线。 “哎哟。” 王植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腰,他年纪其实不大,今年也就三十来岁,原本,他也是一个老帅哥,但战事一起,原本他这个清闲的官职,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三个码头,两个码头的转运官因工作疏忽已经被前方的年大将军以大将军印免职了,他王植算是硕果仅存。 是真的不敢懈怠啊,不是出身贵族的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那是真不容易,丢不起,是真丢不起。 “那边,那边,再清点一下,还有那边,也再理一下。 来人呐,让这批粮快点卸下去,把码头空出来,下一波船队大概就要来了!” 王植喊完后,看着那帮码头兵卒跑过去后,才弯下腰,再喘两口气。 其实,这座码头的事儿,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管,他是这个码头的转运官,但上头,其实还有两个上司,可那两位都是贵族子弟。 刚开战时,他们还能积极一下,早晚都在,战事一持久,他们就喊累了,每天黄昏时才会出来遛个弯儿。 对此,王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谁叫人家出生好呢不是? 再者,人浮于事,干的最多的地位最低拿得最少,也早就是官场上的习俗了。 “那儿那儿的,快点,把这批箭矢运过去,快点!” 王植又喊了起来, “该死,这帮贱种居然停在那里不动看什么跳舞!来人,拿鞭子抽他们!” 一群码头兵卒拿着鞭子上去,驱赶那些停下来看游歌班载歌载舞表演的民夫。 至于那游歌班的人,这些码头兵卒们倒是没敢去招惹。 这个时代,戏子的时代是很低下的。 这一点,甭管是在燕还是在乾亦或者是晋楚都是一样。 但凡事一旦和祭祀沾上边,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乡间的游歌班的人,他们可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但也没人敢真的拿他们当乞丐去欺辱,这是犯忌讳的事儿。 再者, 这个班的班主,人现在就在荆城内,据说被荆城城守大人引为知己。 那位私生子之所以将自己的游歌班带来,也是为了给前线将士鼓劲的,深层次的目的,则是为了邀名,以期得有朝一日,可以洗去私生子的身份,正式入仕。 歌舞再好看,但鞭子实在是太痛,民夫们遭不住了,很快就被驱赶去做工了。 王植冷哼了一声, 心里暗道: 唱唱跳跳有什么用, 还不如过来帮忙搬东西。 这时,远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身影。 “大人,来船了,还是大船。” “本官不瞎!” 王植下意识地向码头河边走了几步。 这大船,是水师的船么? “清空码头,准备让来船登靠,快!” 王植下达了命令。 虽然来船造型有些陌生,但王植根本就没想到这居然会不是楚国的船,更不会想到这居然是燕国的船。 燕国有水师? 燕国的水师会出现在渭河? 怎么可能,根本没这个可能。 ……… “主上,码头那边有动静了。”薛三提醒道,“要不要先靠岸让一部人马突进码头?”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一路上,楚人并未收到风声,我们来得也很突然,对面码头,也不像是有所提前准备的样子,继续前进吧。” “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 “如果你是一个胡建人,你会想到自己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蒙古国海军自你家门口登陆了么?” “还能这般比喻?” “差不多吧,传令下去,将屈氏的旗给挂好。” “是,主上。” “你倒是提醒了我,你可以先带你的那些人下船,做个接应。” “属下遵命!” ……… “大人,是屈氏的船!” “是了,是了。”王植点点头,道:“屈氏因为前年青鸾军主力葬送在了玉盘城下,所以这次原本并未派出兵马过来,现在,应该是新组建了一支青鸾军派来了。 快,把这里给清理开。” 原本繁忙拥挤的码头,很快被清理开了一大片开阔地。 因为, 你可以嘲笑屈氏青鸾军主力覆灭元气大伤,也可以嘲笑人被那燕国平野伯抢走公主戴了顶大绿帽子; 但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屈氏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依旧是大楚顶尖大贵族之一。 没人敢当面去顶撞它或者怠慢它,这,就是大贵族的底蕴和威慑力。 游歌班的人马上上前凑到了码头上,开始跳舞歌唱,韵律整齐,赏心悦目。 这是楚地的传统,远道而来的客人接受祈福。 且被祈福的人,还会送上赏钱,多少不论。 先前,每一次有大规模的船队过来,游歌班都是这般表现的。 再者,现在来的是屈氏的船队,领军的,应该是屈氏核心大人物,游歌班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家班主想要的是什么,若是能够结交到屈氏大人物,自家班主的愿望就能更快实现了。 不得不说,那位私生子在调教手下方面,有着一种惊人的天赋,能让手下人设身处地地为他去着想。 “哐!” “哐!” 码头,很大,可以同时停靠好几艘船。 船上,屈氏的旗帜随风飘扬。 紧接着, 一批身着青色甲胄的战卒排着整齐的队列从甲板上走了下来。 在后头, 一名身着白衣的剑客缓缓走下,在其身后,下来一个身着金甲的年轻将军。 “码头转运官王植,见过贵人!” 王植直接对着那名金甲将领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身边的一众码头兵丁也都跪了下来。 楚国等级森严,尤其是大贵族,拥有着极高的特权。 游歌班主动围拢过来,开始欢庆。 郑伯爷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剑圣,道:“看来,他们很欢迎咱们,有没有一种喜迎王师的意思?” 剑圣摇摇头, 其实, 他也是有些无语的。 原本以为下船后就将面临一场血战,谁知道,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时,其他船上的甲板也放了下来,一众身着黑色甲胄的燕军士卒以及身着杂乱甲胄的野人勇士冲下了甲板。 码头周围的民夫们对此十分诧异,但他们还是没有联想到那个可能。 就连王植,在看见那些纯黑甲胄和杂乱甲胄士卒纷纷下船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心里则寻思着是不是屈氏元气大伤后,连统一甲胄样式都无法做到了? 下船的士卒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扩散出去,缓缓列阵。 而在船上,一排排弓弩手也已经就位,张弓搭箭。 一种迥然的肃杀氛围,开始弥漫而出。 梁程在此时走到郑伯爷身边,开口道;“可以开始了。” 打了很久仗的梁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可以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容列阵,而原本应该对抗阻击你的敌人,却跪在你的面前,他们的国民,则带着敬畏的情绪围拢在这里看着热闹。 “有把握么?”郑伯爷问道。 “问题不大了。” 肉眼可见,远处荆城的大门,还大开着。 楚人不是懈怠了,而是在荆城北面,有好几只兵马驻扎着,而若是燕军企图从镇南关一侧突入进来的话,镇南关会燃起烽火来示警。 这一战,对于梁程来说,真的是有些……侮辱人了。 郑伯爷点点头,道: “那就,开始吧。” 游歌班的热情还在继续, 然而, 伴随着梁程举起手中的刀,一声令下。 早就已经列阵完毕的先头战卒纷纷举着刀宛若一群饿虎一般扑杀向前,后方弓弩手的一轮箭矢抛射更是直接清理出了好大一片区域。 其实,都不用这般严谨了,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拿不下荆城,郑伯爷是真的可以和梁程一起找块豆腐撞死。 而郑伯爷身边原本穿上青鸾军甲胄的亲卫们,则毫不犹豫地将刀口劈砍在四周这些热情洋溢的游歌班人身上。 楚人会尊重他们的风俗, 但, 燕人, 不会。 鲜血,裹挟着惨叫声,开始将码头快速染色,游歌班的人被快速屠戮,附近,码头兵卒以及民夫们,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随即开始大溃逃。 后续下船的士卒继续追杀,而梁程则领着一路兵马,飞奔向了荆城城门,城门,根本就没来得及去关闭,阿程直接率军杀入其中,这就意味着荆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郑伯爷站在那里,一群群虎贲从其身侧冲刺而过。 郑伯爷笑了, 随即, 又缓缓地收敛了笑容, 道: “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 简短地几个字,却蕴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霸气! 少顷, 郑伯爷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跪伏在自己面前没有被砍杀的王植的官帽, 王植的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他已经有些崩溃了,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见有士卒举起了大燕黑龙旗帜后,他才终于意识到,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完了, 完了, 完了…… “刚刚我说的话,你记住了么?” 郑伯爷问王植。 “记………记住了………” “好,一个字都别改,注意我的神情,然后帮我原汁原味地转告给你们的大将军年尧。” “转………转告…………” “哦,对了,还得再加一句; 就说,大燕平野伯郑凡,在荆城,恭候他年大将军。” 顿了顿, 郑伯爷继续道; “告诉年大将军,可以发动了。”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三章 恣玩 给年大将军上眼药这件事上,郑伯爷没打算停下来; 当然,这种行为,有时候,并不带太多的具体目的性,而是一种随意为之。 年尧到底会不会反,想不想反,他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顾虑, 对于这些, 郑伯爷不关心, 同样,靖南王,也不关心。 在田无镜的谋划里, 年尧的反应,根本就不在其中; 不会影响靖南王想要一举吃掉楚国精锐的决心。 那一日西山堡被破后,奉远阳说的话,到底是直钩还是弯钩,本就不重要,因为,田无镜根本就没打算正眼瞧这只鱼钩。 我要毁灭你, 你跪与不跪, 是你自己的事。 “来人,给他找一匹马来。” 郑伯爷招了招手, 又指了指跪在自己面前的王植, 道: “记得,一字不差,把话传到。” 说完, 王植就被两个亲卫拖拽下去了,准备“放生”。 而此时,后方船上的燕军士卒还在继续登岸。 荆城是个战略要地,面对靖南王时一向谨慎的年尧,自是不可能疏忽于这里,单单在荆城西北、东北、正北位置,就有三支兵马驻扎着。 但奈何,谁能想到燕军竟然会从背面顺着渭河堂而皇之地上岸。 你前面的壳儿,再硬, 但平野伯依旧一指狠狠地掐住了这一块多汁的软肉。 “传本伯军令,今日,不封刀!” “侯爷有令,不封刀!” “侯爷有令,不封刀!” 士卒们需要宣泄这么多日在船舱内积攒下来的压抑,而郑伯爷则需要用真正意义上的杀戮制造出足够的恐慌。 人,自是不可能杀得完的,因为自己麾下,不是骑兵了,肯定会有很多人能得以逃跑,他们,会将这里的恐慌也传递扩散出去。 镇南关内外,有大楚最为精锐的皇族禁军和那些贵族私兵大数十万,但,那又如何? 当自己将大燕黑龙旗帜插在这里时, 就等同是明明摆摆地告诉他们, 你们, 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郑伯爷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众魔王们,拍了拍手, 道: “难得的机会,都去玩儿呗,省得阿程一个人孤单。” “是,主上!” “是,主上!” ……… 梁程已经率军杀入荆城了,荆城的防御,很是松散,燕军虽然是以骑兵闻名,但这些士卒下马后,精锐,还是精锐。 确切地说,若是不考虑结阵和配合这种硬性条件的话,正常乱冲厮杀的情况下,没有马的骑兵依旧是比普通的步兵更为悍勇的。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素质对步兵,那真的是全方位的碾压。 而荆城内的楚军,显然素质不够高,且直接被燕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组织了几次反攻却都被很快击溃,到之后,就只剩下了四处奔逃。 这才是正常现象,一个国家,再精锐,也不可能全都是精锐; 饶是燕国,也有第一次望江之战失败拖后腿的左路军,现在,燕军体系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更别提楚人了。 管粮食,管运输,守在最安全地方的兵马,如果真的能打,它又怎么可能会被安置在这儿? 而郑伯爷麾下,除了野人王洗脑出来的第一镇野人勇士外,其余士卒,那可真正儿的是虎贲之士,田忌赛马的局面之下,楚人直接崩盘,丝毫不让人奇怪。 “杀!” 梁程举着刀,他是箭头,冲入城的燕军基本以他为指引,开始向城内关键位置去扑进。 楚人的成建制反抗被打崩后,下面的,就是先占领荆城内的城守府,先确保掐死对方的中枢,而后再分兵去控制其他城门再清扫城内乱兵以及企图反抗的燕人。 电脑端::/ 城守府的外墙,有点高,但搞笑的是,当梁程率领士卒冲杀过来时,却发现城守府的大门处居然挤满了人。 可以看出来,城守府内的守军想要关门,但外面的不少荆城有头有脸的人,带着自己的亲兵护卫想要去里面以求安全。 燕人还没杀来的,他们自己居然在门口厮杀了起来。 城守的兵开始放箭,外面的人则举着刀往里头冲。 而等到视线处出现成批黑甲燕军身影后,先前还有胆量在此时内斗的一众楚人,居然再度崩溃。 外面的投降,里头的,则丢盔弃甲般地向后宅奔逃。 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已经没心气儿去抵抗了。 饶是冰冷是僵尸的本色, 但梁程在面对这一幕时,还是有些无语地笑了。 仿佛先前数个月在镇南关外鏖战应对的楚人,和眼前的楚人,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这座城内的楚人,有些乾化了。 因为不封刀的军令已经传达,且这一仗,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抓俘虏的仗,面对已经跪地投降的楚人,燕军士卒依旧选择直接冲上去一刀将其了结。 余下的,则继续冲入城守府。 最后,当梁程步入后宅时,燕军士卒在一口井里,活捉了荆城城守景溯源,而在景溯源身边,还有一个衣不蔽体面容姣好的俊秀男子。 这个俊秀男子,就是城外码头游歌班的班主,也算是走南闯北颇具传奇和神秘色彩的他,在面对周围燕人明晃晃的马刀时,吓得那可真谓是“花容失色”。 只不过,男人长得这般水灵,倒也算是另外一种魅惑。 至于景溯源,看他姓氏就知道了,大楚景氏,掌大楚文脉,盛产文官,乃大楚文华之代表; 景氏不重武备,所以这次国战不像其他家族那般贡献了私兵,而是输送了不少粮草和民夫。 景溯源原本是上谷郡郡城的一衙之长,开战后,被调派到荆城组织这里的运转。 可能, 真的是因为镇南关作依靠,让后方的人,安逸懈怠了,这位景大人,居然还有空私会那位私生子; 当真是,天下何处觅知音,晋风起舞。 私生子的模样,我见犹怜,但周遭燕军士卒,脸上却露出了清晰的恶心反胃之情。 说白了,晋风还是更多的流行于权贵之中,且正因为在权贵中流行更加剧了其生命力,仿佛自己不也这般闻风起舞,就显得自己不够有档次一样。 而普通人,普通士卒,还处于省着饷银去红帐子里快活的地步,还是比较纯粹和接地气的。 “将军!” 这时, 一个校尉押着一名女子过来。 女子年岁约莫三十四五,头戴钗饰,体态丰腴,嘴角有一颗痣,身材很饱满,一看就是“虎狼之相”,也难怪瘦削的景城守得去那位私生子身上找存在感了。 不封刀是不封刀,但有些人,是该活捉还是得活捉的。 那名校尉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发现这名妇人的不同,就将其押了过来。 “夫人………” “老爷………” 梁程多看了两眼那个女人,按照瞎子他们的说法,这个女人,算是过门槛了才是。 但有着阿铭上次帮忙安排客氏的前车之鉴,梁程不愿意再去做这种帮主上拉皮条的事儿。 所以,还是交给主上自己评判吧。 “将他们三人,押送码头,交由伯爷!” “遵命!” ……… “啧,不行。” “啧,这个也不行。” 阿铭像是一个“拾稻穗的小姑娘”, 四周的厮杀还没结束,却已经在扒拉地上的尸身找寻符合自己口味的酒水了。 一般而言,实力越高的人,他的血液,往往越是香甜,但也并非绝对,有些人,哪怕没什么实力,但也有那个几率开出好喝的血。 阿铭就在认真地找。 “嗯,这具尸体的血液,活性很大啊,应该不错。” 阿铭右手拿着酒嚢,左手长出了指甲。 却在这时, 原本躺在阿铭面前的地方,身上鲜血淋漓已经死去的这位楚人士卒,忽然睁开了眼。 双方,目光对视。 彼此眼里, 都有些尴尬; 这货, 居然在装死! 阿铭指甲刺入对方的脖颈,对方想要反抗,却无力挣扎,很快,就彻底和四周环境融为一体了。 阿铭有些无奈地站起身, 寻找下一个目标。 接下来,阿铭又连续找到好几个躺在尸体堆里装死企图蒙混过关的楚人,有些燕军士卒发生了这一幕,都不由得心下森寒。 他们没办法用具体的词句来描述这种行为,大概,就是那种阿铭先生,专门挑选那些企图蒙混过关且真的差不离蒙混过关的楚人,去一个一个地掐碎他们的希望,给他们带来绝望。 但实际上, 阿铭只是去找酒喝, 而那些躺在死人堆里装死的活人,他们的血液活性,实在是太清晰了,却又让阿铭一次次失望。 “啊啊啊啊!!!!” 又一个企图装死的楚人被阿铭给杀了。 阿铭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找了这么久,翻了这么久, 酒嚢, 却还是空的。 第一次, 在战场上, 阿铭觉得捡尸好难。 ……… 薛三那边带着人在城门另一处,他们人少,没有去强行阻截控制从里面奔逃而出的人。 确切地说,本就没打算将这里的人全都杀掉,该跑掉的,就让他们跑掉好了。 所以, 薛三心态很好,他心安理得地在那儿,钓鱼。 钓的,是这群奔逃人中的上档次的鱼。 “那个,去!” “还有那个,去!” “那边那个,去!” 有些权贵,确实是有那种逃命天赋。 燕军已经来得很突然了,但他们依旧可以做到快速乔装打扮混着出城去。 只可惜, 碰上了坐在那里玩“分辨游戏”的薛三。 薛三身边人不多,但各个都是好手,且楚人只顾着逃跑,见燕人只是抓一两个目标,不理会其他人,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什么同仇敌忾共同反抗的戏码。 “男的,问出官职,大号的,先留着,女人家眷,长得好看的,还是正妻,得留着。” ……… “吼!” 樊力领着一群士卒,登上了码头上游的楚人船上,开始清理这些船上的楚人。 这些船先前靠着码头停泊着,事情发生后,也根本来不及逃离。 对于这些目标,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的。 荆城的粮食,得烧,这些楚人的军需补给,得毁,不过,楚国毕竟是大国,底蕴丰厚,所以,为了降低楚人后续运送粮食军需的能力,这些船,绝对不可能任由他们溜走。 不过,也没选择凿沉。 如果说靖南王打仗喜欢事无巨细,抽丝剥茧,那郑伯爷,则是喜欢“狡兔三窟”。 原本,按照之前的设想和计划,当大军乘坐燕国水师船只登岸后,应该凿沉船只以堵塞河道,防止楚人水师过来。 因为,真的不用去想了,大燕水师无论是战船规模造船技术还是水战经验等等方面,都和楚人水师,没什么可比性。 这支大燕水师这次进来,就没打算让他们能回去,也……回不去了。 但郑伯爷还是觉得,可以先留一留,不要那么极端,荆城拿下的太轻易,这是他没想到的,但这也意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座城,可能并不是那么好守,否则自己麾下也不会那么容易地就杀进去了。 如果实在不行,留着这些船,到最后时刻,自己还能再来一次转移。 原路返回那是必然会碰上收到消息就往这里来的楚国水师的, 但, 换个方向的话……… 要知道, 郢都旁边的觅江,其实也是渭河的一条支流。 上次自己带着公主去燕京城接受来自燕皇和朝廷的封赏,所以楚国那位景仁礼送来礼物时,自己不在家。 这不好, 郑伯爷一向是个讲究人,喜欢礼尚往来。 如果真的局势又发生什么变化, 他还真不介意乘船领着麾下顺着渭河再向南,一路拐入觅江,到郢都城外,向自己的大舅哥问个安好。 想来,自己大舅哥必然会对自己这个妹婿的到访感到开心和感动的。 ……… 四娘人在城中,但她身边没有带人。 城内虽然早就军管化,所谓的真正平民和商户,要么沦为了民夫,要么就提早收到消息迁移走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荆城内就不繁华了, 权贵,是一个自带奢华光环的物种; 他们会吃,他们也会玩,他们舍得吃,他们也舍得玩,哪怕,是战时。 船上漂泊这么多天,原本急匆匆带来的一些食材,早就消耗一空了,四娘想找寻一些新鲜食材,好给主上做晚饭。 精致的食物,是大自然对人类勤劳的最好馈赠。 眼下城内喊杀声震天, 但四娘却提着一个篮子,走街串巷,专寻那些府邸,去看后厨。 不时经过一条巷弄时,会碰见燕军在杀戮楚人,在看见她后,这些燕军士卒马上会对她行礼。 他们清楚,眼前这位,是平野伯爷的女人。 四娘对他们微微点头,未作停留,继续下一家。 丝线延伸出去,将门闩从里面打开。 这间后厨,让四娘目光一亮,储存的东西,可真多,蔬菜和肉,看起来也都新鲜。 就在这时, 一个男子忽然提着刀冲了过来。 四娘目光一凝,正预抬手,足以顷刻间将这男子大卸八块的锋锐丝线即将飞出。 然而,男子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看着四娘,道: “快,躲后头窖子里去,别出来,外面燕狗在杀人!” 男子身上系着围裙,看样子,是个厨子,手里拿着的,也是一把有些年头的菜刀。 “快快快,和她们一起躲起来。” 四娘没做声,往里走,厨子帮她打开了地窖盖子,下面,藏着好几个女人和孩子。 在地窖口,四娘感知到了一股冰凉之意,这意味着地窖下头,应该有一个小冰房。 这可真是够奢侈的,想来原本这户宅子的主人,应该也是个乐于享受的主儿。 四娘下去了,主上喜欢吃鱼,她想下去看看,里头冰库里有没有储存着的鱼,晚上好给主上做一份鱼汤。 地窖下面,还有一个女人,身上也系着围裙。 怎么说呢, 夫妻在一起时间久了之后,有些方面,会慢慢地靠拢然后相像。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那个厨子的妻子。 她走上前,握住四娘的手,将原本想要往冰库里走的四娘向她们那儿拉去,同时道: “别怕,没事的,没事的,燕狗找不到这里。” 我这不就找来了? 女人的手,在颤抖,她,在害怕,她的男人还在上面,守护着门闩,守护着大家。 四娘指了指冰库方向, 问道: “里头,有鱼么?” 楚人也喜欢吃鱼,吃得花样,也多,尤其是富贵人家。 : : 厨娘惊愕了一下,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落难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居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你丈夫,手艺好么?” 厨娘再度发懵。 旁边,几个女人和孩子,也一起发懵。 四娘拍了拍厨娘的手, 道: “这样吧,一道拿手菜换这里一条人命,行不?” ……… 码头上,有亲卫拿来两张椅子,一张桌子。 郑伯爷坐在椅子上,腿翘在桌子上。 让剑圣坐旁边,剑圣不坐。 郑伯爷看向剑圣,问道: “怎么不去玩玩?” 这是废话,一边倒的战局,剑圣怎么可能愿意出剑? 剑圣反问道: “你怎么不去?” 郑伯爷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道: “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杀生。” 作息还在作祟,卡文一起加上,双重折磨,昏昏沉沉地睡到天黑,本打算今天请假的,但感觉一号就请假,不合适,所以还是起来码字了。 月票,就先不求了,等我更新频率恢复和稳定了再求,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宴! 郑伯爷在往前走,剑圣在其身侧。 稍前方,有一群甲士正在搬运着前方的尸体,清开道路,再近点,则有四个甲士一人一把大扫帚,推开地上的鲜血。 因为,伯爷的靴子踩在污秽的血水上,会不舒服。 其实,郑伯爷没那么矫情,前阵子在打东山堡时,也能亲自扛着刀下去杀敌,但,条件允许的话,何必再苦着自己? 生活,就是需要多一些仪式感,你自己享受其实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你的这种仪式,你手底下的士卒们很喜欢看。 原本前面派人说要将抓到的人给押送到码头,郑伯爷拒绝了,他决定还是自己去荆城看看。 这时,一名背上插着三色旗的传信兵飞奔而来,跪伏下去禀报道: “侯爷,梁将军在城内库房里发现了一批楚人甲服,请求调兵。” “准。” 阿程要做什么,郑伯爷一般不会管,反正,听他的,准没错。 人特意派人过来请示一下,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面子。 “喏!” 传信兵跑回去复命了。 边上,剑圣笑了笑,开口道: “侯爷?” 郑凡笑道:“由他们去吧。” 先前自己下令时,下面士卒们就开始喊“侯爷有令”云云。 底层士卒或许站的高度不够,但他们也都明白,当自己这些人出现在荆城时,对于镇南关的数十万楚军,意味着什么。 一场远超当初千里奔袭雪海关的大功,就在眼前! 一些士卒擅自做主地将“伯爷”的称呼变为“侯爷”,一方面是发自内心,另一方面,是觉得已经水到渠成了。 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大家伙坚信,此战必胜,伯爷必定封侯! 所以,在这个时候,郑凡是不会去纠正他们称呼上的错误的,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眼下是什么地方。 昔日田无镜被削去王爵后,下面不少士卒依旧喊王爷,其实是一个道理。 当然了,在你享受着这种军心的同时,你同时也会必不可免地被下面的人推着走。 走到一定程度后,大概,就是黄袍加身了吧。 剑圣对于“平野伯之心路人皆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剑圣还是开口问道: “接下来,是守在这里么?” 袭击荆城得手,按照正常发展,接下来,应该是死死地守在这里,阻断住镇南关和楚地之间的联系。 郑凡摇摇头,又点点头, 道: “守是肯定要守的,但不见得是那般守,守城,也有很多法子,事实上,现在,我军已经出击了。” “先前梁程的请示?”剑圣问道。 他不通兵事,但喜欢问。 郑伯爷点点头,道:“是的。” 而此时,从北城门处,一支身着楚军甲胄打着楚人旗帜的军队正在快速出城。 伴随着领头将领的一声低喝, 原本队列井然的兵马,一下子变得松松垮垮,垂头丧气,还有不少人特意从附近地上死人尸体借点血擦擦脸。 一支败军,向北而去。 “传令下去………” 郑伯爷指了指附近的尸首,下令道: “将城内城外的尸体,全都丢渭河里去。” 让尸体顺着宽阔的渭河继续漂浮,让下游的楚地百姓实实在在地看见,看见前方的楚军,已经败了,死伤无数。 这种恐慌的情绪,不仅仅是要给北面的镇南关楚军看的,还得给后方的楚地百姓看见,说不得,到时候会有很多浮尸会顺着支流流入觅江。 让那群只知道在觅江上游船喝酒赏戏的楚地贵族们,亲自感受一下战争的恐怖。 他们应该经历过战争,楚国的局面,也并非一帆风顺。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前几年诸皇子之乱时,所动用的兵马规模不可谓不大。 但楚地,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清晰地感知到过来自外部敌人的侵袭了。 就是上次玉盘城下的四万楚军亡魂,也是死在晋地。 他大楚摄政王以自己的手腕强行凝聚贵族的力量统一对外,应该很不容易了; 郑伯爷觉得自己这个大舅哥,完全可以能者多劳, 所以, 他不介意给大舅哥加加码。 当刀子架在你脖子上, 当你皮肤已经感知到森冷寒意后, 就不信你们还能继续“铁板一块”! 入城后,两侧街面上,可谓是甲士林立,刚破的城,发生什么意外都不算意外,所以,对于伯爷的保护,要更为上心。 好在,荆城不算很大,走走看看,再注意一下地上的脏污,没多久,郑伯爷就和剑圣一起走到了城守府。 城守府大门口,有些鲜血淋漓,但里头,则干爽多了。 城守府的最后一拨护卫见大势已去后直接选择了溃逃和投降,里面并未发生过太多厮杀。 在院子里, 郑伯爷看了看四周, 对身边的剑圣道: “我原本一直以为乾人的园林造得极好,但现在看来,楚人的园林,也确实别有风味。” 乾人的园林更讲究文化气息,楚人则更追求自然。 剑圣开口道;“先前有人向你汇报过,城守姓景?” “对,叫景溯源。” “那就没错了,楚国最大的园林,不在郢都,而在景氏。” 大楚景氏不蓄养私兵,以大楚文脉所在之族著称,也正因此,景氏大部分心思,其实都用在了如何优雅,如何更优雅以及如何最优雅这三个方面。 景溯源来荆城当城守,为了享受,在城守府内特意按照景氏的审美修葺了一下园子,也很正常。 贵族老爷们得吃好喝好心情好,才能有心情去关心一下底层百姓,再写写诗,粒粒皆辛苦。 当然了,作为侵略者的郑凡,是没这个资格去批判这个批判那个的。 他虽然出身自虎头城黔首,但屁股早就坐权贵这边了。 这时,四娘走了过来,笑道:“主上,奴抓了个厨子,手艺想来是不错的,食材都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做。” 郑伯爷点点头,指了指这里,道: “就这儿吧,摆张桌子。” 家具,都是现成的,亲卫们马上去搬来了一张梨花木圆桌,三张方花纹路椅。 茶具和茶叶,那也是顶好的。 郑伯爷先坐了下来,同时示意剑圣一起坐。 剑圣没客气,坐了下来。 四娘斟了两杯茶,放在郑伯爷和剑圣面前。 剑圣低头喝了一口,微微颔首,道; “好茶。” 郑伯爷则抿了抿嘴唇,将杯子放下,道: “比大泽香舌,还是差了些许。” 因为他就只对大泽香舌印象深刻。 剑圣笑笑,不语。 郑伯爷则扭头看向四娘,道:“在前头垒个土灶,让厨子就在那儿烧菜吧,我们看着。” “是,主上。” 很快,那边开始垒简易土灶,厨子夫妇也都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齐齐在郑凡面前跪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郑伯爷问道。 “回贵人的话,小人叫牛东官。” “牛东官,做菜吧,本伯饿了。” “是,是。” 牛东官和自己妻子起身,两人马上去土灶那边忙活起来。 四娘则走了过去,站在土灶旁,看着。 有她在旁边盯着,就算这个面相老实的厨子真的不顾妻儿想要当一把英雄下毒,也绝对没这个机会。 剑圣开口道;“会不会有些不好?” 剑圣不在乎先前入城路上的尸横遍野,但在乎这个被抓来的厨子当着自己二人的面做菜给自己二人吃,有些,太过碾人了。 郑伯爷笑了笑,道: “这是帮他扬名呢,他如果真的将饭菜做得好吃,以后,就是大厨了,再者,看着师傅做菜,本就是一种………工匠精神。” “工匠精神?” “有些人,喜欢这个调调。” “你喜欢?” “我还好。” 牛东官那边第一道菜开始下锅,很快,香味就飘散过来。 “很难以想象,你现在很闲,居然真的在认认真真地等吃饭。” 郑伯爷则道:“我这不是闲的,再说,我现在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说不得千百年后,他今日所做的菜,就会变成哪个地方的名菜。 以后的人每每吃到这道菜时,都会想到咱们今日的事。 甚至,饭馆里还会挂一个牌子,专门告诉食客们,这道菜那道菜的由来,咱这,也算是流芳百世了吧。” “这也算?” “当然算。” “不,还是有区别的。”剑圣继续道,“如果日后燕并楚,这就是一桩美谈,美的是你;如果日后楚继续存在,那美的,大概就是他了,为了救下妻儿,以高超的厨艺满足了杀人不眨眼的燕国平野伯。”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你居然会这般说。” 剑圣道;“江湖上编故事的,不都这般编的么?” 他虞化平,早就不知道被江湖人编出多少个故事了。 以前,游历天下时,途径茶楼酒馆歇脚吃东西,听里头的说书先生或者其他茶客酒客聊着侃着,很多次一直听了很久,一直到他们说出了名字。 虞化平才意识到: 哦, 说得是我啊。 “也是,也是,不过,甭管是英明神武的平野伯爷在这里吃了一顿美食,还是穷凶极恶的刽子手郑屠在这里迫使名厨做了一顿饭给自己吃; 说到底, 可能数十年后,会有人去区分这个,但真到了几百年后,就算楚国还在,也不会再去有人分辨本伯到底是忠是奸是好是坏了。 只在乎,是不是有名,本伯觉得,自己应该会有些名气的。” 剑圣品着这句话,道: “你比我看得更深一层。” “呵呵。” 菜,开始上来了。 楚地菜,讲究的是一个鲜字,尽量维持食物的本味,但这其实更为考究厨师的水平,往往重油重口味的菜式,相对还会简单一些。 郑伯爷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四娘,四娘点点头。 “请用。” 郑伯爷对剑圣做了个“请”的手势; 剑圣拿起筷子,夹了菜,送入口中。 “不错。” 剑圣看向郑伯爷,却发现郑伯爷手里拿着筷子,另一边,何春来正拿着开水正在帮他烫筷子和碗。 “……”剑圣。 烫洗过后,郑伯爷夹了菜, “嗯,可以。” 菜,一道道上,郑伯爷和剑圣不紧不慢地吃着。 毕竟厨子就两个人,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满汉全席,但好说,也做了八个菜,且没一个是凉菜,最后,铁锅里开始炖起鱼汤。 这时,外头的事情安顿好了后,公孙志、宫望和苟莫离等将领也来到了这里。 大家本想过来听伯爷做下一步安排的,但看见郑伯爷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享受着美食,却又觉得很理所应当。 当你百战百胜时, 你的一切举动, 都会被你的下属自动脑补得高深莫测。 “来,大家一起吃吧,在船上时辛苦了。” 郑伯爷招了招手。 “谢伯爷。” “谢伯爷。” 旁边的亲卫又端来了凳子。 诸将们是没客气,也都端起碗筷吃了起来,但却没有一个人坐下来,都是站在桌旁。 很多时候, 身份地位的鸿沟,会很清晰。 它会水到渠成,甚至,不用人去提醒。 少顷, 剑圣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吃。 他其实是可以坐着吃的,因为在场没人会觉得他没坐下吃的资格。 因为大家伙都清楚,这位剑圣大人如果想,可以将饭桌边的人任选一个一剑刺穿胸膛,被选中的那个,几乎没幸免的可能。 而剑圣之所以不坐下, 原因很简单, 四周的这些将领,相当于是他平野伯的家将了; 公孙志和宫望将孩子都交托给了平野伯,本身就已经自认算是大半个家里人。 主公坐着, 家将们站着, 这理所应当, 而一般而言,陪着主公一起坐着进食的,是…… 主母。 剑圣也可以一甩衣袖,不吃了,下桌。 但那样未免过于着相,像是自己很在意这点点气节一样。 再者,刚打了个打胜仗,一扫在船上这么久的阴霾抑郁,也没必要扫大家的兴。 所以, 饭桌旁, 郑伯爷也没再招呼大家伙别客气,坐下一起吃,而是继续很自然地夹菜,吃饭; 其余将领们和剑圣,也是很自然地进食。 “鱼汤好了。”牛东官喊道。 先前战战兢兢的他,在开始做菜后,心境,越发地平稳下来。 四娘亲自端来第一碗鱼汤,放在郑伯爷面前。 郑伯爷端起来,轻轻吹了口气。 这时, 外头有传信兵飞奔而入: “报!!!!!!!!!梁将军和金将军于正北方击溃来援荆城楚军!梁将军部和金将军部已经分兵,继续前进。” 算算时间, 也差不多了了。 梁程在破城后,就早早地带着一支兵马向北而去。 因为南面是渭河,所以,荆城地界上先前逃跑的军民,也都是向北的。 驻扎最近的一支楚军其反应和动作,必然也是最快。 但当那支楚军向这边救援而来时,路上,必然遇到了一片又一片逃亡过来的军民。 这些军民的叙述中,燕人会如同神兵天降一般,且数目往往会比真实情况夸大很多倍。 这很正常,一来燕人不强大他们怎么会逃跑?二来,在惊慌错乱之下,除非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探子,普通人,哪怕是普通的士卒,想要短时间内大概摸出一个敌军数目来,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人数一上万,简直就是乌央乌央的,你也没办法上天去俯视,普通军民被裹挟在人潮中,怎么可能数得出来? 所以,虽然传信兵传回来的消息很简洁,但在场的都能脑补出来。 荆城有不少楚人的甲胄旗帜储存,这可比早些时候范家送得多得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所以,当那支最近且紧急赶来救荆城的楚军一边收拢从南方荆城逃来的溃军一边继续向荆城进发时,他们“接收”了伪装成楚军的由梁程和金术可所率领的燕军。 然后, 就被一波流了。 这也是为什么两支大军对阵时,没人敢傻乎乎地将杂牌兵或者炮灰兵放在正中央想当然地去消耗; 因为一旦前面快速崩了,很容易带动自己的中军后军一起崩,连锁反应下来,再优秀的将领也回天无力。 击溃了最近的那支楚军后,梁程又和金术可分兵继续向北进发了,目的就是趁着这个势头,趁着楚人大骇对情况两眼一抹黑之际,争取给他再添几把火,将他搅乱! 只可惜, 没骑兵了, 如果郑伯爷这次是带着两万骑兵过来的, 呵呵, 郑伯爷真敢亲率这两万铁骑在楚人上谷郡扫上一圈! 大捷消息传来,北面形势大好,这意味着短期内,众人不用担心来自楚人的反扑了,无论南北方向,楚人想要组织出反扑的力量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因此, 饭桌旁诸位将领一齐向坐在那里喝着鱼汤的郑伯爷行礼道: “恭贺伯爷再获大捷!” “恭贺伯爷再获大捷!” 周围的亲卫和甲士们则举起手中兵刃高呼: “侯爷威武!” “伯爷威武!” 喊错的马上改口。 “侯爷威武!” 在这种炙热且喧嚣的氛围下, 郑伯爷将汤碗放了下来, 缓缓道: “再来碗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五章 姓 楚人布下的是前强后弱亦或者可以说是前硬后软的阵形, 自己神兵天降自荆城码头登岸,梁程和金术可这两员自己麾下最为能打的将领,以有心算无心,还特意穿上了楚人的甲胄; 一战而溃楚人援军, 很让人意外么? 郑伯爷真心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喜的,这很正常,不是么? 他这次带来的,可都是精兵啊,精兵强将,打出这个战绩,不是理所应当么? 打不出来才应该震惊才是。 所以,郑伯爷这不是在装深沉,而是真的不以为意。 只是,将汤碗递出去时,看见周围一众将领的目光,那浓浓的敬佩之意,浓郁得近乎要化作水滴淌出来似的。 郑伯爷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淡然和加汤,又映照上了“小儿辈大破贼矣”了。 笑着微微摇头, 这会儿, 他才意识到, 以前靖南王,人家其实真的不是在装逼; 人家应该和现在的自己一样,觉得很正常的一件事,所以做出了很正常的一种反应; 却偏偏因为层次上的不同,所以给你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其实和这个人的动作,姿态,神情,各种有的没的细节,完全无关; 归根究底, 还是看身份。 而这“身份”两个字,包容许多,但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套用到郑伯爷身上,就是过去的战绩,现在的地位以及未来的发展。 鱼汤,被四娘盛来了。 郑伯爷接过鱼汤,看着上面漂浮着的香菜,轻轻吹了吹,小小抿了一口, 道 “不是本伯要给诸位泼什么冷水,本伯的意思是,咱们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挤压在船舱里憋闷了这么久,才得以落脚于此。 眼下的局面,确实大好,但这大好局面,却又是应当的,否则,这些日子的苦,岂不是白吃了?” 有些话,郑伯爷不方便继续说; 不仅仅是他们受苦了,那些被征发起来修建河工的民夫,那些因为破堤而流离失所的望江下游晋地百姓,他们的苦,难不成也白吃了? 当然了,如果给他们选择机会的吧,他们肯定不会愿意的,但谁叫他们没选择机会呢? 郑伯爷现在能记得他们的无私付出,已然是很有良心了。 郑伯爷将汤碗放了下来, 继续道 “局面,才刚打开,咱们接下来,才是真正需要拿主意拿章程的时候。这座荆城,本伯先前进城时,一步一步走过来,细细看过了,相信你们也已经看过了。 这城, 好像不是很好守的样子。” 岂止是不好守,简直是没办法守。 荆城是有城墙的,但城墙早就年久失修得厉害了,最好笑的是,当初野人为了将劫掠所得快速运回雪原,不惜做出了在雪海关城墙上开口子的这种滑稽之事,而同样的一幕,又出现了这里。 南面城墙,颇有一种民用军用合为一体的感觉,一是因为城池的扩张,二是因为这半年来,每天都有大量粮草军需需要经由这里转运,为了方便,楚人应该是主动地扩建了城内的库房同时还特意多开了几扇门。 是的, 多开了几个城门。 这就是楚人比野人优秀的地方了, 野人只知道破洞,所以野蛮; 楚人破了洞后,还会给洞上修上门。 但这两扇门有个屁用! 当初自己是怎么攻破西山堡的?不就指着那扇城门使劲地往里钻,然后以点破面了么! 现在倒好,这一面城,不是一扇门,而是好多扇门。 且就是想要在此时重新修葺城墙也不可能了,当初自己在雪海关时能修补城墙,一是因为野人来得不够快,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但很显然,自己攻破荆城之举,等于是痛了此时整个大楚的菊花; 楚人,绝对不会给自己悠哉悠哉修葺城墙加固工事的时间的。 二则是当初在雪海关里,还有一大批野人没来得及运回雪原的晋人奴隶,但眼下,自己这里,能杀的都杀了,其余的,也都四散逃跑了; 当然了,这些人,也不可能真的故意活捉过来当苦工的,楚人很快就会打来,留着这些苦工等于是将自己本就很残破的城墙再自己人为地戳上无数个小洞。 这是……脑子进水了。 郑伯爷眯了眯眼, 随即, 又继续开口道 “密谍司的兄弟,已经做得很好了,荆城的现状居然是这般,并不怪他们,也怪不得任何人,毕竟,如果荆城真的‘固若金汤’,咱们说不得就打不进来了,就算真打进来了,也断不可能像今日这般轻松的。 所以,本伯以为,到底守不守荆城,还值得商榷。” 田无镜不是神,作战计划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天衣无缝; 但好在,郑伯爷在大燕军中已经有“靖南王”话事人的地位,别的将领自是不敢违背靖南王制定下来的军令的,但郑伯爷却有“解释权”。 “伯爷,您吩咐吧,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宫望说道。 这支兵马,虽然是好多家拼凑起来的,但却散而不乱,因为自始至终,郑伯爷的意志是可以贯彻全军的。 “先这样吧,四娘,让三儿带着人去对岸摸一摸情况。” “是,主上。” “宫望。” “末将在。” “本伯命你带麾下士卒,将城内,能吃的,全烧掉,能用的,全毁掉,不留一粒粮食一件甲胄给楚人。” “末将遵命!” 数万头猪,想要全部抓完也得费很大的功夫。 荆城里储存大量的楚军军粮,想要完完本本地都烧掉,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至于甲胄,完全可以堆凑在一起,跟着一起烧,烧了,也就毁了。 “公孙志。” “末将在!” “本伯命你协同阮三,将码头上,咱们的以及今日夺下来的船只做一个整理,多抓一些船夫过来,问问他们水路的情况。” “末将遵命。” 郑伯爷又看向站在那里的苟莫离, 道 “第一镇出城,接应梁程和金术可的兵马。” “属下遵命。” 郑伯爷站起身, 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将领, 认真严肃道 “诸位,是战是守是转移,本伯还得等再过两日楚人给本伯一个确切地答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没有‘退’这一选项。 在我们北面,有数十万楚国最为精锐的大军拦着,我们来时的河道,现在说不得已经出现楚国水师的身影。 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过, 这也挺好, 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赢才来的。” “万胜!” “万胜!” …… 一场就着餐桌而展开的军事碰头会结束了,城内的各路兵马在各自主将的指挥下再度开始了调动。 而郑伯爷,也在此时提审了荆城的城守大人。 城守大人很硬气,被绑着跪在地上,却依旧梗着脖子。 但可以留意到,他的目光,并非那般视死如归,而是不停地在偷偷打量着郑伯爷的神情,且他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一个文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错了。 郑伯爷几乎可以断定,用个小刑或者来点深层次的恐吓,这位城守大人,变节,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但郑伯爷偏偏无视了他,对他“大楚忠诚”的表演,浑然没当一回事。 因为,自己本就是要放他走的,说不得,还能顺势玩一手“蒋干盗书”的把戏。 最重要的是, 这货, 确实不是个能干事儿的, 要是真有能力的楚人,不倒戈自己自己也没时间劝降的话,郑伯爷早将其一刀结果了。 但这位景溯源,郑伯爷想将他“放生”。 在自己这里每顿还得多消耗自己一碗饭,丢回楚人那里去,说不得还会因为“宁死不屈”而被赞扬,哪怕,他丢了荆城。 郑伯爷的大部分目光,是落在了那个思身子身上,。 思身子,瓜子脸,眼角待媚。 后世确实曾一度流行过阴柔美,但那些阴咸肉们,是怎么比都比不得眼前这位纯天然的。 郑伯爷挥挥手,旁边的亲卫就将景溯源带回看押地去了。 接下来,在四娘的安排下,景溯源逃跑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当然了,如果他还是不争气,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就只能由燕人来装扮成楚地义士去劫牢房了。 “你叫什么名字?” 郑伯爷问道。 “回伯爷的话,奴姓赵,叫赵琦。” 回答时,赵琦还特意对着郑伯爷无比哀怨地扫了一眼,眼神里,满含秋波。 “听说,你是个私生子,哪家的?” “伯爷,奴也不知,否则,奴这前半生,又怎会这般凄苦?” 说着, 居然自己就开始掉起了眼泪。 “唉,可怜啊。”郑伯爷感慨道。 “可不是么,伯爷,奴这种无依无靠的人,活在这世上,可真是不易呢。” “是啊。”郑伯爷点点头。 “还请伯爷,请伯爷帮奴,呜呜呜………” “行我帮你。” “伯爷对奴实在是太好了,奴一定………” “既然活得这么累,我帮你去死吧。” “………”赵琦。 郑伯爷对四娘道“宰了吧。” 四娘指尖有针线在环绕着,道“主上,不用刑?” 鲜有人能扛得过四娘的用刑手段。 “不费这个功夫了。” 听到这番对话的赵琦急了, 马上喊道; “伯爷,我原本应该姓屈!” 郑伯爷有些意外地扭头看向赵琦, 道 “真的?” “千真万确,伯爷不信可以去将景溯源给重新提回来问问他,他其实也是知道的。” “早说不就好了么,我和屈氏熟啊,关系好得很。” 赵琦苦笑道“伯爷,您就不用再戏弄人家了,谁人不知道屈天南死在您的手里,其子屈培骆所要娶的公主,现如今,人就在您的雪海关里养着哩。” 真正意义上的仇,无外乎是“国仇”和“家恨”。 很不幸的是,这两点,郑伯爷都和屈氏杠上了。 “你恨屈氏?” “不恨。”赵琦摇摇头,“他们屈氏人虽然视我为羞,但我确实是占了不少屈氏的便宜,我若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家子弟,现在的我,大概早就被卖入青楼了。” 女人长得漂亮,是红颜祸水。 男人长得太好看,其实也是一种罪。 郑伯爷笑道“和刚刚那位?” 燕军士卒抓到景溯源和赵琦时,他们是躲藏在井里的,显然,先前他们在一起,且被抓时赵琦还衣不蔽体。 赵琦回答道“那是我想要了。” “呵。” 倒是挺有个性的。 郑伯爷又看向四娘,道;“埋了吧。” “伯爷,我有军情可报,我先前就是坐船从觅江那里入的渭河,再经过渭河带着我班子里的人来到了荆城。” “第一,我时间很紧,所以,我没时间去判断你给的军情到底对不对;第二,军情方面,我自己的人会去探查,而我,还是更相信他们一些。” 赵琦不想死,一般长得好看的人,他都不想早早地去死,因为他们往往比世上绝大部分长得普通的人,更早更容易地品尝过来自生活的美好。 “伯爷,贵军是坐船来的,没带战马吧?没有战马,大燕铁骑,还能驰骋起来么?自荆城沿着渭河往东八十里处,有一座楚人的养马场,那里,蓄养着楚人的战马。 我来前在觅江,曾睡了一个白家的公子哥,他在床上亲口对我说的,他过几日就要去上谷郡的养马场,那里,已经集结了好几批从国内其他马场调运过去的战马!” 战马,是一种战略资源。 乾国和楚国,都不适合养马。 燕地有荒漠,晋国有雪原,都是盛产战马之地,且燕晋两地,自八百年前,就深刻认知到没有足够的骑兵无法解决掉自己的对手。 所以,才有了大燕铁骑的诞生和发展,才有了三晋骑士驱逐野人的辉煌; 相较而言,楚国的战马情况比乾国要好。 楚国下面的贵族,在爆私兵时,可谓是不遗余力,所以,地方上有着极大的养马积极性,虽然大楚皇族禁军所能调动的骑兵不算多,就那几个万人队骑兵还被当作宝贝疙瘩不舍得用,但若是能将贵族手中的骑兵集中起来的话,楚国的骑兵,至少在数量上,还是很可观的,完全有能力和大燕铁骑打一场大规模的骑兵对决; 当然,只限于一场。 而乾国呢,其实乾国三边一直到滁郡,一马平川,也适合养马,外加乾国境内还有北羌部族活动,北羌相传是蛮族的近支,也擅长养马。 乾人也曾自己搞过马政,为此投入了大笔的税赋,但慢慢地,原本属于朝廷的养马场,马开始变少了,羊开始变多了,养马的地方开始养羊以供给上京的权贵享用。 乾人的骑兵不足,很大部分原因是自己作的,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北伐时,大军里,也是有数目不少的骑兵的,现在,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如果燕皇的基本盘不是大燕,而是拥有乾国的富饶,可能陛下做梦都能笑醒吧? 这,也是燕皇一直渴望攻乾的原因,乾人,不能给他们机会,要是让他们真的觉醒了,其所能爆发出来的战争潜力,将会无比可怕。 “马场………战马………” 郑伯爷,心动了。 他不求能搞来太多的战马,这不现实,但哪怕就只搞来小几千匹,也够用了,甚至,足以改变大局。 眼下,这座荆城实在是不好守,但却又不能不顾。 自己麾下的这些士卒,可都是真正的优良骑兵,有了战马后,他们就能即刻发挥出战斗力。 到时, 梁程可以留在上谷郡指挥这几千骑进行袭扰, 自己则可以带着主力,坐船,顺着渭河,去找寻觅江的踪迹,让大楚郢都的百姓和权贵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属于燕人的浪漫! 在雪海关时,熊丽箐曾对郑伯爷说过,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家了。 郑伯爷是个好丈夫,只要条件允许,他愿意去帮自己的妻子回去看看家里还好么。 赵琦咬了咬牙, 他咬牙时,还习惯用灵巧至极的舌头快速舔过自己洁白的牙齿, 开口道 “伯爷,我可以带着我的游歌班去骗开马场的守备,那个公子哥,在马场里,地位不低,他应该还对我的身子食髓知味着呢。” 这番话,听起来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如果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谈美人计,郑伯爷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偏偏眼前这个妖冶,是个男人。 “本伯登岸时,你的游歌班排在第一列,死得,七七八八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琦不以为意,很随意地道 “那不正好,伯爷可派燕军甲士换身行头,跟着我进去,直接里应外合,尽可能完整地拿下马场。” “你,想要什么?” “活命。”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止。” 赵琦捂着脸,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说要报仇,是不是太俗套了?但我,真的不恨屈氏啊。” 一般而言,私生子会遭受很大的不公,连带着其母亲,也会日子过得很艰难。 “你母亲姓什么?” 郑伯爷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赵琦舔了舔嘴唇, 答道 “也姓屈。”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南下皇城 “有点意思。” 父母都姓屈。 当然,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后世夫妻同姓的,也很常见,孩子还不用吵闹到底要跟谁姓。 但, 怎么说呢, 姚子詹自己无比风流,在各国游历时都曾留下过爱情故事,可谓是解开腰带去舒服,舒服完后人跑了,再隔着老远写首诗,外人看的是潇洒浪漫,但实际上,真的是老不要脸了。 但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却曾在文章里说过,大门大户里,最是脏恶臭,脏得让人不敢涉足,恶得让人心肝儿发颤,臭得让人难以自抑。 所以,由不得郑伯爷不去往那特定的方向去联想。 赵琦开口道; “还真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母亲姓什么。” 随即, 赵琦又道: “因为外人都晓得,我是屈氏的私生子,这就,已经够我混吃混喝了。伯爷,您的关注点,可是让我惊诧。” “要说么?”郑伯爷问道。 “伯爷想知道的话,奴怎敢不说?” “不一样,先前你是俘虏,我是主家;现在,事儿谈完了,你是………” “朋友?” 赵琦眼里,开始放光。 “你是村口槐树下说是非的癞子,我是坐那儿乘凉听是非的懒汉。” 你愿意说,我就可以听。 “伯爷这比喻,有意思,这么说吧,奴的母亲,比伯爷您认识的屈培骆,高一辈,而奴呢,如果奴能进屈氏家谱,也比屈培骆,高一辈。” “哦~” “伯爷觉得如何?” “很有意思。” “奴也是这般觉得。” “你想活着?” “奴想好好活着。” “拿下马场,本伯,许你一个前程。” “可以换来多少美男子的前程?” “本伯不好这个调调,所以,你如果不想本伯哪天心情不好把你给砍了,以后就在本伯面前,把自己放正常点。” 赵琦跪伏下来, “小人明白了。” …… 梁程和金术可率军回来了,这一战,斩获颇丰,自身损伤又极小,但还是受限于步兵的机动能力,导致未能进一步扩大战果形成卷珠帘之势。 且不能再向北继续深入了,否则就有被楚人反过来包饺子的危险,见好就收即可。 士卒可以休息,将军不得休息。 后半夜的郑伯爷才睡了一会儿,听闻阿程他们回来后,马上将他们喊了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负责去接应的苟莫离。 瞎子要是在,苟莫离的作用就有些鸡肋了。 但瞎子现在在雪海关主持老家事务,苟莫离的战略眼光能力,就凸显了出来。 到底是曾卷起野人风浪的野人王,他的建议和看法,没人敢无视。 何春来这位“反清复明”的义士,现在已经完全成了郑伯爷的生活助理,提前和那位牛东官一起准备好了夜宵。 原本可以摆在院子里的, 但城内正在大规模地焚烧粮食,光是粮食的香味也就罢了,问题是那漫漫的烟尘,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所以只能紧闭门窗待在屋子里。 “局面,就是这般,本伯想说说自己的想法。” 郑伯爷吃了一口馄饨,将勺子放在碗里, 道: “我是这般想的,荆城守不住,咱又必须掐死这个位置,不能让上谷郡和楚地之间的联系恢复通畅。 我们要的,只是这个效果,方法上,可以有很多的地方去变通。 比如, 那座马场。” 郑伯爷看向了阿程, “马场那里要是能拿下来,武装出个几千骑兵,阿程,你有把握用这几千骑兵来继续遏制住这块区域么?” 几千骑兵,说少,不算少,但说多,真不算多,关键看你怎么用。 如果是和对方军阵冲阵,那几千骑兵也就是一锤子买卖,捶不破敌阵,自己大概也就陷落进去了。 但要是能像当初金术可于东山堡外燕楚两军鏖战时那般忽然杀出,一举颠覆战局,那效果,可就大了去了。 梁程自是能懂得郑伯爷的想法的,所以直接道: “主上,这次在荆城码头上又缴获了不少船,如果接下来偷袭马场顺利,再给属下留一些船,属下可以有自信留下来和楚人玩几轮推手。 另外,主上率主力南下的话,楚地后续兵马大概率是不能也不敢再继续北上上谷郡了,也算是帮属下减轻了一大压力。” 郑伯爷如果率主力乘船南下,可以直接威胁掉大楚皇都。 燕皇当初可以对着蛮王直接在信里写道: “你若敢出兵,我大燕拼着燕京不要,也要集中所有可战之兵可用之马全力压入荒漠,直扑你王庭!” 摄政王大概,也敢这般说,因为从听到的和看到的以及自己亲自接触到的可以总结出,这位摄政王也就是郑伯爷的大舅哥,真的不是凡品。 但说白了, 大楚自有国情在, 你以掀桌子的方式威胁别人,也得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掀桌子的能力。 燕皇乾坤独断,马踏门阀之后,朝堂上根本没有敢忤逆他的存在,大燕军权,一部分在朝廷手中,另外的,全都在两位侯爷手中或者治下,而这两位侯爷,一个是蛮族最为畏惧的镇北侯,一位是敢自灭满门的南侯。 燕皇想发疯,大燕是能且必然会跟着一起发疯的,这桌子,是真的可以掀翻! 所以, 蛮王怂了,那一次三国大战,自始至终,蛮族都未敢动兵,甚至还主动送了两个自己不对付的部族进入燕国境内投诚归附。 而楚国呢, 摄政王如果喊这一出, 不要管郢都,不要管家里,全线北伐! 首先, 郢都可以不管,但大贵族自家的封地,能不管么? 天知道这支燕军来到郢都后,发现城墙太高耸,攻不破,会不会转而窜向其他地方。 摄政王可以“高风亮节”,但底下贵族们,未必真愿意连家门都不顾了。 同时, 最重要的一点是, 燕国发疯,灭蛮族,不可能,但逮着你王庭打,直接将你王庭骑兵给吃掉,给你王庭撵得在荒漠上跑个几圈,直接将你法理上的尊荣和实际的实力都给削掉,这,是没问题的。 对于蛮王而言,自此之后,王庭就算还在,怕是也就沦为荒漠上一个普通部族了。 而楚国呢, 全线北伐, 听起来很勇, 但楚国敢这么干么? 镇南关外,靖南王数十万铁骑可就在等着,真要敢出来北伐,还需要在那里造那么多龟壳? 最后, 说到底, 郑伯爷敢这么轻松, 麾下这些将领在深入敌后还敢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真不是他们军事素养差,也不是他们没有危机意识, 而是国力,国势, 至少, 在战争层面上, 燕军占据着绝对的主动。 小鬼狂不狂,全看阎王到底站在谁背后; 要知道,就算是郑伯爷的主力南下,可以带走从楚地来的各路楚军兵马,但在镇南关那儿,可还有数十万楚国战力最强的楚军呢。 但梁程依旧敢这么自信就用几千骑和一些战船拉开战场范围后打游击,敢保证可以继续掐住楚人的后勤; 根本原因就在于, 北面的楚人那里,有靖南王亲自看着。 苟莫离笑了, 然后捂着嘴, 然后又捂住了眼, 一时间, 他情绪有一点点的失控, 放下手后,眼眶有些泛红。 这不是狗子故意的,他是没伪装,因为在这里,没啥伪装的需要,且他也明白,郑伯爷和那些被称呼为“先生”的手下们,更喜欢“真实”。 苟莫离想到了自己当初, 在得知雪海关被郑伯爷攻克的消息后, 他马上就呆滞住了; 且一度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只要他知道了,想去伪装不知道的话,也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装相”的痕迹; 但, 对面是田无镜。 那是一个在战场上心思细微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存在; 最后的结局就是, 田无镜看出了野人后方不稳的隐秘,所以,预测了野人王的预测,一招瞒天过海,诱使野人主力过江再以大燕主力直接将其击溃! “怎么了?”郑伯爷看向苟莫离。 苟莫离擦了擦眼泪, 笑道: “属下只是觉得过不了多久,那位楚国大将军年尧就要经历属下曾经受过的伤,就好,好开心啊。” 当别人重复你的倒霉时, 你多半, 会幸灾乐祸的。 “呵呵呵………” 郑伯爷笑了。 其余人,也都跟着很有礼貌地一起笑了。 “诸位,咱们,都算是家里人了,也必然清楚这一仗,对于咱们的意义,我也不和你们藏着掖着,眼下遇到多大的困难,都是值得去克服的。 试想一下, 镇南关被破,楚国北方精锐尽丧,上谷郡落入燕国版图; 这之后, 整个晋东, 就是咱们的家底了。 他初代镇北侯靠着百年前那场大捷,立府百年,至今仍是北封郡的擎天之柱。 眼下, 就是咱们立这柱子的时候!” 众人准备再跪下来喊口号,却被郑凡直接抬手阻止, 道: “事情,宜早不宜迟,东边的那处马场,得找点找机会去拿下来,否则我怕那边会有防范,梁程。” “属下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你亲自挑选一支人马,抢了马场后,若是一切顺利,马上派人过来向我回报。” “是,主上。” “其余诸位,咱们做好准备吧,我希望一切顺利,因为,我想去郢都看看风景。” ……… 做完了夜宵的何春来,自是没有机会和资格去参加那场真正属于雪海关核心圈的会议的。 他坐在台阶上, 在其身边,坐着牛东官。 牛东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干果,递给何春来。 何春来伸手接了。 “你的厨艺,是极好的。”何春来说道。 “嘿,今儿个还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紧张的一次饭,以前跟着师傅学徒十年,第一次上灶给客做菜时,都没那般紧张过。” 牛东官是个老实人; 所以,他能在见到四娘时,骂外面的燕军是燕狗,然后再在看见郑伯爷时,跪下来高呼“贵人”。 虽说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落到他这个厨子身上,也已经不知道被分摊了多少了。 贵族们,将军们,还没死光呢,好像也轮不到他牛东官去拼命。 牛东官老实的另一方面,是他觉得何春来很亲切,因为在他看来,何春来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厨子。 “你打算怎么办?”何春来问道。 牛东官答道: “活着。” 世道如此艰难,亲眼目睹了城内城外死了这么多人,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没想过以后,没想过将来?” “以后不活了?不活了,哪还有什么将来。” 何春来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歇息了吧,伯爷起得早,明儿得做早食,伯爷喜欢吃面,你做一道楚地面,葱花香草多放一点,辣油……辣油我调。” “好嘞,兄弟。” 翌日清晨, 郑伯爷醒了过来,而与此同时,调配好兵马根本就没顾得上休息的梁程,已经带着赵琦出城向东去了。 而城内的粮仓,到现在,还没烧得完,仍然在继续着。 不过,士卒们这两日的伙食,可谓是相当奢侈,因为烧是一种解决,吃下去,也是一种解决。 当然了,自家兵马所需的粮食,还是早早地分离准备好了,真把粮全烧了结果自己没粮吃,才叫真的脑子进水了。 郑伯爷先洗了个澡,先前坐船,条件有限,眼下既然“脚踏实地”,得抓住机会多洗刷洗刷。 洗澡水是四娘预备好的,在郑伯爷的要求下,两个人一起洗,一直洗到下面口吐白沫。 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深吸一口裹挟着草木灰和粮食香的气,差点给郑伯爷的神清气爽给憋回去。 不得已之下,郑伯爷只能又退回房间里,吩咐外面的亲卫将早食送进来。 早食,很丰盛,郑伯爷很满意。 吃完擦手时,郑伯爷看向何春来,道: “那个牛东官手艺似乎不错。” “是的,伯爷。” “带着一起走吧,这么好的一个厨子,丢了可惜了,让他再去学学燕菜,争取弄个燕楚全席出来。” “好的,伯爷。” “你呢,你以后打算做什么?陈道乐留在雪海关跟着瞎子主持事务去了,你不可能就一直在我身边就负责做菜吧?” “伯爷,我觉得,这也挺好。” “屈才了。” “能让伯爷吃好喝好,也是大事,说句心里话,伯爷敢吃我做的饭,我挺……佩服的。” “有些话,我想瞎子已经对你说过了,但,我该讲的,也是得讲,在我眼里,其实没有燕晋之分,不过,我喜欢燕国。” “属下能感觉出来。” “但我真正在乎的,是我的自己人,这也是我对剑圣说过的话,我不在乎我下面是燕人还是晋人亦或者蛮人野人,甚至,以后可能还会有楚人。 他们愿意跪我,愿意追随我,我就拿他们当自己人,我会保护他们,除了自己的命,其余的,我都可以拿出去保护他们。” “属下,看见了。” 百闻,不如一见。 剑圣曾在盛乐城守城门,也曾在雪海关杀过猪。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以前的将军府现在的伯爵府,在对待民生方面,可谓是真正的愿意下血本。 或许,在史书中看,这是意欲争夺天下之相,所以不像农民军起义那般提前享乐,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但剑圣和何春来,都不是庙堂中人,他们亲眼看见的,是伯爵府治下百姓的生活水平。 “我不想问你的过去,但如果你愿意随我一起创造一个更加美好幸福,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甚至,没有种族之分,大家和平共处互相尊重,互相平等的未来家园,我愿意接纳你。” “这是………梦么?” “先做梦,才有可能在现实里,实现它。” 何春来点点头,道: “伯爷中午想吃什么?” “想吃点清淡的。” “好的,伯爷。” “辛苦。” “荣幸。” 午饭,果然清淡,而入夜后,那边的烧粮食也终于烧到了尾声。 听那边的汇报说,不少士卒烧着烧着,都哭了。 这能理解,如果可以的话,郑伯爷也想将这些粮食搬运回去; 除了那些十指不沾的权贵会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脑瘫话来,其余绝大部分人,尤其是出身底层的人呢,对于粮食,有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剑圣坐在那里喝着茶, 感慨道: “真糟蹋东西。” 郑伯爷点点头,道: “是。” 剑圣又问道: “楚人还没来?” 第一拨附近的救援兵马被梁程和金术可给击溃了,但楚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也没那个资格去善罢甘休。 “估计快了。” 就在这时, 一名传信兵冲入院子里,跪伏在了坐在门口纳凉吹风的郑伯爷面前。 他嘴唇干裂,神形疲惫,显然是疲乏得狠了,但还是马上行礼, 喊道; “伯爷,梁将军已拿下马场,可用战马,不下四千匹!” 郑伯爷笑了, 站起身, 下令道: “传令,城内放火,给我将荆城夷为平地!” 郑伯爷整了整衣袖, 专注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坐在对面的剑圣开口道: “怎么了?” 郑伯爷回答道; “要去见丈母娘了,有点紧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七章 待客之道 “朕,乏累了。” 摄政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摄政王觉得自己不差的,那位燕国皇帝敢对手下两位侯爷如此信任,他,也是能做到对年尧信任如一。 但, 随着战事的持续, 镇南关以北被楚人接连破城破寨导致不得不收缩防御, 让那些贵族以及朝堂上不少人,都开始转变了风向。 抨击年尧的折子,开始变多了,含沙射影的,也不在少数。 边上,正斜靠在那里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翘着腿的熊廷山笑道: “四哥,那些苍蝇,不听便是,图惹心烦。” 摄政王摇摇头,将手中折子丢到一旁,身子微微后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道: “朕现在有些庆幸,庆幸那位燕国皇帝马踏门阀,开科举,算是彻底断了咱们楚国这些贵族的念想。 马踏门阀是一锤子砸烂,科举,这是真的用软刀子,在削他们的根本。 虽说像乾国那般,以科举制国,不过百年时间,那些士大夫看起来,似乎也和咱们的贵族差不多,但说到底,还是得重新换一批人上去的,自然,也就有一大批人会下去的。 如果不是这个情况, 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咱们这些贵族聚拢起来,让他们出兵出粮出人。” 熊廷山边咀嚼着苹果边道: “不马踏门阀,他姬润豪靠什么对外开战?都是相依的。” 如果燕国还是那个燕国,门阀林立,此时打了过来,兵威强势之下,说不得这些大楚贵族,就会磨洋工出兵不出力了。 大不了熊氏去燕京,在晋王府旁开一个楚王府,他们这些大贵族,头上换一个姬姓主子,大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呗。 当然了,日子大概率没以前安稳,且大家也熟悉了熊氏在上面,换一个当家人,肯定有很多摩擦以及不方便,但至少,大家是有退路的。 他燕皇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名义上的一统,那大家,不妨可以给他。 一如荒漠上的王庭,百年前王庭最为强盛时,也并非真的能够控制荒漠上绝大部分部族,而是能够号令它们追随自己的旗帜作战。 这是头狼的做法; 但, 燕皇做得,实在是太决绝了。 也正因为大家伙清楚,等燕人进来,他们不是被拉拢的对象,而是被清算打击的对象,八百年的体面和尊荣将不复存在,所以,才会快速地聚集到熊氏身边,一起发力抵御燕人。 根本性的矛盾,被抓住了,大家也是一致的,剩下的,其实也就是细枝末节了。 “强国之道,就在眼前,朕,却没办法做到,如果可以,只恨父皇晚死了几年,恨我多等了几年,否则,说不得朕就能在他姬润豪之前,先行清扫国内,到时候,就不是他燕人打到镇南关前,而是我大楚军队,去叩问那马蹄山了。” 五皇子对先皇本就没什么好感,作为被先皇近乎遗弃的儿子,在他面前对先皇用大不敬之语,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您脾气太好,您要是早点和弟弟说,弟弟说不得能提前帮你清君侧,哈哈。” 熊廷山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摄政王没好气地瞪了熊廷山一眼,他这个五弟,自打放下戒心入了郢都后,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自然了。 不过,摄政王倒是挺喜欢这种手足之情的感觉。 因为其他的那些兄弟们,都已经被他圈禁起来,只负责生孩子了。 “再说了,年尧那奴才,打仗本事,我是认同的,先不说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说句真心话,这场仗,只要咱大楚撑下来了,他燕人退了。 一则,这些贵族的私兵被消磨掉了大半,元气大损。 说白了,这天下之争,这龙椅位置,三成名正言顺,七成兵强马壮,如果那些大贵族各个都跟景氏一般,咱也愿意将他们一个个供奉起来。 二则,经此一战,四哥你居中调度,那边,再兵马融合,一场仗下去后,什么私兵不私兵的,就算以前是,战后,也都变成咱楚军了。 三则,此战若胜,四哥携大势登基,再行收权,也就从容多了。” “借用燕人的刀割自己身上的瘤子,五弟,你也是真敢想。要知道,这刀要是多偏一分,多进一寸,可能这命,也就没了。” “输了就输了,赢了就赢了,还是看命,我信四哥的能力,弟弟我觉得,自己没看走眼。 对了,据羊城羊汤很有名,我已经派人去喊师傅来做了,待会儿四哥也来一碗?” 摄政王点点头。 “其实,弟弟我也知道,四哥这次大张旗鼓地出京巡游,就是为了给年尧那奴才撑场子,一来安年尧的心,二来,平那些人的嘴。 但郢都,才是我大楚之核心,四哥不在,我心里不踏实。” “放心,出了京畿,至多再往北走半个郡,朕就回京了,出来走一遭,就是要把这姿态摆明了,告诉那些人,朕,就信自家这个奴才,朕也绝不会临阵换帅,做这种自掘坟墓之蠢事; 年尧要是守不住镇南关,那朕,大不了就御驾亲征。 说一千道一万, 其实真没自己走一遭更有用; 那些人,朕就是跟他们说心里话,他们也觉得是帝王心术,要揣摩朕的深层意思,你说可笑不可笑。” “谁叫皇帝又叫独夫呢,不就是因为这个么,就是弟弟我现在和四哥您说话,看似坦荡,实则也是带着小心的。” “你是讨打了不是?” “得得得,四哥手下留情,咱也真是打不过您,认输,认输。” 兄弟俩还真打过, 熊廷山,败了。 很多时候,熊廷山都不觉得那位大燕军神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品武夫巅峰,还用兵如神? 但咱大楚的皇帝,也是个高手,还能治国呢。 就在这时, 邓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跪伏在地上, 不等摄政王开口询问直接自己答道: “王上,前方军报,燕军一支兵马突现渭河,已破荆城!” 熊廷山直接将自己手中剩下的半个苹果捏了个粉碎,猛地站起身,吼道: “什么!” 摄政王也身子一僵, “怎么………可能?” 但这么严重的军情,不可能有误。 “荆城丢了?燕人是怎么从后面来的?”熊廷山近乎咆哮道。 荆城一丢,整个上谷郡局势,瞬间就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摄政王则马上冷静了下来, 道: “定亲王接旨!” 熊廷山马上跪伏下来, “臣弟在!” “命你火速领军北上,务必尽快收复荆城,朕不管那支燕军是怎么来的,朕要你,将他们完全扑灭!” “臣遵旨!” 随即, 熊廷山抬头看向摄政王, 道: “王上,还请您速速回京,主持大局。” 摄政王摆摆手, 道: “不,朕还得在据羊城待几日,荆城失守的消息,瞒不住的,朕不能急慌慌的,朕得稳住,这大楚,才能稳住。 待几日后,朕再回京。” ……… 相传,当年韩相公还没入枢密院还不是相公时,以文官之身领兵入西南平土司叛乱,刚入西南军中,请诸将于帅帐之中而立,听他对战事的看法,以期望将领们可以贯彻和理解他的既定方针。 韩相公曾无数次地提到“兵贵神速”“战场瞬息万变”等等类似的概念, 所以, 他希望乾军当以迅雷之势,犁扫敌穴。 而当时还不是大帅也未入枢密院还不是相公的刺面相公就站出来,顶着韩相公这位文官大帅的面,说: 乾军应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护粮道,再守军寨,对敌行分化瓦解之策,慢慢蚕食。 韩相公当即下令, 以畏敌怯战之罪,鞭刺面相公三十! 文人所著的兵书和故事里或者叫,落于字面上的一切,都习惯性地会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将极端的事情普遍化。 韩相公觉得自己熟读兵书,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故当行激进之策,早日向上京官家报得西南捷报; 然后, 乾军大败。 但正因为大败,所以韩相公就记恨上了那位刺面将军,若是大胜,他说不得会对其网开一面,纯当立一个文人为公智珠在握的佳话。 … “这故事,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郑伯爷坐在甲板上,左手拿着一杯茶笑道。 在其面前,为其讲述这件事的,是何春来。 何春来其实和陈道乐一样,也是出身文教大家族,也算是饱览群书,所以对这些名人轶事,可以记得很清楚。 “其实,以前,本伯也是觉得,打仗嘛,当以神机妙算走先,再以雷霆之击垫中,最终,以秋风扫落叶之举收尾。 呆仗笨仗,那都是无能之辈打的。 但现在看来,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神机妙算,哪里来的什么军旗一指,灰飞烟灭。 就是那几场仗,一则开晋,于三年前,靖南王就亲自入乾,走过一遭; 第一次入雪原,看似只带了三万靖南军就横扫一片,但之前梁程可是亲自清理了过山脉的路,四娘和瞎子也提前布置了藏粮洞; 靖南王更是亲自带着我,提前去了一趟雪原。 望江之战,靖南王是因为怄气,所以不动? 不然, 彼时楚国水师势大,水师横江,大燕铁骑又不能飞过去,他是在等,等望江结冰,等楚人水师退出晋地。 打仗,就真的和台上唱戏的一样,人们只看得见台前风光,却忘记了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的付出。” “伯爷所言极是。” 虽然躺枪,但苟莫离依旧第一个表示心悦诚服。 郑伯爷摆摆手, 道: “这是其一,再者,军情一传,军令再下,兵马调动,各方筹备,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就算是我等在荆城逗留了三天,其实,三天还不到。 但在打掉楚人最近的一拨驻军后,第二拨楚人军队,自始至终,咱们都没见到。 三天,可能在韩相公眼里,已经够无数个千钧一发和瞬息万变了,但在这里,三天,真的只是富余出来的罢了。 我可以保证,接下来,我军乘船南下,前方,可能会有一些乱子,但大概,还是一片坦途,楚人将这些河道维护经营得很好,也正好利于我方行船。” 这倒不是郑伯爷在这儿迷之自信, 而是因为,一则自己奇袭荆城,楚人根本就未曾料到,如果这是故布疑阵或者是请君入瓮…… 怎么说呢,郑伯爷这支兵马,可能真没那荆城储存的海量粮食要重要。 已经失了先机的楚人, 也大概不会料到自己奇袭荆城后还不罢休,没去死守这块战略要地,而是继续选择南下。 其实,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楚人之中还有真正的惊才艳艳者,对自己十分了解,在收到荆城陷落的消息后马上判断出自己会行此大冒险之举,且力排众议让朝堂上的楚国大佬和贵族们相信了他的判断。 那等到布置下去,调兵提前堵截,也都是需要时间的。 外加楚人的水师,一部主力在蒙山一带,也就是在郑伯爷的后头,一部则是在楚国西南水域,距离这边的战场根本就鞭长莫及。 这已经不是什么阳谋阴谋了, 纯粹是“赛跑”游戏, 客观存在的时间消耗地缘限制摆在这里,靠人的主观能动性是缩减不了的。 所以, 南下郢都,必然是行得通的,问题就在于,你南下舒服是舒服了,必然威名大振,但可能,你南下后,就出不来了。 还是那句话,如果麾下都是骑兵,郑伯爷完全可以利用梁程等大将极为高明的骑兵作战经验,在楚国境内,打一圈草谷,但现在,四条腿变成了两条腿,可就不利索了。 但,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阿程留在上谷郡,继续钳制和袭扰楚人后续粮道, 自己南下颖都,也是为了吸引楚人注意力,让其暂时无力或者叫无法全身心地去投入对北方大军的补给和支援。 归根究底,还是在尽可能地将自己这一部兵马的战略效用给更大程度地发挥出来。 自己做到自己能做的极致,哪怕冒险深入,也无所谓了。 因为长久以来的默契,长久以来的信任, 告诉郑凡, 你只要将靖南王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好了,那么,靖南王就不会让你失望。 何况,自己还是在超额完成。 讲真, 郑伯爷现在真的有一种自己是龙套,然后抱住主角大腿的感觉。 毕竟,主角,向来不会让你失望。 苟莫离开口道:“伯爷,过两日,咱们的船队应该就能到西风渡了,属下建议,咱们在那里靠岸下船。” 西风渡,位于渭河和觅江交界处,那里,勉勉强强算是郢都也就是所谓京畿之地的范围了。 继续顺着觅江下去,直接叩问郢都城门,听起来很霸气,但也就只能霸气一阵,接下来,就得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毕竟,如果是战马奔驰而去,说不定能有一个真正出其不意的效果,再念想一下楚人彻底乾化, 做个直入郢都的美梦。 但问题在于,当船队进入觅江流域后,哪怕是靠沿线的烽火台,也足以让郢都得到足够的提前示警,根本就不会给你做大梦的机会,除非自己那位大舅哥被直接吓瘫了,以为末日降临,直接牵一头羊出来投降。 但怎么想自己那位大舅哥都不是那种人。 他真要是无胆鼠辈, 郑伯爷都会觉得脸上无光, 熊丽箐这位公主,都会觉得不香了。 “西风渡,也太早了,再往里一点,我没想过直扑城墙,但好歹也得让咱们这一万多士卒,这么多面黑龙旗,在楚国京畿之地的真正腹地亮亮相。” 边上樊力憨笑道: “不捅菊花,光抹油。” 郑伯爷有些无奈地看了樊力一眼,最后,不得不点点头, 道: “话糙理不糙。” 挠楚人的痒痒,最好,能让四方勤王兵聚集郢都,这样,镇南关那儿的力量,自然就会被极大削弱了。 “那咱们就在据羊城那儿停靠?位置,差不多,进,可直扑郢都,退,向北,可入楚国斜阳郡,向东,可入思林山,向西就更方便了,可入长溪郡,而长溪郡就是白蒲白家发源地,央山寨被咱们灭掉的那支藤甲兵就来自那里,且此郡毗邻大泽。” 苟莫离清楚地知道郑伯爷的目的, 那就是在取得最为有效的战略意图的同时,尽可能的保全住自己。 所以,他得设计一个安全的位置,至少,在面对楚人大军合围时,己方可以从容地去腾挪。 郑伯爷沉吟了一下, 道; “可以。” 紧接着, 郑伯爷又问道: “据羊城,是不是羊肉很有名?这名字听起来,顾名思义,就是羊别来,来就没了。” 苟莫离有些尴尬, 道: “属下不知。” 这做战前调查,怎么可能还顺带去做那当地小吃调查? 八竿子打不着啊! 何春来则道:“牛东官和属下说过,据羊城的羊片汤,是出了名的鲜美。”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 道: “嗯,到时候得尝一碗。” 说着, 郑伯爷又笑道; “别人家的姑爷若是上门,媳妇儿娘家亲戚自是得陪着一起吃喝玩闹以尽地主之谊。 可惜了, 咱呐, 是没那个命喽。”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八章 特来问安! “下船,快,快,快!” 校尉大声呼喊下,郭东和许安快速奔跑着下了船。 不比先前在荆城码头,大家一股脑地悠哉悠哉登岸,现如今,水师已入楚人京畿之地,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船队选择了分批次下船投放兵力的策略。 一来,这般可以尽可能地做到更有效率,二来可以快速地铺开视野面; 甭管撒豆子一般下去军队是否会一盘散沙,但至少不会出现聚集在一起下船时被人直接包个饺子的这种极端情况。 对于习惯了骑兵作战的燕军而言,靠两条腿来行进,实在是有些别扭和不习惯,但到底是在攻城战时一步步历练出来了,同时,到底是精锐,适应战场环境和变化层面的能力,毋庸置疑。 “快,快,跟上!” 执旗手在前头奔跑,郭东和许安以及一众甲士跟着一起往前奔。 其实,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里,但大概清楚,自己等人已经进入楚国深处很远了,陌生的环境带给他们的不是惶恐和压力,反而是一种异样的刺激。 前些日子,大燕数十万大军各路兵马都在埋头攻城,可谓是吃够了楚人城墙军寨的苦头,那时候,每日都有很多士卒在收营回来后会谩骂:等老子敲破你龟壳到你楚地去,一定要烧杀抢掠云云。 现在, 他们做到了, 燕军主力还在镇南关外继续和那夯实的城墙较劲,自己等人,已经来到了楚国腹心之地,怎能不让他们兴奋? 说到底,这还是没吃过瘪,荆城一战,赢得太过容易,一场粮仓大火烧了两昼夜,也算是将大家伙的心气儿给提起来了。 眼下要是连续受挫个两次,又孤军在外,那士气,必然会“唰唰”地往下掉。 到时候,你再精锐都没用,战死他乡,尸骨异地,真到了悲观情绪笼罩全军的时候,该怎么崩还是会怎么崩。 所以,自古以来,孤军深入的战例很多,似乎也出现了很多经典战例,但这其实也是一种幸存者偏差; 军事冒险之所以叫军事冒险,正因为绝大部分的折戟沉沙,才叫冒险。 当年郑伯爷曾陪着李富胜一起南下,李富胜、李豹的两镇镇北军,李豹负责牵引,李富胜则直接跨过汴河,直抵上京城下。 抛开战力因素等等不谈,燕军之所以能坚持下来,一路前来阻击的乾军,可谓是帮了极大的忙。 因为,燕军可以一次次地击溃他们,用一场场战事的胜利,抚平那种孤军深入的惶恐和不安,用乾人的一场场溃败,补足自己不断流失的士气。 所以, 最重要的, 还是不能败。 郑伯爷下了甲板,在其身边,亲卫簇拥,剑圣立其身侧。 前方,芦苇荡处,带着一种秋意袭来的微黄,诗人若是来到此处,兴许会写下那莫名其妙的哀伤; 只可惜郑伯爷虽然一直很喜欢矫情,却不是很喜欢写诗或者抄诗。 且作为一个军人,当自己的靴子踩入这片略显泥泞的地面时,心里不由地产生出一种感慨; 若是换做平时,自己领着骑兵风驰电掣,是绝对不会碰这种区域的,泥泞的芦苇荡,往往容易成为以骑兵为主战力一方的伤亡场。 “四娘。” “主上。” 四娘一身黑色的披风,身穿她自己缝制的皮甲,站在自己主上身后。 “我觉得咱们亲卫的甲胄款式,不够鲜亮。” “回去就换。” 郑伯爷满意地露出微笑,点点头: “好。” 一边的剑圣表情古井无波,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平野伯每临大事时神思飘渺的习惯。 这或许,是生活观的不同。 在郑伯爷和魔王们看来,追求精致,本就是一种对生活的极大尊重。 原本,高毅所率的那一镇,算是郑伯爷的亲兵卫队,但郑伯爷觉得,等此战之后,自己地盘更大了,权势也更大了,得改一改。 至于具体怎么改,就不是现在需要思量的了。 战场局面,此时已经铺陈开去。 据羊城地界,到底是属于楚人的京畿之地,富饶,那是没得说。 当然,这种富饶可能和底层关系干系不大,但这里,富户应该很多,存粮、珍宝、绸缎、美婢,自是不可能少。 三儿先行一步,领着戴立等人去探查据羊城; 金术可、苟莫离外加一个樊力,三人分别带一路人马,从三个方向,已经向据羊城扑去。 若是据羊城能和荆城那般,一举而下,那自然是极美的,孤军深入,能有个落脚点,嗯,很不错; 就是拿不下,也无所谓,燕军不会傻乎乎地去准备攻城,而是会纵兵劫掠城郊,以血气来养士卒的煞气。 当然,也可以冠冕堂皇地称之为是为了“就粮于敌消减楚人战争潜力制造恐慌”。 “嗯。” 郑伯爷叹了口气。 剑圣开口道:“饿了?” 郑伯爷点点头, 道: “没吃早食,特意空着肚子,想喝羊片汤。” ……… “啧!” 坡后,薛三抬起了脑袋,看着前方的据羊城。 据羊城不算大城,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它就是京畿之地的一座县城而已。 荆城陷落的风,应该已经传递了过来,但一路燕军顺流而下的消息,应该没传来那么快。 但这据羊城,却城门紧闭,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薛三咂吧咂吧了嘴,如果仅仅是闭个城门,意思意思,也就罢了,但这城外,却有两个营口。 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 营盘不大,也就十几顶帐篷,每个营盘也就百来号人的样子,但有意思的是,全是骑兵,而且一眼望去估摸着一数,马匹的数目,竟然比人还多。 那些骑兵身上的甲胄,也是过于鲜亮了一些。 这么说吧,这种甲胄,自家主上如果不用立旗杆带动属下鏖战的话,是不会穿的。 简而言之,就是华而不实,单纯为了追求好看了。 骑兵,对于楚人而言,可是极为珍贵的,在楚国,能用骑兵纯粹当仪仗队的,可绝不会是普通人。 再者, 没有绝对清晰的敌情时, 县城门说关就关, 完全不顾这座县城内外百姓的日常生产作息, 怎么有种后世大领导车队经过净街的意思? 薛三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他本是第一梯队过来查看一下是否有冲城门的可乘之机的,现在看来,冲城是没戏了。 城墙上,士卒林立,就算是城墙不高,但这种戒备姿态下,想要靠简单地攻城器具拿下这座城,也是有些不现实的。 但就地扎营盘,造器械,找弱点,以传统手段攻城,也实在是太冒险了,说不得城没破,楚人的各路援军就到了,对己方形成一个大包围。 “去,回去通知伯爷,就说据羊城防备森严,城门紧闭,无法强取。就说我建议,让那三路兵马,就地潜伏,不要声张。” “喏!” 戴立马上飞奔回去。 薛三则向下压了压身子,蹲起来,开始压腿,做热身运动。 周围其他手下,也马上蹲了下来,开始热身。 他们是薛三一手训练出来的,对这些动作自然不会陌生。 薛三见状, 笑骂道: “一群攮球的东西,你们想吃屁?” 其他人有些不明所以。 “滚滚滚,向四周散开去,再看看外围情况,留下俩人在这儿等老子,老子待会儿亲自往里头试着摸摸看。 你们想陪着老子一起去? 是想把老子坑死是么!” 一个优秀的刺客,必然对自己的身法有着极强的自信,但如果身边再带着一群拖油瓶,那也得抓瞎。 这些人,其实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但问题是,水平和薛三还是差距太大。 “这座城里,肯定有鬼。” 薛三一边继续做着热身一边自言自语着。 如果是其他情况,或若是换做其他人,完成个本职任务也就可以了,但三儿不同,外人可能看不真切,但真正核心圈里的人都清楚,郑伯爷麾下的这几位先生,在做事时,可是有着极大的自主权。 同时,薛三一直有福娃属性,当初福王的人头,就是他带回来的。 刺客,对于真正有价值的目标,往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然而,就在薛三这边刚做完热身动作准备去城角摸一摸时,后方,跑来一名伯爷身边的亲卫: “三先生,伯爷有令,原地待命!” 薛三有些狐疑地问道: “咋滴拉?” ……… “居然还能这样。” 郑伯爷实在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自己这边的几艘大船卸下兵士后,就靠在这里,结果居然有一支人数规模在两百人的楚军,坐着小船,主动靠了过来。 注意,不是偷偷摸了过来,而是大摇大摆地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划了过来。 他们,主动地站在小船上喊着,要求将船梯抛下。 船上的燕军士卒见状,就将船梯绳抛了下去,而后,这群小船上的楚军士卒,就开始攀爬上船。 上来一个,就被捆了一个,后面的继续上来,继续被捆。 面对这种一波又一波主动送人头的行为,甲板上的燕军士卒都有些觉得不真切。 其实,是这支楚军,误判了这几艘大船的身份,因为船上,现在还挂着屈氏的旗,对于楚人而言,大船,水师,又是在楚地,那不肯定是自家的么! 所以,他们上来了。 上去一批后,结果发现先前上去的人没有探出脑袋打招呼,留在小船上的那些楚军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但当大船船舷上探出了一张张弓弩对准他们后,他们也识相地丢下兵器,投降被俘,全都逮了上来。 就在岸边站着的郑伯爷听到这则消息后,感觉很是荒谬,不过在战场上嘛,这种稀里糊涂的事情,也常有。 郑伯爷回到船上,打算看看情况。 刚上船,就听到手下人汇报: “伯爷,那头又来了一艘船。” “哦?” 郑伯爷走到船舷边,发现对面确实又有一艘船行驶过来,只不过那艘船上应该装载了不少东西,所以比较慢,应该是和先前的两艘船一起的。 郑伯爷扫了一眼四周,道: “将这些人给我押下去。” “喏!” 甲板很快就干净了,随即,那艘满载箱子的船终于靠了过来。 甲板上的燕军士卒主动打开了甲板,抛下绳索,可谓是给足了礼遇。 阿铭搬来一张椅子,让郑伯爷坐在上头等着。 没多久,一行人上来了。 为首者,居然是一个白发老者,老者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居然不用人搀扶着也能自己抓着绳索踩着绳梯爬上来。 老者身边,还站着一些身着甲胄的男子,只不过这些人平日里显然不习惯穿甲胄,忽然穿起来,松松垮垮的,根本就不像个正儿八经丘八模样。 这群人,给人一种极为油腻的感觉,哪怕这个老者精神抖擞得很,但一看见坐在那里的郑伯爷,脸上马上就洋溢出了那种讨好的笑容。 其实,军中也是有这种喜欢拉关系混圈子的存在的,任何行业,也都有这种人; 但问题是,先前被抓上来的俘虏,他们看起来,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练家子的样子,虽然甲胄有些混乱,但也是能砍砍人。 而第二批上来的,似乎这辈子,根本就没怎么拿过刀。 老者跪伏下来, 其身后的一众人也一齐跪伏下来: “奴才,给屈氏贵人请安,斗胆请问,您是………” 老者,这一行人,包括他们先行的那两艘船的护卫,应该真的是认错人了。 眼巴巴地主动靠上来,以为是碰着了屈氏的船队。 屈氏虽说早年在玉盘城下失去了青鸾军主力,也丢掉了族内柱国屈天南,更是在公主赐婚那日被抢走了新娘沦为贵族中笑柄; 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单单看屈氏那边可以以一族之力直接压迫着梁国不能喘气还犹有余力,就能够看出这个家族的底蕴,到底有多深厚。 背地里,该怎么调侃是一回事,但面对面了,必须得低头的。 郑伯爷笑了笑, 眼前这群人,还真是有些……看不清形势。 不过,也真不好怪他们,这里是京畿之地的范围了,正常点的,谁会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一支燕人的船队? 郑伯爷回答道: “某,屈培骆。” “啊,原来是驸………原来是左将军。” “参见左将军。” “参见左将军。” 左将军,是屈培骆的将军号,其实,没什么用,因为朝廷赐封这个,并不会给你一兵一卒,你屈培骆,依旧只能掌控屈氏内部的力量。 这,只是驸马爷当不成后,朝廷给予的一种补偿。 “你们,是何人?” 郑伯爷开口问道。 “回左将军的话,老朽岳县张家。” “张家?” 郑伯爷将目光投送向周围。 一时间,何春来以及四娘等人,都在回忆张家是大楚哪家贵族。 就连阿铭, 在喝了一口酒后, 老者不以为耻,因为他这种连等第都上不去的小家族,屈氏少主,怎么可能知道? “左将军,张家门楣低垂,自是入不得左将军的眼,不过,王上身边的张公公,张管制,是老朽的族侄。” “哦,,,是张公公家的人?” 老者脸上马上露出了笑意,隐约间,可见一种自豪, 道: “正是,正是。” “张公公,与本伯,咳,与本将军的关系,是极好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左将军是真正的贵人,年少英杰,族侄信中常提起左将军,说仰慕左将军的风采。” 官场上,花花轿子众人抬,轻易不会去得罪人。 尤其是,对内侍。 郑伯爷陷入了沉思, 眼前这个张家,哦,来自岳县的张家,怪不得看起来这般不靠谱了,虽然郑伯爷不屑于去认同什么贵族天生高贵的说法,但富贵三代以上或者传承数百年的家族,这人上人的日子过久了,身上,确实会有一股子“仙气”,也就是所谓的……贵族气质。 张管制,应该是楚国的宦官官位,既然悲哀地要去做宦官了,显然这个张家,在十年二十年前,应该是混得极惨的。 一般不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谁会去对自己那活儿来一刀? 所以,后来伴随着那位张公公逐渐起来,这个岳县张家,也逐渐有了点牌面。 这位老者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那是因为自己打着屈氏的旗号,但在岳县地界上,他应该能横着走了。 不过, 如果他待会儿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话, 应该会比见到屈氏少族长,更为惊恐百倍吧。 一念至此, 郑伯爷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头见郑伯爷笑了,却会错了意, 开口道: “左将军,也是来拱卫王上的?” 郑伯爷的呼吸忽然一促,身子也马上僵了一下。 内心深处,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但, 郑伯爷还是强行按捺住情绪的波动, 很随和地“嗯”了一声, 道; “你们也是?” “好叫左将军知道,我张家虽然不入等第,但我张家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这次是族侄传信,唤老朽散尽家财,招揽勇者,前来拱卫王上的。 呵呵, 还有一点点小心思,就是王上能看着我们忠心的份儿上,可以帮我张家提一下等第,最低,最低的就好。” 老者显然真的是认为自己族侄真的和屈氏少主关系很好了,所以连这种“掏心窝子”的话,都敢说出来。 郑伯爷咽了口唾沫,他的双手,已经有些在颤抖了, 但, 还是开口道: “本将军,自然也是来拱卫陛下的。” “那,劳请左将军让我等可以搭着一同去面见王上,我家族侄,必然对左将军无比感激,我岳县张家,日后也为屈氏马首是瞻。” 郑伯爷点点头,道: “好说,好说,这是本将军应该做的,只是本将军这儿还有一些东西要卸下来,需要耽搁些时候。” “我也是,我也是,我那艘船上,可是满载着给王上的贡品哩,当然,左将军也有一份。” “如果张老想和本将军一起去的话,还得再稍待片刻,不过,咱们倒是可以让贡品先行。” “是极,是极,反正这里距离据羊城也不远了,先让下面人将…………啊啊啊………” 老者的脖子,被郑伯爷伸手掐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他一脸惊恐和痛苦地看着掐着他的郑伯爷。 先前, 之所以还在绕圈子, 是不想直接用强,因为郑伯爷不想冒险,虽然眼前这波人不像,但谁知道会不会碰上那种脸上油腻实则内心深处真的“忠君爱国”视死如归的楚国草莽? 所以,郑伯爷耐着性子,先慢慢套话,现在,套出来了。 套出来了, 一个惊喜, 一个, 天大的惊喜! 这一刻, 郑伯爷甚至有一种以前在战场上自己挨的冷箭和投石,都是在攒人品,都是为了此时的人品爆发! “摄政王,在据羊城?” 老者,显然不是个能撑得住大场面的,被郑伯爷身上的这种气势一恐,竟然直接失了禁。 到底是靠着太监族人强行提拔起来的小家族,上不得台面。 郑伯爷微微皱眉,将其丢在了地上。 何春来当即抽刀,横在了老者脖颈位置。 “是,是,是,王上的銮驾,就在据羊城,是我族侄,族侄写信告诉我的。” 老者身后的一众张家族人马上也都点头称是,印证了老者的话。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郑伯爷一开始只是轻笑,随即,大笑起来。 随即, 郑伯爷瞬间收声, 微凝的目光扫过四周, 下令道: “传本伯军令,命金术可、苟莫离、樊力,三路兵马给我将据羊城围起来。 打出黑龙旗和‘郑’字旗,知会我那大舅哥一声,让他稍作等候,也可稍作准备; 他的妹婿, 来向他, 问安了!” 感谢太2征神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四十五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舅哥! 船靠岸,军队下船,铺陈,分兵,包围,虽说特意着重了小心翼翼,甚至一路行进时刻意地进行了杀人灭口最大程度的限制了行踪暴露的可能; 但,这种隐藏,注定不可能持久; 出其不意,是有时效性的,更何况,是一万多战兵,而不是百来号山匪,若是在荒漠雪原亦或者是蒙山齐山这里,倒是可能做到,在京畿之地,只能笑笑。 不过,这其实已经足够了。 至少,目前来看,郑伯爷这次出人预料行军之举,已经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主动“投怀送抱”的张家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压根就没人想到,在这里会出现燕军。 “灯下黑”的典故,是个上过私塾的人都能和你念叨念叨,但真正敢用作军事之中的,少之又少,用出效果的,更是凤毛麟角。 但, 谁叫自己命好呢? 伴随着军令下达, 樊力、苟莫离以及金术可三路兵马不再做丝毫遮掩,开始快速地冲锋、迂回和包围。 面对城池,燕军已经有经验了,第一步,其实就是清理外围,好让目标城池被孤立起来。 据羊城外的驿站、民居包括那南北各一个的传递诏书所用的宫内骑兵,都是被清理的对象。 这个过程,难度不大,进展得也很流畅,除了少数楚人骑兵得以逃脱之外,其余大部分都被歼灭。 同时, 燕军很是张扬的打出了“黑龙旗帜”和“郑”字旗,对着城墙,开始山呼大喊,可谓是嚣张至极。 而城外的一系列变故,自然惊动了城内,城墙上,一队队皇族禁军被添上来加强防卫,同时,四处城门,也开始进行封堵。 不过,在封堵之前,最晚被包围过去的南侧城门,释放出了数十骑,在付出了伤亡近半的代价后,成功突围了出去。 他们,显然是去搬救兵的。 对此,郑伯爷不以为意,因为看据羊城这架势,里头的守军,应该不多,看规模,可能也就五千之众,这五千,应该是大楚皇族禁军,且应该是最为精锐的拱卫皇城的楚皇亲军。 另外,原本据羊城的守卒,再加上可以发动起来帮忙守城的百姓。 楚皇大旗之下, 这些楚地百姓,绝对会为了保护他们的皇帝陛下而和燕人拼命的。 外无可趁之机, 内有精锐守护, 除非郑伯爷面前凭空变出来数量充足的攻城器械,外加一众不会搞破坏铁了心是站在你这边的民夫; 否则, 真要硬着头皮攻城, 其结局,绝对不会太美好。 人, 切莫太贪心。 郑伯爷觉得自己到底是成熟了,在知道自己大舅哥居然就在这座城里后,当自己亲自来到一线观察了一下情况后,原本极为亢奋的大脑,马上就冷却了下来。 啧, 进步了, 也长进了。 郑伯爷甚至觉得,若是此时靖南王就站在自己身边,他,也会夸奖自己两句的。 然后, 夸完后, 马上亲自带兵去冲,冲掉那个楚国摄政王,这场战事,也就了结了! 大燕,现阶段,不能失去燕皇; 他楚国,这会儿,更不能失去摄政王! “唉………” 郑伯爷叹了口气,在阿铭将小板凳撑开后,坐了下来。 老田是老田, 自己, 是自己。 自己对老田,已经有了一种盲目的自信,但说真心话,他真不敢去赌。 希望大点的话,搏一搏,骡马变貔貅; 没问题,可以! 但就是因为希望太渺茫,且这里毕竟是京畿之地,摄政王的大旗,就立在这座城,天知道什么时候大楚援军就过来了,而且,他们绝对会无比积极。 啃不下来,崩自己一口牙,再被包个饺子,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 围住“大舅哥”,迫使楚国各路兵马向这里靠拢; 这样一来, 荆城一带活动的梁程,压力就小了太多; 同时, 这已经不是超额完成靖南王给自己的任务了,已经大大地溢出来了! 老田只让自己做个六分,自己,已经做了十二分; 也就是原本老田可能还要继续自己的超神, 现在, 他可以正常发挥了。 站在一边的苟莫离应该是从郑伯爷的表情上看出了其心思,当即开口道: “伯爷,让属下带兵,冲一下吧,今晚就做工程梯,材料可以从城外民居里拆卸,也是方便得很。” 不冲一冲,终究是不甘心的。 苟莫离其实也是能看得开,想当初在野人声势最为浩大,且刚刚在第一次望江之战重创燕军之时,他就已经想着将掠夺所得的财富、粮食和人口早早地运回雪原,梳理好后路,不恋这晋地旧土,退回雪原从长计议。 在忍常人所不能忍这种事上,苟莫离堪称模范。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不必了。” 苟莫离微微有些惊讶,作为一个外来人,一步一步走入这个核心的野人户口同志; 他其实能比那些常年跟随在郑凡身边的魔王们,更为清晰地感知到这位伯爷身上的变化,或者叫……进步。 当初虎头城的那个年轻人,现如今,就算撇开那些个“先生”们,其实,也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做一番大事了。 “楚国摄政王,真的在里头?”剑圣开口问道。 “不离十了,你没看见,城上守军,很安静么,这种安静,先是意味着这些守军之精锐,二则是说明,有一位身份绝对压得住场子的存在,让整座城的军民,心安。” : : 处于京畿之地的一座县城,忽然被一片打着黑龙旗帜的燕军包围住; 不要认为住在京畿之地的百姓,天子脚下的百姓会有多么忠勇,虽然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一个国家日子过得最好的一块区域的人,但他们,常常很难成为帝国的中流砥柱,反而往往会变成帝国的软肉。 现如今, 镇南关外,燕楚百万大军正在鏖战,按照正常情况理解,燕军忽然出现在据羊城外,城内军民第一反应是,前方完全战败了,燕人打进来了,然后就开始弃城溃散。 但现在, 却安静, 安静, 很安静。 “真的不攻?”剑圣又问道。 剑圣很喜欢问,也不觉得有什么丢面子的,因为他也清楚,郑伯爷似乎很喜欢回答他的问题。 郑伯爷摇摇头, 坚定道: “不打。” 这时, 据羊城城墙上,忽然立起了一面金凤大旗。 大楚柱国的旗,也是金凤,而大楚的皇旗,则绣着五只金凤。 四只在下,一只高傲地在上,象征着四大柱国托举着天子。 当这面五凤皇旗升起时,城墙上的守军,发出了整齐的欢呼。 这意味着, 军心可用,士气旺盛。 “啧。”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城墙,对身边的剑圣道: “我这大舅哥,可以吧?” 剑圣点点头,道:“倒也算是帝王中难得的有胆量了。” “别小瞧了他,他很能打。” 剑圣笑了: “我又没说要上去帮你刺杀他。” “不试试?”郑伯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剑圣。 “我只是护你周全。” “唔,好吧。” 郑伯爷回头看了看,对亲卫们喊道: “没吃饱饭啊,旗舞起来,替本伯给对面的楚国摄政王打个招呼!” 亲卫们当即用出了吃奶的劲儿开始舞动旗帜。 大燕以前有一户门阀,姓郑。 但等到郑伯爷崛起之后, 当黑龙旗帜和“郑”字旗凑在一起时,往往只代表着特定的那一位。 ……… “郑……” 摄政王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舞动着的旗帜。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是真没想到,大燕的平野伯,自己的亲妹婿,会冷不丁地,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上次见面时,他是姚师的弟子,和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上,谈笑自如,还做了一首词,怒发冲冠凭栏处; 这次见面,他带着这么多的兵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了自己大楚的腹心之地。 世事变化,总是这般得让人难以捉摸。 他很想再见见他, 最好, 能坐下来, 喝杯酒。 但曾经很流行的这一两军交战前的风气,却被一个人给破坏了。 ……… “不必传这话了,没意义的,他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怎么可能会下来和我会晤?” 郑伯爷果断拒绝了何春来的这个建议。 一切,都因为一个人当初的不守规矩,贱人! 是的, 郑伯爷在自己骂自己! 一个格里木,算什么东西! 他何德何能配与大楚摄政王名义上的大楚皇帝相比? 艹, 早知道后头有这么大的一条鱼在等着自己, 自己当初当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会提前在他格里木身上坏了规矩! 留在此时坏不好么? 让剑圣再当一次执旗手,自己再去和大舅哥叙一下感情,那多好。 当然了, 这也只是想想。 郑伯爷是见过自己这位大舅哥打架的,虽然他认为,大舅哥怎么着都不会是剑圣的对手,但想要杀他,很难。 再者,大楚天子身边,怎么可能会缺高手? 就是那位大楚造剑师这次不在他身边,也定然会有一个不差他丝毫的人顶上的。 田忌赛马之下, 自己还真不是大舅哥的对手,拖后腿的,是自己。 “不过,就这样我在城下他在城上干瞪眼的话,也委实有些浪费这大好气氛了。” “写信?”苟莫离建议道。 郑伯爷摇摇头,道:“没戏剧感。” “戏剧感?” 苟莫离发现自己还是和这个核心团队,有一层隔膜。 阿铭开口建议道:“可以让士卒帮忙喊话。” 郑伯爷扭头看向阿铭,道:“我居然想到了司马懿。” 阿铭笑了。 “有扇子么,可以先给我。”郑伯爷说道,“省得待会儿又是郑伯爷有了。” 阿铭和四娘都笑了。 苟莫离和何春来面面相觑,理解不能。 扇子, 不是没找到, 而是没找到那种合适的可以在此时搭配一下衬托自己形象的。 怎么说呢, 虽说不打算攻城了,但总得做一些可以在以后被吹嘘被演绎的事情,干巴巴地坐在这儿,忒不解风情了。 郑伯爷看向剑圣, 道: “可以帮个忙么?” “做什么?” “待会儿让龙渊出鞘,在我头顶上转上个几圈,让我醒目一点。” 这个要求很奇怪, 但连杀猪这种要求都曾答应过的剑圣,还是点了点头。 转而, 郑伯爷又对苟莫离道: “找两排嗓门儿大的,站我后头去,待会儿替我传话。” 想了想, 郑伯爷又补充道: “不,离我稍微远一些,你来在中间替我给他们传话。” 以苟莫离的智商,自是不会闹出笑话。 “是,伯爷,属下这就去。” “四娘。” “属下在。” “帮我把金甲换上吧。” “好的,主上。” ……… 据羊城城墙上,摄政王手里端着一碗刚刚送来的羊片汤,一只手端起,小口小口地喝着。 熊廷山前日刚领了五千禁军向北离开,导致自己城内的守军数目不足,如果熊廷山还在,自己大可放开城门,让五弟带着士卒冲上一把。 但现在, 他没必要去赌了。 这座城,守住,应该是没问题的,且最重要的是,那位,似乎也没有丝毫要准备攻城的打算。 叹了口气, 摄政王有些无奈, 丽箐真想跟他而不要屈氏那小子的话,真的可以和自己这个阿哥提前说的。 很显然,这二人,早早地就暗通款曲过了。 自己就在这儿,只要攻破这座城墙,他就能直接来到自己的面前。 摄政王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但就是这样, 那位, 居然还是忍住了。 唉…… 摄政王真的是有些无奈了,多好的人才。 不过,传信兵已经派出去了,其实就算不特意派出,在自己圣旨和折子被中断后,马上也会有大军赶赴这里。 所以,摄政王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更忧心的,是镇南关那边的局势。 可以说, 因为郑凡的出现,镇南关那儿的局势,将会变得无比糟糕。 也不知道年尧那奴才,到底能不能撑下来。 自己已经很尽力了,但有些时候,碰到一些情况,就比如现在,还是会感到有些无力的。 就在这时, 城墙下的燕军阵营中, 忽然传来了连续几遍的齐声大吼: “城墙上的人听着!” “城墙上的人听着!” “嗖!” 一道破空之音传来,龙渊出鞘,宛若游龙一般于空中飞舞出绚烂的银花,然后又垂直落下,于下方盘旋。 龙渊之下, 一名金甲男子负手而立,目视着据羊城的城墙。 “平野伯……” “那个燕人伯爷……” “抢了公主的那个……” 城墙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燕楚现在正开启着国战,所以,楚人虽说不可能将燕人绝大部分将领都记住,但那些有代表性的大将,他们自是不可能不知道。 战绩卓著先不谈, 光是抢夺走公主回去当“压寨夫人”这件事,楚国境内,近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多久, 下方燕军军阵里就再度传来了整齐的喊声: “大舅哥,吃了么!” “大舅哥,吃了么!” “大舅哥,吃了么!” 一时间, 城墙上的楚国守军,面面相觑。 这种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忽然套起了亲戚关系,反差感,实在是过于强烈。 最重要的是, 下面那位燕国伯爷,他真不是在套关系,人确实是实打实的关系,在那里。 摄政王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喝了仅剩下一半的羊片汤, 笑了。 甭管输赢以后, 至少眼前局面, 倒是有趣。 ……… 郑伯爷依旧负手而立,站在那儿。 面容平静, 但嘴唇却在微动, “阿铭,再往前站站,我怕对面有神射手。” “神射手也不用怕的。”剑圣说道。 “您也往前站站。”郑伯爷道。 金甲穿在身,又为了显眼,立于军前; 风采,是有了,但心里,也有些虚。 这时, 城墙上传来了一阵整齐大喊: “驸马,上来喝汤!” “驸马,上来喝汤!” “驸马,上来喝汤!” 剑圣揶揄道:“叫你上去吃饭呢。” 郑伯爷只是“嘿嘿”一笑。 剑圣又道:“我忽然发现,这燕楚大战,最不亏的,似乎就是你了。” 燕人的平野伯爷,楚人的驸马; 论两头下注的本事,当真是无人能及。 甚至,再腹黑一点想象一下,这位伯爷之所以敢这般孤军深入,是不是吃准了就算兵败被俘也依旧会锦衣玉食得到善待? 所以,就无所畏惧了? 剑圣道:“你若是此时倒戈投诚,那位估计会毫不犹豫地给你封王,比继续跟着田无镜,还划算些。” 郑伯爷摇摇头, 道: “没老田的提携和帮衬,公主哪里会看得上我。” “这是真心话?” “真心话,做人嘛,不能忘本。” “看来,田无镜选你,倒是选对了。”剑圣感慨道。 “没什么对与错,我其实还是更喜欢自己手中亲自打拼下来的地盘和基业。” “这倒也是。” …… 摄政王从身边内侍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这时, 城墙下燕军军阵里喊道: “大舅哥,你妹喊你回家吃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章 打酒 剑圣觉得,此时这个场景,很荒谬; 晋地天断山脉附近的一些百姓,毗山而居,形寨落座,彼此之间的交流,往往是这山头喊向那山头; 剑圣也曾见过他们对拉山歌的架势,和眼前的此情此景,极为相似。 但, 这可是打仗。 原本雄纠纠气昂昂,一万多士卒如饿虎扑食般倾轧而来,到最后,却变成了双方之间的“唠家常”。 这边,刚刚传递好一句话的苟莫离走过来,取出水囊,喝了口水,瞥了一下剑圣,笑道; “这其实正常,一如你们江湖中人对决,若是强弱分明,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直接斩杀了就是,就像是你虞化平面对哪个不开眼的小喽啰挑战时,你会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么? 无非是龙渊出鞘,龙渊归鞘,对面倒下,你再接个转身,留个背影,配个夕阳,请晚风搭个场,吹拂几下你的发丝和剑柄上的剑穗。 但如果碰到的是百里剑或者李良申呢? 亦或者是田无镜再者其他强者? 你应该会多说些话的吧, 说说过去,说说剑道、武道,总之,会来一次开场白。 因为都知道,真正打起来,生死相向的话,我相信你的剑,因为自打我认识你以来,我发现你变化真的很大,人,是越来越钝了,但剑,必然是越来越锋锐了。 正如眼下, 咱们攻城,大概是攻不下来的,反而会因此受挫,到时候军心不稳,楚国援军再一出现,咱就彻底拉胯了。 对面呢,也是不敢打开城门杀出来的。 一个不打,一个不出, 可不就只能唠唠嗑了么?” 剑圣闻言,问道: “我人变钝了?” 苟莫离睁大了眼睛, 道: “你的关注怎么这般稀奇?” 说着, 苟莫离不由地又撇开目光看了眼站在那里的郑伯爷。 以前没这般清晰感受,但现在,他发现这位平野伯,身上真的有种魅力。 你说他强嘛? 六品武夫,在江湖上可以去大家族里当个供奉,许俩美婢,日子过得悠哉悠哉,但真上不得宗师的台面; 你说他弱嘛? 他又不弱,尤其是领兵打仗的手段和战略眼光,让苟莫离都不敢轻视。 如果说靖南王是那种往那儿一站,就如同山越一般伟岸的存在; 那么这位,就是如同流水一般,让你不知不觉间受他的影响。 双方的交流,停止了下来。 因为接下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郑伯爷不可能喊着“劝降”,因为没这个意义,大楚上下,谁都能降,唯有那摄政王,不能降。 虞氏能降,是因为晋皇一脉早就式微了。 司徒家能降,是因为司徒家一直是有实无名的土皇帝,再者,司徒雷当初原本就有意成为燕人的属国的,且当时野人和叛军已经打过望江逼近颖都了,在留下孤儿寡母后,除了降,没有他法。 而城墙上的摄政王也不能让人来直接劝平野伯倒戈; 因为怎么想,平野伯都不可能在此时“反正”。 如果他愿意,当初自己二人在马车内时,他完全可以向自己跪伏下来,娶公主,封“燕王”,都是可以谈的,且自己大概,也是愿意的。 至于说什么让人喊“封功许愿”,真不合适。 自己以帝王之尊,被他国军队围困于城内,还想着许愿,丢人。 只是,喊话暂停后,郑伯爷有些意犹未尽。 郑伯爷的名望,在燕晋之地很大,茶馆的说书先生酒楼里的卖弄文人,对此出力颇多。 因为郑伯爷为他们提供了很多很多的素材,正儿八经地复述,就已经是能让人咂舌的故事了,可谓是直接将菜切好做好,放锅里稍微热一下就能动筷。 而郑伯爷自己, 也是觉得, 就这样收工, 午后沉沉, 忒乏味了些。 可偏偏余下来,又无事可做了。 唉, 好生无趣。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做得够好的了,也别不知足了。 “传令下去,安营扎寨吧。” 苟莫离马上道:“可是伯爷,咱们兵力虽然比城内的多,但若是城内想要突围的话,我们很难完全顾及得到。” “没必要全围起来,往后退退。”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据羊城城墙, “咱们在这儿围住了楚国摄政王和围过了楚国摄政王,其实,没什么区别。” 郑伯爷知道自己的大舅哥实力不俗,真要突围的话,抓住一个机会,故布疑阵,选两路为佯,一路为主,还是有很大可能成功的。 成功就成功呗,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大舅哥突围出去,他想调动和下达圣旨,也需要一个时间差,在这段时间里,各路楚国援军只会义无反顾地向这边冲来,就算是拿到了不需他们救援的圣旨, 但, 谁敢真的不来? 就算皇帝不要你来, 你也是要来的, 这是态度! 等楚人援军来了后,郑伯爷也就打算撤了,退到大泽去,看你来不来剿我? 你不剿我,我就再出来搞你一手,你来剿我,行,那我继续缩着,且看你还顾不顾得上镇南关了。 郑伯爷自己也衡量了一下,己方这次不是骑兵,水路,是不可能再走了,走水路若是没有突然性,反而其限制性就出现了,真要被楚人水师堵住了,那就彻底没得玩儿喽。 反而是大泽那块地方,原本不适合骑兵活动,现在,倒是适合郑伯爷进行腾挪和转移。 “主上,要不,等入夜后,我带着几个人进去摸一下?” 薛三自告奋勇。 郑伯爷摇摇头,道:“太冒险了,不必了,咱,见好就收。对了,通知四下,去附近村落里搜检药材等一切可能为用之军需。” “是,主上。” “四娘,立个帐篷,我睡会儿。” ……… 据羊城城墙上,五凤金旗依旧矗立在那里。 但摄政王本人,则已经下了城墙。 “王上,末将可为王上安排突围,末将誓死保护王上杀出去!” 一名独眼将军跪伏在摄政王面前拍着胸脯保证道。 摄政王摇摇头,道:“不必了,反正朕那妹婿也没打算攻城,他是在等我大楚军队过来再走,咱们,就这般各自默契下去为好。 说到底,此间之事,也只落于此间,就看廷山能否将荆城收复,再度打通了。” “王上山岳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让老臣佩服。”一名白发老臣开口道。 “行了行了,老尚书就不要戏谑朕了,都落到这一步了,朕也无颜为自己再行开脱,国势如此,是朕失职。” “王上此言差矣,老臣正是看见了国事多艰,内有隐患,外有强敌,才庆幸我大楚,有圣君; 当年我大楚先皇创业,为山越人击败围困也不知多少次,到最后,不也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建立我大楚基业了么? 国有难,挺过去就是,无非四个字,多难兴邦。” “朕现在,是真不需要听这些,也没必要听这些,狼狈就狼狈吧,应得的都是。” “王上,待得定亲王折返归来,此局,也就破了。” 定亲王前日刚率军离开,所以行辕这里才会落得个守备空虚,被堵在了据羊城。 如果熊廷山能够及时返回,这里的围,也就自然解开了。 燕军的数量,自城头上可以看得很清晰,并不多。 摄政王笑了笑, 道: “先前燕军出现,朕派出一支队伍突围出去,带出去了三道旨意,一道,是告知独孤柱国,朕此时的境遇; 一道,是给太后,让她老人家得以安抚朝政; 一道,给的就是五弟,让他不要顾朕这里,以荆城以镇南关为先。” “这………” “其实,也挺好。” 摄政王顺手拿起一本书,是乾国司马相公编写的《治政方略》。 司马相公养望多年,于家中地窖花费十余年时间,编纂得此书,后得启用,入枢密院,位列宰执; 三年前,燕军入乾,一路打到了上京城下,乾国震动。 燕军退去后,乾国官家以此为理由肃清朝堂,大半相公退位,司马相公也退位归乡了。 《治政方略》汲取古代兴亡之例加以分析,劝导君王该如何执政才能安定天下。 摄政王觉得,这本书还是很好看的,帝王,更应该多看看。 只不过,得反着看。 寻常读书人读了这本书后,会有“原来如此”的顿悟感; 摄政王也有“原来如此”的顿悟感, 怪不得乾国空有地大物博之利,却颓废成这样, 原来如此。 得亏是乾人家底子实在是太厚实,就是坐吃山空,就是一步步消耗,也能支撑很久很久,否则,前些年号称“众正盈朝”的那些相公们,若是换做到自己的楚国,大概,大楚现在已经崩了吧。 若是去了那燕国, 可能, 早就被那位燕皇给砍了全家。 看着看着, 时不时还能会心一笑, 再伸手捡身边盘子里的一颗果脯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打发打发时间,足矣。 四周,没人敢去打扰摄政王。 看了大概半个时辰后, 摄政王放下书, 笑话书,得抽时间看,一口气看太多,乐子,就少了。 “这些果脯,打点一份,给城外朕那妹婿送去。” “是,王上。” ……… “不把伯爷喊起来?”苟莫离小声问道。 “不用,让主上好好休息。” 四娘抓了一把果脯在手,自己吃着。 苟莫离舔了舔嘴唇,也抓了一把,吃了两块,甜而不腻,带着果香,到底是皇家御用的东西。 “阿铭,吃不?”四娘问阿铭。 阿铭摇摇头,打开酒嚢,喝了一口。 四娘将剩下的果脯都递给了野人王,随即,起身,去询问那边药材收集的情况,如果数量不够,还得去更外围的村镇去抢。 这是为了进大泽做准备,那种环境下,不熟悉当地气候的人,很容易生病。 苟莫离揣着果脯来到了剑圣帐篷边,道: “吃点儿?” 剑圣正坐在里面打坐,没睁眼,只是微微摇头。 苟莫离干脆坐下来,自己继续吃。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大军已经扎寨了。 一半休息,一半值守。 说实话,这防备,不算严密,但依照目前的条件,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外围的探子还没发现有楚军向这里移动的迹象,所以目前来看,这儿,还是安全的。 苟莫离吃着吃着,终于吃不动了,腻了。 再回头看看郑伯爷所在的帐篷,一个午觉,睡到现在,伯爷还真是可以。 “咕咕………咕咕…………咕咕…………” 天上,传来了鸟叫。 剑圣睁开了眼,火盆的光亮透入帐篷,扫过他的目光。 阿铭则站起身,抬头,看向上方。 天上有一只鸟,而这只鸟,则如同一只眼,正在看向这里。 阿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走到剑圣帐篷前, 道: “您在这里保护主上,那只鸟,我去看看。” 剑圣点点头。 阿铭转身,走向营寨外,很快,其身形就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这画面,还有点好看。” 苟莫离小声道, “不对,应该是,这背影,这氛围,美。” 剑圣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你笑什么笑!”苟莫离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道。 剑圣不语,但彼此心里清楚。 苟莫离则又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伯爷和那几位先生,他们应该是有着一种,一种相同的东西,给人的感觉,说话做事上,会有的那种东西。” 就比如,明明只是有外敌在窥伺这里,你去驱赶或者去抓捕,都可以,却偏偏还要整理一下衣服,走出去时,还特意掐着步点和节奏。 “不仅仅是这些。”剑圣摇了摇头。 “还有哪些?” 苟莫离对此很感兴趣,因为他现在事业所系,就在这个圈子里,他已经在努力地融入进去了。 用伯爷的话来说,就是最好要做到,以后万一家业败光,他们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客栈时,愿意带上他苟莫离。 剑圣很想说的是,他们之间,像是修炼了一种功法一样,是实实在在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次那位郑伯爷进品时,没多久,其他几个也纷纷进品。 这绝不是巧合,且那几位先生也不像是在刻意压制修为以免打击那位郑伯爷的自尊心。 实力的虚实深浅,还是无法瞒得住剑圣的双眼的。 但,他们的作战方式,比如那个最为憨傻的樊力,剑婢对他说过,自己教给她的剑式,那个樊力看一遍后,就能直接舞出剑意。 不是一点点剑意那么简单, 是意境! 很难以想象,那个说话每每都很实诚,上战场时喜欢将自己包在铁罐头一般的甲胄里,挥舞巨斧的大汉,在这方面,竟然还有这般惊人的天赋。 只不过, 这些话,剑圣只会埋在心底,而不会去对苟莫离去说。 虽然二人现在可以平安地隔着帐篷坐着,虽然雪海关第一镇全是野人勇士组成,但这是最深层次的防范,也是必须要有的。 “呵,又装神秘。” 苟莫离站起身, 拍了拍裤腿, 道: “我去巡营。” …… “喂。” 夜幕下, 薛三的身影出现在了阿铭身侧。 阿铭停了下来,不过不是因为薛三,而是在此时,那只鸟,消失了。 “我就猜到你要出来。”薛三笑道。 阿铭解开自己手腕上的纽扣,折了两番。 “想活动活动。” 自入战场以来,就是帮主上挡箭了,挺枯燥,也挺乏味的。 但这个责任,他没法推,一是自己血统的原因,挡箭后鲜血足够就能慢慢恢复,二则是,其他人都有在战场时自己的职责; 梁程指挥,樊力冲锋,薛三刺探, 自己, 似乎只能当人肉盾牌。 “我还以为你会变成一只蝙蝠,直接飞上去,咬死那只鸟,这才有感觉。” 薛三双手摊开,放在身侧,挥舞了几下,道: “不对,应该是化身出一大群蝙蝠,铺天盖地。” 阿铭懒得搭理他。 “我说,要我帮忙么?” “打不过,我就会退回来,打得过,我就杀了他。” “那你加油哦。”薛三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靴子上的灰,“待会儿我去据羊城里试着摸摸看。” “主上说过,不让你去。” “我他娘的也无聊好不好,就是知道那城里皇帝身边的高手多,才刺激不是,嘿嘿。 早些时候,咱哪里算是魔王,只能算是保姆; 现在,实力恢复了一些,主上也越来越有主上的样子了,咱就可以稍微放开点玩了。” 阿铭提醒道; “注意点,别挂了。” “这是我应该对你说的话。” 说着, 薛三有些感伤道:“你说,如果这世上没有军队,没有铁骑,该多好,大家就流行单对单厮杀或者一小撮一小撮地干,咱们,多占优势。” “你这个心态,要不得。” “行了,咱各玩儿各的,天亮前回来,我先走了。” 薛三身影消失了。 “咕咕…………咕咕…………咕咕…………” 阿铭抬起头, 天空中,那只鸟,似乎是在绕了一圈后,又飞回来了。 阿铭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随即,向西北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 前方出现了一队骑兵,数目不多,为首的,是深夜巡营的金术可。 这些马,是先前缴获的。 “铭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金术可问道。 阿铭径直从金术可等人身前走了过去, 然后, 拿着酒嚢, 摆了摆, 道: “打酒去。” —————— 感谢加冰橙汁成为《魔临》第一百四十六位盟主。 莫慌,今晚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剑师 “咕咕…………咕咕…………咕咕……………” 鸟,在天上轻轻鸣叫; 但在地上,则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腮帮子也在那里一鼓一胀。 大楚有十二巫正,并非全都是跳大神的,而是细分了很多种,这很多种的起源,就是“巫”。 这名年轻男子叫孙德,其本为公孙氏的养子,后拜入十二巫正之一扬白首的门下,成为亲传弟子,而扬白首,则一辈子痴迷于御兽之术的研究。 大楚皇宫秘辛有传,大楚摄政王身上的那只“兽”,其实就是“灵”,正是在扬白首的协助下才得以收服成功的。 先皇驾崩,皇子之乱中,原本世代掌握御兽监的公孙氏因追随大皇子于郢都起事,结果被皇族禁军直接剿灭,公孙氏只留一个女子逃出,后来在山林里碰到了带着公主跑路回国的郑伯爷,被一起带了回去。 孙德原名叫公孙德,公孙氏覆灭后,改名孙德,因为扬白首的关系,他没有受到牵连,且摄政王在重建御兽监时,让其暂代掌事。 他孙德原本是陪驾的,但昨日就离开了据羊城追寻一道妖气,不过那只妖跑得很快,没能捕捉到手,但是,等回来时,却发现据羊城外出现了一座座燕人的军寨。 大惊之下, 孙德就以自己饲养的隼鸟进行情况查看,且也已经和城内取得了一次联系,得知摄政王现在安全的消息。 这就是苟莫离所说的,兵力太少,无法照顾周全的原因所在了,而且骑兵也少,覆盖面没办法铺开,否则孙德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以这种方式进行探查。 搁在靖南王大军里,能人异士其实真的不少,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双方总能见招拆招不会缺人,但郑伯爷这一支因为战略冒险,自然一切匆忙得很,配置上,只会有缺绝不会全。 但好在, 郑伯爷身边不仅仅有剑圣,还有几位魔王。 战阵冲杀时,樊力也会遇到危险,瞎子只能躲避,阿铭至多能多被射几箭,就是剑圣,面对兵海滔滔,也就是多支撑一会儿。 但在战阵之外, 经验, 见识, 手段, 哪怕实力现在因为主上的原因,依旧有着不小的限制,但真的已经可以做很多事儿了。 相较于郑伯爷的谨慎, 魔王们, 才是真的疯狂, 尤其是在他们觉得无聊的时候。 孙德依旧在和天上的隼鸟呼应着,下一刻,阿铭的身影出现在其身后。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毒蛇忽然从泥土之中窜出,直接咬中了阿铭的小腿。 背对着阿铭的孙德笑了, 阿铭也笑了。 孙德愣住了,整个人的身形向前蹦起,但阿铭的指甲,还是刺中了其后背。 “砰!” 落地后, 孙德感知到自己后背一阵凉意,鲜血直流。 阿铭有些诧异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指甲,微微变形。 这个人,居然有着和自家主上相似的习惯,身上穿着一件软甲。 因为软甲的阻隔,使得自己的指甲未能尽全功。 但相较于阿铭的惊讶,孙德,才是真正地被震惊到了。 那条蛇,是他自己饲养长大的,只为了那一口瞬间的毒液迸发,没人比他清楚这条蛇的毒性到底有多恐怖。 他早就察觉到了阿铭的存在,也感知到了阿铭的靠近,因为那只隼鸟,可是一直在天上,俯瞰着下方一切; 而阿铭,也早就察觉到孙德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靠近。 单对单地厮杀,其实变量就很小了。 阿铭弯腰,将那条蛇捏住,举到面前。 这条蛇在倾尽毒素之后,就已经奄奄一息了,不用动它,等待它的,也是死亡。 阿铭将蛇随手一丢, 然后, 他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掌心,掌心向下,黑色的鲜血流出。 毒蛇的毒液,注入体内,再与你的鲜血融合,将毒素扩散出去。 而阿铭的能力,就是控制血液。 他不是梁程,无法做到百毒不侵,但这种毒液,伤害不到他的根本。 黑色的血液流了一会儿,停止了,掌心收回,伤口已经结痂。 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掌心; 一边擦, 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前方的孙德。 孙德身子,开始压低,一把短刀出现在其手中。 短兵器, 近身肉搏? 阿铭摇摇头,将帕子收回自己衣服胸口口袋里,特意留了半截在外面。 原本还想折叠得细致一点,但孙德已经扑了过来。 短刀的速度很快,攻势也很直接。 阿铭不退反进,整个人主动撞向了孙德。 “砰!” 双方身躯撞击到了一起,孙德的短刀直接刺入阿铭的胸膛。 “咔嚓!” 短刀入体。 阿铭身子一侧,用肋骨,将短刀夹住。 孙德的眼里,满是震惊,自修行以来,他第一次碰见这般诡异的动手。 阿铭的指甲探出,从前方,刺入孙德的胸口。 你刺我一刀, 我不会死; 我刺你一次, 你大概就没命了。 世上招式门类万千种,但最强的招式只有一种,叫……合适。 用最为合适的方式,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同时,再杀掉你的对手。 吸血鬼的厮杀方式,就是这般简单枯燥且乏味。 尤其是对于第一次面对吸血鬼的人而言,相当于以前的厮杀经验,被完全颠覆。 “噗!” 十根长长的指甲,刺入孙德的胸膛。 但, 触感,似乎有所不同。 软甲的防护,应该是破了,但里面的滑腻,却不像是鲜血溢出,更像是有一团正在蠕动的软体。 “哗啦…………” 孙德胸膛的衣物裂开,一条黑乎乎看起来像是章鱼一般有很多触角的软体生物,正贴在孙德的胸膛。 是它,为孙德抵掉了这一击,如果没有它的存在,此时的孙德,就已经被阿铭开膛破肚了。 “哦?” 阿铭发出了一个叹音, 不是畏惧,不是惊疑,而像是看见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一样,感觉有趣。 章鱼的触角刺入了孙德的身体,没有鲜血流出,同时,章鱼开始发烫,孙德的身体也开始变红。 孙德的另一只手攥起拳头,直接向阿铭砸了过来。 “砰!”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很多东西,都是苍白的,也是没有意义的。 阿铭被这一拳,砸飞了出去,飞得很远,因为他没有做抵挡,为的是,更好地卸掉这股力量。 落地时, 阿铭人朝上, 随即, 起身, 很自然地又站了起来。 左边胸口位置仍然夹着短刀,右边胸口位置传来肋骨断裂的摩擦声。 阿铭还特意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一方面是具体检查一下哪些部位问题大一些,哪些部位还能继续用,另一方面,是他觉得这声音,挺悦耳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孙德近乎咆哮般地喊道。 很长时间以来,这个问题,一般是别人问他的。 这是第一次,他拿这个问题,问别人。 阿铭没回答,他还在计算着自己身体现在可用的部分,以及,接下来交手时,自己可以施展的动作和速度。 同时, 阿铭也看出来了, 那只粘乎乎的触角妖兽,对孙德施加的影响,应该是有时效性的。 他可以再等等,等等孙德,过了那个兴奋期。 但孙德很快就醒悟过来,醒悟过来后的他,没有选择冲向阿铭,而是选择,转身就跑。 阿铭略微有些诧异, 按理说,对方的实力,是比自己高的,虽说双方厮杀,不是看谁品高就定输赢,正如两国交战,不是谁兵多就直接判胜,兵少的一方就不用打了一样。 许是自己给那位的压迫感,太强了,让对方在明知道有优势时,依旧不敢再纠缠下去。 阿铭开始了奔跑,他要去追。 虽然,很大可能是追不上的,但还是得尝试一下。 否则, 就这般空着手回去,真对不起自己离开军寨时那故意掐着的步点和营造出来的背影。 然而, 阿铭追着追着, 就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追不动了,而是他看见前方,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已经斜向窜了过去。 那个说要去夜探据羊城的侏儒, 他没去据羊城, 而是跟了过来,想抢人头。 用三个字来形容那个侏儒在这件事上的做法, 大概就是……人头狗。 所以,阿铭不追了。 他停下来,没跟上去,前面那个人,应该也会因此放松警惕,正好,可以给那个侏儒创造机会。 但阿铭还是喊道; “带血回来。” 人头, 你可以抢, 但他的血, 你得给我留下。 虽说那位的血,可能会有毒,而且看那个身上挂着东西的样子,也会有些恶心。 但阿铭本就是拿血当酒, 这酒, 不也有泡着蛇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补酒么? 一样的, 尝尝鲜。 随即, 阿铭又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肋骨,改了改位置,然后开始向回走。 ……… 而这时,郑伯爷已经醒了。 一个午觉,睡到了月明星稀。 “会昼夜颠倒的。”剑圣开口道。 “说不得以后转移时,昼夜颠倒,会是常态。” 四娘端着晚食走了过来,是炒面。 不该讲究的时候,郑伯爷还是能吃苦的。 炒面,配着热水,能饱肚子。 “主上,前半夜城内来了人,是吊篮从城墙上下来的,奉摄政王之命,送来一盒果脯。” “哦,我这大舅哥,还挺有意思。” “后悔么?”剑圣问道。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郑伯爷看向四娘,指了指自己手掌中的炒面, 道; “咱也派人,给大舅哥送点儿炒面去,对了,要记住告诉那边,这是用荆城的粮制出来的。” “属下知道了。” 四娘马上安排人去送炒面。 “今儿个,应该能过得安稳不少,明儿个,应该也差不离能继续安稳,最迟到后天,咱就得面对成建制的楚军了。” “三天,楚人援军才能来?”剑圣有些疑惑。 要知道,这里可是京畿之地。 大楚不是昔日的晋国,虞氏皇族的势力范围,仅剩那一小块京畿了,而且还是三家分食下来剩下的那一丁点。 燕国的京畿是天成郡,楚国的京畿也是一个郡,而昔日的晋国京畿,也就剩下皇城和周围的那一小块四里八乡。 “如果楚人不傻的话,就不会添油战术,咱们好歹也一万多战兵在这里,再者,楚人可能也不清楚我们没有战马。 按照楚人对燕军镇北靖南精锐战力的推算,小规模的援军固然能早早地就派出来,但很容易被我们以围点打援的方式给吃掉。 一旦被咱们来个各个击破,那京畿之地的百姓很可能就会认为燕军主力真的打进来了,局面,会瞬间糜烂。 所以,楚人那边要是有懂行且有地位领头的人组织,在确认据羊城没有被攻破的风险的话,他会先集结兵马,确保足够的实力后,再行包围,是的,是包围,而不是只求击溃。 咱们呐,就第三天,趁着楚人包围袋刚刚撑开时,就直接突出去。”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为了保存实力而已,咱们这一支人马,只要没被全歼,就能一直吸引着楚人大量精力;再者,真正的战场,本就不在咱们这里。” 郑伯爷将手中最后一点炒面送入嘴里,还舔了舔自己的掌心残留,随即,捡起身边的一根树杈,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镇南关一破,按照常理,上谷郡,几乎就已经被我燕军收入囊中,因为有渭河存在,如果大燕朝廷不想继续将战事扩大下去的话,很可能就在这里见好就收。 但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在击破乾国太宗皇帝北伐大军后,也是因为荒漠那边蛮族压力太大,燕国没有能力再向银浪郡分兵,所以无法继续南下攻打乾国。 然而,初代镇北侯确实是在翠柳堡插下一根柳条,但实际上,他也曾亲率兵马,马踏乾国三边,劫掠了大量人口和财帛粮食归国。 所以,同理,镇南关在手,上谷郡我有,但就算是不继续扩大战争规模,想达到战略目的后早日结束战争,没问题。 但大燕铁骑还是完全能够长驱直入,过渭河,入腹心,一路杀到这里,打到楚国京畿; 将咱们救下来,完全不成问题。 只不过,打得过来,却守不住罢了,到时候,为了避免被楚人在这里牵制住,也为了避免后勤无法供给上去的压力,肯定还是会退兵。” 剑圣明白了,点点头, 道: “我觉得,田无镜,肯定会来救你。” 郑伯爷笑道: “那是当然。” “但如果田无镜知道,你明知道城内有楚国皇帝在却放着不打而和我在这里吹牛皮,他估计会一巴掌拍死你。” “………”郑凡。 “呵呵。”剑圣笑了。 就在这时, 剑圣放在身边的龙渊剑,忽然发出了颤鸣,很微弱,但这般近的距离下,也很清晰。 “有刺客?”郑伯爷马上警惕起来。 剑圣摇摇头,道:“龙渊一般会看到自己喜爱的人,才会这般。” 比如, 雪海关伯爵府的那个孩子。 剑婢这个天生剑胚,都没能让龙渊像那般兴奋过。 “他?” 郑伯爷想到了一个人,这里,毕竟是在楚国,且还是楚国京畿之地。 那个人,锻造了这把剑。 “他来了。”剑圣道,“他这是通过龙渊,告诉我,他来了,让我去见他。” “哪里?” “东南方向吧,没记错的话,来时那里应该有片林子,他,应该在那里等我。” “你要去么?” “要去的,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他。” “你的事,你做选择。”郑伯爷道。 剑圣点点头, 拿起龙渊, 起身, 往东南方向,走了三步。 然后, 停下。 剑圣背对着郑凡,开口道:“我可以走得很慢。” 郑伯爷笑了, 点点头, 道: “来人,传本伯军令给樊力,让其率三百甲士搜检东南方向那座林子。” “喏!” 郑伯爷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剑圣扭头,看向郑伯爷, 问道; “我这般做,会不会不合适?” 换做以前的剑圣,是不会这般做的,但现在的他清楚,这场仗打完,雪海关军民的日子,才能继续好过下去。 且以后, 晋东之地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治理下,会有更多的百姓,日子会好过。 他曾渴望以自己的剑,去扶持晋地的国家,所以,他才会答应司徒雷的借剑,帮他杀了司徒家老家主。 但司徒家最后,却没能守住雪海关,半个晋地,生灵涂炭。 这一次,他不再信任别人,他只信任自己眼睛可以看到的。 就如同剑在天上飞,只能好看,但剑在人手中握,才是真正的锋锐。 虞化平是个很傲气的人,但傲气,和迂腐,并不搭边,和蠢,更是相差甚远。 郑伯爷摇摇头, 没急着回答这个, 而是又对身边一个亲卫道: “传本伯军令,命苟莫离接手军中防务,警惕据羊城内突围;命金术可,抽调两个营的兵力,自樊力之后,包围那座林子。” “喏!” 下达完第二道军令后, 郑伯爷才再度看向剑圣, 道: “和你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赌,那里不仅仅有一个楚国造剑师,很大可能,还会有一支数量不多但却十分精锐的楚人骑兵。 也就只有小股数量的骑兵才能躲开我军外围的探查,来得这般快,也才有打这个招呼的勇气。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打算先顺势在林子里击溃我军一部,撕开一个裂口,再趁着夜色杀出,制造混乱,乱我军寨,和城内楚军进行呼应。 你在第一层, 他其实,在第二层。” 剑圣微微皱眉,道; “你在第三层?” 郑伯爷叹了口气, 低下头, 像是真的在向下看, “喂,你听得到么?” “什么?” “回声。” ———— 晚安。 然后,求一下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一起? 星光撒照,透过密林叶子,落下淡淡的斑驳。 造剑师坐在地上,膝盖上,斜靠着一把剑,剑鞘黑色,带着异样的纹路。 这把剑,叫墨侍。 造剑师的剑,在江湖,一直备受追捧,只可惜,他的剑,从不赠无名之辈,故而江湖中的仿制品极多。 而被仿制最多的,就是龙渊。 世人还没有艺术品的概念,却有类似的追求,造剑师的每一把剑,其实都藏着一段感情,剑如人,好剑需要人来养,等等此类的话语,都是出自造剑师之口。 江湖上,不知道多少年轻剑客因为听到了这些话,吃喝拉撒,都将剑随身携带,希望早日将自己的佩剑给养出灵气。 只不过,剑圣曾对郑伯爷说过,造剑师所说的养剑,其意思并非是将剑一直带在身上,而是指的是,一把剑,需要靠用他的人来“养”。 就如一乞丐,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一把玄铁宝剑,握在手中; 而另一位,则是一位帝王配在身上的古朴残剑,后者的身价自然比前者高得不知多少倍。 所谓的“养剑”,其实是用人的身份,去烘托出剑的身份。 得知这个答案后,郑伯爷只感慨了三个字: “真现实。” 而此时, 被郑伯爷称呼为“真现实”的造剑师,闭着眼,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剑身,发出清脆之音。 在其身后,隐约间可以听到一阵阵压抑的呼吸,还有些许白气。 显然,那里隐藏着一支人马。 前方, 铁塔一般高大身影的樊力走了出来,在其身后,一众士卒,缓缓压上。 持盾者在前,持枪者在后,持弓弩者,在中。 这个世上,存在那种可以以一敌百的强者,他们的实力,令人咂舌; 但说到底, 无论是当年沙拓阙石战死镇北侯府门前,还是剑圣力战雪海关口,外人看热闹,赞叹的是他们的强大,内行则感慨着,人定能否胜天不知,但至少,人很难胜过一百人,一千人…… 操练得道,配合娴熟的军队,可以极为轻易地猎杀那些所谓的强者,无非,是己方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 造剑师, 一个虽然没出过剑,却位列四大剑客之一的存在,他,值得被这般慎重对待。 毕竟,有时候,未知,才是恐怖的真正来源。 樊力举起斧头,身后的阵形,开始再度变化,呈现出钳形,而后,再度开始推进。 造剑师依旧坐在那里, 还是闭着眼。 似乎,今夜的他,注定要出手了。 江湖中如今普遍认为天下剑客,当以剑圣为最,因为这几年,剑圣的光辉已经超过了其他几位。 无论是在军中许久未曾再与人比试的李良申,还是曾面对燕国铁骑退去的百里剑,他们的风采,在近几年,几乎被剑圣完全遮掩了下去。 但依旧有自认为“独醒”的江湖人士,认为现如今能在剑道上和剑圣比肩的,可能,也就是那位神秘的造剑师了。 因为他没出过手,所以,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打架,只是欺世盗名,但他又很有可能,境界无比之高,懒得再去人间争长短。 瞎子手下有一群人,专门负责监控江湖传闻,在得知这些传闻后,曾笑过称这叫“薛定谔的造剑师”。 但在其脑袋落下来之前,你真的无法掉以轻心。 瞧瞧,此时,魔王里最憨的这位,现在也变得如此谨慎。 造剑师终于睁开了眼,他没看见剑圣,但他却并不显得意外。 他抬起手, 墨侍发出一声轻鸣, 下一刻, 自造剑师身后,出现了一群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士。 燕人尚黑,楚人则更喜欢鲜亮的颜色,所以,虽说楚国很多贵族都有自己的私兵,甲胄样式也各不相同,但却鲜有黑色,在楚人文化里,黑色,意味着大泽,而大泽,意味着不祥。 尤其是在楚国极为精贵的骑兵,更是每家贵族的排面,自然就更少会用黑色的甲胄去武装这些宝贝疙瘩。 这些自造剑师身后缓缓而出的黑甲骑士,身上,散发着的,是一种从人到马的森寒,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骑兵。 只不过,他们的数目并不多,借着星光粗略看去,可能也就四百多骑。 这对动辄可以组织上万铁骑作战的燕军而言,真的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这狭窄的区域里,步卒面对数量对等的铁骑,往往就意味着被屠杀。 只是,让人有些奇怪的是,这些骑兵完全可以直接从黑幕中冲锋出来,发动袭击,像眼下这般堂而皇之地现身,其实已经失去了先手。 造剑师可以不懂兵事,但他身后的这些精骑,不可能都不懂。 樊力再度举起斧头,挥舞半圈,其身边的甲士们停止了前进,盾牌手将盾牌砸入地面,身体后拖,斜靠,将盾牌死死立住。 长枪手上前,并两排,同时,侧翼开始轮转,长枪架起。 弓弩手向前推进,防止对方骑兵迂回切后方。 造剑师依旧没动,其身后的黑甲骑兵,也没动,仿佛他们不是来作战的,而是来看戏的。 可偏偏,他们才是这处密林里的一方唱角儿。 外围, 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金术可率领的第二批次甲士包围了过来,弓弩手迅速找好了位置,其余士卒则三五成群结阵。 而造剑师和黑甲骑士,还是没动,任凭这道包围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形,至此,这支骑兵,已经陷入了绝境。 晚风吹拂而过,并不算很大的密林之中,剑拔弩张。 而这时, 造剑师, 终于开口: “我要和虞化平一战。” 看这情况,像是恼羞成怒了一般,选择一份最后的体面。 樊力却微微皱眉,他感觉,事情,没有那般简单。 金术可则马上派人向军寨中的伯爷通报了这一消息。 …… “我觉得,他是想向我求情。”剑圣开口道,“他,还是不想用剑,还想躲避,更何况,他的那支骑兵,已经被提前察觉,眼下,也已经被包围住了。” 有些人物,高高在上,那是因为你是从下面仰头看着他。 造剑师这种人物,哪怕抛开其四大剑客的身份,就是看其独孤家的出身,也已然超越了绝大多数人。 但剑圣是和造剑师同层次的存在,平视时,是没什么神秘色彩的。 造剑师吝啬一剑,那是出了名的。 燕军击溃野人主力,围困玉盘城前,造剑师早早地就带着八皇子出逃了,也不说留下来帮忙守个城。 摄政王和五皇子熊廷山引高手对弈时,造剑师只坐在后头喝着小酒,也没说出手顶下去一个位置。 现如今,摄政王被围,大楚局势,可谓是相当不好,造剑师很可能愿意为了救出摄政王,而真的用剑。 但他的谋算被提前洞悉后,五百本可以用来夜袭的精骑失去了作用,夜袭也自然不可能再被完成,所以,他很干脆地选择收剑,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熟悉他,曾和他平等地坐在一张桌子上边喝酒边赏剑的剑圣而言,这个“昔日的朋友”,确实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至于所谓的单挑,只是为了见到自己,好再以龙渊,求个人情,放其离开。 郑伯爷却摇了摇头, 道; “我觉得,不是这样,他更像是故意把自己摆在那个位置上的。” 郑伯爷沉吟片刻,又道: “这样吧,见见,我,陪你一起见。” “你去了有何用?”剑圣问道。 郑伯爷却道; “说不定,你也只是个幌子。” 剑圣目光微凝。 …… “西行,三百丈。” 金术可命人去前面喊道。 造剑师起身, 向西边开始行去。 跟随着他一起出现的五百黑甲骑兵,则继续静默在那里。 造剑师已经走了挺远,算是稍稍离开了双方对峙和包围的区域。 而这时, 自其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好了。” 声音,是剑圣的。 造剑师摇头道:“没好,还差十一丈。” 说着,又果断地向西继续走了一段距离,在最后的那个位置,停下。 郑伯爷见到这一幕,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重度强迫症。 剑圣走了出来, 造剑师看向剑圣, 然后, 他侧过身子, 似乎想要看看剑圣身后。 剑圣发现,郑凡猜对了。 郑伯爷从剑圣身后,走了出来,却并未超过剑圣去。 因为,在剑圣身后,郑伯爷确信剑圣可以保住自己,再往前,就难说了,保不齐,对面那位造剑师想来个极限一换一? 造剑师伸手指了指西北方向, 那里,是据羊城所在。 “平野伯爷是想来抓我大楚王上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正是。” 虽然未曾动手,虽然郑伯爷已经做好了过几日就撤军退入大泽的决断,但怎么说呢,在面对这个问题是,回答“是”,是没错的。 谁知,造剑师接下来极为简单且仅有两个字的回应,让郑伯爷的心神,一下子松动了,甚至,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充斥着一种黑色喜剧荒谬。 造剑师笑着道: “一起?” —————— 感谢ProbeZZ成为《魔临》第一百四十七位盟主! 今天龙陪龙嫂回蓉,舟车一天,太疲惫了,今天就这么多了,明天多写一些,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天灾 “一起?” 这是询问, 带着三分真诚,三分试探,三分玩笑,外带,一分的说不清道不明。 但实则,哪怕只有一分试探,就足以让人感到震惊了! “您在开什么玩笑?” 郑伯爷笑道。 但,还是没有往前走,反而,又后退了半步。 一个可能是三品剑客的存在,远远没有一个可能是三品剑客且脑子好像有点发疯的三品剑客来得恐怖。 前者,还讲理,讲个收益,后者,则有些百无禁忌了。 “玩笑?” 造剑师摇摇头,道: “你看得出,我是认真的。” 说完, 造剑师再度席地而坐,墨侍插在身侧的泥土里。 “给个理由。” 郑伯爷说道。 总得,给个理由。 造剑师又摇头,道: “不想说。” “那我凭什么信?”郑伯爷反问道。 造剑师抬起手, 道; “信不信,也随你。” 明明说的是干系到一国帝君生死遭遇的事儿,结果,却洒脱得仿佛是在商量着今晚去不去镇上红帐子。 “为什么?” 郑伯爷又问道。 造剑师的身份,在楚国极高,独孤家子弟的身份,更是让其天生地被列为大楚真正的上层人士。 当初去抢公主时,郑伯爷可是看见摄政王和造剑师同乘一辆马车的,他如果想,他肯定有很多种方法去对摄政王不利; 但他没有。 你说他如果真的是“欺世盗名”之辈也就罢了,但,真的就连自己也给骗了? “大楚王上,是大楚的凤凰,这只凤凰,可以为外敌所擒,却不能被其羽翼下的臣民所绑。” 造剑师说出了这番话。 言外之意就是,摄政王可以被燕军抓住,却不能被自己人出卖。 这是他给出的,他以前有很多机会却没有出手的缘由,只是,这个缘由,郑伯爷真的很难信服。 但信服不信服,是一码事,反正可以先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所以, 郑伯爷下一句话是: “怎么做?” 先听听实际的,再考虑一下自己的得失。 “让我在你军寨里,杀个三进三出,骗得据羊城守军出击,你郑伯爷再顺势杀进去。” 郑伯爷微微皱眉,这是一招引蛇出洞,但…… 郑伯爷摇摇头, 道: “不做。” 造剑师扫了一眼郑伯爷,道: “怕我假戏真做?” “是。” “胆量呢?” “搁着呢。” “此事要是成了……你燕国这一仗,就不用再打下去了,接下来,楚国会割地求和。” 摄政王一旦被抓了,或者,再极端点,死于乱军之中,那楚国这场仗,真的就没发打下去了。 大楚内部现在的整合,一是因为外部的燕军虎视眈眈,且燕皇还有马踏门阀的前科;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摄政王的识大体和手腕,让各方面都得以信服,摄政王到如今都未正式登基,就是最大的让步和诚意。 单纯战事角度来看,这一场军事冒险,是值得的,而且,是很值得。 打成了,燕楚国战,就可以宣告暂时落幕了。 郑伯爷还是很坚定道: “不成。” “总得给个理由?”造剑师问道。 “我怕死。” 我不想拿我的命,去赌一个大燕的美好未来。 犯不着, 不愿意, 傻不傻? “真的是很难想象得出来,大燕平野伯爷,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说得像是世人能够想象得出来,大楚造剑师会说出‘一起’的话来一样。” “取信不得?” “取信不得。” 深夜,配合演一场惨败,自己这是一万多战兵,不是一万多演员,怎么演? 演着演着,说不得就成真了,然后到那时据羊城的楚军杀出,那可都是皇族禁军中的精锐,一冲,可能自己这边就直接崩溃了。 如果郑伯爷这次带的,都是原版雪海军,且大家战马都在,那还能试着搞一把。 但这次自己麾下,看似士气旺盛,实则是拼凑出来的一支“精锐”,还都成了步卒,一旦出现极端情况,就完全交代了。 现在,郑伯爷还能再拿捏自己大舅哥几天,一旦风向不妙,大可遁入大泽,打一打游击,苦会有点苦,但问题也不大; 然而,一旦梭哈了今晚,自己说不得就得像当初抢完公主后一样,在楚人搜山检海下,亡命天涯,重走当年路了。 “还是不成?” 造剑师觉得自己已经给了这位大燕平野伯爷很长时间考虑了。 “不成。” 郑伯爷继续给出了原本的答案。 造剑师点点头,道: “战马,留你一半,让我的人离开。” “可以。” 郑伯爷很爽快地答应了。 先留一半呗。 造剑师又指了指插在自己面前的墨侍, 道: “等我的人走后,这把剑,也送你。” “好。” 郑伯爷又爽快地答应了。 你的人,我也可以留下。 造剑师又看向剑圣,道: “龙渊上你欠我的人情债,今日还,我就坐在这儿,等我的人出去了,这把剑,我给他。” 剑圣在这里当然可以护得住郑伯爷,但如果剑圣愿意答应这个协议,不出手,那么,原本已经可以吃下这五百骑外加一个造剑师的郑伯爷,就得真的去认真履行协议了。 这么近的距离,又离开了包围圈,四周就算金术可或者樊力带人上来,造剑师也能提前察觉,总之,剑圣不动的话,造剑师,能对郑伯爷刺出一剑。 “凭什么?” 郑伯爷问道, “你送他一把龙渊,他送你上四大剑客,谁亏谁赚?” 江湖都传说,造剑师之所以能位列四大剑客之一,是因为剑圣的吹捧。 造剑师闭上眼,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道; “我当初,没让他帮我说话,四大剑客不四大剑客的,带给我的,只是麻烦。” 说着, 造剑师催促道: “你虞化平,同意不同意吧。” 剑圣则看向郑伯爷,道:“你刚刚都答应人家了。” “我那是骗他的。” “………”造剑师。 “那我现在就很难办了。”剑圣指了指坐在那里的造剑师,“我确实欠他一个人情。” 一把龙渊,实打实的人情。 “战马全留下,你的人,滚。”郑伯爷说道,“我就站在这儿,可以?” “可以。”造剑师同意了,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火信,拔出,一道红色的光火飞逝天空。 另一侧,黑甲骑兵下马,将战马缰绳系在了身侧的树上。 金术可命人去寻了郑伯爷,得到郑伯爷的首肯后,放开一条道,让那些骑士得以离开了林子。 战马, 则全都留了下来。 造剑师闭目养神,剑圣也盘膝而坐,郑伯爷斜靠在一棵树上,口中,含着一颗薄荷糖。 等到远处,再度出现一枚火信飞上天空后,造剑师才站起身,指尖,在剑尖上点了点头,将墨侍留在那儿,转而,向西北方向行进。 “这是去哪儿?”郑伯爷问道。 他原本以为造剑师是留下来断后的。 “去据羊城,保护我家王上。”造剑师如是回答。 “你有病?” 郑伯爷很认真地问道。 “先前拒绝我的提议时,我也觉得你有病。” 造剑师走到剑圣面前,笑道: “不一样了。” 剑圣则道:“走就走,别废话了。” “确实不一样了,以后,没什么四大剑客了。”造剑师叹了口气,“哦,对了。” 造剑师看向郑伯爷,道:“墨侍这把剑,我用了些特殊材料,对人的心神,有很大的影响,我不想用魔剑来称呼它,因为太俗。” 郑伯爷没说话,有魔丸在身边的他,还真不担心什么心魔不心魔的。 “就这样吧,我走了,虞化平,下次有机会,我来伯爵府寻你看剑喝酒。” 剑圣则道:“是侯爵府。” “啧………” 造剑师的身形,消失在了西北方向的夜幕之中。 剑圣走上前,伸手,将墨侍拔出,道: “这把剑………” “您若是喜欢,您拿去。” 在这方面,郑伯爷一向大方。 “一把龙渊配在身上,就已经够累赘的了,这把,我不要。” “那您先替我收着,等仗打完了我再拿出来把玩。” “行。” “嘿,你说,如果他是真心的话………” 剑圣笑道:“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甭管人真心不真心,人都已经走了。 “你说,为什么呢?” 拒绝是拒绝了,但这并不妨碍郑伯爷再反刍几轮。 实在是那句“一起”,太过惊人,也近乎勾走了郑伯爷的魂。 “他其实一直和一个人很像。” “谁?” “你。” “我?” “你是军功封爵的伯爷,大燕待你不薄,你也是个燕人,不也为了自己安危拒绝了他的提议么? 他是世袭的贵族,独孤家,与国同休,他是楚人,就不能为自己而活? 这世上,大的条条框框,本就那几个罢了,但人,却有千千万万种,那几个框,怎可能都套得住?” “您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只可惜,我没办法像您那样现在坐下来就顿悟。” “六品武夫,也够用了,我在你面前挡着,他,也得和你谈买卖,术士方外,为朝廷驱使,武夫剑客,为军中走狗。 到底谁大谁小,一目了然。” “不一样的,我如果………” 剑圣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下次,我会好好看看。” “这话听起来,让人瘆得慌。”郑伯爷搓了搓手。 “乡下人做久了,就习惯没事儿做时,搁院儿里头,向邻居家望望。” “呵呵。” 郑伯爷摆摆手, 道: “成吧,咱这一通,也累了,您早点休息,过两天,咱被撵着跑时,还得您跟着护持护持。对了,你说,他是不是和摄政王有私仇?比如被抢了心爱的女人亦或者是那个心爱的女人被杀了?” “为什么是女人?” “对,为什么是女人,这样好像有点俗了; 不说了不说了,回家回家。” 郑伯爷说完,就开始往军寨走,剑圣跟着。 来时,剑圣走前头,伯爷走后面; 归时,伯爷先走前头,剑圣走后面,慢慢地,伯爷又走到后头去了,剑圣变成了前头。 剑圣没有问郑伯爷他和那些“先生们”的真正关系,哪怕剑圣,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正如他也没有去说龙渊剑身上,居然会有破开大楚皇族秘术锁凤手的禁制一样。 有些事儿,说不说,问不问,既然得不到答案,就没必要再开这个口。 军寨里, 薛三坐在那儿,四娘正在帮他缝合伤口。 阿铭不在这儿,他特意回到自己帐篷里放血去了。 “受伤了?”郑伯爷问道。 薛三点点头,道:“没事儿,主上。” “我刚外头有点事儿,累了,就不故意嘘寒问暖了。” “属下也受了点儿小伤,也有点累了,也就不故意装作感动了。” “呵呵。” “哈哈。” 郑伯爷看向四娘,问道:“药材准备好了么?” “应该够用了。”四娘答道,“如果咱们不特意往大泽深处走的话。” “深处就不必了,在外围带着楚人放放风筝就是了,我就不信,他们会舍得派出十万大军就在这里一直和我遛弯儿。”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 道; “有点饿了,早食吃什么?” ……… 造剑师进了据羊城, 他没有像其他强者那般以梯云纵的方式飞掠而起,落于城墙,而是让上头放下吊篮,他翻身进去,再被拉了上去。 入城后,他见到了摄政王。 摄政王本已经就寝了,此时的他,身着一身白袍,坐在床榻边。 “王上。” 造剑师行礼。 “外面如何?” “燕人防备,很是森严。” “朕这个妹夫是靖南王的亲传弟子,田无镜用兵最善谋细,他自然不可能犯那种疏忽,听城门卫禀报说,你是走来的?” “是,我带了五百骑过来,本想与那平野伯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问他,想不想进城来,拿住王上您,只要他愿意陪我演一场夜袭的戏,就可以骗开据羊城的城门。” “他拒了?” “是。” “信不过你?” “是。” “呵呵,那可惜了。”摄政王感慨道,“他可是错过了一次大机会。” “可不。” “那五百骑呢?” “人,走了,马,留给他了。” “真舍得。” “还有一把墨侍。” “亏大了。” “我也这般觉得。” 摄政王端起身边太监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缓缓道: “独孤柱国的大军,到哪里了?” “已经开始张网了。” “你再出城一趟,替我向柱国传一道旨意,据羊城这儿的事情,就不劳烦他老人家了,让他率军去渭河,去荆城,把那儿的局面,给稳下来。” “家主,大概不会听我的,可能王上您有千般考虑,但在他眼里,来不来这里,是态度,大楚贵族子和皇室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失去了什么,都不能失去这个态度。” “让别人传旨,自是没效果的,所以,才让你去,孙渊到了么?” “回王上的话,孙将军已经被传召来了。” “让他进来。” “遵旨。” 很快,一名独眼将军从外面走了进来,跪伏行礼道: “城内还有多少骑兵?” “回王上的话………” 造剑师打断了孙渊的话,直接道: “王上,那把墨侍,也是子母剑。” 说着,造剑师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柄黑色的小剑, 道; “不用劳烦孙将军掩护我出城了,我拿这个,换一个出城离开的机会。” 摄政王挥挥手,示意孙渊下去,孙将军起身告退。 “你去传旨,如果你家老子还执意要过来,就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好。” 造剑师起身。 “不用这般急着走,待会儿陪朕一起喝碗羊汤吧,据羊城的羊汤。” 造剑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许是为了回应接下来的那一碗羊汤,造剑师问道: “王上就继续留在据羊城?” 摄政王点点头,道:“他不就是想要借着朕,牵扯住我大楚的兵马么,那么,朕,就偏偏不如他的意。 朕这里,不用担忧,那小子是坐船走的渭河,屈氏那边,应该有所察觉了,不需多久,我大楚水师和屈氏的青鸾军,应该就要到这里了。 让屈氏的人去对付那小子,正合适。” 造剑师也点点头,道:“的确。” 摄政王将手中茶杯放下, 道: “你其实不该将大部分心思用在造剑上的,文治武略,本可以选一个,以你的资质,我大楚,完全可以多一个田无镜出来。 他们都没看出来,偏偏你却看出来了。” “你不是姬润豪,为何总想要田无镜?就算你是姬润豪,田无镜的下场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呢。 但我也很想知道,您,为什么这般笃定。 我家那老头,和其他那些家的那些老头,不是没看出来,而是他们不愿意去相信。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会去做那种事?” “但你却相信朕会去做。” “你不怕,真的亡国了?” “国,亡不了。” “哪里来的笃定?”造剑师问道。 摄政王将茶几上两册书拿起,丢到了造剑师的面前。 这两册,一册是《晋史》,一册,是《燕史》,当然,这不是全部,只是两部史书中的各一册。 “孟寿回来了。”摄政王说道。 修了四国史书的孟寿,回楚了。 “我知道。” “孟寿,告诉了朕一件事,朕后来亲自让人去查阅了史料,最后,确定了。” “确定了什么?” “百二十年为一轮,那两年里,会有大灾北方尤重。。” 造剑师笑了,道:“孟寿修史修成了炼气士?” 大灾大难,这是炼气士喜欢挂在嘴边的说辞。 “这里的大灾,是真的天灾,干旱、洪涝、寒冷、粮食绝收。孟寿修燕史和晋史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一百二十年一轮,就会有一场大面积的天灾,气候,会变得诡异和极端; 诸夏北部,受此影响最为明显。 八百多年前,因为那两年的灾害,迫使蛮族和野人,不得不南下,大夏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这才有了燕侯、晋侯奉命开边,抵御蛮族和野人;也才有了太祖皇帝奉命驱逐山越,为诸夏开辟新疆。 上一轮,是百二十年前。 燕地大旱,蛮族王庭看准了机会,以为有机可乘,才会选择在那时号召荒漠部族东进,和燕国血战,妄图一举击垮燕国; 乾国五十万大军北伐,史书上记载,燕人坚壁清野,但偌大的地方,如何真的能做到完全的坚壁清野? 其实,燕人,已经绝粮了。 银浪郡,得于初代镇北侯的那首得胜诗:扬鞭策马逐银浪,清溜迢递看桃花。 讲的是,乾国北伐军于道途上,尸横遍野的惨状,只剩下,甲胄反射着太阳的银光。 但实际上应该是,地上,只剩下甲胄了,饥饿的燕人,他们已经不去理会什么甲胄兵器之类的,而是已经将乾人的尸体,当作了口粮,拖回家,开烹了,哈哈哈。” 摄政王说着说着,就笑了,继续道: “初代镇北侯,为什么不直接南下攻乾?而是只劫掠了乾国三边人口、粮食、财帛就北归?不仅仅是因为燕国当时正在和蛮族血战,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于,燕国的国力,在那时,已经无法再承担一场大的战事了。 司徒家、赫连家、闻人家,三家晋地之主; 其中,司徒家和闻人家,最早就是晋侯的封臣,赫连家有野人血统,归降过来的,但,也是门第很早了。 百二十年前,晋地大涝,百姓流离失所,河工上,爆发了民乱,势大无比,席卷了三晋之地,差点连当时的晋国国都都被攻破。 晋皇下旨,准地方团练组织兵马勤王保驾,赫连家、闻人家、司徒家,原本只是大家族,却在那两年平叛之中,吃进地盘,扩充兵马,待得民乱平息后,三家分晋格局,始现雏形。 今年, 燕地的夏日,比往年要长得多得多,旱情,已经出现了;晋地的暴雨,也下得足够足够久。 呵呵, 皇帝, 为天子, 可这天的真正意志,就是这天子,也是不知道的。 以史为镜, 这才是以史为镜, 非修得四国史书的孟寿,无人可洞察这一规律。 燕人的强横,也就在此时了,今年之后,燕晋之地,将遭大灾,本就已经严重透支两地民力的大燕朝廷,还怎么维系下去? 更别说,继续打仗了。 凤巢卫在晋地的探子来报,说燕人的水师,大概是趁着望江决堤时开出的。 大燕的那位靖南王,不愧是军神,这种以天工自然为媒介之策,他都能用得上,着实让人惊叹,让人佩服。 但, 天之怒, 孰可测? 守住镇南关,待得明年,看他燕晋,民不聊生! 就算镇南关守不住,两年后,朕,也可趁着燕晋之地疲敝,挥师北上,将故土收复。 朝中有人觉得,燕人很可能在打下镇南关和上谷郡就,就见好就收,转为徐徐图之; 但朕清楚,朕明白,他燕人,就算想要继续扩大战事,妄图一举灭楚,呵,就是有那心,也没那力了。 就像是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击溃了乾人北伐大军在大好形势下,却依旧无法南下一样。 你问朕为何如此笃定, 朕就这般回答你; 你问朕为何此时居然还会做那些事, 那是朕,在早做准备。 你, 知道了么? 怎么, 在你眼里, 朕难不成真就是个为了一己权力私欲而置大楚江山社稷于不顾的短浅之君? 还是你, 舍不得身上流淌着的那所谓的,独孤氏大贵族的珍贵血脉? 燕国的那位皇帝,据说已经放太子监国,自己,则去后园荣养了,他的身子骨,怕是撑不得许久了。 可惜了, 可惜了啊, 真正的大争之世, 才将要开始。 所以, 以后, 需要你我,一起用事的地方,还有很多。” 造剑师低下头, 俯身下去行礼, 道: “臣,晓得了。” —————— 莫慌,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四章 难 老何头收了铺子,回到自家租住的院子,找了个板凳,坐下来,摇着扇子。 摇着摇着, 老何头不由得将扇子放在面前, 这都几月了都,咋天儿还没见凉? 而且,有多久没下过雨了哟。 皇帝每天都在俯瞰天下, 而下面的老百姓,最常做的事,其实就是望天。 因为老百姓,基本都是靠天吃饭。 老何头虽然操持了大半辈子猪肉生意,但归根究底,还是没有脱离那半截腿的土气。 “再旱下去,今年这收成………” 老何头开始担心起来。 京城脚下的百姓有一个风气,那就是哪怕是码头上的力夫,闲暇下来,都能和你唠几句朝堂风云。 老何头铺子上不忙时,几个铺子的老板也喜欢抓一把葵花籽什么的搁一起侃侃山。 在他们嘴里,老何头“见”到了一幕幕的朝堂大戏。 虽然,肯定不得真切,有些,更是谬之千里,但大概是红色绿色,还是可以分辨得清的。 比如,他的姑爷,是管户部的皇子。 所以, 老何头有理由为这旱情焦急; 他没皇亲国戚的概念,也没想过父凭女贵,他的一切思维和做事方式,都遵从于自己在南安县城摸爬滚打出来的这么多年。 因为那些年的经验和认知让他支撑何家到现在,所以,他不觉得那有什么错。 旱灾继续下去,粮食收成就直接没影了,户部是干嘛的老何头知道,不就是管着天下钱粮么? 钱粮钱粮,没钱还可以,没粮,那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作岳父的,担心自己女婿的差事办不好,继而自己的女儿,日子也会过得不好,继而自己的外孙,日子也会过得不好。 哎哟哟…… 可能,附近住着的几户人家真的没料到,他们家的一个邻居,一个拿着蒲扇的老汉,此时正在抒发着最为纯粹的忧国忧民。 何初推着板车走了进来。 “送去了么?” “送去咧。” “人没留你吃饭?” “没说咧,我就回咧。” “混账!” 老何头骂了一句。 前些日子,他托媒人给自己这个儿子说了门亲。 是西边巷的一处人家,也不是什么官宦之家,家里男人在码头上当一个小管事,谈的,是他家的闺女,姓萧。 对面接了媒婆的请,意思是,这事儿,可以谈。 明日,是萧家老母过寿的日子,托媒人来何家猪肉铺子上要买猪肉。 说媒说媒, 其实和谈买卖一样, 为什么要有媒人? 还不是因为说成了两家年轻人要凑一对成一家人,一家人谈钱伤和气,却又不得不谈,只好请个媒人中间传话。 这不人家家里要办事儿,需要肉,来你这儿买了,这就是看你的意思了。 你愿不愿意做这个亲家,你到底看不看重我家闺女, 得, 先拿出一个态度。 人可以说清楚了,不在乎钱不钱彩礼不彩礼的,看重的,是个态度; 但老何头自己也清楚,没钱,你摆不出态度啊。 老何头是个知数儿的人,这一点,从他当初为何思思置办嫁妆时可以看出来; 大燕八百年,敢在嫁妆上和皇帝别苗头的,只此一家。 但双方还没正式谈定,也就没法正式下聘,所以,这猪肉,不能送,这就是不尊重人了,至少,老何头是这般认为的,所以,他收了钱,但只收了市面价的一半不到,让何初送去的,还是最新鲜的。 但人萧家收了肉,居然不留自己儿子一顿饭,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留顿饭, 明儿你家办事儿,再让初儿去帮个忙,搬搬东西干干活什么的,如果真打算处,这是你萧家该有的态度。 何初倒是无所谓的,他心儿大。 老何头已经气了,骂道: “这萧家的闺女,咱攀不起了,人是觉得咱不是京里人,嫌丢份。” 何初挠挠头,笑了笑。 “笑笑笑,就知道笑,人瞧不起你你笑啥!” 何初还是笑。 老何头的脸阴沉了下来,骂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是贵人,人萧家是没攀附上你,你才好笑?” 何初愣住了。 “做哥哥的,给自家妹子撑起一片瓦,那是本分,想沾妹子光的哥哥,就是他娘的没出息!” 何初耷拉着脑袋。 “去,把猪油熬了,明儿给王府里送去,你妹子要是留你说话,问你婚事,萧家的事,不准提。” “是,爹。” “哎哟,这真是老远的就听见爹你在训大哥了。” 院门被推开,姬老六走了进来,在其身后,还跟着一身便服的何思思。 张公公带着小张公公留在门外,同时,附近还有一批高手在警戒。 自打上次被郡主那个疯婆娘在自己新婚之夜吓出一身冷汗后,姬老六就变得和他那位姓郑的兄弟一样谨慎了。 每隔几个月,姬老六都会带自己妻子过来看看何家父子,至于孩子,是不方便带出王府的,他是姬家这一代的长孙,能否带出王府,不是由姬老六说了算。 “哟,姑爷来了。” 老何头每次见自家的姑爷,都有些别扭,别人家泰山还能拿捏一下谱儿,他这里,根本办不到啊。 姬老六也就没再和何家父子摆什么“寻常人”; 大家就这样,客客气气一点,你舒服他也舒服,也挺好。 “我去做饭。” 何思思起身,去屋内替了自己的大哥出来,她是带着菜过来的,所以不用再出门买菜。 好在,何家人现在倒是不觉得何思思去做饭算什么,自打思思长大以来,父子俩就是每天吃她做的饭。 王妃不王妃的,他们没什么感觉,到底是自家的闺女自家的妹子,吃她做的一顿饭,怎么了? 至于这姑爷, 额, 姬老六坐长凳, 老何头和何初坐小板凳, 男人间, 还是得规规矩矩的。 “爹,生意这阵子如何?”姬老六问道。 民生好不好,看地方官呈报的折子,看不真切的,真正对民生有发言权的,其实就是卖猪肉的。 民生好了,猪肉自然也就卖得好; 民生差了,这猪肉,自然也就不好卖了。 老何头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这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喽,这,还是京里哩。” 姬老六闻言,点点头。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了。 一场国战,让本就需要修生养息的大燕,再度开动起来,朝廷上下各个衙门,也在为这场战事持续运转着,无数的民夫为此在奔波,物资收集供给前线,等等的一切措施下来,将大燕本就虚弱不堪的生产和民生给彻底穿凿了一个大洞。 动,是还能动,但这血,已经有些止不住的意思了。 “好久没下雨了哦。”老何头小声道。 姬老六叹了口气。 是啊, 各地旱情折子,已经上来了。 姬老六这阵子,正为这个犯愁着,大燕的财政,早就已经是寅吃卯粮了,可以说,明年后年甚至是大后年的赋税和产出,都已经被列入了计划之中,就等着上来补窟窿呢。 超负荷运转的战车,最怕的,就是某个零件,忽然崩断,而今年呈现出来的旱情,很可能会压垮整个大燕。 因为,谁也不清楚,旱情到底要持续多久。 今年,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明年。 让百姓们勒紧裤腰带,支援打仗,老燕人是能做到的,这毕竟是刻在老燕人骨子里的传统。 但当大家屋内无粮,开始饿死人,开始易子而食时,你要是还要打仗,再通情达理的百姓,也将难以理解,民怨,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 但, 因为燕皇定下的基调在那里, 因为前方伐楚大军的统帅是靖南王田无镜, 所以, 朝野上下, 哪怕他姬老六,都不敢上书去建言停止这场战争。 战事,是不能停的,已经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了,不打出成果来,先前的一切投入,就算是做了无用功了。 但如果战事继续羁縻下去,大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晋地的水灾,也是频发,望江的决堤如果说有人为因素的话,那么场场暴雨下来,山洪,洪涝,受灾的地方,真的不仅仅是望江沿岸。 甚至,正是因为频繁的水灾,导致望江的决堤,朝廷都不用去隐瞒了,因为已经很不起眼了。 现如今,大燕疆域辽阔是辽阔,人口多也是多,但这负担,也是真的重。 “不说这些了。”姬老六是带着老婆回她娘家散散心来着,扭头看向大舅哥,问道:“婚事怎么样了?” “好着嘞。”何初笑着回答道。 老丈人要亲自给大舅哥安排婚事,姬老六也没法插手,外加他这些日子来事情实在太多,已经很难再去分出足够心思放在何家人身上了;听闻这个回答,点点头,道: “婚期定下了么?” “没,还没呢,哪能那么快呐,得好好商议商议。”老何头抢着回答道。 “是得好好商议商议。” 屋内,已经传出饭菜的香味。 何思思虽然当了王妃了,但手艺却没落下丝毫,在王府里,姬老六的饮食,基本是她在亲自负责,姬老六也喜欢吃她做的菜。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原生家庭的缺憾,所以姬老六才喜欢何家的这种氛围,这种,一家人,就真的是一家人的氛围。 很多时候, 姬老六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一想, 如果父皇是一位慈祥的父亲,可能,也就是女人多一些,这也很正常,大富人家,哪家没一排排的姨娘? 自己和兄弟们,能一起骑骑马,一起玩乐,笑,也能是真心的笑,不像是现在,连小七,都已经学会假装乖巧可爱了。 但这些念头,每次都只是稍纵即逝,姬老六清楚,自己还是得活在现实,因为他现在有儿子了。 同时, 父皇的身子也不行了, 日子, 总算是有了盼头, 每天起床后都能有个期待,期待自家老子到底还有多久才会驾崩。 “我听说,南面的乾人,开始不安分了?”何初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楚人太远,隔着晋地,乾人很近,和大燕接壤。 南下攻乾,曾是绝大部分燕地孩子童年时玩过的游戏。 姬老六笑了笑,道:“乾人,不打紧,也就只是搞一些小动作吧,他们原本有一个还不错的大帅,结果前阵子病死了。” 钟文道死后,乾国秘不发丧,硬生生地瞒了好久。 治丧旨意和新任三边指挥使的任命圣旨,是一道发过来的。 乾国朝廷上经过一系列的磋商后,任命钟文道的弟弟,钟文勉,作为新任三边指挥使。 原本的小钟相公,晋升成了老钟相公。 但在新三边指挥使上任的第二天,绵州城的西军就发生了内讧,据说,还动了刀兵。 这场内讧,连燕人的密谍司都能察觉到,足以可见规模之大。 内讧的原因,现在不得而知,虽然已经被控制住了,但必然是和原本钟文道的死有关的。 大乾西军被钟文道带到三边来防御燕人,已过三年,眼瞅着,第四年也要到了,西军思乡亲切,厌战情绪更是强烈,作为客军,他们根本就没有守土的热情。 所以,姬老六综合情报猜测,估计是老钟相公在的时候,还能弹压住西军内的这股情绪,让他们继续老老实实地在这里为大乾戍边; 等到老钟相公亡故的消息传开,新上任的钟文勉,估摸着发出了准备北伐的暗示,这才成了内讧的起因。 积攒的情绪一旦爆发,可不就得出乱子么? 所以, 虽说钟天朗那小子因为他爹的亡故而变得更加发疯,开始频繁地率领乾人的宝贝骑兵袭击燕国银浪郡边境,但在大皇子的调度下,乾人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 而后续的大规模北伐,乾人一直打不起来,物资、军械、粮草,倒是能输送上来,但到最后要去打仗的,可不还是人么? 西军作为乾人三边之中战斗力公认最强的一支军队,不管哪个人当新帅,想北伐,都必须将西军当作自己的中军依靠,现在被作为依靠的西军自己先尥蹶子了,其他各路兵马怎么看? 姬老六记得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当着乾国官家的面嘲讽过人家不知兵…… 事实,确实是这般。 那位乾国官家将文圣姚子詹丢到三边都督的位置上,可谓是三边的文官领袖,确实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三边原本文官主导外行指挥内行的尴尬局面; 姚子詹也的确是在那里拉拢和调解了三边各路兵马之间的关系,让三边的氛围,变得和和气气。 但他娘的军队是用来打仗用来杀人的,你在那里搞和和气气? 和和气气之后,还怎么打仗? 北伐什么的是不能北伐的,大家继续蜗在城池里不好么? 乾国朝廷,是想要北伐的,这一点,从密谍司从乾国那儿弄来的邸报就可以清晰看出。 乾人再蠢,都知道此时眼睁睁地看着楚国兄弟被燕国揍,这是不对的! 但朝廷的意志下达到乾国三边后,居然被顶了回去; 而后, 朝廷不得不考虑三边反馈过来的情况,最后就是,原本信心满满决意北伐的朝廷,自己也狐疑了。 大概, 那几位相公和那乾国官家自己心里都开始打鼓, 以这种状态下强行让三边兵马北伐, 能成么? 另外,因为西军主力不断地北调,使得西南地区又开始出现不稳迹象,当老钟相公的死讯传到西南地区时,当即就有几个土司扯旗开始造反! 这种情况下,乾人的北伐可能性,又被降低了。 姬老六知道,何初问这个,是他也想被征召从军。 “南边,打不起来的,等东边楚国那儿打完了,咱,就可以歇歇了,老百姓,太苦了。” 其实,在姬老六看来,老百姓辛苦不辛苦,已经不重要了,他姬老六,是真的快要累死了,整天殚精竭虑地为大燕财政想方设法地补窟窿,可这窟窿,却已然有越来越大的征兆。 “哦。” 何初有些失望。 老何头瞪了何初一眼。 “吃饭吧。” 何思思端着菜出来了,示意男人们拼椅子做饭桌。 平日里在王府,那是锦衣玉食,但何思思还是觉得,在家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才叫真的过日子的味道。 就在这时,张公公走了进来。 姬老六清楚,不是真的有事,张公公不可能这般没眼力见儿地打扰自己的安逸。 起身, 离座, 姬老六走到门口, 张公公赶忙递上折子, 焦急道; “主子,这是虎威郡刚呈上来的折子,十万火急。” 姬老六接过折子, 打开, 随即张开了嘴,牙齿,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近乎咬出了血: 久旱之下,最为可怕的一个恶果,已经出现了。 折子,是虎威郡太守亲自加盖的加急折子,言明虎威郡多地忽然出现,且有愈演愈烈乃至于波及到京畿之地也就是天成郡的趋势: 那就是, 蝗灾! “呵呵呵,哈哈哈哈………” 姬老六手里捏着折子, 蹲了下来, 开始红着眼,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五章 长风起! 久旱出蝗,而这一场蝗灾的出现,足以让本就无比艰难的大燕,被扯去最后一道“盛世”遮羞布; 对外开拓的战争,打得再好,一场再一场的胜利就算可以不断到来,但已经食不果腹的老百姓,还会再为此欢呼么? 姬老六让何思思拿了一个海碗,饭在下面,菜在上面,再拿了双筷子,坐进了马车。 驾车的是张公公,马车行驶的方向,是城外,是………后园。 姬老六一边吃着饭一边在皱着眉, 眼下, 争权夺利的心思,其实已经淡了,他甚至没让人去探查一下东宫太子有没有动身去后园。 按理说,自己这边收到了折子,太子那边,只可能比自己更快一步。 自己辛辛苦苦,像是个糊纸匠一样,尽量地让大燕这座屋子看起来,不至于四处漏风,眼下,这差事是糊不下去喽。 梁,要塌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万世不灭的王朝,当年大夏缔造了诸夏文明,三侯开边,更是让诸夏的火种散播至整个东方; 结果呢, 大夏,早已经亡了。 大燕呢, 八百年大燕天下, 很长久了,真的很久了,久得让不少人都会习以为常大燕天下真的应该与日月同休。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子的。 自打自家父皇马踏门阀开始,姬老六就觉得这手段,有些过于激进了,是的,攻乾、吞晋、逐野、伐楚,大燕国势,看起来如日中天; 但这一团虚火,实在是太旺了,一盆凉水下来,不是降温,而是锅底直接炸裂开。 以往,灾年时,朝廷可以动用自己的粮仓储备,不够的话,再行粮食转运,将正常郡国的粮食转运至受灾郡国,再不够,那就募捐,摊派,门阀大族们一直有存粮的传统,朝廷派钦差下去,责令他们放粮; 乖乖听话的,总能得一个体面,不听话的,那就一顶“谋反”的帽子就扣下去。 最后,大家再熬一熬,卖卖祖产田地,投靠大户成为佣户,总能活下来,就算是饿死,也只是少部分饿死,问题,也不大。 但问题是,马踏门阀后,政治上是空前的集权,但生产民生方面,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外加这几年连年对外征伐,大燕自身,已经掏空了,以往可以用的层层压榨法子,也早就用过了,现在再压榨,没粮了,你能往哪里去压? 马车行至城外时,姬老六将饭菜吃完。 这一次,他罕见地将碗内的米粒都吃干净了,最后,还用茶壶倒水进去,晃了晃,连那点油水,也一起喝了下去。 以往的姬老六,只要条件允许,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儿,今儿个,倒是真的开始认真对待粮食了。 “主子,是东宫的队伍。” 赶车的张公公提醒道。 姬老六掀开帘子,看向前方,果然,东宫的队伍比自己来得更早。 另外,除了东宫队伍外,还有宰辅的马车以及另外几位大员的马车。 姬老六放下车帘,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先前的他,悲天悯人,为大燕的未来而惶恐担忧,为此珍惜每一粒米; 现在的他,则恢复了政堂狐狸的本色,步入这黑色的漩涡。 这, 或许就是真正的帝君之威; 身处于后园,不问朝政,但上下都清楚,谁才是大燕现在真正的主宰。 姬老六摇摇头, 自家父皇的权威,已经不是什么司礼监什么宰执这类的可以去撼动的了,他可以交出去很多很多,但其实,他也相当于什么都没交出去。 没人敢无视于他, 除非…… “张伴伴。” “奴才在。” “回户部。” “是,主子。” 姬成玦的马车调了头,他来了,但他又走了,这一幕,必然落不得其他人的眼睛,但他还是就这般离开了。 蝗灾爆发,且虎威郡太守已经给出了即将扩散至天成郡的预测,如果这个可能性不大,他不敢将这话写进折子里的。 去后园,找父皇,这是身为儿子,身为臣子的一种本能。 但真到了门口, 姬老六却又不想进去了。 天灾之事,非人力所能及,找父皇,也没有用,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皇到底是怎样一种高傲的人。 伐楚之战,是他亲自推行的,那么,他就不可能会同意在此时终止战事。 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无论家底子到底已经如何千疮百孔,皇帝的意志,都不可以更变。 既然如此, 去不去见父皇, 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带着一众大员去了, 他们难不成真敢去面刺父皇让父皇下旨罢兵? 不, 他们不敢的, 他们能做的和敢做的,只是暗示,暗示,再暗示,将受灾折子,放在最上面,用尽一切方法去暗示。 像是在演那皮影戏,玩儿的,其实都是只可意会。 姬老六坐在马车里,又进了城。 他的双手,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楚地的战事,到底还要多久,他不知道,父皇的身子骨,到底还能支撑多久,他也不知道。 他可以做很多事,但绝大部分事,在面对这两项未知时,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来到户部,姬成玦可以清晰感知到这里的气压之低。 老百姓可能还懵懵懂懂,其他官员可能看不真切,只有这里的官吏,才清楚地知道大燕这个看似庞大的帝国,现在已经中空到了什么程度。 姬成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条陈,开始批阅。 其他人见他这个样子,也就慢慢地开始恢复工作。 “王爷,这是东边来的折子。”一名户部员外郎将一封折子送到了姬成玦的面前。 对伐楚之战,燕皇早早地就大开了一切方便之门,所以,来自靖南王的折子可以不过中枢,直接出现在户部的案头,当然了,中枢那里肯定会有一份备份。 简而言之,就是靖南王有什么需要,后方可以直接对接,然后去落实,不给丝毫扯皮推诿的机会。 可以说,在这一点上,靖南王的待遇,足以让其他国家的所有大帅都集体羡慕。 这才是真正地,本帅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大燕。 但问题就在于,靖南王需要什么,就直接提了,而如果按照往常的那种流程和套路,你提个十分,中枢可以给你改个八分,具体落实时,下面再叫个苦,就给了六七分的样子。 这是标准流程。 但这里的十分,是必须实打实的。 姬老六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折子,在其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又要多少民夫又要多少军械又要多少战马又要多少粮食了…… 的确, 是要下一季的军需的。 姬老六伸手拿过茶杯,然后,茶杯一晃,茶水洒落在了桌面上,好在是凉茶,不烫。 将茶杯放下,姬老六重新将折子拿起来,放在自己面前。 这是入冬时,也就是年前,必须要送达到前线的军需,因为无论是准备还是运输都需要时间,所以现在就必须提出来。 然而, 这上面的数字……… 战马的需求没变; 粮秣其后面所需之数字,只有上一季的………两成! 其余各方面,也都只有两成,甚至两成不到。 最夸张的, 是民夫, 民夫上,靖南王的批注居然是:酌情遣返。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前线的民夫,够用了,不用再往前添加人手了,后方的民夫,也可以遣返一些了。 姬成玦绝不会认为是靖南王知道大燕户部现在的财政以及大燕如今的民生艰难,所以故意的体贴后方; 这不是靖南王会干出来的事儿。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需求上的变故, 是因为, 因为, 因为…… 姬成玦身子瘫靠在了椅子上,手中死死地攥着那道折子; 靖南王觉得, 战事, 很快就可以收尾了。 姬老六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先前的蝗灾消息,让他的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而这道折子,虽然没有直抒前线谋划和进程,却已然透露出足够的讯息。 石头一压一挪, 这人,就有些受不得这种上下折腾的劲儿,简直比思思坐完月子后在上头还让自己受不住。 事儿, 得一桩桩做,不管怎么样,东边战事,应该可以看见曙光了,下面,就该考虑如何抗灾。 尽量, 少死点人吧。 其实, 姬成玦一直很想问问自己的那位父皇, 如果老燕人最后弄得元气大伤, 你就算一扫四大国一统诸夏了, 到最后, 又会便宜了谁?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和将该交代的事吩咐下去后, 姬成玦又起身离开了户部,坐上了张公公的那辆马车。 “见着了?” 姬成玦开口问道。 “回主子,见着了,但据说陛下发怒了,说你这监国太子没本事监国就自己滚出东宫。” “父皇真这般说了?” “是的,主上,咱们的人传来的消息,且太子和赵九郎从后园出来时,也是一副被训斥过的模样,太子还魂不守舍地上马车时险些摔了一跤。” “呵呵。”姬成玦笑了笑,“装的。” 他们进去前,就应该知道会被骂了; 而父皇,在得知他们要进后园前,就已经清楚待会儿要去骂了; 一个准备好了挨骂,一个准备好了去骂, 这就是姬成玦在后园门口调头的原因, 局面是烂, 但再烂,也总得有人去做事, 在那里走那种既定的流程,又有什么意思? “主子,文寅传来的消息,四殿下府下的一个亲信昨夜和李英莲接头了。” 四皇子姬成峰掌京营一部后,来找自己要过军械粮秣,但被自己以前线战事紧张为由否了,后来,姬成峰找上了太子,太子下了旨,被自己顶了回去; 再之后,太子开了禁军府库,从这里拨出了军械和钱粮给了四皇子。 在外人眼里, 这就是四皇子和大皇子一样,选了边; 只不过大皇子站到了六爷党那一边,四皇子则站到了太子那边。 “李良申那一部,南下了么?” “是,已经南下了,今儿个前军刚走。” 李良申部南下,是为了给乾人压力,让乾人再掂量掂量敢不敢孤注一掷地北伐。 “通知西边的人,让他们多注意一下西边镇北侯……镇北王府的情况。” “主子是觉得那位会有话说?” “父皇身子骨见差是毋庸置疑的,东边战事也快出结果了,还记得四年前镇北侯入京么,那是开始; 我觉得, 他可能还会再进京一次,作为结束。” “主子,如果那位又来了,那咱们………” “孤这边的人,除了郑凡外,其余人,都是图的以后能有个退路,最起码,可以护着孤一家可以出了这京城,保一个江湖平。 孤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染指真正的军权,以军权去行迫。 真要那般想,就小觑了孤那父皇了,太子,其实也是一样。 大家,玩儿归玩儿,闹归闹,实在不行,也可以在朝堂上拳打脚踢,但谁想染指军权来一出同室操戈,呵呵……… 有时候,孤真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蛐蛐,被人看着,在那里跟着人斗。” “主子,奴才才是蛐蛐,主子您是………” “在父皇眼里,世人都是蛐蛐,无非大只小只罢了。” 姬成玦叹了口气, 又道: “那个疯女人,现在安分么?” 燕皇入住后园,而原本住在后园里的郡主自然得搬迁出来,后园很大,必然住得下,但不符合规矩,郡主身上可有半个儿媳妇的身份。 所以,郡主现在住在西山居的一处皇室别苑里。 在后园修建起来之前,那里曾是姬家历代皇帝避暑泡泉的地方。 “主子,郡主前日去了一趟田家老宅。” 姬成玦闻言,沉默了。 算算日子, 快到田家的年祭了。 良久, 姬成玦嘴里吐出两个字; “疯子。” ……… 如果从天上俯瞰的话,可以清晰地看见,自镇南关以北,是一大片的营寨。 燕军一直在打造攻城器具,但这么长时间以来,燕军却未曾真的发动过对镇南关的战役; 不仅仅是对镇南关,连镇南关下面的东西两大军寨,燕军也熟视无睹。 楚军一直在枕戈待旦,但燕人却不解风情。 另外, 战场上还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和此时双方对垒推到镇南关一线的紧张氛围不同,燕军在军寨后方,开始了一场场的会操。 所谓会操,其实也就是练兵。 伐楚大军中,镇北军一脉和靖南军一脉,那素质自是不用多提,但其他兵马,就有些参差不齐了。 在靖南王的王旗下,燕军各部开始严格的按照原本靖南军的要求开始操练,练的,也不再是燕军的软肋攻城,而是骑兵野战布阵,冲锋,交叉,迂回,等等细节上的战术。 对于其他兵马而言,有靖南军作为蓝本的表现在前头,他们这些士卒训练时,等于就有了一个参照物,而且大军之中的氛围本就是谁都不服谁,这种劲头上来后,士卒们参与训练想要在下一轮会操中提升名次的主观能动性就更强了。 也因此,会操的效果也的确非常之好。 这一举动,是外人所无法理解的。 国战开启,已经打了这么久了,燕人都已经将镇南关以北的军寨军堡都要拔掉了,不趁势对镇南关发动进攻而停留在那里开始练兵,白白每天消耗大量的军需,换做其他国家的大帅敢这么做,估计马上就会被冠以怠战和居心叵测的罪名。 但靖南王在军中的威严实在是太高,自开战之后,燕皇唯一发出的旨意,还是口谕,所以,燕廷上下,无人敢置喙于其抉择。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谁都会说,但还真没人敢在数十万敌军的眼皮子底下,安神老在地磨刀。 一场会操结束,排出了名次,分下了奖赏。 诸将齐聚王帐之中,等待着靖南王每次会操之后的例行点评。 终于, 靖南王走入王帐。 “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众将拜见。 靖南王走到帅座前,目光,扫过全场, 道: “楚人的粮道,已经被断了。” 众将一时哗然。 随即, 很多人都想到一个人,一个在第二轮战役中,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的那位。 然后,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 因为在场的所有将领都清楚,眼前那数十万楚军,一旦被截断了粮道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就算是继续守着那坚城硬寨,也将陷入萎靡和惶恐不安。 意味着战场局势,将发生质的变化! “传本王军令,各部厉兵秣马,准备好随身粮草,等待本王起兵之军令,昔日,本王在望江边的玉盘城围了楚人的四万青鸾军,这一次,本王想带着你们,再围一个大的。”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李富胜留下,余等,都去做准备吧。” 众将纷纷离开了王帐,快马流星地回各自部队里去招呼。 王帐内, 李富胜凑上前,问禀道: “王爷,有何吩咐?” “李富胜,你部要做好长途奔袭的准备,到时候大军出动时,你就负责直扑荆城。” “王爷,可是郑凡那小子来信说情况危急?” 李富胜是真的关心郑凡的。 靖南王摇摇头,道:“自他率军乘船入楚后,本王就未曾再收到他的任何讯息了。” 战场跨度太大,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有极长的滞后性,更别提现在镇南关这块区域,楚人可谓严防死守,寻常的传信兵,近乎无法通行。 李富胜忙问道:“那王爷怎知郑凡他已经拿下了荆城?焚掉了楚人储存的粮草?” 面对李富胜的问询, 靖南王只是很随意地回应道: “习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六章 渴着薅 据羊城下,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这里的诡异,已经不再仅仅是楚国京畿之地出现了一支燕军包围了楚国摄政王所在的城池这般了,而是这持续的时间,着实是有些过于的长久。 郑伯爷一直在忙着准备跑路,从第一天起,他就下了决断,不攻城。 余下来这些日子,全军上下都在准备着如何安稳地退入大泽。 然而, 预想中的楚军解围,并没有出现。 燕军的探子已经探测到,前些日子外围有楚军在活动,但他们并未向这边过来,而是向北而去,显然,是打算投入上谷郡战场的。 反倒是, 将他们的“王上”,给丢在了这里,不管不顾。 这就让郑伯爷很难受了,原本,他想的是以自己这一路负责拉仇恨,将楚人的精力给吸引到这里,但楚人在此时表现出的决绝,反而像是将他这一支奇兵,给困在了这里一般。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每天, 据羊城内的大楚摄政王都会派人坐吊篮出城来给郑伯爷送一些吃食; 糕点、羊汤,反正,摄政王今天吃什么,都会给他这个妹婿送去一份。 郑伯爷呢,偶尔也送点瓜果蔬菜,反正都是从四下农户田里采摘的,农户们早逃得没影了,一人份,派人送去据羊城内给大舅哥还礼。 双方你来我往,都很知道礼数,也都很客气。 ……… “算算日子,青鸾军,应该要到了吧?”摄政王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有些慵懒地坐在椅子上,问着孙渊。 “回王上的话,算算时日,应该就在这两日到了。” “呵呵,城外朕的那个妹婿,应该是等急了。”摄政王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就让青鸾军,陪他去兜圈子吧,等他走后,朕也得回都了。” 虽说有太后出面安抚朝堂, 但他这个“皇帝”不在,终究会不稳的。 况且,他在这儿待的时日也够久了,不仅仅是送走了独孤家的军队,还让另外五个原本位于大楚南部的贵族私兵尽数北调。 差不多了, 是真的差不多了。 “屈氏一直不服气,行,朕现在,就给他这个机会,朕倒要看看,屈天南之后,他屈氏,是否还有资格再担一个柱国之位。” ……… “柱国呢?” “大将军呢?” “大楚的忠诚义士呢?” 郑伯爷每天都坐在帐篷前,思索着这个问题。 跑路不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但一直等待着去跑路,其实比前者更为煎熬。 楚人是真的沉得住气,在某些方面,楚人的素质和表现,确实比当年的乾国高了不知多少。 要知道,楚人还是贵族林立的状态,而乾国,他其实比燕国更早不知道多少年就是大一统集权王朝了。 当然了, 能有这个悠哉心情和悠哉时间坐在这里悠哉的, 仅仅是郑伯爷一个人。 其余人,上至魔王们下至士卒们,可从未少过忙活,大家伙作为一支孤军深入,自然得分外小心翼翼。 而最忙活的一位,不是别人,正是苟莫离。 梁程留在了荆城那儿用四千骑兵和楚军打游击,瞎子又留守雪海关,郑伯爷擅长骑兵作战,但其他方面,尤其是现在这个局面,其实是他的弱势。 摄政王在城内,想吃又吃不到,外头,不断的有猛虎经过,时不时地瞥你一眼,却没有真的扑过来。 战场态势,不说整体,单说这一部,其实真的很差了。 而在这种环境下逆风翻盘,其实是野人王最为擅长的事,早年在雪原起事时,从面对雪原其他部族再之后面对司徒家的军队以及最后面对燕军时,他其实一直都在不利的环境劣势的局面下去不断地进行翻盘。 所以,郑伯爷也乐得将此时这支军队名义上的“指挥权”,先交给了野人王,就连金术可,都得暂时听野人王的调派。 而这时, 野人王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头发有些杂乱,眼窝子也有些凹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但目光里,却依旧闪烁着神采。 被囚禁在雪海关那么久,再以半囚徒的身份陪着去了一趟燕京,再鼓动自己麾下野人去送死赚得地位; 这一次, 野人王终于在据羊城下重新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像是一头野狼一般,去窥觑去观察自己的敌人,去找到他们的破绽,然后猛地扑上去,撕咬住它的脖颈,让其窒息,让其流血,最后,让其死亡! “伯爷。” 郑伯爷点点头,道“到了么?” “到了。” 郑伯爷有些欣慰地点点头,道;“到了就好。” 到的,是屈氏的青鸾军。 范家反了, 事实上, 当燕军水师从范家势力范围内入渭河再东进时,范家根本就无法再隐藏身份了。 范正文领着范家一家老小,外加范家势力的兵马,提早地撤出城,入了蒙山,以此躲避来自屈氏的倾轧。 屈氏确实是没功夫在此时和范家在蒙山里玩躲猫猫游戏,他们有正事要做,所以,在屠了范氏早先所在的小城后,即刻整顿了青鸾军,伙同楚国水师一道,东进追逐燕人的水师。 追到一半,旨意和军情一起到来,他们的任务,变成了勤王,大楚摄政王陛下,被燕人,围困在了据羊城内。 所以,屈氏和楚国水师没有在荆城那里停留,帮助一支楚军过了渭河后,马上顺着渭河继续前进,追逐那支胆敢冒犯大楚天颜的燕军。 而郑伯爷这支军队呢, 孤军,也确实是孤军,哪怕探子们很努力了,三儿带着自己手下更是不停地在四周刺探,但依旧无法掩盖在大局上还是两眼一抹黑的局面。 整个这一块区域的战场,除了据羊城这一块是亮着的,其他区域,应该全都是战争迷雾。 但, 唯独还有一个闪光点, 它在移动, 它在前进, 它到了哪里,几时将到下一处地方,郑伯爷这里,全都可以预算到。 正是那支青鸾军! 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说范家前代先人所做的,只是出于一个商贾世家维系自己存在和繁衍的本能行为的话,那么,自范正文娶了闵氏也就是小六子小姨那一天起,甚至更早之前,范正文已经在为今日反出大楚做准备了。 在看见燕军势如破竹地灭晋吞并三晋之地后,范正文近乎是发了疯一样,将手头一切资本,都投入到了这场大赌桌上。 范家,不仅仅是范家,范家作为屈氏百年来的钱袋子,他的触手,其实早就遍布屈氏上下,屈氏毁掉的那座县城,其实根本就未曾触及范家的真正势力存在。 更别提青鸾军主力曾在玉盘城下覆灭过一次,新编的青鸾军固然有老底子在,但新纳入的兵丁和新提拔的将领,实在是太过容易掺沙子了。 青鸾军坐着船,一路追过来,就像是一只得了皮肤病的野兽,其身上,不停地有皮屑掉落,然后主动飞到了郑伯爷这里,向郑伯爷汇报这支青鸾军的动向,有时候,一个情报,能来三拨人! 从最小的百夫长,到千夫长,到水师里的副将,甚至还有一位青鸾军的都统,都已经派人下船来这里汇报过消息了。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真心想投靠大燕的,不得而知,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各个都有把柄在范家手上。 “呵呵。” 郑伯爷笑了笑,点了一根卷烟, 继续道; “兴许,我那位大舅哥还以为那支青鸾军可以作为驱逐我的棍子,却不知道,那支棍子,早就被蛀空了。” 野人王则道“伯爷,范家这类的家族,以后,咱们这里,不能留,属下当初起事时,其实就有很多晋地的商贾之家和属下早早地就眉来眼去,还为属下走私了大量起家用的甲胄军械。” “无妨,小六子是以商贾起家的,日后他若是上位,对这些商贾的打压,没人会比他更狠。” 朱元璋为什么要弄沈万三,郑伯爷现在是深刻明白了。 “有把握么?对方的人数,可是咱们三倍还多。” “伯爷放心,咱们,可都是精锐。” “嗯。”郑伯爷点点头,又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据羊城,道,“兵马调过去后,我那大舅哥,可能就要跑了。” 甭管青鸾军到底有多透光,郑伯爷想要去迎击它,都得拼尽全力,对据羊城的包围,只能撤开。 摄政王是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班师回京的。 可惜了可惜了, 丽箐是那么的想她的哥哥, 自己却没能请大舅哥回家做客。 “不管了,先把这支青鸾军吃掉再说!” “是,伯爷。”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笑道 “仔细想想,总是逮着屈氏薅羊毛,好像还真有些不地道。” “伯爷的意思是………” “不管了,不管了,那小子估计信心满满地想来取我狗命呢,是他自找的。” ……… 芦苇荡处, 楚国水师的大船靠岸, 一队队青鸾军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下船。 一身红色甲胄骑着白马的年轻将军眺望着远方的夕阳, 目光微凝, 沉声道; “郑凡,我来取你狗命来了。” 需要整理一下思路,明儿争取爆发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杀奴! 据羊城自早晨起就下起了雨,天,灰蒙蒙的,但尽管如此,城外的燕军军寨,依旧显现出一种极为清晰的萧索之感。 前些日子热热闹闹的营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銮驾将军孙渊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派出了一小部分人以吊篮的方式去到城外探查情况,很快,消息反馈回来,城外的燕军竟然连夜撤走了,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营寨。 孙渊马上将这一军情禀报给了摄政王。 摄政王正在用早食, 对孙渊道: “依你看,外面的燕人,是真的撤走了?” “燕人可能是撤走了,也可能是故布疑阵,因为就算是要撤,也不应该撤得那般干脆才是,他们就不怕咱们顺势杀出城去追击其后军?” 用兵者,进攻是一门学问,撤退,其实也是一门学问,前者决定一场战争的上限,而后者,则决定一场战争的下限。 “青鸾军到了?” “回王上的话,算算日子,青鸾军应该要到了才是,燕军可能是察觉到了青鸾军的到来。” “所以,朕那个好妹婿是为了躲避青鸾军才选择的撤退还是………” “回王上的话,按情理来说,这支燕军孤军悬于此多日,军心应该早就不稳,再者,青鸾军来势汹汹,燕军撤离以图自保,应属正常; 但这支燕军将领既然是那位平野伯,兴许会有不同的变化,所以,也有可能不是撤离,而是主动向青鸾军发动进攻。” 摄政王看着孙渊, 孙渊跪在下面低着头。 “所以,你到底对朕说了什么?” “………”孙渊。 摄政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想当初年尧在孙渊这个位置上时,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合着在你这里正反都有可能,那你来对朕汇报个什么东西? “下去吧,准备保护朕出城回京。” “臣遵旨!” …… 青鸾军士卒已经从青滩成批地登岸了,最早一批登岸的左军,已经向青滩外的一个镇子铺开,而右军,则在青滩对面登岸,彼此之间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现在正在登岸的,是由屈培骆亲自指挥的中军。 青鸾军,合计三万五千人马赶赴这里。 屈氏能一直拥有柱国之位,哪怕屈天南和一支青鸾军尽没于玉盘城,也依旧是摄政王需要嫁妹拉拢的对象,靠的,就是屈氏真正的底蕴。 一个家族,能够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拉出十万兵马,放在哪个国度,都是一等一的豪门大户了。 要知道,就是郑伯爷现在都没这个排场。 “培骆,左右中三军是否分开得太开了一些?” 问话的是一名武将打扮的男子,此人一身银色甲胄,看起来,当真是英武非凡,昔日郑伯爷抢婚时,他也曾出面过,是屈氏一族自己的强者。 原是旁系,但靠着自己的武学天赋,重新获得了在屈氏中的地位,饶是屈培骆这位嫡子,也不敢对他不恭敬将其当作寻常家将。 “轩叔放心,左路军,是前年新建的一支,里面,多少还有范家的影子在,其中一位都统,更是早就和范家眉来眼去了。 行船日久,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飞苍蝇,可能真觉得我屈培骆是乳臭未干不成事的小子。” “可以早点与我说的,我可以将他们全都杀了。” “不用杀,留着他们当鱼饵,让那郑凡上钩即可,燕人势大,那个平野伯更是心比天高之辈,见我屈氏来了,见我青鸾军来了,见我…………屈培骆来了。 他肯定会忍不住想来咬我一口,所以,我就故意给他露一个破绽,让他知道我什么时候到,让他觉得咬我有利可图。” 屈培骆笑了笑, 继续道; “估摸着,他踩我踩得应该要习惯了。” “有些事,可以当成自己人生的台阶。”屈明轩感慨道,“一味被仇恨蒙住眼,反而让自己落入对方的套里去。” “轩叔说的是。” “你,很好,在其他人都在笑话你嘲讽你瞧不起你时,其实也是你最好的隐藏方式,这世上,也有一些人,想藏拙而不得。” 屈培骆知道屈明轩说的是什么。 在屈氏,族里的任何秘辛,想瞒着谁都不会瞒过他这位少家主。 屈氏族人哪怕是旁系,其实大部分日子过得还是可以的,最起码,族内不会让人吃不饱饭,多少能混得一个差事;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就都有了,屈明轩年幼时,其父本是担任着族内一处车行的小管事差事,后来在一次送货时出了意外,身死;其大伯就霸占了他家的宅地,同时,还企图霸占自己的弟妹。 屈明轩的母亲跑去了屈氏祠堂哭喊鸣冤,当时这件事还惊动了族内长辈,后来,年幼的屈明轩被家族安排进了练堂,其母则被安排进了内宅,为嫡系子弟做阿姆,也就是嬷嬷。 可以说,在这件事上,当时屈氏的长辈还是做得不错的,至少,表现出了屈氏的公正,哪怕,屈明轩的那位大伯并未遭受什么惩处,但至少将其孤儿寡母给安顿了下来。 二十年后,屈明轩一人拿着刀,灭了大伯满门,报了当年之仇。 接下来,就是很俗套的大家族利益至上了,这件事,被压了下来,那位大伯是否罪及被灭满门,没人去计较了,因为屈明轩表现出来的潜力,是能够有机会冲击三品武夫的。 而如果当年主持那件事的屈氏长辈,没有照拂他们,而是充耳不闻,可能这位屈氏的练武天才,今日就不会还留在屈氏成为“供奉”一类的存在,而是在野成为一江湖野修,视屈氏为生死仇人。 “轩叔说的是,培骆心里清楚。” “我很看好你,在你身上,我看见了以前的我自己,哪怕,你是嫡系。” “承蒙轩叔厚爱。”屈培骆目光扫向四周,开始接连下令。 左路军人数有六千人,说实话,这六千人到底是大米里掺沙子还是沙子里掺了米,连屈培骆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总之,这一部,在屈氏对范家出手后,其实本就不能用了。 他们被单独安排在了凸前的位置,其实就是当作一只鱼饵,吸引燕军先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随即, 右路军就将从对岸迂回,切断燕军后路,而自己则亲率中路军,从正面挤压燕军,以达到毕其功于一役的目的。 仗, 就是这么个打法, 现在, 其实就是看看燕军会不会上钩了。 但屈培骆觉得, 那个燕国平野伯, 是必然会上钩的。 ……… “这钩太直。” 苟莫离一边吃着炒面一边手指着自己绘画出来的简易潦草地图说道, “伯爷您看,这些日子来,给咱们送过消息的,昨儿个,居然又都送消息说他们将作为前军去往大河镇。 虽说属下觉得那个屈氏嫡长子怎么着都没办法和英明神武博学多才心胸宽广的伯爷您相比, 但人好歹是屈氏里出来的嫡种,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差到蠢货的地步,真要这样,要是还继续将他拿来和伯爷您放在一句话里头,岂不是玷污了伯爷您?” “说人话。” “嗯,属下觉得,这是一只鱼饵,他屈培骆,大概现在就在等着咱上去咬这个钩。” “嗯,你觉得该怎么办?” 郑伯爷一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从善如流,会用人,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把自己的角色定位成刘邦,而不是李世民。 最重要的是,他身边一直有人可以用。 堂堂一个野人王,做自己的军机参谋,帮自己制定和设计战场布局,这已经是极为奢侈的配置了。 这也从侧面体现出了郑伯爷对屈培骆那位兄台的尊重。 “属下以为,我军当先将大河镇上的左路军当作一颗棋盘外的子,可以不用看了,剩下的,其实就两路了,一路,是已经在青滩西侧的右路军,一路,则是青滩东侧,兵甲作为整肃不出意外应该是由屈培骆亲领的中军。 既然那位屈氏少主将阵势摆开,还特意选择了这处开阔的位置,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我们来打,那我们就选一路打。” 郑伯爷点点头, 指了指这张用墨笔画出的草图, 道: “那就,打右路?” ……… “报!!!!!” “林将军部南方十里处出现燕军!” 林将军,叫林荣,是屈天南的麾下家将,现在,则是屈培骆的家将,是屈氏世代忠仆出身。 屈明轩深吸一口气,道: “燕人没咬大河镇这只饵。” 屈培骆笑了笑,道:“那位平野伯,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其实,还是我这饵给的太直了,但这偏偏又是没办法的事。” 开战在即,不直接将那些可能心怀鬼胎的人安置在一侧,难不成还得留着他们在中军随时提防着他们反水? “林荣那边能撑得住么?”屈明轩问道,他一直走武修之路,其实在排兵布阵方面,并不是很精通。 其实,他此行随同而来的目的,就是保护屈培骆。 屈培骆摇摇头,道:“林将军应该会后撤。” “我听说,燕人这次没有马,不是骑兵。” 按理说,步战的话,应该是青鸾军更占优势才是。 “燕人兵锋强劲,就算是没有战马,但能够被那位平野伯带着深入我楚地的兵马,必然是燕人军中精锐。 这等精锐,无论何时都不得小觑。 另外,我是想在这片青滩上将燕人完全包个圆的,并不想一开始就和他们硬碰硬,否则燕人完全可以从这里入长溪郡,过白蒲,进大泽。 我可不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北面打得热火朝天,而我们,只能在大泽里和那群燕人一直兜圈子。 上一次,让这郑凡跑了,这一次,我必不能让他再逃掉。 传令, 林将军按预先安排,与燕军接触后后撤至滩头,将燕人引进来!” …… “伯爷,属下觉得,如果打这楚人右路军,楚人这支军队,必然会后撤,好将咱们给牵引进去。” “意思就是,你不同意打这右路军?” “伯爷,咱们兵没楚人多,唯一的优势就是,咱们士气旺盛且士卒敢战皆为精锐,所以,分兵和冒进,都是我们的大忌。 属下觉得,那屈培骆,现在就像是红帐子里的老姐儿,瞅着咱们兜里的银子,站在那儿使劲地抛媚眼,就等着咱们进去后她好施为将咱给掏空喽。 咱呐, 就偏偏不能如她的意。 她撩拨勾引咱进去,成啊,咱就当那老油条般的铁公鸡嫖客,你引我,你逗我,咱就乐呵乐呵着,受你引受你逗,时不时地顺手,该吃豆腐就吃豆腐; 她屈培骆还偏偏不能生气, 欲拒还迎地拿一把扇子遮住半张脸, 对咱来一句: 讨厌~”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奇怪比喻?” “额,伯爷您不喜欢?” “感觉用在战事上,太过不严肃,要是我学你先前那样在靖南王面前这般比喻,呵呵……” “伯爷,咱不是一家人才这般说么,再说了,您是英雄,那屈培骆在民间传闻和故事里,和您比起来,可不就是一娘们儿么?” 搁谁家但凡男人有栾子的, 能让人在自己大婚那天将媳妇儿直接抢走啊? “行了行了,你的意思,我懂,这样吧,让薛三领一路人马,以柳条藤蔓营造出声势,逼近一下青滩西侧的那支楚人右路军,让他们假以为我军上钩了,先让他们自己往后退求着咱们进帐子! 再告诫一下三儿,让他自己知道点分寸,可以接触,但绝不能恋战,楚人右路军后撤后,他也即刻后撤。” ……… “报!!!” “林将军来报,燕军后撤了,未入青滩!” 林荣遵照了事先的吩咐,在和燕人刚接触后,就假装不敌,开始后撤,楚人追击了一小段距离后,也马上脱离了接触,后撤了回去。 双方像是蓄势待发的两个大汉,冲撞到一起后只是亲了一下嘴儿,然后马上各自向后跳开。 屈培骆此时已经不是坐在马背上,而是坐在了帐篷内。 数万大军的对弈,其实真的不算小棋了,除非一波卷双方直接对冲一波,看看谁生谁死,否则,这场战事打下来,断然不可能太快。 再者,他虽然选定了以这片青滩作为主战场,但是否来进攻,还得看燕人的意思,所以,战场实际空间还是很大的,双方可以慢慢地绕着擂台玩太极推手。 屈明轩坐在帐篷口,不时有传信兵进出这里,接收和发布来自屈培骆的命令。 “命张煌,领一部,前推。” 张煌,是中军的一名将领,麾下有五千人。 帐篷内,还有一名面容清秀的亲兵正在烹茶,小火炉轻轻煨着。 良久, 茶烹好了。 “主子,喝茶。” 屈培骆接过茶。 “轩爷,喝茶。” 屈明轩接过了茶。 他很看不惯军帐里有这一号人存在的风气,但偏偏,这又是习惯成自然,哪怕是屈天南出征时,军帐内,也有伺候其起居的文秀亲兵。 在楚地,晋风没有北面那么重,但身为贵族,哪能不会享受? 军营中不能出现女人, 那男人,总可以了吧? 久而久之, 这文秀亲兵可以不用,可以不好这一口,但不能没有,近乎和军旗一样成了一种标配。 茶,是好茶,文锦茶,有提神醒脑补气之效。 屈培骆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面前的地图,在屈明轩眼里,倒是真有乃父之风。 “看来,燕人还是没上当?” 屈明轩开口道。 屈培骆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 屈明轩又道:“燕人孤军在外,凡事,必然谨慎。” “不,不是的,轩叔,如果是换做别人,确实会这样,但对面,既然是郑凡,他就不会这般,此人用兵打仗习承于那位南侯,而那位南侯用兵,向来讲究不动则已,动则如疾风。 再者, 郑凡此人也心情桀骜,当初在我大婚那日,他本可偷偷抢走公主,却偏偏悬在那一日当着宾客的面出手,所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名望罢了。 此人做事,要么不做,做,就不会犹犹豫豫。 如果他不想打,他大可完全不必率军前来与我军接触,直接拍拍屁股往长溪郡去就是了。 我就感觉, 他想吃定我, 他在和我熬,熬鹰。 没事, 我可以陪他熬, ……… “汤,得慢慢熬才香,才入味,属下一直觉得,这打仗,就像是熬汤,得将食材和佐料的滋味充分柔和在一起,再端起碗来,喝得,才叫那个过瘾。 属下认为,这屈培骆,必然想着以这种心态来陪着咱们玩,老姐儿生意不好,所以对每个潜在的客人,都会付出更大的耐心。 甚至,为了多挽留一个回头客,还能和你完事儿后多聊会儿天,让你觉得这钱,花得真值,出去后,是朋友等你而不是你等朋友。 屈培骆中军分出一部分推了过来,其实就是为了搂草打兔子,他在寻找咱们的主力,在压缩咱们的空间。 他是笃定了,咱们也必然是憋久了,尤其是还对她一见钟情,非得点她的牌子不可。 属下建议,咱直接将这支人马放开,让他们进来,咱们不阻击也不袭扰,就让他们一路向南吧,属下倒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够往南走多远。 不管什么时候,咱们自己的拳头,都得攥得紧紧的。 接下来, 属下觉得,屈培骆会以他这支深入的兵马为依托点,其中军和右路军,也必然会缓缓跟着压上,迫使咱们做出选择, 是去大泽,还是去她的床。” “你不去茶馆说书可惜了。”郑伯爷道。 “呵呵,以前在北封郡时,没少编这些故事来骗其他丘八的酒喝。” 北封郡的那段日子,一直是野人王心底最美好的一段回忆,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也苦,但却过得很充实。 他在那时,学习着镇北军的战法,学习着他们的军队管理,同时,还在那里给自己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疤,捡到了一只绣鞋。 “他们压上后,我们怎么办?”郑伯爷问道。 打仗,就像是摆下了棋盘,既然自己同意且已经由野人王下了先手,接下来临场换人相当于是临阵换将,这可是兵家大忌。 郑伯爷不会犯这个错误,他只会在旁边看着,听着,说好听点,叫查漏补缺,说直白点,就是一本正经地在混。 “咱们就继续后退,压缩,咱们就是沉得住气,就是不打; 伯爷您看,自青滩至大河镇,这一块区域是一个扇面,等楚军继续向南推进时,咱们就相当于挤进了其中军和右路军的空档处。 这里,相当于是一个人的心胸口,只要这一刀捅成了,局面,就能顷刻被翻转。” “但同时,这里也最危险,一旦被楚人发现了我们的位置,我们马上会面对来自楚人右路军和中军的夹击之中。 同时,大河镇的那一支左路军,既然屈培骆将其单独放出来当一只诱饵,肯定也做了一定的布置,关键时刻,也是能拿来一用的,且在看咱们陷入颓势之后,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甚至是‘投诚’书都给过来的,说不得,会比其他人打得更狠; 屈培骆完全可以用这支左路军,在右路军和中军对咱们完成夹击后,对咱们的后路,进行包抄。 到时候,咱们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毕竟,如果是以前,燕军以骑兵为主,突围的方式就有很多,也能很从容,但现在,郑伯爷麾下的骑兵,只能拿来当哨骑用用,不出意外的话,都没屈培骆那边的骑兵多。 习惯了骑兵作战方式的郑伯爷,在面对此时的局面时,难免会有些节奏感上的不适应。 “伯爷………”苟莫离面露难色。 “有话就说,这会儿了,你藏着掖着有意思?” “这不是战场谋划上的话。” “照说。”郑伯爷笑了笑,“咱们,其实最喜欢的就是在做正事时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一边一直闭目养神的剑圣闻言,微微颔首。 他早发现了, 也早习惯了。 比如,在做最后一轮冲锋时,郑伯爷会问身边的四娘晚上吃面的话做什么浇头? 而薛三和樊力,则会很认真地为选择哪个浇头而争论起来。 苟莫离点点头, 道; “还请主上,给狗子我这次机会,狗子我最擅长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翻盘,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在那里,咱们才能有机会一刀给他血放干!” 郑伯爷闻言,微微皱眉。 苟莫离盯着郑伯爷的脸色,抿着嘴唇。 郑伯爷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伸手, 朝着北面指了指, 道: “我相信,对面的那位屈培骆,他应该知道我想踩死他,虽然是我抢了他媳妇儿,虽然是我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出了大丑,但不知怎么的,再碰到他时,我还是忍不住想上去踩他一脚。 他真的很可怜,但本伯是真的忍不住。 可能, 他就是欠踩吧。” 苟莫离点头。 “成,你来指挥,我只问,但不会更改你的命令,我的要求就一个,给本伯,再踩他一次,将他的脸,给本伯踩到这青滩的泥浆里!” “伯爷放心,属下必然做到!” 随即, 野人王对着郑伯爷身边的亲卫道: “传伯爷军令,命我方人马收缩,不要和楚人接触。” 亲卫看了一眼郑伯爷,见郑伯爷点了点头,这才应“喏”。 命令下达后, 苟莫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道: “属下好歹折腾了大半辈子,赢不了伯爷您,那是没办法,但一个小小屈氏嫡子,怎么可能会玩得过咱? 天色,已快入黄昏了,他会急躁的,他会开始怀疑,咱们是不是真的一改常态,拍拍屁股走了。” ……… “燕人,真的走了?” 一队队传信兵回来,不断地告知着屈培骆来自战场上的情况。 而战场的情况其实就是……………没有情况。 燕人,仿佛已经消失无踪了一般。 仿佛先前和右路军接触的,仅仅是燕人的断后兵马,在林将军下令撤退后,那支断后兵马也马上脱离战场追主力去了。 这应该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否则你无法说得清楚为什么伴随着自己各路兵马的前推,依旧没有搜索到燕军存在的事实。 是的,在张煌部南进没有遭遇燕人阻击和袭扰后,屈培骆命令张煌部停了下来,随即,自己的中军和右路军及其他兵马,开始一起缓缓压上。 自青滩开始,连大河镇按个点,仿佛一把犁,开始耕耘这块区域。 屈明轩长叹一口气, 道; “燕人,可能真的是跑了。” 虽然,这个结果很残酷,因为这意味着,堂堂屈氏少主,在这青滩上,和空气斗智斗勇,在劳师远征后,又瞎折腾了一通军队。 这已经不是闹笑话了,而是会对屈培骆在青鸾军中的威望,造成极大的打击。 因为士卒们是绝对不会愿意跟随着一个蠢货主帅打仗的。 那位燕人南侯自灭满门,军法森严,为何依旧能够受到麾下军士们的爱戴? 因为他百战百胜! “还有一种可能………” 屈培骆咬了咬牙, 重新低头看着地图, 道: “燕人,收缩了,可能他们,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只需再多一点点时间,在后半夜前,我们就能发现他们。 他们是想等野战,等夜袭,他们故意在等待着这个我们最始料未及的一个节点!” 屈培骆的眼睛,开始泛红。 不得不说, 他猜对了。 而他猜对的基础,不是因为他军事素养方面多优秀,作为统帅的预感有多强烈,而是因为,他对郑凡这个人,可谓十分了解。 如果说在以前,平野伯这个人,靠战功起家,和年尧位列年轻一代四大将星,让屈培骆有些不服气的话,那么,等郑伯爷抢走公主后,屈培骆并未沉沦下去,当然,也着实迷茫难受了一阵子,随即,他便开始动用家族的一切力量,开始搜集关于平野伯从北封郡到雪海关的所有事迹和传闻。 他要全面地了解和熟悉这个男人, 因为他有一种预感, 在未来,他将会再度和这个男人碰面,到那时,他将有机会在这个男人身上,将自己丢失的尊严,给全部找回来。 越是了解这个男人,他就越是觉得这个男人的恐怖。 因为, 这个男人, 在权谋、兵事、民生方面,无可挑剔,甚至是,优中选优; 野战,攻城,都可称大家; 在才华、诗词、个人实力上面,也是令人惊叹。 虽然他所做诗词很少,但每一部都是经典,尤其是《郑子兵法》,更是兵法集大成者之概述; 更有传言,其每临冲阵,箭矢加其身而无视,刺客临其面而从容; 晋地剑圣之所以会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能在剑道上对剑圣进行指点! 可能,郑伯爷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在屈培骆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个高伟岸的形象。 也正因此, 屈培骆不相信郑伯爷带着那支兵马,居然放着自己不打,直接逃入大泽了! 我在这里啊, 我在这里啊, 你怎么会忍得住不打我不来再踩我一脚? 屈明轩闻言,以为屈培骆走入死胡同了,不由开口道:“培骆,若真是这般,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自己压缩兵力覆盖范围,等着被包饺子? 虽然屈明轩不精通兵事,但他也知道,那位大燕平野伯绝不是不会打仗的人,事实上,他比这个世上绝大多数将领都会打仗,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将兵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边好让自己有安全感的愚蠢之举?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逃,他不会逃的,他肯定是在盘算着什么,肯定是在谋划着什么!” ………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郑伯爷忍不住问道。 因为,不断从外面进来通禀的探子,已经在告知楚人的兵锋距离自己多近多近了。 可以说, 楚人距离发现自己这支兵马,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甚至,在下一刻就发现了,也丝毫不奇怪。 捅刀子,得选择一个时机,不是说你说捅就能痛进去的,屈培骆不是傻子,青鸾军,也不是乌合之众。 “属下记得,伯爷您曾说过一句话,那就是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对,我是说过。” “所以,属下可以想象,在屈培骆眼里,伯爷您,到底有多么可怕。” “现在,说这些?” “伯爷,请随属下出来。” 郑伯爷和苟莫离离开了帐篷,发现外面跪伏着五个身着楚人甲胄的甲士,确切的说,他们身上的甲胄,也不是普通楚人士卒的甲胄,甚至,不是普通皇族禁军的甲胄,而是拱卫皇城真正的天子亲兵甲胄。 突袭据羊城外围时,有两部专司负责帮摄政王传递奏章的骑兵就安置在城南和城北的营盘里,虽然他们逃出了一部分出去,但一大半,还是被留下来了,但基本,被杀死,没有被俘虏的。 天子亲兵,在忠诚上,还是毋庸置疑的。 眼下,这五个甲士,其实是穿着他们甲胄的燕人。 苟莫离问道:“话,你们都背好了么?” “背好了!” “背好了!” “药,都藏好在齿间了吧?” “藏好了!” “藏好了!” “好,你们都有父母兄弟在雪海关,今日,伯爷的伟业需要你们去付出,但请放心,你们的家人,伯爷会善待如子侄。” “为伯爷效死!” “为伯爷效死!” 从雪海关出来的士卒,是真心愿意为郑伯爷赴汤蹈火的,他们的思想政治绝对过关,另外,雪海关的百姓是过的什么日子,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也亲身体会过。 “去吧,为了伯爷!” “喏!” “喏!” 五个甲士,翻身上马,离开了营地,跟随着他们,还有一队小规模数量的骑兵。 郑伯爷现在手底下骑兵可是很宝贵,轻易不舍得用,现在,却撒出去了三分之一。 苟莫离看着郑凡, 咧嘴笑道; “这锅汤,就差这一味也是最重要的一味料,就可以出锅了,伯爷,属下包您满意。” “摄政王,不会来救的,也不会用他在据羊城里护驾的兵马,来袭击我军后路的。”郑伯爷说道,“这是常识,他是天子。” 苟莫离却摇摇头, 道: “伯爷,在您面前,常识,不管用。” “就这么赌了?” “属下赌的,是人心。” ……… “驾!” “驾!” 一队骑兵,在追逐着另一队人数很少的骑兵。 他们追入了张煌部, “救驾!救驾!救驾!” 前方被追逐的骑士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啊!” “啊!” 两名骑士中箭落马。 剩下三名骑士在被看清楚了身上甲胄后,被前线楚军放开了进入自己阵列,但后续的燕人骑兵依旧冲杀了进来,直接砸入了楚军阵列之中,楚人措手不及之下,这一处出现了松动。 燕人骑兵像是发了疯一样不顾自身安危冲杀进来,只为了解决掉前面三个“楚人”骑兵。 终于, 在很多袍泽被两侧楚人长枪挑下捅死后,这支追杀不懈的燕人骑兵又杀了两名“楚人”骑兵,最后一名骑兵,后背被连中两箭,却依旧匍匐在马背上,继续向前冲去。 外围的燕军骑兵选择了撤离,而被包围住的剩下的十几名燕军骑兵很快就战死于楚军围堵之中,全部战死,没有弃械投降者。 “将军,将军!” 一名背后中了两箭身着大楚皇族宫门禁卫甲的骑士被数个楚军抬送到了青鸾军前锋军主将张煌面前。 “怎么回事?” 张煌这边正在为找不到燕人主力而烦恼上火呢,隐隐约约间,身为将领的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预感。 那名受了重伤的“楚人”骑士抬头, 吐出一口血, 用尽了全身力气, 道: “王上命护驾行军袭扰燕狗后路…………中…………燕狗…………燕狗埋伏………危………危在旦夕………救…………救驾!!!!!!” 最后的救驾两个字,是吼出来的,吼出来后,这名骑士脖子一梗,身子当即瘫软了下去,失去了气息。 张煌整个人愣住了, 这一刻, 张煌是真的张皇失措了。 但他马上一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身边的亲卫吼道: “快去报告少主,快去!!!” 随即, 张煌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喊道; “传令,全军向南,向据羊城方向行进!” ……… “什么?王上中了燕人的埋伏,危在旦夕?” 屈培骆整个人一阵摇晃。 他是真的没想到,原本应该在据羊城内没什么危险的王上,竟然会在此时选择将自己的护驾行军派出来袭扰燕军后方。 这是王上知道了自己到了,所以和自己前后夹击燕军。 但王上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他是王上,他是大楚的天子啊! 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屈培骆近乎未能站稳, 那名清秀的亲兵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是了,是了,怪不得燕人主力不见了,那郑凡,是在借我的刀,去给王上下套。” 对, 这才是他郑凡会用出的手笔, 这才是他郑凡打仗喜欢的风格。 他是个疯子, 他就是喜欢在刀尖上跳舞, 他就是喜欢赌, 就是敢去做别人不敢做的决策! 而他,他屈培骆今天一整日都在各种排兵布阵, 反而将王上给卖了, 让燕军得以不受任何压迫地从容于野外对王上的行军进行包围! 屈培骆的脸上,当真是一股火辣辣的疼。 现在, 已经不是去搞清楚王上为何会要行险这一问题的时候了, 他必须得去救援,也一定要去救援! “传令林荣,命其向据羊城急行军! 传令中军,顷刻出动…………救驾!” ……… “楚人钓了一整天的鱼,终于自己去咬钩子了,楚军已动,肋部已完全向我军洞开!” 野人王兴奋地不停手舞足蹈。 两年了, 两年了, 他终于又成功指挥了一场大战,不是冲央山寨和打东山堡时单纯地忽悠士卒去送死,这是艺术,这是其一生所学所感所悟的战争艺术! 酣畅, 痛快, 爷的青春,又回来了! 不过, 苟莫离还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无比激动的情绪, 对着面前的郑伯爷长拜下去, 道: “还请伯爷下令!” 饭,盛好了,筷子,也摆好了。 余下的事,就简单和轻松了。 郑伯爷翻身上马。 一时间,四周所有甲士都将目光投向了一个人。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蛮刀,高高举起, 喊道: “大燕的将士们,本伯的麾下的儿郎们; 眼下, 是用你们手中的刀,向王爷,向陛下,向本伯, 证明你们武勇的时候了! 没错,这里是楚地, 但这里, 也依旧是我们驰骋纵横的疆场! 尔等今夜, 随本伯, 杀奴!”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胜! 黑夜,永远是最好的保护色。 在郑伯爷的一声令下,先前近乎是放弃所有战略主动权的燕军,开始迅捷地向一个方向快速移动。 没有人大喊大叫,也没有人去歇斯底里,氛围,会传染,大家都显得很安静,这其实是一种真正来自骨子里的军事素质。 这不同于走正步,校尉拿着皮鞭子抽几下子就能抽出的整肃; 这也不是喊口号,封功许愿下让所有人脑子发热时的冲动和狂热; 这些士卒,都是上过战场的,也是打过很多场胜仗的,不能说全部,但基本都是老卒。 老卒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明白在战场上该做什么时就做什么。 就比如现在, 他们并不觉得大喊大叫会提前引起楚人的注意,至少,他们没想到这一层; 他们只是单纯地觉得,与其大喊大叫,还不如把力气省下来,以应对接下来的厮杀。 真正的百战老卒,生活中是什么样子千人千面,但在战场上,却近乎同时地抛去了身为人的外衣; 化身为野兽, 为了捕猎, 只有捕猎, 一切, 都是为了捕猎。 撕碎敌人的脖颈,撬开敌人的脑袋,将敌人的将旗撕扯下来践踏在脚下,这是他们此时集体的信念。 将这群士卒捏合在一起,真的很不简单,如果不是郑伯爷亲自挂帅,换做其他将领,都断然做不到这种程度; 威望在,大家就信服你,因为你曾千里奔袭过取得大捷,立下大功,所以大家才对你有希望,有信任,有认同。 但就是这样,郑伯爷也是一直将这支军队藏着掖着,梁程那边如何可以先不管,毕竟不管怎样,梁程在收获了楚人养马场的战马后,再度化身为骑兵,胯下有马,燕军的信心是不同的; 郑伯爷这里,可是放着摄政王所在的城池不攻的,为的,就是这股子气不馁,不破,而一切的一切,只为留作此时来用! 青鸾军的右路军已经算是向西脱离了既定前扑范围,他们的目标,是据羊城; 而张煌部作为屈培骆所在中路军的前锋军,则因为早早地就扑过了头,在向据羊城开赴时,相当于是早早地已经跑到了燕军的南面去了。 将战场简单地剖析成平面的话,可以分为五个板块。 其中,楚人占四个,燕人占一个。 右路军在先行分离,中军前锋军在向南扑进,中军则拖在后面,却也在扑进,左路军则继续在大河镇。 敌众我寡,这仗,不是不可以打,事实上,古往今来,从未有哪一仗就是单纯地数双方人头定胜负的,若真那样,那这世间早就和平大同了。 但作为“寡”的一方,集中兵力选择打哪一个,就十分关键。 先前苟莫离的一众操作,其实就是为了将本就主动放开阵形的青鸾军更加剧烈地撕扯开,其目的,其实一直很固定,那就是青鸾军的中军,也就是那屈培骆所在的位置。 打掉它的中军,相当于将一个人的心脏给一击毙命,剩下的躯干,看似粗壮,实则,已经无法再构成什么威胁了。 且夜战之下,对突袭方还是被突袭方,其实都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夜幕之下,军队一旦展开,战斗一旦开始,自上而下的指挥建制必然会失效,将领很难再像白天那样对本方战场和各部进行调控。 所以,夜战的目标,必须明确且简单。 郑伯爷对燕军下达的命令就是,全军向东北方向突进,不要停,一直打穿打到青滩岸边! 只点一个大方向, 然后, 你们冲杀吧! …… “杀!!!!!” “杀!!!!!” 碰撞,来得极为突然,至少对于青鸾军而言,显得那么的突兀。 因为他们先前根本就没发现燕军主力的踪迹,且在他们前方,还有张煌部的先锋军在前,按照常理而言,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先锋军先接敌,他们再随之准备做出应对。 谁成想,燕军竟然直接跳过了先锋军,打在了他们中军上。 而且,青鸾军在白日登岸后,其实一直在屈培骆的调动下和“空气”斗智斗勇,身着甲胄站队列,再不停地移动变幻,哪怕没有厮杀,却也足以疲劳士卒,而燕军这边,除了薛三曾带着一小波人和林荣部稍微接触了一下外,今日大部分时间其实一直都收缩着部队坐在那里休息。 大胆的战术设定,近乎是赌博式地交出战场主动权,担着这么大的风险,其目的,就是为了换取一个以逸待劳。 同时, 楚军忙着“救驾”,在急行军且前方有自家先锋军的前提下,军列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保持,楚人一直引以为傲的步兵方阵,在此时更是一种笑话。 所以, 在燕军第一波接触后, 第二波和后续第三波第四波燕军,就如同刀子切豆腐一般,直接穿透进了这支青鸾军的中军本体。 夜幕之下的杀戮,往往给人一种恐惧到极点的彷徨,士卒们的阵形被切散后,立马就陷入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的局面之中,所以,正常情况下,在晚上,将一支小股军队切散,也就相当于他们“脱离”了战场,无法再对大局进行变动。 若是在白日,在将旗或者帅旗以及其他将领的呼喝下,他们还能集结成球,再以滚雪球的方式将溃散的士卒聚拢起来重新布置,现在,却是不可能的了。 再者,燕人冲锋的速度很快,前方的袍泽被冲破了,后方的楚军也压根没能来得及组织什么阵列,甚至还会被前方莫名其妙溃退回来的己方袍泽反过头来冲垮了自己这边。 而这些袍泽之中,往往还夹杂着跟着一起冲杀过来的燕军,你对他们下手嘛,容易砍到自己人,你不下手嘛,前面的阴影很可能不是己方袍泽而是燕军,上来就给你一刀! 而在局部区域,楚人人数又占据着优势,所以,战场上很快出现了楚人和楚人互砍的局面,双方直接杀红了眼,有人清醒过来想停止这种己方杀戮,但对面已经又提刀砍来,没办法,为了保命只能继续杀下去。 一时间,四处都是喊杀声,对于中军士卒而言,仿佛从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有大量的燕军冲杀过来。 当初真正的青鸾军主力,其实葬送在了玉盘城,这一支,可以算得上是由青鸾军后军组建而成的兵马,精锐,倒也算是精锐,但就是欠缺了一些火候和历练,卖相上是不错的,你让他们白天去结阵迎敌,其实也能打,也扛得住打,但面对晚上这种复杂且出人预料的袭击,他们还是崩了。 崩,已成定局; 当初攻打东山堡时,城内的那位柱国率军杀出时,郑伯爷麾下的兵马也差点被打崩。 士卒再褪去人性,再是野兽……… 就是野兽,也并非冰冷的机器不是? 所以, 接下来还是看在这崩局已现的情况下, 屈氏少主屈培骆能否像昔日郑伯爷那般,强行稳住局面,再将劣势给反推回去! 不过, 他有一个劣势,那就是他是黑夜。 而郑伯爷那次,是在白日,有帅輦有将旗有一身金甲,可以让士卒们看见。 潜行, 快速冲锋, 接敌, 破阵, 势如破竹! 郑伯爷骑在马上,身侧,有四娘阿铭和剑圣三人,外加十名亲卫,这算是此时郑伯爷身边所有保护力量了。 但除非在这黑夜里,楚军能忽然冒出来一个将领忽然率五百以上的士卒杀到这里将郑伯爷包围,否则郑伯爷这边,安全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进军的速度有些过快,导致郑伯爷这里骑着马向前,也得提起速度,但提起速度的同时,又担心自己会偏离战场。 究其原因,还是夜袭的效果太好,好到出乎了郑伯爷的预料。 在这种情形下,你甚至不用再下达什么命令了,士卒们会一路向东北方向杀去,杀到青滩岸边,杀到不能游泳过去时才会停歇。 而这一通穿凿只要能成功,那么这支青鸾军中军,就算是完全被击溃了。 郑伯爷一边策动着胯下战马一边对身边的剑圣道;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不喜欢那种宿命之敌的搭配,当你很优秀时,总会有人给你拉起一个靶子,让你们强行对等。 就比如,你那边的四大剑客,我这边,前年不还流行说什么四大新生代将领么?” 就是屈培骆,民间也有不少流传着关于其“卧薪尝胆”的故事,一来,是民间向来有那种拉配对的嗜好,这不仅仅是体现在婚嫁上,而是大家广义上,并不喜欢那种纯粹的一枝独秀; 再者,屈培骆作为屈氏嫡长子,有屈氏资源在背后撑着,结合燕楚之间势同水火的大局,想来以后二人在战场上相遇的机会也绝不会少,所以好事者自然会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费些笔墨。 你抢人妻子,他再复仇回来,这样子的故事,才有意思,才有波澜,才有看头; 当然了,燕地百姓和他国百姓对这种故事的情感倾向自然是不同的,不过,大家看热闹听故事的心态是一致的。 “存在即合理。”剑圣说道,“能站在那个位置上的,必然也是有水平的。” “百里剑能比得过你?造剑师能比得过你?就是那位在军中厮混这么久,剑锋都要生锈了的李良申能比得过你? 谁才是你的一生之敌? 真觉得俩人原地踏步一直对骂一辈子,这种一生之敌么?” “你现在要打胜仗了,你说什么都对。”剑圣说道。 “这就没意思了,你得捧我。” “为什么?” “因为我要打胜仗了,我很高兴,作为朋友,你得让我多高兴一会儿。” “可这仗从头到尾都是苟莫离指挥的。” “你杀人时,别人会说是龙渊杀的人,和你虞化平没关系么?” “也对。” “是吧。” “所以,恭喜郑伯爷运筹帷幄,再立新功。” “新功不新功的无所谓了,我功劳够多的了,这一次入楚,荆城一烧,我就已经大功告成,现在做什么,无非就是个锦上添花。” 跟着愿意无限制提携自己的领导就是有这种好处, 你的付出,已经算好了,你可以得到的收获,也算好了,真真正正地按劳分配; 甚至, 你还能在这基础上,有闲情逸致地去做一些本可以不做的事。 如同浇花、 如同养鱼、 如同烹茶, 如同将那位明明一点都未曾得罪过自己反而自己对不起他很多的屈氏嫡长子再一脚给他踩在地上! 这一仗,本可以不打,大大方方遁入大泽,等着靖南王铁骑来接,自然是稳妥,但眼下这一仗打成了, 得, 那自己还能在这大楚京畿之地继续悠哉一段日子,不必急着去大泽的烂泥浆里打滚儿。 “嗯,怎么感觉前面有些堵了?” 虽然这里视野很受限,但从身边燕军士卒的行进速度和前方厮杀声来看,应该是终于遭遇到了来自楚军的真正成建制的抵抗。 “阿力!” 郑伯爷直接喊道, “给我冲垮他们!” 随即, 前方传来一声大吼: “乌拉!” 一群士卒跟着一起喊: “乌拉!” “乌拉!” 只见一身着重甲铁塔一般高大的汉子像是一头野牛一般挥舞着巨斧向前直接莽了过去。 如果是在白天,楚军结阵时,像樊力这般冲过去,很快就会被长枪卡住然后被制服或者被杀死,但现在是晚上,楚人虽然在这里形成了有组织的抵抗,但距离真正的结阵还是差了太远,无非是靠着某个将领的威信组织起来了一批,又正好碰到了燕军一轮冲锋旧力刚去新力未接正需要喘口气的当口,才得以拦住片刻罢了。 樊力领着其身边士卒近乎无畏地冲撞,砸开了前方楚人的一个缺口,黑夜之下,只需要将楚人分割下来,楚人的抵抗马上就会削弱到极点,后方燕军士卒再一跟上,楚人这波拦截被彻底冲垮,卷珠帘之势在受阻一会会儿后又继续掀起。 燕军士卒们不知疲倦,再者,他们的体力保留本就比坐船刚到且折腾一天的楚人要好得太多。 这年头,可没有海军陆战队的说法,步兵就是步兵,楚国水师是强,也多,燕国那种刚起步的水师跟人家那是完全没得比; 但楚人的士卒也不可能没事做就玩个拉练坐船从这里到那里在自己国境内拉着玩儿,尤其这支青鸾军后军为主而建成的新青鸾军,他们很多其实也没经历过长途跋涉的乘船行进。 反观燕军,拿下荆城之后,一路南漂,又在据羊城下休养了好些日子,除了探子很忙之外,主力其实每天就看着城内的大楚“皇帝”和自家伯爷互送吃食,表演一家亲的戏码。 最重要的是, 郑伯爷这支兵马,本就是精锐拼凑起来的,联合作战时没有战马的话,可能配合上还有些生疏的问题,但晚上时,大家甩开膀子往前扑往前冲往前砍,这正好将燕军士卒单兵素质强的优势给完美发挥了出来。 算来算去, 除了人没楚人多, 其他方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燕人占优势,最后,再添上一个有心算无心的突然袭击,楚军崩盘不奇怪,他不崩盘才叫奇怪。 郭东和许安不管什么时候都在一起,睡一个帐篷,吃一个锅里的饭,这会儿冲锋时,也是一样。 当然了,他们已经不是只会举大盾的辅兵了,这种万众一心的冲锋中,也由不得他们去摸鱼。 所有燕军士卒都很清楚,楚人比他们多,如果这一轮冲不垮冲不穿楚人,等待他们,将是被数倍楚人的围攻。 郭东扛着盾,向前冲,撞开一个是一个,许安则拿着刀,见机就砍,二人配合地很是默契,黑夜里,火把很少,能见度也不高,但二人这半年相处同吃同睡的默契使得他们哪怕闭着眼也能感应到对方的动作。 “砰!” 郭东被一个楚人扑倒在地,许安上去,一刀将那个楚人结果,伸手将郭东拉起来后,又直接纵身一跃,将前面一个楚人压了下去,郭东上来二话不说举着自己的盾牌对着那楚人的脑袋就一顿砸。 郑伯爷的雪海军,披甲率本就很高,不逊靖南军和镇北军这种精锐,再加上先后攻破央山寨再破东山堡,缴获了大量的楚人甲胄,拼凑挑选出来的各部精锐也都是各个精甲,所以,在甲胄精良上,燕军也比对面楚军高太多。 毕竟,四万多青鸾军主力葬送在玉盘城,燕人可不会将他们甲胄给送回来,屈氏就算有库存,也不可能库存那么多,重新锻造,也没那么快,故而,眼下燕军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装备优势去欺负楚人。 像这种直接将自己身体迎着对面的刀口丢出去的招式,可不仅仅是樊力才能用,通常意义上,不给对面足够的挥刀发力距离的话,近距离之下,除非对方运气极好直接将刀口捅入你的甲胄缝隙,否则,大概率只能拿着刀很无奈地在你甲胄上敲砸几下。 “杀!!!!!!!” 郭东继续往前冲,许安依旧跟在其身侧,落后半步。 其实,杀红了眼之后,对谁出刀,已经快成一种本能了,好在,燕军这边基本都是在向北面冲锋,倒是不用像楚军那样还得尽可能地去分辨敌友。 且楚人的阻拦之势,正在极为清晰地变弱,甚至出现了那种画面。 那就是郭东和许安在冲刺时,超过了前面相同方向也在奔跑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同向北面冲杀的友军,后来还是许安眼尖,直接一刀招呼上去,砍完了后郭东才发现竟然是个楚人。 “直娘贼,这楚奴居然跟着咱们一道冲着嘞!” 这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 面对凶神恶煞的燕军,崩溃的楚人在往后跑时,忽然发现,与其回归头去面对恐怖的燕军,倒不如去面对在北面阻拦自己的袍泽。 大家一起冲,大家一起跑,一起向北面冲; 燕人在跑,楚人也在跑,夜幕之下,除了两翼被击溃的楚人还在懵懵懂懂外,中军位置这边,主流就是一起向北。 阿铭紧随着主上,提防着暗箭,但这一场战事,确实是过于安逸了。 不过,阿铭也清楚,并不是说那位被自家主上抢了老婆的屈氏少主有多废物,事实上,那位今日在排兵布阵上的表现,绝对可堪称一个“赵括”。 但他真的和赵括一样,一出道,就碰上了王者。 以野人王的谋略和对战场的把控能力,对付一个屈培骆,真的是有些欺负人了。 阿铭清楚,这也是主上当年为何要留着野人王慢慢收服不舍得杀的原因所在了。 野人王在蛊惑人心方面,没瞎子精通;在指挥作战方面,没梁程优秀; 但奈何,人两者兼顾,这就很实用了。 阿铭也会不由自主地犯些许忌讳在自己心里想着,要是今日指挥战事的是自家主上,兴许就不会那般轻易了。 自家主上现在是会打仗,也称得上是真的优秀,毕竟名师出高徒,但也是不可能像野人王这般将战争玩儿成艺术的感觉。 就在这时, 一根箭矢射来, 阿铭闪身一侧,用自己的肩膀挨了一箭,然后继续像没事人一样想着自己的心思。 郑伯爷这边,则对剑圣道: “您就不想到前面去玩两把?” 剑圣不语。 他的任务,是保护郑凡,在战场上,防止郑凡出意外,亦或者是在军寨里时,防止郑凡这个主将被对方强者来一出斩首。 至于亲自下去,到士兵窝里厮杀,他真的没太多的兴趣。 无他, 掉价。 而偏偏郑伯爷最擅长的,就是抚剑圣这类人的毛。 不光能给他抚平了,还能给他抚顺了,最后,还能涂上油,让毛发泛着光。 郑伯爷抬起一根手指, 道: “您今夜只要出手,战后,我治下百姓,免去一年的丁赋。” 丁赋,就是人头税。顾名思义,就是按人口缴纳赋税。 剑圣有些意外地看向郑凡,道: “当真?” “当真。” 郑伯爷又将那一根手指手回, 道; “您要是能帮我在这溃军之中逮到我那位姓屈的好兄弟, 丁赋, 日后在我治下,永不再收。” 剑圣目光微凝,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虞化平到底是虞化平,他被忽悠时,是因为他愿意被忽悠,而不是真的被忽悠了。 “日后,在治理地方时,我打算摊丁入亩,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这是你,早就想好了的?” “是。” 郑伯爷大大方方承认了, 同时道: “您出不出剑,其实都会这般安排下去。” “那我为何还要出剑?” “您觉得呢?”郑伯爷反问道。 剑圣点点头,道:“这一策,当浮一剑白。” 言罢, 龙渊飞出, 剑圣身形落于马下。 郑伯爷大喝道: “三儿,为剑圣大人领路!” “是,主上!” 三儿带着自己的一帮手下簇拥着剑圣向北疾行而去。 郑伯爷则伸手对着身旁的阿铭招了招, 催促道: “快,再靠近点儿。” 四娘策马上前,却被郑伯爷伸手拦下,道: “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你给我挡,有阿铭呢。” “………”阿铭。 “主上是否忘了,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都可能暴毙。” “话是那么说,但我总要一点面子的。” 郑伯爷今儿个心情好, 确切地说, 是有些膨胀了。 然后, 很快, 他的后背就一阵发凉。 就是薛三领着剑圣前突的方向上,也就是距离郑伯爷可能也就五十丈的位置,忽然传来了一声轰鸣和一道剑气呼啸之音。 阿铭马上策马斜靠过来,挡住郑伯爷。 四娘单掌一拍马背,径直落在了郑伯爷身前,坐在郑伯爷马上。 郑伯爷有些无奈道; “不乖。” 四娘则道: “主上,那是楚军派来斩首您的队伍。” “我知。”随即,郑伯爷又笑了笑,道:“所以,为天下苍生着想是真的有福报的,瞧瞧。” 乱战之中, 夺旗斩将往往是最快决定战场格局的一种方式。 昔日东山堡一战里,那位大楚柱国也是猛攻郑伯爷帅輦所在处,想要以此作为翻盘的契机,不失为一个反败为胜之豪赌! 眼下,这支楚军败局已定,以小股精锐逆流而上,妄图行一招斩首战术,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隐藏着过来的,也不晓得他们是如何做到这般悄无声息且精准的, 但, 怎么说呢, 这个世上,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屈氏作为大楚大贵族,自然也是有些底蕴的,执行这一场斩首冒险的,也必然是跟随在屈培骆身边的真正精锐。 好在, 剑圣也在先前动身了, 好在, 无巧不巧地,双方竟然碰上了。 若真是让这支人马继续拉近了二三十丈距离,那哪怕郑伯爷身边有阿铭剑圣胸口里有魔丸,也依旧会有出意外的可能。 “主上,避避?”阿铭说道。 郑伯爷一只手搂住四娘的腰, 明明心里还有些后怕, 却依然笑道; “避什么避,狗急跳墙罢了,扑灭这一支,这一路楚军,就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了。” 笑着说完, 郑伯爷的手还在四娘腰肢上轻轻捏了捏, 只可惜四娘身上着了甲,手感微凉坚硬,但倒是不妨碍郑伯爷脑补那熟悉的细腻和柔软。 紧接着, 郑伯爷仰头望了望天, 道: “天亮之前,将这里都了结了吧,别耽搁了本伯请那位姓屈的好兄弟吃早食。” ……… 而那边, 薛三刚领着一众人扑入军潮之中,当即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是谁, 刺客, 而且是曾经站在巅峰的刺客, 刹那间, 一股近乎浓郁得让他窒息的刺客味道袭来。 其目光之中,当即看见有一群人,他们竟然在逆着人潮反向前进,身边有不少燕军士卒直接被他们用匕首这类的武器了结掉了性命。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燕军主力在前面扑杀,因为楚人溃败得太厉害,所以导致燕军前锋到郑伯爷这儿有些脱节了。 所以,换句话来说,这一群刺客,应该是从外围绕行过来的,然后再选中了这个位置进行渗透。 薛三的汗毛当即炸开, 谁曾想, 在局面一切大好时,危机,竟然已经距离自家主上这般得近? 说到底,这的确是战场,有无数种可能,哪怕是所谓的真正强者,在战场之中也是可以随意陨落的存在,没人,是绝对安全的。 “楚军来袭,杀!” 薛三马上大喊出来,其本人,更是猛地前冲,匕首投掷,瞬接自己袖口下的暗弩,射中了一个楚人刺客。 但当薛三准备继续向前时, 刺客群中忽然闪现出一名身着银甲的男子,薛三一眼就瞧出这名银甲男子才是关键,而附近的那些刺客,其实就是为了帮其隐藏身份好使得其接近自家主上! “砰!” 对方一刀劈砍过来, 薛三当即认怂,避开。 而原本跟着薛三前冲的一名手下提刀去挡,但其刀直接被斩断,一道血线自其眉心位置向下,直接死透。 屈明轩发出一声低吼,他已经看见了前方的异样,不出意外,那里,应该是燕军将领所在位置,也就是那位大燕平野伯所在之处! “杀!” 屈明轩身边,一众楚人刺客也纷纷抽出兵刃冲杀过来。 避开那一刀倒地后的薛三当即对那一身白衣大喊道: “必须快点弄死他,否则局面会坏!” 屈明轩没管一侧地上的薛三,而是如同猛虎一般向前冲去。 谁料, 一声剑鸣传来, 屈明轩心头警兆顿生,提刀去扛。 刀剑碰撞, 屈明轩身形巨震,后退数步; 剑圣傲然而立,龙渊在其身前游走。 “晋国剑圣?” 屈明轩用手背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血渍, 只一剑, 只一次对招, 他就清楚, 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位剑圣大人的对手。 他是四品武夫巅峰,还未入三品,且就算自己现在是三品武夫,若是单挑的话,估摸着也不是这位剑客的对手。 世上公认, 同阶之中,剑客最强。 武夫体魄,固然精悍,却真的不适合这种捉对厮杀。 或许, 只有那位大燕的南侯才能以武夫修为真正做到过击败剑圣。 但那位南侯, 只有一个! “想不到堂堂晋地剑圣居然…………” 未等屈明轩将话说完, 剑圣眉心一皱, 口中吐出一股舌尖精血直接喷洒在了身前龙渊剑身上,龙渊当即释放出一道血光。 而后, 剑圣一指向前, 龙渊宛若一道赤色的雷霆,呼啸而去。 速度太快, 攻势也太猛, 屈明轩整个人都愣住了, 自己的开场白还没说完, 自己本想着再多调理两口气血, 无论成败, 自己都应该多说一些话, 至少, 再多过几招, 或是败于这位晋地剑圣之手亦或者是陨身于乱军之中,都能接受; 可偏偏, 这位晋地剑圣上来就直接献祭本源,半点废话都没有! 屈明轩伸手抓住身边一个同行刺客,推向自己身前。 龙渊直接将其身躯洞穿, 屈明轩再度提刀, 周身气血凝聚于刀锋之中。 “砰!” 刀剑碰撞! 龙渊弹回,于半空中又飞回剑圣身边,屈明轩手中的刀则则直接碎裂数段。 他的身上, 倒是没有丝毫伤口, 但那恐怖的剑气却已经刺入其体内,开始疯狂地绞杀着其体内的气血,一时间,屈明轩只感觉全身麻痹,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倒过去。 飞剑而去, 取人性命, 对方还是一个武夫高手, 剑圣还真做不到一剑毙命; 至少, 没有十足的把握。 武夫的体魄,实在是太强大了,还是需要按照常规流程慢慢去打削。 但剑圣这一次,却直接以最为凌厉的一剑,没选择去破防杀伤,而是以剑驭气,以自身剑气强行对冲掉对方身上的气血,对方身体或许不会留下什么伤势,但其本人,也将在一段时间内再无法调动起丝毫气血。 薛三眼疾手快,确切地说,正如阿铭所言,在抢人头方面,薛三有着极强的天赋。 在其他刺客被燕军士卒围攻无法他顾时, 薛三就已然窜到了屈明轩身前,一把带毒的匕首直接刺入其脖颈之中。 “呼!” 人头收割完成! 躺在地上的屈明轩瞪大了眼睛,他死得,可谓相当憋屈。 回顾自己的前半生,他一直在修炼,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母亲,这一次,他陪着屈培骆出山,其实也是为了向家族证明自己的真正价值以确定自己可以以旁系身份再入主宗的资格。 这样一来,自己的儿女虽然没有屈培骆这一脉高贵,但也不算是旁系了,可以以主宗的身份过日子。 但, 自己就这般……结束了? 而剑圣本人, 在耗去一部分本源后, 已然盘膝打坐,不再出手,而是调理。 从出场, 到结束, 他只发出了一剑。 一是因为薛三喊的那一声要快, 所以剑圣就给那位楚国武将来一个快的; 二是因为, 那句熟悉的开场白: “没想到堂堂晋地剑圣居然………” 剑圣是真的已经听腻了, 似乎每个人在见到自己后,都要来一句这话; 所以, 剑圣没给对方将这话给说完的机会。 一开始听这话,剑圣有些羞愧; 再之后听这话,剑圣有些感伤; 随后听了这话,剑圣有些忧郁; 继续听了这话,剑圣有些烦躁; 最后, 再听到这话, 算了, 你去死吧。 屈明轩一死,其余刺客在薛三的手下以及郑伯爷亲卫的围攻下,很快死伤殆尽,薛三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上招呼一批亲卫将盘膝打坐的剑圣保护起来。 虽然有种充电十小时通话十分钟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那是相当地好用啊! 郑伯爷搂着四娘策马缓缓过来, 问道; “没事吧?” 薛三回道:“主上,解决了。” “保护剑圣。” “是,属下明白。” 随即, 郑伯爷左手继续搂着四娘右手举起蛮刀, 前方, 大局已定, 晨曦也已经露出了一角, 这一场持续了整个后半夜的厮杀, 该落幕了。 “亲卫营听令,随本伯,向前!” ……… 青滩, 岸边; 朝阳撒照下来, 尸横遍野,以楚人为主。 这是一场大败,败得很彻底。 一名披头散发的红甲将领,颓然地跪伏在地上,在其四周,有一众士卒持刀持弩对准着他。 屈培骆没有迂腐,他是打算突围的,哪怕丢下整个中军。 因为他还有林荣的右路军,他还有张煌的前锋军,还有那支驻扎在大河镇不管内部有多少蛀虫但名义上依旧是自己麾下的左路军。 他突围出去后,还有资本,不用等十年,在第二日,就能卷土重来,可以和平野伯再扳一次手腕。 但当他调动亲卫骑兵准备突围时,却一下子成了溃军的主心骨,然后,溃军们本能地向他集合而来,一下子将准备突围的他给堵住得动弹不得,直接错过了最后的突围机会。 而金术可则领着郑伯爷麾下仅存的骑兵在此时切了进去,击溃了成团的溃军,又将屈培骆逼退向了青滩。 等到日出之后, 屈培骆身边的亲卫尽数战死, 屈培骆本人则被燕军士卒当作一条大鱼,给留到了现在。 因为大家伙都清楚,这位,应该留给自家伯爷去处理。 “哗哗!” 包围着屈培骆的燕军士卒让开一条路,郑伯爷策马载着四娘缓缓而来。 天亮了, 为了防止郑伯爷好人妻这种误解传闻之上, 再加一条郑伯爷好晋风, 所以四娘将头盔摘去,露出了自己的长发。 四周士卒看到这一幕后,也是心潮无比澎湃。 有不少士卒是认得雪海关的风先生的,当然,也有很多士卒是不认识的,但他们本能地觉得,伯爷骑着马,载着一个女人闲庭信步过来,抬手间,楚军灰飞烟灭,真乃大丈夫也。 所以, 郑伯爷很早就说过这番话,一个人做的事,到底荒不荒唐,其实还是看他最后的结果。 如果自己战败了,军帐里藏着一个女人,这就是大罪过; 你现在大胜了,这就是真性情,真英雄,受人膜拜。 “主上,你看,屈培骆的脸很干净,两鬓头发有些湿,他刚刚应该自己洗过脸了,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保持自己的干净,证明,他是不愿意死的。” 郑伯爷低头道:“你的意思是,他想当洪承畴?” “这种大楚贵族,家和国,哪个在前头呢?”四娘反问道。 “可我和他,可谓仇深似海。夺妻之仇就算了,毕竟是公主硬要倒贴我,我也是被迫的。 但, 我和他还有杀父之仇。” “主上,咱们身边,带孝子,还少么?”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少。” “所以,主上,大可试试,如果主上愿意,就给他一个台阶,看他下不下来,毕竟,外围,还有不少楚军; 当然了,主上若是不愿意,也无妨的,大势如此,静候靖南王铁骑南下至此就是。” “好,我尽量试试。” 郑伯爷翻身下马, 向着岸边的屈培骆走来。 四周, 所有燕军士卒集体将刀敲击在自己的甲胄上,发出连续的撞击声。 “虎!” “虎!” “虎!” 许安看见自己身边的郭东敲击得最响,敲完后,发出了一声闷哼,晚上的厮杀没啥事儿,但刚刚似乎自己给自己敲出内伤了。 在这种肃杀氛围下, 郑伯爷一步一步地走向跪伏在那里的屈培骆。 屈培骆抬起头, 看向郑凡, 他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所幸, 他不用说什么, 因为现在这里的话事人,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位。 郑伯爷脸上露出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双手负于身后, 轻叹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虽说不至于礼贤下士,但至少,温和一些。 少顷, 郑伯爷目光望向河面, 缓缓道: “这里,和你爹当初死的地方,好像。” “………”屈培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反击,从现在开始! 青滩边的风,从湖面吹来时是和煦的,但在岸边绕了一圈后,似乎也被这里的浓郁血腥味熏过了头,打起了好几个小旋儿,经久不散。 郑伯爷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屈培骆。 他不算是跪着,只能算是半跪半坐,应该是腿上受了伤,想站也站不起来。 第一声问候,帮其追思了亡父; 沉默许久, 郑伯爷开口道; “你饿了么?” 屈培骆笑了笑,道:“这是我们楚人的规矩。” 楚地规矩,两军交战,战胜一方要厚待战败一方的贵族,美婢丫鬟这个不奢望了,但,衣食无忧是要有的。 “我让人准备饭食。”郑伯爷说道,“正好,我也饿了。” 屈培骆摇摇头, 道: “你是燕人,没必要和我讲我楚人的规矩。” “什么燕人不燕人,楚人不楚人的,归根究底,大家都是夏人。” 燕、晋、楚,祖上都来自于大夏封臣,往上数个八九百年,都是同朝为官的。 屈培骆却道:“篱笆筑起来,围得久了,也就是家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意思。” “郑伯爷比我预想中,也要有意思得多,当初虽曾一见,但郑伯爷隐匿了身份,说话的感觉,确实和现在不一样。” “难得你还记得,我都忘了。” “郑伯爷是想来劝降我的?” “是有这个想法。” “您觉得可能么?就您和我之间的关系?” 屈培骆身子向后一倾,双手撑在后面的石子儿上,仰面朝天。 其实,他长得真的很不错。 尤其是在这种战败后的氛围渲染下,还真有种异样的落寞滋味。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郑伯爷笑了笑,道:“我不认为自己欠了你什么。” 下令屠了青鸾军, 逼死你爹, 在你大婚那日抢了你的未婚妻,让你在大楚,不,在全天下声名远扬。 郑伯爷继续道:“正如你所说的,你是楚人,我是燕人,两国对立,燕人对楚人做什么,都是各为其主,各从其国,所以,我不欠你什么。” “郑伯爷说的是。”屈培骆点点头,道:“还是培骆我自己不行,论兵事,论修为,都比不得伯爷您。 说句心里话, 恨,是真的恨,但哪怕加上这一次,我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这算什么?大楚贵族的体面?”郑伯爷问道。 “算是吧。” 屈培骆抬起手, 道: “还请平野伯,给个体面。” “我没想让你死。”郑伯爷说道,“这世上,对我这么好的人,不多。” 屈培骆张了张嘴, 无声地笑了, 道: “那确实。” “外围,还有不少楚军,我希望你能帮我传个话,让他们退开,我这人,最是心软,也最见不得杀生,平日里看见人杀鱼我都会感到不忍。 所以,能少死一些人,就尽量少死一些人吧,也算是为自己积阴德了。” 屈培骆开口道:“平野伯说笑了,林荣那一部和张煌那一部,不见得是伯爷您的对手,眼下,我中路军大败,我这个屈氏少主又即将身死,青鸾军残部,必然士气大衰,再加上还有一支左路军摇摆不定。 伯爷您想打,可以顺势打过去; 伯爷您想退,也可以从容入长溪。 何必再在这个时候,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呢? 难不成, 这般奚落一个数次惨败于自己脚下的人, 能让伯爷您觉得开心?” “还真……有点儿。” “伯爷倒是纯粹。” “我一直很看重生活品质。” “可惜了,我们见面就是仇人。” 其实,屈培骆在大婚前,至少在大楚风评一向很好,一来,他身份尊贵,不会缺人来帮他造势吹捧,二来,身为屈天南的嫡长子,完全是按照日后承柱国位来培养的,再差,又能有多差? 楚人的浪漫,对于贫民而言,是不相干的,但贵族,是真的浪漫。 如果不是有抢公主这件事, 哪怕燕楚两国交战, 他屈培骆也是愿意和大燕平野伯坐下来喝喝酒聊聊天; 甚至, 战前双方来一番惺惺相惜; 这岂不是一桩妙谈趣事? 但,二人的关系,自那一日,就已经完全撕裂了。 屈培骆伸手,想要用郑伯爷的刀来自尽。 郑伯爷摇摇头,没把自己腰间的蛮刀给他,而是向着身侧一名燕军士卒摊开手。 郭东马上激动地将自己的刀递给了郑伯爷,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郑伯爷将这把马刀挥舞了一下, 道: “当初你爹,就是用大燕的马刀自刎望江边的。” 屈培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屈氏嫡长子,在一定程度上,其实真没那般不堪。 第一次时,阿铭假扮了摄政王,偏偏摄政王也真的来过,所以才得以让郑伯爷带着公主轻易地逃脱; 这一次,他对上的是野人王。 野人王是何许人也? 是曾经和他父亲平辈平起平坐在望江东岸互为犄角的枭雄人物。 屈培骆接过了刀, 横在自己脖颈上, 面朝湖面, 道: “倒是,让家父蒙羞了。” 郑伯爷则平静道;“放心,不需多久,屈氏全族上下,无论老幼妇孺,鸡犬不留。” “………”屈培骆。 岸边的风,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屈培骆笑了, 侧过头, 看着郑伯爷, 道; “您觉得现在用这个来威胁我,还有用么?” 我都已经是要自裁的人了,还会在乎其他? “我这人,就是喜欢自言自语,抱歉,打扰你正事了,没事儿,你做你的事,我说我的。 范家不是已经反了么,范正文早就是我的人了,依照范家对你们屈氏的熟悉,日后我大燕铁骑打到那里去时,你以为姓屈的能逃走几个? 本伯呢, 其实挺心胸宽广的, 谁让我不痛快, 没事儿, 我让他全家一起永远无病无痛。” 屈培骆则道: “大战未了,伯爷您以为,打赢了我一场,大楚,就亡了么?” “我自哪里来?” “燕国?” “不,是水上,你应该收到了消息,荆城的粮仓,已经被我烧了。” “大楚,还是能坚持………” “我自哪里来?” “什么?” “我自据羊城来,我在据羊城下,待了好多天,却未曾向城头放出一根箭矢。” “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据羊城下,每天吃着御赐的糕点,看着独孤家的军队,看着其他各家的军队,绕过据羊城,径直向北而去。 我不会骗你,我没见到我那位大舅哥,也就是你们大楚的摄政王,但………” 郑伯爷低下头,看着依旧将刀横在脖子上的屈培骆, 继续道: “我有种感觉,你们的王上,在借刀杀人。” “呵呵,哈哈哈哈哈……………” 屈培骆笑了起来, 道: “我还以为伯爷您想说些什么呢。” 摄政王,昔日的四皇子,他的雄才大略,各家贵族,其实是心服口服的。 所以,屈培骆不认为摄政王会如此目光短视,值此国破之际,依旧行这种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真的,或许,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在挑拨离间,如果你觉得我会用这般低级的手法来离间; 嗯, 那就是吧。 其实,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王上,他的底气,到底来自哪里。 用不了多久, 很可能现在已经开始了。 我大燕靖南王爷将率数十万铁骑,无视镇南关,直接打入楚国本土,入上谷郡,进楚地腹心。 年尧, 他能拿什么拦? 失去粮道的他,只能领着楚军在关内当一支孤军,他要北上,随他去,反正晋东之地除了我雪海关外,早就被连年战乱打烂了,他能在晋东搜刮到一担米,我算他厉害。” 一旦靖南王大军出动,无视镇南关内外的楚军,那么,年尧的局面就尴尬了。 要么,继续当缩头乌龟; 要么,只能强行出来决战; 没第三条路。 因为他连极限换家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而燕军,将完全掌握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让田无镜来打顺风仗, 想想, 该有多恐怖。 “伯爷你可知,若是我今日不自杀,日后史书,会如何记载我?” “史书,不会为小人物留太多的笔墨。” “呵呵呵………” “他日,我大燕若是能一统诸夏,你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是你殊死抵抗了,可能千百年后,史书上会留下六个字的评价:破坏民族融合。 天儿, 不早了, 早食的时辰快过了,弟兄们还都饿着肚子呢。 你也麻利点儿, 是抹脖子还是弯个膝盖, 咱来个痛快话。” 屈培骆没把脖颈上的刀放下来,而是道: “其实,我不想死。” “我知道。” “但您,似乎一直在逼我去死?” “一个不想死的人,就算是站在悬崖边,对四周喊一万遍不要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他也不会跳下去的。” “辛苦您了,对我浪费这般多口舌。” “没事,作为胜利者,在这会儿,吹吹湖风,和自己的手下败将聊那么几句,其实,心里挺惬意的。” “那我还真是有幸,能让伯爷您舒服了?” “这儿是楚地,可不是晋地。” 屈培骆将刀放了下来, 丢在了地上, 道; “我饿了。” 郑伯爷弯腰,将那把马刀捡起,递送向了郭东。 郭东将刀接住,激动地抚摸着刀把,一遍又一遍。 郑伯爷指了指远处站着的四娘, 道; “没听到么,去寻些吃食来,咱屈公子饿了。” ……… 饭食,谈不上多精美,但也算是可以了。 现擀的面,腊肉,还有鱼汤; 搭配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四娘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也是有滋有味。 郑伯爷和屈培骆相对而坐,一起进食。 郑伯爷进食时,很是随意,咀嚼的动作也很大,一是他本就是那种自己追求自己舒服的性子,二则是自打见过镇北侯在御花园里烤羊腿和靖南侯坐门槛上的随意后,郑伯爷也就“入乡随俗”了。 屈培骆吃得很优雅, 以前郑伯爷也看过人家茶道花道,总觉得有些做作,现在看着人家真正的贵族公子哥进食,嘿,还真有种柔顺的美感。 真正的贵族,不是靠名贵餐具和食材衬托自己的身份,而是能将粗茶淡饭吃出世上珍馐之感。 “楚人就是规矩多,吃个饭,也这么多的道道。” 屈培骆轻轻放下筷子, 道: “公主不这样么?” “她知道我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所以不会在我面前这般。” 屈培骆点点头, 习惯了。 少顷, 外面传来了通报。 林荣部派来一个人,张煌部也派来一个人,大河镇的左路军也派来一个人。 按照楚地的规矩,一场大战之后,若是有贵族被俘虏,那么,得先让贵族家里人来“验货”。 确认是否幸存,确认是否全须全尾; 接下来,才会走流程,是用金银赎买还是在其他地方上选择退让,以换取自家贵族的归来。 本来, 这是燕楚之战,双方早就杀红了眼了,哪里来得那么多的规矩?谁又愿意跟你讲这些规矩? 但郑伯爷还是哨骑去跟这三部打了个招呼, 嘚, 先别急着动手, 你们家少主被我生擒了,来瞅瞅吧。 规矩这东西, 说白了, 当你有凌驾于规矩之上的实力后, 对你有利时,它是规矩; 对你不利时,她就是个屁。 那三支兵马派来的人,应该是真正的心腹,甚至按照楚人喜欢豢养死士的传统,应该是真正的死士。 当然了,郑伯爷身边的亲卫,其实也和死士差不多了。 这类人,不怕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被收买,平时又基本待在主将身边,见过大人物,所以由他们来验货,最为稳妥。 郑伯爷这边和屈培骆还在吃着饭, 那边,三个人就进来了,进来后,都跪伏在了地上,然后抬起头,看着屈培骆。 随后, 三个人分别和屈培骆说话,看似是问候,但里头也有着机锋。 屈培骆都很正常地应答了。 随后, 取下了自己身上的印信,手写了三封简单的信,用了印,交由郑伯爷看过后,才分入三人手中。 这三人马上离开,回去汇报各自主将了。 屈培骆一边喝着鱼汤一边道: “伯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你那三支人马,能收服不?”郑伯爷也不客气,之所以留着屈培骆,还不正是因为那三支兵马。 屈培骆笑了笑, 道: “大河镇上的左路军是个什么情况,可能伯爷您比我更为清楚。张煌,是我的嫡系,他会听我的号令的,至于林荣,他不好说,但他应该不会与我为敌。” 这么一算,左路军加上张煌部的先锋军,合计,也能有一万出头的伪楚军了。 “想好了?”郑伯爷问道。 屈培骆点点头,道:“既然怕死,还有什么好多想的?” “前几年南下乾国时,有个乾国第二剑,叫袁振兴,于汴河对岸持剑一人拦我铁骑,被我射死在了对岸。 他的那个徒弟,我收留了。 我对她说, 只有好好活着,好好修行,以后才能有机会也有那个本事,杀了我。” 屈培骆微微有些惊讶,道: “伯爷让我也一样?”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活着,多好啊。” 屈培骆微笑点头。 一顿餐食吃完后,四娘又上了一些水果和糕点。 郑伯爷和屈培骆坐在一起,随意地吃着。 少顷, 四娘道: “主上,奴婢累了。” 郑伯爷点点头, 道: “那就下去歇着吧。” 待得四娘走出帐篷后,屈培骆开口道;“伯爷军帐里,居然带着女人。” “我打赢了你,就算是带十个龟公在军帐里,也是不拘一格自带风流。” 屈培骆叹了口气, 道: “伯爷是真不想我活了。” “呵呵,不急,慢慢也就习惯了。” 没多久, 外面就传来了通禀声。 林荣部开始前压, 张煌部开始前压, 就是驻扎在大河镇的左路军,在此时竟然也跟着一起前压。 这不是要开战, 而是这三路兵马的主将,他们要亲自聆听屈培骆的指示。 因为,他们不可能自己来到燕军大帐中来面对面地谈话。 “本伯去外面看看,你再坐会儿。” “伯爷请便。” 郑伯爷离开了军帐。 军帐内, 屈培骆的目光沉了下去,他伸手捡起桌上的一颗葡萄,送入口中,缓缓咀嚼着。 随即, 他拍拍手, 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未曾褪去的甲胄。 他清楚, 很快, 这位燕人伯爷就要将自己带到双方军阵前,由自己喊话,让林荣、张煌和左路军投降了。 但…… 屈培骆深吸一口气, 林荣部、张煌部,后撤入京畿,寻王上拱卫行驾! 至于左路军,随他们去吧,但不管怎么样,左路军内,起码有一半是不会愿意投敌的。 张煌部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林荣有着自己的底线, 但只要自己喊出让他们撤军拱卫行驾, 这两支兵马就绝不会落入燕人手中。 屈培骆闭上眼,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这是自己现在身为被俘的屈氏嫡长子,所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臣服于你的脚下? 做梦。 屈培骆走出军帐,门口,站着阿铭和薛三。 屈氏少主继续往外走, 却忽然感到脑袋一晕,整个人昏厥倒地。 薛三忙招呼阿铭道; “快点,麻利点!” ……… 悠悠然醒来, 屈培骆却发现自己被绑坐在一匹战马上,而在其身侧,则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左臂环抱着他。 低下头一看, 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的甲胄已经换成了普通燕军的甲胄。 四周, 是燕军士卒的军阵,他们明显有些疲惫,但士气,却依旧旺盛,可以看出满满的求战欲。 而对面, 屈培骆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林荣部和张煌部的旗帜,更远处,应该是西路军的旗帜,那名叛变的副将,叫韩旭。 双方大军重新列阵, 各自主将开始上前,到一定距离后,停下了。 而这时, 自燕军军阵中,出现一名“屈培骆”打马而出, “他”策马自林荣、张煌以及韩旭前方过去, 大喊道: “屈氏自今日起易帜,归降大燕!!!” 屈培骆见状, 瞪大了眼睛。 那个身穿着自己甲胄的“自己”,仿佛是他在照镜子一般,从模样到声音再到气质,连他这个本尊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而这时, 前方, 郑伯爷和剑圣分别骑着马缓缓至此, 郑凡看着屈培骆, 伸手, 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道; “这次,本伯可是长记性了。” 上一次是那位姓石的柱国, 那时自己刚磕了药,结果有些毛躁,被人给恶心了一把。 这一次, 有四娘这个易容大师在,怎么可能再给你屈培骆机会? 屈培骆开口道; “伯爷,好手段。” 郑伯爷点点头, 道: “不管是不是你,你其实已经降燕了。” 屈培骆闭上了眼。 郑伯爷策马上前,和屈培骆拉近了距离,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屈培骆睁开眼,看着郑伯爷,目光中,带着愤怒,这种举动,已经超出了言语上的侮辱,一般是上位者对兔爷做的行止。 “现在,你还想死不要,想死的话,说句话,我马上可以送你上路见你父亲。” 屈培骆沉默了。 最终, 他洒然一笑, 道; “想死不想死又………” “好!” 在其说出“想死”时, 边上,樊力的斧头已经举起,对着屈培骆的头颅就直接砍了下来。 “嗡!” “铿锵!” 龙渊出鞘,拦下了斧头。 金铁碰撞之音,让樊力手臂发麻,斧头落下。 而剑和斧头碰撞的区域,就在屈培骆的脑门前,一时间,他被震得脑子“嗡嗡”作响,耳朵里,也流出了鲜血。 “阿力,下次听话得听完。” 樊力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点头道: “好嘞,主上。” 屈培骆甩了甩脑袋, 一时间, 又是笑,又是哭, 然后, 他还想嘶吼, 但在其第一个音节喊出来时, 就被樊力一记手刀砸中了后脖颈,整个人再度晕厥了过去。 “嗯,这次不错。” 郑伯爷表扬了一下樊力。 一侧,剑圣则开口问道:“接下来,要往哪里走,还退入大泽?” 郑伯爷伸手, 指向北方, 道: “玩泥巴什么时候都可以玩,想抓大泽的妖兽,以后,有的是机会。 算算日子, 王爷的大军应该已经开拔了, 所以, 咱不逃了,也不退了, 调头向北, 打他楚人的后路,为王爷开路!” 樊力闻言,激动地喊道: “捅他腚眼儿去,乌拉!” —————— 今儿个精神头不济,有些写不动,不过这章也6k字了,还勉强可以,还是不敢熬夜了,怕作息再崩,好不容易调整过来正常了一些,得好好维护。 晚安,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章 朋友 “屈氏少主”下达了投降的命令,左路军,欢欣鼓舞,马上卸甲归降,甚至,跑出来一大群早早就“反正”的头目过来想要找郑伯爷套近乎。 张煌部同意了归降,却没有做出卸甲的姿态,而是提出了要保留建制的要求,另外,还请求少主可以入他们营中。 当然了,这个要求,张煌本人也清楚燕人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提了等于没提,但他这一部五千号人,则顺势保持着相对独立,自己扎营,自己指挥自己。 不过,大楚的火凤旗,倒是摘下了,竖立了一面黑龙旗意思意思,军中最多的,还是屈氏的族旗。 至于林荣,这个将领,是有家国情怀的,和屈培骆预想中的一样,林荣并未选择归降,而是率部向南退去。 他没有发动进攻,已经是最好的克制。 但奈何, 他所率的是青鸾军, 而青鸾军,又是屈氏的私军。 士卒的家人老小,可都住在屈氏的地盘里,屈氏少主说投降,他们怎么敢不听话? 这不是由主将个人能力和魅力所能决定的东西了,毕竟,任何时候,敢于抛下妻儿老小跟你干的,永远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林荣不是不想进攻,而是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无法进攻。 往南撤时,郑伯爷也没有下令去追击,燕军虽然一场夜袭下来,伤亡不算大,但都很疲惫了,而你让张煌部和左路军的韩旭去整备兵马去攻击林荣部; 太过明显地狗咬狗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戏码,很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但是,林荣部南撤后,队伍里不断出现逃兵,直接从那边跑到郑伯爷这边来寻找少主。 所以,那支人马固然南撤了,但估摸着,也很难再形成什么像样的战斗力了。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尤其是在郑伯爷确定了向北打的方针后,比最早时更为“拼凑”起来的兵马,开始向北移动。 左路军和张煌部为前锋,燕军压后。 行军数日后,左路军拿下了池县县城,张煌部则拿下了池县对面以控制附近水域的码头,还缴获了一些楚人水师的舟船,数目不多,但意义重大。 并非是这两路兵马有多能打,而是他们以“楚军”的身份过来,防御方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是敌人,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攻破。 在池县这里,郑伯爷下令全军休整。 同时, 以暗示的方式,告诉韩旭,让他的麾下士卒们,找点乐子。 让士卒们去找点乐子,是什么意思,真的很清楚了。 原本,左路军这边以韩旭为主的这些“二鬼子”们,因为头顶有燕人压着,所以显得很本分,也很殷勤。 明显比张煌那一部,更为出力,总之,就是尽力地侍奉燕人,为燕人做事,以获得来自燕人“父亲”的认同。 他们本不敢放纵,也不敢造次的; 但现在, 燕人“父亲”让他们去放开去耍,奉命去“耍”,那自然更是乐意之至。 因为,要约束好自己麾下的部族,实在是太难了,尤其还贴着“败军”“降军”的标签,军心不说涣散,但士气,必然是相当低落。 由各自将领传达好意思后,原本的左路军士卒就开始放开欢儿地三五成群地开始劫掠,池县县城内,挨家挨户地破门抢劫,县城下的民户家里,也是各种盘剥。 对此,张煌部依旧恪守自己的营寨,没有应声。 两日之后,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进入了下一个县城地界。 有了上次经验的左路军,在风风火火地拿下了守军不足的县城后,即刻开始了烧杀抢掠,比前几日在池县更为过分。 在池县时,只是盘剥一些家财,这次,是敲骨吸髓,牲口家禽抢来吃,任何值钱且方便携带的,都带走,女人,则肆意凌辱。 随即, 两日后, 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 这一次,很清晰地可以看见,行军的速度变快了,尤其是左路军,他们的前进意志更为高昂,而且,张煌部,明显也压抑着某种情绪。 这一次, 他们碰到了一支楚军,不过是地方部队,人数不多,由两个当地小贵族组成的联军,也就两千余人。 朝廷大军过境,辅兵、民夫,早就征发过了,所以,这两个本地小贵族,是真的没办法再聚集起更多的力量了。 燕军没动,左路军攻其左翼,张煌部攻其右翼,一战而击溃这支杂牌楚军。 紧接着, 燕军进驻,开始安营扎寨。 左路军各路军头子则开始带着各自手下肆虐地方,这一次,张煌部也不再继续安分守己了,放开营寨,士卒出来,加入了劫掠队伍。 之前两次,是张煌靠着自己个人威信,强行压制着手下。 但同为楚军降卒,看着左路军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香的喝辣的,烧杀抢掠,好不快意,张煌部的士卒们怎么可能不眼红? 人家在潇潇洒洒, 为什么我们要做圣人? 都投降了燕人了,还装哪门子的清高? 可以说,青鸾军一降,首先被破坏掉的,其实是这支军队的信念和骄傲,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体,当这两样事物被破灭掉后,堕落的阀门,其实就已经被打开。 张煌再不放开手下让他们去劫掠去释放心里的抑郁,可能手底下的士卒就要哗变,将其杀死,然后再全方位地向燕人投降了。 屈氏少主投降后,他这个屈氏家臣,法理上,其实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是底层士卒也清楚一个道理,燕人只在乎手底下的狗听不听话,而不在意狗头到底是什么色的。 有句话,叫兵过如匪,但实际上,就算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他们也是讲究个养韭菜的模式,真把四里八乡地弄成无人区,以后他们的收成怎么算? 但当兵的乱起来,可真不会讲究那么多,所以下手也格外狠。 相较楚人士卒对待楚人的狠辣, 燕人这边,反倒是显得很是“淡然”。 一是因为燕军之中,禁酒令很严格,酒这个东西一旦禁了,接下来,士卒们再怎么放纵也有一个限度; 再者,这支燕军被郑伯爷带领着深入敌后,焚荆城粮仓,围大楚摄政王,再击溃青鸾军生擒屈氏少主,大家伙心里有数,这次入楚作战,功劳已经满得都要溢出了。 得到满足后,自然就不会再那般饥渴。 最重要的是,燕人虽然没有出动劫掠,而是稳稳地落于军寨之中,但楚人士卒每日劫掠而来的财货,泰半都会被送到燕军军寨里来。 郑伯爷对财货这类东西,向来不是很在意,直接分发给了士卒。 不用自己脏手,好处,依旧会落到袋中来,燕军也乐得清闲; 当然了,你要说遗憾,那肯定是有的; 但燕军士卒心里还是有些矜持的,总不能跟那帮楚人崽子那般一个德性,丢人,丢自家伯爷的脸面。 ……… 军寨外,可以看见一群楚人士卒绑着好几个当地民女走过去,后头,还拉着一头牛两头猪。 女人已经哭喊得累了,又仿佛像是认命了一般。 许安隔着栅栏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低落。 他想到了当初青鸾军进入玉盘城时,自己全家都被抓过去当劳工的场景,母亲和他们分开,到最后,他也没能找到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确切地说, 是母亲的尸骸,到底在哪里。 眼下,楚人在自己面前做着当初一样的事情,只不过施暴的对象,变成了楚人自己的百姓。 和许安的情绪丰富不同, 郭东斜靠在栅栏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刀柄,一脸的迷醉。 从那日郑伯爷借用过他的刀后,他只要空闲下来,就是这个表情,这个模样。 不过,在发现许安在看着自己后,郭东还是抬起头,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话题道: “这帮楚人真有意思,对自己人,居然也能这么狠。” 许安点点头,道;“楚人不觉得自己是楚人,正如我们晋人,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是晋人一样。” “为啥?”郭东挠挠头。 “呵呵。” 许安笑了笑,道:“楚人觉得他们是哪家贵族的人,我们晋人,以前也分为三家,谁谁谁家的,就是谁谁谁家的。” “我们燕人可不这样。”郭东说道,“我们燕人一直觉得自己是燕人。” 许安不置可否。 “你不信?”郭东问道。 “我信的。”许安回答道。 燕人一直是燕人,这其实不准确,因为燕国以前也有门阀世家,但归根究底,镇北侯府矗立才百年,大燕真正意义上剪除掉来自荒漠的威胁,其实也就不到一甲子。 燕人骨子里,依旧流淌着从着自家皇帝一起向荒漠出征和蛮子厮杀的精神烙印。 最重要的是……… 这是许安作为一个“晋人”所看见的, 可能是这些年燕国对外屡战屡胜,将这些燕人骨子里的骄傲给激发了出来,燕人这个身份,一下子就变得尊贵了。 让一个人去认一个低贱的身份,很难;但若是去认一个“高贵”的身份,必然趋之若鹜。 许安喜欢看,喜欢思考,也喜欢观察,用郭东的话来说,一旦不打仗,许安就喜欢发呆。 “听上面将军说,再往北走,应该就要碰到楚国大军了。”许安说道。 普通士卒们,其实对自己所处位置,没有什么清晰概念的,但许安有,他会留意于校尉和将领们的谈话,同时,自己也会留意一些机会去找当地的楚人打探。 问问这里距离镇南关,距离上谷郡,还有多远。 虽然这些消息不全,也不准确,更不系统,但至少能让许安脑子里,有个大致的认知。 楚人现在有两道防线,一道,是镇南关; 另一道,就是荆城对岸,沿着渭河一线布置的由柱国独孤念所率的大军。 而自家呢,其实正好处于楚人后方的中空地带。 当然,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中空,因为青鸾军来围剿他们了,只不过自己这边将它们给打败了。 “嘿,等仗打完了,我打算接我娘和我哥还有那阿水姑娘,一起过来。”郭东开口道。 许安有些意外道:“不是说要卸甲归田的么?” “赏赐啊。”郭东说道,“赏赐丰厚啊,现在就很丰厚了,等打完了仗,还有新的封赏,嘿嘿,以前想着要回去,是真的因为割舍不下家里人,再者,我娘我哥也不适合走长路。 但只要银子够,坐马车,路上好生吃喝,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银子够,就没什么问题了,彩礼给足了,阿水姑娘家,也就愿意放她出来跟我了。” “下次,我再让你两个首级,你升个官,你那阿水姑娘家里也就会跟着一起来了,你丈人还不敢对你摆架子。” “别别别,做兄弟的,别说这种屁话。”郭东马上摇头严肃道,“缺银子使了,我会跟你借,反正你许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也不会跟你客气。但前途的事儿,那是你的,我可不能耽搁你前途。 你比我脑子好使,学什么都比我快,你以后,是有大前途的,这话,我爹也对我说过,说你比我灵光。” 许安摇摇头,道:“我是个晋人。” “那金将军还是个蛮子呢!” 郭东喊道。 “放肆,大胆!” 这时, 栅栏外两个骑士直接呵斥道。 郭东见状,整个人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那两个骑士背后,还有一名骑马的将军,那将军一身黑甲,没戴头盔,露出了一张极为明显的属于蛮人的脸型。 栅栏被打开, 两名骑士先策马过来,似乎还要再发落,却被后面的金术可直接骂道:“让开。” 两名骑士马上让开。 金术可骑着马缓缓过来, 郭东和许安马上行礼: “参见金将军!” “参见金将军!” 金术可笑着挥舞了两下鞭子,对前面的两个骑士也算是他自己的亲卫骂道: “蛮子怎么了,我就是个蛮子,被喊蛮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火急火燎地干嘛,伯爷都没那般注重什么上下尊卑的,用得着你们俩在这儿帮我耀武扬威? 怎么着,你们是想让大家伙都知道,我的架子比伯爷的架子还要大?” 金术可训斥完两个亲卫后, 低头, 先看了看郭东, 道: “在说啥呢?” 郭东忙抬起头,道:“回将军的话……我……我……” 郭东还是有些紧张,一来,自己挖了坑,二来,虽然燕人身份在军中有优势,但那要看和谁比。 谁不知道眼前这位蛮族出身的将领是伯爷的心腹爱将? 雪海关军中,伯爷第一信任的,是梁将军。 梁将军的本事,也是上下皆服; 第二个信任的,就是这位金将军,履历战功,从未让伯爷失望过,东山堡一战时,就是他最后杀出,逆转了局面,也算是救了伯爷。 许安接话道:“回将军的话,我这兄弟说我脑子好使,以后会有大前途,我对他说,我是晋人,不是燕人,我这兄弟为了鼓舞我,就说,金将军您也是蛮族出身,不是燕人,却依旧可以做到将军的位置,成为伯爷的左膀右臂。他说,在咱们伯爷治下,有教无类,只要肯效命,只要忠于伯爷,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金术可打量着许安,没说话。 许安则缓缓低下了头。 良久, 金术可笑了, 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守城门的时候。 那会儿的他,夏语说得其实不利索,还经常弄错成语,常惹笑话; 但, 他依旧很会说话。 他是凭借军功获得伯爷的赏识一步步高升起来的, 但要是没有当初那位剑圣大人的一句推荐, 他根本就没有去立功的机会。 “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的叫许安。” “识字么?”金术可问道。 许安点头道;“识字,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 “骑马呢?” “会!” “成,跟你们什长说一声,就说我说的,明儿个,去我帐篷外做个亲卫。” “多谢将军提携!” 许安郑重地跪伏下来,磕了三个头,这是郑重的礼仪。 这时,四周聚拢过来的目光就慢慢多了。 金术可扬起头,扫视四周,大声道: “伯爷麾下,不分是哪儿的人,只要你肯卖命,只要你有本事,伯爷不分你的出身,赏罚分明! 我, 金术可, 一个蛮子,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能有今天, 你们以后,也一样能有,能跟着伯爷打仗,生死有依,这是咱们这些丘八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 金术可策马离开,他还有军情要汇报。 待得金术可和他亲卫们离开后, 不少人袍泽都上来恭喜许安。 应付完之后, 许安长舒一口气,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回过头, 看向依旧靠在栅栏边的郭东,他还在抚摸着那把刀的刀柄,陶醉。 许安开口道; “你刚是看见金将军来了才喊的。” 郭东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许安,目光柔和地笑了笑, 道; “昂。” ———— 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章,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一章 王旗 “今儿个,怎么是你来送饭?” 坐在帐篷口柜子上的薛三晃动着自己的三条腿问道。 苟莫离手里端着一份饭食, 笑道; “这不没事儿做么,来找他聊聊,开解开解他,三爷辛苦。” 屈培骆,是由薛三专司负责看押。 交给其他人,不保险; 阿铭这个人,太惫懒; 剑圣来看人,太浪费; 四娘去看人,不舍得; 樊力看着他,怕把他给看死了。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薛三适合这个活计,他在这儿看着屈培骆,屈培骆就算想使什么招,那也都没用,不会出现电视剧里那种让被看押的公主莫名其妙逃走的令人致郁的情况。 “客气了您嘞。”薛三摇摇头,“咱不用太客气,主上不喜欢。” 人的面儿,都是自己挣来的。 青滩上一战,从布局到破局,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最终使得燕军以极小的代价获得了大捷,这,都是苟莫离的功劳。 你有多大能耐,才能期望获得多少尊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苟莫离点点头,伸手,轻轻抽了抽自己的嘴巴,道:“可不是,已经在改了。” 薛三道:“去看看手下败将,收获快乐?” 苟莫离道:“对,双倍的快乐。” “成,你去开导开导他,他还是有点用的。” “那可不,但还是得小心,这小子,也就是年轻,但,也是年轻,其实容易养虎为患的。” 薛三不以为意道:“连您咱都敢养得起,何况他?” “啧,很有道理。” “进去吧。” “好。” 苟莫离端着饭食进去了帐篷。 帐篷内,屈培骆被绑着脚链,坐在地上。 苟莫离将饭食放下, 菜, 挺好。 红烧牛肉加笋子,炝炒凤尾,羊肉汤,主食是俩馍。 楚兵们四处劫掠加上供,军需上自然不是问题。 楚国打仗,这里百姓日子过得也是极为艰难,但再艰难,二鬼子也能给你敲出存粮来,更别说大门户或者贵族,共克时艰也永远不会真的艰难到他们身上。 屈培骆没矫情, 既然没死, 那就该吃吃该喝喝。 见他吃得很痛快, 苟莫离坐在旁边,伸手从兜里掏出两块薄荷糖,送入嘴里。 郑伯爷抽的烟,他不抽; 在他看来,烟草就和服散一样,是恶癖; 但这薄荷糖,他倒是从瞎子那里要了一些,和郑伯爷烟盒里放着的是一个款。 屈培骆吃了一半,歇了下来,看向苟莫离,他能感觉到,今日送饭的人,不寻常。 因为, 他很丑; 脸上的那道疤,太过显眼。 苟莫离点点头,道:“可以,能吃,就没事儿,这世上,再多的难,再多的痛,只要还愿意吃饭,就能趟过去。” “你哪位?” “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嗯,和你爹一样吧。” “………”屈培骆。 “我和你爹联手过,然后都输给了一个人。” 屈培骆目光一凝,随即,有些好笑道: “他居然会把你放在身边?” 很显然,屈氏少主猜出了苟莫离的身份。 “呼………” 苟莫离长舒一口气, 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 屈培骆点点头,道;“还真是……有些佩服他了。” 驻守雪海关,却将野人王放在身边; 这是何等大的气魄,以己度人之下,屈培骆认为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 “呵呵。”苟莫离伸手拿起筷子,夹出一块牛肉,送入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他确实是值得佩服的一个人。” “他把你留在身边,当奴隶?” 屈培骆指了指面前的饭食。 如果只是将野人王放在眼前看着,当奴隶,倒是还稍稍能够理解,这种将昔日大人物放在面前伺候着自己的感觉,应该很让人惬意。 若是郑伯爷知道此时屈培骆内心想法,大概会说:对,当年吴王夫差也是这般惬意的。 苟莫离摇头, 道; “是我主动想来看看你的,至于说为奴为婢,怎么说呢,天子以万民为羊群,遣封疆以牧之; 说白了, 不坐到那把龙椅上, 谁都是在为奴为婢, 无非是衣着光鲜一点的和衣着破烂一点的区别罢了。 我呢, 到底是哪种, 你可以自己猜; 不过, 我可以告诉你, 青滩上那一仗,是我指挥打的。 咱们伯爷懒得对你费什么心思,就交给我来安排了。” “呵,呵呵呵…………”屈培骆扭了扭脖子,“那我,还真输得不冤。” “没什么冤不冤的,说到底,你还是个年轻人,毛刚长齐。” “他不见得比我大多少。”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苟莫离只是说“不一样”,其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 那个瞎子、那个梁程、那个风先生,这仨,是民生军事里真正的行家里手,却一直对那位死心塌地,没丝毫反意; 其他人倒也罢了, 就是那瞎子都没反意,这是让苟莫离最想不通的! 明明那位最为热衷的就是造反,那你为什么不造造你主上的反? “这些日子,你麾下的青鸾军,可没少造孽,你,洗不白了。” 屈培骆沉默了。 一些事,郑凡会派人告诉他。 “如果我是你,现在想的,应该是去做些实在的,毕竟,你屈氏的名声,已经注定要败了,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在这个基础上,为自己多争取一些东西。 比如,屈氏的家宅平安,比如,那个范家,你想日后等大燕铁骑打进楚国后,范家为主让你屈氏为奴的这一幕出现么? 不想的吧, 哈哈哈, 你可知道, 最可怕的是什么? 那就是昔日的奴才翻身做了原本主子的主子。 那手段, 那折磨, 那屈辱, 你受得了? 归根究底, 这世上,哪里有不灭的王朝? 千年前,燕地一半还是蛮族的牧场,晋地还是我圣族的故土,楚地还是山越的乐园; 大夏天子令一发, 三侯开边, 该交代的,也就都交代了不是? 但, 百年前巍巍大夏,也不是说崩也就崩了么? 人, 有时候就得把事情看淡,看淡后,才能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燕国那位南侯,自灭满门,却率军对外,百战不殆,灭国吞疆,一代军神,日后青史留名,骂他的,固然不少,但崇敬崇拜他的,只会更多。 你现在死在这里, 又有何意义? 且不提数十年后,是否还会有孟寿这般的人物,就算是有,也就了不得为你屈氏加四个字‘父子忠烈’。 但,谁会在乎你屈培骆? 青史有时候和白话本子差不离,大部分人看的,其实还是个热闹。 你屈培骆现在就算是慷慨赴义,以后绝大部分知道你,也是从平野伯传记里知道你这号人的,知道你被平野伯,抢走了媳妇儿,呵呵呵。 咱伯爷日后前程越是远大,青史笔墨,自然也就越重,而你,则会被越发地当作风花雪月的一笔,为更多人所熟知,为后世千百代人,化作本子,搬上戏台; 伯爷扮演者在前面,画个英武的脸,持刀,搂着美人; 你呢, 你的扮演者,就跪伏在下面,瑟瑟发抖,为下面观众所嗤笑。 若是伯爷日后封侯,再封王, 那就了不得了, 你屈培骆也会水涨船高; 日后哪家女人偷了汉子被村里人知晓,提醒那男人时,估摸着会说:你姓啥? 男人答:我姓张。 村里人道:不,你姓屈! 男人马上就明白了。 嘿嘿嘿嘿嘿, 啧啧, 喜欢不?” 屈培骆抿了抿嘴唇。 “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也已经发生了,怎么说呢,还是得看你接下来,怎么弥补。你现在还有用,真的,否则,你早就死了。” 苟莫离是知道郑伯爷的性子的, 不喜杀生平野伯; 但, 伯爷杀人,万不得已,不用自己动手。 “我要是你,我早看开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么着吧,你是为了族人而活,为了屈氏传承而活。 这样想想, 忍辱负重的日子, 也就能品咂出些许甜儿来了,也就没那么苦了。” “你是个,很厉害的说客。”屈培骆诚心道。 “过奖啦过奖啦。” 野人王指了指自己带来的这些饭食, “吃好喝好,日子多好,干嘛想不开,这世上,最忌讳的,就是当了表子还要去立牌坊。 名声反正没了, 还没落得个好处, 亏哦, 真亏哦!” “我现在,能做什么?” “一,你出面,喊张煌和韩旭过来,见一面,韩旭那边,问题不大了,张煌呢,咱伯爷还是挺看重的,这人带兵有一套,跟他说说你的心里话,让他认清楚现实,知道你的意思。 二,派人以你的名义,去昭告屈氏,你投正降燕了。” “第一条,可以做到,第二条,光传信回去,不可能,就是我本人亲自回去,也会有许多族人反对。” “这不要紧,等大燕铁骑打进来后,许你两万铁骑回家门口转一转,这第二条呢,又不是让你立刻从屈氏封地再拉一支青鸾军出来。 你屈氏肥,也不可能接二连三地挤出奶了。 先一封信,让那些人跳出来,等下次带铁骑回去,方便清理人头。” “那是我屈氏的忠诚义士!” “不,那是不服从你的刺头,这种刺头,再忠诚,又不忠诚于你,留着,有个屁用?” “………”屈培骆。 “还有第三件事,去伯爷面前,递杯茶,磕个头。” “他,会信我?” “笑了,和我比起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屈培骆。 “连我都容得下,为何容不下你?是伯爷抢了你媳妇儿还是你抢了他媳妇儿?” “我………” “卖个惨,哭个穷,求个委屈,你反正就姓屈,不用人教吧? 咱伯爷这人,心其实挺善的,你只要乖,懂事,听话,多多少少,会对你补偿一些。 就这么着和你说吧,我是觉得,燕国这次,拿个镇南关,再收个上谷郡,其实就够了。 镇南关日后,也是由我家伯爷掌管。 至于你屈氏的封地,可自立为一统。 楚人要收拾你,镇南关这里,大燕铁骑就能南下帮你,那条河,可以再挖挖,日后从晋地入楚,又多了一条路。 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 多少世家倾覆,多少泥腿子登天, 能在这浪潮中,保持家门不堕,已然是天大的难事了,做到这个,你日后就算下了九泉,也能和列祖列宗好好掰扯掰扯,他们,也说不得你什么了。” “怎么可能掰扯得过。” “一开始,肯定是掰扯不过的,但你儿子下来后,你孙子下来后,你曾孙子下来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到时候,他们一起帮着你掰扯,不就够了么?” “呵呵呵………” “你当这是笑话?” “不是么?” “这是世上,最大的道理,为什么那些帝王,最怕的就是绝嗣? 你瞧瞧, 乾国太祖皇帝,世人只知道其抢夺了义兄留下的孤儿寡母的江山,但太祖皇帝当年可是和其义兄一起开疆拓土,连灭几个小朝廷的猛将。 但,他的故事多么? 不多。 因为他的后人,没当皇帝,被一代代圈养起来了。” 屈培骆缓缓点头。 苟莫离站起身,道;“话,就说这么多,你应该听得进去的,我这人,很少说废话。” “是他让你来对我说这些的?” “不,你在我们伯爷心里,没那么重要。” “好……” “我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伴,就这样。” “多谢。” “别谢我,谢你自己,一直舍不得死。” 说完, 苟莫离离开了帐篷。 薛三依旧在摇晃着三条腿, 像是钟摆一样撞击着: “啪!啪!啪!” 这是薛三在用手鼓掌。 “精彩,精彩。” “见笑见笑。” “以前我们开客栈时,一直有一个问题,我呢,和阿程表演杂技,瞎子,在门口摆摊睡觉,阿铭在后头酿酒,樊力挑水砍柴,四娘倒是会招呼客人,但女人家家的,有些时候总是不方便的,何况现在还有了男人。 现在,我觉得以后你可以当个店小二。” 苟莫离脸上露出了笑容, 道; “荣幸之至。” 薛三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闭上眼, 道: “好,我认同你了。” 苟莫离眨了眨眼。 薛三睁开眼, 耸了耸肩, 道; “可惜,没得用。” ……… “行了,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是,伯爷。” 金术可退出了帅帐。 郑伯爷坐在了毯子上,四娘走了过来,帮其揉捏着眉心。 “主上,可是想好了下一步如何做了?” “最稳妥的,自然是卡住前面独孤家大军的粮道,但我觉得,有些不过瘾;冒风险一点的,就是继续往北打。 先前,独孤家的军队没来对付咱们,大概是因为北面战事尤重,且屈氏青鸾军来了,上下都以为,青鸾军足以逼退我。 现在,我击溃了青鸾军,又跟着过来了,说不得,那位柱国就会开始对付我了。 咱们兵力,毕竟少,那些归附的楚军,烧杀抢掠破坏破坏楚国战争潜力是一把好手,但真和独孤家的军队打起来,不帮倒忙就算好的了。” 四娘笑道;“主上还是不甘心?其实,主上不用有那么多顾虑的,自己觉得怎样开心就怎样做抉择好了。” “我是相信王爷的大军,已经出动了的,而且我也相信,王爷大军一旦进发,绕过镇南关后,必然会长驱直入,过上谷郡,渡渭河,一路向南打。 其实, 你想想, 如果我军正陷入独孤家的重围,生死一线时,大燕的黑龙旗帜忽然从天边山坡上出现,苍鹰再翱翔个几只,随即, 就是‘虎’‘虎’‘虎’。 这画面, 多美。” “确实很美。” 四娘下半句话没说,像是王子救公主。 “但这毕竟是电视剧里的画面,真实情况,永远不会被拿捏得那般凑巧的。” “主上说的是。”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折中一下,咱也不要太稳,也不要一点稳都不照顾。 一边往北打,一边停,停了后,再继续往北打,打打停停看看。 最好, 感知到北面王爷的大军到了,再呼应一下一起冲锋,这样,危险最小,画面效果,也最好。” 说到这里, 郑伯爷伸手拍了拍额头, 感慨道; “所以,越是精美的画面,越是被设计好的。” ……… 镇南关外, 燕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奔腾涌动, 以一种旁若无人之姿向南,向南,再向南。 镇南关和两侧军寨里,楚军未得军令,未敢出战,只能选择目送。 这已经不是燕军第一次这般行事了,昔日南下攻乾时,就是以这种姿态绕过了乾国三边重镇三重防御。 那时, 燕军背后留下的,是大燕的银浪郡; 这一次留下的,是近乎一片废墟的晋东。 年尧坐在镇南关城楼上, 发着呆, 完全无视那肉眼可见的出现于地面的乌云。 在其面前的下方, 跪伏着一片将领, 他们额头磕出了血, 请求大将军出兵阻拦燕军。 年尧熟视无睹,继续发着自己的呆。 …… 一人身着鎏金甲胄,骑着貔貅,于亲卫近军护卫下,疾驰而行,在其身边,是一望无际的滚滚黑色骑兵洪流。 王旗南下, 标志着伐楚之战的第二阶段, 正式拉开序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二章 王爷,救我 月停岗的东面,是渭河的一条支流,原本那里停着一些船,此时这些船只正在被焚烧着,河对岸,楚人旌旗招展; 河岸另一边,一群骑士驻马于此,看着那些船只上的火焰,表情不约而同,极为淡漠。 梁程骑马立于军阵最前方,其身上的甲胄,已经有好多处破损了,不过好在他是僵尸体魄,甲胄的防御就算破了,其本身的肉身防御也是惊人,外加战场厮杀,冷不丁地被来一刀或者被来一箭,也算是了不得了,基本不会给对方第二刀或者让自己中第二箭的机会; 再怎么说,他也不是自家主上,骑着马老远地都能被投石机于雨天砸中。 所以,梁程身上虽然有伤,但问题不大。 河对岸正在焚烧船只的,是熊廷山所率领的皇族禁军骑兵,数目不是很多,来时,也就六七千的样子,和自己在渭河两岸,玩了好些日子的猫捉老鼠游戏。 而在正南方向,已经垒起了一座庞大的楚人军寨,独孤家的旗帜伴随着火凤旗,迎风飘扬。 这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压力,但梁程却并未对此有什么担心。 自家主上不在, 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束缚的解开。 虽然自家主上绝大部分时候,不会干预自己的指挥,完全放权于自己,但自己做决定时,还是得顾及一下主上的感受。 比如,是否会让主上觉得憋屈? 比如,是否符合主上的审美。 但真正的战场,其实最容不得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本质上,还是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同时,最大程度地消耗敌人。 分兵时,梁程就四千骑,这么多日子过来,现在还剩下三千骑出头。 损失,其实真不算大,但他起到的效果,却极为可观。 “将军,船没了。” 梁程身边的赵琦开口道。 是他从相好那里得到的消息透露给了郑伯爷,还帮着梁程拿下了这座楚人的马场,而后,他就一直跟在梁程身边。 这位游歌班的班主,看似女人,但骑射功夫,还真不赖,同时,运气也是极好,在没有得到特殊照顾的前提下,一直能紧跟着队伍还没战死,甚至,身上连伤都没一处。 梁程觉得, 这种战场上的运气,自家主上肯定会羡慕到要哭。 “没了也就没了吧,用不着了。” 梁程显得很平静。 赵琦又问道:“那……将军,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去哪里?” 梁程伸手,指了指对岸的楚人骑兵, 道; “这个,应该问他们了。” ……… 河对岸,熊廷山手里拿着水囊,不时地喝着水,自打十多年前被父皇发配梧桐郡后,他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喝水吃饭时,将一天的量,一次性解决。 进食,不仅仅意味着麻烦,同时,也意味着疏于防范。 这是他那些年和山越人在山林里厮杀中得出来的经验。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像一个山林里最正统的猎人了,若是褪去自己身上的甲胄和属于王爷的蟒袍,脸上再涂抹一些泥色,他能带着老婆孩子在山林里毫无阻碍地逍遥自在; 但自从对上河对岸的那支燕军, 确切地说, 是那支燕军的主将, 他忽然发现,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为经验老道的………猎物。 如果,对方真的是猎物的话。 从据羊城,他率部疾驰而来,哪怕后方传来了据羊城被一支燕军围困的消息,他也在收到旨意后没有回撤,继续向北。 目的,就是为了收复荆城,重新打通粮道。 他成功了,荆城很快就收复了,因为对面的燕人将领,根本就没打算去守。 而且, 自己收复的也不是荆城了, 城墙被拆卸, 屋舍被焚毁, 昔日繁华的码头之城,如今,只剩下乌黑的断壁残垣。 而后, 就开始了让他一开始愤怒,随即冷静,再之后无奈的一段心路历程。 收复码头,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粮草的转运才是关键,但对面那位燕人将领,却以不多的骑兵,发挥出了极大的效果,对粮草转运,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压制。 他不是不让你一粒粮食都运不到北面去,而是让你运得很艰难,运得很煎熬,运得效率极为低下。 在熊廷山看来, 合格的将领打仗,必然刻板且带着教条; 优秀的将领打仗,则像是做人一样显示出一种圆滑; 而真正的极善用兵者,就宛若雕刻匠人一般,有那么一股子巧夺天工的意味了。 眼前那位和自己周旋这么多时日的燕军将领,就是第三种。 一开始, 熊廷山还以为在对面和自己交手的,是那位大燕的平野伯。 后来收到第二封圣旨后,他才知道那位平野伯居然在自己的后方。 那么, 和自己对弈这么多天的,又到底是谁? 按情理来推测,那位应该是平野伯在拿下荆城后分兵于此的一部,其将领,应该也是平野伯麾下的一员。 如果说,平野伯麾下一个将领都能有这般惊人的本事的话,那么,平野伯本人的用兵能力,又到底该有多惊人? 火,还在燃烧。 熊廷山的心情,也随之略微平复了一些,不管怎样,在对方没了船后,那种横跨两岸的腾挪,是再也做不到了。 而此时, 独孤家的兵马,已经重新在荆城旧址处,重新立下了营寨。 到时候,自己向西,独孤家向北,镇南关一处再加以策应,三面用兵之下,这支孤军被围歼,只是迟早的事。 但歼灭不歼灭这支燕军,已经没多少意义了,因为在熊廷山看来,平野伯留下这支孤军于此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镇南关内外,数十万楚军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海量的数字,杯水车薪了这么多日子,那边的存粮,显然将要告罄。 粮道断了这么久,军心还能稳固那才真叫见了鬼了。 当然, 还有一个最为可怕的可能, 熊廷山不愿去想, 也不敢去想。 这位曾在梧桐郡里厮混了十多年的皇子, 原本自以为自个儿算是知兵事儿的,下能抚慰山越百族,上能缔结帝心,天大地大,总归得有离开梧桐郡后的他一张椅子; 但北上之后, 真真实实地感知到来自那面黑龙旗帜所带来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 自己在大势面前, 仍然是那般的无力且苍白。 山越百族再难缠,那也是只是难缠; 而那个国号为“燕”的帝国, 却有着彻底倾覆大楚江山社稷的恐怖实力。 一时间, 熊廷山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丝后悔, 国势艰难, 早知道就不出梧桐郡了,就在山林里厮混, 似乎也不错? 摇摇头, 甩开脑子里的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熊廷山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长刀向前一指, 道; “渡河。” ……… “你是姓熊还是姓独孤?” 独孤家老家主独孤牧冷冷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自家子弟。 他是,家族的骄傲; 但在此时,独孤牧却真的有些无奈了。 “独孤家,还是不是大楚的臣子?”造剑师反问道。 独孤牧冷笑了两声, 道; “你想学田无镜?” 造剑师摇摇头。 “其实,就连我都很好奇,你到底会不会杀人,眼下,你我距离这般近,我年老气衰,你只要有四大剑客之一五成,不,三成,甚至,只要一成的本事,你都可以抽出你的剑,将我给杀了。” 造剑师继续摇头,道:“我不想做田无镜。” “但你现在做的事,和田无镜当年有什么区别!” 造剑师默然。 “这仗,越打越不是味儿了,我算是品出来了,原本以为不至于,不可能,不应当,但现在,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真的。” 独孤牧伸手指了指后方,也就是南边, 道: “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依仗,敢借燕人的刀,来收他自己的皇权?” 造剑师继续沉默。 “他就真不怕,这大楚的江山社稷,被他给坐塌了? 说破了天, 这大楚, 是熊氏打下来的, 但当年没我们这些家的祖先陪着熊氏一起卖命征讨,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大楚? 只不过他熊氏坐在那个位置上罢了, 就理所应当地觉得, 这大楚, 就是他一家的了? 凭什么, 为什么, 还要脸不? 是家族给了你自小的衣食无忧,是家族给了你用之不尽地材料让你去造剑,是家族给你找了无数珍贵的剑谱; 你, 若是生在贫民之家,你整天只能为了生计为了那一口吃食而忙碌,哪里有什么机会去造剑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吃着家族的用着家族的,享受着家族给你的各种好,现在,居然想着拿家族当鞋底,来拔高你自己的家国情怀?” 造剑师开口道; “他说,会给我们一个体面,他不会学姬润豪。” “皇帝的话,你也信,你是造剑把自己脑子也造傻了么? 没有兵, 没有封地, 只是顶着一个贵族的名号, 那他这位皇帝,岂不是想怎样揉捏就怎样揉捏我们? 这般的贵族, 说是贵族, 还真不如一富家翁潇洒!” 也难怪独孤牧会生气, 原本,独孤牧是想先去解据羊城的围的。 结果,摄政王的旨意到达,让他去渭河布防,重新打通向北的粮道。 这是深明大义之旨, 不惜继续让自己身处险境,也要为大局着想。 但独孤牧是什么人,那是活成精的老祥瑞。 他本能地就猜测出了此间的问题,摄政王,就是大楚的皇帝,说句不好听的,镇南关丢了,都没摄政王丢了对大楚的打击更大。 “您想如何做呢?”造剑师问道,“像现在这般,迟迟不让主力过河?” “不让主力过河,是因为后头有燕军,后方不稳,如何过河?老夫来都来了,肯定是想好如何打好这一仗,揣着心思再打仗,这是取死之道!” “是。”造剑师点头。 沉默, 良久, 独孤牧开口道; “体面,会有的吧?” 造剑师开口道; “燕人来了,我们是一点体面都没有的,所以,各家才会这般拼命,至少,面对这位,您还能问一声: 的吧?” “呵呵…………哈哈哈…………” 独孤牧伸手,拿起自己的帅印,放在造剑师的面前, 道: “体面不体面,是给人看的,算账,也是得看行情才能算出来的; 你说, 可不可以, 他熊氏既然想借刀杀人, 那我独孤氏,为什么不‘弃暗投明’?” 独孤牧干咳了一声, 继续道: “趁着,咱们手上本钱还足的时候,商量一下,把自个儿先卖出个好价钱? 反正横竖都要被卖, 价高者得, 不对么? 他姬润豪固然马踏门阀,帝王之断酷烈至极,但那是对他燕国,他不马踏门阀没办法去实现他的野心。 现在, 且不说他的年岁,也不说他燕地晋地现在的局面,就说一直传闻着的他身子骨的问题。 怎么着, 弃暗投明, 不至于待差了的吧? 柱国是没的想了, 但司徒家能封一个成亲王,晋国余脉能封一个晋王,咱们独孤家不求封王,封个国公,可以吧? 对了,对了,他燕国吝啬爵位,行吧,封个侯? 一世富贵,帮其镇守楚地,也不亏吧? 这种帝王,他的心可以很小,但同样,他的心,也可以很大的。 嗯? 你笑什么?” 造剑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最后, 好不容易才止住下来, 道: “我也曾这般对他说过。” 独孤牧愣了一下,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说,为何选择您作为诸家贵族最后领兵出征的一位?” “为何?” “因为,您爱大楚。” “………”独孤牧。 “您爱大楚的音律,您爱大楚的辞赋,您爱大楚的华服翩跹,您爱大楚的风华浪漫。 为了这些, 您都不会降燕, 让燕人的粗蛮, 毁掉我大楚的八百年华美! 他也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当大楚的田无镜; 我说,我不愿意,我干不来那种事儿,受不得那种苦。 他说, 没事。 他又说, 如果大楚还有一个人愿意的话, 那就是, 您。” 独孤牧咬了咬牙, 最后, “噗通”一声, 坐在了帅座上。 “呵……” “呵呵……” “呵呵呵……” 独孤牧猛地攥紧了拳头, 其身前的帅桌直接崩断, 这气象, 哪里有丝毫年老气衰的意思? 独孤牧近乎怒吼咆哮道: “老子珡你姥姥先人!!!” ……… 镇南关内外,依旧静悄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他们所阻拦的燕军,依旧在他们的北面。 而在镇南关的南面, 各路燕军以一种近乎嚣张到无视楚军的跋扈姿态,肆意纵马。 几路燕军停留在镇南关南面,仿佛就在等待着,等待着镇南关内的楚军自己出来。 他们不是在阻拦,只是在警戒。 但神态上,却像是荒漠上的蛮子放牧时看着前方在绕着圈圈的羊群。 得益于事先做到了最为精细地分工,所以各路燕军在绕过镇南关进来后,每一路都有自己的目标,大军虽然庞大,却丝毫不显得臃肿。 当然, 上谷郡,只是大军驻留整顿的一个场所,因为接下来,大军必然会继续南下。 否则, 大军的给养从何处而来?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北伐军后,马踏乾国三边,里面就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坚壁清野后的银浪郡,已经没粮可就了。 自家没粮,要想不饿死,那就只能端着碗去邻居家吃饭。 王旗之下, 田无镜骑着貔貅,眺望着已经位于自己北面的镇南关。 年尧的安静,他不意外,但这般过于安静,则稍稍出乎了他的预料。 因为, 年尧不是自己, 自己可以无视来自后方朝廷的一切压力,当然,也没有压力可言。 年尧不同, 他是奴才, 他敢这般闷着头,连一声叫都不发出来? 田无镜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思索,却没有丝毫忧虑。 兵强马壮,在自己这边; 自己只要占着这一条, 那么, 楚人无论有什么谋划,有什么盘算, 无非就是个在颓势之下,求一个最划算的折中罢了。 本王, 不想去猜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因为, 你们也不会知道, 本王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一队骑兵通过外围的防卫,来到了王旗之下。 来人,正是梁程。 熊廷山部渡河了, 梁程没去选择半渡而击, 因为没那个必要了。 躲猫猫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孩子调皮不听话,该打屁股喽。 虽然主上不在, 但梁程依旧在为自家主上尽可能地保存一些以后的家底子,所以,在和李富胜部接洽后,梁程马上就亲自赶赴王旗下。 靖南王是认得梁程的, 未等梁程向自己参拜, 靖南王直接问道; “郑凡呢?” “禀王爷,我家伯爷在拿下荆城焚烧粮仓后,独留末将领一路兵马在这里挟持楚人粮道,伯爷则为吸引楚人注意为王爷大军南下做掩护,亲自率军继续乘船顺着渭河向南,去往了楚地京畿。” 田无镜闻言, 微微颔首。 不可否认,虽然每次让郑凡去做什么,他都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但一旦他真的去做了,他总会给你惊喜。 田无镜开口道: “传令,其余各部按原方略行事,靖南军本部一镇,二镇,三镇,随本王即刻出上谷郡南下。” 军令传达后, 靖南王一边伸手随意地抓了几把胯下貔貅的鬃毛一边问道: “郑凡可曾留什么话给本王?” 梁程犹豫了一下, 最后, 点点头, 因为,主上确实给他留了一句话,但,这话,梁程是真不想转述,只是田无镜既然问了,他只能道; “回王爷的话,有。” “说。” 梁程深吸一口气, 道: “王爷救我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三章 王旗之下,兵锋所指!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一列列楚军甲士迅速排开列阵,肃杀之气盈野。 渭河南岸五十里处,独孤牧一身戎装,登上黄古县县城。 黄古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城墙太矮,城池也太小,事实上,一个国家内,除了边塞区域外,其国内区域真的适合那种坚城大城可据城而守的,真的不多。 因为没那个需求,所以慢慢也就没那个必要。 而此时,就在这块区域,独孤家十万私军矗立于此,左右还有其他贵族第二批次派遣来的私兵,合计也有十万余。 大楚贵族私军,镇南关外消耗了一批,眼下,这是第二批。 中间一个插曲,那就是屈氏的第二批青鸾军被郑伯爷击溃了。 所以, 严格意义来说,眼下以独孤牧为首的这二十万名义上的“楚军”,已经算是大楚各家贵族现如今能贡献出来的最后一波家底子了。 最后一波后,并不是意味着完全没有了,有,肯定还是有的,毕竟,虽说是毁家纾难,但肯定还会刻意留一些过日子,这个,很好理解。 但在第一批第二批之后,不可否认的是,贵族私军的骨架其实已经贡献了出来。 军队,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它的塑造和培养,其实很讲究代差的,以老带新尚且会使得战斗力下滑一段时间,而一场大换血,往往就会使得一支军队彻底更迭。 看看当初屈天南所率的青鸾军吧,在望江江岸,击退了大皇子的登陆,据守玉盘城时,更是让靖南王田无镜根本就没打算去强攻,而是不惜被牵扯住大量兵力去围困。 而这第二批的青鸾军,明显就好打得多了,一场夜战,一顿莽,竟然直接就将其中路军给冲垮了。 只能说,这支新编起来的青鸾军,实力比老牌青鸾军,差距,实在是太大。 独孤牧看着四下兵甲林立,老实说,并没有属于年轻将领才会有的“意气风发”。 他是独孤老家主,年轻时,也是自军中历练起来的,虽然近些年,没再亲自出征打过仗,但见识和底蕴,还是在的。 年尧如今麾下的一员大将独孤念,就是独孤牧亲自调教出来的。 所以,独孤牧的心情,才显得格外沉重。 大楚真正的边军精锐,在年尧手中,面对燕国铁骑,都只能依靠城关据守; 他如今虽然麾下号称二十万,但真实战力,其实参差不齐,再者,将要面对的是蓄势已久由大燕那位南侯亲自率领的精锐铁骑。 这仗, 很难打, 是希望很小,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打的仗。 至于说为什么选择在离渭河河岸这么远的黄古县立寨,而没有选择以渭河为界,是因为渭河虽然很宽很广也很长,但其适合做渡口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它真的是,太过于温顺。 依靠渭河结寨,看似稳妥,然实际上却是将自己和全军放在了悬崖边上。 燕军可以从其他地方渡河,而后进行包抄,楚军一旦溃乱,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无非就是昔日野人大军在望江江畔战败的另一场翻版。 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以黄古县这里作为临时组织抵抗的一个结点,已经不求靠自己的力量去击溃迎面燕军了,而是为了多撑一会儿,以获得更多的转机机会。 “军容,整肃。”造剑师出现在了独孤牧身后赞叹道。 “你应该清楚,剑,不是越华丽越好。”独孤牧说道。 造剑师点点头,道:“后面的那支由燕人平野伯所率的燕军………” “我已经让昭文通那老东西领五千骑和两万步卒去盯着了,只求盯着,不求主动进攻。那老东西接了这个差事,可是高兴得很。” 临战之际,两万步卒稳住后路不算什么,但五千骑抽调出去,对于本就骑兵处于绝对劣势的楚军而言,绝对是大手笔了。 但, 没办法, 不动用成建制的骑兵,独孤牧担心昭文通那个老东西会步屈氏子的后尘。 有五千骑压阵,那位平野伯想来也就不敢再冒进捅自己后方了。 “呵,这仗,怎么打成了这样。” 独孤牧是真的很无奈。 镇南关内外的楚军精锐,不敢外出; 自己这边,勉强结阵以作应对,而偏偏自己身后,竟然还有一支活跃着的燕军存在。 更重要的是,大楚皇族禁军在一开始派出了部分主力去了镇南关后,余下的兵马,则开始固守京畿,摄政王对于那支由自己妹婿领着的兵马,选择了放纵。 按道理来说,此时,摄政王应该御驾亲征才是,就在黄古县这里,将燕军入境的兵马,给怼回去! 只要自己这里能大胜一场,那么镇南关那儿的年尧,其可施为的余地,也就多了。 不过,你也不能说摄政王对那妹婿有什么“恻隐之心”。 因为独孤牧认为,可能摄政王自己也没料到,赴援于此的屈氏青鸾军,竟然一夜之间就被那支燕军给打崩掉了,据说屈培骆还被活捉,导致不少青鸾军倒戈。 屈氏地盘上的事儿,暂时不用着急理会,屈氏世代承袭柱国之位,不会因为一个嫡长子少主叛投就整个家族易帜。 呵, 可能在摄政王看来,屈培骆就算不能将他那妹婿全歼,最起码,可以撵着他的妹婿去大泽里转圈圈去,剥离战场之外。 “国将乱,则必生妖孽。”独孤牧感慨道。 “您说的是谁?” “咱王上的那位妹婿。” “何以见得?” “世人都以为,那位平野伯日后说不得就是第二个田无镜,但田无镜有自灭满门做投名状,那位平野伯,可是无牵无挂的。 此人行事看似张狂随意,却又极知进退。 军功赫赫之下, 日后, 谁人能制?” “现在说这些,还太远了一点。” “不远,一点都不远了。” 独孤牧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说太多。 与此同时, 哨骑来报, 燕军已经渡过了渭河,而且,是成建制地过来了。 这意味着那位燕国南侯,并未过多理会镇南关内的年尧,且并未经过试探,直接选择了渡河。 否则,断不可能来得那般快。 虽说,兵贵神速,但那也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其如此这般,要么是极为张狂,要么,是为了一个目的。 独孤牧不由地回头望了望身后。 一个敢千里迂回到后方寻闹腾, 一个敢长驱直入赶来营救生怕那位被自己包了饺子; 这个理由,看似有些荒谬,但独孤牧却觉得,那两位,是真可能做出来这种事。 有本事的人,有傲气的人, 其行事风格, 本就脱离了寻常的窠臼。 “能拦得住么?”造剑师问道。 “看吧。”独孤牧目光微凝,“不寻求野战的话,结寨依城而守,倒还是能支撑一些个时日的,其实,还是得看看王上的想法。 看他, 是想让咱们这些遗老遗少被荡涤得干干净净, 还是多少为其日后收整局面后,保留一些种子和元气。” “我觉得,还是会留一些元气的,否则,再从头收拾,哪来得及?” “说不准, 是真说不准啊, 燕国那位皇帝,身子大概是真的不好了,虽说我不信什么藏夫子斩龙脉这种鬼神之说,但看其这几年连年征战,真所谓急切; 乾国那位官家,据说常穿道袍,乃后山记名弟子,修行吐纳之法,擅长养身,再者,乾国富饶,人口众多,可徐徐图之。 然则, 咱们这位王上, 咳咳………” 独孤牧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眼神,却变得越来越锋锐, “不登基,是为不急; 诸皇子之乱,未趁机打压那些涉事贵族,是为不急; 今朝此举,贵族惧燕之罚,拼命以护国自救,其仍然稳坐钓鱼台,依旧是为不急。 他是真的, 很不急, 一点都不急。” 造剑师的眼神里,开始有其他神思流转。 “你常与他相伴,你对他,应该了解得最深,他为什么不急?他凭什么不急?他有………很多时间么?” 造剑师张了张嘴,没说话。 “是因为他体内的,那只灵么?” “我……不知道。” “当年太祖皇帝以火凤血脉融入自身,携家臣,斩山越百族盟主于大泽,那是有史料记载的,也是我等家族记载的,八百多年来,唯一一次融灵入身。 太祖皇帝一生战事频繁,伤势众多,致命伤,就受过多次,却依旧享年八十,得以寿终正寝,家族记载先祖曾目睹太祖皇帝遗体; 身虽死,然,身不朽。 先祖留下这段话,是有其意味的。 这意味着,很可能,若是太祖皇帝一生没经历那么多征伐受过那么多次伤损及到本源的话,太祖皇帝,可以活得更久更久。 摄政王, 是八百年来,太祖皇帝之后,第二个可以将灵融入自身的存在。 你说, 他, 能活多久?” 独孤牧略有些干枯的手,撑在了城垛子上,摇摇头,笑道; “我年纪大了,人一旦年纪大,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油尽灯枯的大限,也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 但我淡然了,真的淡然了。 他呢, 站在那把椅子旁边,不急着坐; 现成的果子,他嫌弃,其实就是不想摘; 因为他等得起, 他觉得自己, 能活得很长, 长到足以让他另起炉灶,重头再来!”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 独孤牧那一双宛若孤狼一般的双眸, 死死地盯着造剑师。 造剑师则在此时闭上了眼。 “其实,就连我都不知晓,你到底会不会杀人,因为没人见你出过手,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你的眼光见识,绝对远在常人甚至远在我这糟老头子之上。 所以, 你心里, 应该是有数的, 是吧?” 造剑师不语。 “昔日,你先站在大皇子身后呐喊,后又站在三皇子身后摇旗,最后,又站在了四皇子身后。前者,能给你想要的材料和剑谱,他们要玩,你就逗他们玩; 但王上呢, 为何你最后,会站在王上身后?” “没有什么为什么。” “不,是有的,必然是有的,他必然有哪里,打动了你,让你觉得,非他莫属。我了解你,我独孤家的怪胎,别人不懂你,我懂你。 你的眼里, 无君无父无尊长,世俗纲常伦理,在你眼里,还没剑炉里的一块炭更值得多看一眼。 但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居然真的在为他游走? 为他奔波,为他行事。 说句真心话, 我就算战死在这里, 你该走还是会走,不会为我这个老不死的拔剑; 但我感觉, 若是有朝一日, 他将死了, 你会站在他面前的。 无论你到底会不会用剑,会不会杀人,你都会为他,将你的剑,拔出来。 奴隶,许他一日两餐饱腹,他可为你卖命; 平民,许他金银细软,他可为你卖命; 富户,许他门第门槛,他可为你卖命; 无他, 画饼而已。 至于贵族……… 贵族的命, 值钱啊, 怎么卖? 不到万不得已,是舍不得卖的。 而你, 你的命,在贵族里,又算最值钱的。 他到底给你画了怎样的一个饼, 你愿意去相信他?” 独孤牧忽然笑了:“寻常人画饼,只是画出来,给你看看个大概样子,能画,不一定能做,因为谁知道以后。 是否, 你清楚, 他能活到以后,所以………” 造剑师摇摇头。 “不知道?” 造剑师沉默。 “不想说?” 造剑师依旧沉默。 “好,不说,没事,但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 花,枯荣盛败,人,生老病死。 帝王,虽号称天子,却也终究离不开那一场轮回。 天子,也会死,所以,天子身上才会带着人味。 若真的长长久久,不说长生不老,但要是真能活得比那最擅养身的炼气士还要久,他身上,还会有人味么?” 造剑师闻言,扭头,看向独孤牧。 独孤牧猛地一拍城垛子, 喝道: “为何当年,只有屈天南一支青鸾军北上入晋? 石远堂,他没找过么? 昭文通,他没找过么? 老夫,他没找过么? 只有屈天南去了,只有他去了,我们仨,没答应。 为何? 呵呵呵呵………” 独孤牧有些干咳地笑了起来: “因为,和野人联手,丢人,丢人,丢祖宗的人呐!!!” 独孤牧深吸一口气, 低吼道; “可他,身为熊氏皇族,连我等都觉得丢人,他呢,他却觉得,无所谓的。司徒雷临死前,为何要将那成国基业,送予燕国? 只是为了保一个子嗣富贵么? 因为连司徒雷那个半路出家的皇帝,所谓的成国太祖皇帝都清楚,夏夷需严辨。 可他, 可他, 为什么就不在乎了呢?” 独孤牧有些颓然地收回了手,负于身后,身形,也显得稍微佝偻了一些, 道: “娃儿啊,别后悔,别后悔以后,你所看见的,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大楚,哈哈哈哈哈。” ……… 谈话以沉默结束, 日落时分, 又一轮哨骑回报,告知了燕军的最新动态。 收到军报后, 独孤牧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渡河的燕军,分为两部,一部走西边,一部,走东边。 一路是八万余骑, 一路是四万余骑, 打着的, 是靖南军本部军镇的旗号。 独孤牧相信,自己这二十万大军陈列在这里,对面燕军除非集体眼瞎了,否则不可能看不见,但他们却偏偏选择对自己所在,熟视无睹,直接绕开了自己。 绕过了镇南关,可以理解,因为荆城被破,粮仓被烧,缺少粮食后援的镇南关大军,年尧除非破罐子破摔,出城结阵和燕人来一场野外决战,否则就注定不敢有其他动作; 但放过了自己, 又是个什么意思? 将自己也摆在身后,不管了? 自己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了,你就直接不管了? 自己铺垫了这么久,你就直接无视了? 饶是独孤牧一大把年纪了,在此时,终于有种羞怒交加之感。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将大军彼此切割,彼此切分,这一段有你,下一段有我,这般行险,你田无镜,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独孤牧思索道: “急着去接应那位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平野伯?” 随即, 独孤牧又马上摇头。 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再怎么样, 也不至于为了救一个自己看重的人这般,哪怕,那是他亲自选择的传人。 那…… 独孤牧忽然感到心脏一阵抽搐, 难道? ……… 两路大军,走东路的那一支,领军者是罗陵,他的目标,是绕过黄古县的楚军,直接接应到在其后方活动的那支燕军,也就是平野伯部。 梁程,也在这一部之中。 但梁程所看见的是,靖南王本人,并不在这一部中。 在梁程看来, 还有什么事对靖南王而言,比亲自去“救”自家主上更重要的么? 如果有, 那会是? ……… 靖南王的王旗,在西路军中。 在大部已经绕过黄古县的守军营盘区域,确定里头楚军没有粘上来后。 王旗下, 诸多传令兵策马去往西路军各部,传递靖南王新下达的军令。 命令是一致的, 各部即刻调转向南, 人歇马不歇, 兵锋所指, 郢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南侯风华(1) 小陈庄,是京畿附近的一处皇庄,这一日,小陈庄管事太监下的干儿子的大伯家的邻居——小管事周福带着一众庄丁将窖里的粮食拉扯出来装车,要送向京里。 周福年岁不小了,干儿子今年才十六,但他已经四十有三,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那位能去认管事太监当他干儿子的原因所在了。 那管事太监得多重口才会认他周福这个老菜帮子当干儿子? 不过,周福在小陈庄其实也算是话事人之一,地方上的小衙门……姑且将小陈庄也算是一个衙门,这里头,最上面肯定有一群搞关系且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少不得他们,但同样也少不得会真正做事儿的。 没真正做事儿的人,上面的差交不了,更别提自家的油水儿了。 其实,在七八年前开始,周福在小陈庄就已经是这个地位了,但京畿附近一带的皇庄子,早年间名义上是内务府的,但实际上是由二皇子打理,各家庄子上头,也是二皇子的人。 然后,在三年前吧,周福和另一个管事竞争“心腹”的位置,上头,自然是听从于二皇子的管事太监,他们呢,争的就是现在这个“干儿子”的位置。 周福和那位竞争对手马全儿一起使银子走关系,想要傍上那个太监,结果,马全儿家里出了事儿,他媳妇儿偷男人被抓了,一时间,那事儿闹得庄子里人尽皆知。 管事儿太监是胯下没把儿的,虽然也养了个外室,但只能用角先生过过干瘾,在那方面,就一直有些自卑,所以,对马全儿深表同情,就将其提拔为小陈庄的真正管事儿人。 周福一直认为马全儿当初应该是故意的, 因为马全儿媳妇儿,膀大腰圆脸黑龅牙的绰号赛野猪,就这,还能偷到人? 但不管怎么样, 马全儿赢了。 一辈子在庄子里摸爬滚打的周福,第一次深刻触摸到了“权力斗争”的深刻; 后来,马全儿就开始打压周福这边,故意欺压周福身边的人,似乎要将“赛野猪”身上吃的亏,都发泄出来。 只是没多久,先皇驾崩,诸皇子之乱开始,二皇子在皇庄内开始私蓄兵刃。 但还没等起事儿呢,禁军就冲了进来,管事儿太监被抓走了,马全儿也被抓走了,连带着赛野猪和马全儿儿子女儿也作为犯属一起被抓。 牵扯进谋逆大案,起步价就是全家株连。 周福记得马全儿被抓的那天, 他看见了跪伏在一众禁军后头的自己, 马全儿大喊: “周福儿,周福儿,老子是替你死的,替你死的!” 可不, 就是替自己死的。 因为周福清楚,当初就算是自己竞争过了马全儿,当了那个管事儿太监之下的大管事,当上头要求你在庄子里私蓄兵器时,你能反对么?你敢反对么? 马全儿全家被问斩, 那些日子, 伴随着一个个皇子的起事失败, 被杀的从逆,可谓茫茫多。 不过周福倒是听说,那些个皇子们,可一个都没死,现在被圈禁在王府里,只能生孩子,不停地生孩子。 这对于周福而言,不,确切地是说,对每个平头老百姓而言,可谓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老百姓不懂得什么叫抑郁不得志,也不清楚什么叫抱负无法施展; 他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亦或者是推着车做着活儿赚那几个一家老小的口粮钱已然殊为不易,实在难以理解那些个皇子王爷们被圈禁在精致的王府里锦衣玉食依旧且还有好多女人伺候的日子,到底有多艰苦! 周福在一次喝酒喝到微醺后, 给了阻拦自己的婆娘一巴掌, 不节不年的, 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些黄纸,再架个火盆,开始烧纸。 烧给马全儿的, 烧给赛野猪的, 烧给马全儿那几个在自己被他欺负时还会跑着去找他爹求情的几个娃儿的。 起乱的皇子们没死,城内的书生老爷说是因为摄政王仁义,不戕害手足; 但周福知道,是因为有太多像马全儿一样的人,已经替他们死过了。 周福冥冥之中,似乎懂得了一些道理。 所以,新的管事儿太监过来后,周福没往前凑,哪怕他呼声最高,哪怕他众望所归,却依旧以自己身体骨不好为由,没去争那个位置。 他就当个小管事的,就挺好。 周福对自己儿子说过, 这世上分为三种人, 一种,是天上的仙人;一种,是烂泥里的;一种,是地上走的。 大风吹过, 天上的仙人晒不着也淋不到,烂泥里的裹一裹泥巴; 吹翻的,都是地上跑的,他们蹦蹦跶跶跳得欢,真当自己是个人啦! “哟!!!!!” 赶车的王梆子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啼。 骡子们也一起发出了叫声,像是在呼应他一样。 王梆子目光得意地扫向四方。 跟在后面,坐在骡车上的周福的儿子周大山对自家爹小声道: “爹,听北面逃来的人在讲,说燕狗打过来了。” 周福骂道:“打个球的打,年大将军守着镇南关,燕狗怎么可能打得进来?他们能飞么?” 京畿之地的百姓,对于年尧,观感还是极好的。 诸皇子之乱,京畿百姓最怕被战火所牵连,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是年尧率军,一个一个地快狠准地将那些起事儿的皇子们提溜了回来,虽然掉了不少脑袋,抓了不少人,但最起码,京畿之地没遭遇过大军过境。 “爹,我这不是担心嘛。” “担心啥子?需要担心啥子?陛下的行驾都回京了,把心放肚子里去,燕狗,来不了的,没瞅见前半年那一支支从咱们庄子外过去的各家大老爷的兵马? 那是干嘛的? 那就是去北面打燕狗的,这么多人,这么多甲,一人一口唾沫也够将燕狗给淹死了。” “也是,爹说的是。” 周福瞧了瞧四周, 故意压低了声音对儿子道: “就算真打来了,甭管是咱们陛下还是咱们的老爷,亦或者是燕狗,怎么着,都得要人种田的。 他燕狗,也是要吃饭的,不能光喝水就能喝饱。 上个月,爹我就让你娘去扯上了一些黑布回来。 等这次去京里送完粮,咱爷俩再去茶馆里转转,听听北面的声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风向了。 回去后,就让你娘和你那口子,先把布裁剪裁剪,可不是拿来做衣服的,燕人的旗不是黑的么?” 周大山眼睛当即瞪大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家老子居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周大山还想再问什么,却被自家老头子用目光制止。 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这里这么多人,一直说悄悄话也不好。 周福斜靠在骡车上,目光眺望着北方,有些迷离。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想活着,皇庄里的人日子过得还是比外面的人要好一些的。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官家的钱,最好贪。 贪了贵族老爷的钱,贵族老爷会扒你的皮。 但官家的钱, 除了陛下, 哪怕是日后陛下的儿子,其实也是在贪他的钱。 所以, 周福不想死,他现在可以保证家里顿顿有荤腥,日子,过得挺惬意的了。 活着, 活着…… “哟!!!!!!!!!” 王梆子又啼了起来。 每次出来赶货,他就喜欢玩这一出,像是想告诉庄户里的娘们儿,他下面那活儿和驴一样。 然而, 这一次, 回应王梆子的不是骡子的叫声,而是一阵如同地震一般的雷动! “嗡!嗡!嗡!!!!!!!!!” 大地, 是真的在颤动! 王梆子的嘴巴还没闭合,只是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 周福已经坐起身, 目光, 死死地看着北方。 那里, 有一层黑色的乌云,愈来愈广,也愈来愈深,顷刻间,就形成了黑云压城之势! 周大山傻乎乎地道: “哪家老爷的骑兵,好大的排场。” 先前对他爹说担心燕狗来的是他,但其实,最不相信燕狗会来的,也是他。 反而, 先前大声喊着燕狗不可能从年大将军面前过来的周福,已经早早备下了做黑龙旗帜的布料。 此时, 周福一巴掌抽在了自家儿子的脑壳上, 骂道: “攮球的!” 随即, 周福大喊道: “乡亲们,停下,都停下,跪下来,跪下来!!!!!!” 周福一个跳下了骡车,跪伏了下来,双手放在头前的地面,屁股翘得老高。 不得不说, 这个一辈子生于庄子长于庄子成家生子于庄子的老汉儿,他在保命方面,其实有着一种过于常人的天赋。 他跪下来了, 他儿子周大山也马上跪了下来。 其他人,则还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很是茫然无措。 周福埋着脑袋, 大喊道: “是燕狗………是燕军来了,燕军来了!!!!” 周大山的身子颤抖起来,燕……燕狗真的来了? 大家伙都开始跪了下来,学着周福的模样,屁股翘得老高。 别说逃跑, 如果北面黑压压一片正在快速逼近的,真的是燕军,那你再怎么跑也没意义,骑着骡子跑过燕军的骑兵么? 看似很慢,实则很快,一队燕军骑士已经策马过来,他们将周福这一群人包围住。 而在另一侧,燕军大部队还在快速地向南移动。 周福没敢抬头,但他能够通过响动感知到一些,他大概猜到了,这支燕军的目标………其实和他们此行是一致的, 是, 郢都! 这时, 一道庞大的阴影出现在了周福面前, 阵阵炙热的鼻息吞吐过来,打得周福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周福只得抬起头, 看见一只巨大的凶兽就矗立在他面前。 “这…………这…………” 凶兽身上, 还坐着一尊身着鎏金甲胄的伟岸身影。 那个人微微低下头, 目光中,仿佛带着无上威严。 周福整个人都开始颤栗起来,这一刻,他想哭,他是真的想哭,像是小时候撞了客抱着自己老母的腿大哭。 不能怪周福没胆色, 要知道就连“胆大包天”的那位伯爷,在这目光之下,次次也只能低头。 “京里,兵多么?” 周福咽了口唾沫,强行让自己镇定一些好让说话能连贯,他现在已经无法去思考对方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农户这种问题了。 他只是本能地去回答给面前这位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丝一毫地反抗念头都没有。 “回………回贵人的话…………我们这批粮…………就是送去送去给…………那些新调进进京…………京外大营大营的兵吃…………吃的。” 凶兽身上的男子微微颔首, 随即, 凶兽迈开步子,绕过了周福等人,开始了继续奔腾。 大军, 就在周福等人的面前,两侧,不停地疾驰而过。 尘土,一层一层地飞扬起来,落在了周福等一众小陈庄的庄户身上,但没人敢起身去拍打,这一身穿出门的好衣服被这般糟蹋了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大家只是很默契的,将自己的脑袋埋得越来越低,将自己的屁股,翘得越来越高。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没人去算,也没人去数, 声音,似乎已经消失了。 “噗通!” 周福身子一歪,侧倒在了地上。 他这一个动静之下,其他庄户也都瘫倒在地,大家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是被溺水憋气了许久。 “儿啊………” “爹…………” 周大山伸手,想要去搀扶住自家老汉,却因为自己双腿都麻了,没能搀得住,反而拽着刚刚自己将要起身的老汉一咕噜又摔在了地上。 “呸………” 啃了一嘴泥的周福没功夫去骂自家儿子了, 而是攥着他的手, 道: “回……回家,让你家那口子和你娘,赶紧,赶紧做旗,做旗去!” 说罢, 周福又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南面, 喃喃道: “要变天了…………变天了…………” …… 觅江, 原本是郢都富贵闲人聚集游玩之地, 楚人相信, 觅江里的水,因沾染过火凤的气息,所以可以去除灾厄。 不仅仅附近很多百姓举行祭祀时,会选择在觅江边,就是病人,也会被家人抬到觅江里洗澡,病后,更是要来觅江里还愿; 婚嫁丧娶,都离不开这条江。 只不过,真正能够在这里终日宴饮的,还是楚地的达官显贵。 然而, 因为北方战事的持续,再者,当地百姓可能不清楚,但贵人们可是知道摄政王为何会在据羊城被困那么久。 所以, 在这种氛围之下,还有闲情逸致在觅江上继续耍乐的人,少了很多。 但并非没有人耍, 因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缺什么都不会缺傻子。 只不过,当那一群黑甲骑士沿着觅江沿岸疾驰而来时,再傻的人也终于意识到, 天,似乎要塌了! 原本不管怎样,都能维系住浪漫风情的郢都,被这一支规模庞大打着黑龙旗帜的骑兵,以一种极不解风情地姿态,强行戳破了一切美好表象! 珠黄之乱时都未曾点起的郢都烽火台, 升腾起了滚滚狼烟。 上次看见这道狼烟升起的楚人,就是还活着,现在大概也早就四世同堂了。 郢都外, 各大营的皇族禁军开始快速集结和出动,他们,在往外赶; 而外围的百姓,则发了疯似的拖家带口地向郢都城内涌去。 士卒们不是不想固守待援,不管什么时候,拒城而守,仿佛都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就如当年乾人的上京一样, 城门一关,兵马一收, 李富胜只能强行催动附近抓来的乾人去攻城泄个愤。 但郢都不同, 国都的政治意义基本上都是超过实际运用意义的。 而在楚人这里,这种超出,被拔高了。 若是从初代楚侯算起,大楚有八百年社稷了。 孟寿编四国史书时,其实就是按照这个来算的。 而大楚的国都,其实并非固定,它一直是活动中的。 最早创业时,和山越百族厮杀,抢地盘,国都不断地前移,楚侯的火凤旗在哪里,哪里就是国都。 后来,大楚境内平定得差不多,山越成了小患后,说是因为火凤于觅江驻足才选择于此建都,其实还是因为这里,是楚人最富饶最肥沃人口最稠密区域的核心。 熊氏建都于此,再号令四方贵族拱卫,以服全境,内继续镇压同化山越,外,继续扩张开拓。 东方四大国中,有两个国家的都城,防御型很高。 一个是燕国,一个是乾国。 燕国是因为和蛮族厮杀了太久,甚至曾被蛮族一度牧马燕京城下; 乾人……乾人为了防备燕人南下,还强行让乾江改道,硬生生地在上京北面开挖出了一条汴河。 晋国都城和楚国的郢都,相较而言,就不那么看重纯粹的军事防御。 楚人的浪漫中,其实蕴含着一种极强的自信。 他们在郢都外,修建了一座座名胜古迹,却懒得去修筑它的城墙,因为,楚人觉得,煌煌大楚,没这个必要。 然而, 这次, 燕军来了。 来得很快,也来得很突然,跳过了楚人在北方设置的一道道防线,就这般突兀得近乎不顾及丝毫退路地,疾驰行军,来到了郢都外。 当大燕铁骑习惯的黑甲出现在郢都城外,当郢都百姓看见那成片招展的黑龙旗帜时,无论是百姓还是权贵,都有一种自己正在做梦的感觉。 梦, 很快就醒来, 醒来不是孤独, 再浪漫的楚人此时也无法再去营造出孤独的氛围, 是恐慌, 被撕开一切华美,让兵锋撩拨开脸上浓厚胭脂的恐慌。 靖南王骑着貔貅, 来到军前。 军前训话,会让很多人觉得这是一种形式主义,这是因为说话的人,其实德不配位。 野人王的训话,郑伯爷的训话, 往往能够让士卒们嗷嗷叫起来,忘记生死之畏惧。 而靖南王, 在靖南军士卒心中, 他就是神! 当年, 大燕只有镇北军! 是他, 带着靖南军崛起, 现在, 镇北军的那几个镇只能在靖南军身边协同作战。 田无镜不喜欢累赘地说太多话,很多时候,他就默默地抽出锟铻刀,第一个冲锋。 这一次,他的目光扫过身前的靖南军儿郎们, 平静地问道: “累不累。” 说话,是很平静的。 但在田无镜三品巅峰武夫的气血加持下,宛若惊雷响起。 所有士卒抽出马刀,抽击着自己的甲胄, 齐呼: “虎!” “虎!” “虎!” 长途行军,人困马乏,是必然的。 但他们用此时的这种气势来告诉他们的王爷, 他们还能战, 还敢战! 田无镜却道: “本王,累了。” 刹那间,万马齐喑。 士卒们不敢相信,他们的王,会累。 但这话,却是王亲口说的。 一位战无不胜的王,一座军中图腾,竟然这般在千军万马面前,说,自己累了。 貔貅调转身形, 面朝南面, 那里, 楚军正在结阵, 更远处, 已经可以依稀看见郢都那巍峨却基本不具备太多防守价值的层层叠叠高耸城墙了。 田无镜背对着自己的麾下儿郎,背对着自己亲手缔造出来的靖南军铁骑。 他轻轻一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貔貅张开嘴, 锟铻吐出, 于空中盘旋,最后落入田无镜的手中。 田无镜斜举着锟铻, 道: “杀进楚都,抢下龙椅,让本王歇息。” ———— 感谢上仙齐天成为《魔临》第一百四十九位盟主! 晚上不要等,我得再斟酌一下下面剧情,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先说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说说一些心里话和以后的剧情 《魔临》到快到三百万字了。 按照以前龙的作品篇幅,到这个字数时,其实已经可以考虑收尾了。 不过《魔临》的真正高、、潮还没到,还有很多想写的没写。 所以,字数不字数的没有意义,我也不说还要写多久,这事儿没的准,反正就踏踏实实慢慢写完呗。 很多读者愿意追龙的书,也是因为相信龙的这份踏实。 但现在有个问题就是,《魔临》发书已经整整过一年了,龙除了一些特殊情况请假外,其实还是延续着每天更新的传统。而且这本更新的字数篇幅以及写作难度上,其实比上本《深夜书屋》要高出很多。 就像是足球运动员一个赛季后会有休赛期恢复一样,龙这种没有法定节假日的,连续一年的写作,难免精神和身体上会陷入不济,我现在明显感觉到这种问题的持续影响,疲惫延长后,压力会累加。 这个,只能靠龙自己去想办法调节,说这个,也不是叫苦和卖可怜,既然吃的是这碗饭,就得承受碗的重量,各行各业,想谋生,就没谁是简单的不是,也没必要去矫情。 说这个,只是给大家事先打个预防针,道一声歉,如果在以后,哪天精力和状态真的无法支撑自己写出满意的一章只能请假缓缓时,还请大家理解。 其实,水,真的很好水,写书这么多年了,水文怎么可能不会。 我也不会说《魔临》没有一章水过,这怎么可能呢不是? 有时候,困累乏之际,难免会想着赶紧把这章凑完,好去洗澡睡觉,人之常情,但又有些时候,不适合去水,有些剧情写到时,也没办法敷衍。 一开始写《魔临》,其实我的主编是不大同意的,不过我还是执意想写。 撇开其他因素不谈,在《魔临》里,可以尽情地文青,可以去炫技,写其他类型的书,没那么高的自由度,没这么好的试验自己各项技能的便宜,能让自己去突破去尝试去成长,以获得更好的写作能力提升。 所以,《魔临》本就不是奔着成绩和商业化也就是收入去的,一开始写它时,心里其实就清楚,成绩会有下滑。 怎么写能大卖,怎么写成绩更好,怎么写受众更大,其实龙心里懂,也擅长,但怎么说呢,总得像郑伯爷一样矫情一下,这就是郑凡和魔王们的价值观,也是我自己现在的心态。 在尽可能满足物质生活条件的基础上,咱尽可能地,去照顾一下自己的快乐。 唔, 其实《魔临》的订阅数据,并不高,均订高订,也不高,但外在成绩上看起来,好像挺高的样子,因为不喜欢这本书的人,会真的很不喜欢,而喜欢的且看到这里的,会很喜欢,也就是咱这本书的读者比较热情。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大家的热情,我说过好多次了,自己任性时,旁边还有一群人支持,这真的是一种莫大的鼓励,一个作者,自信有了,他创作时,才更有气象。 写这本书,累是真的累,但爽是真的爽,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能带着快乐的心态去工作,真的是很大的幸福了。 最近剧情推进得有点慢, 这就像是开车一样,前面到岔路口了,你得慢一点,看看指示牌,权衡一下到底走哪条路。 剧情的猜测,大家可以讨论,但还是不要互相攻击了,对于我而言,现在追书着的你们,都是最可爱的人,嗯,大家要继续可爱。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给大家一个,比较能接受的剧情走向,其实,我自己就是我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像精分一样,一个我写书,一个我在看,前者不满意了,后者就上去打。 嗯,所以,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 然后具体到剧情细节上, 我不是专业的历史作者,也不是军事作者,我…………是个写鬼故事出身的。 所以,细节常识如果错了,大家可以指正,我改,但也请大家多一些包容,毕竟,这是一个架空背景,还有妖,有炼气士,有魔王,所以,它不等同于一个纯粹的古代历史背景,哈哈哈,一些错误就能搪塞过去了,叉腰。 我呢,尽可能地写得有的放矢一些。 就比如看见有读者说,就这般打着打着直接几万骑兵就打到人家都城下面了,玩儿呢? 怎么说呢, 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儿,很多时候,比小说家编写的故事,更有故事性,你编故事还讲逻辑,但现实,很多时候就是不和你讲逻辑…… 就比如这次用兵, 真实历史上的就有一段: 《史记.范睢蔡泽列传》:楚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以烧夷陵,再战南并蜀汉。 怎么说? 其实魔临里很多战例,都在历史上有影子,我这还是往不那么玄幻的方向去写的,现实里的战例更玄幻…… 《魔临》,其实主要还是讲人的故事,王朝争霸,大燕战纪,只是一条为了写人而铺设的主线,其实,我更喜欢用一些小世界,去丰富这个世界,让它更有人味儿。 说白了, 这只是一个死肥宅宅在家里臆想出来的世界和人物,感谢大家愿意跟着过来一起瞅一瞅。 唔, 话就到这里, 接下来的路,咱们继续一起嗨皮地走下去。 看完这章感言后,大家可以刷新一下书架,因为下一章我也一起发了,我现在学乖了,光发感言不发更新,不好。 所以以后想写感言前,先把下一章更新写好。 晚上会有第二更,但会比较晚,大家可以不用等,因为晚上家里来俩晚辈亲戚,我是姐夫哥,得带他们去吃顿饭。 最后, 莫慌, 刷新书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五章 南侯风华(2) 郢都内有一座观星楼,始建于百八十年前,由景氏先人所设计,历时十年乃成。 之所以修建了这么久,并非其工程过于庞大繁复,因为一开始的修建是为了庆贺当初的皇太后亦是如今楚国官称慈明皇太后七十寿辰,预计工期是两年。 临竣工前一个月,慈明皇太后薨逝,这观星楼就被认为不瑞,观星观星,以人眼窥天机,被认为犯了老天爷的忌讳。 停工八年后,新皇登基,才下旨复工摘星楼,终于建成。 现如今,观星楼算是郢都地标性建筑之一,因其高耸巍峨,早期景氏那位大才设计时,竟然以原城墙处为选址,将楼的下端和城墙合为一体,结合郢都龙脉之象,认为观星楼的位置,正是龙脉龙眼所在。 以龙眼观星,寓意后代熊氏皇族子孙,亦指后世皇帝,目光如炬,洞若烛火,星辰之下,皆入其眼。 这座建筑自然是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但同时,它的存在,也相当于在郢都旧有的城墙体系上,硬生生地挖开了一刀。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当初郑伯爷打下的荆城,其实也差不离是这般样子,而郢都,不过是放大版罢了。 太平年间,这里自然是艺术和浪漫的殿堂,而一旦遭遇来自外敌的兵锋,就未免过于华而不实了。 只可惜郑伯爷虽然入楚抢过公主,却未曾来过郢都,若是来到这里游览,出于职业病的习惯, 必然会感慨一句: “奇观误国。” 所以,燕人难怪被乾楚二国称为燕蛮子,因为燕人真的是欣赏不来这种浪漫。 燕国先皇在位时,宠信方士; 姬润豪继位后,大肆清剿,佛堂道观等等各类教派之地,都被查封改建成朝廷各衙门的办公场所,那座皇子府邸,也是在昔日道观的原址上改建起来的。 来自荒漠的沙尘,三晋之地马蹄的跃跃,乾地三边冰冷密集的城垛,没有那么长远的岁月静好,没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自然也就难以滋养出属于燕人的文艺情怀。 最为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燕皇诸子之中,如今唯一“夭折”的那位三皇子,早年,可是大燕“文脉”的种子。 而, 最先被抛弃的, 往往是被认为最不重要的。 ……… 此时, 观星楼上,站着两个人。 一人,姓景,名文轩。 一人,姓昭,名越林。 观星楼,顾名思义, 能抬头没事儿做望望天的, 只有贵族; 黔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来的那份悠闲。 这楼,非达官显贵不得上高层。 景明轩和昭越林二人,看他们姓氏就注定了他们的高贵,和景仁礼那种旁系子弟还要去军中熬出身不同,这二位,是家族核心子弟,且都已经在朝为官。 昭越林的手中,还拿着一本书,上面的封皮是《郑子兵法》。 景明轩笑道;“知己知彼?” 昭越林则道;“想不到,你也看了这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郑子、谋攻》 景氏主文职,清貴,封地虽大,却不蓄私兵。 “自是看了的,一开始,对那位燕国平野伯自称郑子,还有些不屑,看完后,倒真是获益匪浅。” “爷爷说,凡是觉得看了这书就觉得受益匪浅的,那就是不知兵的。” 昭越林的爷爷昭文通,现在正和独孤家家主一起,在外领兵,而且,昭文通还和郑伯爷在对弈,也就是《郑子兵法》的作者。 只不过前线和后方受制于消息传播,不可能那般通达。 再加上郑伯爷那一出“蛙跳”,严重袭扰了京畿外围的一大片区域,更是使得军情信使没办法像先前那般有序传递。 换句话来说,就是提高了对外讯息接收的成本,原本,普通贵族也能得到的消息,这次,可能连大贵族都很难及时获悉,真正的最高讯息保证者,那就是回京不久的摄政王,因为他是大楚名义上的第一人。 “知不知兵,无所谓了,大楚若真需要我景氏子弟来领兵出战的话,那大楚,是真的没希望了。” “哈哈哈哈。” 昭越林笑得很欢畅。 景明轩也不生气,只是道:“兵书,其实是诸多书类之中最少的一类,但和古往今来的将星比起来,其实还是太多了。 然而真正的将星,能功成名就卸甲归田的又有几个? 将军百战死,能有闲暇著书的,自是凤毛麟角。 以前,倒是看过一些,但怎么说呢,一看就是和我这般不通军伍的文人写的,没什么嚼头,倒是这本; 读书如看人,看看书,再看看人,那位,还活着,还在打仗,据说………” 《郑子兵法》在四大国之中很是流行,因为依旧活跃在军界的郑伯爷相当于是为自己的书一直在代言。 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他,严肃看待他,甚至希望去研究他时,必然避不开这本《郑子兵法》。 “我懂。”昭越林点点头,“王上,已经回来了,那位,想来也会被马上清理掉。” “可不然,屈氏的青鸾军都战败了。我也是奇了怪了,那屈培骆是不是就真的和那位平野伯命里八字犯冲? 怎么着他做什么,都是给那位平野伯徒做嫁衣?” 贵族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一片和谐,总会有矛盾的,最起码,彼此看不上眼。 若是他们真一团和谐,那么楚皇也会想办法让他们撕咬起来。 “景氏要改行做巫正了么?”昭越林调侃道,“都开始钻研命理了?” “只是闲聊罢了,北面战事吃紧,族里已经在张罗着了。” “张罗着弃文从武?” “张罗着让家里几个在朝为官的子弟,寻求个外放机会,去文湖郡那儿。” 文湖郡,位于楚南。 春江水暖鸭先知, 大贵族们已经感知到了前线战局已有糜烂之势,故而开始为自己的后路做起了准备。 楚地河道密布,水系众多,南方尤甚,所以,若是南下,还是选择乘船最为方便和快捷。 昭越林叹了口气,其实,在做这种准备的,又何止是景氏一家? 事实上,他家老爷子前脚出征,后脚,家里其实就已经在安排向南方重新置业了。 当一个家族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家族的延续,已经成了其本能。 家族,整体上来看,它其实是“活”的,趋利避害,是每个“活物”的本能。 昭越林伸手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栏杆, 道: “真的要衣冠南渡?” “我也不知道,说到底,还是得看你们,能不能拦得住燕人。” “燕人,过不来的。”昭越林说道。 “那位平野伯,可是已经过来了。”景明轩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既然那位平野伯可以来,那位燕国南侯,为什么他不可以来? 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实打实手拿把攥的事儿; 就算是马上咱们面前出现了一支燕国骑兵,我也丝毫不会觉得………额…………” 景明轩刚刚牵扯出来的嘴角,僵住了。 观星楼,很高,又是白天,天气又很好,所以星星是看不见,但登高眺远,却是极为便利。 因此 当天的尽头出现一片黑色时, 景明轩整个人就木在了那里。 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事儿前谈笑风生,事儿后呆若木鸡。 昭越林深吸一口气, 道; “所以,你们景氏是真的开始钻研命理了?” 还带这般言出法随的? 景明轩的身子斜靠在了栏杆上,指了指前方,熟读《郑子兵法》的他,依旧难掩此时的慌乱: “黑色,黑甲,是……是燕军?” “是。” “多……多少人?” 昭越林答道:“现在看去,不下三万,这还只是打头的,后头明显还要,估摸着,得倍之,甚至,再倍之。” “就算倍之再倍之,顶了天,也就十万吧?” 景明轩开始盘算起来。 昭越林到底是昭氏核心子弟,现在兵部任官,闻言,当即摇头道: “账,不是这般算的。” 打仗,永远不是数双方人头来衡量的。 “京内的皇族禁军,能拦得住吧?守住京城,没问题的吧?”景明轩问道。 大楚郢都里,可是一直驻守着一支数目不少的皇族禁军精锐,虽然早前调拨出了一半给年尧带着去镇南关以方便统御下方各路贵族私兵,但在京里,家底子还是有的。 更何况定亲王这半年来,可是在郢都又训练了一批新军。 景明轩身为一个文人,能在此时,虽然看似慌乱,却依旧条理清晰,没有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给震惊到歇斯底里,已是殊为不易。 只是, 昭越林到底看得更深入一些, 直言道: “郢都的城墙,真不适合守。” 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看见这样子的一座都城,都不会将其和“易守难攻”联系在一起。 “为何?”景明轩马上问道。 他不可能不急于这个干系到自家现在身家性命的问题。 昭越林指了指脚下, 自己二人先前闲叙之所,其实就是郢都防卫的重大漏洞……且还是之一。 这座观星楼,平日里就一直有一支水龙队驻守,严防火灾,外人攻城时,一把火一烧,这一面城墙之间直接就能烧出一个大窟窿,再加上大火烘烤,两边的城墙也会遭遇极大的损坏。 景明轩抿了抿嘴唇, 道: “所以,得御敌于外了?” 在此时, 一队队禁军甲士已经奔赴于城墙,而外围各个大营之中,兵马也开始尽出,准备于外列阵。 这是很能给予楚人内心镇定的画面,燕军来得是突然,但至少现在自家的士卒还敢还能主动去城外列阵。 但在昭越林眼里,这一幕,却显得很是滑稽。 当外敌杀到都城下方时,自己这边却只能选择孤注一掷,这分明是一种悲哀。 不过, 还有另一件事,这件事,比悲哀更为严肃和紧迫。 “景兄,眼下所需关切的,不仅仅是这个,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为何,你我家里,为何都没有收到燕军入寇至此的消息?这么多的燕军,他又不是飞过来的,就算燕军骑兵可日夜兼程,人歇马不歇,但沿路为何没有示警? 莫说京城这里, 京畿之地其他城池,燕人经过时,为何都不见烽火燃起? 燕人马蹄再快, 他们能轻易超过看见燕人而逃难的百姓, 却不可能快得过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选用最好的战马,以牺牲马匹使用寿命为代价,追求最快的速度将重要军情传递过来。 因为人数少,规模小,往往三骑为一队。 而燕军既然是大军出动,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八百里加急传讯的。 而且,各家在外围,都有生意,甚至有的,还有分宗,亦或者是在外为官的,都可以遣亲信以最快的速度将情况告知京里。有些家的人,还专门豢养着最擅身形功法的高手,专门用作这种生死消息间的传递。 虽然大贵族们都有自己的封地,但大贵族的核心子弟,其实都在郢都为官,真正的权力圈子,还是在京城。 但, 没有, 都没有。 景氏没收到就罢了,还能说是意外; 昭氏也没收到? 景氏昭氏没收到,好,那其他家贵族,都没收到提前预警的消息? 昭越林一拳砸在了身后的这一层石碑上, 石碑上是一名楚地先贤的手迹,但在此时,却顾不得去怜惜破坏不破坏了。 搁在平时,景明轩见到这般暴殄天物,必然会心痛得无法呼吸,甚至会不顾自身手无缚鸡之力而上来和昭越林拼命。 但现在,他无暇顾及先人了,因为可能自己也快变成先人了。 昭越林的眼睛开始泛红: “市井百姓,黔首平民,他们闻不到风声,也属于正常;咱们家里,也听不到风声,成! 凤巢内卫, 难道也变成聋子或者瞎子了? 他燕人大军都已经打到咱们京城之外了,大家才后知后觉,你不觉得这未免过于荒谬了么? 外敌入侵至社稷宗庙前, 我们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见才知道, 这叫, 什么事儿, 这到底叫什么事儿! 滑天下之大稽,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景明轩脸色煞白,这种煞白,比之先前看见城外忽然出现的燕军更多出了一分绝望。 “越林兄,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有人,隔绝了咱们的耳目。”昭越林又道,“这一点,燕人,做不到的。” 燕人做不到, 谁能做到? 只有…… 景明轩的目光,马上挪转向了城内,那处巍峨金瓦之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 只有天子, 只有那个人, 只有那位手下的凤巢内卫, 才能做到将京内大贵族的眼,完全遮蔽。 悄无声息间, 隔绝内外。 而这,一般是大臣对皇帝用的法子,让皇子困于“囚笼”之中,成为只知道祭祀时才用一用的陈设。 乾国文官们的所谓致君尧舜,说白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但这一次, 在大楚, 却是“皇帝”,用这种方式,欺瞒了他的臣子们。 “王上……王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景明轩整个人已经懵了,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正在快速地坍塌着,摧毁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昭越林气极反笑, 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去叩宫阙,去问王上啊,你去问啊。” 昭越林忽然大口喘着气,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边喘气一边又笑又哭道: “如果,王上还在的话。” ……… “阿姊,我们这是去哪里啊,我今日可是和丁家和刘家的那俩小子约好了一起出门踏秋的。” “娘亲,咱们这是去哪里啊?是去找阿爹么?囝囝想阿爹了。” “笨妹妹,阿爹在北面,我们是在往南哩。” “都给老娘闭嘴!” 一向和颜悦色的年夫人,在此时以一种极为森严的目光扫了下来,再伴随着她先前的呵斥,一下子使得马车内一大俩小全都噤声。 年夫人伸手,掀开马车车帘,外头,是一众禁军护卫,正在护送着他们一家老小,向南。 她不敢问是去南方哪里, 她丈夫出征前,只是说过,如果哪天宫里来人,喊他们出京,她就必须马上带着家人出京。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 从当初自己是王府的婢女他只是个奴才, 他偷喝了“王爷”待客的剩酒,醉醺醺的鼓起胆子抓着她的手,说他以后不会只做一个奴才,让她跟着他,给她请诰命那天起。 她就一直相信着那个男人,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而在另一处地方, 山水清秀, 一张石桌两侧, 一身穿紫色蟒袍的男子和一嶙峋老者正在下棋。 自这处山坡位置,向下望去,可以看见甲士林立,军帐,绵延无边。 孟寿一子落下, 缓缓道: “王上,值得么?” 摄政王答道: “以千秋来算,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说法。” 孟寿又问道: “王上,后悔么?” 摄政王落下一子, 淡然道; “落子……无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六章 南侯风华(3) 郢都城内,已经乱作一团,但这种乱,却带着一种“井然有序”。 两种相对立的形容出现在一起,看似很荒谬,但又确实是现实。 但凡国破家亡,王朝倾塌,都讲究个循序渐进。 大楚,毕竟不是一个匆匆建立起来的短命王朝,不是那种兵强马壮者为之的纷乱之世。 想当初乾国所在的那块地方,今朝你称帝,明日就被属下将领砍了头的乱象,在楚地,并没有发生过。 虽说眼下,大楚在北方和近些年来如日中天的燕人僵持着,形势,算不得多好,甚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沉甸甸的压力在; 毕竟,三晋之地前车之鉴啊。 然而,所有人心中想的是,就算局面要崩,也得是一步一步来,燕人就算真打进来了,也该是一城一地慢慢地啃。 就如同大楚这数百年前不断蚕食四周山越和小国的地盘那般。 谁能料到, 忽然一下子, 燕人的铁骑就出现在了都城之外? 因为下至于黔首上至京内贵族,都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所以,一刹那的慌乱之后,是本能地继续遵从一直以来的运转规则和逻辑。 先是京外大营,发现了敌情,马上向城门司汇报,城门司敲响城门鼓,同时向京府衙门汇报,京府衙门再向郢都护军司去汇报;护军司再马上派人入宫,向兵部汇报,兵部再向莫敖汇报,莫敖再向司马汇报,司马再向令尹汇报,在楚国,令尹就相当于是相国,最后,再由令尹向摄政王去汇报。 嘿, 别说, 外面燕军铁骑已经到了, 城内郢都的官僚体系居然还能这般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层层叠叠往上走,你都不知道是夸他们临危不乱呢还是嘲讽他们已经脑子僵木到这种地步了。 大楚虽然也有六部,但大楚的兵部尚书并没有太大的权柄,所谓的六部官制,更像是看着兄弟国家都这样,那我也得有否则就显得我落后了才搞出来的,本质上,朝廷的权力,还是被各大贵族世袭瓜分掉了。 所以,兵部尚书和司马一起下了调令,命京城外大营迅速做好防御准备。 郢都, 是不好守, 但现在原本郢都内能打仗的有资历的老贵族,都在外领兵,所以,军令是防御,是入城防防御。 下达命令的人,是不管郢都这座充满浪漫气息的大城到底能不能进行守城战,只知道第一时间先把城外兵马调进来才觉得安心。 然而, 军令下达下去之后,京外大营竟然做出的是兵马出寨,直接在城外面对着燕军开始结阵。 这一幕,先入为主的结果之下去反推,例如昭越林,他觉得应该是下达命令的司马认为燕军长途奔袭必然疲惫,郢都不利于防守反而会让自己束手束脚,所以干脆御敌于外。 但实际上, 是因为中枢和京外大营出现了命令上的对立。 令尹没能见到摄政王,但摄政王的圣旨却下达了。 言简意赅: 郢都,乃我大楚宗庙社稷根本之所在,必当誓死守卫。 其实,在这个时候,留在郢都的真正高层人士,已经像昭越林那般,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燕军怎么都来到了自家都城外自家才得到消息? 不应该, 不可能啊! 但摄政王紧闭宫门不出, 令尹为首的等一众大贵族留京的代表们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先召集自家部曲先攻打皇宫,去瞅一瞅自家摄政王到底还在不在里面? 世上,永远是傻子占多数,但能够坐到万人之上位置的,傻子,真的很稀缺。 所以,郢都能猜测出端倪的人,不少,但奈何燕人来了,就真的来了,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给他们从容布置慢慢考究缓缓追责。 当燕军骑士的马刀举起, 于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慑人的光泽, 这光泽, 可以将一切覆盖在贵族身上的雍容和华贵, 切割得面目全非! 燕军, 进攻了! ……… 楚军,勉强算是依靠着城墙在结阵,只是这城墙靠得,有点远。 而燕军,因为长途奔袭至此,人困马乏是事实。 而就算是人可以强行提起精神靠着热血燃烧一把压榨出自己的潜力,但战马,可不能。 所以, 燕军并未选择像以往对付步兵方阵那般,以游猎的形式去挫其锐气,再寻机分割,因为燕军已经做不到这些操作了。 好在,一个疲惫,另一个,却是仓惶; 双方,勉强算是打平。 接下来,就是看那一波的了。 靖南王亲自冲锋在前,其身边的骑士分为三个部分,分别从正面西面和东面对前方的楚军军阵发动了冲击。 一上来,就是穿凿。 不是你把我戳成窟窿,就是我将你撕成碎片; 简单、直接、干脆、明了, 直指战争的本质。 李富胜曾说过,打胜仗的要求很简单——兵强马壮。 这话有些绝对了,但真的是绝大部分。 第一波的冲击,发生了。 然后, 楚军崩溃了。 崩得很快, 崩得很突然, 他们来了, 他们结阵了, 他们崩溃了, 像是赶着台子唱戏的角儿,只是过来露个面,唱两声应个景,再跟老主顾敬杯酒,然后急不可耐地去赶下一个场子。 又像是脾气不好的花魁,千呼万唤始出来,给你翻了个白眼,然后又马上退回了房中。 意思意思,是真的只是意思意思。 而这种意思, 甚至让燕军都始料未及,楚军的崩溃其实在双方接触前就开始了,面对燕军铁骑的冲锋,这种阵仗这种声势,楚军前军就开始往后跑,中军见前军跑了,也马上跟着跑,后军莫名其妙,以为前面已经溃败了,这时候,是你不想跑也得跑,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大势之下,非一人或者一小撮人所能阻挡。 而一直严格按照经验控制着冲锋马速的燕军在此时不得不重新调整既定的方略,像是急刹车,然后还有不少燕军士卒摔落下马被自己战马踩踏到亦或者是被后方袍泽的战马践踏。 燕军的冲锋军阵,因为楚军太过急切地溃逃,明显阻滞了下来。 这种情况,其实不应该出现在以弓马娴熟而著称的燕军身上,且靖南军更是燕军之中军纪最为森严的一支。 但奈何猪一般的对手往往会让你也同样呈现出猪一般的操作。 楚人既然已经溃败了,就没必要再冲进人堆里去了,燕军这边是前军降速中军后军始料未及,大家直接堵在了一起。 因为按照靖南军的传统,前军是视死如归的,中军是负责跟上撕开口子,后军则是为了进一步洞穿敌军军阵。 大家整体呈现出的是一种,前军马速最快,中军续接,后军再最后一波莽的状态,然后,乱了,乱了,都乱了。 不过,好在,燕军的这种乱,只是始料未及引起的,其实无伤大雅,因为你的对手,是彻底地溃散。 靖南王的目光,微沉; 这不是大楚皇族禁军精锐。 其他各大国,晋国因为早早的皇权旁落,所以不算,乾国和燕国,其实被称为中央军的京中禁军,反而是战斗力最为拉胯的一支部队。 都城经济和生活都为全国之最,纸醉金迷之下,再坚硬的马刀也会锈蚀; 但楚国不同,楚国的皇族禁军是熊氏的依仗,是皇族能够主导大楚的根基。 若将各大小贵族比作群狼,那么熊氏就是狼王,狼王,必须保证自己足够强壮,才能号令起群狼,才不会被群狼所吞噬。 荒漠蛮族王庭,其实和大楚很相似,只不过蛮族少了楚人的这种含情脉脉的遮掩。 所以, 显而易见, 这支溃逃的军队, 绝不是正儿八经的皇族禁军。 战斗力和数目上,都对不上号。 但尽管如此,田无镜还是下令,追逃,追杀,同时,夺门。 而燕军士卒们也忘却了所有的疲惫,在胜利的刺激下,开始更加兴奋地追杀逃跑的楚人,同时,被分出去的各路兵马,开始夺门。 而郢都的城门,真的太好夺了。 观星楼这里不算,还有好多处相类似的地方,城墙本该是拿来做军事防御手段的依仗,在楚人这里,则完全变成了艺术的附加品。 不怪楚人懈怠城防, 而是因为, 哪怕是诸皇子之乱,京畿这里,其实也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兵戈。 一个从未被外军进攻过的皇城, 真戒备森严防御体系严谨, 那才叫见鬼了。 并且, 不管日后如何, 至少当下, 至少此时, 至少眼前, 曾为不知多少文人骚客所吟诵的大楚郢都, 褪去了其身上所有象征着美好浪漫的各色纱裙, 袒露在了不解风情地燕地蛮子面前。 骑着貔貅立于城外处于大军中央的靖南王, 此时心里忽然想起了一次自己和郑凡站在一起时,郑凡无意之中说出的一句话: 文明, 总会被野蛮所毁灭。 将大燕比作野蛮, 这不是不敬; 而是一种骄傲。 一如当年蛮族王庭左谷蠡王沙拓阙石在镇北侯府门前吼出的那一声: “我本荒漠一野蛮。” 这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百年前,当燕人面对磨刀霍霍的蛮族骑兵时,虽然声称他们是蛮子,但这里的蛮,代表的是一种强大,一种畏惧。 毁灭文明的野蛮, 这里的野蛮,象征着一种力量; 而被野蛮毁灭的文明, 这种文明, 它, 有病。 田无镜忽然有些遗憾, 他遗憾于郑凡现在不在自己身边, 此情此景之下, 如果郑凡也骑着貔貅在自己身侧, 他应该能说出一些让自己觉得挺有意思的话, 亦或者, 就算是他什么都不说, 就站在这里, 他也有一种带着另一个“自己”在见证的感觉。 晋国的国都, 那个破落的衰败的皇族京畿, 没半点意思。 曲贺城、历天城、颖都, 说白了, 没有那种真正的天家气象。 而八百年社稷熏陶下矗立至今的大楚郢都, 才真正的有那种味道。 你看见了么, 大楚国都, 我打下来了。 以后, 你也可以。 ……… “啪!” 清脆的落子声响起。 孟寿的棋艺,没摄政王好。 事实上,孟寿的棋艺,本就很一般。 人这一辈子,能将一件事做到极致,已是殊为不易,其他方面,真的很难再去分出太多的精力。 不是羽扇纶巾的人,下棋,都下得好; 有人忙着做文章,有人忙着做学问,有人忙着学治国,总之,很忙。 摄政王没想着去赢, 只是为了下而下,为了落子而落子,为了继续这盘棋而继续。 双方,其实都没有输赢的概念。 “王上是否好奇,日后史书,会如何记载这一日?” 孟寿问道。 摄政王没回答,而是端起身边茶杯,抿了一口。 孟寿又道: “修史如做人,史官说得好听,叫史笔如刀,但实际上屁股下,依旧坐着的是人家的凳子。” 摄政王放下茶杯, 道; “可知接下来一甲子大楚史官如何写书?” 孟寿问道: “还请王上示下。” 摄政王微微一笑, 道; “朕口述,他誊记。” 孟寿张了张嘴,苦笑道: “那是连凳子,都没得坐了。” 史官,得跪着,听口述,誊写。 身为大夏以来,史官集大成者,孟寿对这个结果,自然是很唏嘘的。 摄政王落下一子, 道: “你说,你那位徒弟,会不会进郢都?” 孟寿摇摇头,落下一子, 道: “臣只教了那徒儿一些文事,武功兵事,可和臣一点干系都没有,这,哪能猜得出来。” “朕觉得,他必然会进去。” “臣觉得,我那徒儿应该清楚,王上您已经有了布置,这是,请君入瓮。” 摄政王则道: “但他,还是会进去。” “王上如此笃定,难不成是打好了招呼?”孟寿笑着调侃道。 但他虽然笑着,眼神里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修史大半生,人都活到史书里去了,他也懒得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了。 摄政王拈起一枚棋子, 道: “就如这棋盘,就算你我不说一言,只看这棋路,你亦能推算出朕想做什么,朕亦能推算出你想做什么。 棋子,还是会继续落下去,因为………” “啪。” 摄政王将棋子落入棋盘, 吐出后面那四个字: “各取所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七章 江湖(上) 一个国家的帝都,往往就是这一个国家的缩影,所谓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这个时代,不出意外的话,都是自帝都起,向四周辐散,呈现递减趋势。 属于楚人的浪漫和情怀,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而浪漫两个字,并非仅仅单纯地特指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确切地说,这只是浪漫之下的一个极小极小的分支。 一如楚人喜欢于风中逆行,两鬓特意留出的长发随风飘散一样,楚人钟爱的浪漫,其实是一种洒脱和无拘束的人生与生活的态度。 这并非是贵族的专利, 只是贵族,可以玩得最为花哨; 孟寿笔下,煌煌大楚,八百年江山社稷,其所钟情的浪漫之下,滋养着的,其实是平日里潜藏于底子下的那一股子民心士气。 大乾开国百余年, 郑伯爷南下攻乾时, 不也遇到过将军堡开做了红帐子却依旧要走上烽火台的堡长? 不也遇到过持枪逆流而上的老者以及本可以活下来却依旧射出那一根箭矢的其子; 大乾的军队和军备,在那一年,表现得很是不堪,但依旧有足够的闪光点,有人愿意,为了这片生养自己的国度,去奉献出自己的光辉。 大楚,八百年,怎会少了这个? 切莫说大楚是贵族之下,皆为奴才;而那大乾,士大夫阶层,文华昌盛。 说白了, 无非是肉食者在更迭自己的名字,换了身不同颜色的衣裳,干的,还是那吸人血而肥自身的一样勾当。 燕军初至, 郢都震动。 高层的权贵,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近乎能和乾国银甲卫对标的大楚凤巢内卫,竟然没能提前将这一则军讯传递回他们的国都; 一时间,隐约猜测出什么的他们,抿了抿嘴唇,发觉,竟满是苦涩; 中层权贵,马上开始奔走,是跑是留,该怎么跑,该怎么留,得赶紧商议出一个章程。 底层权贵,则开始马上去联系自己平日里巴结着的上一层权贵,希望能够给自己指一条路,甭管干什么,捎带着自己一起吧。 得益于燕军来得太快,大楚中枢各项运转还都在,且保持着自己的惯性。 比如,京府衙门内下面一个司的几个小贵族官员在自己司的签押房内讨论要向那个大贵族靠拢共进退时, 司下一个小吏竟然走进来将原本今日需要议的有司议题给贴在了文房墙上: 明凤门向北御道上的桂花树要不要砍? 几个贵族有司贵族老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难临头时, 他们竟然真的在思索, 到底是先带着家眷和家底跑路, 还是先给这桂花树要不要砍拿出一个初步章程? 只能说,大家潜意识里,真的缺少那种敌军兵临城下时的正确反应; 这一点,楚人确实需要向乾人好好学学。 自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北伐大败后,数代乾人,一直都会时不时地做一场燕军铁骑南下的噩梦,再者,前几年李富胜部跃马汴河,也让乾人实地温习了一遍; 而楚人,是真的没经验。 和官老爷和贵族老爷们或长远或短视或惊慌或强壮镇定不同的是, 郢都, 这座大楚皇都内的“江湖”, 展现出了属于江湖人士特有的豪迈和洒脱。 你可以说他们头脑简单, 因为头脑简单上不得台面,往往是江湖在庙堂的一致印象; 但在敌国大军已经来到你的都城外,你再去从长计议的话,仿佛才是真正的脑子有病。 人多的地方,必然有江湖。 江湖,在每个地方的表现,都不一样。 它不是一个地名, 更多时候,其实是一种习气。 江湖人,有江湖上的规矩,而遵照江湖规矩的人,往往又是江湖人。 于江湖中, 有人喜欢于偏远之地开宗立派; 为什么选偏远之地? 因为人口稠密的地方,有一座最大的门派,叫“朝廷”。 但也有人,喜欢在人口稠密的地方建立自己的传承,这类人,通常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半官面身份。 姚子詹曾说过,所谓的江湖,无非是将黑的白的红的,各种颜色的都捣鼓在了一起,江湖嘛,其实就是浆糊。 但吃起来,终究逃不离一个爽脆俩字。 “哐当!” 马家刀馆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马老五扛着自己的马家连环刀走了出来,在其身后,是其一众弟子。 马老五笑了起来, 师傅一笑, 其身后的一众弟子们也就一起跟着笑了。 人,总得在一些时候,去找寻一些存在感。 譬如学舍里最喜欢捣蛋的学生,常做惊人怪状之举博同学一笑,哪怕被先生拿戒尺打了板子,他心里,也是甜的。 都是生而为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不同的感觉。 就如现在, 你们仓皇乱窜, 而我们, 可是准备逆流而上去寻那燕狗拼命的! 街坊邻居当地百姓们越是慌乱,就越是可以显得咱现在的牛不是? 马家刀馆,传承已经五代,之所以能在这郢都天子脚下有自己的传承,刀馆入门弟子三百,各地记名弟子上千,乃是因为马家刀历代都有从军的传统。 大楚皇族禁军的刀斧手,练的,其实就是马家刀改良来的套路。 当然了, 不是说是马家将刀谱送给了朝廷, 而是因为创建马家刀的那位,早年,本就是楚军刀斧手百夫长出身。 自那之后,历代马家刀传人,都会有一小半投身军旅。 这是传统, 也是立身之本。 马老五带着弟子们来到前街,前街有一道牌坊,牌坊上有仨字: 佛手崔! 这条街,也叫佛手街。 一甲子之前,楚皇出郢都巡游,行驾遭遇刺客,御前一名姓崔的侍卫在率众击溃刺客后,更是孤身一人追出去,三日后,带回三名刺客头目的首级。 楚皇问他要什么赏赐,他说,但求平生所学得以传承。 因这名护卫擅长佛手,乃是一种掌法,回宫后,楚皇御笔于郢都中赐名一条“佛手街”,准其开门立宗。 这一代,佛手掌门人亦是那位的后人,江湖人称崔佛手。 因为马家刀馆也在这条街,都是江湖门派,所以彼此之间,就有些不对付。 马家刀馆? 哪里的? 佛手街街尾的! 耻辱! 耻辱! 马老五大吼道: “佛爷在礼佛么?” “呵呵。” 一道笑声自街面一侧传来。 身高马大的脖子上戴一串珠子手里也盘着一串菩提的崔佛手领着一众弟子走了出来。 “还想着等等看,看看你这刀还敢不敢对燕狗亮出来,不错,倒是没让某看轻了去。” “呸!” 马老五对着地面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喊道; “瞎了你的狗眼,我马家刀岂是被吓大的?他燕狗怎么了,他燕狗再厉害,难不成还三头六臂吃俺一刀还能继续活蹦乱跳?” “那可不然,燕人也是有马刀的。” 燕人的马刀,是一种刀的款式; 马家刀的刀,则是刀法。 “娘的,姓崔的,休要瞧不起人,待会儿咱比比,要是我砍下的燕狗脑袋多,以后这条街就改名叫马家街!” “呵呵,那我岂不是亏了?” “还争个屁,城外禁军败了,燕狗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这时,一名身穿道袍手持长剑的男子开口道,在其身后,则跟着一众手拿各种武器穿着也不一的江湖人士。 其实,他们不算是什么江湖人士,他们是漕帮的人,为首那道士,也并不清心寡欲,他姓陈,人称陈莲花。 掌管郢都至觅江那一段的码头,手下三教九流之人众多。 平日里,也会做一些人口贩卖的活计,也放印子钱,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更是会帮一些达官显贵做一些他们觉得脏手的事儿,以此获得来自上面的庇护。 其人的剑术高超,早年间闯荡郢都码头时,就是五品剑客,这些年出手的次数少了,但想来剑术应该更为精进了一些。 陈莲花人品和风评都很差,但在这个时候,他能召集自己手下漕帮的兄弟一起过来准备帮官军打燕狗,至少,于大义上不亏。 马老五和崔佛手也不再言语,带着门下弟子们一同向北门走去,期间,又有不少江湖游侠加入,队伍规模一下子扩充到了千五之数。 郢都够大,人口够多,池塘水足,才能养鱼。 只是当这一群人来到南门时,恰好撞见外面溃散下来的楚军退入城中,后面,燕军紧随其后,倒是没有一股脑地冲杀进来,而是选择第一步控制城门楼。 “直娘贼,杀,杀回去啊!” 马老五吼道。 但没用,溃兵们只顾着往城内跑,压根就聚集不起来。 其实,先前郢都城门外溃散的楚军,有一半脑子灵光的,压根就没想着往城内跑,而是就地在城外溃散了。 因为他们自个儿心里清楚,自己是郢都的最后一道防线,自己都崩了,就算是退回郢都去,那又能指望得了谁来保护自个儿呢? 所以,这会儿逃进城内的溃军,基本上都是傻乎乎的。 燕军顺着溃军的后路进来已经占据了城门,马老五带着一众江湖人士打算冲上去,却被燕人的弩箭所阻。 江湖人士到底不是正规军,一没配合,二没弓弩,三没甲胄,四也没盾牌,空有一身武力,却偏偏发挥不出来。 同时,伴随着占据城门楼的燕军越来越多,虽然他们没有选择一股脑冲杀进来,但看着城门楼两侧越来越密集的黑甲,无论是马老五还是崔佛手亦或者是陈莲花,都放弃了以自身实力突进强行夺回城门的想法。 他们是能突进去,但突进去后,后头的人可能根本跟不上来,到时候等待他们的结局就是被困杀在燕军之中。 恰好这时一名身着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策马而来,在其身后跟着的居然是巡城司的衙役。 巡城司这个职位,每个国家都有,其实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地方的治安队伍,跟后世派出所差不多。 “本官巡城司典尉官秦海,劳请诸位英雄稍安勿躁,我家大人已经去收拢溃军去了,稍待片刻,我等一同发兵打将出去,夺下这城门!” 秦海的上官,就是昭越林,巡城司的上峰衙门,其实就是兵部,而昭越林正好负责这一块。 观星楼上看见燕狗来了后, 景氏那位就马上回景氏在京中的宅邸找老祖宗去了, 昭越林则马上组织起人手准备支援前方禁军和燕人的厮杀, 只是,就连昭越林都没料到,自己这边的支援还没组织起来,前面的楚军就迫不及待地溃逃了。 但不管怎么样,总得做一些事情不是? 马老五、崔佛手和陈莲花见状,只能点头答应。 这其实是一件很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并非特指崔佛手他们这些江湖人士以及秦海这位巡城司的典尉官, 同时也指的是城外的燕军。 在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楚军后,燕军并未快速地入城,只是进行了顺势夺门。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 就算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战场雏儿做燕军主帅,也应该明白乘胜追击的道理。 都已经打到敌国国都门口了, 敌国君臣除非脑子进水了, 否则绝不会在自己都城门口再来玩什么诈败的戏码。 相当于底裤都当掉了,你还在这儿装什么翩翩公子呢? 但燕军却在此时保持着一种极强的克制, 面对这座近乎完全向他们敞开的都城, 这些如狼似虎的燕地甲士们,只能干瞪着眼,不住地咽着唾沫,但就是不能进去。 这是一种煎熬,一种真正的煎熬。 而城内的楚民,面对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却还要继续等待,这,其实也是一种煎熬。 大家都在煎熬着, 甚至巴不得这一刀能够利索点,再利索点! 可偏偏持刀的那位, 却一直没有下达进城的命令。 皇城内外,这么多士卒,这么多百姓,只能因为那个人的意志而干着急。 …… 靖南王没有下令进城,哪怕城门已经在手。 他骑着貔貅,来到自己的中军面前。 伐楚大军,是由靖南王做主帅; 但世人皆知,靖南军,才是靖南王的真正嫡系,靖南王于十多年前接手这支军队,任何一个校尉,都是他亲自考核提拔上来的。 而靖南军中,有一支人数在一万左右的兵马,战时,基本都作为雷打不动的距离靖南王旗帜最近的那一支军队。 靖南军中都以能够进入那里为荣,虽然,他们每次都是冲锋在前,死伤也最大,但他们在冲锋时,距离他们的王爷,是最近的。 靖南王的目光,扫过前方骑士。 “家有妻儿者,出列!” 有士卒策马出列。 “家中独子者,出列!” 有士卒策马出列。 “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出列;兄弟同在军中者,弟出列。 凡出列者留守城外, 凡未出列者上马听吾号,随本王,入城!” 最后, 总计三千骑士得以跟随靖南王入城。 其余骑士,都想去,只要是能陪着他们的王爷一起,他们死都愿意。 但奈何靖南军最重军纪军律,所以那种哭天抢地我也要一起去的场景在这里,没有出现。 田无镜骑着貔貅, 手腕, 向前轻轻一挥, 三千骑士列阵,开始冲入城门。 耽搁许久的燕军入城, 开始了! ……… 昭越林终于收拢了一支溃军,另外,还拉来了一批另一个衙门的兵丁。 而这一批属于郢都的江湖人士,在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热血褪去,偷偷跑掉了两三百人,嗯,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但大部分,还留着,且将附近街面上的门板给拆卸下来,打算做临时所用的盾牌。 后方的衙役和兵丁则拿出了一些弓弩, 不管怎么样,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反攻队伍,在燕人刻意迟缓没有第一时间冲入城的前提下,还是成型了。 昭越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活什么,因为他自己清晰地知道,在城外禁军溃散之后,除非神兵天降,否则偌大的颖都城在燕人眼里,其实就是完全开放的,就是燕人面前的一盘菜,只不过燕人似乎嫌烫嘴还是怎么着了,没急着动筷子罢了。 但昭越林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懒得去参与那些贵族之间的密谋,哪怕,他自己也是贵族之一。 他骑着马,在秦海的簇拥下,举着刀, 喊道: “本官与尔等一起,杀燕狗!” 各路衙役、兵丁、溃军、江湖门派人士在南门处聚集起来的数千乌合之众当即一起举起兵器跟着大呼起来。 而后, 他们再度开始了向南城门的进发。 城门楼和城墙上,燕军弓弩已经准备就绪,下方,也严阵以待。 说实话, 驰骋天下近乎无敌手的大燕靖南军,还真不会将眼前这支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而就在这时, 沉闷的马蹄声传来, 原本在城门下列阵的燕军士卒马上退散开去, 一尊骑着貔貅身着鎏金甲胄的伟岸身影缓缓自城门口驶出, 其身后, 两名执旗手策马扛旗, 一面, 是大燕黑龙旗, 一面, 是靖南王的王旗。 一时间, 先前被昭越林鼓噪起来雄赳赳的大楚义军队伍, 还没真的交手, 顷刻就崩散了大半。 在燕国, 因为靖南王曾自灭满门导致民间风评不好, 常被燕地父母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再哭,再闹,让南侯爷把你吃了!” 殊不知, 在燕国之外, 靖南王的名字, 足以让敌军心涣散。 ———— 这段剧情用大章一口气写完比较合适,但一看时间,就先发出来了,晚上不要等了,明天起来看吧。 晚安,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八章 江湖(下) 靖南王本人和他的王旗出现了, 义军,也在此时开始了崩盘。 燕人不喜靖南王,只是单纯的不喜,但你真要去燕地任何一家茶馆酒肆里去问, 问他们大燕,不,整个天下,谁打仗最厉害? 基本都只会得到一个回答: 南侯! 说这话时,心底,还是带着骄傲的。 甭管咋样, 南侯,是咱燕人的南侯; 甭管咋样, 南侯对外,战无不胜! 这种恐惧夹杂着骄傲,前者的意味,无形中就被冲散了许多。 但对于楚人而言,远的不说了,靖南王两军铁骑打崩了晋地,近的,就说那玉盘城下四万青鸾军正军亡魂…… 那可是楚人的切肤之痛。 再者,楚人国内,撇开对山越百族的战争不谈,楚人贵族之间的战争摩擦,最后,其实都会讲究一个贵族体面。 因为生活在这个“体面”的国度,这个“体面”的环境里,使得楚人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世界,本就应该是这般样子的。 和约, 说撕就撕; 俘兵, 说杀就杀。 大楚这一代大将军年尧,虽说是奴才出身,但看其在平诸皇子之乱时,抓那些皇子跟抓小鸡一样,楚人对他,还是服气的。 但就是年大将军面对那位南侯,都只能龟缩在城内被动挨打,就这,还无法抑制住战局的糜烂。 最让人绝望的是, 南侯那恐怖的实力,单挑之下,击败过晋地剑圣,以武夫之体魄,行此之举,可谓百年江湖头一遭。 一向“野心勃勃”的瞎子,都曾感慨过,南侯在一天,自家就不可能反。 树的影,人的名。 城内的楚人,只知道燕军来了,但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率军孤军深入的,竟然是燕人的伐楚大帅靖南王本人。 本就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态势之下,再竖立起一面靖南王王旗,相当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群由江湖人组成再佐之以溃军的一些年轻有志向官员的人,已经算是当此时下整个郢都为数不多的勇气。 但现在, 这股勇气, 却因为那道身影的出现, 被轻飘飘地吹散。 还是那句话,燕军来得太快,快到偌大的郢都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有效且实际的反应。 哪怕燕军在击溃了城外楚军后,还耽搁了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对于此时的郢都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但不管如何, 任何时候, 胆怯畏缩者往往都是占大多数,却总少不得那些热血上涌慷慨而行的义士。 大楚八百年江山,怎么着也不可能那般不济。 昭越林洒然一笑, 右手持刀,左手抓着缰绳,不顾身边下属秦海的劝阻,直意策动马蹄,想要冲上去。 无他, 求死而已。 楚地贵族的祖上随楚侯开疆,将原本的山越百族全都打进了山沟沟小水洼之处,他们的先人,是披荆斩棘过来的。 富贵风气数百年之后,就是百炼钢也得锈蚀下去,更何况是人的骨头? 但什么东西多了,也都能找出那么几个异类。 昭越林知道自己向前,必死无疑,但他却是笑着向前的。 临了到头, 他发现自己依旧逃离不开这种属于贵族属于大楚的浪漫风气, 这种死法, 很美, 也很浪漫, 不是么? 然而,昭越林并非是冲到最前面的。 当此时, 大局已崩的情况下, 马老五、崔佛手和陈莲花三人,未曾退却。 他们周遭泰半江湖人士跑了,但也有一小半人,在看见这仨颖都城内江湖的“泰山北斗”后,也跟着继续嗷嗷叫地向前冲去。 当初在雪海关, 郑伯爷和剑圣喝茶时,曾学着靖南侯的语气调侃了一句:江湖,在庙堂面前,真的是上不得台面。 剑圣笑了笑, 回应道; 庙堂太高,在天上; 江湖太矮,在地上; 太高的,如云彩,吹口气,它就飘散了; 太矮的,在地上,你的脚踩上去,怎么着也要溅上你一裤管的泥巴。 而眼下, 这群江湖人,无疑就是泥巴。 因为他们是清楚所谓的江湖豪侠在正儿八经的军阵面前,到底有多么的不堪。 马老五祖祖辈辈嫡系以及弟子,都有参军的传统;崔佛手祖上更是楚皇的护卫,他们两位,哪里不清楚一旦精锐结阵之后等待着他们这些江湖高手的是怎样的结局? 人人都艳羡那剑圣雪海关前斩上千野人骑, 但怎可能人人都是剑圣? 再说了, 剑圣自那一日后,可曾再复刻过昔日的辉煌? 彼时乱乱糟糟后路被断的野人骑兵在看见格里木被斩杀后,其实早就慌乱崩溃了。 太多太多的巧合,铸造出了那一战的经典,成为江湖的一段足以传颂一甲子的佳话。 佳话之所以是佳话,正是因为不可得。 他们乌央乌央地冲上来, 骑在貔貅背上的靖南王没有动作, 他的目光,很清冷,已经跳过了面前的一群,落到了自城门楼延伸下去的御道尽头。 那里, 是大楚的皇宫。 昔日,平野伯携公主入燕京面圣。 平野伯笑着告诉燕皇,公主说,这大燕的皇宫当真是比不得大楚的皇宫。 龙颜大悦! 事实,的确如此。 乾国是富饶,地大物博,人口稠密,但乾国立国不过百余年,在那之前到大夏崩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块最为富饶的地方曾经历了六代十二国的纷乱洗礼。 反观大楚, 自楚侯开疆,熊氏立国,大楚就一直在不停地对外扩张。 北,接晋地;西接乾地。 数百年来,郢都,永远安静祥和地矗立在这里,这座皇宫,自然也是富丽堂皇,彰显真正的皇族气派。 但, 这又如何? 终究是被自己打到了这里。 义士们已经冲了上来, 靖南王身侧和身后的骑士们,则开始催动胯下的战马,冲了上去。 得益于郢都大道的宽敞,骑兵在这里,倒是不怎么显得逼仄难以施展。 黑色洪流对撞过去之后,一片血雨腥风。 人,是血肉之躯的,就是武者,体魄可能强一点,但没修炼到那个门槛的话,其实也当不得真。 最重要的是, 江湖中有高手,那么,军中,岂能没有好手? 一轮冲锋过去之后,一部分燕军骑士开始追逃,另一部分则开始调转马头,准备把自己刚刚犁过的地,再来一遍。 “噗!” 马老五一刀斩下一名骑士的手臂,翻身而上,将那名燕军骑士拽下战马,随即,自己本人上了马。 “举!” 城楼上以及城门口,后方的燕军弓弩手张弓搭箭,趁着这个双方错过之后的契机射出。 刚刚翻身上马的马老五用自身气血去格挡箭矢,但伴随着第一根箭矢射入其身躯,其身子一颤,气血滞缓,随即,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很快, 马老五就被射成了一个刺猬,连带着其胯下那匹马,都瘫倒在了血泊之中。 崔佛手在先前一轮冲锋中,连续震碎了四名骑士的胯下战马内脏,随后更是将一名骑士的马刀空手夺下,反手又送了出去,将刀口刺入那名骑士的后背。 但就在下一刻, 军中一名用流星锤的校尉直接将锤子丢出去,铁链当即锁住了崔佛手脖颈,校尉的臂力加上战马速度的加持,将崔佛手整个人提了起来。 掌法离地,就如无根浮萍,四周,早就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生死的燕军士卒马上蜂拥而至,一把把马刀刺入了根本就没穿甲胄的崔佛手体内。 因为郢都只是一座城,所以郢都的这座江湖不大;又因为郢都的人很多,所以郢都的这座江湖,很深。 正如江湖上有四大剑客一样,郢都的这座江湖,也被好事者排出了四大掌门。 不是那种游来行走的游侠,而是得开山立派收纳弟子的那一类才能上榜。 为什么是四大掌门? 那得去问问为什么是四大剑客。 反正是四个,正好是四个,结果就是这四个了。 马家刀的马老五,佛手街的崔佛手,漕帮的陈莲花, 还有一位,是郢都清虚观的二重眉。 他是个炼气士,叫二重眉,是因为别人是一道眉毛挂着,他呢,是两道。 只不过今日,他没出现。 许是忙了,许是困了,许是没听到动静又许是听到了装作没听到。 但现在, 郢都四大掌门,已经死了俩。 倒是陈莲花,其人功夫并非真的比另外二人高出多少,但其战阵经验,是有的,那二位早就当一派掌门许久了,背后,还有宫中或者军中的关系,功夫是没落下,倒是勤练着,但那种厮杀经历,这些年,是真的少了太多。 陈莲花在码头,时不时地会被仇家寻上门来亦或者是被人刺杀,所以,好的身手加上好的意识,才能让其发挥得更为有效。 扛过了第一轮骑兵冲锋后, 陈莲花身边还有一些个漕帮手下,他们算是陈莲花亲自训练出来的帮派死士,此时,在陈莲花的命令下,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强行帮陈莲花开路。 剑,舞得很有灵气,宛若莲花盛开,然而,陈莲花的剑却并非如晋地剑圣和乾国百里剑为主流的那般,讲究个招招致命,反而是三分挑拨,三分格挡,三分穿透,最后,还能留下一分蓄力。 大道很宽,但大道,毕竟又是大道,所以,一轮冲锋之下,接触面,也就那么多。 身边帮派弟兄地得差不多后,陈莲花本人,也在长剑护身之下,穿透了过来。 他的目标, 是王旗下的那位。 陈莲花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战胜那个人,自然也就不会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可以杀死他。 一个巅峰武夫, 他的体魄到底有多恐怖,想想都能让人头皮发麻。 就是剑圣和百里剑在这里,凭他们剑之锋锐,也得一层层先削其体魄,再伺机动手。 陈莲花清楚自己的剑,比传说中的四大剑客,差了太多; 同时, 这也不是单挑。 但陈莲花还是想要奋力一搏,穿过这些燕军骑士的阻挠,去对那位,刺出自己的一剑。 昭越林已经死了, 早早地死在了第一轮骑兵冲锋之中, 死得,毫无悬念。 贵族的身份,九品武者的身份,在这种局面下,无论哪个,其实都不够看。 但躺在地上满脸血污的昭越林,脸上,还挂着笑容。 是的, 这就是陈莲花此时奋力要寻求刺出那一剑的原因。 贵族,有贵族的浪漫; 文人,有文人的浪漫; 他呢, 回首自己前半生, 不该杀的人,没少杀,损阴德的事儿,没少干。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干净,也没稀罕那看似多干净的样子; 但正如他的名字那般, 出淤泥而不染之莲, 反正, 死是肯定会死的,那就让自己在死之前,先满足一下属于自己的绽放。 他出来了, 他向前了, 他的身法很快, 一步步地上前,甚至,还划出了残影。 靖南王身侧的亲卫提刀策马向前,企图拦住他,因为伴随着两轮骑兵冲锋,王爷身前,空出了一片开阔地。 然而,陈莲花没杀人,只是绕过了这数个亲卫。 他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直接,所以,可以心无挂碍,反倒是那些亲卫们,想得有些多,反而会束手束脚。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名持长枪的军官忽然立于靖南王身前,长枪刺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是一个高手,一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哪怕离开军中去往江湖,也能开宗立派! 大燕军中自是人才济济,其实,军中士卒,也是会修炼的。 但个人的实力,在战场的规矩面前,很难真的发挥出决定性的效果。 一如先前死得很干脆的崔佛手和马老五, 他们都是高手, 但却死得很是利索, 因为战场有战场的规矩,他们面对的,是善于结阵久经沙场的靖南军铁骑,且还是正面对抗。 郑伯爷曾和梁程讨论过像剑圣这类高手在战场上的最合适用法,以为自己日后的忽悠找准方向。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雪海关前那一战过于经典,若非梁程及时赶到,剑圣也早就死在了那里,太多太多巧合导致那一战得以大放光彩,但却很难再复制,也不舍得再去复制。 而若是将剑圣投入正面战场, 这就相当于是在后世让一群特种兵或者让一群兵王们扛着敌人的炮火冲锋在第一线,虽说革命不讲究分工,但强行丢正面战场上去体验众生平等,还真是太亏了。 所以,剑圣现在只负责郑伯爷本人的安保,嗯,如果有需要,倒是可以说动他去解决掉一个桩子或者对方的高手。 至于丢兵海里洗澡, 不是没尝试过, 但效果,真的不好。 东山堡一战中,剑圣哪怕出手了,对于战局的影响,依旧很是微弱,远不如金术可那一众骑兵忽然切入。 但你不能说崔佛手等这批掌门他们傻,因为他们本打算是拿自己当奇兵用的,出城后偷袭一下燕军后方什么的,但谁成想城外禁军这般不经打,直接崩了,这就直接导致他们这批奇兵直接成了站在正前方的一群人。 此时,挡在靖南王身前的这位,姓陈,名冲,乃燕地陈家枪的传人。 只是, 陈冲信心满满地一枪刺上去, 却愕然发现, 陈莲花没做丝毫的阻挡。 “噗!” 长枪,刺入陈莲花的身体。 陈莲花将自己的剑,送出。 这不是一把名剑,只是很早以前开始就陪伴着陈莲花成长打地盘的普通佩剑,大楚造剑师的剑,他收藏了一把,但只是收藏,没用,不是不好用,而是用不习惯。 一剑, 飞出。 陈冲转过头,随即,心下一松。 因为,剑,飞得很快,这是对于常人而言的快,但对于真正的强者而言,这把剑的速度,并不快。 在陈冲看来,王爷只需要微微侧个头,就能躲开这一剑。 然而, 靖南王并未侧头以最省事的方式去躲开, 而是整个人自貔貅背上升起, 剑自人下过,却忽然停住了。 倏然间,剑身一滞,停下了,而后,开始颤抖,像是要爆裂开。 那个位置,正好是先前靖南王坐在貔貅上脑袋的高度。 靖南侯一脚踩在剑身, “轰!” 长剑被径直踩入地面。 剑身上先前的颤抖和将要爆裂的感觉没有了,只有一股又一股的鲜血溢出。 不远处, 一座民房的屋顶裂开,一名长须老者飞身而出,其人,脸上,有两道眉毛,二重眉。 他早就来了, 他来得,也最早, 但除了陈莲花外,没人知道他来了。 所以,陈莲花才在最后时刻,为了刺出这一剑,拼尽全力,不惜让自己,被一枪刺死。 因为他自信,自信于这柄提前做好手脚的剑,可以有机会,取了这位燕人南侯的命。 如果, 剑能够在那位南侯的头侧爆开的话。 但, 没有这个如果。 世人皆知,大燕南侯三品巅峰武夫,实力恐怖。 但真的鲜有人知,他其实还略会方外之术。 这里的略会,值得商榷,但田无镜本人,确实是认为,自己只是略会。 他真正所学的本事,是打仗,就是这武夫修为, 嗯,也是略会。 剑圣当初,就是在削靖南王肉身体魄的最后关头,被靖南王以术法强行封禁,最后不得不败走。 但剑圣虽然很快走出了失败的阴影,但他又没那个毛病,会到处跟人去说自己是如何如何败给田无镜的。 而知道这件事的人,真的不多。 郑伯爷是知道的,魔王们是知道的,李梁亭也是知道的,那位一直保护郡主的七叔,也是知道的。 但这些知道的人,他不会说出去。 因为, 一是他们本就不会被套出话的人,二是,这本就没什么说的必要。 三品巅峰武夫,才是靖南王实力的标配,至于那些术法,真的只是小打小闹,陶冶情操罢了。 虽然,江湖人,有一些风言风语,因为田无镜自灭满门那夜,田宅上方,出现了炼气士的波动。 但,那真的不算什么证据,也无法确切地证明什么。 此时, 郢都凤巢内卫衙门库房里,还存着这样一份档案。 那封档案,记录了一件事。 去岁, 郡主入雪海关,途中传闻遭受天断山脉内妖邪作祟,昏迷不醒。 后郡主马车被送到奉新城,似乎是想请靖南王出手解除。 但后来,郡主的马车又离开了奉新城,在颖都,找术士施法,再到回燕京城后,才完全复原。 凤巢内卫根据这则情报,认定燕国南侯是不同这些方外之术的,至多,也就懂一些皮毛。 否则, 你怎么解释那位南侯会对镇北侯府郡主的昏迷,选择见死不救? 这世上, 到底能有谁,能让南侯愿意对自己这位侄女儿见死不救? 只可惜, 剑圣不在这里, 否则若是见到此时一幕必然会发出大笑,剑圣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当初的自己就是被田无镜这一出给翻盘,眼下,居然还有个憨憨想用这种法子来暗算田无镜。 这种暗算,其实极为凶险,因为你在想着暗算人家时,除非对方完全没察觉,而一旦发觉,或者,一旦对方其实有能力运用相同的手段来反制你的话, 那真的就相当于是主动将自己的心脏,交托到了对方的手上。 二重眉飞上屋顶后,又再度想要施展轻功离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肚子,很胀很胀,他的表情,也很是痛苦,扭曲的表情让原本清晰的两道眉毛都近乎贴合到了一起。 田无镜抬起脚, 下方的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想要飞离,但又在顷刻间被田无镜的气机所压制。 脚, 再度落下, 这次, 是真的发力了! “咔嚓!” 剑,被踩成两段。 刚刚飞掠起来的二重眉,在半空中,肚子直接炸裂开,于空中,出现了一片飘散的血雾。 田无镜弯下腰, 伸手, 掸去了靴面上的尘土; 江湖,在田无镜眼里,一直只是凉菜,偶尔有些精致的,能上桌,看似入了席面,却永远无法取代主菜的地位。 不过, 郢都江湖的味道,还行,蛮开胃的。 田无镜没有再翻身坐到貔貅背上, 而是迈开步子, 沿着大道,向前走去。 踏平三大国,一统诸夏,是他自幼的夙愿,为此,他付出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更,失去了太多。 他现在,想要亲自走在这郢都的青砖石板上,去感知,去实打实地踩着,去丈量,这座被自己攻陷下来的皇都。 半辈子的苦, 只为了, 这片刻的甜。 随行自家王爷入城的靖南军骑士重整军列,将自家王爷护在中央。 一人行, 千军行, 自大道向南,行了好远。 大道两侧,一直安稳。 一路行进,也未免过于安静了一些,只能隐约听到孩子和女人压抑着的抽泣,仿佛这座都城的所有血性,在先前的城门口,就已经被那群江湖人士的死,给抽取得干干净净。 田无镜有些觉得不满意, 楚人向来重礼教,讲究复古; 先甭管自己到底是正客还是恶客, 好歹, 来者是客。 就这般清清冷冷地招待,有违楚人一向所自诩的待客之礼。 田无镜停下脚步, 他不满意, 很不满意, 平日里,他是个清冷的人,但却不喜欢这种冷清,特别是在此时; 只可惜, 最懂他的那位伯爷,不在这里,否则,不用自己开口,他就会主动地帮自己去催。 所以, 下一刻, 堂堂大燕靖南王, 就站在街口, 喊道: “楚奴,上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七十九章 残羹冷炙 “让南侯失望了,此刻的郢都,只剩下残羹冷炙喽。” 前方,出现了一鹤发白须的老者,老者身穿一件青色的长袍,右手拄青蛇拐,左手被一个小女童搀扶着。 乾国文圣姚子詹,这是四大国都公认的当代文坛大家,他的字,他的诗词,他的文章,没没问世,都能引得各国文人和权贵争相传阅。 不过,大楚一直都有自己的文华传承,而专司负责这传承的家族,就是景氏。 景氏,家大业大,他不会像其他贵族那般去豢养私兵,因为他们这个家族的依仗,不在于此。 大楚教化、祭祀、礼仪等等方面,景氏,都是当之无愧的大拿。 山越百族,一直被称之为蛮夷一般的存在,景氏先祖曾带着三五随从,孤身入大泽,教化了一批又一批的山越族部落归顺于大楚所代表的文教礼仪之中,让他们认知到自己的野蛮,认知到自己的落后,从而,从根本上否定自己,继而归附于大楚。 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用瞎子的话来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以德服人”; 甚至,“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在瞎子眼里,也有不同的味道。 可能这看起来有些老好人,笨好人,总是在自我反省的意思,但实则不然。 瞎子说,这其实是老祖宗的智慧,因为在古代,咱们就相当于是……灯塔国。 这样一来,万事就都好理解了。 熊氏先皇曾言,景氏,可抵百万兵。 景氏以文教之法,告诉山越人,你们的一切,都是落后的,而大楚,方方面面都是光明的,都是先进的,继而瓦解山越族的反抗意识,相信楚人是来帮助你们耕种,教授你们识字,教导你们礼仪的,是为了让你们过上更加光明的日子。 从而忘记了,楚人现在所占据的广袤土地,其实就是从你们祖先手中掠夺过来的,从而忘记了在边疆,很多仆从军,就是出身于你们;从而忘记了,接下来,原本属于你们部族的山地,被楚人贵族吞并占有,河流,被楚人船只占据,你们想要吃饭,都得去楚人贵族手下做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足够强大。 当你足够强大时,你就可以尽情地玩弄“皇帝新装”的戏码。 景氏的成功,也是建立在大楚一直压制山越百族的基础上的,因为楚军的强盛,所以他的谎言,才更能让人信服。 就像是樊力一样, 他嘴很笨, 但当他举起斧头时, 你马上就会觉得他说的很多话,都好有道理! 反面例子,就是乾国。 乾国文教之盛,堪称东方四大国之最。 但燕人会去仰慕他的文化么? 有个三皇子是这样子的,然后他死了。 就是最底层的燕地百姓,谈及乾国,也都是很不屑的神情,当你不能打,你的军队强壮不起来时,你的文化,就注定输出不出去。 景氏家主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 道: “其实,早该有所察觉了,真的早该察觉了,但偏偏,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啊。 君上, 真乃雄主也!” 大楚摄政王被他妹婿也就是大燕平野伯困在据羊城许多日,京城之中,则因此调拨出了很多军队、官员、工匠等等; 而这些调动,是在摄政王被燕军困住的前提下发生的,可以说,那是最为天然的掩饰。 景氏老祖说这郢都城,让南侯您失望了,因为这里,只剩下残羹冷炙,拿不出玉盘珍馐再来招待远方来的客人了。 因为, 真正的精华, 确切地说, 是摄政王本人认为的精华, 早就已经转移出去了。 景氏老祖,已经是成精的人物了,但在此时,一朝梦醒,也不得不摄政王的这份手笔,心服口服。 以天子之尊,被敌队围住,当城外都是敌国虎狼时,他居然还能借着这个机会,遥控京城,行此瞒天过海之策,为其另起炉灶做准备。 服, 真的服。 景氏老祖“呵呵”笑了笑, 举起自己的青蛇拐, 道: “南侯您真没必要进来,不,但您又必须得进来。” 景氏老祖仰起头, 喊道; “来者是客,怎么着,我楚人总不可能失了待客的礼数,只可惜了,老朽我这道菜,只能南侯您独尝。 不知, 南侯可否赏脸?” “退开。” 靖南王开口道。 前方燕军骑士马上让开道路,靖南王缓步上前。 “南侯您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 景氏老祖说道, “注定俱往矣,何必再在炭盆上,再踩一脚?” “本王来,就是为了溅一团火星。” 景氏老祖点点头, 道: “这道菜,有人弃之如敝屐,难得南侯您愿意品尝,这是,老朽的荣幸。” 说完, 景氏老祖低下头, 对着身边的小孙女道; “来。” 女童看着前方站着的那名身着甲胄的威武男子, 开口颂念道: “忆往昔,先人苦;天子令,持节出…………” 这是楚地的民谣,被收入楚乐之中,讲述的,是楚侯奉大夏天子令开疆楚地的艰难和不易。 伴随着女童清脆的念诵之音, 景氏老祖将青蛇拐丢到地上, 整个人缓缓跪伏下来, 似哭似唱: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倏然间, 一股特殊的韵律流淌出来。 在这一刻, 仿佛这座城,以另外一种生命形式复苏了过来。 它在这里,一坐数百年,历经了不知多少春秋,看着繁衍,看着作息,看着开拓,看着华美; 它是见证者,也是记录者。 自古诗家大才,喜咏物言志亦或借景抒情,抛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其实,是真的有那么一类人,能够在冥冥之中,抵触到一些,本不该存在的灵魂,和它们,交流。 田无镜就站在那里, 任凭其视线之中, 出现了一群身着楚地长袍两鬓头发飘逸的男子,他们纵情高歌,他们借酒消愁,他们赤着脚,踩在这青砖台面上,跳着,欢呼着,恣意地去抒发今日的热情。 有的,在高声吟诵着新作的诗词,有的,则在唱着新收集来的曲乐,有的更为直接,以玉佩当击,敲打着拍子。 兴至高乐处, 玉佩碎裂,掉落一地。 持佩者蹲在地上,心疼地抽泣,其余人则放声大笑,纷纷解开自己的配饰递送了过去。 再来再来, 接起接起, 继续继续! “嗡!嗡!嗡!!!!!” 一座座巨大的石碑拔地而起,楚地习俗,每新拓一地,必刻之于石碑,以告天地神灵。 楚地祖庙,分为三重门,外重门,为祭祀所用,二重门,为皇室大礼所用,如新皇登基、太子册立; 最深处的那层门, 非有开疆拓土之功,为君者,也依旧不得入! 熊氏先祖知道立业不易,所以才立下此规矩。 也因此,数百年来,楚人一直对于对外开拓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因为每一任君王,都不希望自己至临死前,都不得入祖庙内门,生怕自己沦为笑柄。 楚地多水泽,多重山,在没被开发前,其实就是穷山恶水,有时候,为了占据那些地方而兴兵和那里的山越族人开展长年累月的战争,实际上是一种亏本的买卖。 但楚人对土地,无疑是极为贪婪的,每一代君主,其所想要的,其实就是更多更多地占据新的土地,以此能够向先祖,夸耀自己这个后代子孙的功绩。 而贵族分封制,则是最适合新纳入土地治理以及对外开拓的最合适政体。 此时, 这一座座巨大石碑,就是历代楚皇的开疆功绩。 眼下,大楚很多人口稠密的富饶之地,在百年前,本就是穷山恶水,先祖披荆斩棘的进取,才给诸夏,在这块地方上确立了安身立命的根基。 石碑上,刻着那一代楚皇的名字,也刻着为开拓战争立下功勋的贵族名字。 独孤氏、屈氏、昭氏,出现频率最高; 而没有私兵的景氏,则紧随其后。 前三家,以军事开拓,景氏,则以文教收服。 很多人都认为,这大楚四大一等贵族,全凭祖上之功,但其实是数百年来,在大楚对外开拓之中,他们都贡献极大。 石碑上面,除了文字,也开始显现出一道道身影,他们很是模糊,却都宛若真实存在。 景氏老祖抬起手, 喊道; “燕人南侯,这道菜,敢提箸否?” 这不是炼气士的术, 也不是剑客的剑, 更不是什么武者的体魄, 它不是道,更不是法, 而是一种以前存在,现在存在,过去,也依旧会存在的信念。 它不属于宗教门派,因为世间任何宗门的供桌,都没那个资格去供奉他们。 它不具备杀伤, 连踩死一只蚂蚁的能力都没有, 但, 前提是, 你不去理睬他, 一旦你提起筷子, 就等于是将自己拉入到那种境地之中, 你接受了挑战, 就要去直面于此。 这是一种,真正的大气象! 景氏老祖,读了一辈子的书,写了一辈子的字,讲了一辈子的道理,他就是个老学究,但临了这时,却竟然硬生生地来了一出平地起惊雷。 田无镜看着面前的情景, 他现在可以不去理会其他, 走上去, 一脚踹翻那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那个女童肯定也会被吓哭, 这样一来, 此时现在眼前所呈现出的一切,都是镜中花,都乃水中月。 但先前, 田无镜已经喊出来了:上菜。 他就不可能不提起筷子。 他站在那儿, 双手负于身后, 刹那间, 起风了。 仿佛此时, 无数的石碑,无数的印记,无数大楚贵族的先辈,无数的楚辞楚乐,化作山崩地裂的海啸,向他倾轧了过来。 这座城, 这座皇都, 在轻易击溃了城外的禁军后, 身为军神的大燕靖南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里面的问题; 但他还是进来了, 因为有些事, 他必须得进来才能做。 摄政王不是故意将这座都城送给他,是没办法,才退而求其次; 他丢下了,不是不想要,而是知道保不住。 但甭管是丢下的还是保不住, 身为大燕的靖南王, 他都必须走进来, 踩上一脚。 他要将楚人的骄傲,楚人的历史,楚人的自豪,全都踩在脚下。 这一次, 就算补技能灭楚, 但失去了精气神的楚人, 他们日后, 还能拿什么和黑龙旗帜下的滚滚铁骑去抗争? 国, 是疆域, 是人口, 是军队, 是战马,是兵器,是铠甲,是铁匠,是河流,是山川, 但它的根本, 是信念! 景氏老祖大笑道: “来吧,南侯,老朽等着您用你大燕那数百年和蛮族厮杀的金戈铁马豪气,来与老朽这八百年大楚风华, 比一比, 高低!” 田无镜摇摇头, 他没打算那般做。 “再辉煌的过去,也终究只是过去。” 田无镜站在那里, 继续道: “厚古薄今,在本王看来,只是后人孱弱得自我安慰。 大楚八百年,不假; 大燕自立国以来,为东方御蛮,历代先皇亲征荒漠,血染疆场; 但, 都是过去。 以过去比之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当世人当有当世谋,当世谋当有当世勇。” …… 燕京, 后园, 斜躺在御榻上的燕皇,缓缓地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了一边。 边上趁着陛下歇息而正在闭目养神的魏忠河马上睁开眼,蹲下来,捡起折子。 却不敢高声出一言。 …… 北封郡,镇北侯府的院子里。 李梁亭坐在靠椅上, 下方,跪伏着一众新归附而来的蛮族头人。 忽然间, 这些蛮人头目发现, 先前正在听着他们表忠心的侯爷,忽然笑了。 …… 大楚,郢都,御道。 靖南王的身边,又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人,身着黑色甲胄,拄着大刀,眼里,带着真正的桀骜。 一人,身着黑色的龙袍,目光中,蕴藏着的是真正的伟岸。 你以无数人压我, 我以三人阻之; 你以古人做逼迫, 我以当代做回应; 景氏老祖在见到这一幕后,嘴巴当即张大,他很震惊,震惊于眼前这位南侯,他心中所想。 崇古,这里的古,是先人; 而他, 而他们, 是想要自己开创一片新的格局, 他们想要自己,成为一片天下的,真正缔造者。 我不去崇什么古人, 但我的后人,会来崇我。 这是截然不同的一种信念, 所以,眼前这位,才能去自灭满门。 在其身后,已没有来时路,他脚下走的,是新的道路。 景氏老祖先是震惊,随即愕然,再是荒谬,最后,是气急败坏, 他吼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景氏老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潮红,他竟然可以不再依靠着拐杖就站起身,他指着站在他面前的靖南王, 又喊道; “狂妄,狂妄,狂妄! 老夫倒要问问, 你的狂妄, 到底是凭什么!” 田无镜向前一步,在其身侧,燕皇和镇北侯也一同向前一步。 而此时,四周的石碑、文华、英灵也都再度逼迫过来。 田无镜伸出手, 指着前方气急败坏的景氏老祖, 道: “凭本王,现在打进了郢都。” “噗!” 景氏老祖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当即面如白蜡。 而这句话落下之后, 四周, 一切一切的幻象,都在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烟消云散。 仿佛刚刚, 真的只是一场白日下的梦, 不真切,不真实,也不可寻。 任你再多的理由,再多的铺垫,再多的辉煌,这句话,足以杀死一切。 景氏老祖喊不出那种大楚就算被破了国都,大楚也依旧还在的话。 “凭大燕,南下攻乾,如入无人之境。” “凭大燕,一纸诏书,蛮族不敢只马过境。” “凭大燕,三年两战,吞并三晋全境。” “凭大燕,举国伐楚,现今日铁蹄,已入你大楚皇都。” 田无镜缓步走到了景氏老祖面前, 先前的那个女童,已经跪伏下来,开始抽泣。 景氏老祖有些茫然且艰难地抬起头, 道: “呵呵…………其实,我早就输了,如果王上觉得有用,不会不带走我,也不会舍弃了这里。” 连自己的君上,都已经舍弃了过去的规矩、礼仪、辉煌; 他, 还能去争什么, 去辩驳什么? 这本就是一场,必输的对决。 结果,早早地就已经注定了,裁定结果的,还是自家人。 “或许,王上是对的,大楚,需要一场新生,大楚的图腾,是火凤,凤凰,本就可涅槃。” 说着, 景氏老祖又指着靖南王笑道: “你灭不了楚,你,灭不了楚的,大楚,是会复活的。” 靖南王蹲了下来, 他没有去做任何的惺惺之态, 因为没这个必要, 他是胜利者, 胜利者的仁慈,是一种施舍,他不想施舍。 所以, 面对这位景氏老祖临终前的诅咒, 靖南王只是很平静地回应道: “本王,很闲。” “呵呵………是嘛…………有多闲?”景氏老祖死死地盯着靖南王,等待着答案。 “闲到可以,见一次,灭一次。” 景氏老祖沉默了,然后,他的脑袋低垂了下去,大楚文宗,于御道中央,于阻拦大燕铁蹄的路上,阖然离世。 “爷爷…………爷爷…………爷爷你醒醒…………爷爷你醒醒。” 靖南王站起身, 跨过了老者的尸体,往前走。 其身后, 靖南军骑士跟随左右。 没人去理会御道中央那具老者的遗体,以及遗体旁,正在哭泣的女童。 这是一座被征服的都城,同时,也是一座被丢弃的都城。 它的辉煌, 将在今日后, 永远被定格在过去。 靖南王的目光,落在了已经就在前方的大楚皇宫。 那里, 是大楚的骄傲,是大楚的中心,那里面,曾是大楚中枢所在,是大楚祖庙安息之所。 隐约间, 似乎可以听闻有凤鸣在那处皇宫上方悠扬,大楚,早已没了火凤,但,真的是如此么? 一直跟随在靖南王身后的貔貅,喉咙里,发出了阵阵低吼。 靖南王伸出手,放在了它的脑袋上。 貔貅马上温顺了下来, 甚至, 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王爷的手心。 “莫急,就快轮到它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章 大义春秋 郢都的三座城门,被拿了下来,留有一座放在楚人手中。 毫无新意却又往往很好用的围三缺一,至于留出的那个城门,外头,早就布置好了磨刀霍霍的靖南军。 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田无镜并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 当他率军杀到这里时, 这座城,这座皇都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现在的他,只是在走一个流程。 看看那位, 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压轴的菜。 这座城,现在是慌乱着的,但靖南王所行之处,却又无比的安静,冰与火,在这里,泾渭分明。 皇城在前, 这高耸的城墙,这威严的宫门,这一片望下去整齐肃穆的阶道,极大程度地,还原了当初大夏还在时的气派景象。 楚人好复古,尊古礼,从何而来?从大夏来。 相较而言, 无论是燕晋亦或是后来建立起来的乾,除了名义上都自奉为诸夏的传承者,宣扬诸夏正统在我外,其实三国对于大夏的礼法和规制,早就改得不像样子了。 口中喊的是大夏天命,其实心里,早就将此当作一门赚吆喝的生意。 皇城外,有一道巷子,巷子一侧是皇宫,另一侧,则是一座王府。 此时, 王府紧闭, 里头, 应该是有人的。 田无镜不知道这座王府到底是谁家的,但想来能够毗邻皇宫住着,祖上应该曾极为光辉过。 但, 现如今, 当燕人的马蹄已经踏在了皇城的阶面上时,这座王府,却保持着沉默。 而今日, 沉默, 才是真正的主题, 能发声的,敢发声的,才是少数。 其实, 今日若是换做其他燕军将领打入了郢都,就绝不会这般冷清。 尤其是在高层贵族发现他们的王上人很可能已经不在皇宫时,贵族们识时务的一面就会体现出来。 因为大楚贵族的真实底蕴,不在郢都,而在地方上的封地。 他们其实还有谈买卖的本钱,燕皇马踏门阀传递出的是一种君主中央集权的理念,降服大燕,并非意味着你会马上被清算,但下一代燕皇呢?再下一代呢? 贵族们反抗燕国,是因为以他们的政治头脑,早就看清楚了大燕到底准备走什么样的路; 一边,是世袭罔替的大贵族; 一边,是下一代最晚下下一代就会被清算终结的富贵。 如果有的选, 你会选哪个? 但眼前,很多家的家主或者家族精华,本就在郢都里,要真这般被一锅端了,或者说,现在自己就没了和选择下下一代再没? 你又会选哪个? 当事不可为时, 还是选择先活下来再享受享受,不再去顾死后洪水滔天了。 可偏偏为什么打进皇城的,是燕国的南侯? 一个自灭满门的魔头, 一个在玉盘城下屠戮四万青鸾军的杀神, 怎么降? 如何降? 跪伏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再等他轻飘飘的一句“尽诛之”么? 若是今日, 不是靖南王来,而是平野伯来。 以平野伯大楚驸马的身份, 贵族们在看清楚风向后,固然,会有一大批“遗老遗少”选择于大楚殉葬,但绝多数还是会上来套近乎。 说到底, 也算半个自家人不是? 楚人不是不懂得热情,也不是不会热情,而是面对靖南王,他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热情。 故而, 这座城现在分为两个较大的派系, 一派,已经在组织逃难了,从那座城门出去,但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都清楚,这是一条死路。 燕人甚至省去了挨家挨户搜罗的麻烦,直接在旷野上几个冲锋就能完事儿了。 另一派,则叫不动如山派。 投降不是,死命抵抗也不是,就这般坐着,喝喝茶,装作一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样子。 浪漫嘛, 就是要会装, 装样子, 谁不会似的? 只要今朝不死,他日,就又是一桩美谈。 不过,很可惜的是,这座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以去左右它命运的两个人,早就不在乎了。 “馄饨,卖馄饨喽!” 巷子口,有一个馄饨摊。 摊位不大,没座位。 后面,插着一面旗,上面写着“吴记”。 每个国家的皇城外的巷子里,都有老字号。 但不是有铺面的老字号,而是摊位。 上朝前,大臣们自然得起早到宫门口候着,难免肚内饥。 所以,命下人去巷子口买一些吃食过来垫垫饥自是首选。 不是不能从家里带,但从家里带的话,一是少了热乎劲儿,二则是轿子里或者马车里吃东西,摇摇晃晃的,不方便且容易弄脏朝服。 至于说上朝带着厨子和食材过来,那太招摇。 哪怕一些大贵族家里良田万顷,奴仆无数,但在皇城下,依旧得保持一下“一贫如洗”的体面,千百年来,这是为官的必备素质。 所以皇城巷里的这些小摊小贩,就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当然了,不要以为这些小摊小贩就真的是小摊小贩。 能在这里摆摊的,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摊位卖饼或者烙子的,其背后的能量,都大得很,普通的摊贩可付不起这里头的摊位费。 首先,凤巢内卫会审核在这里摆摊的摊贩,审核他们的背景,否则真要弄出个谁下个毒毒死了一群大员岂不是闹出天大的笑话? 二来,皇城巷的摊位,都得竞标的,也算是凤巢内卫的外快之一,在这里,卖早食的,背后都插着旗帜,都是郢都城内的大酒楼百年老店。 靠卖早食,肯定回不了本,你卖得再贵也不可能回本,但因为吃的都是那些朝臣,所以这个广告,这个面子,你得做,你不做别人就会做。 不过, 今日不上朝,也不是这个点,就算是上朝也是这个点,也没摊贩敢出来在这里支起摊子。 可偏偏,一个馄饨摊,就出现在了这里。 下面,是小炉,烧着炭,案子上,有刚包好的馄饨,大的小的都有,各式调料也都备齐了,可以根据主顾的口味加。 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系着围兜,许是常和面粉打交道的关系,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白。 其背后的吴记,其实是老字号了。 很多朝臣听自己的老前辈就说过其刚上朝时就吃过吴记的馄饨, 也有好事者觉得这馄饨味道不错,就去找寻这吴记到底是郢都哪家铺子在这皇城巷支起的门面,但都一无所获。 吴记,似乎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卖馄饨的小摊贩。 但傻子也清楚,这不可能。 但既然查不出,就没人会再继续查下去。 凤巢内卫既然让人在这里卖馄饨卖出了个百年老字号,自然有着他的道理。 今日, 吴记又出摊了, 只可惜, 面前黑压压的一片,不是上朝前的大楚朝臣,而是燕人。 “伯爷饿了吧,来碗馄饨暖暖胃?” 摊主吴麻子热情地喊道。 他不屑去隐藏,也懒得去装模作样。 他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也就没必要再画蛇添足,茶楼酒客喜欢听这般的故事,但当事人却不喜欢傻乎乎地这般去演。 靖南王走了过去, 而此时, 皇宫大门口, 出现了一完, 吴麻子后退两步, 指着这馄饨摊, 道: “令尹老头儿说得没错,其实,我师傅煮的馄饨,比我煮的确实要好吃一些,因为我比我师傅,强上一些。 他临死前,堪堪三品,我呢,比我师傅强点儿。 做什么事儿都是这个理儿, 练功的时候多了,功夫,也就上去了,煮馄饨的时候多了,这馄饨,才会更有滋味。” 吴麻子又扫了一眼这馄饨摊,目光中,带着留念。 靖南王看着面前的这个先前还麻利地煮馄饨的男子, 道: “本王听说,大楚皇城,一直有一道影子。” 大楚皇城,一直有一道影子在守护,它隔绝于凤巢内卫,只忠诚于历代楚皇。 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影子,到底是谁,他到底,在哪里。 现在, 真相大白了。 影子一脉,都是单传,在皇城巷摆摊,卖馄饨。 自大楚立国以来,皇宫,就未曾被政变攻破过。 不是没有政变过,也不是没有政变成功过, 但只要楚皇人在皇城内,他就是安全的。 “五年前,还不是王上的四殿下曾来到我摊子上,吃了一碗馄饨。”吴麻子的目光里,透露出一抹追思,“殿下问,真饿狠了,就是生馄饨,热水烫一下不用煮,也是能吃下去的。 我说: 不成, 煮馄饨,得有煮馄饨的规矩,规矩,是自师傅,自师傅的师傅,师傅师傅的师傅那儿一路定下来的。 馄饨,得煮好,得煮透,煮到火候,才真的好吃。” 楚皇驾崩,诸皇子之乱开启,但那些兄弟们,都一个个地被摄政王击败抓了起来。 皇族禁军,石家,几家一等贵族,都早早地站在了摄政王身后。 可以说, 摄政王,早就是内定的赢家。 但先皇在病榻上,一躺就是数年,这也就意味着大楚,浪费了好几年。 在这几年里, 大燕马踏门阀,攻乾灭晋。 待得大楚准备吞并成国时,刚刚从诸皇子之乱中脱身的楚国只来得及派遣屈天南领一支青鸾军北上。 如果楚国没有“丢失”这几年,如果给那位摄政王多几年的时间,兴许三晋之地的归属,乃至于如今大燕兵临城下的局面,都不会发生了。 吴麻子口中,说出了当年的一件秘辛。 当年摄政王不是没想过提早发动,让自己病重的父皇,早先归天。 但最后, 摄政王还是选择了等,可能,他想等一个名正言顺,可能,他不想担上这弑父的恶名,可能,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没有安抚好朝野和贵族的势力; 当然, 也有可能, 他是没能劝服一个在皇城巷摆摊卖馄饨的小贩。 “王爷,小人今日一直在想一件事,要是小人当年破个例,可能今日,王爷您就进不得这郢都城,叩不得这皇城宫阙了? 小人是想守住这份规矩,因为以前,小人一直坚信,守好这规矩,对这大楚,才是最好的。 但今日, 我想守护的,却因为我的守护,而将要失去。 王爷, 小人斗胆问您一句, 您觉得, 小人做错了么? 小人,应该是做错了吧,王上也应该是认为小人做错了,所以,他才没带小人走。 虽然, 小人是不会走的,但王上连问都没问一声。 唉。” 问着, 吴麻子身上开始宣泄出属于三品巅峰武夫的强横气息,宛若旭阳拔地而起! 一个三品巅峰武夫看守皇城巷, 哪位皇子想要犯上作乱前, 都得先掂量掂量! 田无镜就站在那儿, 独自扛着来自馄饨摊主身上迸发而出的气机, 缓缓道: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一章 盖世!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吴麻子听到这句回答, 弯腰, 作揖, 诚声道: “多谢王爷。” 是非功过,待由春秋评述。 这是一种大自信,同时,也是一种大洒脱。 吴麻子再度直起腰, 气机开始锁定靖南王。 靖南王要入皇城, 他则是皇城的影子, 如果说令尹大人的阻拦,只是属于场面上要走的仪式,那么,对于吴麻子而言,他则是仪式中重要的一环。 因为,他这个仪式比较难完成。 靖南军骑士开始列队,他们已经准备好绞杀高手了。 确切地说, 强者在这个世界,并不算少数,但真正能够让一支军队去严阵以待的,并不多。 先前入城门时,无论是崔佛手还是陈莲花亦或者是马老五,都算是一方高手,但在骑兵冲锋之下,固然能够造成一些杀伤,但自个儿,也难免消陨。 只不过,真正的三品武夫,那待遇自是不同的。 三品武夫的体魄太强,需要先消磨掉其气血。 正如剑圣当初对决靖南王时,是以剑气先消磨其气血,而当初沙拓阙石战镇北铁骑于侯府外,也是先被镇北骑兵消磨掉了大半气血,最后才被李元虎击杀。 这是约定俗成的定律。 世间万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高耸城墙,我就有登天云梯,总能找到克制和应对的办法的。 吴麻子淡然一笑, 将自己的气机从靖南王身上挪开, 转而开始面对前方蓄势待发的靖南军骑兵。 他没奢求去和靖南王一对一地单挑, 先前,令尹大人的要求,有些琐碎不假,但无非是靖南王的举手之劳罢了; 而吴麻子, 并不觉得以骑兵消磨死自己算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说白了, 是人家大军压境至你国都,至你皇城大门口,主动权,就自然而然地在人家手上。 就是这般形势, 就别再去扭捏喊着要什么公平, 否则人家先前攻城拔寨野战大捷的付出, 又算是怎么回事? 靖南军骑士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各自校尉也已经来到各自军列之前,战马的蹄子刨动着地下的青砖阶面。 吴麻子解开了围兜,没什么华丽的打扮; 身为影子,本就不需要太多形式上的累赘。 生于影子下,长在影子下,死,也死在影子下; 所以, 吴麻子很感激,吴麻子的师傅也很感激,也不晓得是前代哪位影子,想出了皇城巷卖馄饨的这个主意; 至少, 让他们可以在阳光下透透气, 就着馄饨的香气, 给一大群早起上朝的衣冠禽兽做吃食, 像是喂鸡。 然而, 靖南王却主动向前一步,阻断了气机。 吴麻子有些意外且惊喜道: “王爷愿意和小的过过手?” 田无镜的气机,锁定在了吴麻子身上,已经表明了态度。 “王爷还真是爱兵如子。” 靖南军骑士们倒是没有嗷嗷叫地请战, 因为靖南王治军森严,他的意志,在靖南军中就是铁律。 最重要的是, 靖南军士卒将他们的王爷奉若神明,他们坚信自家的王爷战无不胜。 田无镜摇摇头, 道: “只是没那个必要。” 这是一种绝强的自信。 吴麻子却好意提醒道; “王爷可知这宫门之内,还有东西在等待着您?” “本王知道。”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王爷可要想好了。” 吴麻子是提醒,提醒靖南王,宫门内,还有一道大菜,一定要在这里被自己消耗么? 是的, 吴麻子并没有决心战胜靖南王, 因为靖南王可是战胜过剑圣的存在。 身为武夫,他当然清楚以武夫体魄去战胜晋地剑圣,到底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 这里还有数千靖南军铁骑,靖南王,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 但如果让吴麻子来选, 他当然希望能够和靖南王交手, 不求什么战而胜之,胜而斩之这种不切实际,但能伤到他,消耗到他,对于吴麻子,对于此时的郢都,对于大楚而言,都是一笔绝对划算的买卖。 最重要的是, 一辈子的影子, 能够在最后堂堂正正地和靖南王打一场, 自己前半生所嗅到的馄饨香气,都值了。 “藏着掖着,待时而动,不合本王心意,为将者,当愈战愈勇。” 吴麻子点头, 道: “小的,明白了。” 这是想拿自己当磨刀石,提前将自己的状态给打出来。 江湖上,确实有那种愈战愈勇的功法,其中以武夫为最,武夫气血是会被消耗掉的,但那种疯魔一般的厮杀状态,也确实能够在无形中将体魄和气血的状态拉升到一种极致。 吴麻子右手摊开, “嗡!” 馄饨摊下的火炉里,一把乌黑的断刀落入其手中。 “此刀,乌崖,乃当年楚侯斩山越族一酋首后所缴,也不知道在我们影子一脉里传了多少代了,此刀遇热而持热,放炉子里,刚好。” 田无镜举起自己的锟铻, 没说话。 吴麻子横起断刀, 单腿蹬地,整个人宛若离弦之箭向田无镜扑了过去。 武者交手,本就没太多的花哨,至少,前期是这样。 乌崖劈砍下来, 锟铻拦截, 两把刀撞击时,四周青砖直接炸裂飞起。 紧接着, 吴麻子不停地挥舞乌崖,一刀接着一刀劈砍下来,田无镜以锟铻,一刀一刀地挡。 双方的刀罡被限制在一片区域中,不停地碰撞和消融。 场面上,确实不够精彩,但往往这种“不精彩”才是真的精彩,反倒是那种剑气刀罡四处乱飞乱砸的,看似很热闹,但实际上是因为交战双方根本就没办法细微控制每一股力量。 吴麻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刀刀劈砍下来,每一刀都蓄在了先前一刀的势上,相当于一层层地叠加。 这不仅仅是给对手带来压力,同时他自身也承受着相对应的压迫,但,这就是武夫体魄,他能吃得住! 相较而言, 田无镜的回刀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样子。 “吼!” 吴麻子发出一声低吼; 刀口蓄势,一击而发! 田无镜身形后退一步,随即,锟铻横扫上去。 “砰!” 吴麻子身形倒飞出去,落地,胸口一阵起伏。 田无镜后退的那条腿,靴子没入地面,又缓缓地拔了出来,重新站直。 “痛快,过瘾!” 吴麻子大笑道。 田无镜依旧面色平静。 吴麻子体内开始出现骨骼的脆响,先前一轮对拼之后,很难说谁真的占据了优势,但吴麻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是吃亏的一方。 并非指的是伤害,而是自己的攻势看似很猛,却都被田无镜借着地面之势引导了下去。 大家的气血,自然是有高有低,但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时,再低,在普通人习武之人眼里,也已经是海量了。 但饶是如此,他的付出如果是十的话,那么田无镜就是以五,绝对不超过六的付出,将自己的攻势给化解了。 过瘾是过瘾, 但你又能清晰地察觉到一种不舒服, 就像是你在大手大脚的花钱享受这种恣意,结果和你家底差不多的人,却在那里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你能清晰地看到一个结局,当你家徒四壁拿着个破碗准备出门讨饭时,对方不说加继续山珍海味,但至少能够顿顿带荤腥。 他, 在算! 只可惜,郑伯爷不在这里,那么,一直在郑伯爷身边保护他的剑圣自然也就不可能在这里。 否则, 若是让剑圣看到这一幕的话,必然会发出酣畅的大笑。 三品巅峰武夫,是能够进他们这个圈子的,所以,是值得一笑的。 因为,当初剑圣就是败在了田无镜的“算”之下。 强者交锋, 讲究的应该是那种恢宏意气,武者体魄横扫八荒,剑气纵横一剑云霄,术法之下天地变色。 这才是强者之姿! 但田无镜动手时,就像是在领兵作战一样,他善于将一切都抽丝剥茧地来算,每一分力道,每一点伤势,他都能算计得很精准。 昔日晋国京畿之外的小树林, 剑圣在削田无镜的体魄,田无镜则在算着以自身多大的损伤去换取剑圣的剑气,最后,时机来临,一招翻盘。 吴麻子换了一个握刀的姿势, 其实, 两个人交手, 不考虑外界因素干扰的话,有些东西,是恒定的。 就比如眼下, 影子的成长,绝不是一帆风顺,上一代影子收徒再培养,断然不可能培养出一个“福王”那般中看不中用的强者来。 但在双方实力差距,至少表面上差距不大的前提下,厮杀经验和方式上,吴麻子清晰地认知到自己不是靖南王的对手。 靖南王要进宫, 他不能让靖南王进宫, 他不能逃,不能闪,不能避, 这样一来,只能以最为愚蠢的方式在这里硬耗。 吴麻子笑了, 他打算换一种方式, 那就是换伤。 换到最后,大概率,也是他输。 但这能够给予靖南王最大的杀伤,相较而言,是划算的。 是你不让麾下士卒来淹我的, 那就不要怪我了。 乌崖一颤, 吴麻子整个人再度袭来, 这一次, 他完全是一往无前。 田无镜退了, 锟铻和乌崖转瞬间碰撞了十余次后,因为田无镜的后退,双方的距离被再度拉开。 吴麻子落地,舔了舔嘴唇。 靖南军骑士开始纷纷用腿夹住马身,准备随时冲杀过去。 “王爷,还是让小的,领略一下大燕铁骑的锋锐吧?” 田无镜没说话, 下一刻, 田无镜身形主动冲向了吴麻子。 吴麻子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泽,刀口横向,直接切了过去。 “轰!” 双方的这一次碰撞,分明都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气势,明明人刀和刀人和人的撞击,却比投石机的巨石空中相撞威势更盛数倍! 锟铻和乌崖,再度贴合在了一起,双方的主人,距离也很近。 彼此之间的气血, 借助着身躯,借助着体魄,借助着刀口,在疯狂地较量着,比拼着。 “王爷为何先前后退?” “不划算。” 田无镜的答案很简单。 你想和我换伤, 但我只想和你消耗气血。 战胜你,是肯定的,那为何不选择成本更低的那一条? “王爷还真是坦诚。” 两人在对拼时,还能说话。 但这并不妨碍双方现在极为激烈的焦灼对抗状态,单看二人脚下,那一层又一层被旋转的气血削去的地面青砖,就能够感知到这片区域里的恐怖。 哪怕此时一个满身甲胄的人靠近,大概也会在顷刻间被搅碎。 “王爷,这是我的最后一战,就这般打?” “就这般打。” “但这般打,不得劲啊王爷!” 你我都是堂堂三品巅峰武夫, 这一战, 注定要被后世所流传, 不说打得花里胡哨那般吧, 但至少, 也该弄个飞沙走石的气象才是。 可偏偏,却打成了最为蠢笨的武夫形象。 吴麻子这真的有些后悔了,还不如让自己在靖南军冲锋中,杀个痛快,也,死得痛快。 这时, 吴麻子察觉到靖南王再度加了力道,他也马上提起气血,以同等的力道扛了回去。 锟铻和乌崖之间,宛若有银蛇交碰,刺耳的爆裂之音,更是让附近不少养鸟人家的笼中鸟直接暴毙。 忽然间, 吴麻子先收刀,刀收,人进,左手攥拳,砸了下去! 田无镜则刀进人退,躲开了吴麻子这一拳,但锟铻,依旧向吴麻子劈下去。 不得已之下,吴麻子只能再度以乌崖相挡,那一拳,也只能打出了半记。 随即, 田无镜再度跟进,双方又再度陷入了刀锋气血对拼的熟悉状态之中。 吴麻子再度收刀,一腿甩出。 田无镜则依旧刀进人退,你可以踹我一脚,我吃你半脚之力,但你可以试试看,我的一记锟铻,能否直接将你斩毙! 吴麻子是想换伤来着,但这般换伤,简直亏到姥姥家去。 所以,第二次尝试脱离接触又失败。 双方都是真正的强者,双方又都是武夫; 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再说什么招式不招式的,再谈什么功法不功法的,已经没意义了。 再玄奥的功法,也就是一拳一脚一刀的事儿。 那种天阶地阶玄阶功法,都是江湖骗子糊弄初入江湖兜里有点儿碎银子的小年轻的。 就连因为魔王在,所以家底子一向很厚的郑伯爷也从未去找寻过什么真正的“天阶”功法以期待越级挑战成功。 因为郑伯爷也明白,无论是军阵厮杀还是单挑,有绝对实力差距的话,你丫根本不用什么多余的动作,直接可以秒杀,就比如剑圣对那些开口就说“想不到堂堂晋地剑圣………”那帮人一样。 而实力差距不大时,比拼的就是厮杀经验和对气血的控制了,你的一拳多少力道,我的一脚多少力道,你能吃我几拳,我能受你几脚。 所以,有魔王在,隔壁还住着剑圣,郑伯爷每天的修炼依旧是重复的练刀,打熬筋骨,再找阿铭练练箭,找梁程喂喂招。 武道,是一种踏实。 这个道理,吴麻子是知道的,但他受不了的是,靖南王这种过于踏实! 踏实得, 有些欺负人! “王爷,若是日后江湖厮杀,都像咱们这般算计着来,这江湖,还有哪门子的精彩?” “你,算江湖人么?” 吴麻子笑道:“对,我不是。” 随即, 吴麻子第三次企图收刀,企图拉开距离,刀收,拳出。 田无镜也是一样的,人退,刀进。 双方,再度毫无新意地又撞击在了一起。 但吴麻子却在此时刀锋一转,想要短时间内再拉一次距离。 只不过这次,他是先出拳,再收的刀,和之前,是反着的。 田无镜右手握刀,刀口贴上,同时,左手攥拳,怼上对方的拳头。 吴麻子却在此时大笑道: “好让王爷知道,为何我这馄饨煮得没有师傅煮得好吃,我有一拳,可开二品!” 三品巅峰,是一个门槛。 门槛上面,是江湖不见却早已划分出来的一二品。 七叔那种一辈子修一剑的所谓强者,都能够以七品剑客之修为强开二品一剑。 那种三品巅峰的强者,自然更为容易地可以去那传说中的二品之境去望一望。 这是吴麻子, 准备好的杀招! 他知道田无镜要做什么, 他也知道田无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双方之间,其实没什么秘密可言。 除非, 某一瞬间,自己可以有力量打破这个平衡! 他甚至不敢提前出这一拳,他担心这一拳之后依旧没能取得效果,所以,先前的几次强行脱离,只是为了做一个铺垫,为这一拳,做铺垫! 田无镜的拳头,没能拦得住这速度奇快的一拳,刹那间,吴麻子的拳头直接向田无镜的头部砸了过去。 “王爷,您,算到这一拳了么!” 田无镜没有回答, 而是顷刻间, 他的身形忽然向前拉动了咫尺距离。 这诡异的一幕,让吴麻子的眼睛瞬间瞪大,这是,二品的气息! 因为这一段距离上的强行腾挪,吴麻子的这一拳可以说是嚓着田无镜的脸过去了,但田无镜握着的锟铻,却因为其主人的前移,也一下子拉近了和吴麻子的距离。 刀锋, 一闪。 “噗!” 一切的一切, 仿佛在此时都静止了。 就连先前那狂躁恐怖的气血绞杀,也陷入了静谧。 秋风袭来, 吹起地上那一层层厚厚的青石灰烬,于半空中,打着那细小的旋儿。 吴麻子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道: “我早该想到的,我的拳头能进二品,你的刀,应该也可以。” 田无镜开口道: “不,我是整个人可以进。” “………”吴麻子。 自以为自己算计了一切,结果,其实都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 这种感觉,很像是与天在斗,怎么斗,都离不开他的掌心。 所以, 这滋味, 很苦涩。 吴麻子现在清楚了,田无镜不想和自己换伤,是真的,但他居然连互相比拼消耗气血,都不想。 他只是在等自己出招,然后,他再拆招。 吴麻子清楚,开二品的代价,有多大,所以,这位王爷,连多开片刻的二品,都不愿意。 他想用一种极为干脆的方式,来结束两个三品巅峰武者的对决,一种,他认为最划算的方式。 “这世上,怎么会有王爷您这种人………” 一个人, 武功,可镇压江湖; 军功,可镇压诸国; 吴麻子惨笑道: “所以………您活该天妒之。” “噗通!” 吴麻子的脑袋一晃, 从躯壳上脱离, 滚落到了地上。 田无镜收刀, 弯腰, 将乌崖捡起。 大楚影子一脉单传宝刀……乌崖。 能和自己的锟铻对拼数百记不损丝毫,可称为对等神兵。 田无镜看着这把断刀, 忽然“咳”了一声, 随即, 缓缓道: “比那把蛮刀,要好。” 感谢夕阳丿灬同学和灬小焱灬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五十位和一百五十一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二章 火凤! “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 靖南军骑士们挥舞着兵器,发出着高呼。 在这个时代,一个军神一般的主帅,那绝对是值得崇拜和跟随的; 如果是一个战神般的主帅,也能起到相类似的效果; 而靖南王, 则是将战神和军神双肩挑起。 再加上那一串彪炳史册的战功加持, 除靖南军外的各路燕军为何也都在王旗之下俯首帖耳也就丝毫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个人的威望, 权势的威望,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黄袍加身, 但在军中, 他就是真正的神祇。 士卒们会觉得,跟随这样的主帅,哪怕是和他一起战死,都是这辈子自己最大的荣耀! 难怪吴麻子临死前,会感慨一句:世上怎会有王爷这种人。 镇北军有六镇,有镇北侯府百年积攒; 而靖南军, 撇开前几任近乎无为而治般的不谈, 真正的靖南军,才不过建军十余年。 但现如今,大燕靖南军的名号,早就掩盖过了镇北军。 这一方面是因为昔日的镇北侯现如今的镇北王需要镇守荒漠, 但前者之所以能够继续留在北封郡,也是因为在其他方向上的战事中, 一个南侯, 已经足够。 大乾的老钟相公刚刚亡故,三边军队加上各路军镇,直接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上上下下都清楚要去北伐帮楚国分担压力,却又偏偏牟足劲儿后没办法去发出。 大楚摄政王以年尧挂帅,那是因为他不信任其他的几位柱国和大贵族。 反观燕国, 南侯挂帅战无不胜的同时, 还能留一个镇北王在北封郡悠哉悠哉地看风景。 真是奢侈, 奢侈到无以复加。 因为,没人会天真地认为,镇北侯,只是吃蒙荫而不会打仗。 像这种军神般的存在,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言,能在一个时期,拥有一个,已经是绝大的幸运,但大燕,却有俩。 当然了,这类存在,往往下场不得好。 想大乾当年的刺面相公,平定西南战局后,也曾磨刀霍霍准备北伐以雪太宗皇帝之耻,结果却被以莫须有之罪名下狱而死。 好马配好鞍, 有这般的军神,还得看看龙椅上的那位,到底有没有这般的气魄去用。 田无镜收起了乌崖,甩手一挥,断刀飞向身后的貔貅。 貔貅张开嘴, 将乌崖一口没入, 随即伸长了脖子,无声地打了个嗝儿。 紧接着, 田无镜走向站在宫门门口的令尹。 令尹脸上挂着笑, 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影子死了,死得没太多的价值。 或者说,这价值,可能不是自己这个不通武事的糟老头所能够看得出来的。 但令尹还是发出了一声感慨: “王爷,您不当皇帝,真可惜了。” 田无镜没有理会。 “王爷,像您这般的人物,早可逆天而行,为何要去做那龙椅上那位的刀? 亲族的血, 它不刺眼么? 它不刺鼻么?” 田无镜依旧没有理会。 令尹张了张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感觉自己现在,有些无能狂吠的意思。 说白了, 言语上的刺激,根本就不能对眼前这位军神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这类人,心如顽石,心境更如那万年寒冰。 但奈何, 他现在除了过过嘴瘾还能干啥? “王爷,您知道您的夫人,是怎么死的么?” 田无镜停下脚步, 不是因为这句话停下, 而是因为他已经走到令尹的面前了。 “全尸,喷血?” 令尹点点头,道:“其实,凤巢内卫也没找到证据,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您……节哀。” 田无镜伸手, 攥住了令尹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手,松开; 令尹的身躯向下落, 田无镜一拳砸过去,砸中令尹的胸膛。 令尹的身躯没有爆裂开, 身体一颤,随即,自其后背位置,喷出一片血雾,溅洒在了宫门上。 “噗通!” 令尹的尸体,落在了地上,全尸保留。 做完这些后, 田无镜没有再多看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而是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宫门。 大楚皇宫, 就在自己面前了。 “开门。” “喏!” 一队靖南军骑士马上下马,开始尝试去推开城门。 另一队则拿出了抛锁,准备尝试攀登宫墙。 不过,城门没有从后头上梢闩,第一队士卒直接将宫门给推开了。 里头,也没有藏着什么暗箭,更没有忽然杀出什么人来,反而显得格外的安静。 貔貅来到田无镜身侧,默默伏地。 但田无镜却摆摆手,径直走入这宫门之中。 靖南军骑士则自两翼,直接冲入宫内,这是为了扩大警戒区域以防止宫内出现其他变故。 但这里面,没有宫女,也没有太监,更没有护卫的身影。 整座皇宫,似乎就是空的。 但很快,就有骑士来报,绕过金殿之后,后面的另一块宽敞区域,有人。 是的, 有人。 这里,插满着旗帜,同时,在中央位置,还有一处凹陷区域。 下面,是一片尖锐的倒刺,倒刺上甚至还泛着斑斓的光泽显然是淬了毒; 而上方,一个木架子上,挂绑着六个成年男子,他们被封了嘴,见到燕军骑士出现时,开始本能地“呜呜呜”起来,还扭动着身子。 除了这六个被绑着的人以外, 还有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太监。 老太监先前似乎是在打着盹儿,被燕军骑兵进来的动静刚刚惊醒,随即,他的目光开始逡巡,最后,落在了靖南王身上。 “老奴,给大燕靖南王爷,请安了。” 老太监有些艰难地起身,隔着老远给靖南王行礼,他的声音,很沙哑,但穿透力却很强。 不出意外,应该是一位术士。 因为在老太监身侧,放着一面令旗还有一面罗盘。 老太监的太监袍子里头,也隐约可见八卦的内衬。 “按照规矩,王爷您得向我大楚殿下们,问个安。” 大楚殿下们? 田无镜的目光,落在了那被绑着的六个人身上。 这是, 六个曾引发大楚诸皇子之乱的皇子们。 他们在起事后,被摄政王一个一个拿下,干脆利索地圈禁起来。 原本,按照正常流程,他们会被圈禁至死,在他们圈禁之后生下来的后代,则能拥有一些宗室资格和身份。 为熊氏这一脉,开枝散叶嘛。 但那是正常流程, 现在很显然不是正常流程, 因为摄政王都已经放弃了皇都提前离开了,为此,不惜捂住了整个郢都大贵族的眼睛和耳朵。 徐徐图之, 摄政王原本也是想的; 但谁叫,形势逼人。 其实,镇南关并不是最开始的,最开始的是在玉盘城下,楚军和野人没能将燕军拦在望江西侧。 接下来, 年尧在面对田无镜时,也一直受挫处于下风。 紧接着, 望江溃堤,郑伯爷率军乘船奇袭荆城,烧了荆城粮草,预示着这场国战,楚人基本没办法获得胜利。 最后,再闻得一支燕军正在快速南下后,摄政王不再犹豫了,干脆将这一切陈旧的东西,伴随着这座陈旧的都城,一并给丢了去。 既然丢了,那就丢个干干净净。 这些个曾经和自己争位的兄弟们,原本养着他们是为了给自己赢得一个“贤”名,现在,没这个必要了,那为何还要继续带着? 老太监笑了笑,弓着腰, 道: “让王爷见笑了,见笑了。” 田无镜伸手,向前一指。 当即, 身侧数十名骑士张弓搭箭,向着那边抛射过去。 但箭矢在飞向那里时,却宛若被一层气流格挡开,落于四周。 木桩子也因此一阵摇晃,随时都可能坍圮。 皇子们惊恐无比地不停“呜呜呜”呼喊着。 老太监则抬起手,稳住了局面,随即,整个人飘然而起,跳到了木桩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田无镜和燕军士卒。 “王爷,切莫心急,我家王上,还有几句话托老奴来传达给王爷。” 田无镜抬头,看着老太监。 “王上说,我大楚看似输在少了一个靖南王,但实则,是输在了国力。为何燕国,以四国之中最贫瘠之土地,最少之人口,却供养出了可横扫四大国的数十万铁骑! 燕国能做到,我大楚,本也可以做到,他燕皇能做到,朕,也能做到。 决胜之地,在庙堂,不在田无镜,也不在李梁亭,更谈不上,那个抢了朕妹子的平野伯。” 田无镜静静地听着,他可以感觉出来,面前的结界,很是孱弱了。 但结界的关键,在于那个老太监手中所捏着的小旗。 只要老太监心念一动,他自己和那六个楚国皇子,必然坠入下方的深渊荆棘之中。 而这座大楚皇宫…… 楚国公主熊丽箐曾言,大楚皇宫比燕国皇宫,恢宏数倍; 这座楚国皇城,自外面,看不真切,但进到里面来看,尤其是在看到这个阵仗后; 才会真的明白, 为何当年那一代楚皇要以“火凤栖于觅江”为由,在觅江江畔,新修一座都城。 这座皇宫, 不仅仅是皇宫, 还是一座大阵。 “大楚输了,朕,也输了,但朕,不会服输,朕很遗憾,因为在朕看来,大争之世,才刚刚开始,而那些朕欣赏的,朕所敬佩的对手们,却已经开始天不假年了。 朕已经可以想见, 在以后的将来, 朕, 会很寂寞。 好在, 朕已经准备好忍受这种寂寞,因为朕清楚,活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田无镜, 你攻破得了郢都, 又有何用? 你, 能守住么? 你背后的燕国, 你背后的晋地, 还能再继续供着你将这场战事打下去么? 甚至, 就连你, 今日你既然进来了, 那朕真的拭目以待, 大燕靖南王爷, 能否在今日,走出这座皇城,走出这郢都! 朕知道, 你明知朕不在,却依旧会进入这座皇城,因为你想,想要将我楚人的骄傲,全都踩在脚下。 朕, 送给你踩, 这份丢失的骄傲, 朕会花十年,二十年,再重新聚拢起来。 到那时, 朕很想看看, 你燕国, 到底还在不在! 朕, 有的是光阴,有的是时辰,大把大把地可以等,大把大把地可以挥霍。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老太监复述完这些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道; “王爷,这最后一句,是老奴听得王爷您在外头和那影子说的话,老奴觉得,这话放在咱王上的话里头,也是贴切得紧呐。 王爷您, 和咱王上, 都是千秋人杰, 千秋功过自然留与千秋去说。 老奴可真是遗憾, 看不到了, 看不到喽。” “你也算是个人物,对他也忠心耿耿,为何,他不带着你离开。”田无镜开口问道。 “老奴犯了错,这既然犯了错,就得留下来受惩处呐,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你,犯了什么错?” “六年前,还是四皇子的王上,让老奴拿一碗羹汤,给批改奏折的先皇喝,啊~” 老太监伸手, 抚摸着自己的喉咙, 话语和神色中, 都带上了一抹追思,包含情绪: “啊~老奴伺候先皇大半辈子了,老奴想啊,先皇走可以,看着这大半辈子的主仆情分上,让先皇走得轻松一点,不好么? 老奴就擅自做主,减了这羹汤的分量; 呵呵呵呵呵……………” 老太监笑了起来, 低头, 看着下方的田无镜, 道: “王爷您猜怎么着?啊啊~这分量,王上早就调配好了呀,让先皇死于疾病突发,弥留个半个月,再高明的太医,也无力回天; 可偏偏, 因为老奴的心软,减了分量,先皇病是病了,但却硬撑着没能驾崩,就在那龙榻上,撑了好几年呐,好几年呐。” 老太监开始抹泪, 哭道; “老奴悔啊,恨啊,您说,老奴当初这心软个什么劲儿啊,让先皇白受了这好几年的苦,又让王上白等了这好几年。 王爷, 您说, 老奴当年要是不犯这个错, 王爷您今日,还能打得进这郢都,能打得进这皇城么? 您说, 老奴这错, 大不大, 老奴该不该留下来受惩呢?” 权力的核心,是一个变化的状态。 司徒雷是向剑圣借剑,一剑杀了自己的老子。 随后, 从容掌握大权,登基为帝; 那是因为在那之前,司徒雷就已经掌握了朝政,更是将自己那两个有威胁的哥哥给贬到了雪海关那儿啃雪去了。 但六年前,还是四皇子的摄政王,或许同样有把握在自己老子驾崩之后,击败其他竞争者坐上那个位置。 但那是建立在他老子驾崩后,大楚上下都需要一个新的皇帝时,那才可以,那个时候,皇子的争斗,那是名正言顺,早点争斗完,早点胜出一个,坐上去,大家还能继续过日子。 但问题是, 楚皇没死,反而在床榻上硬挺了几年。 皇帝没死, 下面, 就不好动了,因为没大义了。 而且,因为这件事,触动了很多方面的神经,朝廷里,明显会有忠诚于先皇的人,比如,皇城巷的影子。 而大贵族们,巴不得自己头顶上有个卧病在床的皇帝,大家既可以维系住明面上的和谐,又不用担心来自皇权的实际威胁。 所以,各方势力,都默认地去维系这一政治常态。 饶是当年的摄政王,也没那个把握,以明面上政变的方式夺下皇位。 他只能等, 等了几年后, 他的羽翼更加丰满, 当先皇终于驾崩时, 摄政王对付那些个兄弟,当真是手拿把攥。 皇族禁军,在先皇驾崩后,站在了摄政王背后。 大贵族们,也都默认了摄政王的能力,默认了其坐上那个位置的事实。 因为,确实需要有人坐。 而且,彼时大燕马踏门阀之后,攻乾再伐晋,给予了楚国极大的压力。 以前,贵族们希望头顶上的皇帝,卧病在床不能理政; 之后,贵族们希望,还是换上一个有本事有能力有手腕的皇帝吧。 只能说, 此一时彼一时, 摄政王最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偏偏,失去了那几年,最为宝贵的时间。 一步落后, 步步落后, 到最后, 这盘棋,是真的下不下去了,所以,摄政王选择了掀翻棋盘,重新开始。 老太监叹着气, 而这时, 田无镜动了。 老太监微微一笑, 手中小旗瞬间燃烧, 顷刻间, 一股强横的气压将这结界给崩坏, 老太监本人连带着六个皇子,一同落入这荆棘深渊之中。 田无镜止住身形, 他终究,没能赶得上,虽然,他事先就清楚,他本就不可能赶上。 六个皇子身体被密密麻麻的尖锐刺穿, 老太监也是一样, 但老太监哪怕脖颈和脸上都有倒刺穿透出来, 却依旧用气浪喊道: “以皇族之血,奠火凤之灵,圣火降临,荡涤污垢,再造乾坤; 天佑熊氏,大楚涅槃!” 六个皇子的鲜血,在刹那间就被抽干没入地下。 而前方大殿屋檐上的那一尊火凤雕塑, 在此时竟然燃烧起来, 一道巨大的火凤虚影,腾空而起,发出啼鸣! 下方, 浑身被穿透的老太监在弥留之际, 笑道: “大楚有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殿上方, 火凤舒展着身姿, 以一种睥睨的姿态, 将它的目光, 落向了下方。 “吼!” 靖南王的貔貅马上向前,冲着上方的火凤发出了嘶吼。 貔貅,是大燕的图腾; 火凤,则是楚国的图腾。 昔日,乾国藏夫子自燕京城外,斩大燕龙脉; 今日,大燕靖南王自大楚皇城,要灭这楚国图腾! 不同的是, 藏夫子当年身边只有一位百里剑,且其二人,未得入燕京一步; 而今日, 大燕靖南王,率铁骑入郢都再进皇城! 前者昔日,斩的是虚妄; 后者今日,灭的是希望! 下一刻, 田无镜手持锟铻, 一跃而上, 对着前方气势磅礴的火凤虚影, 一刀斩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座城,一个人 火凤展翅,炙热的炎浪席卷而出。 但那已经一跃而上的一人一刀,完全是以不闪不避之姿,强行分开了炎浪。 携磅礴之威, 劈斩而下! 火凤发出一声嘶鸣,它居然选择了退避,但尽管如此,其身上,依旧留下了一道迟迟不能愈合的间隙。 田无镜站在大殿金瓦之上,刀口向下,目光,盯着面前那只硕大且在扑腾着翅膀的火凤虚影。 如果说,火凤代表着火,那么,一头白发的田无镜则代表着一种森寒。 寻常人, 见着这种景象,能抑制住不马上倒头就拜就已经算是意志惊人了,但大燕靖南王,见面就是一刀上来! 没有铺垫, 因为, 根本就不需要这些那些的累赘。 莫说田无镜不信这世间真有什么神祇,不信那炼气士毕生所求之真谛会真的存在; 就算这苍穹之上,真有神灵, 已经自灭满门的他, 早就将自己彻底自绝于天下, 就是神真的下凡来了, 他, 也照斩不误! 更何况, 若是神祇也能被斩伤, 那还算是神祇么? 下方, 貔貅急得不停地刨动着四蹄,原本,它应该亲近那道火凤气息,因为双方都曾是千年前存在的灵兽; 血脉之间,是存在着一种认同的。 但如今立场对立,所以,更是不得服气! 对别的兽类,甚至是普通妖兽,貔貅都能不屑一顾,但对这有着火凤气息的存在,那就真的认真起来盘一盘! 只是,它不能飞,上不去,只能在下头干着急,不停地吐出着炙热的白息。 此时, 火凤虚影之中, 竟然传来了一道极为威严的声音: “放肆,竟敢冒犯天威!” 声音悠扬,带着一股子至高无上的意味。 田无镜再度举刀: “装神弄鬼!” 随即, 田无镜又是一身奔赴,对着火凤虚影再度一刀劈斩而下! 火凤再度仓惶而起,但其虚影身躯实在是太大了,不可避免地再受了一记刀罡,身躯上,又显露出了一道极为清晰的缝隙。 “尔敢,尔就不怕天诛之!” “本王,求之不得!” 田无镜再度上前,又是一刀。 火凤再度腾起,其尾巴一半没能逃过,竟然被锟铻刀直接斩碎,化作了漫天洒落的红色晶莹。 这火凤, 看起来, 真的不过如此! 但若是细心的话,可以发现火凤几次闪避都没能完全避开,并非是因为其速度不够,而是它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座金殿的殿顶,而且,其飞起来的高度,也有限制。 也因此,这般庞大身躯,这般狭窄的腾挪范围,它怎么可能完全躲得开? 几次三番地狼狈逃避还受了创后, 火凤虚影之中的声音终于不再那般“高高在上”,而是出现了一种类似人的情绪: “锟铻刀?是乾人?乾人竟然打进来了?” 这时, 另一道声音响起: “是锟铻刀,那位的弟弟继位后率军北伐败了,刀,落入燕人手中了。” 锟铻,曾是乾国太祖皇帝的佩刀,伴随着乾国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打下了如今乾国的疆域; 后其弟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挥师五十万北伐,被初代镇北侯大败,太宗皇帝躺在牛车上逃回了乾国,原本其腰间左配锟铻右配天子剑,结果双双遗落在了战场。 天子剑,没能找到,但锟铻刀,却是早早地被燕人缴获,收入皇室。 田无镜领靖南侯爵时,燕皇将锟铻刀赐下。 “瞎么,下面那头蠢物不是貔貅是什么!” 火凤虚影明明是一个人在说话,却给人一种好几个人在争吵的意思。 田无镜站在那里,没再急着挥刀,目光里,流露出思索之色。 “燕人,燕人怎么打进来的?难不成是乾国被灭了,还是晋国被灭了?” 燕楚原本的疆域格局,两国之间想要大打出手,还真难。 燕人大规模伐楚,必须建立在乾国和晋国某一方被燕国完全吞并的基础上才能发生。 “乾人、乾国?是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国家?是又有新小国称国主了么?” 这像是火凤在自问自答,又像是在互相争论。 “是燕人,燕人竟然打到了郢都来,怎么会这样。屈氏呢,昭氏呢,独孤氏呢?” “我还看见了下面燕人的黑龙旗,是燕人的兵马杀进宫墙里来了。” “我大楚,怎么会沦为这般模样?” “燕人不是被蛮族压着么,他们怎么会打到我楚国来?” 田无镜终于露出明悟之色, 随即, 眼里流露出真正的嘲讽。 此刻,火凤声音中“说话”的人,不是别人,应该是楚国的历代先君。 但, 田无镜右手依旧握着锟铻,左手却在此时掐印,随即,左手食指至于眉心位置,按了下去。 一道蓝光,自田无镜瞳眸之中一闪即逝。 这是“开天眼”的术法,可以破除一些虚妄,看见本质。 这并不算是什么高深的术法,但却很实用。 就比如现在, 如果说这道火凤虚影,是一种介乎于灵与魂杂糅的话,那么,其整体,其实就是一团被割裂下来的火。 虽然可以看出被撕裂过的痕迹,但这一部分,其实是纯色的。 意味着,这是一个被撕裂下来的灵,但它,依旧是“完整”的,它的不完整只是相较于之前,但其本身,并没有杂质。 这意味着,火凤虚影内,并没有存在着其他人的灵魂,也就不存在什么前代楚君灵魂杂糅在一起的情况。 而这时, 火凤似乎也察觉到了田无镜的动作, 当即,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燕地崽子,你在看什么!”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也响起: “呵,他死到临头还不知!” “这里是郢都,朕活着,是大楚的皇帝,朕死了,也是大楚的皇帝!” 这不是楚国先皇们在讲话,因为火凤内,只有唯一的一个灵。 再联想到楚国皇室一直号称身上流淌着的是火凤血脉, 而且, 在亲眼见过熊丽箐后, 田无镜清楚,至少熊氏嫡系血脉里,确实存在着火凤气息,哪怕很微弱,但却是真实的。 所以, 并非是历代楚皇在驾崩后,魂识融入这火凤之灵中被保存; 而是, 那只火凤之灵,一直在借助历代楚皇的龙体,在吸收,在滋养着自身。 因为熊氏嫡系血脉中,就有它的血脉,这血脉,能够让熊氏嫡系皇族在御兽时比常人占据更大的优势,更容易让妖兽臣服于自己。 但那一代代熊氏嫡系之人,其实也是在用自己的一生,温养着那一缕火凤血脉,待得进入陵寝之后,自会被收回抽出。 这就像是在放印子钱,九出十三归。 因为皇帝享有真龙之气,且能为帝君者,其意念绝对超于旁人,也因此,在驾崩后,曾一度伴随着他们从生到老到死的那一缕火凤血脉,宛若见证过一位位帝君一生的观察者,在融入火凤之灵后,很显然没有将“前世”所存在的意识给抹除掉,亦或者说,难免被其所影响。 若是此时瞎子在这里见到这一幕,他会用更简洁地方式去陈述: 这就是吸收了太多人记忆所诞生了多重人格。 “我大燕深宫底下,有一只年迈貔貅,数百年来,我燕人一直以貔貅为引,繁育出貔兽,希望数百年后亦或者千年后,大燕铁骑可以人人骑貔兽冲锋。 人, 终究是人, 畜生, 终究是畜生。 人骑畜生,天经地义。 你楚人, 倒是反着来的。” 田无镜再度举起锟铻, 道: “一个层次的东西, 我燕人拿来当坐骑, 你楚人拿来当祖宗, 如此楚国,还有何必要继续存续?” 似乎是感知到了来自靖南王身上再度冷冽下来的杀机,亦或者是这只被六个皇子血脉刺激苏醒的火凤之灵终于度过了先前的浑浑噩噩。 此时的它, 虽然虚影依旧残破, 但意识之中,却传递出一种极为阴沉的情绪,先前你一言我一语的状态,完全消失不见。 “你若再步步紧逼,吾就彻底放开这大阵束缚,引天火,降天罚,让你身躯成灰,魂魄尽散!” 这是真正的火凤之灵在说话,在彻底苏醒自我意识之后,它开始变得敏锐起来,同时,金殿下方的金瓦,也开始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 郢都城的很多不起眼的角落里, 从地下, 从城墙墙壁处, 探出了一只只凤凰头, 很快, 一股股火油开始自凤凰嘴里流出。 大阵, 其实已经在悄无声息间开始运转了。 火凤之灵的虚弱,是因为它只是被献祭了六个皇子,且还处于阵眼之地; 灵的强大, 需要祭品, 而郢都, 郢都的百姓, 自数百年前, 其实就已经被摆上了供桌! “现在退去,你我相安,否则,整个郢都,将成为你的坟冢之地!” 田无镜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看着面前的火凤之灵, 反问道: “你在拿楚人的命,威胁燕人的王?” 随即, 田无镜将锟铻刺入脚下金瓦之中, 自己席地而坐, 伸手指了指四周,那里,是入夜后今日明显没那般明亮的“万家灯火”。 “天凉了,烤个火。” ——— 明儿争取用个大章把这段剧情写完,莫慌,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四章 平野伯走单骑 (PS:白天有事出了趟门,码字晚了,莫慌,今晚还有) “太后安歇了么?” 摄政王对身边的一个太监问道。 “回王上的话,太后已经安歇了,先前派人来问王上今晚喝了几碗粥,奴才见王上和孟大人在下棋,就自作主张地让粥多熬了会儿。” 摄政王点点头,对孟寿道: “爱卿陪朕进点儿吧。” “谢主隆恩。” 粥,上来了。 不是白粥,而是加了一些配料进去,烹煮的方式也不同,所以很香也很鲜美。 喝粥养身养胃,其实是不错的,但粥和粥,是不同的。 棋盘撤下去后, 君臣二人就着先前下棋的石桌慢慢地吃着。 “以后,再想安生地吃粥,可就难喽。” “是王上您想过这苦日子的。” “嗨,还不是因为原本的安生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是?” “臣,不这般觉得,臣以为,就是清淡白粥配小咸菜,也能吃得可口。而粥好喝不好喝,关键在于这筷子,这碗,这碟,是不是自家的。 臣在楚地一直有几亩田,陈家代为照料,每年出产,也都记在臣老宅账上,臣以前在颖都修史时,经常能吃到自家田里种出来的小米; 臣在晋地,臣在乾国,臣在燕国时,家里也有一老仆,每年都带一袋家里的米给臣送来。 他年纪大了,送不到了,就让他儿子送,现在,是他孙子在给臣每年送了。 说是什么乡愁加进了碗里,那是虚的; 说白了, 还是自家田里所产的米,熬粥才香,香得踏实。” “爱卿这话说得,倒是熨贴,让朕心里舒服多了。” “文过饰非,春秋笔法,本就是史官嘴上不要但却是最拿手的活儿。” “哈哈哈哈。” 摄政王发出了大笑。 少顷, 摄政王搅动着手中的小勺, 道; “将那些,都打烂了,朕就能着手,去做自己的碗筷了。” “臣修史以来,看得最多的,是国势倾颓之下的得过且过,上位者总有千万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开口闭口循序渐进,提笔研磨治大国如烹小鲜; 他们看重的,是精妙的瓷器,仿佛宝贝得不得了,动辄天下苍生为念; 但臣又看到的是,那些人口口声声精美得不得轻动的坛坛罐罐,在打碎了一地后,往往继任者又能很快地给收拢起来。 这天下,真有那么精贵么? 臣觉得,不见得。 他们精贵的,不是这天下,而是………” 摄政王开口接话道: “而是他们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是他们这一族子孙世代的富贵荣华,是他们和天子共治天下的权柄。 让他们交出他们所有的,是不可能的。 所以, 朕只能自己去抢。 这面子上, 必然会不好看。” 孟寿俯身道; “王上,臣编纂四国史书,只看见了四个字。” “爱卿请言。” “成王败寇。” “对,对啊,这世道,其实就是这般,哪里来的什么自古以来,哪里来的永世不变? 大夏当年何等风光,说崩也就崩了; 日后就算是史书说朕苛刻贵族,忘记了当年贵族先祖和我熊氏先祖一同开业之情,毁了天下共享之的承诺; 那燕国呢? 燕国皇帝马踏门阀,不也成了么? 那晋国呢? 虞氏对待封臣如何而封臣如何对待虞氏的? 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罢了。” 摄政王摊开手, 道: “茶。” 两杯香茗端上来。 摄政王端起茶杯,没喝,而是洒在身侧地上。 “以茶代酒,先敬郢都,敬那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孟寿则端起茶杯, 道; “可惜臣老了,否则臣真想为王上身边一待诏,为王上写那起居注。” “是昏是明,还不得明朗呢。”摄政王笑道。 孟寿摇摇头, 道: “史家眼里,没有昏和明,最怕的,是中庸。” “一般,小说家才这般觉得吧?” 孟寿笑道: “拿笔杆子的,都一个样。” …… 昭文通现在很痛苦, 他原本在这里驻扎着对应着那支燕军,应该是燕国平野伯部。 第一次, 楚军可以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去挤压燕军。 昭文通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没吃过猪肉又怎么可能没见过猪跑不是? 可能骑兵在其手里用得没有燕人将领那般精湛,但大概该怎么用,该如何发挥出骑兵的性能,军旅这么多年,家传又这般久远,怎么会不晓得? 所以, 布兵压阵, 骑兵压缩, 昭文通成功地将燕国平野伯部给压缩进了一座县城里。 县城的城墙不高,占地也不大,谈不上什么易守难攻。 但一开始因为担心燕军会趁着自己围城时去尝试突围,所以昭文通选择了最为稳扎稳打地方式,像是侍女扫地一样,一点一滴地将外头的灰尘全都收拢起来。 反正独孤牧那老东西给自己军令就是对住这支燕军,让他们不要再在自家后方乱窜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慢慢拾掇。 同时,昭文通也清楚这支燕军里,有万余青鸾军士卒,是楚军,近乎和燕军的数目相当。 所以, 昭文通也想以步步紧逼,日日施压的方式去将面前的这支诡异的“燕楚”联军给分化开来。 效果, 是很明显的。 这些日子以来,对面叛逃过来的楚军数目不少。 昭文通觉得,再过些时日,等到那位平野伯麾下的士气再低落一些,就能够尝试真正的开始攻城了。 到那时,面前的燕军在失去锐气之后,就不会再是难啃的骨头。 然而, 谁成想, 忽然间一支燕军骑兵竟然从自己后方包了上来。 四万余靖南军骑兵,从行军时的军容上来看,就能清楚地知道这绝对是燕军的精锐。 昭文通麾下兵马散得有些开,但好在燕军来袭,他的外围哨骑提前对本部进行了通知,所以昭文通马上就收拢了部队,撤出了对平野伯军的包围。 而靖南军也因为长途奔袭,人马疲惫,罗陵也就没有直接下令进攻,双方隔着三十多里互相对峙下来。 但不管怎样,这处战场因为这四万靖南军骑兵的出现,使得局势彻底被颠倒了过来。 第一日,相安无事; 第二日,哨骑厮杀; 第三日,已经缓过来的燕军开始有意识地出动压缩楚军。 而昭文通为了避免被内外夹击的情况,不得不再度收缩。 双方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但郑伯爷的围则是完全被解开了。 角色互换, 现在轮到昭文通蜷缩在一个位置,而燕军则在外围开始嚣张。 早些时候,叛逃过去的楚军这次又叛逃了出来,不仅如此,他们还“拖家带口”,带出了更多的一波。 战事持续到眼下这个局面,一波又一波的燕军出现在了楚地腹心,楚人的士气,其实才是受压最严重的。 再者,有了青鸾军的投靠,屈氏带了个头,连大贵族都能投降,这些楚军士卒还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不过,投降来投降去的,只是一种必然会出现的小反应,对大局,并不影响。 除非镇南关里的年尧忽然一拍桌子,反楚投燕,其余人,真的只是“小赌怡情”。 终于, 在布置和完善好下面各部对昭文通部的监控以及对其他方向可能出现楚军的提防后, 罗陵领一队亲军来到郑伯爷的大寨中。 二人先前其实闹过一次不愉快,但其实谁都没放心里去。 私交是私交,打仗是打仗。 他罗陵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靖南王也不可能容得下他成为王旗下嫡系总兵官之一。 再者, 罗陵也清楚平野伯这一仗打得有多不容易,冒了多少的险。 大燕军中的风气,还是很昂扬向上的,能打胜仗,能为其他人所不能为,自然会被尊重。 最重要的是,罗陵也清楚自家王爷对待平野伯,那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以前,他有点想和平野伯别苗头,那其实也是有点儿想争宠的意思。 明明是他先到的……… 只是,现在,再想这些,就没意思了。 他大军刚到的第二日,双方就互派了信使,交流沟通了各自的情况。 罗陵没觉得他平野伯没主动来见自己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他自己主动过来了。 然而, 当罗陵来到平野伯军寨时, 却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平野伯于他罗陵大军到的翌日,就将大军丢给了金术可看管,自己领着几十个亲卫径直向南找靖南王去了! ……… 郑伯爷是真的去了,而且只带了二十名亲卫,另外就是四娘和剑圣了。 或许, 冥冥之中真的会有一种感应。 原本,在罗陵大军出现,郑伯爷长舒一口气,在得知王爷率领另一路大直扑郢都时,还觉得很是过瘾。 这才是王爷的风格,这才是王爷的脾气。 所以, 当晚, 郑伯爷胃口大开, 吃了三碗面,早早地就睡着了。 然后, 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 他看见了火焰,然后看见火焰中,有一道极为熟悉的人影。 在梦里, 郑凡拼了命地对着火焰里的人大喊大叫,但火焰里的人却毫无反应,好几次,郑凡尝试冲入火焰之中,但哪怕自己愿意忍受那种痛苦,却依旧无法拉近和那个人的距离。 噩梦醒来后, 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湿。 魔丸飘浮在其面前。 很明显,这不是寻常的噩梦,如果是寻常噩梦的话,魔丸不会出现,确切地说,自打和魔丸在一起后,郑伯爷做噩梦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 一来是见惯了厮杀大场面,自己的韧性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二来魔丸这种邪物在身边,真的能起到以毒攻毒的效果,你能克服魔丸的影响,其他那些,真的就不值一提了。 上一次做噩梦,还是几年前了,在靖南王自灭满门之后。 苏醒后的郑伯爷就有些浑浑噩噩地坐在床榻边, 四娘端水过来, 郑伯爷不喝。 薛三将剑圣请来瞅瞅,他担心楚人不是会巫术么,别不是眼瞅着正面战场打不过就给自家主上下降头了。 剑圣不通这些,但还是看了看。 然后,没看出什么。 郑伯爷像是丢了魂一样,在床榻边坐了半个晚上。 翌日一早, 郑伯爷猛地站起身,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郢都,他要去追上田无镜的队伍。 身为一军主帅,这真的是很荒谬的一个决定。 起因, 仅仅是因为一个噩梦。 但,更荒谬的是,没人反对。 金术可等一众下面的将领,是没发表意见机会的,他们只能遵照郑伯爷的一切指示。 而魔王们, 无论是薛三还是四娘亦或者是阿铭和樊力,对自家主上的这个决断,都没提出什么异议。 因为他们清楚田无镜在自家主上心中的位置, 再者, 魔王们在观念上,本就和普通人不同,一定程度上,郑凡这个主上的审美和魔王们其实是一致的。 时不时挂在嘴边的那句“大不了以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家客栈”真不是说说而已。 当然了,眼下至少这块区域的大局已定,现在不是昭氏想要吞自家了,而是昭氏在担心自家会不会反吞了他。 郑伯爷这次入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该刷的军功,也早就刷到了溢出。 于大局无碍的前提下, 冒点险,任点性, 又怎么了? 辛辛苦苦打拼出家业,难不成是要让自己过上循规蹈矩守财奴般的日子的? 还有一点,主上没说,魔王们也没说,同时,剑圣也没说。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说出来。 但凡人到一定地位后,他做的梦,意义也就不同了。 比如古代皇帝的老妈,在生皇帝前就得做个梦,哪个仙翁下来或者哪条龙亦或者是巨蟒下来钻进自己肚皮去了。 郑伯爷现在是预备役的一方封疆,这个地位的人,他的梦,常常会有警示意义,甭管准不准,但经常有人拿这个当说头。 另一方面则是,如果说天天是在“坟头”上长大的话,那么郑伯爷本人,更是被群邪贴身环绕。 像郑伯爷这样子的人,就算是不修炼,他的命格也会在后天强行被加硬,否则压根就扛不住这种“恶劣”的环境。 最最重要的是, 田无镜在郑伯爷心中,那近乎是无敌的存在。 做梦, 梦到靖南王大破楚军,甚至大破郢都,都是正常的,而做梦梦到这种带着明显负面暗示的画面,那就明显是不正常了。 自打从这个世界苏醒, 有两个人,对自己是真的好。 一个是沙拓阙石,但沙拓阙石毕竟一直沉睡着,常年躺在棺材里,他的关护,是真的,源于当初自己多磕了一个头,只是,少了一些温度。 对田无镜,那是真的………难以形容了。 来这个世界也好几年了,但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其实还是在的。 对这个世界的百姓,对这个世界的家国,其实都有着一种疏离和隔阂。 唯独, 在田无镜这里, 那真的是一种亲哥一般的感觉。 说走就走, 但这里毕竟是楚地, 燕军虽然在局部战局上掌握了优势,但这里到底还是燕人的主场。 所以,这种无限接近“单骑闯关”听起来很洒脱,但实则也是刀尖上跳舞,万一恰好碰上一支楚人军队,被发现后,很容易就会被包饺子。 阻拦,是遇到过,甚至还有楚军追击过,但都被郑伯爷这边甩开了。 小股骑兵的活动确实是有优势,再者,剑圣还在郑伯爷身边。 不管怎样,原本一直调侃自己战场运气不好所以让阿铭常伴身边的郑伯爷,这次运势倒是不错,身为主将的“裸、、”奔,竟然真的奔成了。 郢都, 就在前方了。 到这时候, 剑圣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果,田无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你会怎样?” 剑圣知道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很不合适。 但一来,他清楚郑凡不是那种普通的内心脆弱之人,自然不用在此时去刻意地维护和关怀; 二来, 他是真的好想问这个问题,很想很想。 高手是寂寞的,也是高冷的,但并非意味着高手完全清心寡欲成了圣人; 只能说, 他们的兴趣阈值比较高一些。 很显然,这个问题现在顶到了剑圣的阈值,若是郑伯爷愿意回答,剑圣甚至愿意答应下一次出征时,他还可以跟着出来混一混津贴好给家里的屋子再翻修一下。 郑伯爷没哭没闹,眼眶也没泛红; 毕竟噩耗又没传来,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甚至,可能自己飞奔过去,看见田无镜后,田无镜会给自己直接来一脚! 打仗呢,你瞎跑什么! 再或者, 和自己算个账, 听说,你和你大舅哥在据羊城下相处得不错,护送吃喝? 这当然是郑凡最想看到的画面,哪怕被田无镜一脚踢成重伤也无所谓。 此时, 面对剑圣的这个问题, 郑凡毫不犹豫地回答,显然,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是多虑了,但还是忍不住去思考了无数遍后果。 “那我就在楚国建十座京观给田无镜做大蘸! 我也要去查杜鹃的死,到底和那位有没有关系! 老子就要变成一条疯狗,凡事沾染上干系的人,欠债的人,都等着被老子咬吧! 然后, 就是, 老子会不惜一切, 将我那干儿子送上龙椅, 无论那会儿龙椅上坐着的是谁!” 话音刚落, 刚过一道山坡, 一行人当即沉寂下来, 前方, 出现了郢都的辽阔, 而此时的郢都, 火光冲天! ———— 凌晨两点前还有,我今晚肯定把这段剧情给个结果,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五章 田无镜 火, 大火, 以一座都城以及它里面的人作为柴料供养起来的大火! 骑在马背上的郑伯爷,眼睛睁得大大的。 如果没有那个梦, 或许郑伯爷会觉得这是王爷大破楚都后,一举焚城! 说不得, 郑伯爷会骑在马上,悠哉悠哉地欣赏着这无比奢侈的“篝火”盛况; 若是兴致来了, 想玩忧郁: 可以感慨一句:燕人一炬,可怜焦土。 想玩情调: 可以拿一尊酒,对着这冲天火光,就着城内凄惨的叫声小口小口地饮着; 想玩澎湃, 可以在军中将士面前演讲,点燃他们的激情! 但现在, 郑凡没丝毫闲情逸致去做这些, 当他看见那火光时, 只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两世为人,说句比较现实一点的话,因为家庭原因,上辈子郑凡和自己爹的感情,其实一直很淡薄,自己老爹也没太多像爹的样子,他自己感情破裂后,常常酗酒,很多时候,可能他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父子之间,也没什么温馨的回忆。 后来,他出车祸走了,其实挺突然的,但一来自己那时候还小,二来……也就是突然吧。 在自己父亲葬礼上,不舍,伤感,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对于自己将从一个“近似”孤儿变成“实际”孤儿的彷徨。 父母亲情,常常被赞美,被以各种各种伟大的比喻去称颂; 但实则,无论是父子情、母子情、兄弟情,只要是感情,都是需要去维护的。 普通人又不是貔貅,不可能面对面地就能从对方血脉里感受到呼应; 感情不维护,不经营,说得现实一点的,父子、母子、兄弟姐妹,过得形同陌路得,多了去了。 但老田对自己是真的好, 你无话可说的好, 有时候, 郑凡自己都很难解释为什么。 瞎子作为旁观者,可能可以去分析出老田的心理,但瞎子不可能傻乎乎地去和自家主上研究剖析。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算计不出来的,不算计的,才是真关系,否则就是个相互利用。 一笔糊涂账,很多时候,也挺美好。 “兴许,田无镜他没事呢。”剑圣开口道,“毕竟,武夫的皮,厚实。” 剑圣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阈值不阈值的问题了,而是当事情发生,当梦的警兆和现实相呼应之际,他是真的有些担心郑凡了。 至于对田无镜, 剑圣可没什么惺惺相惜之感, 他是曾发出过最苦不过南侯的感慨。 但,也就仅限于感慨罢了。 毕竟,田无镜不会隔三差五地来他院子里蹭饭,田无镜也不会给自己的继子带糖食,也不会很娴熟地喊自己媳妇嫂子。 人,怎么可能不分个亲疏远近? 他是剑圣,又不是儒圣; 且就算是儒圣,这会儿也不该是担忧田无镜一个人,而是应该担忧这座郢都城内的百姓才是。 郑凡默不作声, 策马向前。 只是,速度,慢了一些。 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的。 上辈子的自己都敢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理由这辈子越活越回去了, 也辜负了老田对自己那么多次的赶鸭子上架。 但,马速,是不想提起来了。 最好能慢点,最好,再慢点。 四娘在旁边,没说话,她清楚,主上现在不需要旁人来帮他分担什么。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眼眶,有些泛红,越是靠近郢都范围,那空气里弥漫着的烟霾就越是呛眼。 但自家人在这里,郑伯爷也没兴趣去找个理由说是被烟熏的。 如果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去隐藏自己的情绪,去遮掩自己的失态,这日子,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一点。 “其实,我很早很早,就有这种预感了。” 四年前, 田宅, 靖南侯对一众正在吃饭的亲卫下令: “鸡犬不留!” 如果不是见过白天靖南侯和田家人相处的情况,外人可能会觉得大燕南侯和家里关系并不亲厚。 但郑凡是可以看出来,田家或许有田家的毛病,但田家人,对田无镜,是真的好的,靖南侯,也是真的很喜欢和享受这种家的氛围。 不在乎的东西, 毁了也就毁了; 这世间,最大的折磨,无外乎就是让你亲手毁掉你所在乎的美好。 那句: 无镜请叔祖登天。 像是拿刀子,亲自将自己的心,一条一条,还要讲究整齐和对称地割下来。 再之后, 就是杜鹃的死。 凯旋至盛乐城, 庆功时, 收到了妻子亡故的消息, 侯爷一夜白了头。 那一次, 侯爷口中第一次说出了“靖难”两个字。 但他偏偏又不能反,不能真的去反,有些事,甚至不能查,不敢去查。 为了大燕, 为了大业, 为了理想, 他已经自灭满门了, 如果自己再反复, 那先前被自己亲自下令屠戮的亲族,他们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条注定没有后路的不归路,当你走上去时,就下不来了。 听瞎子说过,那一夜,侯爷去看了天天。 父子相见,可能也就那一次。 瞎子说,田无镜不见自己儿子,除了那些猜测的林林总总理由外,其实,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身为人父后,他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起誓,这面黑龙旗帜,得一直在你手上。” 太多太多,极为明显的铺垫了; 旗,早就不知道立了多少杆。 有时候,郑凡只能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你甚至没办法去劝说,也没理由去劝慰;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如果你在那个位置, 可能你最想做的,就是赶紧死了解脱。 但郑凡真心不希望老田死, 他已经习惯了那道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有句话,郑凡从未跟别人说过。 他不喜欢行礼,不喜欢下跪,对别人下跪,是为了以后不会下跪; 但每次向老田行礼时,心里,真的是一点抵触都没有。 这时, 两路骑士包抄了过来,他们是靖南军外围的哨骑。 不过,误会并没有发生,首先是郑凡带着的这些亲卫身上的甲胄,明显是燕军制式的,再者,打前儿的一个校尉直接认出了平野伯。 “参见平野伯!” “见过伯爷!” “见过伯爷!” 郑凡深吸一口气,问道: “王爷人在哪里?” 那名校尉脸上露出了些许焦虑之色, 道: “回伯爷的话,王爷早先率军进郢都了,卑职换队出来时,王爷……王爷还没出来,现在,现在王爷应该出城了吧。” 郑凡不作其他言语,策马向前。 郢都的大火,一时半会儿是烧不完的,甚至烧个几天都很正常,越是靠近城墙,从那些向自己行礼的士卒身上,郑凡就越是能够感受到一股焦虑。 这是一种全军上下的焦虑,这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王爷还没从城里出来。 如果仅仅是城内着火就算了,大家伙不信这种火灾会对他们的王爷造成什么威胁,但问题是,跟着王爷进程的那些靖南军骑士已经出城大半了。 他们出来得早,除了先前厮杀时的伤亡外,火灾对于他们并未造成太大的损伤。 郑伯爷下马后,马上喊来了一名先前跟着靖南王进城的一名参将。 郑凡一边向北门走一边听着那名参将的叙述, 靖南王从进城后到火凤出现的所有经过,终于被郑凡所得知。 一直陪在郑凡身后的剑圣开口道; “所以,田无镜是猜到城里会有火灾,才没有让大军入城?” 面对敌国的国都,却没有让麾下大军进城,这真的很说不过去。 毕竟,靖南王是不会做出施恩于楚人然后借楚地自立为王的事儿的,他没必要对楚人温柔。 当一个国家被打败后,除非是体面的投降,否则它的都城必然会被荼毒。 早年靠着天子脚下过的几代人的安生日子,往往会在王朝崩塌时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四娘则回答剑圣道: “楚国摄政王既然不在京内,楚国皇族禁军主力也不在这里,那就必然意味着城内有古怪,在这个时候不让大军入城是对的。” 一旦大军主力进城,大火之下,得被烧死被熏死多少燕军甲士? 如果是战死,那也就罢了,毕竟大燕铁骑,任谁想啃下他们,自己就先得脱层皮。 但这般被大火给烧死,绝对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那名参将马上道: “在那只火凤出现后,王爷就下令让我们撤离出城,如果再晚一些,或者等火势完全起来后,这些弟兄最后能活着冲出来一半就已经是运气很好了。” “王爷呢,他一直没走?” “回伯爷的话,没有,已经有兄弟们进去找王爷了,但都没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一开始出城,是因为靖南军习惯于服从自家王爷的任何军令,而等到大火忽然升起时,士卒们关切自家王爷,必然会忍不住派人进去查看。 剑圣开口道:“如果这火是那火凤之灵引起的,那么皇城作为阵法的核心所在,必然是火势最重的地方。 而且,田无镜是不会走的,他来这里的目的,一是为了践踏掉楚人的尊严和骄傲,二就是毁掉这座都城。 他所需要的这两件事,都需要他留下来。” “那靖南王还能有希望?”四娘代替郑凡问道。 剑圣摇摇头,道:“这是大阵,这是血祭,这种规模的血祭之下,那只火凤会在短时间内强横到什么地步只有天知道。” 四娘使了个眼色。 剑圣摇摇头,道: “看命吧。” 言外之意,是田无镜想逃,他必然能提前逃出来。 一只火凤, 听起来很稀奇, 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火凤,只是一只灵。 况且, 就算是真正的火凤又怎么了? 那些所谓的“神兽”当年真那么无敌于世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在史料中记载成为燕侯楚侯的坐骑? 都成坐骑了,都被驯化了,这意味着它们也并非如加工传说中那般不可战胜。 但若是田无镜不想走,去主动地逼迫火凤之灵这个阵眼去开启这个大阵拼一个鱼死网破…… 剑圣不是武夫, 他很难设身处地地去思索一个三品巅峰武夫在那种情况下的生还率, 嗯, 他大概……是必死的。 因为剑客的肉身,和武夫没法比。 郑伯爷没说话,但是剑圣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抬起头, 哪怕隔着城墙依旧能够看到上方天幕的亮红。 “让开!” 前方的燕军士卒犹豫之下后,退开了,他们占据着城门位置。 战场残酷的一面,在此时显露出来,因为当城内大火起来后,大批量的百姓想要逃出城来。 先前,燕军忽然杀至,城内,是大家伙心底默认地最安全的地方,但当城内大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猛地窜起时,大家伙又开始惊慌地想要出来。 但燕军把守在这里,用箭矢,用军阵,堵住了城门。 这自然不可能守住所有人出不来,因为郢都很大,有些强者或者少数富贵人家可以用自己豢养的高手来帮自己翻越城墙,然后躲避开外围燕军的巡逻骑士逃出去。 但,能带的人不多,相较于大户或者大家族的人口稠密而言,只能出去几个核心罢了,人多了,必不可免地就会被发现。 郑伯爷主动走入城门,城门这一片,确切地说是城内烧得很厉害,但那也是因为火势快速蔓延的原因,而城墙这边,相较而言是比较空旷的区域。 哪怕那座观星楼正烧出火炬的感觉,但大部分城墙下的区域,还是比较安全的,就是烟尘大一些,但也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所以,当郑凡进来时,看见墙角密密麻麻地都是拖家带口的楚人。 他们出不得城,就只能依偎在这里。 国破家亡,今日,郢都的百姓,是深切体会到了。 这乌央乌央的人群里,肯定还有楚人的溃军以及大贵族隐藏其中。 因为皇城是烧得最厉害的地方,火势是中央最严重向四周蔓延的,而那里,往往是达官显贵府邸的聚集地。 郑伯爷已经看见不少脸上黑漆漆但实则穿着锦服的人蜷缩在人群里瑟瑟发抖了。 还有很多小孩在哭,也有女人抱着孩子。 换做平时, 郑伯爷大概会对这些孩子网开一面,他当初在驻守雪海关时,也是尽可能地收纳晋人流民的。 但现在, 郑伯爷没那个兴致,也没那个心情。 小孩子受大人情绪传染,哭声此起彼伏,这声音,让此时的郑伯爷感到无比狂躁,甚至恨不得抽出蛮刀先大杀一通再说! 剑圣叹了口气, 道: “罢了,我去那观星楼上看看。” 观星楼是郢都的至高点,虽然现在还在燃烧,但因为它太高也太大,所以还真有的烧呢,剑圣打算冒险此时上去,想着能否居高临下看看里面的局势。 剑圣遁走了。 郑伯爷继续麻木地向前一段距离, 大火已经蔓延到这儿的大道两侧民居,前方,有一群人逃了出来,身上穿着的,是楚人制式甲胄。 楚国私兵多,甲胄样式也多。 想来,他们是进去将需要保护的人物救了出来,此时也是有些踉踉跄跄的了。 在他们经过郑伯爷身边时, 郑伯爷抽出蛮刀, 对着面前的几个楚人护卫直接砍了下去。 这几个护卫早就被大火和烟烧熏得迷迷糊糊的了,身体也疲惫不堪,怎可能是郑伯爷的对手,很快就被郑伯爷全部砍杀在地。 那个有点胖乎乎的嘴里还捂着一个湿帕子的楚国贵人则马上跪伏在郑伯爷面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 “噗!” 郑伯爷的蛮刀,自其后脖颈位置,直接捅了进去。 大燕平野伯,现在已经没兴趣去抓什么大鱼了。 懒得去将刀拔出来, 郑伯爷一脚踹翻了这贵人的尸体, 然后直接坐在了其尸体上。 右手撑着自己的额头, 郑伯爷笑道: “没意思啊,四娘,真的好没意思,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一天的,瞎子都不止一次地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过,说老田不死,咱就很难施展得开拳脚。 但我真没想过,他会忽然走得这么突然。 我以为我做好准备了的,我会把天天好好带大,我会让老田安心地走,是吧,老田不也就是看重我的实诚么? 奶粉钱给了这么多,是吧? 但他娘的,为什么呢?” “主上,节哀。” “不是节哀不节哀的,他如果死,他是自己找死的,他是自己不想活了,他去找解脱了!” 郑凡忽然大吼道: “这是喜丧,喜丧,他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受苦了,他不用再去承受内心煎熬了,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放逐,我战死沙场。 你瞧, 你看, 一座郢都, 为他埋骨, 大半个皇城的人,为他殉葬。 这世上, 哪里还能找到比这里更适合他的墓穴? 什么风水宝地, 老田不在乎,也看不上。 他就适合这里, 说不定, 他早就想好了, 在我从望江坐船南下时, 不, 应该更早, 在刚开始伐楚时,他可能就已经算好了。 他想死, 但他又得继续活着,撑着这一切帮大燕开疆拓土,剪除强敌。 现在, 他觉得自己可以卸下担子了。 你看, 楚国皇城都被烧了,过几日后,这里就变成一块白地! 这场战事,如何收尾其实是看燕军自己的意思了,大差不差的结局,不想打了,咱撤就是了。 所以, 他觉得可以了, 燕国门阀被他平了, 晋国被他灭了, 野人被他逐了, 楚国被他打得元气大伤, 乾国,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他觉得他已经做到可以能做的了,他终于可以放手离开了。” 郑凡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我是不是应该再请个杂耍队伍,让他们在这里摆上几天场子,庆贺庆贺?” 四娘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家主上。 “他终于解脱了,是啊,终于解脱了。” 郑伯爷双手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 有些哽咽道; “但我还是不舍得,真的不舍得,还是不舍得!” 他活得很苦, 他应该得到解脱; 但感性上,郑凡还是无法接受田无镜就这般离开人世的现实。 “主上,我们可以向前看。” 见主上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四娘终于开口道: “燕国欠王爷的,咱们代替天天给他要回来,王爷自己不能报的仇,咱们帮他报了;史书上,谁敢瞎描乱写,也得看看那些史官有没有这个胆子。 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 单纯的安慰,没用,你得提醒他,你还能去做什么事。 有事做,就没太多精力去瞎想了。 郑伯爷擦了擦眼泪, 深吸一口气, 然后, 大声对着前方的火海吼道: “田无镜你这窝囊废,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妈的, 你去死吧, 死了好, 死了干净, 死了这世上就干干净净的了,去死吧!!!!!!!” 吼完了, 舒坦不少, 唯一的遗憾是, 没用太多标志性的脏话。 有时候,骂那种脏话才更能方便宣泄情绪,但郑伯爷还是刻意收了,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 郑凡双手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道: “四娘。” “嗯,主上,您说。” “老田死了。” “是的,主上。” “老田真的死了。” “是的,主上。” “老田他死了。” “是。” 郑凡侧过脸,看着四娘,火光映照下,四娘的脸透着一抹红晕,而郑凡的脸上,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违和。 四娘清楚,这是情绪剧烈波动的后遗症。 “挺好,真挺好,没人可以管我们的了,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种田,可以大大方方地保存实力,可以大大方方地拉人头。 不用担心万一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就有人骑着貔貅过来将我脑袋给摘走。 什么狗屁的大燕, 什么狗屁的大局, 以后, 谁他娘的都别再想让老子去替他卖命! 因为, 唯一一个能够让老子心甘情愿去卖命的人,他死了,他没啦! 以后,我就只为我自己而活,为自己开心去活。” 世人都认为,是靖南王在一直提拔平野伯爷; 但实际上,这世上,只有靖南王,才能够让平野伯去真心实意地做事。 不去计较个人得失,不去计较家底得失,甚至,让一向惜命如金的郑伯爷一次次地去以身犯险。 郑凡站起身, 背对着那成片燃烧着的屋舍, 看着四娘, 其身后,是大火通亮, 但其正面,却无比阴沉, 郑伯爷伸出手, 指着天, 一字一字道: “以后,再没谁能拿捏住老子了,相信我,今日的事,很快会传出去的,很多人会高兴,高兴于田无镜死了。 但老子会让他们明白, 明白他田无镜, 和咱们比起来, 到底是多么的仁慈善良! 他田无镜,就是个废物,这个不敢那个不敢,那个犹豫这个迟疑的,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妻子对不起自己儿子; 老子不会, 老子以后, 绝对不会像田无镜那个废物一样, 明明有那么大的本事,却把自己整成这世上最苦的一个白痴。” “哦,是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六章 ! “哦,是么?” 声音,自背后火海中传来。 熟悉的语气, 熟悉的音色, 甚至, 还是熟悉的那种不经意; 郑伯爷没急着转过身去看,而是笑着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对四娘道; “你看,每次都是这样,一说他坏话,他就冷不丁地出现,我就知道这次也是一样,所以,我是故意的。” 四娘微微一笑,即使她清楚,这绝不是故意的。 先前的那种歇斯底里和极致的阴郁,并不是可以随意装出来的,那是真情流露。 其实, 先前的一瞬, 四娘自己也迷茫了。 因为主上先前呈现出的那种心境,无疑是魔王最喜欢的。 无拘无束,是彻底的无拘无束,玩的界限,将不再有边界。 大家可以领着军队一起高歌, 真玩儿脱了,大不了退回去于山野之间开一间客栈。 迎来送往那些可能一个月都不会出现几次的旅客, 修炼,聊天,打屁, 这种日子,要是真过腻了,大不了重新做个规划,若是时局有变,说不得再出山玩儿一把。 帝王将相开口闭口,以天下为棋盘,但说到底,他们其实并没有下棋者的那种闲适心境。 但, 魔王们有。 只是, 四娘也清楚,绝对的自由就是没有自由; 看着眼前主上的喜极而泣,身为“他”女人的自己,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在不确定未来的洒脱到底是不是自己等人真正想要的生活前, 先维系住眼下的局面,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 眼下还不赖。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转头。 他看见自火幕之下,走出来的田无镜。 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熏黑,也没有按照常理而言应该是一身烧伤,甚至,看起来,也没有东倒西歪。 有些人, 会有很多面具,不同时候戴上不同的款式; 且绝大部分人都有人生低谷, 再强大精致的人,在其重病时,也会看起来很是虚弱; 唯独田无镜, 似乎他在任何的时候,任何的地点,都是田无镜。 他就站在那儿, 然后, 他就永远站在那儿。 如果是别人,郑凡兴许会觉得是那人在装。 因为郑凡自己就是个很喜欢装的人,在府邸时的懒散悠闲,在雪海关军民面前的昂扬奋进。 但田无镜不会, 对于其他人而言,是那种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但对于田无镜而言, 无非是下意识地挺直自己的腰杆, 不痛苦, 不勉强, 在他眼里, 本就该是这样。 没有激烈的拥抱,也没有大笑连连, 郑凡虽说自己先前是故意的, 但真实情绪之下, 依旧是显得有些恍恍惚惚。 没死啊, 还在啊, 他娘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兴许, 这一幕将会成为郑伯爷自己的人生巅峰, 而且, 也确实是巅峰。 郑凡右手攥拳, 上前, 抡起, 对着刚刚走出火海的田无镜, 直接砸了过去。 “砰!” 拳头, 砸中了田无镜。 没卸力,也没收力,毕竟,郑伯爷自己心里清楚,自个儿牟足劲儿的一击,对于靖南王而言,无异于在挠痒痒。 然后, 田无镜被击飞了出去。 “………”郑凡。 “飞”,是个形象词,带着夸张。 如果是剑圣那个级别的强者对决,被抽飞,被打飞,倒是真的很贴切。 但郑伯爷没那种开山的力道, 只是, 田无镜被一拳打倒, 给人的视觉冲击力, 真的像是高耸的山岳,忽然崩塌了下来。 随即, 是郑伯爷心底忽然升腾起来的剧烈恐惧。 午后喝茶或者夜间饮酒,常常为了烘托茶香和酒气,感慨几句人生还真是奇妙无常。 但郑凡可真不想自己成为这奇妙中的一环, 万一老田没被火凤烧死, 挺着一口气出来, 却被自己一拳打死, 这简直荒谬到将人生浸泡在了酱料铺子里,反反复复地上下揉搓。 “我艹!” 回过神来的郑伯爷马上冲过去,将倒地的田无镜扶起。 还好, 田无镜没露出弥留之际的那种神色, 甚至, 对于郑伯爷对他先前的那一拳,他也懒得去计较和理会。 郑凡是什么意思,能够将纷乱战局都抽丝剥茧下来以应对的靖南王怎么可能不清楚? 只是过于去计较这些,牵扯这些,或者说,张口说出来这些,真的没这个必要。 “王爷,你没死啊。” 郑伯爷问完后, 自己都笑了。 田无镜则看了一眼郑凡, 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为一军主将, 擅离职守, 丢下部队不管, 冒险赶到这里, 这是军中大罪! 郑伯爷想也没想,直接答道: “做了个梦,梦到王爷你被火烧死了,就来了。” 小六子曾说过,父皇年纪越大,身体越差时,其实就越是想要那种来自真正意义上的父子关切之情。 这是人之常情,天子,也是人,他也无法免俗。 只是,上位者对于这种情绪,在其需要时,他是高兴的,但当其不需要时,这种情绪,会让他觉得厌恶。 一是因为上位者做很多事情时,他得摒弃很多作为人的情感,不得被干扰。 有史以来,绝大部分被史家被读书人所称赞的仁君,他都有一个特点:屁事不干。 二是因为上位者天生的孤独感和危机感,人穷时,想着谁会打自己的主意?人富时,仿佛谁都想占自己便宜;帝王拥有海内,这种不安全感,就更强。 但郑伯爷懒得去理会这些, 同时, 他也清楚靖南王也不会去理会这些。 是的, 因为靖南王的扶持,郑伯爷的发展,得到了很多的好处。 但同时,郑伯爷也没少脑袋系在腰带上去拼命; 说句不好听的,别人没了机遇,或者没抓住机遇,那很可能就一辈子蹉跎。 而郑凡没这个苦恼,开局自带七个魔王,想平平淡淡过一生都是一件极难的事儿。 话到嘴边, 田无镜也就没有再去追责郑凡擅离职守的罪过了, 这其实是他以严厉军律治军的大忌; 因为, 他不可能去杀郑凡。 与此同时, 郑凡也清楚田无镜不会杀自己,所以,才大大方方地将实情说出来。 “王爷,你没死啊。” 郑伯爷又问了一遍。 此时的他,虽然搀扶着田无镜,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股子的不真实感。 用一句极为俗套的台词去阐述: 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很想,本王死?” “没,就是我觉得,王爷您可能想故意找死。” “本王给了它机会,但它还是没能杀了本王。” “………”郑凡。 “这场大火,郢都,得被毁了。”田无镜说道。 “这倒是省了咱的事儿了,不过,属下觉得,这可能是摄政王故意的。” “他想另起炉灶,我们想早早地将战事了结,各取所需罢了。” “我那大舅哥,是个有主意也有本事的,可能十年二十年后,他就能缔造出一个新的楚国,一般来说,中兴之主自带中兴格局,王爷你可得保重好身子,少不得日后还得您继续出来撑台面。” “十年,二十年?” “人,总得给自己一个信念,活下去。”郑凡说道。 一场大梦, 一场大火, 且还趁着你身体看似没什么大碍却虚弱至极的机会, 很多话,就可以说开了。 “郢都被毁,楚人比我们更打不下去,这场仗,何时收尾,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年尧大军不可能北上,只能硬着头皮选择南下稳定局面。 镇南关,可不攻而破。 有你守着镇南关, 你这大舅哥,翻不起什么浪花。” 没人比田无镜更清楚郑凡的能力。 世人都以为平野伯是在他靖南王的看重下才能屡立战功成长起来的, 但实则平野伯的很多军功,完全是靖南王放任之下的神来之笔。 都说燕国南侯,用兵如神,且实力恐怖; 但燕国的平野伯,在治理地方和军事上,也都是可称精绝。 最重要的是, 他很自私。 一个有极强能力且无比自私的人,坐镇镇南关,坐镇晋东,楚国,以及那位摄政王,绝对会无比难受。 寻常武夫,再能打仗,坐镇这块近乎被打烂的晋东地盘,也很难发挥出太大的作用。 唯独平野伯,有擅长沙漠上养鱼的能力; 他在, 晋东可安。 这是靖南王在开战之前,就做下的规划。 这一仗,打完,这里,他早就挑选好了谁来驻守。 甚至,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和朝廷里的那位达成了共识。 也因此, 才有楚国公主熊丽箐入京受封,郑凡成为正儿八经的驸马爷,这是在名义上,对楚地的影响进行官方盖章; 才有成国大将军的封号,这是在实际上,为日后主政晋东之地,在晋东这块区域,开府建牙的铺垫。 上位者之所以为“上”,因为他们站得高,他们看得远。 从伐楚一开始,靖南王就近乎是押着平野伯去打首功,打战绩,将原本溢出的声望,彻底巩固和推高。 为封侯封疆造势,让各方面,都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但对于这些, 郑伯爷自然是想要的, 因为曾在北封郡待过的原因, 所以郑伯爷很早就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侯府。 但问题是,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很多时候你没办法一手抓,只能抓一个主要的。 “您是知道我的,您得在,否则,我肯定不着调。” “呵。” “我是说真的,我现在还不确定,您这次千里奔袭过来,到底是为了打郢都,还是您早就想好了的,在这里看看,选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坟墓。” “扶本王起来。” “好。” 郑凡搀扶着靖南王起来。 “仗,还没打完。”靖南王开口道。 “但仗,迟早会打完。”郑凡提醒道。 “乾国看似不堪一击,却必然能耗,楚地这位摄政王,壁虎断尾,实则有大韬略,西部荒漠,蛮族小王子率军这几年东征西讨,想要重塑蛮族王庭荣光。 大燕身上,还有三晋之地这块负担,国势看似顶烹,实则随时都可能倾覆。 今年晋地大雨,燕地干旱, 大燕, 很难。” 会打仗的将军,绝不会只盯着打仗,确切地说,当一件事,你做到极致后,其实,就已经出圈了,这就是格局。 “王爷,但在我看来,楚地这一战,就算是我们现在就开口议和,楚人想要复原,没个十年,是不可能恢复元气的。 乾国得等他下一个刺面相公出来,前提还得是不会被文臣们构陷致死; 蛮族王庭东征西讨,荒漠很大,部族很多,想要有心东进,也绝不会是近期; 燕晋多天灾,只要不打仗,总能熬得下去,山贼乱民起个事儿,无非是宣泄一口怒气,平定了就是,我还真不信,他们能得野火燎原之势,他们也配?” 大燕野战精锐还在, 只要镇北军靖南军在, 百姓再民不聊生,能怎么反?反了又怎么样? 这就是现实。 镇北军不反,靖南军不反,姬家脑子不进水自己不反自己; 说句不好听的, 大燕百姓全都扯旗造反,也真不够两支铁骑犁一遍的。 大燕又不是异族政权,不是蛮族或者野人建立的国家。 秦亡,说是天下苦秦久矣,但陈胜吴广嗝屁后真正挖下根基的是六国贵族; 汉亡,黄巾起义平定后,真正推翻大汉的是地方割据势力,明面上的汉朝臣子大汉忠良们; 隋亡,十八路反王闹腾,最终夺取天下的李渊和杨家本就是亲戚。 说是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 只要楚乾不全力以赴北伐,只要蛮族不忽然间凝聚起来东进,大燕就算再天灾,朝廷自己不乱,想要亡国,那真是太天真了。 再难的坎儿,熬一熬,也就能过去了。 “照你所说,这就天下大安了?”田无镜问道。 “但这不一定是好事。” “不是好事?” “因为王爷您很可能接下来没仗打了。” 田无镜沉默了。 没仗打了, 田无镜会做什么? 他, 还能做什么? 大概率, 会又回到历天城的那座老侯府里,继续坐在门槛上,看院子里的花草盛开再败落。 一想到那个画面, 郑凡就心疼。 那次,侯爷一夜白头。 同时, 最最可怕的一幕就是, 不打仗了, 靖南王的存在,本就难以被上位者真正容得下。 杜鹃的死, 查不查? 密谍司的一郡掌舵,竟然是乾国银甲卫的暗子。 乾国银甲卫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怎么不说哪个皇妃也是银甲卫的暗子呢? 怎么不说三皇子的那位知书达理的母亲,她也是银甲卫的暗子呢?怎么不说早年喜欢舞文弄墨交友文士的三皇子本人,也接受了银甲卫的训练和培养呢? 就算这件事上,真的能掰扯得干干净净。 成, 可以。 但靖南王自灭满门,一个连满门都能自灭的人,除了当今燕皇,谁敢用? 燕皇敢用,燕皇也能压得住,那是因为当今陛下叫姬润豪; 下一代呢? 下一代燕皇他能压得住靖南王么? 那么, 当燕皇身子骨明显不行的时候, 他是否会去担心, 他的继任者, 能否将自己立起来的山头,给制服呢? 当国家需要对外用兵,一场一场国战之时,就是再对“靖南侯”三个字讳莫如深的百姓,都清楚靖南侯能打仗,都清楚大燕,还需要南侯。 而一旦接下来不打仗了呢? 为国,为了大燕,奉献了一切,结果,马放南山后,换来的,就是他付出一切所为的国,根本就没有他可以容身之地。 靖南王是什么人?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郑凡的言外之意。 当即道: “你,想做什么?” 郑凡撒开手,田无镜的身子微微一晃,却还是站稳了。 郑伯爷后退三步, 单膝跪伏下来行礼: “末将请王爷,就此死在郢都!” 此时, 这里四周只有大火,没有外人,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也都敢说。 最重要的是, 你田无镜, 暂时没有了能够一脚踢爆我郑凡脑袋的能力。 田无镜笑了, 道: “你,翅膀硬了。” 语气,很平静,但却有着一种决绝。 “王爷,您没发现么,您死在这里,其实是最好的交代,对各方,都有一个交代。” 您死了, 就可以抽身了。 “本王,从不屑于去给别人交代,郑凡,你觉得本王是一个会自欺欺人的人?” 自灭满门,这罪孽,是他田无镜亲手制造的。 这孽, 他来还, 他会还, 战死疆场,为大燕一统诸夏后,他会还! 他已经在叔祖面前,在田家满门面前立过誓, 田无镜, 绝无善终! 他是自愿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世上所有的路,都是有头有尾的。 之所以没有退路, 是因为他不会往后退, 不往后退, 不转身, 后路, 自然也就没了。 否则, 他田无镜就不是田无镜了。 “王爷,大战,这几年不会发生了,就此死去,对大燕,对朝廷,对陛下,都好,也算是,都有个交代了。” “王爷,天天也在家里,在等着你呐,我只是个干爹,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你看,我媳妇儿就在这儿呢,要不是怕耽搁打仗,咱早就准备要孩子了。 我要是有了孩子,肯定不会对天天好的,肯定紧着自己孩子不是?” “王爷,天天真的很可爱的,自小就没生过病,打小就自己和自己玩儿,乖巧得很,带他,真的一点都不烦。” “王爷,杜鹃姐为什么会自己上天虎山,为什么会将孩子交给剑圣?因为她不想让您为难,她知道您的苦。 她希望,您能过得安稳,您能和孩子,一起过得安稳,她不想彻底堵死您的所有的路。” 田无镜站在那里, “还有,王爷,真不是拍您马屁,反正平日里我拍您马屁的次数也多,这会儿,咱就不拍了。 我这人呢,性子其实挺凉薄的。 这世上,至今为止,也就俩人无缘无故对我真心好过,拿我郑凡当兄弟,当晚辈看待,护着我。 一个, 已经躺棺材里了。 王爷………”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压制一下自己的泪腺, 道: “哥, 您别也躺进去, 成么?” 田无镜摇摇头, 道: “不可能。” 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再多的恳求, 都无法压制住田家那一夜的惨叫声。 他不挂帅, 他不接旨, 宣旨太监死在自己侯府门口都无所谓。 一声令下,四万青鸾军战俘尽数杀了也就杀了。 有些话,有些情,对别人有用,对田无镜,没用。 郑凡咧开嘴, 笑了笑, 他站了起来, 道: “那就请王爷见谅,属下,打算用强了,趁着您现在,还不是您的时候。” 靖南王的强大, 可以让凤巢内卫和银甲卫完全放弃“刺杀”这一选项。 但终于, 他虚弱了一次, 郑伯爷甚至难以想象, 下一次想等到田无镜这般虚弱时, 得是什么时候。 甚至, 下一次, 自己还能不能赶来, 还能不能救, 或许, 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虞化平,帮我一个忙,帮我看着他,困住他,带走他,我答应你一件事,日后我治下百姓,十六岁以下者,不得从军出征。” 已经从观星楼上回来的剑圣,抱着龙渊,从一侧灰墙后缓缓走出。 他笑道: “成交。” 田无镜看着郑凡, 道: “平野伯,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本王,否则,本王不会从你的愿。 退下去吧, 收拢军队, 仗, 还没打完。” 郑凡侧着脸,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道: “也不晓得刚刚我说的那些话,王爷您到底听没听到。 我刚刚说了, 自此以后, 谁都别想拿捏我, 我就为自己而活, 我得活得尽兴,活得开心,绝对不活得憋屈。 成, 您可以不答应, 您尽可不答应。 我让剑圣现在将您打晕,将您困住,将您带得远远的。 您是对的, 我不会杀您, 我郑凡的刀,永远不会对着王爷您。 剑圣也不会杀您,您也清楚。 他会带着您,在楚地,远远地流浪。 等到哪一天, 您恢复了一些, 剑圣困不住您了。 您可以回来, 然后, 您会看见, 我郑凡,我大燕的平野伯,已经投靠了我的大舅哥,我已经成了大楚的驸马,成了大楚兵马大元帅,年尧,都得在我下面! 您会看到, 因为我的反复, 我和年尧合力,将这次入楚的燕军,尽数葬送! 大楚顺势北伐, 晋东之地尽入燕土! 接下来, 大燕和晋地灾祸不断,民不聊生, 我将为楚国继续北伐, 打过望江去! 您可以不答应,您可以回来,您可以再重头收拾,从头到来。 好啊, 那属下我倒要看看, 这一支伐楚大军全军覆灭后, 您一个人, 还能不能再在内忧外患之下,支撑起这个大燕!” 郑凡将自己的蛮刀从身边那个楚地贵族的身上拔出, 刀口在自己甲胄上擦了擦, 道: “别人可能会以为我郑凡在虚张声势,在故意恐吓人, 但您是知道我郑凡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您心里清楚, 我到底敢不敢说到做到。 现在, 您要么什么都别说,您就沉默着; 要么,您尽可再喊一句:本王不答应。 您想喊就快点喊, 喊完了………” 郑伯爷将蛮刀直接刺入地下, 喊道: “我好叛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无题 郑凡的话,掷地有声; 似乎,他还从未这般和田无镜说过话,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带着谨慎和小心偶有一点点真情流露。 但不管怎样, 话, 已经说出来了, 说完后, 郑伯爷还有一阵空虚和落寞感, 但终究是, 舒服了。 蛮刀, 就插在面前的地上。 郑伯爷的目光,平视着田无镜。 田无镜依旧站在那里,也在看着郑凡。 两人, 隔着不远, 就这么对视着。 剑圣怀抱龙渊,一副看戏的姿态。 世间的戏,能够值得他去看的,不多,但眼前这一出,确实是难得的景,难得的人,难得的词儿,不好好看看,真可惜了。 四娘默默地站在主上身后,时不时地,还要警惕一下四周有没有其他人靠近过来。 至于说郑凡说的那番威胁的话会不会成为现实, 这么说吧, 主上的好恶是魔王们这个团体的最高准绳。 对于魔王们自己而言,其实是没什么心理压力的,也谈不上舍得舍不得,就像是玩积木,好不容易堆起来后,到头,还是会推倒,享受的,只是这个过程。 太注重结果,拘泥于结果,被结果所反绑架,这不符合魔王们的审美。 大家伙每个人,其实都有那种拍拍手,直起腰,看着苍茫一片甩甩头的那份洒脱。 但, 不可否认的是, 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对视。 起先郑伯爷蛮刀插入地面,说话带吼,带决绝,确实将气势给提了上来。 然而, 对视时间久了后, 哪怕是旁观者,也很容易地可以看出来,双方的气势,再度开始此消彼长。 自家主上雄起一阵后, 又慢慢地开始被田无镜反客为主。 呼…… 四娘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的主上,虽然成长得很快,但到底还是不能和靖南王去相比。 不过,魔王们可不喜欢自家主上是靖南王的翻版,那日子,就没啥意思也没奔头了。 主上所起到的作用是粘合剂,而不是单纯地大魔王加一。 郑伯爷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现象, 哪怕他依旧绷着脸, 哪怕他目光依旧严峻, 哪怕他意志依旧坚定, 但老田人就站在那儿不动,就这么看着你,你的气势,就已经不可自抑地往下跌,跌,跌……… 如果是其他事儿, 如果是其他的争论, 郑凡说不得就已经服软贴上去:哥,我刚吃了猪油蒙了心说的是糊话,您别往心里去啊! 但, 这件事上, 郑伯爷清楚,自己不能退。 自己的梦,并不是主要因素,而是来郢都后,从其他军士那里听来的过程。 是的, 郑凡清楚田无镜为何一定要进郢都,他要踩碎楚人的骄傲,对一个国家而言,没什么是去将那个国家的国都毁掉更大的打击了。 但田无镜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办法。 因为田无镜虽然个人实力很强,但他并不是那种喜欢逞匹夫之勇的人,虽然有两次近乎是单枪匹马就吓退了敌军,但那也是敌军主将忌惮于其身后可能跟着一起来实则却没来的靖南军。 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亦或者是和对方主将拉出来单挑,这类把戏,老田没那个兴趣。 但这次进郢都,他却这般做了。 说句冷血的话, 一座郢都,打下来了。 直接命一个总兵领五千铁骑杀进城去,焚灭皇城,哪怕那五千铁骑都葬送于这里,都是值得的。 五千骑兵,比得过一个靖南王重要? 这话听起来很不“众生平等”,但却是事实。 连姚子詹那老不羞的都敢放言自己若是入燕,燕皇愿意用一万铁骑来换, 更何况是大燕南侯? 所以, 这是真的看到战局向自己这边发展, 看到楚国摄政王准备另起炉灶, 看见这场战事已经进入尾声, 甚至看见了更多更多后,田无镜开始有意地为自己找寻一个“退路”了,此处的退路,即为坟墓。 可能,真的是火凤不够给力,亦或者是,老田觉得这处坟地,还不够满意。 总之,没死成。 瞎子曾说过,只有一场真正的血战,一场旷世大战,才能配得上那大燕南侯的落幕。 最好是力挽狂澜的, 最好是战至一兵一卒的, 夕阳拉个远景, 脚下尸堆如山, 身上血浆浓厚, 砍至破口的锟铻刀拄着, 最后,搭上点风,轻轻拂动发丝。 这画面, 才配得上大燕南侯的最后归宿。 瞎子为此还画了一幅画,走的是水墨,还真是传神得很。 当然了,早早地为人靖南王设计好归宿,也可见瞎子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审美是假的,关键是瞎子想要自由地呼吸。 剑圣是个强者,他对气机更为敏感,此时,他开口道: “我说,其实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真的挺好的,你忙了半辈子,我也算忙了小半辈子,这日子啊,其实………” 田无镜看向剑圣, 就这么看着。 “………”剑圣。 无形中,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但诛心了。 你忙来忙去,三晋之地加一个京畿之地,全玩崩了! 我呢, 攻乾吞晋伐楚,破郢都。 怎么就我怎么样你也怎么样了? 能放在一起说么? 脸呢? “田无镜,其实我真没你想象中那么有品,信不信我趁着你虚弱的时候给你身上刺俩窟窿?” 剑圣自打和郑伯爷在一起,隔三差五地“顿悟”几下后,在某些方面,其实比当初圆润多了。 这人呐, 一旦接了地气, 说话做事时,难免就会带上一些土腥味儿。 明明在旁边吃瓜,结果莫名其妙被鄙视了,而且还是自己主动送上门求鄙视的! 田无镜没再去搭理剑圣, 转而再次看向郑凡, 道: “你想让本王过得如你那边的左谷蠡王一样?” 上次去见儿子时,是晚上,沙拓阙石现身阻拦,被田无镜强行阻断隔开。 世上的三品武夫,比三品剑客多得多,但也绝不至于如路边大白菜那般泛滥。 且看其身上的服饰风格以及继承于生前的一些习惯性招式,真正的行家很容易就能瞧出沙拓阙石的身份。 堂堂蛮族左谷蠡王,本也是风云人物,最后,只能躺在棺材里,说是续命,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苟延残喘。 沙拓阙石可能没得选, 但如果他能够选择的话, 一代蛮族人杰,怕是更希望战死得轰轰烈烈。 因为他当初来到镇北侯府外叫门,本身就是想着求死的,最后却生不算生,死不算死的; 何等苦? 何等悲? “王爷,我说过,你可以不用躺进棺材里,陪着天天长大就好。” 田无镜摇摇头, “我教过你,排兵布阵,最大的忌讳就是为将者的迟疑犹豫和反复,路,是本王自己选的,本王选的路,没给自己留下过什么转圜。” 田无镜双手负于身后, 道: “要么,现在就杀了本王,要么,你现在就叛吧,等本王修养好了后,再来杀你。 这辈子,本王所做的一切,所走的路,都是自己的抉择,还从未有人敢对本王指手画脚,更没人敢对本王进行安排。” 田无镜没说什么,你敢反叛我就自杀这种话。 这种威胁,太没意思,老田做不出来。 事实上,他本不是在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别人不清楚,但郑凡是清楚的。 在老田眼里, 姬家, 皇室, 其实没那么重要。 他不畏惧自己那位姐夫,哪怕那位姐夫是公认的雄才大略。 自灭满门,是他的选择; 杜鹃身死,一夜白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为了那面黑龙旗帜,忍下了所有,而非不得已而为之,只是那一口信念,既然已经践行了,就不容许自己去更改。 三皇子,是他让郑凡废掉的。 明知道郑凡不是一个“大燕忠良”,却依旧不停地给郑凡行方便,送兵送地盘送各种利好; 镇北侯府郡主被郑凡弄昏迷了,他知道,但不救; 郑凡打着他田无镜的旗号在颖都大闹一通,又去了历天城,他也知道,然后默认了。 他对皇权,没有畏惧, 他不是皇权下的走狗, 就是燕皇,也不敢拿他当走狗使唤。 郑凡现在是在威胁他, 但他, 不会接受这种威胁。 实在不行, 鱼死网破就是了。 人活于世,没死之前,他不愿意随波逐流。 这就是田无镜,这就是大燕靖南王和剑圣最大的不同。 剑圣,说破了天,依旧是江湖中走出来的人,或许是被龙渊的光芒所掩盖了,但本质上,其骨子里依旧带着江湖习性的一面; 而靖南王,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心中, 其实就已经有了对大燕未来的规划。 江湖人,从小看着刀和剑,看着村头王寡妇家的篱笆院儿; 而田无镜, 从小就看着疆域图,眺望着的,是郢都和上京城的乾楚风华。 拿捏人性的手法, 若是对别人,必然会很有效果; 但对于靖南王,无用, 因为, 他没有人性。 郑凡的面容,开始露出狰狞。 他伸手,抽出地上的蛮刀。 先前,他是气势已经完全馁下去了,但在此刻,他的倔脾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成,您等着看,看看我到底如何将您看重的大燕,折腾得天翻地覆的,看我是如何将您一心开拓出来的疆域,全都再送出去的。 我到底是您的学生, 总得有点像您一样的脾气不是,否则,岂不是辱没了您的威名?” 师傅自灭满门,为大燕开疆拓土; 徒弟背叛师门,投身大燕敌人; 得, 这师徒, 绝配。 靖南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很难解释他和郑凡之间的感情。 兄弟? 军中人,很喜欢称兄道弟。 今朝一起冲杀是兄弟,来日一道喝酒也是兄弟,说不得介绍自家老婆的妹子给你,再一起当个连襟。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但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 若是有其他人,胆敢在自己面前,说什么叛燕归楚,说什么对大燕不利的话,靖南王哪怕身躯残废,也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刀砸过去。 但看着郑凡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 他心里, 没有丝毫的生气。 做哥哥的, 哪里会对自己叛逆期的弟弟真的置气。 更何况, 这个弟弟现在做的,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但正如郑凡先前所说的那般,田无镜很懂郑凡。 这种懂,可能不是郑凡和七个魔王之间的关系,因为这太过奇妙,也过于玄奥,不是想懂就能懂的问题。 撇开其他的不谈,田无镜懂的,是郑凡这个人。 别人看似一辈子珍重的事物,他能为了心头的一时痛快,丢掉、砸掉、毁掉! 他不会后悔,因为他一直在刻意维持着这种随时随地只要他愿意的潇洒。 然而, 剑圣在此时却动了。 “你可以让剑圣直接制住我,或者,敲晕我。” “………”剑圣。 刚准备动手的剑圣,一下子滞了下去,身子一阵摇晃。 当初输给靖南王, 剑圣就对郑凡埋怨过田无镜用打仗的思路在算计着比武,真的是欺人太甚! 但这种料敌先机实在是无解。 将靖南王强行带回雪海关, 接下来, 自然也有着一套应对的流程。 首先,得趁着田无镜虚弱时,想方设法地封印和防止其实力恢复。 然后,田无镜比昔日的野人王更见不得光,野人王的基本盘早就崩了,但曾追随过靖南王旗帜的燕军一旦知道他们的王爷被平野伯囚禁着,必然会发疯一般地杀来。 在“囚禁”好后, 再将天天每天都放在田无镜可以看见的地方,让孩子玩耍,让孩子去和他亲近。 用孩子,去软化他和感化他。 套路, 都是一定的, 很好安排, 也很好设计…… 但,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田无镜向前迈出一步, 道: “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 让我, 生, 不如死。 郑凡闭上了眼,他先前那句:请王爷赴死。 说白了,是心血来潮,在那之前,他并未对此做过什么长久的设计。 因为他从未认为过靖南王会是一个能够让自己去随意摆布的人。 可问题是,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个可以逼田无镜就范的好机会。 “我希望你可以归隐山林,可以和天天一起生活,我希望你可以,活得不要那么累。”郑凡说道,“我知道,你也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您现在走的,是不归路。” “郑凡,你知道什么叫不归路么?” 郑凡沉默了。 “不归路并非指的是背后和两侧,没有其他路了,而是,除了继续往前走外,走其他的路,都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田无镜再度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郑凡面前,抬起手,放在郑凡的肩膀上。 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透支过于严重。 先前被自己一拳打飞只是其一,事实上,看看现在郢都大火漫天的惨状,田无镜是活着出来了,但其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仅仅是“身受重伤”那么简单。 郑凡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眼底,开始泛红。 那是一种郁结,一种深度的郁结而引发的愤怒。 “长大了。” 田无镜点点头, 继续道: “我很早就与你说过,这世上,不缺蝇营狗苟之辈,缺的,是能够站得住立得起的人。 你以前,就太过喜欢算小账,小账不是不能算,但大账要是算不起来,小账算得再多,也没什么用。 本王的宿命,就由它去,可好? 这条命, 这辈子, 怎么掰扯都掰扯不清楚了,也洗不干净了; 就这般吧, 也就这样吧, 这是本王咎由自取的结果,怨不得别人。 再说了, 本王也不是今日就一定要死,火凤,没能杀死本王,这是本王早先就想到的。” 说到这里, 靖南王顿了顿, 道: “二品的界限,不是自己进去,而是将其引出来,就像是这大火,拿根柴棒引燃就是了,想要火种,何须自己走进这火海。” “………”剑圣。 这话,显然不是对郑凡说的。 郑伯爷才到哪儿,现在压根没必要考虑二品的事情。 “你……” 剑圣无奈地笑了笑, 又点点头, 往后退了一步, 道: “对不住雪海关的娃儿们了,郑凡,这事儿,我不掺和了。” 不管有意无意, 不管是否自己愿意, 人就直接这般说了出来, 自己就这般听了进去。 对于真正的三品巅峰而言,这句话,可谓价值千金! 因为这个,没办法试验,上次剑圣雪海关前开二品,近乎暴毙。 而田无镜, 从火海中走出,这证明他试验过了,甚至早就试验过了。 而且, 别人的话或许不得全信, 但田无镜, 剑圣清楚, 堂堂靖南王不会对自己耍这些心机。 怎么办? 凉拌。 一字之师; 何况这种巅峰境界的点拨,这情,不管如何,你都得认。 剑圣宣布不掺和,意味着郑伯爷的盘算完全流产,因为没有剑圣看着靖南王,谁能看得住他? 靖南王不是苟莫离, 苟莫离个人战力是个战五渣, 但靖南王一旦恢复过来,比沙拓阙石当初还要恐怖得多。 自己是想救他,不是想杀他; 自己是想帮他,不是想害他; 真把他用铁链穿透身躯,每天喂毒药防止其修为恢复, 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自己和田无镜是有深仇大恨么? 田无镜看着郑凡,从刚刚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伸手, 在郑凡肩膀上拍了拍, 道: “我想你军寨里的那种,带馅儿的馒头了,很香。” 郑凡深吸一口气,斜抬着头。 “反不反燕,随你,本王喜欢的,只是这面黑龙旗; 但你刚刚的气势,不错,活得自在,活得通透,活得无拘无束,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这样吧, 下次如果有机会, 本王会喊你一起来商议一下, 商议一个最适合本王的死法, 死得, 让你满意, 如何?” 后方的四娘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 她是早就看透世俗风月的女人, 但唯独, 在此时, 她却有些惊讶于面前这俩男人之间的关系。 不是那种男男, 而是精神上的高度契合, 他懂他的苦,他乐意成全他的潇洒。 亦师亦友亦同道; 就在这时, 四娘回过头, 后方,有人来了,而且是一群人。 剑圣也叹了口气,因为他清楚,没得选了。 郢都的火海,很大,找人,很困难。 但一队靖南军士卒还是直奔向了这里,领头的,居然是靖南王的貔貅,这只貔貅被烧得通体发黑,可谓是惨到了极点,但这货到底是皮厚,明明都快再撒点孜然可以直接上桌了,却依旧挺着一股气势。 在发现田无镜后,貔貅马上奔赴田无镜面前。 而四周其余军士则马上聚拢过来。 “参见王爷!” “王爷您没事啊!” “王爷威武!” 没人会拿刀对着平野伯,因为不会有人相信,平野伯会对靖南王不利。 当这些军士赶到时,郑凡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靖南王的强大,不仅仅是其恐怖的个人实力,还有其身后的那支忠诚于他的强军。 如果他只是一介武夫,其实,他也没那么可怕。 郑凡抬起头,目光里的血色缓缓褪去。 他不担心田无镜会秋后算账, 也不担心田无镜会治自己的罪, 更不担心田无镜以后会疏远自己,改变以往对自己的扶持和看重。 如果田无镜要这么做, 在先前, 他就会直接说出来,表明态度。 郑伯爷常常为了“生活”去演戏, 早些时候,需要以“影帝”的身份去面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路走来,开始越来越少。 哪怕是在京中面对那些皇子时,没兴致时,也懒得去招呼。 人努力的目的就在于,你能更加从容地面对这个世界的事和人。 老田却不屑于去演戏, 他一直活得很真实。 自灭满门后,他从未解释过一句; 杜鹃死后,两个宣旨太监撞死侯府门口,他也没多说一言。 就如先前, 郑凡让他选择时, 他也直接选择了拒绝这种安排。 今日之后, 郢都的火,还会再烧好多天; 若是大燕没能一统天下,日后史家的论调就是燕蛮子一炬之下,大楚文化瑰宝被破坏殆尽; 而若是大燕能一统天下,且不要二世而亡,稍微长久一些,这场大火,只会是无关紧要的一个插曲。 而二人的关系, 则会重新恢复到原本的位置。 可能, 小六子也会很羡慕这种“默契”和“关系”, 因为小六子清楚, 他如果造自己老爹的反失败了, 他爹, 也就是燕皇, 绝对不会说什么一切如故,你,依旧是我的好儿子。 嗯, 大概率会极为愤怒地来一句: 造反都不会造,你还配当朕的儿子? 然后, 小六子会步上自己三哥的后尘。 同理, 四娘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叹息,却丝毫不显紧张。 剑圣则舔了舔嘴唇,也没认为接下来,会有什么“风起云涌”。 事实, 也的确如此, 甚至, 田无镜还主动开口道: “以为本王在故意耽搁时间?” 耽搁时间, 等自己的貔貅寻着自己的气息,带着士卒们过来? 而一旦靖南军士卒过来, 郑凡想造反,也造不起来了。 平野伯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但他本部兵马,还是不够多。 说到底, 想造反, 也不难, 要么等回去后, 要么先前将田无镜带走,再假借靖南王陨落的名义赶紧收拢一波兵权,和自己大舅哥私下联系一下,果断去送。 但现在,再考虑那个没什么意义了。 想,都没必要去想。 现在,行驾落于六工山的摄政王并不清楚,在刚才的短短片刻间,他曾差点拥有一丝现在就翻盘的可能。 郑凡没说话。 田无镜伸手,轻轻拍了拍貔貅的脑袋,貔貅脖子上的那一圈毛早就烧得黑卷。 它张开嘴, 吐出了一把乌黑的断刀。 断刀并非指的是残破的刀,而是一种刀的款式。 至于在锻造时,是否是故意的,那就不好说了,但其实并不影响它的使用。 影子一脉传承的神兵利器,怎么可能是凡品或者残次品?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掉落在地上的断刀: “这是乌崖,我先前怕自己可能出不来,担心它会失落在大火里,就让它先带出来了。” 郑伯爷弯腰,将乌崖捡起。 捡起的刹那,就清楚,这把是真的神兵,比自己的蛮刀,好了不止一个层次。 但因为先前的事, 心里倒是没太多的喜悦和激动。 “仗,还没打完。”靖南王开口道。 郑凡看向田无镜。 “本王伤势很重,你来了,也正好,这支兵马,你先领着吧。你先前说得对,这场仗,得收尾了,打到这里,差不多了。” 郑凡没跪,没去像以前那般诚惶诚恐略带些许激动地喊“末将遵命”! 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 靖南王看着郑凡, 道: “你说说,该怎么收尾。” 郑凡叹了口气, 笑了笑, 提着乌崖指了指四周的火海, 道: “我那大舅哥,早放弃他的都城了,他其实也不想打了。” 靖南王微微颔首:“是。” “既然双方都不想打了,那就找个台阶下一下。” “继续说。” “他的行驾不在这里,应该带着他看得上的文武大臣已经提前离开了,但不会距离太远。 我会领着这支靖南铁骑, 追上他的行驾, 他搬去哪里, 我就打到哪里, 撵着他跑,追着他打, 打着打着, 台阶也就有了, 就可以议和了。” 田无镜看向貔貅, 已经很是疲惫的貔貅只得低下头,从自己口中再次吐出靖南王令牌。 靖南军中,不认陛下的虎符,只认靖南王令。 靖南王指了指地上的令牌, 道: “拿去。” 这标志着,自己这次带来的近八万靖南军铁骑,将由郑凡统帅着进行接下来的战事。 郑伯爷将乌崖扛在肩膀上, 转身, 摆摆手, 道: “用不着那玩意儿。” “狂妄了。” “你惯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八章 求和 郢都的大火还在燃烧着,但这里,已然不再是燕军目标的着重点了。 这是一场长途奔袭的结果,但却不是全部。 靖南王出了城,回了军营,然后,没有再露面,他说过,他的伤很重。 所以,这一次倒不是像以前那样为了再去考验郑伯爷,而是他确实没有足够的身体条件再去指挥大军了,甚至,剑圣猜测,田无镜可能要睡好一阵子了。 王帐,被空置出来给了郑凡暂时使用,传信兵已经去传令,命所有参将以上的将领即刻到王帐议事。 文人讲治军,基本就两个套路,一个是军纪森严,一个是爱兵如子; 不能说他们讲得不对,但这里的对就和人想活着就得吃饭一样,对是对,却是一句没营养的话。 真正想要迅速掌握一支兵马,最先要做的,就是掌握这支兵马的中高层将领。 由他们去负责将你的意志传达下去,以他们为骨干,一支兵马才能真正的为你所用。 郑伯爷坐在王帐的帅位上,手里拿着水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在其面前地上,放着一张楚国腹心之地这一块的地图。 四娘去救治伤员去了,剑圣则还留在郑凡身边,抱着龙渊剑在旁边像是在打着盹儿,可能还在回味着之前大火之中的那场戏。 “吧嗒……吧嗒……” 火盆里的柴火不时地发出着脆响。 郑伯爷看了地图后,又喝了一口水。 剑圣微微睁开眼,看着郑凡, 道;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身为燕人的伯爷,居然能那么轻易地说喊就喊出来。” 喊出来什么? 叛燕。 “你知道大燕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什么么?” “礼物?” “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大燕的第一印象,是在荒漠里做民夫,被镇北侯府郡主当作诱饵吸引沙拓部来攻伐。 那一战里,幸存下来的民夫,寥寥无几。” 剑圣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思索郑凡这话,到底是在用什么样的修辞手法。 郑凡却懒得再继续解释, 在这个大燕,他其实也就是欠老田的,毕竟老田几次救过自己的命。 但对于其他人,甚至,对于这个国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亏欠,也并不觉得自己承了多少情。 他是自这个世界苏醒过来的,并非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再者,刚来这个世界就被郡主上了一课。 是, 他接下来是在不断地升官, 来自朝廷的,来自燕皇的还有来自小六子的。 但对于朝廷和燕皇陛下, 是因为自己不断立下军功才犒赏的自己, 说白了, 就跟农忙时去帮忙割麦一样,我干活儿,你管饭,再款上半吊钱做酬劳,互不相欠。 我为大燕立过功, 我为大燕流过血, 你燕国给予我官职地位待遇,那是理所应当的。 咱又没受过你大燕的义务教育和公立医疗,凭什么承你的情? 就是和小六子, 他资助了自己不假,这个人情,得认; 但现在自己早就成了外界公认的六爷党代表人物,人小六子也没少拿自己去立碑吸纳别人来为自己效力。 瞧见没?瞧见没? 现在如日中天的平野伯爷就是孤当初资助起来的, 你也想变得一样么? 还犹豫什么,赶紧加入六爷党吧! 所以,归根究底,也就是个互相利用罢了。 但这些事情,是没必要去和剑圣说明白的,也说不明白。 独在异乡为异客,对燕有些好感,那是可以的,毕竟自己也在黑龙旗帜下厮杀了那么久,但要为他贡献出自己所有的忠诚且矢志不渝,抱歉,郑伯爷是真的做不到。 除非开局就被燕皇陛下接进皇宫当私生子养, 但…… 看看姬老六他们几个的待遇,郑伯爷觉得如果真那样子的话,自己大概会更迫切地想要反出大燕吧。 这时, 外面士卒禀报将领们已经在帐外到齐了。 “让他们进来。”郑伯爷开口道。 “喏。” 很快,一众将领们进入王帐。 大家伙应该在帐外就知道里头是平野伯而不是王爷,所以见到郑凡站在那里,没人有意外的感觉。 当下, 众将领一齐不分资历官衔大小,集体拱手行礼: “见过平野伯。” “见过平野伯。” 郑凡也拱手回礼,随即正直了腰,目光扫过下方, 道: “郢都已经燃起来了,大功,咱们已经拿在了手里,王爷的意思是,下面的收尾,他懒得去理会了,就交给了本伯。 自即刻起, 本伯奉王爷令,暂掌握这支靖南军。 诸位, 可否给本伯个面子?” 剑圣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郑凡,说实话,有一点剑圣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这位姓郑的伯爷,他在对外正式场合上的表现,真的和私底下完全不一样。 而下方众将领里,其实有不少人是清楚王爷应该受伤了,很可能是暂时无力来主持这局面所以密诏将平野伯调来指挥。 知道这内幕的,自然明白在此时,想要军心不乱,就必须竭力帮助平野伯稳住和控制住这支军队。 而不知道内幕的,其实他们对平野伯代王爷指挥军队也有些习惯了,毕竟一来平野伯军功声望都足够,将领们也服气,二来,早些时候平野伯早就在王帐里帮王爷处理很长时间的军务。 所以, 在郑凡话音刚落不久, 将领们改先前的拱手行礼为单膝下跪礼, 齐声道: “末将愿为平野伯调遣!” “末将愿为平野伯调遣!” 没人提出,要看一眼靖南王令以确定这个流程的正当性和完整性。 因为规矩本就是为关系疏远的人立的,靖南王对平野伯一直以来的态度,大家伙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诸位请起。” 郑凡示意大家伙起身,随即,他指了指面前挂起来的地图,开始讲述道: “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楚国那位摄政王的行驾所在,他是溜了,但绝不会遛得很远,一是没这么多的时间,毕竟拖家带口的身边还有大量楚国的禁军护卫;二他也不舍得距离郢都太远,太远了就完全两眼一抹黑了。 再者,他应该不可能在郢都以北,那里是我们来的方向。 本伯推测,其要确保安全,又要距离郢都近一些,东西两个方向应该不合适,唯有在南面,他才有纵深,遇到极端的情况,他才能继续向南,以楚南之地作为根基再起。 郢都向南,出了京畿,就是楚国的盘和郡,盘和郡再向南,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楚国南方疆域了。” 郑凡的手指着重在盘和郡南方的一处山脉上敲了敲, 道: “这里,是六公山,数百年前,楚人先祖自这里进发,过六公山,征讨盘踞在南方的山越族,六公山曾作为楚人征战的大营。 此地,易守难攻,算是楚国南北疆域之要道,如果本伯是那位楚国摄政王,本伯大概会选择在这里作为行驾驻地先行观望。 当然了, 本伯的推算不一定准确, 但无所谓, 咱们大不了就搂草打兔子,向南边扫一扫,本伯就不信了,随行大臣、宗室以及那么大的一支皇族禁军,这么多的人,真的可以藏得悄无声息。 他要是真的藏得悄无声息,那本伯还巴不得呢。” 这时,一名参将开口问道; “伯爷,这是何解?” 郑伯爷对那位提问的参将微微点头示意,这小子不错,虽然自己忘记他名字了,但能够这么快地和自己互动接话,倒是值得多留意一下。 “因为他是摄政王,同时,也算是楚国现在的皇帝。国都被烧毁后,他如果不发声,那整个楚国就会直接陷入群龙无首。 所以,他得发声,他得告诉他的臣民以及正在和我军交战的各路楚军,他还在,他们的皇帝,还在。 如果真的彻底隐藏下来,对于咱们而言,其实算是省事儿了。 但本伯那位大舅哥,倒不是无胆鼠辈,所以,本伯以为,当我军向南时,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行驾的所在。 本伯的夫人在家很是想念她哥哥, 本伯惧内, 你们也知道的, 公主嘛, 又是自愿跟着本伯来大燕的,咱总得哄着点儿,让着点儿; 她想她哥哥了怎么办, 没办法啊, 咱就只能请本伯那大舅哥到我大燕坐坐客了,只有这样,本伯家宅才能得到安宁。 也因此, 本伯在此先求求各位, 帮本伯这个忙。”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众将闻言,全都大笑了起来。 别说,大家在习惯了王爷在时的那种严肃军议后,碰到平野伯这种平易近人的,还真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王爷开军议时,像这般大笑的场面,是不可能有的。 “本伯的意思是,咱们兵分三路,但这三路不能分得太开,仗打到这份儿上了,眼瞅着大家伙距离得胜班师不远了,可不能在这时掉进坑里,那样就真的不值得了。 楚人还是剩下几手的,极有可能会趁着咱们冒进时给咱们来一次伏击; 所以,这三路兵马,必须可以互相支应,绝对不可擅自脱离大方向。 任涓将军。” “末将在!” “你领一万五千骑,为我左翼。” “末将领命!” 早几年时,郑凡还是名义上的任涓手下,现在,却能直接对其下令了,但任涓心里也没什么疙瘩。 大家讨厌裙带关系,是因为绝大多数靠裙带关系混上来的都是废物草包。 而一旦那种有能力有功绩的人,在拥有裙带关系后,马上就会获得光环加持,效果会更好。 “陈阳将军。” “末将在!” “你领一万五千骑,为我右翼。” “末将遵命!” “本伯亲领中军,为三路大军开路。” 说完, 郑凡再度扫视下方, 继续道: “郢都的大火,短时间内是熄灭不了的,本伯清楚,很多儿郎们想要从郢都里抛弄出些财货来带走。 本伯这个人,向来喜欢打仗,名利双收。 儿郎们脑袋系在腰上和楚奴厮杀,为我大燕开疆拓土,血染沙场,弄些财货,又算得了什么? 本伯也一直认为,只有我大燕将士各个都过得跟村头土财主那般滋润,家里老婆孩子日子富足,这才正常。 但眼下,咱们这场仗,还没打完,所以,这里不得停留。 诸位将军回营后将道理和士卒们讲讲清楚,不要让大家伙心里有怨气。 南下之后, 要是运气好,抓到本伯那位大舅哥,那本伯这个大楚驸马,就尽地主之谊,保管诸位吃饱喝足连吃带拿,就怕你们的战马背负不起来! 抓不到,也没关系,将他赶得远远地,或者迫使本伯那大舅哥求和的话。 本伯呢, 班师回朝时, 亲自带着大家伙去找楚国富裕之地去搜刮, 论贪财, 论享受, 本伯还没见过比我更厉害的!” 这是必须要提的,也必须要说清楚的。 燕军作战勇猛,军事素质极强,靖南军更是此中翘楚,但问题是,燕军在战胜后的军纪,劫掠、烧杀也是厉害得很。 当然了,当世没有哪一支军队它不是这样,郢都是在燃烧,但现在进去抢夺,其实还是能搜刮出很多好东西的,让士卒们看着一座偌大的皇都而不去肆虐一番,真的是极为残忍,很容易造成士卒们的怨气,继而引发出厌战情绪。 这是大忌,所以只能先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一下。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示意自己明白了,回去就与部下去说。 在场的这些将领们倒是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层次,因为普通的财货已经无法勾动起他们太大的兴趣了,贪财肯定是贪财的,人性本贪婪,但他们更看重的是立功受赏后的官衔和爵位提升。 参将的,可以升游击将军了吧? 游击将军的,可以升总兵了吧? 总兵的,可以升爵了吧? 军中早有传言,这一战后,平野伯怕是得封侯了,他们不奢望封侯了,但爵位往上提一提,也足够传家,延续几代富贵了。 郑伯爷举起自己的乌崖, 喊道; “诸位,王爷已经帮咱们烧了郢都,下面,该咱们为王爷做些事儿了,总不能让王爷一直这般劳累不是! 此战, 吾等必胜, 靖南军, 必胜!” 所有将领纷纷拔出佩刀高举, 齐吼: “必胜!” ……… 六公山,早就不是军事要塞了。 早几百年前,楚人确实是以这里为起点,发动了对南方疆域山越族的征伐,但那之后,南方大部分疆域也落入了楚人的治下,少数类似梧桐郡这类地方还有山越部族不安稳,但大体上,楚人已经将自己的统治囊括了整个南方区域。 也因此,六公山,成了一处风景名胜,冬日,郢都比较冷,一些贵族甚至是皇室,就喜欢到六公山里来过冬。 这里头,还有很多处天然温泉,对疗养身子有着极大的裨益。 摄政王本人,就住在这座皇室别苑里。 此时的他, 正坐在池塘边,手里拿着鱼竿,钓着鱼。 身边坐着的,分别是年迈的孟寿和两位左右司徒,左右司徒,原本是王府里的职位,并非朝廷正职。 郢都的大火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摄政王安排了一拨人,假装从郢都逃出来的,有贵族出身的也有平民出身的,在皇室别苑宫门口,演了一场戏。 戏码很简单,无非就是哭诉燕人在郢都大肆烧杀抢掠,放火焚城,真乃畜生行径! 摄政王大怒,怒斥燕人戕害他的百姓子民,痛哭那么多留守京城的大贵族殒命。 随即, 诏书发布大楚, 以揭露燕人的凶蛮之举。 但真正的目的是,告诉楚人,他们的皇帝陛下,没被烧死在郢都,他还活着,他还能继续指挥楚国的军民抵抗燕人。 其实,这是一场注定无法瞒得住有心人的谎言,因为你无法解释的地方实在是太多,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有心人,他会沉默。 所以,谎言能够维持下去。 没过几天,就传来了攻破郢都的燕军并未退去,而是在平野伯的率领下径直南下,入盘和郡,兵直指六公山! 一时间, 六公山的行驾上下震动。 一是因为郢都被焚灭的消息震动感还未散去, 二是燕人这般来势汹汹目标明确真的是很让人心惊。 左司徒丁亮开口道;“王上,张翦老将军的意思是,想要在六公山以南,尝试打一仗。” 张翦所在张家的地位,虽然不是柱国,但比之石家,其实也不差太多,最重要的是,张家是最早就明确效忠摄政王的皇族禁军中的将门。 右司徒马伦开口道;“臣觉得张翦将军的想法,是对的,不管是守还是行驾转移,都得打一场,稳定一下军心。” 行驾所在,一直跑的话,不好,很容易跑着跑着,给自己跑崩掉了。 摄政王却将手中的鱼竿一丢, 笑着指了指这池塘, 道: “这池子里压根就没放鱼苗,咱们是再怎么钓,也钓不上鱼的。” 说着, 摄政王站起身,一名太监端上铜盆,让摄政王洗手。 “燕人这是想收兵了,不是真想再打下去。 郢都烧了,也就烧了,烧掉了很多朕自己解决起来很麻烦的事和人; 现在, 咱们还是尽可能地多保留一些家底, 日后收拾山河时,还能便宜从容一些。 和燕军在六公山下,无论打出个什么结果,再怎么死拼,都没什么益处,就和在这池塘里钓鱼一样。 打赢了一场,咱们还是得求和; 打输了,咱们求和时姿态得放更低; 有什么意义? 朕说过,和燕人,咱不争朝夕,十年后,二十年后,且再看他吧。 丁亮接旨。” 丁亮马上跪伏下来: “臣在!” “着你为钦差,携朕旨意,去往燕军那里找我那妹婿议和,条件,无非是镇南关咱让出来,上谷郡,咱也让出来。 反正年尧那边,也坚持不了太久,朕要年尧的那支大军,全须全尾地收回来。 其余的,你随便谈谈吧。 哦, 对了, 怎么表现风骨,怎么据理力争,怎么把咱们求和变成是朕发誓以举国之力和燕狗死争到底战至大楚仅剩一兵一卒,最好再加句,楚虽三户亡燕必楚这类的话; 这才让燕狗知难而退云云。 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丁亮苦笑道:“王上,燕人能让臣这般做么?” “我那妹婿会做人的,他知道怎么做,反正燕人已经赢了,卖个脸给咱们充充样子也就是举手之劳。 毕竟,等这场仗打完,咱们还得做邻居的。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嘛, 更何况, 朕和他, 本就是亲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八十九章 抬轿 郑伯爷没想到,自己大舅哥的反应,居然这么快,也这么直接。 像是红帐子的老姐,领着你进去,领着你坐下,屁股还没坐热,你就出来了,然后你就出来了。 事儿, 是这么个事儿; 流程, 也是这么个流程; 但就是让人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时候,太过爽利,往往会让人觉得不爽利。 眼下, 郑伯爷三路大军杀入盘和郡,前锋军很快就和六公山前的楚军前头兵马接触了,双方马上进入了战前哨骑厮杀环节,相当于一种热身。 坐船入楚以来,郑伯爷一直受到没骑兵的困扰,以前用惯了骑兵不觉得,但等到手头真的没马时, 才感受到这种掣肘和憋屈。 现在, 靖南军铁骑在自己手上,正是好好耍一耍让那位大舅哥开开眼什么才是真正的大燕铁骑的时候,大舅哥却干脆了当地, 跪了。 跪得自然, 跪得朴实无华, 郑伯爷牟足劲一拳头砸进了棉花。 “不过也好,仗,总算是要打完了。” 郑伯爷双脚翘在帅桌上,四娘站在其身后,帮他按摩着头部。 “是的呢,终于要打完了。” “不打仗前,觉得日子太平淡,也枯燥,打仗后,才又觉得以前的日子,还是有太多太多的没有去品味去享受。” 郑伯爷想自家的伯爵府了, 想自己干儿子了, 想娇憨的公主了, 当然, 也想听柳如卿喊叔叔了。 这种生活,也挺好,时而出来打打仗,“卸甲”归家后,才更懂得家的安逸; 就跟小别胜新婚一个道理。 “是的呢,这个世界精彩的地方,还有很多,咱们这几年一直忙着打仗,都没时间去看看走走。” “嗯,很快就可以了,最后收尾好的话,咱们手里以后会落下奉新、雪海关和镇南关三地,以这三处为基点,大半个晋东,就算是落入咱们的治下了。 接下来,发展就可以完全走上正轨,甚至,可以和我那大舅哥实现邦交正常化,做做买卖做做生意什么的。” “主上,这边议和的事儿还没定下呢,您就已经想那么远了?” “都是现实的人,他会的。”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 道: “反正那之后,咱们就可以照着镇北侯府的路子来发展,军事民生两手抓,咱们自己,倒是可以轻松一些了。 说不定还能抽个时间走走看看,游山玩水什么的。” 一路拼搏下来, 所求的, 不就是这个么? 为什么史上那么多军阀想要割据藩镇,说白了,就是想要那种生死意志操之于己手的感觉。 藩镇割据,是人性使然,同时也是一个群体发展的必然。 说白了, 如果不是李梁亭和田无镜,大燕这边,两大藩镇是跑不掉的,完全可以对中枢朝廷听调不听宣。 乾国在这方面实则做得最好,文官们十年如一日地眼睛瞪得像铜铃; 一旦有地方军头子出现了藩镇化的趋势,马上就会动手开始拆分剪除,将威胁提前扼杀。 所以才有了刺面相公在狱中抑郁而亡后韩相公的声名鹊起,当朝诸公难不成不清楚刺面相公是被冤枉的? 他们是清楚的,但他们更在意的,是朝廷权威的稳固。 “对了,楚国的钦差快到了吧?” “是的呢,按照主上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属下觉得,这般似乎太过于给楚人那边面子了。” “不是给面子不给面子的,面子值几个钱?关键是早点把事情落实下去。瞎子自雪海关来信了,说晋地水灾愈演愈烈,还说燕地那里出了蝗灾,更有大面积的干旱。 这仗,再拖下去,指不定谁先垮了。 大军,还是得快点回国去镇压局面,去维稳,不适合继续留在外头了。 再者, 与其说,这是燕楚之间的谈判,不如说是我郑凡和我大舅哥之间的谈判。 这不是燕楚两国的利益,而是我和那位大舅哥之间的利益。 他为了自己的集权,不惜借刀将郢都给毁了,我为了早点结束这场战争,好收回镇南关开府建牙,也不想战事继续拖下去。 早早地收拢好这摊子,晋东也就能早点步入正常发展轨道,有时候多耽搁几个月,往往意味着耽搁了至少两年时间。 我那位大舅哥应该也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要最后一点面子,我就给他抬轿子,镇南关那边,他也会督促他家的年尧手脚麻利点。” “主上真是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嘁,哪里来的什么高瞻远瞩,无非是两个都不喜欢顾全大局的人之间的心有灵犀罢了。” ……… 六公山派出的钦差大臣左司徒丁亮来了。 随行的,有好些个文官,还有一众禁军护卫。 打着火凤旗帜,看样子,倒是没有那种国都被破仓惶逃窜小朝廷的惶惶不安之感,反而依旧呈现出一种大国礼仪风范。 丁亮一行人还没入军寨,就恰好看见一群燕军士卒带着抢掠而来的附近楚人女子回来。 随即, 丁亮不顾燕人兵凶甲锐,立身于燕军军寨之前,一人挡住数百燕军,对他们大声呵斥,要求他们立即放开这些无辜的楚人。 义正言辞地警告燕军,这里,是大楚的地盘,他们,是大楚的百姓,他是大楚的司徒,大楚的皇帝还在,大楚的子民,不得受人欺凌! 燕军骑士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按照先前被吩咐的,将这些楚地女人放开了。 楚地女人们跪伏在丁亮周围,大哭大喊,然后一起给丁亮磕头感恩。 “亮立身于前,斥燕虏,晓之以大义,传之以共情,虽兵戈临于身前而不避,燕虏大惭,遂放人,私下叹服。 燕平野伯闻之,对左右曰:亮,真乃大丈夫也。” 接下来, 丁亮一行人才进入军寨。 燕军军寨之中,甲士林立,似乎就是为了故意给楚国的钦差使团带来压力。 丁亮面不改色,左手持节,右手持圣旨,行于帅帐之前。 “亮入燕虏之寨,燕虏势大,然亮岿然不动,燕虏知楚地尚有血勇可自持,莫敢轻视。” 随即, 又有一个燕军参将上来羞辱楚国, 丁亮再将其驳斥回。 紧接着, 又有一名总兵官笑着说楚军无用,不敢野战; 丁亮再度驳斥了回去。 然后,又有一群民夫,在那里哭唱着楚地民谣,他们是被抓来为燕军军寨做工的。 长途奔袭之下,怎么可能带得了民夫,好在民夫这种“生物”,除非人迹罕至的地方,否则都能轻易抓到。 丁亮队伍里,有一名大臣上前斥责他们为燕虏所用。 丁亮则痛斥那位大臣,自己痛哭流涕道:正是我们这些食君之禄之人未能分君之忧,这才使得百姓不得不流离失所为贼所掳啊。 那名大臣闻言,大惭。 林林总总,接下来又遇到了几件事,丁亮又说了几番话。 等到最后丁亮终于得以进入帅帐, 看见帅帐内独自坐在那儿再无他人的平野伯时, 这位大楚摄政王府下的左司徒,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来的时候,摄政王其实说过,说他这位妹婿会很懂得配合。 但丁亮真没想到,平野伯会这般懂得套路。 今日自己入燕军军寨一行,等回去后,史书上,必然会留下一笔,不,是好多好多笔。 还会流传成故事,被世人称赞其气节; 这更是其日后在朝堂上的立身资本,是光环,是政治正确,是每一个政治任务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机缘,他倒好,这次干脆弄了个一串糖葫芦,一口气吃下去,甜得有些发腻。 也因此, 都到这里了, 眼下帐篷内也就自己二人, 丁亮没再拿捏什么架子, 而是主动躬身行礼, “见过驸马爷。” 郑伯爷点点头,指了指面前下方的蒲团,道: “坐吧。” “谢驸马。” 丁亮跪坐下来。 楚人跪坐时,讲究个体态优雅,先行屈坐,再直起腰,挺直后背,同时双手掀起两鬓的长发,仪态美和躯体美兼顾。 郑伯爷将自己身上的水囊解下来,丢了过去, 道: “喝口水吧。” 先前在外头,义正言辞地话说了不少,必然口干舌燥了。 丁亮也不扭捏,拔出塞子,喝了两大口,他是真的口渴了。 “多谢驸马爷。” “客气了,都是自家人。” 先前外面的安排,都是郑伯爷吩咐做下的。 之所以能做到这般贴心,是因为类似的故事在郑伯爷熟悉的历史里真的出现过太多太多次,无非是拿来用用罢了。 但, 气节这种东西, 讲它的时候, 往往是只剩下它的时候。 作为最后一块遮羞布,不讲它,就完全没其他东西可讲了。 无非是一些虚名,再者,燕人国内对这些“故事”是不会感兴趣的,楚人会闻之涕零; 所以,郑伯爷不介意抬这个轿子。 但这轿子,也不是白抬的。 接下来, 就得看自己那位大舅哥的态度了。 “咱就开门见山吧,本伯是不想再打了,想要班师回国,但这场仗,总得对国内,对朝廷,有个交代。” 这般开门见山的谈判方式,让丁亮有些猝不及防,他这次来是带着一个使节团的,就是为了和燕人唇枪舌战。 只是眼下看来,这位平野伯似乎懒得浪费这个时间。 这就好办了, 当上面两位人物的态度都很清晰后, 他这下面的人,就方便多了。 当然,丁亮也没敢将平野伯当一个傻子擅自去更改摄政王给出的条件以期为大楚减少损失; 因为丁亮清楚,眼前坐着的这位平野伯,只会比自己更不像傻子。 作为入侵的一方, 竟然能在这时极为娴熟地帮自己走流程,抬声望,刷故事,这等手腕和心计,证明对方不仅仅会打仗,哪怕是在朝堂上混,也必然会出头,绝对不能当作一个寻常武夫去对待。 关键时刻,喜欢画蛇添足的人,往往不是聪明人,而是自以为聪明的人。 所以, 丁亮直接将摄政王的底线说了出来: “镇南关,可以移交给……驸马爷您。 上谷郡,也会移交给燕国。我楚军撤回渭河以南,燕军同时得保证年大将军的兵马安全过渭河。” 其实,镇南关那里粮道被断虽说是事实,但其关内,应该先前就储备了一批粮草,吃,是吃不了多久的,但如果年尧真拿出来当年屈天南守玉盘城两脚羊都抓来吃的狠辣劲儿,还是能够在那里死磕很长时间的。 与此同时,摄政王必定会征调各路楚军,为接应镇南关的年尧不惜任何代价。 因为现在看来,年尧这一部,是摄政王用来清扫国内的依仗,他是断不可能接受年尧那一路兵马就这般败亡的结果的。 再者,年尧本身也是一名极为优秀的帅才,眼下靖南军本部精锐,也就是最能打的十多万铁骑分成两部分,大头在自己这里,另外一部分在黄古县的罗陵那里,还要用来陪独孤牧绕圈圈。 另外,李富胜在内的几只能打的部队,也都过了渭河进入了楚国其他区域开拓战局。 所以,留在上谷郡监视镇南关的燕军虽然不少,但若是年尧领着数十万“归心似箭”的楚军出城往家跑,那里的燕军能否成功阻截下来,还真不好说。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让年尧断尾求生,付出一定代价让一部断后,主力跳出来。 最差的结果则就是年尧在上谷郡来一场对燕军的反击战,燕军吃一场败仗。 不管怎样,这之后,一旦年尧那一部腾出手来,接下来,燕军和楚军将在广袤的楚国北方疆域进行着近乎是无休止的厮杀征战。 燕军没打算占据地盘,没打算经营,所以只是作骑兵突进,楚人占据主场之利,就是野战能力上比不过燕军,但完全可以用时间和空间去换取主动权。 总之, 再打下去, 除非郑伯爷能够有信心代替靖南王强行捏合各路燕军,来几次当初望江江畔击溃野人王主力的大捷,将楚人主力打崩个几次,彻底荡平整个楚国北部所有可以威胁到己方的楚军力量,否则,这场仗就注定得是糊涂仗。 况且,楚人不傻,那么多例子在前,怎么可能会傻乎乎地集结主力出来和你燕人拼几波决战? 也因此,镇南关平稳交接,是建立在时下局势之下的一种妥协,不存在谁单纯付出不付出的问题。 这和当年玉盘城下屈天南投降是两码事。 燕人想撤,楚人想早点了结这场战局,大家的需求,是一致的。 但, 谈判嘛, 作为名义上也是实际上的战胜方, 郑伯爷并不会这般的知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本伯以为,还是太简略了些。” “驸马爷放心,派使节去燕京向燕皇陛下递交求和国书,同时,纳岁币,称子侄,这些事情,我家摄政王都应允了。” 意思就是,官面上的文章,我们会做好的,无非就是个面子的问题。 郑凡摇摇头,道: “还是不够,楚人违背道义在先,派刺客刺杀我大燕陛下,人神共怒,怎能就此轻飘飘地了结?” “驸马爷,那件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心里没有数么?” “你的意思是说本伯不讲道理?” “不敢,不敢。” “本伯就是在不讲道理,怎么了?” “这………” “古往今来,两国邦交,说白了,无非是谁拳头大谁的道理就越大。” “臣不知道驸马爷可知道,晋地水灾愈演愈烈,燕地旱灾,也已成害。” “本伯知道。” “大燕,应该要收兵了。” “呵呵,不急,不急,收兵是要收的,但得好处拿够,这次伐楚,我大燕勒紧裤腰带打了,多少,得见点回头钱不是? 莫再与本伯说什么国内天灾了,实在不行,本伯就率大军在你楚地过日子呗,反正国内可能也得缺粮了,不如请你楚人做个东道。” 丁亮知道平野伯说的是玩笑话, 但他更清楚, 如果不再拿出一份好处给燕国,不,确切地说,是给这位平野伯,对方是不会满意的。 “驸马爷,臣这里有我家王上给您的一封信,但我家王上吩咐说,是请他的妹婿接这一封信而不是请大燕的平野伯。” “见外了不是。” 郑伯爷压根就没做什么犹豫,径直伸手将信接了过来。 信里的文字, 很直白, 没有之乎者也什么的,全是大白话。 开头, 列了一串贵族之家的名字,他们的封地,基本都位于楚国北方。 事实上,因为楚国南方是后来平定下来的,所以,贵族封地在那里的,不多。 接下来, 就是开场白: 妹夫,缺银子缺粮的话,照着这几家去拿。 以后有妹夫你在北面看着家,哥哥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呵,这是给么?本伯自己就不会去拿?” “驸马爷,您看第二页。” 郑伯爷拿出了第二页信, 这信很详细, 是凤巢内卫记录的这些贵族在封地内藏粮食藏金银宝库的隐秘地点位置。 额, 这些, 说实话, 就是郑伯爷率军打进他们的封地,一时半会儿也绝对是搜刮不出来的,贵族藏宝库藏粮食可是极为擅长,因为那是他们东山再起的根本,例如赫连家宝库,普通族人根本就不知道家族里还有这个地方。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点点头, 道: “回去告诉我那大舅哥,说公主很想他。” “是,驸马爷。” “王上也说,希望驸马爷能珍待公主,也等着当舅舅。” 郑凡微微颔首, 道: “本伯知道了。” ………… 开府建牙的牙没错,泰半是过半的意思。 另外,今晚还有,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章 收尾 和丁亮的会谈虽然达成了双方都满意的共识,但具体的落实,还需要时间。 数十万燕军,分落成好几个部分,楚军各部也是极为分散,还有各地的团练以及义军,想要整合起来,就是单纯地撤退,也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儿。 只是, 军情如火,一切都要赶快。 这也是双方的基础共识。 郑伯爷想早点结束战争,在燕皇还没驾崩前回国,在燕皇驾崩后大燕国内政权交替动荡前,先将自己的“封侯”和“封疆”的事儿给定下来。 甭管是不是六爷党, 说句比较现实的话, 一旦自己封疆晋东,掌握且消化了这块基础盘, 就是登基的不是小六子,而是太子,亦或者是其他哪位,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撼动自己的位置。 哪怕日后龙椅上的那位想放长线从长计议, 郑伯爷也不怕, 来呗, 比比看谁才是“苟”的祖宗。 再者,早点结束战争,数十万燕军大半可以回晋地其他地方去,甚至是投入到银浪郡一部分,而晋东这块早就被打烂了的地方,也能早点开始休养生息做基础发展。 拖拖拉拉下去,谁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其他变数。 楚国摄政王那边虽然口头上说的不去只争朝夕了,但想来早点收拾国内因为战争而残破的局面和动荡的人心也是他当下急需要做的。 所以, 在结束完会谈后, 郑伯爷亲自去靖南王待的帐篷那里。 眼下,为了求快,不可能让信使跑去燕京城让燕皇让朝廷拿章程了,毕竟距离实在太远,一来二去的,上头就算再特事特办,但路上的耽搁,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此时只能让靖南王来拿主意。 让靖南王代表朝廷,将和约签下来,接下来,大家该干嘛就干嘛,收拾收拾东西,顺走一些礼物就能回家了。 只是,郑凡在帐篷前被靖南王亲卫拦了下来。 “伯爷,王爷留下话了,说什么事儿,都由伯爷您来拿章程,王令也交给伯爷您了,不用再来叨扰他。” 郑凡点点头,没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郑凡的这支兵马,在六公山前又等待了七天,在和约没生效,其他方面动态不明朗的时候,怎么可能把抵在人家皇帝脖子底下的刀给先撤掉? 在这七天时间里,倒是没有楚人的正规军过来找茬,就是哨骑方面,双方都很默契地保持了一种克制。 倒是来了两拨地方勤王的团练兵马,一拨两千余人,一拨四千余人。 都是乌合之众,被燕军一个冲锋就荡涤掉了,燕军将士甚至懒得去追击他们,因为他们的首级不值钱。 慢慢地,北面的消息开始传来。 首先是独孤牧所统帅的那支大军完全闭寨高挂免战牌,罗陵则按照郑凡传达下来的军令,领所部脱离了和独孤牧的接触,绕行八十里后,开始经营退路。 玉盘城的事儿,不仅给楚人敲响了警钟,始作俑者,自己心里也是慌慌的。 又过了近十日,从罗陵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年尧大军,已经开始分批次出城了,目的自然不可能是向北,而是向南。 这意味着年尧应该更早地就准备动身了,可以说,从摄政王离开郢都打算放弃皇城后,他就对年尧这一支大军做了安排。 同时,还有各地勤王兵马的陆续赶到,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头两批那般迫不及待地上来送,而是围绕着六公山安营扎寨,人数,不下十五万。 但这十五万地方兵马,一大半是楚国地方建制,相当于是燕国的郡兵,另一半则是地方官绅豪强自己招募来的义士。 这些兵马,看起来人头攒动,旌旗招展的,但实际上,但实际上,建制杂乱,连最基础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 虽说外围还不断有勤王兵马赶向这里,但郑伯爷心里真没一点慌乱。 说白了, 精锐铁骑面前,成建制有素质的步兵,还能卡一卡,扛一扛,若是指挥得当,人数占有,运气好的话,不是不能取得一场两场的胜利。 但这群义军,乌央乌央的,就算再有一腔血勇,也不堪一击。 就是自己那位大舅哥忽然反悔了,想调动六公山的兵马和附近的十多万义军来包个饺子,郑伯爷可以当即分兵四万,怼上六公山,不求攻破,但求刺过去。 然后再领剩下的几万骑兵,对着那群义军来个反复冲阵,一次冲不垮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三次不行那就四五六次; 不信冲不垮他们,而一旦冲垮了,可就是十多万的溃军全散。 不过, 很显然, 自己那位大舅哥是个很清醒的人,并没有什么动作。 反而依旧保持着每天给自己送吃食的良好传统,郑伯爷也就受着了。 等到北面的消息再度传来后, 郑伯爷亲自将自己的蛮刀派人送给了六公山上的大舅哥。 反正是自己退下来的装备,送也就送了。 大舅哥也很豪气,送了一把苍弓作为回礼,这把弓也是大有来头,材质也不简单。 最重要的是,它很古朴,一点都不花里胡哨。 不像是自己当初在东山堡外从刺客手里缴获的那件颜色鲜艳的弓,嗯,那把弓好是好,但不符合郑伯爷的审美。 交换完礼物后, 郑伯爷又派人往山上送去了一些鸡蛋糕,四娘在军营里自己做的,反正这阵子也没战事,闲着也是闲着。 不是送给大舅哥的,而是送给丈母娘的,也就是楚国太后。 …… “太后,不可。” 一边的贴身女官见太后真的用筷子夹起蛋糕就要吃赶忙阻止。 太后瞥了那女官一眼, 平淡道: “哀家就尝尝味儿,再说了,毒死我这老太婆子又有什么意思,丽箐家的那位,是燕人不假,但不是个傻的。 他要是傻的,咱们这会儿怎么会住在这里?” 太后将蛋糕放入嘴里, 点点头, 道: “嗯,入口即化,倒是件精致的吃食,可惜了,哀家出宫匆忙,也没带上什么好东西。” 说着, 太后就挥手示意将放在自己床下的盒子拿出来, 从里头取出了一件蚕丝衣。 “得,就这件吧,首饰什么的送他不合适,到底是个爷们儿,这件可以,先帝在时每次出宫都穿着它。 他长年打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了它,也能防一些意外。 派人送下去, 别走陛下那儿, 就说是哀家的意思。” “是,太后。” 女官抱着蚕丝衣走出了殿门,心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眼下,那位大燕的伯爷可是打到这里来了,自家太后却担心他会在战场上出意外,直接送出这一件宝贝。 想不通, 是真想不通, 就算真的是姑爷, 但这是一般的姑爷么? ……… “来,四娘,你看看,这件蚕丝衣和你制的金丝软猬甲比起来,如何?” 收到礼物的郑伯爷毫不客气地将衣服丢给了四娘去看。 “回主上的话,这件蚕丝衣材料比奴家用得要好多了,关键是这材料太难得,奴家可以帮主上改一改,更合身,夏天穿在甲胄里,也驱热。” “好。” “也是有意思,这楚国太后居然送您盔甲,奴家看,她不是老糊涂了就是太精明了。” “那你说,是哪种?” “后一种呗,丽箐这丫头憨是憨了一些,但那是在主上您和在奴家的面前是这般,实际上啊,那丫头骨子里可厉害着呢,再加上摄政王,能生出这一对儿女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蠢笨的? 只是这也实在是有趣,一边生生死死地打着,恨不得分分钟多少条人命就陨于战火,一边,却在家长里短,过着自家人的意思,叙着自家人的客套。” “对于搞政治的人而言,这种家常客套,就是一块抹布,平日里,懒得瞧一眼,需要时,擦起来比谁都勤。” “主上倒是一直清醒着的。” “到底是历练出来了,这世上,我能信任的人,真的不多。” “丽箐这丫头,奴家能瞧出来,心是在咱们这头的。” “这是她最大的优点,她很现实,以前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但现在看看她哥的样子,只能说怪不得。” 这对兄妹,都是绝对的现实主义者。 但这类人,其实很好相处,那就是你占据优势你风光时, 他们永远会知道如何配合你以获得利益最大化。 简而言之, 就是熊丽箐这丫头, 日后自己若是败了, 她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孩子回楚国继续当她的“长公主”; 以前她不是长公主的, 现在是了, 因为郢都的一场大火死掉的不仅仅是开局献祭的六个皇子, 还有一众宗室宗亲。 自己那位大舅哥,当真是借燕军的马刀,给自己疯狂减负。 “报!” 一名传信兵进来,将军情信递送上来。 郑凡打开了信封,是梁程和罗陵一起写的。 年尧那边大军已经在过渭河了,燕军也已经开始进驻镇南关了。 在外人看来, 这是大燕国战的胜利, 虽然付出巨大, 远远不是一座镇南关和一个贫瘠的上谷郡所能弥补的,战争效益是巨额亏损;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大燕胜了,楚人割地求和了。 再者,从长远角度看,镇南关拿下来了,甭管是用什么手段,至少日后镇南关是在燕人掌控中了,再借助上谷郡这块地盘,日后,燕军就相当于悬挂在楚国头顶的一把利剑,战略主动,是握在手里了。 郑伯爷伸了个懒腰, 随即, 一把抱住四娘的腰, 道; “得,收拾收拾,咱也该回去了,早点造娃,老是给别人当干爹这也不是事儿啊不是。” “好的,主上。” “嗯?太公事化了。” “主上,这大白天的,真是羞死奴家了呢。” “哈哈,还能再换不?” “老娘早等不及了!” “唔……有点虎狼的感觉了。” 四娘笑着依偎在郑凡胸口, 郑伯爷的手在那块浑圆的位置游走,只可惜紧身衣太紧,而且是带连身的,没缝隙可以窜进去。 “所以啊,只希望咱们的燕皇陛下再坚持一会儿,多续一会儿,让我好多歇息歇息,可千万别我一回去就撂挑子。” “主上可别给自己立旗。” “我又不是梁程,怕什么,不过,这里的仗打完了,燕京的那场仗,我其实挺期待的,那才是真的精彩。” “主上觉得小六子能稳赢么?” “结果不重要,过程精彩就是了,眼瞅着回去就等着封侯了,感觉,就又不同了。 呵呵, 你说, 上面是那位小六子好对付, 还是上面是太子爷, 更好对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发财(催更圈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秋日,其实已经走了,尾巴都已经捏不住; 冬日,实则已经来了,但这块大地上近乎所有人都默认着现在还是秋天,只要还没下雪,还没银装素裹,他们就觉得这,还没入冬呢。 因为人们,已经无法在此时的局面下,再承受已然入冬的事实。 冬天,对万物,都是个坎儿。 过冬,又叫熬冬; 熬过去了,又是一年,熬不过去,就不用再熬了。 郑伯爷骑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绵延的押送队伍,里面,绝大部分是楚人。 你真的很难以想象,那些大贵族的积累,到底得有多么恐怖。 富豪之家,豪绅之家,说白了,能有百来年的传承已然是难得至极,绝大部分,其实都逃不开富不过三代的定律。 起家、发家、守家再到一个破家,周而复始的循环,财富,随之积攒又随之消散。 但这些近乎是与国同休的大贵族们, 他们就像是一只只寄生在大楚这个国家上的血蛭, 而且,像是貔貅一样,只进不出。 大数百年来,其所积攒之财富,真的是让人咂舌。 朝廷的国库,和他们比起来,压根就上不得台面。 因为朝廷的钱,不是拿来存的,而是得拿来花的,虽然这世上一辈辈读书人都喜欢写诗词去劝诫君王怜惜民力不要豪奢,仿佛只要君主过上苦行僧的日子天下就能太平,但真正掌管户部的官员其实心里是清楚银钱不流通也会造成恶果的道理。 这些贵族们封地上的保卫力量,自是不可能拦得住如狼似虎的大燕铁骑,事实上,他们绝大部分的私兵早就贡献给了镇南关。 眼下的他们,本就是极为孱弱的。 而一通搜掠下来,郑伯爷发现,真正财富最多的地方,不在这些贵族的宝库里头,摄政王在给自己的清单上,所列举的不少地方,直指的是这些贵族的…………祖坟。 是的, 真正的财富,在地下。 因为这些大楚贵族,是铁杆到不能再铁杆的皇庄稼,再者,封地也是一代代传承,祖坟,在自己封地里,所以,并不需要太担心盗墓这类的事儿。 也因此,墓穴的开挖难度,并不大,也没那些神乎其神的防盗机关,更没听到下面人汇报说见到了梁程的亲戚。 郑伯爷麾下兵马里,当即开展了如火如荼地盗墓运动,为了更好地激发士卒们挖掘墓葬的积极性,军队里还开始了评比。 谁挖得最多,谁挖得最快,谁挖得最准,都会被记录下来,之后由郑伯爷亲自授勋。 至于说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那就是开玩笑了, 这些大头兵们战场上和战场下哪个没见过血没杀过人? 这种人,哪里会在乎什么忌讳不忌讳这种事儿。 再者, 挖坟掘墓以充军饷, 向天地银行借钱, 本就是自古以来乱世军阀之定例。 这些被挖了祖坟的楚地贵族们,绝大部分,都选择了敢怒不敢言,就这般聚拢着,看着自家祖坟被挖出,看着自己先祖的白骨被随意地丢扔在了地面上曝晒。 有几个有种的家族,敢反抗,但瞬间被灭了满门上下。 郑伯爷记得当年在虎头城,自己鼓噪着士卒冲了当地一户人家,入夜后,自己还去了那片废墟,思索了许久。 现在嘛, 真的是无论什么事儿都是不经做的, 做的次数多了, 也就麻木了。 而那些选择了妥协,选择了忍气吞声的楚地贵族们,郑伯爷则是手下留情了,不杀他们,也不抓他们。 说白了, 自己和大舅哥是互相利用不假, 郑伯爷也清楚大舅哥是拿自己这个妹夫当刀,替他清扫掉以后治理楚国的障碍。 但, 自己这把刀,是有思想的。 我只切我想要的肉,剩下的皮和里面变质了的那块,可不会替你刮干净。 这些封地被霍霍,家财被掠夺,祖坟都被刨掉的贵族们,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寻找他们的皇帝,跪着去哭诉。 当然了,郑凡也清楚,自己那位大舅哥绝不会允许这些贵族休养生息死灰复燃的,但,就是恶心恶心你,怎么滴? 四娘这阵子可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要统计搜刮来的财货, 因为数目庞大,最重要的还是种类繁多,所以统计得难度,真的很大。 郑伯爷也特意抽空问了下一个大概的数字, 让四娘折合成白银和黄金, 结果, 让郑伯爷嘴巴张大了好久。 不过,一想到这得给几十万伐楚大军分,那么多总兵分,其实,数字也就可以接受了。 这时候就得祭出早些时候在翠柳堡随后在盛乐城最后在雪海关时,郑家军的光荣传统———中饱私囊。 干过后勤或者分发的,其实都清楚,想不贪点,很难; 外面的人也清楚,你不贪,不大可能。 高明的人就能做到,他知道你大概是贪了,但账面上却很是好看干净的样子; 这样,外面人不会觉得你没贪,但肯定只贪了很少。 以郑伯爷如今的地位而言,多占一点份额,没谁会不服气的; 一念至此,郑伯爷就忍不住叫四娘把这个账就做得再狠点。 以后晋东的民生发展,可就得全靠它了。 当然了,一下子涌入过多的金银财货,势必会造成购买力的下降,但这种金融上的问题就不是现在以及接下来几年晋东一地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了,还是多多益善; 实在不行,那郑伯爷就受点委屈,回去在府里多修几座黄金马桶。 民夫运力,是个很大的问题,士卒们自己是可以带点儿的,对这一点,郑伯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军纪官只会抓那些夹带得太过分的,两匹马,好家伙,马蹄子迈起来都费劲了,你这算是要干什么? 要知道现在还是在楚地呢,议和是议和了,但谁知道楚人会不会随时翻脸? 当初咱们自己怎么对楚人的心里没点数么? 真要是忽然起了战事,你这战马还能冲锋得起来? 军士们肯定要参与押运的,但数目不能多,所以尽可能地抓一些楚人做民夫,也就是奴隶,运回上谷郡或者运回晋地后,这些楚人,其实本身也就是“人口财富”,肯定会被留下来的。 郑伯爷本想学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对乾国三边那般来个大肆掳掠人口,但年尧大军在过了渭河后,马上就安营扎寨了。 那已经不是针了,而是一根巨大的铁杵,就立在那儿。 使得燕军根本就没办法放开手脚去胡来,必须要对其保持最大的战备警惕。 但, 其实也足够了。 大军的撤退,是有序的,郑伯爷看了看名单上,搜刮了大概七成半的目标,有些太远的,就没去,有些太偏的,也没去,有些位置太幸运的,正好被年尧大军卡住的,自然也就不去了。 一切的一切,安全第一,不给楚军任何军事发动的机会。 大军满载而归,分批次渡过渭河,回归上谷郡。 在郑伯爷渡过渭河,重新回到了荆城地界的那一日,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燕楚两军,以渭河为界,双方都安下寨子,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峙。 燕军抽身而出了, 楚人得以再度将自己的大门收紧, 虽然没了镇南关这座雄关,但当大楚的水师横立于渭河河面上后,楚军士卒心底还是都长舒了一口气。 以后还会不会打,谁也说不准,但至少目前来看,短时间内是不会了。 一场持续一年的燕楚大战, 终于落下了帷幕。 帷幕落下时,还有个小插曲。 郑伯爷写信给年尧, 说想和他在望江小舟上一会,一人带一个护卫。 年尧拒绝了。 …… “来,吃。” 郭东将一块肉干递给了许安。 许安现在是金术可的亲兵,时刻伴随金术可左右,可以说,前途无量。 郭东也不差, 现在已经换了一身新的甲胄,腰间的佩刀也成制式的了,很明显的一副校尉派头。 这不, 还弄来了肉干递给自己这个好兄弟吃。 许安没客气,接过肉干就开始啃起来。 其实,跟着金术可做事,他是服气的,因为许安能够感受到这位蛮族将领体内蕴藏着的那股子精气神。 是个做事的,是个会做事的,是个能做事的。 只是,这位蛮族将领在生活上,很是苛刻自己,坚决不要区别对待,所以,作为他的亲兵,每日吃食其实和大头兵差不多。 “这下子,你老家的那个阿水姑娘是跑不掉了,校尉了哎。” 校尉,已经算是步入了军官行列了。 “当不当官儿的,其实无所谓,关键这是伯爷亲自给我册的官,嘿嘿嘿。” 郭东一边笑着一边抚摸着自己身上的校尉腰牌。 他还记得前日里,伯爷让他们几个上台受赏时的画面,伯爷还亲自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隔着一层甲胄,但他依旧能够感知到伯爷的手掌,很宽厚,也很温暖。 “你这校尉是个什么牌号的?” 大燕底层军制其实很是混乱,校尉这个衔,在正规军中还好,在地方上,其实就跟个万金油一样。 想当初在北封郡时,绝大部分坞堡主家里都是世袭的校尉,郑伯爷最早做的那个“护商校尉”,也是郡主自己随手捏出来的一个牌号,临时取的,反倒是守城校尉巡城校尉这类的牌号,相对正规系统一些。 “喏,你看撒。” 郭东很是骄傲地将自己的腰牌解下来,双手递送到许安面前。 许安将肉干咬在嘴里, 接过了腰牌一看, 只见上面刻着两个大字: 摸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二章 立局 “听说主上在军里设置了几个摸金校尉?” 薛三一边磨着匕首一边对坐在其身侧的梁程说道, “还真是主上的恶趣味啊。” 梁程坐在那里,没说话。 薛三将匕首送到自己唇下轻轻拍了拍, 道: “你说,折腾来折腾去,这么多大军,这么多民夫,鏖战了这么久,消耗了海量的人力物力,就换来一座镇南关,值得么?” 名义上,其实还有一座上谷郡,但上谷郡在楚人手里时,就以贫瘠而著称,又经历了楚军犁地随后燕军再犁了一遍,早就没什么油水儿了。 最重要的是,这种军事前线地盘,怎么可能会用心去发展它的民生?吃饱了撑的。 晋东之地那儿,就有大把大把荒芜之地需要重新开垦,太多的城池和官道需要重修了,可没功夫把银子丢到上谷郡去造。 上谷郡,其实也就是双方再度划开出来的一个战场,谁拿住了镇南关,上谷郡大概就是谁的,昔日司徒雷镇守镇南关时,基本上是和楚人对上谷郡对半分的态势。 再者,上谷郡往南就是渭河,可谓又是一道不算很天堑的天堑,这种地缘上的独特性使得上谷郡这片广袤且平坦的土地,太过适合于战场使用,因为无险可守。 梁程摇摇头,道: “账,不是这么算的,乍一看,觉得这次的收获似乎只有这一点点,但首先要看三点。 第一点,在伐楚之前,年尧据守镇南关,楚人更是将堡寨修建到了镇南关以北很远的地方,近乎连成一片。 驱逐野人之后,靖南王为何要一直留在奉新城内? 你当他是喜欢奉新城的那种残破风景么? 无非是他本人在那里,可以震慑镇南关那一片的楚军,让他们不敢北上冒进罢了。 伐楚之前, 其实是楚人占据着主攻的位置,而燕国则是主守。 楚人的势力,早就扩散到晋东了,像是探进晋东区域的一把尖刀。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伐楚没成功或者局面僵滞下去,等到燕军主力退去亦或者靖南王本人离开了奉新城,一旦楚人要北伐,其第一批要围攻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奉新城,另一处就是咱们的雪海关。 你看见的,是我们只打下了一个上谷郡,但实则,还得加上大半个晋东。 镇南关在楚人手里,我们就必须集结十万兵马对峙着,而且这十万兵马还得是精锐,这,还是只能勉强应付楚人可能会发动的北伐第一波攻势; 后方,自颖都起,其实都得做好第二道防线的准备。 无形之中,起码得有二十万大军得为这镇南关做着策应。 而镇南关在我们手里后,一座雄关,丢两万兵就足矣了,另外再以一片小寨外加探马做呼应,这道防线,也就算是立起来了。 这对于边防压力而言,是极大的降低。 另外, 镇南关在我手,楚国就相当于历史上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宋朝。 这第二点嘛,大军入楚,其实就算是不打仗,光是行军,所谓兵过如匪,对楚地本就是一种战争潜力上的消耗,再加上楚军精锐在这场战役中也是损失不少,皇都也被烧了,楚人,是元气大伤了。 十年之内,除非燕地有巨变,否则楚人根本就无力发动什么北伐。 另外,整个三晋之地的防务,也因为雪海关、镇南关、南门关三关入手,等于是对外门户全闭,失去了外部干预后,晋人就算是想闹腾,想复国什么的,也难以翻出大浪,这三晋之地,就像是肉烂在了锅里。 原本要拼命守住防止别人抢走的一块地,现在则成了燕人的后花园。 第三嘛, 就是对于咱们自己而言, 主上凭借这次伐楚之功,不出意外的话,封侯是必然的。 晋东之地,将落入咱们的手里,也就是说,这么大一块地方,以后会成为咱们的真正基本盘。 原本的雪海军各镇,加上公孙志和宫望两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能够靠吸引流民招纳人口来征兵。 眼下人口少是少,但不要紧,地盘在这儿,好生规划经营一下,未来还是可期的。 毕竟,晋东的残破是因为战乱连年,但实则晋东的气候地理条件,是比北封郡要好得多的。 大体上,攻守异位了已经。 其实,燕国更想打的是乾国,因为打乾国油水才足,但问题就在于,你先打乾国,楚人必然会出兵北上,而你先打楚国,乾人很可能就摸鱼,就比如这次。 先削楚国一顿,接下来,再对付乾国时,楚国就无力闹腾了。 哦,对了, 你手下人,也可以再扩招了,再去找四娘要衣服图样,给做出几百套飞鱼服出来,主上喜欢这个调调。” “嘿嘿,看不出来啊,僵尸,你居然也留意这个了?” 薛三不由感慨,不知不觉间,大家都改变了不少。 “主上前日与我说过,意思是打算等仗打完了后,改良一下我军甲胄的样式,依旧是以黑色为主基调,但细节上,可以追求更精致一些。 另外,甲胄和兵器上,可以加上类似族徽一样的标记。” 薛三问道;“打算用什么做族徽?” 族徽,是个很普遍的产物,也是一种传承和标志物。 先前和楚军交战时,各家贵族私兵的甲胄和兵器上,其实都有他们各自的族徽,就是大燕,以前门阀当世时,各家部曲的甲胄也有着各家门阀的标志。 梁程微微蹙眉, 道; “主上的意思是,想用双头鹰?” “唔……” 薛三用匕首刮了刮下颚的胡茬, 道: “会不会太明显了一些?” 梁程则道:“问题就在于,咱们似乎已经有了可以明显一点的底气了。” “还早啊,开府建牙还没成呢。”薛三对着匕首边缘吹了吹气,“起码得等到封赏下来,封疆也下来,然后兵马整备好了。” “还得起高炉,这是你的活儿,可以先忙起来了,入冬了反正,等第一批新甲胄兵器出来,怎么说封赏也应该下来了才是。” “也对。”薛三又道:“但这个得咱们这些人聚集起来重新合计一下,划分几个片区,不说搞什么趋于均衡发展了,但总得有个大规划。” “嗯。” 地盘大了,不再是以前仅限于雪海关一地的时候了,所需要全盘考虑的事务,自然也就更多。 在建设初期能将规划做好的话,总比以后出了问题临时再改要便宜得多得多。 “但真的要双头鹰么?我感觉没有新意啊。”薛三说道。 “那用什么,用龙?” “别,还不至于,还不至于。” 用双头鹰,至多被有心人说平野伯欲壑难填云云,而自己这边也能解释是为大燕警惕四方威胁。 恰好北面是雪原,南面是楚国么,正点题。 但你要是用龙做族徽, 好吧, 准备开战吧! “不过,总算可以歇息歇息了,我婆姨还在雪海关等我哩。” 薛三想扈八妹了, “阿程啊,你是不知道啊,这世上,能遇到一个可以契合你的女人,得有多难。” 梁程开口道; “听瞎子说,以前在图满城时,你还和一头哈士奇关系很好?” “话是没错,但我怎么感觉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我不知道。” “话说,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有机会可以去西方看看,魔法师,斗气,想来应该挺有意思的。” 梁程则道: “我更感兴趣的是那边是不是会有类似马其顿方阵一类的存在。” “关公战秦琼?”薛三揉搓着下巴,“想想还挺让人激动的,但问题是咱们现在在最东边,那边在西边,不搭边啊。” 梁程默默地起身, 道: “我去巡营。” “去吧去吧。” 梁程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道: “现在是不搭边,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 镇南关, 城墙。 郑凡原本以为老田会一直保持着静默休养的状态,不见外人。 虽说他每隔两天都隔着帐篷问候一下,但也只是意思一下,没想到能见到,毕竟潜意识里觉得老田应该闭关养伤才是,但谁能料到,今日却见到了。 只是,老田身上裹着一件裘衣。 穿得,居然比郑凡还要多。 这足以说明老田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不过,看着老田走在自己前面,走上城楼,站在了城垛子后,郑凡也没太过于去担心什么,毕竟有剑圣的恢复在前,老田,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顶多修养修养吧,到底是硬刚过火凤的男人,怎么可能那般脆弱? 具体的伤势问题,郑凡也没细问,因为他也知道老田不会对自己细说,另外,对于一个强者而言,向另一个人去阐述自己虚弱时的细节,应该是极为不适应和不舒服的。 在郑凡看来, 老田和剑圣都是那种拿着主角模版的存在; 相较而言, 自己则更像是一个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的配角。 所以郑伯爷一向很小心也很谨慎,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另一个主角剧本的存在拿来当垫脚石。 雪花,还在飘,落到老田的白发上,也就顺势隐藏了下去。 “百万军民,全国之力,鏖战一年,终于,拿下了。” 田无镜发出了一声感慨。 郑凡点点头。 虽说自始至终,燕军并未正儿八经地向镇南关发动过什么像样子的进攻,但无论是外围的清扫还是内部的渗透穿插迂回, 甚至包括奔袭郢都, 根本目的, 还是这座镇南关。 如今的郑凡在战略眼光上,自然不是薛三那种习惯于藏身于阴影中的刺客所能相比的。 他当然清楚,镇南关在手到底意味着什么。 相当于秦吞巴蜀, 相当于辽得燕云, 如果不是燕国国力消耗过度, 如果不是因为天灾已现,今年粮食很多地方都是绝收, 伐楚之战,绝不会就这般收尾。 但, 至少留下了一道口子在这儿, 五年后, 十年后, 甚至二三十年后, 若是那时大燕还在的话, 那时的皇帝想要伐楚,就能轻松从容多了。 哪怕现在不大规模攻楚了,却也依旧能够将楚国的威胁隔绝在镇南关以外。 “楚国的问题很多,但这世上,不怕问题多,就怕出现会解决问题的人。”田无镜开口道,“你那位大舅哥,日后必成我大燕大患。” “王爷放心,我看着他呢。” 这话说得,很有自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田无镜问道,“本王打算向上递折子了。” “回王爷的话,三步; 第一步,招纳流民,恢复晋东之地的民生,王爷您是知道我这方面能力的,就不多赘述了。 第二步,极西羁縻雪原,吸纳野人劳动力,吸纳野人为己所用,为我放牧,为我出工,将来自北方的威胁转变转化成我之助力,将北方的狼,训练成可以带出去打猎的猎狗。 第三步,和楚国恢复关系,通商贸,虚以委蛇。” 田无镜站在那儿,听完了郑凡的陈述后,道: “第二步,对野人,要有防范之心,不是不能奴役驱使,但也必须小心反噬,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种将野人引进来,让他们在晋地做官,做将领,数十年后,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能比野人再次杀进雪海关的危害还要大。” 不得不说,靖南王的目光很深远。 因为历史上玩儿相似这招玩儿脱了的人不少,一个是唐玄宗和安禄山,一个是李成梁和女真。 但问题是, 在郑伯爷这里, 他其实不像是玄宗和李成梁,反倒更像是那两位后者。 “第三步,楚人这次确实是元气大伤,但那位也并非没有瞅准时机再铤而走险的勇气,平时可以笑脸相迎,和他叙旧,家长里短毕竟是个亲戚; 但一旦发现苗头,别客气,该翻脸就翻脸,该敲打就敲打,对付邻国,我大燕八百年立国以来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不能惯着他们。” “是,末将受教。” “其实这些,本王相信你都是懂的,但还是得吩咐叮嘱一下。” “王爷是打算回师了?” 郑凡听出了意思。 “仗打完了,本王也该回历天城了,她一个人太久,会孤单。” “我送王爷您回去。” “不必了。” “一定要的,王爷,您的仇家多。” “本王身边,有靖南军护卫。” 说着,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既然没能死在郢都的火凤手里,本王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莫名其妙地死在宵小手中? 本王答应过你,真到了那时候,会与你说的,你也可以来与本王参谋参谋。” “王爷,回去看看吧。” 回去,看看孩子吧。 田无镜沉默了。 天上的雪,下得似乎更厉害了。 这个冬天,会很冷,但也能反着说一句,瑞雪兆丰年。 生活,总得带点希望。 良久, 田无镜开口道:“身边兵马太多了。” 身边兵马太多了, 各路伐楚大军,还没解散,几乎都云集在镇南关南北这块区域里。 大军刚凯旋, 士气正盛, 军心正聚, 靖南王的威望,也正处于顶峰。 现在去见天天, 问天天, 你想要什么? 万一天天来一句:爹,我想要龙椅。 啧, 那可真是…… 郑伯爷知道靖南王在担心什么,他想说这是很荒谬的,毕竟天天才多大。 但, 郑伯爷忽然想到这次留守在家的是瞎子。 瞎子, 额, 要是瞎子知道田无镜要来看孩子, 天知道那货会提前教天天说什么话! 比如说,龙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玛做的,你想不想要? “雪海关、镇南关,这两处,必由你自己的人去驻守,公孙志和宫望部,可以养着,但不能让他们靠近这两座关卡。 奉新城,是块好地方,经营起来,可以是下一个颖都,你可以在奉新开府建牙。公孙志和宫望两部,留一部在身边驻扎做做样子,另一部,可以安排至另一面去。 数年后,当你觉得可以完全驾驭他们,且收服他们后,再做其他安排就可以了。” “是,王爷。” “为了这次大战,征发了很多民夫,你想办法截流吧,民夫都是故土难离的,说好话没用,用银钱代价又太高,直接用兵截住吧。 反正,晋东之地是关键,上屏雪原,下遏楚国,这里,又早就被打烂了,朝廷本就需要移民屯戍,这样做,也省得来回折腾了。” “额………是,王爷。” “颖都那里,应该还有很多粮草原本用于供给前线大军的粮草积压,你派人去,将那里,都搬来。 战事我们知道是结束了, 但我们没说结束,谁又能说真的结束了? 就说楚人有大举反扑之势,需急调粮草军需上来。 来了,就扣下,人和货,都扣下。” “额………” “怎么了?” 郑凡有些犹豫道: “王爷,我这封赏还没下来呢,虽说下面人都在说,说末将这次会封侯,也说末将这次可能会镇守晋东之地。 但这不还是八字没一撇么, 我怕我现在把吃相全都露出来, 会引得上头各方面的反感。” 还没立侯府呢, 就抢先有了做藩镇的气派? 真让你开府建牙立侯府了那还了得? 郑凡是担心煮熟的鸭子因为自己的心急,飞了。 田无镜伸手, 放在城垛子上, 轻轻摩挲着上头的那一层积雪, 缓缓道; “本王,还没死呢。”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三章 封侯 燕京, 户部, 签押房。 姬老六的桌上,摆放着一盘子窝窝头。 吃这个,倒不是为了忆苦思甜,米,不是一般的米,里头,也是带夹心的,与其说这是窝窝头,倒不如说是特意制成窝窝头样子的名贵糕点。 之所以这般做,也是因为其他衙门过来闹事,要求户部拨款时,看到这一盘窝窝头,多少能收敛一点儿。 瞧瞧, 您瞧瞧, 皇子都得啃窝窝头过日子了, 这户部, 是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姬老六拍了拍手,将面前的折子向前一推。 这阵子, 有三个好消息和三个坏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三个月前, 靖南王上了折子,说前线不需要再运粮草军需了。 得, 姬老六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坏消息则是, 虽说前线大军统帅说了可以暂停军需粮草供给了, 但他户部, 其实也凑不到余粮去赈灾了。 没了, 就是没了, 那是真的没了。 不是什么豪绅大族藏匿了粮食,想要玩什么囤积居奇的把戏,马踏门阀之后,大燕的世家大族九成都被抄家流放。 靠着从他们身上掠取到的资财粮草,大燕才有能力对乾对晋发动了战争。 而伴随着自己父皇君威日隆,大权在握,以及自己掌管户部以来,对地方势力截流的打击,可谓不遗余力,没人敢掣肘,没人敢反抗。 什么利益集团不利益集团的,不存在的。 也因此,大燕在这几年时间里,又打了好几仗,数十万铁骑,来回拉扯调动,开赴前线,开疆拓土。 朝廷,吃了绝大部分后,一旦朝廷自己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 放眼望去, 除了蚊子三两只外, 已经没有肥猪可以借膘了。 第二个好消息是, 大哥在银浪郡前线打了胜仗,斩了乾人三边统帅。 是的, 当看到这个消息时, 姬老六也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大家都清楚乾人军队战斗力不行的事实,但还不至于这般拉胯吧? 后来, 姬老六分析清楚了, 死的, 确实是乾人的三边统帅, 但不是乾人的三边都督姚子詹,而是钟文勉。 大燕是底层军制混乱,杂多,乾人则相反,它是越往上,官职就越是杂乱,虚衔实缺,林林总总,连乾人自己想搞清楚都很难。 事情是这样子的, 钟文道死了, 乾人秘不发丧,保密了一段时间。 因为乾人自己也清楚,在失去钟文道后,他们将面临的局面,整个三边前线,唯一一个有声望让所有军头子都服气的, 只剩下一个人, 那就是三边都督——姚子詹! 服气是服气, 毕竟姚师是大乾文圣, 大乾武将对文人向来有这样的传统, 前者是武将,后者是文官; 前者和后者平级,那前者认后者做感谢; 前者比后者高一级,那前者磕头; 前者比后者高两级,那前者见礼; 姚师身后,站着的是大乾文脉,是文官图腾一般的存在,压死这帮丘八,毫无压力。 但若是真的要让姚师挂帅北伐, 额, 丘八们会大声喊出口号,或者让师爷帮自己写一些报国诗文,随后,就扯各种有的没的理由去阻碍去拖延。 跪文官,是因为有刺面相公陈例在前,那是为了活命; 北伐, 而且是在姚师指挥下北伐,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好在,乾国朝廷也不傻。 乾国官家让姚子詹去三边,是为了让其调和三边关系的,并非指望着文圣摇身一变成武圣。 但问题是, 钟文道死了, 谁来接替? 因为钟文道在临死前的一两年里,不断地向上递送折子,言仓促北伐之弊,更是毫不留情地说出乾军看似数目庞大,在四年前燕人南下后,确实也算是厉兵秣马了一番,但无非是从稚童长到了少年,距离真正的虎狼之师还有很大的差距。 无他,以前的欠账,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兴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钟文道也放开了拘束,直言地告诉官家和当朝诸公,大乾军队现在北伐,只会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而钟文勉,作为名义上钟家的第二号人物。 他的光芒,无疑是被他哥哥给掩盖了; 换句话来说,其政治主张,也被其哥哥所代替了。 哪怕钟文勉几次上书,意思是可战,能战,我三边兵马,我西军,愿意舍命报国,一雪前耻,喊了很多遍口号。 但在官家和几位相公们眼里, 这钟家兄弟俩这是在一唱一和玩儿政治太极呢。 主意是钟文道,说不适合北伐; 然后钟文勉再上,表示军心可用,军心还是向着朝廷向着官家的。 这种政治态度的调和,可以算是政坛老手段了。 钟文勉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他一次次递送上去的折子,全都成了中和其哥哥观点的调料。 一直到钟文道病故, 朝廷清楚, 就算不北伐, 就算真的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看着燕人打楚国, 再怎么着, 自己的三边那里,得有一个武将话事人在吧? 否则, 这像什么样子? 接下来,又是各方的博弈。 而这时,钟文勉的折子,可谓是三日一发,主题就是, 北伐, 北伐, 北伐! 这下子,朝堂大佬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钟家兄弟俩,居然真的是政见相违背的。 但问题是, 老钟相公病故前,根据军中银甲卫的汇报折子,外加其最后送上的一份言辞激烈的折子,再加上最后其身死的效果加成, 让朝堂大佬们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老钟相公说的话,才是对的的观点。 至少, 眼下不适合北伐。 至于楚国, 楚国就靠自己吧,看样子,是能挺住的吧? 彼时, 镇南关还在楚人手中,郑伯爷已经坐船顺着望江向南入楚了; 但从整体旁观者视角来看,燕楚之战的战局,还在镇南关一线,这证明楚人还是很能扛的,那就不急了。 也因此,选帅的迫切性,又降低了。 倒不是尸位素餐,人浮于事,而是乾国,实在是很难找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帅之材。 最后, 慢慢腾腾地, 还是下了一道旨意,让钟文勉暂代老钟相公的位置,同时叮嘱姚子詹这个三边都督,控制好后勤,防止钟文勉立功心切一意孤行。 而另一边, 一直等不到来自朝廷回复的钟文勉,颇有一种心灰意懒的意思,总觉得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一腔热血,终究是错付了。 然后,在某一日,他点了三千骑,向北。 早些时候, 钟天朗常常会带着乾国骑兵北上,袭击一下燕人的军寨,打劫一下商队什么的,一方面是因为他年少气盛,另一方面是因为乾国确实需要这些胜利来提振士气; 哪怕,这些小小的“大捷”对整个局面,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现在,钟天朗自从当上驸马爷之后,早就不干这种事儿了,昔日曾追杀过郑伯爷的银枪少年郎,也已经变得沉稳了很多,开始关注于军中俗务,以练兵磨阵为主。 再加上钟文道临死前的遗言,让钟天朗将心中的傲气暂时放下,不再像以前那般整天想着北伐用兵,总之,就是成熟了。 而他的叔叔, 却接替了他的位置。 但钟文勉的运气,是真的有点差。 因为就在那一日, 大燕大皇子姬无疆,也亲领了五千骑出来,目的是为了主动挑衅,给乾人施压,用胁迫的姿态迫使乾人动歪脑筋。 两国交锋,真正有底气的一方,才懒得去做一些小动作,而姬无疆明白,此时的大燕,在这处战场上,恰恰是没底气的一方。 大燕主力,数十万铁骑,全都在晋东,国内,今年旱灾极为严重。 所以, 对于南边,对于乾国,能不大打,就不大打,小小地搞搞摩擦,制造制造紧张氛围,让乾人收拢起火中取栗之心即可。 或许, 冥冥之中,是真的有这种气运的; 这就像是郑伯爷常常调侃的那种拿着主角模版的男人。 在那一天, 在那个晚上, 在那片林子外, 大皇子率领的燕军骑兵,和钟文勉率领的乾国骑兵, 相遇了。 本来,两方骑兵相遇,打不过,逃,是大概率能逃得了的,无非是往自家方向逃,对面,也不敢过分深入去追。 谁料得, 燕军这边是分成了三个部分在行军。 钟文勉以为自己碰到了软柿子,仗着兵力优势,想要一口气将这支燕军吃掉,然后,他就被大皇子给包围了。 这支乾国骑兵的素质,其实是不错的。 在钟文勉见势不对,下令突围后,依旧有一千多骑杀了出来。 但唯独钟文勉,被骑着貔貅的大皇子直接盯上。 很荒谬, 很像戏文里的一幕, 但现实,往往比戏,更像戏。 大皇子骑着貔貅,手持长刀,冲入企图突围的乾军之中,对着钟文勉,就是一刀下去。 钟文勉则是一枪刺中大皇子,他的功夫,其实也不俗; 但,钟文勉到底年岁大了,武夫的困境就在于,拳怕少壮,当你年迈之后,自身气血,也会必不可免地下滑。 钟文勉的枪,穿透了大皇子的甲胄,刺伤了大皇子,但却没能将大皇子给顶开,长枪长度上的优势,没能成功体现出来。 反倒是大皇子胯下的貔貅,猛力一扑,压倒了钟文勉胯下的良驹。 大皇子趁势,一刀,捅入钟文勉的胸口,而后,一搅。 干脆利索地,结果掉了钟文勉的命。 随即, 大皇子气血一滞, 昏厥了过去。 突围出去的乾军见主将战死,马上反杀过来,想要抢夺钟文勉的尸体。 燕军这边见自家大皇子受伤昏了过去,马上有人将大皇子带上,同时,将钟文勉的尸身也带上,全军交替掩护,不打了,往回撤。 所以, 这一仗, 乾人胜了,却一点都不像是个胜利者; 燕军败退, 但这败得, 倒是收获颇丰。 四年前,燕军南下攻乾,或被抓或投降而来的乾国官兵,也有不少,其中,就有人是见过钟文勉的。 许文祖见大皇子为了杀这个人竟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马上请乾国降人出身的人来认尸首。 很快, 钟文勉的身份“水落石出”。 钟文道的亲弟弟, 西军上一代明面上的二号人物, 被斩杀! 大功, 大功! 许文祖马上起草折子,为大皇子向朝廷请功。 他深知这位大皇子一直没能完全走出当初望江之败的阴霾,所以渴望每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只是,这折子还没写完呢; 新的一则消息来到了。 乾国来三边宣旨的钦差,没能找到钟文勉,那册封其暂代三边主帅的圣旨,自然也就宣读不出来了。 但, 实则这道旨意从乾国中枢发出去后,在上京城内,其实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隐藏在上京城内的燕国密谍司,马上将这一则情报送了回去。 乾国三边统帅换人,无论是否是暂代的,都是紧急军情。 然后, 许文祖忽然发现, 大皇子斩的敌将, 直接从敌方的一个将领变成了敌方的主帅…… 许文祖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以“大皇子阵前斩杀乾国三边主帅”的叙述方式报功呈送。 不过,许胖胖也是个谨慎人,报功折子后头,紧跟着“详解”。 大皇子毕竟是皇子, 自己作为臣子的,先把台子搭起来,那叫政治正确; 至于是直接以自己这个名义封赏还是冷却处理,那就是陛下的心意了。 报功折子送到燕京后, 太子马上领着赵九郎等一众重臣再度来到了后园,为自己的大哥请功。 姬老六明白,自己父皇那边,只可能比太子更早得到这份折子。 而后, 后园传来消息, 大皇子姬无疆,殚于国事,为国戍边,斩乾国三边主帅首级……… 一连串的封赏之后,是爵位。 在第一次望江之战战败后,大皇子身上的爵位近乎被一撸到底,虽然因为和蛮族公主的大婚,让其享有着亲王的待遇,但实则,大皇子身上的爵位,是空的。 许文祖身上还有一个子爵爵位呢,如果不是皇子身份在那里,大皇子见到许文祖还要行礼。 按理说,立了这个大功,陛下也有大肆宣扬帮自己这个长子洗涮一下望江之战战败阴霾的打算,也为姬家培养出一个能在外领兵打仗的自家人,应该顺势将王爵重新给回去。 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毕竟蛮族公主也诞下了子嗣,当爹的没爵,这孩子到底该怎么算? 人蛮族老蛮王将宝贝女儿送过来,你们燕国倒好,让我外孙直接变白身? 如果是普通大臣,其封爵倒是不必担心盖不盖得过双亲,但皇子是嫡亲宗室,不可能这么不讲究。 然而, 册封圣旨里, 并非恢复了姬无疆王爵, 而是侯爵。 册大皇子姬无疆………安东侯! 朝野一时哗然,这不是说爵位给低了,毕竟听起来,侯爵比王爵差远了。 但实则如果是王爵的话,对于别人而言,对于异姓王而言,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大燕立国八百年, 异姓王也就两位,一个镇北王,一个靖南王; 但对于大皇子而言,他是宗室,陛下子嗣,封王,本就是必然的事儿,事实上,人老早就自称“孤”了,孤王孤王嘛。 但这里封侯爵,而且是外放领兵着的侯爵,政治概念就不同了,意味着陛下不想要自己这个长子回来继续当这个摆设宗室,哪怕他娶了蛮族公主,其子嗣血脉已然受“污染”。 但陛下依旧想要自己的长子,可以独当一面。 当初东征大军时,陛下提拔了一次,结果战败了; 这一次,陛下又强行提了一次。 伴随着姬无疆封侯的册封下,还有一道旨意,许文祖沾了光,升银浪郡太守,主政银浪郡。 大燕的南方,银浪郡,现在的局面就是许文祖管后勤,大皇子掌军,双方从一开始配合得就很默契,现如今,只是更为名正言顺了。 已经有有心人在猜测了, 陛下是否想要仿靖南军旧制,在银浪郡,再建立起一支新的“靖南军”,或者叫“安东军”。 至于爵位前的东南西北,其实没那么重要。 镇北侯说是镇北,其实人家在最西边,大燕的最西边,同时也是东方四国的最西边,按理说,应该叫镇西侯才是。 而靖南侯原本确实是在银浪郡面对着乾国的,但现如今,靖南军入晋好几年了,早就不是面对乾国了。 东南西北,已经不再是传统概念上的方位代指,就像是楚国的左将军右将军,乾国的四方议政厅。 方位词,在这里更多体现的,是一种地位上的对等。 这是第二道好消息, 但同时还有第二道坏消息。 钟文勉死了, 姬老六觉得乾人心里应该有种生吃一大口苍蝇的恶心, 但随即, 从上京那儿传来的消息, 乾国官家拜乾东南祖家军祖大帅为三边总督,直接让姚子詹让出了位置。 祖大帅受诏后,马上率亲卫星夜驰骋至上京。 官家对其以大礼接待, 据说祖大帅很感动,在大宴上向官家和诸位相公夸下海口,许下以五年时间构建新的三边体系,让燕军的威胁被完全格挡在外的承诺; 被称之为,五年平燕; 只不过这里的五年平燕,并非是直捣燕京,灭了燕国,而是让北方的形式逆转,使得边患仅仅局限于边患,不会再有社稷倾覆之忧。 祖竹明来了, 这个人, 有手段,有能力,会练兵,会打仗,而且,他还有一个特点,其军事主张和老钟相公一致,那就是………苟。 反正乾国地大物博,人口稠密,以前军事废弛,那是以前的旧账,咱现在,慢慢还,慢慢苟发育就是了。 此人来到三边后,乾国三边的气象,必然会大不相同。 第三个好消息是,苓香怀了,然后,何思思又有了。 由此带来的坏消息则是…… 他姬老六, 要当和尚了! 其实,姬老六以前不是没有风流过,姬妾成群也有过,你说是伪装也罢,但真要说完全没有享受过其中,那也是忒假了。 但婚前和婚后不同,男人,成了亲后,马上就成熟了许多。 当和尚的感觉不好熬, 但只要想一想自家那位姓郑的兄弟虽说一直有好人妻之癖,但姬老六是清楚的,郑凡真正的女人,其实也没几个。 站得越高, 经历得越多,就越难陷入什么所谓的情和爱之间,是真没那个功夫。 晚上,陪陪儿子,听儿子嘴里冒出一些音节,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伸手, 拿起一个窝窝头, 咬了一口; 这时, 外面忽然传来连声大喊: “大捷,大捷,大捷!!!!!!!!” “伐楚大捷!伐楚大捷!” “郢都破了,郢都破了!” …… “六弟,户部现在,担子大吧?” 后园小偏厅里,太子看着姬成玦问道。 姬成玦耸了耸肩, 笑道; “也还行,要啥没啥,省得再去权衡给谁家多谁家少了,倒也落得个清静。” “还好,仗,快打完了。”太子笑道,“接下来,应该要议和了。” 姬老六则道:“希望如此。” 太子能够看清楚这一层,姬老六是不信的,在其他方面,太子可以说是不错,但在兵事上,太子应该和自己一个水平才是。 这意味着,太子身边有善于兵事的人,对他进行了分析。 不会是老四,老四就算真投靠到太子那一头,今天也根本来不及过来发出自己的见解。 应该是别人。 且这种“应该要议和”的话,也不应该是兵部大臣所说,刚收到大捷的消息,在明面上,就算要说,也应该说什么趁胜追击,一举灭楚这类的吉祥话,而不应该在打下楚国国都后,说出“该议和了”这种。 再者,父皇曾三令五申,敢非议前线战事者,重罪。 所以,应该是太子东宫里的人,而且这个人,是太子身边的亲近者,在太子得知大捷的消息后,迅速对太子提供了自己的看法。 该查查了。 这时, 魏忠河走出来, 道: “陛下宣宰辅大人、太子、六殿下觐见。” 这意思是,其他大臣,不见了。 赵九郎走在前面,太子随后,最后的,是姬老六。 三人在魏忠河带领下,进入了一个小楼。 小楼面积不大,中间用帘子隔开,看不见里面。 “臣参见吾皇万岁。” “儿臣参见父皇。” 帘子里, 传来燕皇的声音: “起了吧。” 声音,有些疲惫。 三人起身。 姬老六看着面前的帘子,依照他对自己父皇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自己的父皇,绝不会用这种流于形式的物件做遮挡的。 他可以用手段,他的手段也很厉害,但他不屑用这种手段。 但这种情况下,不见大臣,不见儿子,是不可能的。 燕皇陛下, 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 必须让自己的臣子和儿子们知道, 他, 还清醒着。 就是魏忠河,也承担不起“隔绝中外”的罪名。 但凡有这种举动,就会被视为谋逆。 接下来, 燕皇的反应, 更是佐证了姬老六的猜测, 因为燕皇没有用一问一答的方式, 而是直接以自己口述的方式以做安排,这意味着燕皇现在的精力,很成问题。 “对楚接下来的一切事宜,以靖南王的意思为准,太子照办就是。” “是,儿臣遵旨。” 这意味着,靖南王的意思,将变成朝廷的意思,监国太子会完全地配合靖南王。 是战是和, 若是战,如何战, 若是和,如何和, 都由前线的那位统帅说了算。 这已经不仅仅是相信靖南王的能力了,更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赈灾之事,莫要着急,只要打了胜仗,老燕人,一切都好说。” 这是对民心的安抚,以及一种莫大的自信和笃定。 “是,儿臣明白。”姬老六马上回应道。 “要求今年乾人岁币,换做粮食,向乾国朝廷,追责钟文勉擅自犯我边境之罪。” 楚国皇都告破,不管怎么样,大燕伐楚之战,形势大好。 在这种前提下,对乾人,可以蛮横一点,行压榨之举了,而乾人,应该会忍气吞声。 “是,陛下。”赵九郎行礼回应。 “好了………”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太子说道。 “说。” “捷报折子上,靖南王特意提到了平野伯,在伐楚之中,立下的所有功绩。” 不写别人的,就详细写了平野伯。 这是什么意思, 都懂。 况且,这确实是实打实的功绩,虽说战事还没结束,结果也没出来,但有些事儿,是必须要提前准备的。 包括晋东那里的政治军事格局,也必须早做安排才能早些安稳。 太子,其实也是为了给郑凡求封赏。 世人都知道平野伯是六爷党的头号大将, 但太子却急着帮忙请封,腹黑点,可以说太子是在给平野伯递送玉如意,想挖六爷党的墙角,阳光一点,就是太子公忠体国,一心为公。 “封侯……” 帘子里头,燕皇开口道。 没人觉得意外,都认为,这是题中之意,如果对楚那边接下来不再发生什么大的意外的话,平野伯封侯,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的功绩大到, 没人能去忽视的地步, 如果他没背景, 还能用年纪太轻,先行记着日后再封也是为他好这种理由搪塞推延一下。 但问题是, 靖南王已经直接点了出来, 当有足够强力的人罩着你时, 你会发现,很多理所当然的规矩会立马理所当然的消失。 封侯…… 姬老六在心里盘算着, 镇北侯,靖南侯,安东侯,东南北,都有了,也就剩下一个了。 同时,姬老六心里也明白,一旦郑凡封侯,那近乎是要封疆的,晋东那块地方,必须得有人守,像当初初代镇北侯看守荒漠一样。 这样一来, 自己是皇子不假, 但郑凡已然是藩镇了, 真正的强大藩镇,是连朝廷连皇帝的旨意都可以去违背的,何况他一个皇子。 也因此, 藩镇, 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急着去于皇子之间站队了,无论谁当皇帝,都会去安抚藩镇,所谓的从龙之功,对藩镇而言,吸引力,其实没那么大了。 良久, 正当姬老六差点以为自己父皇似乎睡着了的时候, 帘子内又传来了燕皇的声音: “平西侯。” —————— 家里有老人离世,需要治丧,接下来三天,可能就没法更新了,望大家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四章 啥也不是 平西侯,平西侯。 姬老六对郑凡封侯这事,不感到意外,甚至对“平西”两个字,也不觉得意外。 老大是安东侯,对照东南西北四个侯爷号,是同一等次,问题在于老大不能指向“西”。 因为大燕的西边,是荒漠,是蛮族的地盘。 姬老六清楚,自家父皇对蛮族虽说一向极为强硬,但那是一种政治姿态。 在这种强硬姿态之下,并不影响大哥娶蛮族公主且生了带有蛮族血统的皇子。 自家父皇和老蛮王之间,其实是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大燕想向东扩张,凌驾于旧有的东方四国之上,承大夏之社稷,再造诸夏之一统; 蛮族王庭需要时间去整合荒漠各部,重塑王庭的荣光和威严; 大家都有各自需要忙的事情去做,所以自然而然地可以达成外部的一种默契,两大族群之间,都以一种极为经验老道地方式去刻意营造出一边“剑拔弩张”为安抚国内一边“蜜里调油”安抚对方的氛围。 但如果将“西”这个字号封给老大,其实就是对这种默契的破坏。 老大已经娶了蛮族公主,完全被隔绝出大位继承序列,承侯爵掌兵,看似实权在握,但深层里已经是将其剔除了皇子待遇。 按道理来讲,老大犯了再大的错,只要不造反,新皇登基时,恢复王爵是必然的,皇帝不管是谁,都是他的弟弟。 兄友弟恭,必然是要走的一个流程。 然后,老大的子嗣就能从一个较高的爵位,哪怕混吃等死,也能混好多代。 很多人一辈子奋斗,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古往今来,多少皇族参与谋反,真正目的在大宝的,只占少部分,绝大部分为的,还是那一个“世袭罔替”。 但老大既然受封侯爵,其实就是异姓待遇和差事了,封王……除非老大以后能立下不逊镇北靖南的功勋,否则根本没这个可能。 可以说,父皇是为了大局着想,完全牺牲了老大,甚至是牺牲了老大这一脉。 在这一基础上,再给老大封号上加上“西”这个字,有心人无心人都能马上想到西边的荒漠。 一来容易刺激到荒漠蛮族的神经, 老蛮王据说也快不行了,蛮族小王子说不得还带一些年轻气盛,老蛮王可能不在意这些事,但人小王子,可能会因此觉得受到莫大屈辱。 自己最心疼的妹子嫁入了你姬家, 怎么着, 你姬家还想着用我妹夫来打我蛮族? 二来,也容易对老大逼迫过甚,弄出逆反心里,因为,这也实在是太拿人当工具了。 也正是因为老大不能沾“西”这个封号, 所以使得坐镇晋东,北拒野人南遏楚人最为适合“安东侯”,最起码,人家确实在东边的郑伯爷,不得已之下,只剩下“西”这个封号。 反正打乱了方位就打乱了方位吧,东南西北,预示四方,并非指的是特定的方位。 平西侯, 平西侯, 日后再得恩宠, 要么从龙,要么安抚, 封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那也就是…… 平西王。 姬老六心里,在咀嚼着这三个字。 其实,有件事,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但却一直没往那边去想。 或是难得遇到一个可以聊到一起的, 或是难得碰上这样一个妙人, 或是他觉得自己是世间绝顶聪明怕孤单寂寞冷, 更或者是, 他很享受这种过程,而刻意地忽略掉未来可能出现的结果。 那就是, 自己和郑凡的关系。 郑凡在虎头城,在翠柳堡时,他帮忙在兵部运作,让郑凡得以从北封郡脱身到银浪郡,赶上了下一阶段大燕的对乾战事,同时,前期的战马、甲胄,都是高配中的高配。 郑伯爷能几次三番地提兵南下,对着乾人放风筝,也是因为他的军配太高的缘故,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机动性上,乾人怎么比? 但自攻乾之后, 甚至是在攻乾之前, 郑凡就已经上了靖南王的船了。 姬老六有时候也会去想,为什么靖南王会如此看重当初还只是小小守备的郑凡? 并非想不到理由, 而是理由太多了。 能力, 性格上, 郑凡都无可挑剔, 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在镇北侯府打动了自己。 只能说, 时也命也吧。 自那之后, 自己名义上和郑凡依旧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 但郑凡的驻地越来越远,参与战事的级别也越来越高, 说好听点, 郑凡是依旧要需要他的资助, 但说难听点, 自己其实是硬赶着趟地去送钱送粮送人才。 郑凡对自己的需求,在越来越低, 而自己对郑凡的需求,则在越来越高。 这是必不可免的一种变化,政治上的资助和扶持,向来也是这种流程。 当资助的那一方翅膀越来越硬之后,你必不可免地需要改变自己对其态度。 所谓的门下走狗, 不合适了; 更无奈的是,你已经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和心血,要想自己之前的付出不至于完全浪费和落空,你还得哄着他,顺着他,从着他。 欠一百两银子的,是孙子; 欠一万两银子的,那就是大爷,钱庄得担心你吃得好睡得好不? 出了后园, 坐上马车。 姬老六心里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 好在,他是个聪明人,一个连郑伯爷都不得不承认的聪明人。 他当年能够说出:如果不是父皇拉偏架,哥几个,哪个够我干的? 这不是自夸,这是事实。 他的对手向来不是兄弟们,而是他的父皇,一个年纪越大,身体越差,对权力的掌控欲就越强的皇帝。 偏偏这个皇帝,还真的是英明神武得很。 姬老六拿出鼻烟壶,吸了一口,让自己有些焦躁不安的心绪安稳下来。 其实,再复杂的事情,抓住其本质后,往往会变得很简单。 一, 他需要郑凡么? 毋庸置疑,是需要的。 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 已经无法用“新星”两个字去形容他了, 现在,他已经有了上牌桌的资格。 因为战争,因为来自靖南王的提携,因为他自己众所周知也都服气的能力, 他, 已经有了自己的筹码,可以有资格去下注了。 这种封疆侯爷, 皇子,需要拉拢; 日后的新君,也必须要对其进行拉拢。 在姬老六看来,朝堂其实和商行很相似,商行也有着各个财东,东家,其实是财东们推举出来管事儿的。 现在,郑凡已经成了一个新进入圈子的财东,你已经无法忽视他了。 那么, 如何拉拢? 拉拢人的手段,无非两样。 一利益,二情谊; 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看似极为高明,但往往两手抓的人,都会自以为聪明,到最后,根本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郑凡, 是个很纯粹的人。 这一点, 姬老六很清楚。 所以, 他必须要以更为纯粹地方式去对待郑凡, 利,不去谈了; 情, 得接着续。 谈情时, 不能将利放在台面上, 做朋友, 做兄弟, 大家就都敞亮点。 这是他父皇教给他的; 曾经的镇北,现如今的靖南,其实都有颠覆朝野的军事实力,但自己的父皇却依旧给予他们最大程度地信任。 不收权,实则为大收权; 帝王之术,本质就是冒险,而非商行里你好我好大家好,互相商量着事儿,和和气气地把事儿给办了。 上述情况,是会出问题的。 以密谍司监控百官,朝野拉拢两派互相制衡,收拢人心,打压新潮,这是人们所热衷却又绝不是真的帝王之术。 因为换层皮,你会发现这和码头力夫帮派里的头目驭下的手段,极为相似。 姬老六伸手,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拿出纸, 又拿起笔, 写了一封信, 信, 很短, 就俩字: “帮我。” 然后, 姬老六将上面俩字划掉, 改成: “帮我,兄弟。” 想了想, 姬老六又将这一行给划掉, “帮帮弟弟我。” 犹豫了一下, 又划掉了, 写了写, 划了划, 到最后, 姬老六最后写下了俩字: “畜生,帮我!” 然后, 落款————贱人。 ……… 回到王府, 先去看了自己怀孕的王妃何思思, 再去看了侧妃苓香, 最后, 又去和自己的儿子传业玩了一会儿积木。 这之后, 姬老六就坐进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头, 候着两个人。 一个人,个头矮小,长相显老,腰间挂着一个算盘和一只毛笔; 另一个人,个头很高,身材瘦削,男子,却显得很妩媚。 前者, 是燕京城外码头的老大,背地里,是四皇子的关系。 邓家没倒台时,四皇子的势力,其实很大,军中衍生出来的很多生意,大多和打砸抢有关系,本质上就是看谁的拳头大。 码头那片,就是得靠狠劲才能保下来的地盘。 邓家因为第一次望江之战的失败,倒台,码头这块,得到了清算,但因为四皇子四处奔走的原因,最终还是得以保全。 可能, 在老四看来,这是他这个皇子最后的余荫。 但实则, 是因为这处,本就不是邓家也不是他姬老四的产业了。 银子, 给他, 老四想充实和编练京营, 人, 也从这里给他; 一些情报, 也给他; 但本质上,这是他姬老六的地盘,不过是假借他老四的名义,落在那儿。 江湖争斗,还讲究个可笑义气; 但朝堂上,可不时兴这个; 和平共处是建立在我吃不下你的基础上, 他老四之所以能够在邓家垮台后,保留住一些基本盘,并不是因为他四皇子还有什么情面在,纯粹是因为有人想借用他的皮。 瘦高个是一个屋内人,但不是姬老六屋内的,而是内库的一个管事。 朝廷的财政分为两个部门, 一个是国库,理论上由户部管辖; 一个是内库,这就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库。 不过内库和国库,其实也没那么泾渭分明。 国库没钱了,内库肯定得出,只要一个皇帝,他脑子没什么太大问题,就不可能死守着自己的内库不撒手坐视国库跑耗子。 身为户部实际上的管事人,姬老六对内库的情况,也算是一清二楚,他父皇不好享受,于国事上一直为公,所以,内库的规模和流水,一直被压缩得很低。 但姬老六以己度自家老子, 哪怕没什么证据也能够猜出自己父皇肯定还有后手, 这后手不是因为贪婪, 而是作为帝王的一种必须有的手段。 否则, 密谍司之外那个由陆冰负责的隐藏衙门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再雄才大略的帝王,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让自己一直处于“净身出户”的状态。 矮个子禀报道: “殿下,这阵子码头上来了一些船,隐蔽得极好,但应该是从三石郡运来的兵甲。” 三石邓家是败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现如今, 老四好不容易有个实权差事, 邓家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去支持。 三石郡,是邓家的基本盘,在那里,邓家还是残留着一些影响的。 运送兵甲器械,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毕竟大燕现在这个情况,哪里来的真正的兵马粮草军械充足给他老四练新军? 自己这边一毛不拔,太子那边倒是下旨拨了一些款子,但至多也就维持一个花花架子。 老四想要搞点“真金白银”,想要练出一支兵马来,肯定得砸血本,将三石邓家最后一些精华人才、底蕴都掏空出来砸到这支京营上,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可问题是, 姬老六是个擅长玩阴谋的人, 所以他看事情的视角, 也往往喜欢走阴谋论的方向。 “殿下,内库最近走了一批货。” “去哪儿?” “不知。” 姬老六点点头,道: “你们下去吧。” “是,殿下。” “是,殿下。” 一高一矮下去了。 姬老六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张公公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放在了姬老六的面前。 “主子,信和先前的手稿,奴才已经吩咐人向东边送去了。” 姬成玦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主子,看样子,是不是要出事儿了?” 帝王垂暮,自是多事之秋。 尤其是现在外战眼瞅着就要结束, 没了外部威胁来统一内部, 内部, 就必然开始“龙争虎斗”。 “应该………是吧。” 姬成玦微微颔首。 “主子,越是拖下去,越是对咱们不利啊。” 无论如何, 太子都是东宫之主,国之储君,国本所在。 如果一切风平浪静下去, 待得离钟响起, 太子继位, 天命所归, 再想干什么,就难了。 “不急,不急。” 姬老六伸手轻轻摆了摆, 道: “张伴伴,你觉得咱们时间紧了,我估摸着,那位李英莲李伴伴,可能也在对我那二哥说着一样的话。 我踩一脚,父皇再拉一把,我再踩一脚,父皇再拉一把; 没父皇拉偏架, 他早被我拽下来了, 根子不扎实, 心里就虚。 咱们在这里怕万一父皇驾崩,他名正言顺; 对面, 可能也在担心父皇驾崩前, 咱们会如何行鱼死网破之举。 越是到这儿了, 就越是要沉住气。 父皇,是个明君,是个好皇帝,我相信父皇不会犯绝大多数皇帝晚年会犯的那种错误。 以前, 我还看得不是很真切, 现在, 随着楚国那边眼瞅着就要结束战事了, 下面的, 也就能回到正轨了。” “主子,奴才愚钝,何为正轨?” “正轨?” 姬老六又喝了口茶, 道: “先吩咐下去,咱们的人,没露面的,就都不要露面,露面的,也不准有一丝一毫地轻举妄动。 现在,就是等,等东宫先沉不住气。 我不怕东宫, 但东宫上下, 肯定很怕我。 再, 我与你说说正轨的事儿。 若是外头战事不息, 西边荒漠蛮族,虎视眈眈;伐楚战事,如入泥潭;乾国三边,心存侥幸,妄图火中取栗; 那样的话, 那张龙椅的争夺, 可就有意思了。 老四其实还是有机会的,在那种环境下。 我跟老二必然得都上一番, 老二这些年,藏着的后手,培养的手下,咱们浸润了不少,但咱们这里,估摸着也有不少老二那边埋下的钉子; 老五在颖都还在修理河工,没回来,但他在那儿,本就是一招无形妙棋,远离燕京漩涡,待价而沽。 就是这小七,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总之, 外患迫在眉睫之下, 内忧,必然得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解决, 说不得, 到最后我得和老二捏着鼻子各退一步, 让小七上来当个调和。 别觉得不可思议,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毕竟都姓姬。 现在, 一切步入正轨, 父皇就算是要走,也得将家里的账册给盘盘好。 到最后, 还是由父皇亲自来仲裁。 民间分家,得请德高望重之宿老………” “主子,您的意思是?” 姬老六点点头, 道: “所以,先不要动手,再多的妙计,再多的暗谍,再多的未雨绸缪,再多的再多乱七八糟的林林总总………” “呵。” 姬老六笑了笑, 道: “正如当年门阀家主们所想的那般,大燕,没了他们,不成;他们,自认为手段高明,于朝堂于地方,都能说上话,也都能做上事。 其实, 他们之中, 真的不乏人杰。 但, 没用。” 姬老六长叹一口气, 将杯盖在桌上轻轻一转, 缓缓道: “如果南北二王再次入京,和父皇坐在一起,定下接班人,张伴伴,你说,咱们这些年,再多的布置,又能算个屁?” 仰起头, 姬老六有些神伤道: “什么叫帝王心术,什么叫帝王手段,不是家长里短,也不是和和气气,更不是拉一派打一派,按下这边拔那边;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狗屁, 说出这种话的, 真跟农夫觉得父皇一天能吃几十个油饼子那般的幼稚。 帝王之术的根本在于, 身为帝王, 他, 能掀桌子。” “要什么防范,要什么布置,要什么安排,就是我跟老二,互相斗得天花乱坠……… 南北二王的王旗, 往后园门口一插, 我跟老二就都得跪到后园门口去, 聆听圣谕。” 姬老六忽然一翻白眼, 学着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曾说过的那句话: “嘁,啥也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五章 虎,背着山 婉转悠扬的二胡声,自雪海关伯爵府邸内徐徐传出,每天,瞎子都会在这里拉一段二胡; 今日,二胡拉得时间久了一些; 天天坐在那里, 两只肥嫩的小手放在膝盖上,脑壳一抬一低,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瞌睡。 想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够聆听得懂这二胡的玄妙之音,实在是太过为难儿童了。 况且,今日的二胡节奏,格外得长,天天已经极为克制了,却依旧挡不住这随着二胡声不断袭来的强烈困意。 良久, 瞎子收起二胡。 天天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伸手, 搓了搓自己的脸, 露出了微笑, 然后, 鼓掌。 小小年纪,却已经学会了被迫营业。 这时,柳如卿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 瞎子起身, 离座, 后退三步, 柳如卿上前,将茶放在了茶几上,后退了三步回去。 瞎子这才走回来,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端起茶。 是花茶, 其实瞎子不喜欢这种口味的茶,里面往往会加点蜂蜜,说是花的甜味,实则有些腻。 “北先生,可是有消息传来了?” 男人在前面打仗, 女人在后面,自然是苦等。 这个时节,家书抵万金,是真不假。 如今,柳如卿的弟弟柳钟已经在伯爵府的账房里帮忙做事,算是一个不错的差事。 对此,柳如卿感到很满足。 这里的氛围,没有范家压抑,日子,也过得恬淡自如,弟弟也有了差事傍身,她是真没什么好多奢求的了。 其实,如果不是那晚伯爷的忽然克制,她早就已经是伯爷的人了。 残花败柳之身而已,可以取悦于他,得其慷慨,得其驰骋,得其激昂,得其铿锵,已然足矣。 这个观念,自然是不正确滴; 但只能感慨一句,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 女子的生存,本就艰难; 漂亮女子的生存,其实更为艰难。 但瞎子知道, 柳如卿的性子,不是来问这事的人。 自己今日二胡确实拉得比往日长了一些,柳如卿或许能察觉到,但却不会特意过来询问。 主上的后宅,其实很简单; 嬷嬷婢女们不算, 称得上是房里人的,也就三位。 四娘、公主和眼前这位柳如卿。 四娘跟着主上在打仗,家里,也就剩下俩了。 谁尊谁卑,一目了然。 “公主,有什么事,大可直接出来问在下,咱们伯爵府向来是没什么规矩的。” 瞎子话音刚落, 公主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瞎子起身, 让座。 公主站在原地,道:“可不敢让北先生给本宫让座。” “意思意思,显得在下有规矩一些。” “呵呵。” 公主笑了,不是冷笑,而是她早已习惯了和几位“先生”的相处模式。 他们看似是一群很懂规矩的人, 实则, 却又是一群最没有规矩的人。 同时, 虽然他们和自家相公名义上是主仆, 但实则, 某种程度上,是平起平坐的。 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宫斗高手,更何况在后宫里长大的熊丽箐。 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她懂。 柳如卿忙起身,从屋子里,又搬来一张椅子,放下。 公主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这时, 柳如卿走过去,想抱一抱天天。 后宅里,她们清楚这位伯爵的干儿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就是她们诞下了子嗣,论争宠,可能都争不过眼前这位。 天天张开双臂,和柳如卿抱了一下,却没让她抱起来,而是意思意思之后,绕开了柳如卿的手臂, 花圃中, 巨大的青蟒头探出, 天天小跑过去, 一把抱住这巨大的蛇头。 青蟒吐出信子,舔了舔天天的脸,天天用自己的小肉手拍拍青蟒。 这孩子从小到大, 和鬼、和妖一起玩的时间,比和正常人一起玩耍的时间多得多。 再者, 他身上本就自带着一股子灵气,可以让那些妖物感到亲近。 昔日,剑圣短暂休假回来,特意看了看这孩子。 原本不打算收徒的剑圣,在有了剑婢的同时,竟然也萌生出了想要将田无镜的儿子收入自己门下的冲动。 只可惜, 他放下姿态了不假, 但人孩子只想着跟着自己干爹学刀。 那边, 一人一蟒玩得不亦乐乎, 这边, 公主也开口道; “本是没什么不方便问的,但是吧,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北先生您想多了。” “在下不会想多,在下每天思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北先生说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呢。” “都是自家人,客气个什么,太累了不是。” “是这个理儿。” 随后, 公主问道;“伯爷,打胜仗了?” “破了郢都。” 公主闻言,呼吸一滞。 郢都,那是她长大的地方,现在,被自己的丈夫攻破了。 其实, 严格意义上来说, 郢都的攻破,和郑伯爷没有直接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郑伯爷前期的一通乱窜,导致镇南关的粮道被毁以及楚国京畿的混乱, 最终, 促成了靖南王大军直扑郢都的军事行动。 “您哥哥,留了一把火,本想烧死靖南王,谁成想,靖南王没死,但郢都,却被点着了。” 公主看着瞎子, 道: “郢都,被烧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被烧毁了。” “好惨。” “是的。” “我皇兄呢?” “早就不在那里了,您哥哥借我燕军的手,剔除了一些他早就想剃掉却一直不方便除掉的人和物。 ” “按照北先生的说法,我皇兄,倒是赚了?” “总体来讲,必然是亏了,但,家里倒是打扫干净了。” “那么,仗,还会继续打下去么?” “不会了,眼瞅着,是要结束了,主上,大概也快要回来了。另外,不出意外的话,您很快要从伯爵夫人升到侯爵夫人了。” “这就,封侯了?” “八九不离十,因为靖南王没死。” 瞎子很清楚地知道,靖南王在和不在,有多大的区别。 靖南王不在,固然能够让自己这边更为轻松自由; 但靖南王在,等于是确保了自家主上和燕国朝廷之间的联系。 有时候, 瞎子自己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端着大燕的碗吃饭,吃饱了放下碗再反大燕, 有点忒没挑战性; 可问题是,靖南王不死,大家就只能继续遵从这种发展模式。 这一战后, 封侯, 是必然的。 这是田无镜很早之前就在做的安排,也是瞎子早就看出来的安排。 熊丽箐微微一笑, 道; “在燕国,封侯,可了不得。” “是,镇北靖南封王前,大燕异姓爵位,以侯为顶,封侯,也意味着封疆。” 瞎子伸手指了指脚下, 道: “估摸着,就是这块晋东之地了。可能,用不了多久,公主您就可以回家看看太后看看您哥哥了。 省亲之后, 他们还会将您规规矩矩地送回来。” 地位不同了, 层次不同了, 待遇, 自然也就不同了。 “比我想象中,要早很多。” 瞎子笑笑,没说话。 公主又道: “万一我母后不舍得我远嫁离开呢?” “那正好给主上一个由头,再入楚,抢您一次。” “伯爷,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但,应该快了,依照我对主上的了解,仗打完了,他会更迷恋温柔乡。” “多谢北先生提点了。” “公主客气了。” 公主起身,没走, 又问道; “敢问先生,您觉得,国和个人,到底谁更重要?” “国如父母。” “北先生的回答,真是让………” “孩子开心,父母,也就开心了。” 公主愣了一下, 随即笑道: “和先生您聊天,当真是有趣得很呢。” “您见笑。” 就在这时, 雪海关外, 一道青色的气旋正在向这边逼迫而来,其在雪海关南门城墙前停下,显露出一身青衣,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分不清是男是女。 而这时,城墙上的守军也已经张弓搭箭对准了他,同时,城门口,也有一队骑兵即将冲出。 …… 伯爵府内, 院子里。 公主还没走,瞎子也没起身, 然而, 花圃中央的一处地窖却凹陷了下去,露出了向下走可以通向密室的台阶。 身着黑衣的沙拓阙石, 闭着眼, 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瞎子起身,微微鞠躬行礼,道: “您醒来了。” 公主则马上下蹲作福, 道: “见过干爹。” 柳如卿有些愕然,她是没见过沙拓阙石的,一开始,只觉得异变突生,忽然出现了一尊这般恐怖的存在于自己面前。 但看见公主行礼后,她也马上跟着行礼。 “嗖!!!!!” 一道响箭自西南方向升空,这意味着那边,有情况。 沙拓阙石面向西南。 瞎子赶忙道: “恐是调虎离山。” 这时, 天天见到沙拓阙石出现后,马上丢下了自己的蟒蛇伙伴,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沙拓阙石。 别人害怕如同僵尸一般存在的沙拓阙石,他不怕; 因为他一直睡在人家棺材上面,睡到长大。 沙拓阙石伸手, 一道黑风裹挟着天天,将其拘了上来,最后,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沙拓阙石一只手抱着天天的腿, 另一只手向前一伸, “嗡!” 院子里平时郑伯爷用来练刀的兵器架上, 一把刀, 落入沙拓阙石掌心。 随即, 刀口向下, 抵着地面, 沙拓阙石缓缓扭头, 依旧没睁眼, 但他的声音却以空气震荡的方式传递出来: “虎………背着山。” ———— 明天开始恢复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六章 男人 虎,背着山; 也就不怕被调虎离山了。 这说得,真的很有道理。 但瞎子只能苦笑道: “但您这不是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么?” 天天身份尊贵, 不仅仅因为他是田无镜的儿子, 说句心里话, 哪怕靖南王不是靖南王了, 光是自家主上是其干爹, 这娃娃的安危, 就绝对不能出任何的意外。 如果是权衡利弊的话,那总归有一个可以谈的价,但问题是,这里头一旦牵扯进了人情,那就完全谈不开了。 “不经历尘暴………成不了狼。” 这是荒漠中的一句谚语,也是蛮族的育儿经语录。 其实, 让天天去经历一些事情,哪怕再关心再呵护他的人,都无法去用明面上的道理去拒绝。 因为他是平野伯的干儿子,他是靖南王的嫡子。 他的出身, 在这里摆着, 若是搁在西方, 天天长大后, 哪怕穿得再破烂, 但依旧可以扛着一把刀, 骄傲地喊道; “吾,乃大燕传承百年门阀田氏之传人,乃大燕靖南王嫡子,乃晋东平西侯兼雪原守护者兼楚国驸马养子。” 只是…… 瞎子只能有些勉强道: “毕竟还太小。” 娃娃,还太小,远远没到需要去历练的时候。 最起码, 能舞得动刀, 再配个魔王陪同, 再配个妖兽傍身, 再弄个法器在怀, 最好, 附近五十里处,还有一支三千雪海铁骑呼应, 这种情况下, 才最适合去历练。 沙拓阙石的反应,很直接,也很简单, 他用一只手抓着天天, 送到瞎子面前。 天天有些疑惑。 瞎子抿了抿嘴唇,没接过孩子, 道: “调虎离山后,家里,应该还有几只蟑螂。” 家里还有蟑螂,自雪海关成立起来,各方就没少往里面掺沙子。 瞎子掌握了一部分,也清除了一部分,但他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如果沙拓阙石出城, 天天在自己跟前, 除非现在他马上就调集八百甲士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这院子四周, 否则他心里根本就没底。 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沙拓阙石继续留在这里,以不变应万变。 任你来者武功多高强, 你总不可能一人攻一座城吧? 可问题是, 沙拓阙石似乎懒得以这种消极的方式去面对, 又或者, 他是想出去看看了, 毕竟, 堂堂蛮族左谷蠡王,已经在棺材里,躺了太久太久。 无奈之下, 瞎子只能上前,将一面紫色的小旗送到天天手中,随即后退半步, 道: “我随后就跟上来。” 沙拓阙石将天天又放回自己肩膀, 天天很是兴奋地搂着沙拓阙石的脖子,“咯咯咯”地笑着,另一只手,挥舞着瞎子送给他的小旗。 想当初, 野人王被关在沙拓阙石隔壁, 每晚承受煞气的侵袭, 整得他差点暴毙; 但天天对这些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沙拓阙石闭着眼,面向西南方向。 “砰!” 整个人腾地而起,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其每次落地, 都砸在屋檐亦或者围墙上, 看似刚猛, 实则鬼魅。 这种动静,自然惊动了很多暗哨以及巡逻的甲士,但是在看到那个稚童挥舞的旗帜后,这些甲士都放下了弓弩和刀剑。 院子里, 瞎子面向公主和柳如卿, 道: “还请公主殿下和柳姑娘待在这里。” 这时, 一队亲卫甲士冲了进来,随即,面朝外,围了好几圈。 公主和柳如卿站在里头,那条青蟒也游动了过来,盘踞着身子,又围了一圈。 瞎子下令道: “周边敢有转身者,杀无赦!” 意思是,你身边的袍泽但有敢转身面向里面夫人的,你就马上抽刀砍死他。 倒不是说里头的夫人们被看一眼就是多大的罪责, 而是为了保险起见, 谁都不清楚这亲卫里头,是否也有哪家的桩子。 因为这种事儿,谁都没办法下个绝对的定论。 公主到底是见过阵仗的,不问不惊也不慌,直接坐了下来。 左手摊开, 道: “奉茶。” 边上有些慌乱的柳如卿这才定下了心神,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送到公主手中。 “北先生,您去忙吧,世子要紧。” 瞎子微微低头,应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开。 公主说得没错,世子要紧。 她没有去和那个小孩子争宠争重要性, 并非因为她是大人了, 而是因为………完全争不过。 好在,她也明白一个道理,这是她母后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她的道理,平日里,女人撒娇,那是怡情,但得看着时候。 看着手里柳如卿奉上的茶, 公主抿了抿嘴唇, 眸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这, 应该是最后的波澜了。 等到她的丈夫班师归来,等到封疆开辟,等到侯府建立,一切的一切,应该也就能走上正轨了。 闭上眼, 吸了口气, 公主将茶杯又递到柳如卿面前,柳如卿伸手接过,问道: “茶凉了?” 公主摇摇头, 她笑了, 道; “只是想到若是此时坐在这里的是他,他会怎么做。” 这里的“他”,肯定指的是郑伯爷。 柳如卿不语。 公主自问自答道: “她会让你唱起那小曲儿,悠哉悠哉地轻抚跟着和。” “公主,想听么?” 公主又摇摇头, 道: “他是真有那种闲情的,本宫没有,强装的话,也就沐猴而冠了,没什么意思。” 随即, 公主目光扫过四周背对着自己警戒着的亲卫, 喊道; “辛苦诸位弟兄了,今日之后,本宫发内帑请诸位喝酒下红帐子。” 公主有钱, 而且是自己的钱, 年初那会儿, 她被郑凡带着去燕京受封时, 楚国派出一支不记名的使节队伍来到雪海关,送上了一些属于公主的行头,里头,自然也就包含一些银钱。 周遭亲卫们马上喊道; “谢夫人赏!” “谢夫人赏!” ……… 城外, 青衣蒙面人躲开了一路雪海骑兵的追捕。 他的身法很快,同时对四周的环境应该是极为熟悉,想来是下过功夫的。 最重要的是, 其实力, 应该是四品上。 到了这个层次的强者,已经有了“闲庭信步”的资本了。 也就是不能以传统意义地方式去抓捕他们。 要么,是以薛三手下的那帮训练出来的探子去摸索围剿,要么,就是以定点的强者去追踪,再要么,就是调集更多的兵马去搜捕。 总之,得对症下药才能真的见效。 打不过,总不至于跑不过不是? 除非运气实在太背,被正好在旷野里圈住了,否则,想要轻易缉拿他这种级别的存在,很难很难。 其实,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雪海关的主力被郑伯爷带到前线去了,家里的防备力量本就虚弱,实在是没办法一次性抽调千骑以上的规模去为一个人进行犁地排查。 青衣蒙面人见身后的追兵被甩开了, 坐了下来, 解开面纱, 露出了一张男子的脸。 男子的左脸看起来还算清秀,但右脸上,却有一道宛若长蜈蚣趴在脸上的恐怖疤痕。 其身侧, 放着一把刀,也放着一把剑。 坐下后, 他解开水囊,喝了一口水,眯着眼,身体骨骼开始发出脆响,这是在自己给自己的肌肉进行按摩,以缓解疲惫。 这是一个很讲究的强者,一个将自己看作了一张攻城弩或者登天梯一般极为注重身体细节的家伙。江湖里,是养不出这种特征的强者的。 这也是当年剑圣一开始会对败于田无镜手中耿耿于怀的原因。 江湖对决, 要么是捉对厮杀,要么是人多欺负人少,对战方式,很是极端,再者,江湖人自然得有江湖气; 这江湖气,就体现在………风度二字上。 有时候多舞动出一串剑花,让四下观战的女侠们心驰神往; 有时候刻意多轰出两掌,炸开两个窟窿,让人赞叹不已,发出惊呼; 江湖嘛江湖, 打打杀杀的,往往是一小撮人,绝大部分的,其实是在看热闹。 而类似青衣男子这般将自身看作一件战争兵器存在的,要么,来自于江湖传承百年以上的暗杀门派,要么,就来自于某国朝廷的某个衙门。 而前者,虽说是江湖门派,但其背后,往往也会有各自国内衙门的影子。 江湖,亦为浆糊, 哪里可能来得那般干澈? 就比如楚国的惜念庄。 而在青衣男子调理的时候, 前方地面,出现了一个凹坑,宛若流沙沉降,紧接着,一名身穿麻衣的老者从里头站了出来。 “哪家的?”老者问道。 青衣男子没回答。 “或许,咱是同一家的。”老者又道。 青衣男子依旧沉默不语。 “既然是同一天来,大概率背后是一个主顾,就算背后不是一个主顾,主顾的背后应该是站着同一个大主顾。” 老者像是在说顺口溜。 青衣男子目光微沉, 道: “聒噪。” “得,您高傲,但像您这般硬生生地闯,再硬生生地跑,你真当雪海关里那位郑伯爷留下的手下是傻子,就瞧不出你这生硬得连老夫都有些看不下去的调虎离山人家瞧不出来?” 青衣男子再次沉默。 “虽说咱也都清楚,那雪海关里头,应该还有暗桩,但哪里有像你这般做事的?” 青衣男子伸出左手,拿起了剑。 “哟。” 老者后退了几步, 显然, 他不想和这位交手, 尤其是他们二人很可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 “老夫倒是有些猜出来你是什么身份了,用刀又用剑,梁国温明山来的?” 梁国温明山里,有一个门派,据说,这个门派的弟子修刀也修剑。 当然,这是表象,深层目的是,这个门派妄图打造出一种剑客的锋锐加上武夫体魄的近乎没有弱点的强者。 只可惜,这个门派的弟子,大多前途平庸,于江湖上,也一直没能闯出什么名气。 但因为这个门派的创建者,是梁国开国皇帝的弟弟,自幼痴迷武学,懒得去争夺什么鸟位,固然上了温明山开宗立派,梁国虽然是小国,但好歹也是一个国,有着这一层和皇室的关系,这个门派,倒也一直传承了下来。 年初郑伯爷抢了公主跑路,楚军被骗到了齐山一带,因梁国刚刚政变,废除了有楚国皇室血统的皇帝,误会之下,导致梁国先发制人,伏击了那支本来用于追击薛三的那一路楚军。 所以, 后世史学家写史记录这一场燕楚大战时, 起点,并非是楚国刺客假扮琴师刺杀燕帝,而应该是那场发生在齐山山脉中的伏击战。 因为后来马上就有薛三带领的那支燕军开始帮助两国打楚人,紧接着南门关里有一路燕军骑兵南下进入梁国帮助抗楚。 误会什么的,后人就算看见了这个说法估计也不会信,只会想当然地认为是燕国的附属国梁国领会了宗主国大燕的意思,抢先在边境制造了事端,拉开了燕楚大战的序幕。 薛三在那里还被梁国新国君拜为将军,那时,温明山上也下来了一堆江湖人士帮梁国抵抗楚军。 对这帮江湖人士,薛三的看法就是…………不伦不类。 拿他们当尖刀来用嘛,他们又不够锋锐; 拿他们当普通士卒来用嘛,他们又不懂军阵; 唯一的优势在于, 这帮从温明山上下来的人, 每个人都配了一把刀和一把剑, 这就好了, 一人拿出一把刀或者一把剑,贡献出来给那些没有兵器的梁国民夫。 见自己被报出了家门, 青衣男子看向老者, 道: “北封郡的沙丘土耗子,竟然跑到了这里来。” 老者出身自北封郡的沙丘门,这一门其实就和惜念庄在楚国的位置差不多,表面上是江湖门派,实则背后带着衙门背景。 沙丘门门人擅长身法遁术,外界常认为其背后就是镇北侯府,因为历代以来,都有沙丘门门人为镇北军中充当哨骑。 “啧啧,合着咱们本不该出现在这儿才是。”老者感慨道,“万一暴露了身份,宗门都得因此生祸。” 强者, 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确切地说,任何一个行业,想走到顶点,站到最前面那一批序列之中,其背后,就越是离不开底蕴的支撑。 秘籍、功法、名师、历练,等等等,身后有宗门,才能用宗门的资源堆出高手来。 四大剑客之中,李良申是镇北侯义子,百里剑是乾国大家族,造剑师是楚国大贵族,唯一一个出身自草莽,一个师傅带着起来的,也就晋地剑圣一个了。 所以,一般而言,四品以上的高手,不出现类似晋地剑圣那种极端情况,否则基本都是有出身有门派有背景的。 而一旦这二人的身份曝光, 接下来, 所牵引下去的, 必然是他们背后的宗门。 伐楚大捷, 靖南王一怒, 梁国君臣估摸着会马上自己发兵攻打温明山,镇北军那边,必然会即刻围剿沙丘门。 江湖门派,看似风光,但在金戈铁马面前,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这也是剑圣可以自由自在地杀司徒老家主的原因所在了,他是特例,他无门无派,所以,没软肋,没忌惮,无拘束。 青衣男子却笑道: “岂不正好?” “啧啧。”老者砸吧砸吧嘴,“还真是和咱一样,是门下叛徒不成?” 门下叛徒,是不必在乎宗门死活的,宗门被灭反而更好。 然而, 就在这时, 一道黑色的身影宛若巨石砸落一般, “轰”的一声, 砸在了距离二人不足二十丈的位置。 待得尘土消散, 露出了一身黑衣的沙拓阙石。 青衣男子左手持剑,右手持刀,站起身。 老者则面向那边,目光微凝, 道: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气息在四品到三品之间不停地摇摆,应该是受伤跌落的感觉,却又没有受伤的样子。” “他身上,没有气血波动,只是气息。”青衣男子说道。 僵尸体内, 怎么会有气血这种东西呢? 常人靠气血催动,僵尸,靠的是煞气。 “呼,都说那平野伯府内藏龙卧虎,晋地剑圣也被那平野伯收入麾下,其他高手更是不计其数。 眼下,剑圣应该和平野伯在楚国打仗才是; 怎么着, 堂堂三品高手, 到他平野伯那里, 就跟卖白菜一样, 拔出一颗还有一颗?” 三品高手,就是在君王面前,也是能享有一份体面的。 莫说平野伯现在还没封侯,就算是封侯了,没有镇北侯府那百年底蕴支撑,按照常理,也断不可能聚拢和培养出这般多的三品高手! 且, 晋地剑圣, 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三品! 青衣男子则道: “那也正好,钓出来一个,里面的人,应该就更能容易得手了。” 老者闻言,微微一笑, 道: “也是,我也不信那血海管理,会还有一尊三品高手坐镇,呵呵额………” “唔……” 这时, 一个小脑袋从沙拓阙石肩膀上探出, 天天很是艰难地爬了上来, 左手抱着沙拓阙石的脖子,右腿跨过肩膀,好在他胳膊和腿儿虽然短,但却很壮实,外加魔丸在的时候常和他玩儿那种翻跟头的游戏,所以还真又爬了上来,坐了上去。 “呼…………呼……………” 胖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同时, 黑玛瑙一般的眼眸打量着前方的两位。 “………”青衣男子。 “………”老者。 看这娃儿坐在一尊强者肩膀上的姿态,看着娃儿衣服的精贵,看这娃儿身上那股子近乎要溢出来的灵气。 一个大胆的猜测, 在二人心中浮现。 所以, 他们二人在这里忙活着吸引雪海关内的注意,好给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必然会存在于雪海关内隐藏着的内应创造机会去抓那个娃娃。 结果, 雪海关内隐藏的那位高手, 竟然直接带着那个娃娃追杀了出来。 沙拓阙石伸出手, 指向前方二人, 道: “哪………个………” 一时间, 无论是青衣男子和老者都感知到了一股磅礴的杀意。 天天吮着自己的左手食指, 目光在青衣男子和老者身上,逡巡了一轮; 最后, 落在了青衣男子手中的那把刀上。 干爹在家时, 他喜欢和魔丸一起坐在台阶上,看干爹每天在那里练刀,练完刀后,一身臭汗的干爹会抱着他和魔丸一起去泡澡。 所以,小家伙对刀,很是痴迷,因为他干爹用刀。 也因此,小家伙还拒绝过剑圣想收其为徒的问询。 因为有一次, 他看见自家干爹练完刀后, 对着隔壁邻居, 不屑地啐了一口: “练剑有什么好神气的,娘们儿才练剑。” 天天不知道“娘们儿”是什么,也还没到需要去懂“娘们儿”的年纪; 但他清楚, 他干爹的意思里, 刀, 才是最吼的! 所以, 天天伸出小肥手, 指着青衣男子, 道: “拿刀的那………” “哐当!” 青衣男子将刀丢下, 改为只持剑, 面色平静,无比镇定。 “唔………” 天天陷入了沉思,原本拿刀的现在不拿刀了,他陷入了选择困难。 这时, 他想到了干爹每次拿两种零嘴吃食逗弄自己要哪个时, 他次次都是犹豫, 因为两种零嘴,他都想尝尝,也都想存下来。 而每每自己犯难时, 干爹就会那般教他; 只能说,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也是被孩子模仿的对象。 此时, 天天忽然攥起了自己的小肉拳, 学着干爹的语气, 道: “男仍,就嘟要!” —————— 感谢今子有大树和老徐成为魔临第一百五十二位和第一百五十三位盟主! 晚上还有,嗯,一点前吧,争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亏 “呵呵………呵呵…………” 沙拓阙石笑了, 对这个回答, 他很满意, 不, 是非常之满意。 瞎子每天都会在院子里拉二胡, 并非是刻意地在炫技吸引谁的目光, 也不是在陶冶什么情操, 事实上, 瞎子很忙; 他忙着维系着雪海关里的局面, 忙着组织着军民一起抢收他自己培育挑选出来的土豆和红薯进行储藏, 他是真没那个闲情逸致每天都准时在院子里来那么几曲儿。 归根究底, 是因为他回来接替四娘时, 四娘告诉他: 沙拓阙石醒了。 梁程不在,没有同类僵尸进行观测和分析,瞎子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沙拓阙石到底苏醒到哪个程度。 所以, 他每天在院子里拉二胡,其实是借着二胡的音调,和下面的沙拓阙石进行着一种“交流”。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沙拓阙石还未完全恢复, 简而言之, 就还不是梁程的这种状态。 但他又确实是恢复了一些,只是这里面的记忆、认知和思维,存在着一些狭隘。 瞎子以前做过心理医生,但这次,是在摸索一头僵尸的精神状况; 难度,自然是很大的。 在瞎子看来, 沙拓阙石并非是曾经的那个左谷蠡王, 几年棺材里的沉睡,从活人步入僵尸的序列,可能,真的是失落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以后能否找回,还是个未知数。 但他却又是沙拓阙石,他应该保留着一定的记忆和认知; 而这种情况下, 往往会呈现出一个结果——极端化。 就像是村口的二傻子,你觉得人家傻,甚至傻得有些可爱,是因为人家手里没拿着一把刀。 极端化的表现,也就是不受控。 就比如这次, 很清楚地知道人家的目的是什么, 但沙拓阙石却选择带着天天一起出了门。 而天天的这种“霸气”, 确实是很符合沙拓阙石的胃口。 在沙拓阙石的感知里, 天天不是什么大燕靖南王世子, 他是一个在自己棺材上方玩耍、睡觉、吃饭、长大的孩子。 这两年里, 你可以说他在棺材里沉睡着, 但你也可以说他其实一直在用目光注视着四周。 沙拓阙石动了,他冲向了那个老者。 老者见状,先看向的是自己身边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持剑向前,拉出身形,从斜侧方怼了过去。 老者这才放心地双手于身前,开始调动四周的格局进行变化。 眼前这尊存在,他们一个人来对付,还真是够呛,所以,老者得确信青衣男不会死道友不死贫道。 沙拓阙石手中的刀,丢了出去,砸向老者。 老者身前出现了三道屏障,那把带着极为恐怖势能的刀一口气穿透了两层屏障,一直到第三层屏障时才陷入了阻滞。 在接下这把刀后, 老者双手猛地一拍地面, 吼道; “局!” 刹那间, 三条气浪自地面腾出,裹挟向沙拓阙石。 遁术,身法,无一不用到方外之术,可以说,沙丘门本就是术士这一大门类下的一支,不过其融合了一些荒漠蛮族的祭祀之术,所以显得有些不似正统。 但本质上, 依旧是操控格局之力,对目标进行遮掩、困锁以及…………绞杀。 青衣男的剑,来得很快,在看见老者已经起势要困住沙拓阙石后,他的剑,更为一往无前。 然而, 让青衣男诧异, 同时也让老者震惊的是, 其刚刚起好的势,制成的局,竟然在碰撞到沙拓阙石身体后,直接消散于无形,等于是一番操作猛如虎,最后却真的成了猛虎嗅蔷薇。 根本原因在于, 所谓的局, 所谓的势, 无非是借助四周环境之力,再以目标气血为引进行锁缚。 施法者,所起的,无非是一个承接的作用。 然而, 沙拓阙石体内,并无气血! 也就是说, 局和势,在碰撞到沙拓阙石身上后,宛若无根浮萍,也就直接消散了。 虽说先前沙拓阙石刚出现时, 老者和青衣男就得出结论,此人身上似乎只有气息波动却无气血波动。 但老者毕竟这么大年纪了,可谓成也经验败也经验,近乎是本能地以平时的习惯开始施法。 或许, 连老者自己都有些忘记了, 其所掌握的术和法,其本质和根源,到底为何物了。 站得越高, 越基础的, 反而有些时候会更模糊。 但在此时,却相当于是给青衣男挖了个坑。 这简直比扭头就跑,更为坑人。 因为你出手了,但你出手却更像是帮对方在佯攻做掩护。 接下来, 身形上毫无阻滞的沙拓阙石单手攥住了青衣男的剑,剑身和手掌当即摩擦出了剧烈的火花; 紧接着, 沙拓阙石丝毫没有在乎肩膀上的天天一般,整个人径直向前贴了过去。 而青衣男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倒是做出了最为精彩的反应,眼瞅着自己的剑抽不回来,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当即并拢,一道剑气直接指向了沙拓阙石肩膀上所坐的天天。 好一招围魏救赵! “嗡!” 沙拓阙石身上煞气冲起, 坐在其肩膀上的天天像是被气浪卷着一般被抛向了空中。 青衣男的剑气从沙拓阙石空荡荡的肩膀上穿刺而去; 但同时,他也失去了第一时间拉开距离的机会。 或许, 青衣男也练刀,他也练体魄,所以,他自认为自己的躯壳不似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剑客那般脆弱; 又或许, 青衣男太过自负,自负得不想狼狈后撤让对方趁势粘上来让自己直接落入下风,而是想以极端地手段去将局面给扳回来。 但厮杀场上, 你成功了, 那所谓的或许就是一记妙棋,可谓别开生面; 而若是你失败了, 那这所谓的或许, 就是你的原罪。 尤其是, 沙拓阙石生前是三品武夫,以沙拓部子弟的身份,能够承任蛮族王庭左谷蠡王的位置,可见其天赋到底有多么可怕。 他现在所掌握的战斗本能,其实还是基于生前,不过,巧合的是,僵尸体魄本就是以坚固强悍著称,一定程度上,身前生后,倒是专业对口上了。 若是沙拓阙石生前是术士亦或者是剑客之流,其就算是苏醒,战斗力,也必然大打折扣,但奈何,其生前本就是武夫! 所以, 温明山上下来的青衣男子,和沙拓阙石,在刹那间,以胸膛对胸膛的方式,强行撞击到了一起。 武夫之间的对决, 往往极为乏味, 高阶武夫就越是如此。 前不久,在楚国皇宫门口,靖南王和影子的那一场对决,可谓是世间武夫巅峰之战,其实若是撇开最后双方互相开了一次二品之境的一拳和一刀,其余的整个过程,都是相当的枯燥。 这是郑伯爷很早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他在战场上,尽量避免穿显眼的甲胄拿显眼的兵器, 因为那点华丽, 因为那点风度, 在生与死面前, 屁都不是。 “轰!” 青衣男的体魄确实是练过的,在和沙拓阙石第一次碰撞时,竟然明面上不落下风。 练的刀和剑,其实走的是武夫和剑客的双流路子。 虽说没有西方魔武双修听起来那么野,但想要将这两条都修炼起来,也绝非易事。 只是, 第一次双方体魄之间的撞击并不是结束, 而是, 开始! 青衣男子握着剑柄,沙拓阙石攥着剑身,双方手中,再无兵器。 碰撞之后, 青衣男子体内气血难免翻腾, 而沙拓阙石那边,则是将煞气迅速地凝固,再度撞击了过去! 这一幕, 简直是枯燥中的枯燥,将最后仅存的那一点点美感都给完全葬送了出去。 青衣男没办法,在这会儿,他只能硬抗一切。 第二次碰撞开始, “咔嚓!” 让青衣男始料未及的是, 他清楚对方体魄的强悍更在自己之上, 但第二次撞击之后, 他体内的气血开始逆行,肌肉开始收缩, 而对方, 则出现了皮肉碎裂的声音! 像是被撞烂了骨骼,被撞散了架。 青衣男没觉得自己赢了,也没丝毫兴奋,因为他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 “咔嚓!” 沙拓阙石胸口,裂开,紧接着,从其胸腔位置,露出了数根肋骨,像是打开了一般,直刺刺地朝向青衣男。 随即, 是短时间内的, 第三次撞击! 青衣男想躲,根本就躲不开,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发出什么惊呼,也没有做出任何后悔的思考。 “噗!噗!噗!” 前两次撞击不落下风,是因为他用气血强顶着自己体魄,第三次撞击时,气血已经难以像刚开始那般快速运转调动起来,体魄没了气血做支撑,自然会显得“外强中干”。 而沙拓阙石是拼着第二次受创的代价,强行拉出了第三次碰撞。 结果就是, 沙拓阙石体内外翻而出的肋骨,像是三把利刃,完全刺入了青衣男的胸膛。 与此同时, 骨骼上所蕴含的尸毒,开始以霸道的姿态,散发至青衣男的体内。 青衣男一脚抬起,踹中了沙拓阙石,沙拓阙石岿然不动,青衣男本人则倒飞出去,落在了地上。 顾不得做其他, 青衣男马上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伤口处呈现出青黑色,自己调动气血都无法靠收缩肌肉来止血,这毒,很强! 沙拓阙石则继续敞开着胸膛, 抬起手, 将此时正好落下来的天天接住,再度放回其肩膀上。 他也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那里, 煞气正在抑制不住地外泄; 但,他只是受伤,而对面那位,则可能身死! 青衣男近乎低吼道: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者深吸一口气, 扭头, 看了一眼此时状况极为凄惨的青衣男, 答道: “尸傀。” 随即, 老者又明悟到了什么, 道: “老夫倒是见过荒漠上的祭祀炼制过行尸,但那些只是力气稍微大一些的蠢物,耗费巨大,却不经用得很。 这般强大的尸傀,到底是如何炼制……… 哦, 是了, 老夫记起来了, 四年前, 镇北侯府门外, 蛮族左谷蠡王于数千镇北军铁骑围攻下战死, 其尸身悬挂于镇北侯府校场牌坊前, 却因蛮族祭祀所诸多祭祀一齐做法, 引动尸变, 最终让尸体得以挣脱逃出。 呵呵, 那一战, 蛮族祭祀死伤惨重, 但世人都以为,那头由蛮族左谷蠡王肉身炼制而成的尸傀,应该被王庭收入囊中; 谁曾想, 王庭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结果,却给了平野伯爷做了嫁衣; 是了, 当时平野伯, 应该还在北封郡呢。” 老者笑了起来, “大半辈子的荒漠沙鼠,还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竟然要和左谷蠡王面对面交手。” 说着, 老者十指攥紧, 指甲直接刺破掌心, 鲜血汩汩流出,落于地上,形成了一道诡异的图案,散发着阵阵绿色的光泽。 “呵呵,这或许,就是老夫的命吧,就是这次差事没能办成,要是能将这尸傀收入手中,老夫也不枉这大老远地来这晋东一趟! 温明山的, 那毒,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老夫稍后再帮你祛毒,你先帮老夫再争取一点时间,让老夫将这尸傀收了。 那娃娃, 给你!” 青衣男犹豫了一下, 起身, 捡起先前落在地上的刀。 哪怕其胸口位置,依旧在流着毒血,但他清楚,此时,不能退缩,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甚至还会把命留在这里。 那边, 沙拓阙石伸手按住自己露在外头的肋骨, 强行一压, 将其送了回去。 但其身躯却随之一颤,煞气溢散的趋势被暂停,但其本人气息,也随之一阵萎靡。 到底不是梁程那种完全体僵尸,到底还未完全苏醒,局限,确实还很大。 青衣男则笑了笑, 道: “这尸毒,你解不了。” 老者继续结阵,不语。 “但我,还是会帮你。” 青衣男将刀横于身前,继续道: “我可不想,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世上千万法,讲究个一物降一物。 先前老者的一记没能起到丝毫作用,反而将青衣男给坑了一把,但在认清楚沙拓阙石现如今的身份和状态后,反而是老者这种的,更适合去出手对付他。 随着老者地下图案的逐渐成型, 沙拓阙石隐约间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他不是完全体的僵尸,梁程不用去担心的问题,他需要去担心,因为,这就是他的弱点。 但这个弱点,并不是没有办法去避开。 去年郡主到了雪海关,沙拓阙石为复仇气机所牵引,主动将自己的煞气释放过去,但因为郡主心性坚韧外加其身上有法器,若非郑伯爷出手在意识界内强行破了郡主的心神,可能在那时,沙拓阙石就得陷入万劫不复。 当然了,那时的他,没有直接现身出手,怕郑凡给暴露。 这一次, 沙拓阙石眼里的神采, 开始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 是代表着疯狂凶厉的红色光泽。 老者的嘴巴, 当即张大, 满是不敢置信, 眼瞅着自己的阵法就将完成, 却又遇到了和先前那般一模一样的场景; 上一次,是没找到其体内气血; 这一次, 是没找到沙拓阙石那具躯壳内的心神。 因为沙拓阙石,将自己的心神,封印了下来。 此时的他, 就是一头僵尸。 一头, 没有思考,没有智慧,只有本能的僵尸, 你可以说他的这种自我封印,是让自己暂时“降等”了,但却无疑,让其在心神方面,变得无懈可击。 他先前是有智慧的,能说话,能交流,但却是不完善的,是有漏洞的,所以,就会被人得到可乘之机。 “吼!” 沙拓阙石露出獠牙, 发出一声咆哮。 “哈唔!” 依旧坐在沙拓阙石肩膀上的天天也攥紧拳头, 跟着一起奶声奶气地“吼”了一下。 沙拓阙石现在已经是嗜血的“低级”僵尸, 但他却依旧没有扭头咬住肩膀上的这个身上带着灵气的血食, 因为, 当他封印住了自己,只剩下最为原始的一切后, 其脑海中, 所余留的, 只剩下一个画面。 黑夜, 山坡, 火烛, 供桌, 他像是站在供桌边上,又像是就站在供桌后头; 然后,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家伙, 跪伏在自己供桌前, 给自己磕了头。 封印自我后, 他忘记了一切, 却唯独还记得这个画面, 记得那一个头。 “蛮人祭祀,有三; 一则敬蛮神; 二则敬图腾; 三则敬黄沙。” “你磕什么头?”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是不亏。” —————— 感谢不死必灭同学和拿不到五杀的阿狸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五十五位和第一百五十六位盟主! 大家,国庆快乐! 现在是双倍月票期间,大家把保底月票都投给龙吧,谢谢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八章 龙椅 小时候, 长辈亦或者私塾先生,会教你,人活于世间,需要讲道理; 长大后, 你会发现, 这世上, 很多事情, 它讲不得道理。 老者现在就觉得眼前正发生的一幕,完全没道理可讲。 术士之流,其境界浮动,比较大,而且寻常意义上,很少会把三品的术士真的当作三品的强者。 譬如藏夫子, 大乾第一等炼气士, 后山之主, 其前往燕京时, 身边还是得有百里剑负责陪护。 术士,在特定的地方,可以发挥出无法替代的巨大作用,但同时也意味着,在有些不是特定的地方和时候,他们的作用,会忽然变得很有限。 先前,老者的局,没能困住沙拓阙石,因为沙拓阙石体内并未有活人的气血; 现在,老者的阵法,没办法去压制住沙拓阙石,因为这阵法,类似于压制住神智,自神智的破绽中去尝试反客为主; 沙拓阙石的应对,很简单,也很干脆; 容易上当的,绝大部分都是自以为聪明的人,越是高明的骗术,就越是对付那些越是自我感觉聪明的人; 沙拓阙石将自己神智封印, 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只剩下最基础本能的僵尸; 当我把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傻子, 连人话都听不懂时, 你还能怎么骗我? “咳咳………” 青衣男咳嗽了两声, 他再度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三个窟窿, 有些艰难道: “是不是又没效果了?” 老者无奈,彷徨,苦涩, 最后, 点点头, 道: “得,您说对了。” 青衣男咬了咬牙, 有些不甘心道: “他,其实没那么强。” 是的, 此时的沙拓阙石确实没那么强,至少,在他们二人眼中,是这般的。 毕竟, 来的人不是那位晋地剑圣。 若是先前现身的,是晋地剑圣,那么二人根本就不会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跑。 对于青衣男而言,如果没有一开始的硬碰硬被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吃了亏,他其实完全可以用剑亦或者用刀和沙拓阙石绕一绕,磨一磨。 再配合上老者的加持,赢面,其实非常大。 就是眼下, 沙拓阙石封印了神智,只剩下本能后,实力,没下降,但因为没了招式和经验以及“思考”的辅助,其实是弱了许多的。 可以说,巅峰时的青衣男,完全可以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打赢眼下的沙拓阙石。 可是, 他现在受了重伤。 老者的尴尬就在于,他的手段,对付活人,没问题,对付有灵智的傀儡,也没问题,可偏偏面对眼前这种状态下的沙拓阙石,他没什么有效的手段。 剑圣在败给田无镜后曾专门琢磨过这种用“排兵布阵”的方式应对江湖厮杀的对决,受益匪浅。 而此时, 沙拓阙石看似是封了神智, 却无形中契合了兵法。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若是以事后诸葛亮的姿态去分析, 一开始的强势出现,气场磅礴,可能,只是一种铺垫,随后的见招拆招,到最后,寻找到双方状态下的一个最优解以寻求决战对决; 这分明是带兵打仗两军对垒时的本质套路。 说是巧合, 还真拿不准, 毕竟人生前可是掌握过数万蛮族王庭铁骑麾下也有诸多仆从部族骑兵听令的蛮族左谷蠡王! 会点兵法, 不足为奇; 不会, 才是真的难以置信。 天天依旧抱着沙拓阙石的脖子,而沙拓阙石本人,则发动了冲锋。 他是用四肢在奔跑,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没了身法的概念,而在没有身法加持的前提下,四肢奔跑,如同猎豹一般,将身体柔韧性和硬度完全结合起来,其实是最为合适的冲锋方式。 青衣男将刀口刺入地面, 顺着沙拓阙石冲来的方向直接撩起, 刀罡对着沙拓阙石扫了过去。 沙拓阙石身体侧开,左手和左腿则迅速抓地,再度加快了速度! 天天整个人被吊了起来,闭着眼,整个人近乎被甩出去,但好在,他还是强撑着抓紧了。 这得益于沙拓阙石的衣服上,有很多环扣,没有实际用途,只是单纯地为了迎合蛮族服饰的风格。 昔日, 公主来到伯爵府, 沙拓阙石将自己保管的玉人令交出, 是交给了四娘。 这很给四娘面子, 因为沙拓阙石一定程度上算是郑伯爷也就是主上的干爹, 干爹钦定的大妇; 四娘投桃报李, 亲自织了一件黑袍给了沙拓阙石。 眼下, 天天的手和脚,其实是套在这环扣里的,等于是将自己给卡在了沙拓阙石身上。 手脚,被勒得很疼,但天天咬着牙,没喊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的干爹是郑凡, 他甚至不清楚大燕平野伯意味着什么, 更不清楚, 他亲生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能够让四大国都畏惧的存在; 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确实是有遗传性的,尤其是这份坚韧,远超同年龄段孩童的忍耐能力。 青衣男将刀拔出, 舞出七道刀罡横于身前, 然而, 沙拓阙石在来到其面前后, 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 青衣男没有因为自己身前防御的落空而震惊,反而举起刀,于自己头顶位置再度舞出刀罡。 他以为沙拓阙石是想要从上方突袭下来, 谁知, 沙拓阙石跃起得很高, 跃过了他, 径直来到老者的身前。 老者倒是没慌乱, 转而手腕上的玉佩一捏, 一道蓝色的光芒将其全身笼罩, 而后, 身形后退, 在后退的过程中, 开始消散。 这是一种遁术, 若是此时这里的环境是荒漠,有沙子做依托,再有荒漠的光亮作为遮掩,这道遁术的效果会达到最好。 但眼下, 也足够用了。 暂时让自己脱身,让自己离开对方的视线, 接下来, 是走是继续僵持, 就看那位温明山上下来的家伙, 在受伤之后到底还剩下几分实力。 然而, 青衣男子在见到这一幕后, 却直接骂了出来: “蠢货!” 青衣男子,是从温明山上下来的,但他其实并不是江湖中人,他的战斗方式和厮杀习惯,喜欢精打细算,这分明是沙场上靠一次次死里逃生历练出来的。 所以,他能在任何危急的时候去选择一个最适合自己眼下局面的最优解; 但老者不是, 老者是一个江湖人, 一个来自北封郡的江湖人士。 江湖人身上,不可避免地就会带上一些散漫,带上一些天真,带上一些想当然。 最重要的是, 老者不是武夫也不是剑客, 他是一个在厮杀中,极为鸡肋和尴尬的术士。 武夫一招错,还能靠肉身扛下来,再从头来过; 剑客一招错,可以直接祭出杀招,强行挽回局面; 一个术士, 皮薄肉脆的, 一旦失误, 还能靠什么挽回? 江湖一直传说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但他本尊,真的入了燕京城了么? 还不是在燕郊一座小屋里待着, 门口由百里剑守门; 藏夫子这种级别尚且需要小心翼翼,谨慎加谨慎,何况一个沙丘里蹦跶出来的个头大一些的老鼠? 青衣男无奈了, 他已经来不及去另一边战局帮忙, 因为他清楚, 没这个必要了。 老者又犯了一个错误, 这些愚蠢的江湖人,总是习惯性地将经验看得很重; 他在用遁术脱身, 却不知, 眼前这尊尸傀, 在他的视角里, 这世界, 压根就不是五颜六色, 而是, 血食, 血食, 血食! 你以五彩斑斓,想要去迷惑一个色盲? 能有用么? 这遁术, 看似效果很好,实则只是在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事实,也的确如此。 沙拓阙石的身形向西侧忽然一窜, 而后, 手脚并用, 张开嘴, 扑向了自己面前的空空如也。 “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者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其身形也显露了出来。 现在, 不需要青衣男去解释,老者也能清楚自己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 如果说青衣男是因为时运不对,外加对沙拓阙石这种“僵尸”存在不熟悉所以才受了重伤落了颓势的话, 那么老者自己, 今天合着啥事儿都没干,就在这里一遍遍地犯错。 这么高端的一场生死大对决面前,任何差池都是可能丧命的,他能连续犯三个错才死,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青衣男子放下了刀, 他知道, 他输了。 沙拓阙石正在撕咬着老者的尸体, 老者早就已经死去, 其鲜血, 不停地飞溅而出; 溅洒得天天一脸, 天天瞪大了眼睛, 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畏惧之色, 但, 也没露出什么兴奋喜悦之色; 因为郑伯爷喜欢干净,四娘喜欢干净,魔丸也喜欢干净, 所以, 天天也就喜欢干净。 胖娃只觉得自己一脸血污, 粘稠得很, 很不舒服。 但看着沙拓阙石啃得那般得劲, 他又不好意思哭闹拒绝, 只能微微后仰着脖子, 让鲜血不要再溅射到自己身上, 表情, 略带抗拒。 时不时地, 还伸出小胖手,拦在自己面前。 但沙拓阙石确实不像是会带孩子的样子, 先前的他, 或许还有着“不经历沙暴,如何成狼”的育儿经心德, 眼下已经只剩下本能反应的他, 压根不清楚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教育? 且, 他还将老者的一根手指,递送到了天天面前。 天天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这只手指,手指上还有一枚绿色的戒指。 “唔……” 天天犹豫了。 “吼!” 沙拓阙石扭过头,对着天天吼了一下。 天天嘟着嘴,还是将这根手指接了过来。 “吼!” 沙拓阙石又吼了一声,随即低下头,继续进食。 越是强者,其体内血食就越是丰厚。 这一点, 雪海关的品酒师阿铭师傅,最有发言权。 眼下沙拓阙石的状态是, 自己受伤了, 就需要补充; 天天伸手,想要将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但不管是向上撸还是向下撸,这戒指就是抠不下来。 人的天性,就是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天天也不例外,而且他还清楚,自己干爹最喜欢用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装饰家里。 沙拓阙石啃食完了后, 抬起头, 看见天天还在跟那一截手指较着劲, 沙拓阙石伸手, 将手指从天天手中又抢了回来, 放入嘴里, 又拿出, 手指, 又递送给了天天, 那枚戒指, 则被沙拓阙石留在口中, 对着地面, 吐了出来。 “唔………” 天天重新接过了油腻腻的手指,表情………有些抗拒。 “吼!吼!吼!” 沙拓阙石连吼了三声。 似乎是在催促天天进食。 天天听懂了,至少,他明白了这意思。 然后, 胖娃的嘴嘟起, 眼眶里, 有泪花开始闪烁; 上一次天天哭,还得追溯到剑圣抱着还在襁褓时的他去盛乐城的那会儿。 等到安顿下来后, 天天就没再哭过。 哪怕没人搭理他,他也能自己一个人玩耍。 但这一次, 被干爷爷带着的他, 居然被弄哭了。 其实, 这真不怪孩子, 哪怕是个成年人,忽然被强迫吃这个,你也得哭。 天天眼里噙着泪光,再度看向了沙拓阙石。 “吼!” 沙拓阙石又吼了一声,以作催促。 天天强忍着没哭, 但还是哽咽了几下。 天见犹怜, 堂堂大燕平野伯的干儿子大燕靖南王的嫡子, 竟然得沦落到茹毛饮血的境地。 而在这时, 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况的青衣男拉出一刀, 很是随意地飙出一道刀罡扫了过去。 沙拓阙石单手抓着天天,闪躲了过去。 随即, 沙拓阙石的目光被青衣男所吸引。 青衣男翻了个白眼, 再次低下头, 看着自己胸口位置已经呈现出黑色糜烂的三个窟窿, 有些无奈。 不过,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将这里给包围。 沙拓阙石没管什么骑兵不骑兵的,作势准备向青衣男扑过去。 “嗡嗡嗡~~~~~~~~~” 二胡的声音响起。 瞎子骑在马背上,手里拿着二胡。 其精神力透过二胡,传递到了沙拓阙石身边,像是投石问路一般,用自己的精神力溅起了沙拓阙石自身神智的涟漪。 刹那间, 沙拓阙石站在那里,没动了。 他的眼睛, 缓缓闭合,又缓缓睁开, 先前的那股子浓郁的红色已经褪去。 随即, 沙拓阙石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天天, 天天身上,满是血污,手里,还抓着那根手指。 沙拓阙石伸手,抢过天天手里的那一截手指,丢到了地上。 天天眨了眨眼, 吸了吸鼻子。 “要留个活口。”瞎子喊道。 沙拓阙石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 紧接着, 他左手托扶着天天, 转身, 向雪海关走去。 “您看样子,又得沉睡一阵子了。” 瞎子说道。 沙拓阙石停下脚步,看向瞎子, 道: “我……能恢复………么?” 显然,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时不时浑浑噩噩的状态,对于曾经的左谷蠡王而言,是一种煎熬。 如果他是不用动脑子纯粹凭本能行事的僵尸也就罢了,那样反而没烦恼; 可他,偏偏又恢复了部分神智。 佛说,众生皆苦; 清醒地活着,本就是一种苦。 “您放心,我一个朋友,他就完全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劳您再忍受一会儿,回去补个眠,估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帮您恢复到往初,除了,身体依旧硬邦冰凉,这一点,没得改。” 沙拓阙石微微颔首。 瞎子又笑道; “这或许就是命吧,当初主上对您磕了个头,他不亏;但实则,您也没亏,再给我们几年时间,您会发现,可能您还赚了点。” “你………很喜欢…………算计。” 瞎子摇摇头,道:“只是不太喜欢欠人情,主上欠的,我就得帮着还,您是自家人,更得好好还。” 沙拓阙石将天天递给了瞎子。 瞎子伸手抱了过来, 用自己的袖口,帮天天擦拭着脏脸。 紧接着, 沙拓阙石盘膝而坐, 闭上眼, 身上的气息静默下去, 像是变回了一具普通的尸体。 瞎子一边继续给天天清洁着一边扭头看向站在那里,伤势很重的青衣男子。 “叫什么?” 瞎子问。 “徐闯。” 青衣男答。 “哪儿来的?” “大梁温明山。” “谁让你来的?” “密谍司。” 徐闯笑了; 瞎子听到这个回答, 也笑了。 徐闯慢慢不笑了, 瞎子却还在继续笑着。 徐闯问道; “有那么好笑么?” 瞎子答道: “有,许是因为没经历过严刑拷打和生不如死的折磨,所以得到这个答案后,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徐闯点点头, 道: “确实。” 瞎子抬起手, 一时间, 四周骑士张弓搭箭对准了徐闯,还有一队骑士举着刀,随时准备冲锋防止其逃跑。 徐闯就站在那儿,显得,还算淡然。 “不跑?”瞎子问道。 “你让我就这么跑了?”徐闯有些意外。 “难不成还留你一顿饭?啧啧,现在整个大燕,都缺粮啊。” “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派我来的?” “懒得知道。”瞎子顿了顿,继续道:“凛冬,不会在意其下哪条小溪先结了冰。” “您倒是有气魄,都说平野伯府下人才济济,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敢问阁下………” “郑樊力。” “您就是郑樊力?” “看来,江湖上我的名气还不小。” “确实不小。” “你走吧,你身中尸毒,能否活下来都未知,就算侥幸得活,这一身修为,也得废个大半,谈不上什么威胁了。” “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徐闯捡起自己的刀和剑,转身,离开。 瞎子挥挥手, 道: “回城。” 瞎子懒得去知道那位持刀拿剑的男子背后,到底站着谁; 可能是那位, 也可能是那位, 更可能是那那位, 没事儿, 开府、封疆、练兵、割据、藩镇; 甭管是哪位了, 因为, 以后需要挑落下来的人, 会很多很多, 那位, 必然在其中。 又何必, 急于一时? 更何况,善于用阴谋的瞎子明显在这件事中嗅出了一股反向阴谋的气息,那个背后操控的人,似乎希望的是在此时将这水,给搅浑。 自己也就偏偏不能让他如意。 瞎子低头, “看”向坐在自己怀中的天天, 伸手, 捏了捏天天的小胖脸; 还记得自己初见他时,他还在襁褓中; 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有些人,注定会老去,会随风飘逝; 而自己这边, 却还在成长着; 时间, 在我。 瞎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沙琪玛,递给天天。 天天接过,咬了一口, 道: “谢北…叔。” 瞎子伸手, 摸着天天的脑袋, 道: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世上,最好吃的点心,是什么么?” 天天点点头, 又咬了一口沙琪玛咀嚼着咽了下去, 道: “龙椅。” ———— 晚上有事,不能码字,今天就这么多了,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忙 城镇所在的地方,必然有饭馆酒楼客栈,人越多,规模自然也就越大,档次,也就可以尽可能地提上去。 确切地说,是人造就了一切; 人的数目足够多,自然也就呼唤出了饭馆,呼唤出了酒楼,呼唤出了适用于自己身上的三六九等。 而当流民足够多时,饭馆,自然而然地也就应运而生。 流民的队伍,在向东行进,大家的目标很明确,雪海关。 从三年前开始,民间就一直流传着这样一段民谣: 丘八跟着平野伯,立大功; 黔首跟着平野伯,吃饱饭。 于这个时代,对绝大部分百姓而言,能吃饱饭,已经是祖先保佑下的最大福报。 郑伯爷团队自盛乐城始一直到雪海关以来,这几年在民生上的努力,也终于见到了突出成效。 一是因为魔王们极为高明的地方民生发展和治理的能力, 二则是因为数次对外战争到最后都是极为划算效益极高的买卖, 三则是以郑伯爷为核心的高层建筑们,他们对于享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谓是以身作则,这就使得蛋糕可以分配得更为均匀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第一条,第一条是根本,其余的再多,都是附加。 燕京城都收到了伐楚胜利的消息,晋地百姓,自然知道得更早。 百姓们对于战争和国家大局,其实是没什么清晰概念的,但身为局内蝼蚁一只,还是有些浮沉飘摇的认知。 这一仗打完,楚人,大概就打不过来了; 野人早早地被郑伯爷拾掇过了,雪原上的威胁,也不会再出现了。 一甲子,百年,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太过遥远, 有十年二十年的安稳日子在望,已经足够他们用脚去进行投票。 最先出来的,是自野人之乱后,这两年一直躲藏在山中或者沟水间的晋地百姓,他们有的据寨而守,有的,则干脆形成了类似山大王的模式,将自己隔绝在外,以求自保。 前两年,燕人对晋东之地一直是放养状态,晋西之地的消化还需要时间和精力,更别说早早地就被认定肯定还要再打仗受到波及的晋东了。 所以,燕军并未对这块区域进行大规模的清扫,也就是剿匪。 而这些“山大王”也很知趣儿,虽说其中不乏有野心勃勃者,但还真没人脑子不清醒地打出什么“王旗”想要自立天命。 靖南王的王旗一直在奉新城,郑伯爷的郑字旗也在雪海关飘扬,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伐楚大捷消息传来后, 春江水暖鸭先知, 首先,战事,不大可能短时间内再在晋东之地发生了,百姓们自然也就从躲藏之处出来,毕竟谁都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权力; 当山大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人其实过得衣衫褴褛,极为艰难,只是勉强活命罢了。 而那些各路山寨的头领们,大部分也都选择了顺从民意,另一部分,则是识时务,因为他们清楚,当燕人收拾完楚国,接下来,必然会腾出手来对晋东之地进行清理。 此时主动出来率众归附,还能落得一个体面。 这是第一波流民,他们数目真的不算少。 接下来,还有第二波流民。 第二波流民就是为了支撑伐楚之战所动员的民夫队伍,其中,绝大部分民夫都是要归乡的,但也有不少,在看见雪海关的民夫待遇以及互相交流之后,一咬牙一跺脚,就打算留雪海关去的。 这里头,牵扯极多,但仗眼瞅着要打完了,外加还有雪海关的士卒和官员在那里盯着,一些开小差的,燕国其余方面也无法追究。 就算要追究,其原籍的地方官,也很难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就算来了,他还敢去平野伯府门口去闹? 第三波,则是早几年因为野人之乱,从晋东之地逃过望江的难民,故土难离,他们算是归乡了。 对这一点,颖都官员上下包括成亲王府,其实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他们是需要给平野伯一个面子,毕竟那位可是敢领兵进颖都城抓人的主儿,二来,颖都这几年来一直有流民问题难以解决,人太多了,也是麻烦,同时也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再加上晋地今年水灾频繁,可以想见在之后的将来,还会有更多难民向这里涌来,还不如现在将这些麻烦给提前送出去腾个空。 所以, 伴随着伐楚大战即将落下帷幕, 一场极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迁移在三晋大地上,出现了。 这是一个破败的城镇口子,破败于野人之乱时,但这里毕竟是一个交通要道,因为要经过这里的流民众多,所以有人支起了一些摊子。 有做吃食的, 也有剃头的, 也有看病的郎中; 吃食自不会很精致, 剃头工艺还好,毕竟把式繁琐却又便携, 郎中嘛,草药不多,捎带着看看,瞧瞧,药不够煎,但病患心里能安稳不少。 流民虽说是流民,但里头,也并非全是赤贫者,所以,花销得起的人,还是有不少的。 只是大背景下的行色匆匆,也预示着这是一场短暂如烟花一般的繁荣。 但大体还是应了老一辈的一句话: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徐闯在一处摊位前坐了下来, 面前, 一尊碳炉,上面支了个锅,锅里煮着锅底,泛着红。 入冬了, 天儿冷, 吃火锅能驱寒气。 其实,火锅这种吃食并非郑伯爷独创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有,但正是因为郑伯爷喜好这一口,所以在雪海关那儿,流传度极广。 雪海关那儿官营的大火锅店,就有好几家,物美价廉,冬日里的生意一向极为红火。 只不过这里嘛, 无论是锅底还是涮菜,都是能简就简, 不计较什么口感了, 能顾着一口热乎带着味儿的吃食就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徐闯坐下后,先丢出一块碎银子,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锅底, 道; “下菜。” 老板知道这是遇到大主顾了,说不得还是有官身的,寻常百姓人家,就算逛街吃食,也极少用银子的。 “好嘞,客官您等着。” 菜,很快就放了下去。 徐闯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右手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 热腾腾的吃食入腹, 徐闯脸色先是舒畅,随即,是有些痛苦,再之后,是抑郁。 这时, 一个手中持剑身穿普通棉衣的剑客在徐闯对面坐了下来。 剑客将剑立在一侧,自己则拿起筷子,浑然不拿自己当外人一样,开始夹菜吃。 老板看向这里,见徐闯也只是神情自若地继续吃着,也就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是认识的。 其实, 徐闯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剑客, 但他哪怕现在身受重伤, 也依旧能够感知到这名剑客身上的气息。 世人都以为,品字前的数字越低,实力越强,懂点行的人,会知道诸如术士炼气士这类的,他们实力波动很大; 而真正入门的人才懂得,五品之上,算是登堂入室了,四品之上,更是个截然不同的境界,至于三品,则已然是巅峰之所。 一样米养百样人,修行之道,也绝没有什么是一板一眼的绝对; 正如自己先前所碰到的那尊人不人鬼不鬼的尸傀, 论真实实力, 其实无论是他还是那个老者,都不怵他, 但交战下来的结果, 却是其一人,近乎解决了自己二人。 再看眼前这个年轻剑客,其拿筷子在锅底捞菜时自带着一种韵律。 这其实就是一种气质,类似男人看女人时喜欢评点有没有风尘气息,女人评比男人时看其到底是虚的还是殷实; 用剑的人,看用剑的人,其实也是有着相似的道道。 一块野鹿肉在下面, 徐闯去夹, 随即, 剑客也去夹, 二人的筷子碰撞到了一起。 紧接着, 在刹那间对碰了十多次, 锅还是那个锅, 锅底甚至都没起几分涟漪, 短暂的试探之后, 徐闯收回了筷子。 他身上有伤,到底是心虚。 其实, 先前的一番试探, 已经猜测出了对方的水平。 一个,可能已经有四品的剑客。 就算没有四品的境界,但必然已经有了四品的实力,已经带着那股子神韵了。 剑客,其实和术士很多地方是相似的,术士讲究的是感悟天人之际,而剑客,有时候也喜好那种神来之剑。 相较而言, 武夫这种“大木头”,是处于诸多行道的鄙视链最底端。 如果自己没受伤,徐闯能够从容很多; 他现在受了伤, 外加先前刚被一个莫名其妙地“尸傀”给揍了个半死, 所以, 现在颇有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对这种来历不明的“强者”,本能地带着一些畏缩。 “你身上有伤。” 剑客吃着人家的饭,说道。 “对。” 徐闯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他的伤,很难遮掩,不仅仅是胸口的那三个窟窿,还有里面的尸毒。 好在, 他到底是从温明山下来的, 温明山至今为止,出过的真正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凤毛麟角,他徐闯,都算是里头了不得的一位了; 也因此,温明山上的武者,绝大部分在练刀和练剑弄得“一道无成”后,心灰意懒之下,就去研究起了“旁门左道”。 比如, 医术。 梁国的人都知道,温明山上的人,练刀练剑,没练出过什么惊人的名堂,但山上的大夫,那是个顶个的好。 梁国御医,泰半出自温明山,附近其他国家的权贵甚至是晋地、乾地以及楚地那儿,每年都有不少人特意去温明山求医问药。 但即使如此, 徐闯也觉得自己难以继续压制住这尸毒了。 越到最后, 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真正有效的法子, 那就是散去气血,也就是……散功。 将尸毒伴随着气血散出去,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而后, 自己将面临的,不仅仅是功力失去个七七八八的结果,更是这具身体的巨大亏空,也就是成为病痨。 徐闯不是圣人,一身修为不易,他还想再找找办法,再拖一拖,不到最后时刻,他不想去散功。 “还是中毒了。”剑客又道。 徐闯点点头,道:“对。” 剑客继续吃菜, 顺手, 喊店家要了两个馍。 徐闯打量着面前的剑客, 见其不说话了, 只道是对方在故意卖关子, 开口道; “兄台可通医术?” 剑客摇摇头,道:“只会治江湖外伤。” 徐闯面露失望之色。 剑客又道:“但我知道一个人,最擅用毒,善用毒者,自然善解毒。” 下毒和解毒,看似是两个极端,但实则是一种共通的原理,不洞悉毒药的本质,二者都不可能入门。 “哦,那位高人在何处?” 剑客摇摇头,道:“现在不知道在何处,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要回来了。” “回哪里?” “雪海关。” 雪海关有一矮子, 善潜行,三条腿行路,疾步如飞; 善用毒,善杀人于无形。 徐闯嘴巴张开, 怎么又是那个地方? 一时间, 徐闯都以为对方是雪海关派出来追杀自己的人, 但一想又觉得不通, 对自己, 对方根本就不用脱裤子放屁才是。 否则先前为何又放了自己? “你这是什么毒?”剑客问道。 徐闯抿了抿嘴唇,没急着回答。 他感觉到了,眼前这名剑客,应该和雪海关很是熟悉。 剑客咬了一口馍, 一边咀嚼着一边认真打量着徐闯, 道: “瞳孔发黑……唇瓣发紫……面色呈暗青………手背青筋显露………畏寒………甲黑………” 说着说着, 剑客放下了手中的馍馍, 脸上的神情, 逐渐从狐疑到惊讶再到震惊最后,又归于平静。 徐闯能够感知到,眼前这位,不是在装。 因为用剑的人,都喜欢直来直去。 能把剑用得登堂入室,再喜欢刻意表演的人,真的不多。 剑客很认真地道: “你中的,是尸毒?” 徐闯一愣, 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 然后, 带着希望问道: “你了解尸毒?” “我也中过。” “什么!” 徐闯一时狂喜。 剑客又道: “被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存在,给打败了,然后中了毒。” “是,是,是,对!” 是一个人, 说的就是一个人! 剑客点点头, 然后将自己的剑拿了起来, 悬于徐闯面前, 道: “你既然是被他所伤,证明你意图对伯爵府里极为亲近的人不轨,因为那位,只会保护那几个最亲近的对象; 对不起,我不能放你走,我得抓你回伯爵府。” 徐闯的嘴角抽了抽, 道: “是他们放我走的。” “呵呵。” 剑客笑了, 反问道: “你当我傻么?” “………”徐闯。 “要么现在就死于我的剑下,要么,现在就随我回雪海关。” “真的是他们放我走的,对了,是一个瞎子,一个身份地位不低的瞎子。” “北先生?” “好像是。” “那就更不可能了,看来,你是真当我是傻子,北先生这个人,平时一直和和气气的,但做事,最为心狠手辣,喜欢斩草除根,他怎么可能会放你走? 你很不错, 居然能逃出来, 但你遇到了我, 是你运气不好。 我的这一份饭钱, 会在带你回雪海关后,让伯爵府的人,还给你。” 说着, 剑客起身, 拔剑, 横于徐闯脖颈前。 “你真的是,误会了,真的是,误会了………” “呵呵。” 剑客微微一笑, 道; “别拿我陈大侠,当傻子。” …… “确定了么,伯爷何时回来?”熊丽箐问瞎子。 瞎子回答道;“三日后就回来了,按照主上的脾气,应该是自己带两三百亲卫先赶回来。” 那里的一摊子事,战俘、缴获等等,应该都留给四娘去处理; 然后, 这边的事情,则由自己去处理; 先前,是自己回雪海关换回了四娘,估摸着,自己马上又要去那边,将四娘再换回来。 “谢天谢地,终于回来了。”熊丽箐很是高兴地说道,“关里,需要备置的事………” “公主放心,这些事,我会去处理好的。” “辛苦北先生了。” “应该的,也是分内的,公主和柳姑娘只需要做好准备安寝主上即可,这次出征回来,主上应该是累坏了。 其实,仗打完了归打完了,议和了也议和了,但接下来的事儿,不见得比打仗来得轻松。 真正打家底子打地基的时刻,就要到了。” 公主点点头,道:“我明白的。” “那属下就先下去了。” “北先生您忙。” 瞎子走出了小厅, 这时, 一名传信兵快步而来禀报道: “北先生,陈大侠回来了。” “哦,人在哪儿?” “前厅喝茶。” “好,我知道了。” ……… 陈大侠这个人,他是个好人。 虽然一开始的认识,有些误会,导致其最后被沙拓阙石近乎打残; 但后来,冰释前嫌了,且成功忽悠其当了好几次打手。 先前,开战前,陈大侠是在剑圣身边学剑的,开战后,陈大侠去过一次战场,而后,就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到底是个乾人,过于掺和燕楚之战,不太好。 至于去年帮主上演戏抢回了公主,陈大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帮自己的好兄弟抢回老婆,这算是违背国家大义么? 总之, 陈大侠自有属于他的那股子道德和家国主义标准,虽然,这套标准外人有些难以理解,但他自己能弄通顺就好。 瞎子走进前厅, 看见陈大侠坐在那里喝着茶, 然后, 又看见了被绑着横置于地上的徐闯。 徐闯嘴里被塞了东西,其肩膀和手腕以及气海位置,都被设了禁制。 此时,见到瞎子走进来,徐闯当即开始“呜呜呜”喊起来。 陈大侠则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继续品着茶,嘴角挂着些许弧度,像是在等待表扬的学生。 瞎子马上惊叹道: “哎呀,陈大侠,这这这,我们为了抓这个畜生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却还是被这个畜生给逃脱了。 还是你有本事, 竟然将他给我抓回来了, 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啊!” “………”徐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章 江山如画 忙的时候,可以将自己变成狗; 闲的时候,躺着晒太阳连肚皮都懒得自己去翻。 这, 就是郑伯爷的真实写照。 其实, 看开一点的话, 人, 反正也就是活这一辈子,太舒坦了,怕亏了责任,亏了亲友,但太苦熬了,又是亏了自己。 郑伯爷两世为人,对这一点的理解,那真的是相当的深刻。 镇南关那里,一大摊子的事儿,下面,属于自己的兵马以及其他还没来得及拔营转出回原本驻地的各路兵马还都攒聚在那儿呢; 郑伯爷倒好, 在靖南王的王架前往奉新城后, 他就马上丢下一切, 只带着两百亲卫骑外加上剑圣和野人王,星夜疾驰地赶回自己的老窝。 提前知会了府里, 而瞎子又很懂得自家主上的脾气, 所以没弄什么“凯旋仪式”。 也因此, 雪海关的军民们还并不知道他们所爱戴的伟大伯爷已经于昨夜回归其忠诚的雪海关; 褪去衣物, 将自己往汤池里一丢, 魔丸丢了出去,让他去找天天玩; 自己, 泡够了之后, 就起身, 回到床上,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时,已然是午后。 打开屋门,就看见熊丽箐和柳如卿正坐在自己卧房前院子里的小亭中吃着零嘴喝着茶。 两个女人今日应该是特意打扮过的, 公主一身青衣夹袄,头戴凤簪,看起来调皮中不失庄重,她年轻,她漂亮,她身份高贵; 柳如卿则是一身红色的长裙,人往那里一坐,线条就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勾人心弦。 不得不说, 饱眠之后,睁开眼,就看见两个类型截然不同的漂亮女人,真的是一种享受; 而且, 这两个女人名义上和实质上,还都属于你。 “相公远征归来,辛苦。” “伯爷。” 郑凡“呵呵”笑了笑,面色和煦,走到亭子里,柳如卿马上将自己原本坐的石凳子让出来。 今天阳光不错,虽然是冬季,但这会儿没风,所以不冷,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适。 “吩咐下去,相公在这里用膳。” 熊丽箐对柳如卿说道。 “是。” 因为附近没丫鬟,所以柳如卿只能亲自下去吩咐。 熊丽箐在郑凡身边坐下,仔细打量着郑凡。 郑伯爷是昨晚回来的,回来后就吩咐了不见外客不理事,需要休息,所以就是她们,也是现在才见到凯旋的丈夫。 “相公,瘦了呢。” 两世为人加起来,郑伯爷现在也三十出头了; 这个年纪, 你说老,远远谈不上,你说年轻,也扯不到,总之,是一个持重的年纪。 上次在军中四娘帮自己修剪发须时, 郑伯爷犹豫了一下, 让四娘将自己胡子留了一些, 不长, 但男人脸上挂没挂胡子,差别,真的很大。 并不是说有胡子就有威严有气概,而是掌权者,有胡子,会更有威严更有气概。 “哦,瘦了么?我还觉得自己胖了点呢,你是不知道,在据羊城下和在四公山下,你哥每天都给我送御膳,我是觉得是吃胖了。” 熊丽箐微微一笑,道:“皇兄就是那般的人,甭管外面怎么样,面子得自己给自己照顾足了。” “哎,对,还真是这样,好几次我都有些恍惚了,我这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给我那大舅哥护驾来的?” “呵呵。”熊丽箐笑了。 她不是那种喜欢林黛玉风格的女子,也不会动不动悲伤什么故国秋月; 否则, 她压根就不会主动跟着郑伯爷来燕国。 她是一个很拎得清的女人,郑伯爷曾和瞎子调侃说过,武媚娘和慈禧在熊丽箐这个年龄段,能否有这种心机和格局都难说呢。 只不过,郑伯爷的后宫有四娘压着,这些女人,再怎么聪明,也翻不出浪来。 再说了, 郑伯爷也没打算广开后宫; 和四娘,是革命情谊;和公主,是政治联姻; 和柳如卿…… 纯粹是哪怕看在那一声“叔叔哎”的面儿上, 不收回家都感觉要遭雷劈。 “北先生说,接下来要忙的,还有很多呢。” “交给他们去忙吧,我得歇息一阵子,估摸着再过个把月,朝廷的封赏也就下来了。” “相公要封侯了?” “八九不离十了。” 有田无镜在,该属于自己的功劳,就不可能被抹掉。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将茶杯、杯盖、杯底座分成个三角形放置在桌上。 “这儿,是雪海关,这儿,是镇南关,这儿,是奉新城,一个月后,这三处地方,就都将属于我了。 然后, 我们就得搬到奉新城去住,伯爵府,还得新修; 你和如卿肯定有自己的小院子,喜欢什么风格想要什么陈设,都提前去和三儿说去。” “啊,要搬家了啊?”熊丽箐的不舍倒是真的,因为她真的觉得雪海关的伯爵府住着很是惬意,虽然不似皇宫那般富丽堂皇,但却越住越有味道。 因为,富丽堂皇的东西,看久了,容易腻,简约的,反而能耐看。 “要搬的,我是要开府建牙的,伯爵府继续放雪海关或者放镇南关,都是嫌自己的地盘太大了不是? 只有放在奉新城, 莫说身后的南北两座雄关在我掌下, 以奉新城为基点, 向西, 哪怕朝廷没有将这里的土地分给我, 哪怕朝廷在那里安排了地方官, 甚至, 哪怕朝廷在那里还安排了驻军; 但只要距离咱的新府近, 只要在奉新城覆盖范围内, 这些地方官,就得听咱们府的号令; 这些地方驻军,就得听咱们府的军令; 这些地方的百姓,就会认为他们是我郑家治下的百姓。 朝廷上的那些大人们, 可都不是傻子, 他们想要的, 是我以最小的地盘,养足够多的军队,北据野人,南遏楚人; 巴不得你正好勉力支撑,还得靠他们施舍才能继续下去。 这就和做买卖一样, 不能客气, 客气了, 吃亏的就是你。 别忘了, 我头上可是还挂着成国大将军的衔,昔日大成国的国土,我只占个一小半,已经很名不副实了。” “相公说得对,该是咱们的,就得是咱们的,不该是咱们的,只要咱们的手能够得着,那也是咱们的。”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郑凡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没摸着。 熊丽箐很是熟稔地从自己袖口内取出一个简易版的铁盒,再从中抽出一根卷烟送到自己丈夫嘴边,随后,又拿出火折子,护着火,帮其点燃。 郑伯爷抽了一口, 缓缓吐出, 感慨道; “到底是真公主点烟,和其他公主比,的确是不一样的。” 很快, 柳如卿就叫来了早就准备着的饭食。 菜不多, 两荤一素,外加一汤; 郑伯爷的生活,其实带着点小资情调,平日里,也是考究着精细的吃,但说实话,真的和奢靡不沾边。 那些贵族豪绅吃饭,那吃的不是饭,是排场和气派,郑伯爷不会做那种傻咧咧的事儿。 吃完了饭, 两个女人陪着郑伯爷去后院看了天天。 用饭时,熊丽箐已经给郑凡讲述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一想到自己这干儿子被沙拓阙石带出去血杀了一场,郑伯爷这心头,还真有些发颤。 老田那边,自己刚刚稳下来; 天天这里要是再出什么事儿,那就真的没得收拾了。 郑凡进来时,看见天天正抱着一个小箱子,将里头自己藏着的一些零嘴拿出来,放在面前,给魔丸吃。 魔丸当然不会吃, 但每次都趁着天天拿新的零嘴时, 魔丸就将先前放出来的给“挪开”, 让天天觉得自己已经吃了。 这无疑是在浪费粮食, 不过, 郑伯爷到底家大业大,天天又是靖南王之子,浪费这点零嘴,好像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见郑凡来了, 天天又很激动地起身, 小跑向郑凡。 郑凡弯腰,将干儿子抱起。 沉了, 又沉了, 而且还胖了。 郑伯爷忍不住在天天脸上亲了好几口,胡子扎得天天发痒直笑。 “呵呵,想想咱王爷一个人闯那楚国皇宫,何等雄姿英发,谁能想到他孩子养得快跟福娃一样了。” 天天现在看起来,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 真的和老田不是一个画风。 “乖了,乖了。” 郑伯爷抱着天天转过身,道: “咱一起去。” 下了台阶, 郑凡抱着天天走入了密室。 密室内的那口棺材,依旧躺在那里,哪怕郑凡抱着孩子进来了,也毫无动静。 “也是不凑巧了,我这刚回来,您这又睡下了。” 郑凡感慨道。 沙拓阙石又陷入了沉睡。 熊丽箐和柳如卿隔着老远站在后头,她们清楚自家男人有话要说。 不过, 有些话, 郑凡本就没打算避着别人。 说白了, 柳如卿是他自己看中了人家,然后范正文为了巴结自己主动送来的; 公主也是自己瞧着是自己挺中意的类型,性格也爽快,人也带点丰腴; 自家后宅,真要是有那种拿来纯当摆设还需要提防的瓷瓶,是不可能放在眼前的,无他,降低生活质量。 所以,自然在场的都是自家人,那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些自家话。 “您继续睡,等再过阵子,我那新的官服下来了,我再穿着它来陪你唠唠,晓得不,我快要封侯了。 侯爷啊, 燕国的侯爷啊; 就跟当初镇北侯府一个档次的,咱们以后啊,也是住侯府了。 怎么样, 当初你帮我给六皇子的那一刀, 划算吧? 你这一刀, 这一个助力, 可是把我给送到了封侯的这个位置。” 郑伯爷带着点小骄傲的情绪说着这些话。 后面, 柳如卿还好, 熊丽箐是知道郑凡以前的事儿的,也清楚自家男人的发迹源于在镇北侯府外救下了当今六皇子,后来因为这个情分才得到了来自有财神爷称号的六皇子的鼎立资助。 谁成想, 那一切, 竟然都是自家男人设的局, 当年蛮族左谷蠡王,竟然愿意在临死前给自己男人送一道风,一道扶摇直上的风。 这些秘辛, 郑凡既然敢说出来, 也就不担心熊丽箐和柳如卿她们会传出去; 且就算是传出去了, 又怎么了? 又能怎么了? 难不成, 现在还有谁敢定自己一个私通蛮族的罪责? 难不成, 他姬老六还敢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而找自己算账? 真当他姬老六纯良如此么? 真当他就从未怀疑过? 呵呵, 说不得自己第一天救下他, 他第二天就起疑心去调查过了。 就算是一开始,他觉得左谷蠡王会帮自己一个杂牌校尉演戏很荒谬,但伴随着自己一步步崛起,他不去回想当年的那次“救命之恩”有猫腻那才叫真的侮辱了姬老六的智商。 但, 那又怎么滴? 辛辛苦苦, 又是打仗又是经营, 前期也没少跪下来当孙子说吉祥话, 图的, 为的, 不就是以后可以直起腰杆子可以自在洒脱么? 现在, 就是郑凡亲自当着姬老六的面说, 当初是我和沙拓阙石联合起来演戏救你的, 姬老六第一反应肯定是兄弟你喝醉了,喝醉了,说胡话了,我姬老六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我这儿,也有不少蛮族兵,以后,我会想办法再招一点的,只要你醒来,这些蛮族兵,我可以全都给你带。 我把那一镇改名叫沙拓镇都可以。 我说啊, 我这儿才刚要建侯府, 和那百年镇北侯府,那是真没得比,底蕴差得远咧。 您早点醒来, 就能帮我了。 帮我一起,把这个摊子,给撑起来,给撑好了。 我不是你们王庭的那个老蛮王,畏畏缩缩的,在我这儿,咱就图个痛快,就图个顺心意。” 郑凡左手抱着天天, 右手在棺材盖上摩挲着, “您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每次升官,每次打了胜仗,郑凡都会过来和沙拓阙石说说,分享自己的进步。 毕竟, 他是这个世界上, 没有羁绊没有额外条件,第一个诚心对自己好的人。 第一个, 第一个啊。 “呼………咱回吧,不打扰他休息了。” 郑凡领着众人走出了密室。 这时,瞎子和苟莫离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见着他们, 郑凡不由笑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这几日想清静清静,下面战后善后的事儿,你们看着拿主意就好,不要来问我了。” “不是关于战后的事儿,而是云国莲花帮富顺耳、空缘师徒和上次在天虎山抓回来的浑门中人等一行,回来了,接下来,需要拿出一个新的章程。” 浑门中人,就是上次那几个自己把自己成功骗了当着剑圣的面说自己是剑圣徒弟的那几个家伙。 他们是为了营救自己的师傅,被郑凡拿下后,连带着他们师傅外加那个富顺耳一起打包,丢回了雪海关,连带着一群搜罗来的神棍,一起撒入了雪原去传教。 反正这帮家伙不是擅长骗术就是擅长忽悠人,对于那些“淳朴”的生熟野人,最为合适。 “章程?” 郑凡伸手指了指苟莫离, 道: “他不清楚下一步怎么走么?” 苟莫离马上恭敬道:“这需要伯爷您给个指导意见。” “指导意见?好吧,看见咱们这雪海关了吧?也看见雪海关外的那几座堡寨了吧?晋人在这里修建了雄关,到最后,不也没挡得住野人入关么?” 郑凡也没顾忌野人王本人就在这里,他要是没这个觉悟也不可能混到现在可以单独领一军的位置,所以直接了当道: “少修城墙多修庙。” 瞎子闻言,微微一笑。 苟莫离则极为佩服道;“伯爷可谓是釜底抽薪之法,属下佩服。” “咱也不避讳着你,真到了那一天,野人其实不是消失了,而是野人,也会变成诸夏之一,史官们能找到可靠记载的,找不到也能编出来,他们毕竟是靠这个吃饭的。” “是,属下明白。” 随即, 郑伯爷指了指瞎子, 道; “正好,我要陪孩子玩会儿,你帮我画幅画,给我和我干儿子留个影,找别的画师还得埋了,太可惜了。” 城内是有画师的,军里,其实也有。 郑伯爷的很多画,在雪海关里早被军民们当门神用了,可以想见,这一习俗,很快便会传遍整个晋东之地。 “好的,主上。” 瞎子很忙的, 但他不会拒绝这种事; 忙,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这,不能本末倒置。 郑伯爷抱着天天来到自己卧房, 昨晚回来时,郑伯爷就发现卧房的地毯已经被换掉了,换成了一幅地图,这幅地图以三晋之地为主,兼顾了一部分楚地和一部分燕地以及南门关外靠近的一些小国。 镇南、雪海、奉新,三座城,则被重点标注。 不用说, 这必然是瞎子的手笔。 此时, 屋子里站着苟莫离、瞎子、熊丽箐和柳如卿; 郑伯爷将天天放在了地上,指了指东边。 天天不明白身下地图的含意,但还是顺着郑凡的指引,爬到了晋东之地。 郑伯爷站在天天身侧, 嘴角带着微笑看着他。 瞎子拿出了纸和笔,开始勾勒布局。 少顷, 郑伯爷抬起手, 道: “瞎子。” “主上,您说。” “是不是得配句话?反正这幅画咱不会对外示人的,你保管好了,回来后交给四娘保管。” “当然可以,主上,您说,属下加上。” “嗯。” 郑凡清了清嗓子, 低头, 再次看向趴在地上的天天, 天天此时正趴在晋东之地的区域, 抬头, 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的干爹。 大燕郑伯爷开口道: “看,这是朕,给你打下的江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一章 大燕忠良 烤架上,一串串羊肉正滋着油,发出清脆诱人的声响; 郑伯爷抓了一小把孜然,很是写意地点缀上去。 边上,柳如卿正在给郑伯爷擦着额头的汗。 院儿里, 就郑伯爷和柳如卿两个人。 公主正在写家书,这封家书会附带在等朝廷册封侯爵后,作为侯爵府对楚的第一道外交传递。 这里面,其实蕴含着接下来数年时间内,晋东这边侯爵府对楚国这个邻居的态度。 让公主将自己的家书加在这里头,本身就是一种比文字更有说明力的表现; 政治婚姻永远都不是可靠的,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所谓的联姻,所谓的家族子弟的儿女情长,都是一个笑话; 自古以来,不说弑父夺位了,就是亲侄子,亲表亲,姻亲之间的互相吞并和背后捅刀子,又哪里少了? 甚至,那种泥腿子推翻一切翻身做主才是少数中的少数,绝大多数时候的改朝换代权力更迭,仔细一看,竟然彼此之间都是亲戚。 但怎么说呢, 有这一层关系在, 当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时,就能够更自然也更顺滑一些,彼此都能对内和对外,都有一个合适的交代。 所以,这封家书,有着很大的政治意义; 公主自是不会在意什么两国百姓子民的安危以及他们是否会遭遇战乱侵袭的, 哦不, 公主对雪海关的军民还是稍微在意一些的; 据瞎子禀报说, 在郑伯爷出征的这些日子里, 公主曾数次代表郑伯爷,以伯爷夫人的身份,去慰问标户内的孤寡,慰问在战场上致残回归乡里的老兵; 公主会握着他们的手,对他们嘘寒问暖。 眼瞅着入冬了,要过年了,问家里过冬粮食可预备妥当了,年货可预备妥当了。 效果,是极好的,收获了极大的感动。 雪海关不少军民都将尊贵的公主奉为活菩萨, 然后, 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雪海关里大半儿郎青壮,眼下正在攻打的,其实就是这位尊贵的公主所出身的楚国。 公主在意雪海关的军民,是因为她明白这是她丈夫的基业,也是以后她儿子可以分享的基业。 虽说那一日, 自己丈夫看着靖南王世子在地图上爬, 说出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隐约中, 透露出一股日后就算真的打下了江山,也会为了还靖南王的人情将其送给天天去做的意思。 但公主对此并不担心, 一则是因为自己丈夫现在还没有子嗣, 没子嗣呢, 才能穷大方; 一旦有了子嗣,自然渴着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 二来, 现如今靖南王还是靖南王,靖南王世子虽说官面上身份不明朗,但到底是有着极大牌面的。 但五年后呢? 但十年后呢? 但二十年三十年, 天下真的重新平定下来呢? 靖南王的血脉, 难不成还真能比得过大燕平野伯的血脉? 百姓, 将士们, 他们会允许拥立一个非自家伯爷血脉所出的人为帝? 所以, 没影子的事儿,公主不愿意去想太多,她现在闭关了,要好好考究好这份家书,要写得得体; 一是为自己丈夫做事,是自己丈夫亲自交托给自己的政治任务; 二则是,这封家书,也干系到她这个楚国公主日后省亲回楚的体面,干系到她在楚国的政治影响力。 她是喜欢风光的,喜欢权力的,她从未将这一点隐藏,反而坦白给了自己的丈夫,她丈夫对此,丝毫不介意。 也因此, 公主在忙公务, 伯爵府的后宅里, 也就剩下郑伯爷和柳如卿得以悠闲了。 郑伯爷一只手,悄无声息间探入; 如同其千里奔袭雪海关, 而后, 一横, 一竖, 一撇, 一捺。 “嘶………” 骤然急急如望江之波,滔滔向南; 倏然雄浑如荆城之火,绵绵不绝; 柳如卿贝齿紧咬着下唇, 身子向前情不自禁地前倾, 娇羞道; “叔叔哎~~~~~~” 郑伯爷的整颗心,都随之颤了起来。 就是这个声, 就是这个调, 就是这个欲拒还羞; “如卿,给肉翻个面儿。” “是,伯爷~~” 柳如卿伸手给烤架上的肉串翻面, 身子不时发抖, 再回头, 无比哀怨地看一眼自家伯爷, 随后, 又只能无奈地继续去翻肉串。 偏偏娇羞无比, 可又偏偏不能拒绝, 时不时地并拢后, 还得微微松开缝隙, 不能让他糟蹋自己, 不能让他不糟蹋自己, 不能让他觉得自己随便, 不能让他觉得自己一点随便都不得; 到底是一颗心和未来都许了他, 也只能由他去了, 去了~~ “伯爷,烤…………烤好了。” 郑凡点点头, 收回手, 柳如卿拿起旁边放着的一块毛巾,帮忙擦拭。 随即, 郑伯爷接过一根肉串吃了起来; 其实,烧烤的味儿,也就是烧烤味儿罢了,与其说是在吃肉,倒不如说是在吃调料。 吃烧烤,关键还是看心情,看环境,看和谁。 柳如卿也吃着,她也没太拘礼,一只手拿着串儿一只手撩起自己的一侧秀发,微微侧着脸,吃着。 只能说, 真正美的人, 她不需要过多的做作, 本身就是美的。 郑伯爷心里倒是成就感满满, 在外面打仗回来, 调戏调戏美妾, 这才叫生活,这才叫过日子嘛。 “伯爷,奴吃饱了。” 吃肉容易饱腹。 郑伯爷点点头,又拿起串儿,重新摆了上去继续烤着,同时道: “传个话,让那几个,进来吧。” “是,伯爷。” 柳如卿下去了。 郑伯爷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说是悠闲,说是度假,说是不要让事情打扰到自己,但既入局中,怎可能完全脱离得开身? 他不在时还好, 他既然眼下在雪海关内了, 有些事儿, 还是得他亲自来出面的。 没多久,几个野人部族头人以及一些个身穿雪海关伯爵府亲卫甲胄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齐向正在烤串的郑伯爷跪下。 “参见伯爷。” “参见伯爷。” 郑伯爷收回烤串的手, 伸手指了指一个年轻亲卫,又指了指烤架。 那名亲卫会意,当即起身,接过了烤串的活儿。 郑伯爷今儿个穿的是一件灰熊皮衣,出自四娘的手,脖边镶着金边儿,看起来,威武内敛。 双手置于袖口, 坐在椅子上的郑伯爷身子微微后仰, 斜靠在椅子上, 目光, 扫过在场跪伏的这些人, 没急着叫他们起来。 院子里, 只剩下烤串冒油的声响。 少顷, 郑伯爷开口道; “海兰阳谷,许久未见,富态了啊。” 跪伏在地上的海兰部头人海兰阳谷马上叩首道: “托伯爷您的庇佑,我海兰部牧草丰茂,奴平日里,也就忍不住多吃了几口肉,多喝了几口酒,这,身子,也就发起来了。” “哈哈哈哈,你倒是好福气啊,本伯前些日子刚出征回来,本侯的夫人都说本侯瘦了。” 海兰阳谷心里一颤, 马上道: “伯爷依旧英武非凡,在奴眼里,伯爷就是这雪原上的星辰,高高在上,照耀万方!” “海兰阳谷。” “奴在。” “抬起头来,让本伯仔细瞧瞧。” 海兰阳谷闻言,听话地抬起头, 其脸上,有两道虽然褪去了不少却依旧清晰可见的皮鞭印记。 这两记鞭子, 是当初郑凡亲手抽的。 “脸上,还想挨鞭子么?” “奴,奴知罪,奴知罪!” 其实,海兰阳谷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但这时候只能请罪。 “哎呀,哪里能让您海兰大族长认罪啊,您,何罪之有啊?” “奴有罪,奴有罪!” “好,罪在何处?” “这………这………” “你没罪。” “不不,不,奴有罪,奴有罪。” “不,你没罪,不光是你,还有你,你,你,你们这几个头人,都是最早依附我雪海关最早归顺本伯的,你们是这片雪原上,最忠诚于本伯的人。 不是么?” 海兰阳谷以及其他头人马上叩首道: “我等誓死效忠追随平野伯爷。” 郑凡刚到雪海关时,海兰部,只是靠近雪海关的一个小部族,人口也就两千多人。 但随着郑凡几次领燕军清扫雪原,使得雪原上出现了一定的真空,而后,这些原本最早归附雪海关的小部族们,就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时机。 他们背靠燕人,在雪原上可谓是“狐假虎威”的厉害,不说整个雪原吧,但至少靠近南方的这一片,这些个昔日的小部族可谓是吃得满口流油。 拿当年只有两千余族人的海兰部为例,现如今,海兰部的人口,已经不下五万! 是的,不下五万,这还不算附属的归顺海兰部的那些小部族。 按照五口抽一丁的比例来算,海兰部现在的勇士,足足过万人! 昔日的小不点,自打当了燕人的狗后,已经成长成雪原新的藏獒了。 当然了,他们的战斗力如何,要先存疑,哪怕是一万勇士,雪海关出三千骑估摸着闭着眼都能冲垮掉他们。 毕竟族群吞并得太快,归属感和下层治理,根本就来不及落实,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山大王结合体罢了。 郑凡笑了, 院子里, 只有他一个人在笑。 其余人,不敢去问伯爷何故忽然发笑,郑凡越是这般,他们就越是胆战心惊。 燕军虽然一直未曾大规模的深入雪原,但几次的扫边,可谓是战无不胜,且战损比极为夸张,导致雪原上的野人对燕人,对黑龙旗帜,已经有了一股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本伯,要好好地赏你们!” 郑凡顿了顿, 道: “海兰苛察,海兰波古…………” 郑伯爷一口念出了在场十余个自己亲卫的名字。 这些亲卫,自去年起就跟着他了。 他们,可都是这些部族头人的儿子。 “本伯要封你们为参将。” 一口气,封十多个参将,这绝对是大手笔。 但要考虑到郑伯爷马上会晋升成郑侯爷,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亲卫就跟领导的秘书一样,亲卫外放出去领兵,本就是军中的一种风气,四大国,莫不如是。 当然, 封官只是封官, 一个参将,手底下,起码也得有一个营的兵马吧? 郑伯爷可不会出一兵一卒, 甚至, 不会出一件军械, 他们可都是雪原部族头人的儿子, 自己封了他们的官, 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然后, 自己掏出家底子, 为他们的儿子麾下,添置勇士,添置战马,添置军械。 勇士和战马,好弄; 军械怎么办? 雪原的冶炼技术不过关啊,再者,雪海军即将迎来新一轮的换装,总不能让自己儿子麾下兵马破破烂烂或者杂七杂八的吧? 这不是问题, 可以买嘛, 向雪海关铸造局下单子, 金银可以付款, 牛羊马匹, 也能付款, 族内的人进雪海关诸多作坊里做工,他们,也能抵款。 甚至, 还能先赊欠, 等来年牧草丰茂牛羊长膘时,再还! 以海兰阳谷为代表的一众头人,先是愕然,随即惊慌,再之后,是空洞,最后,则是强行狂喜, 一齐叩首道; “多谢伯爷封赏,伯爷大恩大德,永照雪原!” “多谢伯爷封赏!” “伯爷恩德无疆!” 十多个参将衔, 就这么发出去了, 说白了, 无非就是另一种以前郑伯爷忽悠大皇子带着刻好的萝卜大印去雪原出使的翻版。 这些官衔,对于郑伯爷这里,其实压根没什么成本。 但郑伯爷却能够马上收获, 近乎两万的蛮族骑兵! 这些蛮族骑兵,都善于马术,战马优质,而且自费走官营铸造局购买军械。 既使得自己手中多出了一支生力军, 又极大地削弱了靠着自己这颗大树在雪原好乘凉的这些部族的势力。 狗, 是得喂, 但不能喂得太肥, 太肥了胆儿也就会跟着一起肥了, 就可能要反咬主人了。 要循序放血, 郑伯爷这一招, 可谓是深谙科学发展持续割韭菜大法。 至于说这战力问题嘛, 不用担心的, 人种的差异,其实并不大,至少,没想象中那般大。 你可以说野人战斗力不行,常常被燕军以几分之一的兵力暴揍。 但野人王当初可是带领野人杀入雪海关,打败过司徒雷也打败过大皇子的东征大军的。 这些蛮族骑兵,分割一下,各自归各镇,打散了,揉开了,也就消化下去了。 统筹训练之下, 必然又是一支精兵! 有阿程在,有苟莫离在,现在还有金术可他们几个新冒头的将领在,再配合瞎子手底下那帮人的思想政治教育,郑伯爷对于练兵的事儿,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两大雄关一座城, 晋东之地, 地盘一下子扩充得太快也太大了, 兵力上够不够? 必然是不够的。 所以, 野人兵,这会儿就必须得用了,好在有第一镇在前,苟莫离已经在伐楚大战时,用野人的血,贡献出了足够多的诚意,接下来再用野人兵,本地军民的抗拒心理,会弱很多。 而且, 仿照“八旗”所建立的军镇制度,其本身就能够极大的弱化掉民族的隔阂,将战争和生产相融合,形成以标户,以营,以镇,再之后,最上方以郑伯爷为核心的新的归属感体系。 皇太极当初所面临的情况,其实和郑伯爷现在差不多,所以皇太极改女真为满族。 郑伯爷这边也是一样, 他名义上是燕人, 但郑伯爷麾下的燕人兵马数目反而只占一小部分。 有现成的成功例子在前,为什么不用? 当然了,这一支野人兵马,不会全都归于野人王的第一镇麾下,而是雨露均沾。 野人王以后可以领兵,但大多数时候,得留在郑伯爷身边当军师。 不可能给他大规模清一色野人兵马去调派的,莫说郑伯爷会觉得不自在,就是他苟莫离,估摸着也会觉得脖颈发凉。 除了野人兵马外,晋地流民挑选青壮入伍,燕地来的辅兵入伍,包括先前在靖南王默许截流的那一部分,也都会在短时间内快速吸纳进雪海军之中。 装备、训练,思想政治教育,只能先延后了, 总之, 得先把人头和营头给快速拉起来。 封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就等圣旨了; 但整个晋东之地,需要防备来自雪原和楚国的威胁,同时,还得常备一支兵马镇压晋地可能会出现的异动,需要的兵力,真的不是小数目。 郑伯爷和魔王们原本都是完美主义者,在战斗力和素质跟不上的前提下,不喜欢瞎暴兵,但现在真的是只能先抓住主要矛盾了。 你兵力要是不足, 那朝廷会不会给你留几个总兵帮你驻守? 美名其曰,协防? 这不是让人家给你家里安钉子么? 眼下, 有靖南王在前面,可以格挡掉绝大部分来自朝廷的分化和提前打压的手段; 但前提是,你自己得能撑得住场子。 反正最近不打仗,就先把兵额拉起来,再慢慢训练提升战斗力就是了。 头人们和他们的儿子们都下去了, 走的时候, 一人手里拿了两串羊肉,边走边吃。 估摸着,一边吃一边心里在滴血,这或许是世上最贵最黑心的烧烤吧。 送走了这群头人, 郑伯爷原本想着再去找柳如卿温存温存, 再听几声“叔叔”的, 但这时, 姬老六的信, 到了。 攻破郢都时,信使出发向燕京,再从燕京拿信回来,路途遥远,耗费时日,收到回信时,郑伯爷本人都已经回雪海关了。 信纸, 很多, 郑伯爷一张张看, 一张张丢。 “这姬老六是跟我在玩行为艺术?” 几行字,再划掉; 再几行字,再划掉; 怎么着, 隔着大老远的,你还给我发你写信时的心路历程? 啧,忒肉麻了点。 看到最后, 其实也就是真正的回信内容: 畜生,帮我。 ———贱人。 “呵。” 郑伯爷眉毛挑了挑, 笑了。 能写出这封信, 证明燕皇的身体,是真的挺不了多久了,一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郑伯爷拿起笔, 写回信, 来信很简单, 郑伯爷的回信, 更简单: 吾乃大燕忠良! —————— 这几天其实写作状态不错,但剧情上有点卡,今天就一更了,明天补,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二章 新的开始 “所以,粮食是充足的。” 郑伯爷和瞎子面对面地坐着。 在不远处,地图做成的地毯上,天天正和魔丸在玩耍着。 瞎子点头道:“是的,主上,今年这个冬天,咱们的粮食,是能供给上来的,至少,可以保证大概率不会饿死人。” 雪海关的农业生产,一直是瞎子在抓。 这个世界,已经有土豆红薯这类的作物了,但亩产其实并不算很高,杂交水稻什么的,更是没得影。 但, 你不得不佩服一个人对于一件事的执着, 那就是………瞎子。 他竟然早在虎头城时,就从商队那里搜罗过不少农作物的种子。 然后,自己小规模地培育筛选种植。 那种亩产高的土豆和红薯,在盛乐城时,就已经种植起来了,只不过并未大力推广,是瞎子刻意保密着的。 等到入主雪海关后,雪海关军民就在瞎子的带领下,开始大规模地种植这些作物。 自古以来,人口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 可问题是,支撑人口的第一要素,是粮食。 一旦粮食不足,过多的人口往往会形成流民,成为危及统治的洪流。 但…… 郑伯爷看着面前的这一盘子土豆泥, 眉头紧蹙。 拿起勺子,送了一口进嘴里。 里头,应该搁了点盐; 口感沙绵, 你要说难吃, 真不至于, 但真是没什么味道。 “啧啧,不好吃。”郑伯爷说道。 瞎子点点头,道:“但这些,可以让百姓们过好这个冬天。” 所以, 接下来的漫长冬季以及到明年春夏, 晋东之地的百姓, 一日三餐,就是土豆泥或者红薯糊糊。 瞎子补充道:“扛过这一季,就好多了,咱们的新作坊会建立起来,商贸会再度恢复,另外,晋东之地,哪怕我们再如何疯狂吸纳流民,也难以改变现如今地多人少的格局,所以,只要好好组织明年的春耕。 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苦日子, 是暂时的, 再说了, 对于不少百姓而言,冬天每餐能喝糊糊喝到饱,总好过去吃那观音土不是。” “要注意标户的待遇。”郑凡说道。 “这一点,主上大可放心,会做到区别对待的。” “嗯。” “对了,主上,还有一件事,咱们原本的军制,应该要改一改了。” 有些人,会上来,有些人,会进来,有些人,可能原地踏步,其实,原地踏步,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退步。 “军务改制的事儿,等到阿程在时,你和阿程好好商讨商讨,拿出个条陈出来,再给我看。” “是,主上。” “还有事儿么?”郑凡问道。 “范家那边来信,说打算送一部分族人过来到咱们这儿来为我们效力,那些人,应该是管理和商贸方面的人才。 属下觉得,范正文此举,应该没和六皇子商量。 他可能自以为,此举可以拉近咱们之间的距离,却未免有些手伸得太长了。” 以前, 大家一起光着脚奋斗时, 你好我好大家好,自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现如今, 郑伯爷发达了, 虽然不会狠下心地提起裤子翻脸不认人, 但你要再说和姬老六蜜里调油,也不可能了。 在郑凡身后,也代表着一个新兴的利益集团,不,确切地说,是一个军事集团。 自家的粥还不够分,怎么可能再跑去接济别人? 范正文可能觉得,反正大家都是“六爷党”,这没什么; 但实则, 郑伯爷现在是想稍微做得生分一点的, 或者说, 是范正文没想到, 郑伯爷这里,老早就想着“造反”的大计。 “你觉得呢?”郑凡问道。 “属下觉得,范家人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以拿来用着,就像是当初对待温家的人一样,先用,再调理,把肉先夹到碗中,才有机会烂下去。” “你看着办吧。” “是,主上。” 郑凡站起身, 伸了个懒腰, 指了指这土豆泥, 道: “也不知道做得好吃点。” “是主上您说想尝尝这个冬天百姓们要吃什么过冬的。” “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 郑伯爷走到地图那边, 看着在那儿玩得正欢的天天, 见他已经爬过了望江,都快到历天城了, 郑伯爷马上喊道: “别往那爬,还没打下来呢。” ……… “相公,怎么样?” 熊丽箐在旁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郑伯爷拿着熊丽箐写好的家书在看, 说是家书, 但公主写得很正式; 分为三个部分, 一部分是给自己的皇兄看的,也就是给楚国朝廷看的; 一部分是给自己的母后看的,也就是当今楚国的皇太后; 最后一部分是给大楚的子民看的。 讲真, 就这份家书里所体现出来的格局,已经不可小觑了。 但郑伯爷还是摇摇头, 道; “太郑重了。” 熊丽箐闻言,轻咬嘴唇,她这几日可是下了很大的心血,甚至不惜将相公让给了柳如卿好几日。 郑凡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道;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写得和你一样。” “那现在的相公,会如何写呢?” “其实,有时候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哪怕它没用,哪怕它华而不实,哪怕它被看完后马上就会拿去擦鞋底,但它必不可少。 但后来,我慢慢发现,一样的事儿,一样的流程,完全可以做得更漂亮一些,相较而言,也会比全然无用变得稍稍有用一些。” “还请相公给人家解惑。” “我知道你想要表达出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你心里,是有野望的,唔,别急,你晓得的,我对我自己的女人有一些兴趣爱好这种事儿,向来不反感。 只是,格局上,大是必须要大的,但不能失了精细。 我觉得,这上头,还得再加一部分,这一部分,才是真正的画龙点睛。” “加一部分,加给谁?” “给范家,也给屈氏。” “范家妾身倒是能理解,给屈氏?” “范家是我们一早以来的盟友,这是不消说的,屈氏,屈培骆现在还在镇南关里待着,我率军劫掠那些贵族封地时,也故意放过了屈氏。 所以,屈氏现在的位置,其实很尴尬。 眼下,我燕军除了留了一小部人马入驻了蒙山,以帮助范家维系住局面外,其余大部,则基本收回了上谷郡之内。 甚至,入关归来的很多路兵马,已经各自回驻地了。 屈培骆虽然在我手中,但屈氏,不是他屈培骆一个人的屈氏,战场上青鸾军的投降加反戈一击,已经成了屈氏无法洗涮掉的污点。 我又特意给了屈氏体面,可以说是让屈氏里外不是人。 在这个时候,你倒是可以出面,以大楚公主的身份,给屈氏法理上的一个依靠。 至少,让屈氏觉得,自己不是背叛了大楚,同时,将燕楚之战,变成我这个大楚女婿和大舅哥自家人的事儿; 其实,本来也就是自家人的事儿嘛,我这个妹婿可是不辞辛劳地帮我大舅哥在国内打击贵族势力,加强集权,这是明眼人都能看清楚的。 范家是我大燕在蒙山的一颗钉子,屈氏,则是接下来我要扶持的一个筹码,你皇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趁着我离开,燕军离开,一举拾掇掉泰半国内贵族势力。 而那些贵族,固然元气大伤,固然祖坟都被刨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能蹦跶几下的,最好,能让他们都聚拢到屈氏身边去。” “这,有用么?”公主有些迟疑道,“以我皇兄的手段,如今的屈氏,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能力拦住皇兄了。” “所以我会放回去一大半的青鸾军,适当情况下,我甚至连屈培骆都能放回去撑一下大旗; 反正,屈培骆自始至终,都在一直不停地帮我,我也得帮帮他还还人情不是? 再说了, 也没指望着那些元气大伤的贵族还能掀起什么波浪,稍微阻滞一下你皇兄的步伐,让我这里多喘息几口,也是划算的。 甚至, 哪怕只是恶心一下你皇兄,我也是乐见的。” “是,相公,妾身明白了。” “嗯,好,你辛苦了。” “难得能帮得上相公,不辛苦呢。” “注意身体,这次回来明显发现你比当初瘦了一些,你还是胖一点好看,再多吃一点,养回来。” “好的,相公。” 公主很听话, 郑伯爷很满意。 在这些日子里, 郑伯爷接见了一些地方上的头目,敲打、拾掇、拉拢、施恩,一套组合拳下去,对症下药,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其实,当你实力和威望到达一定程度后,所谓的手段,真的只是一个流程而已。 至于对地方军民们的慰问,比如庆功大典什么的,郑伯爷没去做。 因为,雪海关主力此时还在镇南关那儿, 自个儿这次是趁机开个小差回来修个小假的, 再者, 这些事情, 等自己的封赏下来,让自己头顶上的爵位从伯爷变成侯爷后,再进行什么军民同乐,什么各地视察,到时候,会事半功倍。 这是一边,另一边呢,郑伯爷则是在等四娘回来,瞎子这儿已经准备出发去做接替了。 天天都可以打酱油了, 郑伯爷也想着是时候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其实,原本就有这个计划,却偏偏被战事耽搁了。 现在, 就像是年轻时拼搏, 终于拼出了一套首付,也就是晋东之地, 接下来, 该过一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只是, 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 他没能等到四娘回来,反而等到了来自奉新城的王令。 王令召自己速回奉新城。 无论是来传达王令的王爷亲兵还是被四娘派遣一同过来的雪海骑士, 都很直接也很坦诚地将王令之外的内容告诉了郑伯爷: 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这比郑伯爷预想的,要快太多太多。 郑伯爷之所以敢忙里偷闲地回家一趟歇歇,就是认为朝廷的封赏不可能下来得这么快。 但朝廷在这件事上,可谓是极其有效率。 不过, 郑伯爷觉得,可能真正大规模批量的封赏,也就是对全军的犒赏应该还在后头,自己这一份,是被提前了的。 这里面,固然有自己在伐楚之战中,立下最大功劳的原因,也有着靖南王保举的因素, 当然了, 结合小六子来的那封信, 应该还有燕皇身体每况愈下, 所以在这种事情上效率变得极高。 封赏, 往往是一场大战之后的盖棺定论; 一般而言,封赏结束,才代表着一个地方被彻底的平定,以及接下来的治理和防卫也有了相对应的安排。 燕皇加速了这个进程,其目的,就是想早早地将晋东之地,将镇南关以及上谷郡,连带着将雪原和对楚国的局面,全都快速地安稳下来。 而可以想见的是, 楚国安稳下来, 雪原早被鞭挞成了可爱模样; 本就没跳起来的乾国,这下子自然更不敢跳了; 乾国君臣们在得知楚国割地求和后,大概会马上将带“北伐”两个字的奏折全都丢簸箕里去,再重新和燕国商定岁币的数目。 荒漠那边会继续百年来形成的传统,无论是实际上还是名义上,都继续对燕国保持低一头的姿态。 大燕先伐楚的战略布局作用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要打,就得先挑刺头,先打难打的,剩下的那些,也就没胆气再蹦跶了。 也因此, 已经连续多年用兵的燕国,虽然国内和晋地都遭遇了极为严重的自然灾害,但至少对外用兵的步伐终于停歇了下来,同时,来自外部的威胁,至少在数年内,是不会再出现了。 这一段平静期, 除了恢复连年征战所带来的巨大亏空以及眼下满目疮痍的财政和民生局面, 还能有一个用途, 那就是权力的交接! 在熊丽箐和柳如卿的伺候下,郑伯爷开始着甲。 老田在奉新城, 所以自己不用担心什么“狡兔死走狗烹”, 此去奉新, 是为了封侯, 虽然朝廷的封赏来得快了一点, 但郑伯爷现在缺的,就是这最后一块来自大义上的拼图。 “相公,是佩蛮刀还是那把乌崖?”公主问道。 “蛮刀送入密室,放沙拓阙石棺材上,我配乌崖。” “是,相公。” 收拾妥当后, 郑伯爷缓步走出厅堂, 而在其后方, 熊丽箐和柳如卿一同低身跪伏下去, 齐声道: “为夫君封侯贺!” “为夫君封侯贺!” 郑伯爷没回头, 抬起手, 轻轻一挥, 继续向外走去。 瞎子已经恭候在了伯爵府门口,外头,亲兵卫们也已经准备就绪。 郑凡走到伯爵府门口, 停了下来, 回头, 向上看了看, 又笑了笑。 瞎子道; “主上,好几年了,终于封侯了。” 郑凡点点头, 道: “还记得当初在虎头城的客栈里,你们问我,是选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过一生,还是想搞一点事情。” 瞎子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笑容,感慨道; “主上,您已经实现了。” 郑凡却摆摆手, 道; “不,我觉得,才刚刚开始。” ———— 还有一章,大家伙早上起来再看吧,别等,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三章 年轻的侯爷,过去的王爷 黄公公又来到了奉新城,这一年里,他似乎不是在赶路去的路上,就是在赶路回的路上。 偏偏,赶路去时,要抓紧时间将旨意送达; 赶路回时,更要抓紧时间回燕京复命,可不能让陛下等急了; 这来回,都是耽搁不得了。 所以,黄公公瘦了很多。 “他乾国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刑不上士大夫,但真要搞死你时,哪里会在乎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 据说就有这种说法,上位者看哪个实在不顺眼,就将其贬谪去西南,寻摸着快到了,再调任去东北,让人在路上这般折返地跑,还限期; 这年轻的,得落一身病; 这年纪大的,就得死在赴任的路上。” 乾国,因为军力弱,所以在其他三大国流传着很多“乾国笑话”。 “那是乾国文人身子骨弱,黄公公您身子骨可是硬朗得很。”一个随从太监拍马屁道。 “呵呵,硬朗?杂家要不是修了两年的吐纳养气之法,这连番奔波,可能还真扛不下来。杂家是明白了,上头,是拿杂家当吉祥符了。” 当年朝廷下旨让靖南王挂帅出征,代替大皇子; 接连两个传旨红袍太监去,侯府的门紧闭,俩红袍太监一人一尊石狮子,先后撞死。 轮到他黄公公去时,许多同僚都提前请他喝了酒,权当是提前送送你了。 黄公公到了历天城,正准备蓄力往台阶上撞时, 侯府的门开了。 自此之后, 朝廷的中旨,只要是向靖南王单独传达的,都由他黄公公出马。 图个吉祥! “只是这平野伯也真是的,伐楚仗刚打完,怎么就回雪海关去了,镇南关这儿还一大堆的事儿哩。 嘿嘿,我估摸着啊,平野伯爷应该是想公主喽;正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啪!” 黄公公一巴掌抽在这随从太监的脸上,这一巴掌可没收力,直接将人门牙给抽断了一颗。 “蛆了心的孽障,咋啥话都敢从你嘴里冒出来?”黄公公气急败坏地骂道,“平野伯爷那是何等的人物,眼瞅着圣旨一发,就是侯爷了; 侯爷,侯爷啊; 你个没栾子的夹猫带的憋屈玩意儿,也敢开侯爷的玩笑?” “黄公公,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拉出去,再抽十鞭子。” “黄公公,黄公公………” 那名随从太监被拽出去后, 屋内, 其他太监和随员们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黄公公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 道: “旁人都说杂家命好,杂家也只是听听,因为杂家心里头明白,命再好,也抵不过你自个儿赶着趟地去作死!” …… “我是实在不清楚,你是去奉新城受封的,又不是去上战场的,为何还要拉着我一起去?” 中途歇息进食时,剑圣开口问道。 和郑凡一样,剑圣也是刚回到家没多久,然后郑凡要去受封,又上门来喊自己了。 不, 确切地说, 郑凡不是来喊自己,他也没登自家的门, 而是以他自己要去奉新城受封的名义, 让学社里的山长,帮他挑选了几个最为品学兼优的学生,陪着他平野伯爷一起去奉新城受封,见证这光辉伟大的一刻。 这是对优秀学生的奖励,这些学生们回来后要将受封那天的一幕,告诉给同学们听。 刘大虎, 被选中了! 然后, 剑圣就看见自己家这傻小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又是吼又是叫的,宣泄心里的激动。 “我要去奉新城了!” “我被选中跟着伯爷去奉新城了!” “啊啊啊啊啊啊!!!!!” 剑圣扶额, 只得在那天,自己也收拾了收拾,戴上了面纱,拿起还没将桌脚踮热乎的龙渊,自己走入了郑伯爷去奉新城的队伍。 见剑圣问起, 郑伯爷也没掩饰, 直接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假,但其实,越是明亮的门堂里,他的门槛,就越高,也就越容易给你绊一跟头。 咱这是保险起见,保险起见。” 郑伯爷是一个很有逼数的人, 尤其是在自己的运道上。 没办法,身边拿着主角剧本的人,实在是太多。 要么重伤之后还能恢复如初,甚至功力大进; 要么是近乎独孤求败,连图腾影子都难以灭杀,一心求死,还不得; 而自己呢, 自从军以来, 时刻都得提心吊胆着生怕一不留神就领了盒饭。 从雪海关到奉新城,路途不算近,但真不算多远,快马加鞭的话,也用不了多久。 但郑伯爷就是怕会出意外, 然后导致自己嗝屁在了胜利的前夕。 这就像是老人完成了自己毕生夙愿后,很容易镜头一转就去世了,面上还带着笑。 郑伯爷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没到那个时候。 总不能离家前刚跟瞎子说了句:我觉得才是开始。 然后马上现实就给你来一句:结束。 “太谨小慎微的话,你的武夫之路如何精进?体魄体魄,魄即为胆魄,没精气神去支撑,何以为魄?” 郑伯爷对剑圣翻了个白眼, 道; “命要是没了,我要这三魂六魄去当鬼啊?” 话音刚落, 甲胄里的魔丸抖了抖, 似乎觉得他爹的这个提议不错。 剑圣无奈,也懒得再说话了,只能说,在论不要脸这方面,眼前这位大燕准侯爷,实在是超过其武夫境界太多太多; 哪怕是自己开了二品,剑圣都觉得在这方面都只能望其项背。 郑伯爷喝了口水囊里的水,看向身边蹲在那儿吃炒面的陈大侠,道: “大侠,你四品了啊?” 陈大侠点点头,又摇摇头。 郑伯爷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进四品了,但进不进四品,对于你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陈大侠瞪大了眼睛,看着郑伯爷,满脸震惊。 “你是不是等着我问你点头和摇头是什么意思,然后你再把我刚刚说的那番话用低沉和不以为意的语气再与我说一遍?” 陈大侠脸上的震惊之色更为浓郁。 郑伯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进阶啊。” 陈大侠有些被憋出内伤,只能大口大口吞吃着炒面。 郑伯爷又看向陈大侠,问道: “怎么进阶这般快的?” 没等陈大侠回答,郑伯爷又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每天练剑,就上去了,对吧?” “………”陈大侠。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表情无奈。 剑圣开口道:“陈………” 郑伯爷抢答道: “陈大侠是赤子之心,我为世俗纷扰牵扯太多心神。” “额………”剑圣。 “其实,道理我都懂,但懂了没用,慢慢来吧,现在日子也挺好的,他李梁亭不也是武功一般却也依旧可以坐镇荒漠么? 假以时日, 咱, 不会比他差的。” 郑伯爷又喝了一口水, 道: “吃好了么,咱赶路吧,进阶的事儿,只能先放放了,好在,咱可以先进爵。” …… 因为有进爵的动力在,郑伯爷赶路的积极性很强,不亚于当初去追逐自家大舅哥。 乾人一直称燕人为燕蛮子, 这里的蛮子并非指的是血统, 事实上, 东方四大国, 乾国赵官家一脉,其实是最没得牌面的,姬氏、虞氏、熊氏,八百年前就是大夏封侯了,那是有史可循,可以互相映照的; 唯独赵家,出身低微了一些,所以动用自己的文人,硬生生地在大夏史中给自己找了位姓“赵”的大臣当作自己的祖宗,以此证明自家祖先其实和另外三家的祖先当年是同朝为官平起平坐的。 但不管怎么样, 乾人嘲讽燕人不懂礼数, 这是没得错的。 在很多事情上,燕人向来不喜欢麻烦,也不爱折腾,能简就简; 但再怎么简便,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尤其是现在大燕别看国内如何眼瞅着要“民不聊生”了,但对外,灭晋攻乾伐楚慑蛮,东方第一大国的架子已经起来了; 阔绰了之后,自然就开始寻摸上一些规矩来装点一下门面和抬一抬排场。 所以,在进入奉新城前,郑伯爷一行被拦了下来。 拦住的人,是一群文官和他们的随从。 他们,有的是跟着黄公公从燕京来的,也有的是路上借用着一起过来的颖都官员,原是大成国礼部的。 没人能说得清楚, 为何燕国的大将封侯,要让一个晋人的礼官来拾掇规矩; 但至少, 这位晋人礼官,他很能折腾,很讲究细节,到处考究,到处考古,用的,还不是晋地的礼仪规矩,开口闭口就是当年大夏封侯时如何如何。 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没人说得清楚,除非将楚国的孟寿给请到这里来做个参谋; 不过, 礼嘛, 多指指,多画画,多东拉西扯多旁征博引的, 仪式感,也就起来了, 弄得, 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这位姓朱年过古稀的老礼官在安排好了明日进奉新城的各项规矩和注意点后, 又看着郑伯爷, 小心地问道; “伯爷,您的金甲呢?” “哦,战场上弄坏了。” “那可是可惜了,御赐之物,应该带着的;对了,伯爷,您的那把御赐蛮刀呢?” “议和时作为信物,和楚国皇帝交换了,当时本伯身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信物可以用。” 蛮刀是送给了大舅哥, 但大舅哥翌日就又派人送回来了; 意思是,他身为半个长辈,送点东西,不用计较着回礼。 但怕拂了郑凡的面子,所以蛮刀是偷偷送回来的。 郑伯爷出雪海关时,熊丽箐还特意问过,公主是知道这种受封而且是封侯的正式场合下,御赐之物,一个算一个,按照礼数,都应该带着或者穿着; 但郑伯爷已经膨胀了, 将大舅哥送回来的蛮刀直接送到沙拓阙石那里去做个陪伴。 “明日的礼数规矩,还请伯爷再细细看看,大燕军功封侯者寥寥,每一位军功侯爷,于大燕而言,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伯爷可千万马虎不得啊。” 明日的场面,会很大。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燕京的官员,来得不多。 宣旨的黄公公,外带一位姬姓侯爷,是当今圣上的幼弟,是宗室。 大燕宗室的规矩,皇子成年后,基本封王; 他们的父皇驾崩,兄弟间有人继位后,皇子们会马上上表,请求撤去王爵,改封国公。 而等到他们在位的兄弟驾崩后,新君上位后,姬姓国公们会再度上表,请撤国公爵,降为侯爵。 等到侯爵之后,就是按照你一代换一代,爵一代一代递减来算了,和龙椅上的天家嫡系一脉,就没关系了。 当今燕皇陛下继位后,更狠,自己的兄弟按照以前规矩请求撤去王爵时,燕皇同意了,然后跳步成了侯爵。 这是一上台就打压了宗室,而且,伴随着燕皇雄才大略的一生,他驾崩后,他改动的规矩,自然而然地会成为新的祖制。 毕竟,给宗室降待遇,也是为国库省银子,让国家少养一些酒囊饭袋不是。 除了燕京来的宣旨和观礼的人外,颖都那边,来了不少官员,孙有道这位太傅,是亲自来了,定亲王本人,也来了; 原本,一些总兵军头们已经率军回驻地了,听到消息后,干脆孤身领着少数亲卫,又赶回了奉新城准备观礼道贺。 虽说大家都知道南望城的大皇子已经被封安东侯, 但怎么说呢, 大皇子战阵斩杀所谓的钟文勉也就是乾国三边大帅,看似是大功一件,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为军中之人,自然清楚伐楚这一仗,才是真正的艰难! 别的不说,就说这攻城战,以前大燕,可曾真的这般大张旗鼓地打过? 再者,大皇子早先有望江之败,这次哪怕立了新功,站在宗室角度上来看,皇子从王爵变成侯爵,总归有些,不是很赚的感觉。 而对于军中之人而言,宗室是宗室,大皇子的安东侯,军中人并不认为是传统意义上的“军功侯”,相反,平野伯这边的,才是军伍之人的真正榜样; 毕竟, 你又不姓姬。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道: “本伯,晓得了。” 老礼官微微后退两步, 跪伏下来, 行礼道: “下官,提前为侯爷贺!” 四周跟着老礼官一起来布置的随从官吏也都跪伏下来。 郑伯爷笑了笑, 道: “本伯,没………” 没准备喜钱啊。 这时, 肖一波走出来,领着一众攥着小袋子的亲卫,小袋子里,装的是金豆子。 郑伯爷看着肖一波, 肖一波赶忙上来耳语道: “是公主让属下准备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看赏。” ………… 翌日, 清晨; 早早的, 奉新城外, 上万靖南军本部骑士已经列阵而出,排出了大阵仗。 在靖南军上下看来, 平野伯,其实就是自家人。 他是自家王爷的关门弟子,养着世子,这不是自家人又是啥? 再加上靖南王刻意地栽培,甚至还一度将军中事务交给郑凡打理过一段时间,更是将这段“自家人”的关系,给钦定了。 不是自家人,他郑凡怎么能做到无王爷令就能调动靖南军驻军出动的? 冬日, 霜降, 披着裘皮披风的靖南王站在城墙上。 靖南王,还是靖南王; 但靖南王,却又不再像是靖南王了; 靖南军上下都很清楚,此时,他们的王爷,很虚弱。 但大家都坚信,修养一段时日后,王爷,还会变回那个王爷。 这时, 一名陪同着宣旨队伍过来,路上负责安保事务的密谍司佥,缓缓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不起眼的小官, 但此时,能走到这里,能站到距离靖南王这般近的位置,证明他的不凡。 陆冰仔细地打量着田无镜, 最终, 缓缓道: “王爷,保重身子。” 田无镜没去看他,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开口道: “他要你说的?” “是,陛下的意思是,大燕未来,还少不得王爷您做擎天之柱,陛下听闻了王爷您孤身入楚皇宫战火凤之灵的事,龙颜大怒。” “他怒的是什么?” 这是实打实犯忌讳的话。 陛下当然怒靖南王,大燕军神,不爱惜自己的安危; 但要特意问出来, 仿佛就有一种, 火凤加一个郢都,竟然都没能烧死田无镜的愤怒。 陆冰没回答,他的身份,只能传话。 大燕有三个人,他们可以互相交流,但没人有那个资格,去揣摩意会。 少顷, 陆冰开口道: “王爷,陆冰想说一句,自己的话。” “你是陛下的奶哥哥,你当然有说自己心里话的资格。” 想当初, 大家都还年轻时, 姬润豪和李梁亭走在前面,田无镜跟在后头,但在最后面,还有一个人,他负责提着吃食篮子,那个人,就是陆冰。 “王爷本该是最年轻的,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老了。” “本王,老了?”田无镜反问道。 陆冰点点头,道:“看起来,是。” 田无镜不置可否, 伸手, 指向城外, 指向东北方向, 那里, 有一将,英姿勃发,骑着貔貅,于千军欢呼声中,缓缓而来。 “他呢?” 陆冰看了过去, 良久, 道: “很像当年的王爷您。” 平野伯, 真的和当初刚刚受封靖南侯的田无镜,太像了。 田无镜笑了, 他终于看向陆冰, 同时,很认真地道: “不, 他不会过得像本王一样, 不会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四章 平西侯 到底是在晋东, 到底是在奉新城, 受封的仪式,也到底是简略了一些, 但这里的简略,并非指的是不用心。 上万靖南军骑士为你列阵,为你抽刀,为你齐声欢呼,这场面,已经足够恢宏大气。 更何况, 在外围, 还有很多看热闹的其他部士卒、民夫、辅兵正在赶来,相较而言,纯粹的百姓,反而是少数中的少数。 这种氛围, 其实才是健康的,才是阳刚的, 才是军功封侯本该有的味道! 不信你让大皇子去选, 你看他是想要南望城里一丝不苟盛大隆重欢庆的封侯仪式, 还是想要在这里,感受一次原汁原味的金戈铁马; 军人,就要有骨气。 乾国江南的风,固然迷人;晋地的风,固然迷醉;楚国的风,固然庄重; 然而, 大燕的风, 才是真正的纯粹; 马刀、铁蹄,那一面面整齐排列招展着的黑龙旗, 才是当世东方, 最为强横的傲骨。 你说大燕穷兵黩武也好,说燕皇好大喜功也罢, 但至少, 如今的大燕, 除非自己内部生乱,发生兵变,发生割据反叛, 否则, 外部势力根本就不敢出兵来犯。 遥想当初, 晋军趁着燕国攻乾,主动来犯;野人入关,也敢和你尝试扳手腕;楚人更是早早做了准备,想和你盘算盘算; 乾人敢叫嚣着北伐了,蛮族王庭也敢待价而沽了; 文人笔下,常常哀叹, 民生多艰, 灾起连年, 说白了, 再大的灾荒,再无情的天怒,再困扰的内部局面,就算国库真的开始饿死耗子了,百官俸禄都得拿宝钞去抵了; 也总好过敌国兵马入境,社稷倾覆; 这倒不是纯粹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去思索, 事实上, 一国被侵,敌国兵马在本国境内蹂躏践踏时,受伤害最深苦难最重的,往往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司徒家依旧承王爵,世袭罔替,颖都旧有官僚体系大部分都被保存;虞氏封晋王,在燕京,也是富贵荣华; 燕军攻乾时,北面的大族大户早早地就赶车备马地向南面逃去,郑伯爷率军掘贵族们的坟时,也刻意地没杀那些贵族。 乾国西南土民喜好住那种竹楼,下层空悬,以隔湿气;人住上层,下层则多养猪; 上位者上位者,顾名思义,住在上头,下层者则为…… 坐在貔貅上的郑伯爷现在感慨良多, 讲真, 他的灵魂带着一种特殊性,并非指的是他也灵气逼人,而是两世为人对事物的看法,和常人有些不一样。 饶是如此, 这辈子自打在虎头城的客栈卧房内醒来, 虽然谈必及那被郡主拉去做民夫送死做诱饵之事,也常常慨叹那是自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第一课。 但不可否认的是, 当你第一次看见镇北军铁骑如摧枯拉朽般将沙拓部的勇士践踏入泥, 当你第一次看见靖南侯在灵台前的门槛上一坐, 当你第一次看见御花园内镇北侯坐在那儿烤着羊腿, 当你第一次看见燕皇在知道自己废了其儿子后,丢给自己一块可通向湖心亭的令牌; 田宅那一夜的惨叫和大火, 镇北侯拆解下了传承百年的镇北军, 燕皇下旨,自他而下,朝中敢有非议前方兵事者,杀无赦。 这几年, 南下乾国,一路到上京城下赏雪; 攻入晋都,太庙里刮金身敛财; 北进雪原,打得野人崩逃乱窜; 攻伐楚国,郢都城外赏那漫天烟火; 虽然每次都会刻意地说出,刻意地提醒自己, 自己对这个大燕, 没什么感情, 没什么归属, 没什么忠诚, 自己,是不会屈居人下的,是不会甘愿一直跪着的; 但提醒得次数多了,说得次数也多了, 也就难免有种口嫌体正直的感觉; 扪心自问, 自己, 是喜欢这个大燕的, 自己喜欢的不是小六子, 不是燕皇陛下, 不是大燕朝廷, 也不是大燕的子民和大燕习俗风华, 自己喜欢的, 或者说, 潜移默化下, 已经习惯了在那面黑龙旗帜下, 和一众身着黑色甲胄的大燕骑士, 一起冲锋, 一起厮杀, 一起将面前的不管来自哪个国度的敌人, 碾为齑粉! 这喜好,很直接,没办法做情怀文章,但真要强行说对这片土地爱得多么深沉,也未免太假太作了。 “虎!” “虎!” “虎!” 上万骑士举刀, 欢呼!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乌崖,高高举起。 远处, 一片又一片的军民正在赶来,数目极为庞大。 如果是一般的盛大活动,看热闹的都是普通百姓,那寻常的衙役再抽调点京营也就足以维持住秩序了。 但这里还算是前线,士卒占多数,可没平民百姓好说话,所以主办方提前弄个心眼儿,将郑伯爷入城的方向,故意公布错了。 所以到这会儿,想要看热闹的其他士卒们才赶了过来,而这时,上万靖南军已经将道路给隔开了。 这也是考虑到了平野伯在军中的声望太高, 外加军功封侯,在大燕有着极大的象征意义,容易让这些丘八们变得兴奋起来; 所以,先忽悠开他们,再将秩序给稳定好,提前撑好场子,确实很有必要。 本就伐楚大胜, 军心正隆, 再遇到这个场面一激, 一时间,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得亏是各部看热闹士兵群体里都有各自将官在,可以约束一下秩序,也得亏靖南军骑士已经提前将场子给看住; 否则真可能会出现数万士卒蜂拥而至,将郑伯爷举起,抛向空中接力的画面。 在乾国,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儿郎;在楚国,觅江江畔,长袖翩跹风采过人血统在上的才是真正的俊秀; 在大燕, 获军功者, 为人杰! 郑伯爷并不知道,如果自己生在乾国,会不会也会喜欢江南的风花雪月,喜欢左手搂着花魁右手拿着诗书的氛围; 但眼下, 郑伯爷真的很享受这种粗糙朴实的渲染; “呜呜呜!!!!!!”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这是聚兵的号角。 到底是刚从伐楚战场上下来的士卒,听到号角声后,马上开始整肃起来。 这时, 一名年轻的太监持拂尘,快步走来。 在四周丘八们面前,他弱小无助得宛若一只鹌鹑; 其额上,也有着肉眼可见的汗珠。 他来到郑伯爷面前, 举起手中的一枚玉佩, 喊道; “大燕雪海关总兵大成国将军驸马爷平野伯爷郑凡,骑驾前行,听宣!” 年轻太监手中拿着的是燕皇的御赐之物,在这里,起的是“如朕亲临”的意思。 按理说, 封侯这种燕国大事,身为皇帝,应该是要出面的。 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燕皇的身体情况在那儿,所以,想让燕皇陛下出现在这里进行册封,不现实; 而让郑伯爷像年初时那般带着公主去燕京受封,也不现实,因为晋东这个地方实在是过于重要,必须早做安排早做镇守。 郑伯爷没下貔貅,既然口谕中是骑驾前行,那自然就是不用下坐骑。 待得继续向前, 出现了一块用黄绢铺成的地面,一众官员随从立于两侧。 “请伯爷下马。” 貔貅打了个响鼻,很是不满。 郑伯爷从貔貅身上下来, 向前走去, 这时, 一众小太监拉起轻纱帷帐,将郑伯爷圈住。 “请伯爷卸甲。” 几个小太监上前,服侍郑伯爷将甲胄卸下。 待得轻纱搬开后, 郑伯爷身穿白色的底衬衣物站在那儿。 “呜呜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 四周士卒们将兵器敲击着自己的甲胄,逐渐形成了整齐的韵律。 郑伯爷继续向前, 前方, 李富胜等将领站在那儿。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郑凡——玄麟战甲一副。” 其实,甲胄也属于“神兵利器”之列,后者不仅仅只有刀和剑,且在民间,一把刀的价值,往往远远没有一套甲胄的价值更大。 大燕立国八百年,宫中所藏宝甲自然不可能少。 这种宝甲并非是指的是材料多么稀有,或者内嵌什么阵法,很多时候,宝甲的珍贵在于其身上所留下的烙印,用文青点的方式去说,大概就是其身上的历史底蕴气息。 它曾经的主人,它曾经的故事; 玄麟战甲,造于两百年前,曾为一姬姓皇族亲王所有,后其战死于荒漠,宝甲被回收,入库。 当然了, 甭管底蕴不底蕴历史不历史的,甲胄本身,肯定也是质量极好的。 最重要的是, 它的主色调,是黑色的! 虽然内敛,但近处看,也能感受到流光溢彩,呈现出一种高逼格; 但不管怎么样, 至少远处看时,它不会那么显眼了!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这套战甲,他很满意。 同时, 也庆幸, 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脱离上一套御赐的金色甲胄了。 李富胜、任涓、罗陵、公孙寁、宫望等将,一人拿甲胄的一部分,上前,亲自帮郑伯爷披甲。 每个人退开前,都会刻意地在郑凡肩膀上捶上一拳。 军中之人,难免会较劲; 但无法否认的是,眼前这位崛起的昔日小兄弟,他崛起的速度是快,但今日的封侯,却又让人极为信服。 战绩,在那里摆着,真的让人无法挑出毛病。 再加上靖南王那近乎摆明车马的支持,因为靖南王在军中的强大威望,使得众将心中仅存的那一点毛刺,也都被抚平了。 大家都是军中人凤,也都清楚军中的规矩,更都浸润过军中的风气。 在军中,想要爬起来,能力,是第一的,第二,还是得看人脉,前者是地基,决定你的下限,后者,则决定你的上限; 而对这种能力和机遇都堪称一绝的同僚, 只能说, 服气。 不过,看着郑凡封侯,这些将领们说不眼热,那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们多少心里有数,上头,似乎打算暂时歇下兵戈了,但终究不可能到彻底马放南山的时候; 休整个几年,国力再恢复个几年, 大家伙再将手下士卒们操练个几年,打磨个几年, 他日马上觅封侯,绝不是妄谈! 仗, 还有的打。 虽说燕皇从未说过,一统诸夏是每个大燕将领的使命和责任; 但在这些大燕虎贲之将的眼里, 刚刚拾掇过的楚国,楚楚可怜的乾国, 甚至, 曾经的老对手荒漠, 都是他们未来封爵的阶梯! 连续多年的征战,军人地位提升,从军风气提升,军功炙热提升, 随之而来的,是军队集团的提升。 靖南王在, 燕皇在, 如今国情在, 大家尚可低下头,忍耐忍耐; 但这种忍耐,注定是暂时的; 有人已经吃到了肉,就比如眼前这位,但大家伙,可都还饿着肚子呢。 朝廷为了对外开拓,调动了大军,大军,同样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去裹挟和绑定住国策。 但,这些都是后话。 郑凡着甲完毕, 站在那里, 举起双手, 握拳, 对着自己的胸口, 捶击了两下。 随即, 一众总兵大将们也都纷纷后退数步,站成一圈,拱手行礼,表示尊敬。 虽说郑伯爷身上的平野伯的爵位,比在场的大家都要高,但那只是高半个头; 且眼下真正的册封还没开始, 封侯还没确定, 等真正封侯后, 大家伙, 就得跪下行礼了。 侯爵之位,在大燕,真的是一道鸿沟。 这不是宗室爵位,这是军功封侯,而且,不出意外,前面会加一个,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是一种正名,同时,也是为接下来的封疆做铺垫,没这四个字,这封侯,就不完美,就不够体面,也不够气派,最重要的,就不够名正言顺。 郑伯爷这次没有回礼, 而是微微颔首, 随即, 众将退开,让出主道。 一身玄甲的郑伯爷缓步向前。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灰耀披风一件。”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莽印虎符一件。” “陛下有旨,赐平野伯四爪正印蟒袍两件。” “陛下有旨……………” 每往前走一段, 就会有太监端着御赐之物上前,进行赏赐,彰显天恩浩荡。 终于, 郑凡走到了前方最大的台子前, 拾级而上。 宣旨太监黄公公上前, 张开圣旨, 道: “大燕雪海关总兵成国大将军驸马平野伯郑凡,接旨!” “臣,接旨!” 郑凡将头盔摘下放在身侧,随即,跪伏下来。 一时间, 原本喧闹的四下,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虽然大家都清楚,今日的封赏仪式是为了什么, 虽然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其实都已经知道了结果。 但当这个结果将被宣告时,大家依旧很期待,不,是无比的期待。 黄公公对此时大场面上的安静显得很是满意, 他刻意多停顿了一会儿, 才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燕平野伯郑凡,屡立战功,为国开疆,伐楚之战,扬我国威,朕心甚慰………………” 燕皇的诏书, 如果是他亲自写的,往往会很随意; 而像这种,很是正式的文风,一听,就是某位大臣代笔草拟再加印的。 圣旨中, 重温了一遍郑伯爷自从军以来立下的功绩, 又复述了一遍燕皇有功必赏的准则, 然后, 再号召燕国子民,以郑凡为榜样,为国效力。 最后, “故………” 念到这里, 黄公公卡顿了一下。 其实,圣旨是会被密封的,按照规矩,哪怕是他这个宣旨太监,都不得中途提前打开来看,虽然,他是清楚圣旨中有什么内容的。 所以,黄公公在念的圣旨,是他刚刚当着众人的面,从宝盒中启封而出,他也是真真实实地第一次看见上头的具体文字。 “故……… 郑凡, 侯爵位, 朕封给你了, 世袭罔替, 朕, 也给你了! 朕, 待你不薄! 大燕, 待你不薄! 朕的夙愿是什么,你郑凡,应该是知道的。 雪原,你郑凡给朕看好喽; 楚国,你郑凡也得给朕看住喽; 三晋之地, 入我燕疆, 守住晋东, 则三晋之地,无忧! 朕希望看到, 百年后, 你平西侯府的旗, 依旧在晋东之地飘扬! 要让那野人, 要让那楚人, 像如今的蛮人一样,看见它,就畏惧,看见它,就胆寒! 今日, 你郑凡, 为大燕守疆; 姬家, 允诺你郑氏, 百年侯府!” 最后一段, 必然是燕皇亲笔,或者说,是燕皇口述的。 很不符合礼数, 但偏偏那位皇帝陛下,已经没有什么礼数可以束缚得了他了。 “臣郑凡,谢主隆恩!” 郑凡磕头, 随后, 举起双手,摊开。 黄公公上前,将圣旨放在了郑凡手中, 谄媚道: “侯爷,奴才在这里,为侯爷恭喜。还请侯爷稍待,由乐安侯为您赐冠,完礼。” 赐冠,赐的是侯爷的朝冠,也就是所谓的官帽。 乐安侯,是此次宣旨的钦差,燕皇最小的一个弟弟,他是代替燕皇出面的。 续着美须的乐安侯手中拿着朝冠上前,走到了郑凡面前。 郑侯爷抬起头, 看着他; 乐安侯见状,也对郑侯爷抱以和煦的微笑。 他是皇帝的亲弟弟,这不假,但说实话,在这一代燕皇面前,他是任何非分之想都没有的,甚至,还得过得战战兢兢。 乐安乐安, 听这名字,就大概知道圣上想要你过什么日子了。 就算是为其自个儿的子孙后代计,都不能得罪一位大燕即将兴起的一尊新的军功侯。 但, 没等乐安侯将朝冠戴到郑侯爷的头上, 就见郑侯爷已经缓缓起身了。 黄公公和乐安侯都一时诧异, 郑侯爷却不以为意, 对着乐安侯笑了笑, 乐安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是富贵闲人一个,命好,在自己哥哥登基后才成年; 所以,虽是宗室,却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被站起身后的郑侯爷直视之下,身形,竟然开始微微地颤抖。 侯爷和侯爷,是真的完全不同的。 不仅仅是爵位的分量不同, 这人, 也是天差地别。 “侯爷,这………” 乐安侯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拿着朝冠,不知所措。 郑侯爷伸手, 从乐安侯手中堂而皇之地将朝冠拿起, 转而, 面朝台下, 此时, 无数道炙热和崇敬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郑侯爷将朝冠举起, 自己给自己, 戴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五章 奠基! 乐安侯嗫嚅了几下嘴唇,最终,没敢出声呵斥; 甚至, 连回去后,是否要将这一幕禀报上去,都有些犹豫。 按理说, 他是代天子而来, 你本该跪伏在地, 让我来为你戴上朝冠,这才能完礼; 你自己将朝冠从我手中拿去, 你自己戴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故意往大了说,那就是居功自傲,蔑视天子! 对我无礼没关系, 大半辈子谨小慎微过来的乐安侯心里很有数,可你这是对天子无礼? 但, 但, 但, 乐安侯不敢开口询问一个字,这里,被数万大军所环绕; 这里,自今日起,将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封疆之地; 最重要的是, 他几乎可以笃定, 他若是真的心有怨念,将这件事告知给自己的皇兄,接下来,绝不是皇兄下旨斥责降罪于这位平西侯爷,不出意外的话,板子,会落到自己身上。 身为宗室,处心积虑,离间天子与重臣。 乐安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眼角余光瞅了一眼黄公公,却发现黄公公已经跪伏了下来。 “………”乐安侯。 “奴才为平西侯爷贺,平西侯爷公侯万代,公侯万代!” 八百年来,大燕异姓以侯爵为顶,也就出了两个异类,一位是镇北王,一位是靖南王; 所以,国情不同,搁在其他国度,大燕的军功侯含金量,真的不差那些国公,至少,不逊楚国的柱国。 因为,平西侯爷是要封疆的,是要开府建牙的,这规矩,这规划,是照着百年前的镇北侯府来的! 乐安侯也跪了下来, 然后又觉得不对, 自己也是侯爷啊, 自己还是宗室, 自己不拿捏清高,对他客气一些也就够了,为何还要跪? 这他娘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还是那句话, 丢自己的脸,无所谓了,但要是丢了皇兄的脸,回去后,又要吃挂落了。 乐安侯可是清楚,这一行人里头,必然是有密谍司的眼线的,先前平西侯自己站起来自己戴朝冠的一幕,自己不禀报,皇兄也会知道,自己跪下来的一幕,皇兄必然也会知道。 前者应该无碍, 后者,大概会连带着前者的罪责一起罚。 乐安侯马上又爬起来。 却在这时, 郑侯爷抽出乌崖, 将刀口向前。 一时间, 全场士卒成片成片如同人浪打过去一般统统跪伏下来, 齐呼: “参见平西侯爷!” “参见平西侯爷!” “参见平西侯爷!” 一阵阵呐喊,一开始,磅礴中带着杂乱,但慢慢地,却逐渐汇聚成一个音律。 一时间, 气势冲破云霄! 刚刚爬起来的乐安侯,膝盖一软,又跌倒在了台面上。 天见犹怜,这位自成年后就在皇兄威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日子的闲散宗室,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要知道这下方呼喊的, 可不是数万张嘴, 最可怕的, 是这数万将士, 是刚刚从伐楚战场上下来身上还浸润着杀气的虎贲! 上过战场的老卒,一旦成群结队, 他们的气场,他们的气势,真的不是用言语能够简单形容的。 “吼!” 郑凡的貔貅伐楚一声低吼,奔跑向台子。 郑凡持刀,跳下台子,落到貔貅背上,貔貅奔腾而起,郑侯爷伸手,抓来一把黑龙军旗,于千军之中穿梭。 这一幕, 将全场的氛围推向了顶峰! 士卒们近乎咆哮,近乎流泪, 近乎疯狂地在呐喊,在用兵器敲击着自己的甲胄,像是完全疯魔了一般。 是的, 疯了, 真的疯了! 受这氛围感染的不仅仅是这些士卒们,还有李富胜在内的这些总兵将领们。 他们也都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甲胄,不停地大声咆哮。 台子上, 乐安侯被这场面给吓到了,近乎慌不择言道: “这……这是要营啸了么……” 黄公公有些无奈地扭头看了一眼乐安侯,伸手,握住了乐安侯的手。 说心里话,黄公公不清楚这位乐安侯爷到底是真的这般不济事还是装出来的,毕竟,陛下的其他几个兄弟,都天不假年,陛下登基后没多久就染病去世了。 “侯爷,安心,安心,奴才在这儿呢。” 黄公公的安慰给了乐安侯巨大的支撑,当即伸手反抓住了黄公公的手,不住点头。 …… “这是,怎么了?” 站在剑圣身边的陈大侠情不自禁地问道。 这种近乎毫无秩序地场面,是那个男人影响出来的,确切地说,是那个男人故意营造出来的。 陈大侠以前接触过乾军,乾军在他眼里,就两个字——散漫。 哪怕经历了四年前燕军攻乾的战事后,乾国朝廷重新整肃了三边,但和燕军,和陈大侠一直看得很近看得很真切的雪海军比起来,依旧是给人一种松松垮垮的感觉。 以军纪, 以整肃, 以令行禁止而著称的燕军,在此时,竟然呈现出了比山中土匪更为夸张的姿态。 剑圣开口道: “黔首出身,民夫入伍,积累军功,一步步爬起,尚帝姬,封官、封伯,再封侯。” 剑圣看了看陈大侠, 道: “这个世上,最让人迷醉疯狂的,不是神话,而是在神话里,看见了和自己相同的影子。” 所以,大皇子封安东侯,没有让人觉得这般兴奋。 一是因为大皇子的军功,有些牵强; 二则是因为他是宗室,是皇子。 其实,后者的原因,还要更大一些,至少,相对于眼前的这个场面而言是这样。 皇子,注定和普通人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命,不一样。 但郑凡,当初的郑伯爷现在的郑侯爷, 却是以黔首之身走出来的军功侯。 这是一个真正的美梦,而梦的起点,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自家茅舍的门。 “他的崛起,让这些士卒们,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梦可以实现的可能。”剑圣笑了笑,道,“只要燕军上下,依旧对军功,依旧对这场梦,还有着执着,燕国人的马蹄,就不可能真的停歇下来。 更何况, 有这位郑侯爷的例子在前, 他的事迹,会让燕人稚童在很小时就将其作为榜样; 会让燕地年轻人,将马上封侯再度奉为真理,会让燕军士卒在接下来的每一次冲锋中,都视死如归。” 剑圣抱着龙渊, 顿了顿, 继续道: “自今日起,他的声望,至少在民间,要比靖南王更高了,一是因为田无镜早年自灭满门的事儿,恶了其民间观感,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田无镜,出身田家,是大燕原本最大的门阀之一。” 起点不同, 会让人觉得, 你的梦, 我不配做。 陈大侠若有所思,看着剑圣,道: “所以,您也是一样的么?” “什么?”剑圣有些诧异。 “四大剑客中,另外三位都是有背景的,只有您不是。” “我姓虞。” 他虞化平,是皇族! 随即, 剑圣又笑道: “虽然这皇族身份,连饭都吃不饱。” 陈大侠笑道:“其实,姚师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去跟百里剑讨教。” 剑圣闻言,道;“李良申领镇北军,他不会多看你这个乾人一眼;楚国的那位,他只会帮你看剑,改一改纹路,却不会和你动手切磋; 百里剑, 以姚子詹在乾国的人脉,百里家,会给面子的。” “但我不愿意。” “为何?”剑圣又笑了,“这就和前几日路上姓郑的一样,我知道你要回答什么。” 陈大侠有些憨厚地摸了摸剑。 剑圣则道:“但我和姓郑的不同的是,他喜欢不解风情的提前说出来,而我,更喜欢听你自己说出来。” 陈大侠点点头,回答道: “因为,我出身,也很卑微。” “卑微?” “是的,很长时间以来,我不觉得自己卑微,一直到我从姚师那里学到卑微这个词后,我才知道,我也曾卑微过。 所以, 四大剑客里, 您一直是我的榜样,因为我觉得,您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剑圣闭上眼, 享受着这句话。 陈大侠继续道:“所以,我觉得,世间剑客,大多是以您为榜样的,都会选择走一条像您一样的路。 就像, 此时的郑……郑侯一样。” 剑圣缓缓地睁开眼, 点点头, 道; “毕竟这世上,最多的还是, 凡人。” …… “如何。” 城墙上,靖南王开口问道。 在其身边,站着的还是陆冰。 陆冰点点头,道:“或许,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何陛下,要一力提拔郑伯爷,不,现在是平西侯爷了。 不仅仅是因为平西侯爷军功卓著,也不仅仅是因为有王爷您的看重, 陛下做任何的事,都会有陛下自己的考量; 或许, 我只能看到眼前,但陛下的目光,每每都可以无比长远。 陛下, 这是在埋下一条根, 镇北侯府的建立,已逾百年; 大燕子民,渴望如同初代镇北侯爷那般,以奇功而登天子门,也过了百年。 时间久了, 太久了, 是时候, 换一个新鲜的了。” 靖南王没说话。 陆冰则继续道:“但今日之盛况,确实让我觉得,不虚此行,我觉得,有平西侯爷坐镇晋东,可保晋东二十年内平安。” “做好你自己的事。”靖南王提醒道。 “是,我知道。” “二十年这种话,不要轻易说出来,因为二十年太长,十年前的大燕是什么样,现在的大燕,又是怎么样?” “王爷教训的是。” “你说,陛下,还有一年么?” 陆冰沉默了,按理说,这种问题,身为臣子的,本就不该问,他呢,本就更不应该答。 但靖南王不该问的,却问了; 而即使他不答,其实也是一种答。 最终, 犹豫之下, 陆冰开口道: “陛下的意思是,国本的事,需要定下来。” “所以无趣。”靖南王道。 陆冰开始躬身,这是准备退下了。 但在其退下前, 靖南王却扭过头,看向了他。 陆冰身子僵住,只能再度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表情平静,却早已满头白发的大燕王爷。 “本以为我们仨中, 他应该是最狠的一个, 但到头来, 临老, 他又不舍得了么?” 陆冰额头上开始出汗, 勉强道: “陛下所虑,是我大燕百年大计!” “他老了。” 陆冰不敢再接话了。 “他不是喜欢看着儿子们斗,不是不舍得放下那龙椅带来的权柄; 你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这种恻隐之心的? 在老三死的那晚, 死在他怀里的那晚么?” “王爷,您……” “他把后园的门一关,真正地关上一个月,再开门时,国本,不就自己定好了么,哪里来得那般麻烦。” 靖南王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陆冰身上收回; 继续道: “让他等着,本王会去燕京,但不会赶着去,他要是等不到,就是他的事了。” 陆冰张了张嘴, 又咬了咬牙, 最后, 还是道: “王爷,您这让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那你得先问问他,怎么向李梁亭交代。” …… 喧闹无比的受封仪式之后,必然是酒肉欢庆。 但底层士卒们不敢上去围住郑侯爷,而李富胜罗陵等总兵将领们,这会儿也没去围住他喝酒,因为他们清楚,仪式,是结束了,但对于郑凡而言,他的步骤还没走完。 因为他还得去见一个人, 而这个人, 今日并未站在台子上。 郑侯爷也清楚自己现在要去做什么,他先回到自己的营地。 看见陈大侠按照他的吩咐背着一个木盒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郑侯爷犹豫了一下, 看向剑圣, 道: “您能否受累?” 一边靠着木柱子上像是在打盹儿的剑圣,睁开眼, 问道: “你说什么?” “额,能不能……” “不能。” 郑凡点点头,伸手,从陈大侠背上将那冒着白气的木盒子接过来,自己抱着,策动貔貅向城门而去。 陈大侠有些疑惑地看向剑圣, 道: “怎么了?” 剑圣没好气地道: “我才不去伺候他田无镜呢。” 陈大侠又疑惑道:“那为什么不让我去?” 剑圣“呵呵”了两声, 道: “因为他担心你会一剑刺向田无镜!” 陈大侠是乾人, 陈大侠和姚子詹的关系很好, 姚子詹是前乾国三边都督, 而田无镜,则是大燕军神。 他活着,大燕的铁蹄,再度南下攻乾,是必然的事。 是的, 陈大侠现在是在燕军之中,奉新城内外,更是有无数燕军虎贲存在,但依照陈大侠的性格,有些事,他是不会在乎的。 如果是以前的田无镜, 那没问题, 问题是现在的老田,身负重伤。 听了剑圣的话, 陈大侠忽然明悟地一拍手, 喊道; “对啊!” 可惜, 没机会了。 剑圣无奈地摇摇头, 提醒道: “你以后,别再说像我了。” “您是不在意这些虚名了?”陈大侠问道。 剑圣摇摇头, 道: “不,只是嫌丢人。” ……… 郑凡抱着木盒子,进了城,上了台阶,来到城楼。 原本站在城垛子边的田无镜转过身,看着走来的郑凡。 待得郑凡走近, 田无镜开口道: “孟浪了。” 孟浪,指的是自己拿过朝冠,自己给自己戴上。 郑凡开口道;“我自己打下来的军功,当然得我自己戴。” 田无镜摇摇头, 道: “这样,不好。” “还不是跟您学的。” “跟我学,能有好下场?” “学一半就好。”郑侯爷笑道,“能把他们吓死。” 田无镜叹了口气, 披着斗篷的他,缓步走到城楼门槛边,坐了下来。 郑凡第一次见靖南王时,靖南王就是坐在灵堂门槛上的。 那一日, 靖南王英武,霸气,锋锐。 今日, 人还是那个人, 但感觉上, 似乎完全不同了。 郑凡在旁边门槛上坐下来, 将木盒子打开,里面还有棉布包裹,再打开,是蒸好的馒头,还冒着热气。 “上次您不是说想我雪海关里带馅儿的馒头了么,我这次特意给您带了,来,趁热吃。 这馒头蒸好后,可以存放挺久,热一次后就能吃,热两三次的话,味儿就淡了。” “你是来封侯的。”田无镜说道。 “送馒头是主要的,封侯是顺带。” 郑凡递给田无镜一个馒头, 自己也拿了一个。 二人同时,咬了一口各自手中的馒头。 郑凡一边咀嚼着一边看向田无镜, 见田无镜目露思索之色, 当即问道: “您怎么了?” 田无镜将手中咬了一口的馒头往前放了放,道: “豆沙馅儿的。” “我这个是萝卜丝馅儿的,来。” 郑凡将自己咬过一口的馒头递给了田无镜,又将田无镜手中的那个豆沙馅儿的接过来。 二人继续吃着。 吃到一半,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也不喜欢吃豆沙馅的,嫌腻。” 郑侯爷又咬了一大口, 一边嚼着一边道: “眼瞅着快缺粮了,得节约粮食。” “真的?” “装的。” 田无镜不再说话,继续慢慢地吃着。 待得其吃下去一个后, 郑凡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递过去, 道: “再来一个?” 田无镜摇摇头。 “来嘛,再吃一个。” “山珍海味也就罢了,你逼着一个王爷吃馒头?” “这馒头,是我亲自蒸出来的。” 田无镜闻言, 伸手接过了馒头, 道: “堂堂侯爷,居然亲自下厨蒸馒头去了。” “不,我不蒸馒头。” 郑侯爷摇摇头, 眼睛忽然有些泛红,用力睁了好几下, 抿了抿嘴唇, 微微低着头, 道: “封侯了。” “嗯。”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 笑道; “哥,我争气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六章 加钱 奉新城现在有两处地方,防守最为严密,同时,地位级别也最高。 一处,是靖南王现在住的小院落。 一处,是平西侯爷的临时府邸。 而此时, 郑侯爷则是坐在自己府邸的签押房内,隔着一道帘子,对这帮说书先生们做最后的指点。 声望这种东西, 多多益善; 郑侯爷不怕多,他也没那么多的忌讳; 怕功高盖主的心态,他没有; 故意自污的行为,他做不来。 爬到现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以前偶尔磕个头,说几句好听的,那是为了生活,现如今都封侯了,总不能越活越回去。 这群说书先生们,一小部分,是流民里选出来的,有些个以前不是说书为生,而是做白事儿先生的。 但这无所谓,嘴皮子好就行。 剩下的一大半,都是从颖都来的。 任何时代,不靠血缘脐带依旧能挣到银子的,那必然是聪明的。 茶楼酒肆老板们自然清楚这几年到底谁的故事最受茶客们的喜爱,也看得出到底谁的演义更能佐客人的酒; 所以,很多原本驻店的说书先生,是由他们的东家包了路上的花销,让他们过了望江,来到晋东。 本以为只是瞅一瞅看一看那封侯仪式即为大满足,反正回去后也能有的吹,到那时茶楼酒肆的门口还能挂个牌子或者让人散个话,说是自家先生刚从封侯大典那儿回来,同时也带回来了第一手情报。 可谁知,事儿,却意外得顺巧,顺巧得让他们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竟然被一个个找到,聚集起来,送进了这座临时平西侯府。 然后, 他们所有人都一排排一列列地跪坐在蒲垫上,一人一杯茶,一碟点心,外带笔墨纸砚。 七八个文书,站在前方,手里拿着书册,开始诵读郑侯爷的“生平事迹”。 一开始, 这些专业和业余以及刚从业的说书先生们还有些懵, 但很快, 他们就意识到了什么, 开始奋笔疾书记录。 这个年代,会耍嘴皮子的,能在江湖上混一口饭吃的,就没脑子不灵光的。 而且,这些人多半是识字儿的。 说书先生不识字,怎么去看本子? 白事先生不识字,怎么帮人写挽联? 没人知道的是, 一道帘子之后, 郑侯爷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喝着茶。 舆论宣传口岸, 是郑侯爷很看重的地方。 其实,就算是没有什么实际利益,但让自己的故事可以传扬出去,终归,是很爽的。 光这一条,已经符合魔王行事准则的根本了。 更别说,还能够在民间去完善和丰满自己的人设。 镇北侯府是百年底蕴, 李梁亭就算坐在那里不动,依旧可以吃着老本。 平西侯府,才刚刚建立,作为侯一代,郑侯爷需要去做的事儿,真的很多。 文书们将平西侯从民夫营立功再到封侯的这几年功勋战绩全都讲述了一遍。 虽然,这些事迹在民间早就不是秘密。 尤其是对于这些说书先生们而言,茶馆酒肆里,这几年最火的,就是郑侯爷的故事。 但大家聚集在这里,坐下来,从头到尾地被再度灌输一遍后, 饶是他们中绝大部分已经发须发白了, 却也难免心潮澎湃。 不用渲染,不用增添,不用夸张, 原原本本地陈述, 就已经比故事还像故事了。 待得文书们讲述完毕后, 下面的说书先生开始交头接耳,交流心得,彼此借阅笔记,毕竟有人写得快有人写得慢,难免会有遗漏。 这遗漏的东西,可是一天的赏银呢,可不能落下。 这时, 帘子后头的郑侯爷将茶杯放了下来, 咳嗽了一声。 一时间,说书先生们马上安静下来,他们早就知道帘子后有人,想来应该是侯府内的某个管事的人物。 不过,他们真的没去想过,威震天下的平西侯爷,此时居然坐在那里,且和他们一起听完了对他自己生平经历的回顾和讲述。 笑话, 平西侯爷会那么无聊么? 但, 郑侯爷还真的会。 “都城”转迁至奉新城,事情,多得如山,魔王们全都被分派了工作,反倒是郑凡这个主上,只能看着魔王们在那里忙,自己没可以具体接手的业务; 所以,自己找了一出,过来旁听旁听。 “诸位。” 郑侯爷开口了。 说书先生们马上静声恭听。 “我家侯爷,为国征战,于国有功,于苍生有德,之所以召集诸位过来,不是为给我家侯爷歌功颂德; 而是因为民间之中,常常传述我家侯爷的故事,这人云亦云的,难免会有纰漏,会有谬误,为不损我家侯爷英明,故而召集诸位。 希望诸位日后行业时,当以谨慎,当遵小心,方不负今日侯府的茶水点心。” 众多说书先生们马上起身,随即拜下: “我等明白。” “我等明白。” 郑凡点点头,继续道: “这说书嘛,是你们的行家事儿,你们懂的道道,比我多,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建议,有用的话,你们就听听,没用的话,你们就纯当听个乐子。 那就是, 讲一段故事时,原本一天可以讲完的故事,你可以分两天去讲………” 这时, 一个性急的年轻说书先生开口道: “这位贵人,这一天的故事,怎么分两天讲呢?” 四周其他同行纷纷对其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这捧哏的功夫, 他们竟然落后了一步! 到底现在大家伙上台都是带徒弟了,捧哏的活儿都是由徒弟来带,生疏了,生疏了啊。 帘子后, 郑侯爷又喝了一口茶, 不急不缓道: “这个好办,往里头掺东西,当然,不能瞎掺,不能胡编乱造,这一点,屠户那儿早摸门儿清了,给猪肉里注水,咱们也可以学学嘛,叫灌水。” “敢问贵人………” “敢问贵人如何灌水?” 这下子,会捧哏得多了,都是专业的。 “每段故事开头,先讲一讲各国政治风云,讲一讲四大剑客,讲一讲各国风貌习俗; 再引出故事, 引出故事后, 再回顾一下以前的故事,讲一讲侯爷的生平,也就是过去,再讲一讲当时的风景, 最后留一截, 掌握好火候, 再讲一讲这故事,当然,得记得留悬念。” 一时间, 满堂: “原来如此。” “受教了。” “醍醐灌顶。” “振聋发聩。” 郑侯爷也就笑笑,没真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受限于这个时代的资讯传播速度和范围,这些说书先生要是不会上述的把戏,这肚子里的货早被掏空了,拿什么换粮食? 起身, 郑侯爷从后门走出。 这座府邸不大,新府邸正在进行规划,连带着整个奉新城都需要进行新一轮的建设。 这么说吧, 伐楚之战后, 郑侯爷在楚国挖了不少贵族祖坟,金银珠宝这类的硬货,手头实在是太多。 直接发银子是不可能的; 所以,按照瞎子的规划设想,是打算启动大基建,以工代赈。 这样, 新进来的流民们手里头也就有了银钱, 存在这么大的需求市场, 商贾自然会逐利而来, 也就能拉动起地方上的繁荣。 郑侯爷对金银财宝,其实真没什么兴趣,他又不是蜥蜴龙,喜欢拿金币来筑窝。 一定程度上来说,雪海关军民的生活水平之所以这般高,也正是因为以郑侯爷为核心的上层建筑对财富的需求和保存欲很低。 千金散尽还复来, 有兵有粮老子要什么得不到? 公主不也抢来了么? 以后啥时候有兴趣,太后也能抢回来。 而在这个时代,给子孙置田产,存家业,埋宝库,才是主流。 只能说,郑侯爷和魔王们,压根就没想那么久远,就是燕皇的圣旨中所言的“百年侯府”,郑侯爷也没多么受触动。 要不然大家伙常挂在嘴边大不了找个地方开客栈呢? 这压根就是坐在船上看洪水滔天喝着酒的心态。 “主上,客人等了好一会儿了。”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客来了,客久等了,郑侯爷早知道了,但还是在那儿听完了自己的故事。 推开门, 进入书房, 景仁礼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 对着郑凡跪伏下来行礼: “微臣参见驸马爷。” 郑凡“嗯”了一声,走到书桌后头,坐下。 习惯性地伸手揭开桌上的一个小盖子想拿一颗甜枣丢嘴里, 犹豫了一下, 还是又盖了回去。 景仁礼起身,对郑凡道: “驸马爷,我家王上听闻您在燕国封侯了,很是为您高兴,这次微臣还带来了一些贺礼。”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这事儿, 确实有意思。 自己在燕国受封了平西侯,结果楚国的摄政王还要给自己赏赐。 “赏赐什么的,不打紧,咱毕竟是一家人不是。”郑侯爷和颜悦色道。 “驸马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郑凡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道:“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谈钱,伤感情。” “对,对,对对。” “那既然是一家人,蹭个饭,就不打紧了是吧,没听说过哪个正经人家穷亲戚上门也连一碗饭都不舍得的,是不?” “额………” “告诉我那大舅哥,我缺粮,就缺这口吃的,他能不能接济点儿,我感念他的恩。” “这………” 景仁礼抬起头,看着“驸马爷”。 却看见驸马爷一副很认真的表情。 一时间, 景仁礼有些恍惚, 到底是谁家打赢了! “驸马爷,这,我们楚国,也没粮了啊,是您带着兵马………” 本来,若是战线一直在镇南关,虽然楚国供给粮草也会挺吃力,但其实没特别大的问题,挤一挤,还是可以满足前线的。 若是战事就在那里停止了, 楚国再挤一挤,也完全可以为了交好这位“驸马爷”,提供点粮食。 毕竟,以楚国的体量,一个晋东之地,是远远比不上的。 但问题就出在,战火不仅仅在镇南关,事实上,镇南关反而是战火被波及得最浅的地方,乃至于最后退出镇南关一线时,燕楚两国军队压根就没在那里爆发过真正意义的攻城和守城战。 燕军数十万铁骑,进入楚国境内,他们可是没带粮草的,一路烧杀抢掠,连吃带拿,拿不动就烧。 所以,待得燕军退回去后,楚国北疆,几乎是一片狼藉,更别提郢都也覆灭在大火之中。 真要论缺粮, 楚国现在比燕国还要缺。 不过,凡事都要看两面。 燕国和晋地,这两个位于北方的国家,这两年时间里,可能会遭遇极大的自然灾害,确切地说,今年已经开始遭灾了,而且因为连年征战,家底子早掏空了,现在大家伙都已经在束手等待,等啥? 等民变,等剿匪,亦或者,等安抚。 而楚国,如果给摄政王一个平稳的时间段,去恢复,去调理,今年会很难,但明年之后,也就能喘息过来了。 恢复元气不可能,但至少是一个从最低点往上走的趋势。 “没粮啊?” “驸马爷,千真万确,今年这个冬天,我大楚不知道多少百姓得冻死饿死了。” “啧。” 郑侯爷很是无奈地扶额, 感慨道: “那真是太可怜了,百姓何其无辜啊。” “………”景仁礼。 如果这里不是在奉新城, 如果不是附近都是燕国甲士, 景仁礼真想指着面前这位破口大骂: “那怪谁呐!!!” 郑侯爷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其实,先前的话,不是为了调侃,和刻意地奚落景仁礼。 因为虽然瞎子说了,这个冬天,晋东,不会出现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 但自己治理之下的百姓们的食谱, 大概会变成: 早上吃洋芋,中午吃土豆,晚上吃地瓜; 得, 全是一个味儿。 实在不行,从楚国那里进点粮食改善改善伙食也好的,这总吃一个味儿的主食,而且还是糊糊状,这生活质量也太堪忧了吧。 哪怕进点大米,至少也能做个酸辣土豆丝盖饭? 唔, 好像还是主食。 景仁礼见郑侯爷莫名地开始皱眉, 以为其是生气了, 当即将自己的底牌掀出, 道: “太后娘娘,最喜公主了,是真的不想见到公主受苦的。” 郑侯爷忽然提起了注意力, 得, 还有肉戏, 郑侯爷当即笑道: “可以,本侯马上安排公主回娘家省亲。” “………”景仁礼。 如果是以前,公主回去省亲,那必然是回不来的,因为这是楚人的耻辱,是屈氏的耻辱。 现在,郑凡已经封侯也封疆了,屈氏都只剩下半条命了,楚人是会做买卖的,到底是将公主截在家划算还是让公主继续当平西侯夫人划算。 “不是,驸马爷,我们王上的意思是,我大楚,还有南疆之地,可以从南方调粮。” 郑凡的目光,当即沉了下来。 说破了天, 还是燕国穷! 地理位置差,土地不够肥沃。 看看人家乾国,四年前被揍了一顿,结果人第二年就缓过来了,还能重新构筑三边防线。 看看人家楚国,楚国的南疆虽然还参杂着很多山越族的势力,但也是能压榨出不少东西来的。 这就叫家底子厚实啊,这就叫战略纵深。 大燕哼哧哼哧地吞下了三晋之地,纵深没看见,底蕴也没看见,因为战乱的原因,相当于又背负了一个难兄难弟。 “要什么。” 郑凡的声音,冷了下来。 景仁礼犹豫了一下, 道: “战马。” 楚人国内是养马的,否则在火烧荆城后,梁程也不可能从楚人手里抢夺战马来用。 但事实上,想要维系起一个庞大且成建制的骑兵军团,一两万匹马的数目,都只能算是塞牙缝,打牙祭。 而且,水土不一样,养马的成本也不一样,乾人那一套马政,就算是摒除掉贪官污吏,说实话,也就将将够缝补个面子。 两次, 玉盘城一次, 伐楚之战又是一次, 楚人被燕国的大规模骑兵军团欺负了两次! 所以,楚人现在迫切地想要打造出属于自己的骑兵军团。 三晋之地,其实是比较适合养马的,曾经三晋骑士本身的家底子就在这儿,再者,天断山脉以北的广袤雪原,更是盛产战马。 可问题是,镇南关,雪海关,晋东,都在郑侯爷手里,等于是郑侯爷堵死了楚人通过外部渠道获得战马的可能。 见郑侯爷表情阴晴不定, 景仁礼马上补充道: “驸马爷,我家王上说了,战马价按以往来,也可折算成粮食、工匠以及,驸马爷您所需而我大楚有的,任何其他。” 其实,在接到这个任务时,景仁礼一度觉得自家王上疯了。 驸马爷驸马爷,是真拿那大燕的平西侯当自家驸马爷了么? 喊驸马爷,无非是给自己贴一层自家人打自家人,外加自己跪下去时,没那么屈辱罢了。 人家失心疯了,会和你交易战马? 但王上却笃定, 笃定地让自己去谈。 郑侯爷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道: “本侯,乃大燕忠良。” 景仁礼整个人颓了下去,显得很是失落。 郑凡皱了皱眉, 有些无奈地伸手抚摸了几下自己的眉心, 景仁礼不是姬老六, 姬老六是知道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的。 不得已之下, 郑侯爷叹了口气, 补充道; “得加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七章 凛冬 马车, 摇晃; 一身银色貂皮的姬成玦坐在马车内,手中,捧着小暖炉。 在其对面,坐着一身长衫的范少良; 范正文之子,其与母亲早早地就被范正文送出了楚国,来到了燕京城。 至燕京后, 住在王府的隔壁。 姬成玦看着面前这位配着剑衣衫单薄的少年郎, 摇摇头, 道: “年少不知火气贵,老来对炕空流泪。” 范少良在自己这个表哥面前,本能的有些拘束,虽然表哥一直很平易近人,而且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和家人相处时更是温和没架子; 但范少良还是怕这位当朝六皇子。 “是真的不觉得冷呢。” “姓郑的倒是在信里说,晋东冷得很,让我多给他送些棉花皮毛以供保暖过冬。” 范少良说道:“晋东之地,比我家,冬日里应该是更冷一些的。” “呵,可问题是雪原就在他姓郑的对门,雪原野人早被他想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揉成方的就揉成方的了,他居然还好意思张口向我要皮毛?” “这………” 范少良是见过郑侯爷的,同时,他爹也嘱咐过他关于郑侯爷的一些事。 所以,在此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插话。 虽然是亲戚,但范少良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格去评价那位大燕新晋的军功侯。 姬成玦没好气地叹了口气, 道: “不过,那家伙,确实是怕冷的,冬日里,也会穿得很多,哪像你,火气旺得不像话。” “表哥,我这是修行火候不到家,控制不住气血的运转,想来郑侯爷应该是………” “他修行上也是个半吊子,只不过比我强一些罢了。” “郑侯爷………” 靖南王的例子在前, 战胜剑圣,率军出征,战无不胜; 自然而然的,被隐约看成大燕下一代军神的郑侯爷,也被套上了三品高手的称号。 百姓们可能觉得,这么厉害的平西侯,其个人修为怎么可能不高呢? 这其中, 也包括范少良。 因为他是见过郑侯爷入楚抢公主的场面的,如果不是依仗着自身实力高强,岂能有这个胆魄? 只能说, 当你身份地位到一定高度后, 下面的人看你时,就会被太阳光所笼罩,自然而然地也就被打上了光晕。 “你爹的来信,你看了吧?” “看了,爹的意思是,让我在燕京城读书。” 顿了顿, 范少良又道; “让我在表哥您身边做事。” 姬成玦点点头,道: “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伐楚之战,你范家出力极大,后续封赏等年前才会下来,到时候,你范家少不得一个世袭知府。” 世袭知府,其实相当于小型号的“裂土封侯”。 这还是乾人先搞出来的,当年刺面相公还在时,为了更好地治理和平定西南土人之乱,对于那些愿意投靠朝廷的土人首领设了土司官衔,相当于一个个世袭的县太爷和知府。 对外,是朝廷的臣;对内,则依旧是一方之地的“大王”。 “家父其实不想要这些赏赐。”范少良抿了抿嘴唇,“我懂家父,他想要的是,范家像一个正常家族一样,繁衍,生息,不再为奴。” 姬成玦自动忽略了掉了范少良的这些话。 当层次不对等时进行交流,就容易说出天真的话来。 范正文是不想让范家为奴了,这一点,姬成玦信,仅仅为了这个,姬成玦是不信的。 奴才翻身,不是为了脱离奴才的身份,也不是为了打碎这个规矩,而是当奴才时,瞧见了当主子的好处; 他是,想当主子了。 只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对眼前这位少年郎去解释。 眼前这还是一块璞玉,姬成玦很欣赏,说不得十年后,范家能够从蒙山一带迁移出来,前提是,范少良能在燕京站稳脚跟。 当然了, 刚立藩,就想着削藩,等同是在脱裤子放屁。 这时, 马车前头被一队甲士拦住。 赶车的张公公出示了王府的令牌, 一众守陵卫齐齐地向马车行礼: “参见六殿下,殿下福康。” 姬成玦没露面。 少顷, 马车继续前行,进入了皇陵。 每一代帝王自其登基之日起,无论他是老太子上位还是稚童上位,自那一日起,陵寝,就会被提上日程,开始修建。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也是自古以来为君者的惯例。 皇帝, 生前的荣华已经无法让其满足, 哪怕是死后,也依旧要保留他的那份排场。 国力强盛时,陵寝就修得大气一点,国力衰弱时………就得修得更大气一点,你说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好,你说是自己给自己打点风水也罢; 总之,这是头等大事。 以前的燕国历代先君,也不例外。 直到, 自己的父皇登基。 首先,其父皇将自己陵寝的格局,限制得很小很小,大概,只有先皇的十分之一的规模。 真的是小得有些不能看了。 在当时,朝野或许以为燕皇是为了一扫先皇在位时崇尚方外,奢靡铺张的氛围,所以故意为之。 但只有有资格接替其龙椅的皇子们清楚, 日后无论兄弟中哪个坐上那个位置,在修陵寝的这件事上,规格,必然不可能超过自家老子,而且为了以示尊敬,还得继续缩小。 除非你雄才大略,做下了比自家老子更大的功绩,否则根本就没那个脸去改这个规矩。 同理,在世的勋贵们,在皇帝陵寝规格缩小了之后,他们怎么敢犯忌讳超过皇帝? 自然而然地,也就会随之缩小。 姬成玦觉得,这才是开“基业”,立“规矩”。 在这一点上,自己父皇很早以前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很多; 没有大张旗鼓地在燕京城外御道边立个大碑,上面刻着一条条一件件的新法; 那个, 没用。 真正有用的是将自己化作了丰碑,后世子孙,在遇到相同的事时,就自然而然地以你为榜样,以你为标准。 夏人有个传统,他们不是很敬奉规矩,但他们很敬奉先祖。 先祖,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后世人观之,哪个先祖英明神武,哪个先祖浑浑噩噩,其实都一目了然。 姬成玦缓缓地闭上眼, 在小时候, 很多人都说过,包括自己的父皇也说过, 自己和他很像。 沉沦这么多年, 打自己执掌户部,又举办了大婚后,这一说法,再度被提起。 有心人,无心人,别有用心人,带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在为自己造势。 京城酒楼里, 姬成玦带着屠家女回家, 也曾意气风发地说过, 今日他姬成玦再入盘中。 他为什么能和郑凡玩到一起,一开始,是真没什么利益相关; 毕竟那会儿他在扮猪,还没见到蒸熟的老虎,姓郑的,还是个草根,杂牌校尉; 所以,是真的意气相投; 那种自恋的矫情, 姓郑的, 姬成玦身上,也有。 他一度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父皇的刻意打压, 甭管什么庶出嫡出了, 他姬老六, 绝对能比当初的司徒雷做得更好,也做得更绝。 但, 蓦然间, 你抬头一看, 才发现, 那一尊垂垂老矣在病中陷入残烛之年的狮子, 他所展露的, 完全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 阴谋、 诡计、 盘算、 布局, 再多的你的人,再多你的势,再密集的棋子, 到头来, 在堂堂正正面前,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自己, 以前是执念了,反而陷入了一种死胡同。 而那个姓郑的, 他曾说出过一句话,那句话,在当时听起来,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换个不同的心境,再拿出来品味一番的话,却有着一种看透纷扰直指本质的通透: 刀把子里出政权。 “他,早就看清楚了。” “啊?”范少良有些不明白。 姬成玦也没解释,而是起身,马车在此时也停了下来。 当今燕皇的陵寝到了, 不过, 他父皇人还在后园, 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自然不可能是去吊唁其尚在人世的父皇的。 而是自己的三哥走了后,父皇下旨,让三哥葬在了自己的陵寝里,父子陪葬。 不少大臣上书赞扬这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最高礼遇,陪侍皇陵啊! 但在姬老六看来, 无非是他父皇想省点花销。 下了马车, 冬日里的萧索,在陵寝内,显得格外清晰。 哪怕其父皇的陵寝按照旧制缩小了很多很多,但这里,依旧很大了。 范少良忍不住在后头开口道: “表哥,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不合适吧?” 这些话,轮不到他来问,但他想着,既然是亲戚,他该说的。 哪怕,表哥大概不会回答。 事实上,姬成玦也的确没回答。 因为, 姬成玦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于昨日,心血来潮,想来这里看看三哥。 他也明白,今日来皇陵的事,瞒不过去的,他也没想着瞒。 父皇病重, 他却来看皇陵了, 哪怕你对外解释说是吊唁自己三哥,但谁信? 此举, 就和民间亲人病重,你去寿材铺子里买纸钱回来差不多。 不过,对于姬老六而言,眼下是敏感时期,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对于一些真正的大臣而言,可能会诧异且不解,政治手段如此高明的六皇子为何会在此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见过六殿下。” 一名老太监拿着扫帚走了过来。 老太监姓秦,曾排在魏忠河之前,但因为犯事,被父皇贬过来提前守陵。 姬成玦对他点头, 道; “天凉了,多添点衣裳。” 说着, 姬成玦捂住鼻子, 道: “也少喝点酒。” “呵呵。”秦老太监笑笑,指了指身后,“殿下是来看三殿下的吧?” 姬成玦点点头。 “巧了。” 秦老太监默默退下,手里比划出了一个“二”。 太子, 也在么。 姬成玦向里继续走去, 果然, 前面, 看见一身白色锦袍的太子。 李英莲见到姬成玦来了,先是一惊,随即默默地退下,和张公公一南一北,守护两侧。 二人身上都有些炼气士的功夫,打架可能上不得真正的宗师台面,但倒是有些手段可以防窃听。 这等局面下, 接下来无论说什么, 除非死去的三哥从棺材里爬出来去找父皇告密,否则基本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都是皇子,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风头盛重的燕国户部财神, 要是连贴身伴当都没办法保证忠诚,那真的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二哥,瘦了。” 姬成玦开口道。 太子笑了笑, 道: “每次见面,你都说我瘦了,都说了好几次了,我现在是不是成了皮包骨头了?又或者,可能眼下埋在下面的三弟,身上的肉都比我多一些?” 逝者已逝, 开逝者的玩笑, 不合适; 但说白了,地下埋着的,是自家兄弟,也就无所谓了。 寻常人对鬼怪之事很是畏惧,对死人对灵堂,也带着本能地排斥,但那是因为死去的人和你不亲。 如果真亲的话,你倒是巴不得他忽然坐起来,和你再喝几杯。 “不年不节不忌的,怎么想到来这里。”太子问道。 “逢年过节遇忌过来,反而像是在走形式。” 太子点点头,道:“也是。” 随即, 太子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道; “倒是碰巧了。” 姬成玦对着碑拜了拜,随即,转身,走到太子身边,坐了下来, 道: “是真的碰巧了,二哥回去不用排查谁泄的秘,省得费功夫了。” “我本就没那个兴趣。”太子摇摇头,“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人,早将我身边给穿成了筛子了。” “东宫在明,自然就更容易吸引飞蛾。” “许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二哥是真的不在乎了。” “在乎也没用了,在收买人心,安插人手,布局,政争方面,我本就不如你,既然比不过,那不如不比了; 比来比去, 折损的, 还是我大燕自己的元气。” “合着,一直是我在唱独角戏?” “六弟。” “嗯?” “你很厉害,比我厉害,我也不会故意装大方地说自己在无为而治,其实,还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姬成玦点点头。 太子发出一声叹息, 道: “郑凡封侯了。” “他翅膀硬了。”姬成玦拿出鼻烟壶,吸了一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二哥不会以为我现在还能支使得动他吧?” 这不是在自谦,也不是在掩饰, 事实, 的确如此, 姬老六已经清晰感受到那姓郑的开始进行逛青楼后拔出那活儿就劝姑娘从良的节奏了。 太子忽然伸手, 犹豫了一下, 搂住了姬成玦。 姬成玦身子一颤, 扭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另一侧肩膀上的手。 风, 吹着, 卷起些许落叶; 太子笑了, 指了指前面, 道: “还记得么,以前。” 以前, 太子也是这般搂着姬成玦的肩膀, 三皇子站在不远处,动情地吟诵着诗歌。 太子皱眉,认为这有辱燕人风骨,学得跟那乾人一样文绉绉的,到时候真提不动刀了。 彼时姬成玦小且聪慧,外加受燕皇喜爱,不屑地撇撇嘴,只觉得自己这三哥脑子进水得厉害,竟然还想着将诗文朗诵得有感情后好去父皇面前显摆。 “那晚,我没来,兄弟们,都怪我吧。” “来不来,都一个样,但你,该来的。” “对,我是该来的,来的话,证明我还有些人情味,老大、老四老五,甚至小七那里,还能有个交代。” “惠而不费的事儿。” “对。” 太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道; “其实,我是真心觉得没有来的必要,老三只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用不了多久,又能到下面见到了。 然后, 他又会显摆他刚作的诗词,对我念诵一遍又一遍。” 姬成玦不置可否。 到了这个层次, 想用真情打动他,太难了; 顶多唏嘘, 不至动容。 “不舒服吧,你做了那么多,你安排了那么多,不是父皇几次拉偏架,我早从东宫里滚出来了。” 姬成玦摇摇头, 道; “二哥在前面顶着,我还轻松点,咱爹,不是个好伺候的人。” “我能听出来,这是真心话。”太子顿了顿,继续道,“但,你本可以有很多种法子,去拿到那个位置的。 现在, 风向变了, 父皇的意思, 是让南北二王进京, 我大燕的局面,由他们开始,自然也得由他们来盖棺。” 南北二王进京, 这是可以压倒一切的力量了。 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亦或者是在人心上, 足以让任何野心家都绝望,只能乖乖地跪下来服从。 “父皇,没给你自己去决断的机会。”太子说道。 “嗯。”姬成玦点点头。 “你说,会选谁。” “您是太子,问我这话?” “我觉得,选小七,最合适。” “主少国疑。” “但对于任何一方,都能是个交代,我大燕,似乎还真需要个十来年的主少国疑。”太子说道。 “二哥,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如果请辞东宫之位,再为小七造势,你会不会恨死了我?” “随你,反正,我们自己,又决定不了什么。”姬成玦伸手,捡起一片枯叶,握在掌心,轻轻捏碎。 太子点点头, 道: “你这话,得有个前提。” 姬成玦看向太子,道:“什么前提?” 太子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森寒般的清冷, 道; “在老东西驾崩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八章 帝心 后园, 内殿; 四周,门窗紧闭,一条条黑色的垂帘挂满,遮蔽住了绝大部分的阳光。 里头,陈设简单,显得很是空旷; “吱呀……” 门,被从外面打开,一名宫女抱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一进来, 宫女就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不是因为这座殿内没有生炭盆,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压力,让人心底无法抑制地去畏惧。 她往前走, 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 这时,一道黑帘后头,走出半个人影,正是魏忠河。 魏忠河伸出手, 宫女将锦盒递过去。 随即, 魏忠河转身, 宫女也转身, 一个,走向更黑暗的深处; 一个,走到殿门外后,宛若劫后余生。 …… “陛下。” 魏忠河打开了锦盒,里头,安静地放置着一枚银色的丹丸。 燕皇不是躺着的,也并非垂垂老矣, 他坐在椅子上, 表情肃穆; 他不像是年迈之君,但其周身,已然弥漫出一股灯烛将熄的味道。 燕皇伸出手, 动作很慢, 他将这枚银色的丹丸放在眼前, 嘴角, 带着一抹自嘲。 “魏忠河。” “奴才在。” “你说,如果让外面的人看见这一幕,他们会如何形容朕?” “奴才不敢妄测。” “呵呵,他们会说,大燕的皇帝,年轻时,无论文治武功如何,临到头,还是和史书上的那些一个个临终帝王一样; 痴迷于求仙问药, 妄图以丹丸之力去续命, 呵, 去追求, 那虚无缥缈的, 长生不老。” 魏忠河不敢插话。 燕皇将丹丸捏在手里,上下仔细地打量着。 “朕很早就清楚,这世上,绝无长生不老。 修行者,如方士,如炼气士,修炼到一定层次,确实是可以在寿元上,比常人多不少; 但那种动辄入定,动辄洞中闭关,山上修行, 五十载修行,不食人间烟火,无非,比常人再多个五十年的苟延残喘; 这样子的‘长生’, 你说, 到底是亏了, 还是赚了?” “陛下,奴才以为,日子,还是过得紧实一点好,太长了,也就太虚了,太虚了,也就太淡了,太淡了,也就无味了。” 魏忠河是一名炼气士,还是高手,曾一人临门,挡住百里剑; 于炼气一途上,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当然了, 奴才的见解, 自是跟着主子转。 “服丹等同服毒………就是朕,当初也未料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陛下………” 陛下一定洪福齐天的这种话,魏忠河现在,说不出口。 眼前这位至尊,就是在此时,也一直靠丹丸保持着每日的清明,哪怕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坏到了一个很离谱的境地,但他依旧不允许自己歇下来。 他说过,身为君主,可以驾崩,却不能糊涂,更不能躺在病榻上,垂垂却不死。 “朕,活着一天,就是一天的皇帝,就不能,浑浑噩噩下去。” 说到这里, 燕皇笑了, “呵呵,楚国那位,病榻上,一躺好几年,耽搁的是什么,是他那个儿子的时辰,是他楚国的时辰。 咳咳…………咳咳…………” 燕皇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魏忠河马上伸手,请抚后背,再以气息帮助其调理。 只是,他输入进去的气息,无非是起到些许温和的作用罢了,因为燕皇体内的经脉,已经闭塞老化得不像样子了。 “那几封,拟定削减犒赏亦或者是暂缓犒赏的折子,批注:三军士卒,功勋将帅,赏赐,不得苛刻丝毫。” “是,陛下。” 燕皇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有些人的眼睛,只能盯着脚下,只能盯着面前,却真的是,看不远啊,朝廷,国家,现在是困难,明年,想来会更困难; 但越是这个时候, 各路兵马,军镇, 就越是不能乱。 打赢了仗,有功,就必须得赏; 各路军镇不乱, 这天下, 之后两年, 它再乱, 也乱不到哪里去。 这些话, 对太子说, 对成玦,也说。” “是,陛下,奴才记下了。” “告诉他们,该省的地方,可以省,不该省的地方,省一分,都是蠢。” “是。” “咳咳…………咳咳…………” “陛下………” 燕皇不为所动,继续盯着手中捏着的丹丸。 最后, 叹了口气, 闭上眼, 张开嘴, 将其服下。 吞咽的过程,很是痛苦,燕皇坐在那里,脖子抬起,青筋毕露。 “啝………啝…………” 沙哑的声音自喉咙里传出。 良久, 丹丸才终于被服了下去。 燕皇长舒一口气,额上,已然有汗珠出现。 同时, 还有阵阵的燥热气息感; 这是丹丸的药效开始发出作用了。 这丹丸,不能续命,和当初太爷在时为燕皇炼制的用以补血养气的丹药不是一个东西。 这是毒药, 却能够让自己强行提起精神的毒药; 哪怕,服用这个会糟蹋掉他最后一点为数不多的寿元,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在活着的时候,依旧保持清醒。 少顷, 燕皇站了起来。 魏忠河上前,帮忙将外袍脱了下来。 “将大夏山河图,铺起。” “是,陛下。” 在魏忠河的吩咐下, 七八名太监抱着很厚的一卷过来,在地上铺陈开; 随即, 十余名宫女进来,点起了灯烛。 只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的燕皇就站在那里,看着大夏山河图在自己脚下缓缓地铺开。 随即, 一众宦官宫女退出。 燕皇脚,踩在了山河图上,他所站的位置,是燕京城。 “镇南关已然拿下,雪原虽然从未被彻底肃清过,但没了野人王的野人,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楚国那位摄政,的确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但他想要将楚国重新捡拾起来,没个三年五载,是不成的。 乾人依仗三边,阻朕铁骑南下,但最早没能将乾国完全打死,现在,也可继续留着。 世人都以为,朕,接下来,会马上将目标投向乾人,攻乾。 不, 他们错了, 他们大错特错了。 乾国, 就是我大燕嘴边的肉,朕,可以暂且先放着,不去吃; 朕要做的, 是将那些带刺的,带骨头的,先啃掉。 这样一来, 就是接下来的继任者, 牙口再不好,也能慢慢吞服下去。” 说着, 燕皇将目光落在了西边, 落在了荒漠上, 他快步走过去,脚踩在北封郡西侧: “蛮族公主,嫁入我姬家为媳妇,蛮族小王子,尊朕为伯父; 那些人说, 蛮族人, 不讲礼数, 为了利益,为了眼前,可以什么都拿出来出卖; 蠢物, 混账! 蛮族王庭, 所图甚大! 前越倨,后越恭,那个老东西,在为他儿子铺路呢,老东西大半辈子,都在做着准备,其目的,就是为了在他儿子手上,重塑蛮族王庭的荣光。 梁亭的看法,和朕一样,蛮族磨刀霍霍,近五年里,固然不会动,但十年之后,必然东进,犯我诸夏! 朕, 不能给他们机会, 身为大燕的皇帝, 绝对不能给蛮族, 一丝一毫的机会! 朕, 是要一统诸夏, 但这前提, 是蛮族, 不能入边!” 可以说,老蛮王成为蛮王的这三十年里,蛮族和燕国,几乎没爆发过什么大规模的战事。 但燕皇从未小觑过自己这个老邻居, 甚至, 在心里, 对这个老邻居,极为认可。 一个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只为了给下一代铺路的人,其到底有多么可怕,可想而知。 最重要的是, 蛮族, 从未衰落过, 它依旧那么强大, 荒漠, 依旧是诞生勇士蛮子的最好摇篮; 蛮族的衰弱, 是王庭的衰弱; 而一旦王庭再度崛起, 呼应之下, 百年前那个曾和大燕血战不知道多少代人的血仇,将再度觉醒。 而魏忠河则有些惊愕,虽然是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但是他真的也是刚刚才知道,似乎,还要打仗? 似乎是猜出魏忠河心中所想, 似乎也清楚,朝野上下,也会和魏忠河一样; 燕皇沉声道: “朕,要给子孙后代,立一个榜样,为君者,靠的,不是阴谋诡计,不是打小算盘多厉害,是大势,大势! 为君者, 当每一步, 都踩在大势上, 不是去借势, 而是你走到哪里, 势,就在哪里生起。” 说着, 燕皇的目光,盯向了魏忠河。 魏忠河马上跪伏下来, 道; “奴才明白。” 这番话,不得说与第三人听。 当然,这是最浅显的; 更深层次的是,朝野上下,必须监控好舆论,因为有些人,是能够从一些人员调动、物资调动等方面,去看出端倪,也就是观望出风向来的。 只是,如今大燕和蛮族的关系,其实比和乾国比楚国,都要好。 因为在大燕数次对乾、对晋、对楚用兵时,蛮族未曾有一骑犯边,可谓懂事至极。 若是仓促间忽然开战, 在道义上, 真的是完全站不住脚了。 “滴答………滴答………” 几滴殷红,在山河图上荡开。 燕皇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尖,掌心红渍。 不过, 燕皇对这个,不以为意。 他只是用力地盯着脚下,盯着脚下的这片“荒漠”。 “这个骂名,就由朕来背。” 燕皇微微抬起头, “趁着朕,还没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零九章 大建设 奉新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同时,也是一座大工地; 效率,一直是魔王们所秉持的生活态度。 一件可能在别人眼里需要仔细斟酌,慢慢思量,细细考虑的大事儿, 可能在这里, 嘻嘻哈哈碰个头,也就出结果了; 最严重最严重的, 无非是私下里一座凉亭开个小会, 大家各自发表个意见,再由队伍里善于拿主意做规划的瞎子做一个总结,提出一个方向,而后交由坐在那儿也不知道是在认真听还是在神游天外的主上拍个板; 最后, 再由樊力来一句简短至极却又铿锵有力的“总结陈词”; 哦了, 齐活儿。 冬日,本该是惫懒的季节,动物如是,人如是。 可惜, 郑侯爷现在已经不是屁股坐在统治者这边,而是他本就是了。 所以, 和时不时飘雪的天气相对立的,是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奉新城的扩建和改造,刻不容缓; 因为你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出现,而且他出现时也不会先打个招呼问问你城墙修建好了没,修好的话他就来了。 但, 按理说, 雪海关在北,镇南关在南, 两座雄关在手,无论是来自雪原亦或者是来自楚地的威胁,都无法进来; 所以, 之所以这般紧迫地扩修奉新城, 必然是为了防备来自晋地的乱民! …… “姑娘她坐轿头啊!” “嘿哟嘿哟嘿嘿嘿!” “哥哥我跟着溜啊!” “嘿哟嘿哟嘿嘿嘿!” “妹妹你心好狠啊!” “嘿哟嘿!” “昨晚活儿白干呐!” “嘿哟嘿,嘿哟嘿,嘿哟嘿哟嘿哟嘿!” 半人高的台面上, 郑凡坐在那儿晒着太阳。 讲真, 郑凡真的很喜欢这种带着地气的氛围,这会给他一种正在被“文化”熏陶的舒适感。 这几年, 光顾着金戈铁马来回打仗了, 真没特别长时间去系统地享受过生活。 魔王们呢, 是一个都不在身边。 大建设的开展,到处都需要人。 薛三去负责建设“铸造局”,伐楚之战遗留下来很多甲胄兵器,这些可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外加雪海军新一轮的换装也即将开始; 同时,开春之后的农具需求量也是极大。 可谓任务极重,时间又极赶。 阿铭则负责作坊的制造,除了最早的香水、肥皂这些,还会开发出一些新的产品。 有时候, 你不得不佩服一些人的聪明, 大概, 每个时代, 商人,都是嗅觉最为灵敏的一批人。 郑凡这边刚封侯, 那边,商队竟然已经来了。 不仅仅是朝廷的官商,也就是小六子户部直营的,还有来自民间的商贾,晋地、燕地的,以及从北封郡甚至是从荒漠里来的商队。 这里头,赫然还有金发碧眼的存在! 从西方穿越荒漠,再穿过燕国,再穿过大半个晋地,才能到达自己这里…… 这种为了发财不惜一切的精神,连郑侯爷都不得不被震撼到。 经过了解, 这些商队之所以能够来得这么早这么及时,其实是根据伐楚战事的消息做的准备,在得到郢都被攻破焚烧的消息后,大大小小的商贾们,只要本钱够得上,马上就发动了起来。 前几年燕国对外战争的胜利,已经教会了他们一件事, 这个世上最好发的财就是………国难财。 燕军每攻伐一地,所劫掠回来的,那是海量的财富,这些财富,需要消化,需要转手,需要变现成各种各样的所需的物资; 而在这一变现过程中,所产生的极大差价,那就是恐怖的利润。 再者, 无论是当初在盛乐城还是雪海关,郑侯爷治下作坊里所生产的货物那都是根本不愁销路的! 只要你能拿到货, 自己再算一算路上的各种成本, 利润的一个最低点其实就已经出来了,再之后,能多卖出什么价格那就是各凭本事,总之,不存在滞销这一说法。 如果说在盛乐城时,还只是小打小闹的话,在雪海关时,这个产业一度做到极大,当时可没有伐楚成功,没有朝廷意志下燕晋两地海量资源向前推,且当时对雪原野人,也因为兵马不足没办法去随意压榨,但当时,就是靠着这个产业,靠着这些商贾们的来回奔波,硬生生地让雪海关百姓过了安逸的年,且第二年之后的生活水平,更是直线上升。 为了收买人心,用了低赋税,同样为了收买人心,又提高了福利,学社和医馆,那可都是有运营成本的; 盘子就在这里,不想着从外头开源,那根本就玩儿不转。 去年一整年, 郑侯爷先是在楚地抢公主,接下来,又马上爆发了轰轰烈烈的伐楚战争,导致作坊那边不得不停产,一切资源往军需上堆; 所以,货一下子就断了。 这让不知道多少商贾对此痛心疾首,心底埋怨了不知多少次那位“郑伯爷”当真是不务正业! 好好的买卖不干, 怎么就光顾着打仗去了! 所以,在看见战争天平倾斜的曙光后,他们马上就出动了。 来时载满的,是各项物资,运粮食的运其他的,总之,能搜罗到的,就都搜罗来了。 侯爵府下有专人进行分收, 收下后,不是给你金银,而是给你货单, 等货出来后,你再提货走。 燕晋之地的百姓,日子现在确实不好过,这个冬天,包括明年,将极为难熬; 朝廷也很难再搜刮到什么东西了,加税都已经到几年后去了; 但商贾们,还是有着自己的渠道可以弄到东西的,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要是连商贾们也弄不到东西,那就真的是…………末世了。 再说了, 这里头还有从乾国来的商贾。 是的, 乾人喊了大半年的北伐,最后流产了; 但乾人的商贾,可是爆发出了比他们的朝廷比他们的军队更为强大的主观能动性。 这些商贾没有走南门关,而是经几个小国借道,再由梁国转接,过齐山后被范家接应,再由范家走水路,运到郑侯爷这里。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官面上的阻拦,二则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偷税漏税。 郑侯爷不信小六子不知道这个,毕竟范家是小六子的人而不是他的人,但小六子执掌的户部,对此并未说什么话,完全当没看见。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一来平西侯府多吃点,就会少跟朝廷要一点,本身也是减轻了朝廷的负担; 二来, 这个节骨眼儿上, 非要去较真这个,去体现自己的铁面无私,姬老六没那么蠢。 其实,晋东之地,本来,是很富饶的,它现在的残破,完全是因为战争,再加上曾经野人和楚人目光短浅地杀鸡取卵; 本质上,晋东之地北接雪原,南接楚地,再集三晋之地有无,商贸不发达那才叫真见了鬼。 按照四娘的统计, 燕地商人最穷, 没法子, 小六子在台上,为了支持他爹打仗,可谓是变着法子的去盘剥; 要知道,前两年如果要推选个燕地商人协会会长的话,小六子几乎可以说是当仁不让; 但屠龙勇士变成恶龙, 他披上官方的皮后,就更加得心应手地去对这些昔日的同行身上敲骨吸髓; 用小六子的话来说,老子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买卖,所以清楚,这世上,欲壑难填的权贵权臣会造反,底层百姓吃不饱饭会造反,就从未见过商贾造反的。 晋地商人数量少一些,但明显比燕地商人殷实一点。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晋地这几年虽然连年战争,在伐楚之战中也被摊派出人出力出粮,但到底隔了一层,燕国朝廷对晋地的治理还有些流于表面,所以,一些商贾的家底子,还是在的,其背后的权贵家底子,也还是在的。 颖都那里,就有那么多因为司徒家投降而没被清算的权贵不是? 楚国商队还没敢来,暂时只是让景仁礼和四娘粗略地谈了谈接下来的买卖,想来,开开春后,看见有战马被交易到楚地,晋地的商贾是不会坐得住的。 雪原的以部族为单位的头人们,他们出手最阔绰,因为他们不是来公平交易的,更像是来缴纳保护费的; 在楚人被收拾了之后,雪原上的部族头人们都清楚,燕人,不,这位平西侯爷,短时间内,是没有其他人和其他势力可以阻碍他当晋东的老大了。 乾国商人,富得流油; 再度刷新了郑侯爷对乾国富饶的新认知。 毕竟,四年前攻乾,自己只是打到了上京,还未曾去过乾国真正的江南之地。 做买卖,赚银子,这些商贾以及他们背后的权贵,可不会去在乎什么国家大义。 但饶是如此,想要让晋东之地的发展步入正轨,还得至少一年的时间,这个冬天,一直到明年秋收前,士卒们可以吃上干的,老百姓,就只能每天土豆泥。 到开饭的时候了; 土豆泥的香味,传来。 土豆这玩意儿,很好烹饪,削皮后,你可以将其煮个半死,剥皮吃;可以煮死它,吃糊糊;可以让它生不如死,烤了吃。 至于薯片什么这类的,别想了,有那么多的油可以造,还需要拿这个当主粮? 郑侯爷从打盹儿中醒来, 他今儿个一身白色的锦袍脖子上围着一圈白狐皮围脖儿,脚穿黑底白边青花靴; 腰间,系着玉佩,身边,一众亲卫护持,还有人帮忙撑着伞。 刚结束劳动正准备吃饭的民夫和士卒们马上激动地围拢过来,争相来看“亲民”的郑侯爷。 老实说,郑侯爷这身打扮,并不亲民; 但这个时代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阶层的划分,最重要的是,郑侯爷懒得做那种太过低级的亲民秀。 随意地走走,随意地看看, 找几个年纪大的问问, 再找几个年纪看起来比较小的问问, 因为事先没有彩排,所以倒是问出了不少问题。 衣食住是三大根本; 吃,此时不是最主要的,土豆泥虽说不至于让你敞开了吃,但还真不至于将你给饿死,来参加劳动的民夫,还能额外在饭食里获得一些干的,以作奖励。 最大的问题在于住和衣服。 得亏奉新城经过司徒毅司徒炯兄弟的糟蹋后,早就是一座空城,当大军营已经有两年了,但问题是,城池的扩建工作还没完成,里头住着的,得是军队里的相关人员外加办公人员,再者,还有从雪海关那儿逐渐迁移过来的标户。 嗯,还有剑圣。 剑圣这次要求分房子时分普通一点; 然后郑侯爷很大方地让剑圣自己先选; 你选了,我再选。 剑圣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他清楚的,等雪海关的妻儿老小迁过来,新居下来后,自己一出门,保证还是和平西侯做邻居。 但这次招纳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很多人现在是住在城外的地窝子里,也就是像老鼠一样打个洞,外头再找些东西遮蔽一下,防寒效果很差。 且很多人是从天热时就来的,天冷了,也缺少防寒的衣物; 这就又引发了一个问题,青壮还好,老弱妇孺很多的都染上了风寒,又面临缺医少药的局面。 “大家不要着急,侯府会为大家想办法的,请大家再给本侯几天时间,本侯需要去调派,也需要去采买。 承蒙大家不弃,愿意跟着本侯在这里扎根,那本侯就有责任让大家安顿好,把日子过得更好。” 寻常走访结束后, 郑凡派身边一个激灵点的亲卫将这些事去找有关衙门反应一下。 至于具体去向哪个衙门反应, 郑侯爷还真的不知道。 雪海关的体制,是瞎子和四娘制定出来的,郑侯爷自己都不是很清晰有关衙门是哪个和哪个; 毕竟, 对于真正凌驾于有关衙门的上位者而言,有关衙门具体是哪个,真无所谓,反正是一句话的事儿。 晒过了太阳, 又探访了民亲, 感觉今天干了点事儿觉得相对充实的郑侯爷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府邸。 回去后没多久, 就又出来了。 转而又去了四娘所在的另一处办公衙门那儿。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郑侯爷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走到签押房门口时,看见月馨,也就是瞎子媳妇儿正抱着一大沓的文书走出来。 “见过侯爷。” “嗯。” 郑侯爷走入了签押房, 月馨又走回来,将门关上。 四娘左手飞速地打着算盘,有时候拿笔不停地在批阅。 郑凡进来时, 四娘抬头看了一下,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忙活; 是真的忙啊。 郑凡在旁边小火炉上取了水壶,帮她倒了杯水。 茶杯放上去后, 四娘也马上收手,接过杯子,停止干活。 郑凡走到四娘身后,伸手帮其按摩肩膀。 “累吧。” “还好,翠柳堡时,小摊子,盛乐城时,摊子大了,再之后是雪海关接着又是这里,主上,奴家真的有一种不停地在开模拟经营游戏的感觉。” “地图一个比一个大,难度还一个比一个高?” “地图大是大了,难度,其实还好,因为外部环境越来越好,手头可调派的资源也更多了。” “别太累了。” “这些事儿,耽搁不得呢主上。” “瞎子过几日就会带着她们过来了,到时候,交给瞎子去忙。” “瞎子来的话,天天,也会来的。” 而王爷, 现在还在奉新城内。 “先不问王爷吧。”郑凡说道,“反正他想去看的话,是能去的。” 上次偷偷去看儿子,将沙拓阙石都给压制住了。 不过,虽然现在靖南王重伤在身,不能动手,但在奉新城里,他想秘密地去见什么人,还是简单得很。 而且,郑凡也会去安排。 “让三儿派他手下一个人去候着,全天候安排就是了,那个戴立,我记得脑筋转得挺快。” “嗯,这的确是个法子。” “还有你,我说,先歇歇吧,这一场仗打完,一打又这么久,我真怕这边刚调理布置完走上正轨,马上就又要开战了。” “哪里还会开战?还能打么?” “天知道呢,那帮疯子。总之,我是不想再继续当劳模了。” “主上,是想?” “对,你也得可怜可怜我,在这世上苏醒也好几年了,还没真的吃过肉呢。” “可主上您,各种荤腥可没少吃啊。” “不解馋了,总拿凉菜当正餐吃,也不合适不是。” “丽箐和如卿过两日不就来了么?” “我说过,她们排在你后面,丽箐还好,私底下两个人时,娇憨娇憨的,倒是如卿………” “如卿怎么了?” 郑侯爷没回答。 “主上,是不是这样?” 四娘抬起头, 凑到郑侯爷耳边,牙齿,轻轻咬了几下郑侯爷的耳垂, 鼻息轻喷在耳蜗, 带着娇音轻呢道: “爸爸~~” “哎……” 如果说柳如卿是媚骨天成,那么四娘就是风情自如,但却没有丝毫风尘之感,反而,你会很乐意地沉溺在她的拿捏之中。 郑凡伸手,将四娘抱住, 道: “把事儿交接下去吧,咱们,生个孩子,这次,就是天打雷劈也别想打断老子!” —— 感谢胖胖重如山同学、Binah同学和小喵留个爪同学成为魔临新盟主! 晚上还有一章,两点吧,大家明早起来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章 花烛夜 “侯爷,水放好了。” “下去吧。” “是,侯爷。” 两个婢女告退。 这两个婢女也算是老人了,早年在虎头城时,四娘收留了一批女童,本意是想着将她们训练成红拂女。 但似乎发觉自己主上不喜欢这种套路,所以也就稍微教了一些东西。 等到了适婚年龄后,一半都陆续许配给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嫁给了军官,其余的,基本都配给了郑凡身边的亲卫。 倒不像是乾国银甲卫那种画风, 反倒是有些类似于楚国摄政王之于年尧。 要知道年尧本是楚国摄政王的府中家奴出身,其妻也是府中奴籍。 郑侯爷虽说不喜欢搞出什么“奴籍”不“奴籍”的,但有一说一,当着郑侯爷的亲兵,娶了郑侯爷府中出来的女人,其实脑门儿上,已经贴死了“郑”字印了。 郑凡在浴桶里泡着, 魔丸在其身边也一起泡着。 一般而言,除了打仗时,他的日子,真的很悠闲,但悠闲下来,又难免有些无趣。 自己也算是摸到了“人到中年”的门槛了, 没人催自己的婚,也没人催自己生娃, 两世为人,他都没什么长辈在耳边不停地对你絮叨絮叨; 曾几何时,郑侯爷觉得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不去扯什么丁克不丁克的,潇潇洒洒的一辈子,他不香么? 养儿防老是不存在的,天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累赘。 但现在, 郑侯爷心态变了。 乾国江南,想去,暂时不敢; 西方,也想去,但是太远; 这几年,东南西北地冲杀来冲杀去,也算是置办下了一份家业。 俗话说, 饱暖思那啥, 郑凡现在感觉, 是这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想给自己的生活加一点变化。 简而言之, 就算是多了一个累赘,至少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你要说自己忙于事业,忙于基业,那也就罢了,可偏偏你现在又陷入到了每天必须得主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省得太闲人不好看的地步了…… “呼……” 郑侯爷将澡巾铺在脸上。 这时, “咕嘟咕嘟………” 魔丸开始那里开始冒气泡。 郑凡挪开澡巾,伸出手指,戳了魔丸一下, 道;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准备晋级?” 还真没想到, 吊车尾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儿子。 所以, 这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郑凡伸手,将魔丸拿起来,放在面前: “你就算是告诉我,你很想杀我,或者各种折磨我,我都是能接受的。” 魔丸沉默, 似乎不想回应这个话题。 “噗通。” 郑凡又将魔丸丢回了浴桶里。 一直以来,魔丸都是自己身边的护身符,关键时刻让魔丸上身已经救了自己几次小命了。 如果魔丸升级的话,它依旧能够继续保持着极大的作用,但若是继续吊车尾的话,那就会逐渐变得有些鸡肋。 “侯爷,需要加水么?” “好。” 是客氏的声音。 客氏推开门,提着水桶进来。 公主和如卿她们还没来,而客氏是最早的一批过来的; 府邸内,别的婢女可以许配出去,但唯独客氏,没有,也不会。 而且, 客氏自己也不愿意出去,她就在府邸内,当个管事嬷嬷,再养育自己的孩子长大,这就足矣了。 最重要的是, 她其实是伺候过侯爷的,虽然不是那种伺候,但至少,不是那么清清水水的关系了。 虽然那位侯爷自那之后没再说过什么,但她心里也明白,府里的婢女是婢女,虽然大部分姿色都很不错,但这位侯爷平日里其实很检点; 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对和自己曾有关系的女人,去心安理得地送出去。 所以,客氏没什么好发愁的; 没男人就没男人呗,又饿不死,再说了,在侯爵府里当管事儿嬷嬷,比下面当县太爷夫人都有面儿。 客氏走过来,给浴桶里续热水。 因为天冷,所以她穿得很厚实。 再者, 她也没有再度想勾引郑侯爷的意图了。 想当初,四娘还没来时,客氏倒是想过抓住机会,结果被魔丸弄了个鬼打墙,在外头夜宿了一宿,几乎染上风寒; 再之后, 见到四娘后,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清楚自己不可能是其对手。 紧接着, 是公主的入府。 客氏就彻底断绝了那些念想。 当然了, 她是没那个意思了, 但如果郑侯爷想要,她也是乐意之至的,身为府里的嬷嬷,她是清楚的,眼前这位主子虽然在那方面一直对女色很克制,但绝对不是惧内。 “侯爷,需要搓背么?” “好。” 客氏走到郑凡身后,帮忙搓背。 二人之间,倒是没那种氛围,反倒更像是一种关系适中的朋友。 “侯爷很累吧?” “你是府里人,你觉得本侯很累么?” “侯爷是做大事的人,每天所思虑的事情,应该是很多很重的。” “好吧,我很累。” 接下来, 没话说了, 就是安静地搓背。 客氏没故意去挑逗,郑凡也没伸手去揩油。 搓好背后, 客氏柔声问道; “侯爷口渴么?” “还有那个喝么?” 客氏脸红了,娇嗔道: “孩子大了,可是没了呢。” 郑凡也笑笑, 道; “那倒是怪可惜的。” “孩子早不吃了,得幸遇着了侯爷您,否则当年那兵荒马乱的,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是真的活不下去的。” “其实,那会儿我日子也紧张的。” 其实,还是各取所需罢了。 如果不是坚守雪海关时, 自己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郑侯爷也是不会在意自己门口蜷缩在那里的客氏的。 当然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客氏那般好命,谁叫人家本钱足了,郑侯爷一出门,目光就被吸引了。 客氏帮郑凡倒了一杯茶,道:“侯爷还有吩咐么?” “让人准备些夜宵送进来吧,对了,去地窖里,把铭先生存的葡萄酒拿两瓶过来,挑最里面拿来。” “遵命。” 平日里,郑凡吃饭是不喝酒的,他没酒瘾。 而且,虽说现在中华牌铁盒一直在身边揣着,但实则他烟瘾也没了,无非是偶尔打个火,亦或者是享受真公主帮自己点烟的快乐。 另外,每天自己还会抽出小半天的时间在练刀; 这样一想想, 自己这辈子的生活,还真是健康。 从浴桶内起身,随意地擦了擦身子,又披上了一件袍子,屋内倒是不冷,郑凡走到椅子旁,坐下去,手里端着茶杯,半眯着眼。 没多久, 客氏端着夜宵进来了。 一个锅子,烧着羊肉,另外还有两盘小菜。 客氏将葡萄酒倒好后,默默地又出去了。 郑凡又发了会儿呆,走到桌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是品不出酒的好与坏的,纯当饮料喝喝。 少顷, 郑凡走到浴桶边,将魔丸捞出来,放在了一个盒子里。 盒子扣上后, 还颤抖了几下以示不满,但并未过于夸张地反抗。 随即, 郑侯爷又取出一张符纸, 给贴在了盒子上。 最后, 伸手在盒子上敲了敲, 道; “今晚,得乖。” ……… 四娘将手中的事儿,做了个收尾,下面的繁复工作,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 她今日,是下值早的。 走到府邸门口时, 四娘目光一凝, 她看见一排排的甲士已经将整个府邸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包裹住。 门口站着的, 赫然是现如今平西侯手下, 除了梁将军之外,最为受信任的将领———金术可。 金术可挎着刀,目光严肃,不停地扫视四周。 这种防御, 就是真正的高手来了,想打进去,也是奢望。 这时, 金术可看见了四娘,马上走了过来行礼: “见过风先生。” 平西侯手下的几位,除了梁程被称为将军外,其余人,其实都是被尊称为先生,这是老规矩。 “怎么回事?” “回风先生的话,侯爷说今晚他心神不宁,恐有乱事要发生,所以命末将领三千铁甲守护府邸四周。 侯爷留下话来, 除了风先生您, 今夜, 任何人都不得再入府中, 违令者, 杀无赦!” “呵,呵呵呵…………” 四娘忍不住笑了。 “小金子你辛苦。” “末将职责所在,嘿嘿,您别说,能为侯爷再守几次府门,末将这心里,踏实。” 金术可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 但他最可贵的地方在于,他除了能力强之外, 他还懂得忠诚。 紧接着,金术可侧过身, 一挥手, 当即, 门口的甲士们散开, 府门被开启。 内墙里头,还有一排排的弓弩手戒备着,最让四娘哭笑不得的是,竟然还有守城器具在里头,一口油锅,还在烧着。 看来,金术可执行他家侯爷的命令,执行得很到位。 四娘继续往里头, 在前厅口, 看见一张藤椅,藤椅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侧,挂着一把龙渊。 剑圣见有人来了,睁开了眼,看着四娘, 道: “他说今夜可能有高手来袭,但我总觉得,他在骗我。” “也是辛苦您了。” 要知道,请动剑圣每帮一次忙,都得付出不小的代价,而且有些时候用的,还是人情,这玩意儿,根本就无法用等物去衡量。 “他还跟我说,那个高手善于易容,特意叮嘱我,除了你,其他人,之后都不得再放进这个门。” “我是真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这次和以前不一般。” “哪里?” “就是透着一股子不对劲的味儿,以前他请我帮忙做事,做的事,也都干干脆脆的,这次,好像………” “好像什么?” 剑圣叹了口气, 道: “好像我的一世英名会付诸东流的感觉。” “那可不会,今夜,若是没强人来,外头都不晓得您在这里。” “说的也是,外头还有这么多兵呢。” “您受累。” “客气了。” 剑圣摆摆手。 四娘绕过剑圣,走入后宅。 推开门, 四娘走入卧房。 桌旁,郑侯爷在自斟自饮。 四娘笑道: “外头好大的阵仗。” “呵呵。” 郑凡站起身,走到四娘身侧,帮其将披风摘下,道: “浴桶里刚加了热水,水温刚好。” “多谢主上。” 四娘准备褪去衣物时,停住了,看着郑凡。 “主上,背过去。” 虽然身子早就看过了,但今日到底不同。 郑凡转过身, 少顷, 后头传来入水的声音。 郑凡这才回过身来,道: “我给金术可传令了,就算燕皇驾崩的消息传来,也得给我将钦差给砍了。 就是老田亲自来了,也不准他进,还有剑圣守着中院呢。” 其余的, 也没什么事儿可以打扰到自己的了。 就是雪原野人忽然连夜推举出了个新盟主,众志成城进攻雪海;就是楚国那位大舅哥,忽然命年尧再度北伐; 说白了, 那两个, 也不耽搁今晚的事儿, 今晚过后再议再做安排,也来得及。 “主上,这排场,未免也太………”四娘手搭在浴桶边缘,头枕在自己手臂上,看着郑凡,“要是外头的士卒和剑圣知道了主上您这般严肃郑重地安排是为了做什么,也不晓得心里会怎么想。” “他们怎么想我无所谓了,就连魔丸这次都被我给封印了起来。” 说着, 郑凡还指了指偏房。 随即, 郑凡亲自给四娘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了她, 道: “你是不晓得,这越是想要干什么,它往往就越是不让你干成,这就跟我上辈子画画设计剧情一样。 就是要故意卡着你,吊着你的胃口,每每到关键时刻,总是得给你来点意外,来点波折,来点打断。 可恶至极, 可恨至极; 我是有经验了, 所以这次干脆给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一切的防范都做好了, 除非今晚忽然一道雷劈下来, 只要不是直愣愣地把我给劈死, 就是屋顶破了大洞,我今天也要把事儿给办了。” 四娘喝了一口酒, 道: “所以说,上次的伐楚大战,是燕皇和楚国摄政王为了阻止主上您办事儿?” “呵。” 郑凡自己也笑了,“那这老天爷,还真是给我郑某人面子了,不过这话要是让那两位皇帝听到了,指不定得气死一个。” “对了,我帮你搓背?” 四娘风情万种地白了郑侯爷一眼, 道; “您让开,我自己穿衣服,让您进来,您再进来。” “好,好,好。” 这个时候, 就算是让郑侯爷答应去泡薛三研制出来的药浴一个月,都是必然会答应的。 男人,在这个时候,支配身体的大脑,就从上面的那个,转移到下面的那个了。 四娘离开了浴桶,走入了内卧。 郑凡没急着进去,而是道; “等奉新城建完后,咱办个婚礼呗。” 里头,传来四娘的声音: “公主到底是明媒正娶的,身上带诰命的,会有麻烦。” 郑侯爷刚想说这点麻烦算什么, 四娘就又道: “再说了,婚事是办给外人看的,寻常人办婚礼,请的都是一年到头见不了一次的亲戚,还得笑脸相迎恭喜恭喜什么的,忒没意思。 咱要办, 就主上和咱们七个,小亭子里,支个小火锅,再发点儿喜糖收他们一份人情也就是了。 自家人,省心。” “嗯。” 无非,是一个过场而已,四娘是真的不在乎那个的,她在内宅里,公主在她面前也是战战兢兢。 “甭管以后,咱是否会做皇帝,但都要带着你去龙椅上并排坐坐,再请画师作画,纯当补个婚纱照了。” “那倒是可以的呢。” 又过了一会儿, 四娘出声道: “进来吧,主上。” 郑侯爷走了进去, 四娘坐在床边,倒是没穿那种带着情趣意味的衣服,反倒是穿得很严肃,发髻也盘了起来。 郑凡在旁边坐了下来。 四娘侧过身子,将脑袋枕在郑凡的肩膀上, 道: “总感觉,平淡了一些呢。” “日子,过得就是这个平淡的滋味儿嘛。” “是么?” “是的。” “都到这个点儿了,应该不会有意外了吧?” 郑凡马上打断道: “都到这个点儿了,你可别再给我立旗,我是经不起吓了。” “呵呵呵呵。” 四娘笑了起来。 或许,这种梗,只有他们才能接得过来。 “要吹蜡烛么?”郑凡问道。 “主上是觉得奴家的身材,不够好么?” “不是………” “主上………” “嗯?” 四娘伸手,抱住郑凡的胳膊,身子,微微后仰,连带着郑凡也一起倒在了床上: “主上,请怜惜人家。” 侯爵府外, 上千甲士于冬夜之中待命,可以说,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中院内, 躺在藤椅上的剑圣, 睁着眼, 赏着月。 后宅内, 则是另一派景象: 先是, 风柔碧水柳翩跹,绿荷新芬并蒂莲; 一树亭亭红玉配,双星绾绾彩云牵。 紧接着, 秋水恬恬撷媚语,柳枝细细挹风依; 狂沙舞凤桃花泣,罗帐飞鸾玉雪迷。 随即,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最后, 销魂中如泣如诉, 柔媚中百转情长, 曼妙如莺啼,沁人如润骨; 千言万语的万语千言, 只化作了一个字: “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一章 寒冬日暖 风吹花香薰洞房,白日照镜光射梁。后园草暖双蝶晒,堂前尘落对燕翔。 最早醒来的, 是四娘; 四娘侧过身,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主上。 没有失落,也没有彷徨,更没有甜甜蜜蜜蜜蜜甜甜的九转回廊。 只有目光如水,透着的,是一股纯澈。 说情和爱啊这类的, 对于魔王而言,简直是矫情中的矫情。 说白了, 支撑着人的伦理道德,是人的普遍生命厚度。 寻常人,到了年纪读书,到了年纪相亲,到了年纪生娃,到了年纪送走老人,再到了年纪,自己作为老人被送走。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适用这一规律,却绝对是大部分人的缩影; 大部分人都这般做了,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退一步,就是道德。 但魔王的人生厚度,实在是超越了这一常理。 四娘曾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让她动心的了。 她看过太多,见过太多, 常常是下面喧嚣,人声鼎沸,莺莺燕燕,再下面,是肮脏龌龊,多少粉骨泪儿飞; 而她, 则是坐在屋。” 不等剑圣继续问, 郑凡伸手, 轻轻指了一下西方。 很含糊的一个回答,很没逻辑的回答。 但, 却恰好可以解开此时的氛围。 剑圣叹了口气, 道; “我不问了。” “好。” “因为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可能会忍不住一剑,刺死你。” “唔………真的难以想象,你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剑圣转身, 摆摆手, 准备离开, 道: “记着,院子里得给我修好鸡窝,留一小块菜地。” “再加个小池塘要不要?再放养几条锦鲤。” “你敢!” ……… “所以,我珍藏的那瓶葡萄酒呢?” 冰窖里, 阿铭皱着眉。 而这时,梁程走了进来。 “你拿的?”阿铭问道。 “什么?” “红酒。” 梁程摇摇头,问道:“很珍贵?” “楚国一个贵族的私藏,带到祖坟里的那种私藏。” 梁程微微皱眉。 “你嫌弃它?” 阿铭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儿, 道: “你一个僵尸,你嫌弃棺材里的东西?” “不可以?”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阿铭伸了个懒腰,道,“你不是在训练新兵么?” “回来调兵,去接瞎子他们。” “用得着你亲自去?让那个金术可去不就是了。” 很显然,金术可已经成了连魔王都认同的………自己人。 “昨夜主上下了调令,金术可在主上府邸外坚守了一夜。” “唔,什么情况?” “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我忙着作坊里的事儿呢,你是不知道那积压下来要出货的订单堆得到底有多高,昨儿个香水作坊一处地方失了火,我去扑灭的,回来打算找四娘帮我缝补处理一下伤口。” 说着, 阿铭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普通的伤势,他自己处理就是了,但灭火时,显然用到了沙土,所以伤口要先做个清理,否则复原后自己后背就一直是坑坑洼洼的,不美。 梁程和阿铭一起走出地窖, 外头, 薛三和樊力则站在花园里, 薛三坐在藤架上,荡起三桨。 樊力手里拿着一块烤土豆, 蹲在那儿,剥着皮。 “哟,巧的啊。”阿铭说道。 这么忙的大家,难得聚在一起。 薛三开口道;“是四娘派人喊我们回来的,说主上的意思,中午大家伙一起聚个餐。” “什么事儿?”阿铭问道。 薛三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刚我和阿力去见了四娘,四娘说待会儿一起吃饭,也没说啥事儿。 我觉得也好,大家伙这些天一直在忙,也得放个假喘口气不是。” 这时, 蹲在地上咬了一口烤土豆的樊力, 闭着眼, 望着天, 一边咀嚼着一边开始感慨粮食的珍贵, 道: “锄禾日当午……” ———— 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会比较久,大家明早起来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二章 心肝儿 菜,是家常菜。 小葱拌豆腐,土豆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小杂鱼,榨菜肉丝汤。 另外, 樊力面前多了一大盆的馕。 量不是很多, 原因在于座位上,有两位,他们不怎么吃人类的食物。 梁程还能稍稍吃点, 阿铭自打日子好过之后,以前还能硬着头皮吃一吃血旺的他,现在是一点“人类的污浊”之物都不吃了。 大家坐定。 樊力反正不吃菜,先啃起了馕。 不打仗了,又在搞建设, 樊力理所应当地又成为了施工队的队长。 扛石料,举圆木,一个人相当于一个小型的起重机。 消耗在这里,故而食量也在这里。 薛三则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 阿铭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其身侧的梁程,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主上是和四娘一起过来的,四娘先坐下。 郑凡则从口袋里掏出糖块,用红纸包着的,一人面前放了一份。 之所以来晚了, 是先前去沙拓阙石的棺材上也放了一份。 吃不吃,无所谓,沙拓阙石也不可能忽然苏醒过来吃几块糖,但心意得到。 至于其他, 比如剑圣,比如老田,比如麾下其他将领等等, 关系的确亲近, 但这个时候去送喜糖, 难免会让人家多想, 会误以为郑侯爷终于治好了自己的毛病。 喜糖一发, 除了正在吃馕的樊力, 其余人都先是一愣。 随即, 薛三起身, 道: “恭喜恭喜。” 阿铭和梁程也站起,但两个人真的不是很适应这种氛围。 虽然大家伙老早就清楚四娘和主上睡一张床上去了,但怎么说呢,更像是一种拉帮套吧。 结果一下子,冷不丁地正式起来,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阿铭道:“百年好合。” 梁程道:“白头偕老。” 然后, 阿铭和梁程坐了下来。 饭桌上的氛围,可谓怪异至极。 唯有樊力继续咀嚼着馕,不亦乐乎。 对于这个场面,郑凡倒是早有预料,拿出昨晚喝剩的葡萄酒,开始给大家伙倒酒。 “………”阿铭。 倒完酒后, 郑凡坐了下来, 道: “我和四娘,想要个孩子。” 薛三微笑, 阿铭微笑, 梁程努力微笑,却又有些严肃,只能强行微笑。 四娘则露出了难得的含蓄笑容。 “所以………” “噗!” 樊力忽然呛到了,对着地上,开始狂咳。 待得樊力咳好后, 有些像是犯错的小学生,缩了缩脖子,继续拿起馕。 “所以,嗯,所以就这样了。” 薛三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道: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喊四娘叫主母?” 郑凡答道:“说得像是你以前喊熊丽箐主母一样。” 薛三摇摇头,道:“她也配?” 言外之意, 四娘是配的。 说到底, 魔王们心底的骄傲,是一直存在的。 这几年下来,大家伙是能接受主上了,但对于外人,还是不大看得上的。 田无镜剑圣那种的另说, 但一个公主, 就想让他们心悦臣服? 天真。 “照旧吧,我只是觉得,应该宣布一下,所以,以后的日子,还是照旧。” 众人都点点头。 其实, 这个怪异的氛围就在于, 身为主上的郑凡,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好,说是“职场”潜规则也罢,你早就和四娘睡一个屋了,大家也都习惯和默认了这种关系。 结果你又忽然“正式”了一下,搞得大家伙一头雾水。 “正式”完之后, 你又来一句“一切照旧”。 哦, 合着, 就为了通知一下大家伙, 主上您已经上垒了? 这时, 梁程拿起樊力面前的一块馕, 樊力正好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张口道: “事儿………唔唔………” 梁程恰到好处地将馕塞入樊力的嘴里。 到底是掌兵大将,料敌于先。 郑凡拿起筷子, 道: “大家吃菜。” ……… “要换新地方了呢,心情如何?” 马车内, 熊丽箐对柳如卿笑道。 队伍的规模,不小,除了她们俩外加老府邸的仆人婢女外,还有柳如卿的弟弟柳钟以及剑圣的一家老小。 另外,原本留守在雪海关的不少官吏,此时也随队伍举家搬迁了。 雪海关,还是会继续繁华下去的,因为底子在这里,且它这儿还是雪原和晋地的榷场。 只要不打仗,想冷清下来都难。 不过,接下来,大家的重点,或者叫重心,必然会转移向奉新城。 在瞎子的建议下, 留守雪海关的总兵将,是柯岩冬哥。 当初,柯岩部举部来投,先是在靖南王那里被拔了刺,随即被郑凡拆分成三部分,柯岩冬哥领一部,金术可领一部,另一部则化为了哨骑分散各部。 自始至终,柯岩部的少主柯岩冬哥都很识时务。 最重要的是, 他一个蛮族人,镇守雪海关,去面对雪原野人,族群不同,想掺和在一起也没那个条件。 郑侯爷是走“军阀”路线起家的, 怎么会允许在自己手下也诞生新的不听话的军阀? 至于镇南关,瞎子在和主上商议后,打算用金术可去当镇南关总兵。 原本,靖南王的意思是,宫望和公孙志里,可以让一个去镇守镇南关。 但郑侯爷是完全顾不得吃相了。 南北两个雄关,他都得用自己的嫡系人马。 接下来的走私,里通外国做生意,也能便宜。 至于宫望和公孙志,这两位的驻地会划在奉新城西南和西北的两座城。 城,现在是冷清的,是没什么人的,但以后,慢慢发展就是了。 对他们二人,会奏请他们“封伯”。 他们要的,其实就是虚名。 宫望是晋人,需要融入现在的统治集团,就得选择山头;公孙志是燕人,却有着背主分家的污名,燕军之内,除了平西侯这个派系,他也去不得哪里。 所以,这两位最适合以“功名”来安置。 而接下来的军镇划分, 则打算分为八镇。 雪海关一镇; 镇南关一镇; 宫望、公孙志各一镇; 梁程执掌一支野战军,为一镇,这一镇,必然兵马最多,甲胄最精良,战斗力,也最强。 苟莫离执掌一镇,位列奉新城左; 丁豪执掌一镇,位列奉新城右; 这两镇,相当于卫戍兵马。 而奉新城中,则有一镇驻守,相当于京营,则由薛三和樊力共同负责,这是平西侯身边最重要的一支安保力量。 总共八镇。 这是一场权力分配的游戏,同时也是未来规划的游戏。 在这场游戏里,平西侯这位新晋侯爷,可谓是将饕餮一般的吃相,完全露了出来。 这会儿,最适合趁热打铁,一咕噜搞完,再之后想搞,麻烦和阻力就都会很大。 这里头,丁豪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抵消一下苟莫离。 这位出身北封郡的小军头子,得益于当过郑侯爷的第一任师傅,可谓自此平步青云。 这个人的能力,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到,你要是把剑圣的丈母娘给整染上风寒了,看你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公主和柳如卿也下来了。 “二位夫人,可以出来透透气,待会儿有鱼汤喝。” “辛苦北先生了。”公主道。 柳如卿微微一福, “有劳北先生。” “应该的。” 随后, 瞎子就跑到运棺材的大车前,掀开帘子,将天天抱了出来。 跟着天天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只黑猫和一只狐狸。 天天穿着白色的羊袄,是四娘亲自织的,很是精致,再加上这福娃身体素质好,扛冻得很,所以哪怕是在大冬天,也依旧面色红润; 这里的红润,不是冻的,而是天然色。 “要嘘嘘不?” 瞎子问天天。 天天摇摇头,道: “不嘘嘘。” “饿了吧?” 天天点点头,“饿。” “早上的羊奶,喝了么?” “喝了。” “乖。” 瞎子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指了指四周,嘱咐道: “就在这里玩儿,不准跑远,晓得不?” “晓得。” 紧接着, 瞎子又指了指那只黑猫和狐狸, 道: “看好少主。” “喵。” “汪!” “………”瞎子。 狐狸有些哀怨地伸手扒拉了一下天天的裤腿,是他教的。 瞎子叹了口气, 去照看其他家眷了。 公主和熊丽箐坐在一张垫子上,面前,是一片结冰的水潭,冬日里的色彩,难免单调,却依旧有着一种辽阔的美。 这时,柳如卿的弟弟柳钟走了过来,他算是“皇亲国戚”了,周遭的亲卫也知道他和柳如卿的身份,所以没做阻拦。 平日里,柳钟也会时不时地进府看看自己的姐姐,他现在在衙门里当差,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 “阿弟。”柳如卿喊道。 “阿姊。” 柳钟在柳如卿旁边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两个柑橘,开始剥。 一边剥一边还偷偷打量着坐在那边的熊丽箐。 他是楚人, 熊丽箐又是尊贵的大楚公主,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在雪海关时,他去见自己的姐姐,别看伯爵府很空旷,但都是由人领着他直接去姐姐住的小院的,也不会给他四处走动的机会,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公主。 柳钟剥好了一个柑橘,掰了一半,给自己姐姐。 然后, 他微笑地, 身子探过他姐姐的面前,将柑橘递送到熊丽箐面前, 道: “公主,吃橘子。” 柳如卿面色顿时一变。 熊丽箐没接这橘子, 而是扫了他柳钟一眼, 嘴角, 带上了笑意。 柳钟见公主对自己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柳如卿的脸色,则开始变白。 熊丽箐开口道; “都死了不成!” 这时, 外围的一众亲卫马上跪伏过来。 “拿下,鞭二十,别打死,打废了,无所谓。” 当即,两个亲卫上前,将柳钟按住。 柳钟见状,大惊, 喊道: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 柳如卿有意看向熊丽箐,但看了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 熊丽箐嘴角挂着冷笑, 道: “你阿姊,说白了,是我家侯爷的一个侍妾,所以,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真敢把自己当自家人了!” 这下子,柳钟额头冒出冷汗。 柳如卿也马上跪伏下来,乞求道: “如卿知错,是如卿没能管教好阿弟,如卿错了。” “你自己不懂得管教,本宫来替你管教,是,侯爷喜欢你,但你可千万别想着,侯爷会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就毫无原则底线的人。” “如卿不敢,如卿不敢。” “咱侯爵府,后宅清净,但并非没有规矩,愣着干什么,拖下去,打!” “喏!” “喏!”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 “啊…………啊…………阿姊救我…………我错了…………公主…………小人错了…………啊…………” 柳如卿跪伏在熊丽箐面前,泪珠儿不停地落下。 熊丽箐拿出帕子,递给了柳如卿。 柳如卿没敢耽搁,赶紧接了帕子,迅速擦拭去眼角泪水,同时,还露出了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侯爷不在这里, 她不敢矫情; 但, 其实就是侯爷在这里, 她其实也是不敢的。 要知道, 一直到现在, 侯爷都从未要过她的身子。 “我对事不对人,你别恨我。” “他冒犯了公主,自当受罚,这是他应得的,如卿不敢怨的。” “你该庆幸,姐姐,不在这里,要是姐姐在这里,他的一双眼珠子,今儿个就得搬家。 呵呵, 你说, 你敢对着姐姐跪下来磕头求情么?” “不……不敢的,不敢的。” 曾经的平野伯府,后宅很清静,不是因为里面都是喜好清静的女人,而是因为山中有一只真正的老虎坐镇,不怒自威。 “打一顿,人也就老实了,也就规矩了,只要规矩了,你再对侯爷枕边吹几口风,呵呵,枕边吹不管用,你就下去吹; 多吹吹,总能帮他吹出一个前程。 但人,首先得规矩,你比我大,但我还是得喊你一声妹子; 妹子, 别以为咱府里比你那范家自由,没拘束; 别以为这些先生们,各个都好说话,但他们,其实是这个世上,最不好说话的一群人。 侯爷可以不在意很多事,因为他有外面的事需要去忙,但我们,” 熊丽箐指了指远处, 道: “再擦擦泪,陪本宫一起就着这景色喝鱼汤。” “是,公主。” 熊丽箐叹了口气, 道: “这大燕的侯爵,在楚国,其实就是柱国了,在乾国,是封国公了,所以,咱们家的规矩,其实不比宫里头差的。” “是,如卿受教。” 这时, 天天带着一只小狐狸和一只黑猫,笑着跑了过来。 公主见了, 马上起身, 一把将天天抱住, 道: “哟哟,心肝儿,你可不能瞎跑,万一摔到哪里了摔伤了怎么办,可得把干娘给心疼死。” 公主随即瞪向天天身后跟着的黑猫和狐狸, 骂道: “竟敢让少主子就这般跑,真要出了事儿,仔细你们的皮,信不信本宫拿你们去喂蟒!” 随后, 公主抽出手绢,帮天天擦拭汗珠: “乖乖乖,就跟干娘坐这儿,干娘给你喂鱼汤喝,我们家心肝儿最乖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很期待呢 在原本的府内,平西侯的三餐,在风先生有空时,是由风先生负责的,后来,何春来上位,昔日追求晋地复国的热血儿郎,如今成了新的“御厨”。 侯爷只要条件允许,自然享受的是最高档的餐饮服务; 但其实,府邸内厨房的水平,真的不差,高标准下,几个厨娘的手艺外放出去,也是能去大酒楼掌勺的。 所以, 鱼汤很是鲜美。 在隆冬季节,一边赏着景,一边就着酥饼喝着鱼汤,的确是一种享受和格调了。 熊丽箐一开始喂了天天两口, 天天也很给面子的喝了两口, 然后, 天天就不喝了。 公主会意,命人去马车上取了一张小板凳,一张小方桌,放在了这里。 天天坐在板凳上,小方桌下面有个夹层,他熟门熟路地伸手从里头掏出了一面餐巾,自己挂到自己脖子上。 再从两侧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把银质勺子和一把银质小筷子。 鱼汤和酥饼被放了上来, 天天仔细看了看,还是将筷子给放了回去,左手拿起酥饼送嘴里咬,右手舀鱼汤喝。 他平日里在家,都是自己规规矩矩地吃饭。 黑猫和狐狸匍匐在旁边,很是乖巧。 熊丽箐自己也慢慢喝着汤,时不时地会看一眼坐在旁边一本正经小大人模样的天天。 这孩子,是真的讨人喜欢,乖巧,懂事,不闹,听话。 是人,其实都有算计的,但她尽量地不让自己往那方面去考虑,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丈夫对靖南王包括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所以,她得跟着这个步调走,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去算计的本能。 “乖,就喝汤,鱼肉就不吃了,小心有刺。” “嗯。” …… 瞎子没喝汤,而是抱着一杯茶,慢饮着。 他去看望了好几户人家的家眷,确定没人因为赶路而导致身体出现状况后,才悠哉悠哉地走回来。 然后, 他看见一个体格健壮极为丰满的身影, 正坐在炖着鱼的铁锅旁, 用一个大海碗,正在吃喝着。 这位,也算家眷,而且级别不低,是薛三的家眷。 薛三将她从梁国那里带回来, 如果仅仅是薛三喜欢的菜,那就罢了; 可偏偏这个叫扈八妹的女人,曾在迷迷糊糊中说出了“魔临”的预言。 瞎子虽然很不喜欢那种“预言”的桥段,总觉得俗透了,没什么心意。 但因为可能涉及到自己等人,所以,你真的无法不去重视。 原本,魔王中有心思,想要直接将这个扈八妹给杀了的,这是保证如今生活质量和节奏的最好方法。 但奈何, 这个选择触犯了魔王们的行事准则。 因为薛三中意她,甭管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千金难买爷高兴。 所以,最后还是身为主上的郑凡拍板,让这件事被暂时搁置了下去。 接下来, 扈八妹在雪海关住着还算安稳,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刨弄刨弄自己院子里的小菜地,平时,也不出门。 嗯, 就是食量大了一些,但毕竟这么大的体格。 瞎子站在扈八妹后面,先是注视着她的背影,随后,将目光慢慢地拉远,看向了冰封的潭面。 而这时, 扈八妹拿出帕子,擦了擦嘴,鱼汤,她已经喝了个水饱,揉了揉肚子,像是村姑一样,大大咧咧地双手后撑,瘫坐在地上。 “嗝儿………” 打出了几声响嗝儿。 瞎子缓步,走到扈八妹身旁,问道: “吃饱了么?” “喝了太多汤,不扛饿的,好在,我还有干粮存着,呵呵。” 瞎子点点头。 “你们家的饭菜,不管是什么,都做得好好吃。” 显然,这阵子在伯爵府里,八妹吃得很是满意。 “以后,还能继续吃的。” 八妹笑嘻嘻地点头,道:“昂。” 随后, 瞎子不说话了; 八妹, 也不说话了。 瞎子不说话,是因为他觉得,此情此景,适合发发呆,发发愣,也就是所谓的,触景生情。 畅想天地之辽阔,感慨自己沧海之一粟。 当你得到矫情的契机时, 请放下一切, 好好地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矫情滋味。 而扈八妹不说话了, 不是说她不想打扰瞎子的雅兴,亦或者是她吃饱喝足后,也开始静下心来欣赏景色准备作诗一首; 而是, 她目光变得有些浑浊, 盯着前方的潭面, 嘴唇,还在略微轻颤着。 如果瞎子的视野,是正常的视野,站在其身侧的他,可能不会发觉这一幕; 可问题是, 他瞎啊! 他的视角,在脑海中,因为精神力扫描覆盖的关系,其实比寻常人的“视野”,更细腻,角度,也更丰富。 瞎子往前走了进步,在扈八妹面前蹲了下来。 再一次的, 八妹显现出了这种表情, 这预示着, 她似乎又得到了某种契机,亦或者,是勾勒回了些许记忆。 这个很好理解, 神婆对你玩接鬼上身的把戏前,总得在你面前抖啊抖的,敬业些的,还要口吐一下白沫。 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告诉你,接下来,有事儿要说。 瞎子在等着,静候着; 然而, 扈八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她目光中的浑浊,正在缓缓褪去,嘴唇,也不再那么颤抖了。 很显然, 她正在恢复正常。 瞎子皱眉, 我等了这么久, 就等你恢复正常? 自打上次扈八妹说出了关于“魔王”的预言后,瞎子就主动搜罗了不少神话传说。 一般能够接触到“预言”的,其实还是这个世界的神职人员。 燕国这边,倒是少得多,因为燕人普遍不信这个,且当代燕皇在藏夫子入京斩龙脉时更是展现出了一种君王不信天命的气魄。 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昔日的那位宫中太爷,但他和“神职”,其实不太搭边。 晋人也不是很信这个,因为三家分晋的格局之下,赫连家祖上有野人血脉,闻人家好儒,司徒家则不信邪,权力的分散,喜好的分割,直接打破了晋地原有的神学体系,在晋国被燕人灭亡前,他们其实还没再诞生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世界观,原有的,基本就是嫁接了一些昔日大夏的。 其余的, 则都有。 楚国有巫正,野人有星辰接引使,乾国有后山的炼气士,蛮族有祭祀; 一个统一的权力基础,才是诞生神学的真正土壤,就像是郑侯爷在雪海关组织了一大批神棍去雪原传教一个道理; 虚无缥缈的神,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其实是为了给人间的“神”去服务的。 至于类似另一个时空里的西欧,神权一度凌驾于世俗之上了,在瞎子看来,那是玩儿脱了。 瞎子遍查了关于那几个地方的各种预言,挑几个有代表性的,大概就是: 荒漠祭祀有预言,蛮族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新的狼王,他将重新塑造属于蛮族的金色辉煌; 雪原野人的预言,最近的接触最深刻的,应该是玉人令里的,野人将诞生出新的王者,引领其圣族复兴; 楚国巫正有预言,火凤会再度降临大地,楚人先祖的血脉将再度燃烧。 至于乾国那边, 倒是没有这类的预言, 原因很简单, 要脸。 乾人军队打仗是不行,这是事实,但是人家在其他方面的发展,是真的独树一帜。 乾国官家可以穿道袍,可以稍微不羁一点,这没什么,属于情调和个人喜好,但想再过分的话,士大夫阶层就要祭出大棒了。 所以,乾国的后山,一直很低调,他们和钦天监有密切地连系,却只是做一些关于星象的占卜,不会忽然跳出来说,未来会出现什么什么颠覆什么什么,大家,都保留着一份体面。 但,问题在于, 蛮族祭祀的预言里,没说狼王会带着七条藏獒一起出现; 玉人令的预言里,也没说新的圣族之王身边会有七个忠诚的勇士; 楚国巫正的预言里,也没有说,火凤觉醒下的新君身边会有七个文臣武将。 “救世主”的形象,其实等同于“魔王”,这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哪怕是“魔君”“魔鬼”“地狱之主”什么的,也都可以和“英雄”“真正的勇者”进行套用,毕竟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嘛。 可问题是,魔王这个要素,不是最主要的,后头的“七”才是最挑动神经的。 到目前位置, 也就只有扈八妹上次1口中迷迷糊糊出现的预言里,出现了极为清晰的“七”这个概念。 姥姥, 石碑, 然后是: 魔王降世, 手底下,七个忠诚的手下, 带给这个世界,无尽的黑暗。 姥姥和石碑,应该是引子; 魔王,对应主上; 七个,对应着自己七个; 忠诚? 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忠诚,是不存在的,但问题是,现在魔王们都有一个共识,那既然是主上晋级我们就能跟着晋级,所以,主上若是挂了,我们大概率也会跟着一起…… 有这种羁绊在,就能保证最为纯粹的忠诚。 带给这个世界,无尽的黑暗,不正预示着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么,尤其还是他瞎子自己一直坚持着的,既然人活一世,总得试试龙椅温度的信条。 最主要的, 还是降临! 降临的方式,有很多种: 石头缝里蹦出来, 天降陨石砸出来, 异象之下从某个怀孕三年的妇人肚子里生出来, 这都算是,但这又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准确是。 因为, 自己七个和主上,是真的“降临”。 主上多昏迷了半年,但大家伙,是一开始集体昏迷出现在荒漠边缘位置上的。 没有借助这个世界的媒介,就这般,突兀的,凭空的,降临了。 这时, 眼瞅着八妹就要恢复正常了。 瞎子伸出自己的左手, 放在了八妹的头顶。 “你刚刚,是触景生情了么?这种感觉,应该还在吧,没事,我来给你,加重这种感情,让你再沉陷进去。” 薛三不在, 所以瞎子可以放肆; 但换句话说, 就算是薛三在这里,如果仅仅是瞎子一个人在这儿,薛三确实会反对,但如果主上和魔王们都在这里,就是薛三,也无法反对。 因为这个预言,对大家伙干系重大。 说白了, 同一时刻, 正在吃“喜酒”的薛三表现出了对公主“她也配称主母”的言外之意,将魔王们的骄傲和“草菅人命”的世界观表露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瞎子所做的, 无非是在践行着这一条而已。 平日里,他们或彬彬有礼,或慵懒,或沉默寡言,或风情万种,或吊儿郎当…… 但本质上, 其实就是当初樊力的那句: 要不,把主上砍了吧? 真以为是开个玩笑而已? “冰雪,给你面积扩大,更大面积的冰潭,更大的雪,更森寒的天气………” “鱼汤,锅,热的,温泉,沸腾,白雾,给你加…………” “我们这些一起的人,信徒,臣服,顶礼膜拜,给你添…………” 大概率, 扈八妹只是短暂地触景生情,但瞎子,却运用自己的能力,将现在有的要素,根据他的理解,去进行重置,去美化,去加深,以期待符合扈八妹丢失记忆中的真正模型。 这其实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 比如, 让失忆的人,回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以前睡的房间,本质上,是一样的。 八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更为浑浊, 嘴唇, 更是在泛紫。 刚刚已经逐渐消逝掉的感觉,正在逐步地回来,且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清晰。 瞎子的额头,也已经有汗珠子沁出。 建造画面和用精神力破坏攻击一个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比后者,费力数倍。 “呜呜呜呜……………” 扈八妹开始出现了哭腔。 她的哭声,很凄厉。 这里的动静,难免引起了外围人的注意。 天天就放下了勺子,看向了那边。 这时, 公主过来,伸手抱住天天,捂住了天天的耳朵,同时,下令道: “隔绝开。” “喏!” 虽然不知道北先生是在做什么,但不去妨碍他,这是必须的。 而冰潭边, 瞎子正在犹豫着, 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心神投入到扈八妹的意识之中,去亲眼瞧一瞧她脑海中的画面,也就是属于预言的,真正模样。 兴许, 在那里可以看到关于“姥姥”关于“石碑”的线索。 但, 瞎子又有些不敢。 他的能力是精神力,所以他更清楚里头的道道,有些人,看似“人畜无害”,但谁知道其内在里,到底有什么。 就比如,主上。 如果哪个人想用幻术对付主上,那么,主上体内的魔丸,会很乐意告诉他,什么才叫真正的幻术祖宗。 瞎子不想自己是站着走出雪海关,然后躺着进了奉新城。 保险起见, 瞎子还是没敢深入, 而是问道: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雪………好大的雪………好大好大的雪…………” “你,再仔细看,看看你面前,仔细看,是不是有别的东西?” “白………白色…………晶莹的白色…………” “晶莹的白色?是冰么?” “是冰,冰,好大的冰,啊,全都是冰………” “冰上面,有什么?” “冰…………上面…………是雪…………是雪在飘………” 瞎子沉下心来,继续引导: “你,再看看身后,看见人了没有?” “人………好多好多人………” “你,看见他们在干什么了么?” “他………他们………在跪拜…………” “你,再回过头,再看看冰,看见什么了没有?” “冰………上面是…………雪在飘………” “你,走到冰面上去。” “我………走上了冰面…………” “你,低着头,往下看,再继续往前走。” “我………往前走………看…………下面…………” 下一刻, 不等瞎子继续发问。 扈八妹忽然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她很恐惧,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 “人,啊啊啊!!!!!!我看见了一个人!!!!!!他要醒了,他要醒了,他要醒了啊!!!!!!” 扈八妹开始抽搐,身体开始痉挛。 瞎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收回了放在其脑袋上的手。 “噗通!” 扈八妹倒在了地上: “姥姥说………石碑上…………写着…………魔王降临………七………七个魔头………黑暗…………黑暗…………” 瞎子伸手指着自己的脸, 道: “是我么?” 扈八妹整个人忽然停止了痉挛, 面色也一下子变得无比平静, 甚至, 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你,也配?” 说完, 扈八妹整个人昏厥了过去,随即,呼噜声响起。 瞎子闭上眼, 双手悬于面前, 指尖滑动, 他平时,会拉二胡,但真正喜欢的,还是钢琴; 做出这个动作, 证明瞎子现在的心情,很愉悦,愉悦到情不自禁; “呵呵………呵呵呵………” 瞎子笑了, 道: “我,很期待呢。” ———— 感谢雷文俊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四章 圆谎 “你很高兴。” “但我没笑。” “我可以感觉到,你很高兴。” “你这没温度的僵尸,还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你是个瞎子,不也能看信回信?” “先进城,安顿好再说。” “好。” 在梁程亲自率一队骑兵接应和护送下,瞎子一行,终于进了奉新城。 接下来,是安顿。 先安顿的是天天,这可是宝贝疙瘩,老规矩,安置在了郑侯爷卧房后的一间卧房里。 那里,是全府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连郑侯爷本人,都是在他面前“挡枪”。 随后,是沙拓阙石。 这座府邸下面本就是有一间用于藏身的密室的,前主人应该是准备着以防不测,但,大概率还是不测了; 否则,也不会沦为空宅被郑侯爷住进去。 原有密室被进行了改造,还选了一口新的名贵棺材,也不晓得是曾经城内的哪位为自己准备的,但一样,没受用的到。 棺材被抬进去,新棺材上,还有一包用红纸包裹着的糖。 瞎子示意士卒们退下, 梁程则打开了棺材,仔细看了一下,道: “难怪主上总是感慨别人一直拿主角的剧本,有些人,倒真的是贯彻着什么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瞎子则将新棺材上的喜糖拿起来, 闻了闻, 没问什么。 一挥手, 意念力加持下,将棺材盖挪开。 梁程扛起沙拓阙石,将其安置在了新棺材内。 里头,铺的,盖的,枕的,甚至一些玉器,都一应俱全。 在这一点上,郑侯爷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干爹。 “嗡!” 棺材盖合上。 梁程拍拍手,道:“还不说?” “可以先给你透露个口风。” “呵呵。” “还记得三儿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么?” “记得。” “她在路上,又说出了一个预言。” “你,是不是对她用了手段。” “是。” “怪不得你刚刚用意念力挪开棺材盖时,那么虚。” “你不听了?” “听。” “她又说了一个预言,比上次的,还要多了一幕,在一个冰潭下面,有一个人,正在苏醒。 我觉得,应该是预言里,魔王麾下七个魔头之中的一个。” “为什么不能是魔王?” “这一点,主上应该懂的。” “什么意思?” “挨个出场,肯定得先安排手底下的人一个个苏醒,一个个扩充画面,这样,才能水篇幅。” “很有道理,但这里是现实。” “阿程啊。” “嗯?” “做人,不能忘本啊,带了几天兵,就真忘了自己到底从哪儿来的了?”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还有,万一这只是一个误会呢,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说的疯言疯语?” “也不是没可能。” “是吧。” “但我更希望,她说的是真的,你呢?” 梁程没急着回答, 但这种不回答, 反而也是一种默认。 “我喜欢造反,不是因为我喜欢造反,而是目前来看,没有比造反更有趣的事儿了,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种预言; 对应的是魔王和七个魔头, 且还指向的不是咱们的话,我会………” “你会怎样?” “我会很气。” 梁程点点头。 “雪原很大,我会派人,专门去雪原上找找看,应该不是渺无人烟的地方,因为那里还有顶礼膜拜的人,我觉得,这样一来,应该会很好找。 还记得野人王的手下,那个叫桑虎的,是从哪里拉出了一支拼凑起来的部族的么? 叫什么地方来着, 极寒之地还是极北之地亦或者叫寒冰之森?” “最后一个你是认真的?” “反正应该是那一个概念,先朝着那面去摸索摸索吧,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那意味着,预言还未实现; 所谓的魔王和七个魔头,还没开始苏醒; 亦或者, 可以叫觉醒。” “是该提前探查,如果提早发现的话………”梁程摇摇头,“不介意可以提前除掉,虽然,这很不美。” “是的,可以留最后一个两个玩,但开头的那几个,能早点除掉就除掉最好。” 虽然, 按照魔王们的审美来看, 如果预言是真的, 那么最完美的局面就是, 大家都是七加一, 七加一对七加一, 来嘛, 除了主上这边可能会有些拉胯, 其余的, 大家可都是满满的自信。 甚至, 你要敢提前将对手在发育阶段就剪除掉, 还要怪罪你,甚至还要阻止你。 并且, 还要悉心呵护, 呵护他们的成长, 呵护他们的发育, 呵护他们长成完全体,成为自己的对手,再来和自己较量。 为啥? 因为寂寞啊, 因为自信啊, 因为枯燥啊。 但, 那是一种深层次的矫情,那是你高处不胜寒时的精神需求。 现在呢? “主上的境界,很久没提升了吧?”瞎子说道。 梁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上次晋升,是在玉盘城下,杀俘时。其实算算,时间也没多长。” “好慢啊。” “其实还好,主上的修炼速度,在这个世上,已经算是快的了,主要原因,还是被其他方面给耽搁了,分散了太多的精力。” “真那样找个山洞我们一起陪着主上修炼,日子,也太枯燥了。”瞎子说道。 “是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且,依照咱们现在的实力,说不得还得靠自己手中的势力,兵马,去剪除掉他们。” 铁骑上千, 哪怕你是三品巅峰,哪怕你能开二品, 都敢去耗死你! “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啊?”瞎子催道。 “冰潭下面那个,暂且不说是哪里的冰潭,按照你说的,他那里,也是有信徒的吧?” “对。” “所以,若是预言是真的,凭什么就一定笃定,那所谓真正的魔王和七个魔头,就是个八人队? 如果他们和我们一样, 并不是出道即巅峰的话, 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 会去发展一下势力?” “你说得,很有道理。”瞎子点点头,“不过,这个话题就先打在这里吧,待会儿我去见主上,再和主上把这事儿说一下。 接下来, 咱们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预言是真的,那就是意外之喜,预言是假的,也不能耽搁咱们这辈子过得精彩。 现在, 很忙吧?” 梁程点点头,道:“很忙。” 瞎子又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喜糖,随后重新放回到棺材上, 调侃道: “很忙?” 这时, 肖一波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一定程度上,肖一波算是半个自己人,勉强承担着,内宅管家的角色。 说实话, 虎头城的车帮二当家之子,到平西侯府的管家,身份地位,可谓天壤之别,他也算是“得道升天”了。 也就是魔王们, 才能忍受也允许,一个带孝子管着自己的家务事,甚至,还不觉得算一回事儿。 “北先生,梁将军。” 肖一波将盒子递送过来, 道: “风先生知道你们回来了,让小的将这个送过来,就说,放在这儿养养。” “好。” 瞎子接过了盒子。 “小的告退。” 肖一波很是规矩地退出了密室。 瞎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玉人令。 玉人令曾被沙拓阙石“赐”给了四娘,但这种法器,其实是需要温养的。 煞气,确实有滋养法器之效。 要不然说人家倒斗开出来的血玉这类的价值会很高呢,那个连法器的边都算不上。 瞎子道:“呵呵,这玉人令不也预言过么,说圣族的王会出现,带领圣族重现辉煌,将星辰的光辉撒照人间。” 梁程则道:“其实,它说得,也不算错,苟莫离现在是一镇总兵了,接下来,随着我们势力的发展,雪原野人日后必然会被逐步同化。 虽然不是野人王建立了政权, 但一定程度上, 他们算是打不赢就加入了。” “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有道理,不过预言这种东西,它往往有一个特点。” “你说。” “那就是,它不会给你具体时间,不会给你具体人物,不会给你可以定标的信息。” 梁程点点头,道: “说谎话的一种较高境界,就是预言了。” “对,而且还能让你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去主动地帮它圆这个谎,来,你把棺材盖再打开一下,我给它放进去。” 梁程伸手,推开了棺材盖,露出了一道缝隙。 瞎子将玉人令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同时笑着对里面躺着的沙拓阙石道: “您受累,再养养它,估摸着过会儿,主上就会来看您,他也是想您了。另外,您得保佑他,早点有属于自己的子嗣。” 说完, 瞎子还对着棺材双手合什,拜了拜。 梁程没拜, 身份不同, 他拜的话,里头躺着的这位,受不起。 “嗡!” 棺材盖再次被闭合。 瞎子和梁程一起往外走。 忽然间, 瞎子停下了脚步,皱着眉。 梁程问道;“怎么了?” “我忽然想圆谎了。” “你说。” 瞎子回头, 再度看了一眼那口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棺材, 道: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那就是当初玉人令预言里所指的, 并不是, 苟莫离。” —————— 晚上还有一章,但大家不要等,早上起来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四章 西行 臊子面的精华, 在于臊子汤。 这虽是一道极为寻常的吃食,却很得讲究个色香味俱全,味道正宗。 郑凡和瞎子面对面坐着, 二人一齐拿起筷子, 一齐吃了一口。 呼, 舒服, 过瘾。 一侧站着的何春来问道:“侯爷,下次要不要做成红汤?” 何春来是知道郑凡口味的,吃菜喜欢带点辣。 郑凡摇摇头,道:“拿点干辣椒面给我,我自己后添,太多辣椒提前搁进去,汤的鲜味儿就被盖住了。” “是,属下记下了。” 辣椒面很快被送来, 郑凡加了两勺,又给瞎子加了一勺。 二人一边吃着面一边在夹面条和加面条的间隙,说着话。 “预言的事儿,可以先放放。”郑凡说道。 在听完瞎子的讲述后,郑凡做出了决定。 “是,主上。” 这也是瞎子所认同的。 没必要为暂时没影子的事儿分担过但的精力,甭管你以后的敌人是谁,总之,现在埋头发展自身,是没错的。 正如梁程先前所说的,天知道预言中的“七加一”,他们到底是否真的都是独行侠? “我们在雪原上有不少神棍,我看,就派空缘了凡师徒俩去极北之地找找看,那师徒俩看起来就是有福运的。 告诉他们,只要能找到,回来后,我给他在奉新城外,修一座佛寺。” 有福运的意思是,那师徒俩,一看就是很难死的样子,用这类人去趟雷,往往能有意外的惊喜。 “好的,主上。” “我们接下来的重心,还是在这里。” 郑凡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咱们的重心,不稳啊。” 不稳,是肯定的。 晋东之地,搁在整个东方来看,真的不算大,笼统地分一下,相当于三家分晋后的司徒家地盘的五分之二,可能,还要再小一些。 因为玉盘城那一块,并不属于你,严格意义上而言,并不是以望江为界限的传统晋东地盘。 其面积,相当于北封郡吧。 当然了,你要是将从楚国那里拿来的上谷郡也算进去,面积自然就大了,但郑凡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才不会去忙着发展比晋东更为白地的上谷郡。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 实际占地是实际占地,但依照雪海关和镇南关对外辐射的区域,其实平西侯府真的能够影响的范围,还是很可观的。 然后, 现在的问题就是, 架子大是大, 但没血肉去填充。 雪海关那里,柯岩冬哥倒是可以驻守住,金术可昨日也率部去镇南关驻防了。 另外, 奉新城这里,得驻守,这里是侯府所在,是根本。 宫望、公孙志、苟莫离、丁豪以及梁程的直属野战军,现在,也就是在用着那点点仅仅是意思意思的兵马在强行摆个门面。 新兵的训练,甲胄的换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想加速也加速不了,除非想囫囵吞枣,但容易消化不良,最终导致军队战斗力的滑坡。 练兵这种事儿,真的是欲速则不达。 就比如乾国, 不缺人,不缺粮,也不缺银子, 但当年被燕军一路南下打到上京城后,这几年,各路兵马包括三边的重整也都在快速地进行。 兵册上的水花,明显少了,西军等主力也在那里,但燕国和楚国打得不可开交时,乾国依旧不敢北伐上去。 人多,战斗素质不行的话,无非是给燕军增添了战后抓俘的工作量罢了。 “按照属下的估计,明年秋收之后,新兵填充和换装,应该能全部完成了。”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道:“这还是好在有足够的老兵升什长升校尉,军官构架在。” 一个军队,老卒,或者叫中下层军官,才是其真正的灵魂。 军队最害怕的,不是打败仗,而是被全歼,失去了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卒,失去了那批经验丰富的中下层军官体系,想复原这支兵马,不是说简单地给钱给粮给人再给个番号就能成的。 好在,虽说郑侯爷麾下原本的本部兵马不算多,就算加上宫望公孙志部下,也不算多,再加上当初借着靖南王军令抽调过来的各部精锐,还攥了一大半在手上,人也愿意不回老部队,留在平西侯麾下。 这样一来,郑侯爷麾下可号称“百战之卒”的老兵以及在此之上的军官体系,真的是夯实得不能再夯实。 下面, 就剩下无法跳步的发展必须时间。 “对了。” 郑凡像是想起了什么, 从兜里掏出一把喜糖,放在了瞎子面前。 瞎子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喜糖, 道: “恭喜主上。” “留着四娘肚子显怀再恭喜吧。”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是。” “呵呵。” 郑凡将筷子轻轻放下,拿起旁边放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和嘴, “燕京的消息,你多留意一下,那边的回信速度,也尽量快一些,燕皇的身子,怕是不大行了。 而且, 我估摸着, 继承人的归属,甭管是太子还是姬老六亦或者是其他姬蛋, 都得走一个流程。 说不得, 南北二王,东西两侯,都得去燕京城一趟,和文武百官一起做个见证。” 瞎子感慨道: “说句心里话,燕皇和属下,确实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属下眼睛瞎的原因,所以喜欢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下。 而那位燕皇,则时刻用的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术,自己成势,自己造势,自己运势。” 郑凡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更喜欢,哪种?”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道: “所以,属下一直负责这些阴谋的零零碎碎,让主上您,站在阳光下。” 郑凡闻言, 闭上了眼。 这马屁拍得, 那是真的见功力,不矫情,不突兀,却又有恰到好处的感动。 而后, 郑凡笑道: “我没进阶啊。” 瞎子点点头, 道: “那是不是浪费了呢?” “或许,能存着呢?” “依照惯例,怕是存不住的。” “我这阵子,倒是没放下修炼,但感觉………” “主上是遇到瓶颈了么?” 郑凡摇摇头,“连瓶颈,都没感觉到,也是按照惯例,应该是还差得远。” “六品之上,和五品,是两种不同的层次,五品,可以称为小宗师了,自然会更难一些,也要讲究一些机缘。” “什么小宗师大宗师的,分法太多了,我都听得脑子乱了,现在,兵法学得差不多了,我抽机会去见见老田,让他指点我练武。” “不是主上您自己说的么,剧本拿的,不一样。” “那能怎么办?” 郑侯爷摊了摊手, “就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属下这次还带了一个犯人,叫徐闯,是从温明山上下来的,那里的人,是刀剑双修,主上其实也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触类旁通。” “我担心贪多嚼不烂。” “或许,能有启发呢?”瞎子继续道,“腰间佩剑,背上负刀,这造型,也是挺好看的。” “再配一身甲胄,上阵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戏班子串错了台了。” “呵呵。” “哈哈。” 二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对比昔日第一位武道师傅丁豪,郑侯爷现在所拥有的教学资源,可谓是奢侈得要滴漏出来。 想练剑,有剑圣;想练刀,有靖南王。 郑侯爷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感慨道: “这个,急不来,我尽量。” “主上辛苦。” “客气了,还有事么?” “属下还想问的是,靖南王对国本的态度,还是原先那样么?” 郑凡点点头,“嗯,就是没有态度。” “好的,属下知道了。” 瞎子起身,告退前,还特意看着何春来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何春来微微低头。 “教个徒弟,把手艺传下去,然后,来我这里帮我做事吧。” 何春来愣了一下, 看向郑侯爷。 郑凡伸手指了指何春来, 道: “得把徒弟教好了先。” 何春来当即单膝跪下; “多谢侯爷!” 瞎子离开了房间,外头,已经夕阳西下了。 这时, 客氏走了过来, 看见瞎子马上微微一福, 问道; “北先生,月馨姑娘让奴婢来询问您,这次您带来了三箱沙琪玛,各家各个院子,该怎么分?” 沙琪玛制作并不复杂,原本是四娘做出来给主上当零食尝尝的,后来,干脆丢给了雪海关的伯爵府直营点心铺子当一个产品来卖,销量和人气一直很高。 如果带的少的话,月馨不会派人叫客氏特意到侯爵府里来问自己的丈夫的,但正是因为带多了,外加入夜后再送礼不好。 红糖沙琪玛、荞麦沙琪玛、果仁沙琪玛…… 每一种,都是小半箱。 “哦。” 瞎子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客氏道: “天天喜欢拿这个当零嘴,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不送人。劳烦你,将那几箱子的沙琪玛都送到天天的房间里去。” “全……全部?”客氏愣了一下。 那可是几箱子啊,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吃得完? “是的,全部,吃不完,至少能看着舒服不是?” “是……奴婢晓得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嗯。” 待得客氏转身离开后, 瞎子站在原地, 从兜里掏出一个橘子, 剥开后,塞入嘴里一瓣橘肉, 一边咀嚼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天快黑了,你来不来。” 就在这时, 肖一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瞎子继续吃着橘子, 问道;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肖一波马上对瞎子回禀道: “北先生,速速告知侯爷,王驾出城向西了。” 瞎子忽然觉得自己嘴里的橘子,没那么甜了。 “行,我去通知主上,你去追客氏,告诉他,把沙琪玛按各家各院子,都分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五章 待到秋高马肥时 奉新城向西,一支骑兵队伍正在行进着,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因为队伍里有一辆马车。 自东面,也就是后面,骑着貔貅领着少数亲卫的平西侯爷追了上来。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郑凡长驱直入,没人阻拦,哪怕是靖南王身边的亲卫,在平西侯进来时,也乖乖地让开了马车正面。 平西侯翻身下来,上了马车。 马车还算宽敞,却绝不是奢侈的类型。 掀开帘子,郑凡俯身进去。 田无镜坐在里头,脚下,垒着一摞折子。 对于郑凡的到来,靖南王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小火炉,道: “泡茶。” 火炉上有现成烧着的水,周围茶叶和杯具也都有,郑凡点点头,泡了两杯茶。 马车,还在继续行进,并未停下来。 田无镜接了茶杯,放在手中: “晋东,其实是块很好的地方,四战之地,又等同是四争之地; 庸人占着,就是自取灭亡; 但, 地, 还是那块地, 猛虎站着,就是四出之地,虎威可达,尽情恣意。” 郑凡点了点头。 田无镜看着郑凡, 道: “你平西侯,是一头猛虎。” 郑凡笑着摇摇头。 “在很早时,我就看出来了,生而为人,其实,每个人面前,都有一道笼子,它是一种约束。 而你………” “我没笼子?”郑凡问道。 “不,你有。” “那……” “但你笼子的钥匙,就在你自己手上,别人的笼子真的是笼子,而你的,只是一种掩饰用的装饰。 你随时都在准备, 准备时机一到, 就自己从笼子里走出来。” 郑凡耸了耸肩, 道: “但王爷堵在我笼子门口。” 田无镜点点头。 “但我知道,王爷是为了帮我掩饰,然后,就比如现在,王爷,您挪开了身子。” “你现在,还需要时间,你,还太弱,没有靖南军支撑的晋东,光靠现在的你,架不住这么个台子。 楚国不敢北上,不是因为你; 雪原野人不敢南下,也不是因为你; 晋地之地不敢叛乱,倒是可能有你一半的原因,毕竟你平西侯能征善战是出了名的。 但………” 田无镜顿了顿, 继续道, “你的敌人,之所以为你所胁迫,畏惧的,不是你平西侯爷,而是那面黑龙旗帜,当你做到,你的对手,看见郑字旗比黑龙旗还要更畏惧时, 你就能大大方方地走出笼子了。” “其实,我不介意王爷您一直站在我笼子口。” “现在你是这么想,以后,就不会是这般想的了,再美的风景,看久了都会生厌,何况,是挡路人?” “王爷一直是我的引路人。” “但我走的,可是一条不归路。” 马车里,沉默了。 良久, 田无镜喝了口茶, 道: “茶温了,可以喝了。” 郑凡低头喝茶。 “其实,我能教你的,不多。” “原本王爷您没走时,我还想着,想让王爷您教教我练武。” 毕竟,都是走的武夫路子。 当世武夫之中,能比肩田无镜者,或许不是没有,但绝对是凤毛麟角。 “六品武夫了,够用了其实。” “我还想再在武道之途上,追求一下进步,我也觉的,我还有进步空间。” “亦步亦趋地练,确实会比较慢,但其实你的天赋,真的不差。” “和王爷您不能比。” 田无镜点点头,道: “嗯。” “………”郑凡。 “可以,等待一些机遇。”田无镜说道,“机遇,不是揠苗助长,而是一种契机。” 郑凡很想说, 他倒是经常看见剑圣动不动地就遇到“契机”; 而自己,似乎只是在那里提供契机。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两脚不沾泥,怎能站得稳?” “是,王爷教训的是。” “不是教训,而是你以前就很惜命,现在,你的命,更贵了。大燕的军功侯,会有很多人,想着要你的命。 郑凡,我一直觉得,你并不是武痴。 看看人家李梁亭, 不也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受万人敬畏么?” “我……” 郑凡的这个理由,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因为他是一带七; 典型的,皇帝不急一群太监急。 “我贪心,王爷。” “你看似很贪,但实则很多东西,你并不是很在乎,有时候,我也很感兴趣,你这具皮囊下,到底藏着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世人耄耋之年,看不破的人,还是多数; 真能看破的,屈指可数。 你明明还年轻, 却似乎有种早就望穿的感觉。” 说到这里, 田无镜将手中茶杯放下, “挺好。” “王爷,这是回京么?” “回历天城,想她了。” 郑凡抿了抿嘴唇,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必问,我也不会说。”田无镜看着郑凡,“敢做的人,就不怕你掀桌子,甚至,会巴不得你掀桌子。 世间, 黑的白的, 看似分明, 但明明绝大多数,都是灰的, 谁又能比谁来得干净。 再说了, 世上谁都有那个资格,就我没那个资格,去打起那为家人复仇的大旗。” “王爷,世人于您何加焉?” “本王,并不不在乎世人。” 郑凡默然,他懂了。 “另外,本王回历天城,却不会急着回京。” “那京中………” 郑凡很想直接说出燕皇身体的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不过,他清楚,田无镜能明白。 “该他,受点煎熬。” 田无镜看着郑凡,道:“入秋后,再进京,你,随本王,一起入京。” 现在是冬季。 入秋, 是瞎子推算的一个晋东之地平西侯府,大概局面稳定,兵马架构起来的时候。 郑凡点点头。 “我原本以为,你会再继续问我,到底属意谁。” 郑凡笑了笑,道:“不,我是觉得没必要拿这么乏味的事儿来叨问您。”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 道: “懂事了。” “您教得好。” “差不多了,你该回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 终于问出自己此行追出来的目的: “真不看看他了?” 田无镜摇摇头。 郑凡咬了咬牙, “好,我回了。” 说完, 郑凡转身, 正准备出马车时, 停住了, 道: “哥,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打算走时,得和我合计合计,我平西侯爷的哥哥,不能走得没面儿。” “到秋天再说吧,还早。伤还没好,怎么走得有面儿。” “必须的。” 郑侯爷下了马车, 骑在自己的貔貅上, 望着由靖南军护送的马车,继续向西。 仗打完了, 他得回了。 郑凡曾说过,如果没仗打了,你得有多煎熬? 现在, 他是回历天城,回那座侯府了,其实,也是相当于去承受,那份煎熬了。 年初曾去过历天城的郑凡,清楚地记得那座院子,那座灵堂,以及,那满地的枯叶。 用不了多久, 那处门槛上, 会再多出一道白发人的身影。 老田走了, 但老田说, 他会在历天城,等到入秋再进京。 他人,是不在晋东了, 却等于是在历天城, 为晋东的平西侯府,撑起了一座屏障。 等到那个敢喊他哥的年轻军功侯, 秋高马肥。 骑马在郑凡身后的瞎子,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他教了很多遍天天,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玛,是龙椅,但看来,那个人,是没机会听到了。 但, 不得不说, 心里, 是真的有一份感动。 甚至, 看向前方自家主上的背影时, 还有些难以理解。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却又偏偏喜欢讲究个本色出演; 看似矛盾,实则才是大智慧。 就比如自家主上。 走了一个靖南王, 家里,则还有一个左谷蠡王。 真正的知己,真正的过命交情,三两个足矣,多了,也就淡了,也撑不住了。 瞎子情不自禁地回首身后, 那里, 是自家团队的基业之地, 真正的地盘, 真正的兵马, 真正的权柄, 真正的,开局! 舔了舔嘴唇, 瞎子摇摇头, 当初在虎头城的那家客栈里时,原以为是他们七个,拖一个拖油瓶; 但现在再看看一路走来的过程以及今天, 扪心自问, 到底谁占谁的便宜,更多。 这时, 前面的郑凡策动胯下貔貅转过身, 道: “偷偷看一眼,又算得了什么。” 瞎子笑道; “怕忍不住。” 瞎子有句话没说: 等四娘有身孕了,您就懂了。 “秋天,秋天,瞎子,你说,他撑得到么?” 瞎子摇摇头,道: “悬呢。”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整个人的气质,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下一季给小六子送去的礼,改成一套盔甲,一把刀,一张弓。” 瞎子闻言,问道;“主上,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 “年前,给在颖都的五皇子,也备一份礼。” 瞎子笑了, 道: “明白了。” ……… 微微摇晃向西行进的马车内, 田无镜从袖口里,取出了一块已经发黑的沙琪玛。 曾经,雪海关里有个稚童,喜欢将自己的零嘴藏起来,留给自己等待的人吃,常常留到发黑,变质。 田无镜咬了一口, 闭上眼, 缓缓咀嚼, 慢慢享受, 田, 天, 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六章 姥姥 “嗡!” 一根箭矢,射中了一头獐子。 “侯爷箭术精湛,属下佩服!” 郑凡笑了笑,苟莫离拍自己这个马屁,他是受用的,因为苟莫离自己的身手,其实很一般。 前些日子送走田无镜时,田无镜所说的:六品武夫,也够用了。 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在某方面想取得成就,其他方面就必然会被压制。 苟莫离就是极为标准的一个例子,剑圣,则是另一个相对应的例子。 “可惜了,多好的地方啊,现在居然成了荒野。”郑凡感慨着。 人少了,动物,就出来了。 “侯爷放心,待得两三年后,这里,也会人口稠密的,说到底,这儿真的是个好地方,好地方,是不愁没人的。” “你来安慰我这个,倒真是感觉怪怪的。” 苟莫离闻言有些羞赧地笑笑。 确实,造成这块区域可以成为“打猎”场地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位个头不高脸上有疤的家伙。 “侯爷,咱们歇歇?” “好,歇歇。” 郑凡下了貔貅,席地而坐,身边亲卫送上水囊。 喝了两口水, 郑凡开口道;“前阵子去玉盘城,感觉如何?” 苟莫离是向西去了玉盘城,他现在有很大的自由度,不过,在去之前,也是打了申请的,等郑凡那边,事实上也就是瞎子那边批了个“准”字后,苟莫离才真的离开军寨出发。 “回侯爷的话,想去看看受灾情况。” “入冬了都。”郑凡扭了扭自己的脖颈,骨节位置发出阵阵脆响,“不是灾情缓解了么?” 入夏以来,晋地普降暴雨,而燕人的所谓修筑河堤,其实是为了伐楚的暗度陈仓,还导致望江一段流域溃堤了一次。 所以,田无镜说的,他本就不在乎世人,这话,确实没错。 燕国是旱,晋地是洪灾不断,而且发生灾害的区域,还是两国比较富庶丰腴之地。 “回侯爷的话,侯爷,您察觉到没有,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 “哟,这还真没多少感觉。” 郑凡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上火气旺一些,再者忙着打仗,刚歇下来不久,上个冬天,还没品砸出个味儿来呢,就别说这个冬天了。 再者, 最开始的北封郡、随后到盛乐城再到雪海关, 除了中间的翠柳堡,也就是有燕国小江南之称的银浪郡,气候还算宜人一些,其他几个地方,在郑凡感觉里,都不算是什么养人的和煦之地。 “侯爷,属下出身雪原,我们野人以游牧渔猎为生,夏人着重于农耕,在意天时,其实,雪原上的野人,对这方面,更为敏感。” 一定程度上来说,游牧在扛自然灾害能力上和稳定性上,都比农耕差了很多。 “接着说。” “大冻之后有大灾,属下以为,明年的晋地天时,也决不会算得上好,估摸着,还是会灾害不断。” 郑凡眯了眯眼,道:“几成把握?” “这个不好说,这只是属下自己根据经验的推断。” “所以,明年又是个不安生的年了。”郑凡感慨道。 他是希望“国泰民安”的,真要彻底民不聊生,一块块地白地,争到手了又能怎么样? 上谷郡,一郡之地,不也就丢那儿了么? “属下觉得,这是个机会,晋地灾害继续,侯爷您以及咱们平西侯府,对整个晋地灾民的吸引力就会不断上升。 因为咱们晋东之地,鲜大江大河,灾害波及,也很难波及到咱们,等到明年收成再度无望后,晋地百姓大概率会开始主动迁移过来。” 郑凡点点头。 时间,说白了,还是时间。 时间足够,他就能训练出足够的可以拉得出去的铁骑,也能够吸纳到足够的人口。 野人王虽然名义上是一镇主将,但他自己其实也清楚分寸,现在,有兵权,但绝对不能太热衷,所以,倒是能和瞎子联合起来,在其他方面找找可以发热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这是源自于属下的猜测。” “你刚刚那件事不就是猜测么?” “只是因为这个,更为匪夷所思。” “说。” “属下静下心来复盘了一下伐楚之战,又结合了今年燕晋两地的天灾情况,属下有一种感觉………”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结合那位大楚摄政王在战争中的安排和举措,属下觉得,他,是否早就预知到了这场天灾,属下听几个先生们说过,那位摄政王体内,还有蕴藏着火凤之灵。” “预知,天灾?” “是,属下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不,不荒谬,有可能的。” 郑凡熟悉的历史时空里,有小冰河期的存在,也被认为影响了朝代的更替。 北方大面积地受灾,这已经不是单纯地巧合了,是否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一定的气候规律存在? 如果要找规律的话, 那就得…… 郑凡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在伐楚之战开始前,从燕国京城回归楚国的老者,那个老者,还是靖南王曾经的老师。 修撰四国史书的……孟寿。 很多谜团,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大舅哥在战场上的指挥,让出郢都,仿佛就笃定了燕国无法将战争持续下去一般,开始借燕人的刀来刮骨疗毒。 “呵,我那位大舅哥,还真相信科学。” “侯爷,何为科学?” 郑凡看向苟莫离,到底是野人王,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回去后,把你刚说的,和瞎子说一下。” “是,侯爷,属下明白。” 郑凡站起身,准备再活动一会儿,多打一些猎物回去,却忽然听到远处林子里,传来了一阵佛铃声。 铃有很多种,之所以一听就能分辨出是佛铃,是因为铃声中荡涤尘埃的味道,实在是过于清晰了一些。 郑凡不说了,其身边的亲卫,也都是战阵中厮杀出来的好汉,否则也不可能会被挑选进亲兵营护卫平西侯本人; 身上带血腥的人,对这种气息,其实是格外敏感的。 郑凡翻身上貔貅, 这一次出来,没带剑圣,因为上次自己和四娘洞房时,让剑圣守了一夜,剑圣似乎观测出了一些端倪,处于隐隐可能发作的边缘,所以,打猎这种事情,郑侯爷是真不敢再去喊了。 人情这种东西,一下子透支太多了,就得好好养养。 比如,再安排安排剑圣的媳妇儿,再安排安排那个刘大虎,再安排安排那个老婆婆当扫地街的伍长之类的。 魔王们,每个都很忙,也都没带出来。 就连阿铭,最近都忙着提高作坊里产品的生产效率,无暇分身,否则郑侯爷也不用沦落到射獐子来练箭。 毕竟,伤害这些可怜的小生命,实在是太不人道了,哪里有射阿铭来得实用。 不过, 这并非意味着郑侯爷身边不带高手了。 一向心系百姓,深知自己一人牵扯整个晋东军民未来福祉,怎么可能会不惜身? “大侠。” “嗯。” 陈大侠走了出来,站在了队伍前。 郑侯爷微微皱眉, 好在苟莫离心领神会,马上喊道: “保护侯爷!” 一时间,亲卫们集体收缩。 这样一来, 陈大侠一人在前,亲卫们在后。 其实,亲卫们在前,陈大侠在郑侯爷身边保护才是最好的。 但, 陈大侠嘛, 嗯, 郑侯爷能理解。 林子里, 走出来一个身材不逊樊力的光头和尚; 和尚耳垂肥大,脖颈上左右对称地长着两个肉瘤,其身后,拉着一辆板车。 板车一侧,挂着一串佛铃,发出声响; 板车上, 坐着一个老妪。 老妪身穿红色的裙子,头上簪花。 其脸上的皮,都已经完全褶皱耷拉了下来,眼窝子凹陷得很深,隐约间,可见幽深的绿光。 郑侯爷想到了自己府邸里被天天当作玩具的那只狐妖, 眼前这个老妪,真的给人一种暮年狐妖的感觉。 “大侠。” 一个人站在前头的陈大侠回过头, 对郑凡道: “和尚是五品武夫,没事。” 不排除极端状况, 一般而言, 单对单地前提下,剑客,同阶无敌。 更何况,陈大侠隐约间,是已经到四品了的,虽然,他跟着剑圣学剑后,整个人也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仿佛已经将境界抛之脑后的样子。 这样一来, 郑侯爷就放心了。 其实, 除非碰到那种三品高手,其余的高手,在你身边有一定数目亲卫的前提下,都不用太担心。 而真正的三品高手,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哪里有那么容易就遇到。 “阿瘩,让开。” 和尚放开了板车,站到一边。 “阿瘩,跪下。” 和尚跪伏下来。 板车上的老妪随即笑道; “若是没猜错的话,贵人就是名震天下的燕国平西侯爷吧,老身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竟然能在这荒郊野外的,偶遇侯爷您。” “她说谎,这和尚先前靠近时,故意遮蔽了气息,他们是故意靠近来的,之所以又在先前响铃,是他们自己清楚距离再近就不可能瞒得住我们了,怕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我们一波带走。” “………”老妪。 不愧是刚毅正直快言快语的直男陈大侠。 在陈大侠的世界里,不需要这种虚情客套,哪怕彼此心知肚明。 老妪很快缓解了尴尬, 开口道; “请侯爷恕老身腿脚不便,无法行礼。” “找本侯,何事?” “老身是来找一人。” “何人?” “一个女人,一个胯很大的女人,老身是她的姥姥。 这几日打探了一下, 听说, 她有幸, 被侯爷您收入了房中?”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七章 娘家来人 奉新城, 平西侯府, 前厅。 薛三回来了,他训练斥候和探子的地方,就在奉新城外的一处农庄里,所以,郑侯爷带着老妪和和尚回城时,就同时派人给薛三传了信。 甚至, 薛三还比郑侯爷一行人更早地回来等着了。 回来的, 不仅仅是薛三一尊魔王,还有樊力、阿铭,包括在奉新城府衙里正在忙碌的四娘和瞎子,也暂时丢下活计回来了。 只有梁程,在外训练兵马,回不来。 魔王们之所以这么热切地回来,次要原因是,扈八妹所说的“姥姥”出现了,要知道,在扈八妹的预言里,开头出现了两个事物: 一个是石碑,一个是姥姥。 主要原因是, 嘿嘿嘿, 三儿要见家长了, 这热闹, 得看, 放下工作也得看, 任何工作也比不过魔王们热衷的兴趣点。 此时, 郑凡这个主上坐在厅堂主座位置上,薛三、扈八妹、姥姥也在里头。 “不是说三儿的那个女人,是个村姑么?”阿铭问道。 四娘则答道:“你说村姑就是村姑?依照他以前的性子,真看上人家姑娘,将人家全家杀了,再把姑娘脑袋打成失了智都是很正常的事。 带回来后,怕主上责怪,引起主上反感,再编出一个村姑救了自己的老套故事。” 瞎子则摇摇头,道:“一个女人而已,以前或许会随心所欲,现在,不至于,万一真被主上知道了,他就一辈子别想再晋级了,不划算的。” 这时, 站在三人身后的樊力开口道; “尺寸。” 一时间,另外三个魔王,都皱了皱眉。 不可否认,樊力说得很有道理,尺寸,是个大问题,找到一个合适的尺寸,三儿因此铤而走险,也不是没可能。 “你不进去看看?”阿铭看向瞎子。 瞎子摇摇头,道:“先叙一下家长里短,把感情戏走完,正事,有的是时间,人都已经进了侯爵府,想什么时候出去,可由不得她了。” “也是。”阿铭点点头。 四娘则对瞎子道: “瞎子,来个直播,让我们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说着, 四娘从兜里掏出一把葵花籽,分给了阿铭和瞎子。 樊力伸手想拿, 被四娘一巴掌抽开。 这时, 先前一直站在那里守着板车一动不动被姥姥称呼为阿瘩的和尚, 起身, 走到亭子外边来, 从自己袈裟里头,取出了两个大烧饼,拿出一个,递向了樊力。 樊力也站起身,走了过去,伸手,接过了烧饼。 两个铁塔一般的巨汉, 无声之中, 竟然形成了一种默契, 甚至是……友谊。 随即, 樊力与和尚都蹲在了亭子外, 开始啃起了烧饼。 阿铭边嗑着葵花籽边调侃道: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四娘则道; “在有一次见过梁程拿着装满血的洒水壶滋润你时,我就对这种场面,毫无感觉了。” 阿铭叹了口气, 道: “主母,您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你先的。” 瞎子开口道:“呵呵,就你也配娶我家八妹?” 四娘和阿铭马上不拌嘴了, 专心听广播。 ……… “呵呵,就你也配娶我家八妹?” 姥姥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女方家长模式了。 郑侯爷坐在首座,充当男方家长,此时,端着茶,慢慢地吹着。 反正,猪已经拱了大白菜了,你看着办吧。 先走完这道流程,下面预言的事儿,还得轮到自己这边问你呢。 八妹站在姥姥身边,她是认得姥姥的,站在其身侧,止不住地捂着嘴偷笑,像是看见薛三被自己长辈训斥开心得很。 “您是她亲姥姥?”薛三问道。 “比亲的还亲。” “那就不是亲的了,这彩礼钱,您收不着。” 姥姥一拍茶几, 骂道; “凭啥,生恩没养恩大,你晓得她打小儿饭量有多大么,那些吃食我要是拿来喂猪,得是多大的收益!” “她亲爹妈呢?” “废话,不死轮得着我来养她?” 薛三耸了耸肩, 然后又晃了晃腿, 道: “您可以亲眼瞧见,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别人家的天造地设,是祝福语。 咱这儿的,是肉眼可见的老天爷的青睐。 扈八妹伸手推了一把自己的姥姥, 娇羞道: “是的呢。” “………”姥姥。 “您瞧瞧,您看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咱其实可以快一点的,人,是我的人了,你想带走,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 在这儿, 她必然只会享福。” 大燕的侯爵府唉! “享福?” 姥姥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马上骂道: “不说我差点忘了,你说你当八妹是你的婆姨,但你是怎么对待你婆姨的,前阵子我的金蟾之所以感应到了八妹所在的方向,我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她差点被你们搞死了! 是你们, 在强行催使的那项天赋,在帮你们占卜预测!” …… 凉亭外, 瞎子摇摇头。 事儿, 暴露了啊。 四娘和阿铭则继续悠哉悠哉,显然,他们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他们也清楚,如果单对单的话,薛三必然会马上去找瞎子单挑算账,但现在主上在里面,大家伙都在外面; 又涉及到预言的事儿,薛三,不会意气用事。 否则,就可能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留不下。 厅堂里, 郑侯爷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薛三则点点头, 道: “这是我的不是,我的疏忽,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凭什么要信你的保证?”姥姥冷笑着问道。 “我来保证吧。”郑凡开口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话,只能郑凡这个主上来说,才有效应。 “我凭什么………” 姥姥看着郑凡的眼眸,声音,一下子降了下去。 如今的他,当真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郑凡继续慢条斯理道; “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你不反对吧?” “我………” 有些人威胁人,像是在虚张声势; 而有些人, 哪怕只是用陈述句的口吻, 也依旧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姥姥脸上挤出了极为勉强的笑容,道:“不反对。” “好,下面,该是什么流程,该是什么礼数,你有什么需要,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去做,婚事,可以操持起来了,尽量给一个名正言顺,体体面面。” “好,侯爷您说的是。”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我想给他看看相,我要瞅瞅他,到底是不是个福薄的,万一真的差到不像样子,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我家姑娘进火坑不是。” 说着, 姥姥伸手指向了薛三。 “哦,你还会看相?”郑凡感兴趣道。 “会,会一点。” “要不也顺道给本侯一起看看?” “侯爷您说笑了,大燕在那两位王爷之前,异姓爵位以侯为顶,侯爷您如今已经是军功侯了,再看相,再说些吉祥话,岂不是就得四爪青蟒换五爪了?” 郑凡不置可否。 薛三此时上前, 嘴角带着笑意,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您要是没本事看相呢,那无所谓; 您要真有本事看相呢,三爷我吓不死你! 但感觉,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否则也不会有一个五品拉车夫。 姥姥伸手,放在了薛三脸上。 随即, 姥姥闭上了眼。 大概过了十几息的时间, 姥姥又睁开眼, 手从薛三脸上收回, 摇摇头, 道: “将就吧。” 坐在首座的郑侯爷闻言,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薛三目光里,微微带着些许疑惑。 就在这时, 外头的瞎子、四娘和阿铭走了进来。 见这边有人进来了, 那个叫阿瘩的和尚本能地也想站起身进去给自家老妪撑个场子, 却被樊力按住, 樊力从自己怀中,掏出两快大馕,递给了阿瘩一个。 阿瘩犹豫了一下, 继续蹲下来和樊力一起啃起了馕。 瞎子四娘等人进来时, 郑凡微微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魔王们会意, 瞎子笑了笑, 道: “席面备好了,要不,咱们先一家人吃顿饭?” 姥姥点点头,道:“理当如此,老身倒是很好奇侯爵府里的吃食,想来应是极为精致精贵的,老身乡野老妇,这辈子,没咋子享过精致的福。 不过,倒是先告罪一番,让老身先去清一清五脏庙,好腾出来放精致的吃食。” 瞎子点点头, 道: “您自便。” 姥姥对着门外骂道: “阿瘩,死哪儿去了!” 和尚犹豫了一下, 看了看馕, 又看了看樊力, 最后, 还是将馕放入自己怀中,起身,走进厅堂,将老妪背了起来。 “我让下人带着您去吧。”瞎子说道。 “不用,阿瘩闻得着路。” 瞎子笑道,“府邸里的茅房,是熏香过的。” “那就让阿瘩顺着香气去。” “好,您自便。” 反正在侯爵府里,她二人,不可能跑的出去。 阿瘩背着老妪出来了, 拐过了一个回廊, 背着老妪的阿瘩说道: “姥,背上凉了。” 姥姥没好气地一巴掌抽在了阿瘩脖颈上, 啐道: “是老娘刚被吓尿了。” ————— 作息又崩了,晚上就木有了,用力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八章 看相 席面准备好了, 照例, 男方家长郑侯爷坐首座, 老妪坐对面。 薛三和扈八妹坐在一起; 四娘坐在郑侯爷两侧。 樊力则和那个叫阿瘩的和尚,在厅堂外,架起了一口锅。 原本,樊力是准备煮肉的,结果阿瘩拒绝了,然后,往里面放了很多的土豆,准备煮一大锅的土豆泥。 樊力扭头看了看厅堂里的席面,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一大锅翻滚的土豆,皱了皱眉; 最后, 看了看阿瘩, 还是继续坐在那里, 只不过开始往大锅里放盐。 姥姥见席面上还留着两个位置,不禁问道; “可还是有哪位家里人没来?” 姥姥的话语,已经变了,已经默认两家,是家里人了。 其实,这也是正常; 靖南王曾对剑圣说过:江湖,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事实,也的确如此。 江湖纵然有蟒蛟可出,但事实是,真正的貔貅,在燕国朝廷里,其实都是坐骑。 有些人,出身自江湖,有一技傍身,看似可以潇潇洒洒,但真要对比起来…… 就比如眼下, 平西侯府的牌面, 摆在这儿, 姥姥在一开始的矫情后,马上就很识趣儿地摆好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当然了,一开始,也是郑侯爷这个“家长”看在薛三的面子上,给了她们一个体面。 否则, 姥姥现在应该不是坐在席面上,而是坐在刑台上,被瞎子用刑; 樊力也不会和阿瘩坐在那里煮土豆泥, 大概率阿瘩会被樊力扛起来,丢铁笼子里调戏,因为阿瘩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秘辛或者有什么价值的样子,大可交给樊力去玩。 郑凡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面前的小盅鸡汤,对身边的四娘道: “喊了么?” 既然是家宴的兴致,后宅的女人,是理应到的,这是尊重。 “喊了的,主上。” 这时, 外头传来了一阵笑声。 “呵呵呵,来晚了,来晚了。” 公主和柳如卿走了进来, 两个女人手里都端着托盘,上头,凤簪如意,都是精致且不失珍贵却不显俗气的宝贝物件儿。 伐楚之前,景仁礼就送了一些宫内公主的用具过来; 伐楚之后,景仁礼又来了一次,这一次,送的是公主出嫁的物件儿,相当于是嫁妆。 所以,公主还真不缺这些东西,随便挑拣出几样来,都是“价值连城”。 “来,好妹妹,戴上这个看看。” 公主亲自帮八妹戴上簪子,又将一块镯子帮其套在手腕。 “三爷成亲,场面上,可以不用大办操持,咱侯爷和三爷都不是喜欢闹腾的人,但里子上,可不得有什么马虎,那就是我们这些当女人的不是了。” 说着, 公主又走到老妪面前, 道; “这订亲该有的,咱可不得马虎,您瞧瞧,这是送您的,您可千万别客气,作为女方的长辈,该得的。” 公主给老妪的是一个玉盒子,通体晶莹,适合在里头饲养一些小灵虫。 姥姥见到这个,呼吸都为之一滞,要是送些金银什么的,她倒是不在乎,但这个,却是真的好东西啊。 大楚有御兽监,楚国皇室善于养妖兽,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虽说郢都被毁了, 但偌大的楚国,依旧矗立在那里,家底子厚,经得起造。 “那是,真的是谢谢公主殿下了。” 老妪准备起身谢礼。 却被公主亲昵地伸手,按在肩膀上给阻止了: “这既然结亲了,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用这么生分了,我们侯爵府看似大,但实则家里人,并不多,以后呐,您就长住这儿,既可以陪着妹子,又能在这里享享清福,也就当是养老了不是。” 听到这话, 姥姥的本能反应是先看向坐在首座的郑侯爷。 讲真, 作为一个江湖人士,若是能以客卿的身份入住侯爵府,那可真是草莽变凤凰了。 侯爵府,享受,那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在这里,你想修炼或者想做什么事,都有大量的资源可以用; 最最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你会很安全。 如今, 大燕兵锋威震天下, 这位平西侯爷,更是新崛起的了不得的人物, 假以时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得就又是一座真正的镇北侯府。 这种靠山, 谁不想要? 郑侯爷笑着点点头, 道: “开席吧,本侯倒是有些饿了。” 上午出门打猎,回来后又说了会儿话,还真没顾得上进食。 公主和柳如卿入座; 郑侯爷夹了第一筷子后,其余人纷纷举箸。 郑凡是个善于客套却又不喜欢客套的人, 事实上, 任何一个善于客套的人,都不喜欢这项活计,你让郑侯爷和镇北王靖南王燕皇以及朝堂上的那几位大佬坐一起吃饭,他必然会出声活络氛围的; 但在自己家,大可不必。 四娘也安静地吃饭, 这场控,自然交给了公主。 公主不停地找八妹和老妪说话,商量着婚事该怎么办。 可以看出来, 三爷虽然平日里有一些玩世不恭, 但事儿落到自己头上,且还关系到自己的婚事,三爷偶尔看公主的目光里,也是带了些许的柔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这虾滑不错。” 四娘夹了一个虾滑放入郑侯爷碗中,“何春来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教出一个徒弟接他的班。” “这个不急。”郑凡笑道,“我与他说了,本侯的一日三餐,最重要,他有了这个奔头,才能做出更好吃的菜。” 柳如卿默默地进着食, 她是妾室, 其实,按理说,这种正式场合,是没她上桌的资格的; 但侯爵府里,向来不怎么看重这些规矩,再说了,平白地冷落了人家,也忒没个意思,到时候给她弄个郁郁寡欢,再喊“叔叔”时,就没那个味道了。 水蜜桃,得用水雾滋润着,才能一直丰盈。 公主随后,开始和姥姥聊养妖兽的话题。 姥姥自己也养了一些小虫子,二人倒是马上就有了共同语言。 一顿饭, 吃得氛围不错。 饭后, 郑侯爷指了指薛三, 道; “放你一天假,陪人家在府里城里逛逛看看吧。” 薛三点头应下了。 随后, 三爷带着八妹和老妪, 樊力带着阿瘩, 一行人出了府。 三爷是最不喜欢麻烦的人,但奈何,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将麻烦给走一遭。 虽说本钱大, 可本钱大也有本钱大的难处,遇到个契合的良配,很难。 霸王硬上弓,又太过枯燥,有了正儿八经的感情和其他媒介在中间,才能润滑。 厅堂内, 柳如卿在泡茶, 熊丽箐则在奉茶。 “相公。” “姐姐。” “北先生。” 瞎子端着茶,开口道: “主上打算等多久?” 郑凡喝了口茶,道: “要是个知趣儿的人,她过两天自己会来找你的,你上次做得,不能算错,但咱们以后做事,可以不用那么极端。” “是,属下知错。” “不算错,我说了,那个情况下,理应需要知道得更多,但现在,我们可以换个更好地方式。” 蛮横地压榨, 固然很简单快捷, 但这就和刀耕火种一样,太粗狂,转化率不高。 精耕细种,别的不说,看着,也舒服。 手下,大体分为几种。 普通的手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再上一点,就是何春来这种,有培养价值,也有塑造价值,值得放置一些情分; 金术可那种,就更高级了,到了时不时需要拍肩膀的级别; 最顶级的,就是剑圣那种的。 老妪呢,看在薛三面子上,可以介乎于何春来和金术可之间。 熊丽箐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她领会到了自己男人的意思,是想将人给收入府中待用的。 “这个事儿,可以跟进一下,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收获,三儿会有这个意识,需要帮助时,他会找你,你处理好了后,再给我做个汇总。” “是,主上。” 瞎子放下茶杯, 道: “其实,那个老妪,还真有些不简单,至少,是有些本事的,就比如,她先前帮三儿看相,是看出一些东西的。” 对此,郑凡并不感到惊讶,直接道: “咱们这些人,就像是借尸还魂于人间一样。” 真有本事用照妖镜的人,肯定会被吓一跳。 简而言之, 这些魔王们的命格,都很奇特,总之,就是和他们现在的言行身份,很不符合。 颇有一种,天仙落凡尘的意味,但根骨,还在。 “老太婆,看完三儿的面相后,吓尿了出来。” 这意味着, 瞎子其实一直在监听着。 “呵呵。”郑凡笑了,“那看来,确实是有本事的。” 能看出端倪,和看得吓尿了, 这,可就大不相同了。 “这样吧,过两天……罢了,就今晚吧。” 郑侯爷想做什么事儿时,都不喜欢等; “等三儿他们回来,再找那老太婆看个相。” 四娘开口道:“主上的相,那老太婆不是早就说了么,以后只能是四爪变五爪了。” 至于是给别人看相, 无非是让老太婆,再被吓尿个几次。 郑凡摇摇头, 道; “我是想让她给天天看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机 难得因为私事可以放个假, 说的是四娘,不是郑侯爷。 严格意义上来说,郑侯爷其实每天都是假期。 公主和柳如卿去召集府邸下人准备婚事了,也就自家人热闹热闹,不打算搞什么排场。 喝过了茶, 郑凡就和四娘一起来到了后宅。 不管是以前雪海关的伯爵府还是此时奉新城的侯爵府,后宅都很冷清,当然了,这里的后宅指的是“后宅”中的后宅,是天天住的地方。 天天这会儿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有一个小长桌,上面放着今日的饭食。 他一个人拿着勺子, 脖子上自己系的餐巾; 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香甜。 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进食,倒不是郑凡这个干爹冷落他了,而是天天自己更喜欢这样。 就比如现在,他旁边还有魔丸陪着。 不出去打仗时,魔丸在家里,基本都会脱离郑侯爷,待在天天身边。 毫不夸张的说,天天是魔丸从小带起来的。 “姊姊……吃………” 外头,四娘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属下一直很好奇。” “说。” “魔丸,到底是男是女?” “唔……” 天天一直很魔丸姊姊,许是因为魔丸喜欢“桀桀……桀桀………”的笑; 主上则喜欢喊魔丸干儿子,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喊闺女的话就不可能一起泡澡了。 “太小,男女,有什么区别?”郑凡这般回答道。 四娘点点头,附和道;“的确是呢。” 所以说, 这个问题, 连郑凡自己都无法回答的喽。 亦或者, 是当初在创造魔丸时,刻意忽略了性别的特征,才更好发挥。 所以,还真不怪魔丸对自己“父亲”这般态度,搁谁放到这种情境和经历下,都会变成天字第一号带孝子。 天天见干爹来了,很开心,起身,解开餐巾,又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又跑去小脸盆旁,洗了洗手,这才兴高采烈地跑到干爹面前: 求抱抱。 郑凡将天天抱起来,对着他的脸蛋,亲了一口。 小家伙身上,奶香奶香的。 随后的下午时候, 郑凡都在后宅里陪着天天玩。 后宅里做了一些滑梯跷跷板这类的玩具,也挺丰富。 郑凡坐了下来,魔丸继续看孩子,防止发生意外。 四娘则递过来一杯冰饮子。 郑凡接过来,喝了一口,感慨道: “咱们以后的孩子,能这么乖巧就好了。” “主上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我都喜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得上。” “多种几次就好了,大不了我多受几回累。” 四娘嗔了郑凡一眼,风情万种。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郑侯爷自我感觉可谓极其良好。 伸手, 招了招, 先前匍匐在院子角落里的黑猫和狐狸马上跑了过来。 “这两只妖兽,倒也耐得住寂寞。” 它们曾蛊惑过乃蛮王,可不是未开春的小妖精。 可偏偏这一年来,基本就陪在天天身边,这就不仅仅是“形势所迫”那么简单的了。 “丽箐曾与奴家说过,天天身上灵气一直未散,可以称得上是灵童了,所以,天生得这些灵物的亲近,它们本就喜欢待在他身边,这其实方便它们修行的。 丽箐的那只青蟒,没事儿时也喜欢往这院子里爬。” “可以被吸食么?”郑凡有些担心地问道。 “又不是阳气,本就是扩散出来的,与其就这般消散于天地间,还不如让它们吸了去。” “对了,丽箐那边应该会御兽的法诀吧?” “会的,类似于认主的仪式,但并不会具备太大的约束力。” “嗯。”郑凡看着乖乖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黑猫和狐狸,“这么着吧,你们,好好陪着他长大,保护着他,等再过个几年,他长大一些,我就做主让你们认他为主。” 妖兽修行,一是需要灵气,二其实是贵气。 前者是用来强大自身,后者是用来改善自己命格。 民间志怪里,常常出现狐妖勾引落魄书生的桥段,那真的是杜撰; 事实上, 你混得不好,出身也不好的话,连妖精都懒得搭理你。 黑猫和狐狸马上开始磕头谢恩。 郑凡挥挥手,道:“行了,一边待着去。” 这时,外面有仆人来通传,说是三爷带着大家伙逛完回来了。 “让三儿带他们到这里来。” “是,侯爷。” 很快, 薛三、八妹、樊力、阿瘩以及那位老妪都走入了后宅。 老妪看见天天后,眼珠子明显多转了一圈。 江湖传言, 靖南王的子嗣,就养在平西侯府中。 眼前所见, 证明这必然就是真的了。 薛三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接过了四娘递来的冰饮子,喝了两大口后,又递给了八妹。 四娘对薛三道:“感觉如何?” 薛三摇摇头,道:“累。” 三爷还得忙着训练斥候探子,结果今儿个,却花了整个下午时间,陪一个老太婆逛街。 “主上娶公主都没我这么累,人家家里也没过来喊着要走个形式。” “主上倒是想楚国那位摄政王和太后到咱家来串串门呢,但人家愿意或者敢来么? : : 再说了,谁叫你先上车的,再补票时,难免会没脾气。” “着谁知道呢,原本听她说的,以为她姥姥的早就没了才是。” 四娘宽慰道:“就今天了反正,明日,就算是府里人了。” 薛三闻言,点点头。 横竖客气,也就局限于今天。 “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四娘问道。 薛三乐了,道: “打从当初在梁国时,就没避孕。” 四娘沉默了。 薛三又道;“瞎子那口子,也有几年了,不也没消息么?咱们呐……” 说到这里, 薛三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姥姥说话的主上背影, 压低了声音, 继续道: “我以前嘛,喜欢找一些厉害的妖兽或者神兽过来,进行个杂交,想看看能不能培育出什么新品种。 所以啊,我这也有心理准备,越是根骨强大血脉强大的,其想诞生子嗣想繁衍后代的困难,也就越大。 这是天数,这是命理。” 要是貔貅、火凤它们的繁衍,能和猪一样,那这世界,早就乱了套了。 生命层次越高,证明你就越自由,相对应的,其他方面的压制,也就会越厉害。 这已经突破了生殖隔离所造成的难度。 四娘抿了抿嘴唇。 “不过,四娘你大可放心,其实,你选主上是对的,主上毕竟是和咱们一起来的,或许这世上,也就只有主上才能和你有可能生下孩子。” “你这是,在安慰我?” “难道不是么?”薛三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膛,“我这是把自己做筏在安慰你啊。” “呵。” “说句心里话,咱这些,留不留子嗣,其实无所谓的,咱其实已经看破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孩子,就跟咱们自己的孩子一样。” 四娘听到这话, 道: “你这话,可敢对主上去说?” “额……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思想和主上的孩子,我们肯定把他给宠上天去。” ……… “好,老身自是听侯爷吩咐。” 姥姥没二话, 似乎也没在意自己先前吓尿过裤子, 直接蹲在了天天面前。 这其实也是一种态度的表现, 饭桌上,熊丽箐代表侯爵府,下了橄榄枝,你接,还是不接? 既然准备接了,那就得做到心里有数。 入侯府,相当于侯爷是你的主子,除非是让你去死,否则让你做其他的,你难不成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姥姥看着面前福娃一般的天天, 笑呵呵地问道: “小主子,你最喜欢吃啥啊,姥姥给你去买。” 这是逗弄孩子的常用语式,目的是为了给孩子降低压力。 天天回答道: “龙椅。” “………”老妪。 “呵呵。”边上的平西侯爷竟然笑了起来。 老妪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居然没去怪罪,竟然还在笑! 老妪只得强行稳住心神, 阿瘩按照吩咐,送来了一盆水,老妪洗干净手擦干后,缓缓地放在了天天的脸上。 “乖,别动。”郑凡说道。 “嗯,天天乖的。” 老妪长舒一口气, 反正, 自己包裹里,还有两条花裤子备着哩! “侯爷,所谓看相,说白了,就是看气机,看机缘,再由这些,看以后,说准,也不大准的,也就是摸一摸个大概。” “你尽管看就是。” “是,侯爷。” 下一刻, 老妪开始去“看”相。 ……… 此时, 边上躺着的魔丸,身子轻轻一翻; 侯爵府隔壁的院子里,一个男人正在喂鸡,丢在灶台后头拿来当钳子用和一堆木炭搁在一起的龙渊,忽然发出了轻颤。 燕京城, 原本宫中太爷住的那处宫殿内, 一个红衣的小太监忽然睁开了眼。 乾国上京城以南的后山园林中, 一袭白衣忽然起身, 发出一声轻疑。 历天城, 昔日的靖南侯府, 门槛上, 白发男子缓缓抬起头了, 院子里, 那一池满是枯叶的潭水微皱。 而, 奉新城平西侯府后宅内的那个蹲在地上看相的老妪, 已七窍流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章 红袍小太监 见状, 郑侯爷马上上前, 一把将天天抱起, 焦急地问道; “没事吧?” “………”姥姥。 而这时, 在看见这一幕后, 扈八妹先愣了一下,随即就要冲上来,却被薛三一把攥住手腕。 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者,八妹的脑子,本就有些缺根筋,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脱后, 也就不挣扎了。 而另一边, 阿瘩见自己的姥姥满脸是血,马上发出一声怒吼,他以为是郑凡在前头谋害自己的姥姥,所以径直就向郑凡扑来。 先前, 和阿瘩一起啃过饼一起煮过土豆泥一起刚刚在街上买了不少吃食的樊力, 一拳毫不犹豫地砸出,直接砸中阿瘩的腹部。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突然的袭击, 就是再强的高手,也难免受挫,无法顾及, 阿瘩被樊力的这一拳,直接打岔了气,身子一个抽搐,整个人弯曲了下来。 樊力毫不犹豫地另一记肘击,狠砸在阿瘩的背上。 “砰!” 阿瘩被捶翻在了地。 最后, 樊力伸手,挠了挠脑袋,一脸憨厚地笑着。 抬起脚, 踩在他新认好兄弟的后背上。 四娘则将姥姥搀扶起来,先试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很微弱,也很散乱。 这时,四娘以银针强行刺入姥姥的后脑位置,银针尾端连着丝线,丝线串绕在四娘指尖,伴随着指尖微抖,银针也在微颤。 “呼……” 原本萎靡不振的姥姥忽然长吸一口气,眼睛睁开,无比骇然。 四娘指尖弹出一枚丹丸,这枚丹药,常人吃了没什么效果,但关键时刻,却能够固本,也就是说,当你吊着一口气时,它能起到维系的作用。 丹丸入腹, 四娘低喝道: “静心凝神,关闭六识,昏睡三日,可脱离危险。” 姥姥马上照做,整个人当即蔫吧了过去。 四娘见状,抽出银针,收回了丝线,对薛三喊道; “将她安置到床上,这几日喂一些粥水即可。” 抱着天天的郑侯爷在确认天天没什么情况后,转过身,看了看姥姥的情形, 随后才对四娘问道; “怎么回事?” 四娘回答道:“许是有太多大能太多势力在天天的身上或者命格上,留下过印记,老太婆先前观相时,等于一口气在气机上牵引到了所有方面,遭受了那些方面存在的反应。 导致老太婆气机混乱了, 问题不大, 死不了的。” 郑凡点点头。 人的根本,是肉身,武者其实就是一种不断追求肉身强大的修炼道路; 而在肉身之外,是神识,这是炼气士和道士他们喜欢走的路,追求的,是内心的强大; 再往上, 玄而又玄, 则称为气机, 它可以存在,它也可以不存在,能感应到它的人,却无法展露给别人; 你说它有用嘛,是挺有用,你要说它没用嘛,似乎也不算错。 就如同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大燕龙脉, 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么? 但能参与这其中的,冥冥之中,又必然会受到其影响。 靖南王的世子, 是大燕政局的一颗不确定的棋子, 当年杜鹃身死天虎山,却在上山前剖腹,将田无镜的嫡子留了下来。 是个正常人都清楚,这个孩子的存在,对靖南军的影响,到底会有多大。 而关心这个孩子的,不仅仅是燕人,还有其他国家其他势力的一些存在。 因为此时的燕国,已然具备了颠覆整个东方的实力,或者叫………势! 老妪进入其中,牵扯其中,再遭受反噬,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其实不难理解。 薛三将老妪背起来, 感慨道; “唉,这喜事还没办起来呢,差点就要先办丧事了。” 边上的樊力开口道: “喜丧。” …… 燕京, 皇宫。 一顶小轿,离开了宫门。 一时间,这则消息开始快速地传入燕京城内一些人的案头上。 哪怕现如今,灾害频发,哪怕肉眼可见的“民不聊生”就在眼前,但任何人都无法去否认,如今的大燕,是整个东方,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的皇帝,也有着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权柄。 但, 他, 老了! 老,不仅仅意味着肉身的腐朽,其实也有着一种“结束”的意思。 其实,当皇帝进入后园疗养之后,虽说明面上,他依旧是九五之尊,他的意志,依旧是这个国家最为强大的雷鸣; 但在一些细节处, 一些孔隙,已经无法避免地出现了。 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老”去后,再忠诚于他的臣子、手下,都会开始本能地寻找,下一艘船。 就算他们依旧维系着自己绝对的忠诚,那他们的手下人呢? 这是谁都无法控制和解决的局面,就是皇帝自己,也不能。 他现在可以调动京城外的一支驻军直接将一座大臣府邸血洗, 却无法阻止, 自己下方的各大衙门,开始出现异动。 红袍小太监,是宫中太爷去天虎山前,留下的关门弟子。 只不过,和那位太爷不同的是,这位红袍小太监并未继承任何的官职,他似乎只负责在那座太爷曾居住的宫殿里,打理着他的遗物,以及每年固定时候,去做那年糕。 红袍小太监出宫,去了后园。 东宫的太子殿下扫了一眼面前跪伏着前来通禀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其下去。 而刚从户部下职回来的姬成玦,抱着自己的儿子,在见到这张条子后,笑了笑,丢入了旁边的火烛中。 不少人都知道了此事,但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装作不知道。 因为,单纯这件事上,根本就无法去进行任何的动作。 大概到后半夜, 红袍小太监才坐着轿子,又回到了宫中。 宫中有宵禁,但他有令牌,所以宫门守卫将门打开,让其进入。 这个动静,其实已经昭示了一种不畏人知的心态。 然而,燕京的湖面已经被来自后园的压抑氛围强行沉寂了太久,再加上伐楚战事之后,大部分人的心思,也都落了回来; 也因此,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在克制着, 一是因为陛下还在, 只要那位存在,还能睁开眼, 他甚至不用说话, 只是一个眼神,都能够让大燕内所有人都低头。 另一方面则是宣两大王爷两大侯爷入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对此,有人无奈,比如姬老六这一派的人; 也有人庆幸,那就是太子党了; 还有很多人,则是有些抑郁。 从龙之功,看似凶险,但说白了,可供选择的,也就太子和六皇子,五五开; 谁不想摩拳擦掌一下,为自己,为家族,挣得下一个甲子的富贵? 但, 当那两位王爷和侯爷进京后, 一切的,大概也就将尘埃落定了,大家伙,其实真的没什么存在感,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不过, 这也只是表面现象, 背地里, 总是会有风, 悄无声息地吹着, 风,来无影去无踪。 ……… 红袍小太监亲自推开宫门,回到了殿内。 殿内, 很空旷, 一座许久未开的炼丹炉,一个小厨房,剩下的,则是以书架填补。 这里,保留着太爷在时的原貌。 红袍小太监先闭上眼,再吸了口气,随后,缓缓睁开眼,看向砧板上放着的那条离开前煮好还没切开的年糕。 小太监摇摇头, 道; “这世上,很多人可以来去不留痕,手段,可以做到极为高明,但我在这殿内,没留下什么禁制,也没留什么发丝。 我离开前, 在这里蒸了一条年糕, 殿的门被开过,或者窗户被开过,亦或者,瓦被揭开过, 总之, 是有人进来过的, 因为, 年糕的香味, 比我回来时,稍稍淡了一点点。” 红袍小太监的话音刚落, 在殿内的西北角和东南角,都出现了一道灰色的影子。 这是炼气士的招式,镜花水月,以藏匿自身; 这是皇城, 又用的是炼气士的招式, 意味着这两道影子,大概率是宫内的某位公公,甚至,看这手段,至少也得是红袍大太监。 而且, 他们看似, 不是一路来的,却,又不约而同。 小太监没上去破开他们两位的禁制, 显得很是平静, 他盘膝坐下, 伸手, 将砧板抬起, 里面,有一个凹槽,凹槽里,隔着一张牛皮纸,揭开纸,里面,有一本册子。 “我不问你们是哪家的人,也不问你们身后,到底站着的是谁。 但我, 大概知道你们想要找寻的, 是什么; 其实, 这个东西, 我没必要珍藏,尤其是对于你们。 因为我清楚,最怕这件事被宣扬出去的,其实就是你们背后的主子。 想看? 想知道? 甚至, 想要? 大可直说, 我年幼, 说不得入宫前, 还曾在你们二人面前喊过祖爷,祖宗,你们中,或许有人也曾摸过我的头,问过我,下面的雀儿没了后,身子骨是不是更轻松了? 呵呵, 想看, 拿去呗。” 红袍小太监伸手,将这本册子抛起, 落地, 翻开, 那一页, 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却又那般的触目惊心: 景正五年春,南风徐来,杜鹃花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只手 乾国上京城南边,有一座山,乾国百姓称之为,后海; 此山,一年四季,春暖花开,可谓得天地之神奇,花海,也是海; 但百姓们的普遍认知里,还是因为觉得那座山上,住着的,都是神仙,神仙出行,自是云海飘渺,神仙所居,自是云雾缭绕,所以,那里,被叫做后海。 但乾国官方, 比如乾国官家以及姚子詹等,其他国家的人,都称呼那块地方为后山。 因为他们清楚,那个地方,只有一座山;他们也明白,那个地方没有神仙,只有一群炼气士。 称呼的不同,也体现出对其态度的不同。 后山现在的代掌教就是寻道先生,喜一身白衣,而且,他不怎么管事,事实上,后山虽是炼气士聚居之所,但其并非是一个门派,也不是一个衙门。 因为它距离上京太近,乾国朝廷不会允许一个严谨且由炼气士组成的门派距离自己的都城这般近的。 所以,后山一直是松而不散,有规矩,却不苛刻,门下弟子,也喜欢去民间游历。 今日, 一直闭关的寻道先生出关了,他闭关的地方在后山的一处花池中央的亭子里,那里,有一朵白莲。 据说,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最后,仅剩下一朵半闭白莲被百里剑给带了回来。 寻道先生坐进马车, 马车自后山,一路摇晃,在一个道童的驾驶下,连夜入了上京城。 同样的,后山的寻道先生想要深夜进京,自然不会出现被守门官兵以宵禁关门阻拦的情况。 接下来, 一路进了皇宫,来到了暖阁,都很顺利。 暖格外头, 寻道先生看见坐在那里下着棋的百里香兰。 百里剑平日里不常待在上京,但百里香兰却领着银甲卫的职,百里家本家在江南,算不得门派,因为没有广收门徒,却已然是乾国剑道圣地。 想要得到什么,就同时得失去什么,想要让百里家继续发展,最终成为当世剑道第一家族,就必须得先向朝廷缴纳投名状。 这世上,最稳定的关系,是各取所需。 “一个人下棋?”寻道先生问道。 百里香兰起身,对寻道先生行礼,淡淡道:“不是。” “那是和谁?” “姚师。” “姚师人已经回来了?” 姚子詹虽说已经卸任三边都督,将位置交给了祖竹明,但按理说,还会在三边待一段时间,一是方便进行交接,二是为下一个朝廷派遣到三边的文官,占个位置。 “这是姚师上个冬天在这里留下的棋。” “所以,你和姚师的这盘棋,你的落子,迟疑了这么久?” 百里香兰摇摇头, “棋,不是死局,还能继续下。” “那?” “姚师答应过我,有人来暖阁见陛下时,只要有三十个够得上身份的人问了我关于这盘棋的事,等他回来,就会为我百里家的剑,作诗七首。 先生,您是第二十九位,我快集齐了。” “我想,姚师肯定没让你说下半句话。” “他自己没让我不说,那我,就说了。” 原本的一桩美谈, 大乾文圣姚子詹于暖阁前留下一棋局,对弈者,一年未曾再落子。 但,在百里香兰解释后,真的是让人莞尔。 “您是来见陛下的么,先生?” “是。” “陛下在等着你。” “我知。” “那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否则先生不会有闲情逸致与我在这里谈笑。” “那事,不着急,只是知会一声罢了,山高路远,日子还长,不差这两盏茶的光景。” “那就是,先生是有事找我?” “我找的,是你哥哥,他曾答应过下半年入我后山助我一力,眼下,却已经下雪了。” “没过年呢,就还是下半年。” “你哥去哪里了?” “说是出海了,按理说,也快回来了,我哥信诺,不会失约的。” 说着, 百里香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局, 笑道: “我哥许是会和这盘棋一样,年三十晚上最后两个时辰前,请先生让门下人去温酒吧。” “哦?” “因为我哥大概会踩着最后一个时辰来赴约。 百里剑,百里约; 小时候念书,看见很多名人轶事很多格言警句,总觉得很有意思。 长大后,看见了很多名人,居然觉得,更有意思了。” “世道一辈子,无非求的,就是个有意思,自己有意思,外人有意思,后人也有意思,也就这么个意思。” “先生看来是真的不是要紧事。” “那一年,你领着一众银甲卫高手,要是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就没有今日的事儿了。” “姚师说过,他说燕国的田无镜,不是江湖莽夫,被绑了妻儿老小,就会对你唯唯诺诺,而且,我自己也觉得,那个孩子落在郑……呵呵,那位燕国的平西侯手里,对燕国而言,比落在咱们乾人手里,更是大患。 靠一个孩子,可调动不起靖南军; 就算那孩子在我们手中,我们也无法调动靖南军,只会让靖南军同仇敌忾; 而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 他, 是可以挟世子以令靖南军的。” “但你可知,这世上,没那么多的理所应当?” “求先生赐教。” “当年,我大乾朝堂上诸位相公,各个文声如雷,品如青松,但最后,燕人的铁骑依旧打到了上京城下。 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前年,四象星陨之天象出,有星陨于东北之疆,这也是我上次入宫的契机。 彼时, 他还只是雪海关总兵, 如今, 他已然燕国的平西侯,燕国的……军功侯。” “先生是认为,那一次的天象,是落在了那位平西侯的身上?” “你是不信的。” “是,百里家的人,只信手中的剑。” “呵呵。” 寻道先生笑着点点头, 道: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百年以来,一代代相公和官家自认为削减武将权柄,就能长治久安,不生动乱; 实则导致前些年军备疲敝,不仅仅是北边扛不住燕人的铁蹄,西南之地,也依旧在糜烂着。 你们觉得,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日后会成为燕人乱象; 说不得, 日后再度率军踏破上京城墙的,就是那位平西侯呢? 小商贾,做买卖,再看似稳赚的生意,夜里睡觉时,总得提着一颗心,因为他们晓得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这治大国,却能理所应当地去心里踏实,你不觉得有意思么?” “先生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先生,这里是暖阁,这里是官家的寝宫,先生说的,已经不再是天机了,而是,直指朝政。” 言外之意, 你过线了。 寻道先生摇摇头, 道; “我入后山前,是在东华门前唱出过的。 我本是读书人,读书人,说这些,有何不对?” 百里香兰笑道;“先生是打算下山了?” “心在山上,则人在山上,心在山下,则人,在山下。” “香兰懂了。” “我去见官家了。” “先生请。” ……… 寻道先生步入暖阁, 暖阁内, 一身道袍的官家将手里的折子丢在了脚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在官家下方,跪伏着战战兢兢的银甲卫大都督——骆明达。 其实,骆明达的身份,和燕国的陆冰一样,他们,都是皇帝的奶兄弟。 这并非是一种过分的巧合,而是有着一种必然。 首先,皇帝最早,是皇子,皇子自幼的生活,肯定也有玩伴,自己乳娘的孩子,往往会和皇子一起玩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再者,乳娘一系,基本全靠她奶过皇帝而崛起,可谓荣耀全都集于皇帝一身,对其他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牵扯; 最重要的是,奶兄弟,虽说是兄弟,却没有血缘关系,而那些有血缘的兄弟,他们是有机会窥觑你的大宝的。 在古代,奶兄弟,其实和发小差不离了。 寻道先生走上前,将那折子捡起,重新放回到了官家左手边的茶几上。 都是聪明人,这个举动,足以说明很多。 官家的目光在寻道先生身上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随后, 官家打了个呵欠, 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骆明达, 骂道: “银甲卫在西南的钉子,被土人给忽悠了,传来了错误的军报,导致一路西军被埋伏,伤亡近万。 西南局势,又要糜烂了。” “臣该死,臣有罪!” 骆明达请罪。 “官家。”寻道先生开口道。 “李爱卿,直言无妨。” 跪在地上的骆明达听到这段对话,心里“咕噜”了一下。 这意思是,后山的寻道先生,那位当年名满上京城的探花郎,打算重新出仕了? “西南局面,乱,是必然的,西军主力这几年相继调往三边,导致对西南威慑镇压不足,再者,老钟相公身陨,土司们有异动,也实属正常。 眼下的局面,其实并非是谁之过谁之错,而是大势之下的必然。 臣以为,西南之事,当仿效当年刺面相公平西南之策,以一人,全权负责西南军政,快速将局面安抚下去。 纯粹的招安,土人畏威而不怀德; 纯粹的进剿,我大乾可战之军,泰半在三边,燕人,才是我大乾真正大患; 故而,当分化之,瓦解之,惩戒之,以求局面快速安复。” “爱卿可有举荐?” “臣,愿往。” “准,明日爱卿着官服上朝听宣。” “谢官家。” 西南, 他去? 跪伏在地上的骆明达几次想要抬起头说些什么,提醒些什么,但却又不敢,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说的想提醒的,官家心里,其实本就知道。 且,官家已经准了。 银甲卫是大乾最为强大的一支特务衙门, 在银甲卫里,有一级最高机密的档案; 身为银甲卫大都督的骆明达自是有资格去翻阅的,其中就有一条记载着,这位坐镇后山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寻道,也就是寻道先生,他,其实是当年藏夫子亲自带上后山保下来的………刺面相公遗孤。 官家抓了一把干果,丢了几颗进嘴里, 问道; “爱卿这次入宫,可是有所感应?” “回官家的话,臣在山上,感知到有人窥觑了那个田姓孩子的命格。”说着,李寻道顿了顿,“这本是小事,但臣以为,这是时辰到了,臣下山的时辰,到了。” “呵呵,可不是么。”官家应了一下,随即,他看向了骆明达,“得到消息的那晚,我把这蠢材喊到面前来,骂了半个晚上,但这蠢材就是死活不承认,这事儿是他做的。” “骆都督当不至于此,一个活着的靖南侯的夫人,现在的靖南妃,才是最有用的棋子,哪怕,那枚棋子早就失去了联系,也失去了呼应,但她的那一层身份,不可能被剥离去。” “李爱卿也这般认为是么?” “是,世人有明眼者,自是不会认为这是骆都督是我大乾是官家您下的手段,太亏,不值得。 真正的有心人,反而会揣测………” “揣测是对面的那位燕国皇帝的手笔,为了防止尾大不掉?”官家摇摇头,“他以义气聚集那两位,就算是想这般做,大可直接让那田无镜杀妻灭子就是。 哪里用得着那般麻烦?” 见下方的骆明达和李寻道还想开口, 官家抬手打断了他们, 道: “朕是皇帝,他也是皇帝,所以,朕更好懂他,甚至,朕也更能懂田无镜,朕觉得,杜鹃的事,那位燕皇应该并非完全不知情,但要说是他在那时强行下手了,想要断了田家的子嗣,断了靖南军的传承,朕觉得,不至于。 当然了,他,也未免真的干净。 这世上, 最容易写的一个字,是‘一’; 这世上, 最难写的一个字,也是‘一’。 一为始, 始终如一, 施政者,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为君者,最爱讲的是君无戏言; 姬润豪以义气得李梁亭和田无镜相助,这三人,不管如何,都得始终如一地走下去,因为,谁都没办法去回头。 这时, 谁敢回头,谁就是众矢之的。 李家,百年镇北侯府; 田家,百年门阀; 丢了,也就丢了吧, 但他姬家, 可是八百年江山社稷! 你要说他姬润豪是个傻子, 那朕, 这个曾被他大燕铁骑轮番羞辱的皇帝, 又算什么?” 说到这里, 官家的眼睛缓缓地一沉下来, 一字一字道: “有另一只手,在当年,掺进了那件事, 将我们, 脏了个干干净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二章 辱乾 “呼!呼!呼!” 粗重却依旧保留着韵律的喘息声,在院子里,不停地回荡。 只要不出意外,在空闲时间里,郑侯爷总会抽出半个下午在练刀。 上辈子好好学习为了考大学,为了一个好未来,显得过于虚无缥缈,那个时候能真正认知到这一点的,并不算多。 但郑凡常常要出没战阵之间,同时,平日里也得担心刺杀,生死威胁,是实打实的,这,其实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鞭策。 瞎子出现在了院子口,站在那儿看着主上练刀。 武者和剑客,是两种不同的道路。 但剑客是剑客,剑客的追求,就是剑; 武者,却不一定非得用刀,而之所以会出现武者基本佩刀的情况,是因为“刀”这种兵器,更契合武者的体魄。 当然,如果有合适的话,也可以用枪棍棒以及流星锤等这类的。 郑侯爷一直以来练的就是刀, 哪怕剑圣住在隔壁,郑侯爷也没选择去改换门庭,玩儿一把剑仙飘飘。 刀的品质一直在变,从普通的刀,一路变成了乌崖,但初心,一直没变。 练完后, 郑凡将刀归鞘; “主上的刀法,越来越精进了。” “这马屁拍得,太没诚意了。” “属下真不是拍马屁,而是属下真的看出了刀意,主上的天赋已经证明过的,是很优秀的。” 和田无镜,和剑圣,甚至和陈大侠那种自然是不能比, 但郑凡的资质,其实真的很优秀。 毕竟,他几年时间晋级到六品,可没有去靠嗑药强推,走的路,其实很踏实。 “等再过阵子,我得去抽个时间,带俩人,去历练历练,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得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先把瓶颈给找到。” “带剑圣?” “但剑圣会不会太没意思了?”郑凡问道。 带剑圣做保镖的话,那还是在游历么? “但主上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们几个,又都没有空。” 魔王们没时间去分身,因为各自都负责着一大摊子的事儿。 “带剑圣太夸张了,还是带陈大侠吧。” “嗯,陈大侠是个踏实人。”瞎子点头应了,“不过,属下还是建议主上再带一些三儿训练出来的探子暗中保护,也能够方便若是有事情的话,可以及时通知到主上您。” “我又不跑远,就在天断山脉。” “那也是得带着的,因为一旦遇到大事,还是得靠主上您来拿主意,这不是拍马屁。” “好。” 郑凡拿起一条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上半身。 瞎子则继续禀报道:“那个姥姥,醒了,四娘的意思是,趁着她醒了,将三儿的婚事给办了吧,流程走一遍,最后敬个茶。 属下觉得,那个扈八妹,可能是一步妙子,是她,给我们带来了那个预言,以后说不得还是继续指望着她。 这就跟,龙珠雷达一样,可以让我们占据先手。 为此,牺牲一个三儿去用人情笼络住她,是值得的,再者,三儿也甘之如饴。” “行吧,奉茶的时候,喊我一声。” 按理说,男方家长和女方家长,得坐一起接受奉茶。 “至于给天天身上留下禁制,或者曾在其身上留下气机的,属下盘算了一下,大概,也就那几个方面了。 毕竟,以如今大燕的威势,甭管内部如何空虚,对外,是极为强势的,而靖南王世子,则可以称为是大燕未来的根基。 这个根基,可以支撑起帝国,也可以,坍圮掉帝国。” “没其他具体消息?”郑凡问道。 瞎子自然清楚主上问的是什么, 摇摇头, 道: “杜鹃的事,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因为天虎山上的人,已经都死了,甚至当时的一些当事人,也早早地就没了。 属下觉得,从靖南王对朝廷态度转变上来看,燕皇那边,应该不见得能完全干净,但如果属下是燕皇,应该不会短视到在那时就做出杀鸡取卵之事,这不是在以绝后患,这是在为后代埋雷。 毕竟,那会儿虽然大皇子领了东征大军元帅之职,但大燕,还远远没到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 燕皇不是老朱,田无镜,也不是蓝玉。” “继续说。” 郑凡将毛巾丢入水缸中打湿,开始重新擦拭身子。 “乾国那边应该也不会,因为属下决计想不出,乾人到底得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玩儿出这么一手。 可能,在这件事上,受损最大也最生气的,就是他乾人了,他们,会很委屈。” “楚国呢?”郑凡问道。 “这次伐楚大战,咱们和凤巢内卫没少交手,也对这个衙门了解得更深刻了一些,其实,凤巢内卫真正的势头起来,还是在摄政王主政之后,以前,其实没那么大的势力,至少,楚国朝廷没给他那么大的支持; 外加,很多贵族都将自己的手伸入了凤巢内卫,分割着这块蛋糕,是那位摄政王主政后,重塑了这个衙门,才让它变得干整的。 而杜鹃死于天虎山时,楚国,还在爆发着诸皇子之乱,按理说,主上您那位大舅哥,应该没机会去做这种事。 虽然,他其实是最有动机的,因为在那个当口,一旦因为杜鹃的死,导致田无镜,导致靖南军和大燕朝廷反目,那么燕人就不可能吞并整个三晋之地,燕人的兵锋,就不可能触碰到它楚国。 而且,这一招还能祸水东引,无论是将燕人的仇恨引向自身内部还是引向对乾国,他楚国,无疑是获利最大的一方。 但还是属下先前说的那话,摄政王或许有能力或许机缘巧合下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杜鹃的身份,他是能搞一些事的,楚国,也有那个能力,但那时候的摄政王可以在动手时动得那么精妙,数方都很诧异,有火气没地方撒; 这,显然不可能,这绝不是仓促行事可以做到的,哪怕他是楚国皇子,也不行。 能做到这个的难度,相当于摄政王在郢都废墟上,重新召唤出了一只实打实的火凤,而不是灵。” “呵。”郑凡笑了,“这么一通排除下来,总不可能是苟莫离吧。” 毕竟,那会儿的野人王,也算是在牌桌上的,虽然那时的他,到处给人自称小狗子给爷爷请安;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真有那个手段,也不至于抱着郡主的绣花鞋嗅了那么多年了。” “蛮族呢?”郑凡问道,“据说,蛮族的那个老蛮王,有两把刷子。” “如果蛮族可能的话,那西方的罗马,也有可能了,他们预感到了东方即将崛起一个新的大帝国,所以提前使绊子。” 郑凡点点头。 瞎子也微笑不语。 蛮族和西方,也的确有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操作难度,太大。 最大的问题是, 他们实在是太远了。 “能推动这件事发生的人,应该也在棋盘之中,不可能太远。”瞎子说道,“就像是,咱们这般的。 在外人眼里,哪怕主上您已经封侯了,但咱们这个团队,依旧不为外人所重视,但实则,咱们是有能力去搞出一些大阵仗的阴谋诡计的,毕竟,郡主咱也敢给她弄得不省人事不是? 所以, 看似咱们已经将各大势力给排了一遍,但水面下,说不得,还隐藏着和咱们现在这般一样,没上去台面的势力。” 郑凡则拿起一件袍子给自己披上, 道: “还有一个更极端的可能,扈八妹的预言,说是有个家伙,在寒潭里似乎即将苏醒,但谁知道,之前是否已经苏醒过一个了? 万一, 他们那里, 有一个聋子呢?” 瞎子听到这话,点点头,深以为然。 “查不出来,就先不查了,反正,以后有机会去一个个挑翻,总能碰上一个。”郑凡对此看得很开,“现在,你们忙着发展,我去忙着看看怎么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个分工,也挺好。” 你们七个帮我一个发展势力, 我一个代你们七个去练级。 “对了,主上,还有一件事属下需要禀报您,这事儿,您应该会喜欢。” “说。” 瞎子后退了几步, 拍了拍手, 喊道: “进。” 一时间, 外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 一道道身影从院门口以及从墙壁上翻越而下,以一种极为整齐的方式快速来到郑凡跟前,密密麻麻地跪了好几圈。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 两百来号人一齐跪拜。 所有人, 身上穿着飞鱼服,持绣春刀。 一直以来,郑侯爷从最早短暂指挥过靖南侯亲兵卫时开始,就对这种整齐有素的排场,很痴迷。 不是樊力那个憨批喜欢喊的“乌拉”, 而是纯粹的那种, 自己挥挥手, 周遭亲卫很明白你的意思,动作整齐,目的一致,去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享受。 虽然, 在战场上,郑侯爷已经能够号召一大批的骑士为自己去献出生命冲杀了,但,那不整齐啊。 此时此刻, 被一群“锦衣卫”跪伏在中间, 郑侯爷心里,还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厂公”满足感。 “主上,这批人,都是三儿精挑细选出来训练过的,他们将逐渐取代您原本的亲卫营,执行您的安保工作。 您原本的亲卫营,该下放到部队里的可以下放到部队里,不适合去当校尉且又忠心耿耿的,可以再去训练一遭,换一身行头再回来。” 郑凡没说话,而是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士卒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 飞鱼服看起来很酷, 尤其是百来号人都这样穿时,排场很足。 但郑侯爷又是个喜欢讲实际的人,尤其是,亲卫的力量直接关系到他本人的安危。 好在, 飞鱼服下头,郑侯爷拍到了内甲。 敲了敲后, 从手感和回声上来猜测,不出意外,是精铁内甲。 防御力,很高,但………很贵。 这是将华而不实提高了个档次,变成华而还算实。 “城外,还有很多难民冬衣还没着落呢,还有很多人因此染上了风寒。你们却让制衣局先行做了他们的飞鱼服。” “但是好看啊,主上。” “我大军的换装,才刚刚开始,很多士卒,都穿着老旧的盔甲,制式还不统一,你们却让铸造局先行帮他们铸造更费时费力费料且成本更大的内甲。” “但是好看啊,主上。” “他们,应该是三儿训练出来的最优秀的探子,训练好了后,却丢我这里来当保安。” “但是好看啊,主上。” 郑凡点点头, 笑了, 道: “确实好看。” 郑凡拍拍手, 道; “退下吧。” “唰!唰!唰!” 一时间,两百“飞鱼服”全部井然有序地退下。 那挎刀,那衣袖摩擦的声音,整齐,漂亮,悦耳。 “这个,数目不用太多。”郑凡说道。 “是,属下明白。” “另外,属下还有一件事,需要禀报,可能,主上您已经知道了。” “说。” “公主今日,打算去见屈培骆。” “我知,她与我报备过了。” “公主是打算仿效大玉儿劝降洪承畴么?” 郑凡摇摇头,道:“首先,屈培骆早就投降了,其次,我还不至于让我的女人去以色为我招揽手下。 一是我不可能愿意,二是,屈培骆,他也配?” 说着, 郑凡拿出两根烟,递给了瞎子一根, 道: “范家那边来的消息,没走你那里?” “范家那边的消息,是直接走府中的。” 因为范家的事情,会牵扯到姬成玦,而和那位六皇子之间到底该如何随着局势去处理关系,这事儿,得交给主上去拿捏。 当然了,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 瞎子担心主上无聊,所以,故意留个口子,让主上有些事情可以做做。 “下次这些消息,你还是整合一下吧,先从你那里过一遍。” “是,属下明白了。” “范家来的消息说,年尧亲领一支兵马,来到了屈氏的外围郡国。” “哦?”瞎子有些微微惊讶,“这么快么?” “青鸾军在青滩上,先是大败,随后投降,屈氏犯下通敌卖国的罪,被处理,是理所应当的。” “话是这么说,但屈氏的反复,本就……”瞎子说着,点点头,道,“许是属下阴谋诡计用多了,所以,对这些堂堂正正的东西,有些灯下黑了。” “所以,我那位大舅哥,应该是不打算短期内再掀起战事了,他似乎一门心思的,想要走苟的路线。” 短时间内,想要凝聚力量,那自然就得团结各方势力。 就比如当初燕国攻入晋地之时那样; 但现在, 那位大舅哥似乎打算快刀斩乱麻了。 甭说屈氏大罪在身,讨伐他,名正言顺,就是屈氏清清白白,但你占据着这么大的封地,曾经掌握着那么多的私兵, 这, 本就是为中央所不容的。 “会那般做么,那位楚国摄政王,像当年的燕皇那样……” 郑凡点点头,道:“我和他接触过,怎么说呢,他当时给我的感觉,真的和与燕皇面对面时,有点像,而且,他应该笃定自己能活很久很久,我觉得,这应该和他体内封印的灵有关。 而且,他做事,太讲究客观规律,也太冷静了。 伐楚之战,在我火烧荆城之后,他就马上躺平,开始借刀杀贵族,更是连郢都,说放弃也就放弃了,想赌一个田无镜的命。 他笃定燕晋之地会有大灾,燕国国力不允许将战争规模继续扩大化和持续化。 现在, 他既然已经做了初一,剩下的十五,必然不会犹豫。 先以大义罚罪的名分灭屈氏, 再以其他手段,甚至不那么顾吃相地,将那些已经被掏空的大贵族们,进行进一步的清理,集权之后,再耐心发展,等待时机。 话说, 我绝不会像他那样,活得,完全没有激情,也没有感情。” “那主上您让公主过去,是想发兵帮屈氏?” “范家那块地,蒙山那一块,是我的底线,也是写在和约里的,屈氏,其实和约里根本提都没提。 这是一种交换, 是我, 将战败投降我的屈培骆,给卖了, 换来的, 是范家和蒙山的继续保持独立。 我相信,我那大舅哥,是明白我的底线的。”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又抖了抖烟灰, 道: “最关键的是,老田和靖南军主力撤出晋东之地后,咱们现在,根本就不可能独自展开对楚的攻势,更不可能救援得到屈氏。 甚至, 说句不好听的, 连范家那块小小的地盘,楚人真想铁了心地收回来,咱们,也是鞭长莫及。 但, 如果他动范家, 那我必然会让金术可在上谷郡那里搞点事情,不再是大家相安无事甚至接下来还会做战马走私生意; 我会让金术可不停地派小股骑兵出上谷郡袭扰楚国境内,给他添堵。” “兵事上的事,属下是不如主上您看得远和看得真切的。” “所以,我同意让公主去见屈培骆的原因是………我要放了他,现在,就放他回去。” 说到这里, 郑侯爷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会让阿程那边,分出一部分青鸾军俘虏,让屈培骆带着一起回去,当他回去时,应该可以看见屈氏宗祠,被年尧付之一炬,屈氏的族人,被屠戮一空的场面。” “主上以为,屈培骆会因此反抗楚国朝廷复仇?但属下觉得,带孝子看多了后,似乎,这种事,就变得不那么一定了。”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子的,但现实里,却已经出了很多的反例。 而那位大楚摄政王,那个人,他做事的气魄,是真的会一边灭了人全族,一边继续给屈培骆升官的,只要,他有用。 “所以,我让他带着一部分青鸾军战俘回去,要知道,青鸾军里绝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屈氏的人以及,屈氏的世代奴仆出身。 他屈培骆一个人的仇恨,能忍,但那一群人的仇恨,能忍?” 郑凡将烟头丢在了地上,用靴底踩了踩, “谁叫咱现在无力再出兵了呢,就只能给我那大舅哥的碗里,再丢只苍蝇了,就让屈培骆,让这屈氏少主,回去后,再度扛起柱国的大旗,召集那些接下来会被清算的贵族遗留,给他整点事情。” “再让范家给他们点支持?”瞎子说道,“这,还真有趣。” 曾经的主子和奴才关系, 兜兜转转之后, 奴才要资助主子了。 “燕皇马踏门阀之所以那么干脆利索,因为他不仅仅在两位侯爷的支撑下,掌握了大燕最能打的两支军队;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接下来大燕的对外战争中,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成功地提升自己威望的同时,也转移了内部的矛盾。其实那会儿,你我都看得见,也都清楚,一旦对外战争受挫受阻,燕国内部,马上会乱成什么样。 现在看看,左继迁在我这儿都升到游击将军了,他可是门阀刑徒兵出身。 至于,我那大舅哥,呵呵,他能向哪里去转移矛盾? 总不可能, 去打乾国一顿吧?” …… 皇族禁军的军寨,出现在了屈氏封地的边缘。 放在以前,这其实是一种极大的挑衅。 因为在政治地位上,大贵族的私人封地,是神圣的,大贵族们承认熊氏是皇族,但这个大楚天下,是由他们和熊氏一起打下来的,自然,得一起坐。 只不过你的板凳高一些,我们的,矮一些。 不是没有过贵族没落,被吞并,被裁撤,也不是没有过楚国皇帝想要加强集权打压贵族,甚至,也并非完全没有取得过成效; 但一来,贵族们有本能的危机感,必要时刻,在皇权压迫过来时,他们会懂得团结起来; 二来,皇权交替过程中,皇子们也难免需要来自贵族的支持,所以常常会发生,老子在位时好不容易削了点贵族的封地和权力,到儿子继位时,又还了回去的一幕。 不过,屈氏,到底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的少主阵前战败投降了燕人,哪怕青鸾军反戈一击成了燕人的仆从军队, 但,屈氏毕竟是屈氏。 它的底蕴在这里,它的柱国一脉的威望也在这里。 哪怕是这么大的罪责,放在以往,也无非是罚酒三杯,将屈培骆革出族籍,不认这个子孙。 事实上, 屈氏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得知屈培骆战败投降的消息后,屈氏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宗族大会,由族内望老当众开革了屈培骆屈氏子孙的身份以及嫡脉的身份;且派人上书给摄政王,表明屈氏的态度。 然后, 在燕军在平西侯的率领下开始挖贵族祖坟时,屈氏还紧张了一下,为此,也派人去燕军那里联系了一下。 嘿,别说,平西侯爷很给面子! 毕竟那会儿,燕人势大,郢都都被燕人烧了,所以,屈氏又派人去燕人那里联络青鸾军以及屈培骆,带去了书信,带去了问候。 总之,意思就是,将你开革出族籍,是时局所迫云云,你还是屈氏的嫡系少主,你还是屈氏好儿郎。 对头下注嘛,每一个大贵族都可谓是深谙此道。 战事结束,和约缔结,燕人撤兵,屈氏又再度宣告天下,斥责不肖子孙屈培骆,数典忘宗。 然后, 屈氏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可以了,也派新的一脉嫡系选出的家主,去找王驾再次请罪,痛哭流涕,以表忠心。 事儿,差不离也就这样子了呗,大数百年,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大贵族,尤其是屈氏这个体量的,就算是犯了谋反之罪,最后认个错,也就这样子了,你还想咋滴? 屈氏人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态度也很端正了,甚至,已经有不少屈氏族老在发声,打算重新组建青鸾军,然后,去攻打范家,将蒙山地界再夺回来。 他们不是为了楚国去收复失地,而是为了收复自己的封地。 然后, 一支打着大将军旗号的皇族禁军, 出现在了屈氏封地边缘。 一时间, 屈氏全族都慌了,他们马上派人去军寨里打探消息,去求见大将军,但都被大将军给拒绝了,哪怕是族内的族老亲自出面,也依旧没能得到年大将军的召见。 恐怖的阴霾, 第一次深切降临至了这块区域, 哪怕燕人的兵锋曾从这里错过时,也没这般大的压抑。 …… “真要做到这么绝?”熊廷山坐在摄政王的面前问道。 “有意思了,你到底是坐在谁的一边?”摄政王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问道。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咽下去,你都得咽,其实你也清楚,自打我那妹婿烧了荆城后,咱们这仗,就打不赢了。” “但,也不应该这样。” “这是最好的结果,五弟,我希望你能帮我,咱们兄弟俩一起,携手,先将家里头,彻底打扫干净,等再种个几茬庄稼,粮仓满了,娃娃们也开始在场子上跑啊跳啊闹了; 咱,再把失去的面子,里子,再都拿回来。” “四哥,我心里,憋得慌,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真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我能帮你,将燕人挡在北面,而你却……” “好了好了,做事儿吧,赶紧回你的梧桐郡,主持一下局面,打压一批人,也得扶持起一批人来。 那些山越人,被我大楚征服了数百年,他们的头人们,早就说夏语写夏字了,说白了,除了长相上有一点点的区别,其实,他们和我楚人又有什么真的差距? 朕,可以开朝廷之门,让他们入朝为官,让他们,成为自己人。” 听到这话, 娶了山越人婆娘生了几个带着山越人血统孩子的大楚昔日五皇子现如今亲王殿下熊廷山猛地攥紧拳头站了起来, 近乎咆哮道; “四哥,你怎么敢这么做!” “凭什么不敢?五弟,朕原以为,你会比朕,看得更开,甚至,你还会更乐意见到这一幕,不是么?” “这……这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你能说,你的孩子,不是楚人么? 习夏言,写夏字,遵楚礼,这就是楚人,几百年了,我大楚南边一直闹腾,也是时候结束了。 朕, 不是要当大楚贵族们的皇帝, 朕要当的, 是整个大楚子民的皇帝。 只要能将南疆收纳进来,山越之患彻底剪除,我大楚国力的恢复,将会更快,甚至,恢复之后的大楚,将比昔日,更为强大。 说句不好听的, 天下丰腴之地, 一分在燕,一分在晋,五分在乾,三分在楚,但实则,那三分在楚,是没算上我大楚南疆的。 且看他燕人如何折腾,如何闹腾, 他家底子, 就那么多, 让他造吧, 真要拼以后, 朕, 不怵他!” 熊廷山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问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道: “四哥,你又要让山越人入朝,又要打压贵族,那些贵族们,会疯的,甚至,百姓们,也会疯的。” 说着, 熊廷山指着外头, “禁军,会不会也跟着疯?” 言外之意, 本就是战败之国,对内,却又开始如此酷烈激进行事,您的龙椅,还坐得稳当么? 听到这个问题, 摄政王笑了, 道: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朕,向来对燕国的那位皇帝,很景仰,所以,朕打算,见贤思齐。” …… 一连多日, 屈氏族人都无法见到年大将军,只能看着大将军旗帜在军寨里飘扬着。 来自圣旨的斥责,兴师问罪,都远远比这种完全的沉默,更让人觉得舒心。 终于, 在这一日清晨,这支皇族禁军出动了,他们分成数路,正式开入屈氏封地腹心。 屈氏的封地很大,人口,其实也不少,但姓屈的,毕竟只是少数。 皇族禁军的进入,虽然使得屈氏族人内心惶惶不安,但当地的百姓,却显得很淡漠。 持有大将军军旗的那一部皇族禁军兵马,直接开到了屈氏宗族本宗所在的城外。 一名太监手持圣旨, 走到军前, 在城头上屈氏族人和勉强刚刚拉扯起来的一些私兵的注目下, 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屈氏,世受国恩,却不思精忠报国,阵前投敌,为虎作伥,自绝于先祖,自绝于宗祠,自绝于柱国门面。” 这是一道很简短的圣旨, 在大声念诵到这里时, 太监抬起头, 看向城墙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头, 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其罪,当诛!” …… 岷安城,坐落在岷山,是一块战略要城,早些年,这里曾是齐国的地界。 齐国,是诸夏腹心之地,也就是大夏王朝崩塌之后那一段混乱时期割据过的一个国家。 原本,齐国不打算搀和到中原战事,因为感觉自己的对手一个比一个猛,所以干脆向东进行开拓,去欺负那里的山越人,同时,达到开疆扩充地盘人口的目的。 而那时,楚人其实也在不断地蚕食侵吞着山越人的地盘,总之,在那时,山越人就是个受,谁都能欺负他。 最后,两边一起欺负欺负着,导致碰头了,楚国和齐国还曾爆发过战争,只不过齐国主力得放在西面防止自己被其他国家吞并,而楚国的这一支,也并非皇族禁军,而是一家贵族派出的私兵队伍。 所以,双方碰撞后的战争规模,其实也不大,通常就是今天你拔了我的军寨,明天我占了你的一座军堡,就是厮杀,也就是数千人规模的冲杀。 反正,双方都暂时都在开地图没那个精力去进行实际控制,所以,无非是想要在当地山越族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力,让当地的山越人臣服于自己而不是臣服于对方。 而后,伴随着楚人向西南边境开拓的势头越来越大,可以投送的人力物力以及军事力量越来越多,但想当然地楚国正式攻打齐国的情况,并未出现。 因为,那时乾国诞生了。 是的,刚诞生时的乾国,其实是武德充沛的,在乾国太祖皇帝的率领下,他们灭了很多个割据国家,完成了内部的统一,齐国,也成了乾国攻打的对象。 所以,楚人在那时,其实又变成了支援齐国抵抗乾国。 但当时的乾国军队和将领,都很能打,齐国最终还是被灭了,为此,楚人和乾人,在边境线上,又开战了好几回。 楚人没能占到便宜,乾人自家地盘太好,没了齐国之后,就没有太大的对外开拓的欲望,至少,并不打算为了一块山越人的地盘去和楚国开国战。 再加上乾国太祖皇帝死后,太宗皇帝北伐被初代镇北侯吊打,导致乾国军事自此萎靡不振,慢慢地,也就将自己的东南疆域,固定在了岷山一线。 近些年来,乾楚虽然在边境线上偶有摩擦,但都在可控范围内,更多时候是因为楚人在消化地盘时,乾人接受了一些山越逃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而后, 伴随着燕人开始对外用兵,双方边境线上,倒是完全安静了下来。 岷州城,是方圆的一座“大城”,也是附近的物资集散地,包括楚国境内的山越族人,他们所谓的“赶集”,其实也就是带着山货或者其他出产来岷州城进行交易。 早些年,乾人军备废弛,三边那儿都注水吃空饷严重,更别说不是那么重要的东南方边境守军了。 好在,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朝廷饷发得不够,那大头兵们大可改头换面变成生意人。 首先是地方上的互市,其次,就是商队往来的抽成,也就是所谓的走私,总之,军队经商,一度就是乾国军头子们的传统技能。 对此,历代相公们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要是真来个“武人不爱财”,相公们和官家反而会更感到害怕。 今儿个,是初一,照例是开集会的日子。 一个个身穿乾人兵甲的士卒们开始调货组织商队进出,一些小将领,算盘耍得比刀剑更顺溜。 一支从楚地来的商队进来了, 乾人士卒们将四周挡路的山越族人驱散开,让商队进来,一个个,脸上挂着花儿,明显乐开了怀。 他们晓得,燕人伐楚,楚人被打得很惨,很多贵族被破家,甚至连祖坟都被那位平西侯爷给刨开了。 所以,元气大伤的楚国贵族们急需回血,因此,货,会更好,价会更便宜,只为了早点出货见收益。 对于乾人这边而言就是有利可图的了,谁家小将背后没开自家的生意馆子?就算是没开的,也是为来自上京的大人物们在这里负责一摊生意。 这种对方急着出手的生意,自是更加有利可图。 甚至, 为了这支楚地商队的归属,几个将校竟然拉着自己麾下人直接开始了厮打。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批货,甭管谁吃下去,那都是必然是大赚的。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按理说, 岷州城作为军镇,再堕落也不至于如此,至少,一定的体面,还是得保持的。 但问题就在于, 朝廷这两年,两次从这里调兵去充实三边。 那些刺头,那些还有些梦想,那些还不愿意同流合污,以及那些还真的稍微会带兵稍微能带出点样子的,都被地方利益者给排挤走了。 所以, 现在的岷州城,就是一座乾国东南地界的商贸之城。 就在这时, 先前还到处塞银子过关赔着笑脸的楚地商队掌柜的忽然掏出一枚火信子,拔开。 “嗖!” 下一刻, 商队伙计们以及今天来赶集的山越人都纷纷掏出了兵器,杀向了这座城内的乾人守军。 在城外, 一支军容整肃的楚军冒出了头,向着岷州城发动了冲锋。 在乾楚东南地界沿线上,相似的一幕,在多处同时发生着。 一座军寨内, 在镇南关那儿被靖南王田无镜压制了许久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年尧年大将军, 走出了帅帐, 在今日, 老年终于在乾人身上, 又找回了身为一个将军的快乐。 看着前方升腾起的烽火, 老年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随后, 对着地上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骂道; “直娘贼,介才叫打仗嘛,介才叫打仗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三章 西边日出东边雨 这是一种愉悦, 这是一种幸福, 这是一种放纵, 燕楚之战,大楚,输了; 任你怎么辩驳, 国都被烧,镇南关被让,上谷郡被割,燕军在你国土肆虐掠夺,据说那位平西侯还创建出了摸金校尉这一官职, 怎么算,都是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但, 说白了, 大楚上下, 还真没人敢指摘他年大将军领兵作战不利的; 甚至,燕国的那些眼高于顶的将领们,也不会嘲笑他年尧是无胆鼠辈。 因为他面对的对手, 是田无镜。 一个集结了燕晋两地,无数民夫、无数资源,堆砌甚至是透支了国力,集结了泰半大燕铁骑的靖南王。 就这, 还是以决堤水师突袭的方式才打开了局面; 就这, 年尧还是将数十万大楚皇族禁军从镇南关安全地撤了回来。 有时候,一个将领是否优秀,得需要衬托; 比如,有些将领大半辈子扫平农民军叛乱无数,但这军功这名望,真的是掺杂了太多的水分; 其水平,其实就像是大燕的进士和乾国的进士之间的差距一样,看似都是进士,但在文脉方面,差距真的是肉眼可见。 而年尧,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和靖南王正面交锋还能落得一个体面的对手,这就已经足以自傲了。 和田无镜的对弈,让老年很压抑,且这种压抑,持续了整整一年。 但他偏偏无法对别人去诉说,去咆哮,去怒吼: 你知道我这一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么! 他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现在, 他扬眉吐气了, 他终于得到了释放。 年大将军很感激乾人,是乾人,重新给予了他当一名统帅的自信,也让他找寻到了久违的快乐。 “吧唧……” 靴子,踩在血洼处。 不是无意,而是故意。 因为这座岷州城,拿下来得并不算如何费功夫。 一半的守军,直接弃城逃跑,剩下的,也多半选择了投降; 所以, 年将军想要让自己靴底沾湿,还真得仔细地找找血洼子。 楚军在拿下这座城后,并未大规模地烧杀抢掠,这源自于年大将军的治军严谨;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被征调来助战的山越百族族人,也并未去劫掠,因为那些楚军以一种森然的杀气,提醒着他们,在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一众族老跪伏在年大将军面前。 年大将军没急着叫他们起来,虽然王上的意思是,以后,山越人,也是楚人了,但,年大将军还是很难将他们看做人。 好在, 年大将军出身家奴, 他, 会装。 “是你们的,终归,是你们的,本将军晓得,你们的儿郎们,已经憋得不像样子,但现在,还得让他们继续憋着。 看见西边的云彩了么, 那里, 有比岷州城更富饶的城池, 有比岷州城更稠密的人口, 有比岷州城,更大的军功。 王上的旨意,你们也清楚,本将军的意思,你们也很清楚。 跟着本将军, 继续向西, 继续夺取功勋, 你们自己,可以入朝为官,你们的子嗣,可以入本将军军中为将。 曾经征服过你们的贵族们,现在已经腐朽成了蛀虫; 接下来, 将是属于你们的时代。 向西, 向软弱的乾人,拿去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银,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荣耀!” “为王上效死!” “为王上效死!” “为大将军效死!” “为大将军效死!” …… 楚军的攻势,无比迅猛。 同时也说明,乾人在东南方向的防卫,真的是相当羸弱。 一座座军寨一座座军堡的沦陷,这其实还是次要的,因为这类地方,当大势不在你时,你本就很难守得住。 真正要命的是, 类似岷州城这样的军镇,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竟然又接连陷落了四座。 到最后, 年尧的大军甚至还攻破了乾国南源郡的郡城。 一座军镇的陷落,意味着原本依托这座军镇所构建的一整套防御体系的崩塌,而一座郡城的陷落,意味着一郡之地防御体系的崩溃。 地方军寨、县城亦或者是兵马和义军,他们就算想要去做些什么,也会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局面,等待他们的,将是被极为干脆地秋风扫落叶。 整场战事, 在南源郡城被拿下后,停止了。 不是说年大将军满足了, 而是他的先锋军打得太快,中路军又分得太散,后军,已经追不上了。 是的, 攻城略地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行军速度。 这很匪夷所思, 但在乾人身上,出现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都带上了那么点儿的理所应当。 如果说, 乾人想要以空间换战机, 那必然是成功的。 因为若是此时乾人一支主力忽然杀入,将年大将军所在的先锋军给包住。 是直接吃下去,还是围点打援,都能极为从容,毕竟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此时楚军已经犯了兵家之大忌,可谓是将自己的拳头完全散开。 要是此时楚军面对的是燕军,不用靖南王出马,甚至不用梁程支招,郑侯爷自己就能够果断下令骑兵分路去进行战场切割,将来犯楚军给搅碎。 可问题是, 年大将军现在面对的是乾军。 对付不同等的对手,有时候你过于严阵以待,也就是那种“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话,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比如,贻误战机。 事实证明,年大将军的做法是无比正确的。 乾军一直到其攻下南源郡郡城一段时日和后续兵马取得了呼应后,乾军才有两路兵马赶来,且这两路兵马一没有合兵二没有进攻,只是分别卡在了南源郡城的西南和西北两侧,呈现钳制状。 收到哨骑传来的这则消息后, 年大将军大笑了两声, 他清楚,西面的那两支赶来的乾军,没有合并,是因为他们在等待具体的上峰从而进行从属; 之所以没有马上进攻,是因为他们是隔壁两个郡调来的兵马,不敢冒进,也不愿意冒进,所以选择了最为稳妥,同时也是最为消极的应对方式。 这种情况, 在和燕军对弈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那位燕国的平西侯,率孤军深入后烧了荆城后,明明已经立下天大的战功,却依旧涉险孤军深入大楚京畿之地,这是何等的进取姿态! 所以,年大将军心里很踏实,这种踏实,和当年他一手一个抓小鸡一般抓住那些皇子时差不离。 运筹帷幄,洞若观火, 为将者的痒痒处,其实就在这里。 也因此,年大将军下令后续兵马按照时日赶至, 同时下令城内经历了长途奔袭的麾下楚军进行大大方方地休整休息, 另外, 吩咐亲兵为自己烧热水, 他年大将军要泡澡! …… 乾国, 上京。 寻道先生下山,入仕为官,被册封为巡安使,出使西南。 这一切,都是符合规矩的,因为寻道先生是探花出身,本就是士大夫阶层的一员,虽然当初未曾入朝为官,但后山掌舵人的身份,让他入朝辅佐君上,有了一种大乾官家“天命所归”连天上的“神仙”都下来辅佐他的感觉。 再者, 知道李寻道真正身份的人,并非只有骆明达一个。 刺面相公的后人得以重用,再度巡安西南,于情于理甚至是于“图个吉祥”都能让人觉得很是信服; 最重要的是,巡安使并不是什么大官,甚至,它本就是一个差事,类似钦差,替天子巡安一方,所以,这个职位,让已经被这位乾国官家这几年拾掇过的朝堂,没什么异言。 虽然,大家都清楚,这个差事的作用,可大可小,全凭官家对其的信任,既然官家让其去西南,肯定会给予其最大的权力,但,只要他真的能够让已经逐渐糜烂的西南局势平复下去,凭此功劳,加官进爵封正职,也无可厚非。 寻道先生出京的那一天, 不仅有三千禁军一同前往, 大半上京城的百姓也都夹道欢送。 百姓们可并不知道寻道先生是刺面相公的遗孤,也并不清楚巡安使到底是什么个官衔差事,他们,是来看后海下来的“神仙”的。 所以, 队伍出城道路两旁,摆上了香案火烛,很多虔诚的上京百姓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为了瞻仰“神仙”天颜。 这个排场,甚至比迎候官家出巡更大。 …… 李寻道不再是一身白衣,而是身着一套红色的官服,后山是后山,官场是官场,在一地,守一地规矩,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不过,哪怕官服穿在身,他仍然没给人一种传统意义上沉稳练达的形象,仍然显得飘逸和出尘。 能将官服穿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从“衣冠禽兽”的范畴里脱颖而出,实为不易。 外头,禁军已经准备就绪,为首者乃是新上任的一名姓王的中郎将,他将率部护送巡安使大人入西南,且在到达后,听从其调遣。 宫内刚刚传来了旨意,说是官家会出宫亲自相送,可谓是给足了礼遇。 这其实本就是一种加码,待得李寻道入西南后,西南各地的文武官员,自己心里也会掂量着到底要如何安排这位巡安使的位置。 时辰差不多了, 王将军准备去通禀一声, 走到半路时,却听到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来者腰佩一剑,身形有些瘦削,目光,却宛若寒冰。 当年, 曾有人白衣乘船入上京,官家亲迎,全城轰动; “见过……” 王将军准备行礼,因为眼前这人身上兼着太子武师的官职。 百里剑却直接摆摆手,身形自王将军身侧掠过,进了屋内。 王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等会儿去通禀。 …… “城里,好大的场面,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百里剑看着站在屋内的李寻道笑着说道。 “听说你去了南海,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哪能啊,我百里家,一向重诺。” “早就回来了吧?” “对,早就回来了,不过本打算年三十时再去上门赴约。” 李寻道闻言,笑了笑,道:“真是坦诚。” “待会儿官家要出来送你。” “我知。” “场面太大了,不好,我本一剑客,说白了,是自江湖入庙堂,转了一圈后,谁都清楚,我终究还是在江湖。 你从后山入朝堂,想再出去,就难了,也基本出不去的。 这般大的场面,会埋下祸根。 一如, 当年的刺面相公平定西南后入京,百姓也是这般欢呼相迎; 最后呢?” “百姓们想看的,是神仙,神仙之所以是神仙,是因为百姓们看不到,当他们看到后,当他们不停地听说他做的事情后,神仙,也就不是神仙了。 也就这次热闹点,下一次,就无所谓了。 再说了,后山修炼,所谓炼气,无非是修炼自身,与天争一口气,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百里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他和自己的妹妹二人曾经距离杀死那位当时还是守备的平西侯很近很近, 只不过中途出了变故,燕军骑兵冲出, 他和自己的妹妹选择了不出一剑,转身即刻回城。 这事儿, 成了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 尤其是后来,有晋地剑圣雪海关前斩千骑取野人大将首级的战绩出现后, 百里兄妹的这个污点,被衬托得越发醒目。 再接着, 随着郑凡这个人不断地爬升,从守备到将军再到总兵,从新冒头的年轻将领到四大年轻一代名将再到其他三人已经无法与其并列。 当初没能痛下决心去杀他, 这买卖的亏本程度, 也在不断地放大, 现如今, 那位更是封侯了, 燕人的,军功侯。 “后山的莲花池有些淤泥,得借你的剑气,去清一清。”李寻道说道。 “好。”百里剑答应了。 李寻道转身,走到百里剑面前,看着百里剑,很认真地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你可以听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这,这就是我寻道的命。” “我可以随你一起去,等我先去清理了后山的莲花池,就动身去西南找你。” “我不是那位燕国的平西侯,没有用剑圣护身陪伴的资格。” “总得做点事情,否则,总觉得有种被落下太多的感觉。”百里剑说道。 “看来,此行去南海,收获不少?” “一无所获。” “放下,两手空空,实则也是一种收获。” “这些话,应该和西南的那些土司们去说,他们大概会被你说得昏头转向。” 说到这里, 百里剑打了个呵欠, 道: “见过一些真正的风景后,会发现,以前自己所有,确实不值一提,也就一无所获了。” “呵呵。” 李寻道推开了门, “我要走了。” “一路顺风。” “百里。” “嗯?”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年在上京城郊,你会对着那姓郑的,出那一剑么?” 哪怕,接下来会面对燕国铁骑的围堵。 百里剑耸了耸肩, 道: “活着,不好么?” 李寻道又问:“人活一世,百年,已然是高寿,而长眠,却可千年万年,所以,你说,人活着,是为了做什么?” “你说呢?” 李寻道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回答道: “人活着,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死法。” 百里剑舔了舔嘴唇,道:“还以为,你们炼气士应该说的是,求一个证道长生。” 李寻道挥了挥衣袖, 洒脱地走出去, 一边走一边道; “师傅去燕京前对我说过,活太久,也没什么意思。” …… 礼乐响起, 百姓们夹道欢送, 香案升腾起阵阵带着肃穆气息的白雾。 今日的上京城,不像是在送别一名即将出使边陲之地的钦差大员,更像是在送别一尊神像。 百姓们虔诚地欢呼,虔诚地叩拜; 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举动,其实是在为将来他们现在所叩拜的对象递捅他的刀子。 官家率一众文武亲自相送,礼遇十足。 一套流程走完, 繁复, 隆重, 肃穆, 最终, 李寻道和随从以及三千禁军,自西门出上京。 不少百姓,依旧出城追随,想再多看几眼神仙。 百官们,则都像是结束了今日的繁琐,歇了口气,有人在冷笑,有人在摇头,有年纪大的在恍惚,似乎,感慨着宿命,似乎真的见到了某种轮回。 也有御史已经拿着昨夜写好的折子准备告御状,堂堂大乾,文华之地,怎能为“虚无缥缈”所惑,我大乾,自当文臣不爱财武人不惜死,君臣一心,再复三皇五帝之盛世,哪能不问苍生问鬼神? 好在,早早提前洞悉的银甲卫将那几个御史按压住了,没等他们喊出来,就被以君前失礼给拿下。 在今日的氛围下,官家有些累了,懒得去再搭理这些叫得很厉害的苍蝇。 当然, 这也是因为在将那些老一辈的相公逐出朝堂后,这位官家的权势,已经日隆,不需要再去过度追求唾面自干的美好名声。 官家坐在銮驾内,刚刚褪去龙袍,里头,烤着炭火。 外头有人通禀,百里剑请求觐见。 “让他进来。” 百里剑进来了。 官家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坐。” “谢陛下。” 太监上茶, 銮驾则开始回宫。 官家端起茶杯, 这是一种礼节,在说事儿前,先酝酿一下。 良久, 官家开口道:“虞慈铭,赌输了,被迁往燕京,做他的晋王;司徒雷赌输了,好好的大成国,变成了定亲王; 别看燕国那位一直在赢,他其实也是一直在赌; 他们都在赌, 因为他们都输不起, 唯独朕, 输得起。 寻道此去西南,西南之事,当可平息,接下来……” 銮驾外,忽然传来: “报!八百里加急!” 官家微微皱眉,道; “宣。” 很快, 一名传信兵进入銮驾跪伏下来: “楚国大将军年尧率军犯我东南,岷州城已破!” 官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百里剑则开口道; “官家,要不我现在去把寻道追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四章 被刺 “走啊, 路遇大姐得音信, 九里桑园访兰英。 但只见一座桑园多茂盛……” 院子里, 郑侯爷坐在那儿手里端着茶,听着柳如卿唱戏。 柳如卿的声喉很好, 外加人又美,有韵味, 反正唱的具体是啥,郑侯爷并不是很听得懂,因为故意夹杂着楚地腔调,但,就是好听,就是享受。 “第一碗白鲞红炖天堂肉, 第二碗油煎鱼儿扑鼻香, 第三碗………” 唱到这里时,郑侯爷也依然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开始脑补那是什么样的菜; 不像是以前听人家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听个头,就腻了,偏偏对方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一口气报完,等结束后,观众再给点终于解脱的稀稀落落掌声。 说白了, 可能是后者人丑吧。 就在这时,瞎子走了进来。 柳如卿停了下来,奉茶。 郑凡扭头看向瞎子,道:“出什么事儿了?” 以瞎子做人的水平,不是真的发生了大事儿,他是不可能在此时来打搅自己的。 “主上,楚国伐乾了。” “嗯,嗯?” 郑侯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回味第二遍时才真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儿。 “呵呵。” 郑侯爷笑了,有意思,有意思,居然还真被自己给说中了。 楚国的年大将军是靖南王的仰慕者,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 想不到,楚国的摄政王,竟然还是燕皇的粉丝。 这依葫芦画瓢学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侯爷,北先生,你们聊,妾身下去准备些茶点。” “好。” “辛苦了。” 瞎子坐了下来,道:“主上,楚国挂帅伐乾的,正是年尧。” “这是当然,这时候楚国伐乾,是断不能有任何闪失的,肯定用最能打的将领,这年尧,是个有本事的啊。” 曾经,郑侯爷和蛮族小王子、乾国的钟天朗以及楚国的年尧,并称未来四大将星。 但其实,蛮族小王子到底怎么滴,还不是很清楚,钟天朗说白了,也就是个毛头大孩子,真正接触下来看,只有年尧,有那个资格和自己并排站在一起。 郑凡问道:“战况如何?” “按照现在的消息来看,楚人势如破竹。” “嗯,这不奇怪,乾人军备废弛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这几年虽然有所振奋,但想要完全料理干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再加上乾人为了夯实三边,不停地从各地抽调能打仗的兵马过去,西南土司再度作乱,又抽调了很大的精力,东南那边,本就是不大可能发生战事的情况下,防御和军备,可想而知会有多差。” 郑侯爷喝了口茶, 继续道: “咱们熟悉的那段历史上不也发生过相似的事儿么,金国刚刚被蒙古人蹂躏了一顿,结果等蒙古人撤兵去西征后,金国非但没有选择北上趁机收复失地,反而选择向南去攻打南宋想要挽回损失。 说白了, 这世上, 没什么伦理道德,也没有什么国与国的情谊,翻来覆去就只是在不停地阐述一句话: 你弱,就得挨打。” “主上您觉得,这场战事,会进行到什么程度?” 郑凡思索了片刻, 道: “楚国刚刚战败,元气大伤,再者,国内裁撤贵族封地,也需要大军镇压,楚国朝廷必然会因此被分散掉极大的精力。 我觉得,年尧的这次伐乾,其胃口,一开始并不算大,但架不住乾人太废,一下子打得收不住了。 但等到接下来,乾人反应过来开始组织起力量后,战局,应该会暂时陷入僵持。 甚至,年尧会主动吐出一些吃到嘴里的地盘出来,和乾人达成一个和约,反正他楚国怎么都是赚的。” 瞎子闻言,点了点头,道:“乾皇起用了赋闲在京的孟珙出镇东南了,此人,倒是和咱们有缘,当年主上您想二次突袭绵州城时,他就在城内指挥防御。 后来,其深受老钟相公的赏识,被快速提拔起来。 老钟相公死前,执意反对北伐,他也是老钟相公的坚定支持者,为此,被当时决意北伐的朝廷给罢了官职,丢回京城赋闲了下来。 现在的局面下,乾国那位官家应该是想指望他来稳定住东南局面了。” “这个人我知道,据说前几年乾国三边的新的防御体系,就是老钟让他制定出来的,是个能人。” “是。” “咱们的朝廷,大概会坐山观虎斗,甚至是添一把火,比如,派几个文臣出使乾国,亦或者是让大皇子将边境守军军寨后移一段,再和乾人商量一下,意思意思多加一些岁币。 给乾人吃一些定心丸嘛,告诉乾人,咱们现在不打算打你,也没功夫打你,你大可以从三边这里再抽调出一些兵马去打楚人。” 瞎子笑了,道:“应该差不离是这个章程。” 燕国目前面临着严重的内部问题,已经无力再开大战了,所以,这个时候楚国和乾国互咬,是燕国朝廷最想看到的局面。 郑侯爷又吩咐道: “那咱们这里,第一批战马不是还没交易么?加价,再加个两成,安一安我那大舅哥的心。” “是,主上,属下明白了。” 临时加价,是一种很恶心的事儿,但在这里,则是一种态度,那就是我额外收取的这两成,是我收的好处费,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袭扰你也不会给你施压,你安心地去和乾人打吧。 柳如卿送来了点心,没说话,又很快退下去了。 瞎子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也是有意思,原本乾楚是联合抗燕的,现在居然自己掐了起来。” 郑凡摇摇头, 道: “东吴不也玩过一样的一手么。 其实,我反而更担心的是,乾国,要打,你就得把它给打残,打崩,你总是咬一口它再咬一口它,反而可能将它给锻炼起来。 乾国,到底是地大物博啊,人才,也绝对不会少的。” “确实会有这个可能,不过,主上倒是不用多虑,甭管这大燕现在如何,至少,咱们晋东这里,也是会随着时间会越来越强大。咱们现在,是最需要时间的。” “也是,咱们白手起家,一切在一开始就归置好,反倒是没什么负担。” “主上,属下先下去了,您继续听戏。” “不了,我该去练刀了。” “是属下打搅了主上雅兴了。” “对。” ……… 练完了刀,已经快黄昏了,郑侯爷回到屋子里,开始泡汤。 温度是早就调试过的,刚刚好。 闭上眼, 静静感知着体内的气血在缓缓且有韵律的流淌,这种感觉,很是不赖。 这时, 屋门被推开, 脚步声瓷实。 其实,后宅三个女人,脚步声各不相同。 因为身手的缘故,所以四娘的脚步声带着一种轻盈; 柳如卿的脚步声带着些许怯懦, 而公主则因为自幼生在宫中,虽然察言观色是必须的,但到底是公主,所以走路时,倒是踏实。 熊丽箐走到郑凡身后,蹲下来,开始帮郑凡擦背。 屈培骆回去了,带上了两千多被释放回去的原青鸾军战俘,走的是蒙山地界,为范家所牵引着回归。 回去后, 他就看见了宗祠被毁,族人因谋反罪被屠戮的场景。 根据范家后来回信中的描述,讲的是屈培骆当时眼睛睁得大大的,近乎要滴出血来。 这夸张的修辞手法郑侯爷暂且不去管,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影帝; 他很感兴趣,屈培骆接下来会做什么。 “相公,妾身以为,屈培骆不会真的起事呢。” “哦?为何?” 话题,居然心有灵犀地接上了。 “因为他的性子,太软了,和相公你,完全不一样,相公你硬得很。” “那是当然。” “那你说,他会怎么做?” “妾身觉得,他大概会归隐,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活下去。” “唔,这可由不得他,等到他在屈氏被毁宗祠前祭奠完,当他回来的消息被范家以及他带的那帮人放出去后; 在他队伍里,马上就会有人制服住他,关在那儿,以他的名义,背靠范家,招兵买马,跟你皇兄对着干。” “他那点人,就算有范家的资助,也抵不过一支禁军扫的。” “没必要正面去抗,屈氏在封地经营数百年,人脉积攒,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败掉的,打游击呗,只要那杆旗子依旧立在那儿,就一直能给你哥哥添添堵。” 反正,对于屈培骆的安排,本就是闲棋一手,也没期待到底能结出什么果实,郑侯爷也不是很在意。 再说了,将屈培骆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膈应郑侯爷自己都膈应; 杀吧, 又舍不得, 毕竟人家对自己那是没得说,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 所以, 只能找个由头放了去,让他发挥发挥余热。 “相公,我听说,我大楚和乾国开战了。” “对,不过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多加干预的,让你哥哥安心打仗就是了。” “虽然知道相公是骗我的,但听到这话我还是很高兴的呢。” “呵呵。” 这时, 公主褪去了自己的衣服,缓缓地走入汤池之中。 她的肌肤很白嫩,在汤池的浸泡下,呈现出一种粉红的色泽。 “姐姐说,我可以了呢。” 郑凡闭上了眼。 公主咬了咬红唇, 于汤雾蒙蒙中, 忽然正声道: “小郑子,还不快伺候本宫就寝!” 郑侯爷睁开眼,有些惊讶。 而面对面刚刚说出这番话的熊丽箐, 已经紧张到近乎无法呼吸。 她是怕郑凡的,很怕很怕,但听姐姐说的,以及她自己看到的,似乎自己的丈夫,喜欢这种情调。 她是豁出去了, 然后, 发现郑凡很是平静。 庞大的世俗压力,以及根植在心底的对郑凡的畏惧,外加自己孤注一掷脑子抽抽的后悔,让性格一向强大的公主这会儿几乎哭了出来; 她聪明了这么久,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玩儿脱了。 “谁教你的?”郑凡问道。 “我自己,听来的。”公主小声道,“相公,我错了。” “不,你没错,是你正确得有些超前了,我还没跟得上。” 郑侯爷自汤池里站起,一把将公主抱起,转手一巴掌拍下去。 “啪!” “小郑子,你反了天了你,看为夫如何惩戒你!” “我错了,相公,我错了,相公。” “谁错了?” “我,我错了。” “谁错了?” “我,我错了我错了。” “你是谁?” “我,本宫,是本宫错了。” “不,你没错。” 公主终于领悟, 被抱着走向床榻的她面色忽然一凝, 带着不用作假的威严之声, 道: “放肆,小郑子,信不信本宫治你的罪,诛你的……唔唔唔” 随后, 自是一夜征伐云雨的治罪。 ……… 奉新城新起的城墙一侧, 一道铁塔般的身影肩膀上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月光下, 樊力和剑婢,在散着步。 “大个子。” “嗯。” “我长大了呢。” “嗯。” “但我还是喜欢坐你肩膀上。” “嗯。” “师傅说,我再过半年,就可以练剑了。” “嗯。” “等练好了剑,我会给我第一个师傅报仇。” “嗯。” “你会阻止我么?” “嗯。” “好吧。” 剑婢有些忧伤,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忧伤着什么。 “大个子。” “嗯。” “我想要这天上的月亮。” “想屁吃。” “………”剑婢。 剑婢从樊力肩膀上跳了下来。 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剑童,跟在袁振兴身后,不住地埋怨自己的师傅傻缺,让自己二人时常饿肚子。 如今,四年过去了,大姑娘,谈不上,但已经有了美人胚子的模样。 “大个子,我想喝羊肉汤。” “嗯。” 樊力走上前,将剑婢抱起,又放回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走进了城,走到一家肉汤馆前,停了下来。 奉新城为了更为方便商贸活动,是没有宵禁的,所以,这家汤馆现在也还开着。 只不过客人不是很多,一楼角落里,就坐着一个客人,正在一个人孤独地喝汤。 “师弟!” 剑婢喊道。 那个孤独的身影,正是陈大侠。 一碗汤,加一盆汤,被端和抬了上来。 剑婢很是过来人的姿态对陈大侠道: “师弟,喝了这碗汤后,是不是准备去红帐子里快活快活啊。” 说这话时, 剑婢还眨了眨眼。 陈大侠点点头,道: “嗯。” “嗯?”剑婢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嚷嚷道:“好啊,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 “是师傅让我去的。” “额……师傅,让你,去红帐子?” “嗯。” 剑婢接下来没问师傅为什么让你去,而是问道: “师傅和你一起去过么?” 陈大侠摇摇头,“师傅没有。” 剑婢放下心来。 她这辈子,第一个师傅,无可替代; 但这第二位师傅,其实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地敬重,可能在郑侯爷的眼里,剑圣只是剑圣,但在剑婢这种“江湖儿女”眼里,剑圣身上,诠释着一种江湖侠客应当有的真正风采。 “师傅让你去那里干嘛?” “扫地,擦桌子,送水盆………哦,前天晚上还有一个马上风了,被我用剑气刺激过来,捡了一条命。” “哦,我懂了,师傅是让你去红尘炼心。” “嗯,我也能明白。” 就在这时, 外面街面上有一群人骑着马呼啸而过,奉新城虽然不宵禁,但在城内无故纵马,也必然是大罪。 所以, 必然是有事情发生了,这是传信兵。 “出事了。”陈大侠说道。 剑婢扭头看向樊力,道:“出事了。” 樊力依旧在喝着羊汤, 许久, 才放下汤盆, 道: “对,出事了。” …… 确实是出事儿了, 而且, 是一件大事儿。 但这一则消息, 并未打搅到郑侯爷。 翌日清晨, 郑侯爷神清气爽走出卧房,而公主,则因为太累了,需要多歇息一会儿。 这就对了嘛, 这才是该有的正常剧情不是。 郑侯爷吃早食时, 四娘走了过来,一般情况下,大家伙是不会凑一起吃早食的,因为郑侯爷起床时间,并不固定。 见到四娘坐过来,郑凡还有些尴尬,有种出去消费了398被妻子发现的窘迫感。 “主上,多吃个鸡蛋。” 四娘亲手剥了个鸡蛋放到郑凡粥碗里。 “好,好的。” 昨晚的事儿,四娘倒是没去细问,虽然她曾说过想去看一看的。 至于吃醋不吃醋的,还真没这个感觉,毕竟,公主还是四娘打定主意想收进后宫的。 听着公主喊自己姐姐,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四娘自己也是开心的。 所以,她昨日不仅示意公主去侍寝,还提醒她,第二天早上一定要比主上晚醒,当主上起床时,假装被惊醒,说自己太累了,没办法下床。 “下一个,该叔叔了。”四娘说道。 “嗯,叔叔?” 郑凡随即恍然, “哦,叔叔啊,呵呵。” 四娘拿出一封信,放在了郑凡面前,道: “孙有道自颖都派人加急传来的信。” “出事了?” “是,五皇子在颖都被刺。” ———— 感谢彦祖祖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一位盟主! 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了,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五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老五?” “主上,就是造高达的那个。” “唔,我知道是哪个,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被刺?” 一个木匠皇子, 最近一年又点上了修河堤的技能, 妥妥的一个技术型皇子, 这就和技术型官僚一样,换个角度去说,也就是……人畜无害。 虽然上次在望江边上,郑凡从五皇子口中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郑凡也投桃报李给他象征性地送点年货什么的,但这无非是那位身为皇子的本能操作以及郑凡身为一个军阀的对等本能操作罢了。 论势力, 大燕朝堂上, 太子党和六爷党争得不可开交,如果不是因为燕皇还在,以其绝对的威望镇压着,使得最上面的一群各部大佬和大员们不敢下场,可能燕国朝堂上现在已经呈现出“惨烈厮杀”的格局; 但这和老五又有什么关系? 老五娘家没什么存在感,其在朝堂内也没什么势力, 就算是最后落得个极端化的情况, 比如后金时皇太极死了,多尔衮和豪格争位,最后各退一步让福临坐上那个位置; 也就是说,太子和老六或被动或主动地让开,那也应该是由小七来坐那个位置才是。 年纪小,主少国疑,才方便权臣以及其他各路势力的发展和活跃。 五皇子, 没啥势力外加没年龄优势, 怎么算都是很边缘化透明化的一个。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要挨刺杀,他也得领号先排队。 “难不成……是陛下又要借口开战了?” 郑侯爷一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猜测道。 毕竟陛下是有陈例在的; 三皇子都已经从湖心亭赏雪变成在奈何桥赏月了。 四娘则道:“如果真要开战一个为了找借口就折一个皇子的话,那这也太费儿子了一点。” 郑凡伸出手指算了算, 道; “还行,儿子还是够用的。” 说完, 郑凡和四娘都笑了。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不大可能是燕皇的手笔,一样的路数,上次用了一次,这一次再用,就划不着了。 上次三皇子的死,激起了民愤,最后成功推动了伐楚大战; 现如今,民生凋敝,接下来的春夏,更是艰难,想再以相同的招式依葫芦画瓢,不现实。 “哦,对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忘了问了,他死了没?” “没有,重伤昏迷,随时可能死过去,因为兵器上淬了毒。” “没死啊。” 郑凡身子微微后靠,指节在手背上轻轻敲击着, “没死的话……咱们派人去慰问一下吧,如果中途死了,正好可以赶上奔丧。” 就在这时, 肖一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公函。 “侯爷,定亲王府发来的公函。” 四娘接了过来,直接打开看了,转而对郑凡道: “徐有道应该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就派人来通知的咱们,定亲王府这里,应该是他们商议后向咱们这里发来的公函; 而且, 这公函的意思, 很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 “竟然是请求主上您,莅临颖都,主持大局。” 郑凡听到这话,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样,道;“啥?” “不像是客套,意思就是让主上您去那里主持局面,可能颖都发生的事儿,不仅仅是一个五皇子被刺那么简单。” 因为郑凡是军功侯, 不是什么宗室的勋贵, 如果是宗室勋贵,比如上次给自己封侯传旨的那位侯爷,反正就是个吉祥物,哪里需要搁哪里。 但像郑凡这种的,已经到了一举一动都伴随着极为深刻的政治影响的高度了。 就像是前几年李梁亭入燕,那是何等的震动? 再者,靖南王自从自灭满门后,他回过京城么? 郑凡虽说在影响力肯定比不过前两位,但已经到了该注意的地步了,哪怕从未有过明旨,告诉你不得轻易离开自己的封地,但你心里应该有这一份政治默契在。 换个角度来说, 他郑凡可以不看重规矩也可以不那么遵守规矩, 但颖都的那帮原本成国系和现在燕国系的官僚们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个? 但就是这样, 还让定亲王给自己发公函请求自己出面去颖都主持局面, 这意味着, 事情远远比一个五皇子被刺,更严重很多倍。 郑凡招招手,身边的一个婢女送上来热毛巾,郑凡擦了擦嘴,道: “其实,我可以回绝,因为没有旨意,我封侯后就不方便随意出门了,再那么所行无忌,必然会引起上面人的猜忌。 虽然老田顶在前头,但朝廷大佬,或者燕皇,想要剪除一下我的势力,打压我一下,也是暂时没办法去抵抗的。” 现如今平西侯府的方针,很简单,辛勤种田,埋头发育。 再说得直白点, 在燕皇驾崩前,最好不要跳得太厉害,等燕皇驾崩后,一代雄主的离去,注定会形成中央和地方上的权力浮动,到那时,地方上的势力明显脖子能更活络一些了。 这也是为什么立藩的君主觉得立藩不是什么大事儿,结果自己子孙后代削藩时很煎熬的原因所在了,在你手里,这些藩王或者藩镇,自是不敢蹦跶,一个个无比乖巧,但你的儿孙,可没那个威望去继续牵绳子。 这些道理,老田没教,但郑凡懂,瞎子四娘他们也懂。 毕竟现在封侯了,政治影响不同了,你背地里小心翼翼地和楚人做做战马生意,问题不大,明面上要是不知趣,上头给你加几个镣铐,削减你的势力或者掺沙子,你也只能被动地受着。 “那主上的意思是,回绝了?等圣旨?” 郑凡摇摇头,道: “咱们现在的地盘,是晋东之地,但实则,我们的势力范围,如果不把雪原和上谷郡算进去的话,其实根本远远不到整个晋东,最起码,玉盘城那一带不在咱们的掌握之中,望江一线,距离咱们的实控范围还很远。 既然现在颖都那边,请我去,其实也是一种加强咱们平西侯府对晋东,甚至是对整个三晋之地影响力的一个好机会。 上次我引兵入颖都城,那是借着老田的虎皮,这次我去,就是打着咱自己的平西侯府的旗号,这可以给外界传递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不仅仅是晋东,颖都那里,咱也是能说得上话了。 说得久了,久而久之,咱们的势力也就能掺和进去了,除了孙家之外,咱们还能继续扶持起来一批亲咱们这里的势力。 我们这儿,是四战之地,其实,北出雪原,南下楚国,只要兵马粮草足够,问题都不大,偏偏最大的问题是,咱们的西进路线,其实是最为堵塞的。 造反不造反这个另谈,咱主要是想通畅。 换个角度说, 我这次如果拒绝了没去,或者安安心心地等旨意,等于是对外表明了咱们侯府的态度,那就是我只管我这三座城,就只照料咱这一亩三分地。 这其实是自己限制,不,确切地说,是阉割了自己的未来发展以及影响力的扩张。” “所以,主上还是打算去的?” “总体来讲,还是利大于弊的,那就去吧。” 顿了顿, 郑凡又道; “老田不还在么,天,塌不下来。” …… “夫人,昨晚公主侍寝了。” 婢女对坐在梳妆台前的柳如卿小声禀报道。 “嗯?” 柳如卿有些微微讶然,随即,伸手轻轻捏了捏婢女的脸蛋, “你这小蹄子,忽糟糟地大早上跑我这里来讲这些做什么,可是春心动了看上府里的哪位亲卫了?” 柳如卿被范家送到雪海关时,其实是配上一应丫鬟奴婢的,但都没能进府。 当初的伯爵府,现在的平西侯府,虽然后宅里的女人不多,而且相对而言很是冷清,但那也意味着绝对的干净。 魔王们可不愿意自己住的地方被人掺沙子,自然会政审极为严格。 所以,柳如卿现在用的这个大丫鬟,其实是早年从虎头城一直跟过来的,底子是信得过的。 不过,既然当了柳如卿的丫鬟,她自然会为柳如卿考虑,她也是清楚的,自家夫人入府到现在,侯爷可是一次都没临幸过,她也是着急。 出身自燕国,出身自北封郡的她, 并不觉得寡妇算什么缺憾, 燕地民风本就外放,没乾楚那般重礼教; 再者,自家夫人长得那么好看! 她也知道,女人在后宅,最好有一个子嗣傍身,这才是立身之本,但侯爷就是不来睡,那怎么能怀上孩子? 所以,她也一直盯着公主那边的院子,而且和公主身边的几个丫鬟玩得挺好,故意去刺探一些消息; 巧了,公主那边的丫鬟,也是和她一个想法,所以双方是在互相刺探。 “夫人,公主得了临幸,下一位,不就该是您了么?” “小蹄子快闭嘴,大早上的,也不怕风吹闪了你的舌头。” “奴婢就是来提醒夫人您做好准备,说不得,今晚侯爷就来了呢。” 说完,丫鬟就做了个鬼脸,马上跑了出去。 柳如卿则继续坐在梳妆台前,有些愣神。 进府前,她其实对这里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好奇,也有过很多的猜想,其实,日子过得是极为轻松的,不仅仅是生活上,还有精神上。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确切地说,“喜欢”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里头,却早已包罗万千。 她其实是想伺候他的,让他开心,让他欢愉,甚至,她愿意为他生一个孩子,冠之以他的姓。 他这样子的男子, 应该有很多的孩子才对。 先前,虽然他只是上下其手,撩拨之意极为明显,却始终没有入巷; 一开始,她还在疑惑,是否是他觉得自己脏,后来得知,公主其实也未破身,就释然了。 她看不透他和风先生的感情,但直觉上,必然是极好的。 柳如卿正在想着心思时, 那个先前跑出去的丫鬟又跑了回来, 压低了声音惊呼道; “夫人,夫人,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啊!” …… 郑侯爷吃过了早饭,聊了会儿事情,又让瞎子特意过来,短暂地会晤了一下,最终,得出了一个章程。 去,是要去的; 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骑着貔貅带个剑圣去,首先,仪仗队是要有的。 好在,“飞鱼服”“绣春刀”都准备好了,这个做主力仪仗队,外围再配个八百骑做前后支应,足够了。 同时, 最西边的两个军镇,也就是公孙志部和宫望部,他们得先收到来自奉新城平西侯府的军令,兵马可以适当调动一下,一是为了策应颖都方向,二,是哪怕没任何目的性的调动你也得调动一下做做样子,给外界一种郑侯爷对整个晋东各部兵马掌控力极强的样子。 当年李梁亭入燕京,三十万镇北军,有一半直接从西面调向了东面,最后虽然证明了是在为配合燕皇演戏,但实则,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说白了,郑侯爷是个六品武夫,单单提拉出来,其实不算什么,真正能持得住牌面的,还是忠诚于你的兵马。 且,这不是去打仗,虽然得后续才能收到一些关于颖都具体事情的情报,但你得从容一点,淡定一点,这是为了维系住你自己的地位影响力,同时,也是尽可能地抵消掉来自上头的猜忌。 虽然自家人清楚,自己随时都可以掀桌子,大不了回去开客栈; 但你得让上头以及下面的人都认为,你,平西侯,是愿意在这规则下和大家一起玩耍的。 一桩桩一件件筹备下来,得至少花费个一天的时间。 所以, 郑侯爷又相当于空出了一天的假。 公主还未起, 四娘去忙仪仗队去了, 郑侯爷也就自然而然地走入了柳如卿所在的院子。 柳如卿并未刻意梳妆打扮,而是以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姿态出现在郑侯爷的面前。 其实,漂亮的女人,很少有那种傻白甜的。 她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是美的,也懂得,该如何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自己的魅力。 当初在范府,自己和范正文平辈论交,柳如卿喊自己叔叔,也算是应当; 但入府后,她也没改口,外人面前喊侯爷,独处时仍然喊叔叔,不就是因为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心里喜欢这一口么。 只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心机深沉,毕竟人家在渴着心的取悦自己。 那种傻白甜式的, 不是没有, 扈八妹那种的, 三儿喜欢, 但郑侯爷还真欣赏不来那种调调。 柳如卿对郑凡轻轻一福, “侯爷。” “吃过早食了么?” “吃过了呢。” “那就好,衣服多穿点,外头冷。” 郑凡走上前,很是自然地将柳如卿搂住。 同时, 院子里的丫鬟们马上知趣儿地躬身退下,在侯府里,没这点眼力见儿,怎么可能混得下去。 搂着柳如卿进入屋子, 郑侯爷在靠椅上坐下, 伸手轻轻一拉, 早已懂得如何配合的柳如卿自然而然地摔入郑侯爷的怀中。 一边, 郑侯爷终于收了公主, 一向不喜欢开后宫也不爱后宫题材的他,还真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而且,按照顺序下来,本就已经没了约束; 另一边, 丫鬟早早通禀的公主侍寝了的事,也是刺激到了柳如卿,嘴上说的不在意,心里,其实也是有了想法。 说是“臭味相投”,不雅; 说是“郎情妾意”,太假; 只当是,双方都觉得,可以水到渠成了。 柳如卿丰润的身子在郑侯爷身上轻轻挪动, 抬起头, 在郑侯爷耳垂边轻轻吹了口气, 热乎乎的, 带着些许湿气, 情幽幽,荡悠悠, 宛若久旷的水渠,再度引入了活水,每一寸泥土都在兴奋地吮吸。 “叔叔哎~~~~” 天籁之音是什么样的, 郑侯爷没听过, 但这一声,已经将他的魂儿都勾到了云巅。 许是真的到了时候, 许是没了顾忌真的可以让天雷随意地去勾动地火, 许是风和云,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柳如卿将红唇凑到郑侯爷耳垂边, 以一种入府以来最为大胆的方式, 柔声道: “叔叔啊,你下面,硌得妾身好疼呢………” 其实, 郑侯爷只是大上午来遛个弯儿, 其实, 郑侯爷本打算等贪睡的天天醒来后,带他去溜溜马, 其实, 郑侯爷本再抽个时间去看看仪仗队的规格, 其实, 本该有很多的事可以做, 其实, 本该在这个时候不该做一些事, 但, 这一刻, 再多的“其实”,都去见鬼了。 郑侯爷起身, 抱起, 走向床榻, 一时间, 卧房内, 冬未去,春已至, 一声声的如泣如诉, 化作一句句噬骨销魂的颤鸣: “叔叔哎~~~” “叔叔哎~~~” “叔叔哎~~~” “叔叔啊!!!” …… 等到正午时分, 郑侯爷从院子里出来, 这个时候,通常是他每日练刀的时辰。 只见郑侯爷走到兵器架上, 抽刀, 一挥, 而后刀口向下撑住地面, 单膝跪伏了地上。 从大腿,到胯部,再到腰部, 本该是舞刀时都需要协调发力的部位,却在刹那间集体发酸罢工; 单膝跪在地上的郑侯爷, 哪怕曾纵马疆场,哪怕曾千里奔袭,哪怕曾孤军深入,哪怕曾血染战袍, 到这时, 也终于深刻体会到了绕指柔的深刻含义, 昔日雪海关头,面对茫茫野人的攻城,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体会到一种“有心无力”; 手撑刀, 想要起身时, 甚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凉气: “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六章 刀法,自在 其实,瞎子所说的安排,并不仅仅于此,仪仗队,只是表象; 大燕的军功侯爵,放在楚国,那就相当于是柱国一个级别,虽然在规章制度上,没办法向那边的柱国靠拢,但内在的底子,摆在那里。 所以,随行的,还得有一套草台班子点缀; 瞎子和四娘没办法抽身,其他魔王也都有事情,且正是忙的时候,所以,在随行上,召回了苟莫离,毕竟上次在颖都行事时,苟莫离的表现很不错,其自身能力胜任一个狗头军师也是绰绰有余。 何春来也会陪同,何春来是瞎子属意的自己的助手,这次陪同倒不是纯粹为了做饭,而是真的要开始上手做一些秘书一类的事情了。 当然了,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顺带做做饭。 同时,还有一群比较年轻的学生将会成为这次出行的“仆役”,做一些挑挑拣拣的活儿,说是“仆役”,但其实是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 一个集团的发展,必须要注重下一代的培养; 有时候,倒不是要让下一代去接班,而是你不去着手做这件事让别人看见这个流程这个姿态的话,就无法给人一种你会持续地运转持续地存在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所以说,太子,是国本,因为太子在,国家的未来发展才能有一个保证,人心才不至于浮动。 至于随行武力方面, 其他魔王都有事,樊力还得当工头,魔丸肯定是会在的,还欠缺一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武力,自然就选定了这些日子一直在红帐子里打杂的陈大侠。 陈大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会回个乾国,再忽然间地冒回来,但只要他在,他就是可靠的,这就是人品的力量。 至于剑圣,没打算去请,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总不可能啥事儿都去请人家来做。 但, 剑圣还是来了。 …… “这真不是我安排把刘大虎的名字放进去的。”郑凡笃定道,“我都没打算你跟着来,都已经喊了陈大侠一起了,干嘛再做这一手?” 剑圣站在郑凡面前,眉头微皱。 是的, 他的继子,刘大虎,成功入选了陪同郑侯爷这次去颖都的学生兵中。 郑凡耸了耸肩, “你知道的,我这人做事,就算是想要拐着弯儿地骗你帮我的忙,也会做得行云流水,让你如沐春风,怎么可能这么生硬?” 对此, 剑圣倒是没执着于“你骗我”上, 因为有些默契,双方其实都很清楚。 剑圣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只要自己舒服,顺心,恰恰郑侯爷每次都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时, 肖一波抱着一沓册子走了过来,将册子放在了郑凡面前的茶几上, “侯爷,我已经标注好了。” “好,你下去吧。” “是,侯爷。” 郑凡拿起面前的册子翻阅了几下,里面已经用红墨笔做了标记,随后,郑凡将册子放下,手指在上头敲了敲, 道: “文化课上,刘大虎还好,中上吧。 但, 射箭,第一是郑蛮,也算是我半个干儿子,那个狼崽子,刘大虎第三。 马术,第一是郑蛮,刘大虎第五。 角抵,第一是……刘大虎,第二是郑蛮。 负重,耐力,长跑,刘大虎,都是第一。” 郑凡看着剑圣, 继续道: “所以,这次真的没什么后门,是你把你儿子调教得太好了,他是凭自己的综合成绩,被选中进入这次的队伍的。” “………”剑圣。 剑圣相信,这不是郑凡伪造的,因为有些事儿,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想到了。 因为剑圣自己是个练家子,所以更懂得如何养好身体,在他的要求下,刘大虎的伙食,可谓是一直很好,肉食基本没怎么断过; 而且他每天会带着刘大虎一起盘膝打坐,俗称……炼气。 这里的炼气和炼气士那种的不一样,而是有一种调整气血的效果,也就是每天自己给自己“舒筋活血”。 而刘大虎白天在学堂里,半天上课,另外半天,其实是武教习在传授他们弓马骑射的功夫,相当于每天都在打熬身子。 可能,一些事情在原本剑圣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实则……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打小得到剑圣大人的言传身教? 就是他传授刘大虎的吐纳法门,也是为刘大虎自身体格筋脉量身定做的,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师傅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 吃得好,练得好, 外加刘大虎自己又很吃苦,很卖力,很用心, 所以, 成绩好,不算什么,成绩不好,那才叫怪事。 为何世家子弟无论是从文还是练武都更容易出头? 为什么四大剑客里,只有剑圣是起于草莽另外三家都有家世? 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吧,我把刘大虎的名字给抹掉。”郑凡说道,“本身,这次就真的没打算让您跟着我去颖都,其实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儿, 也就一个边缘皇子差点没了。” 说着, 郑侯爷伸了个懒腰, 道: “你懂的,在大燕,皇子好像不是很值钱的样子。” 他郑侯爷早年就有废掉一个皇子第五肢的战绩。 剑圣犹豫了一下, 最后, 叹了口气, 道: “这是他靠自己的本事拿到的成绩,也是他靠自己的能力,获得的机会,他很仰慕你。” “嗯哼。” “我也知道,学堂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很仰慕你,他们都拿你,当作榜样。” “嗯哼。” 首先,学堂虽然有山长,但教材和课程,都是瞎子负责编纂和安排的。 以瞎子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让下面出现阴阳人; 其次, 郑侯爷自己的功勋和崛起过程,真的无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 这一批学堂里的孩子,他们是雪海关最早的一批移民,感受过来自伯爵府的关爱,自然凝聚力和向心力更强。 侯府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套爱,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以奉新城为中心,继续播撒下去。 “他自己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资格,我作为他的父亲,不能去剥夺,因为路,终究是他自己要走的。 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说,继父和继女之间,是隔一层的话,那么,继父和继子之间,那起码得隔三层外。 民间也一直有说法,寡妇带女儿,那你就当多了件夹袄,寡妇带儿子,那就等着你老了后被踹窝子吧。 但刘大虎这孩子打小就懂事, 在雪海关时,每次上学放学,那会儿还受着伤的剑圣拄着拐杖去接他时,他次次都当着同学的面上前搀扶住剑圣,喊“爹”。 剑圣,是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好。” 郑侯爷答应了。 然后, 默默地等待着。 没等多久, 剑圣起身, 道: “我陪你一起去。” “好。” 完美。 剑圣打算回去了,郑凡开口叫住了,道: “上次我与你说的,让天天拜你为师………” 剑圣没停留, 向外走去, 挥挥手; “我不会替田无镜养儿子。” 郑凡笑了笑, “矫情。” 他是不知道, 剑圣曾站在那孩子面前, 问他, 学剑不? 孩子说: 他要跟他干爹一样,练刀。 ……… 下午常备练刀的时候,被打断了。 中途又被剑圣的事儿,耽搁了一下,所以,郑侯爷干脆换了个方式。 他让人将徐闯押了上来, 徐闯身上,锁着镣铐,外加被剑圣用剑气封闭了部分气海,所以,他在六品的郑侯爷面前,也算是人畜无害。 郑侯爷坐在椅子上,看着跪伏在下面的徐闯,这个人,曾在自己不在雪海关时,企图过来浑水摸鱼。 然后, 瞎子打算放了他, 再然后, 他又被陈大侠逮回来了。 可能吧, 他真的和自己这边有缘。 “水牢的滋味儿,好受么?”郑凡问道。 “回侯爷的话,尸毒被解开了,其他滋味儿,那都是乐子了。” 梁程帮他解了尸毒,不然,这家伙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 徐闯自己本人也很迷茫, 他被抓了, 又被放了, 他又被抓了,他又被关了,然后,他又被解了毒;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规矩,但被这般来回折腾大棒子甜枣地一顿交替糊脸,他其实已经有些懵圈了。 他想做点什么回敬一下,是真的回敬,但正如瞎子所猜测的那样,让他过来的人,其实,压根不是那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去顺蔓摸瓜。 “听说………”郑侯爷拿着一个耳勺掏了掏耳朵,“你们温明山的刀和剑,都很稀烂?” 身为一个练刀练剑的江湖门派, 竟然最后混到了梁国境内外有名的杏林圣地, 足以可见,他们这一门的武功,到底有多拉胯。 “回侯爷的话,因为我温明山的剑法,太高明了,刀法,更高明,所以,我温明山的子弟,刀剑双修,就越发不得行。” “唔?”郑侯爷笑了,“咦,这话说得有水平,啧啧,现在,可以舞刀么?” “回侯爷的话,刀,还是能舞的。” 虽然身上戴着枷锁,虽然被封闭了气海,但舞刀,还是没问题的。 “赐刀。” 一名亲卫上前,将佩刀递给了徐闯。 徐闯接过刀,对郑凡持刀行礼,随后,开始舞刀。 一段舞完, 收刀; 徐闯脚步,有些虚浮,这种负重这种限制下,任何的活动,都比平时要消耗更大。 郑凡有些疑惑道: “这刀法,本侯怎么觉得,也就那样啊。” 郑凡练刀,没去追求什么特殊的刀法,江湖上,其实也对刀谱剑谱什么的分个三六九等的,类似“天地玄黄阶”; 但郑侯爷最早问了问丁豪,丁豪说,实用就行。 后来, 又问了问剑圣,剑圣说,他知道这世上有不错的剑谱,但从未见过什么一练就可以出关天下无敌的剑谱; 再后来, 抱着最为稳妥的心思, 郑凡去问过靖南王, 靖南王的回答是: “刀,还需要练?” 所以, 郑侯爷一直练的,其实就是燕军中最为正统的刀法,因为它适合战阵厮杀。 搞太多花里胡哨的没用,战场上能活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 郑凡抽出自己的乌崖, 虽然腰酸背痛腿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抽筋, 但还是练了一套出来, 收刀后, 郑侯爷将乌崖丢给身边的亲卫, 自己左手撑着腰走到茶几旁端起茶,喝了两口, 道; “你觉得如何?” “侯爷的刀法,古朴淳厚,一看,就是军中刀法的路子。” “与你刚刚那一套,有何区别?” “回侯爷的话,不分伯仲。” “岂不是自相矛盾?” “侯爷,我刀剑双修,所以看得更真切也有对比一些; 武者练刀,和剑客用剑不同,武者的刀,其实是一种附带,武者最强的,还是体魄。 刀法,上得了台面的,其实就没什么本质区别,关键还是看体魄。 剑客用剑,讲究人剑合一; 在我看来,其实武者用刀,才是真正的人刀合一,刀,是武者体魄的一种补充。 最主要的, 还是在于自身的体魄打磨以及气血的提升, 然后,再以身御刀。 刀法的优劣,不在于刀谱上, 而是在于自身体魄气血的强弱,以及刀和自身互相弥补的契合。” 郑侯爷闻言,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道: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打磨身体提升气血才是第一的,在此基础上,这刀,可以怎么潇洒怎么自在就怎么练?” ……… 历天城, 原靖南侯府。 后宅里,没设暖房,没有四季如春花团锦簇的景象。 但其实, 这里曾栽种过很多花,很多很多的……杜鹃花。 其下面,也有过做开隔,本意,是打算也做成暖房的。 田无镜出身自田家,好日子,不是没过过。 只是, 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 满园的萧索,才是此时最为应景的景象。 门槛上, 白发男子坐在那儿, 他不是坐在那儿两眼无神, 也不是在那里心怀抑郁, 他在那儿很认真地在看, 只是看的东西, 在寻常人眼里, 根本就瞧不见。 这不是臆想中的逃避,而是一种自我的沉浸。 或许, 将自己弄得潦草,将自己弄得凄凉, 将自己弄得任何人看你时都觉得你很悲伤的模样, 似乎是一种释放; 反而, 像现在这般, 才是真正的坚强。 不, 也不能用坚强, 因为他田无镜不是一直喜欢站着, 而是他, 早已忘记了跪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姿势。 侯府里,来了客。 这是一件很让人惊讶的事,因为当靖南王回到侯府里时,连宣旨的太监,都叫不动这扇大门。 颖都的五皇子被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成亲王府不可能没派人过来通传历天城。 但他们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派去通传的人,能够进入那座侯府。 所以,他们同时向平西侯府也下了公函。 当然了,向燕京的公函,也必不可少。 侯府院子内,多出了一双布鞋,一个看起来和街面上力夫没什么区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对着坐在门槛上的那位跪伏下去: “王爷。” 田无镜收回自己的目光,像是在和人告别。 随即, 他的目光, 落在了这个男子身上。 即使是不止一次喊过“哥”的平西侯爷, 在面对靖南王时,都得恪守着一些规矩,这意味着,靖南王给人的压力,到底得有多么恐怖。 他曾击败过剑圣, 他还比剑圣, 身后多出了数十万铁骑! “查到了么?” “查到了,王爷。” 男子将怀中的一封信取了出来,放在了面前,随即,连磕三个头,没等吩咐,自行退下。 田无镜起身, 走过去, 将这封信捡起。 信封,是黑色的。 他没有打开,而是捏在了手里。 他拿着信,走向院子的西北角,走过拱门后,看见那头贴着墙壁匍匐在那里的貔貅。 他站在貔貅面前, 貔貅会意,张开了嘴。 田无镜将信,丢了进去。 伸手, 轻轻拍了拍貔貅的脑袋,貔貅的眼睛,开始泛红,喘起了粗气。 冥冥之中,坐骑和主人之间,是会有一种精神上的感应的。 貔貅感受到了自己主人身上,看似寻常,实则已经渐渐欲喷勃而出的愤怒。 阴沉的火山,恐怖的压抑;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算是在笑吧; 下一刻, 貔貅再度匍匐了下去,不敢再表露丝毫情绪。 大燕的貔貅,其实活得,挺憋屈的; 看看楚国的“同类”,它们,被供奉得很高很高; 而在大燕,神兽只能沦为坐骑。 但, 谁叫大燕,猛人多呢。 田无镜又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又坐回到了门槛上, 他又看向了那个方向, 第一次出征雪原前, 她就坐在那里,落英缤纷处,大着肚子,手持针线,绣着肚兜。 她自嘲, 说郑凡的内子针线活,她这辈子就算是没拿过刀,也断然追不上的。 她又说,但这当亲娘的,没给自己的孩儿绣过一件衣服,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去。 她还说, 等孩儿长大了,若是男孩儿,就让他跟着自己练刀。 蓦然间, 田无镜对着空无一人的凄清院子开口道; “我们的孩儿会学刀的,但不是跟我学,他会跟郑凡学。 他的刀………” 田无镜仰起头,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继续道: “才是真正的自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签了出版 《魔临》跟追梦人出版社签了简体出版。 顺利的话,实体书两个月左右就会上架,然后到大家手里。 唔,出版书名还是《魔临》,不是《大燕战纪》,敲黑板! 出版基本保持原汁原味,这个大家可以放心。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印上本章说,不过实体书还是收藏充实书架的意义更大一些。 前阵子因为出去采风,耽搁了更新。 看见弹幕里有书友对龙怒其不争:就瞧不上你这不争气的样子,你这要不是更新拉胯,这书排名肯定在前面。 龙觉得这是一种鼓励,但龙还是要说的是,魔临314万字了,书篇幅长了后,会遇到一个问题; 你想水的话,会很好水,因为大家会有阅读惯性,会继续订阅看下去,一直到哪天忍受不住再放弃,然后我这个作者看见后台订阅下滑后,就可以擦擦嘴,准备新书了。 你不想水,还想写得有意思一些,让大家看得觉得有味道有时能会心一笑时,难度,其实比写前期,要大得多得多,因为你要考虑和权衡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就像是搭积木,越往上,每放一块,都很冒险。 还是那句话吧, 这本书,我是写得很开心的。 我尽可能地在我能力和精力允许的前提下,做到多更新一点,但如果真到了需要卡文或者有事情时,该请假我还是会请假。 积木垒得这么高,不容易,我想珍惜。 以前的作品,写到这个字数,脑子里已经想着如何收尾了,这本到现在,我个人还是有着极大的热情。 关于后续出版的事情,我会再继续和出版社那边接洽,进程会通报给大家。 最后, 还是得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魔临》一开始,就不是一本追求商业化成绩的书,我知道写什么题材怎样开头能出更好的成绩,但还是自己踩了一脚刹车。 因为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将自己写得开心和成绩好,二者结合起来。 我又想写得开心,自己爽到,又想市场反馈很好,成绩举高高。 人嘛,都是贪心的,鱼和熊掌,都想要。 所以,《魔临》是一块试验田,我需要去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去锤炼和使用以前有的写作手法和新感悟的手法,主要还是去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 回到上面那个问题, 如何鱼和熊掌去兼得? 我觉得,答案是: 做自己。 如果做了自己后,成绩不理想呢? 那就是自己还不够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扒了他 马车,外观很精致; 但它的真正特点,还是在于内在,里头有一个机关,扣动一下,瞬间会变成一个防御力极强的铁笼子。 另外,马车底端还有夹层,可以容纳一个人躺进去。 所以,这个马车显然是很沉的, 貔貅带着六匹马,一起在前头拉着马车行进。 不是郑侯爷想要虐待自己的坐骑,而是这货自个儿想要体验一把当老大的感觉,就由着它了。 所以,有时候郑侯爷都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大家伙都很忙,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偏偏却在这极为繁忙的时刻,先给自己整出了个仪仗队,又给自己整出了这辆做出来必然会耗时很久的马车; 到最后, 只能说是这该死的审美吧。 甭管外面的事情再紧迫,甭管手头的工作再繁多, 该小布尔乔亚时我还得小布尔乔亚。 还行, 薛三应该在马车里加了一些避震的设计,躺里头,小火炉温着茶水,挺惬意。 只可惜,没有大泽香舌。 其他茶,郑侯爷喝着都没什么特殊的区别,不是味儿和香气分辨不出来,而是感觉差不离,泡啥都能喝; 唯独这大泽香舌最适合此时, 一路香甜地睡过赶路的路程,这得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但事实证明,郑侯爷想多了。 他虽然不用像自己那位大舅哥那样,走到哪里都需要批阅各种折子,因为郑侯爷的权力完全下放,瞎子先不提,四娘在侯府内所掌管的权力,简直可以让吕后、武昭仪、慈禧她们在男人没死时甘拜下风。 然而, 先是来自颖都的消息不断地汇总过来。 一部分,是小六子的人马从那里传来的消息。 虽然郑凡自打封侯后,对小六子那边有些提不起以前的那种兴致了; 但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后,小六子那边对平西侯府这儿,可是变得更加殷勤了。 情报网络是一直架构在那里,消息也会传递向这边。 另一部分,是孙有道在那儿后续传来的消息。 最后一部分,则是侯府在颖都自己的场子传来的消息,只不过因为侯府在颖都的根基太浅,所以这部分消息可以直接忽略。 事情, 远远没有一个五皇子被刺那么简单; 五皇子是在参加一场宴会时被刺的,这场宴会,召集的是颖都内的各大商会的掌柜以及内外附近大家族的话事人; 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而是为了筹款筹粮食以安顿灾民,相当于后世的慈善晚宴。 然后, 宴会之中, 有人在酒水里下了毒。 一时间,倒下的宾客众多,连毛明才这位颖都太守,也中毒了。 五皇子倒是没中酒水里的毒,因为他曾以皇子的身份,在年前设坛为三晋百姓祈福,祈福来年风调雨顺。 所以,按照礼数,他得在这段日子里,吃斋做苦行僧的,酒肉,是不能碰的,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碰。 所以,在宴会上他大概是以茶代酒了。 但在宴会出事,五皇子被身边的护卫保护着准备离开时,却遭遇到了一伙刺客的袭击,刺客的功夫很高,五皇子在保护之下,竟然还是中了一刀。 你不喝酒没事,但刀上淬了毒。 所以, 五皇子重伤昏迷了,现在还没转危为安。 现在,颖都密谍司衙门里的人完全接管了这位皇子的防卫,任何人不得探视。 所以, 这是一场有预谋且设计得极为巧妙的事件; 五皇子先不谈, 那一夜宴会上,最终因酒水中毒而不治身亡的贵人,有三十七位。 要知道,能够参加那种级别宴会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低不了,一下子被毒死了三十七个,难怪成亲王府会火急火燎地向自己这边发公函了。 因为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意义的刺杀,它所造成的杀伤,不亚于颖都又经历了一场政变。 试想一下,那些权贵原本都是高高在上,自觉不食人间烟火的; 忽然间,同类一下子死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慌? 天知道搞出这件事的幕后者接下来会做什么? 一下子死了三十多个大掌柜或者大家族的话事人,还有不少像毛明才那般虽然没死但却卧躺着的,就是当初郑侯爷因科举舞弊案而借机在颖都发难,引靖南军入城抓人拿人,看似也破了很多家,看似也砍了很多人头,但实则,大部分都是中下层的小喽喽,真正的高层,人不屑于在科举上为自家子弟作弊,人有其他渠道。 所以,可能在颖都百姓们看来,这次的事儿比上次那位伯爷如今的那位侯爷搞出来的,阵仗小多了。 但颖都的权贵阶层,可是真的觉得这次被吓破了胆。 他们现在极需一位定海神针, 哪怕他来了什么都不做, 但他只要人在这里, 大家也能压压惊! 对颖都的消息,大概有了个汇总,知道那边的权贵们对自己翘首以盼,但郑侯爷依旧不急不缓,他的那头貔貅依旧愉快地带着一群马仔拉着车; 因为接下来, 郑凡接受了宫望和公孙志的求见。 其两部也已经派出了兵马,一则呼应郑侯爷前行的这一队伍,二则是向玉盘城那里靠拢,同时,按照侯府事先给的指示,向望江那边擦一擦; 虽然名义上不是自己的防区,但打着为平西侯爷开道的旗号,还是能稍微越界一些的。 界限嘛,你不擦,它就永远清晰,经常擦一擦,它也就模糊了。 接见完后,两位总兵又去看了看自己放在郑侯爷身边的儿子,随后就回各自所部。 郑侯爷这一支队伍,则继续保持着先前的速度,不急不缓地向西。 等队伍到达玉盘城时, 颖都那边,成亲王府、太守府以及诸多其他衙门,居然都派出了人在这里候着,他们像是嗷嗷待哺的鹌鹑,正迫切期望着平西侯爷能够早早驾临颖都。 郑侯爷接见了成亲王府和太守府的人,其余方面的人,一个都没见。 就是前两者的人, 郑侯爷也只是听他们短暂地说完,没让他们带话回去,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随后, 平西侯爷的队伍,在玉盘城内留宿; 郑凡本人,还泡了个澡。 这座昔日被“两脚羊”的晋地繁华名城,经过了几年修养后,倒是开始逐渐恢复些许昔日的繁华意味。 城内的赌坊、青楼,再次成为了支柱产业。 人气聚得快,来钱也快, 在很多时候,这是没得办法时必然会出现的局面。 与之相对应的,是玉盘城外,蜷缩在墙角跟的一片片瘦骨嶙峋的难民。 难民,原本应该更多,毕竟,这还是晋东的平西侯府努力吸纳了一部分的遗留。 但,可能瞎子本人还是低估了水灾以及连年战乱对这片地区所造成的恐怖影响,原本欢天喜地地还想着多筹点难民吸纳进来,到最后,开始下令让宫望公孙志部设卡,阻拦难民的向晋东之地的涌动,同时,原本的宣传口子,也停止了发动,不再鼓捣那边的难民向东。 因为,侯府,已经吃饱了。 瞎子为了应对这场粮食危机,早早地进行了屯粮计划,现如今,至少晋东的百姓,每天能有两顿土豆泥入腹,但要是难民再多下去,侯府就已经无法安置了。 人口,是极为宝贵的财富,但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吸纳太多人口你却无力安置养活的话,马上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所以,还是得再等等,等到侯府对晋东之地的开发进入到下一个关口,等最难的这口气顺下去了,再慢慢吸纳也不迟。 按照瞎子的说法就是, 等最难熬的冬春过去后, 老弱病残的,都筛走一批,剩下的,就更方便挑挑拣拣了。 冷血不? 冷血。 但在晋东之地,很多早早过来的流民难民们,在听说了这土豆泥糊糊是源自于侯爷麾下一名盲者幕僚提前种植出来的消息后, 很多人,开始给瞎子立牌子,供奉。 难民营里, 甚至流传出了那位“北先生”之所以双目失明了,是因为他见不得人间疾苦的说法。 为此, 瞎子还特意就这件事,向郑凡这位主上禀报过。 这不是他搞出来的,他没想过给自己身上也塑造出一道光。 郑凡也就一笑了之,甚至还反问瞎子,等几百年后,这里会不会流传出他们的庙? 自己坐首座,法相庄严,莲花台下,一群童子,打前的,是一个瞎眼童子,端的是悲天悯人相。 瞎子特意禀报,是一种他认为的规矩,是一种必须要走的流程; 但实则, 无论是郑凡还是瞎子,都不会因为这种事而产生猜忌,只当是一种饭后闲谈。 …… 夜宿的府邸院子内, 陈大侠有些好奇地问道: “江对岸的人明明在苦苦等着他,他为何还这般悠哉悠哉的?” 陈大侠很少对郑侯爷用敬称; 因为在陈大侠朴素的世界观看来,郑凡现在并不是威震天下的燕国军功侯,而依旧是那个曾被他误会过的银浪郡里的小小守备,是一个差点被他杀死,最后却又对自己以德报怨的……嗯,挚友。 戴着斗笠的剑圣坐在院子里,龙渊藏于布帛包裹之下; 然后, 看着自己的儿子刘大虎,领着一帮少年郎正极为兴奋且认真地为平西侯爷砍柴火,烧热水,洗澡。 此时的剑圣和家里的剑圣,在气质上,是完全不同的,外加没有用真面目示人,所以,刘大虎并不晓得,坐在远处亭子里的那位白衣侠客,竟然就是自己那个身体一向不好的爹。 看着自己儿子那么严肃那么庄严地忙里忙外只为了伺候那位, 还觉得一脸神圣的使命感, 剑圣抑郁得不行, 情不自禁道: “真是蠢得可以。” “………”陈大侠。 陈大侠羞愧地低下头,师傅这般说他,他是断然不可能还嘴的。 一同坐在边上,习惯性地喜欢和剑圣拉拉感情的苟莫离在此时则笑道; “这就叫牌面,这就叫身份,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反而丢了那份排场,这排场,很多时候看似一点儿用都没有,但关键时候,有它在,其实能解决很多麻烦。 而且,这是咱侯爷封侯后第一次正式出门,格调,得自己先定下来,以后也就能成规矩了,万万没有自己降自己格调的道理。 这第一次降了,以后,就真的很难再提起来了。 再者, 刺杀的事儿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刺客和幕后主使者,要是能抓到,早就能抓到了,颖都的那帮人,绝对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而且还是干系,不,是已经威胁到自己身家性命时,他们可是聪明得很。 所以,咱们侯爷此行去颖都,本就不是为了去抓刺客的,侯爷是平西侯,又不兼管刑部或者大理寺什么的。 你看, 急匆匆地去,一点好处一点用处都没有,干嘛不悠哉一点?” 陈大侠闻言,点点头,道: “你说得,我听懂了。” “谢谢。” 就在这时,何春来走了过来。 没等其开口,苟莫离就起身,离开了凉亭,和其一起走入房中。 房内, 已经泡完澡的郑侯爷穿着四娘在虎头城时就给他做的豹纹睡衣,斜躺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件小六子送给自己的鼻烟壶。 他是吸不来鼻烟壶的,但拿在手上把玩把玩,倒也不错。 何春来立于一旁,苟莫离则很自觉地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侯爷没说话, 氛围有些沉默, 大佬,可以有冷场的权力,但下面的人,却不能坐视场面冷清。 所以, 为了活跃气氛, 苟莫离看向何春来,问道; “小何啊,你说这次刺杀的事儿,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 “………”何春来。 “嗯?”苟莫离又问了一声。 何春来开口道;“我已经和那边,断了关系了。” 早先时候,燕国吞并三晋之地,晋地义士开始了反抗运动,其性质,和天地会差不多,何春来就是来自于那里。 只不过,他在化妆成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于颖都交接情报时,被樊力顺手抓走为剑婢做糖葫芦吃。 “嘶,干嘛断了呢,这得多浪费啊。”苟莫离痛心疾首,“你想啊,咱主子是大燕的侯爷,手里再牵着一条晋地叛逆的线,这又当官又当匪的,多惬意啊。” “我………” 何春来很想来一句,自己不屑做这种事,但他说不出口。 有些事儿,可以在心底这般想,北先生以及躺在那里不说话的侯爷,其实也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他们不介意; 但自己要是傻愣愣地说出口,就是自己的不知趣儿了。 何春来只能道: “我觉得,应该不是他们做的,上次侯爷在颖都,就已经让他们在颖都潜伏的势力元气大伤了,这一次,手笔很大,下毒另说,但光是对五皇子行刺的那群高手,就应该不是他们现在能筹备出来的。” “不一定呢,我一直听闻,三晋之地多豪杰。”苟莫离说道。 他可是和晋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 “但我们这其中,派系众多,根本就无法整合,有的是司徒家的遗留,想光复司徒家,有的是赫连家的遗留,有的是闻人家的遗留,还有的,是想匡扶虞氏的,且各派遗留下面还分小派,他们根本就无法聚集在一起,甚至有时候碰头时,会因为到底要匡扶谁家而自己打杀起来。” “呵……” 躺在那里的郑侯爷笑出了声,这还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且看这次伐楚,大燕举全国之力,也只是拿下镇南关,夺取上谷郡,将攻守主动权拿在手中后劫掠一番就得撤回; 当年打乾国,打到上京城下,最后不也撤回了么? 唯有晋国,是被打崩了的,归根究底,是因为三家分晋,导致内部无法整合和统一。 现在, 晋人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良好内斗传统。 郑侯爷出声后,苟莫离也就不再调戏何春来了。 “成亲王?” 郑侯爷说道。 苟莫离开口道:“不合适,得留一点面儿,而且,太突兀,最好循序渐进。” 郑侯爷点点头,“太守府?” “侯爷,毛明才现在可还躺着呢。” 郑侯爷摇摇头。 站在边上的何春来,努力去听,努力去思考; 然后, 忽然觉得,做菜似乎更适合自己。 这时,外面有亲卫上来通禀,说是玉盘城知府马长山来了。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何春来, 何春来会意,出去看情况。 没多久, 何春来回来了。 “侯爷,马长山求见。” “不见。” “侯爷,马长山带了礼物,七个童女,说是卖身契都走的正道,是他在城外难民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难民一起,卖儿鬻女,那是常态。 郑凡挥挥手, “抽十鞭子,丢出去。” “七个童女之外,还有她们的母亲,都洗刷干净穿着新衣,跪伏在外面,也是要一并送的。” 郑凡笑了,看向苟莫离, 苟莫离也笑了,“正合适,侯爷。” 郑凡点点头, 对何春来道: “替本侯谢谢马知府。” “是,侯爷。” “然后扒光他的衣服,挂城墙上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八章 跪下! 马知府被扒光了衣服, 挂在了城墙上。 因天气寒冷, 善于做菜的人心思又细腻得多,所以何春来在下面,为马知府点了个大火盆,为其取暖; 另外,衣服被扒光了,但依旧很贴心地为马知府披上了稻草。 不管怎么样, 侯爷毕竟没说要给他整死不是, 真弄死了, 反而是他这种手下人不会做事了。 但因为这里升起了大火盆,入夜后,很是显眼,所以吸引来了城外的很多流民,他们聚集在这里,默默地欣赏着高高在上的玉盘城知府此时的…… 高冷姿态。 倒是没人敢载歌载舞,没人敢欢呼雀跃,甚至,没人敢指指点点。 大家的神情,都很麻木。 城墙的另一端,出现了郑侯爷的身影,在其身侧,站着苟莫离。 后头,站着剑圣和陈大侠。 苟莫离眼里,闪烁着戏谑的火苗,他喜欢看到这一幕,也乐在其中。 陈大侠稍微悲天悯人一些,他看着的,是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流民。 而已经对难民有些免疫的剑圣, 唏嘘的, 是如今的三晋大地。 曾经,苟莫离还被关在雪海关地牢里时,剑圣时不时地会请瞎子把他提出来,和自己聊聊天。 那时的剑圣, 刚刚经历雪海关前的那一战, 高光过, 也高昂过, 还没来得及沉淀; 所以,剑圣问苟莫离:非要折腾这一遭么? 苟莫离的回答是:你是看我输了才这么问。 一场野人入关之乱, 大半个晋地被搅动, 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野人自己,十几万青壮,基本就没几个回到雪原去的,大部分被歼灭,剩余的也被当作劳工硬生生地累死在了工地上。 但, 如果赢了呢? 野人将离开雪原,重新拥抱晋地的温暖。 剑圣又问:眼下看,值得么? 苟莫离回答:不做,是当狗,眼下,也是当狗,反正都是当狗,为何不折腾一下? 因为苟莫离不会只溜须拍马,会说一些真话,所以剑圣在养伤时才会找他聊天,而那时的苟莫离,也能得到极为珍贵的见见阳光的机会; 剑圣那日最后问了一句:非得这般么? 其实,可能剑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问的,非得是哪般。 但苟莫离却回答得很多, 他说, 你看看燕国那位陛下,他是怎样的人? 往前数千年,都是一代明君雄主的底子。 他不晓得如何赢得美名? 他不晓得自己穷兵黩武之后美谥都得折中? 他不晓得马踏门阀后会血流成河? 他不晓得大军进发后面是百万民夫支撑,不晓得自己国内要民不聊生? 说白了, 再民不聊生,无非是饿晕一些人,饿死一些人,只要这个国还在,只要这个朝廷还在,灾年,挺过去就是了。 最怕的, 其实是那种被外敌破国之后,那人命,才叫真的不值钱呐。 没粮吃了,能吃树叶,能啃树皮,能吃草,大不了,弄两顿观音土,堵个半饱! 但刀砍过来,你脑袋,还能换个位置继续喘气儿么? 他燕国,不趁着他在,不趁着这个大好局面,尽力打出去,打服四方,呵呵; 百姓们或许会骂他,史书上或许会污他, 但千秋万代以来, 破国灭稷,那才是真的白骨满地真正的凄惨! 就像是, 你们晋人! …… 所以,在看着玉盘城下的难民时,剑圣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怜悯; 一是因为,太多太多人,拿晋地苍生来问他,要挟他,指责他,他烦了; 二是因为,他是见到奉新城内外的流民,是能够吃上土豆糊糊的,而且,他住的是寻常之家,能够从自己家里人的神色里,看到对未来的希望。 一切, 会变好的。 有些时候,剑圣自己也发现了,他似乎是自己愿意去被郑凡骗; 因为从盛乐城开始,到雪海关,再到历天城, 剑圣领悟了一个道理, 学剑,救不了晋人。 与其让自己的龙渊,继续高高在上,与其让自己的白衣,一尘不染; 但那只是飘逸了自己,于国于民,何益? 眼前这位, 他, 以及他的那些能力强得让剑圣都不得不发出惊叹的手下们, 是真的能让百姓们,过上有着落的日子的。 剑, 要接地气; 这里的地气,是真的地气; 结合自己上次开二品近乎暴毙的结果来看, 或许, 他可以以地气来引下那二品之境的力量作支撑,让自己的身躯承受的压榨和消耗更小一些。 而地气, 在哪里? 剑圣的目光,不由地又落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后背上。 半辈子,行走江湖; 争斗、厮杀, 江湖豪杰,斩过; 一国之君,杀过; 但所见所闻之下,活得最接地气的,当属眼前这位。 郑侯爷并不知道, 自己现在站在这里, 什么话都没说, 却已然成了剑圣的“参悟”对象, 还好不知道, 否则现在还在为这迟迟打不开境界而烦恼的郑侯爷而言,真的是一种郁闷至极的打击。 而郑侯爷, 其实现在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他只是上来透透气,吹吹风,真的仅此而已。 陈大侠这时忍不住开口想说话: “这个知府,怎么这么傻?” 能被陈大侠说“傻”的人,那是真的…… 苟莫离笑道: “你觉得燕人每个都绝顶聪明?任何时候,一个地方人多了后,占大多数的,往往都是傻子。 燕国,也是傻子居多,就比如那位,你当他不知道这么明显地送女人,太贴面了么? 你当他不知道,这般做,其实官声受损最大的,是他自己么? 他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来,可以更亲近,可以直接成为咱们侯爷门下的一条走狗。 但他傻就傻在,他误判了一件事。” 说着,苟莫离顿了顿。 陈大侠马上追问道:“什么事?” 苟莫离满意地点点头,道: “他可以不要脸,但咱侯爷,可是要脸的。 他也不想想, 如果他大张旗鼓地,去给李梁亭,去给靖南王这般送女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嗯。”陈大侠若有所思,“我好像懂了一点。” 苟莫离又低头,看了看那边被挂在那儿的知府, 冷哼一声, 不屑道: “真的,别看大燕现在铁骑无双,灭国征伐,战无不胜,但绝不是燕人都各个聪明,而是最上面那几位,领路领得好而已,就包括咱们侯爷。” 郑凡看了苟莫离一眼,苟莫离马上闭嘴。 “回去休息吧。” …… 马知府在天亮时,被解绑了下来,因为本身有点功夫底子,所以没被冻死,但也被冻得够呛; 最重要的是,这脸面,可谓是被踩进了泥潭里。 而且,这件事之后,他的玉盘城知府的位置,应该是坐不了多久了,他不嫌丢人,朝廷还会嫌丢人。 平西侯爷的队伍,也在天亮时离开了玉盘城,渡过了望江。 千盼万盼, 平西侯爷终于要驾临颖都了,对于颖都那群已经惶惶好些时日的权贵来说,简直是要激动坏了。 说到底, 郑侯爷还是慢慢活成了靖南王的样子, 他在哪里, 哪里就能安心。 以前不觉得,因为以前只顾着往上爬,等真到爬上了高台后,环顾四周以及身下,才发现处处都是好风景。 只是, 平西侯爷的队伍,在过了望江后,没有径直向颖都而来,而是拐向了北面。 …… “什么,平西侯去了石山?” 不到半天的时间内,颖都内很多权贵在得知消息后,都发出了相似的惊疑。 明明颖都里还有一位皇子没有苏醒, 明明颖都的太守还在卧床, 明明颖都这里,大家人心惶惶, 平西侯爷既然已经过了望江,为何还不过来主持大局? 石山, 这个地方,颖都人自然不会陌生。 其实,三晋之地从地理上来看,更像是一个大盆地,北面,是天断山脉,西面,是马蹄山脉,南面,有蒙山齐山山脉。 其国内,真正的大山,并不多。 石山,距离颖都百余里,那座山,也不高,但却是历代司徒家家主的安眠之所。 最早的时候,司徒家还是虞氏皇族手下封臣时,他们的老地盘,就在石山一带,随后,伴随着司徒家越发壮大,大本营也从石山迁到了颖都,再之后,伴随着三家分晋的格局确定下来,最后,是司徒雷称帝; 不管司徒家如何发展如何壮大如何变迁,石山,依旧是司徒家“祖坟”所在,司徒雷的“帝陵”,也在石山。 那么, 平西侯爷的队伍向石山而去, 其目的, 又是什么? 在大部分迟疑时, 终于有人率先做出了反应。 成亲王府的马车,出了王府,在一众王府侍卫以及一班旌旗牌面都搭配妥当后,出了颖都城门,径直向石山而去。 虽然刻意地保持着一种镇定,但那种急匆匆的意味,是真的无法隐藏。 一时间, 颖都的权贵们基本都醒悟过来, 大车小车,大队伍小队伍,接二连三地出了南城门,王府的队伍在最前面,后面各家的队伍紧随,大家伙不说是浩浩荡荡,但也算是极为喧嚣地向石山奔赴。 这里头, 有燕人,也有晋人, 但现在,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受惊的人。 他们迫切地需要安慰,迫切地需要保护。 一定程度上来说,苟莫离那一夜的所言,真不全是私货。 曾经马上征战的燕人,在做了官后,也会堕落; 至于曾经北拒雪原南抗楚国的司徒家也就是颖都旧人,他们其实早就被阉割过了。 燕人对这里的统治,还没完全彻底地落实,但他们自己,已经早早地撅起了屁股; 孙有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长子惹的祸,他是真不愿意再出山的,因为以前司徒雷在的那个颖都,早不见了; 虽然,颖都的城墙依旧矗立在这里,但颖都的人,颖都的上层,早已流露出让孙有道作呕的腐朽气息。 当然了,老太傅不屑归不屑,但他还是带着自己的次子孙良,一起坐着自家的马车,打着自家的旗号,跟着大部队,一起来了。 大家伙都来了,不来的,就是一种政治错误了。 上一次,一场科举舞弊案,那位侯爷都在颖都掀起了那般腥风血雨,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知道最后又要掉下多少脑袋! 甚至,不用分清楚到底是谁的责任,到底谁有错谁有罪谁又是无辜的,因为事情的性质,已经从要结果转变成要态度了。 你不来,就是不给平西侯面儿; 你不给平西侯面儿,平西侯的刀,说不得就落你脖子上了,反正砍谁不是砍? 大家虽然是先后出城的, 但成亲王府的队伍,走得并不算太快,至少,没有那种小鹌鹑疯狂扑向老母鸡怀抱的即视感。 这也给了后面的大家伙追上去的机会,追上去后,大家又都默契地落在成亲王府后头,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井然有序。 终于, 到了石山地界; 根据前面人传来的消息, 平西侯的队伍上了石山北侧,那里,是司徒雷的陵寝所在。 其实,在司徒雷之前,司徒家近乎土皇帝时,家主陵墓,早就僭越了,和帝王陵寝没什么区别。 司徒雷刚当上家主,还没称帝呢,就已经按照正常国家朝代的传统,登基起就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寝。 也因此,哪怕后来司徒雷驾崩时,外有叛军和野人,局面十分混乱,随后又是燕人的东征再加上靖南王的出山挂帅,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司徒雷完全可以安然下葬,因为陵寝早就修得七七八八了,可以直接拿来用。 陵寝山门口, 有昔日大成国宫内的一些老太监打理,也有一支守陵护卫,他们曾是司徒雷的亲卫,不愿意在燕人那里讨活计,干脆到这里来替先皇守陵。 只不过,当平西侯的人马到来,亮出平西侯的令牌时,这些守陵护卫也是不敢阻拦的,规规矩矩地交出了一切防务; 侯府这边,也留了面子,没缴械,而是打发他们去了山下。 至于那些太监管事的,则被聚拢到一起。 平西侯要亲自拜祭大成国太祖皇帝,想要安静。 这大成国太祖皇帝等一切哀荣,都是燕皇下旨要求保留的,毕竟,在一定程度上,燕皇将司徒雷引为知己,而且是“皇帝”序列中的知己。 就凭当大燕铁骑踏灭闻人家赫连家兵锋直指司徒家之际, 他司徒雷敢调集国内精锐去雪原打野人,将身后完全放空给燕人,就值得这份敬重。 更别提司徒雷临死前,奋力一击,击退了气势正盛的叛军和野人联军,保住了颖都,为后来燕军进入奠定了基础;这,也是极为豪迈的功绩。 在祭台前,郑侯爷是认认真真地上香了的; 剑圣也上香了; 陈大侠听说司徒雷是个英雄,也上香了。 苟莫离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后, 嘟囔着: “娘的,老子还得祭拜你。” 走上前,最后一个上香。 上完香后, 昔日的野人王有些神伤, 曾经的老对手,现在躺在地下。 他是否会笑话自己如今已然沦为别人脚下的鹰犬? 不, 他死了, 但我还活着。 你个死球的东西,还有脸笑我? 所以,苟莫离站在那里,神色不断的变化。 要是他当初拿下了颖都,燕人就失去了一个有序成建制的后勤中转地,他和楚人的联军,就不会陷入缺粮缺人力的窘迫局面。 战争形势,将完全是另一种情况。 “侯爷,成亲王等一行,到了。”何春来上来通禀。 “让他们上来。” “是,侯爷。” 郑侯爷走到祭台前的台阶上, 坐了下来。 乌崖刀,放在身侧, 今日身上,穿着的是那一套封侯之日御赐的玄甲; 他就这般坐在那里, 看着前方,不断拾级而上的一行人。 …… “呵,就是先皇生祭时,人也不会来得这般周全。” 王太后被司徒宇搀扶着往上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密密麻麻,忍不住愤愤道。 这里,是她丈夫的安息之地; 在这里,她难免多愁善感也敏感一些。 已经长大一些有些青年郎模样的司徒宇对此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继续搀扶着自己的母后上山。 两侧陵寝御道上,站着身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侯府亲卫,给上山的人带来了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这些亲卫,本就是跟随着郑侯爷战阵厮杀出来的精锐之士,再配上衣装,想不慑人都难。 最重要的是, 所有正在上山的人,其实都不清楚那位新晋的军功侯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自然心里就有些惴惴。 终于, 当司徒宇抬起头时,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爷。 他不是没见过郑凡,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但这一次, 他隐约间有些恍惚, 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平西侯,而是昔日的那位当着他的面,一脚踹翻大皇子的靖南侯。 有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司徒宇一个,其母后,这个在王府里算是很明事理知道进退的女人,在此时,身体已经在微微发颤。 握着她手的司徒宇,感知到了。 而后面按照官位、地位依次排列上山的颖都权贵们,在此时,也都近乎同时放慢了脚步。 什么叫军功侯? 这, 就是大燕军功侯的气场! 是尸山血海中,挣出来的地位! 司徒宇放开自己母后的手, 他是当代成亲王, 他是司徒雷的嫡子, 这里, 是他父亲的陵寝, 一些事,一些人, 他必须得去面对。 所以, 他走到了第一个, 往上走, 往上走, 往上走, 当距离拉近,他已经可以清晰看见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爷的面容,当他正微微迟疑到底是用比较官方的礼仪还是用稍显亲昵的姿态去和平西侯爷打招呼时; 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爷, 只是微微抬起眼帘, 淡淡地扫了一眼他, 随后, 吐出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 不仅仅是让司徒宇错愕,更是让其后面的王太后以及一众自颖都辛苦赶来的权贵们心下森然。 “跪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二十九章 黑龙旗帜 “跪。” 字,并大声喊。 而,此里虽人,却格外安静,所,字,极清晰。 司徒宇, 当代成亲王, 镇守颖, 世袭罔替; 燕朝廷,燕皇,给予司徒荣恩。 冷丁, 自己父皇陵寝, 当颖一众权贵面, 让自己跪? 当即,一股怒火窜。 十岁曾登基,虽走一流程,因随就自降格,皇帝降; 自己父皇丧,大燕东征军帅大皇子姬无疆率军进入颖,宣读燕皇旨意,自降大燕亲王。 ,因司徒雷挣情分及颖续对归附大燕配合,让司徒一脉待遇,比迁燕京晋王虞氏。 , 儿司徒宇小,才十岁,正懵懵懂懂纪。 司徒雷并料局面一发收拾,所忽略或者并未急对自己嫡子进行必帝王心术教育。 而司徒宇毕竟姬老六种“生皇子妖孽”般人物; 当,一众大成官僚权贵催使,一步一步做事情,相当于被推一牌坊,保全,大成原本旧体系。 但几, 逐渐长大,事情,读书,最重,近乎每品尝一道菜,菜名叫“世态炎凉”。 道菜,最长身体。 开始由自夜里躺床悲愤抑郁, 什? 凭什? 怎! 或许, 种情绪 退位溥仪,开自己辆当算新奇摩托紫禁城脚眺望城墙心境。 每人,自己面具。 郑侯爷其实,戴,现怎稀罕戴,燕京,拿擦擦灰将就用用吧。 但世郑侯爷般洒脱份洒脱资格人,当属凤毛麟角。 坐台阶郑侯爷,虽正眼瞧,但眼角余光其实一直打量位少郎亲王殿。 愤怒, 呵呵, 而, 愤怒世,对于体而言,最廉价最无用情绪。 站郑侯爷身苟莫离,压制住先给司徒雷香心里腻歪,儿,冷静眸子盯方司徒宇。 老对手儿子; 岁,算小,苟莫离纪,已经帮晋人商队跑货且够夜间洞察否野狼营四周窥伺。 ,苟莫离瞧少郎,因必。 瞎子侯府里,一直坚定造反派。 方面,瞎子第一,,苟莫离就第二,隐瞒种情绪,因清楚,平西侯府真镇北侯府,一传就百,自己及雪原压根就半点折腾余。 明白,自己现就侯爷脚一条狗,子吃席面,条狗才啃带肉骨。 所路就向郑侯爷建言,平西侯府开府于晋东,但影响力,必须方设法扩散,最方式,就合纵连横,旨,各取所需。 现成一,就成亲王府。 成亲王府现式微,虽实际世袭罔替,虽亲王待遇,但实话,无论最早大皇子颖太守毛明才,明面敬重成亲王一脉,但实际,对成亲王府触手刀子,或者刻意分割掉司徒对成甚至对颖影响力,而昔日大成臣子,对此非但反对阳奉阴违,反而自己利益近乎一动扑,分食掉司徒退权力真空。 但,无论如何,司徒成境内影响力,,确切,整三晋之影响力,其实最大。 因称帝,因完整保留; 所,苟莫离建议,拉拢成亲王府,小雏雀儿,总长大,长大,胃口就自变大; 一新晋侯府,一旧晋王府, 如果二者够形成默契, 往真朝一日,风云变化板荡之际, 平西侯府大军向西进发,玉盘城,渡望江,挟成亲王府自立,号令晋,名分; 甚至,小雏雀真遗留乃父三分,够自己将颖拿,拱手送予侯府。 因苟莫离,侯府威胁,北面,南面,肉眼见威胁,其实自西面,座名义,自己顶自侯爷顶座朝廷。 提早布局,拿成亲王府,日,身子一动,三路兵马一,顷刻间就光复当大成威势。 但,苟莫离建言建,清楚位侯爷,底采纳,因侯爷表现,一种置否态度。 苟莫离曾听闻阿铭薛三聊尾音,感慨,越越成熟。 啥? 难成自己错傻白甜期侯爷? ,至少侯爷石山,陵寝,且当小雏雀,直接让其跪。 子, 侯爷似乎采纳才。 先给大棒,再给甜枣嘛。 大臣,权贵,此话。 其,晋人身,先就矮一节,自敢,闹,敢闹。 燕人身,按理应该腰杆子更硬一些,事实,少晋人权贵已经偷偷打量自己身边燕人。 但正因燕人身,所才更懂,军功侯意味什。 南北二王之,侯爵,就已经大燕异姓爵位之顶。 最重, 场所人懂,新官任三火,何况眼新侯册封? 威严,需人献祭。 此冒劝阻,就自己赶趟拿自儿身老小性命送。 大成几经战乱,骨硬,早早就折损半,剩一些硬骨,就比如孙道位太傅,已经种局,慢慢明哲保身。 ,早就,底人就算再立身持正,正。 王太回,扫向身,脸,带清晰蔑视。 自己儿子受此大辱,些大臣,些权贵,却无一人敢开口,敢吱声。 女子本弱,母则刚; 随即向一步,质问位大燕平西侯爷,底何居心,非般折辱司徒,折辱成亲王,而且,自己亡夫陵寝! 难成,非逼迫自己孤儿寡母至此, 非自己一撞死陵寝石柱子,燕君臣,就脸光! 女人, 豁, 尤其种情形。 事实,郑侯爷第一次正儿八经见位成亲王府里王太。 当, 扫一眼就收回目光。 外人一直对郑侯爷种误解,什人妻之,更无稽之谈。 马长山现估计躺床喝参汤呢,,就场。 最重, 位太, 太瘦。 晓生如此,些心力交瘁,正服身,明显些挂住架势。 相较而言, 晋太, 就爱。 尤其被自己发现角先生秘密,羞恼; 明明儿子大,岁,,却露女儿娇羞之态, 啧啧, 呵呵。 一刻, 人料, 位平西侯爷脑子里,竟些事情。 王太, 刚准备开口, 却被司徒宇一攥住,向一拉, 随即, 司徒宇往走三台阶, 朗声道: “至父皇陵寝,身人子,自当跪。” 喊父皇,错,因降格,司徒宇,司徒雷,燕朝廷承认司徒雷皇帝身份,而且自燕皇盖棺定论。 紧接, 司徒宇行祭祀大礼方式, 一板一眼, 正正经经, 对山门陵寝, 跪。 虽,平西侯爷坐里,身; 虽,场所人清楚,底屈服于字; 但,里喘气权贵,如果真懂变通,大大成变一,追随先皇; 所,场权贵,理解司徒宇,甚至,心里禁种低却又失体面应对方式,叫。 面子命摆一,肯定命重;但保住命基础,面子,最摸一点就摸一点。 随, 面一片晋身权贵大臣此行大礼,跪伏。 敢面扛旗,但敢面撑一撑台子。 反倒一批燕人颖官,站儿,跪,跪。 郑侯爷伸手, 压压, 燕人官员见状松口气,跪伏,就当大伙今补给位司徒皇帝祭拜吧。 黑压压,一群人,全跪伏。 山风徐徐吹, 司徒宇,面人,方便。 而,站苟莫离目光,已经落自侯爷身。 按照剧本, 候侯爷应该发怒, 身走,怒斥位成亲王毫无担当,竟连颖局面压住,,何用? 最,再民脂民膏啊,百姓福祉啊等些摆台面遛一遛。 似斥责, 实则一种帮其退进, 司徒宇傻,当肯定理解番用意,先自检讨,再对做保证,努力干,大燕巩固晋,大燕千秋万代云云。 ,成亲王府吉祥物; 王府里,王爷里,司徒一系,除当叛逆,其余其实并未清算; 燕人颖官僚,玩一手默契,一压制住王府本该权柄。 默契玩意儿,外契机,难打破。 成亲王府正趁机,将自己手,伸王府。 各部衙门里,巡城司里,甚至,胆子再大一些,城外驻扎晋军营口里,渗透。 反正名义里,燕旨意写清清楚楚,平西侯面一推,完全借侯府虎皮,王府做嫁衣。 一, 让跪, 踩, 发自内心感谢,感激。 标准雪送炭,且日,真选择机,站谁一边。 且侯府边真怕撂挑子关键刻顶住, 毕竟, 燕军远, 但平西侯府大军,就江隔壁。 而, 让苟莫离意外, 自侯爷似乎完全忘面演怎继续一般,依旧静静坐里。 石山,高,恰又午,风被阳光熏染,吹身,残留丝丝暖意。 郑侯爷此,脸面什表情; 当自己知道底什候, 面人,压根就无谈揣摩意,自,越发感神秘,而神秘近义词,就敬畏。 苟莫离心里禁些急,急之,则又些疑虑,自己给台本子,自精致话,野人王短短间内,驾驭雪原一帮英杰,驭人手段,肯定绝对够硬。 问题, 台本子基调,给错? 场,绝大部分人其实些迷迷糊糊,无论跪站。 一人,思考,就苟莫离。 另一,坐,,自己,才真正清醒。 终于, 平西侯爷站身, 开始往走; 王太跟自己儿子跪伏里,当平西侯走,抬,向位几军功赫赫侯爷。 迎, 一道冷冰冰目光。 太身子又一颤,但儿,儿子跪伏面,政治智慧方面,其实算硬,见羞辱践踏,苟莫离所安排深意。 反倒司徒宇,一开始惊愕愤怒之,跪伏儿,感知方脚步,心里,竟踏实少。 龙生龙凤生凤,司徒雷儿子,再差,资质差哪儿; 况且十岁目睹巨变,伪装,但谁相信,长成一真正膏梁子弟。 隐约间, 司徒宇已经揣摩接,发生事情,由些口干舌燥,呼吸随之急促。 , 母,开口打破宁静。 “平西侯爷欺人太甚!” “………”司徒宇。 一刻, 司徒宇真暴跳,掐住自己母脖子! 郑侯爷嘴角勾勒一抹弧度, 伸手, 指指身, 缓缓道: “王太忧思先君深重,否此一殉?” “………”王太。 先敢脑子里,自己一口气撞死,否逼位侯爷朝堂狼狈; 但当位侯爷般平静话,身女人,且公郡种自幼具备政治素养一辈子唯一骄傲生嫡子女人,瞬间就底气; 敢嘴, 身子,更瘫软。 方跪伏权贵一愕,平西侯爷话,竟直接就般近人情,甚至,决绝。 司徒宇些惶恐,觉事情,似乎自己对。 此, 站苟莫离叹口气。 平西侯爷走司徒宇身边,伸手,放司徒宇王冠,轻轻拍拍。 一亲王,跪; 一侯爷,站; 侯爷种对待孩童姿态,轻拍王爷脑袋; 其度,绝对思议,偏偏,里,人觉侯爷太给亲王留面,但真人觉,侯爷资格。 毕竟, 晋人王爷, 而, 大燕军功侯爷。 底, 燕人马刀夺块土,含情脉脉表演一燕晋亲如兄弟,但撕伪装,告诉,什才叫血淋淋现实。 “成亲王司徒宇。” “本…………………” 等司徒宇开口回答, 郑侯爷继续道: “遇事沉稳,就读书;外面太平,就少门。” “……” “成亲王尊贵,尚未成,日晚间,成先皇托梦于本侯,让本侯照嫡子。 故而, 本侯今日赴石山祭拜,告知于成先皇,事儿,本侯应。 王爷纪尚轻,未大婚,更无子嗣,大燕皇帝陛曾于圣旨用允诺成亲王府一脉世袭罔替,就绝容任何闪失。 传本侯令, 自即日, 保障王爷安全, 王爷若府, 则王府侍卫视疏忽谋逆,全部问斩; 王爷若颖, 颖城外四门大营,校尉军官,全部问斩!” 苟莫离低眼帘,舔舔嘴唇; 自己原侯爷给成亲王府松绑,谁知道,侯爷加铁链。 最惊愕,其实司徒宇,抬郑侯爷,却发现郑侯爷目光,已经再继续落身。 “大依次祭拜吧,本侯,山,等大。” 完, 平西侯爷山,方权贵官员马跪伏挪开一条路。 侧山道身穿飞鱼服亲卫紧随其。 待山脚, 苟莫离终于忍住开口问道; “侯爷,您底何意?” 质疑,但偏偏必须问,因作手人,清楚老大底干什,才谋划策做事情。 否则就次, 自己设计台本,却偏离题。 郑侯爷伸手指指西南方向,里,历城所位置。 苟莫离何许人,立马就懂。 心里暗道: ,田无镜死,自己边做事,确实横行无忌。 边给成亲王府松绑,等于挖燕人盘子; 候,田无镜边必够,而自侯爷才最清楚位靖南王爷脾性。 但实则, 郑侯爷意思,打心眼儿里,信种所谓“大义”,或者,觉东西,太大意义。 最重, 答应老田,甭管怎,手里扛, 必须黑色龙旗。 ———— 感谢紫薯丸、爱蜜莉雅EMT百里相雨成魔临第一百六十二、一百六十三一百六十四位盟! 一章三点,大先睡,抱紧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章 完美!(求订阅) 仓促祭拜仪式,一切简; 但,人足够,且人,分量; 人哭,人神伤,大短间内,尽做“真情流露”。 白, 颖底曾,一座大城,其影响力覆盖范围大,人口,面基数,人,绝傻子,至少,演技一条,绝对关。 甚至, 郑侯爷见一些明显燕人官员带泪痕走。 , 哭什劲儿? 当平西侯面经,才清醒自己似乎先一技痒,晋僚切磋一番,忘自己立场。 但管怎, 场祭拜,完成。 平西侯队伍,离开石山,向颖进发,里,本此行真正目。 石山转悠一圈,本就敲打,敲打目标,自就成亲王府,确切,成亲王府代表或者,背里日将成亲王府推当代表各方面势力。 一座侯府建立,本就镇压强敌,大燕军功侯根本。 镇北侯府镇压荒漠,曾经靖南侯府威慑乾,如今自己,北面野人、南面楚,外加西面,颖,就晋人。 瞎子苟莫离什,郑凡知道,但,候做事,其实于激进一些。 郑凡自己, 燕皇一日驾崩,自己就必须演大燕平西侯爷角色,董卓未入洛阳,大汉忠良,再怎急,用急于一。 当队伍进入颖城郊,一队队骑兵策马而。 颖四门大营,分别驻扎支燕军支晋军,晋军数量比燕军一些,但将官衔,却燕军高。 宫望抱紧平西侯府大腿根本原因所,否则,顶就必花板,甚至,接容易就走入被燕人猜忌分化结局。 “东门大营将………” “西门大营将………” “南门…………” “北门…………” “参见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当初,平野伯郑凡够靠假传靖南王军令调动里兵马入城,现,其实必。 除非朝廷边提放风,或者做一些安排,又或者,自己及朝廷流露对付姿态; 否则, 正常候, 比如现, 一句话,用再借靖南王令,就够直接调动城外大营听自己吩咐入城。 燕底层军制,混乱; 但实则,燕顶层军制,谓更混乱。 几连续对外征伐,因位侯爷军威望,所连镇北军靖南军大大燕力野战骑兵够互相调配使用,至于方驻军、郡兵等等,更随调随用,燕皇朝廷对此大开方便之门。 正所谓人栽树人乘凉,郑侯爷现作军功侯爵,自享受方面特权。 唔,将一切细分,自而,规规矩矩,就大乾。 郑侯爷掀开马车车帘, 方跪伏一众将领, 道: “诸位辛苦。” “职责所,敢言苦!” “职责所,敢言苦!” “本侯颖些日子,望诸位所属,打精气神。”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郑侯爷收回帘子,队伍进入颖。 入颖城,已经被郑侯爷闭门令成亲王府队伍,直接回王府。 今夜,注定少人被窝里咬牙切齿,骂燕人嚣张跋扈,少人,对故现如今待遇,饱含热泪;更少人,发忧思故曾今感慨。 但, 完全用。 郑侯爷先五皇子,队伍,自进城就直接太守府。 曾经,郑凡毛明才矛盾,但,随误反复加深,毛明才忽对郑凡变。 ,撇开双方关系如何谈,毛明才确实一干吏,且吏,大吏。 理论,毛明才才真正意义封疆大吏,郑凡种,特殊情特殊产物,承平期,注定被央打击藩镇。 亲兵提进入布防,毕竟颖久刚发生行刺大案,候,安保问题绝对掉轻心。 迎接郑凡,毛明才妻女。 男人无法待客,内宅话事人待客常理,且郑侯爷身份摆儿,礼数肯定马虎。 郑侯爷客厅坐,毛明才女儿毛青青亲自给郑凡奉茶。 郑凡留意对方发式,明明已人妇,而且纪,未阁,按理,应该现里才。 当,种情况猜,应许人,但夫问题,才又回娘。 燕民风粗犷,似乾楚般规矩,对寡妇,包容。 待妻女, 苟莫离凑,对郑侯爷耳语道: “侯爷,毛青青曾嫁入一门阀之,燕皇马踏门阀与丈夫离。” 郑侯爷点点。 毛明才燕皇亲信之臣,曾做兵部尚书,所,应该提早预判燕皇打算,故而让自己女儿选择夫离。 ,一固保住自己女儿,但接再嫁人,就难,燕民风粗犷假,种大难临提飞行,实难再找门当户对接盘侠。 倒怜般丰润身子, 外加眉心一抹恰处郁结。 , 毛明才妻子徐氏再次走,对郑侯爷行礼道: “侯爷边请。” 毛明才见客,证明垂危之际。 孙道给自己第一封信外加成亲王府先给自己公函里,五皇子垂危,见之,毛明才安危,应该被确认。 步入卧房,里,药味浓重。 毛明才斜靠枕,郑凡走进。 “侯爷,老朽,就安心。” “您别般话,刚,就刚走; 岂平白往身泼脏水?” “呵呵。”毛明才笑笑。 郑侯爷旁边椅子坐。 “五皇子儿,侯爷?” 郑凡摇摇。 毛明才心里感动。 本就因连续误,对郑凡观感格外,儿,自更受用。 其实,郑侯爷对老五生死,并意。 皇子物种吧, 亲手废掉一之, 真难再重。 “身子如何?”郑凡问道。 “其实,酒,倒怎喝,因儿身子骨就大舒服,就沾点唇,意思意思;惭愧,被一晚事儿,激老毛病犯,才卧床。” 郑凡见卧房里堆些公文,显,毛明才卧床,忘办公。 “侯爷切莫借病脱身………” “您儿借病脱身才真正引火身,明白。” 毛明才点点,儿面持大局,本就一种罪。 里,又颖,晋人老盘,燕人新盘,哪里容里磨功夫懈怠。 “已经向朝廷递折子,估摸,新太守就。” “哪快。” 一路途遥远,二颖太守,干系重大,绝随便谁顶替。 燕,晋里,太守之位,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容易打盘,就倾覆风险。 “其实,伐楚之,朝廷就意调回京,呢,回京,陛。” 听话,郑侯爷目光微微一沉。 , 真换人? 郑侯爷瞧成亲王府,一因毛明才里,关系打; 虽郑侯爷身边人清晰感受“平西侯之心”, 但外,外界,燕特定环境, 及李梁亭田无镜珠玉, 其实郑凡风评,一向,真种造反种子。 毕竟,大注意力镇北王靖南王及夺嫡事情,平西侯造反,轮议题小黑板。 所,毛明才才对郑凡转变观感质疑。 另一颖钉子,就孙道,孙太傅自己条船人。 边,太守位置换人话,自己岂又重新打关系? 搞关系种事儿,挺麻烦。 “朝廷,问意见,再之,朝廷儿一法………” “哦?” 人选确定? “南望城总兵兼知府,许文祖,将右迁颖,接替位置做颖太守,,许文祖,侯爷您应该认识?” 许胖胖! “呵呵呵………” 郑侯爷笑, 一刻, 计较什利益失,思虑许文祖给自己侯府造成什影响; 脑海浮现许胖胖身影, 就笑。 毛明才见状,笑。 ,或许些候,平西侯爷做事显急躁显近人情,但,真一心公,舍自身而。 一种,淳朴性情啊。 “侯爷,觉,许文祖做颖太守,比老夫做更。” “嗯,般觉。” “………”毛明才。 毛明才咳嗽。 “哟,对住,对住。”郑侯爷身,帮忙拍拍背。 其实,心人查郑侯爷履历,必够查郑侯爷许文祖之间关系; 郑侯爷虎城当校尉,许文祖就北封郡招讨使,衙门,就虎城; 郑侯爷翠柳堡当守备,许文祖就南望城当总兵; 郑侯爷跟靖南王入晋,许文祖则依旧留银浪郡。 郑侯爷几平步青云,但许文祖,其实步步高升。 四三混战开启, 许文祖南望城集结十路成分复杂方总兵,硬生生拦住乾三边兵马向北试探; 久, 大皇子斩钟文勉而封侯,许文祖其实因辅佐功而嘉奖。 再者,许胖胖虽当总兵,但实际文官身,如今接替毛明才任颖太守,就实打实封疆大吏,日回朝,必一部尚书或者其大佬腾位置给坐。 最重, 许文祖力、手段,一等一,。 “希望,许文祖接替位置,侯爷您一,将一半晋,给彻底稳,一半稳住,整三晋之,,就乱。” 因另一半夹晋东燕之间,顾顾腚,再怎闹腾最被按。 “嗯,倒几见。” “,侯爷许文祖关系极。” 郑凡点点。 “所,朝廷待侯爷,薄,按理,颖边,应该选一侯爷您对付人当太守才互相牵制作用才。” 算心里话,因话,犯忌讳。 郑凡摇摇,意道:“燕晋之,固广袤,但相较乾楚,其实相对贫瘠少,大燕之所够威加海内,靠,其实就陛英明领导,咱帮人,因私废公,互相掣肘; 未马放南山之际,哪里功夫内耗些。” “侯爷心敞亮,老朽佩服。” “您歇息,阵子,帮撑场子就,等许文祖,再送送,反正打招呼。” 许文祖就算,需一段间毛明才进行交接。 于情于理,郑侯爷再一趟。 当,若许胖胖拿当荒漠被抓,压死匹马积极性赶,趟就并一趟。 反正沿途驿站传信,待儿查一查,再推算一许文祖底路。 “就劳侯爷,城内诸事宜,侯爷请一念而决。” “哪里什事情,无非安一安人心罢,巡城司卷宗路,估摸查什东西。” 因送酒人,酒庄人,及批条子进酒人,死。行刺五皇子群刺客,刺一刀,全部服毒自尽。 最原始却往往最效善方式。 郑侯爷并觉自己查案厉害,所早就放弃查案法。 “局面稳住,些宵小谋划,就成功。”毛明才叹口气,“现,才真明白,大燕立,靠侯爷您子人。” “客气,互相成就,互相扶持,您躺,五皇子。” “,吧。” ……… 郑侯爷太守府,就直接五皇子所住宅子。 马车宅子门口, 亲卫马冲进,先太守府般,先给自侯爷清场。 而,里面却一子对峙,哪怕亲卫亮腰牌之,里面人,依旧退。 因此保护五皇子安危,密谍司人。 ,当郑侯爷走马车,进入宅子大门,领位密谍司掌舵马跪伏,令手收刀撤开。 见真,收刀,算责任心所。 郑侯爷身跟陈大侠剑圣,走入宅。 位掌舵瞧瞧平西侯府亲兵,尤其身穿佩刀,待亲卫随侯爷进入宅,由咂咂嘴,对自己身边一亲信小声调侃道: “直娘贼,侯爷身边亲卫怎比咱更干密谍司。” 惜番评价郑侯爷听,否则高兴, 表扬位掌舵:眼光。 女婢打开门,让郑侯爷进入卧房。 五皇子躺床昏迷,面色苍白,一动动。 “。” 郑侯爷令道。 里面伺候宦官女婢对视一眼,最终敢违背平西侯命令,全退。 五皇子伴当什,但平西侯目光,闭嘴,走屋子。 屋子里,被清空; 屋外,剑圣陈大侠守; 郑侯爷走床边, 伸手, 袖口里取一薛三牌淬毒匕首, 嗯, 见皇子, 人敢搜郑侯爷身。 握匕首, 郑侯爷感慨道: “惜啊,高达造,人就行。” , 躺床“昏迷”五皇子, 睁开眼。 “醒早。” 五皇子笑道:“匕首落,再慌乱滚床闪躲,疼。” “意思?” “非走一流程?” “,匕首准备。” “吧。” 五皇子又闭眼,配合演。 郑侯爷虚抚一匕首边缘, 三儿之匕首送自己特意叮嘱自己,别耍帅用舌舔匕首玩儿。 郑侯爷持匕首, 阴沉道: “居死,惜,但任何敢挡六殿路人,死!” 完, 匕首刺。 “噗通!” 五皇子滚落床,摔结结实实, 睁开眼, 瞪郑侯爷, 带三分惊愕三分羞恼三分失措及最一分狐疑, 问道: “怎知道装!” 郑凡打响指, 满意点点, 道: “完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一章 影帝!(求订阅) 郑凡将匕首收回,床边坐。 躺五皇子些艰难伸手, 郑凡意,默默掏自己华牌铁盒,抽一根卷烟,手背敲敲。 五皇子摇摇,苦笑一声,随即自己艰难身,些吃痛咬咬牙。 郑凡见状,放盒子,伸手,将五皇子搀扶,让其靠床。 “受伤真?” 郑凡问道。 五皇子点点,指指自己左胸。 “自己捅?”郑凡问道。 五皇子皱皱眉,道: “应该先问刀居毒?” 言外之意跳步。 之喜欢跳步,现自己居! 郑凡摇摇,伸手指五皇子左胸位置点点,用力,五皇子伤口被触痛。 “战场厮杀知少回人,位置,但凡对方新兵蛋子,一刀,毒必致命,既死,就证明自儿捅。” 种动辄胸口枪箭啥事儿,养养又活蹦乱跳,纯粹扯淡。 再加刺客必武功,刀口捅入里,稍微加一点气血灌输进,撕扯,震荡,哪里容治伤? 五皇子些抑郁点点, “对,自己捅。” “病啊?” 五皇子急话,而伸手指指远处茶几, “渴。” 郑侯爷, 郑侯爷。 最终, 郑侯爷无奈身,走倒一杯茶,递。 五皇子接茶杯,茶温,喝几口,才缓。 “,当侯爷,咱大燕军功侯确实让人景仰,但,歹皇子,给点面子? 诚惶诚恐吧,反正知道,但至少尊重一点?” 郑侯爷掸掸自己肩膀盔甲尘土, 淡淡道: “正事。” “啧。” 五皇子端茶杯,似乎组织语言。 郑侯爷直接问道; “毒,?” “咚……” 茶杯脱落,落床。 “郑凡,话瞎啊,事儿任何干系,冤枉呐,端端一场宴最死人。 吃错药,干? ,谁敢赴宴?” 郑凡扭五皇子, “里装毒做什??” 因五皇子毒,郑侯爷颖。 五皇子马摇,脸露明显适之色,话,再配合脚土,给人一种风气联。 “知道,快点。” “忙?” “困。” “宴,组织,人,皇子面子才,,酒里被人加毒,死一大批人。” “?” “。” “自己,什捅自己。” 五皇子沉默。 郑凡站身, 道: “,亲卫待儿冲进,被绑,送回燕京,大理寺,宗人府,陛所园,慢慢。 理由,此,理由再保密什。” 完,郑凡就往外走。 喜欢支支吾吾谈话方式,忒累,忒繁琐。 最,自打开府建牙,郑凡心态已经变化,开始崇尚老子手兵就,其无所谓。 一种典型军阀作风心态。 飘, 膨胀。 “郑凡。”五皇子喊住郑侯爷,“刺杀人,认识。” 郑凡停脚步,耐心等文。 “叫文寅,太子人,专司负责太子收拢江湖人士。” 文寅? 郑凡转身,坐床五皇子,问道: “知道文寅?” 五皇子些哭笑, 道: “话应该问才对吧,一统兵侯爷,怎连文寅知道?” 郑凡伸手指指自己脸,回答道:“应该知道什知道。” “对,知道,肯定小六告诉,毕竟六爷党最大干将嘛,直娘贼,小六底什运气,扶持一人,竟将人校尉扶持军功侯。” “偏题。” “知道,但知知道,问,受伤,比胸口伤让人难受。 孤歹一王爷啊,孤歹皇子啊,烂船三千钉呢,孤就知道文寅太子手一条江湖猎狗? 喜欢做木匠活儿,喜欢工,假,但至少父皇儿子,就算小六比,一场大婚,掀手; 但总至于心里堪吧?” 委屈, 委屈, 非常委屈。 郑凡笑,道:“文寅亲自刺杀?” “对,清清楚楚,就,当燕京城,一次太子爷生日,太子府里见一面。 让人查证,知道身份。” 关于初次见面论述,底否真实,郑凡暂,否碰巧,,但人,皇子毕竟皇子,平日里显山露水,但偷偷摸摸养一批人自己打探一些消息,问题大。 “文寅刀,刺。” “,死?”郑凡问道。 “护卫,拼命保护,刀,刺深,再加当里面穿猬甲,所一开始破点皮。” “,自己捅自己?” “对,怕,怕啊。” 五皇子近乎低吼道。 “二哥,太子爷,居杀!” 郑凡又走回床边,五皇子。 “郑凡,,皇子,但兄弟啊,一直觉,兄弟,其,史书些,一。 老大其实一直老大子,而且老大本就意皇位,机; 老二沉稳,老六更妖孽; 就做做木匠活, 争啊, 压根争, 什杀?” 五皇子扯开自己衣服,露被包扎伤口,指里, 继续道: “三哥走,其实哥几,心里受,仅仅兔死狐悲,而因几,其实感情,真感情。 郑凡, 信, 哥几,真兄弟情。” 郑凡话。 “既太子觉碍眼,除掉,怎办?配合啊,文寅刺死……” “等一,刺杀刺客,全服毒自尽?” “文寅内,几,逃脱,剩被续护卫及巡城司围住,咬碎牙齿里毒囊,自尽。” “卷宗里,写。” 郑凡卷宗里写,所刺杀刺客,被杀死自己自尽。 “。”五皇子理所应当回答道,“甚至觉,文寅一刀,刺够,自己又给自己加一刀。手艺精巧,一刀伤根本,但又怕被对,就又吞一些药丸,让自己呈现毒虚弱子,再大夫,觉体内余毒未清才昏迷。” “什捅自己。” “惹,躲,自己自己废,成?就里慢慢养伤,养一半载,养………” 里,五皇子卡住。 郑凡明白什,养父皇驾崩。 新君登基之,就自由,继续乖巧,哪怕新君位,候,杀自己,而善待自己,立一兄友弟恭榜,维系一份睦。 “郑侯爷,解释,足够?” 夺嫡已经进入最阶段, 靖南王自己,入秋,燕京。 五皇子显,借次刺杀,将自己摘,蛰伏,避避风。 理由,,符合五皇子人设。 其实,燕皇七儿子,成六,一傻; 五皇子资质,算,再加“木匠”皇子种别人知道,但郑凡魔王却知道梗加持。 但另外位比,真什机,认怂,形势所迫。 “请郑侯爷,替保密,再躺半月就醒,一直虚弱卧床。” “。” 郑凡点点,答应,“回睡。” “话?一直躺床装昏迷,办法拿榔钉子,闷。” “休息,累。” 完, 郑侯爷再度转身,再次往外走。 而, 一次, 走门口, 五皇子明明喊住,但,却自己停脚步。 郑凡转身再度面向五皇子, 就盯, 五皇子被心里些毛毛。 “文寅,其实太子人。”郑凡道。 “啊?什?”五皇子震惊,“郑侯爷,……什意思?文寅又底谁人?” “文寅小六安排太子身边一暗桩。” “什,小六人,怎,怎,小六什杀,什,,啊………” 郑凡微微歪脑袋, 五皇子, 伸手, 指向, 脸, 带些许玩味笑容, 道: “其实早就知道,文寅小六人,对吧?” “………” “哦,呵呵。”郑侯爷大笑,“所,刚刚进,站床边念台词,任何敢挡六殿路人,死; 其实, 当心里, 慌呐, 真,本侯替小六子对补刀?” 五皇子整人呆坐里,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郑凡向步, 继续道; “,刚刚问话,回答话,,试探,试探底知知道文寅小六人?” 五皇子脸开始现冷汗。 “所,进屋开始,殿,您其实一直演戏,哇哦,才影帝,佩服,佩服。” “郑侯爷,如何?” “哦,,临走,诈一,反正乎文寅太子人,自就乎知道文寅其实小六人,告告诉真相,打算认怂,什试试呢?” “……”五皇子。 郑凡对五皇子摇摇手指, 道: “幸,自打封侯,一直处理一些信件。” 瞎子担心太闲,面子,所将一些信件处理,给郑凡,让间写写信就当做笔友打发空闲。 “所,件事,五殿您知道,肯定更惊讶。” “什事……请平西侯爷,明示。” “就,文寅三月,就死。” …… 信件节选: 小凡子,文寅条老狗死,病死。 早些,让条老狗太子里当暗桩,儿太子身边缺人,快就。 几开始,就流露一种退意思,知道,累,觉自己老,几安生日子。 但知道,意,自己清楚,自儿退唯一场,被太子人灭口,就被人灭口。 但即使,流露意思,因真心累,所,明知道,却面一,叹一叹。 就听一听; ,死,死客栈里,人呐,纪,真忽就。 听客栈人,死晚,几壶酒,一碟花生米,自己吃喝大半宿,回,就睡死。 杀,毒杀,真就自己死,自儿应该清楚自己日子。 给留一封信,信里直接:六爷,歇歇。 东宫人,安葬,城西,立坟。 抽空,一,远远一,老狗躺儿,应该歇。 小凡子啊, ,老狗什区别? 累,但知道自己歇;其实一,早其实争,但哥几让啊,父皇让啊,非再给拉回。 老狗累,坟面一躺,歇就歇; 呢? 媳妇儿儿子咋办? 何况俩女人肚子里又! 小凡子啊, 成亲,才发觉一人啊,一人歇,用再找第二张竹席。 …… “撒谎!” 五皇子十分激动道, “见,就文寅!” 郑侯爷点点, 道: “殿见,,并真。” ……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身青衣小厮走院子里,推屋门,而凑窗户口, 小声道: “位侯爷,进城。” 屋内, 传回应: “人手,撤城?” “回您话,早早遵您吩咐,撤,现,就小一留城内候您吩咐呢。” “,。” “嗡!” 倏间, 一根筷子自窗户缝隙飞,直接穿透青衣小厮脖颈。 小厮捂脖子,满脸敢置信栽倒。 随即, 屋门被里推开, 里走一迈老者, 戴宽沿顶帽,身青蛇藏青袍,袖口带金丝纹路,脚踩红面儿黑底靴,面色红润,皮肤细嫩,保养极; 位, 分明曾任司徒雷大成内监总管、辅佐伺候司徒宇老太监。 老太监伸手, 将筷子捡, 伸舌, 将筷子血渍舔一顺, 随, 又自顾自摇摇, 自言自语道: “事情妙啊, 位侯爷一就借石山先帝陵寝之,折辱太,又圈禁少,发落整王府; 嘶, 莫非, 位侯爷已经知道事情真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二章 做事,做人 颖, 隐竹轩, 王府一, 一座大隐隐幽酒楼。 侯颖,驿,又显磕碜一,,落,就选里。 ,须,段里,里侯一客人。 , 按人算, 一番,道。 人请, 人请, 人左一巴掌换右再一巴掌。 , 政归政,人归人,郑侯,丝毫适。 换角度, 王府,民脂民膏,自己颖,安颖局面,姓安居乐,贡献税收款待款待自己,? , 座隐竹轩里闻丝竹歌舞,自。 一侯就喜欢种调调,二里侯爵府刺杀,人大规模? , 暖房, 旧幽宁静, 唯炭盆里火,飞颗。 郑侯依旧葛优躺面,小憩。 , 苟莫小桌,面一大堆卷宗。 陈大侠围火盆,摆土豆,挺一口。 剑圣靠角落里,身披一层毛毯,呼吸匀速,显。 顷? 何春走, 小询道: “侯,用宵?” 郑凡闭? 微微摇。 何春又苟莫? 苟莫? 陈大侠烤土豆。 郑侯允,就食厌精脍厌细,野人王? 喝方面? 求。 何春,备身,野人王再挥手。 “? 生? 。” ? 苟莫就卷宗推何春一侧。 何春饭余瞎子? ? 自己挺? 毕竟曾士组织里层目。 瞎子,,自己甚至台班子算,终见人人。 卷宗,何春。 “列? 线? 毒人里? 区? 比背子,靠山。” 何春马懂,道:“? 刺客目标皇子,而用毒酒毒人?” 苟莫摇摇,道:“生生。” 何春,激。 “,教教,,绝大,桌子,面面,而筷子,,一。” 何春,道:“受教。” “,,皇子刺,毒,冲突,里,身就存隔膜,皇子灾民祭,焚香沐浴斋寡欲,面合,喝酒,,毒酒皇子备; 刺杀,而。 生一,目,目,终一人,受益。” “忽,脑子,晰。”何春道。 苟莫卷宗,道:“,再仔细划划,人,肯一白,人,排,再人里线索。” , 躺榻子郑侯闭口道: “,人,掩藏杀目标。” 苟莫马:“侯英,一针见血。” 随即, 苟莫何春道:“。” “。” 何春抱卷宗,走另一侧墙角,,就身烛火,始析。 就曾跃颖,一隐藏存,面错综复杂系,楚。 儿交,苟莫走陈大侠身侧,伸手,一颗烤土豆。 烫手,停左手捣右手,就程,始缓缓围火盆绕圈子。 蹲火盆旁陈大侠气道: “道烫手,凉再。” 苟莫忽停, 陈大侠, 陈大侠眨眨。 “。” 苟莫一惊呼, 马走榻子, 道: “侯,属通一。” 依旧闭郑侯抬手, 道: “。” “刺客背人,否就预料。” “比。” “比颖权贵,请颖持大局,镇子。” “再,比。” “再比,刺客背人,甚至猜,,。” 里, 苟莫忽跪伏, 烤土豆身侧一, 恭恭敬敬磕, 道: “,,背人,就猜属议侯。 侯目炬,就洞一,故按属言行,就人图。 侯谋远虑, 属, 佩!” 郑侯睁, 扭, 跪榻子苟莫, 口: “啥?” “侯,杀皇子,一道引子; ,颖权贵再人,惊,功侯,非大封,皇子毕竟姬血脉,安危一旦,引方震。 靖南王入城,楚请,就,莅临座昔日城镇子。 皇子刺,就,期待举措。 举措, 就属言, 王府,松绑。” 郑侯哭, 道: “扯……” “扯迷雾,扯自,,就楚。”苟莫自己,“属错误,一,趁一,侯府日,基础。 属一始一,引子,就人故留,而,顺引子,,一就人谋划。 人目,就王府松绑。 , 人一, 一人,朝廷; 一,靖南王, 另一, 就距颖,咱,侯府。 毕竟, 官面面子,保留,戏,人,亏待司徒一脉; 背里,肢就肢,压就压,绝司徒再恢复荣。 大势,一种,资格逆,。 手手,咱侯府。 , 宴毒杀,一轮换,大掌柜,大族,权贵,羊一,面人,权,权,人。 幕腾置,安排自己人替,,割。 手段, 暴烈,,若,肯般用,引极大弹。 纵观方布置收尾,谓干脆索,缜密非,属,毒杀手段强行集权,依仗。 依仗, 就源自咱侯府,侯,按设,王府松绑。 ,王府堂而皇吸纳空余权力空及项。” “人侯………” “侯,人混沌,通透,里,侯大燕一神,大燕柱石; ,瞒芸芸大众,注瞒人。 讯息里道咱盛乐城,,奉城,。 安民、立、行商、标户,甚至包括侯侯府简, 心人证, 大心。” ,一聪人,比大,故奢靡,故征,皇帝田宅子,缺? 缺; 就自污,安心。 图谋享受,兢兢,抓民心又抓心,干? “侯,靖南王面,帮咱挡风风雨雨,,乾刺面公,就袖风,身武人官,……… , 咱隐藏,算。 咱侯府立身, 一靖南王,靖南王,靖南王,靖南王…… 咱就一立。 二燕皇帝陛,雄大略,侯大,掌握大燕支野,诏方线扯腿。 燕皇陛格局,里,,乎; 甚至,燕皇陛里,野心人,味,屑用。 , 咱节奏一,就楚歌般,一踩节拍,,咱显,子虽伯爵,羽翼丰。 一,奉城封侯,踩节,靖南王力撑,功堆砌,大燕空虚,须一强人镇晋稳局势。 侯,般巧合聚大势,侯府牙! , 乎人乎, 味人咱,端倪。 , 就借助一股端倪,自身,入颖,王府松绑。” 郑凡道,又顺畅一, 道: “一就………” 。 “侯,幕谋,王府身,王府,大概,参与。” “,一……” “侯,一司徒宇,虽长一,显,儿轮撑局面,大司徒立,曾立,大燕初,安抚司徒,曾颖行大刀阔斧革,故而,遗老遗,。 何春种晋叛逆,杀入颖,王府牌子号召晋姓。 , 属一虑一, 咱颖,孙道长子搞,则孙道就退,老属,心累,折腾,门递。 , 属奇, 面人,梦,梦朝一日王用用, 身就里面人? , 一? , , 曾大,享受权势瘾; 心甘愿燕官,复一踩顶耀武扬威? 一乖巧,谨慎,一待一。 楚,自己手,效,用,, , 输。 非味一温顺羔羊。 属局迷,自己自,幸亏陈大侠拨属。” 郑凡目微微一眯。 行里, 烤土豆陈大侠呆, 甚至敢, 一,自己句拨? 自己, 聪? ,何春微微大巴,册子,据,圈几,背族,曾司徒雷临孤注一掷野人叛奋力一击,鼎力支持司徒雷,谓,忠诚子。 就就剑圣, 儿睁, 苟莫, 考,郑凡就“智珠握”,一,就苟莫自己,串。 野人王智慧。 , 干脆杀? 郑凡, 道: “证据………” 苟莫马大道: “侯英,侯,侯府行,里用证据!!!” “………”郑凡。 , 郑凡叹口气, , 挥挥手, 道: “,累。” 郑侯一人,静静。 “,侯心,属就安排筹备。” 苟莫退,何春退。 陈大侠里继续剥土豆皮,剑圣依旧靠角落里,盹儿,退,否则,郑侯。 ……… 门, 何春苟莫身。 ,瞎子就醒,苟莫。 一非贵族身普通野人,生,走南闯,,考,终乎大,种人,区区“人杰”形容。 “按,一。”何春道。 苟莫。 何春欲言又止。 “就,吞吞吐吐,侯喜欢爽人。” “,,一……” “一?”苟莫扭何春。 “侯既洞悉,而规避方图,一番推演,人一种卖弄。 哦,白,侯,而释,?” 苟莫摇摇。 “?” “,,道侯落方套里,,侯道貌。 侯口行,而故抢白,侯洞悉一子。” “………” “管儿,手,管人,,属始,悟,受拨,始大析,道; 高瞻远瞩,种:哦,般,竟。 手,顾面子而,顺拍一高端马屁,脑子蠢,楚巧合儿,又懂心手?” “,糊弄侯………” “侯?侯心里楚。” “,,?” 苟莫招招手, 何春稍微蹲一, 苟莫郑侯喜欢方式, 拍拍何春肩膀, 语心长道: “,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三章 许胖胖 “何?” 待苟莫与何春,郑凡口道。 子里,除,就仨人。 陈大侠摇摇,又,随,又摇摇, 道: “复杂,又通透子,尤稀里糊涂,忽寒一闪,瞬就辟,剑………” 陈大侠手掌挥舞一。 郑侯无奈, 人人,比,货居顿悟。 ,郑侯算惯。 剑圣答就简单,,剑圣大人自郑侯句“善用剑,余,擅长”,返璞归, 道: “用剑,用脑。” 简单, 。 郑侯人聊聊,道:“随。” 剑圣疑惑道:“苟莫,白?” “,白,……” 郑凡榻子身,走火盆,伸手,一烤土豆手里掂, “,就里,,白一,,仔细一,? 跳。” 剑圣角挂: “子,比高一层?” “踩肩膀。” 郑凡剥土豆皮,咬一口? 吸气? 小心咀嚼? 继续道: “何一儿,凑,一子? 远? 高,再,就另一子。 儿? 王府掌权? 松绑。 ? 座王府? 远力量。” “小瞧晋人?”剑圣道。 搞域歧视? 剑圣大人就困。 “就罢。” “司徒蕴? 。” 郑凡摇摇,道:“一,大,,比方? 初翠柳堡守备? 手? 就号人? ,侯,晋一城兵马调遣? 就颖里门驻,调遣; 人? 顶侯帽子摘掉,颖兵马,? ,王府一。 蕴,儿,毕竟朝廷及里行算,王府雄,至,。 大王府,台,力,庙堂大势,又江湖,凭一剑。” “,,终图谋何?” 郑侯, 道: “入秋燕京。” “与。” ,郑侯就风,日程安排,毕竟,割据藩镇目而言,入京,走一遍鬼门。 刺面公,入京狱。 ,入秋行,剑圣谈价钱,比,再晋姓谋求福。 郑侯撕一土豆皮, 面啃一口, “呼……” 舔舔唇, 郑凡剑圣, 道: “图谋,。” ……… 苟莫凭借侯府腰牌,招“力见儿”密谍司掌舵,侯令,一族门户商背景资料。 无苟莫何春而言,颖算日。 颖一座庞大,里,隔一子一族败落,族崛; 晋人、燕人、锐、老旧,种种势力复杂交错一,人,伍,招门干赘婿,; ,苟莫一自己颖背景。 ,儿,人,而效率,鸡鸣,苟莫终毒而单毕。 “呵呵,泾渭。”苟莫单,窗朝慨。 何春揉揉,帮一,道: “侯备食。” 顿顿, 何春又道: “,一侯。” 随即, 何春又补充道: “。” 苟莫瞥何春一,摇摇,道: “侯,再。” “?” “大纪人,一而,就忍邀功? 儿儿,再,何插手,侯自己心。 ……” “,?” “臊子面。” …… “面,煮烂一,嚼。” 驿里, 一身躯庞大男子一碗面埋怨道。 “大人,厨。”身一卫道。 文祖,面碗面,道:“,,糟蹋粮食。” 另一卫,碗面。 文祖桌子,一碗面塞牙缝,驿人一碗,既行,自己人,毕竟,一顿饭碗饱腹。 “咳………忒!” 嗓子,文祖伸懒腰,走驿二楼窗户口,道: “颖儿,就剩日程?” “,大人。” 文祖露怀色。 “大人舍大皇子殿?”卫趣道。 文祖南城,大皇子配合一衣无缝,文祖管勤,管方,大皇子管,大燕银浪郡一支镇靖南存,依旧扛自乾压力。 再随大皇子斩钟文勉,二人双双升官。 “嘿。”文祖摇摇,“既,咱心里,大皇子固厉害,颖,就郑老弟搭手,,人气。” 虽晋侯府行大荒大生,商贸促展一系列生自救, , 晋侯府一单纯镇, 而颖,血脉。 ,就文祖,颖守,就郑凡保勤,郑凡镇野人楚人,顺,镇一镇晋人。 “唏嘘,属曾侯一,侯曾属一颗金瓜子茶钱。” “哈哈,辈子算,子,,孙子,孙子吹一吹。” 文祖, 叹口气, 道; “几功夫,就侯,虽就晓非池,料般,般惊人。” 文祖初郑凡一幕幕; 曾派人探,镇侯府里丁郑功。 , 就, ? “嗯?香。” 文祖吸吸鼻子,截身子探窗,见院子里人架一口锅,里煮肉,肉香浓郁。 “,面户大人随。” “,大人。” 卫马询。 , 一里喝茶,身一菩棍男子身走, 道: “大人,,忘尹城驿一遭?” 文祖愣一, 摆摆手, 道: “。” , 窗户,又桌。 座驿昔日晋京畿,入昔日司徒盘。 驿大, 文祖卫,手,入驿占据驿院。 算驿空,护卫人手就,就算空置无布防,保留院。 驿丞文祖身份文,马就示方配合。 窗户虽,香味,窜。 “娘贼,般香!” 文祖敲桌子,人生大一,就! 种人, 再一朝蛇咬十绳, 醒,手撑桌面,咽口水。 ,探卫,禀报道: “大人,颖王府文生,探返乡,颖王府。” “王府人?”文祖擦擦,惊喜。 持棍男子则道:“身份?” “廖傅,小人证文腰牌,王府人。” 文祖即廖傅, 道: “廖傅,既王府人,就僚,趁,聊一聊颖王府一,备。” 廖傅道文祖,无非贪图人一口食; ,。 , 廖傅摇道: “大人,答,保一颖周,,就程,再日就颖,再见再聊迟。” 文祖喉咙里一低吼, , 椅子, 脑袋枕双臂, 一儿, 竟鼾。 廖傅见状,摇摇,大人,日里大无比精,偏偏又喜欢耍一小子脾气。 ,廖傅敢视,见大人何偌大南城及大皇子大勤管井井。 ,众人算驿休息; 大伙一,,基随喝休息,就行,比般。 就, 大人貔兽,坚持,终胯。 一蹄子,瘸,交驿里养,再文祖,卫疲惫需休,廖傅答驿歇息一日。 ,考虑大颖,赴守大人风尘仆仆狼狈。 ,煮面卫端面盆,廖傅拦,道:“凉凉。” 趴桌文祖一鼾一嘟囔道: “面久就坨,。” 廖傅无奈,道:“大人就?” “闻肉香,食肚。” 文祖无奈再度身,面一盆面,一嫌弃。 “廖傅,,日朗朗乾坤,官身朝廷官,一方封疆,自土贼一? , 大燕官儿,般兢兢履薄冰?” “大人,若,劝阻,高城里逛就城里逛,城野味就野味; ,一。” “里一?” “,颖,见侯。” “嘿,,见郑老弟,又?” “驿遇刺,见?” “额……郑老弟。” “就,,颖,大见。” “又系?,赴见一,就遇刺一?” “侯,洪福齐,几,数大,功立,自身,安无恙,见,大气。” “?” “身大气人,,见一,就人喜欢佩玉随身,取玉挡灾效。” “呵呵呵,哈哈哈。” 文祖,道: “合,专门郑老弟挡灾?” “小心。” “廖傅,算?” “大人忘,俗,寺里签僧。” , 廖持菩棍一立,单手合, “阿弥陀佛。” “罢罢,就,,小心就小心,,面碗端窗,廖傅,,就就院子里肉香味儿面,否?” 廖微微皱眉,。 窗户,再度,面盆端窗。 文祖筷子,一大口面吞,随即,又吸一口气,闭咀嚼。 “肉香,浓而腻,厚甘,甘留涩,涩里藏酸,啧啧啧………” 文祖又一大口面。 廖窗户。 “廖傅,猜猜,大锅里,煮肉?” “肉,依稀幼入寺几,。” “行,就与,,甭管牛肉羊肉猪肉鸡肉鸭肉鱼肉,凡禽养,凡一域殖,大料,,就一单一味儿。 , 唯一种肉,谷,食飞,走,水里游,茶沫子泡,石散熏,暖炕烘,棉絮捂……… 燕京城里座烤鸭,何般? 鸭子入烤炉,十八道序坎儿; 肉,何止十八道,滋味儿,需何佐料,井水一煮,细细一品,滋味儿,绝啦。” 文祖, 旁廖色就凝, 甚至, 身卫一始,缓缓,色始。 文祖又一大口面,喝一大口面汤, 色骤一冷, 面盆泼洒, 面大道, “道礼数,官包驿院儿,脑袋醒晓官身份简单; 既煮美味, 官就罢, 派人请一官? 娘贼, , 晋人官, 般耿奉公,官马屁屑拍?” , 一白老走入院子,口锅,方窗户口文祖隔老远抱拳, 喊道: “大人,非官懂礼数,非官高,而肉,炖一肉酥骨烂,急。 大人身形, 就食行, 请大人稍, 锅, 官再请大人品尝一番,寻晋风味,道,肉,水,柴,官精心挑选,若非拍大人马屁,舍。” 文祖伸手拍拍窗户, 喊道: “嘛,,官,锅里水,水?” 老昂, 答道: “江水!” “锅柴,柴?” “房梁柴!” “锅里肉,肉?” 老面色一凛, 双手负身, 怒吼道: “江水,含冤溺亡血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四章 脏了 驿站内,一子就热闹。 许文祖亲卫,谓训练素,毕竟场,先其实就严密布防,,更直接弓弩弦,刀甲披挂。 外围驿站驿卒寻儿,手里兵器,摆,至少捧人场。 另外就驿站院里住少官员,随护卫,情况,更甚者,穿低品官服,手里掐瓜子儿自儿跑瞧一热闹。 里,晋人燕人,,甭管哪里人,热衷戏热闹,共通人性。 当,并晓院里住,底哪位大人,如果道许文祖身份话,必冲“护驾”。 底,驿站儿吧,高级官员住次数,真,甚至儿八官员住,少数,绝大部分,官员亲戚手,拿腰牌或者文书走亲访友住住亦或者干脆手人做生意路行贴靠,反薅朝廷羊毛,薅白薅。 奴之流,总喜欢驿站里充大? 各方面,其背子份儿,卖一面子? 其实人真当儿。 热闹? 象四面八方杀黑衣刺客? 却一见。 自始至终, 锅就站白老者, 外加先烧火仆。 场面? 许文祖当初尹城外见自己郑老弟随被刺杀? 真差距甚大。 手持菩提棍廖刚仔细盯老者,虽距离远,习武之人一特性? 贯通? 最浅显? 就练刀人手老茧; 稍微高层次一? 就其呼吸频率。 让廖刚意外? 老者并未自己一种练子感觉。 当? 纪人,就真练子,气血早就枯败才,拳怕少壮,自古变道。 其实? 无论武者剑客亦或者炼气士之流? 离规律? 稍微特殊一炼气士? 其迈之,提升,无非“气”“”解? 真论打架功夫,比之壮,依旧弱少。 就比如当位藏夫子,其岁刚至一甲子话,当初燕京,甚至用请百里剑陪。 戏台或者评书里常,辄山洞修炼一甲子或者百,一惊,鬼扯,越老越妖老妖怪…… 嗯, 就妖怪,岁大,妖气淡,体魄萎,越老越妖半文钱关系。 廖刚注意力又落仆人身,人一种普通人感觉。 就让人觉意外,合弄般阵仗,刺杀? “望江里冤魂血肉?” 许文祖摸摸自己巴,继续喊道: “几,望江里冤魂血肉,胜数啊; 大先皇帝曾驾崩,奋力击退野人叛逆联军,使其退望江东侧; 第一次望江之,大燕东征军受楚人水师拦截,左路大军浸江底者,胜数; 第二次望江之,野人渡江被大燕靖南王率军击败,沉溺江野人,如江之鲫; 玉盘城,楚人狼子野心,受斩望江,据,楚人血,染红望江。 野人,楚人,燕人,当,晋人; 敢, 方锅内所煮,底哪冤魂哪血肉? 呵呵, 本官曾兄弟尝一道菜,取各式丸子菜肉杂合一锅煮,插竹签儿方便取食,兄弟称之关东煮。 关东何处,本官,兄弟,道老早传名号,否名否传承错音字,考。 口锅里, 倒取确切名字, 反一锅乱炖, 如就叫, 晋东煮?” 完, 许文祖大笑。 其身亲卫,廖师傅,方院子里老者,周围热闹人群,面面相觑,真清楚笑底何而。 许文祖笑笑就收, 觉人生无趣, 若自郑老弟里,断自己曲高寡之感; 唉, 涯何处觅音啊。 白老者摇摇, 道: “大人,您漏一条。” “哦,哪一条?” “水灾之,沉溺水之亡魂。” “灾无情罢。” “真灾?”老者朗道,“若真灾,就罢,薄,道无情,一夜,修筑久大堤忽溃堤,溺亡游晋百姓凡几,少百姓睡梦全老小被大水冲走, , 灾? 大燕水师自望江改道之渠入楚, 平西侯爷率军刚至望江江畔, 一切一切, 就般巧合? 大人, 您敢拍胸脯, , 灾?” “啪!啪!啪!” 许文祖重重拍自己胸膛, 比一般女人厚重胸脯肉,沉甸甸掀波浪, 掷道: “灾!” “哈哈哈哈哈……………” 白老人大笑, 手指方二楼许文祖, 摇摇, 道: “亏大人,口,,燕人畜生之道,坐实!” 许文祖伸手摸摸自己鼻子,扭扭自己粗脖颈, 喊道: “娘,啥菜就快,啥硬菜就赶紧整,别耽搁本官睡觉。” 白老人叹口气, 气势, 随之萎靡。 掏一匕首; 而, 许文祖身侧一亲卫做手势,名亲卫微微颔首。 面, 老人继续叹息道: “老夫曾,分晋,使大晋分裂,才被燕人机趁,自造孽,老夫曾,若燕人真待晋子民如己,带安宁,晋,奉燕人又如何? 实证明,燕人,视晋人如鱼肉。 老夫姓………” “嗡!” 一根弩箭,射老者胸膛。 “嘿嘿嘿。” 许文祖笑鼻涕泡, “直娘贼,就道老东西最自报门,本官就偏如愿。” 老者栽倒,弩箭威力大,近乎贯穿身躯,穿厚棉衣,而比较单薄长衫。 “驿丞,死哪儿,里人公刨坟冢,取尸骨烹食,实乃大逆道人神共愤,本官令将其处死,快将儿拾掇干净,免影响本官影响大伙休息。” 完, 许文祖目光扫方热闹人群, 喊道: “本官乃新任颖太守许文祖,儿,大伙提打招呼,,种符合礼法儿,别方敢,本官,谁敢做,本官就砍谁脑袋,砍几脑袋,本官倒,底谁敢整礼崩乐坏!” 完, 许文祖关窗户, 桌坐。 廖刚又观察一儿,见驿站人处,其余热闹人群各自散,才放心。 屋子里,其余亲卫,包括楼屋顶,凝神戒备。 等许久, 推掉几拨许文祖身份求见官员, 许文祖终按捺住, 身侧廖师傅道: “咦,真就般?” 台子搭挺, 喊凶, 偏偏,虎蛇尾。 人死,就死,面就? 廖师傅,道:“各处布置,异常。” 种象一大群刺杀蜂拥而场面,并未。 许文祖接一名亲卫递送帕子,擦擦脸油。 “大人,卑职又确认一遍,老姓刘,就刘珲,确实亲王府先生,曾大礼部官,王府里教亲王课业。” 许文祖。 “锅里人,卑职查,里确实人骨殖。” 许文祖再次。 将帕子重新丢水盆里, 许文祖长舒一口气, 廖刚道: “真曲儿唱,咱反而心里石就落,无,兵将挡水土掩呗; 该打打,该杀杀, 打杀, 咱就突围,就遛。 偏偏戏文唱一半, 面热场奉茶敲打拍吹,一葫芦排,怎就忽卡住呢? 本官驿站歇息,谓巧; 老东西总一直将人骨殖留身随身携带晚搂入眠吧? 再瞧其架势,分明晓咱谁。 就跟南望城戏园子一, 东街宽口,寻常戏班子搭台方? 换句话,既儿搭台,背哪路人撑铺面儿,就真名极大; 一条, 总至唱差喽, 偏偏, 呵呵, 味儿。” 廖刚旁笑道: “合您平平安安,被邀名老文士骂一通,反而觉够畅快?” “嘿,哪里意思,廖师傅……” , 一名亲卫领一名身飞鱼服士卒。 “大人,位据平西侯派人。” “平西侯爷麾亲卫贾铮,参见许大人,侯爷让代许大人福康。” “郑老弟派人?” 许文祖揉揉自己巴, 接道: “既儿,郑老弟人哪里?” “许大人话,大人距离里四十里外徐堡。” 徐堡一军堡,原本驻军百,因伐楚大,大量民夫、辎重需里运颖,咽喉道,保障一条道安全整肃,徐堡扩充一类似民商用堡寨,相当一小镇。 方驻军一千人编制晋营,接,里设一县府,毕竟原本分晋各军政体系建设并非展而互相防御,因绵绵,所程一直耽搁。 “郑老弟徐堡,做?”许文祖端茶杯奇道。 四十里路, 自己骑貔兽,郑凡胯,儿八貔貅啊,路程,真算。 随即, 许文祖明悟, 将手茶杯重重砸桌面, 骂道: “直娘贼,群高厚晋人!” 一直奇接戏文,怎就卡住呢? 就卡住? 人次压根就打算用江湖势力,打算搞暗杀行刺; 徐堡支晋军被拉,往里一冲,自己麾亲卫,防备一暗杀江湖乌合之众题大,真遇规军,肯定抓瞎。 许胖胖底心宽体胖, 骂一句, 脸当即又浮笑意, 廖刚道: “廖师傅,瞧见,次,亏郑老弟,您刚刚福报挡灾啊,啊。” ……… 徐堡。 饭桌, 郑侯爷吃汤饼子, 桌旁,倒一晋人军官,凉透。 孟伦,晋人降卒身,任徐堡守备。 任,贪赃枉法,做几官匪勾结灭人小商队儿,所,死冤; , 郑侯爷觉死,太轻鸿毛,所贴心加一谋反罪名,让办更风光一。 徐堡,此被郑侯爷控制住,否则里安神吃饭。 苟莫离坐桌旁,一吃。 “呼……” 喝口汤,郑侯爷长舒一口气,道: “何春,题吧?” 苟莫离马放筷子,禀道: “侯爷放心,底曾晋士一员,再勾连一‘门’,驿站里演一戏,亲王府身泼脏水,题大。 小春子连戏唱,岂明北先生错人?” 郑凡。 “,侯爷,属一明,既侯爷您觉颖刺杀一,大自亲王府算计,何般迂?” 郑凡笑笑, 道苟莫离故意让自己答,让自己心, 破, 直接道: “觉儿,大亲王府脱离干系,真话人,或者牵线人,矛,面,而身。 既方用亲王府张骨牌打, 亲自场话,岂怀? 管怎,落风。 先老许定基调, 亲王府, 等老许颖赴任,由手解决,更合适。 许老哥, 别胖, 心儿,小嘞。” 郑侯爷准备再喝几口汤,毕竟汤饼精华,汤里。 谁, 屋檐忽飘一灰屑,落入自己面汤碗之。 打紧, 挑继续喝,甚至人懒挑直接喝。 郑侯爷却将汤碗往推推, 道; “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五章 饥渴的大刀! 淡淡的烟尘扬起, 郑侯爷一身黑色蟒袍, 骑在貔貅身上, 眺望着前方的来临的队伍。 对面队伍里,许文祖骑着一匹马,那匹马的喘息比身边的同伴明显重了许多,吐出的白气之中还夹杂着沫子,明显可以看出其艰难。 郑凡这边, 也许是终于混到高位了, 人呐, 就时不时地忍不住想要去反刍一下过去;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文祖时,是在虎头城的街面上,自己和瞎子还在争论着对于这个世界最初始的认知; 然后, 许文祖就骑着他的那头貔兽打破了属于自己,也属于魔王们这长达半年的平静生活。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自有天意; 这几年来,攻乾、伐晋、逐野,征楚…… 但你要说, 要是那天没有看见骑着貔兽的许胖胖从你面前就那般经过, 兴许那一晚当魔王们问自己到底想做个富家翁还是想搞点事情时, 郑凡真的说不定会选择前者。 一只胖胖的蝴蝶,曾扇动过他的翅膀,影响到了整个东方的局势。 “哈哈哈,郑老弟,可想死哥哥我啦!” 许文祖翻身下马,落地时,整个人踉跄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许是太激动,又许是想故意显摆一下自己的“抖健”,亦或者是数年之后再见,对方已身着蟒袍,心里少不得那么一点紧张; 总之, 许胖胖一跟头屁股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 郑侯爷大笑起来,没去刻意地憋着,而是翻身下了貔貅,主动走了过来。 许文祖身边的亲卫想要搀扶起他,却被许文祖推开手。 郑凡很自然地走上前,一只手抓住许文祖的肩膀一只手抓住许文祖的手,调动了点气血发力,将许文祖拉了起来。 随后, 郑凡帮其拍了拍后背和屁股上的尘土,一切的一切,都很是自然。 “啧啧……” 许文祖咂咂嘴。 郑凡笑道:“感动吧?” “直娘贼,你比哥哥我会装,哈哈哈。” 郑凡摇摇头,后退半步,看着许文祖的脸。 岁月似乎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以前,冻龄会拿来形容那些天生丽质且上了年岁依旧不显老的女性; 但现在,郑凡觉得,这个词拿来形容胖子才是真正的贴切。 前岁白胖,去岁白胖,今朝依旧白胖。 只不过,当世并不以胖为不健康,男子则以胖为美,一身的肥膘走在路上,和后世的名车名表起的作用差不离。 “这儿,距离颖都还有一日呐。”许文祖说道。 “在颖都接老哥你,未免有些过于不看重,怎么着也得出来迎一迎。” “哈哈哈,可以,可以。” “前头我立个营寨,给老哥你压压惊。” “嗯,该的,该的。” 营寨规模不大,毕竟不是拿来行军打仗的,再说了,外围的亲卫以及一众自己从奉新城带来的骑兵,足以护卫住自己的安全了。 莫说徐家堡是“被反”, 就是此时再出个“丁家堡”“李家堡”反了,几路晋营兵马调出来,郑侯爷压根就不会拒寨而守,而会直接率麾下杀出去,就是这么的自信。 进了帐篷, 许文祖先一步坐下来, 先前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不见,转而感慨道: “郑老弟,这晋地比哥哥我想象中,要不稳许多啊。” “晋西那边如何?”郑凡问道。 “倒是比这晋东,踏实不少。”许文祖答道。 郑凡点点头,“因为朝廷当年将赫连家和闻人家,都杀得近乎绝灭了,就是有少数漏网之鱼,也翻不出大浪来。” 谈话,瞬间进入了严肃状态,两个人完全没有过多的预热。 “但成亲王府这一块,不好弄啊,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许文祖舔了舔嘴唇,“现在人还是一标配的孤儿寡母。” “当初乾国太祖不也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夺了基业的么?乾国太宗皇帝不也是把哥哥一脉给弄死弄残了这么多代? 如果晋人,如果那座王府,愿意老老实实地过日子,那咱们就给他安生日子过,如果反而要生乱,就得一棒子敲下去,让他清醒清醒。” 许文祖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其实来之前,我也想过,颖都的局面,无非两样。 一,是保障好你平西侯府的后勤,由老弟你来帮我解决好四面一切需要用兵的事儿; 二,就是将颖都完全纳入我大燕治下,有些人,心怀故国,只是喝酒发发牢骚,那就无所谓了,那些不仅想了而且还准备动手做些事的,自然得毫不留情地给他爪子斩断喽。” 说到这里, 许文祖抬头特意看了一眼郑凡,道: “但这第二条,一个不好,就容易把局面弄崩。” 郑凡笑了, 道: “雪原几年内只有我去打草谷的份儿,楚人几年内根本无力北伐,不趁着这个当口,好好把晋人料理一番,还真可惜了。 再说了,有宴会毒杀的事儿在前,又有五殿下遇刺卧床在后; 您这位新太守,可以说还没上任,发作的借口就已经送到你桌面上来的,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还得漫山遍野地去找呢。” “这次的事儿?”许文祖眯了眯眼。 话题,终于到了刚发生的对他许文祖的刺杀。 郑凡摇摇头,道:“要守住晋地,必须要依靠晋军,这件事,说白了背后还是有人指使,但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地对晋军清算。 这样吧, 我反正已经出来了,替老哥你再在颖都四下里各个晋军营盘里跑一趟,给老哥你热热场子,接下来,你想夺谁兵权想下谁的官,或者想再安排谁上,就从容多了。” 太守本就是兵权和地方治理权一把抓,尤其是颖都这种新打下来的晋地,太守的权柄更大。 “老弟你是侯爷,封地不在这里,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哥哥我心里也欢喜你这么做,更清楚,你这么走一遭,接下来颖都军权,哥哥我就能更好地把在手里了。 但, 这事要是传出去,可能会引起非议啊。” 御史可能会参,你的侯府在奉新城,怎么着,还不知足,还想去收揽颖都那边的晋军? 郑凡洒脱地摇摇头, 道: “只要有利于大燕的事,我郑凡都会去做,*******。” “唉,老弟,你没变,还是那个郑凡,还是我的那个郑老弟!” 其实, 从一开始许文祖的摔跤, 到现在许文祖说出自己的顾虑, 其实都是在试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如今,二人身份对调,许文祖虽然口头上“郑老弟”“郑老弟”喊得很殷勤,但实则双方的交情到底是否还在那儿到底是否还有用,他其实也不笃定。 人,毕竟是会变的。 郑凡这边,则是给他一颗定心丸。 毕竟曾经的上下级,一段时间里,许文祖还是郑凡和瞎子需要经常谋划的攻略对象,所以,对许文祖这个人,郑凡是很了解的。 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胖子; 他不会仅仅满足于萧规曹随,他必然要折腾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功绩。 而且,这个人骨子里,泛着的是一股大燕沙文主义。 以前,他忠诚于镇北侯,现如今,镇北侯态度很清晰了,所以,许文祖很早地就将毕生追求,变成匡扶大燕,问鼎天下。 他是从骨子里,瞧不上晋人的; 郑凡先前所建言的,也不是在刻意地煽风点火,因为许文祖必然会去做,也必然会行狠辣之举。 兴许, 朝廷选择让许文祖来接替毛明才,本就是想要更进一步地掌控颖都。 毛明才的团结政策,在东征战役以及随后的伐楚之战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现在仗打完了,该清理内部了。 双方会晤,开头是叙旧,接下来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你许文祖尽管折腾,尽管清理,一旦出了乱子,平西侯府负责摆平。 新官上任之际,最适合下狠手,因为那时候出什么乱子都可以推到前任头上,就说那是前任挖的坑,我这是在给他填坑或者是将脓疮捅破。 反正, 只要不闹出大规模兵变和起义,朝廷那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前者的保证,则来自于军权,也就是平西侯府的支持。 “呼………累啊。” 正事儿谈完了后,许文祖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了。 他不怕事儿多,就怕办事儿时不爽利,现在,他反而有一种想尽快飞到颖都开展工作的跃跃欲试。 “呵呵,我那儿准备了一个火锅。” “哈哈,好,好,你那儿的菜式,都是又精致又好吃的,我可是馋了好久了,不过………” 许文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郑老弟。” “有什么事儿,老哥你说,咱们俩,毕竟是过命的交情,虽说以前你是我的上峰,现在我爵位比你高,但我郑凡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当初老哥你一力提携我的恩情,我可是一直记得。” “朝廷那儿已经放出风来了,下半年时,两位王爷要入京了。” “嗯,说不得,我也得去的。”郑凡笑了,“大概,是要定国本了。” 许文祖压低了声音, 眼睛微微一眯,却因为脸上肉多,直接形成两道缝儿, “老弟,仅仅是定国本么?” 郑凡看向许文祖, 许文祖咬了咬牙, 继续道: “还有兵权。” ……… 入夜了,苟莫离走到何春来身侧,他看见何春来正坐在那里,一个人喝酒。 “怎么着,第一次出卖自己人,心里头,不舒服吧?” 何春来摇摇头, 道: “我告诉刘珲先生,我是侯府的人,现在在为平西侯爷做事。” “哦?”苟莫离有些讶然。 “刘珲先生对我说,这是好事,他也是在王府教书,糊口,总是要糊的。” “呵呵,老先生倒也通透。” “刘珲先生说,他原本已经接受燕人主政的局面了,但伐楚之战,燕人决堤以走水师,这事儿,他看不过,他抑郁,他胸口有气。 先生感谢我, 说我给了他一个抬着骨殖来骂新太守的机会。” “洒脱。” “先生不赞同在起兵的,认为晋地的一些人,想搞事情,终究是搞不起来的,以前,兴许还有机会,但在平西侯府建立后,就完全没机会了。 接下去再想搞事情,只会让生灵更加涂炭,让燕人,继续视我晋人如草芥,得不偿失。 先生说, 反正都是诸夏之人, 八百年前, 晋人的祖先和燕人的祖先,还同朝为官,共拜一个天子; 本是一家人,分成两家,再并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呵。”苟莫离笑了,“这就是我最不舒服你们夏人的地方,你们夏人自己脑浆子都打出来了,结果还能放下刀枪,说是本就一家人。 我们野人呢, 大几百年前其实就被打趴下了,但你看看,你瞅瞅,晋人、楚人、燕人,还是视我们野人为异端。” “会好的。”何春来安慰道,“我觉得,在侯爷眼里,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燕、晋,甚至是野人之分。” 苟莫离打了个呵欠,直接终止了这个话题, 道: “那老头还说了什么,他家小呢?没托你保护?” “先生无子嗣,发妻亡故后也未续弦。” “还成,走得洒脱,临走前,再骂了一顿新太守,也值了。” 何春来有些犹豫道: “我看那位新太守虽然体胖,但能够和侯爷谈笑风生的人,想来也绝非等闲。” “这世上,能吃成胖子且不被别人吞下去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我就担心,接下来,颖都会又有一场腥风血雨。” “那老先生都不担心,骂得爽了,你操这个心做什么?老先生既然敢骂,难不成他心里不清楚此举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直接将这位新太守在上任之前,就得罪狠了,给他加上了满腔的怒火。” “那……” 苟莫离拍了拍何春来的肩膀, 道: “腥风血雨死的都是权贵,和老百姓有什么干系?我甚至觉得,老先生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你也配合你,是他早就看那颖都的官场和权贵们不顺眼很久了,巴不得这帮贰臣们家破人亡得更厉害一些哩。” 何春来长舒一口气,道:“听您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是吧,有时候就得自己编点瞎话来骗骗自己,日子才能过得轻松,嘿嘿。” 何春来点点头,释然了,不过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侯爷的意思,好像暂时不回颖都?” “嗯,要在外逗留了两天。” “逗留?” “因为现在不方便回去,暂时。” …… 颖都新太守, 许文祖来赴任了。 队伍自颖都西城门进,在颖都曾经的天街现在的上官街街面上,已经布置下了接风的酒水。 颖都文武,都在等候着。 毛明才更是穿上了官服,被人搀扶着站在那儿。 许文祖进来后,先是一连串的仪式,两侧,聚拢了看热闹的百姓。 在见到被搀扶着站在那儿的毛明才时, 许文祖马上下马,小跑着上前,亲自搀扶住了毛明才。 “天寒,您身上又有恙,本不该来的,就是来,也该坐轿子才是。” 毛明才笑道: “我大燕的文官,也不兴坐轿子的,会被人笑话的。” 转而, 毛明才攥着许文祖的手, 继续道: “我在这儿的事,算是忙完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歹维持住了这两年的局面,现在仗打完了,下面就靠你了。 太守府,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今晚就住驿站去,一应手续,交接,我都为你提前想好了。 我想回京了,想陛下了。” 当庭广众之下,表露心迹,这其实是一种最为诚挚的政治自白。 当然了, 无论是毛明才还是许文祖,都不是官场上的嫩芽,而作为官场上的老鳄,他们擅长的,其实就是将一些利益交易,在大庭广众下就达成。 就比如毛明才地洒脱离开,毫不恋战,换来的,一是许文祖的快速接手,二则是,毛明才留下的亲信、原班人马,会直接变成许文祖的亲信和人马。 这也算是对曾跟随过自己的人的一个交代,机会给你们了,你们能不能抱住新大腿,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许文祖也以态度,表明了他对这个方案的认同。 因为许文祖接下来,会很忙, 他的大刀, 早已饥渴难耐! 他压根没时间,也不想去徐徐图之,再玩一圈安插亲信权力斗争的游戏。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老子就是要砍人! 搀扶着毛明才的手, 转过身, 颖都的一众文武上前来拜见。 为首的, 赫然是成亲王司徒宇, 他以亲王的身份,站在最前面,准备对许文祖行半礼。 许文祖马上将毛明才交给身边的手下,快步上前,搀扶住了司徒宇, 嚷道: “王爷,王爷,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应该是下官向王爷您问福康,哪里能让王爷您对下官行礼。” 司徒宇心里,当即涌现出一股暖流。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颖都的天,早就不是司徒家,而是燕人的了。 但,如果能收获到足够的尊重,对于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郎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礼遇和满足。 看来, 这位新太守, 人不错,很懂礼数。 “小王………” 司徒宇正准备开口说一些场面话, 却被许文祖直接打断, 许文祖抓着司徒宇的手,身子却向后探去, 对着身后的文武问道: “本官听说,颖都前阵子出现了刺客,死了很多人,五皇子也被刺了?” 司徒宇愣了一下, 马上点头道: “正是,五殿下现在还………” 许文祖再度打断了司徒宇的话, 更大声地嚷道: “本官更是听闻,平西侯爷在石山上,为了保护王爷的千金之躯安全,所以下令好好保护王爷,王爷若是出府,则王府上下所有在编护卫,全属失职之罪?” “这………”司徒宇脸色开始发白。 这时, 已经预感到什么的毛明才马上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亲信爱将冉岷身上。 而冉岷, 甚至没等毛明才的目光提醒, 在许文祖刚发问完, 就直接上前行礼应答道:“回大人的话,正是!” 许文祖扭头看向冉岷,问道: “你是?” “回大人的话,卑职颖都巡城司都尉,冉岷,天成郡人氏。” 说自己是哪里的人,是告诉许文祖,他是燕人,是……自家人。 许文祖点点头, 伸手拍了拍司徒宇有些发凉的手背, 和声细语道: “王爷放心,有下官在,绝对会保证您的安全。” “多,多谢大……” 再次不等王爷说完话, 许文祖转而大喝道: “巡城司都尉听令!” “卑职在!” “王府上下护卫,玩忽职守,漠视王爷安危,实乃罪不可恕,本官以天子所赐太守之节令你,即刻逮捕一应王府在编护卫。” 冉岷当即单膝跪下: “卑职遵命!” 但冉岷并未急着起身, 而是又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阵子颖都城内外盗贼抓了很多,大牢,已经满了。” 许文祖笑了, 道: “既然如此, 那就不用下大狱了, 直接就都…… 砍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六章 兄弟啊 “砍吧。” 如果,先平西侯爷军令求行,一面子,维护平西侯府面子,尚且解之; 毕竟,新晋侯爷体统,老邻居,必帮忙撑,就算再带任务,就算朝廷密旨让许文祖里行分化提防拿捏,一始,必须做一双方站一条线姿态。 , 当最字, 情性质, 一子就。 甚至,平西侯爷军令,一再合适借口,而今日,司徒宇位亲王爷照例,则将借口完全落实。 场,脑子傻,听一种迫及待; 许文祖, 就, 刀! 司徒宇整人大脑一片空白,如果先石山被平西侯爷一番拾掇,让其懊恼解抑郁话,刚刚被许文祖种笑面猪一一, 被狠狠砸。 平西侯爷军,虽封望江东,视角,算大东境; 当平西侯爷城外,颖四大营将姿态迎接,直接就将自己定平西侯府门走狗啊! 再者, 侯府军队虽驻守雪海关镇南关,人怀疑,一旦需,侯府完全集结万铁骑直接呼啸江,兵锋直接抵颖喉结位置。 许文祖代表,则文。 或许,毛明才任,各方面势力尤其包括老旧颖官僚权贵势力表太友,所大一场做梦般幻; 因此, 当许文祖位新太守任? 直接就祭铁拳, 才亲王造极大观感冲击撕裂。 别再做梦, 颖? 颖? 大燕颖! ……… “父亲? 今日……” 人刚刚将宅门闭合,孙良就忍住询自己父亲。 孙道自己次子,无奈? 因自己次子除人比较老实之外? 其方面分,比之自己长子,实差太。 ? 换句话? 种“老实”? 其实才乱世之安保关键。 “朝廷? 手。” ? 孙人口朝廷? 始指燕朝廷,而颖小朝廷。 “朝廷手,何?” 孙良显解,,颖被燕接纳之? 其实算规矩。 当? 或许因? 孙次子? 名显,所真颖高层人,带玩儿? 行通气。 最重,似乎灯黑忽略掉,亲哥当曾干啥,最导致自己自老爹坐平西侯条船。 因当郑伯爷如今变郑侯爷,孙坐渔船变水师船,机缘巧合之算压宝,所“一力促”件哥哥,怨恨,甚至,一……感激。 “新纳之,就如新接别人衣服,清洗,涮刷,就直接穿身,一始或许保暖御寒,间久,儿始热,心里,怎膈应?” “……” “或许燕人打仗太厉害,所人就自燕人真打仗,燕人朝廷,面几位,真论权谋,无论堂堂阳谋,绵里藏针阴谋,亦亦邪,怵。 ,仗打完,因平西侯府原因,野人、楚人,几内再闹,所,燕人腾手,将颖里,调一。 注意,许文祖位新太守,并因毛太守病倒才接替,刺杀生之,毛太守病倒之,朝廷里,应该就做一步决断,所,许太守,才般早。” 孙道孙良搀扶,厅堂内坐。 仆人端炭盆,被孙道挥手示意端。 孙良自己老爹奉茶, 孙道捧茶杯,继续道: “第一次望江之,办法,燕朝廷大皇子,需咱颖人配合,彼燕军军力足,又新,太太限制,一般而言,当自身实力足,才合纵连横。 靖南王挂帅,争规模扩大,楚人入局,则更需颖,大旧人帮持。 等野人被击溃,玉盘城,楚人枯骨堆; ,其实父就,该吧,该吧,所,父就先一步,退,省依旧留,份心思,却依旧被当箭靶射。 燕人,依旧手。 ,伐楚之始,父才醒悟,啊,玉盘城何直接杀俘,颖,何做清, 因燕人,早早就做伐楚准备。 , , 仗打完, 用, 就始手。” “父亲,朝廷卸磨杀驴?”孙良道。 “糊涂。”孙道咳嗽,又顺一口茶,缓缓道,“听,咱归附燕,,让燕人自己选,甚至巴,再一次,用兵与火,重新将颖打。 儿啊……” “父亲。” “父老,今冬,格外坎坷,兴许明冬,就迈步。” “父亲身体……” 孙道用目光打断孙良废话。 “记住,安安稳稳日子,孙传承,无非条,一条,自己当一燕人吧,另一条,听位侯爷吩咐。 第二条,压第一条。” “,父亲,儿子谨记。” “颖,用兵戈拿,就注定题,颖帮人,觉自己一切燕人,而认自己本拿,,感恩。 虽‘感恩’词,笑,燕朝廷做大让步提,朝廷,就‘感恩’俩字罢。 偏偏,。 怀柔之策,最,必乱子,所,需一刀,骨筋清一轮。 其实挺,仗打完,该扫扫,该清清,百姓,就安生日子,,咱晋,遭灾人灾,实太一,图消停啊,图消停。” 孙良见父亲闭睛,显累,就马吩咐人将父亲搀扶卧房休息。 自己,则犹豫之,走偏院门口,里,哥哥孙瑛被圈禁方。 孙良,轻轻敲门。 少顷, 里面仆人抬架子,门口。 兄弟俩人,就般靠大门,透门缝,互相话。 显,第一次。 更显,父亲,其实道件,因座院子四周,父亲亲信守。 孙良将今日生情孙瑛听, 人生连续遭遇挫折孙瑛,儿半白,睛里戾气,早就见,听完自己弟弟讲述,孙瑛笑。 “大哥何笑?” “哎,笑自己,父亲榜,希望朝一日够父亲一,辅佐贤明君,创大业; ,确实比父亲,差远,父亲其实早就预见今,父亲,比更加深远,孙瑛,活该落如今般田。” “大哥,虽弟弟心里真被吓死,因咱孙大难临,,弟弟心里真怪。” 门板另一侧孙瑛被自阿弟话直接气笑, 道; “所,感谢感谢平西侯爷?” 感谢,让自己原本孙罪人,变孙“明灯”? “身转运使差,哥哥建议,晚,带各项账目,太守府,请新太守查阅。” “太急切?” “脸,?” “。” “乖,当找赶巧,就赶早。” “,大哥,弟弟晓。” “道次平西侯爷跟位新太守一颖?” “担心抢新太守风?” 孙瑛又叹口气, 道: “今日,新太守平西侯军令依托,拿亲王府人刀立威定基调,如果平西侯爷人场,侯爷阻止? 真话,行,,行。 所, 最方式就, 错一,一,等尘埃落定,人砍完,再,,装生,或者假惺惺嘘寒暖几,亦或者再新太守争论一误,小题大做云云,无所谓。 反砍脑袋,又再长。” “大哥意思,位新太守平西侯爷,其实……” “唱,双簧,早就联手,平西侯爷位新太守履历?” “弟弟倒,弟弟觉,平西侯爷位太守手,二人身份颠倒,就愉快。” “阿弟啊。” “嗯,大哥?” “己度人。” “额……” “无论位侯爷,位一任,屁股坐就准备刀新太守,层次境界,比拟。” “,大哥。” 孙良认真,生气。 “,晚送账簿………” “大哥放心,将侯府输送辎重钱粮其驻军输送,分。” “嘶……” 门板孙瑛,闭,长吸一口气。 道门板, 隔断自己抽自己弟弟一顿。 “大哥,?” “阿弟,放一,显。” “……大哥刚,侯爷新太守,站一?” “意思,因站一,所,,孙,才更需避嫌,硬凑意思? 位新太守当南望城,调配粮草辎重,方面,比更擅长数倍! 账目情,扫一就端倪。 最重, 就明道侯爷关系,孙,毕竟颖讨生活,奉新城讨生活,峰,位太守。 侯爷就算亲兄弟,亲兄弟,明算账。 甚至,亲兄弟,因完全选,晓? 今晚送账目,表明孙配合,左膀右臂一态度,让咱父亲太傅名望压压箱底,告诉,孙太傅,站身帮大灭亲。 而让搞小聪明,明摆告诉人,平西侯爷人,搭平西侯府条线; 明摆告诉, 咱孙瞧,咱孙? 泥人火气呢, 更何况位手狠辣太守大人?” 孙良脸当即冒冷汗, 马道: “,,,大哥,弟弟险铸大错,铸大错。” 孙良甚至意识磕,又明显道合适,一自己身担子压力,外加自己种种局限,居直接带哭腔: “哥,父亲,服软,错,让父亲放吧,弟弟真怕做错连累里啊。 弟弟道,自己愚钝,比父亲英明,比哥哥丝毫,…………” 门板, 孙瑛沉默, 听孙良抽泣, 最, 笑笑, 道: “阿弟。” “哥。” “比哥哥聪明。” —————— 先一部分,写,大先睡,明,争取晚写一,抱紧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七章 自刎 “阿弟,就继续般做,懂,父亲,父亲累话,就,哥哥里,帮就尽量帮。 底,孙人。” 底……绝望。 孙瑛将脑袋靠门板,永远忘男人闯入孙府,就般,将自己尊严践踏干干净净。 曾屑甚至耻觉无力所蝇营狗苟人,题,当奋力,拼搏之,,尽一模一反馈,一模一结局。 或许, 就。 燕势如此,平西侯爷气运如此? “哥,放心,次弟弟心里数,绝自己做决定,再,弟弟敢啊,哥爹话,帮,妻女子嗣,怎一直待里。” “否,爹算,做,等,就,其实,,区别,反里,吃喝。 ,件提醒,阿弟。” “哥,。” “王府,孙? 掺。” “弟弟怎敢。” “,咱父亲,父亲淡淡? 坐视昔日大余孽? 呵呵? 余孽,就此衰落,保齐? 见亲王府最支? 父亲顾念旧情,,父亲冲之? 连咱孙安危顾。” “啊? 怎……” “? 父亲似淡? 实则骨子里? 份坚持? 就需,府邸一人,一用手,甚至一人,拿使唤? 求用做? 盯紧里? 适当? 盯父亲。 真,就由拦住父亲。” “……?” “?废人,孙未? 靠撑?再父亲老,仆人,其实懂。” “,。” “其实,孙算,父亲退,就退,王府,管怎退,里,呵呵,若王府里人,安接受局面就罢,燕人需立牌坊,楚乾小君。 偏偏,安生。” “哥,王爷小吧,怎……” “王爷小,王爷身人,小,,瞧,,瞧。件,告诉,告诉父亲。” 孙良马紧张四周环顾, 隔门板孙瑛气又叹口气, 道: “喊,让退。” “退,退,与哥再话!”孙良喊道。 “!” “遵!” “哥,?” 孙瑛先抬自己仆人,仆人,示意守人退。 “阿弟,道先何聪明?” “……,自自己小愚钝,及哥哥万一……” “世,觉自己聪明人,就比九聪明人,聪明,人贵自。” “谢哥哥……夸奖。” “人,就自,安分就罢,安分,常,甚至,觉燕朝廷,允许咱座王府限度安分,毕竟,睡觉再踏实人,难免翻身? 题,咱晋人呐,燕晋之分,至少,代人,才完全消弭掉。 代人里,咱低,弯腰,本分,懂?” “懂,哥。” “,人,忘本分,又敢站直腰自己伸手拿,反而明明跪,却喜欢拧脖子,掺人里。 晓, 撇一层金光闪闪身份, 算东西? 配啊?” “哥,?” 孙瑛吸口气, 道: “儿,跟爹,算明白,争,反争,求燕人,别真楚人般,搞奴才东西,至少,儿面儿吧。” “哥,弟弟听明白?” “明白?就明白与听,王府儿,人燕京人,搭线,做梦呢,梦自己,朝一日,飞,却晓,提线人里,王府,玩物罢。 儿, 瞒父亲,找机,告诉平西侯爷一。” “哥………”孙良慌。 “怎?” “叫告诉,岂咱掺人里儿?” “呵呵,哎,呵呵………” 门板孙瑛次真笑,笑里带泪, 道: “虽哥哥惨,位侯爷造, 次, 哥哥就真赌平西侯硬, 赌晋东, 就侯府!” ………… 冉岷骑马,领巡城司十二衙所甲士,王府,浩浩荡荡赴。 燕人晋统治,尤其重城,讲究内实外虚。 凡台面城池,其外部,必军寨所驻,通常情况,军号等,就比如颖城,四门大营,晋营燕营二二,实则晋营兵马人数燕军倍倍。 内城里,巡城司代表一系原本该属治安衙门序列,则基本清一色燕人担任,就算吸纳一晋人,早早就投燕相自己人。 所,就使燕,相当衙役巡城司,晋,兵甲器械,一等一优秀。 冉岷巡城司尉,根据燕人职等官位划分,其官阶,其实逊外守备。 种职等相当虎城护商校尉燕京城守门校尉之间区别。 曾几何, 冉岷一犯杀人案罪犯,南安县城县衙里,位叫燕小六捕酒当歌。 若非大燕彼外征伐,被充入刑徒营,就被斩。 本该被分配盛乐城,阴差阳错被临编入民夫营,随一路厮杀,民夫辅兵,再辅兵卒,再伍长长,之被毛明才赏识,官身。 营, 外加岁望江带人决堤一场,活儿做,叫一干净漂亮,才如今巡城司尉管阶。 跌跟,每次爬。 如果位平步青云平西侯爷,其实冉岷,才真意草根崛。 如今, 带兵, 亲王府。 新任太守大人许文祖,入住太守府。 本该却亲王司徒宇,自己王府。 冉岷等一, 道王府自己捆缚自己护卫,再交巡城司衙门; 一,让护卫捆住自己,谁捆? 二,种儿,王府自己做,无异自己斩自己手腕,自绝王府院墙之外。 , 该等,等。 等, 冉岷。 颖巡城司士卒,甲胄精良,一攻城器械。 冉岷人推台小型攻城锤,,床子弩等重器,一应排。 新老峰交替, 种朝心腹,其实最尴尬,往往又意味新机。 嗅觉良,嗅许文祖位稀泥儿,峰急耐,人,就赶紧擦刀,刀杀人越,活儿干越漂亮,机,就越大。 至飞鸟尽良弓藏,话,先让自己爬位置再吧。 王府大门并非紧闭,门口站几排护卫,当巡城司甲士逼迫,护卫抽刀排数列。 骑马冉岷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 其实并享受权力带快感, 真喜欢, 种将曾高贵,神圣,一世一切物,踩脚快乐。 哦, 王府哦, 曾大皇宫, 搁, 真太子,皇子皇孙呢。 管心里再如何反应,冉岷脸色,依旧平静,性格豪爽,喜欢结友,属里面,人望高,因一旦公差必板脸,所“冷面尉”称号。 冉岷清楚,肯定双睛盯里,新任太守刀,底否真如所言般锋利。 ,其人法,冉岷无所谓,表许文祖。 背一挺, 冉岷口道; “王府护卫失职,照王府护卫籍编制,全部拿。” , 冉岷伸手,指方护卫, “尔等束手就擒,死,尔等一人,敢反抗者,谋逆罪论处,全株连! 爷儿,就自己放刀,当,放,兄弟许久高乐,保齐女眷细皮嫩肉,甚至谁老娘带脂粉香气; 哥几, 嫌弃, 反, 随, 就, 哥几新荤机!” 完, 冉岷抬手, 一应弓弩手即刻准备。 “哐当!” 护卫丢刀。 其实迷茫,因王府里话人,并未面。 其实怕死, 因当本选择,军获取功其方面行安排,本宫内传承护卫,无论哪里便宜; 选择留,留日薄西山王府之,继续尽忠。 如果此亲王面, , 哪怕让一管面,喊一,杀,肯定冲杀。 题,。 种情况,考虑妻儿老小。 冉岷挥手,一众巡城司甲士将护卫捆绑。 人,身手其实错,真杀,场面必,惜,跟错子。 谁叫子听话, 非违背侯爷令又跑呢? “入府,拿人!” “喏!” 甲士冲入王府,许提,所预宫女太监鸡飞狗跳尖叫场面并未。 冉岷马,领士卒往走。 而, 一道怒喝传, “放肆!” 一身华装王太,婢女搀扶,自,缓缓走。 打几宦官其撑华盖,则其拉裙摆。 底曾做儿八皇,别谈,一身气度,真拾掇,真比熊丽箐差。 , 公身摄政王力,甭管怎,底将楚又撑,大,早往云烟,因此,气派气派,终究强撑台面勉强意味。 “哀倒,谁敢府里放肆,哀大燕皇帝陛,当大行皇帝将托付,否托付错! 哀孤儿寡母, 难, 就受此欺凌!” 一间,巡城司士卒敢再继续,全自尉。 冉岷笑笑, 示意手侧退, 自己走, 跪伏: “卑职巡城司尉冉岷,参见王太,太福康!” 王太微微低帘, 哼道: “巡城司尉,大威风啊。” “卑职敢,卑职奉行,王府护卫办利,无法保护王爷太安全,应获罪!” “王府护卫,自奴才,哪里容小小尉门拿人!” 冉岷卑亢, 喊道: “王太话,冉岷自小小尉,冉岷忠诚大燕,忠诚朝廷,忠诚陛,冉岷愿意做大燕鹰犬,愿意做陛鹰犬!” “………” 冉岷话意思就, , 护卫自奴才, 别忘, 王府, 燕皇狗! 大狗,瞧谁呢? ,,燕人自信心,相当膨胀,办法,蛮族被压制百,紧接,乾打,晋被灭,野人被打,楚郢更被烧。 大燕铁骑打遍, 就膨胀? 总大燕铁骑外停打胜仗,结果自己本百姓面人氏,哈腰自甘等吧? 世,道。 毛明才位,稀泥手段,遮盖或者弥合燕晋矛盾,骨子里,燕人真瞧晋人。 “,。” 王太伸手指指自己身侧柱子, “信信哀一撞死里, 哀让世人见, 燕人,如何欺辱孤儿寡母, 哀必让燕皇陛记, 当大行皇帝丧所念诏书话! 哀小小巡城司尉, 小肩膀, 底扛责任!” 冉岷跪, 低, 心里, 真笑怀。 蠢女人,真蠢一女人。 曾宫之,王府宅之,除身份东西,自己本人,其实一无处。 甚至, 如几日自己红帐子里所桃红, 姐儿道自己留住客人,拿赏钱,底该怎做,如何取悦客人,达自己目。 女人呢, 火呢? 竟,撒气,火? 官场浸润冉岷,由心底摇摇。 威胁尉算劲儿? 再, 般直接怨怼言辞,心里就罢,竟堂而皇之。 真当大? 真当司徒雷活? 真当大燕皇帝陛,相与温润性子? 身臣子, 讲究君臣死臣死, 竟敢堂而皇之陛敬,子怨怼,敢情故挟子, 哈哈哈哈哈, 锦衣玉食,华妆美饰, 就喂喂自儿脑子? 午,自许文祖里接令,冉岷其实就一直思考,思考自己遇局面及自己所需应方式。 真, 情, 简单。 冉岷最怕,或者,颖燕人官员,包括太守毛明才及太守许文祖,最怕就场里, 王府王太亲王母子俩跪伏里, 低抽泣, 一切配合, 无丝毫怨言, 喊雷霆雨露皆君恩。 争,怨,恨,愤,顺顺,彻底放,反而才真拿捏。 司徒雷留大一笔香火情, 情, 讲究润物无,心肚明, 嚷嚷, 就让人生厌。 呵, 冉岷伸手,将自己佩刀解,丢。 “大胆,竟敢………”王太吓退步。 冉岷淡伸手指指自己丢刀, 抬, 坦王太, 道: “卑职深,太您任何测,任何闪失,卑职大罪大错,无法幸免。 所, 若王太您真执意撞死柱子, , 卑职即刻引刀自刎,绝耽搁!” 完, 冉岷抽刀, 将刀架自己脖子, 冷眸而王太, 甚至, 微微歪一脑袋, 意思: “请吧,等自刎!” “………”王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八章 驴蹄子 冉岷郑侯爷身相似方,微末,乘风大争之世; 二人,一最大区别; 郑侯爷就虎城客栈,觉自己,挺值钱; 位,更将“苟”,挥极致。 老田人实力,郑侯爷身安保力量,足让曾打算用刺杀种极端方式解决威胁人或者势力感牙酸,甚至……牙疼。 冉岷, 心态一直固定, 就烂一条, 当走商,一直,未变。 , 纵燕皇马踏门阀,一举清除世根基,外加大燕外连征伐,创造无数机,最真够抓住机爬,站,舍将自己豁。 所, 威胁王太, 陈述, 陈述一实: 反烂一条,换您一条,值,赚,呢? 刀背,贴皮肤,凉, 冉岷心底, 默默念, 清楚此王太被自己逼入窘境, 舍死, 却又台阶, 本打更感情牌,却被自己一巡城司尉完兑子, 所, 该晕。 “,尔敢!” 王太手指冉岷,怒喝一,随即,身子仰? “昏厥”。 件,最交代,既台阶? ? 自己就躺? 等人将自己搬。 一刻, 冉岷自心里,所谓王公贵族? 贵种之? 如此。 收刀, 身, 冉岷拱手行礼道: “太凤体微恙? 搀扶? 歇息。” 紧接? 冉岷举手? 自己手令道; “拿人!” “喏!” “喏!” “且慢!” ? 一名身甲胄大汉里走? 其身,跟一众王府护卫。 持刀,就走。 大汉姓许,曾大宫门守卫郎,相当世御带刀侍卫。 曾陪司徒雷镇南关打楚人? 又追随皇驾关打野人宿卫。 大归燕? 其当位? 军谋一游击将军职位? 绰绰余,几场役死话,升晋人总兵官? 悬念。 最,就如宫望,差距太大; 选择留,留王府内,保护少。 “冉尉,许某自缚。” 冉岷道许鹏人,确切,身巡城司尉,乃至整巡城司,所监控,更王府代表一系旧官僚权贵。 “许统领,王府护卫序列里,您官身。” 一次,拿护卫,而且籍护卫。 籍简单,太守府里记录备案,因王府,护卫宫女宦官,虽王府人,论,每月公拿俸禄。 就,本质吃大燕朝廷粮饷,王府服务。 许鹏笑笑, 喊道: “大行皇帝铁卫!” “!” “!” 许鹏解自己身甲胄, “卸甲!” “喏!” “喏!” 一众王府护卫全部始卸甲。 豪气, 英武, 冉岷里,无疑又一图自己痛快蠢货。 先王太带清晰怨怼情绪直刺燕皇陛食言而肥,欺负孤儿寡母; 如今再大旧人,而且武勋带喊大行皇帝铁卫,似自缚,投降,场面气节,却做一种悲壮。 舒服,瘾, 嗯, 挺。 冉岷清楚,里必定密谍司人,今日儿生一切,将最快速度送燕京,送监太子面,送大员面,甚至……送园。 江湖草莽,民间百姓,视角,其实位者,相。 位者里,一幕,并凄苦,并悲愤,铿锵, 而, 亲王府, 大余脉, 服啊! 付服人,怎办? 办。 挺,趟差,最大风险,绝自己自己剪除掉。 冉岷觉,人人当久,忘记怎跪才最标准。 “人,全部拿,按册清,若全,就府,扰王爷太清静。 许统领虽册,请许统领巡城司喝茶。” 护卫被集,始清人。 许鹏走冉岷跟, 冉岷甚至够感受方体内澎湃气血, 一高手, 一无辩驳高手, 近距离,交手话,自己刀,根本就及触及方就被方用拳砸碎骨。 冉岷一怕, 依旧面带微笑许鹏, 道: “晓许统领喜欢喝茶。” “冉尉,劝,如果送兄弟路话,就让兄弟一走,否则……” 冉岷, 道; “冉某烂一条,歹勉强沾一,脸皮厚一,自称一句朝廷官,一抵一,冉某觉自己亏。” “真,吓唬?” 冉岷答, 而环顾一四周, 闭, 吸口气, 道: “埋儿,挺。” 许鹏面部肌肉,听话,始抽搐。 “报,尉,遗漏二人。” 冉岷许鹏。 “亡故,未及申报。” 冉岷,道:“,巡城司!” 巡城司甲士押解王府护卫离王府, 许鹏依旧跟, 冉岷骑马,而许鹏并肩走。 王府, 昔日御道, 拐入民巷街面, 四周聚拢少围观百姓。 百姓大往数几辈子颖人,认,习惯司徒高高存。 哪怕燕人,皇宫变王府,司徒嫡系一脉,依旧保持尊荣。 今日, 股子尊荣侵犯, 被践踏。 走冉岷身许鹏口道; “许某听,新太守大人,令砍?呵。” 其实一种试探, 隐含, 一种商量。 因任何情,应该旋才。 冉岷忽觉乏味, 人,连求人,连商量,带一种高高语气口吻; 而且, 偏偏清楚形式。 冉岷故讶道: “啊,冉某差忘,谢许统领提醒,牢狱满,人方关押,人,就处决!” “噗!” “噗!” “噗!” 其实早就准备巡城司甲士直接将刀口刺入被捆缚王府护卫体内,持弩甲士毫犹豫将弩箭射。 一间, 街面, 血腥味快速弥漫。 惨叫一始少,因护卫根本就及惨叫。 随即,尖叫此彼伏,四周热闹百姓压根就料忽就一,谓吓张皇失措。 许鹏愣原,自己兄弟血,慢慢浸流一,缓缓蔓延靴底。 身体,颤抖,体内气血,躁。 冉岷远离, 反而贴近, 仿佛将自己送门一般, 许鹏忍住, 冉岷随即失望摇摇, 屑笑笑, 随即, 心里又失落。 被许鹏一激,自己被打乱节奏。 本, 脑海浮当望江江畔,玉盘城,平西侯爷坐貔貅背,身人轻轻一句: ,怎活啊? 豁, 一幕, 一直烙印冉岷脑海。 今日,瞧王府里人,瞧平西侯爷。 日子,就平西侯封侯,燕京城内曾一位御史书明夸赞实则包藏祸心: 放当今大燕,军旅之人平西侯爷楷模。 ,确实实话。 连冉岷,无法免俗,原本复制一,却最终未如愿,无法致敬自己偶。 惜, 惜啊。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司徒宇内殿里停咆哮。 老太监赵文化就般跪伏里,拦殿门。 司徒宇身侧,一尊牌位,司徒雷牌位。 王太,“昏厥”; 赵文化分身之术,拦住王太,拦住司徒宇。 先石山被平西侯爷踩一脚, 再被新任太守抽一巴掌, 纪轻轻虽许城府司徒宇,按耐住,爆。 如果赵文化拦, 如果王府护卫被捆缚送走无人帮司徒宇架走条老阉狗, 司徒宇就抱司徒雷牌位,冲。 “王爷,人刀俎鱼肉,,更需忍,吃苦苦方人人,就大行皇帝当,蛰伏许久,最才找机镇南关建立功勋返朝再赢大位。” “,忍,忍!” 赵文化叹口气, 站身, 走一侧装饰用架子, 伸手将一镶嵌宝石匕首拿,再走司徒宇面,将匕首送。 “赵伴伴,何意?” “忍,就死,王爷。” 许日子,诸顺,偏偏位少子意气用,再加王太瞎掺,赵文化兜住火气: “敢死,死,值死,就忍。” 司徒宇嘴角颤抖几,盯位脸爬老斑老太监,最,退几步,坐椅子。 “,忍?” “王爷,您轻,您岁长,燕京城位燕皇,日无,奴才信,燕,当真百雄势。 待日风云一变,王爷您,机。 , 管遇, 管遭遇, 做,忍,停忍,一直忍。” 司徒宇脸露一抹冷笑,清晰冷笑,就故意面人见冷笑。 赵文化无奈, 曾司徒雷伴当, 见司徒雷轻模,心性, 老实, 位, 比大行皇帝当,差实太太。 “赵伴伴。” “奴才。” “母让孤等,让孤蛰伏,让孤,至少保留一脉富贵传承,孤清楚,母真希望。 母妇道人,道外面情,晓外底凶险,父皇,母安逸,父皇走,母强撑内宅。 母或许做够,孤清楚,母孤生母,管做如何,,孤,儿子。” “王爷所言极。” “赵伴伴呢!” “王爷………” “真当孤完全瞎子,聋子,真当孤稚童一般,糊弄? 孤安稳,如果燕人愿意,孤做一,至少,让王府变更体面一。 赵伴伴口喊让孤忍, 真孤完全道赵伴伴,其人,瞒孤母,背做?” “老奴王爷太,绝无二心,老奴一辈子,忠大行皇帝,忠王爷您。” “呵呵,石山怎?” 司徒宇伸手猛一敲, “难位平西侯爷真无端怒孤孤顺?” …… “待孤儿寡母,太。” 颖外一座军堡里,晋军身校尉,领自己部郑侯爷操演。 郑侯爷站军堡城墙,面带笑容。 听剑圣话, 郑侯爷继续保持笑容,转身, 道: “您忍?” “。” “您一句话,就收手,一座王府而,比虞化平心底位置重。” “郑凡。” “嗯?” “曾见少王侯将相,道最大哪里?” “。” “位置,甚至位置,就始脸。” “哈哈哈,其实,挺面子,,毕竟自己里人,一。老虞啊,再相处久一,收大虎做干儿子,努力努力,等亲儿子,收做干儿子,日如果真一,王爷做做。” “干儿子太,王爷封?” “才哪儿哪儿啊,楚打呢,乾打呢,间,小呢,再,茫茫无垠荒漠,而且,意外话,穿荒漠西方,一片更广大疆土。” 剑圣摇摇,道:“居真商讨题。” “老虞啊,懂,觉,慢慢懂。” “一般种话,意思就一次请做做铺垫。” “意思,深交朋友,一直拿当朋友。” “江湖门派话术,一般种话,就骗肋插刀。” “哈哈哈,呢,老田敢放心放里养,证明郑凡人,至少方面,靠。 , 如果哪厌倦, 再仗剑云游, , 老小,帮照,反就邻居。” “聊,午睡。” 剑圣摆摆手,离城墙。 郑凡继续面带微笑,方操演。 少顷, 苟莫离带女娃娃。 “,叫名字?”苟莫离女娃娃。 “大人话,叫赫连香兰。” “大人话,叫闻人蜜儿。” 苟莫离又道: “打哪儿?” “被亲王府收养。” “,王爷,。” “行,吧。” “,大人。” “,大人。” 苟莫离凑郑凡身侧,道:“侯爷,您觉如何?” 郑凡摇摇,道:“推敲。” 苟莫离谄媚道:“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供靶就。” “,敲打一就,先留吧,另外,人选再换换。” “,刚刚属就找俩例子,真用,口音体态调教,风先生善此道。” “叫做。” “属该做,凡踩却踩死及罪人,属做准备,必,将完全咬死。” 郑凡叹口气, 道; “本侯觉,司徒底脑子昏哪种步,才收养闻人或者赫连遗孤,人死。 除非, 脑子被驴踢。” …… “王爷,您消消气。” 一妙龄女孩走,轻轻抚摸司徒宇背。 卧房内, 司徒宇沉一张脸, 女孩,面容明显缓。 “奴才心思,替子做决断,偏偏手脚干净,最气,孤偏偏。 呵呵, 王府,似称王爷或者喊少,其实,谁又真拿孤当儿?” , 司徒宇抱住女孩,将自己脸埋女孩胸。 女孩伸手抚摸司徒宇脑, 轻抚慰道: “王爷您撑柱啊,奴里人,全被燕人杀,奴辈子,就依靠王爷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三十九章 血淋淋 “唉,咱颖,一直太平啊,听,日子老御道街面,砍百王府护卫脑袋,血,颖府衙役带水龙车清洗,味儿,散呐。” 颖街一座茶楼里,行商里喝茶。 “嘁,叫味儿散,又腥猪水,人血嘛,大味儿。” “唉,老哥啊,心里,一直心慌慌。” “奇怪,做买卖,别提,光咱儿奉新城儿,带人带货拉套一咕噜,兜转一圈儿,颖再分销,就利薄利厚儿,断无亏本道。 所,心里慌啥?” “晓,颖刚置宅子,儿恨每生乱子,实让人觉日子安生。” “奇怪,平西侯爷带兵入一次城,似破少,抓人少,小老爷; 今儿,新太守入城,打王爷脸? 死王府人,日子宴请被毒死,一算一? 大老爷。 小老爷大老爷遭殃? 碍啥儿啊? 生意做步? 产业攒步,身皮子换色儿,就琢磨自己老爷日子安生? 至。” “? 倒。” “叫啊? 就儿,燕人既占儿,哪里收拾收拾?别颖今流儿血明流儿血? 白? 因当躲一刀? 躲初一躲十五啊? 该放血总放? 该债? 总。” “额……李兄,笔货款,再压一压,阵子手紧。” “直娘贼,怎道呢!” …… 宴毒? 皇子遇刺? 石山圈禁? 王府护卫当街被斩首; 一件又一件政治影响极大? 座刚刚争之恢复大城而言,似乎并未产生影响。 至少, 街面? 依旧熙熙攘攘。 虽城外难民依旧极,底城墙隔,城内,其实真一番“盛世景象”。 郑凡颖,率亲卫入明火执仗颖,而剑圣陈大侠加何春四人,微服方式城。 大张旗鼓,新任太守留面子。 如今,郑凡身份,提放话城话,少又一番迎接,无疑冲淡许胖胖容易聚集血气。 颖接,毕竟许文祖场,侯府无力且暂干预颖物,至再埋几颗钉子。 自己悄无息,无形,就许胖胖撑场子, , 连名震平西侯爷咱太守大人面低! 交情嘛,其实就一一滴处。 四人城内找间铺子,吃午食,郑侯爷自己所居住酒轩,稍,才派人将自己旗帜挂,告座城里盯里睛,郑凡,。 久,洗澡水才刚准备,郑侯爷衣服及脱呢,就通报,新任太守许文祖请见。 自己许胖胖面子,许胖胖马就面子,虽郑凡意,,许文祖般做,确实让人觉舒服。 茶水、糕款, 许文祖一就大大咧咧就半解官袍,世,绝大部分官服设计,更侧重美感,而忽略舒适。 确切,太花里胡哨衣服,穿肯定舒服。 依旧热场, 或许体关系,所二人默契跳步。 “郑老弟,最近查账。” “哦?何?” 颖伐楚之,充当一物资转运角色,每海量钱粮民夫里穿行。 郑凡帮田无镜打一段间军俗务,其实军钱粮损耗,一笔糊涂账,算算清楚,里面,倒先排除贪污因素。 就算大清清水水,数十万大军线吃喝拉撒用,各种军械、马、药材等等,根本就清。 ,某部喊自己缺,郑凡就打六折批条子送。 许面兵马道打折,所报往往往报,反每次六折送之,面就复够,让郑凡阵子再打折? 而颖呢,粮食,损耗,民夫,手官僚,账簿,清清楚楚,才真叫见鬼呢。 账簿里,一情,。 比如, 早,雪海关钱粮,足额。 里足额,指户部带条子,本就比别人,再加颖孙手,再实打实自己,撇损耗谈,雪海关一度钱粮输送比等规模兵马倍。 差离相当别人一顿干一顿粥,将将保持拿刀气力,雪海关儿隔差五荤。 ,郑凡并担心许文祖拿件自己,一户部,自己六爷党号干将,吃儿,真。 世,最傻领导就种一喊人一避嫌一般一视仁; 显,小六子。 至孙,自己如今侯爷,吃拿,本就应该,再加类似儿当初许文祖南望城少自己做,军需分配,俘分配,蛮兵分配,许文祖谓自己极偏心。 “郑老弟,水至清则无鱼道,哥哥懂,题,账面分明浮一层厚厚油。” “太厚?” “咋。” “厚?” 许文祖犹豫一,伸手掐掐自己肚子,道: “哥哥层肥肉厚。” “几层肥肉?” “算胸话,五层。” “啊。”郑凡疑惑抬,“,严重子。” “老弟啊,线打仗,竟精力往自己兜里存儿,叫儿?忍?” “忍。”郑凡笑道,“拿账簿,弄啊。” 政治斗争话,将人整倒贪污定罪,最贪污整人。 玩意儿,整一无差别攻击,容易情弄收场。 许文祖笑笑, 道; “哪啊,打算账簿整,呈送陛。” 许文祖底官场老油条,儿,自需郑凡提醒,而将账簿整燕皇,其实最效方式,让燕皇陛更清晰道,颖帮归附官僚权贵底如何大燕“尽心尽力”。 再配合如今大燕财政赤字粮荒局面,足将负面观感效果提升更大。 底,太守,代子牧民,子支持,许文祖就够更自由颖折腾。 其实就许文祖自己施政方略。 “嗯,办法。” 郑凡端茶,喝一口,如果谈儿,顺带应一自己静悄悄颖,应该。 许文祖马又压低音, 缓缓道: “一件,郑老弟干系。” “老哥,请。” “账面,被平,哥哥谁啊,朝廷记录,方记录,城口记录,城口记录,望江渡口记录,再厉害做账,哪将东西凭空真变? 当,攻乾,晋,南北二侯,数十万镇北军靖南军,哥哥一人将勤撑,接大皇子又配合一,任何差池。” 许文祖确实值骄傲,因确实做萧何力。 实,如果伐楚,应自乾军冒险离,许文祖才最适合坐镇颖人选。 , 话听劲啊, 郑侯爷放茶杯, 最大一硕鼠,应该自己? 怎, 许胖胖真清算自己? 脑子烧吧? “老弟啊。” “嗯。” “宫望部,手吧。” 宫望? 郑凡马明悟,自己孙儿,许文祖必早,人跳,人查,宫望一部。 宫望部公孙部,被自己安置盘最西,所,宫望题? “老弟,咱自人,虽朝廷意燕晋分,哥哥道老弟心胸广阔,毕竟老早就驾驭用蛮兵。 , 非族类啊, 毛明才或许道颖少手脚干净,当线辎重运,大局,就睁一闭一。 应该晓,人皮子底,晋营喂独食。” 许文祖拍拍自己肚腩, 道: “颖帮伙,贪儿,吃儿,无伤大雅,谁老婆孩子小妾养活? 道伸手军队,哪怕晋营,一旦情败露场,呵呵,哥哥信。 道,做,冒大风险,,图啥? 宫望人, 信?” “儿子里。” “呵,世,送自己老子早登极乐大孝子,视儿子如草芥随便丢老子,必………” 郑凡猛许文祖, 许文祖一愣, 随即明悟, 马抽几自己嘴巴, 连燕皇一骂,犯大忌讳。 “郑老弟,儿才哥哥次目。” 郑凡, 道: “儿,处。” “。”许文祖挠挠脑袋,“王府儿,接觉该怎办?” “王府一面旗帜,面旗拔,由陛做决定,老哥被束缚住手脚话,最码压趴。 司徒宇,纪小,翻浪花,位太,一普通妇人,奈何一群人就围绕王府身。 反一记耳光抽,就再一记吧。” “嗯,儿,郑老弟,该怎办?” “听,群王府护卫,被一叫冉岷巡城司尉令杀?” “,人挺激灵,别,身许当老弟影子。” “似乎手里望错。” “,做儿,冒尖人。” 郑凡, 道: “行,咱就再一冒尖机。” …… 冉岷,城西坊二街,里购置一小宅,其实,住巡城司衙门里,衙门里人,用世话,相当职工宿舍,居住条件自太。 平日里职,就宅子里。 推门, 冉岷见一小娘子摆碗筷, “爷,您,菜端。” “嗯。” 冉岷饭桌旁坐。 小娘子姓刘,本流民,卖身葬父,钱帮其葬父,人,就自跟,算一妾。 心灵手巧,女红做错,菜,烧极。 “爷,您尝尝道菜。” “嗯。” 冉岷接筷子,始食。 刘娘子就坐旁,面带微笑,吃。 真心喜欢,男人,带极大安全感,里,就自己父亲最自己指明人,托付终身。 饭菜用, 刘娘子口道;“爷,妾身您打水洗脚。” “。” “爷您等。” 刘娘子厨房灶台里打热水。 , 院子里传脚步,比较细微,冉岷毕竟练武之人,自听。 马抽刀推,院子里。 巡城司尉,谓少罪人,仇,自少,再加阵子刚刚亲自登门灭王府威风,堕体面,所,阵子冉岷谓极其谨慎。 院子里, 一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拿一剑。 “阁谁,否报名?” 黑衣人伸手指西侧, 随即, 方东侧, 又指另一方, 认真道: “太守府。”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派您找冉某,所何?” “太守让,刺一剑。” “太守杀冉某?”冉岷敢置信,就卸磨杀驴?应该啊! “,刺死,刺伤,放哨信子,喊人,让追,领,王府。 叫,祸水东引。” “?” 冉岷恍大悟,随即道:“冉岷如何相信阁?” 者抖一气息,当即,一股接近四品剑客气息流露而。 黑衣人口道: “凭杀,用废话。” 冉岷面露一抹苦笑, 道: “冉某道,冉某明白,请阁剑吧。” “刺,街巷子里,等人追。” “,冉某记住。” “痛。” “冉某场人,太守大人办,就算豁条,冉某所惜,何况小小一伤痛?” “话太假。” “………”冉岷。 “话感觉,比差远。” “阁谁?” “剑。” 一寒光先至, 刺冉岷胸口, 随即抽,再冉岷右臂划拉一剑。 胸口伤,分寸掌握,触及脏器,毕竟里受伤,太专业;手臂伤,触及筋脉,撕足够口子,用血装子。 冉岷身形踉跄退步。 黑衣人,似乎满意自己杰,随即道: “街巷子里等,喊人吧。” 完, 黑衣人闪身越院墙。 ……… “嗖!!!!” 刺耳尖锐哨信之音传, 一间, 附近几条街巡逻队巡城司甲士马奔赴而,道自尉外宅就里,人曾尉里吃尉小娘子做饭食。 “砰!” 院门被外踹, 巡城司甲士冲, “刺客刚跑,街,啊啊啊啊!!!!!” 尉音里传, 巡城司甲士见, 此自尉坐门槛,浑身血,伤势严重; 怀里, 抱死刘娘子, 嚎啕大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章 悲愤! “码头,城门口,脚行,你这账,怎么做的?” “公公,属下也未曾料到,那位太守大人一来就直接去这些地方盘小账去了啊。” 赵文化的脸,铁青着。 下方跪伏着的,是颖都转运副使。 颖都转运使,是孙良,整个转运司衙门,大部分也都是孙家派系的人,而这位转运副使,明面上也是孙家的人,但实则,是王府的人。 去国号,归附燕国后,王府明面上的势力,当时为了作姿态,退下去了很多,但暗地里,其实还有着极大的保留。 这位转运副使,在得知太守亲自派人去调取了码头脚行等处的出账后,忽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为了隐人耳目,穿着一身黑衣,打了招呼后,自王府后门入了王府前来通禀。 这件事,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一来,他人说不清楚,二来,他人没那个资格。 因为转运副使钱书勋明白,这件事,到底干系有多大,这可是王府尝试对外重新影响军权的把柄,真正儿的天大的干系! 赵文化有些无奈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这么大的事,之前杂家千叮咛万嘱咐,为何你还会出了纰漏?” “公公,属下是真的没料到那位新太守………” “你没料到,你不知道那位新太守在南望城就是主管后勤的,他不懂得查账?”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随即,钱书勋抬起头,带着侥幸的心理道:“公公,转运司衙门,人多眼杂,关系繁复,那位太守就算看出了些许不对,再往下,他也查不到的,再说了,这里头,最大的蛀虫,不是他平西侯府么?” “愚蠢!他郑凡当初是平野伯,驻守雪海关,那会儿你说他勾结颖都里的孙家多吃多占,确实是一项罪责,但人现在是平西侯,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接下来颖都向东运输钱粮辎重,不就是给他平西侯府的么? 以前不全是他的,他多吃多占,是罪过了,现在,以后,就都是他的了,你还能拿多吃多占去定他的罪么? 呵, 他平西侯现在石山唱一出,紧接着许文祖就在入城第一天就补一刀。 他平西侯归城时静悄悄,给的是谁的面子? 他许文祖马上就去拜访求见,又还的是谁的面子? 人家新太守和那位平西侯,明摆着就是好得快穿一条裤子了,你还想着拿人家平西侯去给你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 因为陈大侠强是强,天赋高也是高,但毕竟一直走的是野路子,想当初在尹城外的驿站时,瞎子和薛三,那才什么实力啊,却依旧可以拼废掉陈大侠的一条腿。 而且,有时候,不仅仅是江湖上不得台面,甚至,江湖厮杀,也上不得台面,因为古往今来,江湖上最优秀的一代代人,难免会走向朝堂。 赵文化曾是司徒雷的伴当太监,跟着先皇也是南征北战,也不知道见识和亲历过多少战阵厮杀,大成国昔日的库房里,也不晓得堆积过多少武功秘法招式心得。 无论是在实际经验上还是理论研究上,赵文化都可称一绝。 好在, 剑婢喊陈大侠一声“师弟”, 陈大侠是真的不亏。 剑圣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人,他徒弟不多,是因为能让他看上眼的人,不多。 你也不得不说,这世上,确实是真的存在天才,他们偶然的闪光,足以让经验、理论,数百年的积累,失去颜色。 剑圣,就是这种人。 而得到过剑圣指点的陈大侠,自然也有了破局的依仗。 一剑平沙落雁, 一剑飞沙走石, 再一剑长河落日, 名字,是剑婢起的,其实和招式,没什么关系,却都是那种比较刚正的剑招,一改剑客给人一种无比凌厉顾前不顾后的形象。 陈大侠就凭借这三记剑招,不仅仅撑过了赵文化一开始的咄咄逼人,甚至,还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代价是, 自己胸腔发闷,气血上涌,喉咙发甜。 以剑客的身体,强行催发出类似武者的强横剑招,这负荷,自然不可能小,反噬,也绝无法无视。 这不是正规的对决厮杀, 因为陈大侠没料到辛辛苦苦刚引人进了王府,自己就遭受了突袭; 但好在这也不是真正的对决厮杀, 他没想过要杀赵文化,他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所以现在,可以开溜了。 打不打得过,暂且不提,反正这也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最重要的是,压根不用打。 临行前, 郑侯爷对自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大侠,你尽管放心去吧,本侯,自有安排。 第二句话:大侠,一切明哲保身为重,该跑时,就直接跑,事儿成不成无所谓,你得安全回来。 陈大侠现在才意识到, 郑侯爷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句废话! 第二句话,才是真正的锦囊妙计。 所以, 又是一招以气血强行催动起的强横剑招撒过去, 迫使不愿意受重伤留下的人赵文化再度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 陈大侠毫不犹豫地转身,腾空而起,风紧扯呼! 而就在这时, 王府内的仆役们才赶了过来。 这其实也是陈大侠的运气,因为王府在册的护卫,都被冉岷在前些日子解决了。 王府的力量肯定不仅仅是这些在册的护卫那么简单,到底是曾经的一个国家,烂船还有三千钉不是? 赫连家、闻人家,被燕军近乎灭族了,现在还有遗留在搞事情,弄出了一大堆类似“天地会”的组织,那就别说近乎以和平的方式交接了权力的司徒家了。 可问题是, 颖都大是大,但王府,也就这么大吧,而且还很显眼。 所以,明面上可以正儿八经摆在上头的,也就是护卫了。 护卫没了,不意味着王府没人了,仆役下人家丁什么的,还有很多,可是到底比不得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昔日王府护卫,所以,陈大侠正好踩在了一个空窗期,否则,只要来四五个护卫,以赵文化拖住了陈大侠这么久,其他护卫一上,陈大侠大概率想跑也跑不掉了。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 郑侯爷之所以敢玩儿这一出,不就是瞅准了这个空档了么? 陈大侠越出了王府外墙, 王府的人还想追出去, 却正好被追击而来的巡城司甲士给堵住, 双方本就有着火气, 一个带着复仇的意志过来,一个刚刚家里进了贼人, 一时间竟然动起手来, 还好赵文化出现及时,一掌拍碎了王府门口的一尊石狮子脑袋,发出一声怒喝: “都住手!” 双方这才都按捺了下来。 倒不是说巡城司甲士认怂了,事实上,正因为他们之中以燕人为主,所以其实骨子里,压根就不畏惧这所谓的王府。 他们现在的等待, 是在等后头的大人上来, 等着求一个主持公道! 他们有这个底气,有这个自信,所以才愿意稍缓一下,等一下。 如果他们是晋人,可能这会儿大概就是一股脑地冲杀进去图一个痛快为自家都尉报仇了。 人,只有在彻底绝望时,才会孤注一掷。 巡城司中的一名燕地出身的校尉, 将自己的佩刀刺在地上, 对着站在前方台阶上的赵文化冷哼了一声, 道; “嘿,直娘贼,老子倒不信了,这他娘的颖都,还不是俺们燕人打下来的江山!” …… 另一头,陈大侠进入了酒楼,来到了楼上,褪去了夜行衣。 剑圣走到陈大侠面前,道:“受伤了?” 陈大侠摇摇头,道;“调养一下就好了。” 就在这时, 下方街面上,有一群甲士抬着一个架子走了过来。 架子上,浑身是血的冉岷坐着,怀里,躺着已经死去的刘娘子。 郑凡不由地看向陈大侠,问道: “你把人老婆也杀了?” 陈大侠眨了眨眼,道:“怎么可能。” 郑凡点点头,也是,陈大侠的为人,是不会去做出杀妇孺的这种事的。 剑圣看向郑凡,道:“怎么回事?” 郑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看着下方架子上坐着的冉岷, 缓缓道: “是他自己主动的,在给这场戏,加码。” “这么狠,是许文祖敢用他么?” 后一句话,剑圣没说,那就是,许文祖毕竟不是你郑凡。 郑凡吐出一口气, 道: “老虞啊,你知道对于下面的人而言,他们最怕的,不是被上位者忌惮或者印象深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被无视。” …… 架子,被抬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巡城司甲士,当职的不当职的,在其他城区巡逻的,全都赶到了这里。 所有人, 看着架子上浑身是血的都尉以及都尉怀中抱着的小娘子遗体,眼里,都仿佛冒出了火光。 有个规矩, 斗归斗, 但祸不及家人。 正如王府护卫被杀,但他们的家眷,却没被受牵连。 这是仁慈? 不是。 只是一种心照不宣。 输了,是你自己没本事,但真的要祸及家人,就别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巡城司甲士们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一股强烈的悲愤和杀意,已经在酝酿。 他们不是衙役, 他们也不是官差, 本质上,他们都是从军队里调派过来,挂一个巡城司牌子,实则,是内城的军士,也都是上过战场的。 燕人,在晋人的颖都里,那是人上人。 这般被欺负? 这般被蹂躏? 奶奶的, 信不信老子们今天直接血洗了你这狗禽的王府! 架子, 被放在了王府正门口,甲士们,都默默地向两侧退开一些。 怀里抱着刘娘子的冉岷, 在此时有些恍惚地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台阶上,再是落到了赵文化身上,最后,落在了“成亲王府”的牌匾上。 “啊!!!!!!!” 冉岷张大嘴, 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因为身受重伤,所以声音不高亢,但却拖得很长,带着一种深深的悲痛和绝望。 一时间, 血水混着眼泪和鼻涕,开始滴淌下来,落在了怀中刘娘子的身上。 冉岷低下头, 让自己的脸, 贴向了刘娘子的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这个曾上过战场,立过功,斩过野人千户的汉子, 在此时无助得,像是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冉岷哭喊道, “你们冲着我来就好了啊,冲着我来就好了啊,冲着我来就好了…… 她, 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四百四十一章 智珠在握郑侯爷 冉岷嘶力竭, 将巡城司士卒内心怒火一子引燃; 燕人南征北,四顾之,近乎一被自己击败手,种膨胀自信,仅仅局限民间; 其实, 真高顶,真老子第一情节最严重方,其实就军,就群丘八之。 亲历赫连、闻人,就晋人引傲晋骑士被自镇北军靖南军打溃军,亲历兵锋抵近京城乾人无助彷徨,亲历野人千里逃奔尸横遍野,见望江江畔,楚人宛若一猪猡一般血染江面。 一群骄兵, 如果燕,或许收,里颖,晋人居方,手败将,哭喊等自己野人手救王府, 又算东西! 一间, 弓弩弦, 甲士抽刀, 校尉直接口喊道: “直娘贼,俺亲见刺客王府,交刺客,就血洗王府!” “血洗王府!” “血洗王府!” 赵文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追随司徒雷半生,见证大最辉煌; 原本,日子王府护卫被抓走处决,最大耳光,谁,今日一幕,才真将王府最一丝颜面丢入粪坑之! 连血洗王府口号喊, 王府, 司徒, 又算? 笑, 王府之所背里依旧势力,少追随者,其大一部分原因,燕人重王府,燕人用亲王府安抚颖,安抚晋; 因燕人重,所王府才显更值钱; 而一旦燕人明火执仗践踏王府尊严? 王府背势力,估计仇敌忾,而觉? 座王府? 似乎就子? 而,分崩离析。 “诸位,先确实一名刺客入王府? 却被杂击退? 人王府。” 赵文化口解释道。 “哈哈哈,当俺岁稚童?” “糊弄鬼呢!” 儿,王府内仆役丁赶? 手里拿刀枪? 其实? 身手错? 此? 气势明显颓。 就王府坐视护卫被带走杀掉遗症? 卖,就卖队友,谁愿意卖? 人心一散,队伍就带。 赵文化脸部肌肉抽抽,当道自己先解释效果? 被愤怒近乎冲昏丘八里? 根本就欲盖弥彰。 赵文化毕竟久情? 刺客刚走? 巡城司甲士就怒吼冲王府门口,抬尉。 赵文化一局,真就白挨刀当胯一刀! 题? 既道被人设计,自己刺客交手,直接“见刺客”“子虚乌”, 固似最恰当应处, 设计场局幕人? 一旦矢口否认,马就打脸证据,就真黄泥落裤裆! “兄弟,杀,嫂子报仇!” “住手!” 就,骑马许文祖,穿官袍,而一件白色内衫,显其刚床消息赶子。 “干,何体统,何体统!” 许文祖怒斥道。 , 先带校尉马走,马跪: “太守大人,叫您道,俺尉今日遭刺客,嫂嫂保护俺尉被刺客刺死,幸俺一伙兄弟及赶,惊退刺客,一路追刺客王府里。 俺睁睁瞧刺客翻入王府院墙! 大人, 兄弟大燕流血,负伤,就巡城司,兄弟日一操练,未懈怠,尉常常俺,绝荒废功夫,消磨血性,日陛诏,俺巡城司兄弟披挂马,继续大燕厮杀! 就颖城内, 俺平日里办案拿人,实话,少罪人,俺尉名铁面尉。 尉俺,俺燕人,燕人就打燕人脊梁,替陛,替朝廷,将疆土守喽!” 里, 名校尉泣, 偌大汉子,竟擦泪。 “尉大人您办差,才罪王府,招致王府报复,大人,您俺尉做啊!” …… “人口才错。”陈大侠评价道。 郑凡瞥陈大侠一,道:“,赶紧。” 陈大侠摇摇。 剑圣目光,则依旧落冉岷身。 “喜欢人。” “解。”郑凡道,“,喜欢。” “喜欢用种人。” “,选择余,谁希望自己麾谦谦君子德才兼备? 呵呵,就让麾陈大侠,晚睡觉乐笑醒。” 陈大侠微微皱眉,道:“夸?” “。” “‘就’?” “重强调。” 剑圣口道:“因,重,收。” “许文祖人,怎抢?” 郑凡特意注意一剑圣脸色, 继续道: “每人路,自己选,拼一,就造化吧,再,许胖胖省油灯,心里数。” “一条充满野心狼狗。”剑圣般评价道。 “谁喊啊。” , 楼梯口,苟莫离端糕走。 郑凡伸手,拿一块糕,放入嘴里,道: “本侯儿一条狼王,种狼狗,呢。” 苟莫离马露微笑。 善捕捉任何微小细节, 首先, 狼王,狗,却狗。 句话里,,自己阵子表,逐步平西侯认,自己,逐渐尝试性先生一,将“”掺杂“侯爷”称呼里偶尔用用。 自己锁链,越越松,自己,就越越机独当一面。 剑圣苟莫离,又郑凡, 道: “苟莫离,一,苟莫离忽悠自己族人送死,让自己最亲信手自己断,,一所谓机,就杀掉自己女人。” 苟莫离将装糕盘子送饿伤陈大侠, 举手, 道: “杀杀,李良申七叔,脑壳捶爆。” 剑圣又郑凡道: “,狠心做,曾,田无镜乎世人世人,其实,才真乎,民夫流民神,感觉,一幅水墨画。” “哦,精致比喻。”郑凡面容平静,心里则受触,因剑圣,准。 “故意牺牲自己乎人,所,田无镜才愿意将儿子,放里养。所,才愿意站里。” “荣幸。”郑凡退半步,行西式礼。 苟莫离则口道:“,剑圣大人,面演戏呢,咱等散场再讨论心?” “唉。”剑圣叹口气,“感而。” 苟莫离努努嘴,道:“羡慕由。” “呵呵。”剑圣笑。 其实, 人真意架子冉岷怀里刘娘子死, 哦, 巡城司甲士意, 座酒楼,“戏”群人,哪怕最悲悯人陈大侠,难此一素未谋面女人死,产生共情。 乎一女人死,反而讨论男人题,本身就一种……矫情。 苟莫离敢,却敢直接口,最近剑圣自己目光劲,所尽量减少自己单独剑圣面机,货,似乎杀自己! , , 苟莫离走栏杆,一方情景一感慨道: “怎呢,如先,人分,架子位尉,军,邻里乡间,名古道热肠助人乐汉呢。” 郑凡将最一糕送入嘴里,伸手苟莫离狗皮帽子擦擦,道: “自己?” 苟莫离笑笑, “您,何尝又一呢,,应该屑玩幕谋划。” 郑侯爷行风格? 几百骑? 走,南乾! 一千五百骑? 走,更南乾! 叫一风风火火。 “因,用最小代价,完目。” 紧接, 郑凡补充道: “喜欢享受程。” …… “大人,请大人持公道!” “请大人持公道!” 一子, 所巡城司甲士跪伏,将刀口横自己脖子,死谏! 马背许文祖, 自己胯马一,显退艰难。 而此, 随王府门口喧嚣断散, 衙门人赶赴,人敢插手,,外围道目光,显,大半颖城权贵,再次被惊。 悄无息间, 一种共识始大伙心底升腾, 就虽号亲王司徒,座亲王府,至少,尊荣,撼。 如果几次番被削脸,,就始掉价,始值钱。 , 一名手文官许文祖面,求禀道: “大人,否调城外军营入城?” 一般, 当城内局面失控,或者,巡城司无法应内部局面,才选择调兵入城。 ,闹巡城司自己,压住巡城司,城外大军。 许文祖当即举马鞭, 名文官属直接抽, “啪!” “啊!” “昏东西,跪谁,大燕将士,大燕巡城司,居敢叫老子调兵镇压自己人,混账!” 跪伏巡城司士卒听话,心里舒一口气。 , 站台阶赵文化口道; “大人,觉,今夜,就一场误,人设计阴谋。” “阴谋?” 架子冉岷口道: “赵公公,依意思,冉岷,亲手杀自己爱妻,就嫁祸王府,冉岷,用爱妻,罗织阴谋!” “……” 如果仅仅遇袭,赵文化近乎八断定位尉苦肉计,加一女人死,赵文化自己话难口,甚至,自儿疑惑。 其哪势力,再故意王府泼脏水,祸水东引? “冉尉,切莫伤心度,放心,本官里,持公道,受本官之,次才王府,,管怎,本官被牵扯因由之,本官,绝坐视管!” “谢大人,冉岷替妻子刘氏,叩谢大人恩德!” “嗯。” 许文祖面王府大门, 管怎, 今晚, 王府必须, 必须搜查, ,就王府斯文扫,权威尽失,让其背势力,离心离德! 原本, 情顺滑, 因仅仅一尉被刺重伤,怎呢,站住脚, …… 许文祖情自禁用角余光又扫一架子, 久才郑凡, 冉岷,当郑校尉、郑守备。 , 觉, 冉岷郑凡,完全人,哪怕再再相似,依旧觉,一种……本质区别。 大概就相当, 如果朝一日,利益话,冉岷毫犹豫杀自己,拿取利益; 而郑凡,大概率打骂自己一顿, 死胖子,死肥猪,害老子损失。 ,转身离。 ,,自己用人之际,冉岷刀,用,非常用,愿意用! “赵公公,管如何,今日必须让………” “否劳烦许大人,请平西侯爷持局面。” , 亲王司徒宇里面走,站门槛,跨,甚至,故意嘴角带微笑,用靴底,门槛蹭蹭,言外之意就, 清楚, 府门。 “大人,小王觉,如此局面,当请平西侯爷持大局。” 许文祖亲王, 道: “平西侯爷,最爱护短。” 提醒,警告。 , 笑, 因儿,本身就位喊持大局人弄。 快, 许文祖意识一题, 自己顺势面, 郑凡,意一,情性质,人观感,截。 …… 楼台,因境界深厚,所耳力惊人剑圣口道: “位小王爷,喊面持大局。” “嘿,别,早安排。” “安排?”剑圣微微皱眉。 “安排?”陈大侠睁大,信。 …… 郑侯爷确实安排,,耍阴谋诡计,一施展空间大,二效果如莽。 并非意味,郑侯爷玩儿,并意味,懂深思熟虑,实,走一步步,本就郑凡职业素养。 许文祖思量, 一名身穿飞鱼服亲卫挤外围人群,许文祖行礼道; “大人,侯爷听闻外面静,让卑职查情况。” 司徒宇马道: “快请侯爷。” 小小纪,夜晚,火之,司徒宇里,放光,果断,一刻,仅仅让许文祖微微惊讶,甚至让赵文化一种见昔日老子风采感觉。 亲卫双手托举一枚令牌, 道: “大人,侯爷言先,颖儿,一切该由大人您管,侯爷越俎代庖。 若任何需, 请大人您先调兵入颖!” “………”司徒宇。 许文祖闻言大喜, 马伸手接令牌,司徒宇道: “王爷,今日,必须快断,本官信王府藏污纳垢,信王爷您派刺客大燕朝廷官行刺,本官相信,王爷曾或许糊涂,心底,忠诚大燕,忠诚陛。 所, 请王爷人让, 让巡城司府搜寻一番, ,情结。 再者,巡城司士卒先,刺客王府,赵公公先,刺客交手,所,确保王府内安全,毕竟王府里面护卫,让儿郎搜检一番,确保王爷安全。” 听话,赵文化马拱手道:“大人,刺客被奴才击退,离………” “王爷太安危怎小,道刺客党,道漏网之鱼藏匿王府之王府造威胁? 本官身颖太守,保护王爷保护太,本官职责,今日,破,哪怕担再大干系,本官王爷太千金之体安危,惜一切代价!” , 许文祖马又扭跪一大片巡城司甲士, 喊道: “记住,府之,准搜查,惊扰女眷,违令者,斩!” “喏!” “喏!” 一大群巡城司甲士马身,持刀冲入王府。 仆役丁自无法阻挡, 就赵文化,脸皮抽几,护司徒宇身,阻拦,因木舟,因,王府,本就被燕人拿捏弱势一方。 或许, 今日唯一安慰,大概就小王爷应该历,熟许。 , 王府脸面, 唉, 罢,。 骑马背许文祖情自禁伸手揉揉自己胯马儿鬃毛, 马儿始吐沫子。 儿, 今儿,耳光抽之, 就考虑耳光怎抽。 抽王府脸,就抽颖权贵精气神,抽趴王府,接再料所谓权贵,就轻松。 而, 就, 王府内忽传一惊呼, 一名巡城司甲士奔跑而, 冲王府大门, 冲台阶, 无比兴奋且带怒火跪伏许文祖面, “报,大人,王府院井里刺客被灭口尸体,穿夜行服!” “嘶……” 许文祖愣一, 直娘贼, 郑老弟, 安排般周密! …… 剑圣疑惑身郑凡,道: “安排?” “啊?” 郑侯爷故镇定微微颔首: “嗯。” 总突如其莫名神之笔配合, 郑侯爷习惯, 甚至种感觉, 仿佛自己场一直倒霉攒人品,全用里。 “神机妙算,属佩服!” 苟莫离马送第一舔, 办法, 身另木,舔,冷场。 郑侯爷压压手, 祭老扇形图, 脸分云淡风轻,分智珠握,分意,外加一分淡淡笑意: “小意思,小场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二章 意外中的意外中的意外! “冉岷”角色,少亲觉厌恶反感,其实,者而言,让读者种情绪,明者功。 一直,尽量写一形象清晰角色,尽量流水账推剧情。 另外,收反馈,写累赘一描述重复,改。 做铺垫,人物就立体,需就直接提用,符合美感,,亲一子懂梗,亲需解释,读者需求一致。 吧,大关注本章,本章里分析大佬,盗读者,呼吁,毕竟本章讨论跟。 意思端影响大阅读体验,因面盗文自己剪除掉者话,少单章或者者话影响阅读体验,偶尔一次,请大阅读订阅支持吧,抱紧大! ……………… 许文祖马背, 匹马竟自己躺,张嘴,停哈气,活脱脱将自己演绎一生无恋哈士奇。 搁平,许文祖坐骑貔兽,就之马代替,选军魁梧马,而匹马,太守府马厩里随便拉,其原本平静日子? 一子历一次马生难承受之重。 刺客尸体被, 王府井里, 联? 常人第一反应? 必杀人灭口。 最重? 赵公公先刚刚自己? 刺客碰,将刺客打跑。 , 被打跑刺客? 又偷偷潜王府? 跳入井口,自裁; 难因刺客觉王府口井一块绝佳风水宝阵,死里保佑自己子孙代富贵绵延? 许文祖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吐? 当清楚情真相? 仍觉自郑老弟儿安排实衣无缝。 王府内? 别? 就老太监? 一就相与角色,门口尊脑袋石狮子,此最言权。 偏偏自郑老弟一“请君入瓮”,一再派人井里投尸,而且做悄无息? 连察觉。 啧啧? 许文祖伸手擦擦自己额角微微沁汗珠子? 心里倒释? 毕竟郑老弟军,麾人异士肯定少,据位晋剑圣更伴其左右离身。 郑老弟打仗厉害? 将布局做般缜密,情之。 就…… 许文祖痛,本砸场子,再堕一王府面子就鸣金收兵,压根就打算情闹深入闹大,因燕皇旨意之,自己削王府脸面权力,废掉王府权力。 娘, 安排缜密, 该怎收场? 因, 压根就深挖啊? 最重, 明显“证据确凿”之,交代话,仅仅巡城司甲士答应,甚至坐实自己偏袒晋人名! 自己赴任,打算清颖晋人权贵官僚,难先自绝燕人阵营? 自己玩屁! “大人,刺客尸体被打捞。” 许文祖大,却表,急刺客尸体,而转身身穿飞鱼服亲卫招招手。 名亲卫, “,郑侯爷请,就………” “大人,侯爷,请,就直接请外城兵马城吧。” “……” 许文祖脑袋更大,自己又招一随,让将里,告诉平西侯,至,让自己决断。 随, 许文祖就步入王府。 刺客尸体,被放院子央。 王府虽承袭昔日大皇宫。 一则大建比较短,分晋,之所保留京畿之虞氏晋皇,其实就一互相牵制,所,比如皇宫类,并未大兴土木修建,至少名,违制。 所,“皇宫”,本就比通俗意皇宫小。 号,建王府,原本各部办公区域“王府”内脱离,各司衙门,就使王府区域一步被剥离,再算一躲忌讳,大殿各处再用祭祀场所等等条件规制,如今亲王府,实则昔日司徒“皇宫”院一部分。 寝殿,带奴才住屋子,带一“御花园”,面积,比寻常富贵之大,大限。 刺客尸体湿漉漉,清晰,死间,算久,浸泡间,算久,哪怕仵,场验人依旧推断人刚刚。 最重, 当许文祖站刺客尸体旁,示意甲士将刺客面拨,许文祖愣住。 刺客, 怎熟? 许文祖目忘本,人胖心细,近乎断定,人,应该认识才。 ,旁一名巡城司校尉口道: “大人,颖转运副使钱书勋钱大人。” 当刺客身份被喊, 许文祖面色骤一沉, 站司徒宇面容大变, 赵公公则轻轻咬咬牙,,流利,种步,此,其脑海,始思索如何圆件。 亦或者, 将自己丢,扛所,保全王爷? 儿, 其实本就自己做。 “钱书勋?” 许文祖才明悟,怪人自己印象,之查账,转运司衙门里孙良首脑脑见,询。 郑老弟底搞, 山路十八弯, 戏接怎演? 许文祖抬手, 令道: “传本官令,一,巡城司包围王府,放任何人入;二,让相关各部衙门,派人; ,传令外城四门大营,令本官或者平西侯爷军令,兵卒营一步;四……” “四”, 许文祖站里面容阴晴定司徒宇, “王爷,您仅仅需巡城司一交代,本官,一交代!” …… 儿, 闹大。 原本, 儿捂住,偏偏揭盖子人,先做充足准备,却唯独做底真东西准备。 高调揭盖子之,双方,,各方面,一间清楚该如何收场。 颖城外四大营,调,基础,底线,因大军一旦入城,意味态完全被定性另一方面。 放当局之, 大概意思就亲王府造反,大军城平叛。 偏偏许文祖,先斩奏权力。 颖各部衙门人,始相继入王府,钱书勋眷认领尸首,哪怕四周兵丁环顾,钱人依旧哭歇斯底里,平白各方心又增添一抹烦躁火气。 坐酒楼靠椅郑侯爷,断接收自面人汇报。 最, 郑侯爷无奈伸手揉揉眉心, 身亲信感慨道: “许文祖心里,估计骂。” 请小馆子,菜一汤配儿小酒; 人高高兴兴,结果门一,伙,竟准备满汉全席,偏偏许文祖门带银子。 换做常人,第一反应郑凡拿当刀使。 许文祖常人,第一反应就将怒火准郑凡,心里,肯定憋火气。 “钱书勋,转运副使……” 郑凡默默摩挲自己巴。 许文祖先告诉自己,宫望部自颖额外资助,当自己。 兵马一项,撇其因素,最直接影响最大因素,就俩字……钱粮。 钱粮充足,才练精兵必备基础。 而偏偏久,一名转运副使就死王府井里。 苟莫离其实相信死者自侯爷手笔,先拍马屁,顺势而,毕竟,侯爷谋划,必瞒,且总人手。 此,苟莫离口道; “,大门大户井口里,溺死人,再常儿。” 确实,大门大户,小婢小妾,听话犯儿奴,打死就打死,奴籍人,人权。 一,乾人做比较,乾官面废除奴籍生死由控制权力,虽,实际依旧生杀予夺,明面,乾人确实“文明”。 而燕,长间里,依旧保留官面奴籍者政治法律位低压迫,燕皇姬润豪继位,曾旨,大概意思就乾人,予奴籍者生权云云,几,燕皇马踏门阀,无数门阀人被充奴,充刑徒兵队伍谓绵延绝,燕皇自己倒最大奴隶。 晋里,虞氏皇族其实早就颁布类似诏书,人搭…… 豪门大户,打杀几奴,名,丢井里,沉塘,再等段间处掉,几乎秘密,新鲜儿,甚至所当。 按, 如果王府井里吊一具丁或者宫女亦或者太监尸体,再常。 偏偏吊人,穿夜行衣,而且,……“朝廷官”。 苟莫离继续道: “,您面,王府儿小,您许文祖关系,大。” 亲王府再怎闹腾,依旧秋蚂蚱; 哪怕一条线,透死王府钱书勋,将宫望部亲王府连系一,其实,威胁大。 晋东一亩分,平西侯爷,一二,宫望儿,等自己再顺手解决料一就。 ,自己许文祖,确切,平西侯府许文祖关系,干系侯府日展重之重。 友谊,廉价,,又十分珍贵。 见郑侯爷坐里,苟莫离继续建言道: “侯爷,巡城司,需侯爷您面压制……” 郑凡, 道: “本侯一趟王府。” , 郑凡陈大侠,道: “大侠,休息吧。” 刚王府,赵文化交手,身带伤,必再犯险,虽哪怕赵文化当面指陈大侠就刺客郑侯爷怕,必一遭麻烦。 至剑圣,肯定跟自己一。 郑侯爷酒楼,秘密自己住,,骑貔貅,领一众亲卫,又王府大门口。 而此, 巡城司甲士火气,按耐住,人证物证具,何处? 拖延? 当见平西侯爷旗帜, 王府门口巡城司甲士齐齐跪伏; “参见平西侯爷!” “参见平西侯爷!” 架子, 冉岷被简单处伤口,苦,却离,继续抱刘娘子尸身靠里。 郑侯爷目光扫四周, 口道: “本侯,本侯,一交代。” 威胁,训斥, 大伙内心,平静。 就威望带力量。 比新赴任许文祖,平西侯爷话,明显更具备信服力。 紧接, 郑凡翻身貔貅,剑圣走身,苟莫离何春身侧,一众飞鱼服亲卫外围,簇拥之,郑侯爷步入王府。 王府内,人,当平西侯爷,大伙默契让路。 钱书勋遗体被白布盖,旁钱眷,哭,当郑侯爷目光扫,钱女人哭戛而止。 人,万物之灵,物尚且感危险,人,自就更懂人惹人惹。 剑圣,掀白布,检查一尸体,快,又将白布盖,旁仵遇行,准备,却见剑圣身就离。 “赵文化残缺之身,强走武夫道路,,与几次接触,其所走,残缺至阳路子。 钱书勋额受掌力拍死,骨骼碎裂均,符合赵文化路数。” 残缺至阳,意思就招式,带瑕疵,伤势,一拳,别人雨露均沾,。 所,站剑圣角度,够清晰辨认。 苟莫离口道;“额受掌……” 野人王做挥手,继续道:“证明二人先应该亲近,一方猝手袭击性大。” 郑凡剑圣,剑圣。 郑侯爷心释,又数。 大概率,钱书勋,被赵文化杀,杀原因,肯定嫉妒钱书勋丁丁; 所,大概就灭口。 何灭口? 联一宫望部, 一条线,直接被反证串联。 王府宫望勾搭一,而且通颖平台,宫望部行利益输送,结果许文祖一,位精通勤运太守直接查端倪,王府壮士断腕,杀钱书勋灭口。 巧就巧,就今,就当晚,郑侯爷派陈大侠泼脏水。 件,直接并一件。 郑侯爷摇摇, 种自己忽福尔摩斯感觉,并象种快乐,因接,自己需面许文祖一情形。 儿, 该怎处? 随, 郑侯爷步入王府大厅,就议厅,大,宽敞。 司徒宇坐首座,表情木,许文祖坐右首。 另外,颖各部衙门话人,或沾半屁股坐,或干脆站。 最显一位, 赵文化赵公公, 跪央。 赵文化认罪, 难赵文化, 因件,认罪需机智。 赵文化,钱书勋见王府被小小尉欺辱,心里气,所才冉尉宅子里企图杀人报复。 ,杀人,失败,被追,逃入王府祈求庇护。 赵文化心里失望, 觉钱书勋做,目无王法,陷王府之,再加钱书勋身份特殊,身官员却身穿夜行衣行江湖草莽之,实辱颖朝廷颜面。 所, 赵文化杀钱书勋,人将其投入井底。 觉,最大程度掩盖件,保全各方面子。 罪, 罪大恶极, 认罪,伏法,且称,件王爷太守毫情。 郑侯爷外,就听完一官员先里面情况讲述,大厅,跟度。 当, 司徒宇身迎接,许文祖身,其余大人身。 珠帘,似乎响,显位王太,见平西侯再度,受惊。 人端椅子,郑侯爷坐,闭。 人,压场子,剩儿,交许文祖处。 差, 就将赵文化当替罪羊处吧; , 钱书勋眷,先哭热闹,接,逃一全被抄,族人被流或者被杀结果。 死人,否则平息巡城司愤怒,足够牌面人承责,否则无法全燕人及新太守面子。 最, 王府, 王府, 挺。 孙良晚告诉自己,哥哥孙瑛里一条情报,王府其实早就燕京一势力达联系。 所,王府日子举,确切,群真拿司徒宇王爷当牌子势力,一切行,配合燕京某位。 郑凡道谁,应该燕皇,燕皇做,必麻烦。 , 剩谁, 就猜。 甚至, 小六子里玩儿终极无间道,郑侯爷考虑,毕竟,最往往最定忽视? 许文祖站身, 始话, 大部分废话, 场大,脸面容几乎一松。 因,件,结束。 一方背锅, 一方见就收,打算息宁人, 情真相, 并重,人关心。 郑侯爷坐椅子,睡,其感觉,位置,渐渐习惯叫影响比真相更重实。 嗯, 儿鼓捣,就更由其做其。 早完结吧, 自己再待一阵子,等许文祖完全手控制颖,自己再返程,顺路,望一宫望。 其实,敲打王府,变相敲打宫望。 一群甲士,将赵文化用铁链困锁住,一身功夫赵文化选择反抗,哪怕其实反抗力。 更清楚,自己反抗果。 最重, 仅仅四周甲士林立,自己就算反抗杀,且站郑侯爷身戴斗笠男子吧,大概率,位晋剑圣。 , 自己根本就翻浪花。 被捆缚赵公公,倔强坐里司徒宇,又磕一。 司徒宇神情,依旧木。 感觉自己就洋葱,被一层又一层剥,自己却忍,让泪呛。 一场戏, 终暂谢幕。 郑侯爷指尖轻轻敲击椅, 而许文祖完各方面安排,转而郑凡,及郑凡交流,郑凡场推断,急,先里儿安排,再郑老弟慢慢讨论就。 “郑侯爷,您觉般处置,如何?” “大燕体统,保存,亲王府体统,保存,之石山,本侯就,王爷轻; , 王府手人,确实够清静,而且,护卫缺,必须及补。 本侯建议, 请太守大人,新选一批奴仆人,再选一批护卫,充实王府,护王爷王太周全。” 等司徒宇珠帘王太口, 许文祖马道: “本官深,就定!” 完全将王府彻底拉空,隔绝王府外部联系。 一定程度, 亲王府虽顶驻守颖外加一世袭罔替种种衔,实则,变燕京晋王府差离。 当,提再剪除一番颖旧官僚权贵体系,杜绝根本晋人靠一脉折腾。 “今日,就,本官就叨扰王爷太休息,郑侯爷,话。” 郑凡睁,赵文化,跟许文祖走赵文化,因道站王府身,底燕京谁。 稍再,题,郑凡担心赵文化被带,选择自尽,自己就,如就让自己人控制住,再由剑圣手封其气穴,带,慢慢炮烙,总机让口。 “且慢,一………” “王爷,王爷,王爷!!!!!!” 就, 一名太监急匆匆喊跑。 郑侯爷话,被打断。 太监,礼数。 偏偏外人此怎方便呵斥,而坐首座司徒宇见状,脸色当即铁青,怒火交加被安排揉搓之际,满腔抑郁无处泄呢。 “啪!规矩奴才!拖,孤杖毙!!!” 司徒宇抄手桌子砚台太监砸。 太监被砸坐,破血流。 规矩奴才? 许文祖郑凡相视一笑,指桑骂槐呢? ,就种本。 真做唾面自干,忍尾,高一,惜最破功。 被砸太监心骇,听被杖毙, 马喊道: “王爷,小子,大夫晚间,刚确认喜脉!” 儿,本该大公布,太监先陪小子,所清楚里具体情况,故而急匆匆跑报喜,再被一诈唬,一子就喊。 司徒宇先一震,随即露喜悦之色。 情处,场面活儿,整。 虽位亲王,按规矩,其婚姻大,被朝廷指婚,怎呢,大族嫡系子弟婚,弄大一贴身丫鬟肚子本就新鲜儿。 ,一般情况,管儿种贴身丫鬟服避子汤,亦或者真怀身孕,就生当庶子,如果位嫡子族联姻需,名,则将母子直接沉塘。 就残酷,就冰冷。 司徒,尤其司徒雷一脉,人丁本就凋零,司徒雷虽当皇帝,却及靠宫佳丽枝散叶。 所, 孩子, 就算婢女妾室所生,堕掉。 唯一影响,大概就之指婚,本司徒宇一定概率姬宗亲之女联姻,富贵增添筹码,公,,嗯,燕皇全儿子,公。 ,档子儿,庶子,姬氏宗亲贵女,希望,大某官宦里选一适龄女子行婚配。 “官,恭贺王爷!” 许文祖带,一众场官员全亲王道贺。 就连郑侯爷, 椅子身, 其人先道贺就道贺完,道贺,见郑侯爷身,先缓缓,打搅郑侯爷,规矩,礼数,嗯,身份位象征。 其实,郑侯爷心里酸酸。 司徒宇半大孩子呢, 就种? 自己先府里,辛辛苦苦耕耘,结果一音讯。 四娘就算,薛先就自己提醒,魔王虽实力行,生层次高,诞子嗣,难。 公柳如卿,音讯,就证明,生殖隔离仅仅四娘身,自己身,就无奈。 虽耕使快乐, 男人阶段, 风风火火,该玩儿玩儿,该历历,孩子,且自己爵位,自己打“江山”,总继人? 否则,岂纯粹孤芳自赏? “本侯,恭贺王爷。” 酸,酸啊。 其余官员,郑侯爷恭贺完,才继续送祝福。 司徒宇自己孩子, 又第一次当父亲,所显兴奋,种兴奋,甚至冲散先抑郁。 而被锁缚里赵文化, 里,流露一抹柔光泽。 或许今, 最消息。 “王爷,王爷……” “小子,小子,您慢一儿,慢一儿。” “子,您小心儿身子。” , 外传女人叫喊。 “谁敢拦,谁敢拦!” 外面亲卫,听里大人物恭贺“喜贵子”“枝散叶”,就敢真阻拦衣华彩女孩,由追小宫女一入大厅。 女孩一大厅,其人完全视若见,直接奔司徒宇,身宫女担心意外,马追。 一间, 原本肃杀气息浓厚议厅,被掺杂一股浓郁脂粉味,氛围变伦类。 虽道就般合适,司徒宇底先待太监一般拿东西砸,而亲自离座,走,搀扶抱住女孩。 如果仔细观察话,司徒宇紧张。 种紧张,源自女孩身份见光; 种紧张,再心思缜密人,比如苟莫离,无法异常,因解司徒宇担心女孩身体意外,毕竟肚子里怀第一孩子。 “王爷,妾身,妾身咱孩子。” “……,。”司徒宇伸手拍拍女孩背,环视四周。 许文祖笑笑,,温善良胖子, “王爷,官先准备贺礼。” “官告退。” “官告退。” 见撒宝宝粮郑侯爷身,准备告退。 今日儿, 波折大, 终究,算落幕,最,加温情戏码,冲淡血腥味,单纯艺术角度而言,。 而, 就场官员准备跟随许文祖位太平西侯爷一离议厅, 女孩清脆娇嫩音, 传: “王爷,闻人,终呢。” “……”全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三章 来自大燕的……愤怒! 整议厅, 除女孩“咯咯咯”充满喜悦与自豪笑, 其余人, 全安静。 剑圣隐藏斗笠眉毛,轻轻一抖。 其实,剑圣阴谋啊,诡计啊,并感兴趣,,懂,,更,一种超心态,寻求一种顿悟。 越往走,剑圣心,就越小,小装一剑自己小小院子里人及一群鸡外加,一鸭。 一刻, 剑圣斗笠表情,容。 一幕,实够突,够匪夷所思,剑道之讲究一平惊雷,当场景变幻,真契合。 苟莫离准备跟自侯爷离呢,忽间,停脚步。 反应快,身转,身转,顾礼数礼数,直接盯人司徒宇怀孕女人。 曾叱咤风云野人王,此禁种恍惚感觉,又恍如隔世。 应该啊, 自己闻人蜜儿送呢? 直娘贼, 里怎先一, 而且怀? 许脑子混沌,又许变化太突,再加野人王脑子,本身就脚猫功夫,所姿势无法保持太久。 “噗通!” 苟莫离直接摔坐, 疼, 脸仍挂笑意? 世间百态,苟莫离,今晚? 倒真瞧见一绝品大戏! 走议厅门口许文祖? 停脚步? 呼吸一猝,原本层巴,因气息内收? 一半大椭圆。 肚子? 本该面塌一座山,因吸气原因,提胸口。 惜“肉山”厚重? 快又“坠”? 一间? 肚皮肉浪翻滚? 恍如波涛。 而许文祖接反应? 怀孕女孩? 司徒宇, 而意识扭站自己身侧应一走议厅郑侯爷。 许文祖神里, 带一种麻木, 因今晚,自己被震惊几次。 目光意思简单: 郑老弟安排? 既细腻如斯!!! 许文祖种感觉? 大概就本意邻居交涉一? 院墙界? 朋友郑凡拍肩膀,走,帮交涉? 压场子;自己才,郑凡竟奔灭邻居满门! 谁又道郑侯爷心里感觉? 所谋划,,一让陈大侠冉岷身刺窟窿,另一名身穿飞鱼服亲卫提应; 冉岷里自己加戏就算, 亲王府底干嘛!!! 自己抽王府一巴掌,再顺带隔空抽一宫望巴掌,再再顺带隔空再隔空抽一王府背燕京位巴掌! 结果王府一巴掌, 竟抖落一大堆凶器, 仿佛赶趟求自己杀,杀,杀! 拔萝卜带泥,拔粪坑! 而, 真第一当人, 亲王爷司徒宇, 表情, 被凝固里。 先,坐里,承受太委屈太抑郁太怒火,再被自己女人身孕喜讯提心气儿, 书达女人, 温文尔雅女人, 纪比自己大一岁,却熟见退更懂顺自己心绪自己带安宁女人, 却用一种突如其方式, 自己带晴霹雳一击! , 笑, 喜悦, 闻人血脉遗传感由衷高兴, 司徒宇清楚, , 蠢! 退一万步, 哪怕真一被喜悦冲昏小女人, 整议厅所人安静, 应该明显察觉氛围劲,应该继续再笑; 笑, 笑心, 笑容, 让司徒宇心寒,让司徒宇感畏惧,见一条毒蛇,狠狠咬自己一口,抬蛇躯,自己带阴森笑容吐信子。 今晚, 司徒宇其实做, 真, 做; 就坐儿, , 感受自王府内部,一,一道道,一面面,自己传递而恶意! 此, 司徒宇内心惊窒近乎呼吸, 近乎本身侧道珠帘之, 面,坐,母。 十岁, 目睹自己父皇驾崩,目睹山河崩碎,目睹满朝重臣,决意归附燕求庇护。 坐儿, 坐张父皇曾坐龙椅。 , 其实无助,安,心里,其实早就一种情绪, 凭? , 司徒宇逐渐明白,其实,当满朝文武燕人大感,颖之所般选择,一因面野人,二因,面叛军。 因望江东岸,无法投降,自己父皇驾崩,投靠燕人,大,等城破被屠戮。 司徒宇忘, 十岁坐儿, 真希望大臣站,自己守住,继续保护住颖,保护住大,因先祖创建基业,父皇亲自缔造。 。 一度曾瞧自己母, 因当,母抱才十岁自己,:儿啊,,咱母子俩就平平安安日子就。 觉自己母,政治远见,虽司徒宇自己,近才深切意识才叫政治,才叫权柄,觉,自己母,太妇人。 , , 忽明白, 结局注定情况, 日子,最,带一抹尊荣,将日子,其实才真明智抉择。 司徒宇闭, 纪轻轻, , 感累。 人讲述自己父皇崛故,一受重庶皇子,最挤掉自己哥哥,坐张龙椅。 甚至,孙太傅曾自己暗示,自己祖父死,里自己父皇影子。 , 孙太傅, 自己父皇驾崩,牵自己手走长一段路老人, , 早就透,早就累,所才早早退吧。 自己, 终究父皇, 自己比父皇, 差太太。 行热泪,自司徒宇眶溢。 位轻王爷, 一种预感, 哪怕,议厅依旧安静; 清楚, 东西,破碎; 一条线, 燕人自己,座王府画一条线。 当,燕大皇子东征军大元帅姬无疆,帮自己父皇抬棺椁,自己父皇,位燕皇陛,燕人,人情,画条线。 自己站线里面,就安全,就尊贵。 哪怕燕人反悔,哪怕燕人秋算账, 哪怕位平西侯爷石山, 哪怕位新太守借机踩踏王府尊严清晰, , 依旧敢越条线。 司徒宇并觉自己无辜,确切,并觉自己座王府无辜。 否则, 钱书勋尸体,怎自己王府内井里面打捞? 赵文化,做,并非完全无法洞悉。 换句话,并道赵文化具体做,肯定清楚,做一该做。 宴投毒案, 五皇子被刺案, 钱书勋死, 等等一切, 司徒宇先道,,根据段间府里一人态,反推。 害怕,竟敢做种? 又兴奋, 因清楚,做,,最终受益者,谁! 哪怕十岁稚童, 坐张龙椅, 依旧无法割舍种至高无之感深刻留念。 最重…… 司徒宇低, 睁, 面话,欢笑,分享快乐,似乎完全清楚局面底如何变化女人, 自己, 无辜, 并非单纯, 并非做, ? 甚至, 做,就算被燕人,燕人捏鼻子,保全一面子,维护一体统,擦拭一座牌坊,认。 就先般, 燕人侯爷燕人太守,燕人颖官吏,选择捂盖子,继续追究,息宁人。 反而自己做, 做, 真……摧毁座王府! “呵呵……” 司徒宇笑, 哪怕泪,依旧流。 一十岁半大少,历种,未免残忍一,儿,却短间内,领悟一抹淡。 目光,落肚子, 里, 自己孩子呢。 女孩诉,叽叽喳喳分享快乐,畅未, 仿佛单纯一张白纸,而被一层又一层涂抹浓稠白色颜料。 当见司徒宇角泪水, 当见司徒宇此显露微笑, 当见司徒宇目光,最终又缓缓落自己小腹, 女孩眶, 红。 继续,停,鼻音,始越越重,笑容,始逐渐扭曲。 哭,哭; 笑,笑。 , 因此,道原因,意。 装生,仿佛议厅,二人一般。 一种奇特环境氛围, 惜, 短暂。 因, 片刻惊讶之, 黑色旗帜内,一尊黑色身影,抬,冒火光,一带愤怒压抑龙, 大燕, 怒。 而大燕怒火, 座议厅内,所呈, 大燕军功侯爷,大燕太守,大燕里,所官员。 片脚土, 征服, 少自燕儿郎,死沙场。 郑侯爷太守许文祖,亲历阵人,甚至场燕人官员里,几乎参与或者勤里栉风沐雨。 许文祖而言,当镇北侯完全放弃座龙椅野望,,匡扶大燕。 郑凡而言,片晋,老田,一打,打野人,打楚人,一拼。 郑凡反,一任皇帝,小六子太子或者其谁谁谁; 怎, 轮一晋人里企图染指! 许文祖目光里,带深沉阴郁,转身,原本身躯就庞大,此,则更阴沉怕。 而郑侯爷, 其身,早就历少场大,及麾一次次数万儿郎汇聚一气场, 当转身, 面里面王府众人, 仿佛空气里, 始弥漫阵阵刺鼻血腥味。 闻人孩子, 闻人血脉, 呵呵。 当,分晋格局。 虽燕略,借道乾晋,虽南北二侯燕皇,早早算晋反应,加利用布局; , 真实程, 大燕乾, 赫连闻人,组织联军,先一步犯燕,族,实打实,燕行侵入! 马蹄山一脉,阻挡联军,燕人付巨大代价。 所,靖南侯镇北侯自南门关入晋,自方打崩联军,燕人赫连闻人,采取,灭族政策! 燕人怒火泄,尔等蝼蚁,竟敢大燕挑衅惩戒! 就, 大燕密谍司,依旧所谓赫连闻人余孽格外敏感,敢打赫连公子闻人公旗号晋叛逆,往往最先被剿灭。 复仇方面,燕人谓做睚眦必报,杀极致! 所, 亲王府,收留闻人女人,何意? “啊啊啊!!!!!” 赵文化一怒吼,其身被特制枷锁锁缚住,此就手,被压制住。 其身,四甲士一力,将其继续按。 薛就曾搞一东西,专门锁高手,比如徐闯,就享受种待遇,道燕人。 赵文化哀嚎,意识,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甚至,被莫名其妙擦屁股纸一随手丢弃屈辱! 一切, 及, 此座王府里,护卫,外加,一众巡城司甲士及平西侯爷自己精锐亲卫,就算王府暗处力量此调,撼里。 就节, 就场面, 女孩句话, 无疑掐住王府七寸,,掐碎! 狠辣手段,狠毒心! 郑凡转身,走,将自己先坐椅子,微微调整方,准司徒宇位置,,坐。 一次,平西侯爷戏或者先般神游姿态。 许文祖则压抑一情绪,走, 甚至, 挤微笑, 哪怕微笑背,如何恐怖渗人。 “夫人,您刚刚,您肚子里孩子,除司徒血脉,谁血脉?” 女孩扭许文祖, 伸手,擦擦角泪痕,吸吸鼻子, 笑道: “大人,刚刚够清楚?闻人血脉啊,姓闻人,叫闻人敏君,您瞧………” 女孩撸自己袖子, 自手臂, 一道类似茶花印记。 闻人族徽,族必须核心族子弟幼,才被种族徽。 虽楚熊氏族徽妖兽特殊吸引力,确切,毫无其用,却象征一种高雅。 姚子詹当游历晋,受闻人招待,曾山茶花印记写诗,赞扬闻人文华丰厚,古夏遗风。 女孩又笑道: “王爷曾与,孩子,将继承司徒闻人血脉,必晋之呢。” 许文祖,话。 “呵呵呵………” 司徒宇忽笑, , 坐里,面平西侯爷, 竟鬼使神差句: “侯爷,您听,司徒,呢,本王,呢。” 郑侯爷, 道: “王爷,咱该聊聊,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四章 跪着 亲王府,自己越条线。 秋算账,卸磨杀驴,传统,哪怕里当政燕人,乾人或者楚人,解决自外部威胁,必内部行肃清整,期获长治久安。 再, 亲王府并非洁白如莲花,实证明,王府并干净。 当闻人敏君显露自己族徽,笑自己肚子里孩子,甚至将闺房之话,一切一切,无法挽。 线, , , 司徒宇疲惫无奈, 而颖最大尊人物,侯爷太守而言,先种束缚。 先顾及,司徒雷留面子,燕皇面子,提,亲王府,尊重面子; 自己彻底坏掉游戏规则,就怪燕人,终止场游戏。 绝, 仅仅威胁简单, 实, 郑侯爷之所撕破脸皮当代亲王句话,表明一种态度。 闻人敏君,傻子,单纯,骗郑凡许文祖。 女人,肯定简单。 大概率,自己选择最恰当自爆,将王府拖入深渊。 里面内情,之挖掘,解决,王府题。 郑侯爷自怀抽铁盒? 取一根卷烟,叼嘴里。 何春,拿火折子? 帮郑侯爷烟。 世人传言? 郑侯爷南征北? 曾受伤,导致体内残余寒毒,需烟草之力毒攻毒? 缓解症状? 所需一根。 奉新城里,专门侯府专营烟草铺子,卖种卷烟? 售价虽高昂? 销售一直火爆。 让郑侯爷意识? 哪怕代? 侯府烟草局依旧真暴利。 吐一口烟圈? 郑侯爷翘腿? 雾蒙蒙之, 其实太思考太, 今晚,一串接一串,疲惫。 最重? 面一条岔路? 自己无论走左走右? 仿佛位算计之。 自己若走左? 扶持王府解绑,燕京,等待自己将一场攻讦; 所自己走右? ,王府就一块又一块随即一片又一片坍圮自己面。 闻人敏君, 由让郑凡当杜鹃。 一人人手笔? 如果,挺,燕京吧? 议厅氛围,因平西侯爷“绝”字,直接降入冰。 , 珠帘被掀, 王太里面走。 走闻人敏君面, 闻人敏君依旧笑,因笑间太长,笑容,难免僵。 王太笑, 伸手, 拉住闻人敏君手, 轻轻拍拍, 道: “其实,哀早道王爷府邸里藏。” 闻人敏君,道:“妾身明白,太您道妾身呢。” “哀之所,因哀觉,儿太苦,父亲当顾南征北,做大,基本怎陪身。 ,当皇帝,又变,最变王爷,无非被周围大臣、权贵推走,直白一,儿一直提线木偶。 儿苦,越长大,明白越,懂越,苦,就越感触深刻。 所,哀道,道身份, 哀闻人余孽,哀未重塑荣光,哀,儿,任性一。 既儿喜欢,哀,就认。” , 王太坐里吞云吐雾郑凡, 道; “侯爷抢一楚公做媳妇儿?儿一闻人女人做妾侍,又怎?” 郑凡话, 许文祖伸手指坐里司徒宇, 口道; “,配平西侯爷比?” 许文祖“偷换概念”词,表达,更直接冷酷。 王太生气,溺爱自己孩儿,伸手,抚摸司徒宇脸, 道: “儿何资格?哀觉,儿资格,如果先帝,尚一楚帝姬,所应当? 哪里般, 尚一姬宗室贵女,姬心情。” 许文祖口道: “大行皇帝,,,早就。” 王太意,“一闻人女人而,肚子里,就一孩子而,哀信大人侯爷您听女孩刚刚话。 居,闻人。 孩子, 父亲姓司徒,就必司徒子嗣,哪里算闻人呢? 哀道何般做, 儿,极, 应该自己苦衷吧。 侯爷,太守大人, 呢?” 王太用怜惜目光闻人敏君,随,又肚子,里面,孙子。 坐里郑侯爷将烟丢, 身, 用靴底踩踩, 缓缓走。 答太话,走司徒宇面,司徒宇郑凡,郑凡伸手, “啪!” 一巴掌, 结结实实抽司徒宇脸。 怎留力, 司徒宇右脸,一道红红巴掌印,其嘴角破,始流血,身体,颤抖。 因愤怒, 而因畏惧。 当一曾率领千军万马冲锋厮杀,依旧掌握千军万马侯爷,站面,抽一巴掌, 愤怒? 存。 委屈、心累、彷徨, 种种带矫情意味情绪,此见,剩最本质最单纯恐惧。 “。” 郑侯爷口道。 司徒宇颤颤巍巍身,手捂自己右脸,缓缓离王座。 许觉太慢,郑侯爷伸手,直接掐住司徒宇脖颈。 块方,其实人一块软肉,当足够大力量掐住里,相当掐住人七寸,种疼,种酸麻,种痉挛,真非常人所忍。 “啊………” 司徒宇哀嚎。 郑侯爷手臂一甩, 司徒宇摔倒台阶, 王太,护住自己孩子,敢位侯爷。 敢,,更敢。 郑侯爷转身, 自己王座,坐。 “,苦?” 郑侯爷道, “本侯一直觉,当吃饱饭,睡觉,冻馁之患,再自己苦,就脸。 孩子,; 苦啊, 解裤腰带,舒服,孩子,掉? 做人, 就实诚, 别总自己太委屈。 奉新城外,少流民冬加春夏,吃土豆糊糊苦熬; 颖城外,每,晓冻死饿死少人。 , 颖王爷, 及母, 却里, 苦啊,哪怕锦衣玉食,无法弥补内心苦涩。 脸呢?” 司徒宇脸一阵青一阵白。 王太张张嘴,嘴唇颤,却敢继续。 闻人敏君脸笑容,始逐渐敛。 一因,该笑,笑完; 二因,当位大燕侯爷撕一切伪装,就般大大咧咧坐王座,,敢再继续笑。 “大燕,讲道,本侯一黔首,坐侯爷位置,就大燕讲道最诠释,否则,根本就本侯今。 先帝,人留丰厚遗泽,假; 人拼死话,再丰厚遗泽,吃住。 大燕道,简单; 顺大燕者,昌;逆大燕者,亡。 司徒宇, 自己选路, 自己承担果。” 听话语森意味, 王太抱自己儿子, 艰难鼓勇气, 抬, 郑凡道: “侯爷,孩子。” “太您城外,每冻死饿死少,比儿子纪小孩子,再,儿子,当爹,算孩子?” 郑侯爷伸手, 司徒宇勾勾,示意自己。 司徒宇敢, 王太放手。 郑侯爷笑, 而, 训练素飞鱼服亲卫,毫无顾忌抓住司徒宇肩膀,将其王太怀里拉扯,送坐王座自侯爷面。 郑侯爷微微斜, 司徒宇, 道; “孩子?” 司徒宇愣里,感自己右脸,更加疼。 “呵呵,孩子。” 郑侯爷笑, 笑笑, 伸脚, 直接踹司徒宇腹部, 司徒宇被踹倒滚。 王太心底母性被完全激,近乎嘶力竭平西侯爷喊道: “侯爷,姓司徒!” 郑侯爷王太, 一字一字道: “司徒毅司徒炯兄弟,怎死?” 一间, 全场再度寂。 世人道, 伪朝皇帝司徒毅其弟弟司徒炯,就司徒雷哥哥,司徒宇大伯二伯,被当郑侯爷破城俘虏, 粪溺而死! 姓司徒,? 场, 杀姓司徒,且真嫡系,止郑侯爷一位。 郑侯爷杀大伯二伯, 一位杀亲爷爷! “平西侯爷,就真留一面子,非践人?”王太流泪道。 “面子。” 郑凡抬, “,曾大燕面子?” , 郑凡自己怀掏一块令牌,犹豫一,丢何春, 而丢站里苟莫离, “传本侯令,调南门大营兵马,入城!” 苟莫离接令牌,马行礼: “喏!” 军队,入城。 先,无论郑凡许文祖亦或者王府,其实竭力避免军队入城,因军队入城代表情性质变化,而大,其实情影响弄变质。 题,情性质,变化。 所, 大军此,必须入城,维持局面,安定人心。 最原因, 谁清楚王府力量仅仅护卫简单,足够力量,接,才用担心王府势力反扑,震慑住宵小。 苟莫离领令牌调兵, 郑凡又始继续达令: “召太傅孙道,入王府议。” “喏!” 一名亲卫应而。 “戒令北门、东门、西门大营,严加防范,妄!” 一营兵马入城,足稳定住局面,另外大营,必再,而且防止骚。 “召颖,所五品官吏,各部官,入太守府待!” “喏!” “颖四大门,除南门外,其余城门,即刻封闭,敢擅城门者,守城校尉当值守兵,全部谋逆罪论处!” “喏!” 布置完, 郑凡许文祖,越俎代庖。 许文祖则郑凡,示意自己清楚解。 其实, , 既平西侯爷,肯定由平西侯爷持局面,身份位,最大程度杜绝一人心思。 许文祖认郑凡争权,当情况,权力斗争,郑凡,心里才真踏实,至少,局面乱。 换句话, 此郑侯爷若韬光养晦,或者顾忌顾忌,反而一种失职。 苟莫离曾推测,之似乎计,如果侯府太心切王府松绑,燕京心人里,就相之举。 实,郑侯爷位,畏惧人,并算。 而且,清楚位,底如何待物。 当一心公,坐位置且做该做,一切大燕角度,位,清楚,而且,绝怪。 或许大燕,最让自己舒服方。 郑凡伸手指指闻人敏君, 道; “将其带,严加管,本侯允许,接触其任何人!” 亲卫,抓住闻人敏君。 而郑侯爷目光,则落剑圣身。 女人,关键,因郑凡希望里,幕位真身份。 别人管,放心,唯剑圣。 剑圣扭捏,身,跟几名亲卫一离。 郑凡心,踏实, 继续令道: “另外,王府所人,包括宦官、宫女、丁,全部缉拿,一一本侯严查身份,密谍司协助。 告诉颖密谍司掌舵,件,逃一失职之罪,如果无法戴罪立功,用报朝廷,本侯直接拿脑袋祭旗!” “喏!” 一系列情布置, 唯宫望部儿,令。 一,许文祖提醒自己当晚,郑凡就派人公孙部传信,其段间,盯宫望部;,奉新城瞎子传信告件。 二,宫望,侯府内部宜,由郑侯爷亲自料。 闻人敏君件,足够大,加加一宫望,无所谓,反而若将宫望放明面,损侯府威严,显侯府驭利。 伴随一道道令达,其实一种王府而言塌奏。 场所人其实清楚, 准备情做完, 接, 就王府行落, ,比较漫长,因燕京首肯。 当件明目化,公化, 燕京脾气, 断再忍气。 大燕脾气, 。 哪怕位皇帝陛园修养久,人觉,燕皇陛脾气,被修养。 被捆缚赵文化虽无法挣脱束缚, 此抬, 郑凡, 道: “请侯爷接,手留情,王府,做太绝,恐引晋人心寒!” “呵呵,晋人心寒?”郑侯爷伸手轻轻拍打王座扶手,“啊,本,就反啊,本侯怕一。 晋敢反一次,本侯就带兵平一次; 敢反次,本侯就平次; 敢反少次,本侯就平少次。 本侯封侯, 本侯麾道少儿郎渴望爵位呢? 拿威胁本侯, 笑, 大燕士卒怕打仗, 今日坐里, 就本侯!” 赵文化凄一笑,额磕, 道: “王爷毕竟王爷,请侯爷,留一份体面。” 郑侯爷平静道: “皇子,本侯又废。” , 许文祖口道:“郑侯爷,本官先府里,准备见大臣,先颖局面安稳,里,就先交侯爷。” 郑凡,“许大人吧,放心,里一切。” “嗯。”许文祖笑笑,“亏次侯爷里。” 话, 者无意听者心, 郑凡忽意识一件, 所, 才位幕黑手, 引自己入颖目? 目标自己, 而根本法,一种堂堂由手段, 拔掉颖座王府? 或者,本就算计自己,另一选择? 无论自己怎选,怎应,位,达一目,无非先罢。 郑凡缓缓闭, 被算计种失落感, 心底, 反而一种期待, 因郑侯爷清楚, 世除老田,其余任何人,既敢拿自己当刀, 就做被自己刀割喉准备。 见郑侯爷里神,话, 许久, 司徒宇此缓缓爬, 站, 而坐位置郑侯爷吐字: “跪。” 刚站身司徒宇, 又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五章 必死无疑 虽腰牌苟莫离,何春陪苟莫离一调兵,之奉新城侯府,何春除做饭,其余基本跟瞎子习。 次,听瞎子建议外加根据自己所见,自而就始跟苟莫离习。 瞎子奉新城“瞎樊力”,一直神秘; 而苟莫离更用,早早就证明自己。 实话,种级别老师,跟习,简直一种大机遇。 南门大营,一座晋营。 一始,何春,大营门口,何春由口道; “调晋营入城?” 颖四门大营,东西座大营燕军营,曾靖南军一部,而南北大营则晋营。 何春,此站平西侯爷角度,站燕人角度,自调燕军营入城才最稳妥。 燕晋之分,显而易见; 苟莫离摇摇,道:“就懂,次侯爷颖,调哪一座大营?” “记错话,应该东大营,燕军营。” “嗯,此一彼一,彼,假借靖南王名调兵,自就燕军营里调,何? 因燕军营当而言,自己人。 而晋军营,似人,实则一直被打压,自己心里清楚燕人提防,所敢错漏。 彼就晋军营,哪怕披靖南王虎威,货真价实靖南王王令,难调。 ? 侯爷,侯府晋东,大燕最轻一位军功侯? 百侯府基业? 就。 ? 调兵,用假借靖南王名,直接自己名就。 再调燕军? 就显小子气一? 调晋军入城,才真大格局。 另外,军威望? 就算支晋营入城? 担心乱子?认自己? 镇住? 白? 虽靖南王般骑貔貅? 一人一骑? 吓退千军万马力; 玄甲一穿, 往城楼一站, 震慑住几方军几支方兵马,一题。 晋军入城,所担心无非亲王府最狗急跳墙? 外加晋军营里勾结? 岔子; 世? 人傻子。 士卒清楚? 将校其实更清楚, 当, 冉冉升平西侯府日薄西山亲王府? 底哪大腿更粗?” “道道。”何春感慨道。 “混,其实江湖,小打小闹,听军,白,无非乱匪,格局种东西,生而之。 甚至觉, 当虎城客栈里,格局,就大; 否则, 拒绝郡做李丁招揽,而选择一名见传随手捏护商校尉。 ,既站位置,,,格局,慢慢养,等养,就独当一面。” “承您吉言。” “自己。” , 南门大营将晋人孔明德领一众参将疾步营, 苟莫离直接将侯爷腰牌丢, 孔明德接住,检查之,恭恭敬敬双手奉, 随即退几步, 领一众麾将领跪: “颖南门大营孔明德,听奉平西侯爷调遣!” “末将听奉侯爷调遣!” “末将听奉侯爷调遣!” 苟莫离将腰牌收, 口道; “侯爷令,颖变故,恐危急局势,调南门大营将孔明德亲率南门大营将士入城,护卫颖周全!” 孔明德及一众将领听令, 脸露震惊之色,丝毫惴惴之意, 反而呈,一种激! ,激。 颖变,侯爷调燕军入城,而调晋营,晋营而言,无疑一种极大信任肯定。 孔明德及其麾将领位置,金银珠宝类,反而算稍稍淡,贪财,而寻常财货,难再打; 所需,政治步认,比如,自平西侯府认。 “末将领,南门大营即刻入城,保护侯爷!” 孔明德痛快接令。 苟莫离。 久,八千南门大营士卒自南门而入。 苟莫离骑马, 甲士簇拥之, 缓缓策马入颖。 脸,由唏嘘。 何春注意,话。 苟莫离提醒道; “次如果脸种神情,办法搭台子。” “,您怎?” 苟莫离笑笑, 伸手轻轻拍打几马, 道: “苟莫离,终带兵颖。” …… 亲王府,议厅。 许文祖带一众官员离,王府,鸡飞狗跳。 颖密谍司掌舵,就位曾夸郑侯爷麾亲卫飞鱼服赵阳楼,满脸通红始领手王府内宦官、宫女及丁行严格身份审查。 赵阳楼子人,确切,密谍司本就由宫延伸一衙门,真最司,魏忠河魏公公。 赵阳楼清楚, 明日就算平西侯爷将自己砍, 魏公公道,反而笑平西侯爷信,感谢平西侯爷帮自己杀酒囊饭袋脑袋,省魏忠河亲自手。 所,被“戴罪立功”赵阳楼谓真如热锅蚂蚁。 而议厅里,则显安静。 厅内, 剩坐王座郑侯爷,坐王太及跪里司徒宇。 连赵文化,被带。 此, 议厅外围,则被身穿飞鱼服精锐护卫里外层包裹,亲卫身手,且精通阵配合厮杀,再加器械精良,少身带薛设计暗器; 句听, 就百里剑此外围,杀,难。 人奉茶,人续炭火,议厅内温度,凉。 司徒宇身子明显虚,毕竟小纪,弄孩子; 郑侯爷信种养身之法所阳元泄太早导致身体亏空云云,毕竟谁纪走,道就,五姑娘弄别姑娘弄差距非常之大? 司徒宇平日里应该儿食髓味,平日里应该少征伐,甚至仅仅位闻人敏君,应该别女人。 小小纪,就掏空身子,才最大亏空。 道,郑侯爷武夫体魄,应付女人难免度劳累,腰膝酸软,更别娃娃。 王太心疼自己儿子,用一种哀求目光,坐王座平西侯爷。 惜, 郑侯爷意。 人,难免油腻,人之常情。 一味指摘郑侯爷油腻,因人位太晋太丰腴而懂一面子; 就女人,美男容忍度,? 当, 最重, 郑侯爷心思注意, 面一坐一跪孤儿寡母,考量之。 思索,如何收尾。 而且, 尽量让自己走公心,将自己代入大燕忠良角度思考。 或许大燕,最幸方,军功侯爷,“忠良”一,居酝酿情绪才代入。 , 孙道。 孙太傅岁,人纪,真一,哦,半一子。 一步一步走,拄拐,脚步略颤,因仆人容许,所最一段路,走艰难。 当孙道见跪里司徒宇及坐里极茫太, 老人心里, 才体真走艰难底何意。 往辉煌,曾意气风,老人愿意再反刍, 反刍次数太,难免就滋味,剩干瘪空虚。 “参见……侯爷。” 孙太傅行礼,低低。 郑侯爷抬手指指身一位置,道; “坐。” 屋子里仆人,您别跪,跪懒身搀扶,再拍又困难,咱,就怎省怎吧。 孙太傅椅子坐,坐,掏手绢,擦擦额。 司徒宇低,孙道。 王太则求救目光,。 “肚子大啊。”孙道感慨道。 王太脸色微微一变。 孙道将拐棍戳戳, “您,糊涂啊。” 王太欲言又止。 曾, 司徒雷受重视庶皇子,司徒雷府邸里,次,司徒雷孙道一畅谈未宏图,而太,轻,端小食送,且自己夫君孙道续茶水。 最艰难, 司徒雷被贬谪,被剥爵位,断明面俸禄,太曾亲自缝补。 , 无论司徒雷孙道,亦或者始真做针线活太,心底,其实满满希望。 才复,任镇南关,楚之胜,再归朝堂…… 当, 无论坎儿,困难,似乎打倒。 , 一。 司徒雷换司徒宇, 孙道走路人搀扶, 就太, 针线活, 做利索? 虽人常,势造英雄,英雄再,英雄迟暮,势,意。 “侯爷。”孙道郑凡,“王府,迁燕京吧。” 世袭罔替,,其实,权柄,所谓世袭罔替,无非养一闲人,一世袭罔替王爷,就户部小小门行走卡俸禄。 一代,一代,再一代,除一座牌坊儿,日子,就吧。 方驻守,权势,就如无根浮萍,存续。 王太听话,几乎脱口而:“……” 坐王座郑侯爷则摇摇。 王太见状,话。 孙太傅面露痛苦纠结之色,似王太般,平西侯爷拒绝迁移王府决定,清楚,侯爷,处罚,满意。 自古,破灭之,皇室,其实基本秉持赶尽杀绝意思。 例外,其否提投降,而且,哪种程度投降。 晋王一脉,因虞慈铭自南门关引燕军入晋,才福报; 原本司徒一系,司徒雷做,比虞慈铭一,格局,敞亮,而且,送燕人底盘,残破残破儿,帮大忙,接野人楚人,提供巨大助力,才挣取比晋王更待遇,驻守方。 , 折腾。 何苦? 郑侯爷口道; “亲王,废掉。” 一间, 司徒宇猛抬,郑凡。 王太更如遭雷击,马喊道: “,,王府倒,倒!” 大,王府,就太自己丈夫最挂念。 郑侯爷口道; “司徒支系里,选一人,承袭亲王爵。” “凭,凭!” 司徒宇马吼道。 比废掉王爵,更让难忍受! 就,产因灾或者自己营善,败; 灾人祸自己争气,办法; 产被别人拿走,气,就! 大虽姓司徒, 自己父皇位大伯,兄弟呢,真意一人呢,一? 如果姓就般互通无,古往今,皇子争位? 郑凡目光微微一凝, 司徒宇, 道: “再叫唤,今晚就突恶疾,薨逝。” “……”司徒宇。 司徒宇低脑袋。 王太哭平西侯道: “请侯爷,手留情,请侯爷,手留情。” 份自己丈夫基业,丢。 与之相比,先孙道所,迁燕京,算极。 因,至少保证宗祠香火。 一旦继别, 人或许继续祭奠列祖列宗, 哪里祭奠自己丈夫? 自己丈夫,身子,九泉之,却断血食供奉,又何等残忍? 孙道口道: “侯爷,老夫觉,,长计议,等燕京旨意。” 郑侯爷则道: “燕京旨意,大概就让本侯,听许太守建议,再自行决定。” “………”孙太傅。 孙道明白,大概旨意,真。 燕皇乾坤独断,确实乾坤独断,外一情,却又极舍放权。 所,圣旨意外,真如郑侯爷所,最,由郑侯爷代表朝廷处,朝廷往停派遣钦差耽搁情,最决断,派人走一场。 最重, 如果平西侯爷一武夫,,题,平西侯爷之所够当侯爷,一因军功,二则因处情力,仅仅局限军务,就更燕皇放手交料信心。 “侯爷,再留一分恩德吧。”孙道叹气道。 “大燕先,就座王府,颖,留恩德,太。” “侯爷………唉。” 孙道话,真,无话。 最关键一,女人,身孕! 而且, 公之众! 就堵死大部分转圜余。 如果瞎子里,大概打比方,就比康熙间朱太子案,清廷做做怀柔之策,走走仁包装,毕竟,尔衮京,崇祯帝丧,崇祯帝,毕竟死,所,朱太子案,清廷宁错杀一千放一。 燕晋处境,其实类似。 , 王太忽擦擦泪, 口道: “侯爷,哀愿意告,王府面站位,底谁。” 孙道听话,目光先一惊,真道件,因早就被隔离王府赵文化帮人决策核心隐退。 郑侯爷话, 等太继续, 而孙道则直接咬破自己嘴唇, 椅子身, 跪伏, 喊道: “贞娘,,儿子,就必死无疑啊!” ———— 感谢呜嗷墓铭再一盟。 争取一一章,如果晚,大见谅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六章 幕后黑手! 孙道并知道王府背站谁, 因早退, 就太傅位置,次被迫郑凡达成合作,重新领官衔。 实际, 帮自己儿子料理勤事务,应付完大燕伐楚战事,孙太傅又歇。 真愿意再山做事,心,早就累,现做,就每老妾陪,走完自己最,残留日子。 消消停停, 大,消消停停。 一点,郑凡清楚。 离开燕京,进入园,修养燕皇,其实人真燕皇心思全放修养。 但人虽颖孙太傅,其实各方面已经领悟心思。 所,赵文化做一些事情,根本就拉扯。 但孙道毕竟曾任大成宰辅,曾司徒雷一,成就一番事业,种人,一些敏锐,真外人所难象。 王太, 将幕黑手消息告知给位侯爷,此自己所提供最筹码。 但孙道, 才真正,取死之道! 位,敢利用王府,行般算计,而且,算计位侯爷,意味什? 一,人信心,事情做滴水漏; 二, 如果事情漏, 依旧信心确保自己安无恙。 位侯爷性格? 睚眦必报,一点,孙道心里明白; 事实? 世? 圣人? 就几吧,几,虚数? 绝大部分人? 如果机报复人,所谓十晚,遮羞布而已? 报仇夜。 但如果必须忍? 此无法报复呢? 些秘密? ? 活? ? 就死。 因,引更大秘密,当大秘密公开解决,就必须求守口如瓶,什人? 比死人? 更保守秘密。 因此? 情急之? 孙道连王太名字喊, 甚至, 连因此破坏之孙一直鼎力维系与侯府关系? 顾。 常言道, 知子莫若父,反之,其实亦。 孙瑛对自己父亲做,其实早就猜。 但孙良, 晚一些。 晚原因,孙良一妾,今日生产。 所,今日孙良就公职,就待里等,等孩子生,找父亲正式赐名,才知自己父亲竟被平西侯爷派人喊王府。 , 资够人,发生种事情其身,真情理之吧。 马大哥之叮嘱孙良,知件事,心一惊,儿,里新生命诞生喜悦直接被冲散一干二净,因一人整整齐齐再。 孙良骑马,赶王府。 但王府外面亲卫却阻拦,大喊大叫进,却而入。 苟莫离率军入城,领孔明德进王府,一交腰牌,二则听候一步吩咐。 见孙良被拦外,官服穿,发乱糟糟,苟莫离最终带一进。 三人刚走议事厅门口, 就听孙道一声大喝。 孙良当即吓手脚发凉,马扑向议事厅。 苟莫离则伸手拦住孔明德,示意孔明德先外一点候。 孔明德明白些事情,自己听,听反而坏事,所退院门边。 而, 孙良冲进,就马跪伏,对平西侯爷磕, 道: “侯爷,侯爷,父亲老智衰,恐当之语,请侯爷恕罪,请侯爷恕罪。” 孙道儿倒已经意自己儿子现言行,事实,喊句话,整人觉气血一滞,胸口发闷,整人直接昏倒。 而, 苟莫离刚走进,先走孙道身旁查一,抬,对坐里郑侯爷摇摇,示意人死。 紧接,又兜里取一粒瞎子曾做人丹,送入孙道口。 随, 孙良身边,拍拍孙良肩膀,道: “乖,照顾爹。” 孙良扭,才发现自老子竟昏厥,孙良马爬,查自己父亲情况,见自己父亲呼吸脉搏,才长舒一口气,随即竟哭。 郑侯爷微微皱眉, 苟莫离凑,低喝道: “哭什哭,扶孙太傅歇息!” 孙良擦擦眼泪,点点,又向坐里郑侯爷,用力再点点,抱自己老子,就。 议事厅里,终于又安静。 小插曲结束, 接, 该进入题。 但之,郑凡先吩咐苟莫离道: “安排一兵马布防。” “,。” 苟莫离三脚猫功夫,但人认昔日野人王,打仗,排兵布阵。 事实,当就距离颖远处望江边,苟莫离输给靖南王,因郑侯爷千里奔袭雪海关手,靖南王镇北军靖南军精锐铁骑依托进行决战; 野人王当,其实无论战略战术,被锁死。 腰牌,交回,苟莫离又走议事厅,吩咐何春进伺候,自己则带孔明德布置颖防务。 何春进, 就站角落里,半低,一动动。 而郑侯爷,则身子微微倾,坐王太, 意思简单, 继续。 王太却些无措,相信孙道,虽孙道颖归附大燕,就心灰意懒退,但傻,清楚最关键刻,谁才真正对自人。 但面对郑侯爷目光,却难抵挡。 昔日一皇, 此却被逼迫如此步。 站角落里何春心里任何波动,哪怕晋人。 其实,剑圣一,,思索,身一晋人,破亡之际,底该怎走。 剑圣感悟深刻透彻,但至少见,曾经高高晋人权贵, 比如眼一子, 现模, 觉, 三晋之被燕人统治, 真情理之。 “人。” “属!” 何春马应诺,因整人议事厅里,就一使唤人。 郑凡伸手指指何春, 道; “手,做一手菜,必王爷今晚该饿,准备一桌饭食进,用繁复,但尽量精致。” “,属明白。” 做菜,拿手啊,何春长舒一口气。 “再准备一杯鸩酒,吃完饭,送咱王爷路。” 何春猛抬,些怀疑自己听错。 觉所谓晋人王王太,子,但自侯爷,真拿当作山鸡一般,宰就宰? 但何春一咬舌尖, 道; “!” 何春,王府人,现被密谍司颖掌舵赵阳楼盘查,厨房里人,但做顿夜宵,何春一人就搞定。 而议事厅内, 吩咐完之, 郑侯爷就闭眼, 身子往王座斜一靠。 人, 话, 就让议事厅氛围,一直安静吧。 其实, 此种安静氛围,才最怕,最煎熬。 等死感觉,将人逼疯; 与之相反,种痛痛快快喊“二十一条汉”再“唰”一刀,才真正令人艳羡痛快。 重复威胁, 已经给定断, 拒绝交流, 自己, 办吧。 郑侯爷装腔作势玩什心理战,而既走位置,站高度,自而,就产生种气场。 一如郑侯爷自己先所, 姓司徒,杀俩; 姬皇子,废; 乾京,进,晋皇宫太庙里金身,刮,玉盘城杀俘,传令; 其余,太太。 母子俩自己思量思量, 本侯, 底吓唬。 种安静氛围,使司徒宇第一沉气,明明何春,但司徒宇却仿佛已经嗅阵阵饭香。 扭,向自己母。 而太,此做剧烈心理斗争。 终于, 母子俩,撑住。 太开口道; “侯爷………” 郑凡依旧闭眼,动静。 “燕京城里一位贵人,………” 郑凡依旧动静。 太先已经哭,次,再次哭。 但就小孩子,哭哭,发现人理,就渐渐哭。 太咬咬嘴唇, 道: “大成立,先皇曾一直燕京一位贵人,书信往; 大燕踏灭赫连闻人之际,雪原野人现异动,先皇先书信告知位燕京贵人,打算率军北阻挡野人。 , 先皇集结内精锐雪海关,大燕军队,则立一线,再东进。” 郑侯爷缓缓睁开眼, 段诉,代入感。 因,郑侯爷就盛乐城守将。 当,大燕铁骑兵锋正盛,大猜测,何继续东进,一鼓作气,将司徒一并击垮,一统三晋之。 结果,正因司徒雷项完全将方放于举动,使燕军反而自面知,东进挑衅。 , 伴随司徒征雪原战事利, 老田率三万靖南军精锐,走盛乐城向北,穿断山脉,远征一雪原。 一仗,实则支援呼应司徒。 候,就传言,等司徒打完野人,司徒雷自降格,臣服大燕,成大燕境内一封臣,就诸侯。 其实, 白, 大燕几,晋打仗,打野人,打楚人,动用海量钱粮民夫,近乎打空力,最终晋东立平西侯府; 白, 就补司徒雷当初坏掉窟窿。 按照燕皇设, 司徒雷司徒,保持对大燕臣服,坐镇晋东,帮大燕抵御自雪原楚人威胁,而大燕,则够容集结兵马,南攻乾! , 命, 当初曾跟老田身边,刚刚打赢一场仗郑侯爷,知雪海关被攻破,觉难理解。 司徒雷一辈子逆袭精彩,唯一污点,无法抹; 甭管将责任推叛逆,推司徒毅司徒炯兄弟身如何如何,守住雪海关,就最大败笔。 一定程度,燕皇本该余几,及余力,安安生生容布置对付乾一大块肥肉,却硬生生,被耽搁。 一耽搁, 就命寿,等人。 “先皇一直位燕京贵人保持联系………” 郑侯爷一直听太诉, 当认,位贵人,指燕皇。 怎呢, 司徒雷,哪怕其最巅峰期,资格,燕皇平平坐讨价价。 听听, 郑凡恍惚一种熟悉感觉。 一人, 燕京人, 而自己身边一人………瞎子。 因平,瞎子帮自己处理信笺,处理面事宜,而瞎子处理完之,给自己做一简短汇报。 位贵人, 其燕皇身边位置,就瞎子自己身边一。 “先皇临终,曾亲笔给位写信,嘱咐托孤事宜。先皇驾崩,长一段间里,位贵人,再无书信。 一直, 几月, 位燕京贵人书信,又。 哀见先皇每次亲笔给位回信,而位回信,应该亲笔写。 件事, 哀知道, 赵文化曾常伴先皇左右,知道,比哀更……” 王太忽停滞住, 什先赵文化,一直被拖拽,提一茬。 正如先所,赵文化对件事,知道,比宫女人,更。 但赵文化, 而王太,怀疑赵文化对王府忠诚,,因认,,反而更加害王府! 赵文化老太监, 孙道昏厥喊让自己, 但自己, 却已经, 一间, 王太身子开始颤抖,一种知觉般大恐怖,开始袭遍身心。 记当夫君,对一段话: 大争之世,曾经草莽尘埃,崛海,化身蛟龙;曾经王侯将相,龙子龙孙,则被打落尘埃; 太坐里平西侯, 再自己儿子, 已经体自己丈夫段话深意。 “,谁。” 郑凡问道。 虽,郑凡清楚,太其实知道,否则,愚蠢候,与自己卖关子。 难成, 讨价价? 位太,确实比侯府郡,比自炕位娇憨公,缺乏政治决断眼光。 但其实并愚蠢,赵文化威胁自己,善待王府让晋人寒心,但位太自始至终,打感情牌。 似无用,似笑, 却又最实用一招。 太力远见,但明白,赵文化般用晋人做威胁,让燕人,更加强烈抹除掉座王府。 所, 卖关子。 “哀,知道,先皇,未谁,但曾经往书信,放置御书阁,,现叫藏书阁。 侯爷,对照笔记,文风,或许,所发现。” 坐王座郑侯爷此却笑, 笑, 让跪坐母子,些明所。 郑侯爷抬手, 道: “藏书阁,哪里?” “西北位。”司徒宇抢答道。 郑侯爷点点, 道: “按照剧情发展,儿该火。” “报!!!!!!” , 一名亲卫奔赴进入,跪禀报: “侯爷,王府西北角阁楼走水,火势盛,但因池塘阻隔,应该波及里!” “啧。” 郑侯爷点点, 挥手示意其退。 司徒宇马喊道:“侯爷,火放,放,您相信。” 郑侯爷点点, 道: “本侯信,脑子。” “………”司徒宇。 郑侯爷身子微微仰, 双手交叉, 放小腹位置; 小六子,儿,小六子南安县城当捕; , 确切, 皇子。 司徒雷傲气,燕皇子,晚辈,交流什书信。 皇子, 却又燕皇身边最受信任人,类似于瞎子自己身边角色; 书信, 烧就烧吧, 因, 人选, 就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七章 燕京风雨 魏忠河魏公公今日自园,皇宫。 提带一春用物件儿,虽燕皇喜奢靡,用度,更讲究,总缺。 , ,人念旧。 用习惯东西,份熟悉,再添新就弥补完儿。 一,就高高帝王,免俗。 收拾物件儿,,却小心归置,魏公公让手人先办,需负责最检查。 所, 间隙里, 魏公公自己原先住宫内屋子。 屋子,锁,魏忠河屋子,甭管,人敢擅自入。 推门, 屋子里,潮气,混杂一股子霉味儿。 魏公公意,走里间,打架子外遮帘。 一架子, 满满当当角先生, 长短,直弯,粗细, 精致透露一股子书香气息, 粗狂裹一种人生豪迈, 甚至, 断裂,破损残次品。 一架子琳琅满目角先生,呈,竟一种人生百态。 听笑, ,感觉,无非人自己决定。 雨, 诗人吟诵“街小雨润如酥”? 小民则踹一脚身娃儿屁股,“喊娘快收衣服”。 魏公公许久未曾皇宫, 次? 感受? 宫门守卫? 行礼,更客气更殷勤; 沿途宦官宫女,更? 比往更畏惧; 殷勤? 畏惧, 里面,却深藏一种疏离。 阉人心思? 本就比常人敏感? 伺皇帝阉人? 接住伴君如伴虎差魏公公? 自就更敏感细腻。 其实? 别人怎自己? 别人如何待自己,魏忠河其实意。 而, 题, 次, 竟自己自己? 似乎再属儿。 座? 待近乎半生皇宫。 幼净身入宫? 被派遣入王府? 再王爷皇帝,再入宫。 皇宫,皇帝; 除皇帝外? 所人而言,一座压抑囚笼。 囚徒,并憎恶反感, 因习惯, 习惯久, 反而产生一种依恋。 一如蛮族人无论哪里,念荒漠风沙;野人无论哪里,梦白雪皑皑。 魏公公伸手, 轻轻揉揉自己眉心, 里,一人方,卸一切,一人认真做自己方。 需掩饰,虽掩饰一种本,至少,儿,稍稍一呼吸留半须臾气。 人比魏忠河更清楚陛龙体状况, , 更人敢魏忠河陛状况。 站儿, 一排排各式各角先生, 魏忠河忽,自己内心股子安宁,往面获种静谧安慰,极清晰逐步消失。 一坛酒,置烈日之,放大雨之,快,就散酒滋味。 根子, 根子, 根子, 自己本无根之人,根子,又何用? , 无根之人, 见太根子人,自己面做根子儿。 魏公公其实晓自己底, , 就触景伤怀吧, 惜, 写诗; 嗯, 就算写诗, 难写《观日月沧海角先生一片感才此记》? “呵呵……” 魏公公被自己逗乐。 意识取一小瓶子,撒一,自己裤裆位置。 里,早就似普通太监味儿; 习惯,保留。 当宫内做小太监,每每见大太监胯裆部涂脂抹粉再加熏香, 总觉, 羡慕,神奇。 惜, 陛平日喜熏香,爱闻重味儿。 产奉新城“醒神露”,陛挺喜欢。 其实就侯府做风油精。 燕皇少设贡品,因往往演变劳民伤财。 用东西,燕皇介意魏忠河,静悄悄自己置办一。 比如,醒神露。 奉新城侯府,此自无比重视,送,仅仅醒神露,其各式香水,外,金子等价般珍贵稀罕。 躺床燕皇曾特意人奉侯府礼单, 扫一, 习惯,源自当一屠户,敢猪猪脚自己炫富留一习惯。 礼单, 燕皇口道; “其余,留,赏人吧。” 魏忠河跪谢恩,道:“奴才用,怕熏陛。” 良久, 燕皇道: “无妨。” 随, 又道: “朕,闻味儿。” 魏忠河忆一幕, 角,泪痕。 人,依托。 一块浮萍, 当入王府,就清楚,自己辈子依托,就位子身。 子, 魏忠河,就。 或许, 魏忠河意,并一座皇宫,一座皇宫,死物一般东西,又算! 魏忠河伸手,将帘子再度拉。 将转移处,更极端,烧毁; 留,留座屋子人,让,自己收藏品。 世间儿, 少纷纷扰扰,少恩怨情仇, 似复杂, 其实简单, 差离就剩一句话: 底算算带儿? 怎, 屋门魏公公,忽又当夜晚仓惶入宫报信平西侯爷。 啊, 封侯啊, 真, 人才啊。 魏公公当即手掐兰花, 步入外雨帘之, 哼唱道: “惜,惜啊~” —— 一壶刚温黄酒,一碟蚕豆,一盘子窖藏腌菜,外加一锅放片姜一段葱料热气腾腾白锅,足酝酿寒日里片刻美。 锅里烫,羊肉,而嫩豆腐,嫩豆腐夹易,夹,更需巧劲儿; 烫煮,夹,料碟里走一遭,最送入口,清香温烫,需咀嚼,就顺喉咙滑入腹腔,驱散周身寒气。 赵九郎招呼其几位阁臣一吃; 大燕阁臣乾枢密院就所谓相公,与郑侯爷所熟悉明朝内阁更,大燕儿,阁臣其实就秘书,皇帝秘书,宰辅秘书,仅仅官衔高,谈清貴,所除赵九郎之外,轻面孔居。 ,一小黄门捧一沓折子,将其放一公桌。 大人就一吃豆腐,刚外冻一遭情自禁吸吸鼻子。 赵九郎递一双筷子,指指旁干净堆叠里碗。 “谢大人。” 小黄门客气,拿筷子拿碗,挤,显第一次搭伙。 新鲜嫩豆腐,御膳房每隔一辰就送一遭,黄酒等其小菜吃食,情况增补。 其实口锅子,,,就烧久。 冬日里,谁吃块就自己吃,所,外朝臣子圈子里,就一直流传内阁人儿豆腐流水席法。 赵九郎身,走公桌旁,始翻阅新送折子。 往,陛宫内,司礼监掌握批红权力,就代表陛意,折子臣子商议结果行肯定、否定及再议。 陛少留,意,懒让臣子猜瞎琢磨,因此沾沾自喜,更拿折子流程儿,臣子玩勾心斗角权力制衡。 归根究底, 君者,做真一言九鼎。 ,监太子。 一始,必躬亲,,比臣子早,走,比轮值臣子晚,而且礼贤士,耻,使纪大臣,宫里或者签押房里干脆打铺,谓苦堪言。 一抱怨之,难免传入赵九郎耳,赵九郎此笑笑之。 渐渐,监日久,太子始常务之逐渐将自己抽离,始用人解决面题。 似一种方式转变,实则更心态,接受自己刚刚父皇里拿权柄再分配结局。 太子,才; 赵九郎清楚,位爷,早就懂,否则生意做大。 新送折子,特别大儿,景,无非赈灾赈灾再赈灾,减赋减赋再减赋,,就平叛。 燕里,算,老燕人姬一吃苦煎熬耐力劲儿; 而晋里,小规模叛乱,颇此彼伏意思,快被按压。 ,太子身贴身伴当李英莲走,里面团聚一吃豆腐锅子众人,笑道: “呢,老远就闻香味儿。” 赵九郎指指里,道: “李公公一口?” “。”李英莲退半步,赵九郎行礼,“大人,太子爷请您一趟,商议南望城新太守人选。” 李英莲亲自请,且直接将议提,本就一种尊重。 赵九郎拿自己挂碳炉披风, 李英莲亲自,帮赵九郎将披风披。 赵九郎,走,李英莲落半身位跟。 陛园荣养,早先,太子无巨细,每日园请见,汇报。 ,园干脆封门领,每月旬旬,面圣一次,其余,见。 外界传,陛体太子信任,让权力平稳提行交接; 人猜测,陛身子骨,真差再差,连每日见人议觉无比困难。 燕皇抽身而,使朝廷原本一言堂模式生改变。 太子监,自己东宫一套班底子,再掌大名分,自一极; 六皇子,就所谓六爷党,早先,因陛太子监且断予权力,使六爷党风一子被压制,伴随六爷党号干将扛旗人物郑凡封侯,一间,六爷党再度被提振士气。 因少人认,郑凡封侯,固其功勋卓著非封侯酬功非封侯安疆因素,燕皇陛未尝重设镇北侯种亲密无间配合意思。 极之外, 其实一极, 就宰辅赵九郎首一众朝内文武。 燕皇,大燕宰辅大人,一直人一种显山露水感觉,甚至,燕京城爱嘴碎闲人位宰辅“雅号”,比如“纸糊宰辅”“泥塑宰辅”亦或者“提线宰辅”。 因古往今,宰辅,其实带领百官皇权相争历史属性; 大燕, 燕皇, 赵九郎就做, 燕皇, 赵九郎就, 燕皇意,就赵九郎意,,赵九郎法设法“鞭挞”百官,让一跟。 相权,赵九郎里,完全屈服君权。 等燕皇入园,宰辅力势力,才真浮水面。 位大燕世门阀林立被燕皇寒门之提拔相,历风风雨雨,伺一位君而一直屹立倒相爷,怎一位简单人物? 局面, 伐楚之,大燕艰难,晋艰难,举,结束外争胜利愉悦庆祝之,始“穷兵黩武”债。 权力斗争局面,并未; 无论太子六皇子,控制双方势力,碰撞,一心。 一毕竟哥俩姓姬,江山,最谁真坐,谁,无法否认,拍胸脯,祖宗业; 二因老子毕竟,老子一驾崩,哥俩就敢老子皮子底弃大局顾掐。 , , 争论,峙,甚至,引类似党争雏形,无法避免。 争名夺利,而真政见一。 南望城原属银浪郡,改制,南望城郡城,设太守,方便应付自乾威胁。 题,就里。 太子意思,让一名身自军伍实则走文官路子,就另一翻版许文祖人担任,让其代替许文祖当初差,继续老大配合,稳住局势; 而六皇子意思,让一善方治官员政,将当大燕“小江南”南望城,重新恢复因而断繁华。 双方人选; 就意思,明面,姬老六掌握户部,如今大燕财政艰难,尽源通商贸似所应当; 实则,赵九郎清楚,太子才偏保守类型,其施政方略张,原本应该止戈罢兵休养生息才; 而六皇子,最燕皇陛,满足做一守皇帝,外拓,争取功绩自己父皇比高低才应该心底真法,甭管否承认。 因,人相信一“轻姬润豪”,安状。 双方,次人选争锋,却互相走原本自己方针立面。 里面,太值道。 一如锅子豆腐, 夏吃,容易燥;冬吃,才真舒坦。 节,则一切,大。 陛老, 父皇老, 太子陛证明,虽守之君,却堕父皇拓之名! 六皇子陛证明,虽拓之意,却无放矢。 赵九郎走走,忽停脚步, 稀稀落落, 居小雨, 雨夹杂许冰晶,股子凉气儿,仿佛透人骨子里。 赵九郎笑, 真应句老话, 晴阴, 全意。 就, 赵九郎见里走魏公公。 “魏公公请安,魏公公福康。” 李英莲赶忙魏忠河跪伏。 迈皇帝,最让臣子胆颤,而瞅将守墓大太监,让僚,心惊! 魏公公李英莲,倒客套,而赵九郎笑道: “宰辅大人,您瞧瞧,怎变就变呢,让人心里,怪慌。” 赵九郎站台阶, 摇摇, 道: “放心,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八章 亲家,讨碗面吃 御书房, 原本燕皇习惯性坐位置,依旧空。 面,又摆一张桌一张椅,太子坐儿,毕竟,老子,位置,太子坐。 无论组织朝今日小,太子新置第二位展自己工。 人子人臣,如果连避讳懂做话,就太小觑燕皇所积攒恐怖威望。 太子面,坐一众大臣,话议。 姬玦坐左手第一位置,手里玩鼻烟壶。 新一轮交锋,刚刚结束,结果依旧谁无法真压谁。 南望城新太守人选,兄弟二人之间,一碰撞死结。 太子习惯润物细无,其监段日子,,其实面子,面面子,就自己六弟,之大部分务里,基本保持自己一步调,所,当老六件忽显示极强硬姿态,太子一无措。 毕竟,监太子,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兢兢,最重,面位弟弟,其用,如今日趋严峻大燕财政背景环境,断被强化; 当用监权威? 行雷霆之,或削或打或压,失败? 除非园燕皇忽放言语? 除非自己位六弟忽“狗急跳墙”; 游戏规则之? 太子近乎败; 毕竟,皇子之间抗,而一皇子一位披君权外衣存行角力? 者如果采取极端方式? 者几乎稳赢。 者而言,层君权外衣使投鼠忌器,皇子般将方整倒目? ? 顾全大局。 毕竟? 将自己六弟逼入死胡? 逼其就范? 儿? 尤其户部儿,谁此接手? 道财政烂坑,除让自己六弟继续维系,其人,力更胆量。 座大臣? 实则每人自己法? 种法? 计较站位? 其实,人,别举足轻重? ,反而最敏感。 因情一旦变化,园陛手付自己儿子,干系太大,,手付几臣子表达自己态度,反而一最优解。 因此,此,大抛弃掉门户支持之见,尽量公心角度,支持太子,支持六皇子。 双方,就僵持。 , 宰辅赵九郎终。 太子身,示重; 其余大臣身,宰辅,百官之首,种体面,必须。 姬老六最一身,身,就离座,太子行礼,再赵九郎行礼: “诸位,宰辅大人意思,就意思,南望城太守位置,宜早宜迟,必须快决定,才安定里人心。” 骡子马,先磨拉再。 话,其实奇怪,既如此话,早一步服软,行? “太子殿见谅,宰辅大人见谅,户部,一大堆让人疼儿料,您继续商议一。” “六弟。”太子口,“差一儿。” 姬老六搭,完全听见一,直接走御书房。 坐首座太子,面色因此阴郁一。 坐右手首座特意自己空位置赵九郎,接李英莲奉茶, 喝一口, 缓缓道; “本辅,赞六殿张。” …… 朝堂局面,风波诡异,当局者往往一雾水,就更别提雾里花人。 , 燕京城内茶楼先生话闲人,自己一套代入逻辑够将一大稀里糊涂儿娓娓道。 反,大部分儿最,历再博弈再权衡,无非一就二,意味,一小半嘴碎闲人猜,被冠之内幕先生称号,受人追捧。 至猜错,甭急,等次机。 乾人一直燕人蛮子,更将燕皇描述独夫民贼典范,尤其一遭马踏门阀,更被形容生杀予夺桀纣形象,实则,大燕,因言获罪情况,远远少乾。 燕京城百姓,身处皇城脚,种喜欢念叨乐子习惯,改,朝廷绝大部分,其实放纵。 何初喜欢收摊,茶楼里听人书或者听人朝堂引争论斗争话题,每次,听津津味; 听完之,再自己老爹,让老爹拿鞋底抽自己,骂糟蹋茶水钱随意消遣。 虽何一位叫“姬传业”外孙,何父子生活,其实原本式,生真变化。 哦, 何初几月门亲, 双方媒人撮合, 双方父母相, 准备走流程,女方忽染病,病死。 丧, 老何让何初送猪,让何初帮忙操持女方丧。 ,老何带何初燕京城外一座山算。 寺庙道观里尚算太贵,名收几文钱解签,意思意思,之马拿一红纸本子,再与,香油添置,少全凭心意。 而当扫一,名字最少一笔香油,足让肉痛许久。 ,山道口,做摆摊算营生人少,庙,就尤其。 老何带自己儿子,选最角落人气最少算摊子,因砍价。 砍合适心价位,且方保证任何附加吊胃口猜谜泄露机肯需额外花银子补身体种种懂懂大懂套路, , 算完。 饿就剩皮包骨算先生用似乎饿光目光盯何初许久, 最笑道: “,福气。” 何初坐笔笔直直,老何直接道:“啥?” 算先生道: “里其人用啊。” 何初张大嘴, 神! 老何一拍算桌子, 喊道; “放屁!” ,又将原本就砍低价格,又削,爱! 之, 老何带何初。 ,老何饭做,何初亲自做饭,端,老何吃,就一直坐,院子里,坐黑。 何初喊无数次,爹,您吃饭吧?爹,您屋休息吧? 老何无衷。 最办法, 何初自老爹身披条毯子,自己靠老爹身,裹棉被凑合一晚。 等第二早, 老何忽老泪纵横, 一脚踹打呼噜今日用摊何初, 骂道: “孙贼!” “哎!” 被降辈分何初应。 “就吃苦吧?妹子身子又,妹夫,……” 何初忙道: “嘞,爹!” 老何,拍拍脑袋,一夜睡老,带儿子摊。 何初倒一直高兴,觉自己再吃苦算,无非就娶媳妇儿呗,算啥? 甚至,位大舅哥挺心,心自己似乎真帮一自己妹夫忙。 今日, , 老爹磨杀猪刀, 何初就将今日听故讲自己老子听, 一一盯自己老子手刀。 “哦?” 老何听完,倒拿刀自己儿子,反而惊奇: “咱女婿太子关系?” 关系,最近传法,燕皇入园荣养,太子六殿精诚合,共大燕。 “亲兄弟之间,吵吵架,常吧?”何初猜测道。 老何闻言,觉道,。 刀磨,老何始剁肉,待儿炸肉圆子,送入王府。 自己闺女喜欢一口,连带自陆妾,喜欢一口。 陆妾,肚子里呢。 老何打听,按照大户人法,妾孩子,管自己闺女叫娘,管亲娘叫姨娘。 所, 妾孩子,自己外孙? 因此, 每次送吃食,老何位单独准备一份。 最重,自己外孙孙姬传业,喜欢自己做吃食,炸肉丸香肠脆皮五花,小伙爱吃,仿佛自外公才真懂口味人。 次吃太,克化,导致身子爽利几。 儿老何觉啥,小孩子嘛,贪吃吃坏肚子,常儿,肯定爱吃才吃撑才。 何初则淘米,准备做饭。 据,大燕方百姓日子艰难,老何底京屠户,一人收场子费二官差拿捏敲诈,生意做,日子总太差。 顿顿干,自绝少油水。 换句话,连大燕屠户日子艰难,大燕,怕真行。 “哆哆哆哆哆哆!” 老何手刀落,斩砧板肉泥叫一“尸横遍野”。 而, 院子门,被外推。 院门,关,子脚,又临街口,关门,大气,讲究; 人身穿一件黑色袍子,身披风衣,戴帽子,脸,苍白,明显瘦削。 人, 座院子里东,曾见,一道吃饭。 老何面露笑容,准备喊自己儿子准备茶水, 低, 自己手继续剁肉馅儿, 竟: “啊!” 吓大叫一, 用一辈子早心应手刀子竟飞, 空翻转几圈, 插入面。 险,朝东。 老何“噗通”一, 整人跪伏。 揣明白当糊涂,人,谁做。 显, 老屠夫本,所,跪。 何初,一见自老子跪儿,乖乖跟一跪,虽晓跪。 人缓缓走,才,其身,跟一位红衣小厮。 红衣小厮走,将老何先坐剁馅儿椅子搬,放男子身,男子坐。 “猜谁?” 老何用力,敢抬人。 自女婿当朝六皇子, 外加老何再当初入京城胆小屠夫,光见识,长许,最重,自儿子往茶馆茶水钱,确实白。 谈线索分析,就感觉,感觉就跪! 燕皇意, 道: “吧。” “敢!” 红衣小厮走,伸手,搀扶老何,老何,觉跪舒服,奈何轻小娃娃力道贼大,竟强行将其拉。 站,老何竟忘记该如何人话,俩膝盖,又始哆嗦。 红衣小厮又老何搬一张凳子, 轻轻一推, 老何坐, 双脚伸直,弯曲,双手放胸口,其姿势更,最瘫子一,软塌塌坐儿,顺带目光呆滞。 而燕皇目光,老何身,反而落跪伏一侧何初身。 原本宫内红衣小太监小厮,认真观察何初面相,摸摸骨。 见老子怂,何初敢,任其“轻薄”。 随, 红衣小厮退,一直退燕皇身, 道: “福缘深厚,王侯将相之相,当属大富大贵。” 燕皇。 再次老何,老何打激灵,张嘴: “啊………………您…………” 咕嘟半,却晓该啥。 燕皇则面露微笑, 道: “晚食吃?” “鱼,肉,菜,,饭,干饭!”老何马答道,“,买!” 燕皇摇摇, 道: “吃,克化。” 曾, 燕皇镇北侯一鸡腿打架,当御花园里,镇北侯烤大羊腿,燕皇提让魏忠河自己提拿一大块烤肉。 , 油腻东西, 吃。 , 听吃啥题, 何初抬, 口道; “肠胃,吃浆水面,每次俺肚子消食儿,俺爹做让俺胃。” 何初将燕皇情况自己吃货等。 燕皇犹豫一, 。 而一侧站红衣小厮却,口道; “您,就合适,您再吃。” 清楚燕皇身体,任何意外糟蹋,今日门,服丹强打精气神。 燕皇则继续老何, 道: “亲,讨碗面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四十九章 朕,只争朝夕! 浆水面的浆水是用做豆腐剩下的浆水发酵做成,有一种特殊的酸香味,和陈醋米醋的感觉是有着明显区别的,倒是与豆汁有些相似,吃面时,再淋上大油、香菜、葱花等,可谓酸香爽口,极为开胃。 一碗浆水面,被老何头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小木凳上,旁边摆着一双洗干净的筷子。 做完这些,老何头和儿子何初就双手放在身下,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 曾几何时, 爷俩在看着闺女(妹子)一天天长大时,都曾幻想过,若是日后思思婆家待其不好,他们爷俩到底该如何如何做去给思思撑腰。 老何头也曾在南安县城小六子迎亲的那日,牟足勇气,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在小六子面前摆了一下岳丈的身份,提点训斥了几句,关上门,就差点吓得虚脱。 何初当初也曾想着,一把杀猪刀在手,直娘贼,谁敢侮辱我家妹子,真当你何家爷爷这些年的猪是白杀的不成? 但, 怎么说呢, 当你得知你的亲家,是大燕,哦不,确切地说,是如今整个东方,在他们眼里的整个天下,威势最重,是大燕子民心底的天时; 什么撑腰啊,什么底气啊,什么警告啊, 就都自然而然地不见了踪影。 不是何家爷俩怂, 而是就算再给爷俩十个胆儿,他们也只能怂…… 燕皇拿起筷子,不急不缓地吃了一口。 他不是被手下人忽悠到一枚鸡子多少两银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 随随便便的,也不至于被民间的小食给惊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吃掉自己的舌头, 事实上, 这第一口下去? 他没觉得有多开胃爽口, 反而有些, 吃不惯。 他微微抬头? 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的老何头与何初? 爷俩正在等待着自己的评价; 无奈? 燕皇只能又低下头, 多吃了好几口, 这才放下了筷子。 红衣小厮送上一块帕子? 燕皇擦了擦嘴角? 点点头,道: “好吃的。” 老何头与何初都长舒一口气,心里放下了千斤担。 随即? 燕皇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 道: “日子? 过得如何?” “好着嘞? 好着嘞。”老何头赶忙答道。 “成玦? 会来看你们么?” “时常来? 时常来。”老何头马上道。 燕皇点点头, “他却不会特意去看朕。” “………”老何头! 燕皇进入后园,早些时候,太子会带着各部大臣来请示,姬成玦掌管户部? 自然也在其中。 后来? 后园下了闭门令。 太子和其他在京的皇子? 都隔三差五地请见? 虽然都未得入内,但至少,有这个姿态; 而姬成玦? 一次样子都没来装过。 燕皇看了看四周的院子,这里,被拾掇得很是干爽,爷俩家里虽然没女人,但日子,也是过得勤快的。 “何初,还没说亲?”燕皇问道。 “他,不急,不急。” “对,俺不急,俺不急。” 燕皇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抹疲惫,别看他现在可以正常地坐在这里,正常地说话,但如果此时撸起其袖子,可以自其手腕和手臂处,清晰地看见一块块的斑点。 这是丹毒,也就是所谓的重金属中毒。 是卧病在床,奄奄一息,昏昏沉沉,慢慢等待离世; 还是保持着相对清醒,每天被病痛和身体毒素折磨,随时都可能暴毙; 很显然,燕皇选择了后者。 “天家的亲家,不该过得如此清贫才是。”燕皇开口道。 老何头马上跪伏下来磕头道: “陛下,小老儿已经知足了,知足了,这日子,已经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 “是该有份体面的。”燕皇摇摇头,“你何家不要,姬家,还是要的。” 老何头无话可说,只是跪着。 何初见状,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择个吧。” “啥?”老何头不明所以。 燕皇却缓缓起身, 道: “院子不错,很干净。” 红衣小厮搀扶着燕皇,走出了院门,坐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并未出城回归后园,而是继续在燕京城的巷子里行进着。 红衣小厮奉茶, 却被燕皇摆手拒绝。 红衣小厮开口道;“陛下,那个何家郎的命格,确实是极好的。” “太爷若是坐在这里,他不会多说这句话废话。” 红衣小厮跪伏下去,请罪。 “他命格好不好,与朕何干?总不可能,朕会伸手取其命格为自己续上一些时日?” 红衣小厮沉默不语。 “就是乾国后山的那群喜欢夸夸其谈的炼气士,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做成这逆天之事, 怎么, 你能?” “奴才愿为陛下贡献出一切!” “那就没意思了,朕,向来都不信这个,命啊,国运啊,这些东西,神神叨叨地念来念去的,太烦了。” 燕皇挥挥手, “朕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朕不喜欢变成老而昏聩的帝君,为了所谓的长生,为了所谓的气运,不择手段,自作聪明。 会被梁亭和无镜笑话的。 再有下次多嘴, 就去下面伺候太爷去吧。” “奴才知罪!” 只要这位君王清醒着时,就没人能够糊弄到他,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会糊涂,会犯错,会被身为人的一些欲,所影响自己的目光。 之所以离开后园进了燕京城,不是为了来特意看何家的,看何家,只是顺带; 何家四周,包括何家父子的一举一动,其实都逃不开密谍司的燕京,哪怕是姬成玦也有专人负责保护何家父子的安全,但和密谍司的探子,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自担着自己的差事就是,完全装作不认识。 何家父子去算命的这件事,燕皇也知道。 尤其是算命先生所说的那句: 家里有人正用着。 很显然, 在有心人耳里,意有所指。 这事儿, 说大是大,说小,也是小得很,但毕竟已经牵扯到了朝廷眼下最大的一件事; 然而, 当密谍司的人去查那位算命先生时,却发现那位算命先生忽然人间蒸发了。 再具体查下去,竟然查不到那人在燕京城内外活动过的任何痕迹; 仿佛凭空地出现,又凭空地消失,只是在那一日,特意出现在山上,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等着为何家父子算上那一卦。 “何家那小子,是大富还是大贵,是平平还是庸庸,这些,朕都不在意,朕之所以让你去看看面相,无非是兴之所致,随手为之。 在朕眼里, 所谓的福禄寿之相,皆为无稽之谈; 古往今来, 能成大事者,能成大贵者,首先,看的,不是命,而是本事。 本事好,命不好,或许成不得事,但没本事,命再好,也终究是扶不起来的烂泥。 这几年, 真正的大富大贵之相, 朕只见了一个, 那就是朕的新侯爷,郑凡。 久经战阵,屡立奇功而不出意外,戎马峥嵘屡屡凯旋,说是时势造英雄,但没英雄,又哪里称得上时势? 一个何家小子,他就算命有九五之相,于朕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朕要是真到了就因为人家命格好就容不下他的地步, 那朕, 又算得了是哪门子的皇帝!” 红衣小太监点头称是。 “朕知道,炼气士,炼着炼着,就会有一种自己掌握了天地大道,自己明悟了天人之际的虚无缥缈的成就感; 仿佛这世间芸芸众生,都是俗人,这王侯将相,也都是蠢物; 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参不透,唯有自己眼明心亮。 这就是朕,最瞧不上炼气士的地方,自视甚高者,自以为是者,往往愚不可及。 朕与你说这些, 不是想敲打你,也不是嗓子咳了想说说话。 我大燕, 向来信的是金戈铁马,而非这些虚妄话术, 八百年大燕天下, 曾不知多少次蛮族铁蹄逼近燕京脚下, 我大燕历代先皇,都是以亲征而抗,可曾有蜷缩去宫内求神问鬼探吉凶胆怯之辈! 就是先皇, 你当先皇真的是一门心思地扑在求仙问道上么? 呵呵, 太爷, 是太爷, 你不是太爷, 你和姬家,没那股子情分在,唯独有的是,和太爷的情分做勾连; 但也仅限于朕这里, 到下一代皇帝, 可和你有半点情分底子? 朕知道你心里也慌,朕明白,你想做点什么,满朝文武,多的是这种心思的人,朕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这是朕和太爷的最后一点情分, 朕提醒你, 日后, 好好当你的裱糊匠吧,手和心思,都切勿伸得太长。” “奴才清楚,奴才明白。” “那个算卦先生,就算挖地三尺,也得给朕找出来,朕这辈子,最不喜的就是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去装神弄鬼!” “奴才领命!” “朕乏了,朕先眯一会儿,难得出来一趟,也算是透了透气,说来可笑,朕身为皇帝,现如今出个门,也得小心翼翼。” 一旦燕皇出后园入京城的消息传出去, 顷刻间就会引起朝堂局势的动荡, 是对太子监国的不满? 是对哪项朝政不满? 是想向他的臣民宣告,他燕皇,依旧是大燕的主宰? 但其实, 燕皇想的, 并不是这些, 所以他得藏着,他得掖着,省得外头的人多想,也就省得自己心烦。 马车, 驶入了陆府。 一切的一切,都悄无声息,许是因为燕皇老了,后园一住,下面人的心思,难免就会开始飘,想着再来一次良禽择木而栖,这是常理,这也是人性,是每个年迈或者说病重的帝王,都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但以燕皇的权威, 想要做到彻底的隐人耳目,只为京城里小小的走一遭,问题,还是不大的。 陆府的人并不知道有谁来了, 公子小姐、奴仆下人们,依旧在过着自己的日子,做着自己的事儿。 老爷陆冰下了职后, 按照平日一直以来的习惯,先去了家里后院佛堂去给老祖宗请安。 只不过这次, 陆冰是一直跪伏在外堂通往内堂的过道处,低着头。 而在内堂里的床铺上, 燕皇正躺在那里,熟睡; 年迈的奉新夫人,没有拿佛珠,而是拿着一把蒲扇,斜靠在床边,一下一下地为燕皇轻轻扇着。 天寒, 扇扇子不是为了驱蚊散热, 只是要让那扇子上的清香,微微地散开,仿佛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年。 当年, 也是这般, 还不是皇帝的皇帝,躺在小榻上,头枕着自己的腿,自己也依旧是这般扇着扇子。 陆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靠着墙壁,打着盹儿; 李梁亭淘气,坐不住,在外头练着武。 缓缓的, 燕皇睁开了眼, 一年来,这是难得的一场好眠。 奉新夫人柔声道:“陛下,您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燕皇摇摇头, 道: “阿母,朕还得再撑一些日子,等撑过去了,朕就能好好歇下了。” “挺好,人,总是要歇歇的,陛下也累了。” 有些人,说这种话,是意有所指,是自取灭亡; 但有些人说这话,却是一片真心。 全凭那, 帝王心意。 “真正累的,是梁亭和无镜,他们都没动身来京城,就是想让朕,再多熬一会儿,朕懂他们,也是朕,对不住他们。 朕再多煎熬一会儿,再多撑一会儿, 等到时候他们来了, 见面时, 他们俩的气,也就该散去大半了。 到那时, 就能好好说话了。” “兄弟间,哪里有隔夜仇的,也没什么话是说不开的;陛下是当哥哥的,低个头,认个错,那俩做弟弟的,怎么会继续绷着脸让哥哥难做? 陛下曾说过,你们不仅仅是要当一辈子的兄弟,就是以后到了下面去,日子,可还长着呢。” “呵呵。” 燕皇笑了, “是啊,大燕的日子,也还长着呢。” 燕皇的目光,逐渐落在了那把蒲扇上。 “阿母。” “嗯。” “让传业在你这儿,养一阵子吧。” “好。” “让阿母你,受累了。” “给陛下带孙子,不累,再说,传业这孩子,我也喜欢,我瞧过,和小时候的陛下,很像。” “成玦小时候,也很像朕。” 门口跪着的陆冰,心里,已经在掀起波涛。 “奶哥哥。” “陛下,臣在。” 陆冰马上起身,进入内堂,在床边跪伏下来。 “朕歇够了,送朕回后园吧。” “是,陛下。” 陆冰搀扶着燕皇起来,在起床的一瞬间,燕皇的眉头忽然蹙起,其胸口位置,猛地开始发闷,火烧火燎得感觉; 但燕皇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便咬着牙,强行撑了过去,下床后,额头上,已然是冷汗淋漓。 “陛下……” “阿母,朕回了。” “恭送陛下。” …… 马车,开始驶向城门。 燕皇斜靠在里头,身上,搁着两条毯子。 “陛下,颖都的事儿,就是这些。”陆冰做着禀报。 “这事,就由郑凡,自己去料理吧,他懂得该如何把事情做得漂亮些,他会做事,更会做人,可惜了,如果不是晋东离不开他,朕真想将他放在身边。” “是,陛下。” “奶哥哥。” “陛下,臣在。” “朕,是信你的。” “臣,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是啊,一直以来,朕看中的人,辜负朕的,不多,朕辜负的,却不少,这是朕的不是,是朕,辜负了他们。” “陛下也是为了大燕千秋万代,一统天下,孟寿在修史中曾留笔,是非功过,春秋待评,臣觉得,能评价陛下您的,唯有春秋。” 燕皇伸手, 轻轻地掀开车帘, 外头沿街的喧嚣,透了进来。 良久, 燕皇笑道: “春秋算个屁,朕,只争朝夕。” ———— 下一章在两三点之间。 然后昨晚忘了,现在求一下大家的保底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章 镇北侯府世子 稀稀落落的雨,打在山神庙上的破瓦上,再顺着随处可见的缝隙滴淌下来,在破庙里形成了一串串雨帘。 一个看起来年约五十岁的算卦先生正盘膝坐在那儿,面前升着一团篝火。 火架子上,挂着一个陶壶正在烧着水; 其本人,则手持一陶杯,里头放着糯米,时不时地在手里晃动着,然后再将杯子送到在燃烧着的柴火旁烘烤; 过了一会儿, 再伸手将杯子拿出来,继续晃动着里头的糯米,里头不住传来“沙沙”的声响,紧接着,再送到柴火边。 他也不嫌手烫,周而复始。 等到时候差不多后, 再将早就烧开的热水倒入大陶杯之中。 “嗡嗡嗡!!!!!!” 一时间, 宛若雷鸣炸响。 算卦先生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少顷, 他再拿起杯子,冲泡入放着茶叶的茶壶之中。 再之后, 倒入小茶碗, 将茶碗送到鼻前,轻轻一嗅,随即张嘴,猛力一吸,茶水在唇齿舌尖快速地旋转,待得温度合适之后,再咽了下去。 顷刻间, 体内当即涌动出一股暖意, 像是喝了一杯美酒一般,整个人,都开始有些飘乎乎的了。 什么寒冬,什么夜雨,什么破庙, 在此时,都不值一提了。 就在这时, 破庙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来者? 一身红袍,头戴黑色飞檐帽,脚踩云靴? 根底挺高? 正好隔绝了水洼? 个头很矮,倒是不虞被风给刮走。 “有客来?” 算卦先生伸手,又取出一个茶碗? 倒入茶水。 “被雷响茶香吸引而来。” 来客说道。 “一起? 一起,一道,一道。” 红袍小太监没急着进去? 而是又道: “我乃恶客。” “既是客? 本就足喜足迎。” 红袍小太监点点头? 走到山神庙的破门槛前? 止步; 伸手? 向前一挥? 刹那间,流光溢彩,宛若有一道道蛛丝显现而出,却又在下一刻华为了短暂的绚烂,消散一空。 这之后? 红袍小太监才走入其中。 算卦先生将一杯茶水推向前? 自己又饮了一杯? 依旧是唇齿回旋吸着茶水? 声响很大; 搁在乾人眼里或者是对茶道有研究的人眼里,这等喝茶行径,实乃不雅; 但这茶? 本就是拿来解乏,自当快喝快饮才能快哉。 红袍小太监伸出食指,点在了茶碗边缘,随即一拉,茶水自碗中飞出,红袍小太监微微张口,茶水进入。 算卦先生问道; “如何?” 红袍小太监笑道: “粗劣。” 算卦先生无奈地摇摇头,道:“许是你在宫中,好茶喝多了。” “大燕的宫中,不似他国,我家陛下,也从不奢靡。” “不奢靡不假,但和清贫,可也无半点干系的。” 这是事实,燕皇不喜享受,但也不至于硬要去“卧薪尝胆”。 “你倒是有几分胆色,竟然还敢在燕郊逗留,你应该清楚,密谍司在找你。” “可我,又能去哪里呢?晋地,也不还是你燕人的地盘?楚地,我和那里的巫正有仇,乾国,我曾当面辱过藏夫子,后山那帮家伙,都想着除我而后快。 荒漠么? 且不说我真的不习惯那荒漠的风沙尘土,就说当年我曾偷过蛮族王庭祭祀的一尊尸傀,他们到现在,估摸着还在记恨着我。 哎呀, 真是难办, 天下虽大, 却无我颜非子的落脚之处。” 红袍小太监从袖口里掏出一枚令牌,放在了面前地上, 道; “你接不接?” “嘿,这倒是有些意思,你到底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接我的?” “你不接,就要杀你。” “你们家陛下,会同意你这般做?” “陛下很忙,只是觉得你吵闹了清静。” “呵呵呵。” 颜非子笑出了鹅叫。 可这令牌,他还是没接。 “哎呀,只是自在闲散惯了,还真不喜欢受那约束呢。” “那你今日,就走不出这破庙了。” 此时此刻, 破庙外, 上百密谍司高手已经将这里包围住。 颜非子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 “我还是能走出去的,说白了,曾经的四大国里,你大燕,是最让我觉得枯燥乏味之地,但这次我来,还是受人之托呀。” “受谁之托?” “不可说。” “所托何事?” “不可说。” 红袍小太监站起身。 颜非子道;“就不能让我将这一壶茶给喝完?要知就你口中这粗劣的茶,可也是费了我好久的功夫。” “我不喜欢听你在这里神神叨叨的。” “这他娘的真有意思,身为炼气士,居然说不喜欢神神叨叨的,您这是要成仙啊?” 红袍小太监后退三步, 指尖有气开始流淌。 颜非子伸手,端起茶壶,手掌在上头一拍,随即,茶壶破碎,其指尖探入,取出一枚黑籽。 “可知这是何物?呵呵,这是乾国后山莲籽,是那朵莲孕育出来的,有续命提神补气之效。 以此物, 换我一个自在, 可否?” “换与谁用?” “给你们陛下,你们陛下的身子,不是传闻不好了么?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你大燕龙脉,今日,再以其莲花之籽续养你燕国陛下。 这一饮一啄,不正合了天道?” 红袍小太监摇摇头,道; “我若将此物奉上,我,必死无疑。” 燕皇的脾气,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他的性命做要挟。 再者,红袍小太监清楚,陛下的身体,早已要药石无用,灵丹妙药,更是无效,现在所服之丹药,实乃他们这些真正炼气士根本就瞧不上的旁门左道,实则,只是为了提神。 “那就不好办了。”颜非子挠了挠脑袋,忽然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道:“还有一物。” 说着, 颜非子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直接丢向了红袍小太监。 小太监伸手接过令牌,低头一看,却发现是镇北侯府的腰牌,非侯府真正嫡系不能有。 “你可知,这枚令牌我是在何处所获?” “不知。”红衣小太监显得很实诚。 颜非子扭了扭脖子, 道: “去年,我游历你燕地三石郡时,于一陈家村,偶遇一名捕鱼少年,少年根骨惊奇,无论是练武还是炼气,都是绝佳的好材料。 若是得以好生培养,细心打磨, 说不得日后, 其能成为第二个田无镜。 我呢, 就起了爱才之心,但还得观察其品性,就在村子里偷偷留了下来。 少年家有老母老父,属于老来子,侍奉双亲,勤勤恳恳,操持活计,精心细腻; 我化成落魄道人,过其家讨要饭食,其也分出家中糙米与我共食,丝毫不见嫌弃。 哎呀, 好孩子啊, 真是好孩子啊。” 红袍小太监的神情,出现了变化。 侯府的嫡系腰牌,加上那孩子…… 镇北侯府世子传闻,千千万,有人说其根本不存在,本就子虚乌有,也有人说,世子在镇北军中为一校尉,有人说其在朝中为官大隐隐于世,也有人说,其在民间,过着百姓生活。 甚至,还有人惋惜,说那镇北侯爷比之靖南侯爷运气真是差了不少,没找到一个类似平西侯爷的人可以帮自己照看孩子。 “怎么着,这消息,可值我一个自在?” 事关侯府世子,自然是大消息。 但, 红袍小太监却冷笑道; “你既然欣赏他,想收其为徒,今日,为何又将其出卖?据我所知,你颜非子虽然一辈子不靠谱,到哪里都闯祸惹事,搅得一方不得安宁,却绝非那种贪生怕死出卖亲朋的人。” 恰恰相反, 颜非子之所以会惹怒各国炼气士,根本原因,都是在为朋友出头,并非是为了自己。 颜非子伸手掏了掏耳朵, 笑道; “这又有何奇怪,我又没说那个少年郎就是镇北侯府的世子殿下,那小子姓陈,名字被村里老儒生所起,霸得冒土的名字,叫陈仙霸。 而这令牌, 则是我取自其家隔壁一户人家里头的箱底。 那户人家,有一老母,外带一孩子,孩子腿瘸,脸上带斑,长得那叫一个磕碜,更是脑子愚笨,不及我所看中的陈仙霸十一。 嘿, 你说, 那靖南王将孩子丢平西侯爷看护,还情有可原,田无镜许是晓得自己不得善终,故而做了打算。 那镇北王爷, 是不是纯粹看自己那儿子长得太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顾才有此一出? 明明是自己嫌弃儿子,却整得真的像朝廷容不下他一个镇北侯府世子一般,做作,太做作了。” 红袍小太监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腰牌, 道; “你可知,你就这般将这事说出来,你可能,就更走不了了。” “你还太小,真的,和曾经的那位宫中太爷,差得太远。 我颜非子为何在这里布下雷响茶? 费时费力不说,到你嘴里,还得一句粗劣的评价? 其实吧, 我也不大喜欢这口味; 但, 有人喜欢啊, 哈哈哈哈……” 这时, 山神庙外围的坡地上, 出现了一队黑甲骑兵, 为首者, 身着黑色古甲, 腰挂长剑, 正是曾与剑圣齐名的四大剑客之一,镇北军总兵,李良申! 庙内, 颜非子和红袍小太监近乎同时感知到了外面那近乎喷薄而出的强横剑意。 雷响茶, 是为招待军旅之人而备。 颜非子放声大喊,以气御音: “我说,李总兵大人,那老妪托我带出来一句话,她说她旧伤难抑,时日无多,恐不得再其周全,得派人来接啊。 还有啊, 李总兵大人, 我这传话跑腿的赏钱就不要了,可否保我今日一条命?” 李良申骑着貔兽,此时已经进了山神庙院子,四周的密谍司高手,不敢对其阻拦。 面对颜非子的询问, 李良申只是简单地吐出一字: “可。” 红袍小太监则马上跑至门口, 对前方的李良申道; “陛下口谕,要我查拿此人!” 李良申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小太监身上, 道: “圣旨在何处?” “只是口谕。” “本将,只认圣旨,你且让开。” “李总兵,我要是不让呢?” 红袍小太监站在门口,身形不动。 李良申笑了, 抽出自己的剑, 道: “那本将就以假传圣旨之罪名,将你以及一众密谍司叛逆,覆灭于此。” 李良申是合何种人? 那一夜, 郡主说,他想小六子死, 李良申说:好。 红袍小太监的脸色一阵泛红, 低吼道: “镇北军欲反耶?” 李良申的大剑举起, 指着前方挡门的红袍小太监, 一字一字道: “世人皆知,我家王爷不欲造反。 但你这小阉货, 若是想代表朝廷对我们进行逼迫, 行, 可以, 那我镇北军就只能, 不得不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一章 小侯爷 陈家村,又被称为陈家庄,庄户们,以捕鱼种田为生; 村口小码头,此时正聚集着一大群乡亲,台子已经搭好,左右上后都有布帘遮挡,中间坐一中年说书先生; 先生姓周,本是个四里八乡的一个买卖人,后做生意亏了本,干脆拉起自己儿子一起,做起了说书先生的行当。 他嘴皮子本就好,外加见多识广,城镇里头,他不去,专挑这种人口多一些稍微富余点的村子开场。 书分两道, 午饭后一场,晚饭后再一场,自己和儿子两顿饭,就有了着落,临走前,还能按例从族长那里得一笔辛苦钱。 钱不多,但毕竟只是费点口水事儿的买卖,偏偏这口水在外人眼里,他分文不值,也就算是无本买卖了吧。 午食,是在族长家吃的,吃完了后,村民们早就将台子搭好了。 周先生拿二胡,往台子中央一坐,他儿子拿木鱼,坐其身后。 简单的乐器,只为顺个情绪,其儿子再在合适时候捧个哏,这故事,也就能说起来了。 其实,这活计干到现在,其肚子里的那点货,早就抖落得干干净净,所以,时不时地,他得去一些城镇上的大茶楼里去听故事, 用周先生的话来说? 这就叫进补。 进补回来的,还得自己绘声绘色地进行加工。 受众不同,村民们对外界的事儿自然没有城里的人敏感? 只要精彩? 大家必然喝彩连连? 甚至,同样的故事愿意让你在这里连讲个两三天都不稀奇。 “呔!” 周先生一拍巴掌, “诸位可知我大燕伐楚一战? 攻破那楚奴国都颖都那一夜? 到底发生了什么?” 儿子:“发生了啥?” “呵,那一夜,颖都上空? 出现了一头如鲲鹏般大小的火凤之灵? 其身形? 比整个颖都城都要大许多。” 儿子;“嘶!!!” 下方一众听书的村民们也都一齐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 平西侯爷骑着貔貅策马赶来? 自颖都城南门外? 飞身而起,与那火凤之灵展开惊天大战! 那一战, 可谓是打得山河变色,日月无光………” 陈仙霸背着一个老儒生来到了码头外围,老儒生手里揣着炒花生? 自己吃两颗? 再剥一颗丢身下陈仙霸嘴里。 “老头儿? 你说? 我多亏啊,你给我起这么个名字,我还得伺候你。” 陈仙霸一直对自己的这个名字? 不是很满意;因为在当地方言里,仙霸仙霸,和本地人对水里王八的称呼很相近。 因这个名字,陈仙霸打小可没少被同龄孩子嘲笑,现在倒是好多了,他长大了,体格大,能揍人了,就没人敢再嘲笑他名字了。 “嘿,你懂个屁,有人命格不好,怕不好养活,所以取贱名儿,希望顺点儿地气撑着不会夭折; 你呢, 你小子命格太好,过犹不及,就得取这种肆无忌惮点儿的,好去宣泄一些,否则得小心撑死。” “撑死多好啊,我这辈子,可还没正儿八经地吃过几顿饱饭呢!” “驴啊,真渴着让你顿顿吃饱,你爹妈不得都饿死啊。” 陈仙霸的绰号,叫驴,和他大名儿一样,都是老儒生起的。 这时, 陈仙霸看见听书外围,陈阿飞正搀扶着他那瞎了一只眼的婆婆走来,应该也是来听书的。 “阿飞。” “驴哥!” “滚,去去去!” 陈仙霸无比嫌弃地嚷嚷着。 随后, 两个年轻后生娃分别将自己身边的老人安置在了一起,找了一节木墩子,让他们坐着。 陈仙霸拽了拽陈阿飞的肩膀,道; “走,跟我去沟里打两条鱼去。” 冬日里打鱼,得看技术,而陈仙霸无疑是此中好手。 “你不听先生说书了,可是在讲着你最喜欢的平西侯爷的故事哩。” “都听了几遍了,不听了,还不如去打两条鱼实在。” 陈仙霸是想听的,平西侯爷的故事,他是百听不厌。 可问题是他知道,阿飞前日为了给婆婆抓药,又典当出了一些东西,陶陶罐罐的不值钱,但谁叫阿飞家家底子本身就薄呢? 一起长大的发小,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帮一把。 陈阿飞有些遗憾地扫了一眼码头台子上还在唾沫横飞的周先生,他其实也是喜欢听故事的,但也只能点头道: “好嘞,可以喝鱼汤喽。” 陈仙霸就走在前面, 陈阿飞跟在后头, 阿飞的右腿瘸的,走路有些摇晃,但胜在年轻,依旧能跟得上。 待得俩小子离开后, 木墩子上坐着的俩老人, 老儒生先是从兜里取出了一枚玉佩,递交给了老婆婆: “前日里当去抓药的,我给赎了回来。” 老婆婆摇摇头,没收, 只是淡淡道; “不值钱的破玉罢了,您若喜欢,就收着耍,不喜欢,就丢了吧。” “真不要?”老儒生再问道。 “您应该懂得,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 老儒生叹气道: “懂是懂,但我这辈子,还真很少见过特意来受苦的,我不知道阿飞这娃儿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我知道,以你的本事,断不至于让他一年四季穿破衣服,吃喝都一直是个问题。” 老婆婆闭上了眼, 道; “这世上,您不懂的,我不懂的,太多了,既然搞不懂所有,那么,不懂就不懂吧。” “哎,成。” 老儒生将那块玉收了回去,又伸出手,搭在了老婆婆的手腕上, 老婆婆没反抗,任凭其帮自己诊脉。 “脉象平稳正常。”老儒生道。 “这世上读书人,大多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读了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是儒帅了,读了几本医书,就觉得自己是名医了。 老婆子我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底。 身上的伤,其实好养,但心头上的病,却最是消磨人。” “这听起来,像是炼气士喜欢说的调调。” 老太婆不说话了,像是在安心地听着前头台子上的周先生讲故事。 但老儒生却还是止不住地继续道: “谢谢。” 老太婆眼睛眯了眯,看向老儒生。 老儒生伸了个懒腰,随后继续剥着花生,缓缓道; “就先前,阿驴才刚问过我,为何给他取这个名字,我说,他得借这个名字,去散一散; 但实则, 就一个名字罢了,说破了天去,又能顶得了多少作用? 阿驴啊, 搁这里,会耽搁他的,得跟在贵人身上。” 说着, 老儒生看向婆婆,“原以为您会出手阻止。” “孩子们自己能玩到一起就行了,我们又为何要干预?” “也是。”老儒生嗅了嗅鼻子,“阿飞这孩子,其实挺聪明的。” 老太婆开口道; “可以安静安静了,好好听先生讲故事。” “嗨,他讲的神乎其神的东西,有什么好听的,你喜欢听?” “喜欢。” “嗯,那咱一起听。” …… 冰面上,陈仙霸不顾寒冷,趴在那儿仔细地观察着。 少年郎本就火气旺,而陈仙霸体内,似乎更蕴藏着一股火焰,他仅仅穿着一件单衣,就敢在冰面上不住打滚儿,反复观测。 另一头,手里拿着藤条准备编鱼的阿飞,也蹲在那里,全神戒备着。 少顷, 陈仙霸拿起镐子,对着身下就是冰面就是一阵快速穿凿,随后身形猛地向前一扑,落到先前自己早早打好的冰窟窿那儿,镐子一丢,双手直接探入水面。 “啪!” 一条个头很大的鱼就被陈仙霸给抓了出来。 这种抓鱼的本事,几乎没怎么借用太多繁复的工具,可谓神乎其技。 陈阿飞将鱼按住,开始穿藤条。 陈仙霸则笑着准备从冰面上走回来,却忽然间愣住,目光一凝,环视四周; 冬日,是万物萧索的季节,但就算是在雪原上,寒冷也不可能使得一切生灵寂灭。 而眼下, 四周林子里,却忽然安静得不像话了。 陈仙霸身子慢慢地匍匐下去,像是一头猎豹,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阿飞则继续在串着鱼, 一直到, 一双靴子,出现在其身后。 “阿飞,小心!” 陈仙霸如离弦之箭,扑了过来,其手中,攥着那把先前砸冰的镐子。 李良申伸手, 向前一抓, 直接抓住了陈仙霸手中来势汹汹的镐, 连带着,将陈仙霸整个人都举了起来,再手臂一挥,陈仙霸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砰!” 砸在了冰面上,身形滑动。 但陈仙霸很快四肢着地,再度爬起,发动了第二次冲锋。 李良申微微有些惊讶这少年的先天体魄, 在少年冲过来时, 他抬起脚, 踹了过去。 “砰!” 陈仙霸再度被踹飞。 然后, 他再度从地上爬起,只是这一次,他踉跄了一下,身体全身上下传来的酸疼感,让其有些难以为继。 然而, 他依旧咬了咬牙,竟然第三次成功地站起身。 颜非子曾说过,这孩子若是好好调教,假以时日,说不得是个田无镜第二。 现在看来, 此言非虚。 陈仙霸第三次冲了过来,速度慢了很多,却在快要触碰时,速度猛地加快,显露出了他的那一份狡黠。 李良申腰间的剑,动了。 剑身飞出,向下一拍。 “砰!” 陈仙霸被抽翻在地,古朴的大剑压在其身上,其再也无力爬起,只能艰难地抬起头,满脸是血。 与此同时, 四周林子里, 出来一片身着黑甲的甲士,这里,已然早就被他们所包围。 那条被从河里抓出来的大鱼,还在不住地翻动着自己的身子,而陈阿飞,已经被此时的场景给吓懵了一般,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良申再度走到陈阿飞面前, 低头, 看着他, 陈阿飞身子开始颤抖。 李良申无奈地微微摇头, 但正当他准备做下一个动作时, 却忽然发现, 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其竟然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在了其靴面上。 匕首,很锋锐,少年的动作,也很隐秘; 最重要的是,李良申,没设防。 鲜血, 自李良申靴子里溢出,他,受伤了。 少年郎抬起头, 先前的畏惧之色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 他指了指匕首, 道: “匕首上有毒,放他走,我给你解药。” 李良申笑了, 可以, 还算可以, 真的算可以了, 先前那个被自己连续打翻三次的少年,让自己眼前一亮,但,也仅仅是眼前一亮罢了。 因为有些人, 有些位置, 他就算不会习武,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毕竟,在其身边,有无数虎贲愿意为其效死冲锋。 就是那位平西侯郑凡,别看码头上的周先生将其吹得天花乱坠,还和什么火凤之灵大战得轰轰烈烈,别人不清楚,李良申是清楚得,大燕的平西侯爷,武功,也就寻常。 李良申笑着弯腰,将插在自己靴子上的匕首拔出。 然后, 缓缓地单膝跪伏下来, 道; “镇北王府麾下总兵李良申,参见世子,参见……小侯爷!” 正如郑凡有时候也会喊田无镜侯爷而不是王爷一样,有些叫法,叫了大半辈子了,就很难改了,尤其是对于原本亲近之人而言,继续叫侯爷,叫侯府,本就是一种亲昵。 随即, 四周所有黑甲士卒也都跪伏下来, 齐声道: “参见小侯爷!” 阿飞脸上,没露出惊愕之色,也没有喜悦之色,而是慢慢地站起身,不去看跪伏在那里的李良申,也不去看四周近乎漫山遍野的甲士。 他走过去, 将陈仙霸搀扶起来。 陈仙霸现在是鼻青脸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虽说先前李良申没下杀招,但被四大剑客之一给连续揍了三记,也着实不会好受。 “我说,阿飞啊,嘿嘿嘿………” 陈仙霸不顾身上的疼痛,笑了起来, “这怎么跟说书先生以前说的那些微服私访的桥段一样,你是啥,小侯爷?” 阿飞没搭理陈仙霸,继续搀扶着他往村子里走。 单膝跪伏在那里的李良申开口道; “小侯爷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了?” 阿飞停住了脚步, 笑了笑, 道: “对,另外,我还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 我爹当年, 想杀了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二章 秘辛 阿飞搀扶着陈仙霸回到了村里, 不过,没让陈仙霸回家,而是先安置在了自己家里头。 这是陈仙霸自己主动要求的,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年迈的父母看见自己这么凄惨的样子。 阿飞开始捣草药,准备给陈仙霸做化瘀贴。 陈仙霸则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那种激荡, 道; “我说,今儿个那个用大剑的,也就是抽我三次的那个,是不是传说中的四大剑客之一,李良申?” 阿飞没停下捣药的动作, 回答道; “他都自报过家门了。” “哈,我居然接了李良申三招而不死!” 陈仙霸脸上,满满的自豪。 阿飞摇摇头。 “唉,没想到,你居然是小侯爷,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小侯爷了对不,喂,你明知道自己身份很尊贵,却一直还愿意和我耍,为啥?” 阿飞很自然地回答道: “因为我怕被欺负,因为我怕饿。” 陈仙霸一直和阿飞关系很好,稍稍长大之后,陈仙霸没少帮阿飞干一些农活,或者弄些鱼来吃,谁敢欺负阿飞,或者笑话他是个瘸子,得先问问陈仙霸的拳头。 “看样子,你是要离开咱们陈家庄了。”陈仙霸斜靠在床榻上,看着阿飞,“我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我不想走,我觉得这里,挺好。” “你说,你如果回去了,是不是以后就有机会可以看见平西侯爷了?” 镇北侯,也就是现在的镇北王,在老一代心里? 依旧有着不可动摇的位置,但在年轻人心里,平西侯爷? 才是真正的偶像? 因为他具备了年轻人所崇拜的绝大部分要素。 相较而言? 镇北王,就显得低调多了,乃至于整个侯府的动作? 也是无比低调。 阿飞笑笑?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你走的话,日子,会比在庄里过得好很多? 不?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说过了? 我不想回去? 嬷嬷当初之所以带着我出来? 就是因为我在家里? 待不下去了。” “也不好说,我爹以前也喜欢拿鞋底抽我,现在他年纪大了,脾气不也好得多了么? 你爹, 兴许也是一样。” 顿了顿? 陈仙霸继续道: “再说了? 他们如果要带你走? 那个李良申就不说了? 你又不是没看见那漫山遍野的甲士,真要带走你,谁拦得住?” 阿飞将草药用纱布包裹起来? 放到锅里去蒸。 地方草药的用法,其实没什么一定的规制,总之,前人是这么弄的,后人也就这么跟着学,也不管具体有没有效果,但“被治疗”的人心里应该会得到不少安慰。 “阿飞啊。” “又怎么了?” “兄弟啊。” “你想说什么?”阿飞扭头看向陈仙霸,“你想让我,带你一起走?” “嘁!” 陈仙霸不以为意地发出一声鼻音, “老子我才不稀罕什么镇北军镇北王府呢,老子的梦想,是去晋地,去晋东,投靠平西侯爷! 只有平西侯爷,才值得我陈仙霸去效忠,去效命!!!” 陈仙霸说得掷地有声,这也确实是他心中的想法。 一直以来,郑侯爷和其身边的魔王,都很用心于人设的打造; 当然了, 其实他们并未想得那么长远,至多也就是在晋东开设学堂时提前布局布局,筹备一些肉眼可见的后备力量; 对于吸纳吸引其他有志之士,没那么大的期待,用瞎子的视角来说,打造人设,是为了以后造反方便。 真要玩什么百年大计,或者学司马懿那般, 不是不可以, 但并不是在郑侯爷和魔王们的第一选择里,因为这样,总觉得不够爽利。 “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阿飞,如果实在不行,你必须得回去的话,你忍一忍,等过个几年,我在平西侯爷那里立了功,熬出来了,我就可以继续罩着你了。” 这是少年郎的痴语, 但阿飞相信,陈仙霸这话里,带着无比的真挚。 阿飞点点头, 道; “好。” …… 小码头上的周先生,还在继续说着故事,已经讲到大楚四大柱国,围攻平西侯爷的那一段了。 虽然,可能郑侯爷本人都不晓得,大楚在已经死掉两个柱国之后,哪里还能凑得起四大柱国。 但在周先生的故事里,郑侯爷反正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又是打得山崩地裂水倒流。 老太婆却先一步起身, 老儒生伸手搀扶着他,他一直说自己腿脚和腰不好,所以出门都需要陈仙霸来背自己,但在此时,身为一个爷们儿,老儒生觉得自己应该伸出手搀扶旁边的女人。 对的,是女人。 他一直觉得,她很好看,很有气质,很有涵养,至于年纪,无所谓了,自己也早就满头华发了不是。 老太婆没拒绝老儒生的搀扶, 但让老儒生奇怪的是,老太婆不是想着回去,而是向村口走去。 村口有个石碑,石碑后头原本有一个牌坊,但去岁夏日,一连走了五个老人,村里人请来了风水先生,先生说是那牌坊阻了寿运,村民就将牌坊给拆了。 倒是留下了两条石头做的长凳。 老太婆在长凳上坐了下来,老儒生也在其身边坐下。 老儒生以为是老太婆想要和自己独处,心里,很是高兴,不由得又道: “其实,我这人,除了懒了点,其余地方,是真的不错的。” 老太婆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 老太婆笑得更开心了。 “嘿嘿嘿。”老儒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呢,缩在这村子里,做什么?”老太婆问道。 “我发妻,是陈家庄的人,她走后,我就在陈家庄住下来了。” 老儒生在庄户里的日子,过得一向不错,是庄里的教书先生,同时,周围其他村子庄子里的不少孩子,也都在他那里上学识字。 当然了,他最大的本事,并不仅仅是这些。 “你想娶我?”老太婆很直接地问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 老太婆不置可否。 “您这是答应了?”老儒生忽然觉得今日的惊喜,来得是这般突然。 老太婆开口道:“我年纪大了。” “我不嫌弃。” “但我还是要聘礼的。” “好说,十六出阁该有的,你也有!” “我的聘礼很简单,是一把剑。” “我差人去城里让铁匠师傅马上打造,上面再刻着咱俩的名字……” 老太婆伸手指向前方, 道; “我要那把。” 一身甲胄的李良申,缓步走来,其身后,跟着一头貔兽。 “麒麟黑甲……” “貔兽……” “古剑……” 其实,就这三个要素,就已经足以将来人身份,给缩小到一个很极端的范围了,这个极端,是一。 老儒生当下摇摇头, 道; “得,没戏了。” 李良申走到老太婆面前, 摘下剑, 很恭敬地行礼, 道; “给嬷嬷问好。” 老太婆出自侯府,确切地说,她是陪着老夫人入的侯府,最早时,她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头子,年岁上,比老夫人要大不少。 “想不到,侯府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李良申微微皱眉,却又很快舒展开。 颜非子拿侯府腰牌,换取自己的一个自在,在颜非子口中,是嬷嬷认为自己年岁大了,已经无法继续护持小侯爷的周全,所以才让颜非子出来,找侯府的人。 很显然,颜非子说谎了。 但, 无所谓了, 最重要的是, 侯府下的总兵,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小侯爷。 其实,一直以来,镇北侯府都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自总兵到下面的丘八,很长时间以来,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家的侯爷而没有君上。 靖南军,一是因为骨干都是由靖南王亲自提拔,二是因为靖南王这几年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以此塑造出极为强大的军中威望。 而镇北军, 其实自很早以前开始,就是镇北侯府的……私兵。 换个角度来看, 司徒家、赫连家、闻人家,自立百年,其实就差最后一个形式,本质上,早就和国中之国没什么区别了。 镇北侯府,又能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这一代的镇北侯,以一己之力,强行将侯府的积攒和底蕴,绑上了大燕的战车,又将公主送入燕京城,向世人,主要是向自己麾下的镇北军军头子们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他李梁亭,不会造大燕的反。 乾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都曾感慨过,要是自己手下也能有李梁亭田无镜,那该多好。 但也只是感慨而已; 楚人对年尧,前些年也是一直在提防着; 乾人更是曾极为默契地,狱杀了他们的刺面相公。 这不能说是错的,因为镇北侯府,其实早早地就尾大不掉了,可能,十次这般的境况,侯府大概有九次最后会造反; 一如当年乾国的太祖皇帝一般,领兵出征之际,直接来一个黄袍加身。 所以,燕国的这种模式,若非没有铁三角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运转起来,亦或者说,大燕,早早地就已经陷入内乱而不可自拔了。 就是镇北侯一力推动镇北军的切割, 但实际上, 若是当初侯府内,有小侯爷这个男性传承者在, 下面的军头子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还真不好说。 李富胜曾暗示过郑凡加入他们,加入他们做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这些总兵,这些军头子,苦于在他们的侯爷“心意已决”之后,是没办法再找一个聚集在一起的由头或者再奋斗的目标了,所以才不得不,倒头向燕,为燕国冲杀。 而一旦有小侯爷的存在, 不需要多, 只要两个总兵违背一下侯爷的军令,直接对朝廷驻地开始进攻,直接以小侯爷的名义形成倒逼之势,看你侯爷,还怎么选? 说一千道一万, 别看几次燕国对外征战中,镇北军屡立战功,出力甚多,但实则,镇北军的私兵性质,比曾经屈氏的青鸾军,只高不低。 当然了, 现在,原本的六镇镇北军,两镇在晋地,李富胜一部,而原本李豹的一部,则又分割成了两部。 一部在燕京附近,充当卫戍兵马; 还有三部留在了北封郡。 当年,三十万铁骑齐聚,七大总兵近乎默认要去抢夺龙椅的默契时光,已经不再了。 就是, 缺他啊。 “嬷嬷这些年,辛苦了,我今日来,是要带小侯爷回去。”李良申说明了来意。 老太婆冷哼了一声, 道; “你李良申的剑,是厉害,但也别以为老身老了,就真的不值一提了。” 老儒生闻言,新生豪迈,挺起了胸膛,意思是,还有他在! 当然, 老儒生自己也清楚,自己绝不会是李良申的对手,而且,距离还那么近了!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不,是我们这些义子,都很奇怪,为何嬷嬷当年要带着小侯爷不辞而别; 为何, 小侯爷先前会对我说, 侯爷, 想杀他。” “难道不是么?”老太婆反问道,“侯爷为了大燕,已经魔症了,魔症了!” 说着, 老太婆又伸手指着李良申的脸, “但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个义子,这些个总兵,挟兵自重,尾大不掉!” 李良申笑了, “因为我们?” “呵呵,你敢说不是?” 老儒生摸了摸胡须,插口道:“若真是这般,我大燕,断无今日之气象啊。” 李良申看向老儒生, 老儒生马上泄气,闭嘴,收起肩膀,蜷缩了身子。 李良申对老妪道: “就是田无镜,也没杀自己的孩子,而是交给了平西侯去养,侯爷,又怎么可能会亲自对自己的孩子动手。 侯爷,不会的。” “那小侯爷的腿,是怎么瘸的?那一日王府内,若不是老身拼了一只眼拼掉自己的气海护持,可能小侯爷,早就已经夭折于侯府了! 所以,我才带着年幼得小侯爷直接逃出了侯府,这些年来,不敢和侯府有丝毫联系! 你李良申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 放眼天下, 能在侯府里杀小侯爷的人, 除了侯爷授意的, 还能有谁?” 李良申目光猛地一凝, 他没有被老太婆的话给反问住, 因为, 他想到了, 一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三章 回家 窝头, 鱼汤, 就两样菜。 李良申和嬷嬷面对面坐着; 陈仙霸在床上趴着,眼珠子时不时地在李良申身上转悠。 老儒生回来了,他去打了点酒,外带两份熟食,交阿飞摆盘,自己也不上桌,走到门口,想坐门槛上,犹豫了一下,干脆走了出去,在外头坐下。 阿飞摆盘,放好。 特意留下了一些熟食没放进去,走到床边,递给陈仙霸。 陈仙霸毫不客气,张嘴就吃, 儿豁,舒坦! 阿飞笑了,又去将酒匀出一大杯,递给了陈仙霸。 陈仙霸一大口酒下肚,只觉得浑身惬意,身上被李良申打出来的伤,一下子也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只能说, 有些人生下来,就是预备着以后大场面的话。 哪怕他可能出身于乡野,现如今最大的本事是打渔; 哪怕他可能出身于一个寺庙,一个破碗一袭破袈裟,食不果腹; 哪怕他可能出身于一个驿站,成天浑浑噩噩就是在混个日子。 这类人, 只要给他们机遇, 风雨一至,就当即化龙给你看看。 只不过,李良申对此,并不是很上心,至少,是远远不如老儒生那般上心的。 因为位置不同,环境不同,高度也不同,所以看到的风景? 自然也就不同。 军中,类似这般的“猛虎”,不是很多? 但绝不是没有。 镇北侯府下的七大总兵? 除了青霜以外? 都在官面上冠之以“李”姓,这六位姓李的,哪个不是军中猛虎? 就是靖南军中的罗陵那几个? 也绝非等闲之辈。 可问题是? 一通对外征伐打下来, 封侯的就两个。 其中姓姬的那个不算, 唯一一个异姓的? 是那个姓郑的。 在李良申这个位置上? 他清楚地明白? 脑子和格局? 有时候是比武力? 更为强大的兵器。 就是田无镜? 谁又真的会把他当作一个江湖一等武夫来看待? 这孩子,就算再天赋异禀,那姓郑的身边搁一晋地剑圣,他能闯得过去? 老儒生没怎么见过真正的大世面,所以对这孩子稀罕得不得了。 “我觉得? 侯爷不会做出那种事。”李良申对嬷嬷道。 百年镇北侯府? 固然已经封王? 但自家人说话时? 依旧习惯了老称呼。 嬷嬷笑了笑,“田家的人,也从未料到过那一晚田无镜会在皇后娘娘归府省亲时? 做出那样的事来。” 这回答,有理有据。 嬷嬷又道:“夫人当年早就对我说过,这大燕的陛下,是个疯子,那田无镜,也是个疯子。” 说到这里, 嬷嬷顿了顿, 继续道; “那你说,能和那两位站在一起的咱们侯爷……呵呵。” 李良申沉默了,在这件事上,如果站在事后智者的角度来分析,确实,如果当年侯府有小侯爷,现如今的大燕,完全会是一个不同的现状。 别的不说, 就说当年侯爷陈兵二十万铁骑向东,和朝廷大军对峙演戏,演给门阀世家们看时, 要是家里有小侯爷在, 镇北军说不得就假戏真做了。 正是因为没有男丁子嗣,所以很多事情,在往上摸的时候,就给人一种无根浮萍之感。 只是, 那毕竟是过去了。 想当年是镇北军一家独大,三十万镇北军铁骑,完全不把大燕其他兵马,甚至是不将整个天下其他兵马放在眼里; 而现如今, 就是身为镇北军总兵的李良申也不得不承认,单纯从兵马精锐程度上来讲,就算撇开靖南王不谈,那靖南军,已然成长成不亚于昔日镇北军的一支强横野战集团力量。 再加上田无镜…… 或者, 后头再加个昔日自己可以一巴掌拍死,坐在那里像是看风景一样看着走入军中大帐的郑凡——平西侯。 更甭提如今的镇北军,早就被切割过了,早不复当年之势。 所以, 李良申开口道; “现在,不会了。” 最好的造反时机,已经过去了,小侯爷,也可以回府了。 “既然现在不会了,那现在,又何必回去呢?” “嬷嬷。”李良申伸手指着阿飞,“这孩子,是侯爷的嫡子,你就想让他一辈子,在这小村子里蹉跎?” “呵呵,世人茫茫,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不就蹉跎着么?怎么着,蹉跎,就不过日子了,就得死了? 那这世上,活人可就真少得可怜喽。” “他们,是没得选,如果有的选,谁想一辈子这般过?” “你李良申的话,怎么越来越多了?你应该喜欢用剑说话才是。” “我的剑,从不对自己人出。” “那我的态度,就是不同意。” “嬷嬷,以前你可以不同意,你隔绝了对外的一切,所以才能和小侯爷在这村子里安稳度日这么多年。 这些年来, 江湖上, 官场上, 疑似的小侯爷,多的是。 但现在, 小侯爷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你,护不住他的。” “暴露了?” “是,否则,我怎么找得到这里来?” 事实上,这世上,真的想要完全隐藏下来,也并非很难,深山老林一钻,也就藏下来了。 甭管是密谍司亦或者银甲卫凤巢内卫什么的,天大地大,总不可能开个天眼去找人抓人。 当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安安生生地藏着。 古往今来, 藏匿被抓者,数不胜数,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虽然藏着,但心,却没抑制得住想要去躁动。 不是凡人,也按耐不住凡心,对外有了交流后,自然也就出了破绽。 嬷嬷十余年来,未曾联系过侯府,这,就是最好的隐藏。 “唉。” 嬷嬷无奈地摇摇头, 而在听到这声叹息后,坐在门外的老儒生,脖子情不自禁地缩了缩。 “许是当年,应该将你杀了的。”嬷嬷说道。 李良申没告诉老儒生颜非子的事, 但嬷嬷清楚, 真的会将自己身份不一般给暴露出去的, 只有坐在门外的那个儒衫老头。 老儒生回过头,看向屋内,道; “俩孩子,眼瞅着都长大了,可不能耽搁孩子啊。” 嬷嬷笑了, 伸手, 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陈仙霸, 道; “你终究是舍不得这孩子。” 老儒生没否认,而是声音小了点,道: “阿飞,这孩子,我也是觉得很聪颖的。” “李良申,借你的剑,将那孩子给杀了吧。” 李良申站起身, 抽出了剑。 老儒生急了,马上起身,对李良申喊道:“是我叫那个颜非子通风报的信,我是有功的啊,我是有功的啊!” 嬷嬷笑而不语。 许是在这陈家庄,亦或者是在附近的那座县城方圆,老儒生,是智者; 但他的格局和层次,还是不够。 李良申很平静地回答道: “李家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容不得外人去算计。” 牌局的高度,在这里,不是谁都能上来摸牌的。 皇子夺嫡,那是理所应当,身为皇子,没那份心思,不去做那件事,还真可能被人瞧不起。 但异姓人敢动这个心思,敢做这种准备,那就是国贼,天下共讨之! 阿飞挡在了陈仙霸面前, 很平静地道; “放下剑。” 李良申看着阿飞,道: “陈家庄的陈阿飞,没那个资格命令我这个大燕的总兵。” 紧接着, 李良申又道: “镇北王府的世子爷,有这个资格。” 二选一, 你自己来选。 这是威胁, 是的, 没错, 就是威胁。 你在乎什么,我就拿什么去威胁你。 你自己是否愿意接受?是否违背了你的本心?是否让你不舒服不开心不惬意! 谁在乎? 当朝太子,他日子,过得开心么? 郡主被送入燕京城,等着大婚时,她,开心么? 世子爷,也不可能万事都开心。 他李良申是个丘八出身,做到这个地步,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是自己的剑,是带兵打仗的能力,而不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所以, 他完全不在意,世子回府之后,会不会因为今日的事而记恨自己。 因为,世子若是回府,世子就是世子了,他,依旧是总兵,一家人,算吧,但更重要的,是上下级的统属关系。 上位者, 舍得杀自己么? 嬷嬷叹了口气,道;“何必?” “嬷嬷自己心里也该清楚,事已至此,小侯爷,是回也得回侯府,不回,也得回侯府。 田无镜的那个儿子, 养在平西侯府内, 这两年, 也不见得就没人打过那孩子的主意; 您一个人, 气海也萎靡到如今的地步, 又如何可能再继续护得住小侯爷?” “呵呵,我原本想着,等我气海完全闭合,修为全断,我该死,也就死了呗,我养这孩子一遭,这孩子,总得给我立个碑,竖个坟。 接下来, 这日子, 也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想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也好,有朝一日,忽然想回侯府也罢, 都随他呗。” “可惜,没这个可能了。”李良申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嬷嬷,“他没这个可能了。” 嬷嬷沉默了。 “李总兵,本世子,命你放下你的剑。” 李良申看着阿飞, 点点头, “喏!” 剑, 放下了。 其实, 没多少知道自己身份的惊讶, 从震惊,到不敢置信,再掐一起掐自己的脸皮,看看是否在做梦,没这些步骤。 为什么要瞒着孩子的身世故意不告诉? 嬷嬷很早,就告诉了这孩子,你爹,是大燕三十万铁骑之主,是镇北侯爷! 为了孩子好,平平安安,所以不告诉孩子身世,非得等到自己死前,就剩一口气,亦或者就如同说书先生那般,等到刺客上了门,给自己一剑,等到这娃儿,哭着喊着扑到自己身上,自己在弥留之际,再给他说说他的身世; 扯呢? 有这个鬼必要么? 在嬷嬷眼里,也就只有周先生讲的故事里的那些傻子玩意儿才喜欢次次这般玩儿。 李家人,怎么过都可以,却不能过得糊涂。 阿飞看向嬷嬷, 道: “婆婆,其实我早想过了。” “真是自己拿的计较?”嬷嬷问道。 阿飞点点头,道:“本想陪着婆婆,给婆婆送终的。” “也一样的要送的。”嬷嬷提醒道,“可不能白养了你一遭,你若是要回侯府,我自然也是会跟着去的,我也想夫人了。” “那是自然的,生恩比养恩大,阿飞,不会忘。” 紧接着, 阿飞又看着李良申,道; “我原本想着,送走了婆婆后,我差不多也就成年了,就可以离开陈家庄,去外面看看了,我很小就知道,我是谁的儿子,知道我不姓陈,姓李。 所以,我想去北封郡,去荒漠看看,可惜了,我腿是瘸的,当不了辅兵。 我又想着,在北封郡看看,走走,然后再去燕京看看,走走,不管怎么样,既然知道了自己姓李,总得比别人多看看这世道上的风景,一门心思地埋头过日子,总觉得,会是一种缺失。” 李良申蹲下来,撸起阿飞的裤腿。 嬷嬷开口道:“婴孩时受的伤,还中了毒,我刮去了毒,保下了他的命,那块地方的筋脉,先天被毁,药石无用了。 说不得,连习武,也麻烦。” “侯爷也不是高手,照样可以统御大军。”李良申说道。 “侯爷是因为曾受过伤,侯爷的练武天赋,本该极强。” “这孩子,也是受伤,无碍的。”李良申站起身,问道,“可曾读过书。” 蜷缩在门口的老儒生马上举起手, 喊道; “读过,读过,读书写字,诗词歌赋,我都教过,不说是全才,但基础肯定扎实,您瞧瞧,他眼睛里哪里有半点村户娃儿的混沌?” 李良申闻言,点点头。 读过书就好,以后,就省事了。 武功什么的,真的不重要,侯府不缺高手保镖,也不会缺猛将。 当然了, 就算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先前这孩子对自己的那一刀就说明,有这个心性,足矣。 换句话来说, 其实心性,才是最重要的。 坐那个位置, 你可以蠢,你也可以笨,你甚至可以天真,也可以浪漫, 这些有的没的,你都可以有, 可唯独不能缺的, 是——狠! 蛮人是狼,荒漠里的狼,你不够狠,狼就不会畏惧你。 “婆婆,我想去看看,我想去问我爹一些事,有些东西,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了。” 你说他是不想继续在村庄里过苦日子了,想去荣华富贵,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 你说他是想去求一个意念通达,问自己的父亲一些事情,也是理所应当。 不想养自己,为何还要生下自己? 他其实一直在思索,思索自己的未来,思索自己的出路,思索自己的以后,所以,他想求个明白。 阿飞转身,看向躺在床榻上的陈仙霸, 道; “跟我走吧。” 这是发小, 铁一般的发小, 他对自己好,纯粹是脾气相投,不带半点功利。 老儒生马上扬起脖子,他心心念念所求的,不就是自己看中的这个娃儿,有一份更好的出路么! 现在, 要成了! 陈仙霸笑着摇摇头, 道; “不,我不跟你走!” “………”老儒生。 这一刻,老儒生恨不得对李良申喊道:剑来! 赶紧给老夫捅死这王八羔子! 阿飞对此并不意外,道; “你还是想去找平西侯爷?” “对,我说阿飞,你小子在陈家庄,都是由我罩着的,我跟你去镇北侯府,岂不是变成你罩着我了? 说不得,我还得给你下跪行礼,喊你一声小侯爷,然后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对我也会热情殷勤一些。 但, 不对啊, 我陈仙霸, 啥时候要靠这样去过日子了啊? 嘿嘿嘿, 你且等着, 日后啊, 等我在平西侯爷手下混出个人样后,再来找你,那样,才有意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独属于自己的路。 陈仙霸愿意和阿飞当朋友,是因为阿飞,他和其他孩子不同。 而阿飞愿意和陈仙霸当朋友,也是同理,不仅仅是为了那几锅鱼汤。 陈仙霸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 所以, 他觉得同样出身于黔首的平西侯爷,才更符合自己对未来,对男子汉的想象。 阿飞对李良申道; “可以送我这朋友去晋东平西侯府么?” 李良申点点头。 阿飞转而对陈仙霸道, “送你去投军,不会和平西侯爷打招呼,你父母这里,我可以留下一笔钱的,他们养老,也不用担心的。” “成,银子就当我欠你的,以后我拿军功赏银来还!” 阿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道;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想对你说,我家,很有钱得,我可以天天大鱼大肉的。” 这是阿飞,隐藏在自己心底好几年想要炫耀出来的话。 而这时, 嬷嬷开口道; “镇北侯府的男人,顿顿粗茶淡饭,连侯爷,也不例外。” “………”阿飞。 要不然怎么会镇北侯爷入京城,一口气连点了好几只烤鸭呢? 之前,没人告诉阿飞这件事。 因为世人,真的不相信,百年镇北侯府,日子会过得那般的清贫。 阿飞挠了挠脑袋, 叹了口气, 往床边一坐, 道: “忽然,不想回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四章 姐弟相逢 燕京城; 大燕的官员,是有休沐的,但大燕的皇子,是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法定假期的。 当然,你也可以歇息,你歇息除了你老爹,别人也没办法惩戒你; 但说白了, 这天下本就是你们姬家的, 你们姬家人自己不上心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姬成玦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下衙了,可以回去了。 其实,户部已经被他改造过了,老资格却又肯闷声听话不作妖的,就搁置在一边,自己喝喝茶看看邸报去; 敢冒头咋呼的,早早地就被姬成玦发配了出去,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姬老六可谓手段无比狠辣,要知道,其为了入主户部,可是接连整倒了两位户部尚书。 现如今,从一个角度来说,就是他姬老六的基本盘,任人唯亲;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户部上下的运转,可谓极为流畅,这对于应付眼下大燕近乎崩溃的财政局面,确实是一股助力。 底下人会办事,效率也高的话,自己这个上司,其实才能得到真正的清闲,事必躬亲这事儿,就是自己老子,也办不到,否则也不会仿照乾国制度在燕国也弄了个内阁,将一部分权力下放。 以往,就算下衙的时辰到了,姬成玦也会多留两个时辰? 不是为了装样子,而是你真要忙的话,总能找到事儿做? 另外? 宫内太子那里? 想要做什么事儿都不可能离得开钱粮也就离不开户部,自己还得随时准备入宫去商议事情。 但今日, 姬成玦没加班? 到点了? 就走出了户部衙门。 依旧是张公公驾驶的马车,只不过不是回王府,而是出了城。 刚出城? 一队早就候着的王府护卫自然而然地跟上。 驾车的张公公忍不住回头对坐在车内的姬成玦道; “主子? 咱就这样去迎? 合适么?” 姬成玦不以为意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可是? 太子没来呢。” “他不来? 我就不敢来了么?” “主子? 您是知道的,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这事儿,能瞒住很多人,却又注定很多人瞒不住,甭管我去不去? 别人事后肯定清楚我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 我还要装作不知道干什么? 我大部分的家底? 在大婚那日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一套遍及大燕的情报眼线,知道这事,是情理之中。” “可知道归知道? 主子您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来迎着,会不会……” “百年来,李家是我大燕基石,自皇爷爷那一辈以来,更是成了我姬家最为依仗也是最为亲近的家族。 李家的小侯爷,呵,是小王爷了; 于情于理, 我这个同辈的哥哥,都该去见见的。” “主子,奴才的意思是,有些事儿,好像难得糊涂为好一些。” 张公公帮姬成玦操持很多事,很多时候,他其实是一个参谋,而非一个单纯的奴才。 “入秋后,两王两侯入京,一切,也就会盖棺定论,现在,大家伙反正已经明牌了。 我的境遇,不会因自己这次出来见了而变差,也不会因此而变得多好。 既然如此, 还是见见吧, 我好奇。” “主子这番话,让奴才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郑侯爷。” “哈哈,姓郑的若是在这里,他肯定也会去看的,他这个人啊,就是千金难买他乐意。” “主子,您说,也是奇了怪了,他李良申为何要特意从三石郡绕路过燕京?难不成是故意向大燕宣告他们的世子找到了?” “不是,李良申擅离职守,于情可说,于理不合,但情理尚可中和。 但这里头,得有一个度。 他终究得过燕京的,确切地说,他得留在这里,然后,这个人,还得交接好,让另一位,将其带回北封郡。 他脾气是不好,好像,用剑的人,脾气似乎都有点臭。 但到底是京畿驻守大将,不可能太任性的。” “若是这般,主子觉得,会是谁来接他?是镇北王府的其他高手,亦或者是,干脆再来个总兵?” “不好说,不好说啊。” “很难想到,会有主子也猜不准的事儿。” “这马屁,不走心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算得清楚? 就是那姓郑的,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也是多么怕死的一个人,但就是他,有时候出征都得做好把脑袋系腰上的准备,得去赌命。 不过啊……” 姬成玦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呵呵,倒是有个想法,但有点吓人哦。” 张公公马上道; “那主子您可千万别说出来,奴才胆儿也小,可经不住吓。” 马车, 在京城外的一座小集市镇停了下来。 这里,是商贾聚散之地,同时,归京大臣,也会在这里先行逗留,整理一下装束体面再进京。 今日, 这里显得很安静。 因为一队队镇北军骑士,完全将这儿给包围了起来。 就是姬老六的马车上,有着自己王府的标记,也依旧迎来了盘查,好在,当张公公亮出身份后,这些镇北军哨骑也马上行李退下,没做过多的纠缠。 但这实则, 已经够无礼的了。 天子脚下, 大燕帝都外围, 身为大燕的皇子, 竟然还要被这般盘查。 你可以说是这些镇北军骑士今日格外兴奋,对那位也格外慎重,但,张公公已经被气得脸色发红,却又不好拿这事去对自家主子说道什么,因为他清楚自家主子心里,只会比自己更抑郁,所以,张公公只能对拉马车的马儿挥舞鞭子时多加了两分力道在马儿的嘶鸣中略作发泄。 姬成玦伸手,捡起面前的一块糖,送入口中, 自言自语道; “前日,太子议事时,有想法将老大调回来,让李良申部去南望城进行换防,我没反对。” 卧榻之侧, 摆一镇镇北军, 领兵大将还是李良申这种心里只知镇北王府而不知天子的刺头。 他老子霸气,觉得无所谓; 但奈何自己这些当儿子的,心虚,不踏实。 反正老大在南望城也整合练出了一支兵马了,调回来,也就安稳了。 当然,这个提案,太子提的,自己也肯了,到头来,是否能得到通过,还得看后园的意思。 但姬成玦觉得,后园那里,应该会否掉它的。 因为如果父皇本打算让老大回来的话,不会再让老四重新整顿京营兵马,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最重要的是, 老大回来,成为京畿之地最大兵权掌握者的话, 他很显然将会有能力直接影响到夺嫡的结果。 姬成玦并不会天真地认为老大以前是自己的人,以后就一定会依旧是自己的人; 同理,太子之所以提案这个,也并没有因为老大曾上过六爷党的船就直接将老大给打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老大娶了蛮族公主,也有了带有蛮族血统的皇孙,按理说,他没有继承大宝的资格了,因为燕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皇室血脉被蛮族血统玷污的。 但他毕竟是皇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 天知道老大手下人会不会来一出黄袍加身? 乾国太祖皇帝当年被手下将领黄袍加身时,还哭喊着自己是被逼的,自己对不起先皇云云呢。 但对于哥几个来说, 老大回来, 最起码可以保证一点, 肉, 是烂在锅里的。 咱自己斗可以,输赢就输赢呗,可千万别最后玩儿脱了,给别人做了嫁衣。 李良申作为京畿大将,掌握着其嫡系镇北军兵马,真的是让皇子们太不舒服了。 可这事的根本在于, 在他们老子眼里, 只要李梁亭不高喊造反,他李良申,就不会反,且李良申这种孤僻谁都瞧不上的性格,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其在接下来的夺嫡白热化时继续保持中立。 最终, 皇权的转移,会以父皇自己的意志为准,这是父皇的底线。 姬成玦清楚,太子,应该也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而已,对这个提案能否被通过,他自己也不会抱有太大的期望。 马车, 终于停了下来。 “我道是谁来了,小六子,行啊,这大婚之后,有了孩子,胆色倒是越来越起来了。” 郡主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姬成玦掀开帘子,走出了马车。 月明星稀,前方,点着篝火,士卒们也打着火把。 可以清晰地看见,一身黑裙的郡主骑在貔兽身上,英姿挺拔。 姬老六看了郡主两眼, 笑着问道; “原以为,不说是梨花带雨声声泣,至少也得是个为伊消得人憔悴,谁成想,姐姐竟然比之前,还丰腴了一些。” 再丰腴一点的话,就快成姓郑的那家伙喜欢的那一款了。 郡主并不恼怒,反而很直接地道; “没了男人,难不成还得寻死觅活吃不下饭不成?” “那是,那是,姐姐巾帼英雄。” 郡主没下貔兽迎姬成玦, 姬成玦也没下马车凑过去, 大婚那一晚的事儿,在他们二人心里,早就种下了刺。 而此时,王府护卫也将马车包围了三层,护卫之中,还有隐藏高手。 姬老六就坐在马车外面,后背靠着,拿着鼻烟壶,缓缓地把玩。 郡主则继续坐在貔兽身上,二人,不再言语。 终于, 前面有哨骑来汇报,应该是快到了。 郡主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姬老六嘴角,也露出了讥讽之笑。 恰好此时郡主目光扫了过来,捕捉到了,道: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姐姐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才是。” “我不清楚。” “我脑子进水了,忽然想笑了。” “你是在,看我笑话?” “哪能啊,哪敢呐。” “是个爷们儿不,这样说话,忒费劲了一些。” “咱李家的弟弟回来了,我是为姐姐你开心啊,姐姐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日子,也能过得更轻松一些。” “还是在看我笑话。” “咱能看破不说破么?” “太虚伪了。” “我是男人,所以得顾全大局。” “那这日子,岂不是过得太不自在?” “这世上,谁又能真的活得大自在呢,姐姐你自在么?” “我自在。” “不,你不自在。”姬成玦再次面露微笑,“你很不自在,说真的,这独食吃久了,就会想当然地以为,本就应该是自己的了。” “姬老六,你皮痒是不是?” 姬成玦张开手, 道; “来啊,我大婚那一日姐姐送的礼,那一日,我没收,今儿个,我能收的,姐姐还敢再送么?” 你已经不是李家的唯一了, 换命, 你敢么? 姬老六平日里都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但面对郡主时,他就难以抑制自己心头的火气,毕竟,谁在大婚那晚遭遇那样子的事,都不可能轻易地放下。 “是因为那郑凡封侯了,所以你姬老六觉得自己真的能了是吧?” 姬老六盘了一下腿, 道; “可不是咋滴。” “你以为那姓郑的,会继续像以前那样巴结着你,供奉着你么?” 姬成玦摇摇头, 道; “早就是我巴结着他供奉着他了。” 功成名就了,就提起裤子了; 现在来信里,还劝自己看开一些,他会尽量保全自己安危。 得, 整一个舒服完了后劝姐们儿从良。 对此,姬老六倒是完全看得开,他郑凡是个什么人,当年在镇北侯府时,就明明白白地说过了。 但, 这样也显得真实, 他郑凡说会保全自己安危,那就必然值得托付,自己就算了,但妻儿,确实是可以交给郑凡的。 一直以来,姬成玦都理解田无镜为何会选择郑凡托孤。 “姬老六,你知不知道,你再继续维护那姓郑的,会给你姬家,养出个什么东西?” 姬老六点点头, 伸手, 指了指郡主, 道; “怕什么,我姬家,不已经养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了么?” 到最后, 还是忍不住想撕破脸骂个人了。 骂完后, 呼, 舒服了。 郡主笑了,道; “姬老六,记着你今日的话。” “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一个本事,打小过目不忘。” 这时, 远处来了一支队伍,为首者,腰佩一把古朴大剑。 郡主伸手拍了拍胯下貔兽,貔兽从匍匐姿态起身,向那边张望。 “一起?” 郡主向姬成玦发出了邀请。 姬成玦抬抬手, 道; “你们一家人,先好好叙旧,我不急。” 郡主骑着貔兽向队伍而去。 姬老六看了看四周,行礼不少, 笑道: “终于可以安生一段日子了。” “主子,这是何意?” 姬成玦没回答, 而是感慨道: “你说,这老李家人丁不多,但论精彩,还真不逊色咱姬家丝毫。” …… 当郡主来到李良申面前时,她开口道; “辛苦了。” 李良申笑着摇摇头,道;“幸不辱命。” “阿弟是在马车里么?” 李良申点点头。 郡主准备去马车那里,却被李良申伸手拦下。 “呵……” 郡主侧过脸,看向李良申。 这个曾无比包容着自己,纵容着自己,支持着自己的义兄。 现在,却拦下了自己。 因为,阿弟回来了。 “你以为,我会去做什么?” 李良申也看着郡主,道: “不能再任性了。” 郡主咬了咬嘴唇,道;“我知,所以先前那姬老六出言讥讽我,我也没冲过去抽他鞭子。” “这个,倒没必要忍着,想抽就抽就是了,或者,待会儿我帮你出手。” “哥,我不会对阿弟怎样的,让我去见见他。” 李良申的手,还是没收回去。 他知道她的疯。 郡主就停在那里,等待着; 二人之间,很安静,只剩下风声。 最终, 李良申摇摇头, 道; “等将他送回侯府后,再见不迟,或者说,等接应送他的人到了,你再见他,也可以。” 人, 是他李良申找回来的,他不允许在自己手上时,出任何的意外。 郡主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李良申。 李良申接过书信, 郡主开口道; “父王的亲笔信,让我,保护阿弟回家,我已经向陛下辞行过了,我就是来接应的人。” 李良申看了信,义父的亲笔信,做不得假。 他的手,收了回来。 既然是义父的意思,他李良申,自当无条件遵从。 郡主径直上了马车,拉开车帘。 里头, 换了一套新衣服显得很是清爽的阿飞坐在里头, 看见她时, 他的表情, 不是疑惑, 也不是惊喜, 不是那种弟弟看见姐姐的笑容, 而是, 带着极为清晰地戒备。 “知道我是谁么?”郡主问道。 阿飞点点头,道:“我曾很多次坐在陈家庄的河边,想过,婆婆说,是父亲想让我死。 咱家, 人口不多, 也就四口人。 母亲如果想我死,就没必要将我生下来; 而如果不是父亲的话, 又可能会是谁呢?” 郡主摇摇头, 道: “你该装装的,该高兴地喊我阿姊,然后,扑到我怀里来,刚才的话,应该一个字也不要说,就藏在心底。 你知不知道,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你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阿飞叹了口气, 坐在马车里, 很平静地道; “我自小在陈家庄长大,婆婆很早就告诉了我身世,所以,我一直得装作自己是一个普通的陈家庄的孩子。 不过, 当我答应离开陈家庄时, 我就决定, 自此之后, 我, 不装了。” 郡主将头斜靠在马车车壁上, 没生气, 反而笑道; “以前不觉得,现在忽然发现,家里同辈里有个爷们儿在,挺好。” 说着, 郡主又伸手指了指阿飞, 点头道; “可惜了,现在的李家,是没能力让你去坐龙椅了。 但, 保你一个一世不装,没问题。” 阿飞笑了,笑得很开心,笑着道: “阿姊。” “嗯。” “其实,我在陈庄的那条河边,不仅仅只是在想我刚刚说的那件事,其实更多的,还是在想另一件事。 现在看来,我想的,是对的。” 郡主捋起脸侧青丝,问道: “哦,想得是什么?” 阿飞很认真地道: “我的阿姊,和我想的一样,真的很好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五章 孙子 姬成玦依旧盘膝坐在马车上,外头,风有点大,姬老六不比当初在南安县城做捕头时了,现在每日忙碌于案牍,为姬家开枝散叶耕耘,这身子啊,早就呈现出些许的虚胖之感。 男人,或许就是这样,成了亲,有娃之后,对仪态什么的,就不是特别看重,因为没那个闲工夫了。 但你要说重新回到马车内,也不太合适; 第一次见那位李家的世子,总不能不给他点面子。 姓郑的曾调侃过自己,说自己是个买卖人; 的确如此,买卖人,不会特别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反而喜欢给别人以面子。 其实,如果不是自己大婚那晚郡主做得实在是太过分的话,自己也不会对她这般撕破脸皮。 玩儿政治就好好玩儿政治,别动不动掀桌子拼刀子。 吸了吸鼻子, 姬老六觉得自己快要染上风寒的时候, 对面马车里,郡主走了出来,下了马车。 随即, 马车内又出来一个少年,少年的腿脚不好,下马车时,郡主还主动伸手搀扶他。 下来后, 少年对郡主笑着说什么, 姬成玦在脑补着: “谢谢阿姊。” 再脑补一下郡主: “这就见外了,阿弟。” 对嘛, 这才是“帝王之家”的气象嘛。 就如同自己和二哥那般,明里暗里,就连茶楼里听书的懒汉都晓得是自己二人在夺嫡,夺那个位置; 但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在后园,兄弟俩见面时,还是会兄友弟恭着的。 现如今倒不是为了表现给父皇看, 自己等人毕竟是自家老子下的蛋, 而且以自家老子的英明,也断然不会相信他的崽子们真的会相亲相爱; 但? 这就叫格调,这就叫水平,也是最基本的操守? 就和吃饭时不能喧哗一样? 是最基础的腔调。 李家世子向自己这里走来? 郡主则留在原地,没跟过来。 李良申也没动,四周的镇北军士卒? 也没动? 就这般看着自家的世子爷走向由王府护卫保护着的马车。 其实,眼下的环境,还真谈不上什么剑拔弩张? 这里到底是京畿之地? 天子脚下? 自家父皇? 是在后园荣养而不是在后园停灵。 就是郡主当初要杀自己? 也是选择在晚上偷偷地派高手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谁动手, 谁就会死得很惨。 所以,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但大家对彼此双方的安全,还是很放心的。 李家世子走近了? 姬老六活动了一下腿脚? 翻身下了马车? 也主动向其走去。 模样长得? 一般般吧, 不算丑,但也和英俊没什么搭边。 姬成玦对自己的长相? 一直是很有自信的; 何思思当初之所以会看上他,不正是觉得他英俊么? 就连那姓郑的都说过自己只是身子有些虚,但这皮囊,是真的可以。 相较而言,这位世子,皮肤粗糙,还带着点冻疮龟裂,最重要的是,一条腿瘸的,走路有明显地颠簸; 这卖相,差得可不是一点点。 虽说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但自己长得比对方好看, 心里肯定是开心的。 走近了, 姬老六打算主动打招呼, 毕竟, 李家和姬家,打自己皇爷爷起,就已经从纯粹的“君臣”“中央和藩镇”转化为“世交”关系了。 但谁能料到, 这位镇北王府的世子,竟然率先一步主动向着姬成玦跪伏下来; “小民阿飞,参见六殿下,殿下福康!” 规规矩矩地下跪, 规规矩矩地行礼, 规规矩矩地请安。 这一幕,让四周的寒风,仿佛都在刹那间静止了下来。 王府护卫, 镇北军骑士, 刹那间, 队列都微微一颤, 大家都很克制且对峙着。 站在马车那边的郡主,看到这一幕,依旧平静。 李良申站在远处,不动声色。 姬老六闭上了眼,又马上睁开; 先前关于“美”和“丑”的概念,已经完全抛诸脑后。 郡主先前说他知不知道将平西侯府养成了个什么东西! 他不在意, 因为郑凡这人,很真性情,如果不需要隐忍时,那家伙绝对不会隐忍,不需要下跪时,肯定不舍得自己膝盖多受半点委屈。 那是郑凡; 但很显然, 这位世子,现在没必要下跪的,但他跪得很干脆,姿态放得无比之低。 要么, 他傻, 他真的是从乡野之中走出来的愚民, 见到皇室血脉后,本能地畏惧,想要去臣服,去磕头,去请安; 然而,姬老六向来只会把自己面前的人往聪明的方向去想,因为总是把别人当傻子的人,往往活不长。 所以, 到底是镇北侯的种啊。 姬成玦走上前,弯腰。 没很俗套地去和对方面对面地跪下,将礼给抵消掉,那算个什么事儿,傻乎乎的。 再者, 法理上,对方确实应该跪自己,而自己若是赶着趟地回礼跪他,根本就没这个礼数! 说得直白点, 就是李梁亭在这里, 皇子们见了他,也不会下跪,而是毕恭毕敬地行半礼。 所以, 哪里有皇子去跪他儿子的道理? 姬老六弯腰, 很是热情地将阿飞给抱住, 哭喊道; “弟弟啊,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啊!!!!!!” 一边喊着, 一边眼泪鼻涕真的滴淌下来,还不住地拍打着阿飞的后背,顺带将涕泗都抹上去。 姬家的皇子, 哪个演技会差了? “殿下,殿下……” 很显然,阿飞心性固然很不错,在陈家庄时,也常常思考,比之同龄人,甚至,比不少成年人的心思,都更细腻也更重一些。 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离开过陈家庄。 再好的璞玉,若是没有经过大师的雕琢,也很难散发出真正的价值。 而另一边, 姬成玦, 曾在幼年时被父皇亲口说“肖父”,这天资,自然不可能差了; 且这些年来,被自己父皇反复变着花样的上下揉搓,这摔打,这磨砺,这经历,与这阿飞比起来,可谓富裕得要捏出水来了。 也因此,阿飞被姬老六的这番热情,弄得有些发懵,节奏完全被打断了。 “阿弟,阿弟,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让哥哥我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说着, 姬老六就要搀扶阿飞。 阿飞猛然醒悟, 挣脱开姬老六的手, 重新跪伏下来, 道: “您是殿下,我是臣民,自古以来,只有臣子忠诚敬奉于殿下的道理,哪里有臣子可以和殿下平起平坐的道理。 莫说阿飞现在还没见到父亲,还不知晓自己现在到底是否是那个劳什子的世子; 就算阿飞真的是世子, 王府上下,也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也是殿下您的臣子。” “父皇与王爷亲如兄弟,一起长大,你我,自然也就是兄弟,阿弟你若是继续这般,就是见外了啊。” “礼不可废!” “成。” 姬成玦后退三步, 掀开自己的下袍, 做出准备跪下的姿势: “要是让父皇知道我让阿弟你跪着行礼,父皇定然会打死我,如此这般,我也就只能和阿弟你同跪了。”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殿下,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 “那你还不赶紧起来,我跪了啊。” 阿飞这才很是为难勉强地起身。 姬成玦再度走上前,搂住他的肩膀, 道: “走,上我的马车,我车里可是预备了不少精致的吃食,咱哥俩,边吃边聊。” “多谢殿下好意,但阿姊的意思是,要带我速速回北封郡见父亲。” “也不差这一会儿嘛。” “请殿下恕罪,其实,阿飞自己,也归心似箭了,因为阿飞自记事起,就一直挂念着自己的父母,眼下终于得以有机会,阿飞实在是……” 就在这时, 姬成玦再度上前, 拥抱住了阿飞, 同时, 将嘴凑到了阿飞的耳边, 小声道: “兄弟,我这是在为你好,随我回京,走上一遭,自此之后,你就是实打实的镇北侯府世子了,不走这一遭,你就永远真不了; 就算你回到了北封郡,回到了侯府,很多人也会将你当作另一个被拎出来顶替的傀儡。 我是特意来接你, 镀金的。” 阿飞的目光一下子闪烁起来。 无论是嬷嬷还是老儒生,他们能给自己带来的视野,都不够宽阔。 所以,哪怕以他的聪明才智,在此时也很难分辨出姬成玦到底是好意还是坏意。 姬成玦拍了拍阿飞的肩膀, 继续小声道: “我没备什么礼,但这就是我送你的大礼,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没想求什么回报,这一点,平西侯他最清楚。” “殿下,阿飞得去先问阿姊,而且,阿姊的意思是,是直接绕过京城,回北封郡。” 姬成玦脸上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道; “你还信她?” 阿飞马上道; “自家人,怎么能不信?” 这话反问得,正气凛然。 姬成玦笑了笑, 道: “那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别听她的,咱是爷们儿,生于这天地间,总不能连自己的名字和出身都证明不了吧。 我这也不是激你, 你自己看着办, 说白了, 你是世子,我是皇子, 但你才当了几天的世子? 我可是当了小半辈子的皇子。 说白了, 自个儿要是没点儿胆魄没点手段和狠劲儿, 光靠这身皮, 底下人也不会真的拿你当回事儿的。” 在外人看来, 大燕的六皇子和镇北王府的世子,是在极为亲热的寒暄。 但随即, 令众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六皇子回头,上了马车,紧接着,世子也上了马车,六皇子还伸手拉了一把世子,随后,二人都进入了车里。 张公公小跑着过来, 对郡主禀报道: “郡主殿下,我家主子和世子殿下脾气相投,一见如故,邀请世子殿下回王府小住两日,世子殿下已经答应了。” 郡主笑了笑, 没生气,也没发怒, 也没流露出什么担心的情绪, 只是点点头, 道; “替我回句话。” “殿下您说,奴才保证把话传到。” “叫姬老六少给我阿弟吃肉,他肠胃素净惯了,会不适应。” “奴才晓得了,殿下还有其他话么?” 郡主摇摇头,翻身上了自己的貔兽,又刻意地看了一眼那二人所在的马车, 对还侯在那里的张公公开口道; “再告诉姬老六,我不会因为他这样做,而觉得自己欠他一个人情的。” “不敢,不敢。” “本该欠的。”郡主说道,“但本又不该欠,随他吧。” 张公公一开始还以为郡主傲娇了, 这倒也符合郡主的脾气; 但第二句话,明显还意有所指,张公公也弄不明白,不过无所谓,把话原原本本再传给主子就是了。 待得张公公回马车那里后, 郡主骑着貔兽来到李良申身侧, 道: “你怎么不拦着他?” 光拦着我,不拦着他? 李良申很平静地道:“他又不疯。” 郡主抬起头,声音,谈不上多低落,更像是在谈笑一般,道: “以后,我也不会疯了。” 因为, 没这个资格去疯了。 在这个弟弟不在时,她的宿命,是被父亲送入燕京城,等待着和姬家联姻,嫁妆,则是镇北军。 在这个弟弟回来后,她的宿命,又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定程度上来说, 她自由了,却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李良申看着郡主, 道; “你还是你。” “哥,你安慰人的话,和你的剑一样,太直了。” 李良申摇摇头,“你依旧是我们几个的妹子。” 郡主不言语。 李良申又道;“现在看来,没嫁给姬家老二,不算亏,与其去扶持丈夫,还不如扶持自己的亲弟弟。 他的经历太少,他现在,也需要你这个阿姊。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燕京这座城么, 现在, 你可以回北封郡,回侯府,回荒漠了。 兜兜转转个几年, 又可以回家了。” 郡主抿了抿嘴唇,缓缓道;“那我这几年,又算是什么?” 伸手,摸了摸胯下貔兽,郡主自嘲道; “就多了一个,克夫、不祥的名声?” “你在乎么?”李良申问道。 郡主摇摇头。 她并不会因为这个而受到什么打击,她就是有些,不值。 “妹子,你是最走运的一个。”李良申挥手,示意队伍跟随上王府的马车,继续道,“看看马车里坐着的那两位吧。 姬家的老六,这些年被逼成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那在东宫内的老二,他经历了什么,你也不是没看见; 田无镜到现在,都无法去光明正大地去瞧一眼自己的儿子; 咱家, 其实也一样的, 只不过, 苦头,被世子殿下给承担去了。 妹子, 你说, 你是不是最幸运的一个?” “哥,你的境界是不是又提升了?” “怎么说?” “这话,圆滑多了。” “呵呵。” 郡主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脖颈, 道: “我刚让那太监给姬老六传话,说我不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 “按理说,应该是欠的。”李良申道,“你应该清楚,去燕京城走一遭,对于世子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些假的,浑水摸鱼的,都将烟消云散; 他是真的世子,也必然是真的世子。 从这一点上, 他姬家老六,算是帮了咱们一把。 这燕京城, 说好进是好进,你我随随便便也就进了,但说不好进也不好进,没姬家人领着世子进去,就做不得真,就和用玺印一样。” 玺印上写着四个字,不是受命于天,而是如假包换。 “不,不是我们欠他,而是他姬老六,欠咱们的。” 李良申眯了眯眼。 郡主又道;“是不是觉得我又在耍脾气?” 李良申摇摇头。 “出京前,我与陛下辞行过了。” “我知道。” “魏忠河送我出的后园。” “呵。” “所以,是他姬老六,在借咱们侯府的势,他脑子就是转得快,我和他二哥的事,就算掰了,但也不至于会和他站一起去,但他在知道阿弟回来后,冒着很大的风险和非议,就这般主动出来了。 不是有说法么, 姬老六很像当年的陛下,这份果断,这份眼力,无怪乎当年咱爹会跟着陛下走这一遭。 但, 有件事我不明白, 一切的一切,入秋后,也就会盖棺定论了。 他, 还在忙什么,有意义么?” 李良申开口道: “义父和陛下他们,是在做他们的事。 这天下,如今,是他们三位的; 但以后, 就是你们的了。” …… 王府的护卫保护着马车,回到了燕京城下。 已经宵禁关闭城门的城门,在此时,自己缓缓打开。 驾车的张公公有些意外, 这也,太好说话了一些吧? 都城的门,不是说想开就能开的,如果实在有事,也是吊吊篮上去,不大可能让你大张旗鼓地带着护卫深夜进出。 否则, 这政变和引兵入都城,岂不是太简单了一些? 但张公公见马车内的主子没说什么,他也就没去问,只是默默地继续驾车入城。 城楼上, 魏公公站在那里,红色的宦官服,被晚上的风吹得不停地晃动,在其手中,握着一道圣旨,圣旨的意思很简单: 李梁亭的儿子来了,朕,要见见。 只是, 自己眼下是不需要去宣旨了,有人已经提早把自己要做的事儿,给做了。 魏公公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在外人眼里,镇北王府的世子对于朝廷而言,是一个禁忌,甚至,很多人猜想,若是真的发现世子殿下的话,朝廷会毫不犹豫地秘密处决。 但外人,毕竟是外人; 满朝文武,也是外人; 家里人,则不一样,就比如自己下方正驶入都城的马车里的那一位。 他很小就在陛下身边伺候着了,从王府时那会儿,就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 而当六殿下一天天长大,成亲,生子,有时候,撕去伪装时, 魏公公恍惚间, 有种看见当年陛下得感觉。 …… 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入了王府。 深夜,不可能再去后园了,再者,说是邀请他回自己家看看,总不可能连自己家都不入。 王府的厅堂内,两个婢女和两个太监已经带着姬传业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小孩子容易犯困,这时,还在强打着精神。 姬成玦和阿飞并排行走在园子里, “其实,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如今这天下,是我父皇、你父王和靖南王他们三个人的。 但以后这天下,还是咱们的。” 阿飞忙道:“殿下慎言,慎言。” “唔………” 姬传业看见自己父亲终于回来了,马上伸手要抱抱。 姬老六抱起自己的儿子, 指了指他, 对阿飞笑道: “但最终,这天下,还是这帮孙子们的。” ……………… 今天就一章了,本来作息刚调整好,打算多写点的,结果激动得跟自己参加大选一样……囧。 所以,明天争取多写点补回来,抱紧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六章 马屁 饭食,是早早地就准备着的,因为有些菜,准备的时间有点长。 烤鸭,是必备的,进了燕京城不来一只烤鸭,相当于白来。 另外,还有四五个硬菜,肘子、猪头肉、红烧羊肉锅子、甲鱼鲜汤、秘制叫花鸡; 这些菜,在桌上围了一圈儿, 中间, 则是冬日里难得的炝炒凤尾。 贵客到了,自当引见家里人,这是最起码的尊重,只是自己一妻一妾都有身孕,不方便出来,所以只能让自己儿子代劳了。 见过客了,也被李家世子抱了抱,收了李家世子一小串铜钱的见面礼,姬老六就让仆妇将儿子带下去睡觉了。 对于让自己儿子这么晚熬夜见客这件事,姬老六可没半点不舍,也没丝毫愧疚; 这种被迫营业的事儿,他老爹当年做得可比这小子多多了。 都是姬家的崽, 都是姬蛋, 你小子落在我这里,可比落在你爷爷那里要舒服多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儿子过阵子就要被接去奉新夫人府上,姬老六心里还真是有些不舍得。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夺嫡, 说是要看天下大势, 要看朝堂,要看军权, 要看那两位王爷的意志, 但说到底, 看的, 还是自家父皇的喜好。 老头子“老了”,眼瞅着这个冬天过去,下个冬天大概是没戏了。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最敏感的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但同时,也是最虚弱的时刻。 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你爹拿大位,你也跑不得一个太子? 咱爷俩,自然得一起努力! 阿飞站在那里,略显拘束? 这不是装的? 如果王府这里的陈设很富丽堂皇那也就罢了? 可偏偏设计感十足,流露出一种极高的品味,这就让没怎么出过陈家庄的阿飞有些束手束脚的了。 姬老六转过身来? 招呼阿飞入座? 笑着道: “在我这儿,咱就不要客气和拘束了,毕竟? 咱们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阿飞。 “吃吧? 侯府的餐食我吃过? 等回去后? 就要清汤寡水了。” 阿飞点点头? 也不客气? 拿起红烧肘子开始啃了起来。 姬成玦拿起面皮帮他包起了烤鸭,包好一个递过去一个。 阿飞吃得那叫一个欢畅。 “差不多了,你也该找说媳妇儿了。”姬成玦笑着道。 “我还早,还早,还没想过这一茬。” “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说说?” “真没想过。” “那我问问你? 一? 大家闺秀? 秀外慧中; 二,身材窈窕,姿色动人; 三? 张弓骑马,巾帼英豪; 四,治家严谨,免你后忧; 五,脾气相投,举案齐眉。 你觉得呢?” 阿飞咽下口中食物, 道: “六哥,这样子的女子,很难找吧?” “不难,不难,一点都不难,你毕竟是世子了。” “但,就算我是世子了,这般的女子,也是世间少有,可遇而不可求吧?” “只要做到一点,就没问题了。” “哪一点?” “不要让她们五个见面。” “嗯?五个?噗!” “哈哈哈哈!” 等吃喝得差不多了,阿飞也实在是吃不下去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桌上还剩下的不少肉食, “这个,能让我打包带走么?” “没问题,我也不喜欢糟蹋粮食,剩下的菜,明天还会下锅走一遭,配个其他什么菜式出来,或者咱俩下个面条,拿它们当浇头。 你明儿反正也走不了的。” “走不了?” “嗯,父皇会见你。” “要见……陛下?” “放心,父皇这人,对晚辈一向很好。” 除了,对自己的儿子们。 “我,我需要准备什么么?” “好好睡一觉。” …… 翌日上午,姬成玦难得的缺了衙,没去户部,而是和阿飞再次坐上了马车,向后园而去。 到达后园后, 姬成玦和阿飞一起下了马车。 阿飞有些紧张,这不是装的,虽然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你让一个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少年郎忽然间要去见陛下了,不慌,是不可能的。 姬成玦其实心里也有些慌,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来后园了。 太子在这方面,做得比自己好,哪怕见不到父皇,也会隔三差五地过来请安。 但姬成玦不想这么做, 这时候了再假假惺惺地凑上去演戏, 玷污了老头子, 也恶心了自己。 大内守卫检查了身份,走了一道流程后,里头有两个红袍太监出来,领着姬成玦和阿飞进入。 后园,出自于乾人的手笔,乾人设计外加一票优秀的乾人工匠才在这儿修建了一座有着乾国江南风情的行宫。 打仗,乾人不行,但享乐,真的是不得不服。 不同的时节进后园,风景也是不同,就是这冬日,也不见丝毫萧索,反而给人一种更为精致的静谧。 阿飞一边走一边看,跟在姬成玦身后。 前面回廊处,魏忠河魏公公已经在候着了,他走上前,对姬成玦道; “殿下可是许久未曾来过了。” 这是埋怨,但其实也是提醒。 姬成玦和宫中太监们的关系一直极好,按理说,这是大忌讳; 不管是外头的臣子还是皇子,私结内宫,本就是大罪。 可姬成玦却依旧这般干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把柄去让人抓。 因为他不会给宦官送金银,反而会蹭他们的饭吃,蹭他们的银子使。 当初,姬成玦被自家父皇拾掇得最厉害时,玉米面窝窝头实在是啃不动了,就每天一个大太监轮着来去打秋风。 曾经纵横大燕的商贾之首闵家,其家族子弟成年后,不是先从柜台上学做生意,而是去闵家旗下的酒楼去当一年的小二,考核通过后,才能开始从家族生意着手,无法通过的,继续做小二吧。 所以,闵家一直顺风顺水,家大业大的同时,也谨小慎微。 唯一的一次疏忽,大概就是将女儿嫁入王府时,老爷子太高兴了一些,也委实过于喜爱自己这掌上明珠了一些,所以嫁妆给得太过于丰厚了。 当然了, 也不能怪当初的闵家老爷子,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就算是伏低做小,就算是吃糠咽菜,就算是只穿麻衣不碰丝绸,摊上这么一位帝王,你还是跑不掉的。 当年门阀林立时,怎么可能全都是十恶不赦? 他们,也没地儿去说理去。 此时,面对魏公公的好意提醒,姬成玦摇摇头,道: “户部里的事儿,忙啊。” 这里面,引申一下,其实是有怨怼之意的。 您打仗打舒服了, 建功立业,千古一帝, 然后您拍拍屁股搁后园里荣养了, 留下这烂摊子给我去收拾。 魏公公不再过多言语,而是对身边的阿飞行礼: “奴才魏忠河,见过世子殿下。” 阿飞忙避开,却也没有像昨晚那般“受宠若惊”,或者和魏公公来个“对拜”。 到了这里了,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有一种魔力一般,可以让自己的所有小心思都熄灭。 因为,大燕的皇帝陛下,就在这儿。 九五至尊, 如果是泥胎塑像,被权臣当面玩一出指鹿为马,那真没什么好怕的; 但若是那位至尊,目光如炬,权术惊人,英明神武,那所带来的压力,就真的吓人了。 阿飞不敢在这里再自作聪明,他清楚,他不配的; 就是自己那从未见过的老子,在这里见到那位时,也得落后半步,做个弟弟。 “陛下刚醒,奴才领二位殿下去。” 燕皇不在屋内,而在一座亭子里,坐在靠椅上,身上盖着两层毛毯。 没生炉子, 持续性地吃那种“丹药”,有点像是乾人服用五石散那般,身体会时不时地燥热。 就是眼下这毯子,盖得也不舒服,很想去凉快凉快。 但燕皇清楚,自己是不热,但自己的身子骨,可经不起再来一场风寒了。 心里的燥火,早就被其修炼得可以剥离开或者无视。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子, 先搁一边; 燕皇的目光,先落在了阿飞身上。 随即, 燕皇对侯在自己身侧的魏公公道: “还真有点像梁亭年轻时那会儿的模样。” 阿飞战战兢兢地继续跪着; 姬成玦听到这话,心里不自觉的有些腻歪, 自家老子口中的肖父, 很多时候往往演变成了一种诅咒。 “让你受苦了。”燕皇说道。 阿飞马上道: “陛下,小民………” “称臣。” “是,臣不苦,臣在陈家庄的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清寒了一些,但也是有滋有味的,也没人欺负过臣。 尤其是这些年, 村里重新授了田, 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加好了,也更有奔头了。 能在陛下的治下,做一个大燕的小老百姓,其实是一种福气。” “呵……” 燕皇笑了一声, 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 道; “他说得如何?” 姬成玦道: “回父皇的话,待得开春后,应该快易子而食了。” “………”阿飞。 燕皇则看着姬成玦道; “这是谁的责任?” “回父皇的话,是儿臣没能管理好户部,没管理好大燕财政,是儿臣的过失。” “心里有怨气?” 姬成玦摇摇头, 道; “父债子还,民间百姓都懂也都认的道理,儿臣自幼读书明理,不可能不懂。” 一边的魏公公有些焦虑,平日里六殿下可谓最会察言观色,怎么着今日像是吃了药来的一般,竟敢这般和陛下说话,夹枪带棒的。 “再难的事,也比不得朕的当年,当年大燕天下,只知门阀而不知有朕这个皇帝。 那时候, 不是你的事难不难办的问题, 而是你根本就无事可办, 不和地方门阀打好招呼,圣旨都快出不得天成郡了。 难办, 证明你还可以去办。”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你,也是一样。”这话,是燕皇对着阿飞说的,“北封郡,不是个养人的好地方,朕不管你前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朕对你以后的路,只有一个要求。 看看你曾住过的陈家庄,多想想它,大燕,还有很多很多个陈家庄,它们,都在你侯府的后面。 以后, 不管出了什么事, 你都要扪心自问一下, 你自己是否舍得千千万万个陈家庄沦为蛮人铁骑下的焦土。” “臣谨记!” “每个人,坐什么位置上,就得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做皇子,就得有做皇子的样子,做官,也得有做官的样子,做世子,自然也得有做世子的样子。 你还没见过你父亲, 那朕, 就先教教你。 现在, 给朕站起来。” 阿飞缓缓地站起身,看着面前这位躺在椅子上的帝王。 他的膝盖,开始打颤。 “人,不是不可以跪,但得跪得舒服,若是现在跪得不舒服,以后就想个法儿,让自己舒服。 这是你爹当年当着朕的面说的话; 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 以后, 你就是大燕的镇北王。 你的膝盖, 得给朕往里头打几根钢钉,以后,就算是那天塌下来,也不能弯曲丝毫。 先前看你走来时, 腿有毛病?” “回陛下的话,臣自幼腿有残疾。” 燕皇点点头, “这不算什么事儿,朕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蛮人会恨你恨得咬牙切齿,要是能做到蛮族祭祀日日夜夜诅咒那个死瘸子怎么还不死; 你这个镇北王, 就算是当得可以了。” “臣晓得了,臣定然不会辜负陛下期望!” “嗯,朕今日下一道旨,自今日起,除双亲之外,遇任何人,哪怕是再面对朕,也不用再下跪了。” “臣,谢陛下。” 阿飞跪下行礼。 “朕说了,不用跪了。” “回陛下的话,阿飞自小没见过父亲和母亲,陛下是第一个以长辈身份对阿飞说这些话的人,在阿飞眼里,陛下就是阿飞的长辈,是亲长。” “呵呵呵。” 燕皇笑了, 对魏忠河道; “比之平西侯如何?” “回陛下的话,自是平西侯爷,更,那个,更………” “论说好听的话,朕还未见过比他更好,呵呵。” “可不是嘛陛下,当年若非靖南王爷看重他,奴才那会儿还真想………” 魏公公卡住了, 直娘贼, 自己到底在胡诌些什么, 人家现在可是侯爷了,你居然说你以前想把他给阉了送入宫? 先不说那平西侯知道了这话会如何想, 就是眼前的陛下, 你想割了朕亲封的侯爷? 好在,燕皇并未细问下去,因为此时太子走了过来。 “太子。” “儿臣参见父皇。” “领着你李家兄弟去用午食吧。” “是,父皇。” 太子来了和自己父亲话也没说几句,就马上被要求去招呼自家亲戚吃饭。 午膳在另外一座亭子里。 阿飞先认真地向太子行礼,不过没跪下,太子则还了半礼。 太子给阿飞的感觉,和六殿下完全不同。 六殿下做事说话,显得很洒脱也很随意,而太子,则彬彬有礼,一举一动,都遵循礼数,储君之相俨然。 三人一起坐下, 按理说, 这应该是姬家兄弟和李家兄弟的小聚会。 菜,端送了上来。 因为陛下现在吃不得大鱼大肉,外加这里又是后园,且太子自己用食也喜好清淡,所以送上来的菜,精致是精致,但对于阿飞而言,却有些过于素雅了。 “午后还有公务,我们,以茶代酒。” 太子举起茶杯, 姬成玦和阿飞都举起杯子。 太子进食时,不喜说话,所以,饭桌上很是安静,只是默默地吃饭。 饭后, 太子从侍者端来的盆里洗了手, 一边用毛巾擦着一边对阿飞道: “晚上到东宫来吧,我们聊聊。” “是,太子殿下。” 阿飞马上应了。 太子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够轻松。 如果是在东宫,断不会这样,但这里毕竟是自己父皇现在住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的这个六弟,这一次,没有去活跃氛围。 小六带着镇北王府世子入京的消息,京城各家势力和大人物,都知道了。 其幕僚给自己的说法是,小六子是想打镇北王府的牌。 太子不以为意, 因为牌桌已经圈定下来了, 外头再拉拢什么做什么,其实都已经来不及了。 但, 亦或者, 自己这个六弟,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都说平西侯爷是六爷党的招牌, 但实则,太子清楚,现如今自己这个六弟为何在自己这个太子依旧占据正统名义的基础上仍然可以收纳人才,还络绎不绝,是因为在外人看来,大燕六皇子才是真正的伯乐。 这已经不叫千金市马骨了,而是开出了一头马神。 相较而言,自己手上,人才能人也不少,却没有一个真的能像平西侯那般放光的,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太子又对阿飞道; “晚上的时候,再喊你阿姊过来。” “是,太子殿下。” “六弟,今日户部得事,可以先放放,招待好李家兄弟。” “放心吧,二哥。” 太子点点头,离开了。 等到太子走后, 阿飞就看见六皇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食盒,端到桌上,打开,里头竟放着一盘子卤鸡腿。 姬成玦笑了笑, 拿出一个鸡腿递给了阿飞, 道; “我就猜到在这儿吃得肯定清淡的,来,咱是自己人,开个小灶先。” 阿飞接过了鸡腿,咬了一口,真香。 姬成玦也吃着鸡腿, 目光, 在不经意间扫向了另一个方向, 自己先前在父皇面前为何这般生硬?冒着风险地去夹枪带棒? 图的, 还不就是个欲扬先抑么。 拍马屁, 得用脑子; 你太子爷隔三差五风雨无阻地过来问安, 抵得过老子一个鸡腿么? …… 亭内, 魏公公弯腰对半闭着眼躺在那里的燕皇禀报道: “陛下,太子爷走后,六殿下把偷偷带进来的鸡腿儿拿出来和世子一起高兴地啃着呢。” “哦?” 燕皇的眼睛,缓缓睁开。 自己的儿子,和李梁亭的儿子, 躲着那个动辄喜欢吃饭讲究养生守规矩的人,在偷吃着鸡腿。 魏忠河看见, 陛下的嘴角, 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魏忠河。” “奴才在。” “朕,想到以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七章 侯爷问罪! 颖都的风,终于平息了; 成亲王府的事, 高高地拿起, 又重重地放下。 之所以说高,是因为那一夜,各部大员城内巡城司城外大营的兵马全都涌入,当真是好大的阵仗。 放下就放下,为何还是重重? 因为成亲王府,是放下了没错; 成亲王没传出突发恶疾薨逝的消息,也没传出具体的治罪名目, 王府里的人,被抓了不少,当然,在王府护卫早早地被砍了之后,这些宦官宫女之流,抓多拿少的,引起不了波澜; 可随之而来的, 是新任太守许文祖真正的手段; 刺杀事件在前,是铺垫;兵马入城,这是热场;平西侯爷在城内,这是镇纸;王府的事,透着扑朔迷离,但背后显然会牵扯出一大堆不干净的东西。 突破口,借口,缺口, 太多太多; 许文祖抓一批,拿一批,贬一批,罚一批, 让苟莫离都看得极为惊奇; 许是野人王当年先是学的军事,再在雪原上收拢人心拉拢部族,因为条件有限,所以玩儿的,还是糙活儿; 真正的朝堂,真正的官场,是有秩序有制衡,不能随随便便喊一句:来人,拉出去砍了。 它不是烧烤,也不是乱炖, 而是对着一块豆腐,花上很多的精力搭上深厚的功夫雕刻出惟妙惟肖的物件儿; 许文祖向苟莫离展示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官场手段, 平西侯爷是昏昏欲睡? 苟莫离则大呼过瘾! 这一波连削带打,许文祖迅速控制住了局面,接下来? 需要花一段时间小火慢炖继续深入调理了。 许胖胖赴任时? 心中早有了方略? 且已经做好了为达到这个目的而花费很长时间的准备; 谁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阵东南西北风乱吹一通后, 自己竟然就这般将削弱颖都旧有官僚体系的计划给完成了泰半。 原本? 他是想着在自己这一任上? 花上个几年时间,慢慢去做,然后剩下个小半年时间? 在颖都? 喝喝茶? 回回味? 等待着这一任满了? 事儿也干好了? 回燕京入朝。 现在,许文祖当然不会因为事情提前做好了而感到沮丧和手足无措,事实上,他很开心也很满足,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去做更多的事了? 去实现牧守一方更多的政治抱负以及蓝图描绘。 所以? 在送别平西侯爷的晚餐桌旁? 许文祖动情了。 没法不动情? 和一个懂得人情世故又具备出色做事情能力的人搭档,真的是太幸福了。 这种感觉,在南望城时? 许文祖曾拥有过; 几年后,来到颖都,他再次重温到了这种感觉。 所以,许文祖一点都不奇怪靖南王会这般看重自家的郑老弟,这种手下,不看重或者冷藏才叫真正的奇怪。 郑侯爷也和许文祖在最后一个晚上把酒言欢, 二人一起重温了过去的辉煌岁月, 然后又携手憧憬了美好未来; 许文祖喝得有点多, 最后拍着自己沉甸甸的胸脯, 像是喝醉了又像是依旧清醒般地说道: “郑老弟,你放心,你侯府初立,不容易,颖都这里,有哥哥我在呢。” 这算是一种政治上的承诺了,地方藩镇军阀和封疆大吏达成了某种同盟关系。 其实,在镇北王放弃对那个椅子的争夺后,许文祖,也很难再算得上是镇北王府的人,甚至,可以说,他现在是一个“素人”; 这里的素,是纯粹指的干净。 和大皇子关系莫逆, 和六爷党眉来眼去, 对太子党恭恭敬敬, 他其实不算谁的人,但谁家都觉得这胖子,不错。 也因此, 在这个时候,许文祖选择和郑凡联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大燕的上层建筑,早就倾斜得一塌糊涂,燕皇、镇北王以及靖南王这三位,形成了一种在他国看来极为畸形的政治军事体系。 若是在乾国, 许文祖来颖都,他的第一要务不是去削什么颖都的权贵,而是死死地盯着新建立的平西侯府,分化、拉拢、打压,最终目的是将这个新兴的军事集团给瓦解掉。 在燕国,不会这么玩儿,确切地说,是只要燕皇还在位一天,这风气,就不会发生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得到了许文祖的承诺后,郑侯爷也是心满意足,他清楚,除非自己扯旗造反,否则,自己和许文祖将一直保持着一种政治上的同盟默契,互为外援。 这不是六爷党,也不是太子党,而是在侯府建立后,撇开军事方面的投靠不谈,政治上,官场上,必然会有主动被吸引过来的力量。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晋东之地的发展,离不开颖都,不仅仅是朝廷对晋东每一季的钱粮输送,还有商贸、人力、运输等等方面,颖都一旦要卡你脖子,侯府就会很不舒服,这个隐患,因为许文祖,被排除了。 接下来, 就是闷头做自己的事儿了; 种田, 锻造, 商贸, 就差在平西侯府大门口立块碑,上书:发展才是硬道理! 就这样, 翌日上午, 郑侯爷就领着自己的亲卫,出了颖都,开始返程。 过了望江,过了玉盘城后,却没有再继续向奉新城进发。 在回去之前, 他还有一件事要料理。 以前, 自己驻守雪海关时,靠颖都孙家的关系以及朝廷上小六子的户部关系,吃得是满嘴流油,享受着比其他兄弟部队好翻倍甚至更多的待遇; 但有些事, 他郑凡自己能做, 并不意味着他会愿意让自己的手下,去重复自己当年的故事。 老子辛辛苦苦多少次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豁出命打下来的基业,拉扯出来的队伍,怎么可能由得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开小灶? 在这件事上, 平西侯爷,是零容忍。 ……… “少将主好!” “少将主回来啦!” “哈哈,少将主。” 宫璘一边和诸位叔叔伯伯们打着招呼一边走入自己父亲的帅帐。 其实,宫望这一镇兵马是有驻地之城的,但那座县城现在还在翻修,暂时不适合大军入驻,所以帅帐依旧安置在军营里。 再者, 平西侯爷去了颖都,他宫望和北面的公孙志,理所应当的带兵出来,压一压玉盘城,为侯爷壮一壮声势。 宫璘进来时, 宫望正在吃着饭,三菜一汤,伙食还算可以。 见到自己长子归来,宫望很高兴,招手道; “吃了没,一起吃吧。” 宫璘是宫望长子,自幼就被宫望带在身边,其实早早地就已经独领一军了。 但自打拜了平西侯府的山头后,宫望就将自己这个长子送到侯爷身边,美名其曰受其教诲,实则也有做质子的意思。 只是, 父子相离日久,老子自然是想儿子得很。 面对和颜悦色的父亲, 再看着父亲两鬓已经出现的两抹白, 宫璘深吸一口气, 却没选择入座陪着父亲一起用食, 而是很严肃甚至带着点冷冰冰地意味开口道; “平西侯府麾下总兵宫望跪接侯爷令!” 宫望先是一愣, 认真看了自己儿子一会儿,见自己儿子一动不动; 帅帐内,还有几个文书和一些亲兵,见到这一幕,大家也都面面相觑。 最终, 宫望放下筷子,走了下来。 宫璘依旧用严肃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老子,不带丝毫退让,其手中拿着的,正是平西侯爷的令牌。 大成国还在时,宫望就是大将。 这些年,也是久经战阵,其身上的威势,自是不可小觑。 更别提,还有这一层父子关系,父为子纲。 但宫璘仍然笔直地站在那里,眼里,没太多的情绪波动。 宫望笑了, 双手抓住自己儿子的肩膀,捏了捏, 很是欣慰道; “我儿,长大了。” 作为父亲,看见自己儿子成熟了,心里,自然少不了欣慰。 感慨完后, 宫望收回双手,后退了两步,对着自己的儿子,单膝下跪: “末将宫望,听候侯爷令!” 一时间, 帅帐内的文书和亲卫们也全都跪伏下来。 宫璘捏着令牌,脸朝着令牌,道: “侯爷问,宫望,你可知本侯最不喜欢什么?” 宫望没回答,这个问题,太宽泛了。 宫璘继续道: “本侯,最不喜欢自己的手下人,有其他心思。” “末将不敢,还请侯爷明察!” “宫望,你自己给本侯好好想清楚,念在你我曾一同上阵厮杀过的份儿上,本侯,给你一个当面说清楚的机会。” “末将领命!” 宫璘长舒一口气,将令牌收了回去,随即,自己后退三步,对着自己的爹跪伏下来,用力且庄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青了。 先前,他是在传令,他知道,自己爹跪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中的侯爷令。 但看着自己亲爹向自己跪下,当儿子的,心里是真的很煎熬,只有用这种方式加倍还回去了。 宫望笑了,起身过来搀扶起儿子,道: “傻孩子,这算什么,咱爷俩,一码归一码的算。” 帅帐内,其余人也都起身。 “爹,你犯事儿了。”宫璘说道。 宫望叹了口气,道:“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次王府,看似没事,但被削得很惨,颖都官场上,也有不少人倒了大霉。 其实,爹我也在寻思着,会不会轮到自己。 这不是仗打完了嘛, 燕人也稳定住晋地局面了, 就开始清理了。” 宫望眨了眨眼,摇摇头, “轮到爹了,是么?” 宫璘摇头道:“侯爷不是这样子的人。” 宫望不置可否,退到自己帅桌后,坐下,挥挥手,帅帐内其他人全都告退走出去。 “你爹我当初为何投靠侯爷,所图的,不就是当这一天来临时,有个靠山罩着么。 燕晋有别,至少在这两代,燕晋之分,还是很明显的,燕人也会一直留意燕晋之防。 先前打仗时,一切矛盾都能压下去,现在……呵呵,说白了,还是卸磨杀驴。” “爹,我跟着侯爷,也有些日子了,在侯爷眼里,真的没有燕晋之分,甚至是野人,在侯爷那里也能得到重用,侯爷的格局,很大。” 如果是其他的父子,儿子敢当面反驳父亲的观点,父亲很可能会给一个不屑的笑容,再评价一句: 儿啊,你太天真了。 但这次, 宫望明显是听进去了。 主要原因,不是多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而是根据自己对平西侯爷的了解。 先前,颖都的风,吹到他这里来时,作为晋人大将的本能,他产生了源自于自身血统差别上的不安全感; 这是最大也是最基础更是无法动摇的世界观。 现在, 因为儿子的话,他可以稍微缓一缓,去思索这一层之下的事情了。 然后, 再联想到自己儿子传来的侯爷的话, 宫望觉得,自己应该是抓到问题的本质了。 “为父,明白是什么事了。” 有些事,你做起来时,不觉得有什么; 正如当初平西侯爷在雪海关吃得满嘴流油时,只觉得是靠自己的本事多要来了钱粮,给谁吃不是吃不是? 但反过来,尝试站在侯爷角度去推一下,宫望才意识到,这种事对于真正的上位者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于侯府这尊新建立的体系,意味着什么。 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在于; 当初郑侯爷“损公肥私”占大头时,头上的,是田无镜,老田对这种凭本事吃饭的一幕,就算知道了,也是默许的。 不仅仅默许这个, 连当郑侯爷说野人王在自己手中时, 老田也只是回一句: 知道了。 而宫望头上的,是郑侯爷自己。 “咳咳………” 宫望开始咳嗽起来, 道: “是为父,欠考虑了。” 当弄清楚真正的问题所在后,宫望反而卸下了负担; 毕竟,犯错,还有认错的机会,且侯爷的传话里,也给了自己去认错的铺垫;大不了受罚,自己还能改正,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呢? 比起这个,那种纯粹因为晋人身份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才是真正地会让宫望感到绝望。 现在,反而好了。 宫望长舒一口气, 道: “为父先前是被吓到了,呵呵。” 这是自嘲,因为先前的他,哪怕在儿子面前,也没能完全掩藏好自己惊弓之鸟的状态。 “公孙志部,向南压了几十里,梁将军部,向西,压了八十里。这两支兵马,像是两把钳子,已经靠上了为父。 为父还以为,是侯爷,想要对为父动手了。 现在看来, 是侯爷还在给为父一个机会啊。” 宫璘马上道:“父亲,如果侯爷不打算给您机会,就不会让儿子过来传这个令了,侯爷这人,最不喜欢麻烦的。” 可以听出来, 自己这儿子,在侯爷身边待久了,就开始崇拜侯爷了。 宫望心里难免有些唏嘘,儿子原本崇拜的,应该是自己才是; 这当爹的,心里难免会有些吃醋。 “为父知道了,为父这就准备准备,兵马全都留在这里,你我父子,去奉新城,为父要当面向侯爷请罪,请求宽恕。” 放下兵马,孤身入奉新,进侯府,是最好的姿态,比千言万语还顶用,尤其是对于一个将领而言。 宫璘却摇摇头, 道: “父亲,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宫望有些疑惑。 宫璘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笑着道; “侯爷说了,如果父亲打算孤身去奉新城的话,就请父亲出帅帐。” “出帅帐?” 宫望马上意识到什么,离开帅座,径直走出帅帐。 一出来, 他就看见先前从自己帅帐里出去的文书和亲卫被制服在地上,脖颈上架着刀; 而在自己前方, 站着好几排身穿飞鱼服的侯府亲卫,这些亲卫外围,则站着自己麾下一部嫡系兵马士卒。 他们持刀,他们张弓搭箭, 但刀口和箭口所对准的,不是这些飞鱼服,而是自己所在的帅帐! 甲士中央, 有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 男子正剥着花生,时不时地吹一吹,再丢入嘴里咀嚼。 正是平西侯爷! 而在侯爷身旁站着的,是他宫望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将,套用燕人的标准,比如镇北侯府,这个部将,相当于他宫望的义子了。 这个义子,手头兵马其实并不算多,但平日里,却承担着拱卫自己帅帐充当中军砥柱的职责。 这个义子,背叛了自己。 在自己于帅帐内和儿子说话时, 他带着侯爷进来了,还悄无声息间,控制了自己的帅帐外围。 只不过,也不能说是背叛吧,因为自己本就是侯府下的总兵,他这个义子,其实也是侯府下的将领,听命于侯爷,也是理所应当。 另外,在更远处,宫望还看见了一众自己麾下得其他将领,他们的表情,很纠结,但他们没有被束缚和看押住,他们其实也是自由着的,但很显然,他们不会去为自己调动麾下兵马了。 因为, 大燕平西侯爷, 他人, 已经坐在了那里。 平西侯爷在颖都,颖都的浪,就翻不起来; 谁都知道,侯爷真正的威望,其实在军中。 没道理他在颖都可以压得住场子,在军中,就压不住了,哪怕,这是晋营。 宫望没有再犹豫, 很干脆走上前, 两侧飞鱼服护卫没阻拦他, 待得走近后, 宫望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郑侯爷跪伏下来: “罪将宫望,犯下大错,请侯爷责罚!” 郑侯爷没急着做声, 而是摊开手, 手掌里,有一把剥好的花生, 他吹了吹,吹起了一片“红妆”, 然后, 将手摊送到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宫望面前, 轻声道: “来,吃花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八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宫望抬起头, 看了眼郑侯爷, 再将目光落在郑侯爷掌心上被剥好的花生。 来,吃花生; 言外之意, 我给你的,你才能吃;我没给你的,你不能偷吃。 如果此时郑侯爷人在奉新城,等着自己孤身去侯府见他,宫望心里,还不会这般剧烈地震动; 但正如眼前这一幕, 近乎是眼前连“红妆”都被吹去的胖花生,只剩下白白嫩嫩的呈现。 这就是他,宫望,现在的模样。 本来,反抗就是不可能反抗的,只有老实地将脑袋缩下去才能继续将日子过下去。 燕人击败了成国叛逆,击败了野人,又刚刚烧掉了楚国郢都; 甭管燕地现在是否民不聊生,但至少,大燕的铁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无双战力。 他宫望从未想过在此时举旗,为晋人振臂一呼做什么。 并不是说,他宫望已经铁了心且会发誓一辈子忠诚于大燕、忠于姬家,这显然不现实; 因为就连平西侯爷自己,都做不到这一点。 但你说要搞点事情,总得来点风向吧,来点外部环境变化吧? 现在造反,就是自取灭亡,嫌这日子不够舒坦,想全家全族去断头台上聚聚? 之前宫望心里还是有些底气的,当将军的底气,不是来自朝堂的支持,也不是什么民望,因为经历过战场杀伐的洗礼,他们更清楚,麾下兵马的强弱多寡才是自己真正的立身根基。 只是, 在自己这个总兵就在帅帐里时, 平西侯爷让其毫无察觉地, 就坐在了这里。 看地上的花生壳,显然吃了好一会儿? 也坐了好一会儿了。 没有厉声呵斥, 没有大发雷霆, 没有权谋相挟; 雷霆之怒? 谁都会? 民间巷口妇人也懂得吵架时谁嗓门大点更有气势的道理; 但雨露之泽? 三三两两,点点滴滴,却可胜却雷霆无数; 可惜? 世间会用能用有资格用者? 寥寥。 自己最大的依仗,被对方踩在了脚下。 宫望张嘴, 不是要说话? 而是等着接花生? 等着? 被投喂。 郑侯爷低头? 看着他? 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 郑侯爷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宫望肩膀,向上一提, 道: “起来。” 宫望不敢违背,马上起身。 “接住。” 宫望忙摊开双手? 接过郑侯爷掌心翻倒的花生。 文官和武将? 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做久了? 做长了? 也就容易做烂了,慢慢的,也就成了官僚。 官僚的脸? 比那擦桌子的抹布还要耐用,洗一洗,变白了,但长时间不洗,黑不溜秋地搁那儿,你要是不嫌恶心,也不是不能继续使;偏偏有人还热衷于此,称之为厚黑学。 但奈何郑侯爷不能用在颖都城对付那些官老爷的法子来对付自己手下的将军, 因为, 他还指望着他们以后为自己打仗呢。 真给他弄得颜面扫地,这将军,也就废了,底下人,不可能再服你; 既然没打算做那最绝的事儿,就没必要去过犹不及,抓问题,就抓主要矛盾。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宫望的姿态,还是摆得很正的。 “花生,不抵饿啊。”郑侯爷说道。 “侯爷,帅帐里有饭食,若侯爷不嫌弃………” “走着,还等什么。” 郑侯爷自椅子上站起身,径直向帅帐走去。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身影跟在郑侯爷身后,是剑圣。 宫望是不敢冒刺的,也不会去铤而走险; 但奈何郑侯爷对自己的安全,向来喜欢做到万无一失。 入了帅帐, 郑侯爷自然在帅座上坐了下来。 桌上,碗筷都在,是宫望用过的。旁边还有一副,是先前亲卫准备着让宫璘一起用的。 郑侯爷拿起碗筷,宫望和宫璘父子走进来时,郑侯爷已经开动了。 帅帐内,只有四人; 其余人,都在外头。 进帐后的宫望很懂事地重新跪下来, 先前在帐外,他清楚,侯爷是给自己留了面子的。 别看自己跪了,别看自己趴下了,有时候,肯训你,肯骂你,肯让你丢丢脸,这其实也是一种爱护,当然,火候不能太大,否则自己就被烧死了。 以平西侯爷如今的地位,踹自己几脚,对着自己劈头盖脸的骂,只要不是往作践的方向去搞,下面人就不会觉得自己多委屈。 宫璘见自家老爹又跪了,自己只能跟着一起跪下来。 郑侯爷扭头看向身边的剑圣,道: “你吃么?” 剑圣摇摇头,拿出一个杠头,自己慢慢地吃着。 “客气了?”郑侯爷笑道。 剑圣道:“菜不够。” 下面的宫望闻言,马上抬头道: “末将这就让人去准备……” “不必了。” 郑侯爷放下筷子,找了找四周,最后在宫望帅桌后放置的一条狼皮毯子上擦了擦手, 同时道: “这菜,真的不好吃,油水儿佐料放得太少了,没滋没味儿的。” 宫望马上道: “侯爷说的是,末将这里的军中厨子,怎么能和侯爷您府上的后厨师傅相比。” 郑侯爷却笑道: “不是这个道理,其实做菜吧,想做得决定好吃,很难,很不容易,需要功夫;但想做得不那么难吃,倒也简单; 各种大料加足了,油水管够,就算是把一只靴子丢进去煮了,也能叫一声好味地道。 宫望啊, 你很让本侯欣慰啊, 你是个好将军。” “侯爷,末将不敢当。” “不,你当得起,你看啊,颖都那里每一季都会给你额外地送来钱粮,这是多大的一笔油水啊,可你却不用在自己享受上,连饭菜都吃得这般寡淡,想来必然是用在了士卒身上。 这, 不是好将军又是什么?” “噗通!” 宫望额头重重地砸在帅帐地面,冷汗直流。 侯爷不是皇帝, 但在晋东, 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土皇帝! 前者,有镇北侯府近乎将北封郡当作了自家封地,收蛮族部落为鹰犬于身侧; 再有靖南王爷拒不接旨,俩红袍大太监染血石狮,还曾一脚踹翻战败的大皇子,大皇子还得重新跪回来继续认错。 所以,侯府之下,不是当初郑凡和许文祖在南望城时那般,简单的上下级关系却都从属于朝廷序列; 侯府有自己的衙门,自己的运转体系,是一个独立运作的势力范围。 “唉。” 郑侯爷叹了口气,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道; “宫望啊。” “末……罪将在。” “是不是因为本侯将你摆在这里,没把雪海关或者镇南关其中一个给你,所以你心里头,有怨气啊。”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呐。” “那你瞧瞧,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事儿,不是本侯心眼儿小,容不得自己手下人靠自己本事自己人情去摸摸油水儿; 但你自个儿,就不能擦擦眼睛看看,那是谁送来的钱粮,那是谁在卖给你人情? 对, 那是你们晋人的王府, 那是你们昔日晋人大成国的皇嗣, 但你宫望给本侯抬起头看看, 当今这里, 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你怎么就这么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人家王府凭什么冒着这么大的干系要巴结你? 你就不动动你的脑子想想, 到底怎么样的日子,才能让那成亲王府一直传承下去,是安生日子,是本分日子! 但现在王府既然敢把手伸向你,这是要过本分日子的样子么! 而王府,如果不本分了,它会怎么做,它,还能怎么做? 到时候, 他成年的司徒宇振臂一呼,号召晋地有志之士反抗起来,驱逐燕虏,还我河山。 你, 宫望, 是不是还要顺势起兵, 来砍本侯的脑袋啊!” “末将死罪,末将死罪!” 宫望身子在颤抖,这不是装的,他是沙场宿将不假,但前面坐着的正在训斥自己的那位,论军功资历,比自己要高得多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听出了侯爷话语里升腾而起的杀意。 郑侯爷站起身,从帅桌后走出,缓缓道: “你知道这事儿,是谁告诉本侯的么?是颖都新任太守许文祖。 颖都这阵子发生的事儿, 你听到风声了吧? 咱也不说什么虚的,就是朝廷觉得,颖都的一些晋人权贵啊,日子过得太舒坦,狂得有些没边儿了,得让人下来,给它修剪修剪,让晋人知道,现在的晋地,到底是谁家说了算。 你可知, 许文祖将你的事告诉本侯时, 他是什么意思么?” 宫望不敢回答。 “许太守的意思,很简单,晋人出身,勾结王府,这王府嘛,现在动起来,有点麻烦,毕竟人家孤儿寡母的,传出去,不好听。 但斩斩王府的爪子,这是应该的吧? 宫爪子, 你说呢?” “末将真的没有反意,末将一直尽忠于侯爷,末将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宫璘也求情道: “侯爷,我爹只是………” 郑侯爷抬起手,示意父子俩住嘴,父子俩马上噤声。 “在本侯眼里,其实没什么燕晋之分,本侯的想法很简单,大家一起扛过刀,一起冲过杀,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以后,自然是再努努劲儿,将日子给过得更好一些。 封妻荫子,封侯拜王, 真不是不可能的,也绝不是遥遥无期的。 侯府现在地盘是大,但也就那三座关城算是有些人气。 咱得开荒,咱得开矿,咱得练兵,咱得锻甲, 本侯是个闲散的人么? 本侯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么? 但本侯现在在等,等兵马齐备,粮草充足; 那之后, 雪原野人再恭顺,楚人再隐忍,咱想打仗,难不成还能找不到借口? 军功,军爵, 等着呢, 会缺么? 所以本侯就想不明白了, 你的脑子里进了望江的江水了么,怎么会犯这种糊涂!” “末将有罪,末将辜负了侯爷的期望和苦心,末将有罪!” “起来吧。” “喏!” 宫望站起身。 郑凡往下走,来到宫望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路,可不能再走错了,我挺喜欢宫璘这孩子的。” “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我身边,一直有个矮个子野人,他帮我料理了很多雪原上的事,嗯,现在也独自掌管一镇兵马,拱卫奉新城。” “是,末将知道,他是………” “他是野人王。”郑凡很平静地说道。 宫望的眼睛当即睁大。 一边见自己老爹站起来,帅帐内氛围有所缓和,所以也缓缓站起身的宫璘直接膝盖一颤,又跪了下去。 “我说我不在乎燕晋之分,这是真的,你看,我连野人,只要对我忠诚能为我所用,我也可以不在乎出身。 雪原、楚国,咱都打过了,也都打赢了,以后,还是有仗打的。 本侯别的本事没有, 但带着大家继续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你是晋人, 又怎么了? 和那位比起来,咱们都是夏人,咱们自己,才是一家人。 本侯的耐性不好, 本来急着回府,出来久了,想家了,结果还得到你这儿来遛一圈儿。 下次, 本侯可就懒得跑了。” “请侯爷放心,末将明白了。” 郑侯爷点点头, “哦,对了,你那个义子,我带走。” “不用的侯爷,末将不会……” “人家卖了你,表现出了对本侯的忠诚,本侯怎么可能亏待他,你也别怪人家,他其实也是为了救你。 他带本侯进来,比本侯自己领兵马进来,要好得多。” “是,末将明白,末将全军上下,只会为侯爷令马首是瞻,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宫望,记住你刚说的这些话,以后如果有一天,本侯的命令下来了,而又需要你去做权衡时,希望你,不要糊涂。” 说着, 郑侯爷伸手摸了摸跪在地上的宫璘的脑袋, “还记得你先前进帅帐时对本侯说的话么?” “记得,侯爷,我说过,如果我爹执迷不悟,我会亲手……” 郑凡打断了他, 道; “你爹不会的,你爹小事上会犯一些糊涂,但大事上,你爹一直很清醒。 行了, 本侯回去了,你也别送了。 哦, 对了, 自己领二十记鞭子,不抽你一顿,本侯心里总觉得不爽利。” “谢侯爷!” 郑凡出了军营,外围,是亲卫以及护送的骑兵; 内圈,只有骑着貔貅的郑凡和骑着马的剑圣。 野人王他们早一步回去了,敲打一顿宫望,用不着别人帮忙,要是连这点事儿都摆不定,那自己这几年的腥风血雨,就白经历了。 “你知道先前在军寨里,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么?” “想的是什么?”郑凡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像田无镜了,就坐在椅子上剥花生的样子。” 说着, 剑圣又摇摇头,自己修改自己的话: “不对,田无镜不会像你这般,你其实明显更会,更会……” 可惜了, 剑圣不知道“装逼”这个词。 “以前,我觉得自己是在模仿老田,在学老田,但慢慢的,我发现,不是了。 这就像是大燕的军功侯,不是因为一个侯爷爵位,人家就敬畏你,你就可以超然; 而是因为你提前积攒了这么多的军功,积攒了实力,自然而然地,就坐上了这个位置,人家,其实老早就开始敬畏你了。 我呢, 和老田有些地方很像, 老田是不在乎很多事情,而我,是懒得去做很多事情。 不过, 有一点是不一样的, 我不会是另一个老田, 到死都不会。 老虞啊……” “嗯,你说。” “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能再睁眼一遭,重新看看这太阳,哪怕,它有些不一样,但我依旧很感激。 越是感激,越是珍惜, 就越是受不得委屈。 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我想好好逛逛。” “你继续说。” “嗯?” “我感觉又快有顿悟了。” “呵呵。” 郑凡回过头,看向身后,在那里不远处,就是已经有解冻趋势的望江。 “快开春了。” “是啊。”剑圣点点头,“又是一个轮回,又是一个四季,日子,是真的不经过。现在是将开春,但我仿佛已经能够预想到,下一次入冬时,我会感慨:呵,这都又要过年了。” “哈哈哈哈。” 郑凡大笑起来。 伸手, 指向西方, 胯下貔貅似乎感应到了来自主人的情绪波动,开始不安分地刨动着蹄子。 “老虞,我也有一个预感。” “哦?” “下一次,当我向西过这望江时,一切得一切,都将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这晋东, 这三晋之地, 这大燕, 甚至是整个天下, 都将翻起新的一页。” 说着, 郑凡闭上眼, 道: “我昨晚做了个梦,你猜我梦到什么。” “学堂里有你作的一首诗,铁马冰河入梦来?” 郑凡摇摇头。 剑圣又猜道: “率军,接管了颖都?” 郑凡再摇头。 “呵呵,率军,接管了燕京城?” 郑凡开口道: “梦到我仨媳妇儿,肚子都大了。” ……… 今儿就一章了,因为下一章开始要开新卷,剧情和节奏包括以前做的铺垫和伏笔,都会开始浮现,所以我得再去推敲一下新卷的一些思路和细节。 然后,再求一下月票,让咱们排名尽量高一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五十九章 揭露身份 媳妇儿的肚子,真的有了。 但不是郑侯爷的, 而是新侯府建成入住后的邻居家的。 是的, 不需要猜测, 新侯府隔壁所住的,必然还是那一家。 虞吴氏有身孕了,剑圣大人眼瞅着就要有自己的子嗣了。 其实,人这一生,于生活而言,分两种,一种,是自己所向往的生活,一种,是自己所适合的生活; 当这两种生活产生偏差甚至是对立时,人活着,就会很痛苦,演变成自暴自弃,怨天尤人; 但若是能相调相和,那就是真正的幸福; 二者之间有个相粘, 亦像是对联上方的横批, 四个字: 知足常乐。 以剑圣于江湖的地位,就是娶个贵族之女也没人觉得他会配不上。 百里剑在上京的人望以及得官家的看重,就算许一公主,相信不过是会有一些迂腐的官员会埋怨几句于礼数不合; 但民间,必然会传颂这段江湖剑客尚帝姬的美好故事。 尤其是那位最没脸没皮喜欢蹭吃蹭喝的大乾文圣姚子詹,估摸着会一连写下几首诗词来赞美这段姻缘。 剑圣娶的,是一个寡妇,带着拖油瓶般已经记事儿的儿子和一个婆婆。 这种人家,就算寡妇美得上天,光棍汉也会被吓得止步思量的; 虽说婚姻讲究个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就飞蛾扑火地去成就去成全,多少爱情故事里,书生和小姐之间那叫一个热热烈烈,摒弃一切世俗,爱情,本该是这个模样,但一直到郑侯爷所熟悉的那个年代,其实也摆脱不了现实和铜臭味的遮摆。 尤其是剑圣这种的,儿子不改姓,喊人家婆婆也叫妈,搁乡野里? 那就是典型被拉帮套的; 只不过免去了在床铺上遮个帘子,你们俩那头,我这头听着声的尴尬。 可剑圣就是甘之如饴? 刘大虎? 眼瞅着长大了? 是个实心的孩子,他晓得剑圣是自己的后爹,却打心眼儿里将剑圣当自己亲爹对待; 虞吴氏? 手脚勤快? 白天在作坊里上工,回到家,也是会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就是那老婆婆? 也是每日都扛着扫帚去街面扫地? 每月的银钱和她发下来的米面? 也都是交到家里的? 用她的话来说? 就是自己已经占了这“半女婿”的光了? 可不能再瞎了心地给自己留棺材本。 她日后要是走了,得空,寻个竹席裹个一遭也就是了。 闲暇时,她也会做一些针线活,纳鞋底? 这衣服鞋子? 先是自己这女婿得做好? 再做自己孙子的? 顺序,不得乱。 这一家子,虽是小门小户? 可大的小的,都活得通透自然,晓得本分,这日子,才能过得惬意舒服。 也无怪乎剑圣喜欢这个媳妇儿,喜欢这个院子。 曾经,他的心很高很高,现在,他只想有个家。 肚子显怀后, 虞吴氏就被作坊里内退了, 老婆婆听到这个,还吃了一惊, 天呐喽, 这才刚显怀呢,搁以前,还不是照样下地干活忙里忙外,哪里有那么矫情? 虞吴氏也是这般觉得的,她不是那种掉钱眼儿里的女人,丈夫一份银钱,婆婆那点补贴补贴,又是标户,每月都有米面粮油下发,就算没了自己那份工钱,日子也是能过得安逸的; 但奈何自己家里俩男人,一大一小,在吃食嚼用方面,可谓是真正的“不遗余力”。 刘大虎在剑圣的要求下,几乎顿顿吃肉,而且猪肉还不行,得吃牛羊肉。 这年头在晋东,羊肉还好,毕竟有雪原的贸易在,但牛肉可不好弄,很多地方食牛肉是犯法的,但侯府体恤百姓,侯府门面下有一户牛肉铺子,准许贩售,但价格,那是真的不便宜,就是将校家里,也只是想那一口了,去让家人切一块卤牛肉回来,再切成薄薄的一片片,用来下酒。 但就是这样,刘大虎也没少吃牛肉。 这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是真的不假。 至于自家男人, 虞吴氏以前尝试过几次,发现自家男人,吃杠头吃馕喝粥,都能很自然地吃下去,但给他吃些好的,他也能很自然地吃下去。 侯府酒铺的酒,餐馆那里打包来的菜,自家男人吃得也很自然。 足以可见, 自家这个男人,是会吃的。 清楚这个之后,心疼男人的虞吴氏怎么舍得克扣自家男人的伙食。 所以, 这个家,每个月的银钱收入,吃食方面就能抵得个七八。 也因此,一旦自己没了工作,这日子水平马上就会下降,她去求了工坊里的头头,然后头头的回应让虞吴氏整个人都愣住了。 头头说,侯府爱护子民,照顾工人,所以怀孕的女工,银钱照发,在家养胎等待生产就是。 这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好事? 再去问别的女工有身孕了为何还在照常上工不等肚子大得实在不行了绝不回去待产? 头头说是他头头的头头的意思,准备进行试点,你是幸运的,就先抽中你了。 虞吴氏带着幸福和疑惑回到了家,和自己婆婆说了这事。 那会儿, 男人去城门口上值了,刘大虎还在学社了, 婆媳俩一人一张小板凳, 坐在院子里, 互相看看, 再一起瞅向隔壁, 隔壁,是侯府。 再互相看看, 然后再瞅向侯府。 婆媳俩是妇道人家不假, 婆婆不识字,虞吴氏进作坊后识了一些,刘大虎每晚练字时,她也会在旁边一边织着衣服一边默默地看默默地记; 大道理,她们不懂的,大世面,她们也没见过; 但这并不意味着婆媳俩傻。 当初在雪海关时,自家小院儿就在伯爵府隔壁,一开始,婆媳俩还以为是运气,分配到了这个位置,那感情好,可以沾一些伯爵大人的福气。 后来, 刘大虎去学社, 虞吴氏去上工, 婆婆去城守府下的一个衙门里当职扫地, 接触外头的人多了,闲谈时,当对方得知自家住处时,对面往往会惊呼,甚至还会默默地探询自家的底细。 那时候,婆媳俩只会笑着说只是运气好,运气好罢了; 等到了奉新城, 婆媳俩从雪海关迁移进来, 咦, 竟然还住在侯爵府隔壁! 等新侯爵府建起来, 上头通知他们要搬房子,换一个住处, 到地方一看, 好家伙, 竟然又是侯爵府隔壁! 到这个时候了,婆媳俩怎么可能瞧不出事情的不对劲? 婆媳加刘大虎之间,知根知底的,那么,唯有…… “妮儿啊,他不说,咱就当不知道,咱就给他把家里拾掇拾掇好,把日子过得安乐就行了,咱女人呐,要是没那个眼光见识,那外面的事儿,就由着男人自己拿主意吧。” 多年媳妇儿熬成婆,作为上一代的胜利者,自然是有经验的。 “娘,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他为家里的这份日子,去涉险,去搏命。” 说着, 虞吴氏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瞅向隔壁。 婆婆伸手轻轻拍了下媳妇的嘴, 严肃道: “傻丫头,你的差事怎么这般轻松,肚子大了还能在家白领工钱?就是以前在作坊里,你也可曾被欺负过被劳累过? 我啊,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提个扫帚去扫地,那些健妇有些想要这个活计还不得哩。 大虎在学社,教习们多关照啊,还陪着侯爷出去见过世面了。 不说这些了, 单说从盛乐城开始,到奉新城这儿,这几年的安生日子,以前我那儿死得早,你我娘俩可曾真想过日后有朝一日能过得这般舒适平稳? 俗话说得好,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人家养你一家,你就得把命给人家豁出去。 侯爵府,对咱们,对这些一路跟随过来的老百姓,不薄啊,娘我这辈子,可就不曾见到过这般好的衙门。 妮儿,做人,咱等讲良心,不能忘了做人的本。” 婆婆叹了口气, 道;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不对了,不光光是这房子,只要侯爷不在城里,他也就不在城里,你说,侯爷带大军出去打仗,他跟着从军出征这没什么,有时候侯爷不是去打仗了,他也不在家,也是跟着一起去了。 罢了罢了, 不说这个了, 咱就装个糊涂,日子,好好维系过下去吧。” …… “东西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主上。” 四娘对郑凡点头道。 在其身后,公主和柳如卿二女手上都提着一些礼品。 “行,咱去走邻居。” “主上,我们就这般大大咧咧地去?”四娘问道。 “哦,是老虞要请我的,没事儿,有些事儿,也是时候该说开了,也不可能瞒一辈子。” “这是剑圣的想法?” “嗯,他现在应该是瞒不住了,既然瞒不住,就不用再瞒着了,再加上大虎也渐渐长大了,以后得留我身边当个亲卫的,也避不开他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剑圣看开了; 同时, 剑圣应该也是在做着一种安排。 这次入京,关系到国本之位,和以前陪郑凡去燕京完全不一样,所遇到的凶险,可能也大很多。 媳妇肚子有了,他得尽到最好的责任。 “这倒是。” “对了,带上天天。” “干爹,干爹………” 天天自己小跑着过来了,在其身后,一只狐狸一只黑猫屁颠屁颠地跟随着。 郑凡弯下腰, 将天天抱了起来, “哦豁,沉了啊。” 天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现在话可以说得利索一些了,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越来越像福娃了。 不过, 小孩子小时候胖乎乎一点,等长大了,眉眼开了后,只会更好看。 就是这皮肤,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嫩。 郑凡记得范正文府里曾有十二朵金钗的说法,自己也曾亲眼见过那些莺莺燕燕,要是将天天放那里去,保管在卖相上不会比什么劳什子贾宝玉差。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而已,老田的儿子被自己养成贾宝玉那种货色,莫说老田知道后会如何,他这个干爹自己就先受不了。 天天现在已经在开始读书认字了, 瞎子和四娘隔天抽一段时间来辅导文化课,薛三则来负责上体育课,这个年纪,直接练武不合适,太揠苗助长了,但可以先做一些准备了,就像是当初的剑婢一样。 对天天的天赋,郑凡是有信心的,毕竟是老田的种。 但,反正,郑凡这个干爹也不奢望自己这干儿子长大后成为什么绝世高手来保护自己,最起码,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抱着天天, 带着大老婆加两个小老婆,郑侯爷自侯府侧门而出,直接来到了剑圣家门口。 剑圣家的院子门,自然不可能和侯府的门紧贴着一起开,但侯府毕竟大,贴着之后,再特意开个侧门,又可以方便进出,又能隐人耳目。 设计时, 瞎子在图纸上对剑圣家小院子的标注是……侯府保卫科。 到门口时,天天从郑凡怀里下来,束手自己站好,这叫叫门礼。 其实,贵族不贵族,不在乎家里金山银山的高低,也不在乎吃什么喝什么的层次讲究,而是那种不经意间自然而然的习惯。 “呵呵,谁教他的?”郑凡笑着问道。 “回主上的话,是瞎子教的。” “嗯,挺好。” “咚咚咚,咚咚咚。” 公主上前敲门,敲门,得有规矩,三下得停顿一下,连续地敲,就是鬼叫门了。 “来啦,来啦!” 里面传来刘大虎的声音。 今儿个学社放假。 刘大虎打开了门,首先看见的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公主对他微微一笑, 刘大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倒没什么坏心思,纯粹是出于少年郎的一种对美的赞叹。 刘大虎以前没见过公主,确切地说,是没面对面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再加上压根就没想过公主会提着糕点来敲自家的门,所以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但待得公主侧开身子,让自家相公显露而出时, 刘大虎的嘴巴马上张大, “噗通”一声, 跪伏在了地上。 一开始,是双膝一起下跪的,但马上,又收起一只脚变成单膝下跪,行了军中之礼: “参见侯爷,侯爷福康!” 在学社里时,刘大虎就见过几次侯爷,但不真切,而且那时候晕乎乎的,见完回来后,还真不记得侯爷长相了。 后来,自己有幸跟着侯爷一起去颖都,虽然一路上自己这些学社少年们只是为侯爷洗澡烧水,但一个个的都格外激动。 大家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每次侯爷进出时,一起极为标准有力地向侯爷行礼。 其实, 刘大虎不知道的是,这几年侯爷可没少进他家的门,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选择他家里人不在家时,实在避不开的话,郑凡也会让四娘给自己随便易容两下。 谁叫剑圣喜欢这白龙鱼服的调调呢。 “起来吧,你爹在家吧?” “在……在的,侯爷。” 郑凡点点头,走了进去,四娘领着俩妹妹跟着一起进去。 “哥哥,我扶你起来。” 反倒是天天,留在最后头,跑过来,搀扶刘大虎。 刘大虎脑袋还有些晕眩呢,顺势起身时没能站稳,在此时,一只狐狸和一只黑猫扑上来,四只爪子加一双小胖手,一起将刘大虎提溜了起来。 “额……” 刘大虎站稳了,看着天天,又看了看那两只宠物。 天天伸出手, 刘大虎犹豫了一下,伸手牵起天天的手。 “哥哥,我有点饿了。” “哦,家里有点心,我给你拿,我给你拿。”刘大虎是不知道天天的真实身份的,但既然是侯爷带着一起的,那必然是贵不可言。 “哥哥,你家,你家有龙椅么?” “………”刘大虎。 …… 进了小院儿。 剑圣正拿着碗在喂着鸡,哦,还有一只鸭。 看见郑凡来了,剑圣丝毫不意外,因为是他请的,道: “来啦。” “嗯,来了。” “谁来啦?”婆婆在里头喊道。 “家里来客了?”在卧房里躺着的虞吴氏也走了出来。 婆婆看见郑凡,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来了; 虞吴氏则搀扶着婆婆。 郑凡恭敬地行礼: “见过太夫人,见过嫂夫人。” 其身后, 三个女人一起行礼: “见过太夫人,见过嫂夫人。” 行礼,不算啥的。 就是最眼高于顶的公主,也觉得这个礼行得很值。 行个礼,就能换一个剑圣在自己丈夫身边保护,多少贵女能把腰给行断喽也在所不惜。 “哟哟哟,这,呵呵呵。”老婆婆这辈子还没怎么被这般受过礼呢,“这后生,好俊啊,这三位……” “贱内。”郑凡回答道。 “哟,这可是好福气啊。”老婆婆笑道,同时,言语里,已经有了些许的不安,她将目光投向剑圣,问道; “那个,朋友来了,不介绍介绍?” 这时, 四娘和公主上前,一个搀扶着老婆婆,一个搀扶着虞吴氏。 未等剑圣开口, 见那边搀扶稳了, 郑凡自己开口道; “老夫人,嫂夫人,咱是邻居。” “邻居?” 即使婆媳二人隔三差五地就会情不自禁地向一墙之隔的侯府望一望,但真不会想到侯爷会这般进自家的门,还对自己行礼,所以老婆婆习惯性地开口问道; “哪个标的?” 标户,分组。 三百户为一标,战时出三百兵;闲时可做工可种地,平日里也会有钱粮以及各种补贴自侯府下发,是侯府治下的生产生活和战争单位。 “还没入标。”郑凡回答道,随即,他也不卖关子了,直接点命身份道: “老夫人,我姓郑,叫郑凡。” “哦,郑家后生,可是西边那个标郑老三家得孩子?听说郑家那位在军队里当将军哩。” “………”郑凡。 这时,虞吴氏忽然一怔,好在四娘搀扶着她,却留意着她的脉象,不至于受惊动了胎气。 “我和你家那个婆子,可是一起扫………” 虞吴氏马上伸手拽了拽婆婆的衣袖; “你扯我干甚,好好的衣裳,可别扯坏了。” “娘,这是侯爷,是侯爷!” “哦,名字叫侯烨啊,郑侯烨,郑老三家的孩子里……郑侯爷! 侯爷! 哎哟,我的亲娘嘞!!!!!!!” 老太太身子一软,得亏公主搀扶着,否则就直接瘫地上了。 “搀扶老夫人和嫂夫人先回屋缓缓吧。”郑凡对四娘和公主道。 随即, 郑凡看向剑圣, 剑圣应该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叶公好龙,真看到了,还是被吓得惊呼。 “请柬上说,是吃孩子的百日酒,可孩子还在嫂夫人肚子里呢。”郑凡笑道。 剑圣开口道:“在肚子里,也差不多百日了。” “您说得很有道理。” “上旬见有宣旨太监进了你的侯府,到底什么时候动身,我想回来时,能赶得上我孩子出生。” 郑侯爷点点头, 道; “下月初一。” 奉天子诏, 入京! ……… 晚上还有,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章 剑圣一剑 院子里, 一只狐狸和一只黑猫正追着一群鸡跑, 一只鸭站在外围,大仇得报般地摇摆着身子: 嘎嘎嘎! 郑侯爷和剑圣坐在小板凳上,二人面前的一张方凳上摆放着瓜子、花生和一些果脯。 柳如卿在旁边用小炉子煮着茶; 客人带来的礼,不能见面开,所以,郑凡提过来的东西,都被整齐放置在了屋内的桌上。 瓜子和炒花生等零嘴吃食,是老婆婆吩咐刘大虎快步跑出去买回来的; 她自己, 在度过了一开始的腿软期后, 马上提了篮子去买了很多菜回来。 现在, 老婆婆正蹲坐在角落里杀鱼,似乎是想故意显摆一下一样,一把菜刀使得那叫一个利索。 天天则和刘大虎坐在一起,刘大虎将自己以前玩的木刀木剑这些藏品都拿出来给天天选。 这些,都是剑圣以前为他雕刻的玩具。 但现在,他不用木刀的,开始练真刀。 是的, 他爹是剑圣,练的,却是刀。 因为大家伙,都练的是刀和马术,为了以后入军伍上阵冲杀做准备,剑那玩意儿,说实话,除非你坐到类似平西侯这个层次,用一把剑摆摆阵仗指挥指挥亦或者是能练到李良申那个层次,用剑依旧可以在千军万马中冲杀; 否则, 还是老老实实地练刀吧。 天天是要跟自己的干爹一样练刀的,这一点,天天很是笃定,所以他选了一把木刀,拿在手里。 “谢谢,哥哥。” “嘿嘿。” 刘大虎对这个年画儿里一般的小孩也很是喜爱。 厨房内, “你有身孕? 我来做吧。”四娘说道。 “瞧您说的,这才几个月,不碍事的? 哪里有那么金贵? 以前时? 女人肚子快生了还得下地干活哩。” “那可不一样。”公主开口道。 你肚子里的,可是剑圣的种。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 就比如公主? 出身高贵,血统高贵,自然就带着一些习惯。 言外之意? 其实就是? 别人是普通孩子? 你这个? 不普通。 她清楚? 剑圣如果有了这个孩子? 那剑圣就相当于被完全绑定在奉新城绑定在侯府隔壁了。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自己夫君这一代,甚至自己的孩子们,也能享受到剑圣的庇护。 当然了,公主不会傻乎乎地把“血统”“身份尊卑”给放在嘴边? 就是在侯府里? 她也会刻意地去淡化掉它? 因为她的丈夫? 出身自黔首。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丈夫对血统的……不屑。 “哪有什么不一样? 我男人说,女人有孕时,多活动活动对生产有好处。”虞吴氏说道,“再说了,您二位是真正的大贵人,哪能让………” “噔噔噔噔………” 四娘开始切菜,菜刀在砧板上划出了残影。 “………”虞吴氏。 这位贵人,是真的很……很会做菜啊。 “烧火吧,先炒俩菜给爷们儿们沾沾酒。”四娘说道。 “好。” 虞吴氏坐到灶台后,引火,烧灶。 公主见状,坐到她身边。 “不不不,这里脏,贵人,这里脏。” “没事,没事,我这辈子还没烧过灶呢,我想烧。” 这倒不是假话。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公主不想自己什么事都没得做,太显尴尬。 …… “这一次,家里头,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郑凡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道, “雪海关和镇南关那里,柯岩冬哥一万正军,金术可两万正军,已经都落实了。” 正军,是不包括辅兵的,也就是实打实地可以拉出来野战冲锋的正规军事力量。 一万摆在雪海关,绰绰有余了,不说雪原上现在一盘散沙,就是再冒出野人王第二,柯岩冬哥在不得侯府军令之前不外放一兵一卒,靠一万正军,加上城内的民夫辅助,就算再多的野人,想短时间内攻破雪海关也是不可能的。 金术可那里要面对的是楚人,压力会更大一些。 荆城那里,其实有一支人马驻扎,那是前哨站,北面,也就是上谷郡的尾端,就是镇南关,给金术可两万兵马,在确保镇南关不容有失的前提下,还能犹有余力地去伺机根据侯府的需要去搞一些事情。 这两处关隘,可谓晋地之重; 当年和南门关,并称三晋之地的三大雄关。 其实,比起当年在雪海关的战事,以及在镇南关下曾双方近百万大军对峙厮杀的阵仗,眼下侯府对这两处的军事布置,其实真的上不得台面。 但真正的打仗向来不是堆棋子的游戏,雪海关那儿先不提,基本稳妥的,镇南关那里,一旦楚人有异动,侯府所在的奉新城,随时都可以派出援军。 而如果侯府这里的力量无法牵制住楚人了,那么自然会马上向朝廷请求援军,接下来,就是再来一场国战呗。 而奉新城这里, 总计有三镇兵马。 一镇是梁程亲领的两万铁骑,最精锐的骑士,最好的战马,最精良的甲胄,最锋锐的兵器,这两万骑,可以说是平西侯府的真正王牌! 用梁程的话来说,这支兵马的战斗力,绝对不比当年同等数目的镇北军靖南军正军差,而且是那种未曾经历这几年战事没有补过新兵的战斗力。 梁程这支兵马,可谓是晋东之地真正意义上的纯机动性的野战力量,用于警惕四周,随时准备去救火。 而后,就是拱卫奉新城外围的苟莫离和丁豪的那两镇了。 丁豪的一镇,其实就五千正军; 苟莫离那一镇,则有一万余。 奉新城内的守军,各路衙门以及王府护卫,则是单独有一个体系,名义上,薛三和樊力是主官。 相较而言, 当初宫望和颖都有小动作,多吸纳钱粮,也是有难言之隐的,甚至,可以说是被迫的。 因为侯府才给他一万正军的兵额,也就是说,他宫望的兵马额度,比以前还小了! 公孙志那边也是一样,也是一万的额度,虽然他们的兵马事实上不止这么多,但补给给你卡死了,你也很难扑腾得开。 且侯府这边利用标户制度,强行进行整合和摊派,将他们的老底子也掏去了不少以充实其他镇,这是明明摆摆地在挖你墙角,阻塞你的发育。 不过, 公孙志一直很淡然,他是燕人,他心态好; 再者,早先时候已经和李豹之子决裂过一次了,总不可能再决裂侯府一次吧? 李豹之子当初是没能力弄自己的,但现在头顶上的侯爷是真能砍自己脑袋的! 最重要的是,再有什么心思,自己岂不是三姓家奴了? 宫望被敲打了一次后,也成了受。 对此,瞎子和梁程曾专程在春天时去找过他们,促膝长谈,进行劝慰。 现在晋东,正在着力发展,大家先勒紧裤腰带,吃点苦,共克时艰,以后,大家伙肯定还会有发展的云云。 宫望和公孙志的反应自是拍着胸脯表示理解了侯爷的精神,并愿意无条件地服从侯府的一切决议。 所以, 现如今账面上来看, 不算奉新城守军的话,其余七镇,合算起来,有不到九万的正军。 基本都是标户,吃饷家里人也能有标户福利可以吃。 成本上来说, 雪海关和镇南关,分别是对雪原和对楚国的榷场所在,类似于后世的海关,明面上要交给侯府的税收除外,暗地里也就是潜规则下的油水,已经足以抹掉他们的成本开支了。 奉新城这边,丁豪和苟莫离麾下兵马,属于半训练半生产的状态。 所以,真正的“飞地”养兵,纯开销,也就梁程的那一部加上个禁止他们自己伸爪子的宫望和公孙志。 现如今,大规模的春耕早就完成,等到秋后,晋东的百姓们就不用再吃那土豆糊糊了,大家的日子,侯府的财政,也能稳步向好。 白地也有白地的好处,没地方大族给你掣肘,土地全是侯府的,不,是国有的。 近乎一切作坊,都是侯府旗下的; 这里的百姓种地,相当于全是侯府账册下的军屯地。 另一个时空里明太祖弄出了卫所制,后来被弄成了笑话,被人觉得不切实际,但其在建立之初时,其实是很有效果的,只不过后来卫所田地被各路势力权贵侵吞霸占,生产资料的被剥夺最终才导致卫所的堕落,而这些,在目前平西侯府这里,在晋东,还完全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尽管养了这些兵马,但却不是侯府现在所能做的极限,因为现在没必要去做这个极限,家底子还很薄,没必要去透支自己。 等到真的要打仗,且兵马不足时,再以正军为骨干,征发仆从兵就是了。 现在的要求就是,够用,够自保。 然后, 努力种田,努力发展商贸,努力发展作坊, 将晋东打造成一个战争潜力…… 哦不, 是百姓的乐土。 当然了,现在郑侯爷出门,也能吹嘘个自己麾下有十万铁骑,遇到什么矛盾,也能摆出一副你得给本侯一个交代,否则就是本侯咽的下这口气,本侯麾下那十万儿郎也不会答应! 这十万里,真的抵得上镇北军靖南军那种素质的,打死也不到四万,多集中在梁程和金术可那里。 但, 吓唬吓唬人,也足够了。 “你与我说这些,我也不懂,不过,我也算是听出来了,这段时日来,晋东,经营得很可以,这块地方,这里的百姓,我的家, 都可以不在受战火的侵袭。” 郑侯爷点点头,道;“这自然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另外,还是多说说这次进京的事吧。” 军务方面,剑圣真的有自知之明了。 “进京的事,其实我有很多想法,但能说出来的,其实没有。” “没有?” “嗯,因为除非会涉及到我的利益,侯府的利益,晋东的利益,而其他方面,我没资格也没有余地去置喙。 大概的样子就是, 我和你,带着一帮人,进京了。 路上经过历天城,然后我们就和老田同一路了。 然后就一起进京, 再之后, 差不离就是老田坐着我也跟着在后面坐着, 老田看哪个皇子不爽我再去废掉哪个皇子, 老田说啥我就附和啥,他点头我也嗯嗯嗯。 嗯, 差不离, 就这个样子吧。” 剑圣皱了皱眉。 “您怎么了?”郑侯爷问道。 “忽然,不想陪你去了,有点丢人。” “………”郑凡。 剑圣看向了屋子, 道; “我很想陪着她,真的,郑凡,你该早点要个孩子了。” “………”郑凡。 “以前我不觉得,但现在,我心里有了真正的牵挂,我很,开心。” “………”郑凡。 剑圣随即又叹了口气, 道: “但我真的怕你死了,因为你真的在有些时候,很倒霉,我至今都无法想象那一次下雨天,投石车的石头,是怎么隔着那么老远能砸中骑着马的你呢?” “………”郑凡。 “你如果死了,这个院子,就不得再平静了。” “其实,以您的本事,带着家人去隐居,日子,不会过得很差。” 剑圣摇摇头, 道: “但那不是我想过的日子,也不是他们想过的日子。” 呼, 您说话能不大喘气么? 吓得我还以为你撂挑子不打算陪我进京了。 “郑凡。” “您说。” “我很担心,你们燕国的皇帝,还没打算停歇下来。” “呵呵,再打能打哪儿去?雪原现在像是一窝子鹌鹑,楚国又刚打过,乾国三边兵马,就是和楚国在东南掐架也没调走。 陛下再不满足,总不能豁出命了日子不过了现在去打蛮族吧?” 剑圣闻言,不再言语。 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他不会说太多,因为以前的经验表明,他只会误事。 “咳咳………” 公主跑了过来,问道: “相公,可以上菜了么?” 郑凡点点头, 道; “就摆这儿吧,再拿几张椅子凳子的,大家围着一起吃。” 一顿饭, 郑侯爷一家吃得其乐融融; 剑圣一家尽可能地配合装作吃得其乐融融; 总之,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之后, 郑侯爷也没多留,带着老婆孩子告辞了。 老婆婆本意想送送客人, 忽然意识到, 没法送, 就住隔壁! 等郑侯爷走后, 小院子里, 那群先前被狐狸和猫欺负狠了的鸡开始疯狂地追着那只鸭跑; 虞吴氏回去躺着歇着了,老婆婆收拾了碗筷,什么也没问。 在这一点上,婆媳俩之前就达成了共识; 当然了,今天侯爷亲自上门后,她们更坚定不问男人的事。 男人,有男人自己的脑子,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思虑,她们作为妇道人家,不便去多问什么。 虽然, 她们并不知道,绝大部分时候,剑圣其实没什么想法和思虑; 大彻大悟的剑圣, 现在只负责用剑杀人,并不负责动脑。 不过,老婆婆还是提醒了一句: “可别忘了回礼。” 人家给你送礼,你得回礼。 虽然老婆婆不懂得孩子没出世就办百日酒是什么个道理,但既然以这个名目办的,人也上门带礼了,甭管轻重,甭管人是不是侯府,都得回的。 剑圣点点头。 刘大虎喊道; “天天说他喜欢吃沙琪玛哩。” “就那个干硬的点心?”老婆婆问道。 “对哩。” “那这会儿赶紧去买,今儿不送,明儿一早送去,记得多买点儿,不用多金贵,侯爷不看重这个,但得注重个热络,东西得多,带筐子去买。”老婆婆对剑圣吩咐道。 “好。”剑圣点头。 然后, 剑圣取了箩筐,扁担,则是龙渊。 扛着扁担, 剑圣出了门。 刘大虎赶忙追了出去,跟着剑圣。 父子俩走在路上, 刘大虎不时地抬头看一看自己的爹,却什么都没问,只是脸上傻呵呵地笑着。 “傻笑个啥?”剑圣问道。 “爹,你真厉害。”刘大虎说道。 任何一个父亲,当能让自己儿子为自己感到骄傲时,都是很愉快也很满足的,剑圣,也不例外。 虽然, 儿子对自己的骄傲,中间有一个叫郑凡的东西做了个媒介。 “还好。”剑圣很谦虚。 “爹,你是不是侯爷身边的秘密亲卫啊?” “嗯?” “我们有个同学的父亲,就是侯爷身边的亲卫,穿飞鱼服的,他可神气哩。” 刘大虎进学后,学社也分了班。 相当于普通班和未来将校培养班。 用瞎子的话来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平西侯府下的黄埔。 那里的孩子,其父母,很多都是军中的将领亦或者是侯府里头的人。 剑圣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他之所以这次让郑凡登门,宣告了关系,一是为了给家人以一个真正的保障,二则是,他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了。 他可以给自己的儿子一个美好自信的童年, 但他没有, 他喜欢岁月静好, 但他的儿子, 在那时却得在街上遇到同学时,主动牵起那会儿在养伤,拄着拐的自己,大声喊自己爹,生怕别人不知道。 儿子很懂事,这不假; 但他, 本可以成为他在学社里向同学炫耀的资本,可以让他更开心的。 说到底, 以前, 还是自己自私了。 这时, 刘大虎问道; “爹,你在侯爷身边,见过剑圣大人么?” “呵呵,见过。” “我也见过哩,上次和侯爷一起去颖都,我见过剑圣大人,只不过戴着斗笠,看不见脸,但我们都觉得剑圣大人好厉害,是世间最强的剑客。” “哈哈哈,那是当然。” “爹,你还没回答我哩,你见过剑圣大人的真容么?” “儿子,你想见么?” “想!” 刹那间, 被当作扁担用的龙渊即刻出鞘, 化作一道红色的游龙直冲云霄, 强横恐怖的剑气, 拔地而起, 震撼了整个奉新城的气机! 一时间, 一道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这里头,有侯爷的亲卫,也有暗桩和军中探子,都是负责保护侯府和城内安全的高手; 当他们发现这骇人得剑气时,当即以为有强敌入城,马上向这里快速赶来。 包围这里后, 这其中, 不乏有人见过剑圣真容, 当即, 有人跪下问道; “大人,发生何事?” “大人,可有刺客入城?” “大人,刺客在哪里?” 空中, 龙渊还在翱翔, 划出一道道绚烂的剑气彩虹。 地上, 虞化平负手而立, 淡淡道: “无事,只是我儿子,想见见我。” —————— 再求一波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再入二品!(13K大章)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二章 江湖味儿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三章 血族的青春,回来了!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四章 赞美先祖 阿铭现在是激动了, 但这种激动之下,所覆盖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 “阿力。” “嗯。” “原以为我在第二层,没想到,那家豹门客栈,是在第三层,是在第五层。” “说得俺饿了。” “阿力。” “嗯。” “我不知道那东西现在到底有没有意识,是站着还是躺着,甚至,也不懂他现在到底能发挥几层实力; 但, 帮我个忙, 帮我把那玩意儿,抓回来。” “嗯。” 阿铭伸手, 樊力下蹲,让尊贵的阿铭阁下将他那至高无上的手掌落在了自己的右侧肩膀上; “咱们,就不说谁欠谁人情这种话了,虚伪。” “嗯。” “下次,你有事,直说。当然,除了把主上的脑袋给砍下来。” “嗯?” 樊力皱眉,似乎对这个前缀条件,不是很满意。 但, 身为魔王, 他们其实是有义务帮其他魔王找到“破局”方法的。 在没有“一”的前提下,再多的零都是无用功,而魔王们先前就是苦苦在等待一个“一”。 剑婢在此时开口道; “所以,那家客栈里的人,并不简单?” “对,是我们把他们想简单了,他们不敢暴露,是在应付我们。” “然后,我们现在是要回去?” 阿铭点点头,“对,回去,找我想要的东西。” “会不会……有危险?” “会,是非常有危险。” “那我们还去?”剑婢问道。 阿铭开口道:“这,就是江湖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剑婢。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阿铭补充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无法承受失去它的痛苦和代价的,所以,哪怕有危险? 我也一定是要去的。” 这不是划算不划算的问题,也不是风险管控的问题, 单纯是? 那东西? 我非要不可; 以这个为前提? 后面的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提。 “我觉得,行走江湖? 能稳妥还是最好稳妥一些? 我们侯府……不,我们的帮众,毕竟有近十万。” 早些时候? 剑婢想要的江湖感觉? 是面对那群逃跑的野人流匪的? 虽然可能有些棘手? 但难度恰到好处。 但现在? 剑婢看着阿铭的神情? 她虽然不知道所谓的“高阶吸血鬼”是个什么东西,但肯定会极为危险,已经超出了寻常的江湖范畴了。 阿铭点点头, 道: “你说得对。” 剑婢笑了,今天? 终于被夸奖了一次? 仿佛先前的几巴掌? 都不那么痛了。 阿铭从腰间解下了一块腰牌? 丢向了剑婢, 剑婢伸手接住。 “这是………” “你去附近的军堡,或者去找附近的侯府驻军? 这个腰牌,瞎子说过,这腰牌应该可以调动一千骑以下的兵马。 你负责,调兵吧。” “我?” 阿铭点点头, “你的担子,很重。” 剑婢感觉很荒谬。 然后, 阿铭和樊力开始向回走, 一开始走, 然后, 阿铭整个人近乎飞掠而起,樊力也撒开腿开始了奔跑。 在剑婢看来, 像是两个看见新奇玩具而显得无比兴奋的孩子。 她低下头,又看了看刚刚从阿铭那儿接住的腰牌,环顾四周。 以前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似乎必须得等到即将问斩之际, “刀下留人”才会喊起; 所以,剑婢觉得,自己的使命感,很重,仿佛在其眼前,已经浮现出了阿铭和樊力重伤被制服的画面,而后,自己领着一众骑士冲杀而出,解救了他们。 闭上眼, 深呼吸, 再睁开眼, 打断了恋恋不舍的画面想象,剑婢左手攥紧了腰牌,右手握着剑,向一个方向奔跑而去。 ……… 豹门客栈; 马棚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好了,血迹也得到了冲洗。 瞎子就曾调侃过,说这江湖儿女,一旦天下大定,江湖不好混了,去做义庄那是毫无问题也是专业对口的,毕竟,毁尸灭迹,他们是专业的。 阿铭的脸,缓缓从客栈对面山坡的绿植之中探出。 在其身侧,樊力趴在那儿,正在编着草帽,编得很快,放在了自己头上,还伸手戳了戳阿铭,让他瞧瞧自己的手艺。 阿铭正在观察着情况,此时却不得不分出精神来应付这个憨批; 你还不能骂他,否则他万一拍拍屁股走了,阿铭怕是不怕,他一个人也敢冲杀进去的,可问题是,少了樊力的帮助,自己能得手的概率就低了。 那个高阶吸血鬼,总不可能躺床上一动不动,就等着自己去取用吧? “好看,好看。”阿铭敷衍着,随即又道:“阿力,我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 “嗯。” “你从前面打进去,我从后门伺机溜进去,这个方法,很巧妙吧?” 樊力的眼睛瞪圆了,看着阿铭。 阿铭问道;“你觉得不妥?” 樊力开口道: “没甲哩。” 以往冲锋陷阵或者攻城拔寨时,樊力都会披上薛三为其打造的铁架,宛若一头战争巨兽,防御力十足。 在战场的那个环境下,四周又有自己的士卒,樊力虽然目标显眼,但除非自己被围攻,否则往往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但这会儿,他身上没甲胄,从正门冲进去,马上就会遭遇一众江湖高手的围攻。 到时候,近战地吊着自己,外围的暗器暗箭“嗖嗖嗖”地发, 樊力看似憨了一点,但并不意味着他傻,和被忽悠得雷雨天去骂老天爷的李元霸可不同。 “要不,你去门口,喊几声?”阿铭说着,自己摇摇头,“不牵扯住他们的人,他们可能会马上进行转移。” 就在这时, 豹门客栈内,忽然传来了喊杀声。 阿铭和樊力马上被惊动,向客栈观察。 喊杀声很激烈,也伴随着惨叫,甚至,有一片门板直接被劈开,那应该是剑气或者刀罡外泄造成的局面。 “糟了,有人想捷足先登。”阿铭舔了舔嘴唇。 原本,他还有一个最消极的方法,那就是赌这家客栈的人,一日之内,不会离开,不会转移,他和樊力就在这里看着,等着剑婢把兵马调过来。 那时,给这客栈一围,事情再大也能摆平。 现在看来,是不能消极等待去了,因为前半夜有了自己拿着侯府金锭的一出,今夜,这家客栈就算再是一家黑店也会老实下去,不可能再干什么显眼的事儿。 毕竟,平西侯府的威慑力,在晋东,还是无可比拟的。 “阿力,这样,你看着办,不一定要亲自去扛,但可以把水再搅搅浑,还是你走前门,我走后门,分头行动。” 樊力点头, 道: “好,分头行动。” 本来就打算莽,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缜密策划外加意外的发生, 最终, 还是要莽。 樊力向正门冲去, 阿铭则开始迂回。 先从樊力视角来看,樊力一口气,举着双斧,冲到了豹门客栈大门口。 大门,是关着的,但大门旁,被破开了一块。 樊力将眼睛凑到门缝处,盯着里面看。 里头,有人在打架,这是废话,但问题在于,是一群人正在围攻一个人。 那群人里, 有驼背小二还有那个和阿铭一样喜欢舔嘴唇的老板娘。 一个人应付围攻局面的,则是一个刀客,正是白天自己等人进客栈时所见到的独自一个人坐那儿吃饭的那位! 樊力叹了口气, 果然是会武功的。 可惜了, 白天他是想试探的,结果被阿铭阻止了。 那个刀客,武功很高,面对一群人的围攻,依旧闲庭信步。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杀手,砍死一个人。 被围攻的一方,像是猎人; 围攻的一方,则更像是主动排队送上门的猎物。 渐渐的, 樊力发现客栈这边的人,伴随着不断地伤亡,开始有崩溃的架势; 樊力觉得这样不行,他挪开了眼睛,举着斧头,从另一侧破开的口子处,钻了进去。 客栈里头,有吊起的煤油灯,也有火盆和火把,外加打斗引起的小火,所以里头光线很足。 樊力进来了, 没等客栈和那个刀客反应过来, 樊力就举斧子向那个刀客发动了冲锋。 很多时候,樊力似乎显得缺一根经,但事实上,他其实每次都能敏锐地把握到事情的本质。 比如, 他再不加入,客栈的这群人,就得崩。 崩了,就没得玩儿了,阿铭还怎么浑水摸鱼? 所以, 平西侯府下第一号冲锋猛将奉新城守卫将军兼魔王麾下第一勇士——樊力, 加入了战局。 樊力跃起,一斧下去,力劈华山! 但因为这是两把斧头一起上, 所以樊力喊的是: “梅开二度!” 刀客横刀格挡, “哐当!” 樊力只觉得自己双臂发麻,整个人倒退出去,好在,斧头没丢,且两把都在。 手腕一翻,樊力想要转一下斧头调整一下双手的酸麻,但一个失误,导致两把斧头都落在了地上。 “………”樊力。 刀客没被劈退,但饶是以他的实力,以一刀挡下樊力的两斧,也是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这和境界无关,和武道修为无关,和经验无关,就是硬碰硬地吃了内伤。 这边,老板娘和店小二他们看着樊力的忽然杀出,也是有些发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樊力弯腰,重新捡起斧头,继续扑了上去。 这一次,刀客有准备了,他不再以正对正地方式去接,而是以刀罡划拉出一条缝,强行迫使樊力收刀,随之人刀紧随,对着樊力一阵劈砍,刀速之快,令人惊愕。 到最后, 刀口以挑,刀锋划向樊力手腕。 樊力马上撒开斧头收回手,他清楚,再继续坚挺下去,自己的那只手就会被削断。 他没有阿铭的那种能力,所以果断认怂。 同时,另一只手中的斧头,直接投掷而出,迫使刀客多留了一刀格挡,樊力则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刀客继续紧随,一刀直追。 而这时, 老板娘手中忽然射出一串银针; 原本,以银针作暗器,效果其实很一般,因为这银针很难挡得住刀罡一挥,但这老板娘甩出的银针于半途中竟然炸裂出了白色的粉末。 这个,就不是罡气所能解决的了,一个弄不好,这带着毒性的粉末反而会因为罡气的冲击加速挥发,扑散到自身。 也因此, 刀客及时地收刀,身形后退,同时掌心发力,以气劲强行形成风墙,将粉末和余下的银针全部拍开。 樊力虽然丢了两把斧头,却最终退了下来,且他毫不犹豫地就从地上捡起一具尸体,抓着尸体的脚,站住; 这是随手捡个东西,防防身。 老板娘那边没有问你为何要来,虽然老板娘清楚,樊力背后,很大可能是那座威名赫赫的侯府; 刀客也没有问你是哪位,且恰恰因为樊力的出现,导致刀客忽然变得紧迫了一些,不再复先前那般悠哉悠哉,猫戏老鼠,而是主动出刀,寻求解决。 三方都没有交流,很快就又陷入了厮杀之中。 …… 另一边, 阿铭也趁着大堂的厮杀,进入到了客栈。 “首先,马棚是不可能的。” 马棚既然能被安排出来给那群身份见不得光的野人流匪住,证明那里没什么秘密。 “二楼的客房也不大可能。” 因为这个客栈很破,修建时,应该很偷工减料。 “那就应该是在一楼,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时,也应该是他们客栈自己人最不起眼且也是活跃度最高的位置。” 阿铭来到了厨房。 “厨房应该会有地窖,储存一些东西。” 阿铭低下头, 看见了厨房大桌子下的拉环。 阿铭蹲下来,伸手,抓住拉环, “如果下面是酸菜味或者血腥味,那就证明不是,如果是其他味道,证明是。” 阿铭拉开了地窖盖子, 一股芬芳的花香味弥漫而出。 阿铭没有多么高兴, 反而嘴角抽了抽, 自言自语地骂道; “该死,一点技术含量的美感都没有。” 这么贵重的存在, 竟然以这般潦草地方式去安置, 简直是一种亵渎! 就像是一群英雄好汉为了满清宝藏图杀得你死我活,最终凑齐了宝图,宝库位置确定下来一看,竟然在国库! 阿铭摇摇头, 走下了地窖。 芬芳之中,他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迷人,甜美。 然后,阿铭看见了那座水缸,他拿起瓢,舀出一些血,尝了一下。 “嗯……” 味道,还可以。 擦了擦嘴角,阿铭目光向四周探去,他看见了一张床,但床上,什么也没有。 一切的理所当然,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时, 空了。 这让阿铭有些难以接受,他可以忍受程序上美的缺憾,却不能允许结果上的落空。 他走到床边, 伸手, 放在了床榻上。 没热度, 但却有一股子冰凉。 得益于现在是夏天,地窖里,会干爽一些,但又不是冰窖。 别人,是摸一摸被子里的余温,证明人还没逃远,阿铭这里,则是反着的。 “新鲜的血液,这不会错的。”阿铭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环视四周。 地窖,并不大。 慢慢的, 阿铭抬起头, 看向地窖上方。 上头, 有一张老人的脸, 原本, 正悄无声息间地缓缓向下, 当阿铭抬起头时, 双方的脸,距离可能也就一分米的样子。 阿铭微微向左测了侧头,上方的老者也侧了侧。 彼此之间, 像是两只猎狗,见面后,略显狐疑地正在观察着对方。 阿铭笑了, 老者却被这笑容,给刺激到了,两颗獠牙,自其嘴角溢出。 阿铭的笑容,更灿烂了。 事情, 比自己所预想得,要更好。 多么新鲜的血袋啊,多么让人神往的未来啊。 力量, 曾经, 荣光, 哪怕远远不可能完全恢复,却可以让自己在此时,拥有超越其他魔王的一种高阶姿态。 其实, 虽然魔王们一直苦苦研究着脱离主上桎梏的方法, 但那也只是为了脱离而脱离, 根本性目的, 不是为了反叛主上。 且因为郑凡位置越坐越高,转变也越来越大,逐渐开始契合魔王们心中对魔王的想象; 更何况,郑凡还担着“干爹”的名分。 他在, 大家伙就能有个名义聚集在一起。 总之,只要那个主上死,大家都可能暴毙的症结还存在,魔王们就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反叛,甚至是,脱离这个团队去自由自在。 不是怕死, 怕死对于魔王们而言,真的不是第一要素, 但那种你如果在外地做什么事, 忽然之间主上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你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暴毙,这感觉,这结果,魔王们真的难以接受。 可问题在于, 主上那个废物,虽然武学天赋可以, 但魔王们是不知满足得,欲壑难填的,在恢复实力的需求上,是我要,我要,我还要。 要怪,就只能怪主上不是田无镜那种级别的天才。 当然了, 如果主上是田无镜,对于魔王们而言,那似乎并不是什么太美好的事情。 阿铭这里, 心头思绪百转, 但其面对面的那个老者, 脸上的惊讶,开始消散,转而也浮现出了笑容, 道: “居然让我在这里………找到了这么好的美味………真是赞美先祖。” 阿铭的笑容, 开始转为含蓄, 道: “接受汝的赞美。” ———— 感谢BirdZ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五位盟主。 下一章会很晚,大家明早起来看吧,再求一下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五章 猎人和猎物 “赞美先祖。” “接受汝的赞美。” 于老者而言,他所赞美的先祖,并非指的是一个确定的祖先,而是一种血族所期望的尊贵。 阿铭的接受,也并非认为自己是他的先祖,而是一种对自身血统尊贵程度地肯定。 血统, 其实并非指的是族系传承,而是一种身份地位的高低,其所修饰而出的,其实是实力的含蓄呈现方式。 其实,这里所覆盖的含意,在广义上,是相通的。 以人为例,天天身上继承了田无镜的血统,他是灵童; 但从遗传学的角度而言,并非指的是天天因继承了“田家”血统而高贵,纯粹是因为他爹,靠着自己那可怕的天赋,将上限,拔得很高很高,所以天天继承了老田的基因后,其自身的初始,也被拉高了。 这和教育、环境无关,纯粹吃的是自己老子的红利; 而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统传承,无关文化、无关信仰,甚至,无关族群的权力。 这也适用于妖族之中,龙生龙凤生凤,你不去延伸这个概念的话,本质上,其实讲的就是天天这个例子。 同样以人为例,姬家固然优秀,但出身自黔首的郑侯爷,却也依旧能够崛起,虽然外人不晓得郑侯爷是个挂逼; 但郑侯爷的这种崛起,也并非是让人无法接受,因为草根崛起的例子? 每个时代都不会缺失,他们可以打破门阀以文化、血统为羁绊的桎梏,掌握属于自身的话语权; 但这具体来讲? 其实已经脱离了血统本身的范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更是对此的一种击穿和咆哮。 落实于具体例子的话? 七个魔王里,从设定上来讲,有一个是真正的老祖级? 那就是梁程。 在梁程的设定里? 他本身就是曾经的四大僵尸始祖之一,是出现得最早的一批,甚至是开先河的一批。 这是正儿八经的血统碾压? 从时间上和地位上? 都无懈可击。 也就是当别人拿出记载? 去吹嘘自己先祖的荣耀时? 梁程可以点点头? 道:“你先祖曾为我养过马。” 而阿铭这种的? 其实,并非属于传统意义上的第一个吃螃蟹的血族,在阿铭的设定中,他一开始是获得的最为普通的血族血统,然后靠自己的努力以及很多机遇? 慢慢地提升和进化了自己的血统? 最终一步步走向了血族巅峰? 甚至? 最巅峰时,他自身,就拥有了始祖级吸血鬼血统。 在血统的层次上? 他可以一览众山小,但却属于后天爬山的优胜者,而非自古以来。 但, 放在这个环境下, 阿铭确实可以接下来,也丝毫不为过。 上方, 老者并未因为阿铭的“狂妄”而愤怒; 因为彼此之间的种族相同,让老者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上所呈现出的那种……精致。 生活的精致, 贵族的精致, 血统的精致, 这意味着对方很健康,活得很好,于血族而言,意味着绝对的……威胁。 因为可以赐予初拥的关系,所以血族其实很容易找寻到自己的扈从,甚至,流传出属于自己的传说; 但这种文化输出和影响,在另一个本家面前,毫无价值。 当阿铭的手,刚刚触碰到上面的拉环时,老祖就醒了,他本来就从未陷入绝对的沉睡,而阿铭的到来,带给他灵魂的悸动,让其也不可能再继续安眠下去。 “你来自哪里?” 阿铭看向老者。 老者的面容,其实有些奇怪。 人年纪大了,就会退化,不仅仅是身躯会随大流地缩小,个头会变矮,其面容,也会逐渐收敛掉棱角,不复青壮时的鲜明。 比如眼前的老头,他的头发早就掉光了,整个人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种病态的蜡黄。 但你依旧能够从细节上看出, 他似乎不是东方人。 而如果是来自西方,那就有趣了,很有趣了。 这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西方,保留着较为完整清晰的血族文化以及……传承。 这可比乾国江南的美酒,更能令阿铭动心。 如果这件事能确定下来,那么,瞎子的野望,是造反,缔造一个他站在幕后郑凡站在前方的王朝; 而阿铭,则将会是这个王朝建立之后,第一个喊出“西征,西征,西征!”的存在。 老者张开嘴, 道: “我来自先祖的灵魂深处!” 这是一个对于吸血鬼而言,政治正确的话语。 但对于阿铭而讲,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只可惜, 这种交流, 没办法再奢侈地进行下去了,主要原因是外部环境的不允许。 尤其是上方又传来一阵轰鸣,显然,上方的争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而无论上头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其本质,应该还是为了下面的这个老者。 阿铭开口道:“跟随我,我将让你见证真正的先祖辉煌。” 老者笑了, 道: “我也是这般想的。” 谈崩了。 想当初,一个蛮族祭祀祭炼出了两具活尸,梁程可以靠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转而反向操控他们,原因是血脉压制,实则是那两个活尸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这就像是小老百姓看见天家贵种时,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敬畏,去顶礼膜拜; 而朝堂上的大佬,表面上会如此,但实则,他们清楚皇帝以及皇子的荒唐,知道他们的欲,跪拜,是礼仪,但心底,甚至可以想着我可取而代之。 老者是能感受到阿铭这个同族的不一般,但他并未过多惊讶,也没跪伏下来直接宣誓效忠,因为这个同族,其自身的气息,并不算得上强悍。 “嗡!” 老者动了,他张开獠牙,向下扑去。 阿铭身形退去,躲开了一遭。 但老者如同一条长蛇一般灵动,身躯自地面贴合,再度转身扑来。 阿铭双臂撑开,十指之间,指甲长出。 老者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吼。 阿铭则闭上了眼,直接无视了对方来自精神上的干扰。 “砰!” 双方撞击到了一起。 老者无视伤害,就是要用自己的獠牙咬向阿铭的脖颈; 而阿铭则是以拳、手臂、脚等等方式进行还击和阻挡,主要目的就是躲开对方对自己要害的獠牙侵袭。 彼此是同一类,所以交战方式,没什么秘密。 也因此, 这一场交锋,从一开始,就显得很是难看。 不像是贵族之间的决斗,更像是两个醉汉之间的撕扯。 “噗通!” 阿铭和老者同时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 老者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晦涩的音节。 紧接着, 一道道血光,自老者身上闪现而出,像是一道道影子,打在了阿铭的身上。 这是血族魔法! 阿铭身躯被限制住了,其体内的血液,陷入了一种滞缓,由此带来的,则是身躯上的僵硬。 老者终于可以顺势攀附上阿铭的身躯,可以去享受自己的盛宴。 但阿铭的身躯,却在此时又动了,虽然显得有些僵硬,大概像是木偶人一样的动作,以关节为轴,失去了柔软度。 但在这般近的距离下,已经足以做出很多事情。 首先, 是阿铭的膝盖侧翻,小腿抽在了老者的小腹位置,随即是阿铭的两只手臂上翻,十根指甲自然而然地刺入老者的脖颈。 太过了解,也太过熟悉; 可能对于外人而言,晦涩难懂的咒语,阿铭耳朵里,熟悉到简直就是:Fine,thank you,and you? 所以,阿铭提早地自我冻结了关节位置的血液,以使得自己在承受住对方这波血族魔法……血液封禁时,还能保留很机械化的身体运作。 他成功了, 老者的战斗经验,确切地说,和同族的战斗经验,应该极为匮乏,这使得他在占据优势时,又一下子被翻盘。 阿铭的十根手指,就掐在老者的脖子上,像是串串香上的一颗猪脑,被极为疯狂地串上了十根竹签。 但老者的反应很快,其眼眸之中,血色开始快速的翻腾,这又是一记魔法。 刹那间, 老者体内的鲜血开始滴淌,顺着阿铭的指甲和手指流淌下来,宛若硫酸一般,开始侵蚀阿铭的指甲和身躯。 与此同时,老者脖颈处的皮肉和组织,开始疯狂地再生,不仅仅是对伤口的补足,而是一种躯体的对外扩张,皮肉筋脉骨骼,开始顺着阿铭指甲为其搭建而出的架子,开始向阿铭身体去生长,彼此双方一旦真正触及到之后,这结果,大概就是相融。 这是一种很恶心的血族魔法,将自己当作了垃圾桶容器,强行地想包裹吃掉对方。 哪怕被攻击的一方也是血族,这种强行包融,也注定会营养不良。 阿铭的眼里,流露出一抹疑惑。 对方的血统层次不低,但没自己高,但对方的积累比自己丰富。 打个比喻, 自己是精致的白玉杯,却很小巧; 对方是玻璃杯,没自己值钱,容量却很大。 可问题就在于, 如果你能像这样使用魔法,积攒又这么丰富,为何还用藏身于这里,让上头的那些人为自己作掩护? 如果你真正的健康,毫无缺憾,为何不自由一点? 那座大缸,就像是养猪时的槽子,他其实更像是一头被蓄养的猪,这不是血族所能接受的生活状态,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这种生活,他们宁愿选择以死亡去作为解脱。 侵蚀力和扩张力,开始一同向阿铭袭来。 指甲开始融化,皮肉开始裂开,这是一种算不上多高端的血族魔法,但在危急时刻,却很好用,也很直接。 此时若是站在边上看, 可以看见这样一个情形: 老者的身躯像是在疯狂演绎着淋巴增生和骨质增生的真谛, 而阿铭,则如同一头被浸泡在滚烫血液岩浆里正在被烘烤着的猪样。 不仅仅是指甲和手臂了, 阿铭整个胸部位置,皮肉都已经被烫裂开,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一种沸腾着的腊肉香味。 可惜樊力正在上头厮杀,否则见到此情此情,那憨批说不定会在救人之前先撒上一些孜然、八角和桂皮,瞧瞧能不能调出卤味。 阿铭没有慌张,没有尖叫,也没有呐喊,他在调集自己体内的血液,用一种对耗的方式去进行抵抗。 哪怕这种抵抗,他占尽了劣势,且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一步步堕入深渊。 但, 阿铭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四娘曾和郑凡一起分析过魔王们的特点,撇开受主上本身实力限制而不得发挥出巅峰实力的桎梏,其实,魔王真正强大的,是他们的心境。 这里的心境,包含经验。 阿铭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明确,我就拖时间,且我相信,你这老菜帮子身上,肯定有问题! 当皮肉开始翻滚自阿铭脖颈位置,已经到千钧一发之际, 老者忽然张大了嘴, 开始以一种哮喘病的方式,疯狂地吸气,却一直像是抽不进去一般,身体也开始痉挛起来,他那近乎和阿铭胸膛位置重合的皮肉开始快速地收回,血液的温度也快速的冷却; 施加在阿铭身上的魔法也随之解除, 阿铭恢复了自由, 随即, 阿铭坐了起来,自己的伤势,很严重,因为这不仅仅是皮外伤,同时还面临着血液的污染。 这可比在作坊里做实验时发生事故导致自己皮肤下面被灰屑这类的杂物覆盖更让阿铭感到麻烦, 因为这些外来血液如果不排除掉和清理掉,血液污染真的达成的话,会影响到自己的血统纯度,最终,导致自己的血统降级。 也就是说,日后就算主上吃了大补丸境界扶摇直上,三品、甚至去开了二品,其他魔王舔成功后欢欢喜喜地恢复巅峰,而他阿铭,将因为这次污染,永远地不可能回到最初全盛时的状态。 因为这不是吸血鬼主动去吸血,阿铭先前相当于是被破开了一切防御地强行融合。 区别在于,你拿着一袋血浆喝和输血,是一样的概念么? 但阿铭现在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些, 他坐在地上, 无视自己皮肤的大面积烧伤, 目光, 却落在蜷缩在地上大口吸气的老者身上。 “你不是纯正吸血鬼,你是初拥获得者。” “你的主人,可能已经死亡,不,不仅仅是死亡,你的主人,应该在死亡前遭受到了极强的诅咒,甚至,这股诅咒,还被分担到了你的身上。” “怪不得你会藏,怪不得你会躲,你自身的内核,早就出现了问题。” “你根本就无力解决自身内核的问题,哪怕你吸收再多的血液,也只能让你看似强大,实则,不值一提。” 老者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盯着坐在自己面前正在一步步分析自己的阿铭,阿铭,说得对。 但这,却又是老者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他是一头丧家之犬,他的主人,被钉在了十字架上,火刑处决之前,还承受了来自“光明的祝福”。 很荣幸,他作为“血族奴仆”,被分担了祝福。 但这个祝福,却让他生不如死。 他不敢继续在西方待着,因为他面对着圣殿骑士的追杀,他只能带着自己的扈从,从西方东逃。 期间,扈从换了好几批。 但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他来这里,还有一个秘密,是自己主人被抓走前,曾告知过他的一个秘密。 但让他绝望的是,东方确实是没有圣殿骑士,西方的势力,甚至无法度过荒漠蛮族的阻隔,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对荒漠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源自于百年前,蛮族王庭对西方的一场恐怖西征。 而且,西方人也知道,在东方,有一个叫做“燕”的帝国,他们凌驾于蛮族之上,镇压蛮族很多年了。 且这数十年来,西方的商团、使团等等一系列的交流,在度过荒漠之后,所第一批接触到的,是镇北侯府的恐怖与强大。 但,东方这里,也有人察觉到了自己,且追杀了过来。 甚至, 不是眼前的这个同族。 老者蜷缩在地上,弱小可怜且无助; 不过,他终于不再哮喘了,只是盯着阿铭在看: “你也跑不掉的………呵呵呵………你也跑不掉的………那位本想只抓我一个………现在………有两个………” 这时, 拉环再度被拉起, 一个身上带着伤的刀客, 拖着一把长刀, 缓缓地走了下来。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老者身上,然后,又落到了阿铭身上,当他看见阿铭身上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着时,刀客的嘴角,呈现出了一抹意外且满足的笑意。 阿铭觉得, 既然, 他下来了, 那樊力…… 大概是见真的打不过,就跑了吧。 刀客来了, 真正的猎人,来了。 老者歇斯底里地笑着: “我们俩………都是猎物………了………都是猎物了………” 阿铭摇摇头, 他无视了刀客继续逼近的步伐, 而是起身, 将老者背起,让其匍匐在自己的背上。 刀客见到这个动作,愣了一下。 就连老者自己,也愣了一下,因为他清楚刀客得强大,更清楚,背着自己的这个同族,并不是打算带着自己去突围去逃跑。 阿铭平静的声音传来: “要么,一起变成猎物;” 顿了顿, 下一句: “要么,把你的血借给我; 我带你, 打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六章 禁咒 这是威胁? 哦不, 这不是威胁, 至少在阿铭看来,不算是。 这是一个选择,一个来自同族的友好互助。 血族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同时,也有着极高的同族认同感,他们认为自己的生命层次高于人类,同时,将人类视为自己的给养,自己的血库,相当于……餐点。 并且,这会儿,没必要去分析利弊,一是时间不允许,二是没这个必要。 眼前这个刀客是谁,阿铭不知道,但他觉得,这个老头应该是知道一些; 但,反正都是被抓走; 可能,结局下场都是被关进笼子里, 但被自己关进笼子里的同时, 自己还会给他一个精致的杯子,里头倒上美味的红酒,彼此优雅地碰个杯。 所以, 是选择眼前这个刀客还是选择红酒呢? 老者给出了答案。 哪怕先前二人还打生打死,哪怕那一会儿自己差点可以将眼前这个同族给融了,但在局面陡然翻转到现在这个情况下时, 一切的一切,反而显得顺理成章。 老者发出了笑声, 他用指甲,先刺开了自己的掌心,紧接着,再刺破了阿铭刚刚自我复原了一部分的脖颈上的皮肤,将二者的伤口,贴合在了一起。 “陌生的东方面孔的族人,我承认,我从你身上嗅到了一种特别精致的味道? 但我依然得提醒你,眼前这位,并不是此时的你所能对付的对手; 当然? 有我的鲜血补充给你? 你可以多受几刀? 这或许是我能给你的,同族之间,最后的温暖与问候。” “哦? 这该死的翻译腔。” 阿铭发出了一声感叹? 继续道: “但又是那么的让人怀念。” 刀客的面容开始变得很是冷峻,冷峻到像是附着上了一层死皮; 他举起了刀, 却并未主动冲锋过来? 而是开始蓄力? 一层罡气? 开始自其刀身上酝酿、翻转。 地窖的空间? 并不大? 他似乎也清楚吸血鬼的战斗方式? 近距离的撕扯,往往会让对方占据更多的优势,以伤换伤的打法,是他们最为擅长也最喜闻乐见的。 所以,他打算用最稳妥的方式? 强行以罡风去慢慢地轰砸? 去消磨。 血族的不死? 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而是他们的死亡方式和普通人有些区别而已,他们的给养,来自于鲜血而非脏器等这类重要器官? 撇开脑子这一死穴,身体其他位置,都能以再生地方式去硬挺,但,无非是多杀几次罢了。 “东方面孔的族人,地窖床下面,还有一个通道。” 老者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传递了这一讯息。 阿铭的目光,则压根没向那边看去。 此时的他,身上等于背着一个血袋; 嗯, 再用一种樊力喜欢的形容方式,那就是等于多了一道蓝条。 自己, 终于可以找寻回一些属于当年的些许荣光了。 逃? 不可能逃的。 他现在巴不得有一个练手对象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怕他强,还担心太弱。 对方开始蓄力, 阿铭也双手放在身前, 喉咙里, 发出庄严的声音; 一开始,趴在阿铭背上的老者其实对局面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在阿铭开始吟唱咒语时,老者却被逗笑了: “你竟然在吟唱禁咒?呵呵呵………哈哈哈………面对死亡时………你已经这般不堪了么………” 阿铭没理会他, 继续将咒语和魔法进行了下去; 下一刻, 阿铭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六角星芒。 老者懵了,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疯狂地向阿铭体内涌去! “该死……该死……该死……禁咒竟然被你发动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而对面正在对长刀蓄着刀罡的刀客,在此时,目光里也流露出一股惊疑。 因为眼前这个人所酝酿出的感觉,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不………停下来………停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东方会出现懂得使用血族魔法禁咒的同族………” 老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已经崩塌了。 要知道, 在西方, 就算是三品魔法师,也无法单独不靠外力使用出禁咒。 禁咒级别的魔法,基本都是一些团体型的方式或者是用上古魔法卷轴的方式来催发。 能够凭一己之力使用禁咒, 相当于东方剑客武者的独自开二品。 绝对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 但老者清楚, 这是团体型魔法么? 虽然,加上自己的话,是两个人了,但自己算人么? 自己只负责血液的输送而已,而且,老者也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身下的这个身上有着特殊精致气息的吸血鬼同族,他并未拿出任何的卷轴或者魔法器具。 他就是单纯地十指相扣, 单纯地吟诵着咒语, 然后, 单纯地要将这禁咒释放出来。 这种感觉,像是一个人,将四书五经看了一遍后就去乾国科场拿到了大三元。 而接下来, 阿铭的声音, 让老者的呼吸在此时都陷入了停滞。 阿铭眼眸里,流露出一股对生命,对自然,对一切事物的淡漠, 轻声道: “禁·死河。” 脚下的六角星芒开始放大,自阿铭脚下,出现了一道血色的光影,仿佛脚下的这块区域已经打通向了幽冥,而彼此之间,只有一道琉璃地砖相隔。 老者目光所下,可以看见血色之中,有亡魂忍不住探出了脑袋,伸着胳膊,正在疯狂嘶吼着,想要来到这个阳间! “这是………血族魔法………缔结………亡灵魔法………双系………双系禁咒!” “哦?”阿铭回应道,“我一直觉得只是一道比较过瘾的血族魔法而已。” “呵呵呵呵………” 阿铭弯下腰, 蹲在了地上, 老者也随之被降低了高低, 蹲在地上的阿铭,仿佛被血色和亡灵所环绕,下方的亡灵,正在疯狂地呼唤着他打开枷锁,好降临人间饱餐一顿! 只是这血海,有些小了; 或许,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海,也不能称之为血塘; 只能被叫做, 血洼? 没办法, 阿铭不敢一上来,就用真正的大招,也不可能单纯地图爽,就直接弄个大场面。 否则, 老者的血,是不够的,而自己,可能也会被倒吸个干净,成为第一个“自己把自己给玩儿死的”魔王。 但, 感知着四周环绕着自己的气息, 仿佛像是曾经的孩童在灭了灯之后面对四周的黑暗将自己全身包裹进被子里所获得的绝对安全感。 这种感觉, 久违了; 阿铭很感动, 感动得,想要流泪; 只可惜,他不会有泪水这种东西,一如他也没有汗水一样。 此时,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在虎头城客栈,自己面对一盆毛血旺时的场景。 一时,无比的唏嘘。 现在, 自己终于回来了……一点点。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不可能………不可能………” 老者满是震惊。 可能在床上躺久了的人,脑子就容易钝化,又或者是单纯地出于一种血族的矫情; 本不该在此时问的问题,却不停地在叽叽喳喳。 可惜, 阿铭不能对他太过冷淡,因为自己还得靠他的鲜血,支撑着这个微小禁咒的持续。 “跟着我,我将给予你,真正的荣光。” 生硬的大饼,学着主上的样子,先丢了上去。 老者皱眉,随即露出了凄惨的笑容, 道: “我的血,快空了。” 虽然是微小中的微小禁咒, 但它毕竟是禁咒, 此时的老者,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先前的丰胖变成了干瘦。 阿铭点点头, 道: “他的命,也快没了。” “嗡!” 下一刻, 刀客的刀罡劈了出来! 阿铭左手一提, 一道亡魂从下方被拘了出来迎上了刀罡,二者碰撞,直接炸裂; 紧接着, 阿铭右手一挑, 又一道亡魂被拘出,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直接冲向了刀客。 刀客在释放出刀罡后,顺势将长刀横于身前阻挡,但亡魂却无视了他的刀,直接穿透了过去,且径直穿透了其身躯。 一道黑雾,自刀客身上升腾而出,里头,仿佛有一张带着恐惧和震惊的面庞。 “呼……” 地窖里,没有风,却还是散了。 “砰!” 刀客的身躯,栽倒在地。 “啊……” 老者的身躯,彻底匍匐在了阿铭的背上,双手,下意识地去搂紧阿铭的脖子。 阿铭脚下的鲜血光幕消散,自己的身体,也是一阵眩晕,虽说是借用老者的血,可自己的本钱,也不可能不被用。 疲惫感,开始快速袭来。 但心里,其实是一种极为充实的满足。 很有趣,也很好玩。 一如曾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阔少,在码头扛包多年后,再度得以品尝一杯名贵佳酿。 你说本该看透? 但我真的没看透。 我还是喜欢当年真正的自己。 “双系禁咒……你到底是谁……从一开始……你就给我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老者有气无力地问道,他其实才是最为虚脱的一个。 “打完了,可以把你的爪子,离我远一些了。” 阿铭站起身, 老者从其背部摔落下去,掉在了地上,这一幕,很不人道,像是忤逆的儿子将自己父亲的积蓄榨干后随即抛弃。 老者笑了, 对此, 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才是血族真正的味道,隶属于贵族的,独特虚伪。 “你知道……那个刀客……是谁么?” “我觉得,我们以后,会有很多的时间,去慢慢聊,我可以给你一口棺材,也可以给你不间断的新鲜血液灌溉,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地,再把自己给养胖回来。” 反正, 侯府的冰窖,对于其他人而言,无非是夏日饮品的提供处,而对于阿铭而言,则是他的家。 陈设,东西,他吃的喝的,本就需要备下的,现在,无非是多了一个同伴,很方便。 老者却咳嗽了一声, 道: “我是不是………该匍匐………在你脚下………亲吻………你的靴子………” “如果你现在还有力气可以做到的话,我不介意。” 老者笑了, 在老者笑容出现的同时, 先前已经灵魂湮灭栽倒在地再无生息的刀客,竟然又重新爬了起来。 阿铭听到了动静,回头,看过去; 随即道; “我亲爱的同族挚友,又该到我们并肩作战见证友谊的时候了。” “呵呵呵………” 重新站起来的刀客,没有去捡起自己掉落的刀,而是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态,保持着身体的一种平衡。 阿铭注视着他, 开口道; “灵魂,已经湮灭了才是。” 再小型中小型的禁咒,在对方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抵挡时,湮灭掉对方的灵魂,还是没问题的,毕竟,目标是单一的。 老者却开口道: “他就像是一条………一条可以嗅到我味道的………虫子………追逐了我………很久很久………” “虫子?” 阿铭目露思索之色, 道: “是傀儡?养蛊,亦或者是,自身体内,就养着类似蛊虫一般的存在?” 紧接着, 阿铭开口问道: “你不是从荒漠来到燕国再到晋地来的,是吧,你去过乾国,乾国的……西南。” 乾国西南有土司,土司中有圣女,圣女擅养蛊。 相传,当年刺面相公就被下过蛊,但那位成功对刺面相公下蛊的圣女,却为刺面相公所吸引,成了他的侍妾。 后刺面相公入枢密院,为人构陷,入狱而死; 那名土人出身的圣女侍妾,自焚于家宅,为夫君殉情。 “是………我去过乾国………” “所以,你去那里,做什么?” 老者从西方出来,是为了躲避追杀的; 结果,却自己在乾国沾染上了这个是非。 老者回答道: “乾国………有美酒………” 阿铭张开嘴,吸了口气,他竟然无法反驳,因为在昨天,他也曾感慨过到底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去乾国江南尽情享受佳酿。 但阿铭还是很生气; 刀客已经死了,确切地说,作为刀客这个人的存在,他已经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报出自己的宗门民姓,就没了; 但死去的,只是他的灵魂。 在这一刻, 似乎是预感到了主人的消亡,原本寄宿于其体内的蛊虫,开始逐渐掌控这具躯体,确切地说,这具躯体因为先前遭受的是灵魂魔法的打击,所以肉身,还保持着得比较好。 刀客站了起来, 两根触须自其双耳以及鼻孔和嘴巴里探出。 阿铭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现在能站起来维系住这份体面,已经殊为不易。 至于继续战斗, 勉强可以论起胳膊砸两拳,但没什么意义。 当然,刀客肯定也不是先前的刀客,现在的他,无非是一具被鹊巢鸠占的傀儡,能使用出的战斗力,到底有没有八品都存疑? 可惜, 这就是兑子, 自己这边的牌已经都打光了,但对方,还留了一张小四。 老者开口道: “你………可惜了………我能感受到………你的伟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老者接下来,却有气无力地又笑了: “所以………能和伟大的同族一起消亡………也是我的荣幸………” 是的, 消亡。 当那头虫子占据了刀客的身体后,它不会去捆缚不会去抓活口,只会本能地将带着恶念的目标,杀戮。 阿铭有些无奈, 他尝试迈开步子,下意识地稍稍发力想要提起速度,但身体肌肉确切地说,是血液内的空虚,让其身形直接一个摇晃,差点直接跪地。 此时的他,就是一张白纸,不是指的单纯,而是单薄。 “你信上帝么?”阿铭忽然问道。 老者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些……红衣大主教……自己估计都不信………难道………你信?” 阿铭点点头, “如果他能保佑我的话,我就信。” “真是………现实的东方人………没有信仰的………伟大同族………” “吱呀!” 就在这时, 地窖上方的盖子,被打开。 随之而来的, 是一声低喝: “俺来了!” 大燕平西侯府麾下第一冲锋猛将奉新城守卫将军兼魔王麾下第一勇士兼兼职上帝——樊力, 自上方, 探出了他那颗大脑袋。 是的, 阿铭先前猜测得不错,当上面厮杀平息,当刀客下来时,阿铭并没有为樊力而悲伤,因为他不认为樊力会为了掩护自己而死战到底。 为了主上,那还可以,因为主上死了,大家可能一起暴毙,你不为主上战死也得去死,还不如战死。 所以,樊力如阿铭猜测得那般,他跑了。 而刀客,没有空去追,他来到了地窖。 跑出去的樊力之所以又跑回来,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豹门客栈内先前传出得恐怖的魔法气息。 所以, 是那头事儿逼吸血鬼同僚,成功了? 所以, 樊力以上帝之名,回来了。 但, 当樊力探下去脑袋时, 正好站在下方的蛊虫刀客,也抬起了头, 双方, 对视了。 他,居然没死! 那条吸血鬼,竟然失手了! 樊力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砰!” 将盖子重新盖了回去, 隔着盖子, 传来一道声音: “打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七章 入京! 阿力来了, 阿力又走了, 走得轻松,走得干脆,没带走半点愧疚,走得很樊力; 不过, 阿铭也没有去伤怀什么, 连那个躺在地上的“干瘦”老者,也没有再去出言讥讽, 因为, 他们没空; 没空的原因在于,蛊虫的智商,可能的确有点低,当樊力打开了盖子,又关闭了盖子之后,它的怒气值应该是被樊力给完美地吸引了,又或者是,在它看来,樊力的大块头以及那旺盛的气血,才是它最喜爱的。 所以, 被蛊虫占据身体主导权的刀客,他走上台阶,撞开了盖子,追着樊力,跑出了地窖。 最终, 老者不由地感慨道: “哦……亲爱的上帝使者……他的出现真的相当及时……就像是一直在隔壁墙角蹲着一样……” “呵。” 阿铭也是有些无哭笑不得,但不可否认的是,樊力确实是救了自己二人。 他走到地窖台阶那里,将盖子,重新盖回去。 老者有些艰难地坐起来,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阿铭, 问道; “不离开?” “离开并不意味着安全。” “我说过………床下面………还有个地道………” “那是骗我的,如果有的话,你之前在感知到我来时,就应该自己逃了。” “抱歉………我以为当时我们都会死………所以想临死前………让你再开心一下………” “很好。” “你是在等待救兵么………除了上头的那个傻大个之外………” “对。” 老者伸手,抚摸了几下自己的嗓子,似乎觉得这样说话太累,也不方便,所以开始爬向那处水缸。 等到水缸位置时? 老者艰难地爬起身,拿起瓢,喝血。 “你不来点?”老者问阿铭。 “我有私藏的更好的鲜血。”阿铭说道? “普通人的鲜血? 带着一股子酸臭味。” “你的日子? 过得真好。”老者有些羡慕道,“不像我,东躲西藏? 你在这里? 是有势力的吧?” 能在这里等救援,而不是急匆匆地带着自己逃跑,显然是有着极大依仗的。 “平西侯府? 听说过么?” “听说过? 当然听说过? 大燕的新侯府? 在望江以东? 就是他说的算。” “嗯。” “莫非………” “嗯。” “你的主人是平西侯爷?” “………”阿铭。 虽然老者说的是事实? 虽然平日里也习惯了喊郑凡“主上”, 但在自己刚刚释放了禁咒,颇有一种“爷青回”的当口, 忽然这样称呼和认定, 心里? 真的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 不舒服归不舒服? 阿铭还是点了点头? 道: “对。” “天呐,亲爱的东方同族,你竟然拥有着一座如此巨大的靠山? 看我的眼睛,你是否已经读出了满满的羡慕?” 阿铭不置可否。 没多久, 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而这时, 地窖盖子再次被敲响,阿铭没去打开。 上头, 传来了樊力的声音: “天王盖地虎!” 阿铭没回答, 随即, 上头传来剑婢的声音: “在下面么?” 阿铭这才打开了盖子。 外头,站着一群军士。 阿铭上来,又让樊力将老头给提了上来。 刀客的尸体,被砸烂在了门口,是樊力砸烂的。 许是被刀客追得实在是跑不脱了,樊力最终回手一砸,然后就将刀客给砸烂了。 这才清楚, 这刀客已经不是先前的刀客,弱得很。 出来后,阿铭看向那位来接应的校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铭先生的话,卑职姓萧,叫萧桁。” “嗯。” 阿铭也没去问是哪个“hang”,他只是随便问问,然后就会随便忘记,给这年轻的校尉一点喜悦和期盼。 随即, 阿铭下令道; “回侯府。” ……… 侯府,一切如常。 雪原诸部极为安分,忙着互相争斗,做买卖,卖奴隶; 楚国那边,也是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战马得以被交易到,自己那位大舅哥对侯府,可没什么盐铁禁运一说。 当然,平西侯府的这种做法一定程度是在资敌,但双方其实都是为了发展,也是各取所需。 这一日, 杏花苑儿的亭子内, 柳如卿正弹着琴, 对面坐着一头牛, 姓郑。 琴声好坏,技艺高低,郑侯爷不能说一窍不通,但也只能听个大概,他主要是手里拿着冰饮子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欣赏着面前的风韵美人。 四娘平日里忙, 公主其实也挺忙的,一会儿要去帮四娘的忙,一会儿要自己去应付来自楚国的使团; 郑侯爷得暇时,就喜欢在柳如卿的院子里泡着。 因为这个女人,很柔顺; 柔顺得,就像是自己在四娘面前时一样。 虽已被自己采摘了很多很多次,但那种娇羞,却未曾褪去丝毫,动人的美眸下掩藏着的,是欲拒还迎的勾魂。 从此君王不早朝,是真有其事的。 好在,郑侯爷的脑子很清醒,而且,他更明白,山雨欲来风满楼,距离自己离开侯府入京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其实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 柳如卿一曲抚毕, 起身, 为郑侯爷添茶。 却被郑侯爷伸手一抱,搂入怀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柳如卿可谓无比娇羞,却无法更不敢去挣脱侯爷的手,最后,只得干脆扑在侯爷身上,红唇对着郑侯爷的耳垂吹了吹, 轻声喊道: “叔叔哎~~~~” 郑侯爷有些上头。 柳如卿咬了咬郑侯爷的耳垂, 呢喃道: “叔叔,放过侄女儿~~~” 郑凡觉得自己喝高了,骨头都酥了。 不过,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肖一波的通禀声: “侯爷,铭先生求见。” 刹那间, 灵台清明。 郑凡松开手,柳如卿从其身上下来。 起身, 摊开双臂, 柳如卿上前,帮郑凡整理衣服的细节。 整理好后,柳如卿缓缓地退后几步。 郑凡笑了笑,离开了小院儿。 前厅里, 阿铭和樊力坐着。 最尾端,还有一个箱子,箱子被打开着,郑凡从那儿经过时,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老者正一脸紧张兮兮地瞧着四周。 在看见郑凡时, 老者马上开口道; “哦,我嗅到了真正的尊贵气息,是血液深处,给予我的指引,您应该就是晋东的守护者,我那东方同族的主人,伟大且至高无上的平西侯爷吧。 请侯爷, 接受我的尊敬和膜拜, 来自您忠诚的仆人卡希尔。” 郑凡看向阿铭, 道: “这腔调,还真是久违了。” 阿铭没回答,樊力抢先点头, “对,俺也这般觉得。” 郑凡在主座坐下,指了指那个箱子,问道:“你不是去天断山脉里采摘新的花卉么?” “回主上的话,属下回来途中和阿力他们相遇………” 阿铭将整件事,都说了一遍,没做丝毫隐瞒。 因为思来想去,都没有需要去隐瞒的必要。 听完后, 郑凡马上抓住了重点, “你说,你靠着他,使用出了禁咒?” “是的,主上。” 郑凡点点头,道;“那这个老东西,还是个宝贝。” 实力提升这方面,别看郑侯爷先前去找柳如卿听琴,但他真的没懈怠过,每天都会练刀,同时在这段时间,也出去历练过几次。 但六品的境界,一直没有松动。 用剑圣的说法就是,六品到五品,其实就是高手到宗师的跨度,除了武术套路和气血培育之外,还要孕育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话, 郑侯爷是能听懂的, 不仅能听懂, 他还能根据这个主题或者叫中心思想,给你再编出更多贴切的解释和比喻出来,保管比剑圣说得更让人觉得不明觉厉。 可偏偏, 做不到啊。 这该死的境界…… 至于说, 阿铭靠着这个老头,释放出了禁咒,虽然是小型中的小型,但这无疑是一条路子。 至于说,阿铭是否靠着这个老头,找到了脱离自己的办法,以及是否会成为一道口子,让魔王们不再完全受自己束缚,甚至,最终引起反叛什么的。 郑凡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因为本就不用去想,现在大家,其实都在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都在玩,自己这个主上,也一直坐在被他们认同的位置上。 谁要走, 那就走呗,也没人真的拦着。 在这种情况下, 除了魔丸之外, 其余的魔王其实是没那种弑主的主观能动性的。 哦, 还有一个…… 郑凡将目光落在了樊力身上, 樊力憨厚地挠挠脑袋。 “阿铭,把他安顿好。” “是,主上,属下明白。” “哦,伟大至高的平西侯爷,请容许卑微的我再度向您表达无限的感激之情,作为………” 郑凡微微皱眉。 樊力起身,走上前, “砰!” 将箱子给盖回去。 “他总是喜欢用这种腔调说话么?”郑凡问道。 阿铭回答道:“其实,在属下使用禁咒时,他在旁边一开始是不屑,到不信,再到震惊,再到不停地倒吸凉气; 唔, 这种感觉, 还是不错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阿铭, 道: “格调低了。” 阿铭笑着点头,道:“但确实爽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郑凡和阿铭一起笑了起来。 笑罢, 郑凡开口道:“这阵子逃亡的野人和楚人不少,你去那边知会一下,新鲜的血液应该是不缺的,你好好养养,顺带,把他也好好养养。 这次入京,把他也带上。” “主上,距离出发的日期不远了,他可能来不及恢复。” “那就单独给他弄一辆马车,养在马车上,我就不信在路上碰不到山贼流匪,又或者是碰不到晋地义士。” “是,主上,属下明白了,只是,主上觉得,这次入京,会有大动作么?” 这时, 旁边的樊力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郑凡和阿铭一齐将目光落在樊力身上。 樊力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指着那个箱子,不停地倒吸凉气,然后自己又把自己给逗乐了,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郑凡摇摇头,道: “阿力。” “啊,主上,俺在。” “你要是能把装傻的精力分出一些出来做事,说不定连魔晶炮都能给你整出来了。” “………”樊力。 郑凡再次看向阿铭, 道: “我总有种预感,这次入京,不会平淡,但兵马,是不方便调动的。” 一是侯府这边,兵本就刚刚够用。 你临时抽调了一两万骑兵去做点什么事,这无所谓,但你要抽调两万骑去燕京,这边的摊子,可就有些单薄了。 二是,就算兵马足够,你这会儿带兵去燕京想干嘛? 想来一出, 封侯非我意,但愿坐龙椅? 郑侯爷一直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像是松鼠冬日来临前堆松果一样; 没高手时,就堆兵; 有兵马时,就堆高手; 总之,怎么安全怎么来。 这次去燕京,既然兵马不能带,那高手,就是多多益善。 甚至,连现在依旧关在地牢里的徐闯,那位温明山上下来的刀剑双修者,郑凡也打算给他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 “燕京的局面,肯定是以维稳为主,谁都不可能调动大军去做什么,但我心里偏偏又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 这种情绪,上次入燕京时,可是根本没有的。” “主上的第六感,属下还是相信的。” “嗯,这次去,瞎子梁程和苟莫离留下守家,你们其余,都跟着我一起走。” “属下遵命!” “俺遵命!” “嗯。” 樊力帮阿铭扛着箱子,去冰窖了。 郑凡则一个人在前厅又多坐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从最早的那个虎头城内叫温特的商人以及他手下的那条哈士奇, 再到现在的老吸血鬼卡希尔; 一幅来自西方的画卷,在郑侯爷的面前,已经逐渐立体起来。 此时此刻, 郑凡心底逐渐升腾出了另外一种相对渴望的情绪,在这之前,他是想去乾国江南看看,而现在,又多了一个,想去西方看看。 不是为了看看大洋马, 而是纯粹地想要去见识见识那里的风土人情。 许是现在真的身处高位了,所以才越发理解以前的一些话。 比如那句: 我来,我见,我征服。 征服排在最后,因为它真的只是附带的。 “主上。” 这时,瞎子走了进来。 “嗯,瞎子,你错过了阿铭带回来的真爱。” “呵呵,属下听说了一些,但属下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主上您说。” “如果是财会或者账簿的话,你和四娘拿主意扫一眼就好了,我就不看了。” “不是,是来自燕京的信。” “小六子的信?” “是,但不仅仅是。” “哦?还有谁的?” “总共是四封来信,小六子的信走的是他自己的商队渠道,另外三封,则走的是驿站。” 走驿站, 肯定是不安全的,因为密谍司会对一些信件进行侦查,你上再好的火漆都没用,密谍司里必然有造假高手给你复原。 同时,你就算发现了自己的信件被查看过,你又能怎滴? 去上书,弹劾魏忠河领导下的密谍司侵犯了你的隐私? 其实, 不仅仅是侯府建立,在雪海关还是伯爵府时,府邸里和外界的通信就已经很多了,而在侯府建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内部的讯息处理,晋东这块基本盘上的各个居民定居点、各路驻军、从民生到商贸再到军事然后是文化方面等等等,案牍,每天都能堆积如山。 郑侯爷会处理,当初被老田提过去丢帅帐内,也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在家里时,他是完全放权给瞎子四娘他们去做的。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雪原诸多部族的通信,以及楚国朝廷以及各大势力暗通曲款的通信; 和晋地官员燕国朝廷官员等等方面的通信…… 所以,这就需要一个极为优秀的幕僚班子来帮你处理,好在,郑凡有。 “主上,一封是小六子,一封是魏忠河的,一封是赵九郎的,一封……是刚转任鸿胪寺少卿陆冰的。 主上, 先看哪一封?” 魏忠河的,并不是魏忠河亲笔,而是密谍司以公文的方式对侯府进行的联系,同理,赵九郎的是以内阁名义,陆冰则是以鸿胪寺的名义。 但三封,一起来,显然意味着一种山雨之前的造势。 “先听小六子的信吧。” “主上重情义。”瞎子拍马屁。 “只是觉得这货的最不重要。” “呵呵,主上说得对,信里,都是家长里短,讲的是其即将诞生的两个孩子以及他现在的日子,很让属下意外的是,这次没有暗喻。 或许, 没有暗喻,就是最好得暗喻,意思是,该收起其他心思,不再嘻嘻哈哈,准备………最后的亮刀子了。” “另外三家呢?” “内阁的意思是,想征询侯府对朝廷选派官员充实晋东治理的意见;密谍司则要求咱们加大对香水的进贡,尤其是,风油精。鸿胪寺则是微微指责咱们,不应该私下里和楚国使者会晤,至少,该给鸿胪寺一个面子,走一个过场。” 郑凡点点头, 道: “这是在提醒我,他们可注意着我呐。” “属下也是这般认为。” 郑凡呵呵一笑, 道: “正好,本侯也一直没忘了他们。” …… 永平四年, 七月初四, 处暑; 奉新城西城门大开, 仪仗护卫开路,百姓夹道相送, 平西侯爷, 奉天子诏, 启程入京! —————— 晚上还有一章,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八章 故去 熟悉的地段,熟悉的路程; 却是不一样的景色以及截然不同的风物。 不过是一个春夏,玉盘城比去岁冬日时,又热闹了更多。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玉盘城通往望江的那条河道上,竟然又出现了画舫; 那熟悉的靡靡之音,再度响起。 结合起玉盘城当年,活人被当作两脚羊的惨状,现如今的生气,丝毫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让人觉得唏嘘。 玉盘城的快速复苏,一方面是许文祖的治理有方。 冬日的一通乱刀下去,刺儿头都被挑了个七七八八,没了政治斗争的精力牵扯,许胖胖踏实下来搞民生。 现如今,颖都城外,已经看不见成堆的难民了,基本都已经归乡。 而另一方面,则是晋东的发展和复原以及庞大的贸易,带动了玉盘城的发展。 商贾就是活水,且奉新城那里侯府专营的风气太浓厚,哪怕是红帐子分了个三六九等,但终究玩得不爽利; 而玉盘城当年就是以销金窟而闻名,别看这一座座画舫上,姐们儿就一个,婢女就俩,一个撑船一个倒酒,客,至多也就一两个; 但人家客单价高; 一艘小小的花舫后头,可以牵扯到很多张嘴的进项。 不过, 最让郑凡意外的是, 当他的队伍经过玉盘城时, 玉盘城守备将军率一众麾下前来参见, 而那位将军, 赫然就是冉岷! 他,终于混出头了。 于这乱世浮沉,纵然燕皇已经马踏门阀,但黔首想要出头,依旧极为艰难。 对此? 郑凡不想去置喙什么, 身居高位者,看起来香? 实则是距离你太远? 凑近了看? 谁不是一屁股屎? 只是, 郑侯爷只是打发了一名亲卫去安抚一下,再言及自己奉旨入京? 赶路需要? 所以就不在玉盘城逗留了。 我自己可以脏得不像话, 但我还是喜欢和老实人交朋友。 是夜, 下起了小雨? 队伍渡江? 于望江西岸的一处渡口小镇上扎营歇息。 让郑凡没想到的是? 刚坐在毯边准备喝了四娘递送过来的这杯温热过的牛乳就准备歇息的自己? 收到亲卫传报? 五皇子求见。 好在郑侯爷现在心境修炼得很好? 口中的牛乳还是咽了下去,没有喷出来。 雨夜, 渡口, 一个是奉旨入京的侯爷,且朝野上下都有一种默契地认知? 这一次? 是敲定国本之事; 一个皇子? 忽然求见。 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 怎么想都觉得有猫腻, 这是直钩,直得不能再直的钩。 但郑凡还是见了。 黄泥已经掉裤裆了? 不是那啥也是那啥了,还不如见见。 然后, 五皇子姬成玟,也是一副刚吃了一大口黄连的抑郁表情。 大燕军功侯,见皇子,按理数,见皇子,还是要行礼的,但你不行礼,除了陛下,没人能治你的罪; 郑凡就坐在那儿,看着五皇子。 “郑侯爷,本王不想的。” 郑凡摇摇头, 道: “王爷,本侯向来胆儿小,你别吓本侯。” “我是不知道侯爷你会连夜渡江,我本来是在巡视新修建起来的江堤的,恰好这里有一处漏口,下午的时候带着一众民夫补上了,我这刚用完饭,侯爷你就渡江了,你的亲卫直接把我这边的民夫给围了起来。 我不是傻子, 我这会儿特意等在这里见侯爷你是我脑子被驴踢了么?” 郑凡是相信这番解释的, 因为这如果是故意的,那实在是太蠢了。 且就算是要见面,私底下,大家可以有的是方式去交流,自打五皇子在颖都治理河工以来,逢年过节,侯府都会给他备一份礼的,可以说,大家本就有联系。 如果说, 此时燕京传来的消息是,燕皇突然驾崩,太子继位,小六子奋力一击失败,被太子诛杀; 嗯, 这个时候他姬成玟大大方方地跑到自己跟前来,是最为正确的。 可燕皇明明还在硬挺着,燕京那里,也一直维系着一种平衡。 小六子的信里,已经表明了态度,是骡子是马,到燕京来遛遛吧,横竖就那一锤子的事儿了。 郑凡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脑壳, 道: “可是殿下,现在您脑子到底有没有被驴踢过已经不重要了,今夜之后,大家都会认为您被踢过了,顺带,可能还会怀疑本侯是不是也跟着一起被踢了。” “反正,没我什么事儿。” 郑凡帐篷内没个椅子,四娘要坐也就和郑凡一起坐毯子上,五皇子干脆就席地而坐。 这会儿, 郑凡才得以好好地认真打量一下五皇子的近况, 嗯, 又瘦了,又黑了。 只能感慨,燕皇的这些个儿子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稍加打磨,就是美玉放光。 “成吧,本侯给殿下您安排个帐篷,休息之后,明儿送你回颖都。” “我不急着回颖都,我还得去上游再巡视巡视呢,这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的气象起来了,总不可能再让这望江泛滥一遭。 否则, 这晋地,连带着我大燕,就都不好过了。 今年, 我燕国,依旧旱灾连连。” 晋地其实今年雨水不比去年少,但怎么说呢,许是因为去年伐楚时开凿了河堤,相当于来了一次堵不如疏,反而导致今年望江水系的压力骤降。 搁在承平年代,没国战做借口,谁敢决堤治水? 所以,很有可能,在接下来两三年时间里,要由晋地,向燕国输血了。 “殿下辛苦了。” 这是真心话,不是拍马屁,晋地,也就是颖都这一片要是能发展回来,对晋东,也是极大的助力。 在瞎子和苟莫离这俩老银币战略家的盘算里, 颖都这一块,也就是传统的司徒家核心区域,就是侯府日后嘴边的肉。 不造反的话,晋东可以受到来自这一块的反补,商贸人口流动将更发达; 真有一天要造反的话, 铁骑西下渡江, 直接就能将这一块富裕的地方拿下当作自己的前进基地。 “郑侯爷,你说,反正我都既然坐在这儿了,咱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一些敞亮话,你是支持太子,还是支持六弟?” 郑凡摇摇头,道:“不是本侯要故意敷衍殿下,而是本侯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倾向。” “哦?” “本侯只希望大燕可以长治久安,本侯只希望,在未来十年里,可以率领我大燕铁骑,灭楚踏乾,再造诸夏。” 五皇子很认真地看着郑凡, 最后, 点点头。 他站起身,似乎打算出去在郑凡给他安排的帐篷里休息了,但走到帘子那里,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郑凡,问道: “郑侯爷。” “殿下还有什么事?” “其实,我挺怕死的,真的。” “巧了不是,本侯也怕死得很。” “哈哈。” 五皇子笑了起来, 然后, 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道: “我对那个位置,没太多的想法。” “您,最好不要有,如果连您都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有机会的话,那,大燕就真的不知道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是啊,但,郑侯爷,我想求您一个保证。” “殿下尽管说。” “如果真到了某一日,我………我希望,可以去您的侯府,求一个庇护。” “身为大燕的将领,保护我大燕皇族,理所应当。” “您知道的,孤想要的,不是这种套话场面话。” “殿下。” “嗯?” “本侯还是无法保证,一如现在六皇子他,也无法保证我会铁杆支持他一样。” “但如果六子对你托孤,我知道,侯爷你肯定会不惜一切保护下来的!” “这是自然。” “那我呢?我求的,也只是这个啊。” “殿下,咱们,很熟么?” “………”五皇子。 五皇子有些浑浑噩噩, 然后蹲下来, 双手捂着脸。 郑凡见状,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伸手, 轻轻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 道: “殿下,您只要不去想那方面的心思,您就是安全的,好好地把望江治理好,沿岸百姓,会记得你的恩德的。 河工治好之后,回京,进工部,赢个五贤王的名号; 哪儿有灾,您就去哪儿, 这, 才是您真正可以自己掌控的护身符。” 姬成玟抬起头,看着郑凡,点点头, 道: “侯爷这话,是真的在为我着想的,我能听得出来。” “还是说白了,那把椅子,真坐上去,可能一开始新鲜,慢慢地,也就枯燥乏味了,真有个贤王的名号,以后电视剧里,女主都会和你谈恋爱。” “侯爷,敢问电视剧为何物?” “说书,相声,评剧这类的,是野人的叫法。” “哦,原来如此。” “好了,王爷,去歇息吧,明儿,您该干嘛就干嘛,对大燕,有一些信心,对陛下,也有些信心,对您的那几个兄弟,也有些信心。 其实, 本侯真的挺喜欢这个大燕的, 因为在大燕, 真正能做事会做事的人,都能得到比较好的待遇。 您那几个兄弟,别的不说了,胸襟,那是足够的。” “是,唉,好了,我去歇息了,侯爷,一路顺风。” “殿下也是。” 五皇子离开了帐篷, 四娘走了进来, 手里, 又拿着一杯热腾腾的牛乳。 “喝过了。”郑凡说道。 “只喝了一半,主上。” “好吧。” “主上,是不是觉得奴家太烦了,像是当母亲一样天天逼着孩子喝牛奶?” 私底下,其实大家都很放得开,言语上,更是没什么顾忌。 郑凡摇摇头, 道: “我还真没体会过母亲每天早上逼我喝牛奶的感觉。” “那主上您,想体验一下么?” 郑侯爷, 笑了。 ……… 翌日清晨,队伍再度出发。 郑侯爷谈不上容光焕发,但可以看得出那种兴致勃勃。 队伍没打算过颖都, 其实, 天数之前是算好了的, 肯定会预留足够多路上可能出现意外或者其他因素被耽搁的时间。 但这座颖都, 是真没再进去的必要了。 预留下来的时间, 郑凡更愿意在历天城里多陪陪老田。 自打老田回了历天城,自己就和他断了联系,根据那边传来的情报看,老田就没出过昔日的侯府。 倒是剑圣说, 他那天境界再进一步时, 曾和老田对过眼。 郑凡一开始不信, 剑圣也懒得解释, 后来还是瞎子来了句,剑圣当时怀里抱着天天。 可能,老田在天天身上下过一些禁制,可以感应到自己的儿子。 而剑圣抱着天天,可能冥冥之中,真的会有一种呼应。 当然, 这是炼气士们最为拿手的东西, 炼气士不擅长打架, 但除开打架的其他区域,他们似乎都挺在行的。 不过, 这让郑凡再度想到了老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他, 只是粗通方术。 行吧行吧,郑侯爷习惯了。 习惯了周围一个个拿着主角剧本的人,习惯了自己就是那个一下战场就会数阿铭身上一根根箭矢的龙套落寞的感觉。 不过, 郑凡没打算进颖都, 但颖都的许胖胖,可很是给面子。 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亭子, 许胖胖备下了酒水小菜, 打算亲自为郑侯爷送行。 二人的关系,其实真的不错。 许文祖觉得郑凡这个人,有本事有能力会做人,而且还真实! 最重要的是, 郑凡就是自己命里的福星! 可惜, 他不知道的是, 当年郑凡认识沙拓阙石后, 是他让沙拓阙石特意冲入队伍之中,将本该许文祖所在的马车举起,砸向了镇北侯府的牌坊上,直接砸了个稀烂。 如果不是当时许文祖刚好拉稀不在车上, 现在, 侯府门口那片肥沃的土地,应该长出花儿好几朵了。 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往事不可追,就忘了吧。 郑凡自貔貅上翻身下来, 快步走向亭子, 许文祖也起身,快步走出亭子。 “许大哥!” “郑老弟!” 二人的手,快速地攥在了一起,深情演绎着什么叫做患难与共的兄弟情义。 后头的阿铭默默地喝了一口血,看到这一幕,自言自语道:“有点眼熟。” 其身后的樊力开口道: “二哥; 三弟。” 阿铭点点头: “有那个味儿了。” 樊力备受鼓舞,又道; “丞相, 皇叔。” 谁是曹丞相? 阿铭没问,因为显而易见。 许文祖拉着郑凡的手,领着他进了亭子。 亭子里, 一张桌子三张椅子。 郑凡坐下后, 问道; “还有谁?” “本来孙太傅也想来这里送送老弟你的,结果早上起身时,其家人来传信说孙太傅昨夜偶感风寒,今日实在是出不得门了。” “哦,原来是这样,孙太傅年岁大了,自当好好保重好身体。” 对孙有道这个人,郑凡其实挺有好感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老者带着孙家最终上了他的船,而是因为这个老人,把事业和家庭,都过得问心无愧,做事儿,厉害,做人,也讲究,大气。 “孙太傅的身子骨,我看还是可以得,说实话,有他在,哥哥我在颖都心里才能更踏实些,他是个明白人。” 郑凡摇摇头,道: “不一样的,孙太傅毕竟上了年岁了,身子的问题,可大意不得; 人呐, 就是这样, 岁数到个坎儿后,就容易一不小心………” 郑凡本打算借由这个话题,来劝导一下许胖胖可以少吃一点肉了,省得三高。 虽说这个时代男子以肥为富贵象征,但问题是,肥容易出问题。 但郑侯爷这边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一名自颖都来的骑士快马而来, 翻身下马后快步跪伏到亭子外, “参见大人,参见侯爷。” 许文祖放下了酒杯, 问道; “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了?” “大人,孙家人刚传来消息,说; 孙太傅, 走了。” “嘶……” 许文祖猛地瞪向郑凡。 “………”郑凡。 “郑老弟,这………” 郑凡下意识地回过头,今儿个没带梁程出来啊。 随即, 郑侯爷站起身, 道: “老哥,我还是进一趟颖都,去给老太傅上柱香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六十九章 死人,会说话 因为孙太傅的突然离世,使得本不打算进颖都的郑侯爷不得不拐入颖都。 只不过这次和上次不同, 上次,是刻意压着速度,一定程度上,算是被“众望所归”和“翘首以盼”; 这次,则只带着剑圣和陈大侠二人,连亲兵护卫都没有带,貔貅也没有骑,直接随着骑着貔兽的许文祖以及他的护卫们一起进的城。 孙家的宅邸,郑凡是轻车熟路。 此时, 府门两侧,已经有腰间缠着白布肩膀绑着黑纱的家丁正在挂起白灯笼。 外头,也有不少大户人家的管事正在这里打探消息。 毕竟正式的治丧,还没开始,这会儿,也就只有关系极为亲近的人才会过来看一看,秉着“家里人”帮忙一起操持筹备丧事的名义; 许文祖翻身下了貔兽, 他的身材,太过清晰,也过于显眼; 门口的一众家丁马上跪伏下来,一个管事儿的则跪伏在许文祖面前,当其正准备开口时,却看见了站在许文祖身后没有穿玄甲只是一身黑色锦衣的男子,嘴巴,又再度张开。 他是认得平西侯爷的,所以有些猝不及防。 “去去去去!” 许文祖直接推开了这个管事的,走了进去,郑凡也紧随其后。 府邸内,下人们都在为治丧做着准备工作,许文祖和郑凡直入后宅。 还没进后宅,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哭声。 是孙良的哭声, “爹啊………爹啊………” 一声声的呼唤, 不算动情,只能算哀嚎,词汇也不丰富? 更和什么抑扬顿挫没什么关系,但却能让人感受到他此时的悲痛。 孙家老二的本事,其实很一般? 就是那颖都转运使的差事? 没他爹在背后帮持着? 可能在伐楚之战时就会因为后勤耽搁而被靖南王直接斩下首级以儆效尤。 但孙良有一个优点,就是他踏实。 芸芸众生中,自以为聪明者? 数不胜数? 自知己短者,寥寥; 孙良,就属于后者。 许文祖走了过来? 周围的孙家亲眷们有些愕然? 有些惶恐? 但在有人领头后? 全都向许文祖跪伏行礼。 孙良也转过头? 脸上鼻涕眼泪交织在一起。 “许大人………许大人。” 孙良踉跄地起身准备行礼? 却被许文祖强行搀扶起来。 里头, 刚刚初步布置起来的灵堂内,有一口棺材。 以孙家的规格,孙有道自然会为自己早早地预备下这些,人一没了? 就可以直接躺进去? 毫不耽搁换家。 “节哀。”许文祖安慰道。 孙良点点头? 双手死死地抓着许文祖。 然后? 他看向了站在许文祖身后的人, 身子微微一个哆嗦, 又马上跪伏下来向郑凡行礼。 郑凡也伸手搀扶起他? 道: “香台还没立起来,上香回礼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时,这里太吵,让这些人暂行先下去吧,本侯想和你,和太傅,独处一会儿。” 这是一个很不近人情的要求; 治丧初始,自然是乱糟糟的,但谁敢真的嫌弃这喧嚣? 可偏偏平西侯爷的身份不一样,他的话,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规矩。 且孙家在失去孙有道后,门楣,已经落下去太多太多,早没辩驳和争取的资格了。 换句话来说,之前孙太傅虽然退了下来,不怎么过问朝事了,但只要他还活着,哪怕躺在病床上陷入着昏迷,孙家的牌面,其实还是在的。 维系于孙太傅一人身上的,于燕国朝廷,于晋地百姓,于颖都官员权贵的香火情,还是在的; 但人走茶凉, 不能说顷刻间一切都消散无踪, 但终究是不一样了。 孙良马上下令让自己的亲眷和内宅仆人都下去,很快,灵堂这里就安静了下来,就是孙良自己,也先离开,去重新梳理一下。 这是待客的规矩,也是治丧的规矩,先前是自己父亲刚刚离世,外加正式治丧还没开始,所以他可以真情流露地去哭,而等到哀悼的客人上门时,身为主家,身为孝子,必然得郑重接待和回礼。 这时, 灵堂前,其实也就剩下许文祖、郑凡以及站在稍远处的剑圣了。 许文祖深吸一口气,眼角有泪痕,同时,身子微微一踉。 郑凡伸手抓住许文祖的手, 许文祖目光一凝,再向灵堂内一瞥,手掌连续发力两次; 这是你的安排? 是你让人做掉的孙有道? 不得不说, 许胖胖患有了和上一任颖都太守毛明才一样的症状,那就是一切尽在平西侯掌控之中后遗症。 否则,你难以解释这事儿; 你郑凡今日要从颖都过, 他孙有道忽然一个高兴,人就走了? 郑凡则微微摇头, 这事儿, 真和他和侯府没半文钱的干系。 许文祖认真地看着郑凡的眼睛,最后,长舒一口气。 过了会儿,孙良回来了,许文祖主动走过去,道: “本官要给朝廷写折子,另外,治丧的班子,由本官来领。” 这是恩典,也是荣耀。 一般只有真正的宿老离世,朝廷才会特意委派大员去提领治丧。 颖都距离燕京太远,等折子过去再批准回来,根本就来不及,许文祖这算是先斩后奏,但实则也是代表朝廷先一步承认了孙有道这辈子的功绩。 整个颖都,地位最高的,就是太守许文祖,他来提班子治丧,就是最高规格。 接下来,朝廷那边会下来恩荣,赐孙太傅一个体面,同时,会给孙良加官进爵。 当然,孙有道身为贰臣,其实,孙家最担心的就是身后名,而孙家的下一代孙良又没有扛旗的能力,家父的体面和哀荣,只能靠外人去帮忙争取了。 “多谢大人!” 也因此, 孙良后退三步, 极为正式庄重地给许文祖磕了三个响头。 身为人子,理当如此。 许文祖错开半个身位,受了一半的礼,然后拍了拍孙良的肩膀,就先行回太守府,明日,他会重新再来。 灵堂口,也就剩下郑凡和孙良了。 “良,替父亲感激侯爷。” 孙良起身后,再度向郑凡磕头。 人身上有皇命,要赶赴京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外加先前也确定了不会进颖都,现在人家来了,肯定是为了自己的父亲。 这也是恩德。 “起来吧。” 郑凡抬了抬手,自己,主动走入了灵堂。 孙良起身,跟在后头。 孙有道的遗体,躺在棺材里,已经被收整过了。 穿的,是其封太傅后,由大燕朝廷赐下的官服。 “衣服可以换了的,换成大成国的官服,之前在石山,我看见大行皇帝陵寝里头有一侧是专门空出来的; 据说,是特意为太傅留的。 这是一段君臣佳话,理当成全。” 孙良脸上大喜,随即再次郑重地向郑凡行礼。 这个话,只能郑凡来说,这个指示,也只能郑凡来做。 因为他是大燕军功侯,超品的存在; 甚至连许文祖,都不可能下达这种成全的要求。 郑凡没去看孙良,而是凑到棺材边,一只手,放在棺材边缘。 上个冬天见到孙有道时,孙有道还挺精神的,现在,人一旦走了,就真的是把精气神一起都带去了; 老人瘦得不像话,有些皮包骨头的意思。 “有酒么?”郑凡问道,“想和太傅再喝一杯。” “侯爷稍待。” 孙良又转身离开了, 郑凡则靠在棺材边,继续看着里头躺着的老人。 这会儿,他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个老人下一刻就会重新坐起来,和自己开个玩笑。 其实, 郑凡和孙有道没什么过命的交情, 但有时候就是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而且,老人的离开,也标志着当年的大成国,被打上了最后一根棺材钉。 老人出名很晚,但和司徒雷却在最恰好的时候碰上了; 从司徒雷的潜府再到镇南关,他一步步辅佐着司徒雷成就一代帝业。 事实上, 郑凡当年身为军中当事人,虽然在那一场三国之战中,他是南下乾国而非攻入晋地,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燕国高层或者叫老田,对司徒家和对赫连、闻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对赫连家和闻人家, 那是真的瞧不上; 他们既然还敢主动挑衅, 行, 那就直接把你们往死里打,往死里灭! 而对司徒家, 你可以理解成当时大燕经过了一场大战,损耗很大,需要缓一缓,但这在联想到日后的伐楚,是在何等国困民乏的情况下强行催动的,就可以得知,燕国的高层,在那时,是真的不认为自己打不下去了的。 纯粹是因为,司徒家在司徒雷的带领下,和三晋的另外两家,不一样。 想携踏灭两晋的余威,一举顺势灭掉司徒家,难度会很大。 说到底, 能让对手看得起的,唯有你自己的实力。 且之后的几场大战,颖都这块区域,为大燕军队后勤提供了太多太多的支持,这是……底蕴。 孙有道当年,是帮司徒雷建立了一个史上最强大的“成国”。 只可惜, 它崩塌得太过突然。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只是,这些并不是郑凡惜英雄的地方,毕竟,他楚国柱国都间接或直接砍了两个了,所谓的国之柱石,见得久了,杀得多了,也就没什么稀奇感了。 孙有道的退下,那种真的是挥挥衣袖,放下执念,选择最为理智的结局,选择问心无愧的落幕,才是郑凡最欣赏也是最有共鸣的。 一定程度上,还真是契合了郑侯爷那种大不了日子不过了挥霍干净家当后开客栈去的想法。 人这辈子啊, 曾拿得越多, 最后, 想放下时,就越难。 少顷, 外头又传来了哭喊声。 一个下人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眼眶泛红,强忍着哭意。 “怎么了?”郑凡问道。 孙良呢? “回侯爷的话,老夫人追着老爷走了,少爷去看老夫人了。” 老夫人,也就是孙有道的那名老妾。 孙有道走了, 她在帮孙有道打理好遗体后,也吞金了。 临走前, 对着身边的家里人说了一句话: “老爷一个人在下面可不行,我得下去伺候着。” 这是殉了; 而且,不是强殉的,是心甘情愿地追随。 原因很简单, 孙良, 没那个魄力和胆气去做强殉这种事。 没过多久, 孙良回来了,他又哭了,但走入灵堂看向郑凡时,却又强行牵扯出笑意。 按照时下风气, 丈夫走了,妻子主动跟着同殉,这是很有面子的事儿,意味着门风很好,礼仪之家。 但孙良笑着笑着又伸手捂住了眼睛,哭了起来。 他生母走得早,那位老妾,其实就相当于他的母亲。 “侯爷,对不住。” “没事,你哭吧。” 孙良干脆坐在了地上,又开始哀嚎起来。 一日之内,连走两个亲人,还是至亲,他真的受不了,也唯有这种哭嚎,才能让他内心的悲痛得以宣泄一二。 郑凡倒了杯酒,放在了棺材盖上,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道: “你是个聪明人,苟莫离也说过,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呵。” 郑凡干了这一杯; 没再添酒, 而是继续沉默, 孙良则继续着哀嚎。 剑圣站在外头,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了进来。 在看了一眼孙有道的遗体后, 剑圣提剑,行礼。 随后,又退下了。 孙良见状,赶忙规规矩矩跪好,向剑圣还礼。 这时, 外头有人通报。 孙良起身,再度离开。 他是孝子, 外加平西侯爷也在这里, 他确实忙,却必须得忙。 少顷, 孙良又回来了,对郑凡道: “侯爷,王府里的人来求见。” “见本侯?” “是,成亲王爷想请侯爷解禁禁足令,让他得以过来祭拜家父。” 自从上次被左巴掌右巴掌接二连三地狠狠抽击之后,那座王府,当真是彻底鹌鹑了下来。 郑凡点了点头。 “多谢侯爷。” 孙良又起身,出去传话了。 然后, 孙良又走了回来,他的额头,已经在冒汗,是虚汗。 精神的打击,加上连番府邸奔波,是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然后, 孙良又跪在那里, 郑凡还是靠着棺材站着。 剑圣又早早地出去了。 所以, 灵堂里,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躺着; 郑凡不说话,孙良也不说话,躺在棺材里的那位,更不可能说话。 但在郑凡耳畔边,却像是在不停地听着孙有道在絮絮叨叨来絮絮叨叨去。 “你爹,真的好烦人。”郑凡开口道。 “啊……”孙良。 “没见过你爹这么烦人的,真的。”郑凡又道。 “额……”孙良。 这话, 孙良真的不敢接啊。 反驳么? 不敢。 是的,他孙良是怂,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怂。 所以,他不敢对平西侯爷在自己父亲灵堂前的“疯言疯语”作任何的回应。 但郑侯爷却一直在掏着自己的耳朵,一脸的不耐烦。 这不是郑凡在装神弄鬼, 而是他真的听到了孙太傅在不停地说话。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无声胜有声。 “好了好了,本侯知道了,知道了。” “………”孙良。 孙良心下骇然, 莫非, 郑侯爷真的有可通鬼神之能? 许是刚失去了双亲,心神有些恍惚,又许是曾被郑侯爷率兵闯入家门吓破过胆,又许是他自己的脑子,是真的有些笨, 竟然开口问道; “侯爷,我父亲,说了什么?” 郑侯爷叹了口气, 道: “你哥呢?” “回侯爷的话,家兄一直被圈禁在家里的内院里,父亲下了死命令,这辈子不得外出。” 这个命令,是当初当着郑侯爷的面下的。 郑凡点点头, 道: “老爷子走了,让你哥出来给老爷子磕个头吧,尽一尽人子的本分。” “这………” 孙良马上喜出望外,对着郑凡再次磕头, 道: “多谢侯爷开恩,多谢侯爷开恩,良这就去喊家兄!” 孙良一直以来都清楚,哥哥孙瑛才是真正的智者,继承父亲的衣钵,自己,只是个添头,但他从未妒忌和不满过。 眼下,他是真心为哥哥开心。 父亲下达的命令,孙家,没人敢违背,但,平西侯的命令,却可以。 没多久, 孙良就背着披麻戴孝的孙瑛过来了。 因为郑凡先前说过,要安静,所以没让仆人抬进来。 将哥哥放置在地上后, 孙良干脆一屁股也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唇发干,脸色泛白。 “爹………爹………” 孙瑛则双手向前,看着灵堂内的那口棺材痛哭大喊。 他从未埋怨过父亲将自己圈禁,他更清楚,因为自己的事,父亲付出了什么,是一世清名啊! 父亲本可以完全脱离漩涡,以大成国遗臣的姿态,终老,却为了自己,上了平西侯的船。 郑凡笑了, 扭过头, 看着棺材里的孙有道, 同时伸手指向了跪伏在下面的孙瑛, 道: “这下你满意了吧,你儿子,我给你放出来了。” 孙良目瞪口呆; 孙瑛则继续哭喊,捶胸不已,显然,他早就猜到了。 “孙瑛。”郑凡喊道。 孙瑛猛地一咬嘴唇,噤声,嘴唇出血, 而后, 低下脑袋,将额头抵在了青砖上。 “瑛……在。” “本侯,能相信你么?” 孙瑛马上抬起头, 看着郑凡, 道: “瑛,此生不会背叛侯爷。” 因为, 他的这条命, 他的这份本该堵绝的前程, 是他爹,拿命,换来的! 孙有道早不死,晚不死,偏等着郑凡过颖都当日才死; 这是巧合? 信了这是巧合才真是见了鬼! 他若是真的寸步不得行,奄奄一息,又怎会要求许文祖在亭子内,为他留一把椅子出来? 所以, 郑侯爷站在棺材边时, 耳朵里传来的, 全是死去的孙有道在不停地絮絮叨叨, 他说: 他这二儿子愚钝,撑不起这个家啊; 他说, 他这个长子残疾,本就不幸,再圈禁一辈子,他不舍得啊; 他说, 他孙家,就这个大儿子像自己,有谋略有心机,可以用的啊; 他还说, 这世上, 除了郑侯爷您,没人敢用他了啊。 侯爷, 你就用他吧,就用他吧, 你不用, 老朽我就死给你看! 啊, 我差点忘了, 我都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 我已经先死为敬了! 什么叫聪明人, 前半辈子,辅助帝王开业; 耄耋之年,辅助二儿子撑起家门; 风烛残年,可能过不了这个冬日的他,还能再为长子求一份前程。 反正活不长久,不如,求一个死的价值。 他死了,让郑凡不得不起用孙瑛,且还帮郑凡,确定了孙瑛的忠诚; 孙瑛如果不忠诚,就是让他老子,白死了,有了这一道枷锁,平西侯用自己的长子,才能用得放心,自己的长子,才能最大程度的施展才华。 呵, 只能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郑凡伸手, 道: “香。” 已经魂不守舍的孙良如梦初醒,马上起身,将香递送到郑凡手中,另外,将一个香炉也放置在了面前的供桌上。 郑凡将香在蜡烛上点燃, 走到供桌正前方,正对着那口棺材。 香烛袅袅, 似乎看见了孙有道站在棺材边,对着自己露出了老狐狸般得笑。 郑侯爷摇摇头, 将香插进香炉, 也笑了, 转身, 走下台阶的同时, 挥挥手, 回骂道: “你个老东西。” —————— 白天有点事,影响了休息,今晚就一更了,明天争取多写点,嗯,其实这章也快6k字了。 晚安,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章 野望与茶凉 郑侯爷走下台阶,来到孙瑛身边时,开口道: “本侯不打算过多耽搁。” 孙瑛马上叩首, 道: “瑛现在就可以跟着侯爷一同离开。” 随即, 孙瑛转向自己弟弟孙良, 双手叠于身前, 郑重道: “阿弟,父亲和姨娘的后事,就劳烦阿弟操办了。” 坐在地上,有些后知后觉的孙良,此时终于明白了一切。 父亲,走得突然,但实则,并非一场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孙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恨大哥,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 大哥,是很优秀的; 如果大哥能重新入仕,那孙家,才算是真正地传承下去,这是父亲的选择。 总之, 千头万绪之下, 面对大哥的郑重恳求, 孙良也是跪坐起来,双手叠于身前,郑重还礼。 大哥要走了,要跟着侯爷走了,父亲的丧事,他也参加不了。 孙良心里,这时竟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失去父亲后,他根本难以独当一面,现在,大哥站在自己前面了,他的担子,也就轻了。 “替我向太守大人知会一声,就说本侯先行赶路了。” 郑凡对孙良又吩咐了一句,就带着剑圣走出了孙家。 而孙瑛, 则喊来了自己的两个仆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将自己送出城去。 衣服、靴子等等一切,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是知道今日平西侯会过颖都的, 所以, 在得知自己父亲走了的消息后,他是一边红着眼一边示意陪同自己一起圈禁的仆人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 也因此,这走? 也不算走得太仓促。 郑侯爷出了城,和队伍汇合,稍等了一下孙瑛后? 也没专门安排人护送他回奉新? 而是队伍即刻启程? 继续向西。 ……… 秋日的麦浪,在诗词大家眼里,那是一种景色? 至多捎带着抒发一些“悯农”的情绪? 搁里头充当个门面,就像是一盘菜肴边缘精心雕刻的黄瓜或豆腐,图个好看? 但没人会向那儿动筷子。 而这一幕? 在郑侯爷眼里? 则是另一种情节。 职业习惯吧? 总觉得? 再补一补? 再蓄一蓄,再养一养,三年之后,就能再开国战了。 封疆大吏,替天子牧民? 一个牧字? 就已经说明所有。 老百姓安居乐业? 仓廪实再教化他们去知礼节? 这见效太慢了,而且于青史之中,实在是上不得什么台面; 日子? 将就得可以过就成了,接下来,还是要满足自己的野心。 粮草、民夫、钱粮、兵丁, 开疆灭国,作书留传,这才是真正的追求。 郑凡一行,在一座驿站内休息,提前通知了驿站这边,清空了其他住客,唯有信使这类的,可以照常换马进食。 平西侯爷,是有这个排场的。 再需一日,就能到历天城了。 郑侯爷用过了晚食,斜靠在椅子上,身边放着茶。 孙瑛则坐着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轮椅,在郑凡身边伺候着。 郑凡这次出来,家里的军师,一个没带。 一是因为家里摊子大,缺不得人,瞎子和苟莫离,每天都得处理很多的事。 再者, 这次入京,横跳的空间,本就不大。 正如先前郑凡对剑圣所说的,他就是去跟着老田走的,老田是什么个意思,他,也就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带不带军师,没什么意义。 现在,身边多了个孙瑛,倒是可以稍微分担分担参谋的任务。 当然,郑凡也懒得去和他介绍什么侯府的情况以及侯府的目标,这一切,都得靠孙瑛自己去看去学去问其他人。 而这一路上,郑凡对孙瑛,倒是没怎么交流,不冷不热的,而孙瑛,则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处于什么地方,哪怕侯爷一句话都不说,他也该在旁边待着。 身为幕僚, 不仅仅是要给主家出谋划策,同时,还得分担清谈、下棋、抚琴等等职责。 除非你靠着自己的本事,一飞冲天,得到了更高的待遇,否则,这些事儿,就是你该做的,没证明自己的价值前,千万别拿捏什么身份。 “一路行来,你觉得晋地现在如何了?” 郑侯爷开口问道。 孙瑛马上回答道: “已有与民生息之象。” 郑凡微微颔首。 孙瑛又道:“但瑛听闻,今年燕地旱灾,依旧严重。” “是啊,户部,还在愁着,今年,差不离得靠晋地的贴补了。” “那对于我们侯府,倒是好消息。” “哪里算是好消息了?”郑凡看向孙瑛,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朝廷给的钱粮,得削减了,或者,干脆留作摊派,仗毕竟打完快一年了,也就可以将就了。” “侯爷,民间麦客都清楚,吃谁的粮,拿谁的赏钱,就替谁家干活收麦;侯府这边本就先天有着极强的独立性,朝廷那边再卡一卡断一断钱粮,侯府的地位,自然也就更加超然了。” 郑凡摇摇头, 道: “这世上,哪有这般简单的事,再说了,该吃吃,该喝喝,可能在你看来,这是好事,但在本侯看来,却是令人头疼的进项减少。” 孙瑛点点头,他半路加入,还没去过奉新城,所以谈一些东西,做一些规划,难免会浮于表面。 而郑凡的话,相当于是在告诉孙瑛,平西侯府完全在他这个侯爷嫡系的手中,朝廷那边,眼下是根本无力去分化和插手。 所以,朝廷的钱粮,就是纯粹的进补。 “本侯现在担心的,是咱们的陛下,心,还没完全歇下去。” 孙瑛闻言,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本侯面前,向来什么避讳不避讳的说法。” “是,侯爷,瑛初来,有些事,只能走术的极端去分析,以期可以为侯爷增微末启发。” “说说看。” 野人王曾点评过孙家的这个长子,说这人,于细微之处的拿捏,比不得瞎子,意思是他不擅长俗务;于大局掌控上,比不得主上。 当然,这里的主上,其实应该是他苟莫离才是。 但野人王最后又说了,一条鱼,搁在不同地方甚至不同人口味里,都有数之不尽的做法,更何况一个人? 谋士谋士,自古以来就有善于细微拿捏决胜千里的,也有擅长另辟蹊径神来之笔的,野人王认为,孙瑛就是后一种,用夏人的说法,可以称之为毒士。 “侯爷,瑛对朝堂对局势的看法,自然不得侯爷深入,侯爷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又有了这方面的担忧,那就必然是有道理的。 所以, 瑛就斗胆在侯爷的预感上进行猜测。 侯爷预感燕皇陛下可能老骥伏枥,壮心未老,也就是说,这次二王二侯入京,可能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简单,仅仅是定个国本。 但以侯爷的地位,以侯府的情报收集能力,若是想再起国战,不事先做准备必然是不行的。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且这种筹备,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一场战事下来,只要出动正军过万,其后民夫,就是数万的调动,携辎重粮草军械而行,绝对无法做到悄无声息。 所以, 这场战事, 可以打得很快,又或者,又是一场千里奔袭。” 郑凡眼睛半眯,看着孙瑛,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示意继续。 “陛下要用兵,可以向哪里用?雪原,不需要; 乾国? 三边重镇挡在哪里,东海大帅祖竹明亲自提领三边; 楚国? 上谷郡以南,渭河江畔,两位柱国统兵坐镇; 这两处,非一朝一夕之功,非举国之力不可见成效,打,便是国战! 出南门关? 南门关外,小国林立,却只是小鱼小虾而已,它们在,可做大国之间的缓冲,而一旦大国被灭,他们,传檄而定即可,且菜太小,上不得燕皇陛下的台面。 再放眼四周, 只剩下一处了。” 郑凡眼睛睁大了一些, 是的,只剩下一处了。 孙瑛趁热打铁,继续道:“侯爷,唯有蛮族,才能满足这个条件,荒漠无垠,打蛮族,动辄千里奔袭转进,后勤,不,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后勤了。 镇北侯府矗立荒漠百年,为何能压得住蛮族? 无他, 其实是镇北侯府在初代镇北侯的制度制定上,将自己,变成了一座新的荒漠王庭,百年以来,一直是在以蛮族的方式在打蛮族。 必须要的出兵辎重,侯府那里必然是有积累的,毕竟自马踏门阀以来,各地民夫粮草征调不知凡几,唯独北封郡,只调动出了一半镇北军,却未曾出粮出民夫! 军情地貌,侯府必然也是一清二楚! 打,就打蛮族,就打蛮族的王庭! 瑛尝闻, 蛮族老王,是一个枭雄角色,一辈子致力于重新拾起王庭当年的荣耀,为此隐忍,为此纵横,展现出了蛮族人很稀少的政治手腕; 他一辈子蛰伏,临老,再将自己的小儿子,一头号称荒漠雏鹰,给推上去,以自己的一生,去为自己的儿子铺平道路。 那位蛮族小王子,还曾和侯爷您一起并称年轻一代四大名将。 打蛮族, 如果和全体蛮族部落对立,那必然是一场大战,一场不逊甚至超过对楚和对乾的国战! 但, 如果只是打个王庭呢? 不用粮草准备, 不用民夫发动, 不会打草惊蛇, 只需要………” 郑凡开口道:“只需要,赌。” 一路精锐,或者说,三路精锐齐出,数千里奔袭,将王庭绞杀。 这是一场赌博,只能赢,平和输都注定会全军覆没的赌博。 郑凡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层阴霾。 “侯爷,属下一直琢磨燕皇陛下的脾性,这是一位骄傲的帝王,越是骄傲的人,就越是想要在自己生前,将一切困难都解决掉,留给后世子孙一个最好的局面。 这些年来, 大燕铁骑攻乾、灭晋、伐楚、逐野, 但数百年来, 真正悬在大燕头顶上的刀, 其实来自于荒漠! 这是属下根据侯爷您说的,您觉得,燕皇陛下可能还不知足,还要动兵的基础上,分析出来的,许是异想天开了,但,瑛现在,只能脑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他爹,用自己的命,给他重新铺路,他心里,其实是有压力的。 他得用自己的能力,去证明,他爹的牺牲,没错。 同时,他还不能反叛,否则,就是对不起他爹。 郑凡端起茶杯, 道: “喝茶。” “谢侯爷。” 孙瑛端起茶杯,茶水已凉; 但郑侯爷对茶水向来没什么追求,唯一津津乐道的,也就大泽香舌; 茶凉了,就当凉茶喝了呗,这辈子练武,身体素质很好,暂时和温水枸杞无缘。 孙瑛也是不声不响地喝着茶,他其实是喜好这些享受的,但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个。 放下茶杯, 孙瑛见郑凡还在思索, 继续道: “侯爷,您必然是比属下更懂燕皇陛下,您比属下更清楚,陛下是怎样的一位君王。 抛开外在的一切因素, 单纯从燕皇陛下身上, 就能得出三点佐证!” “三点?”郑凡笑了笑,将茶杯放下,“还真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啊,动辄几点几项的。” “属下会改。” “没事,本侯只是随口一说,你继续,哪三点。” “第一点,陛下擅长暗中蓄势以谋雷霆,如真龙翱于苍穹,先布云,再行雷,最后,顷刻间,大雨滂沱,大地成泽。” “说话就说话,你一个晋人,没必要这样拍马屁。” “侯爷,其实属下是真心敬佩燕皇陛下的,真乃千古雄主。 早年,朝廷和镇北侯府对峙,双方陈兵,近乎开战,但随即就是一手马踏门阀; 燕军铁骑入乾,势如破竹,几乎打到了上京城下,但燕军主力却走南门关,踏灭半个晋地; 与楚人议和,国力民生枯竭,却以三皇子为救驾而死为借口,强行挑起国战,打得楚国一个措手不及。 由此可见, 若是要打, 那必然是挑选一个世人都猜不到的对象, 亦, 蛮族。” “第二点。” “第二点就是,陛下这人,性情凉薄。” 说这个评价时,孙瑛特意注意了一下郑凡的神情,见郑凡并未因自己这个大不敬之语而有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 “这一点,侯爷只会比我更明白,世人都传言,陛下最喜爱六皇子,但前些年陛下是如何对待六皇子,还有种种秘辛…… 这两年, 陛下先是和蛮族老王几次书信警告,而蛮族老王也在大燕几次用兵时,都未曾搅局,双方,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再者,蛮族小王子上供金甲、蛮刀,称陛下为伯父; 最后, 大皇子娶蛮族公主,公主诞下皇嗣,宫中极为优容对待。 大皇子因军功封侯时,本在西边的他,却封了安东侯,而处于最东方的侯爷您,则赐封为平西侯。 虽说,东南西北,象征天地四方,并不以方位为局限,但这也是流露出一种,照顾大皇子这蛮族女婿,照顾蛮族公主,以及照顾蛮族王庭面子的情绪。 要知道, 当年大成国还在时, 先皇率成国主力出关攻打野人,后方空虚之际,为何大燕没有趁机进入? 侯爷您也是随着靖南王走盛乐出天断山入雪原帮忙打了一场策应之战。 这是格局, 陛下的格局, 天子的格局! 属下不会觉得,有此格局的天子,会为了自己想要的攻乾,为了自己的一统,而去真的和蛮族眉来眼去,缓和关系,甚至,化干戈为玉帛。 陛下越是对谁好, 就越是证明将要打算对谁动刀子! 这, 就是帝王心术!” 郑凡问道:“第三点呢?” 孙瑛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 忽然浮现出半个月前的那个颖都雨夜, 他依靠在门板边, 门板另一侧,是撑着伞,坐在台阶上的老父亲。 父子二人,像是隔着一道门板,背靠背地坐着。 “第三点呢?” 老太傅问道。 “还有第三点?”门板后的孙瑛有些疑惑,“父亲,我只想到了这两点。” “帝王心术,帝王心术,你那,还是不够。 帝王心术,指的并不是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权臣斗权臣,以派系斗派系, 不是制衡,不是拉拢,不是扶持, 不是做了这些后, 自己再安然地坐在幕后,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手段了得,可以操控住局面。 帝王心术, 不仅仅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是, 君给你机会, 让你死得其所! 这第三点, 是必须要有的, 于你, 于那位, 这第三点,都尤其重要。 江湖武夫对决,往往讲究个开场三板斧,这三板斧打得好了,以后的路,才能走得顺,才能真正的入幕,才能真正地让人家高看你一眼,将你摆在师爷谋士的位置上,而不是喝喝茶说说话聊聊天解解闷。” “父亲,那第三点是?” 雨幕中, 孙有道笑了, 伸手, 指向了西边, 这位曾辅佐君王开创基业的宰辅之材, 以自己毕生的智慧,给出了第三点。 “若打蛮族,谁适合领兵?” 门板后头, 孙瑛马上醒悟过来, 道: “靖南王!” 孙有道点点头, 又叹了口气, 缓缓地起身, 道: “有这第三点,你就能成为平西侯府下得谋士了。” “父亲,怎么可能会这般简单,父亲就笃定那位侯爷会解我禁足而且还会将我带在身边留用? 他平西侯府, 不可能缺一个谋士的。” “儿啊。” “父亲……” “其实,爹一直都没怪过你,真的,爹从未怪过你自我行事,让爹的清名被玷污,其实,爹不在乎这些。 爹其实很欣慰,你小时候,爹一直留在先皇身边,为先皇谋划,疏忽了对你的管教; 但你,其实没让爹失望,真的。 阿良,是个老实的人,而爹,唯有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记住, 你现在这个下场,并不是因为你蠢了,你笨了; 不, 你不比爹笨,真的,你比爹年轻时,要聪明多了。 只是, 势不同了。 大势,不在晋,不在成国罢了。” “爹……” “爹累了,回去歇息了,昨晚,爹梦见先皇了,呵呵。” ……… “侯爷,这第三点,就是,若是要行这一场豪赌,于燕皇陛下而言,谁,最适合在这一场豪赌之中,去领兵? 谁愿意去,谁想去,谁……铁了心地要去! 谁, 去了, 不管是赢还是输, 对所有人而言, 都是一种解脱。” 郑凡的眼睛,缓缓地闭合下来。 孙瑛再次端起凉茶,准备喝水。 闭着眼的郑侯爷却开口道; “茶凉了,四娘,添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一章 对话田无镜 历天城, 到了。 有先锋探路骑提前赶到,知会过这里的官员,无论燕晋出身者,都不需出迎,甚至连历天城内外各大营各司衙门,也不得妄动。 靖南王在这里, 他平西侯, 就懒得再去折腾出什么排场。 又或者说是,有重要的人要见,哪里还顾得上去应酬。 所以, 和上次白衣缟素入历天不同的是, 这一次, 平西侯将大部护卫留在了城外,自己领一众飞鱼服亲卫,骑着貔貅,从历天城东门入,径直来到老侯府,也就是现在的京南王府前。 翻身下来, 门口的士卒全部向郑凡行礼。 郑凡抬抬手,随后直接进入府门,没人阻拦,没人问话; 不是因为他是侯爷了,而是因为军中上下都清楚,他是靖南王最信任的人。 宣旨的太监不得进,但平西侯爷,进出自由。 这座府邸,还是老样子。 一定程度上来说,老田确实是一个怀旧的人。 府邸内,只有最外围的区域才有少量的仆人家丁和婢女,核心区域,几乎是无人的。 因为那位大燕的南王, 并不喜欢被人打扰。 郑凡走进去了, 看见了满园萧索,也看见了池塘深秋, 但当目光扫到门槛上时, 却没看见那道白发身影。 略有些意外, 再目光扫过四周? 发现在池塘后头的一座凉亭里,坐着一个人,不是田无镜又是谁? 田无镜面前放着一个锅子? 正冒着热气。 郑凡走过去? 看见锅里是红汤? 桌旁还摆着很多待下锅的菜。 “王爷……” 田无镜拿着筷子在锅里缓缓地搅动,不至于打底; 随即, 他抬起头? 看向郑凡。 田无镜没有胡子拉渣? 两眼无神,身上,也没太多深秋的悲意。 “怎么? 没看见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觉得不习惯?” “不是? 不是。” 郑凡马上坐了下来? 这里? 已经摆上了他的一副碗筷。 “这锅子? 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的,我试着调了一下,你试试,是否合你的口味。” “您做的锅底,怎么可能差了去了。” 田无镜摇摇头? 开始给锅里下菜。 “晋东那边? 局面如何了?” “回王爷的话? 发展势头良好? 盘子,已经拿稳了,接下来? 就是着重于民生的整顿,总之,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最难熬的,就是去岁冬日到这个秋天,倒不是担心饥民聚众造反,也不是担心还有其他什么战事,而是因为去岁一年是打基础的关键,基础下去之后,整个体系,就会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否则,就真的只是驻兵在那三处地方,纯粹的当大型的军堡。 “我一直觉得,你在民生方面,比你打仗,似乎更要擅长,本王就不擅长治理地方。” “其实,外头打服了,再治理家里,就简单从容多了,安内必先攘外,晋东能安顿下来,也是王爷您打出来的。” “是,对外,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头,低头太容易了,低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无数次,大燕以武立国,兵戈,就是大燕的脊梁; 但其实,无论乾楚晋,其实都是以武立国的,曾读过一些文章,文章上所言,施以王化,才使得蛮夷归附,才有诸夏今日之辽阔版图; 然而,不先用刀枪铁骑让蛮夷臣服,把他们打怕,他们是不会仰慕你的文化的。” “您说的是。” “只不过,我燕国立国艰难,维系也艰难,不像其他三国,稍微低个头,也无妨,可偏偏大燕,一低头,就容易被人骑在脖子上,随后就是被掀翻在了地上。 以前如此, 现在, 更是如此。 打下的疆域越多,军功越是丰厚,军心越是旺盛,也就越是输不起了。 郑凡。” “在。” “记着这些话,人,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甭管你有没有,但实则都是有着自己的一份底线在的。 你喜欢用权谋,喜欢走迂回,这是以前的你………” “我现在………” “你现在体会到,兵强马壮的好处了?” “是。” “可以再张狂点。” “我知错了。” “没错,我的意思是,就该张狂点,要想人前张狂,人后,为了让自己不有朝一日跌下去,将那满场的阿谀化作讽刺你的利箭,就更不可能也更不允许自己去懈怠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鞭策。” “是,王爷。” “后日,咱们就启程吧,明日,随我去天虎山再看看。” “好的,王爷。” “立储的事,你心里有计较没有?” “额……” 郑凡是真的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还是没计较么?”田无镜问道。 “其实,我这次来,脑子里想的,就是站在您身后,您说什么,我就附和什么,您想做什么,我就搭把手。 所以,就没费那个脑子。” 田无镜用筷子指了指这锅底, 道: “你喜食辛辣,但如果真的饿了,就是清水煮菜,你也是会吃得下去的。” “您说的是,现在是真的有些觉得,谁当太子,似乎并不是很重要了。” 谁当太子,短时间内,都是以稳定局面为主,只要不是朱允炆附体都不会急匆匆地去削藩。 无论是小六子还是太子,都不是傻子,也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忽悠的人。 只要不削藩,地方藩镇和朝廷的关系,必然还是会过得去的,无非是不停地来回拉扯打太极般的试探。 这一点,和龙椅上的继任者是谁,没直接关系。 因为,燕皇一旦驾崩,继任者,那种雄主帝王的威望,在继任者身上必然会大打折扣。 所以,为何小六子对郑凡的冷淡,很能理解,也没生气,原因就在这里。 因为皇位的争夺,对他,对他的家小而言,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但对于现如今的郑凡而言,已经算是半个题外话了。 正如老田所说的,你是不饿了。 郑凡夹起一块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 “不瞒您说,很早以前,我就想着要有这么一天了,我这人,您是知道的,喜欢自在,喜欢洒脱一些,不是很喜欢被人掐着脖子。” 这话,很大逆不道了。 但在老田面前,郑凡是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人,还是该给自己找些敬畏的东西才好,否则就容易惫懒。” “有呢,这个您放心,我一直想去江南看看,但又不敢微服私访地偷偷去,怕那边的银甲卫拿我; 但我又极为向往江南风物, 您放心, 有朝一日, 我必然会提领大军,去江南逛逛,也听那花魁唱唱曲儿。” 郑凡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继续道: “还有啊,这阵子接触了几个西方商人,我也想去西方看看,去见识见识他们的魔法和斗气,和咱们的炼气士武者有什么不一样。 去把…… 去把咱们大燕的黑龙旗帜, 插他们的城头上去。” 这话,其实是真心话,并非是为了拍马屁,但在此时说出来,其实无形中,也是在表忠心,不是对君主,而是对曾经在帅帐下,自己拿着黑龙旗所立下的誓言。 “想看的风景,还有很多,哪里能真正惫懒得下来?以前打仗时,时间一长,就想家了,想家里的婆姨,想家里的汤池; 但在家里待久了,慢慢地也就开始觉得身子痒痒的,又想着出去转转,习惯握刀的手,也有些发酸,总想再挥舞挥舞,不是那种空荡荡的练武,而是想要在冲锋时,一刀削下前方敌将的脑袋。 做人,一辈子的事儿,不容易,所以才总是想着折腾,只有折腾了,才不枉人间这一遭。” 田无镜听到这话, 缓缓地放下筷子, 道: “你是在教本王?” “不敢,不敢,一直以来,都是王爷您教我的份儿。” “天天,会走路了吧?”田无镜再度换了个话题。 好在,郑凡已经习惯了。 “能跑了,每天在后宅里,跟着几个玩伴一起玩耍,孩子很乖,很懂事,也很听话,就是喜欢吃沙琪玛,那东西甜,不敢让他多吃,怕坏了牙。” “你费心了。” “我是他干爹,王爷,您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也是。” 这时, 田无镜像是想到了什么, 开口道; “对了,上次与你说过的那件事,本王………” 郑凡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田无镜那一日在郢都大火之中对自己说话, 他说, 他以后如果想解脱,会和自己商量一下,选一个最合适的解脱方式。 “吧嗒!” 郑凡手中的筷子,落了下来。 “王爷,这么快么?” 田无镜看着郑凡, 道: “都这么久了。” 郑侯爷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是啊,都这么久了,您还惦记着呐?” “本来忘了的,一算,你该来了,就记起来了,就想着让你帮忙一起品一品。” “我……”郑凡点点头,“您都已经想好了?” “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是,不是难事,我也答应过了您,但您可不可以别说得这么轻巧?” “很难么?” “对我而言,很难。” “呵,那你上次,不是做得挺好的?” “我那是被您逼的,我次次都是被您逼的!” 我不想死,我一直想苟,想种田,想发育,是你,一次次地把我推前面去拼命! “被逼的?” “算是吧。” “哦,本王这个,倒不是被逼的。” “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早就想好了的,行,行,行,我就不该火急火燎地赶路过来,我来错了。” 郑侯爷说着说着,伸手擦了一下泛红的眼眶。 “你不来可不行,你不来得话………” 田无镜伸手, 向身侧一抓, 亭子外,有一个小炉,炉子上架着一个蒸屉。 当即, 蒸屉被拘了过来,落在了桌面上。 田无镜伸手,拿去了盖子,里头躺着的,是一圈热腾腾冒着白气的馒头。 拿了一个馒头, 递给了郑凡, “你不来,我怎么知道这带馅儿的馒头我做得正不正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二章 本王,领着你走 郑凡伸手接过了馒头,咬了一口。 面,松软度刚好,萝卜丝馅儿也口味适宜,尤其是这一口咬下去,馒头和馅儿的结合感,可谓让人极为舒服。 上辈子在家里过年时常吃的馒头,被老田做得,精致如同糕点。 “如何?” 田无镜问道。 郑凡摇摇头, 道: “还差点火候。” 田无镜闻言,没生气,只是点点头。 郑凡将口中馒头咽下去,将手中剩余的馒头,放在了桌上,尽量不去看它。 拿起筷子,开始捞菜吃火锅,一边吃一边道: “天天也喜欢吃家里的馒头,我媳妇儿亲自蒸的,就着一碗清汤,他一顿能吃下四个。” “四个?” 这可不是小包子也不是什么小馒头,这个,挺大也挺厚实的。 “嗯,小家伙从小饭量就大,虞化平说,他是天生灵童,很羡慕你。”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他该羡慕的。” 显然, 天天的体质,老田自己是探查过的。 虞化平能看出的东西,他田无镜不可能看不出来。 论眼光论见识,虞化平的江湖都不是当年的门阀田家和庙堂能比拟的; 就是论个人的手段,除了武夫巅峰之外,田无镜还略通方术; 且, 天知道他还略知些什么, 就连这馒头,都蒸得这般好。 “剑圣想收天天做徒弟。” “哦?” 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会拒绝一位剑圣收自己孩子为徒的; 这意味着一种保障,也意味着一种靠山。 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是江湖人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矫情; 人在庙堂,才有着太多太多的无奈和妥协; 反而,身处江湖,行事才能更为无所顾忌一些。 举个例子, 忽然有一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家主率全家自裁,不敢反抗。 因为他得考虑同姓家族的利益? 考虑到自己所读圣贤之书的教诲? 考虑到君恩似海; 但这些东西? 在江湖人眼里,其实就是个笑话,你要死可以? 别带着我徒弟一起死? 然后孤身冲进来,带走自己的徒弟。 剑圣,是有这个能力的。 “但天天拒绝了。” “拒绝了?” “他说他想练刀。” “练刀?” 田无镜看向郑凡。 “额……”郑凡硬着头皮继续道? “我会好好教他的。” “嗯。” 郑侯爷说这话时的压力? 真不是一般大? 因为老田? 也是练刀的。 “挺好。”田无镜补充道。 他是乐见于此的? 自己的儿子跟着郑凡练刀? 亦师亦父,就坐实了。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能活得像郑凡那样。 男孩子的梦想, 无非是武功盖世亦或者是麾下千军万马铁骑如林? 但? 这并非是真正的幸福? 因为以上两点? 他田无镜可是都做到了。 “你继续吃。” 田无镜起身,离开了凉亭。 郑凡继续吃菜, 同时? 还将先前放下的馒头又拿起来吃了下去,然后,犹豫了一下…… 他是真的饿了; 最终, 郑凡又从蒸屉里拿了两个馒头,当米饭,就着火锅一顿开造。 这天底下, 能让大燕南王亲自做饭的人物,可没几个,郑侯爷也不客气,吃得兴起后,差点连火锅汤底都给喝了。 吃饱了, 郑凡起身, 向院子里溜达。 在经过灵堂时,郑凡放下了双手。 灵堂被收整过了,显得很清素。 香炉里,没什么香灰。 郑凡走过去,打算点两根香。 “不用点了,她不喜欢这些乌烟瘴气。” “好。” 郑凡点点头,但还是跪了下来,磕了头。 “会下棋么?” “臭棋篓子,您要是想下,我陪您。” “那就不下了,没意思。” “得,下次,下次等我回去练练,必然棋力见涨。” “罢了,不等明日了,现在就陪我去天虎山吧,明日即刻出城,回京。” “您走着,我跟着。” 田无镜看着郑凡, 道; “都当侯爷了,说话还油腔滑调的,也不怕让人笑话。” “在您跟前,我怕什么笑话。” 横竖, 早是一家人了都。 随即, 一位王爷和一位侯爷, 大燕在晋地,权柄最高的两位,骑着两头貔貅,直接出了历天城。 剑圣没跟着, 他的责任,是保护平西侯; 而当平西侯待在靖南王身边时,除非那位王爷倒下了,否则,没人能伤得了他。 再者, 历天城内外,多是靖南军的营寨,成规模成建制的外军根本不可能进来,就是有些宵小窜入,又能成得了什么事儿? 剑圣乐得在此时清闲; ……… 天虎山上的道观,伴随着数年前的那一场火,早就被一起付之一炬了。 去年,郑凡来过一次,今年,又来了。 其实,山上没了那些木鱼钟声,也挺好的,山,又变成了山。 两头貔貅被留在了山腰, 田无镜和郑凡一起拾级而上。 途中,经过了那座亭子,据说,那是杜鹃坠崖的位置。 但田无镜没做什么特意停留,只是多看了两眼,随即继续上山。 郑侯爷反正提早就进入了状态,老田往哪儿走都无所谓,他反正就在后头跟着。 二人身体都很好,就是郑侯爷至少也是个六品武夫,爬个山,不算累。 中途未曾休息,速度也未曾变过,最终,上了山顶。 自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西南方向那个坡地上的一片残垣废墟。 田无镜席地而坐, 郑凡见状,也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老田闭上了眼,不说话; 郑凡则双手撑在身后地面上,将姿势摆得更舒服一些,左右张望,纯当是踏秋了。 山下,早已草叶枯黄,但山上,依旧留有翠绿。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坐了好一阵子,见老田还在那儿闭着眼,郑凡就干脆侧躺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山风不时吹过,对普通人而言,泛着凉意,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却是恰到好处的舒爽。 迷迷瞪瞪间, 郑侯爷也闭上了眼。 老田可能是在想事情,亦或者是在放空自己,最起码,是在冥想; 郑侯爷,则是真的睡着了,且因为睡眠姿势的不规矩,还打起了轻微的鼾。 虽然山风徐来,吹动植被也会发出“沙沙”之响,但这块地方,也就田无镜和郑凡两个人,以动衬静之下,还是很明显清晰的。 田无镜睁开了眼, 看见眼前这位睡得正香, 微微摇头, 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掌心摊开, 一股柔和的风意袭来,卷起一侧的藤蔓,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田无镜是自灭满门的魔头, 大燕民间,风评也是极差; 哪怕他立下了赫赫军功,但就连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会在一段故事讲完之后,侧面点一下,古往今来,此番形状,难有善终者。 靖南军上下,在其面前,无不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喘; 可就他, 偏偏在自己面前, 能胃口更好,睡得更香。 像是个孩子,找到了真正的踏实。 其实, 确实是这样。 一觉醒来,新的世界,新的风物,外加身边一群性格各异的魔王。 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郑凡为何不惜一切地在自己府邸里收拢高手,保持戒备,无他,缺少安全感罢了。 但在靖南王跟前时, 郑凡就会自然而然地放下一切戒备。 这一觉, 郑凡睡得时间不长,也就半个多时辰。 醒来时, 却觉得神清气爽,极为满足。 掀开自己身上的草甸子,郑侯爷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前方, 有一道身影,立在悬崖边。 还没看完风景啊, 郑侯爷揉了揉眼睛,想着是不是再睡一觉。 “郑凡。” 但很可惜, 虽然是背对着这边,但身后是什么情况,自是不可能瞒得过田无镜。 “在。” 郑凡爬起来,走到田无镜身后。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你当初,是怎么想到写出这么一句来的?” 这首《满江红》,在燕军,不,确切地说,在其他国家的军中,极为盛行。 因为词中所透露出的,不仅仅是悲壮,还有身为军旅儿郎奋发**,一雪前耻的慷慨激昂。 这个基调, 倒是不符合这几年一直在对外战争中不断胜利的燕军, 更符合被燕军打败再打败的楚军乾军的心境。 流传自那一辆马车,当时马车内坐着四个人。 陈大侠、造剑师, 还没封侯的郑侯爷,再加大楚摄政王。 因为摄政王对这首词很喜欢,且当时郑凡的身份是姚师的关门弟子,在那个年代,文豪为权贵赋诗,权贵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文豪宣扬,这是理所应当的规矩。 且这首诗创作的背景,是玉盘城下,楚人被杀俘,含羞受辱地低下头,签订和约。 所以,这首词,很快被宣扬了出去,但就是摄政王也没料到,不久后,郑凡就撕下了伪装,抢走了他的亲妹妹。 覆水难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首词,也流传到了燕国,但里头的“壮志饥餐燕虏肉”,自然是被改掉了。 燕国朝堂不兴文字狱,且这种随机变通,外加后续的发展,当事人摄政王的难得糊涂,着实让燕人百姓以及权贵们,都舒爽不已。 据说,燕皇曾诏赵九郎,让其将这首词誊写下来,挂在了自己的御书房内间,也就是帝王办公后休息的地方。 上次进京,郑凡是进过御书房,却未得进内间,所以也不清楚这个传闻到底真不真实,自是无法确定,燕皇陛下,是否也是自己的粉丝? 而田无镜的这一问,则显得很是自然,因为他是懂得郑凡心性的,诗词,皆歌以咏志,这首词,则更为清晰,但怎么都不像是郑凡的心境依托。 “王爷,诗词之道,只是玩物罢了,我以前就曾和王爷您说过的。” 以前,田无镜不是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郑凡自是不可能说自个儿是抄的,只能用这种更高端的理由去搪塞。 姚子詹就曾拿到过不少流传出的“平西侯诗词”,看完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甚至用家乡话开头,骂了句: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文章诗词本是雅事,你一个武人写就写了,写得好也就罢了,还偏偏故意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将这件雅事弄成了你的随手涂鸦,这还让别人怎么玩? 具体地说, 这还让他姚子詹以后怎么蹭吃蹭喝? “我很喜欢这首词,很有共鸣。” 郑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别, 哥, 这首词的原作者,下场可不怎么好。 “王爷,我最近又做了一首,很应景,写的,正是此时,您要不要听听?” 郑凡觉得,自己有义务将老田从满江红的情绪之中给拉出来,可千万别再共鸣了。 田无镜转过身,看向郑凡, 道; “你的诗词,不看人或者与你不熟的话,那真的是极好的。” “………”郑凡。 “不过,也不妨碍诵来听听。” 郑凡点点头, 背诵道: “待到秋来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上京,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的主题,就很简单清晰直接了。 等我牛逼了,全给你们干翻! 田无镜闭着眼,品了一会儿,道: “还好我知道你善于诗词之道,纯当玩物,若是他人写的………” 郑侯爷小心翼翼地问道:“就会被咔嚓?” 田无镜摇摇头,道: “过刚易折,单纯求个痛快,不留余地,那么,难免落得个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 郑凡张了张嘴,可不是咋滴。 “做事,做人,不到万不得已之下,都得留一份余地,这一点,你一向做得很好。” “王爷,这话您说错了吧,我这人,一向喜欢斩草除根。” “念在心里,不在外象。” “是,我懂了。” 天色渐昏, 郑凡一直等着田无镜说下山。 但老田却站在那儿,欣赏着夕阳。 远处,云彩被染红了一大片,如血泊浸透。 “入京后,朝廷应该会要求你交出一部分权力,或地方,或分割军权,趁你本人在京的时候,用堂堂正正的阳谋。” “王爷,我该怎么办?” 这个可能,瞎子和野人王早就猜到了。 中枢,对于集权,是一种本能,朝廷这些年来,虽然一直是以燕皇的意志为主,但中枢的权威,其实早就塑造起来了。 也就是说,换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本能地在地方藩镇不造反的前提下,收一拨权力。 趁着燕皇还再位, 趁着你本人在燕京, 趁着这口浪,正鼓起劲来。 这确实是阳谋,而一旦燕皇驾崩了,中枢权威必然会随着皇位交替而滑落,无论是太子还是小六子,他们谁继位,都无法改变这一局面。 而若是选其他皇子,或者真的不怕“主少国疑”,选个小七上去当“福临”,那滑落的程度,会更厉害。 其实,就算老田不问这个, 郑凡也会在接下来去燕京的路上找机会问一下的。 这事儿,主要还是看老田的态度,正如老田当初所说的那般,他,还在呢。 说白了,郑凡能发展成这个规模,离不开他靖南王的放纵。 否则,靖南王想掺沙子,或者想分化,他完全有能力将一切扼杀于苗头。 世人都以为是因为靖南王世子养在郑凡那里,所以这一切,都是靖南王给自己儿子送的奶妈银钱; 但实则, 只有当事人清楚,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好办,以阳谋对阳谋就是了,入京后,谁敢当面对你发难,你就直接打过去,打伤打死打残,都无所谓。 本王在后面站着,天,塌不下来。” 这感觉, 怎么这么熟悉? 上次自己废掉三皇子时,似乎也是相似的情形。 “王爷,我懂了。” “嗯,太阳落下去了。” “咱们,下山么?” “要下山,但在下山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何事?” “你的境界,卡在六品,很久了吧?” “是,王爷。” 卡在六品,确实很久了。 “其实,武道之途,最难的一道坎儿,在四品入三品,亦如朝堂上,四品入三品最难,但一旦踏进去了,就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然而, 六品过五品,其实也有一道沟,五品,无论是武者还是剑客亦或者是炼气士,都可以称为小宗师了。 宗师,得有自己的信念,得有自己的道。 这是以念破境,是以道破境,你懂么?” “王爷,我懂。”郑凡苦笑着答道。 他是真的懂的,因为侯府里高手不少,还有剑圣从旁指导。 再者,各种似是而非的理论知识,他懂得只比别人更多。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或许真的是性格原因,亦或者是本能地贪图安逸; 偶尔上战场时,决死冲锋,郑凡不是不能做到,以前,是经常这样的; 但现在,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也有剑圣阿铭保护,魔王们也会随时相顾,而且,地位高了后,家里婆娘也有了三个,小日子过得可以,就越来越惜命了。 郑凡不是没有出去尝试过历练,这一年来,也出去了好几次,但除了磨砺了一下自己的刀法和厮杀技巧,并没有境界上的成长。 当然,也并非意味着必须要不停地生死相向才能突破,只能说,这是最直接的法子,根本,在于要有坚定的信念。 至少,按照郑凡的理解,是这个,可他,没有。 是的,没有; 潇洒游戏人间,才是他主要的目的,也是魔王们一致的审美; 说白了,你本质上心里就是个玩儿票的。 一个玩儿票的,也想玩儿着玩儿着,境界突破自如,那也太瞧不起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了,也太让那些心志坚定一心向道的苦行者心寒了。 只是, 老田说出这个话时,郑凡心底不由得升腾出一股希望。 听这话的意思, 老田有能力帮自己? 醍醐灌顶,传功? 田无镜指了指下山的路, 道: “下山吧。” 这一幕,像是当年在望江边,郑凡行走在满是浮尸的江畔,近乎走火入魔,田无镜就跟在后头。 郑凡点点头, 转过身, 开始下山, 但在下一刻, 一记手掌, 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掌心,带着温度。 郑凡心神一凝,正准备继续向下走时,却忽然看见,在自己前面,显现出了老田的背影,老田竟然已经走在了自己前面。 都走前头去了。 郑凡继续往下走, 却听到自自己背后传来了老田的声音: “看见了么?” 郑凡身子一颤, 下意识地想要回头,但还是忍住了,隐约间,他有些明白了。 因为自己缺一些东西,所以才卡在这个境界,一直进不得,甚至是看不见路,显得很迷茫; 老田, 是帮自己把缺的,给补上了。 不是什么醍醐灌顶,也不是什么传功,而是用自己得背影,在前头,为自己引路。 这早就不是武夫所能做到的事情了, 这是真正的大能炼气士所才能做出来的………仙人指路! 指路的目的,是明道。 老田的声音再度自身后传来, 道: “记住这一幕,记住这一段路,不是说走一次,下了山,你就突破了,但记在心里,时不时地拿出来回忆反刍一下,境界,慢慢也就清晰了,你的天赋本就不错,但可能就是走得太顺了,少了一些东西。 但这不是错,顺风顺水,人人艳羡,哪里算是错了? 非得找个坑跳一下,才是真正的执念,真正的没有必要。 命好, 就受着, 心安理得地受着, 大大方方地受着。 本王想看你, 活得, 一辈子从容。” “王爷……” “不要急,也不要慌。 这段路, 本王, 领着你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三章 朕,记的 下山, 山道的台阶,因为道观的被毁香客绝迹,使得两边的杂草早就蔓了过来,一些地方因疏于打理,也已经斜缺。 郑凡往下走的速度并不慢,徐徐地走,正常地走,只不过,他是闭着眼睛的。 但在郑凡的“视野”里,他看见了前方的路。 尤其是在其前方,领路的田无镜。 家里有哥哥或者姐姐的,小时候可能会感觉到过类似的感觉,前头,你的哥哥或者姐姐在走,你一边笑着一边喊着,激动地小跑过去,牵起他们的手。 亦或者, 茫茫人海中,你正手足无措时,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刹那间,你的瞳孔终于找到了聚焦的位置,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走着走着, 郑凡忽然发现,在自己身旁,也有一个人在牵着自己的裤腿。 低下头, 没意外, 是魔丸。 他依旧是婴孩的模样,但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充斥着一股子暴戾情绪的他,在此时却显得畏畏缩缩的。 目光里,带着一种恐惧,甚至,不敢看向前方。 他很害怕,他害怕的,是走在前方的那道身影。 其实不怪魔丸,就是现在的瞎子阿铭他们,也曾私底下嘀咕过? 要是主上是田无镜,那或许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大家都难以接受的折磨。 魔丸的心性里? 带着极为清晰的爱恨交加? 他很少会去隐藏自己的情绪? 因为在其短暂却又“漫长”的人生之中,他其实从未长大过,甚至没体验过“成长”的感觉。 一颗童心未泯; 田无镜早就知道郑凡身边有“灵”的存在? 这不算特别稀奇的存在? 和妖兽差不离。 按道理来说,他自己和郑凡坐下的貔貅,其实也是妖兽? 甚至可以说是神兽的一种? 其珍贵度? 远在灵之上。 况且? 郢都那一夜? 他一个人大战楚国皇宫上方的火凤之灵。 或许? 一些事物在常人眼里,会引起惊骇和恐慌,亦或者是贪婪和求索,但在田无镜眼里, 也就? 这样吧。 郑凡停下脚步? 弯腰? 将魔丸抱起? 然后继续往下走。 魔丸双手一开始紧紧抓住郑凡的胳膊,而后眉头一皱,似乎觉得这样很丢脸? 又缓缓地松开了胳膊,但没反抗被郑凡这般抱着; 脑袋,伏在郑凡的胸口,是决计不敢回头张望的。 路, 继续走着, 且路,一直是路。 没有什么两侧发生异变亦或者是走着走着进入了郑凡的或者田无镜的记忆画面之中。 因为郑凡于上辈子,是亲自做的交割,他会保留上辈子的一些喜好和习惯,却不会再有什么留恋; 而田无镜, 他清醒得, 连走火入魔都是一种奢望。 可能,这条路和精彩搭不上什么边,但就是这么一阶台阶一阶台阶地往下走,走着走着,心里,开始越来越平和。 心如止水,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物随风而逝,我自袖口乾坤; 这些有的没的,心法、形容,管他是真的假的对的错的,在这一刻,都不再有值得被思考的意义。 这是高度的不同,也是心境的不同。 此时, 郑凡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随随便便地一句话,就能让剑圣陷入顿悟。 于修炼之途上, 如果将剑圣比作是一个成年人的话,那自己,只是个小孩子,一个稚童。 稚童会背诵很多古诗, 什么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什么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背诵得很顺溜,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也能解释和形容得出来。 但你背着背着, 抬头, 发现走在你身边的那个成年人,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却已然热泪盈眶。 区别, 在这里。 自己以前随手拈来的那些话,其实仅仅是理解,而不是感悟。 且自己的心,其实一直静不下来,浮躁之气,很重很重。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这辈子的闲适爱自由,也有部分原因是金戈铁马的经历,让自己的精力被极大的分散了。 武道,自己确实是一直在坚持,但武道之心,确实是没有的。 这就是为什么,古来大家,难得跨行; 这就是为什么, 这世上, 只有一个田无镜。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事无绝对,难以琢磨,当你想要一刀切时,总会让你看见一个例外,然而,你认真地看,你仔细地想,却发现,这个意外,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还不如切了去。 走着走着, 真的忘记了时辰,也忘记了周遭,心里头,只剩下了安静和祥和。 终于, 走到了山下。 没有那种一个响指,天地间骤然开朗; 也没有一声低喝,双目一睁,换了一片暮色; 更没有恍如隔世,浑浑噩噩,自我怀疑,回首张望,慌里慌张; 郑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走下的山, 一切的一切,如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低头一看,魔丸已经不在自己怀里了,石头还在; 而自己的手,也早早地放下了; 这不是梦,也不是神游,真的只是,自这山上,简简单单地,走了下来。 撑开双臂, 郑凡深吸一口气, 忽然间, 觉得这夜幕之下的一切可见,都呈现出一种令自己愉悦的美好。 “累不累?” 田无镜的声音,自郑凡身后响起。 郑凡回过头,看向老田,笑道; “这感觉,玄而又玄。” 境界,并未松动,并没有那种最后一步下去就顺势突破; 以前,自己一直在告诉和宽慰自己,欲速则不达,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郑凡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突破,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也许是在一个月后,也许是在三个月后,也许是在半年后; 该到的时候,就到了,该来的时候,也就来了。 “你的悟性,其实很高。”田无镜说道。 “我也一直这般觉得。” “慢慢来吧,你练武晚,但时间,完全来得及。其实,修炼之途,一如行军布阵,最忌贪功冒进。 你之前的状态,挺好。” “但为何,没效果?”郑凡问道。 “因为你自己,其实对这种状态,是不自信的。”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田无镜伸手,指向后方上山的山道, 道: “郑凡,再看一眼这山道。” 郑凡看过去。 “什么是玄而又玄?”田无镜问道。 这是先前郑凡回答田无镜的话。 “玄而又玄,是方术,是天地之理?”郑凡尝试去回答和阐述。 田无镜摇头。 “是润物细无声,是悄无声息,是巧夺天工不留痕迹?” 一如自己先前下山时那般; 看似看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实则,并无实物,甚至连自己何时睁眼的都不记得了。 田无镜再度摇头。 “是命运?是羁绊?亦或者,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契合?也,可能是和天地之间所达成的某种契约,向天地借力?” 郑凡开始将题库里的答案,全部往外搬; 期待着可以瞎猫碰上死耗子。 田无镜开口道: “还记得当年乾国后山藏夫子入我京畿,于燕京城外斩我大燕龙脉么?” “记得。” “他斩了么?” “听说,是斩了的。” 那一日,一条黑龙自大燕皇宫上方显现,被藏夫子以十二朵本命白莲为代价,一举斩断。 燕京不少百姓现在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那一日听到了自皇宫方向传来的黑龙凄惨嘶吼。 “那本王再问你,我大燕,亡了么?” “没亡,且接下来几年,我大燕铁骑开疆拓土,战无不胜。” “社稷,倾覆了么?” “未曾。” “国运,断了么?” “未曾。” “你或者可以回答本王,是陛下的身体,因斩龙脉被毁掉了根基。” “我……我曾这般想过。” “陛下的身体,本就不好,从永平元年,挺到现在,已殊为不易了。” “是。” “在你看来,我大燕日后,会有倾覆之危么?说实话,说心里话。” 郑凡抿了抿嘴唇, 道: “我觉得,这世上,不存在不朽的王朝。” “是,大燕以后可能会灭亡,可能二世而竭,也可能帝传数百年,千年; 所以, 那藏夫子所斩之龙脉,又到底显化在了哪里?” “王爷……” 田无镜沉声道; “再回答,什么是玄而又玄?” “是……” 田无镜面露微笑, 给出了答案: “方士,炼气士,穷究于天,自称逆天而行,号称欺天之路,其实,正如你先前走过的这条山路。 欺天者,终究免不了个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后,才得以欺骗众生,众生为所骗,假的,也就自然成了真。 所谓的炼气士,所谓的方士,在本王看来,和江湖浑门,并没什么差别,无非前者腆脸妄图立于山峰云海亦或者庙堂后者居于市井罢了。 而所谓的玄而又玄, 信则有, 不信, 那, 屁都不是。” 郑凡若有所思。 “天地浩渺,你既然坐在我大燕平西侯的位置上,日后,免不得会遭遇这些。 可能是算命,可能是天机,可能是预言, 总之, 一切的一切,都是玄而又玄的样子; 信则有,不信则无; 会说这话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你是随着本王的影子下的山, 那就记住本王的这句话, 不要去信什么命, 要坚信, 这世上没人能算得出另一个人的命。” 郑凡忽然想到了那则魔王预言; 下一刻, 郑凡用力点头, 道: “我懂了。” “懂得了这些,那日后,就算是你境界止步于五品四品,但以你身边的护卫,想直接对你出手且有所成,也近乎是不可能的。 而就是那些方外之门的所谓大能,想对你出招,你自身持正,一个不信,就能废掉他们七七八八的神通。 剩下的, 无非是类似魏忠河的袖中青剑,但和剑圣的剑比起来,不值一提; 所谓的飞沙走石,也无非是障眼法罢了。” 说到这里, 田无镜看着郑凡, 继续道: “若真有那一天,自己觉得撑不住了,就想一想这一天,想想这一条山路。” 郑凡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他敏锐地感觉到,以老田的谋算,绝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 这预示着自己接下来,可能会遭遇某种特定的情况? “天黑了。” “嗯,啊?” “回吧。” “好。” 两头先前留在山下的貔貅,早就枯燥无聊地躺在地上了。 一头一边, 像是在打盹儿,又像是在发着呆。 神兽之间,彼此都是瞧不上的,倒是没有什么同族亲近的说法。 但你要让它们之间闹什么矛盾,也不可能,因为它们的主人,好得胜似亲哥俩。 终于等到二人回来的身影, 两头貔貅都缓缓地起身,甩了甩自己身上的草屑; 靖南王的那头貔貅对郑凡的那头貔貅极为高傲地打了个响鼻, 而郑凡的那头貔貅则在此时张口咬住自己脖子下的一根绳子,身子再一颤,先前收于鞍子内的一套黑色鱼鳞甲“流淌”下来,完美地覆盖了其全身。 可谓威武非凡! 靖南王的貔貅都看愣了, 郑凡的貔貅则骄傲地扬起脑袋, 这可是两位至高魔王存在,亲自为自己锻造的甲胄。 是四娘和薛三合力为貔貅定制的,又能增加极高的防御性又不会减缓貔貅的移动速度,同时,尽可能地降低了分量和负担,最重要的是,足够帅! 这套甲胄,耗费了四娘和薛三很大的精力,但,这是必须的,谁叫自家主上在战场上总是那么倒霉呢? 这边, 身覆鱼鳞甲的貔貅还没神气多久, 就被走过来的郑凡一巴掌抽在了脑袋上, “啪!” 郑侯爷骂道: “犊子玩意儿,你知不知道这个收起来得多麻烦?” 这时, 靖南王的貔貅竟然主动走到郑凡面前, 用嘴巴,轻轻碰了碰郑侯爷,然后,又换了个方向蹭了蹭。 郑凡的貔貅见状,鼻息当即都粗壮了,瞪着一双兽眼! 郑侯爷倒是大方, 伸手摸了摸老田的这头貔貅, 道; “等这次回来,我让人也给你打造一套。” 说完, 郑凡目光看向了田无镜。 田无镜翻身坐了上去, 道: “它,会来找你的。” ……… 翌日, 一万靖南军中军自历天城开拔,护送他们的王爷以及平西侯爷,向燕京进发! 几乎是同一日, 在西边, 荒漠边缘处, 镇北王骑上了自己的貔貅, 面对后方来送行的一众家人, 他笑了笑, 喊道: “可是把老子给馋死了,走,进京,吃烤鸭去!” 是夜, 后园之中的那位九五至尊, 不畏晚间凉意, 在魏忠河的搀扶下, 走上后园之中最高的一座观景楼, 东西相望。 而后, 陛下累了; 魏忠河端着椅子,让陛下坐下。 陛下看了看西边,又看了看东边, 最后, 双手放于膝盖位置, 轻轻拍了拍, 道: “快来了。” “是的,陛下,根据上次的奏报,再算算日子,快了。” 燕皇微微颔首, 看着魏忠河, 露出了居住于后园后少见的笑意, 道; “朕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见燕皇脸上挂着笑意说梦, 魏忠河马上笑着跪伏下来, 道: “陛下可是梦到祥瑞了?奴才,恭贺陛下。” 帝王之梦,噩梦,那就是警兆;美梦,那就是祥瑞。 天子,天子, 天之子,自有天意护佑! 魏忠河此举,也是符合宫内的规矩,当然,这得察言观色。 燕皇开口道; “朕梦见,梁亭来找朕讨鸡腿吃,朕不给,他还想打朕。 后来, 朕骗梁亭,说田家家大业大,家里头山珍海味是从不缺的,就骗得了梁亭陪着朕潜入了田家去看田氏女。” 说到这里, 燕皇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 继续道: “巧了,碰见了无镜,他竟然指着朕和梁亭骂,骂我们俩是登徒浪子,不知礼数; 你说好笑不好笑,无镜虽小,可那时他其实是认得朕的,大朝会时,他跟着他父亲田家家主是向朕这个太子敬过酒的。 你猜, 接下来怎么着了?” 魏忠河马上一脸好奇地问道:“哟,陛下,接下来怎么着了?” 其实,魏忠河心里,有些发酸,因为这个故事,他早就听过,陛下,也早就说过。 但陛下现在,却依旧说得津津有味; “朕让梁亭将无镜那小子给好好打了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将田氏女都惊动出来了,呵呵。 后来啊, 梁亭与朕说, 兴许, 这辈子, 他也就只能打趴下无镜这一遭了,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朕指着梁亭, 笑道: “你想打就打,不用看朕的面子,哪怕是朕得小舅子,只要不听话了,该收拾时还得收拾。再说了,这小舅子,不就是用来揍的么?” 结果啊, 梁亭看着朕, 一张脸憋得近乎泛红了, 最后忍不住笑道: “大兄,你以后可要对嫂子好一些,你这小舅子,可不好惹啊,我先前可是用了全力,才堪堪将那小子给打趴下,他才多大啊; 估摸着, 这辈子, 真就这么一遭揍他的机会了,因为以后怕是真的完全打不过了。” 燕皇说着说着, 眼角有些微微润湿, 魏忠河马上拿出手绢,小心翼翼地想帮陛下擦拭眼角,却被燕皇推开; 燕皇一边用自己的手指擦着眼角一边继续笑呵呵地道; “瞧瞧,可不是打不过了么,呵呵。” —————— 感谢空空Leo同学和浊酒丶醉老友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六十六和第一百六十七位盟主! 再求一下月票。 抱紧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四章 清君侧! 郑凡坐在浴桶内,双臂架在边缘,眯着眼,享受着这一刻。 习惯泡澡的人,一段时间不泡,就会觉得生活缺失了一些东西。 只不过,行程在外,想找到这种条件和机会也确实比较难。 四娘走了进来,帮郑凡擦着背。 “主上最近的状态,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呢。” “嗯。” 郑凡点点头,他没去具体说感觉自己距离进阶更近了,因为依旧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外加这次进京身边的魔王带了不少,没必要让他们现在就紧张和发动起来。 等自己真正进阶了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主上接下来是休息么?” 郑凡摇摇头,道;“出去转转吧,今日宿在这里,宣旨和接驾太监在白天都已经到了,明日应该就要进京了。” 现在宿的,是京城外的东山大营。 只能说王爷毕竟是王爷,排面确实比他一个侯爷要大,郑侯爷也就带了一众飞鱼服亲卫外加一支八百骑的护卫队伍。 而靖南王,则是提领了一万靖南军铁骑。 但,事实上,明明是他平西侯爷更胆小更怕死也更容易死; 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一些其他的什么道道,郑凡还不清楚。 自古以来,藩王入京,除非是要来造反的,否则都是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恨不得把脑壳埋自己裤裆里的那种; 但大燕的这种帝王和两位藩王的情况却没有先例。 身为王爷,他们似乎对这种犯君上忌讳的事,没什么敏感; 而身为皇帝,对两位藩王,更是优容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当年乾国的刺面相公,是被韩相公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羁押致死的,之所以用莫须有,也是因为刺面相公本身就没有可实际抓住的罪名; 朝廷让他进京,他就进了,一主一仆; 至于家眷,早早地就留在上京。 而燕国这里是反着的, 南北二王? 真要治罪,那就真不是莫须有了,事实上? 是罪名和证据真的太多太多? 可偏偏实打实的证据在前? 上头偏偏没人敢在上头做文章。 他赵九郎,也不敢学乾国韩相公旧事。 毕竟刺面相公谁都知道他公忠体国,不可能造反; 但这两位王爷? 是有能力反也可能会反的? 谁敢招惹? 在四娘的伺候下,郑凡被擦干了身子,换了一身新整的衣服? 走出了军帐。 隔壁军帐里? 阿铭正在和孙瑛下象棋。 孙瑛和阿铭玩得很来? 因为孙瑛有一个爱好? 那就是酒。 身为孙太傅的长子? 虽然孙太傅自愧于以前忙于政务? 没能对这个长子好好管教,但自打孙瑛记事以来,其实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 司徒雷对孙有道,可谓“兄弟”,孙家嫡子? 进大成国的皇宫酒窖那真是跟进自家酒窖一样。 外加有时候做臣子的? 得表现出一些弱点和贪婪? 让上位者有机会满足一下你的需求? 别总是那般虚怀若谷。 所以,这份艰难的任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其实就是落在孙瑛头上的。 阿铭以前很孤单的地方就在于,他的一些兴趣爱好,难免有些曲高和寡。 主上不喝酒的,其他魔王也不喝酒,梁程没事儿时能陪着他一起干一杯血。 现在,他和孙瑛在一起,将自己私藏带着的酒与其分享,一起品评,他不会舍不得,酒,给会品的人,才是其真正价值所在。 见郑凡走了出来, 孙瑛推着轮椅先出了帐篷,阿铭则打了个呵欠。 一个是刚进门的小弟,一个是创业期就在的老油条,殷勤度自然就不一样。 “侯爷有什么吩咐?”孙瑛问道。 “没事儿,就是走走。”郑凡说道。 随即, 郑凡看了看孙瑛,道:“一起走走吧。” “好的,侯爷。” 孙瑛开始自己用手推轮子,阿铭则站起身,推着轮椅上前。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孙瑛有些受宠若惊,他是清楚这几个被冠以“先生”称呼的人在侯府里的地位的。 阿铭则无所谓地笑了笑, “没这么客气。” 那一日,孙瑛陪着主上讲话,讲话时,喝的是凉茶; 讲话后,主上让四娘添热水; 表露出的意思就是,这个孙瑛,有点本事,能用。 夜幕下, 郑凡走在前面,阿铭推着孙瑛的轮椅跟在后头。 “燕京城,你以前来过么?”郑凡问道。 “回侯爷的话,未曾。不过瑛记得,当年成国先皇还在时,在和家父下棋时说过,他说,西边的大燕国,在不久后,估摸着也会变成如今三晋之地的模样。” “什么时候说的?” “快十年了。” “哦。” 那时,燕皇已经继位了。 彼时,大燕门阀林立,西边,以镇北侯府为主,其他地方,各家门阀近乎垄断了除天成郡之外其他郡国的一半人口和土地。 田家,因田无镜掌握靖南军,在门阀之中已然有执牛耳的趋势。 经历过皇权衰弱三家分晋的司徒雷,自然会这般认为燕国也会步一样的后尘。 “但家父却不以为然。” “哦,老太傅怎么说?” “家父说,大燕先皇争位时,固然崇尚玄门,求丹问药,修后园,耽于享乐; 但有一点,尤其是引人注意。 大燕先皇膝下子嗣众多,但亲王只有一个,后,这位亲王入东宫,位置也是稳得不行; 自古以来, 天家父子,尤其是皇帝和东宫之间,必然少不得争锋相对,可唯独在燕国,丝毫没有这种迹象。 一个皇帝, 再昏聩,再无能,再沉迷享受, 能将继任者安排得如此果决果断且坚定不移,这就已然很不俗了。 古往今来,多少盛明的皇帝到晚年时,也安排不好继承人的事宜,最终闹出了乱子。” “呵呵。” 郑凡笑了笑。 这些事,他是知道的,小六子也曾和他讲过。 燕国先皇当年夺位时,一度被赶出燕京,遭遇了追杀,宫中太爷誓死护送,身受重伤之余,也落下了残疾。 后来, 先皇靠着镇北侯府的帮助,得以重回燕京,拿下皇位,自此之后,就一直求仙问药,大肆收纳方外之人,修建庙宇道观。 但燕皇的位置,却一直很稳。 一边,和李梁亭近乎一起长大,一边,娶了田家女还不够,还在自己是亲王时,迎娶了闵家女为侧妃。 后来,更被册封为太子。 这是什么东宫配置阵容?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让现在的太子,也就是二皇子有这个阵容的话,恐怕他做梦都会笑醒。 一国太子,本就占着储君名分,国本在手; 西边,和镇北侯府交好,又和门阀大族田家是姻亲,又和闵家这种财阀巨无霸也是姻亲; 另外,燕国太子向来就有提领禁军的传统,之前二皇子也提领过禁军。 所以, 那时的燕皇,京内有禁军,外有镇北侯府做强援,且和门阀世家的关系极好,东宫属官如赵九郎等人,也早早地在朝中担任要职,太子党遍布朝野。 毫不夸张地说, 当时还是太子的燕皇,只需要轻轻勾动手指,就能来一场毫无风险的“玄武门”; 先皇就只能当太上皇,去颐养天年。 孙瑛继续道:“当时,父亲还说了,君王求仙问道,其实并非真的一心向道,求道,求的,还是长生。 长生,不是为了继续问道,孜孜不倦,朝闻道夕死可矣; 而是因为这龙椅,这位置,太过迷人,想要长长久久地一直坐下去。 所以 史书记载里,但凡追求长生的帝王,都极为自私,更看重权力和地位。 可偏偏, 那位燕国皇帝却不然,大肆放权于东宫不说,自己更是毫无打压的打算,也没去提拔哪个其他皇子以作制衡。 这里, 有不对的地方。” 孙瑛说到这里,停下了,自己感慨道:“瑛一直很敬佩家父的目光。” 事实,正如孙有道当初所说的那样,确实是有问题的,而燕皇继位后,先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巩固和发展自己的势力,再暗中做准备; 实则,这个时间要更长,因为这个准备,在他还是亲王,还是太子时,就已经在做了。 接下来, 就是门阀门阀,对外扩张; 就算大燕真的国运崩断,最极端的二世而亡,姬润豪,也注定会被史书冠以雄才大略的尊称。 而孙有道,确实担得起国士无双四个字。 只可惜, 大成国归附燕国时,燕皇下数道旨意希望其入燕京任职,但孙有道都已身体年迈为理由拒绝了。 “可是,陛下现在,老了。”郑凡开口道。 孙瑛,已经不奇怪了; 一路随队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 让孙瑛感触最深的,是侯府内的那种……怎么说呢,极为自由的政治氛围。 一开始,孙瑛还以为是下面人,比如那些先生们的自我发挥,想要影响侯爷; 结果,孙瑛慢慢发现,这位侯爷,才是这种“自由”的真正发散点。 孙瑛甚至一度感到困惑, 困惑自己当年为了复国,为了造反, 在那里鼓捣来鼓捣去,差点把孙家都给鼓捣没了, 这是图啥? 早知道早早地就来投靠这位侯爷,本质上不也是一样的么? “孙瑛。” “属下在。” “我觉得,你是个有才能的人。” “多谢侯爷夸赞,瑛……” “但……” 孙瑛马上停止自谦,乖乖听话。 “但,有些事儿,会和你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大燕如今的朝堂,如今的军政大局,并非史书上曾见过的任何一种情况。” “瑛明白了,瑛明日会好好看,认真看。” “很好。” 郑凡点点头, 随即, 看向帮着推轮椅的阿铭, 问道; “三儿呢,今天好像没看见他。” “阿力好像吃坏了肚子。” “蹿了?” “不,是便秘了。” “嗯?” 阿铭解释道:“阿力身体的抗药性比较高,普通的泻药没什么效果,三儿正在给他单独配强效的。” “可别把身子试亏了。” 以前,薛三给自己试过一次药浴,那药性,将自己刹那间给折磨得痛不欲生。 “主上放心,三儿心里有数的。” 阿铭没告诉主上,三儿准备拿貔貅做实验,然后再给阿力吃。 “你的那位呢?”郑凡又问道。 “在笼子里关着呢。”阿铭回答道。 那个叫卡希尔的老吸血鬼; 这事儿,不用郑凡吩咐,阿铭可是将自己这个“血袋”视若珍宝,这阵子也是各种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不惜调动了郑凡的亲卫以及靖南军的一路兵马去跑老远绞杀晋地的反贼。 可怜那几个只是占个山头,摇了几下旗,还打算和县官讨价还价招安的反贼,聚义堂还没建好,交椅还没来得及排下去,就看见大燕最精锐的铁骑向他们冲来了。 临死前,他们自己都觉得,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侯爷是在担心入京后的事?” 孙瑛问道。 郑凡点点头。 “二王齐聚,哪里来得事?” “所以啊,孙瑛。” “属下在。” “得多看,认真看。” “属下知错了,属下……明白了。” “回了,回了,睡一觉,明儿进京。” 郑侯爷摆摆手不,转身直接回自己的军帐。 在那里, 四娘已经铺好了床铺,且自己也已经躺进了里头,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织衣服。 是孩子穿的衣裳,给天天织的。 郑侯爷褪去鞋子和衣裳, 躺进了被子里。 面朝上, 睁着眼。 四娘放下针线活,侧过身,伸手,在郑凡胸膛上轻轻地拍着: “侯爷,心绪还是不安?” 郑凡点点头,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我知,我知。”郑凡伸手,搂住四娘的腰,“等到了明天,事到临头,反而能心安了。” …… 翌日上午, 几拨宣旨太监,礼部兵部的人来回奔走,为恭迎靖南王和平西侯入京做准备。 距离靖南王上次入京,已经有四年多了。 当靖南王的王旗,再次出现在京畿之地时,很多人脑海中,下意识地回想起京郊的那个血淋淋的夜晚。 好在, 忙里忙外,紧张得不行的,是京城里的人,进京队伍这边,倒是井然有序。 靖南王骑着貔貅在前, 郑凡骑着自己的貔貅落后半个身位, 两侧以及前后,都是郑凡的飞鱼服亲卫。 再外围,才是黑甲的护卫骑兵。 “王爷,这衣服不错吧?”郑凡向老田炫耀自己亲卫的着装。 胯下的貔貅打了个响鼻, 翻了个白眼, 还说我, 自己不也是在炫耀新皮肤? “嗯,是不错。” “您放心,等回头,我给您亲卫也送去一套。” “好。” 郑凡笑了笑,继续跟着。 前头传来的讯息是,自己这边,来得比镇北王要早,但镇北王估计也就后两日就能到了。 所以, 今日的一切排场,都是为迎接靖南王入城的。 这时, 前方出现了大帐, 天子銮驾也出来了。 只是, 天子銮驾上,并没有天子。 銮驾出迎,是礼数,代表着皇室和朝廷对靖南王的尊重。 而銮驾前, 太子身着红色镶金蟒袍,策马于前; 其后, 分别是六皇子姬成玦,四皇子姬成峰以及小七皇子。 老大,也还没回来。 四皇子排在六皇子后头,长幼违背,但没人去置喙,连礼部的官吏也都当作没看见; 论资排辈,在绝对的能力面前,一文不值。 銮驾止下, 禁军排列, 一道道的礼器金遮顺势下沿, 百官于后成排,井然有序。 靖南王回京,整个朝廷,不,确切地说,是整个燕京的文武勋贵,几乎都被掏空了出来。 想当年,就是镇北侯那次入京时,也没这般大的排场。 许, 是因为靖南王于民间的风评不好吧,越是不好,就越是必须要严肃认真礼数周到地对待,就越是不敢有丝毫地懈怠。 有或者是, 论这几年的战功,威名,功勋,大燕南王,早就盖过了昔日的镇北侯,毫无争议的大燕第一军神,国之柱石。 太子骑马,缓步上前; 姬成玦、姬成峰和小七,全都下马跟随。 另一边, 骑着貔貅的一王一侯也缓缓上前,貔貅的蹄子,踏在了庄严尊贵的黄布上。 但, 靖南王和平西侯,全都没有从坐骑身上下来。 郑侯爷已经进入了亦步亦趋的模式,懒得想其他,前头的老田不下来,他也就不下来。 监国太子这边和那边,距离越来越近了。 总得有人先下马,总得有人先问候; 按理说, 国本当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龙椅上的那位,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二尊贵。 可是…… 可能太子心里也曾幻想过; 至少, 姬成玦看着那边依旧没有丝毫下貔貅意思的南王和后头的郑凡,心里这般想着。 若是此时, 靖南王主动先下来,不说行礼了,只是单纯地问候一句,哪怕是以舅舅的身份,这对于太子而言,都是最大的利好和承认。 可惜喽,可惜喽, 靖南王, 到底是靖南王; 他田无镜,毕竟是田无镜。 太子下马, 身后三位皇子都止步。 太子双手叠于身前,向仍然坐在貔貅上的靖南王行礼: “舅舅为国征战数载,开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外甥在此恭迎舅舅!” 姬成玦等皇子也都一齐行礼: “见过舅舅,舅舅福康。” 田无镜的阿姊,是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他,也就是所有皇子的舅舅。 田无镜的目光, 落向身后空荡荡的銮驾, 问道; “陛下呢?” 太子回答道: “父皇在后园疗养,我事先去请过父皇,父皇偶感风寒,暂不得出来迎舅舅,嘱咐我提銮驾而出,代为迎接。 还请舅舅先行回京歇息,一切,已经安排妥帖。” 田无镜伸手, 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 貔貅张开嘴, 锟铻飞出,落于掌心。 下一刻, 其身后所有靖南军骑士全体抽刀,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太子微微张开了嘴, 就是后头得姬老六,眼里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后方的大臣和勋贵们更是一片哗然, 这,这,这就是要造反,也能这么直接的么! 田无镜低下头, 看着身前站着的太子, 缓缓道: “这座龙椅,本王这辈子,就只认一个人配得去坐。” 说着, 威严的目光扫过太子身后的另外三位皇子, 沉声道: “陛下一日没驾崩,你们这些兔崽子,就都没资格用那‘如朕亲临’! 一个时辰, 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内, 本王见不到陛下龙颜, 就看作是尔等以下犯上,囚禁君上,图谋不轨, 本王, 以及这次本王带来的上万铁骑, 即刻杀入京城, 踏平妖氛, 一清君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天子 后园, 前院里, 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很大,里头升着小炉,还算暖和。 燕皇坐在马车内,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魏忠河进入马车,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的丹药。 这类炼丹炉里出来的丹丸,有一个规律,颜色越鲜亮,毒性,就越强。 魏忠河身为炼气士,自是清楚这些门道的,毕竟,炼丹之术,只是炼气士最底层最低级的玩意儿,也就那些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才会去鼓弄它。 燕皇伸手,将这一粒红丸捏在指尖,而后,送入口中。 吞咽的动作,有些艰难,燕皇脖子向上一挺,强行用手顺着自己的脖子,将丹丸咽了下。 再低下头时, 额头上,已然出了虚汗。 “陛下,茶。” 魏忠河马上递上一杯茶。 燕皇接了, 茶水滚烫, 燕皇却毫不在意,近乎两口就闷了下去。 随后, 燕皇身子靠在了马车车壁上, 双手, 垂放在身侧。 魏忠河默默地蹲侯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 而这时, 后园外围, 出现了一支骑兵,人数在两千骑左右,是李良申麾下镇北军的一支。 这支兵马的游击将军以及参将齐齐下马, 跪伏在了后园门口。 身后,他们所带来的骑士,也全都下马,单膝跪伏在地。 李良申曾说过? 他的这一镇镇北军,滞留在京畿之地,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在别人看来? 可能他是一把悬于京畿之地的不稳定的刀? 但实则?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把刀上,到底被侵入了多少锈蚀。 当年? 镇北军上下? 是三军用命,打算帮自家侯爷夺得龙椅的; 但伴随着那一出马踏门阀,郡主入京? 半数镇北军东进入征途? 明眼人都看清楚了? 镇北侯? 不想反。 他不仅不想反? 还坚定地站在燕皇的身后? 为燕皇助力。 很多人, 为此遗憾了。 军中,有李富胜之流;地方上,有许文祖之流; 遗憾,是遗憾?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坏情况? 大燕? 终究还是大燕? 燕军,终究还是在黑龙旗帜的引领下,为大燕而战。 所以? 李富胜现在你说他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的一部,真的很难说清楚了; 而许文祖,也早早地将自己看作大燕朝廷的封疆大吏,镇守着晋地。 他们尚且如此, 下面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毕竟, 燕皇功高盖世,一代雄主,名正言顺,正统皇帝! 毕竟, 如今的大燕,开疆灭国,百战不殆! 这种情况下, 朝廷, 皇帝, 想要拉拢分化军头子,简直不要太容易,而且那些被拉拢的将领,完全没什么负疚感。 是自家侯爷要当忠臣的,而且,自己又不是叛国,是忠诚于大燕的皇帝,有什么不对? 所以, 这就是为什么那一晚六皇子大婚时,郡主想杀姬成玦,李良申和七叔,近乎是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谋划了这一切。 为什么不调兵? 不仅仅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而是, 天知道自己一道军令下去,城外的那一镇镇北军,到底能有几成愿意提刀跟着自己杀入京城杀入皇宫? 如果事情真的就这般简单, 这一镇镇北军真的操之于李良申之手, 那郡主当初为何不更干脆一点,直接造反,逼燕皇退位,太子登基,自己不做太子妃了,直接做皇后母仪天下不是更惬意么?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身为帝王,燕皇是骄傲的,但身为帝王的手段,他,不是不会。 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安睡? 一众信使,策马而来,这些信使,来自于很多衙门,也来自于王府和东宫,但当他们看见后园门口跪伏在地的一片骑兵甲士时,也都有些发懵了。 那边, 靖南王抽出锟铻刀,要见陛下,否则就清君侧; 这边, 陛下所在的后园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众骑士! 这是, 要打起来了? 今日所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一切,让很多人,都陷入了迷茫; 不仅仅是这些信使,甚至他们背后的大人们,也都是如此。 还是那句话, 靖南王想造反的话, 用得着这么直接么? 但, 他偏偏喊出了那三个字! 魏忠河伸手,从外头接过来一张条子,扫了一眼,就捏回了掌心。 当他再抬起头时, 却看见先前一直靠在车壁上的燕皇,此时已经坐直了身子,一双眸子,深邃如渊。 魏忠河忙禀报道: “陛下,靖南王到城门口了。” “嗯。” 燕皇点点头。 少顷, 后园的门,被打开,马车,缓缓驶出。 随即, 一众大内侍卫以及密谍司的高手保护着马车,而先前跪伏在地的镇北军甲士,则在他们将领的带领下,上马护卫两翼。 队伍行进途中, 属于帝王的华盖龙纛,也被立了起来。 天子出巡, 自当有天子出巡的气象! ……… 当“清君侧”三个字传入自己耳中时,太子的身子,先是一晃。 后头的兄弟们,以及再后面的百官勋贵们,也都是一阵发懵,随即是骇然。 这,这,这, 怎么就这样了呢! 谁都清楚, 陛下入后园疗养后,就再未曾出来过,早些时候,太子领重臣去后园请示国事,后来,燕皇连这个都免去了,一律不见。 太子只能两天去城外,后院门口磕头问安,龙颜都见不到。 大家都清楚, 陛下的身体,显然是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了。 陛下这次没能出后园,到城外来迎接,那也是应该的。 因为, 以陛下的骄傲,他绝不允许自己虚弱的一面呈现在他的臣子和百姓面前。 而太子亲自出迎,宗室百官相陪,也是给足了礼数; 就这, 你靖南王竟然还不满意! 如此嚣张,如此跋扈的么! 许是这风,吹得太刚猛也太猝不及防,所以,在场的所有人,竟然没人出来呵斥。 并非所有人都害怕了的, 想那乾国,曾经军备糜烂如斯,却也能露出几个不怕死的硬骨头; 大燕这些年,大有气吞天下之势,又怎可能朝堂之上,全是贪生怕死之辈。 真的是,这打击来得太快太突然,大家一时半会儿,难以回转过来。 姬成玦的目光,透过前方的太子以及靖南王,看向郑凡。 郑凡则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捕捉不到来自这位昔日“好安达”的目光。 其实, 郑侯爷自己也在思索,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哥, 您要造反,要清君侧,要靖难, 您早说啊, 咱在晋地时,好好拾掇拾掇,我那侯府下的兵马,除了防备雪海关和镇南关,全调出来,您再集结晋地的靖南军主力和其他军头,一起裹挟过来。 再添上天天, 咱们杀进这鸟燕京,夺了那皇位, 您做皇帝, 我做亲王, 天天做太子,可以坐您腿上。 要知道,天天在家可是整天喊着要吃龙椅! 但, 郑侯爷也清楚,这只是自己的自由发散,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冷静下来的郑侯爷,也开始思索,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次, 之所以没带瞎子和苟莫离这两位军师,不是因为真的神算子算到了能在经过颖都时从孙家捡一个,而是因为,郑侯爷自己本身,政治智慧的点数,也点得很高。 很快, 郑侯爷想明白了, 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 说不上来吧, 就觉得, 挺闷的,也挺无奈的; 这感觉,像是当年李富胜和许文祖,得知镇北侯爷的举措时,差不离吧。 而这时, 姬老六也微微扭了两下脖子, 闭上了眼帘, 双手交叉,揣进袖口里,不慌了,也不忙了。 但嘴里, 依旧泛着苦涩。 后浪翻得再厉害,却发现,你的前浪,叫沙滩。 身边, 四皇子姬成峰和七皇子姬成溯, 一大一小, 不停地张望着,脸上,满是忧虑和震惊。 太子, 则继续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动。 深秋的风, 徐徐地吹, 裹挟着的, 是来自东方百战之卒的精锐悍气。 而这时, 一声长吟自南边传来: “陛下驾到!!!!!!!!!!!!” 一种文武勋贵马上向那边望去,果然看见了陛下的龙纛高高立在空中。 一时间, 大家伙齐齐地跪伏下来; 他们,虽然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陛下龙颜,陛下,也许久未曾出现在宫内,但燕皇的权威,已然根植在了他们的心底。 燕皇一日不驾崩,他就是大燕,真正的主宰。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跪伏, 勋贵跪伏, 四周,禁军跪伏; 打着盹儿的姬成玦,终于结束了自己村口懒汉姿势, 朝着龙纛所立之方向,跪伏下来: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成峰和姬成溯也马上跪伏下来,叩见父皇。 最后, 是太子, 当马车缓缓驶过来后, 他, 也跪伏了下来。 没跪的, 也有一大片, 他们来自东方,来自晋地,来自靖南军,来自平西侯府。 双方之间,可谓泾渭分明,对比强烈。 …… 跪伏在地上时, 姬成峰小声对着跪伏在自己身侧的姬成玦嘀咕道: “南王这是故意要折腾父皇,是为了出气么?我就不信,他不知道父皇的身子不好。” 姬成溯也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了愤愤之色。 身为皇子,他们今日,都受到了侮辱。 他们没能为父皇分忧,反而使得父皇拖着病重之躯出面,为人子,是为不孝,为人臣,是为无用。 姬成玦则翻了个白眼, 对老四道: “行,晓得靖南王不会造反,说明四哥你有进步了。” “嗯?”姬成峰扭头看向自己的六弟。 姬成玦则继续道: “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南王是故意折腾咱们父皇身子了?” “不是么?” “四哥啊,您最近收小嫂子,是不是收得有点多了?” “我这不是急着为姬家开枝散叶……不是,你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这是朝堂,这是我大燕,站得最高的几个人的博弈,您当是自个儿后宅小嫂子们的宫斗争宠啊? 什么就是故意为了折腾一下父皇的身子,只为了出出气, 嘁, 幼稚。” 被嘲讽了,但老四却没翻脸,而是马上追问道; “老六,那你告诉哥哥,这是为何?” 姬成峰早就知道,自己玩不过这个六弟,所以这一年来,他很安静,且逐渐理解了当初的老五。 姬成玦瞥了瞥四周, 这里,跪了茫茫大一片; “你说,咱父皇住后园,多久了?” “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嗯,父皇还是父皇。” “老六,你这不是废话么,父皇只要一日没……… 父皇只要在一日,他就是大燕的天。” “是啊,大燕的天,但天上,也难免会有乌云; 再锋利的宝剑,封藏许久后,也得重新打磨保养一下。 父皇在后园待得太久了, 久到,虽然你我以及满朝文武,都知道,父皇依旧是大燕的皇帝陛下,但,其实心里,早就松动了。 南王不是故意要折腾父皇的身子, 而是像四年多前一样, 站在父皇身后,引兵入皇城。 这是, 在帮父皇擦拭剑锋, 在替父皇撑腰, 是父皇, 想要借此机会,出后园, 同时, 向整个大燕的文武百官,大燕的百姓,宣告; 大燕, 仍然还是他的!” “那……那父皇为何不直接自己动手清理?” “清理什么?清理太子的人,我的人,你的人?为何要清理,父皇,终究是要走的。” “这………”姬成峰深吸一口气。 而一侧的小七姬成溯,已经目瞪口呆。 这时, 马车, 已经驶入了中央。 魏忠河躬身出了马车,掀开了帘子。 紧接着, 身着黑色龙袍的燕皇, 自马车内走出,站在了马车前台上。 他的目光, 环顾四周, 无怒无悲无喜; 一把天子剑,拄地,其实,是在支撑着他的身子。 最后, 燕皇看向前方仍然骑在貔貅身上的田无镜。 下一刻, 靖南王将锟铻刀插入地面, 翻身下来, 一身鎏金甲胄的靖南王,缓缓地走向马车。 此时, 不知道多少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因为谁都清楚, 大燕的南王,是巅峰武夫,战力惊人! 燕皇看着面前来人,看见他那满头的白发,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眼眶,无比干涩; 但却因为刚刚服用了红丸,体内燥火升腾,根本没有眼泪可以滴淌。 只能, 出声唤道: “无镜………” 大燕靖南王田无镜, 终于走到马车前, 向着站在马车上的皇帝, 单膝跪下。 随即, 在后方, 郑侯爷扬起手, 发出一声大喝: “跪见天子!” 顷刻间, 自平西侯爷以下,上万自晋地归来的百战精锐,全部收刀,下马,朝着天子马车所在,跪伏下来。 “臣, 田无镜,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 不知道多少人心底,长舒一口气,仿佛一场大难,被消弭于无形。 燕皇看着跪伏在下方得田无镜, 开口道: “无镜啊,咱们回宫,一起等梁亭。” 说着, 燕皇笑了起来, 骂道: “他啊,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喊他吃饭来得最早,其他时候,都是最后一个。” “臣,遵旨!” 田无镜起身,上了马车。 顺势, 接过燕皇的天子剑,用自己的手,搀扶住了燕皇。 燕皇的身子,很轻,意外的轻,宽厚的龙袍,只是一种表象。 燕皇看向跪伏在下面的太子, 喊道: “太子,上来赶车。” “儿臣遵旨。” 太子起身。 这时, 靖南王开口道: “平西侯最擅驾车。” 燕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看向那边的郑凡, “哦,是么?” 靖南王点头,道: “是。” 已经走到马车前,准备上来牵缰绳的太子,僵在了原地,是上去也不是,退下也不是。 燕皇伸手, 指向了郑凡所跪的方向, 道: “好,就辛苦朕的平西侯,来为朕,赶一次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六章 燕京风起 “臣,遵旨。” 郑侯爷起身,向马车走去。 这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跪伏在边上的姬老六。 姬老六在此时也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 然后, 姬老六看见郑侯爷再度很自然地转过了视线,完美交错转移。 呵呵, 姬老六再度低下头。 他不气, 因为当父皇让太子赶车时,靖南王可以说,平西侯赶车更为适合; 但他郑侯爷,不可能走过去再来一句: 六皇子比臣更善驾车。 待得走到马车前, 太子后退两步和郑凡见礼, 郑凡和太子同时见礼; 没多说一句话,因为太子已经很尴尬了。 随后, 燕皇和靖南王坐入马车内。 郑凡上了马车,拿起缰绳,开始赶车。 赶车,是有技术难度的,不过可以拉乘陛下马车的马,都是被极好地驯服和调教过的,缰绳轻轻拉拽,它们就能稳稳地上路,拖动马车的前行。 马车开路,四周跪伏下的人群开始让道。 这辆马车,自是无人敢阻拦。 进燕京东门,再走官道,再上御道,一路,都是禁军在把守,两侧是黑压压的百姓跪伏,山呼万岁。 百姓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太子监国, 他们只知道自家的皇帝陛下在后园疗养了好久好久, 他们已经习惯了燕皇就是他们头顶上的天,这种安全感,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太子或者六皇子所能替代得了的。 同理, 于民间? 于朝野,于军中,都是如此。 千秋以来? 帝王都在追求着丰功伟业? 追求着开疆拓土? 这种功勋,并非只是为了青史留名,更是一种个人威望的积攒和巩固; 因为皇帝? 本身就是九五至尊? 是一个国家的至高。 而当今世上,诸国之中,没有一个国家的君主能拥有媲美燕皇的丰功伟业。 所谓的穷兵黩武? 所谓的民不聊生? 所谓的兴? 百姓苦;亡? 百姓苦; 很多时候? 并不是真正百姓的呼声? 因为绝大部分的百姓不识字,写不出这种对仗工整的话语来。 燕京城的百姓,在整个大燕,算上晋地,都是生活水准最高的一批了? 他们大部分本就和民不聊生不太沾边; 就算是真的去此时大燕遭受旱灾? 民不聊生? 易子而食的村庄去走访去问问? 那些瘦骨嶙峋的老燕人,说不得还会在家里继续立着燕皇的长生牌位,至多骂这贼老天降下大灾? 却绝不会去骂这天子如何。 赶车的郑侯爷, 看着两侧的百姓, 心里头, 有着越来越多的明悟; 当你站的位置不同时,你的思考角度自然也就不一样。 燕皇确实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地对外战争,将整个国家拖入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有些人做的事儿,当世人是没资格去盖棺定论的。 留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甚至,彼时的千夫所指,独夫民贼,千百年后,则是万人称颂的千古一帝。 宫门,开启。 一众宦官跪伏两侧, 齐声高呼: “奴才恭迎陛下回宫!” “奴才恭迎陛下回宫!” 郑侯爷微微加大了一些持缰绳的力道,马车,稍微以更快一点的速度驶入了宫门。 这标志着, 大燕的皇帝陛下, 再度进入了大燕的真正权力中枢,虽然,他其实根本就未曾遗失过。 郑侯爷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车帘; 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吧, 对这位皇帝陛下而言如是, 对如今大燕虎压东方局面如是, 对当年站在一起的三个人,铁三角,如是; 对于这个时代, 如是。 很多人都清楚,燕皇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了。 这不是秘密,也根本秘密不起来; 后园的疗养岁月,其实不算休养,而是在硬熬; 熬过了那个冬,熬过了这个春,熬过了先前的夏,终于,等到了这个秋。 他回来了, 他, 也回来了; 帝国的中心,放置着的,仍然是属于他的座椅,下方,还有两个座位。 一个谁都知道垂垂暮年的君王, 以这种方式, 在对这个国家朝廷运转近乎保留地前提下,再度牵起了缰绳。 看看那些跪伏在那里的大臣们吧, 谁, 还有勇气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去违背这位帝王的意志? 什么是权柄? 什么是权力的艺术? 什么是真正的登峰造极? 昨晚,郑凡让孙瑛记得今天多看看,其实,今日看得最直接,感悟最深的,还是他郑侯爷自己。 这马车, 确实不是白赶的。 入宫后,魏公公就来带路,领着郑凡将马车赶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已经做好了准备,暖房已经热起。 在燕皇下车时,郑凡注意到了,燕皇额头上明明有虚汗,皇帝,怕热。 但他依旧走入了暖得有些燥人的御书房内,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自始至终, 田无镜没和燕皇再说一句话, 先前在马车内,二人也没有交流。 是的, 郑侯爷就是那个车夫,他可以作证。 皇帝进了御书房,靖南王就站在门口。 他不进去, 郑凡自然也不可能进去。 燕皇,也没有吩咐人喊他进来; 站了一会儿, 田无镜转身,往外走。 郑凡跟在后头。 宫内外,整个燕京城,此时此刻,正在绞尽脑汁思索他们会在御书房内聊什么的人,不知凡几,但,大概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其实一句闲聊都没有。 “陛下,靖南王和平西侯爷,向凤正宫去了。” 凤正宫,曾是皇后娘娘生前所居之宫。 皇后娘娘薨逝后,就一直空置在那儿,燕皇也未再立新后。 坐在椅子上的燕皇, 双臂强撑着两边扶手, 目光, 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 少顷, 燕皇闭上了眼, 整个人的气,像是一下子松了一样,靠在了椅子上。 龙袍的宽厚,在失去这股精气神后,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魏忠河心里“咯噔”一下, 但在看见陛下的呼吸依旧平稳后, 才放下心来; 陛下, 是睡着了。 但同时,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在心底,做好了陛下会随时驾崩的准备。 天子, 也会老, 天子, 也不可能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河小心翼翼地后退下来,眼角余光,打量起这座御书房的角落,却没做多久停留,走到门口, 半弓着腰, 双手垂于身前, 站着, 候着, 一如以往, 陛下小憩时, 他就在门口等着陛下苏醒。 他曾在亲王府的书房门口这般候着, 也曾在东宫议事厅外这般候着, 也在这御书房门口候了很多年,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不久后,只允许自己稍微小憩片刻的陛下,会喊他奉茶,继续处理那似乎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政务。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魏忠河的靴面上。 这片枯叶, 早就不见半点翠色, 只余下清晰的茎脉, 生硬, 易碎, 像是…… 魏忠河稍微提高了点身子, 像是自己啊。 …… 凤正宫的门,没有被上锁,但门口,一直有几个太监负责看护。 这里头,也是有人专门打扫,不至于破败。 毕竟, 皇后娘娘是太子的生母,太子监国时,不可能不对凤正宫有所交代。 按理说, 外男是不得进宫的; 但很显然,这个规矩,对于靖南王而言,毫无约束。 一路上的大内侍卫,见到了他,都只是跪伏下来行礼,没人敢加以阻拦。 偶有后宫的宫女和宦官看见了一前一后走过来的靖南王和平西侯,也都是马上吓得跪伏在道路两侧,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推开门, 步入宫内。 里头,整洁是整洁,但没了主人的宫苑,就真的和丢了魂的人一样,很难再去找寻到所谓的精气神。 房子再好,院子再美,终究是让人住的。 靖南王站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内的菊花团簇。 他的阿姊,最爱菊; 郑凡站在身旁,只是看着,不说话。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靖南王推开里门,走了寝殿。 里头的陈设,一如既往,唯有那张床上,被遮盖上了帷幔。 床旁边,有个榻,主人睡床上,婢女睡床下,方便伺候。 田无镜走到榻子旁,坐了下来。 郑凡绕到田无镜身后去,不去遮挡他的视线。 民间传闻中,大燕靖南王是个六亲不认的魔头; 早年时候,更是有传闻说他卖全族以求荣。 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当时的情况是,门阀大族一齐发力,想要让南北二侯一起封王; 但奈何当时信这个说法的人,很多很多。 在世人眼里,六亲不认的人,必然是坏人,必然是爱慕荣华富贵的。 至于田家原有的荣华富贵,大部分人是没这个概念。 只不过后来随着南侯挂帅,打下了一场场旷世大捷,这种说法,就没人提了。 很多人其实都在忧心忡忡,这位六亲不认的魔王,可千万别造反,他要造反的话,谁能挡得住? 郑凡特意留意了,老田没流泪,也没闭着眼,去缅怀; 他似乎只是回来看看,看看自己的阿姊。 杜鹃的死,其谜团,还没完全解开; 但除了杜鹃,还有一个人的死,也是一样,那就是皇后的薨逝。 小六子的来信中说过,那一晚,如果不是皇后薨逝导致太子的大婚遥遥无期,甚至导致太子和郡主因为“八字不合”的说法几乎不可能再在一起; 那一晚, 他姬老六就得先一步去地下踏青了。 虽然,姬老六对这件事没明说,但可以想见,这件事,必然也是有问题的。 因为姬老六那晚在面对七叔时,要求七叔等到天快亮时再对自己出剑。 他, 在等什么?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今日,他感觉自己是在见证真正的历史,试想一下,他这个身临其境的人,面对这个帝国最为核心圈子里的三人,依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层迷雾; 后世那些看个史书就觉得自己洞悉一切的人,到底得多么可笑。 其实,也没坐多久,田无镜起身。 郑凡继续跟着。 二人出了凤正宫, 甚至, 出了皇宫。 带来的兵马,安顿在了城外大营,但亲卫还是都进来了的,宫门口,两家的亲卫都候着,两头貔貅也都在那里匍匐着。 田无镜上了貔貅,郑凡也坐上自己那头。 忽然间,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带路吧,本王,不认得路。” “去哪里,王爷?” “我田家的坟茔。” “………”郑凡。 那一夜,靖南王自灭满门; 随后, 被要求留下来收拾尸首的,是他郑凡。 自此之后,四年多的时间里,田无镜未曾回京,也就未曾去看过自家的坟茔。 寻人问路,家冢何处; “王爷随我来。” 田家本来是有祖坟的,但很显然,那一夜后,想要将死去的族人都安葬进祖坟内,显然不可能。 安葬地点,在距离田家本宅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下。 让郑凡意外的是, 靖南王并未进入其中,而是隔着老远扫了一眼坟冢的位置后就停了下来。 然后, 胯下貔貅转向,要回了。 来了, 没去看看, 像是仅仅过来, 认个路。 郑侯爷就跟着靖南王往回,没再入京,而是奔着城外大营的位置。 进大营前, 田无镜看向郑凡, 问道: “你要进京么?” 郑凡摇摇头,道:“王爷在哪里,我也就在哪里。” 随后, 郑凡陪着靖南王归营。 二人一起进入帅帐后,亲兵上前,帮二人卸甲。 “饿了没有?” 田无镜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饿了。” “那就吃饭。” 亲兵应诺,下去准备饭食。 很快, 一桌精致的饭食被送了进来。 毕竟就在京城外,再者城内早就送来犒赏军士的酒肉,吃好点,很正常。 且不光是帅帐里如此,今日王爷下令,解酒禁,士卒也可饮酒。 郑凡拿起筷子, 正准备下箸, 却发现老田拿起酒壶,给郑凡倒酒。 郑侯爷马上放下筷子,端起酒杯; 倒好后, 老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郑侯爷起身,准备和老田碰杯。 老田拿起酒杯, 郑侯爷杯边碰了一下老田的杯底, 随后, 一饮而尽。 老田也一饮而尽。 郑侯爷再度起身,主动拿起酒壶,给双方都满上。 然后, 坐下, 拿起筷子, 正准备夹菜时, 却看见老田拿起筷子后, 将连根筷子, 插进了面前的饭碗里。 郑侯爷僵了一下, 没夹菜,而是将自己的筷子横放在碗口边。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的碗筷, 道: “你吃。” “是,王爷。” 郑凡拿起碗筷,没犹豫,开始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他吃了很多,吃得很撑, 但终于, 把小桌上绝大部分的饭食,都吃掉了, 最后, 甚至还将那碗插着筷子的米饭拿过来,也吃了下去。 这下子, 是真的吃得肚皮涨得受不了。 老田没胃口, 但老田的习惯,是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虚弱和悲伤的情绪; 比如, 这一桌的饭食, 剩下得多了, 就是示弱了。 “来人。”郑凡喊道。 亲卫进来,将小桌撤了下去。 田无镜看着撑得有些难受的郑凡,摇摇头,道;“可以剩下的。” “没事,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有些事,彼此之间,其实心照不宣,根本不用过多的解释。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 我就为你撑一次肚皮罢了。 田无镜将一块腰牌放在面前,那是靖南王令, 道: “收着。” 郑凡摇摇头,笑道;“您知道的,我用不着这个。” “看,在谁面前。” 郑凡沉默了。 最终, 郑凡伸手,将王令攥在了手中。 “歇了吧。”田无镜说道。 郑凡站起身,走到帐篷口,停下,又转过头,走到田无镜面前, 道; “哥,我这一天都不得劲儿,您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田无镜摇摇头。 “您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我的,真要奔着解脱去,您得跟我提前说好喽,咱是选夕阳还是选朝霞,咱是选黑披风还是红披风,都得让我来拿主意。 不是跟您吹, 我要是不从军打仗,就是去当个画师,也能混口饭吃,那些宫内的丹青圣手,比意境,我可能比不过他们,但真要论比谁画得更细腻,画面感更好,我还真不怵和他们比。 您得给我个心理准备, 您必须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我现在要求,就这个了。 您要我发誓,这黑龙旗不倒,我肯定守约,但您,也得说话算话。” “要寻死的话,郢都的那一场大火里,本王,就可以死了,火凤之焰为炉,这世上,能有这般上得了台面的火葬么?” “那……” “本王不在乎世人如何看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田无镜伸手, 看着自己的掌心, 缓缓道: “本王,没打算故意求死过,从来,未曾有。” 郑凡单膝跪下行礼, 随后, 退出了帅帐。 帅帐内, 田无镜的目光继续落在自己的掌纹上; 死, 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他田无镜, 罪大恶极,罪孽滔天, 不配去逃避,不配去解脱,不配去得到救赎; 死, 当然可以死, 人,本就固有一死, 可他却不配, 不配去故意求死。 现在, 御书房里的那位, 怕是比任何人,都想躺进他早就修建好得陵寝里吧。 …… “魏忠河……” “奴才在。” 御书房门口站着的魏忠河马上走了回来,看着睁开眼的燕皇。 燕皇眼里, 满是疲惫, 喃喃道: “唉……又醒过来了。” —————— 感谢小手氷凉同学和梦寐以求sen成为魔临新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七章 信中的,秘密! “铭先生,会下围棋么?” “不会,家里有个瞎子,会下。” “是那位北先生吧?” “嗯。” “酒,没了呢。”孙瑛摇了摇酒壶。 “唉,没进城。”阿铭摇摇头,“本来是该有的。” 进了城,到六皇子府邸里要一些美酒,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只可惜主上和南王进了城入了宫后,就这般地又出了城回到大营里来了。 朝廷发下来的酒肉倒是不少,但那种酒,不是阿铭和孙瑛喜欢喝的。 “我说,你们还在下呢?” 四娘走了过来。 “风先生。”坐在轮椅上的孙瑛马上低头行礼,他清楚,这位风先生不仅仅是“手下”,还是侯府的女主人。 “反正没什么事做。”阿铭有些无奈。 四娘则拿出一把扇子,递给了孙瑛。 孙瑛接过扇子, 这都深秋了,天儿都凉了,给自己一把扇子,这…… 但孙瑛还是很感激地道谢, 且将扇子拿在手里。 轮椅,扇子, 嗯, 有那么一股子味道了。 “主上呢?”阿铭问道。 “吃撑了,在消食。” 阿铭愣了一下,只能道: “好的吧。” “三儿呢?”四娘问道,“还有阿力呢?” 白天见得到他们,晚上,就见不到了,这几天都是。 “在做药呢。” “作妖?” “药。”阿铭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嚢,“四娘,有没有办法给我找点酒?” “没血了么?” “孙瑛他不喝血。” “………”孙瑛。 “这会儿,还是别进城了吧,天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当事人知道你是进城讨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跑城里传信的。” “行行行。” 阿铭换了个酒嚢,打开,里头荡漾出了鲜血味儿。 孙瑛闻到这个味道后,喉咙一动,嘴巴一张。 阿铭和四娘看着他; 孙瑛强行又咽了回去。 四娘转身,走了。 阿铭摇摇头? 道; “其实你可以吐出来的。” “怕失礼,不好意思了。” “你咽下去其实更恶心。” “………”孙瑛。 “你休息吧,我去找别人喝酒? 这个酒其实挺好喝的? 你常年见不见阳光? 身子又虚,看你手掌攥紧松开后依旧没什么血色,这是贫血。” “这……贫血就需要喝这个进补么?” “这倒不用? 以后喝酒时? 拿一根铁钉吮几口当下酒就行了。” 阿铭起身,拿着酒嚢离开了这里,走到了一辆马车前? 上了马车。 马车内? 有一个笼子? 笼子外? 还有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 是外木内铁? 很是结实,是薛三打造的; 同时,这上头还雕刻了一些符文,上了色。 用薛三的话来说,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圣衣箱子! 还真像。 笼子里? 卡希尔“嘿嘿”笑了两声? 从阿铭手里接过了酒嚢? 没喝。 阿铭则在马车一侧箱子里? 拿出两个高脚杯,递了过去。 血液倒入特定的容器内, 二人一人拿着一个杯子? 轻轻地碰了一下, 一起缓缓地品味。 “这是到大燕帝国的心脏了吧?”卡希尔问道。 “是。” “你知道在西方,他们是如何形容这个东方帝国的么?” “不知道,也没兴趣。” “在他们眼里,这个帝国,十分恐怖。”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别吵到了我的酒血。” “您以后真应该去西方看看,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会的,我们主上,一直有这个念头。” “到时候,我会介绍一些曾经的一些朋友给您认识。” “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卡希尔指了指铁笼子外头的那个精致箱子, 道; “像这样子的箱子,您得再多准备一些个。” …… 因为平西侯是和靖南王一起回的营,所以,二人的貔貅,被圈在了一处。 征战时还好,貔貅也不挑什么,但平日里,它们的饲料必然是和其他战马截然不同的。 薛三坐在樊力肩膀上,走到了圈栏处。 外围的士卒见是他们,自是不会阻拦。 到了地方, 薛三从樊力肩膀上跳下来,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埋怨道:“硌得慌,也不舒服啊,那剑婢怎么就喜欢坐你那儿?” 樊力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道; “没加垫儿哩。” “哦,怪不得,是没带来么?” 樊力伸手进口袋里,掏出一个, 道: “带着哩。” “………”薛三。 樊力的目光,则落在了栏杆后的两头貔貅上。 靖南王的那头貔貅依旧匍匐在那里,先前也只是睁了一次眼,看见来人后,又闭了回去。 郑凡的那只貔貅见到熟人,马上起身走过来,很亲昵很讨好的样子。 这是被折腾怕了,也被折腾出心理阴影了。 当初有阵子,魔王们没事做就跑它这里从它身上抽点儿血去耍耍。 薛三从兜里掏出一个袋子,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成年人巴掌大黑色圆球,圆球上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樊力吃错了东西,便秘了。 他很痛苦。 好在,他虽然也是魔王,却没有身为魔王的逼格自觉,并不觉得自己便秘了这件事儿有什么好羞耻的。 所以, 他找到了薛三。 薛三一开始配了几味泻药,但樊力吃过后,没什么效果。 因为他的身体素质太好,抗药性太强了。 其实,魔王里头,对毒性有极强抗体的就有五个。 魔丸是灵魂体,想中毒也难;梁程是一头僵尸,阿铭是吸血鬼,樊力身上有蛮子血统,薛三自己更是在毒药锅里泡出来的。 这个体质,平日里可以较大程度地防备别人对你下毒,但当你需要治疗时,就很难受了。 所以, 薛三配了一个超大丸子! 但不敢直接给樊力吃下去,真把樊力吃出个好歹来,以后还怎么见面啊? 万一以后见不着面了岂不是更糟! 所以, 就只能找一个和樊力一样皮糙肉厚体格大的家伙来做个试验。 找到的, 自然就是郑侯爷的貔貅了。 至于靖南王的貔貅, 嗯, 按理说, 这种试验吧,肯定拿别人的东西最好,可问题在于,那是靖南王的坐骑。 不是魔王们怕他田无镜了, 而是, 此时不是不是时候嘛! 至于说貔貅没后门, 这是对的, 貔貅确实是没后门,但这并不意味着貔貅不排泄。 事实上,貔貅的腹部后端,虽然也有鳞片和长毛覆盖着,但却有一条条的沟壑缝隙,当需要排泄时,这些沟壑会放大一些,然后会有一些东西被排出体外。 一般来说,貔貅对排泄的需求很低,一是因为它们自身的身体上下,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更快速地与外界进行气息的转换,也就意味着它吃进去的东西,能量转化率就很高。 真正的需要排出去的渣滓,就比较少。 所以,不用后门,腹部下面的那几排沟壑就完全够用了,就跟掉落一些皮屑一样。 “来,乖,吃了它,你就能变得更强!” 薛三将泛着香气的大药丸放在了这头貔貅面前。 这药丸里,增添了特殊的香味,更吸引人,哦不,是吸引兽,它必然无法抵抗住这种诱惑。 放下后, 拍拍手, 薛三抬起头看向身边站着的樊力, 见樊力竟然又拿出了馕在啃。 “你大爷的,你不怕给自己撑爆啊!” “额………饿。” “成成成,服了你了,你在这边吃,待会儿这边大的药丸要来了; 我勒个去, 那画面真的是能恶心死个人。 你要吃,我陪你去外面吃,吃完了差不多这边也完事儿了,正好来检查效果。” 薛三伸脚踹了樊力几下,迫使樊力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圈栏这儿, 郑凡的貔貅盯着面前放着的大药丸,舔了舔舌头,它确实抗拒不了这个味道,但它还是有些犹豫。 因为它回忆起了当初在府邸里时,那些魔王给自己吃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然后把自己给给搞得死去活来的经历。 但, 真的好香啊, 还是忍不住, 吃吧! 然而, 就在这时, 身躯更为庞大也更成年一些的那头貔貅走了过来,以极为强横的姿态,挤开了郑凡的貔貅。 郑凡的貔貅发怒了, 目光落在那颗大药丸上, 却没上去顶牛, 而是继续保持发怒。 靖南王的貔貅很是不屑地扫了这个同族一眼, 低头, 张嘴, 将这颗散发着诱兽香味的药丸直接吞入腹中, 然后, 打了个嗝儿, 美滋滋地转过身, 又匍匐了过去。 ……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 薛三和樊力回来了。 “我说啊,你下次吃东西可得注意点了,你就算身体里缺些微量元素,也不用直接啃石头吧? 你他娘地在自己肚子里炼铁呢?” 薛三一边骂着一边跳进圈栏里,先去找郑凡的貔貅,却发现下面草垛子上干干净净得。 “咦,没用?” 薛三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 随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臭,倒是不算很臭,却很酸。 薛三吸了吸鼻子,随即,将目光落在了靖南王的那头貔貅身上。 只见原本匍匐姿态带着高贵典雅感觉的貔貅, 此刻四肢全部趴在了地上, 一副虚脱了的样子。 “嘶………” 樊力先行倒吸一口凉气, 道: “完犊子咧!” 然后, 樊力又伸手指着薛三, 补刀道: “你完犊子咧!” 薛三破口大骂:“你大爷的,这么不要脸的么!” 骂完, 薛三气鼓鼓地跑到那头靖南王貔貅身边。 下方, 已经湿淋淋粘乎乎的了。 但,既然试药了,三爷就得把成果给确认好,所以,他伸手在粘乎乎的那一堆里掏弄了几下。 “咦?” 薛三愣了一下, 然后把手收回来了一看, “卧槽, 竟然拉出了一封信!” —————— 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提醒一下伏笔在四百二十六章《刀法,自在》。 然后,咱们距离第九名只差三百票,龙在这里再求一下月票,帮《魔临》提升一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八章 镇北王 樊力蹲在帐篷外,东看看,西瞅瞅; 帐篷内, 四娘、阿铭再加薛三围坐在一旁,三人中间,放着那封信。 信,自然是已经被拆开过了。 魔王们自是不会客气和拘束的,守着信不看,才是傻子。 但, 信中的内容…… 阿铭拿着指甲钳,一边修剪着指甲一边道; “来吧,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四娘开口道;“主上说过,在历天城旁的天虎山上时,他曾许诺,要给靖南王的那头貔貅也做一套自家貔貅一样的鱼鳞甲; 靖南王当时的回复是: 好,让它来找你。 再加上白天在城外,主上和靖南王的对话里,似乎也透着这么个意思。 有句话,不是叫马革裹尸么? 裹不裹尸体,不知道,但大概率,这头貔貅会回来的。 也就是说, 原本应该是等靖南王出征了,或者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大概是类似这种情况吧; 在这个前提之下,或者叫之后, 再由这头貔貅, 孤零零地回来, 将这封信,吐给主上。” 薛三“呵呵”一笑,道: “所以,咱们这是相当于提前截胡了?” “嗯。”阿铭吹了吹指甲,道:“相当于在村口的老爷爷那里接任务,答应你打完怪再给你一封信; 你怪还没打,人还没出村,就从老爷爷口袋里把这封信给偷出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 靖南王既然做这种安排,显然是有他的谋划的,是有他的道理的,三儿你这提前一弄,现在看起来,确实让我们很尴尬,如果让主上知道了,必然会更尴尬。” “哟? 那你的意思是,这封信,先不让主上看到?”薛三反问道。 阿铭摇摇头? 道:“我不知道。” 四娘开口道:“现在的问题是? 这封信既然出自靖南王坐骑的体内? 那就肯定是靖南王本人投放进去的。 一定程度而言,这封信里的内容,必然是经过靖南王本人核实过的。 那个人? 就是杜鹃之死的幕后黑手。 想想看吧? 如果现在让主上看见这封信,主上会做什么?” “那到底是给不给主上看,四娘? 你说个准话撒? 瞎子现在又不在这儿? 咱们仨? 就得赶紧拿个主意出来。” 军师不在? 偏偏遇到这种意外情况? 确实很让人头疼。 至于说孙瑛,他也算半个军师,但没那个资格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阿铭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那封信, 道: “来? 咱们先来模仿一下瞎子的思维? 一件事? 做与不做? 无非是看利弊上的衡量。 咱们先来说弊, 我觉得, 把这封信现在交给主上? 反而会让主上现在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而且, 你们现在发现没有,论掀桌子只求一个痛快这方面,主上已经有后来居上的趋势了,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超越了咱们。 主上不发作,憋着难受; 主上发作,对那位要下手的话,咱们先不提晋东侯府到底能否保全,眼下这儿可是在京城! 弊,就这么多,你们说说利吧。” 薛三闻言,笑了, 道; “我反正没看出来把这封信现在交给主上看了能有什么利的一面,横竖就当时我和阿力提前触发了任务,但并不妨碍在该到的时候交给主上来看。 最起码, 可以等到回到侯府去后再说嘛,虽然那位,在我们回侯府去后,想杀他,会更困难。” 这时, 阿铭和薛三都将目光落在了四娘身上, 他们二人已经投了反对票了,就看四娘了。 这种情况下,并非是民主决策,阿力先剔除,二对一走个流程; 事实上,只要在场有一个魔王不同意,其余人的表决,就不可能生效。 一是因为没办法杀人灭口; 二则是因为,不可能你一个人去做好人,自己二人则去衬托当坏人吧? “我同意阿铭刚刚说的,这封信,现在交给主上去看,对咱们的大局,必然是不利的,但……” 阿铭马上开口道; “人权,自由,信任,这类的理由,就不用说了。” 薛三也附和道: “羁绊,理念,伙伴,这类的理由,也不用说了。” 四娘点点头, 道; “但,我觉得,自打主上那一日陪着靖南王去了趟天虎山后,主上距离突破六品,已经很近很近,可能,就在这段时间。” 阿铭和薛三目光近乎同时一凝。 阿铭收起了指甲钳, 左手放在胸口位置: “我觉得,我们没资格去剥夺属于主上的知情权。” 薛三将匕首插在了面前, 道; “不管什么时,我们都必须相信羁绊的力量!” 蹲在门口半天,没被允许参与投票和看信中内容的樊力, 对着星空, 摇摇头, 道; “憨批。” …… “嗯,这信上头,是什么味儿?” 郑侯爷接过信,有些嫌弃地问道。 此时, 四娘在帐篷内,送信进来; 其余仨,都在帐篷外头。 “主上,这是三儿从靖南王貔貅肚子里掏弄出来的信。” “嗯?”郑凡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问道,“三儿对那头貔貅做了什么?” “………”帐篷外的薛三。 “主上,是薛三从貔貅的排泄物中找到的。”顿了顿,四娘补充道,“三儿说,他不会放弃任何一处角落的任何一点线索。” 帐篷外的薛三攥紧了拳头,欧耶! 这时, 樊力开口喊道; “是俺蹿的!” 郑凡笑了笑, 道: “行了,都进来吧。” 很快, 阿铭、薛三和樊力全都进来了。 郑凡明白, 一封信, 能够让四个魔王一起来送,这信中的内容,绝对万分紧要。 郑凡没急着展开这封黑色包封的信, 而是先拿出自己的铁盒子。 抽出一根, 咬在唇边, 四娘拿出火折子帮忙点了。 吸了两口, 郑凡磨了磨牙, 最后, 打开了信。 少顷, 郑凡闭上眼的同时,也将信合了起来。 帐篷内, 鸦雀无声。 魔王们都在等待着主上拿出决断,莫说瞎子不在,就是瞎子在,最终,也是由主上来亲自拍板。 等了许久, 郑凡才缓缓睁开眼, 眼眸之中, 渗着慑人的红血丝。 但郑凡没有愤怒地咆哮, 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 而是将已经燃了大半的烟, 对着地上, 抖了抖, 道; “知道了。” ……… 翌日, 朝会取消; 回归皇宫的燕皇陛下,似乎并不急着召集自己的臣子通过朝会的形式,正式宣告自己的归来。 而城外大营内, 无论是靖南王还是平西侯,都未曾入京城。 但就是这种按兵不动,反而给朝野上下形成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压力。 第三天, 圣旨下达,诏靖南王爷和平西侯爷入京,归省宅邸。 身为大燕的异姓王,身为大燕的军功侯,在京城没自己的府邸,未免有些不成体统。 人们讲究一个根随家落, 你的家,不在朝廷的中枢所在,而在其他地方,哪能指望你能永远和朝廷一条心? 就是镇北王,在京城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宅邸的。 早些时候,郡主进京,暂住的是后园,后来陛下要入后园疗养,郡主就搬离了后园,回了自家在京中的宅邸。 而靖南王府和平西侯府,是挨在一起的。 这一点, 让郑凡很满意。 归省宅邸,也就是走个流程,因为没打算在这里住,所以并未多么用心。 这道圣旨的目的,还是走一个形式,意思是,再继续留在城外军营,有些不成体统或者叫不方便,还是得人回到城内来。 郑侯爷在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四娘他们则负责安顿一些人在这座宅中,他自己,则受六皇子之请,带着剑圣来到了全德楼赴约。 燕京全德楼的烤鸭,是越来越难吃也越来越贵了, 但名气, 却越来越大了。 作为前东家,姬老六想回来,大可随时回来,且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处处受打压的皇子,曾经户部不停地接收和打压他明面上的产业,现如今,他是户部的真正头头,该是自己的,就还是自己的。 陶然街的这座全德楼是本店,今日,被包场了,谢绝外客。 郑凡进来后,发现里头没了往日的喧嚣和油腻,反而被熏过了香。 跑堂的是张公公,见郑凡来了,马上行礼: “奴才见过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对郑凡行完礼后,张公公又对着剑圣行礼: “见过大人。” 按理说, 这个时节,来见皇子,并不是很合适,容易引起非议; 但旁观者清的前提是,旁观者的层次得足够高。 对于郑凡而言, 陪着靖南王在城外大营里待了两日,就像是刚出锅的油条已经被筛过了油,已然足够干净了。 政治态度,在有心人眼里,已经摆明了。 所以,这时候前来见小六子,只是出于曾经的私谊。 毕竟,不可能永远老死不相往来。 再者, 皇帝赐你宅子, 意思就是, 你可以进城了,有新宅子,自是要宴宾客的,懒得设宴,就串门呗,也是一样的。 当然,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了,正如老田在历天城吃饭时所说,已经饿不死了,心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郑凡和剑圣被张公公领着上了二楼。 在一间靠窗的位置坐下后, 张公公帮忙倒茶,又摆上一碟豆腐干一碟煮花生一碟云片糕,随后,退了下去。 郑凡伸手,拈住一片云片糕,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着窗外街面上的风景。 这京城, 到底还是热闹且喧嚣的。 剑圣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 后厨,烤炉旁,小六子夹出一只烤鸭,正拿刀片着。 张公公进来了,道;“主子。” “人来了?” “来了,在上头喝着茶呢。” “嗯。” 姬老六没生气,只是笑笑,继续认真地片鸭子。 这全德楼的鸭子,吃起来,讲究那是海了去了,但绝大部分的讲究,都是他姬老六当初瞎鼓捣出来的。 但这鸭子想做得好吃,那也必然是个细致活儿。 完工后, 姬老六让张公公帮忙装盘,随后,也没自己提着,让张公公端着,自己将两个袖兜摘下来,一边甩着一边出了炉房,上了楼。 当他上来后, 郑凡侧过身,也向这边瞧了过来。 “这不行啊,上菜的速度也太慢了,咱这儿都快吃茶点吃饱了。” “哟,爷您多担待,您瞧,这不是来了么?” 姬老六示意张公公将鸭子的一应家伙事都摆上了桌,他自己,则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剑圣起身, 姬老六马上开口道; “剑圣大人,您别客气,就坐着吃着,今儿个,咱不谈政务的。” 剑圣也就坐了回去。 郑凡拿起一张面皮,包了鸭子,裹了些配料,最后蘸了一下酱,送入口中。 “如何?”姬老六问道。 “凑合吧,马马虎虎。” “你这嘴啊,可是越来越挑了。” “是啊。”郑凡拿起茶壶,翻开一个茶杯,给姬成玦也倒了一杯茶。 “唉,还是以前好呐,以前,吃啥都是香的。” “哟呵,这话里有话啊。” 姬成玦摇摇头,道:“可没有,只是单纯地感慨,搁以前,啃不下玉米面儿了,跑宫里头找那些大太监蹭顿酒肉,那也是香得很。 现在啊,家里多了三张小嘴,一睁眼,就觉得自己欠了一天的债,得为他们去做事儿。” 何思思和苓香都生了,何思思又生了个儿子,苓香生了个闺女。 所以, 姬老六现在是仨孩子的爹了。 “这日子,不经过啊。” 还记得当初于镇北侯府门前,姬老六带着几个女姬,虽说有种故意掏空身子自污的意思,但,男人嘛,谁能否认那时候的潇潇洒洒? 那时候的郑凡也是一样,虎头城护商校尉,杂牌,不入流的一个小军官儿,放眼望去,穿着锦衣的,全得喊大人。 “郑凡,不怕你笑话,我以前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不会老,也想象不出自己真正上了年纪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才明白,人,是察觉不到自己上了年纪的,一回头,就回不去了。” “少他娘的扯淡。” 郑凡现在听到中年、孩子,这几个关键词就脑壳疼。 自己身体没问题,素质也没问题,可偏偏,三个女人,肚子都没动静。 和四娘也就算了,但公主和如卿也是这般,那就意味着自个儿这边,问题也很严重。 “听说,老五在望江边特意找过你?” “碰巧撞上了。” “我知道,你们俩,没那么傻,老五有没对你说什么?” “老五想求我保他的命。” “你答应了?” “没。” “为什么?” “和他不熟。” “那我这边的家小,俩女人仨孩子?” 郑凡点点头,没作犹豫, 道; “我保了。” 姬老六笑了,亲自卷了个鸭子,送向郑凡嘴边: “来,乖,张嘴。” “恶心不你?” 郑凡一把拍开姬老六的手。 这时,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上来的人,是一身便服的李良申。 李良申一上来,其目光就直接略过了郑凡和姬老六,而是径直落在了剑圣身上。 “你也在。” 李良申向剑圣打招呼。 剑圣对李良申微微点头,道: “对。” 两个用剑的人,交流时,就容易很直接,也很简短。 李良申走到桌边,看向剑圣斜靠在椅子上的龙渊, 道: “上次没落得个机会,这次,让我再看看。” 用剑的人,都是剑痴。 剑圣没拒绝, 道; “随意。” 李良申伸手拿起龙渊, 这时, 郑凡开口道; “李良申?” 李良申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郑侯爷。 “见到本侯,为何不行礼?” 李良申点点头, 放下龙渊剑, 后退两步, 单膝向郑凡跪下: “末将参见平西侯爷,平西侯爷福康!” 随即, 自己起身, 伸手,去拿龙渊剑。 “本侯,让你起来了么?” 李良申再次撒开手, 后退, 单膝跪下。 “给咱六殿下,行礼。” “末将参见六殿下,殿下千岁。” 李良申很听话地行礼问安,但嘴角,带着笑意。 “这就对了。”郑侯爷拍拍手,“咱武人,可以自在一些,但该讲的规矩,是要讲的,本侯不在意你是否向本侯行礼,毕竟你我都是军伍之人,向来不喜讲究这些俗礼。 但殿下毕竟是皇族,天子血脉,对天家,必然要有该有的恭敬。 下次,再遇到本侯,就不用行礼了,也不用见外了,本侯相信,就是镇北王爷在这里,也是懒得在这些俗礼上较真的。 军中上下,不喜欢那种没事做叫人跪来跪去请安来请安去得,忒麻烦,也忒无趣。” 姬老六听到这里,笑出了声。 李良申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这时, 二楼楼梯口, 出现一个虎背熊腰头发半白男子的身影, 在其身边,站着青霜。 “好家伙,这是提前堵本王的嘴啊。” 今日,镇北王爷入城。 朝廷派礼部尚书主持迎接,但很显然,镇北王爷放了人家的鸽子,又偷偷来到全德楼,先吃鸭子。 姬老六起身, 谁知郑侯爷速度比他更快,径直走过去,搀扶住镇北王。 李良申,很明显是来探路的。 他一个京畿驻守大将,忽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意味着不寻常。 “无镜可好?”李梁亭问道。 “不好。” 郑侯爷的这回答,很直接。 李梁亭点点头, 笑道: “我们仨,又有哪个是好的呢。” —————— 这里不是故意吊胃口不说信里的内容,而是龙心里对这段燕京的大剧情有一个总的设计和安排,大家耐心继续往下看。 再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七十九章 选崽儿 “我们仨,又有哪个是好的呢。” “瞧您这话说的,至少我瞅着,这大燕,是越来越好了。” 李梁亭摇摇头, 道; “自西入京的路上,所见所闻,百姓的日子,可算不得好哦。” “该收拾的麻烦,挨个收拾喽,接下来的日子,也就慢慢变好了,再说了,这天灾,是难以捉摸的。什么时候来,我们都得受着; 但, 不管再怎么大的天灾,也比兵灾要好得多。” 李梁亭被郑凡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郑凡, 笑道; “你小子,从当初的小虾米,眼瞅着也封侯了,但说话,还是那么好听。” “甭管啥时候,这吃饭的家伙可不能丢。” “过谦了,过谦了,论打仗的本事,下一代的娃娃们,哪个能比得过你?” “您这话我爱听,您多说点。” “呵呵,饿了,说不动了,就想着这一口鸭子,唉,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也忒没意思了,荣华富贵里头少了个口腹之欲,日子过得那般寡淡还有个屁的意思。” 郑凡亲自帮李梁亭包了一块鸭子,送了过来。 李梁亭接过,送入口中? 指着桌上, 对姬成玦喊道; “小六子,就这么点儿啊?” “哟? 叔? 您尽管吃? 保管您断不得顿。” 姬成玦下去继续烤鸭子了。 看着姬老六离去的背影, 李梁亭笑道: “我啊,就爱吃这小子给我烤的鸭子。” “味道是很不错。” “不不不? 肉烤熟了? 加点儿料,在我嘴里,都一个鸟样? 可偏偏陛下几个孩子里? 就他? 无论是从长相还是其他? 都最像陛下。 陛下小时候和我抢鸡腿吃? 现在啊? 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陛下在给我烤鸭子吃一样。” 这话, 李梁亭说得,郑凡可说不得。 这时, 李梁亭看向剑圣, 道; “当年听良申说起过? 你曾去过咱北封郡? 找他打过一架?” 剑圣没回应? 站起身? 默默地走到另一处的窗边。 对此, 镇北王并未生气。 不要认为剑圣住在侯爵府隔壁,不要认为剑圣几次陪着郑凡出来? 堂堂晋地剑圣,就真的是侯爵府的供奉或者家丁了。 剑圣的高傲,一直没有褪去。 他曾一剑刺死过老司徒家家主, 自然可以对大燕镇北王毫不遮掩; 先前回应李良申,并不是因为李良申是镇北王府的总兵,而是因为李良申是剑客,彼此曾认识。 剑圣不懂得什么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但到他这个地步,不愿意或者懒得去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应酬,都可以无视掉了。 李梁亭笑道; “记得你输给过无镜,是吧?” 剑圣依旧不搭理。 “我呢,当初功夫,比无镜好那么一点点,但无镜天赋好,如果我没受伤的话,他现在,应该比我强那么一点点; 所以, 咱差不离其实是一个平手。” 剑圣依旧不为所动,继续看着下方燕京城街道上的行人风物。 李梁亭“嘿嘿”笑了笑, 他的头发,已经半白了。 其实,不算太老。 但这次进京,给郑凡的感觉,确实是和上次不同。 据说,镇北王当年受过一次重伤,导致其武道之路被中断,而对于武者而言,一般是等到年迈时,气血也会跟着衰败; 但这一幕,在镇北王身上,体现得更早了一些。 李梁亭继续吃着烤鸭, 同时对郑凡道; “晋东那块地方,没什么问题吧?” 先前是叙旧,叙的是长辈和晚辈,现在,是谈公事了,既然是公事,就用不着再执晚辈姿态。 “问题,不大。” 李梁亭点点头,道:“野人到底是没蛮子耐揍。” “是。” 这一点,郑凡不会否认。 雪原,确实和荒漠不能比,雪原如果没出野人王,三家分晋后的司徒家都能捏着他们的栾子揍。 而荒漠呢, 百年镇北侯府,其实一直未曾对那片沙子覆盖之地真的放下心来过。 柯岩冬哥部族刚到雪海关时,郑凡敢马上领着他们去打野人,这些蛮族,也能嗷嗷叫地上去揍野人,这,其实就是“食物链”的一种体现。 “说说,你是打算如何对付他们的,毕竟,有一点是相通的,无论是荒漠还是雪原,我大燕兵马,不可能真的完全覆盖驻扎上去。 咱两家,搁在乾国,就是两处藩镇,这为国戍边,自是不能藏私,互通有无互有心得嘛。” 很显然, 虽然语气里带着些许长辈的范儿,但实际上,李梁亭是拿郑凡当一个阶层的人看的。 “王爷,其实方法还是那个方法,无非是分化、拉拢、打击罢了。” “就没点新意?” “我组织了一批方外之人,和尚道士术士什么的,都有,还有一些浑门中人,让他们去雪原上传教。 现在,已经初步见效了。 不少雪原大部族已经修建了道观或者寺庙。” “呵呵,我记得,野人是信奉什么星辰的吧?” “是。” “其实,都差不离,蛮族信奉的是蛮神,本质上,都是些虚无缥缈乌烟瘴气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儿。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的,这是在从根儿上掘人家的祖坟。 只可惜, 荒漠上,暂时还不能用。” 郑凡点点头。 李梁亭擦了擦嘴, 道: “雪原,是被无镜和你一起打趴下打服打软了,自古以来,刀锋不利,战场上砍不过人,这气儿,就起不顺。 想那乾国,自称什么文教之地,才子风流,但你瞅瞅,我大燕,固然有一些酸儒,但绝大部分百姓其实是瞧不上乾人的那种羽扇纶巾模样了。 无他,就是战场上不经用呗。 对蛮族, 这百年来,都是在软刀子割肉罢了,得给他们打崩一次,打得他们自己都认为他们的蛮神不会再保佑他们了,接下来,你那套法子,才真的有用。 成, 你写信回去,派些人过来,到我府里去宣扬宣扬,咱也得做做准备不是。 放心, 人呢, 不白要, 你那儿缺战马么?” “回王爷的话,不缺。” “也是,差点忘了,雪原,也是个产马地,甲呢?” 镇北侯府的甲兵,可谓天下闻名! “回王爷的话,自己在造着了,天断山脉里有矿山在开,奉新城外,每天都在锻造。” 三儿改进了锻造之法,从锻造技艺到炉子,都进行了提升,唯一不懂的,大概就是那神乎其神的铭文。 但相较而言,对于那种已经失传的铭文技术,对原本工艺的提升,已经使得侯爵府下的各镇兵马的换装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了。 甲兵的质量,更是有着绝对保证。 李梁亭似乎有些意外, 但随即, 摇摇头,笑了; 是了,他是听闻过,这位小老弟,在民生治理上,不逊其统兵打仗。 唉, 可惜了,可惜了,当初没争得过田无镜。 也怪自己当初不够坚决,真坚决下来的话,这小子,大概就会到自己这里来了吧,毕竟,他也是北封人氏。 “战马不缺,甲兵,也能自足,粮,又不可能运过去; 唉, 但我这辈子,就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要不,把倩儿给你?” “………”郑凡。 “你和倩儿有缘啊。” “王爷……” 虽说四娘在家里成天说着,要调教什么公主郡主; 但对于镇北王府的郡主,郑侯爷是真的难以想象她进了自己后宅,会成什么样子! 哪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家后宅住着一个疯女人吧? “倩儿常被人奚落,说她当初第一个发现的你,却最终让你这凤雏离开了手心,你呢,如今位置坐得越高,她呢,所受的非议也就越多。 这上位者,别的毛病其实都无所谓,但唯独一个,不能识人,这是最大的弊端! 倩儿要是给你, 就没人再敢拿当年的事儿说她了,你说是不?” “多谢王爷好意,可,可我已经有妻子了。” 虽然侯府的后宅,四娘是当之无愧的女主人,公主在其面前都不敢有丝毫造次,但在官面上,公主才是郑凡的正妻。 “呵呵,楚国公主罢了,身份尊贵是尊贵了点,但我王府的郡主,难不成还真比她楚国公主差了? 让陛下赐一道旨意,弄个平妻就是了,也不欺负楚人。” “王爷……” “哈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不逗你了。” 李梁亭一拍桌子, 喊道; “小六子,你想饿死你叔叔我啊。” “来喽来喽!” 姬老六端着新出炉的烤鸭上来了,边走边笑道: “可不是怕耽搁您捉婿么。” 李梁亭看了看郑凡, 摇摇头, 笑道; “不是当年喽,不是当年喽,郑老弟……” “王爷,我当不起您这个称呼。” 一会儿女婿一会儿老弟的,辈分乱得太快。 “嘿,咱也说句个不怕你犯恼的话,当年如果不是倩儿和那太子有婚约在身,本王那会儿在御花园里,还真想给你绑了带回去当我李家赘婿!” 窗户边,一直在看风景的剑圣听到这话,嘴角勾勒出轻微的弧度。 郑侯爷则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清楚镇北王这是在开玩笑。 但说刚刚没心惊,那也是假的。 差一点点,魔王们当初就要和自己一起换赘婿剧本了,然后魔王们跪伏在自己面前,恭迎李家赘婿主上归来! 这画面,忒违和。 李梁亭一边聊着一边继续吃着鸭子,他吃东西速度其实不是很快,但奈何正常人吃到一个临界点,也就停下了,亦或者是喝喝茶,顺带再吃一点点吧,可他,却几乎一直保持着匀速。 第二只鸭子很快就没了,接下来,是第三只。 一连吃完第五只鸭子, 李梁亭才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腹, 感慨道; “老喽,老喽,这胃口,也就不行了。” 要知道,姬老六烤的鸭子,可都是只大肉肥,成年人吃一只配上面饼子也就顶了天了。 来这里的客人,多是两人或者三人点一只鸭子分食。 就在这时, 酒楼上来一个红袍太监, 太监对着李梁亭和郑凡依次行礼: “给镇北王爷请安,给平西侯爷请安。” 李梁亭用帕子擦了擦嘴, 问道: “可是那边流程走完了?” “是的,王爷。” 城外,此时还在进行着欢迎镇北王回京的仪式。 “直娘贼,我就知道要拖这么久,还好老子先进来吃了鸭子,否则空着肚子陪着他们在那儿演戏那得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对了, 可是要入宫了?” “王爷,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在这里先候着。” “哦。” 李梁亭点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陶然街,被净街了。 禁军,大内侍卫,密谍司番子,将整条街像是犁地一样犁了一遍又一遍。 没多久, 有人乘着马车来了。 来人正是太子殿下,一样的,身穿便服。 太子殿下上了楼,先向镇北王行礼,随后,在另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姬老六片了只鸭子送给太子。 少顷, 四皇子来了,他也是一身便服。 上来后,先向镇北王行礼,再向平西侯见礼,随后,在太子后头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再之后, 是小七来了。 小七进来后,先给镇北王磕头,然后再向平西侯行礼,挨着四哥,坐了下来。 姬老六给他们这一桌也上了一只鸭子。 老大,还没回来。 按理说,这次应该是二王二侯齐聚燕京,但可能在时间上,有一些差别。 靖南王这边是来得早了些,而大皇子那边,似乎是刻意被要求来得晚一些。 紧接着, 田无镜走了上来。 “哈哈哈哈。” 李梁亭看着田无镜发出了笑声。 随即, 郑凡起身,行礼。 太子以及一众皇子也起身,向靖南王行礼。 有了那日城外的对抗,太子和靖南王之间到底谁先弯腰,已经有结论了,所以,另一方,不会有任何的矫情。 田无镜在李梁亭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梁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道; “无镜啊,可得好好养养,你这头发比哥哥我白得都快了。” 田无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回应。 这时, 剑圣自窗户口飞身而出,来到了对面酒肆的楼顶,随后,坐了下来。 在其身边,有四个密谍司高手站着,齐齐向其行礼,随后,四人一同坐下。 “咳咳………” 咳嗽声,自楼梯口传来。 在魏忠河的搀扶下,燕皇缓步走了上来。 一时间, 靖南王、镇北王一齐起身,向着来人方向单膝跪伏下来: “臣,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郑侯爷往后退了几步,跪伏下来。 皇子们,集体跪伏: “儿臣参见父皇。” “起了,都起了吧。” 燕皇坐在了桌子的正首位。 李梁亭和田无镜分坐左右。 张公公上前,撤下鸭子,换上了茶点。 四方桌,坐了三位。 郑侯爷没去补那个三缺一, 而是到后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皇子们也是一样,在更后一张桌子,太子一个人一张,姬老六和老四小七坐一张。 燕皇的椅子,是一张靠椅,他坐下后,就自然而然地身子后靠。 李梁亭看着燕皇的模样,没哭,反而笑了, 道; “早就与你说过,这劳心可比劳力还要催磨人,你不听,好了吧,现在这个样子了,哈哈。” 燕皇伸手指了指李梁亭,也笑了。 李梁亭是年轻时受了伤,气血早早衰败,燕皇,没受过伤,他这身子,纯粹是累坏的。 这里, 不是皇宫,不是御书房,而是烤鸭店。 这次的聚集,没有刻意,只能叫心有灵犀吧。 不是姬老六安排的,但他大概猜出来,李梁亭会来。 郑侯爷受姬老六邀请时,也猜出了一些。 但陛下和靖南王也会来,这是不可能猜出的。 整个场面, 像是个家族亲朋聚会。 没有两排的文武百官衣冠禽兽,没有正大光明匾额下的各怀鬼胎; 就在这儿泛着鸭香气息的地方,倒是显得更自如一些。 一旦入宫, 谁是谁,谁坐哪里谁站哪里,君君臣臣的,规矩也就自然而然地会被摆起来了,再想像眼下这般自由,是不可能的。 瞎子曾戏称过燕皇、靖南王和镇北王是大燕的铁三角,事实,也得确如此。 现在是永平四年深秋,上次铁三角聚集时,是永平元年,不,连元年还没到。 当年,他们三个,还意气风发,现在,却已经呈现出极为清晰的暮年之态。 就是年纪最轻,气血最旺盛正值武夫巅峰的田无镜,看其一头的白发,也很难将其归于青壮。 “崽子们,跪下。” 燕皇开口道。 在场的二崽,四崽,六崽和小崽子, 全都再次跪伏在地。 郑侯爷犹豫了一下,依旧坐在那里。 他这个辈分,很难以琢磨,你说是晚辈吧,又属于一个阶层,你说是同辈嘛,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虚。 燕皇伸手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那四个姬崽儿, 对李梁亭和田无镜开口道; “朝野都以为这次你们入京,是为了和朕一起将这国本给定下来,成吧,咱们就先定一下吧。 朕是看腻了, 也不想再看了, 这自家儿子,看久了也膈应。 梁亭啊,无镜啊, 你们俩替朕瞅瞅, 瞧哪只看得顺眼就选哪只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章 皇子夺嫡! 定国本, 定的还是东方如今最强大帝国的国本, 不是在金殿上, 也不是在御书房, 更不是在太庙, 而是, 在这间烤鸭店里。 在一群鸭子之间,选最好的一只姬。 这, 未免也太随便了。 坐在椅子上的郑侯爷,脑子里已经在模拟,后世史书在写这一段历史时,可能会极尽笔墨,毕竟,夺嫡这种故事,喜欢写的人,很多,喜欢看的人,更多; 但其真实的发生,却在眼下这样一个环境之中。 郑侯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那四个跪伏在地上的皇子。 这会儿, 他郑凡, 才是这个烤鸭店二楼里,最没事儿人的一个。 也幸亏,先前自己没傻乎乎地跪过去,就是要造反,也没那么直接头铁的。 不过,当一个唯一的观众,感觉也挺不错的。 首先, 是太子; 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太子,哦不,那时,他还不是太子。 皇子府邸门口,田无镜带着自己来找幕后算计的人,太子出面,被来势汹汹的老田,他自个儿的亲舅舅,给吓坏了。 这几年,太子经历的事情多了,亦或者叫受到的打击多了,人,也变得沉稳了。 哪怕是此时? 他跪伏在那里, 面色,也依旧是淡然的。 但? 他作为太子? 在此时? 燕皇直接说出选国本这句话时,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他可是太子啊, 他可是东宫之主啊? 他之所以在那个位置? 证明他本就是众望所归,是大燕帝国,合法的? 受朝野上下? 受祖宗所认定的合法继承人! 毕竟? 他入东宫时? 也是祭拜过太庙的? 向姬家历代先祖? 传达过的。 可现在, 竟然又要选? 他这个东宫太子,又算是什么? 既然是在这一群姬崽子里选, 他当不当这个太子, 又有什么劳什子意义? 平白地? 多受了这么多次的打压? 多过了几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这能忍? 在郑侯爷看来? 这当然不能忍。 这已经不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而是你鸭腿都吃进肚子里去了,却还要扒开你的喉咙,再强行要求你给完整地吐出来。 但太子? 还是忍住了, 忍得, 仿佛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这心性,可以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在燕皇手底下当儿子,那进步速度,必然是更快。 只可惜,在这里,没有满朝文武,没有东宫属官,也就没有人为国本大义站在他这边; 或许, 这也是燕皇选择在这个地方议选的原因所在吧。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百官,却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再来一出清理,因为国家的运转,还是需要他们的,因为他姬润豪,已经没太多时间重整朝纲了。 稍微落后一点的老三,这几年就做了一件事,就是从清冷的湖心亭搬到了更冷的石碑亭。 再看姬老六, 豁, 这个更稳。 带着黑灰和油渍的束袖还没摘下呢, 堂堂皇子,户部话事人,六爷党的主人,向你阐述了什么叫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前一会儿还在后厨烤鸭子,这会儿就跪伏在这里有概率接龙椅了; 可偏偏在他身上,你瞧不出任何的不适应。 想当初在镇北侯府初见时,这个闲散王爷,被郑凡一眼就瞧出来了胸有大志,现在,倒是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 当然,争,肯定是要争的,那个位置,他也必然是想坐的; 否则何苦折腾了这么久? 他自家现在仨孩子了,日后没内库兜底,只靠勋贵俸禄过日子,那怎么可能够? 要知道,他父皇对勋贵就很凉薄了,登基后,将那些叔伯直接封的是侯! 而他, 姬老六, 在掌管户部后更是毫不犹豫地继承其父之风,对勋贵的钱粮和待遇削得最狠! 记得当时, 有一个等着俸禄钱粮嫁孙女儿的宗室老伯爵,就曾指着他姬老六的鼻子大骂过: 成,我倒要看看,你六爷要是坐不上那个位置,你自己能不能把这宗室的日子过下去! 至于四皇子姬成峰, 他的心思,其实更为单纯一些; 当初尹城外客栈的事,老三算计人的同时被他也给算计了,最后,老三下场很惨。 这惨状,可是把姬成峰都给吓到了。 再之后, 东征大军的第一次战败,原本其最大依靠的母族邓家,因那场左路军的惨败被父皇狠狠地打压了下去,原本的军中势力更是几乎湮灭; 随后, 再看着太子和老六的对法,惊若天人! 现在, 他就管着一座京营,兵马,也就五千,于大局,除非自家父皇忽然脑子一热,将自己所部安排进皇宫内驻扎,否则,他几乎没有可以左右大局的丝毫牌面。 老五离开京城时,与他说过话; 他清楚,老五是早早地看清了,所以潇洒地自请离京去地方上做事情,听说在颖都那儿做得很不错,这是不图什么皇位了,开始为日后的贤王而奋斗。 他的心思,也早就淡了。 但父皇此时在这里的这一番话, 让他心底的灰烬,忽然又升腾出了火星,随即,一团小火苗,开始燃烧起来。 都是父皇的儿子, 都姓姬, 都是皇子, 四个,都跪在这里; 我, 岂不是还有机会? 侥幸心理,谁都会有,美梦,是个人都会做,何况,那是龙椅,而且,此时是那么的近在咫尺! 至于小七, 只是低着头,跪在那儿,看不清楚表情。 这种帝王家庭伦理剧,可谓精彩。 郑侯爷感觉很幸运,可以坐在这么近的观众席上去欣赏。 燕皇有七个成年儿子,老三剔除,就是六个。 按理说,他们六个,其实都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因为燕皇本人,就不是嫡长子出身的。 先皇,也就是燕皇的父皇姬老六他们的皇爷爷,也不是嫡长子出身的。 所以, 虽然二皇子是嫡长子, 但怎么说呢, 谁叫他们这一脉有这个传统不是! 当然,六个里头,今日不在现场的有两个,那两个,其实就已经被相当于剔除掉皇位资格了。 一个是大皇子姬无疆,东征军战败一次,并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何况他在银浪郡那边也立了功。 但问题在于,他娶的是蛮族公主,燕人不会允许自己的太子身上有一半蛮族血统的。 老五,是自己主动选择退出夺嫡序列的,他胆儿小,喜欢安逸,虽然不是没野心,但更看得清楚实际,最出格的举动,无非就是暗示一下平西侯爷关键时刻得保护他,他至少是个皇子,还有点用。 燕皇的问题,问出来了。 下面, 就看两位王爷怎么接了。 五年前吧, 他们仨领着数千铁骑上朝,开启马踏门阀的序幕; 今日, 还是他们仨, 坐在这里, 挑选着帝国下一代的接班人。 李梁亭的目光,在四个皇子身上依次扫过; 田无镜,则继续喝着茶,目光根本就没向皇子那里瞥一眼。 其实,在座的,先天条件最好的,还是太子; 生母是皇后, 虽然皇爷爷和父皇都不是嫡长子出身却坐得了大位,但他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嫡长子继承制对帝国的平顺传承意味着什么,这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未来可能发生的内耗。 取贤还是取嫡的,说句不好听的,以后的非嫡长子除非能做到像姬成玦这般,无双经济才能,让谁都无法忽视,否则,其余的贤名,无非就是看有谁愿意给你鼓吹罢了,一如乾国的那帮文士。 对于太子而言,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发展选择,那么,此时坐在那张桌上的三个人,很可能依次就是: 他亲爹, 他岳父, 他亲舅舅。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却硬生生地拆得四分五裂。 李梁亭笑道: “哎呀,这可怎么选呢。” 郑凡在心底默念:这是要把皮球再踢回去? “无镜啊,你怎么看?”李梁亭看向田无镜。 田无镜这才转过脸,目光扫向那边; 因为郑凡也坐在下面的桌子旁,理论上,这目光里,也是将郑凡也一起扫进去了。 一时间, 郑侯爷的心一下子给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他是真的怕老田此时忽然来一句: 听听平西侯的看法吧; 亦或者更直接一点, 平西侯的看法,就是本王的看法。 这不是把自己放火架上烤了,这是要直接把自己插炉火里去焚! 好在, 老田并未说出这种话, 而是摇摇头, 道; “随便吧。” 燕皇在烤鸭店里选国本, 靖南王直接说个随意, 今日的仪式感,真的是欠缺得有些厉害啊。 李梁亭叹了口气, 却没再将皮球踢给陛下, 而是扭过头看着那些跪伏在地上的皇子们, 道; “这样吧,谁想坐龙椅的,就自告奋勇地说说,这时候,再想藏着掖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燕皇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李梁亭身上。 田无镜笑了, 亲自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在外人看来, 大燕的一皇二王,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但只有真正有资格触摸这权力核心的人,才能清楚,他们仨之间的关系,并非如同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随和。 退一万步说,仨老好人,凑在一起坐在老槐树下下下棋喝喝茶那没什么,想要掌舵整个大燕,那是不可能的。 而李梁亭的这句话, 却也让郑侯爷心下一凛。 接班人, 是由他们仨选择,择其一,和让下面的皇子们自己去选择,概念,完全是不同的。 他们仨来选,那就是选定谁就是谁了,其他人,也就自然没机会了,至少,除非他们仨都不在了,否则是不可能再有翻天的可能的。 这样一来,是太子是老六亦或者是其他,你坐上去就坐上去吧,还能继续表演个兄友弟恭什么的,至少,面子没撕破。 可要是让皇子们去毛遂自荐, 呵呵, 这就是明摆着一颗裹着糖霜的毒药。 你吃不吃? 如果连吃这枚丹药的勇气都没有,那你也就自然没资格去当什么皇帝了,这点魄力都没,还坐个什么劳什子的龙椅。 身为皇子, 谁又甘心机会在眼前时,不去争一把呢? 而一旦开口了,说你想要了。 得, 接下来在场的,无论谁当了日后的皇帝,都会记着今日的这一幕。 他,他,他, 今天, 居然敢和我争皇位! 一番毛遂自荐下来,确定是谁,现在还不好说,但只要开口争了,接下来,就是肉眼可见的手足残杀。 燕皇继位后,对自己那几个不那么乖巧的兄弟,下手可谓狠辣;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自己剩下的这些儿子们,也要重走老路。 他是皇帝,他可以无情, 但, 他又不是变态。 郑凡相信,自己都能看出来的端倪,燕皇不可能看不出来。 而且, 镇北侯爷虽然曾做出过在御花园里烤羊腿的事,但他必然也不是什么政治小白,至少,不是他看起来给人的感觉那般,是一个粗放厚道的长辈。 更别提,老田还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明摆着, 选一个您的儿子出来继承大燕,继承那张龙椅,可以,没问题。 下面的, 就骨肉相残给咱们找点儿乐呵吧。 这可真是……好兄弟。 布置温馨的店面, 散发着香味的烤鸭, 依旧无法吹散此时那张桌子上所散发出来的血腥和抑郁。 燕皇笑了, 道: “好。” 说着, 燕皇的目光落在那四个儿子身上, 道: “想坐那张椅子的,就拿出胆魄来,过时,不候。” 这是开场白了。 坐在边上的郑侯爷,忽然觉得面前这场好戏的精彩程度,一下子提升了两个档次。 同时, 郑侯爷的目光特意地看向姬老六, 而这时,姬老六的目光也看向了郑凡。 二人目光交汇,随即各自挪开。 “儿臣。” 太子先一步开口, 他是太子, 他没得选; 因为周围没有大臣,没那个朝堂的氛围,他清楚,就算自己自行选择退出,也不会有人去挽留。 丢官帽的戏码,在这里,行不通的,至少,这三位,是不可能去陪自己演的。 而因为他做过太子,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自古以来, 又有多少做过太子却未能登基坐大宝的太子得到过善终的? “儿臣认为,未来的大燕,将以恢复民生为主,连年征战,已经使得国库空虚,百姓疲敝,父皇和叔叔舅舅们所亲自缔造出来的伟业,需要一个人来继承和延续。 儿臣愿意用自己的一生,为大燕续命,为大燕蓄力,若有机会,则可发兵攻乾伐楚,以期大夏一统; 若无机会, 则恢复民生,充实国库,积攒国力,以为后世子孙打基础。 燕晋之地在手,一代,两代之后,我大燕,必将可以堂堂正正之势,一统诸夏!” 因为太子监国本就在施政,所以,这时候没必要去谈什么具体的施政措施,主要陈述的,是施政理念。 事实上,太子自己也清楚,自己能够坐上太子的位置,原因是什么。 这是他父皇给他定下的标签, 也是朝野百官给他定下的标签, 人,是会变的; 太子是人,帝王也是人,太子变成帝王,也是会变的,年轻变成中年,也是会变的。 但太子,不能丢弃自己的标签,也就是不能毁掉自己的人设。 在其刚才的陈述之中,他的意思很简单,他愿意做一个守成之君,做一个过渡之君,牺牲自己的青史名声,为大燕的未来,去继往开来。 太子说完, 接下来, 安静了。 这安静, 让老四姬成峰很是煎熬。 因为他清楚,甚至,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老六,是必然要争这个位置的,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也明火执仗地和太子开始了长达这么久的夺嫡对抗,是不可能忽然认怂放弃的。 但,老六不说话。 意思是什么? 太子是二哥, 老六前头,还有自己这个四哥呢。 所以,老六是在等,等自己表态。 原本,姬成峰认为自己就是个打酱油的,虽然心里的火苗已经升腾起来,但让他在太子和老六后头,也跟着摇一摇自己的小旗帜,他可以勉强做到,但要自己走到前面,在老六前头…… 姬成峰的眼睛开始泛红, 这一刻, 他开始害怕了。 害怕的情绪,如同霜雪,直接打灭了他心头刚刚窜起的小火苗。 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姬成峰也清楚,这看似“公平”的表面,其实早就垒砌好了院墙。 他, 不够格。 “咚。” 姬成峰磕了个头, 道: “成峰志大才疏,有自知之明,对那个位置,没有过想法,只希望大燕的日后,可以继续繁荣昌盛。 身为姬家儿郎,旦有所需,必将为祖宗疆土,抛头颅洒热血,死而后已!” 漂亮话说完, 姬成峰低下了头。 懊恨么?后悔么? 还真没有; 只剩下, 一阵轻松。 接下来, 姬成玦开口道; “成玦自以为,贤能比之太子,更胜数筹,大燕在成玦的手中,将更加稳固,论休养生息,成玦比太子更通民生之道,论朝堂治理,成玦更是当仁不让! 成玦若得有幸, 第一步, 就是要收拾父皇和叔叔舅舅们留下来的烂摊子!” 烂摊子? 这三个字说出来, 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三位,目光,都微微一变。 姬成玦继续道: “父皇是开创者,但大燕基业要想长久,就必须趁热打铁,再建新的法度,祖宗之法若不合时宜,自当应变,可后世子孙改不得也不敢改,成玦愿先行一步,变法以图基业千秋万代! 其次, 镇北王府的镇北军, 靖南王府的靖南军, 平西侯府的晋东军, 甚至, 包括大哥手下的南望城兵马, 都必须重新调整调度。 大燕如今之局面,看似势大雄浑,实则,危如累卵。 因为父皇在,叔叔在,舅舅在,才得以平衡。 可, 百年之后呢? 现如今,需重执兵部权柄,重塑中枢军权,国之凶器,必须掌握在朝廷,掌握在中枢手中!” 李梁亭闻言, 笑了, 道; “小六子,削得好烤鸭不假,但你觉得,自己能削得好藩?” 在场二王一侯, 可全都是藩镇! 姬成玦笑道: “因为长辈们还在,所以,可以,叔,您之前不一直是这般做的么?舅,您之前不也是这般做的么?” 说着, 姬成玦看向郑凡, 道: “郑侯爷一直以来就是成玦的好兄弟,我二人,自第一次相遇时就一见如故,引为知己,相较于郑侯爷的戎马才能,成玦以为,在以后,郑侯爷更适合做的是一国宰辅!” 郑侯爷咽了口唾沫, 这是要烤鸭释兵权么? 宰辅? 当年乾国的刺面相公被召入京,也是去当相公的,其实就是宰辅。 然后呢? 但你不得不说, 姬老六不愧是姬老六, 这人的政治眼光绝对是独到。 他就是看准了,在场的这几位,看似藩镇,实则心里装的,是整个大燕。 唯一一个可能不是这样子的那位姓郑的好兄弟, 在此时, 没说话和投票的资格。 也因此, 赌嘛, 就来点实际的! 什么千秋万世,什么继往开来,老子要是当皇帝,最先要搞的就是兵权! 不装了,也不演了, 我已经进入角色了! 郑侯爷在心底“呵呵”笑了两声,没生气; 反而, 看向太子, 兄弟归兄弟,烤鸭归烤鸭, 但如果此时有选票在手, 郑侯爷肯定会投太子一票! 你大爷的,你大爷的! 如果这会儿,姬老六真的在烤鸭店成功被“钦定”, 那局面对自己,可就麻烦了。 燕皇还在,镇北王还在,老田还在,要是他们要求自己牺牲权力,那自己,根本就别无选择。 我这儿辛苦种了一年的田,还没体验扯旗造反的快乐,就得被你直接摘果子? 爱, 是真的会消失的, 不仅仅是自己当侯爷后,消失了; 对面要是当了皇帝,也必然会消失。 燕皇缓缓闭上了眼, 李梁亭笑了笑,拿起一块茶点,送入嘴里,一口闷,这位似乎还没完全吃饱。 田无镜则放下了茶杯。 郑侯爷低头看着桌面上的纹路,似乎发现这纹路,好生神奇。 而就在这时, 略带点稚嫩的声音的响起, 是七皇子, 姬成溯, 他似乎很紧张,也似乎很害怕,所以说话在不停地打着颤栗,但他还是鼓着勇气,开口了。 “我……我还小……我还……不懂事……所以…… 我就听父皇的,听叔叔的,听舅舅的…… 我就听太子哥哥的……… 我就听六皇兄的……… 听郑哥哥得……… 我就乖乖的,听他们的话。” —————— 感谢怀珠丶同学的白银大盟! 感谢呜嗷的墓志铭同学的飘红。 感谢大家的支持,龙再无耻地以上个模板继续求一下月票,距离第七,也就差九百多票了,嘿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否 小七的话说完, 烤鸭店的二楼,一时无声。 在场的, 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是傻子; 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将领,你要说他们不懂政治,不懂人情,那就明显是有些不切实际。 一,略通庙堂田无镜? 二,百年镇北侯府的积攒,孕育出的底蕴,这种教育传承,说实话,和帝王之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了,镇北侯府,在北封郡,本就是土皇帝。 在场的几个皇子, 太子一直很稳,稳稳地被姬老六一次一次捶翻在地上,再稳稳地等待着被自己老子拉偏架拉起来。 姬老六更不用说,没他老子亲自下场,他早就成大燕的司徒雷了,而且还曾嘲讽过司徒雷留下那俩哥哥的命真的是妇人之仁,一世败笔。 就是放弃皇位争夺,正式表态撤出夺嫡的四皇子,说实话,能在这个时候,自己主动熄灭那小火苗的,本身就是一种智慧; 另外俩, 一个是魏公公,宫中老人,司礼监掌印,早就活成了人精; 一个,是郑侯爷。 郑侯爷这次入京,敢不带苟莫离和瞎子? 本身就是对自己政治能力的一种自信。 所以, 在场所有人, 没人会天真地认为? 小七姬成溯的发言? 真的只是一个少年孩童怯生生的童言无忌。 他没说自己要争那个位置? 他装作自己只是挨次序要说话, 他说自己没主见, 他说自己就听大家的? 听太子哥哥的? 听小六哥哥的,听王爷们的,听侯爷们的? 听大家的。 言外之意? 就是他坐那龙椅上? 就是个吉祥物。 其他人想要争这个位置? 会打得你死我活? 我坐那个位置? 大家都可以站在我旁边出谋划策。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教过他,亦或者,真的是他自己想的。 自己想的,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 天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真的会有那种憨厚可爱的愣种? 要知道? 生长在宫中,一个太监,一个宫女? 一个眼神,一阵风,都能给人以警醒; 更别提燕皇的这些个儿子们,普遍质量到底有多优秀了。 或许, 在小七心里, 有些东西,早就变了。 就在那个夜晚,三哥从湖心亭被放出来,自己端着果饮子和哥哥们一起为三哥接风洗尘; 再至宴会上, 三哥惨死于刺客手下。 那一幕,小七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若有机会,必然是要争的。 郑侯爷在心底微微摇头,想当初和瞎子二人喝茶聊天时所说的那种多尔衮和豪格争位,最后便宜了福临; 谁知相似的戏码,竟似乎有在大燕重新演绎的趋势。 太子要的,是无为而治; 姬老六要的,是继续集权,将三巨头的遗产,包括郑凡和他大哥姬无疆在内的各路兵马,重新整合; 而小七, 他不是要, 而是他代表的本身,就是一种搁置争议。 我还小, 我还要长大, 就算我当了皇帝,我也不可能很快亲政,就算亲政了,也很难真的掌握大权。 主少国疑,是必然的,矛盾被掩盖被延后了,也是必然的,但不得不说,却又是一种可行的方法。 太子依旧跪在那里,表情平静; 姬成玦则扭过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后的小七。 小七有些腼腆,也有些童真地看着自己的六哥。 都是人精, 姬老六自然看出了小七目光里的一些超脱于年龄段的意味; 怎么说呢, 他姬老六在这个年纪时,也善于装纯真; 可问题是,他现在年纪大了,而且,自己身边已经有了六爷党这一大帮子势力。 相较而言, 当自己和太子在这边针尖对麦芒时,一身轻的小七,反而体现出了他的优势。 但姬老六没说话,回过头,继续跪着了。 “如何?” 燕皇开口问道。 李梁亭伸手指了指小七,笑了笑, 道; “羡慕啊。” 羡慕的,是儿子的质量。 田无镜没说话。 燕皇摊开左手,放在桌面上, 对二人道: “好了,你们总得,给个说法。” 李梁亭摇摇头,道:“陛下,这毕竟是天家的事,我呢,就不掺和了吧,陛下您看着选就是了,横竖大燕接下来三十年的太平是会有的。” 燕皇看向田无镜,这是一定要靖南王给表个态; 田无镜放下茶杯, 开口道: “是无为而治,还是锐意进取,都可以,是破是立,到底怎么个样子,以后的事,谁又能真的知道。 成溯,年纪太小,镇不住场子的。” 李梁亭是将皮球踢了回去, 而田无镜,则是当着众人的面,否了小七。 小七的呼吸一滞,脸色一红,小小的双拳当即攥紧,却不敢出声,只能低着头。 他多么希望靖南王能够像镇北王一样,打个哈哈给还回去,这样一来,他觉得自己还是大有希望的。 “无镜,你觉得哪个更合适?” 燕皇具体地问道。 其实,在座的三位,可以不开口,但一旦开口,就不可能去忽视。 对于燕皇而言, 田无镜的话,甚至一定程度比李梁亭,更重。 因为就是此时的自己,都必须得先安抚好他。 田无镜摇摇头, 道: “陛下,我只是觉得七皇子,不合适; 我大燕将士,披荆斩棘,血染沙场,方才刚刚缔造出大燕如今疆域、如斯军威; 怎么着都不至于学乾人, 现在忽然玩起个什么主少国疑的把戏。 越过越回去了,又还有什么意思?” 姬成溯已经将脑袋抵在了地板上,他知道,自己几乎没戏了。 靖南王已经将话说得这么开了,除非自己的父皇在此时以雷霆手段强行拿下靖南王,同时肃清靖南王于军中的影响,比如,这位平西侯爷; 否则, 他姬成溯就和那座龙椅,无缘了。 事实上,姬成溯也清楚,如今的父皇,是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一是不愿意,二………可能也做不到了。 父皇这次回宫,格调很大,却未曾对朝堂进行干预,这意味着父皇想要将大燕的这个局面给平稳地过渡下去。 曾经马踏门阀的父皇,虽说现在依旧是大燕真正的至尊,却已经没有了当年马踏门阀时的恢宏意气与年华。 而在那边低着头,正研究着桌子纹路之奥妙的郑侯爷, 心里也是觉得有些讶然。 老田会这般直接了当地否掉小七,真的很不符合老田的一贯作风。 先前,他还在喝着茶,说着随意呢。 其实,站在郑侯爷自己的角度,小七上位,最美好的情况,就是二皇子和六皇子作为辅政亲王一同帮忙治理国家。 二人,必然还是会继续争锋相对的,不可能亲密无间地辅佐自己的小弟。 因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们兄弟俩之间的事了,要知道,在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支持自己的一帮势力。 就如同多尔衮后来靠手段整垮了豪格,封皇叔父摄政王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多尔衮自己没儿子,可可能早就篡了。 再拔高一下层次,这已经不是两个派系的斗争,已经可以上升到两种治国理念的碰撞。 无为而治,继续集权,本就是相悖的,自然就更没有融合的余地。 而一旦中枢分裂,无法发出一个统一的声音,对于藩镇而言,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一个凝聚在一起的中枢,必然会削藩收取地方权力,而分裂的中枢,则需要拉拢藩镇以支持自己。 小七的那番话, 固然让郑侯爷感慨了一下到底是燕皇的儿子,的确各个都不能小觑; 但同时, 心里想着的则是, 唔, 小七上位,对自己而言,很不错啊。 瞎子和苟莫离要是知道这事儿,必然也会十分高兴。 但,却被老田否了。 接下来, 李梁亭接话道: “可不是嘛,太小家子气了一点,选个小娃娃上去,只能让乾楚他们笑话咱们大燕无人了,咱老燕人,好的就是一个面儿不是?” 好个镇北王, 这是在靖南王清晰地表明态度后, 又主动将自己先前踢回去的皮球捡了回来,同时往七皇子的脸上砸了过去。 镇北王的地位,是不可能做这种墙头草的。 所以, 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先前是在故意等靖南王开口,然后,再顺势打个助攻。 是两个王爷一起,否掉了小七上位的可能。 这就很有意思了。 说白了, 他们仨坐在这里, 谁是国本,就已经和皇子们没什么干系了,这也是之前小六子最无奈的一点,他的势力,其实比太子要强得多,布局,也更缜密深入; 可偏偏在这几位面前,他清楚,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布局,就算真的发动起来,也无济于事。 一如楚国摄政王苦心经营,却依旧架不住靖南王千里奔袭直接烧了你的郢都。 燕皇问,你们中意谁是国本。 靖南王和镇北王一开始都随意,随后,否掉了小七。 相当于一步棋,让你来下,你走了半步,这不符合规矩,然后,只能收拾棋盘重新来过。 燕皇没有愤怒,确切地说,这位帝王,在这个时候,他是最强大的,同时也是最虚弱的。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个铁三角的存在,因为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切照旧吧。” 燕皇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太子继续保持着平静,监国这么久,别的没有,这养气的功夫倒是臻入化境。 一切照旧,等同于太子就是太子,既然让他当太子,以后,他就必然会登基; 但,结合今日在这座烤鸭店刚刚发生的一幕,大概率,是另一层意思。 那就是, 先搁置, 你们俩,继续夺嫡。 总之, 国本之定,并未如同想象中那般砍瓜切菜一样给明晰下来。 哪怕选择了一个很随便的场所,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可以去随便的事。 “明日,无疆就要回来了,宫内,设宴。” 靖南王和镇北王一齐离桌, “臣遵旨。” “臣遵旨。” “成溯,扶朕回宫。” “是,父皇。” 眼眶泛红的姬成溯起身,小跑过去,搀扶着自己的父皇下楼。 紧接着, 太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两位王爷面前,依次行礼,随后,也下了楼。 皇四子姬成峰则直接侧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姬成玦则向着郑凡伸出双手, “腿麻了,来,拉我一把。” 这不是装的, 原先需要长跪的时候,姬成玦都会在膝盖位置绑垫子,而今日,他先是在后厨那里忙里忙外地做烤鸭,早就累得不行,再这么一长跪,精神紧绷时还好,现在忽然松了这一口气,身体的疲惫和麻痹马上就袭来。 “腿麻了?” “对。” 郑侯爷弯下腰,双手对着姬成玦的大腿狠狠地拍了几下。 “嘶………” 姬老六当即流露出无比酸痛的表情。 “你能啊,你削藩啊,你削啊。” “姓郑的,你公报私仇!” “嘿,我还真就喜欢这个调调,不为抱私仇我干嘛要抱公家的饭碗?” 姬成玦慢慢地爬起来。 这会儿,那边的靖南王和镇北王也走下了楼梯。 两位王爷来到一楼烤鸭店门口, 镇北王先伸了个懒腰, 看着天边的夕阳, 感慨道: “夕阳,很美啊。” 田无镜没说话。 镇北王又笑道: “他,想得也美。” …… 二楼,对着窗户,剑圣那边又飞了回来,同时点点头,示意外头的高手,已经尽数撤去了。 郑凡看着姬成玦,道: “你行招太险了些。” “你也不看看我到底被逼到了什么地步。”姬成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说,小七这话,是谁教的?” “父皇回宫后,还未召见外臣,皇子入宫问安都不得允,而小七,可是住宫里的,你说呢?”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这个时候,谁敢教小七说话,他也得有那个胆子不是。”姬成玦补充道。 “但,无事了,还是被否了。” “被否了是被否了不假,但说真的,小七说这话时,我真以为要被我这最小的弟弟给翻盘了。 姓郑的, 你是不是最希望小七坐上那个位置?” “对。”郑侯爷很坦诚。 “这有什么意思,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没劲,你就该和我下棋,这样咱们俩以后互相斗,岂不有趣?” 郑凡伸手指着自己的脸, 一脸好奇地看着姬成玦, 道: “姬老六?” “嗯?” “你看我有病么?” “暂时还没。” “对,所以我干嘛选你。” “说真的,哥………” “得,别给我来这一套。” “两位王爷,和父皇,似乎不是站在一边的。” 姬成玦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道: “我怎么觉得,两位王爷是想看戏呢?就想看着,我和太子,斗出个你死我活,就想看着我们兄弟几个,手足相残。” “然后呢?”郑凡微笑看着姬成玦,“你姬老六要发扬风格,将位置都让出去是么?” 姬成玦摇摇头,道:“我不会做被残的那只手。” 说完, 姬成玦将茶杯放回到了桌上。 这时, 郑凡又拿起一个茶杯,叠在了姬成玦的茶杯上头。 姬成玦有些诧异地看向郑凡,惊愕道:“你疯了?” 郑凡微微摇头。 “不,你肯定是疯了,这不像是你的风格,这是父皇他们的棋盘。” 郑凡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来, 道: “他们下他们的,我们,下我们的。” …… 马车内; 姬成溯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在他对面,盖着毯子的燕皇闭着眼躺在那里。 小七时不时地抽噎一下,却不敢将声音给弄大。 看着自己父皇的面容, 他感到的不是踏实,而是一种由衷的惶恐。 在昨晚, 父皇将自己喊到身边。 他说,他老了。 自己马上跪下来说,父皇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说,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够万岁的。 他还说, 等以后, 你要好好听哥哥们的话,听大家的话。 所以, 姬成溯今日才敢在烤鸭店二楼,鼓起勇气,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但, 他让父皇失望了。 同时, 一股愤愤的情绪,开始自他心底升腾而起。 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有我家的,你家的,这种概念了,更何况大燕的七皇子,还天生早慧。 这明明是我姬家的事, 凭什么要由你们两个来说不! 年轻的皇子,固然聪颖,但毕竟年轻,且又是刚刚和这世上最为让人迷恋的椅子,擦肩而过,难免,有些落于形状了。 燕皇在此时缓缓地睁开眼, 看着坐在那里的幼子, 嘴角, 露出一抹笑意。 当注意到自己父皇的目光时,姬成溯马上起身,跪伏在父皇面前。 “儿臣,儿臣让父皇失望了。” 在姬成溯看来,自己父皇是有意想给自己一个推手,让自己上位。 自己的父皇, 是疼爱自己的。 是他,是他不够好,让父皇没能下得了台。 “儿臣,儿臣让父皇不开心了,呜呜呜………” 燕皇摇摇头,看着车窗外飘落的枯叶,冥冥中,流淌着一股肃杀得气氛; 今日, 只是开胃小菜; 这时, 似乎对自己这个幼子的哭泣声感到厌烦了, 燕皇开口道: “别哭了。” 姬成溯马上止住。 但还是在继续请罪,企图用卖乖来挽回些许, “父皇,儿臣………” “你做得不错。” “儿臣惭愧,儿臣当不得父皇………” “你让他们开心了,就行了。” “………”姬成溯。 ———— 两点前还有一章,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二章 出击! “陛下,宰辅大人,已经在御书房外候着了。” 魏忠河禀报道。 燕皇眼里,闪现出一抹疲惫。 下了马车, 赵九郎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燕皇,没行礼。 燕皇在魏忠河的搀扶下,向这边走来。 当双方距离拉到一定程度后,赵九郎叹了口气,跪伏下去: “臣,叩见吾皇万岁。” 燕皇开口道; “朕还以为宰辅大人会将官帽先摘下来放在一边呢。” “臣倒是想,但我大燕毕竟不是大乾,没那种动辄挂冠而去撂挑子的风气。” “是。” 燕皇点点头,步入御书房。 赵九郎起身,跟着一起进来。 燕皇坐上首, 赵九郎跪伏在下面。 无论是燕皇在这御书房里还是太子监国于此,堂堂宰辅,都是有座位的,但他没坐。 魏忠河站在里头,也没去主动请宰辅大人坐下。 “陛下。” 赵九郎开口了。 这对于燕皇来讲,是很熟悉的一幕; 很多臣子开始以“道德”以“规矩”以“礼法”以“万民”,总之,当臣子觉得他的理由十足,中气十足时, 就会以这种方式,做开场。 原本,赵九郎是不会的,他身为宰辅,本该是朝堂上官僚集团制衡皇权的领头人,但在燕皇登基后的这些年来,他从未带头忤逆过燕皇的意志; 就是朝野上给他个纸糊宰相泥胎首辅戏称,他都浑不在意。 但在今日, 在这里, 他, 开始了。 虽然他还没开口,但燕皇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燕皇,到底还是燕皇,当他坐在御书房里? 坐在这张椅子上时,他就像是灯烛后的眼睛,而百官? 则在灯烛之间战战兢兢的玩偶。 同时? 燕皇也清楚赵九郎为何敢在此时? 来个第一次; 因为, 他, 姬润豪? 老了。 不是说年岁? 而是这次自后园出来,已经近乎宣告这位帝王的寿元,真正意义上进入了倒计时。 一个年富力强的燕皇? 他可以随意地更迭自己的宰辅? 只要他显露出丝毫不听话的迹象? 就可以架空、制衡? 更或者? 远远地打发出去。 但? 年迈的皇帝, 面对这种局面时, 他除了妥协,就只剩下了妥协。 他是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权力中枢? 但他不再是生杀予夺的九五至尊? 他清楚? 臣子们也清楚? 他的时间不多了。 相对而言, 现在轮到年迈的皇帝,去希望有序地保留住整个朝堂的稳定? 以交给子孙继承人。 “陛下,国本大事,关乎社稷安危,安能如此随意,安能如此儿戏,安能……如此!” 赵九郎“长歌当哭”。 燕皇笑了, 这神情, 这语气, 这姿态, 可以的,可以的,不愧是自己一路提拔上来的宰辅,那些官员们会玩的把戏,他赵九郎,其实能玩得更好也更投入。 君臣之间, 没有争论, 因为彼此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得一切争论,在自己脑子里过一遍,就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即刻的反应; 所以,根本就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彼此,都省事。 但因为太快了,就未免有些过于单薄,只是,宰辅在情绪上,依旧把控得极好。 他没摘帽子, 而是将自己的官服解开, 露出了自己的臂膀, 甚至, 还伸手对着自己的胸膛,拍了拍。 “陛下,臣没带棺材来。” 大燕军中,一直有一个关于平西侯爷曾经的故事流传,据说,早年平西侯爷征战时,必然携棺同进,做好死战的准备。 但事实上, 打仗时带棺材并不方便,而真正喜欢动辄将棺材抬出来的,其实是文官。 赵九郎说, 他没带棺材来, 意思是,他图个省事,就不带了; 陛下, 您就当臣身边,放着一口棺材。 燕皇点点头。 “陛下,臣自入亲王府为幕,追随陛下入东宫为属官,追随陛下入殿登基从尚书至宰辅,臣,从未忤逆过陛下的任何意志; 但这一次, 臣, 不得不刺谏陛下: 陛下, 您老了, 您在时,自然无所不可,但请陛下,为大燕千秋万代计,以定规矩!” 国本之事, 您可以随意, 您是皇帝, 您是皇子们的父亲, 你是大燕近百年来,最有权势的君主; 您可以恣意, 但您恣意之后,这个烂摊子,谁来收? “爱卿。” “臣在。” “那你说,该选谁啊?” “身为臣子,自当恪守臣纲,太子并无大错,监国以来,勤勤恳恳,臣请陛下,既然曾告慰太庙,立下太子; 就请陛下, 给予太子以体面, 给予太庙以体面, 给予大燕江山社稷以体面!” 这是文官的政治正确。 太子,已经算半个人君了。 朝堂上,可以允许有六爷党的存在,但当别人在正式场合问起你时,哪怕你是铁杆六爷党,也不可能说废太子,立六爷! 这是忤逆,忤逆人君。 “太子,并未犯错?”燕皇摇摇头,“若非朕的扶持,太子如今这东宫,怕是早已经坐不稳了。” 没他这个皇帝拉偏架, 六爷党早就将太子党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了。 “陛下,太子是您立下的储君,您不扶持太子,谁来扶持?” “朕,并未废太子。” “可如今,朝野上下,早已人心惶惶,陛下,臣恳请您,早做打算,早定乾坤!” 言外之意, 我支持太子是真的, 但您,也可以换太子, 但请您, 赶快! “朕,还没死呢。” “陛下,可知臣今日为何不把戏做足,没带那口棺材入宫? 是臣的俸禄,买不起一口上好寿材么? 是臣的手下没家丁,搬不动这寿材么?” 言外之意, 是因为, 陛下您快到了, 所以臣不敢拿棺材来犯您的忌讳。 燕皇看向站在身侧的魏忠河, 道; “瞧瞧,这就是朕的股肱之臣呐,不愧是朕的宰辅。” “陛下,臣在亲王府时,您是主子;臣在东宫时,您是主子;如今,您是大燕的陛下,臣,是大燕的宰辅。 臣, 当为大燕千秋万代计!” 说完, 赵九郎额头抵在御书房的青砖上。 燕皇闭上了眼, 赵九郎也一动不动, 良久, 燕皇开口道: “朕,饿了。” 魏忠河马上走出去,喊道; “传膳!” 御膳,很快被送了进来。 像当初一样,两份。 魏忠河走到赵九郎身边,道:“宰辅大人,先吃饭吧。” 赵九郎抬起头, 其额头位置,有明显的暗青。 没扭捏,没矫情,他起身,对燕皇行礼: “臣,谢主隆恩。” 随即, 他在一侧坐下。 饭食,很简单。 赵九郎吃饭的速度,很快,他早就养成了一边办公一边进食的习惯。 燕皇那里, 就用了一点,就停下了。 赵九郎吃完了, 看向燕皇那边的御案。 魏忠河会意,走上前,将陛下面前剩下的饭食端起,就要往赵九郎这里送。 当初,陛下身体刚见坏时,食欲就下去了,基本每顿留膳,赵九郎都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 他很撑, 但还是得吃下去, 不能让外界知晓,大燕的皇帝陛下,身体出了岔子了。 但这一次, 燕皇抬起手, 阻拦了魏忠河, 同时, 目光看向赵九郎, 道: “爱卿不用再强撑着了,别把胃给撑坏了。” 说着, 燕皇身子微微向后一靠, 道; “剩饭剩菜,就剩在那儿吧,反正上上下下,都知道朕的身子,好不了了。” 赵九郎嘴巴张开, 这个手腕能力都是绝对一流,被先皇委以重任二十载的大燕宰辅,在此时,泪流满面。 他起身, 跪伏在地上, 道: “陛下,臣万死,臣万死啊。” “爱卿,朕忽然想太爷做的米糕了,这时候,好想能吃一块。” “臣……” “可惜,太爷不在了。” 燕皇发出一声叹息, “不在了啊。” 赵九郎不说话了,魏忠河也不说话,没人敢在此时打扰到这位君王的追思; “有些人,不在了; 还在的人,过得,也不见得开心。 魏忠河, 你觉得, 值得么?” “陛下,奴才虽是个阉人,可若是有朝一日大燕需要,奴才也是会毫不犹豫地持刀冲杀上前的,为了大燕,为了陛下,奴才万死不辞!” 燕皇又将目光落回赵九郎身上, 道: “爱卿,明日宫中设宴,朕不希望看见百官来向朕逼宫请愿,朕现在,最怕的就是吵闹。” “臣遵旨,臣会帮陛下平息群臣激议。” “嗯,这大燕,离不开爱卿呐。” “臣,惶恐。” “行了,爱卿去忙吧,朕该歇息了。” “臣告退。” 赵九郎起身, 在其刚要走出御书房时, 燕皇忽然开口道: “爱卿,值得么?” 赵九郎深吸一口气, 笑道: “陛下,臣,总不至于连魏公公都比不过吧?” 魏忠河当即提了怒火, 当然,不是真生气。 到了他这个地位,被人骂一句阉人,怎么可能会随意动怒? 而且,还是来自当朝宰辅的调侃。 之所以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还是为了让陛下看见热闹。 “呵呵………” 燕皇笑了, 指了指赵九郎, 对魏忠河道: “魏忠河,你这能忍?” “哎哟,陛下,您可得为奴才做主啊,宰辅大人这也太埋汰人了!” …… 虽说当着父皇当着两位王爷的面,喊出了要削藩的口号; 但在从烤鸭店出来后,姬老六还是领着郑凡回到了他的王府。 何思思和苓香出来见客,还带着两个婴孩。 郑侯爷一人包了个红封,很厚,铜钱堆的。 见了该见的人,逗了该逗的孩子后, 姬成玦领着郑凡,进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是没密室的,因为要是连这书房都看护不好周全,那姬老六也就别夺嫡了,早点去卖玉米面儿得了。 郑凡自己坐了下来,翘起了腿。 又被喂了满满一大口的宝宝粮,心里真的是相当抑郁。 姬成玦坐下来后,则拿起侯府产出的风油精,涂抹自己的眉心和太阳穴,他今日,可谓是真正的身心俱疲。 “老郑啊,我苦啊。” “珍惜这次见面吧,说不得下次见面,就在你的坟前了。” 这声调侃, 郑侯爷说得,不像是调侃; 姬老六也没恼羞成怒,反而一边点头一边笑。 烤鸭店的事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冷静,二人,其实都有了一定的新的认知。 坐在马车里时,双方互相一个眼神,都能从对方眼里看见所需要的讯息。 不是晋地的风吹到了燕京, 纯粹是二人自打当年在镇北侯府的第一次见面时,就互相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类似于自己的某种特质。 “你没提醒我。”姬成玦指着郑凡,“靖南王,竟然是这个态度。” “我事先,也不知情。在历天城时,王爷曾问过我,认为哪位皇子继承大统更合适。” “你怎么回的?” “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举贤不避亲,直接保举了你,认为你才是大燕未来最好的君王人选。” 姬老六用小拇指抠了抠自己的耳朵, 然后放在唇边吹了吹, 道: “我很感动,但我还是不信你会这么说。”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说?” “你嘛,大概会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已经成了藩镇了,靖南王又铁了心保你,甭管日后谁在那张龙椅上接着坐,你在晋东,在你的侯府,都能隔着老远地继续打你的推手。 你这人, 和我一样, 心性啊, 最是凉薄。” “你居然这般看我?” “嗯哼。” 郑侯爷起身,摇摇头,感慨道:“行吧,那我就去东宫拜见拜见太子吧。” 可能, 在其他人眼里, 这是一种威胁, 又像是兄弟之间的打情骂俏, 但姬老六却身子向前一探, 看着郑凡, 问道; “在店里时,你没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两个茶几,叠在一起; 为什么要决定自己也下场; 甚至, 为什么在今天,跟我回家? “你本可以隔岸观火的,看个戏,手里兜两把花生,为什么,为什么要亲自下场; 别说是为了我, 你郑凡有朝一日和我位置互换, 我不会下场的, 我只会, 保你家人。” “你想坐那把龙椅么?”郑凡问道。 “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我必须要做。”郑凡看着姬成玦,一字一字道,“你还没坐上龙椅呢,问这么多干嘛?” “我姓姬。” 姬成玦坐回自己的椅子, 继续道, “有些事,不是我坐不坐龙椅就会改变的,直觉告诉我,你准备玩一盘大的,而且,会威胁大燕的社稷。” “放心,我不会刺君。” “你也不敢刺君。”姬成玦沉声道,“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告诉你,只会让你为难。” 郑凡也重新坐了下来,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行,好。”姬成玦又揉了揉眉心。 这显然,是一种默认了。 郑凡笑了,“果然,江山社稷的安稳,还是没个人的龙椅重要。” “我当爹了。” “好,你可以闭嘴了。” “三个孩子的爹了。” “我想去东宫了。” “以后可能还会继续当更多孩子的爹。” “我去投靠太子。” “哈哈哈哈哈。”姬成玦摊开手,放在郑凡面前,“我要那张椅子,我必须要,我和你盟誓,你帮我,我帮你。 咱不说互不相欠的话,就当,咱像当年在荒漠时那样,再互相信任一次,我挺喜欢那种感觉的。 这大燕, 这燕京城, 比你平西侯还要重要的人,可不多。” “话别说太满。”郑凡很认真地盯着姬成玦的眼睛,“丑话,我先说在前头,击掌盟誓,简单,但我帮了你之后,你要是敢因为位置不同了忘记你今日的誓言; 对不起, 我会很生气。 到时候, 就算你姬老六坐上那张龙椅了, 除非你将我扑杀在燕京城内, 一旦让我活着离开京城,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搞翻你的江山,搞死………你全家。 我不喜欢相信朋友后,再被背叛的戏码,忒俗,忒无趣,忒膈应人。” 说完, 郑侯爷摊开手掌; 姬成玦笑骂道:“姓郑的,别狗眼看人低,老子当年也是混过江湖的,你去南安县城打听打听我大侠燕小六的名声! 人这辈子, 总得脑子一热,为什么人,疯那么一把,这日子,过得才有意思。 姓郑的, 我跟了!” 说完, 姬成玦主动和郑凡击掌。 “啪!” 击掌之后, 双方快速坐定。 姬成玦开口道: “父皇和两位王爷的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小七上位,是最稳妥的法子,可以让家庭和睦,至少,这几年,会继续和睦的。” 郑凡开口道;“但两位王爷想瞧热闹。” 顿了顿, 郑凡补充道,“或者,在他们眼里,动了刀子,才能真的清静。” “他们,不是想定国本,而是想看我们兄弟自相残杀。”姬成玦说道。 “所以……不能犹豫了,该出招了。” “不。”姬成玦摇摇头,“是该出刀了,既然长辈想看晚辈们打架,成,那我燕小六,就献丑了。 明日大哥归京,宫中设宴,既然两王二侯齐聚,那么后日,父皇必然会召开大朝会,我这第一刀,就落在大朝会上。 你啊,就等着看下一场好戏吧。” “拭目以待。”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郑凡点点头。 姬成玦站起身, 拿起毛笔,蘸足了墨汁, 在面前得纸张上, 写了八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怎么着,心痒痒了?”郑凡问道,“趁着还有点时间,我可以再陪着你想想谥号。” 姬老六对着面前的纸张吹了两口气, 道: “其实,挺没意思的。” “又怎么了?” “接下来,你会看见,如果父皇他们不出手的话,我打那些兄弟们,根本就不叫事儿。” “啪!” 姬成玦拍了一下双手, 伸了个懒腰, 道: “瞧着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三章 刺杀 今晚,郑侯爷没宿在小六子的王府里,而是出来了。 嗯, 毕竟现在,他也是在京城有房产的人。 坐的,是小六子的马车,赶车的,则是郑凡的人。 剑圣坐在马车里,闭着眼。 郑侯爷双手贴在小六子平时坐马车时用的暖手炉上,开口道: “感觉如何?” 烤鸭店里选国本,可曾见过这般荒唐事? 剑圣依旧闭着眼,没说话,只是手掌轻轻拍了拍龙渊的剑鞘。 更荒唐的事,他都亲历过。 儿子派人找自己借剑,杀的,是自个儿老子。 一瞬间, 郑凡明白了,笑了。 剑圣随即也笑了。 郑侯爷又在马车下面翻出了一个鼻烟壶,犹豫了一下,没用,而是揣兜里。 继续翻,翻出了一些熏香,本着不用白不用过期浪费的原则,丢面前的小炭盆里烧一烧。 “所以,在您看来,我大燕的这些个皇子,还是不错的。” 至少,没弑君造反。 剑圣摇摇头,道:“主要还是燕国的皇帝,比司徒家老家主,要厉害得太多太多,甚至,根本就没什么可比性。” 司徒家老家主之所以会被司徒雷给做掉, 原因还是在于当时司徒雷已经近乎控制了大半个政局,同时将自己的两个哥哥给发配到了雪海关。 那时候, 司徒家上下都默认了司徒雷会是下一代接班人,就连老家主自个儿,也默认了。 反正都是自己的儿子不是。 这? 大概就是君臣和父子融合在一起后的这种微妙关系的尴尬所在了。 当权力被默认交接后,儿子取代父亲,本就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大家也早就做好了接受这个结果的准备? 所以? 过程如何,就不会有太多人会去在意了。 “是啊,要是让姬老六和太子换个位? 他要是当了这么久的监国太子? 我甚至觉得,陛下能否再从后园回到他的御书房都难说。” “我确实是听说过大燕的这位六殿下有财神之名,也知道在最早时? 他似乎资助过你? 但我并未看出来? 你所说的那种特别。” “这就跟你一样? 不出来时? 在家喂鸡养鸭? 龙渊拿去垫桌脚。” “好,那我就等着看。” 这时, 马车对面又来了一辆马车。 这里,是燕京内城,也就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 小六子的亲王府? 靖南王的王府以及郑凡的侯爵府? 都在这片区域。 在这里? 有高大上的马车? 很正常,但很少会出现堵路的情况。 一来,远远的? 前面是谁家的马车,赶车的人或者随同的小厮早就清楚了,官位高低,辈分高低,爵位高低,红火高低,该让就早就让了。 就是要顶牛, 说白了, 达官显贵顶牛自有他们顶牛的地方,搁外头,像演戏耍猴一样在黔首面前丢人现眼,失了格调。 所以,现实里,那种马车面对面互不让路的情况,几乎不会出现,就是遇到了,大概也就是相熟相知的,特意凑过来打个招呼。 “谁家的马车。”郑凡问赶车的亲卫。 “回侯爷的话,好像是宰相府的马车。” 宰相府? 郑凡开口道:“我们让开或者拐道。” 剑圣有些好奇地看着郑凡,“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懒得折腾罢了。” “宰相也不像是来找你麻烦的。”剑圣又道。 “懒得寒暄了。” “敢问,前方可是平西侯爷?” 因为郑凡坐的是小六子的马车,对方这才有此一问。 坐在马车里的郑凡开口道; “说是王府家眷,不方便。” 赶车的亲卫喊道: “这是我家王爷的亲眷,不方便见客。” “如此,是小人唐突了,在此向王府赔罪。” 传话人回去了。 剑圣越发感兴趣了,道: “到这个地步了?” 郑凡扭过头,微微掀开帘子,看向那边错开后渐行渐远的宰相府马车。 “老哥。” “说。” “你能不能感应到,宰相的马车前后,有多少高手保护?” “我可以现在对着那辆马车出一剑,然后,你的答案,就有了。” “别介,别介,我就是问问。” “呵呵,你问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我不是一向胆小怕死么,就想看看别人是否和我一样。”郑凡解释道。 “不是的。”剑圣否定道,“你在骗我。” “哥,你没以前好骗了。” “这是夸赞还是……挖苦?” “哈哈哈。”郑侯爷笑了起来。 “你想杀赵九郎。” “没有,没有。” “你就是想杀他,你这人,在不演戏的时候,尤其是在和你信任的人待在一起时,你的情绪表露得,很清晰。” “我疯了么,身为大燕的侯爷,却要杀大燕的宰相?” 剑圣闻言,帮着补充道:“还是在燕京城里。” 郑凡摇摇头,再次端起暖手炉,道:“大燕一直有两个番子衙门,一明一暗,明着的,是密谍司,这你应该知道。 但因为密谍司实在是太明了,明到了君王对这个衙门都不是很放心的地步,所以,还有一处暗的。 这支暗处的衙门, 被陆府的老爷掌握着,现在是鸿胪寺少卿,陛下的奶哥哥。 这是姬老六很早以前告诉过我的事,所以,他的妻子何姑娘出嫁时,母家就选在陆家,他的长子姬传业,现在就被寄养在陆老夫人也就是奉新夫人那里养着,美名其曰,是怕老夫人孤单寂寞。” “怎么又说到他身上去了?” “按理说,宰辅手上除了内阁,就没直系的衙门了。”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但咱们这位宰辅与陛下,就如同孙有道和司徒雷那般,甚至,更不一般。 从亲王府,到太子府,再到拜相。 这些年来,虽然他一直秉承着陛下的意志在做事,但他那个位置,从二十年前到现在,经他手,提拔了多少人,又安插了多少人? 为什么乾国的宰辅,隔三差五地就会去位,就会换? 因为宰辅的位置待久了,就太容易树大根深。 他不掌管密谍司, 但密谍司里,必然有他的人,甚至,那位陆少卿的暗衙门里,也必然会有他的人。 朝堂上,他的人,其实更多; 比六爷党,比太子党的人,都要多,因为他的人,很多都挂着六爷党和太子党的名头。 一定程度上,宰辅和魏忠河一样,都是天子权柄的第一散发点。” 剑圣伸手,揉了揉眉心, 道: “听得,头疼了。” 江湖儿女,不适合听这个。 “但宰辅又和魏忠河不一样,魏忠河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宫内大太监,是皇帝的体己人,而宰辅,则是皇帝意志,也就是国策的传承者,这种传承,一定程度上,比皇子,更可靠。” “这话听懂了,嫡亲血脉和衣钵传人的区别。” “是。” “所以呢,你说了这么多,还是对着我说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其实,这些话你本不该对我说才是,又或者,你其实是在对自己说。 要不, 我还是现在下马车,趁着宰辅的马车没走远,去刺上一剑吧?” “他是大燕基石,我也是大燕柱国,怎么可能自相残杀。” 剑圣闭上了眼,懒得再听了。 马车, 继续行进。 沉默了许久后, 郑凡再度开口道: “其实,杀他,不难吧,比如就像先前的那种情况,不在他家,而在街面上。” 有剑圣在, 刺杀谁,都有可能。 当然,这世上也不是谁都能奢侈到将剑圣用作刺客的。 剑圣叹了口气, 道: “确认他在马车里,我出手,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做到。” 已经很高很高了。 毕竟,谁都不清楚宰辅身边,有哪些高手,但必然是有的。 郑凡摇摇头,道:“不够啊。” 郑侯爷开始掐指头, 道; “徐闯,我带来了,阿铭也带着自己的血袋。” 但, 还是不够的样子。 刺杀,哪怕做到了九成九,缺一丁点,就是功亏一篑。 最重要的是, 在京城, 宰辅身上,有着皇权的笼罩。 一定程度上来讲,当年的郡主敢头脑发热让人去杀姬老六,却不一定敢让人去杀赵九郎。 一个,是皇帝的儿子,在没入主东宫前,皇子,再优秀的皇子,都是消耗品,在这一点上,燕皇早就做过实际的阐述了。 “其实,我觉得问题不应该出在这上面。”剑圣看着郑凡,“正如你所说,宰辅地位超然,许是因为他面对的燕皇实在是雄才大略,所以才将他的光芒给遮盖住了。 但他在京城,就相当于是金刚不坏。 而且,最重要的……” “你说。” “最重要的不是他身边有多少高手保护,你身边有多少高手可用,我虽然行走于江湖,但如果你想杀宰辅………” “我没想杀宰辅,我只是举例。” “好,你想杀一个类似宰辅一样地位的存在,这在江湖上,就是坏了规矩。 江湖人,讲究个快意恩仇,刀剑如梦,庙堂上,则讲究一个规则,一份体面。 这一点,你肯定比我看得更清楚。 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不用堆高手了,你可以直接像在颖都那样,调兵进来,靖南王的令牌不在你身上你都能调兵,更别提靖南王的令牌现在就在你身上了。 京城外,可是有一万靖南军驻扎着的。 哦,你肯定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比江湖方式,更坏了规矩,等于是完全将棋盘给掀翻,棋子撒落一地。” “是,但你还没说那个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田无镜在京城,就这一条,你就不可能去杀宰辅。” “不是宰辅。” “好,是宰辅一样地位的人。”剑圣笑了,“成与不成另说,如果宰辅真如你所说的,对这个大燕这般重要的话。 事后,第一个会拧下你脑袋的,就是田无镜。 别把田无镜对你的呵护当作无穷尽的, 他之所以拿你当弟弟看,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你一直没越过那条线; 要知道, 他已经贡献进了自己的全族,贡献了自己的妻子,贡献了自己和儿子相见的机会。 他肯定不舍得杀你, 但如果你过了那条线………” 剑圣摇摇头, 道: “你是想马上就给我找机会跟田无镜比武找回场子么?” 郑凡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故意露出这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真的,每次看见这种表情,我就觉得龙渊在发颤。” 郑侯爷长舒一口气, 道: “一切,才刚刚开始,急什么。” 这时, 薛三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主上。” “三儿,怎么了?” 薛三上了马车。 剑圣惊讶地发现,薛三今日穿的竟然是乞丐衣。 很形象,一个活脱脱的侏儒乞丐; 手里还兜着一个破碗,里头铜板不少,比郑侯爷先前给姬老六俩孩子包的红封厚实多了。 但剑圣在意的是, 这副打扮,是在做什么? 刚刚和自己聊了刺杀的事, 所以, 眼下这位侯爵府的三先生, 是在踩点么? “主上,四娘让我来知会您一声,说是晋王府派人来邀请您过府赴宴。” “晋王府?” “对。” 郑凡下意识地看向剑圣。 剑圣不言语。 上次进京,郑凡去过晋王府; 但没见到晋王虞慈铭,只是见到了晋太后,虞慈铭据说那时是在祖庙搞什么仪式的,具体的是干嘛,是真是假,郑凡还真给忘了,只记得太后越来越有味道了。 人王府是派人去现在的京城平西侯府请人, 四娘没自己过来而是让正在踩点的薛三来通知,显然是贴心之举,省得她在,不方便主上去暧昧。 说不得,四娘心里还想着,郡主公主没挑战性了,来个太后,更有嚼劲。 “去不去?”郑阿瞒征求剑圣的意见。 “去看看吧。”剑圣开口道。 该放下的,他早就放下了,去看看,不打紧。 郑凡对薛三道:“回去告诉一下四娘,我陪剑圣去晋王府赴宴。” “好的,主上。” 薛三吸了吸鼻子,转而道:“有什么味道。” 说着, 薛三蹲下身,摸出一个锦盒,打开,里头是很多瓶瓶罐罐还有药丸。 “哦豁。” “怎么了?这是六皇子送的一些补气的药材。” “主上,您缺这个跟我说呀,还信不过三儿我的手艺么?” “这不是补药?” “是补药,大补的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给女人吃的,这个,这个,是给男人吃的。” “虎狼药?” 薛三摇头:“不,不是的,简而言之,这些药的成分,不是来催情的,却是能帮助受孕的。” “呵。” 郑侯爷再度感受到来自姬老六的得瑟。 “这药材还挺好的,挺珍贵的,就是属下想配,就是凑齐材料也挺难的,这六皇子手下有能人啊,普通人没这么高水平。” “行了行了,帮我带回去吧。” “是,主上。” 薛三抱着锦盒回去了。 郑凡则示意马车向晋王府驶去。 ……… 与此同时, 太子府; “殿下,到该出手的时候了,现在局面已经很明朗了,两位王爷不打算管,也不愿意管,他们想要的,可能仅仅是一个热闹。” 一名中年文士跪伏在太子面前劝谏着。 而太子, 则依旧坐在椅子上,手里,摩挲着两块鞋样。 母后疯癫的岁月里,时而,也会得以清醒。 她会打鞋样, 说是给自己的儿子,给自己的弟弟,一人做一双鞋。 母后,是心灵手巧的。 只可惜, 这鞋,却一直没能真的做起来。 清醒时,做着,浑浑噩噩时,又发了疯似的将快做好的鞋用剪子剪断扯烂。 “殿下!” “朱先生。”太子用些许疲惫的目光看着这位中年文士。 这位朱先生,名子聪,精通文武之事,是现在太子府内第一幕僚。 当初,甚至惊动过姬老六去调查太子身边是否又多出了个什么能人,其实就是这位朱先生。 “殿下,该决断了,这一次,咱们再站着不动,没用了,这一次,陛下不会再下场! 臣甚至已经嗅到了来自六殿下府邸内传来的杀机, 这是六殿下,最后的机会,他绝不会放弃。” 太子微微颔首。 “殿下,明日大殿下归来,殿下要去迎么?” 太子摇摇头,“大哥,是六弟的人。” “大殿下或许是支持六殿下的,但大殿下只能和那位平西侯一样,他们,其实什么都不能做。殿下,你明日该去的。” “孤,不去。”太子摇摇头。 朱先生默然, 只能道: “明日宫中设宴,后日陛下必然会开大朝会,臣以为,六殿下必然会先于大朝会上发难。” “嗯。” 太子应了一声。 “殿下,无论如何,您都必须要撑住大朝会。” “孤晓得。” “殿下,还请您为大燕万民着想,为大燕百姓休养生息着想,切勿颓废。” “孤,没颓废,其实,朱先生,你说错了。” “殿下?” “这两年来,孤做与不做,斗与不斗,其实都没什么差,斗得过,斗不过,最后,都有父皇在托底。 其实,孤什么都不做,反而更好一些,更适合做父皇的提线木偶,被拿来和六弟去交锋。 这样, 父皇和六弟,都能玩得尽兴。” “殿下,如今,最后的时刻到了,您可千万不能………” 太子笑了,吸了吸鼻子, 道: “明日,孤不会去迎老大的,正如你所说的,老大和那郑凡一样,身份贵重是贵重,但这是京城,他郑凡也不可能像在颖都那样,说调兵进城就调兵进城。 孤明日, 去靖南王府,吃一杯舅舅新居的乔迁酒。” 朱子聪闻言,面露苦笑, 道: “殿下,您怎么还………” “唉。” 太子叹了口气, 道: “先生,不是孤故意让你失望的,而是真论党争论手腕,我们,都不会是六弟的对手,这一点,在当年还小时,见到父皇将六弟抱在自己膝盖上说六弟最像他, 孤,就清楚了。 我们怎么斗, 都不可能斗不过年轻时的‘父皇’的。 既然斗不过,这些细枝末节上,咱们就不斗了呗,让六弟来攻就是了,这两年,我都是这般应对的。 咱们就走大局吧,大局在我,则是我,大局不在我,就一切无用,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真要下场斗,反而才是失了真正的排面。” “可是,殿下,平西侯是六殿下的人………” “你错了。” 太子微微摇头, “以前或许是,现在,不,其实在之前,就已经不算是了。 至于说,靖南王因为平西侯的关系,也会是六弟的人,呵呵。 不会的, 不会的, 靖南王,绝不会是六弟的人, 甚至, 孤认为, 靖南王,也不是父皇得人。 唉, 孤是真的想舅舅了………” 说着, 太子又将目光落到手中的两份鞋样上, “顺带,将母后做的鞋样,给舅舅送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四章 小六子的底牌 晋王府在燕京的日子,其实还可以。 姬老六对勋贵下刀那叫一个狠,却唯独没有对晋王府下手。 不管怎么样, 虞氏, 得有一个体面。 而且虞氏很珍惜,进京后,昔日的晋皇,现在的晋王,日子过得很平顺,看看书,写写字,府邸里养着一些先生陪自己下棋作诗清谈,还有一个专属戏班子,唱的是晋地风味的曲儿; 富贵人家,那是真没得说。 其在刚进京的两年,比较低调,除了奉旨入宫或者陪同燕皇参加什么仪式之外,晋王府是不和外头社交的,外头也不大敢和晋王府有过多的交集。 现在好了,大家也都放得开了。 晋王的一个儿子,还和京城一位礼部侍郎家里定了娃娃亲,因为二人都好音律,抚琴对吟,酣畅淋漓后,就直接定下了。 而晋王自己,也先后纳了几个侧王妃,其中不乏燕京勋贵之家的,这也是从侧面反映出燕国阶层对这位晋王的接纳。 其实,从晋王府敢派人来上门邀请平西侯爷过府赴宴,就已经可以瞧出心态的变化了。 王府正门打开,郑侯爷所坐的马车,直接入了王府。 只不过,虽是设宴,但人并不多,请什么人物得配什么人来作陪,很显然,你请平西侯,想找一大帮子够资格作陪的人真的不现实,硬是找了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反而会让人觉得你是在故意怠慢。 所以,王府的一个管事亲自提灯相迎? 过了前厅,到了后院后,一身青色长袍打扮得跟个书生一样的晋王虞慈铭亲自出接。 “小王见过平西侯爷。” 晋王向平西侯行礼。 王爷向侯爷行礼? 这在大燕? 并不算稀奇。 郑凡笑着走过去将虞慈铭搀扶起来? 同时,目光落在了后头站在屋内的晋太后身上。 太后生虞慈铭时,年纪本就不大? 眼下? 其实也就是个四十岁吧,正是蜜桃透着红润的年纪。 “侯爷,请。” “王爷? 请。” 这是一场家宴? 所以? 屋子里? 除了两个添菜倒酒的婢女? 就只剩下虞慈铭和太后? 郑凡和剑圣。 一番见礼之后,大家都入了座。 刚坐下,还没等主人家开口说场面话,剑圣就自己端起酒杯,看向虞慈铭。 虞慈铭愣了一下? 点点头? 端起自己的酒杯? 还没等其站起身? 剑圣就一饮而尽。 随即, 将酒杯放下, 自己就下了桌? 走到外头去了。 他来,只是想看看昔日晋人的皇帝,他虞氏的至尊,看到了,也就行了; 坐下来寒暄? 互相慰藉问安? 共诉家乡情怀? 没那个必要了,也没什么意思。 虞慈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郑侯爷道:“侯爷请恕罪,上次侯爷前来,孤因恪守祖庙,未能出见,请侯爷海涵。” 郑凡摆摆手, 道; “王爷这么说就客气了。” 二人各自饮了一杯酒。 接下来, 就是很无味地一通场面话了。 晋王表达了对晋地故土和子民的关切, 郑侯爷则表示自己必然会好好地守土安民,请晋王放心; 晋太后再在旁边陪着笑,端着长辈架子。 就在郑凡感觉这场家宴正越来越乏味之际,虞慈铭起身,走到厅门口,对站在外头吹风的剑圣开口道: “我这儿有,他的灵位和一些他的遗物。” 他,必然指的是剑圣的弟弟。 想当初,剑圣的弟弟身为晋国京畿之地的统兵大将,和虞慈铭这个皇帝的关系,可谓极好。 甚至,属于那种真正的晋地的风。 剑圣点点头。 “请。” 虞慈铭带着剑圣去了别院。 而厅堂这里,则只剩下郑凡和太后,以及两个婢女。 “去,将羹汤端送上来。” “是,太后。” “去,催一下后厨的点心。” “是,太后。” 好了,两个婢女也被打发走了。 郑凡不由得有些好笑,这对母子这是要玩儿哪一出? 虽说郑侯爷在自家后宅里,喜欢听如卿喊自己叔叔,虽说对这位晋太后的姿色,也确实很满意,再者,双方还有赠送角先生的关系在,更是增添了一抹暧昧。 但, 郑凡也不是那种喜欢玩儿强行那种调调的人,而且还是在人家家里。 人家儿子,就在不远处,当然,人家儿子可能还同意甚至故意促成也说不定。 不过,郑侯爷毕竟不是董卓,况且,此时自己的晋东侯府兵也没入京,还没轮到他恣意放肆。 晋太后起身了, 晋太后端起酒壶, 晋太后咬着嘴唇, 晋太后主动走了过来; 郑凡抬起手, 道; “坐下吧。” 太后坐了下来,如释重负。 “慈铭,不知道的。” “不知道什么?” “眼下这里,没眼线了。”太后说道。 一来毕竟晋王在这里时间久了,身边人,也都摸了一些;二来,密谍司那边见晋王府这般安顺,可能也就放松了一些监管。 但郑侯爷还是从衣服里,将一块红色石头放在了桌上,手指在上头敲了敲。 瞎子不在,就靠儿子来监听,以防隔墙有耳。 魔丸抖了抖,然后安稳了下来。 “您到底想说什么。”郑凡问道。 “我与慈铭说过,所以慈铭只知道我留下来问侯爷您几句话,并不清楚你我………” “你我,怎么了?” “你我………” “你我?”郑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太后,“你我,有关系?” “不,不是的,只是,只是……” 郑凡并不认为自己在京畿之地的皇宫见了这位太后一面,上次进京时又见了一面,就这两面,这位太后就会对自己情愫深重; 之所以她故意放低矜持和拿去属于太后的端庄,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这般对自己,绝对是有所求。 只是, 太后做这种事,还是有些过于勉强了一点。 可能,在他儿子眼里,他去支开剑圣,顺带吸引走一些府内的眼线,可以给自己母后和平西侯留下密谈的机会,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母后和平西侯爷之间,还有角先生的牵扯。 男女之间,带上了那点事儿,要么,就会很尴尬,要么,就会一点都不尴尬了。 “您先别说话,让我猜猜。” 太后点点头。 “站队?” 太后当即目光一亮。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郑侯爷笑了起来, 太后一脸疑惑。 终于,郑侯爷不笑了,问道:“晋王府现在的日子,不好么?” 站队,就是想蹲一个从龙之功。 你要问晋王府站队有没有用?晋王府有没有资格站这个队; 那还真有。 毕竟,别看人家现在住在燕京,从皇帝变成王爷了,但人家祖上阔过呀; 八百多年前,人家祖宗是和姬氏、熊氏一起开边的。 所以,现在如果晋王府站出来,说要站哪位皇子,或者向某位皇子表达自己的支持,那位皇子必然是高兴的,就是姬老六,也会高兴的,相当于受到了来自老祖宗的祝福。 当然,也仅仅是祝福。 蛮族那边喜欢开战前让祭祀跳舞,雪原野人开战前喜欢让星辰使者们占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被镇北军和靖南军接连打爆。 好兆头,谁都喜欢,但这玩意儿没啥实际用处,就如同现在的晋王府: 有兵么?没有。 有财么?这点,郑侯爷最有发言权,当初在晋国皇宫他连人家太庙里的金身都给刮下来顺走了,人王府现在还有个鬼的钱财。 至于,影响力? 虞氏的影响力在晋地,还真比成亲王府差远了,就是个莫名其妙的赫连家或者闻人家遗孤,都比虞氏的影响力要大得多。 晋地不少山贼或者叛逆,起事儿时,他们都不会打什么虞氏宗亲的旗号,因为晋人看见这个旗号只会觉得晦气,不仅无法形成动员,还会让自家人觉得没奔头。 “晋王,到底想干什么?” “慈铭他,就是想……就是想……” “我就不知道了,晋王府现在的日子不好么?非得要掺和进这浑水里来?这功劳就算落着了,又能换取什么?” 没自保能力,没加码的能力,甚至,连分赌注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真的在诠释什么叫重在参与啊? 靠从龙之功,让虞慈铭回晋地当官,当太守? 这是真把燕人当傻子看啊。 “慈铭的意思是,想为下一代计,希望下一代,可以有个好一点的前程。” 郑凡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伸出手, 放在桌上。 太后愣了一下, 看看郑侯爷的手,又看看郑侯爷,再看看郑侯爷的手,郑侯爷手指招了招。 太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郑侯爷也不客气,握住后就开始摸。 他不是不知礼法纯粹纵欲的变态,但这种小情调,还是可以接受的,就当是拿咨询费了。 “听我一句劝,目前为止,谁输谁赢,我也不知道,劝咱儿子…… 哦不,劝你儿子安分点儿,别忘了上次吃的亏。” 上次的亏, 也是虞慈铭想赌, 不想继续当那晋国摆设皇帝亦或者是等待着被三家彻底瓜分退位; 但赌的结果,是自家名义上的晋国,彻底崩盘。 太后听到这话,手开始发凉,还好,郑侯爷的手比较热。 “我知,我知道了。”太后点头。 “好自为之。” 郑侯爷松开手,有些不舍得,但还是得松。 拿起魔丸, 起身, 走到厅口。 站了少会儿,剑圣和虞慈铭回来了。 虞慈铭脸上带着泪痕,显然哭过。 剑圣表情,依旧平静。 “王爷,时候不早了,本侯先行回去了。” “小王送送侯爷。” “不必了,王爷不要让本侯难做,本侯可不想过几日被御史参一个跋扈的罪名。” 随即, 郑凡和剑圣坐回马车, 马车驶出了王府,这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马车内, 郑侯爷看着自己的手掌; 剑圣则率先开口道:“没意思。” “我猜猜,他是不是对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 “差不多。” “太后问我,哪个皇子会胜。” 剑圣闻言,笑了,郑凡也笑了。 郑凡抬起手,打住了笑, 道: “也挺有意思的,终日和人精打交道,临了遇到个傻子,才终于意识到,这还是人间。” “都过去了。”剑圣说道。 剑圣对复国,早就没念想了,哪怕,他姓虞。 “明日大皇子回来,我和他是平辈,得出城去迎一下。” 镇北王和靖南王是不会去的。 “今天,过得有点充实。”剑圣感慨道。 虽然没出一剑,却仍然觉得有些累了。 “明日,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安宁。” 明晚,宫内还有晚宴。 到时候, 必然是莺歌燕舞,群臣就位; 皇帝,和两位王爷,演绎着什么叫真正的铁三角同盟,什么叫真正的互为依靠,大燕柱石。 皇子们也会坐在一起,举杯相庆,共同为大燕的未来干杯。 群臣,则送上一片又一片的马屁和歌颂。 一切的一切,都将是极为美好的。 然后, 第二天的大朝会上,真正的夺嫡厮杀,将会以最为冷酷血淋淋的方式呈现开。 姬老六方言说, 没他爹一直拉偏架,这几个兄弟,根本不够他打的。 以前没完全发动,一直是步步为营或者稳扎营寨,完全是因为就算自己总攻了,到最后,他爹的意志下来,自己不过是白白浪费了心气儿。 郑侯爷很期待, 很期待后天,姬老六的手段呈现。 至于明日去接大皇子,倒不是为了姬老六,因为大皇子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和自己原本的位置一样。 如果说,皇帝、靖南王和镇北王三位是坐在上首椅子上观看角斗;身后,是婢女撑伞,身边茶几上,茶点丰富; 那么, 自己和大皇子就差不离是手撑在栏杆边,赤着脚,看着里头的热闹,再发出点儿傻笑。 去接大皇子,纯粹是为了当年的交情。 当初攻下雪海关,之所以能守下来,大皇子是出了大力的,他带着薛三雕刻好的萝卜大印,将雪原上很多部族忽悠了个遍,身为姬家血脉,却不得不接受野人女子的侍寝,等回来时,居然为了大局和燕野友谊,带回来两大车野人女子。 就冲这,郑侯爷就得出城迎一下他。 剑圣此时却开口道: “夺嫡夺嫡,为什么就不能干脆一点?” 郑凡知道剑圣是什么意思; 杀了竞争对手,你不就赢了? 何必在朝会上用党争的方式? 这可能就是江湖人最为习惯的解决问题思维吧。 “不一样的,但,有,肯定是有的,只是,毕竟是最后的手段。” 郑凡笑了笑, 道: “别看那货和我在一起时,没个正形,也没什么架子,就跟街痞子一样,但他,骨子里,其实狠得厉害。” “就和你一样?” “……”郑凡。 剑圣抬抬手, 道: “你继续说。” “差不离吧,你想到的,他肯定早就想好了,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不会客气的。 当年姬老六在南安县城当捕头,要了人家何家姑娘,他想通了,想回京城了。 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剑圣想听下面,所以捧哏。 “年幼的七皇子在宫内放风筝时落水了,染上风寒,陛下去看望自己的幼子。 然后,七皇子那天放的,正是姬老六当初送给自己这个弟弟的哨口风筝。” 剑圣闻言,点了点头。 “五皇子现在忙着在巩固河堤,修缮河工,几乎每天都在河堤上。你记得么,咱们这次从奉新城出来,过望江前经过玉盘城时,玉盘城的守备将军,换成谁了?” “那个杀妻求上位的冉岷,我记得。”剑圣说道。 “冉岷,就是南安县人氏,当年被发死囚,原本姬老六想运作到我的盛乐军里,结果出了岔子,没去成。 但这人也确实争气,又自己爬起来了。 我不信,他姬老六真忘了这个曾经和他在县衙堂口一起喝过酒的死囚,就算本来忘了,之前,也早该记起来了。 然后, 他当上了玉盘城守备将军,麾下,数千骑是有的。 但有所需,招呼一声,沿着望江直上直下,那河堤上的五皇子,呵呵。” 剑圣又点了点头。 “四皇子领着军营,原本,随着邓家倒台,他母族其实早就衰落了,但依旧在兵部里还有一些人愿意帮他。 人,都很现实,这当官儿的,更是现实中的现实。邓家因第一次望江之败,都成臭狗屎了,他自己,在如今太子和六皇子夺嫡的大局下,本就靠边站得很,哪里又有人真的会顾念旧情,对其不离不弃。 甚至,还有邓家旧将能主动投奔于他,帮他拉扯这一营兵马。 他自己不觉得,当局者迷,总觉得自己曾风光过,且邓家当年也是参天大树,树倒猢孙散不假,但总归会留下几只念旧的猴子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留下的猴子,不是想吃桃儿,而是想吃人肉了。” 郑侯爷打开了姬老六留在马车里的珍贵鼻烟壶, 在四周挥了挥, 继续道; “而太子先前用来收揽江湖人士的文寅,是姬老六的死间,虽然文寅不知道为何突然暴毙了,但对于自己这个主要竞争对手,我不信他只会放一个文寅在那里。 姬老六还没十岁时,陛下就曾抱着他笑着说他最像自己; 当闵家被灭族时, 别的皇子,还在忙着扮乖扮可爱,讨他们父皇开心。 他就已经含着泪,开始接手闵家留下来的财力。 想像一下,大屁孩和小屁孩一起玩时,那个小屁孩,已经在用金银,收买大屁孩身边得亲信,甚至,给他们安插亲信了; 呵呵呵,嘿嘿嘿。 是不是很有意思? 剑婢,是天生剑胚,但他姬老六,没练武的天赋,但他的脑子,确实是自幼神童啊,或者叫,天生贱胚? 另外, 知道为什么我信他那句话么,就是那句,没陛下拉偏架,他兄弟几个根本就不够打。 因为, 若是不考虑密谍司和陆家的那一支力量可能会出现的变量的话, 他姬老六, 完全有能力顷刻间, 让他那几个兄弟, 全都嗝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五章 你姓姬! 在秋冬时节,银浪郡的气候明显要比京城这边更舒服一些; 乾人认为的苦寒之地三边,动辄贼配军发配之所,文人的生命禁区, 其实还在燕人认知中的“小江南”银浪郡还要南。 但对于自小在燕京长大的大皇子姬无疆而言,京城,京畿之地,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牵挂。 现如今,这种土生土长的质朴感情中,又增添了一分; 那就是自己的孩儿。 也因此, 当他的队伍来到燕京城南门前时, 再看着这座高耸巍峨的城墙, 拂面而来的深秋寒风里,竟也夹杂上了些许的温度。 迎接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和前些日子靖南王镇北王入京时的盛大相比,这次,确实格调低了一些,但也依旧有很多百姓特意出来围观。 燕人,对他们皇室的感情是很深厚的,这种深厚,源自于祖上世世代代一起在姬家皇帝率领下浴血疆场和蛮子拼杀出来的血系纽带。 燕皇在第一次东征时,命自己这个自幼被放在军营里长大的长子为帅,其目的,就是希望姬家里,能出一个扛旗的人物。 这也是朝堂,同时也是民间百姓都喜闻乐见的。 经历了门阀世家,经历了南北两位军权侯的跋扈,所谓的宗室掌军权可能带来的乱象隐忧,反而在眼下并不是那么需要在意的了。 毕竟,窘迫的局面,就在眼前。 天下两大军权头子,分别掌握着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野战骑兵集团,一个姓李,一个姓田,竟没一个姓姬。 所以,当大皇子于南望城前线斩杀乾国三边都督受封军功侯后,燕地百姓十足地乐呵了好久。 年轻一代两位军功侯爷,一位是平西侯,这是很多军中丘八的榜样,更是孩童们玩打仗游戏时争相想要演绎的角色; 另一位安东侯,则是百姓们安全感的保障,毕竟? 姬家坐大燕的江山太久了,大家世世代代都已经习惯了。 礼部的几个官员在那里组织着各种仪式进程,这次? 礼部尚书没来。 因为前阵子在迎接镇北王入京的仪式上? 他表演了很久? 谁知人镇北王竟然早早地便衣入京吃起了烤鸭,得知真相后的老尚书回到家就病倒了。 迎接大皇子入京,组织诸多事宜的官员们倒是挺开心的? 不? 是挺踏实的。 安东侯到底是皇子,是自家人,是守规矩的; 不会像镇北王那般玩一出烤鸭脱壳? 也不会像靖南王直接抽出锟铻刀? 来一句:清君侧! 互相配合之下? 事情? 才能办得圆圆满满? 平平顺顺。 仪式进展到一半? 大皇子交出佩刀和令信, 这是一种象征意义的军权交割于兵部; 平西侯都好几次假传王令调兵了,实在是证明“虎符”这类的东西,当真正需要调兵的人身份地位高到一定程度后时,其实有和没有? 区别不大了。 这边仪式流程快走完了? 围观的百姓队伍被清开一条路? 骑着貔貅身着玄甲的平西侯在亲卫的簇拥下亲自出城迎接安东侯。 四周维持秩序的禁军以及百姓们全都发出了欢呼。 这种感觉? 像是当年南望城下,镇北侯靖南侯大军南下时一般。 大燕年轻一代的两位军功侯站在了一起,且还能表现出一种“亲密无间”? 对于燕人而言,真的是极为美好的一幕。 姬无疆也有些惊讶,惊讶于郑凡居然会亲自出来迎自己。 按理说,他是皇子,身份确实尊贵,但他这个皇子,早早地就被剔除掉了夺嫡序列。 他也清楚,别看四周百姓们先前这般为自己欢呼助威,真要是自己哪天敢去奢望那座龙椅,这些先前还为自己呐喊的百姓马上就会义愤填膺般地冲过来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血肉。 父皇要的, 朝廷要的, 百姓要的, 是一个姓姬的实权将领,是一个姬家人自己的领兵大将。 有些事儿,既然做了,就没回头余地了。 这不是权力的纷争,也不是党争派系的角逐,纯粹是,他如果想要当皇帝,那就是对八百多年来在和蛮子厮杀中战死英魂的最大亵渎。 论爵位,都是军功侯,但姬无疆自己都清楚,自己这个军功侯,明显没对方那么瓷实。 所以, 郑凡能来迎接他,是给他面子的。 两位侯爷,都骑着貔貅。 郑侯爷胯下的貔貅,终于见到了平辈的了,下意识地想要再秀一下自己的皮肤; 却被郑侯爷伸手用力抓了一把鬃毛,这才有些委屈的老实下来。 周围,都是礼部的官员,还有几个兵部的,另外,还有被调来作陪的六七品的“衣冠禽兽”。 他们看见平西侯主动“策马”过去, 然后对着大皇子,举起了拳头。 随即,大家都愣住了,这是,挑衅? 大皇子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也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和郑凡拳头相碰。 紧接着, 双方互相都朝着对方胸口的甲胄砸了一拳, 而后, 相视大笑。 “没想到,你会来迎我。”姬无疆说道。 “毕竟也算是老相识了。” 曾经二人的关系,可没有现在这般融洽。 彼时大皇子因第一次东征大军的战败,被靖南王当众一脚踹翻,而后丢到了盛乐军中戴罪立功,被郑凡编入到了金术可的探马队里。 但之后,伴随着雪海关守下,十几万入关的野人大军被关门打狗个干净,二人之间的芥蒂,也就消失了。 大皇子是在那时候起,准备站在姬老六身后的,他想要的,是重新领兵的机会; 郑侯爷则是看中了大皇子的嫁妆,事实上,柯岩部,就是蛮族送过来的嫁妆,一个被蛮族王庭看作不听话的刺头部落。 最紧密的关系,就是各取所需; 再升华一下,就是现在了。 “陛下口谕。” 一名红袍大太监前来宣旨。 因郑凡和大皇子都着甲在马,所以按照大燕礼仪,可不下马跪接。 “安东侯姬无疆在外征战劳累,先回府休息,晚上入宫赴宴。” “儿臣遵旨!” 太监宣旨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郑侯爷顺手从貔貅马鞍一侧掏出一块银锭,递给了姬无疆。 姬无疆伸手接过,弯腰,自貔貅背上递给了这位红袍大太监。 按理说, 私结内宦,那是大忌;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姬老六那般可以做到润物细无声的; 但眼下毕竟是众目睽睽,就这般丢个赏银过来,其实就是讨个彩头。 都做到红袍大太监位置上了,自然不缺这一锭银子,但这位姓曲的公公还是激动地拜谢,其滑稽姿态,引得四周不少围观的百姓哈哈大笑。 曲公公也不恼,反而更故意地将自己的姿态做得更夸张了一些,逗得身边不少官员们也都笑了起来。 随后,仪式收尾。 在双方亲卫的护送下,郑凡陪着大皇子回到了他在京中的王府。 二人自王府内门下了貔貅,眼前,蛮族公主已经领着家眷跪伏在地上迎接家主归来。 郑侯爷在旁边看着人家久别重逢,互相问好。 而后, 蛮族公主特意走到郑凡面前,向郑凡道谢。 说实话,公主身上确实有一种洒脱的特质。 留饭自是要留饭的,但在开饭之前,大皇子先和郑凡去偏厅里喝茶。 刚坐下来,大部分下人都退下去了,大皇子马上就忍不住问自己的妻子: “传实呢?” 传实,姬传实,是姬无疆儿子的名字。 “前几日被奉新夫人派人接去府里了,说是给传业找个玩伴。”公主说道。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接去奉新夫人那里,姬无疆脸色缓和了下来。 奉新夫人是父皇的乳母,他姬无疆见到了,都得行礼喊一声阿奶。 再者, 孩子小时候在一起玩,才最容易处得出感情,发小发小,就是这么来的。 于天家而言,所谓的亲族血脉,其实……也就那样吧。 更看重的,反而是那种自小玩到大的交情。 更何况,姬传业是父皇的皇长孙,是自己六弟的嫡长子。 郑侯爷坐在旁边喝着茶, 姬无疆示意自己妻子领着丫鬟退下去, 这才看向郑凡, 道: “郑兄在晋东可好?” 郑凡点点头,道:“天天雪原的羊肉架子上烤着,望江的鲜鱼锅里煲着,楚地的茶叶泡着,日子,还是舒服的。” 姬无疆点点头,道:“郑兄不易啊。” “殿下,我这真没说反话。” “是,我知道,但说句心里话,我在南望城,哪怕乾人三边大军云集,去岁又调来了祖竹明,但乾人,终究是乾人。” 很清晰的鄙视链,乾人在最底层。 姬无疆清楚自己的军功侯爵为什么会有水分,那也是因为杀的是乾人的三边都督。 “都是为国戍边罢了,其实眼下局面还是很好的,楚人和乾人在他们的南边交界处掐着架,咱们四方基本都被打服了,倒是可以真的歇息歇息了。” 陛下、南王、北王打算对蛮族用兵的事儿,郑凡暂时没打算告诉姬无疆。 再者,在这里说也不合适,像是在挑拨人家夫妻关系一样。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 姬无疆率先进入正题, 开口道: “郑兄,对此间的事,如何看?” 郑凡这次倒是没打哈哈,而是直截了当地道:“我站在六殿下这边。” 姬无疆闻言有些意外, 道: “为何?” “大殿下您这话就问得有些意思了,我这不是明摆着的世人眼中公认的六爷党第一干将么?” “郑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大殿下,我这人就是这样,谁对我好过,谁帮过我,我就惦记着人家的人情,就会还。我觉得,做人嘛,理所应当该如此。 当年没六殿下的扶持,我在翠柳堡也不可能有那个资本去挣得军功。” 郑侯爷说得很诚恳,也很动情,差点他自己都信了。 但姬无疆虽然是个武将皇子,却并不意味着他没政治头脑。 事实上,当初望江之战战败,他最后之所以选择帮郑凡,甚至不惜送上自己老婆的嫁妆,本就是想要在朝堂上为日后的复起做一个铺垫和准备。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在姬老六的安排和发动下,这个曾经的败军之帅,再度得到了机会,去南望城应对乾人,且在和许文祖的配合之下,屡立战功,最终封侯。 姬无疆明白,到了郑凡这个层次,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了,没必要去往里头凑。 难不成,他郑凡现在就急着想靠着从龙之功去封王么? “好吧,郑兄,真是真性情。” “殿下您呢?” 大皇子笑道:“我支持六弟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谁支持谁,谁站队谁,从来不是看你喊出过什么,而是看双方之间的实际互动。 大皇子复起时,明显是六爷党的人帮忙推动的,这其实比喊一万句口号,更有用。 像许文祖那种的“深海”,其实是少数。 姬无疆放下茶盏,道:“其实,我们能做的,也不多,至多就是大局已定或者初定时,早早地跪下。 在这之前,我们真的要去做什么的话,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 “殿下说的是。”郑凡点点头。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他们上头,还有南北二王在。 如果此时京城外驻扎的,不是镇北军,也不是那一万由靖南王从历天城带来的靖南军,而是数万晋东军,那么姬老六昨晚大概就直接抱着自己的大腿哭着喊着自己不答应就不让自己走了。 至于什么藩镇坐大,中枢权威受影响,这些都是后话了,姬老六和郑凡都是最为实际的人,什么都比不上稳稳的幸福。 “两位王爷对国本的事,是什么态度?”姬无疆问道。 “两位王爷,暂时没什么态度。”郑凡耸了耸肩,“他们想看的,是一个热闹。” “热闹?”姬无疆有些不能理解,许是因为他回来得晚,没经历烤鸭店的那一长跪吧,所以对局面的认知,还不够深刻。 “两位王爷,否掉了小七,说是不想看到大燕主少国疑。” “小七。”姬无疆摇摇头,“小七,不大可能的。” 又不是没优秀的其他皇子,怎么可能选最小的那一个。 “另外,两位王爷的意思,大概是,选一个,另一个,就得死,也省得以后添乱吧。” 姬无疆皱了皱眉, 开口道; “倒是很符合两位王爷和父皇的性格,在他们还在时,将一切乱子,该戳破的就戳破,省得以后再出乱子。” “是啊,反正只要他们还在,就算再大的乱子,也影响不到大燕的根基。” 这时,外头传来了声响,里头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父亲,父亲!” 很快,一个小胖墩小跑着进来,这小胖墩的肤色有些黑,但五官上倒是可以瞧得出是和大皇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姬无疆马上离座,将儿子抱了起来。 这时,何思思也来了,先向姬无疆行礼。 姬无疆抱着孩子,点了点头,他是大哥,受弟妹的礼是应该的。 当然,等到弟妹成了皇后,就不可能了。 随即,何思思向郑凡见礼。 郑凡留意到,在何思思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孩,正瞪着大眼睛极为好奇地瞧着郑凡。 何思思拉着儿子的手,道: “看,这就是你玩游戏时最喜欢扮演的大英雄平西侯爷。” 这小男孩,自然就是姬老六的长子,姬家这一代的长孙,姬传业了。 “郑兄弟,也不知怎么的,这孩子平日里一惯是小霸王作风,今儿个见着你,倒显得腼腆起来了。” “孩子嘛,不都这样么。” 郑凡弯下腰,将姬传业抱起来。 “你……是平西侯爷?” “对,我就是平西侯,郑凡。” 姬传业一副见到偶像的表情,开口笑了起来。 呵呵, 姬老六那货昨晚居然没告诉自己,他儿子最崇拜的是老子! “知道大哥您回来了,成玦户部里忙,晚上因有晚宴,下职又得早,所以抽不开身出城迎大哥,早上去衙门前特意吩咐我去奉新夫人府将传实接到大哥府上,他说大哥肯定想儿子了。 谁晓得,这哥俩玩得贼好,一个要走,另一个也非要跟着一起来,奉新夫人就说让俩孩子都过来了。” “有劳弟妹了。”姬无疆道谢。 他清楚,自己不在王府时,他的妻子,也就是公主,在对外交流上,会比较困难。 不是言语上的困难。 不过,妻子的来信中他也知道,是何思思经常来找妻子玩,带着她出门,哪家府上有事,也是她带着妻子去照会,曾有一家诰命对妻子阴阳怪气,是何思思当场撕破了脸将对方给啐得无地自容。 其实,何思思自身地位也不高,毕竟出身自屠户女; 但奈何奉新夫人是她官面上的母家,奉新夫人对其又极为看重像是对待嫡亲孙女儿一样,再者,她又是皇长孙的母亲,且她男人也就是六皇子,正是夺嫡风头最盛的那一位。 种种因素导致,在京中勋贵大臣的诰命圈子里,她何思思完全可以横着走,当然了,她也着实会做人,自身透着一股子爽利气息,倒像是诰命圈子里的一股清流,手帕交也极多。 “父亲,儿子想吃烤肉。”姬传实对这个常年不见的父亲真的一点都不认生。 “吃什么烤肉,家里菜肴都备好了。”公主上前轻轻拧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脸,先前设宴,可是为了准备招待平西侯爷的。 姬传实显然是怕母亲的,不敢说话了。 姬无疆则摆摆手, 道; “没事,郑兄弟不是外人,我儿子想吃烤肉,那就吃烤肉,哈哈哈哈,让郑兄弟帮忙烤,我可与你说啊,郑兄弟的烤肉本事,那可是比你都厉害。” 这是真不见外,才这般说话,尤其还是当着孩子们的面。 郑凡也点头道:“好,劳烦嫂子帮忙准备好佐料,我亲自动手来烤。”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公主忙道。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否则就不是生分了?”何思思上来抓着公主的手说道。 公主只能点点头。 烤架,很快在院子里布置好。 说是让郑凡烤肉,但总不可能让郑凡一个人在那儿做事。 姬无疆就坐过来,和郑凡一起烤。 俩孩子在那里追着跑着玩,俩女人则坐在对面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喊着孩子们跑得慢一点小心摔着。 “郑兄是不是还没孩子?”姬无疆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有个儿子了。” 姬无疆愣了一下,点点头,他知道郑凡说的是哪个。 先前还好,这会儿看着俩孩子在面前嬉闹,郑凡开始想天天了。 老大家的,皮肤没咱家天天白嫩; 老六家的,没咱家天天说话讨喜; 比来比去,还是咱家天天最好。 乖巧,听话,懂事; 哎呀, 想儿子了啊。 这时,孩子们跑着跑着,停了下来,姬传业开始背诵诗文,姬传实也就跟着一起背。 这是有孩子家庭在接待客人时的经典节目; 背诵完诗文后,姬传业开始唱歌,唱的是燕国军中流行的歌,没具体的谱子,也没完整的歌词,也就是个调调。 姬传实有些五音不全,强行跟着唱了几次都没跟上去。 有些着急, 外加爹又回来了,不想自己被比下去,干脆灵机一动,自己唱了起来。 一开始,还以为是孩子吐词不清,只觉得这调子有些悠扬; 但慢慢地, 郑凡停下了烧烤的动作,抬头看向姬传实,这分明唱的是蛮族民歌! 一边坐着的姬无疆面色当即冷了下来。 他是喜欢公主的, 他不像外人想的那样,将这个婚姻只看作是一场徒有其表的政治联姻, 他是对妻子对孩子,都倾注感情了的; 但, 这并非意味着, 他愿意听自己的儿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当着自己的面,唱出那该死的蛮族民歌! 姬无疆当即怒斥道: “混账东西,你姓姬!” 你是我姬无疆的儿子, 你是燕人, 你是大燕皇族! 姬传实被自己父亲这么一吼,直接吓懵了。 而坐在远处的公主马上跑过来,跪着抱住孩子,对姬无疆道: “夫君,夫君,不关孩子的事,不关孩子的事………” “娘………呜呜呜………” 姬传实哭了起来。 那边,姬传业站在那里,面对发怒的大伯,他也不敢过来。 姬无疆走到母子面前, 用一种很森然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妻子, 质问道: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你替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郑侯爷在旁边叹了口气,他能理解大皇子为何这般愤怒。 他可以允许自己儿子体内有一半的蛮族血统,毕竟,这是一个父系社会,一个燕人娶了蛮族女人,生下的孩子,哪怕相貌肤色有一点点的不同,但还是会被认同是燕人的; 反之,一个蛮族男子和一个燕地女子生下的孩子,那就不会被世俗认定为燕人,而是会被看作蛮子了。 幸好自己这个客人不是外人,也幸好,此时是家宴,如果是今晚的宫内大宴会,几个皇孙凑在一起表演个节目逗皇爷爷开心; 然后, 姬传实当着燕皇的面, 来一首蛮族民歌; 好家伙, 郑侯爷都无法想象真那样子的话会是个什么场面。 兴许,姬无疆之所以这般愤怒,也是有此中原因吧。 “夫君,不关孩子的事,妾身从未教过他蛮语,这孩子也不会,这歌,是因为妾身自己一个人哼唱时被他听去了,妾身并不知道此事,并不知道,孩子什么也不懂,真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听到这番解释,姬无疆的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将孩子从其母亲怀中抢出来,举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姬传实不敢哭了,只是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记住,你姓姬,你是姬家的子孙,你的祖先,祖祖辈辈,都和蛮子血战沙场,这才有了姬家如今的基业,这才有了此时的大燕国! 你不是蛮子, 你是我姬无疆的儿子, 知道么!” “知道………知道…………我是燕人………长大了也………也要去………杀蛮子………” 边上,跪坐在地上的公主咬着嘴唇,强行抑制着自己的眼泪。 甚至, 还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露出了笑容。 她得笑,这话,她也得认。 这是为了自己的丈夫,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大燕是一个怎样的国度,也清楚燕人对自己血统的骄傲,她更明白,要是自己的儿子认为自己是蛮族而不是燕人的话, 那么, 自己儿子以后,就绝对会没有活路的,一点也没有! “行了行了,孩子而已,孩子而已。” 见差不多了,身为客人的郑侯爷只能起身过来打个圆场了。 一般主人家都会看在客人的面子上不再继续教训瓜娃子,这也是家里有孩子的人家招待客人时的经典节目之一。 郑侯爷从姬无疆手中接过了姬传实, 笑道: “来,记着你爹说的话,你爹不是凶你,你爹是为了你好,哟,传实好重啊,等以后长大了,跟着本侯去骑貔貅打仗好不?” 小孩子,被哄得快,听到骑貔貅,姬传实眼睛都亮了。 这时,姬传业也跑了过来,抱着郑凡的大腿道: “郑叔叔,传业也想骑貔貅,也想跟着你去打仗。” “好好好,一起去,到时候让你爹出钱出粮,咱们渴着劲儿地打!” 这边, 姬无疆将自己的妻子搀扶起来,他清楚,自己先前的一些话,说重了。 公主明白姬无疆的意思,没等这个男人开口说软话,自己就先道: “夫君,是妾身不够谨慎,是妾身错了,妾身以后不会了。” “唉。” “不过,妾身觉得,以后只要不打仗了,阿弟认陛下当长辈,以后,应该会好一些的。” 姬无疆闻言,点点头。 “大祭祀前些日子入京了呢,想来求见我,结果我没见。” “大祭祀?”姬无疆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件事。 “是,据说是阿弟要尊奉陛下为荒漠的天之汗,父皇给我的来信里说了,以后荒漠蛮族,就以臣妾之礼侍燕,王庭,将成为大燕的属国,永世都不会再打仗了。” “嗯。” 姬无疆点点头,但眼神里,却有些过分的平静。 而这话,也被正带着俩孩子玩儿得郑侯爷听到了。 天之汗么? 唉。 郑凡看着姬无疆怀里的蛮族公主,再看着面前的小传实,心里不由得有些唏嘘。 真正知道且清楚大燕接下来会做什么的人,不多,而郑凡,就是这不多人之一。 这时,姬传实看着郑侯爷,怯生生道: “侯爷叔叔,您教传实唱歌嘛,传实不会唱歌。” 姬传业此时也起哄道:“嗯,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别胡闹。”何思思见状马上过来想带走孩子。 她先前说郑凡是自家人,但人家和自家夫君是平等关系,且……更现实一点,现在人家的地位其实是比自家夫君还要高的。 “没事,这没什么。好,我教你们唱,我一句你们一句,跟着学。” “好。” “好哒。” “蓝蓝的天空星河里,有只小白船………” “蓝蓝的天空星河里,有只小白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世事如棋,人生如戏 靖南王府, 太子行驾缓缓地驶入。 宫中内务府在靖南王入京之前,就已经在这座王府内配置了足够多且调教有素的婢女家丁,但在靖南王入住这里的第一天,就全都被打发回去了。 王府内,只有一些亲卫居住,他们,负责打扫。 所以, 当太子下车后, 甚至, 没有一个管事的迎上来领路。 历天城老侯府门前一左一右两尊石狮子上残留着的血腥味,告诉着人们,靖南王的府邸,向来没什么温度。 或许,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平西侯。 外人或许很难理解,平西侯作为一个外人,但在王府这里,尤其是亲卫这里,却总能受到优待; 因为亲卫们看得见,自家王爷在和平西侯在一起时,脸上,会浮现出笑容。 乾人当年军备最为废弛时,三边的军头子喝兵血喝得再狠,也不会忘了给自己专属的家丁队伍发放足够多的粮饷,给予足够高的抚恤。 这是作为一个将领,不,这是最低级将领都能拥有的基础本能,稚童都清楚自己手里的糖块,要给邻里之间和自己关系好的小伙伴; 而真正的一方统帅,旷世名帅,他能做到的是,当他帅旗立起时, 身后, 上万, 数万, 十万, 数十万, 愿为其效死! 瞎子曾说过,在这个年代,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本身? 就是一种宗教,然后瞎子又说,用宗教来形容一支真正优秀的军队? 其实也是一种亵渎? 确切一点? 应该是……信仰。 信仰,集结于主帅。 而自翠柳堡、盛乐城、雪海关以及现在的奉新城,一路走来? 魔王们在帮主上打造人设的同时? 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极为清晰的参照物,那就是靖南军。 上一次伐楚大战中,参战的? 不仅仅是靖南军主力? 还有镇北军? 还有晋地军队? 还有禁军? 还有地方军? 数十万大军云集,成分可谓极其复杂。 但靖南王的军令,却是大军之中最为神圣的铁律。 当需要调集一支精锐,在不影响番号和不被楚人洞察的前提下交给郑凡去执行绕后深入的作战任务时,各路军头子没一个敢弄虚作假? 都是将自己麾下最能战最为精锐的士卒交了出来。 这就是影响力? 这就是信仰; 而跟随王爷身边的亲卫? 则是这种信仰的集大成者。 王爷? 就是他们的天,所以,他们没必要去对任何上门的权贵卑躬屈膝。 等了许久? 一个拿着扫帚的老卒走了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福康。” 太子温和地问道: “舅舅呢?” “回殿下的话,王爷在后宅。” “嗯。” 太子点了点头。 老兵起身,拿着扫帚,走了; 嗯, 就走了。 太子身边,李英莲瞪着那个老兵的背影,满脸地不敢置信,想开口骂那个丘八没一点规矩,但只是张嘴,却不敢骂出声来。 他可是东宫的内务总管,但在这里,他丝毫不敢造次。 大燕南王的威名,不仅仅镇压着敌国,在大燕,其实也有着一层极为恐怖的阴霾。 太子自己往后宅走, 后头跟着的李英莲提着食盒,同时挥挥手,示意其余随从,全部原地待命。 一时间,随从们几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光进这王府大门,就已经让他们很是压抑了。 大燕的内务府,向来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衙门,但在王府的修葺方面,相信靖南王不可能让人去塞好处银子或者通关系,但内务府,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可谓尽心尽力,一些内务府的主事大人们或许连给自家老娘修宅子都没像现在这般用心过。 但再好的园子,里头没人气时,也终究会给人一种萧索的感觉。 对于太子而言, 走在这里, 像是自己时不时会去看看的凤正宫。 “舅舅。” 来到后宅,太子开口喊道。 这时, 他看见一道身着白色蟒袍的身影,自屋里走出。 舅舅和外甥,应是比较亲的关系。 事实也的确如此,姬成朗还记得小时候,舅舅也曾带着自己射箭骑马,黄昏,舅舅带着自己回宫,还会被母后嗔怪: 你啊,就喜欢带着他疯! 彼时的母亲,说这些话时,嘴角常常带着笑意,而舅舅的脸上,也一样是挂着笑容。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 这样子的日子忽然就不见了。 不是靖南侯自灭满门的那一天,其实,要更早更早。 姬成朗看着眼前站着的那位熟悉且陌生的面孔, 记忆, 一下子又被拉回到好多年前。 那一天, 他正闷闷不乐。 因为父皇考究了诸位皇子们的功课,还问了几个国策,六弟的表现,可称完美。 父皇大喜,将六弟抱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说出了那句话: “哈哈哈哈,成玦简直和朕年轻时,一模一样。” 当时, 自己和老大、老三老四以及老五,全都跪伏在下面。 姬成朗承认, 在那一刻, 他嫉妒了。 他嫉妒自年幼时,就展现出惊人聪慧的六弟; 他不忿于自己,为何年长这么多,却依旧比不过自己这个六弟;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就不能夸夸我? 我, 明明也很努力。 母后从未对他说过,你是大燕的嫡长皇子。 母后的性格,恬淡而又强势,但她对自己,一直很柔软。 她从未说过,要自己争取父皇的开心和喜欢,让自己去争东宫的位置,让自己日后,可以像父皇一样,君临天下。 她没说过,从自己记事起那一天,就没说过。 但他自己,却一直知道。 他, 姬成朗, 是嫡长子,按照礼法,东宫,将是他的,日后的龙椅,也将是他的! 他的舅舅, 是大燕靖南侯,手下掌管五万靖南军正军和五万后营! 他的外公,是田家家主,是大燕排名最为靠前的一批门阀! 他的母亲,是皇后,大燕的国母! 可为什么, 自己就是比不过六弟, 为什么! 那一晚, 他睡觉时,哭湿了枕头,年少轻狂,却要表现得彬彬有礼,他一直在极为自觉地维护着自己这个嫡长子的体面。 所以,他只能偷偷的,一个人,夜深人静时,去哭。 那一晚, 他甚至用拳头捶打过枕头,咒骂过自己的六弟,为什么不夭折,不是都说,天妒英才,容易早夭么,为什么他的六弟, 就不能去死! 到天亮前的一个时辰, 他坐起身, 呵退了身边在下面陪床的伴伴和宫女, 一个人坐在床边; 他感到很恐惧,恐惧于自己先前歇斯底里般的想法; 他感到很羞愧, 因为, 他还是个当哥哥的。 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坐到了天亮,他不停地为夜里自己的恶毒,而感到悔恨和沮丧。 不应该这样, 自己, 不应该这样。 这不是体面不体面的事,这不是愧疚不愧疚的事,也不是憎恨不憎恨的事, 当哥哥的, 不能这样。 “这是………不对的………” 他哭着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一直到李英莲催了几次,先生快到了,要去上课了。 他起身,用李英莲递过来的毛巾,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脸,不是想要擦拭掉一夜未眠的疲惫,而是想要擦去昨晚的那个自己。 然后, 那天, 六弟没来上课。 他很奇怪,却未曾多想。 去给母后请安时, 他看见了站在凤正宫门口的舅舅。 舅舅站在宫门口,身上穿着他一直艳羡觉得无比英武的鎏金甲胄,腰间挂着,那把父皇亲赐的锟铻。 他像以往那样,飞奔着跑向舅舅,他想问舅舅是不是又要带自己出去玩了,他想骑舅舅的貔貅,想让舅舅带着他去射箭,想让舅舅带着他去看那些士卒们的操演。 然而, 当他快跑到舅舅跟前时, 他听到凤正宫内,自己母亲的厉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无镜,你为什会这样,你为什么会这样,他让你去做你就做么,他让你干什么你就什么都干是么! 阿弟, 阿弟,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弟, 你怎么能………” 姬成朗停下了脚步, 此时, 舅舅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到来,侧过身,看向了他。 舅舅在对他笑, 但他却忽然感到无比的畏惧, 因为舅舅的身前甲胄上,血淋淋的一片。 那些血,许是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已经挂在了上面。 明明先前毫无察觉,但在看见这些血后,他仿佛已经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姬成朗蹲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 “你让她怎么活,你让她怎么活得下去,你们让她怎么活得下去啊! 你和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为什么,为什么!” 姬成朗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他跪坐在地上,透过宫门,看见里头的母亲,也是跪坐在地上哭喊着,周身宫女宦官想要搀扶起她,却都被她推开。 这时, 舅舅开口了。 “无镜,奉诏行事。” “灭杀皇子母族,无镜,古往今来,行此事者,可有善终?” 舅舅没回答, 只是对母后点了下头, 然后, 转身。 母后尖叫道: “阿弟,你不要变得像他一样,你不要变得像他一样………” 舅舅没回身,也没回应。 走到自己身边时, 低头, 又看了眼自己。 舅舅对着自己,伸出手,想要拉自己起来; 而那时的姬成朗,却已经被吓得忙往后缩。 舅舅收回了手,向宫外走去。 然后, 姬成朗知道了一件事, 昨夜, 舅舅领三千靖南军骑士,灭了闵家满门。 闵家上下,鸡犬不留。 奉的, 是父皇的旨意。 舅舅身前甲胄上的血浆凝固,是六弟母族人的鲜血,一遍又一遍溅洒上去的; 为何后背没有, 因为舅舅持刀, 一直向前杀戮。 “啊啊,啊啊啊………” 姬成朗爬起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要去找自己的六弟。 他找到了六弟, 他正蜷缩在寝宫的一角, 抱着膝盖, 在那里抽泣。 当他跑过来时,六弟抬起头,看着他,泪流满面。 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六弟,似乎只在很小很小时,六弟摔倒了,才会这般哭着对自己喊道; “二哥,摔疼疼………” 再之后,六弟就展现出了过于常人的聪慧,学什么,都快,看什么,都透。 但在这一刻, 六弟再次哭着向自己喊: “二哥………我母妃………我母妃………没了………” 闵妃, 在得知昨晚发生的事后, 自缢了。 那个,女人,走了。 姬成朗不讨厌那个女人,他也知道,自己的母后,也不讨厌她,确切地说,以前的王府,之后的太子府,现如今的后宫内,很少有人会不喜欢闵妃。 父皇登基后,恪行节俭。 闵妃则用自己家的钱,为皇子们置办吃食用度。 六弟有的,其他兄弟几个,必然都有。 母后曾劝过她,不要这般铺张。 她却笑着说: 姐姐,我已经嫁入姬家了,身为姬家的女人,从娘家里掏弄点银子出来补贴咱姬家自己的哥们,这才是天经地义不是? 陛下要节流,节省的是国库的银子,那是做账给外臣看的,外臣看见内库的支出少了,意思,也就懂了,咱自家人就算是真的吃糠咽菜的,真当外臣们信么?真当百姓们信么? 所以啊,倒不如咱继续吃好喝好。 她很好爽,也很会做人,她从未给人以一种对富人对金银的憎恶感,反而让人如沐春风。 每每从她手中接过挂饰、扇子、坠子时,姬成朗都会腼腆且开心地抬头回一声:谢谢姨娘。 哪怕父皇登基了,大家住进皇宫了,皇子们也不愿意改对她的这个称呼。 她是六弟的生母,是所有皇子的姨。 然后, 她走了。 姬成朗跪伏下来,抱住了六弟。 “二哥………我母妃没了…………没了…………” 六弟还在哭着, 而姬成朗的手,则在颤抖。 他很害怕,害怕是自己昨晚的诅咒,才导致了今日的恶果。 …… “殿下,殿下。” 李英莲的呼唤,打断了姬成朗的回忆。 那个身着白色蟒袍的男人,还是站在那里,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没说话。 李英莲催促他,该将舅舅喜欢的点心,以前舅舅每次来凤正宫母后会为其准备的吃食从食盒里拿出来了。 鞋样,也该拿给舅舅看了。 此时, 深秋的风, 吹了起来, 本就寒冷,而在这座没人气的王府衬托下,有些……刺骨。 一时间, 姬成朗有些恍惚。 仿佛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他站在通往凤正宫大门的宫道上, 舅舅,依旧站在那里。 他仿佛冥冥之中,再次听到了母后的哭喊。 但这次, 不是哭喊着闵妃, 而是……田家。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往回拨弄了一轮。 那一日,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六弟,变得比以前,更爱笑了。 他荒唐, 他洒脱, 他在皇子府邸和外宅里,养了很多的歌姬舞姬; 他会讲笑话,他会逗弄兄弟们开心,在面对父皇时,他比以前,更为自如。 仿佛父子之间的感情, 因为母妃的死, 变得更亲近也更浓厚了。 他能感觉到,六弟放下了一些东西,比如……他的骄傲。 当年的六弟,他优秀,他聪慧,但因为年纪还太小,所以还不太懂得去掩藏眼神深处的骄傲。 他自比父皇,他优秀过兄弟; 生在平民之家,那叫天之骄子; 生在帝王之家,那叫……… 但在以后的这些年里,姬成朗没有再从六弟的眼睛里看见过“骄傲”二字,一次都没有。 是丢了么? 姬成朗不信, 是更会隐藏了。 六弟告诉他,他在镇北侯府门口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校尉,姓郑。 是那个姓郑的,将他从蛮子的手里救了下来。 那个蛮子,很厉害,是蛮族王庭的左谷蠡王。 后来, 姬成朗知道,那个姓郑的校尉,走兵部,调任至银浪郡当守备。 然后, 自己见到了他, 在皇子府邸。 确切地说, 自己最先见到的,是许久未曾回家的舅舅。 舅舅,回来了。 回来后, 就在皇子府邸,让那个姓郑的,废掉了三弟。 他有些无措,也有些不敢置信; 然后,舅舅回家了,母后,也归家省亲了。 …… 秋风,卷起了落叶,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姬成朗深吸一口气, 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喊声,喊着“阿弟”,喊着“无镜”,一遍遍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所以, 为什么? 姬成朗抬起头, 看着自己的舅舅。 靖南王的目光,依旧平静。 身边的李英莲,有些着急。 姬成朗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该叙旧, 不要那么直接, 但要真诚,要真情,要流露。 朱先生说,靖南王不是灭绝人性的魔头,从他的一夜白头,从他对平西侯的支持和庇护,从他对自己儿子的安顿里,可以看出来。 姬成朗想说, 不用你帮我看出来, 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舅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姬成朗抿了抿嘴唇, 他开始往前走,向靖南王走去, 一步, 一步, 又一步; 靖南王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他走来,看着自己的外甥,像是小时候那般,主动跑向自己。 姬成朗的靴底,踩碎了一片落叶。 蓦的, 有些心疼, 可笑的心疼。 他曾近乎拥有了一切,历朝历代太子,所梦寐以求甚至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一切。 大燕军神,是自己的亲舅舅; 大燕另一座擎天之柱,是自己的泰山; 他又是嫡长子; 一切,本该顺理成章,不是么? 可是, 为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 隔着不那么远的距离,看着田无镜。 自己,是为什么? 那他呢? 舅舅呢? 世家嫡子,田氏少主; 阿姊是当朝皇后,外甥,是太子人选; 自己,是巅峰武夫,可以击败剑圣,更是指挥千军万马,灭国破都! 可他, 为什么会选择那样子的一条路。 忽然间, 姬成朗的“为什么”,说不出口了。 不是因为他无法从舅舅这里找到答案, 而是他清楚,舅舅那里,有答案。 而他姬成朗,不是害怕找不到答案,是怕……面对答案。 顷刻间, 一切的一切,不是变得索然无味,而是像是此时刮起的秋风一样,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没有春日的生机,没有夏日的炎炎,也没有凛冬的刺骨,也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寒,一点寒罢了。 他想说一句: 舅,我好累。 但还是说不出口。 眼前的这位,只会比自己还累无数倍。 他张开嘴,吸了几口气,想哭,没眼泪。 这该死的秋天,干燥得让人煎熬。 姬成朗转身, 没发一言, 在靖南王的注视之下, 他开始往回走。 “殿下………殿下………这………” 李英莲不明所以。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明日的大朝会,将极为凶险! 可太子,却这般来了,又走了。 食盒里得点心,压根就没拿出来。 外甥走了, 舅舅一直站在那里,也没有留。 太子坐回了自己的行驾马车里, 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回宫。” 行驾,缓缓地驶出了王府。 李英莲跪坐在一边,明明一肚子的疑惑,却什么都不敢问。 马车内,烧着炭盆,忽明忽暗。 太子从袖口里,取出了两张鞋样,放在面前,仔细地看着。 随后, 脖子微微后仰, 深吸一口气, 今晚的宫宴,明日的大朝会,即将自六弟那里来临的攻势, 他眼下都不想去思索了,也不想去计较了。 像是一只鸟, 老天给了我翅膀, 却又是被谁一只一只硬生生掰断下来的? “哗!” 鞋样,被太子丢入了火盆之中。 “殿下!” 李英莲发出一声惊呼。 “呵呵呵呵………” 太子却笑了起来, 抬手示意李英莲不准去救鞋样, 就这般静静地看着鞋样在炭盆里燃烧成灰烬,于马车内,烧出了一阵青烟; 这一刻, 他再次想到了当年蜷缩在寝宫一角不停抽泣的男孩。 “呵呵,哈哈哈哈……… 世事如棋, 你我同为棋子,何谈输赢; 人生如戏, 众生皆是戏子,哪来执着?” —————— 这章我自己觉得写得很好,值得一张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七章 断它,百年国运! 入夜, 宫内大宴。 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人都在为这场大宴而忙碌着,像是一群又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为帝王的一个决定勤勤恳恳地付出和运作。 宴会的菜肴,酒水,是一个大工程,不仅要精美,还得确保安全,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有人把守和负责。 宫内的张灯结彩,也需要去细致操办; 舞姬歌姬的排练,也是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 内务府、礼部、内库的一众官老爷们,忙得几天没闭过眼,一双眼睛一瞪,通红一片,宛若择人而噬的野兽。 大燕现如今对外,震慑四周,那是一点都做不得假,否则两王二侯也不可能得暇齐聚燕京; 但在对内上, 因为不常举办,因为天家的过于简朴,导致宫廷内的一切预案和准备,都是仓促中的仓促,急切中的急切。 就像是一个地方常年举办什么活动,主办方的经验,自然也就锻炼出来了,而冷不丁的忽然来一次,各方都只能火急火燎地赶鸭子上架。偏偏没人会在意你的理由和借口,一旦出了纰漏,简单,人头落地就是了。 这是陛下归宫后的第一次大宴,事实上,就是在以前,对于这位向来恪奉节俭的帝王而言,所谓的大宴群臣,与民同乐,也是少之又少。 上次宫内大宴上,楚地出身的琴师行刺,三皇子为救驾而身亡。 有些臣子,会提前在宫门外聚集,等待着进场。 各国使臣,也会早早地到来,将礼物准备好。 而像郑侯爷这种层次的,自是不需要早到,也不用去彩排坐位置的,在大皇子府出来后,他就回自己府邸洗了个澡睡了一觉,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骑着自己的貔貅,身边没带剑圣,只带了四娘; 正如上次在烤鸭店时一样,当燕皇要来时,剑圣会很自觉地离开,再被密谍司的高手看护陪坐着。 这个级别的强者,还是个剑客,想靠近帝王身边,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上次剑圣陪着郑凡入宫受封时,也是在宫门口被魏忠河派人请去了另一处地方喝茶。 最重要的是, 谁叫他有杀皇帝的前科呢? 再说了, 入宫后,要有危险,你就算再来两个剑圣也很难防得住,倒不如洒脱一点,看开一点。 所以, 郑侯爷骑着貔貅,身边跟着四娘,在靖南王府门口等了许久。 反正就在隔壁,反正离得近。 靖南王从府中出来了,和郑凡点点头,二人像以往那样郑凡稍微落后小半个身位并行。 两边的亲卫,一家的防卫一边,一路从历天城过来,大家也都熟悉了。 对于郑凡而言,当自己站在老田身边时,其实亲卫就是拿来当仪仗队的。 行至宫门前, 宫门守卫直接放行,连检查都没检查。 两尊貔貅,就是最好的通行令牌,想作假都作不了。 大燕貔貅,在外的,其实也就四头。 镇北王一头,靖南王一头,大皇子一头,平西侯爷一头,其余的,都是貔兽,算不得貔貅。 两家的亲卫都留在了宫门外, 郑侯爷陪着老田骑着貔貅进了宫, 两边不时有宦官和宫女以及一些大臣跪伏行礼。 天色,已经黑了,但宫内挂着很多灯笼,至少,御道所及之处,都宛若白昼。 郑凡还记得自己上次深夜入宫时的情景,一眨眼,五年过去了。 只可惜这种感慨是不能在此时抒发出来的,因为那一夜整个田家都被血光覆盖。 到金殿前,郑凡跟着老田下了貔貅。 引路的,是老熟人,黄公公。 当年有两位前辈撞死在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后,黄公公也是安排好后事才过来的,结果赶巧了,望江结冰,靖南侯出府了。 这之后,朝廷很多次向晋地宣旨,都是让黄公公去的,去颖都,去奉新城,去雪海关,一度,还当了一小段时间的监军太监。 大燕没有宦官干政的说法,就是魏忠河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黄公公之所以屡次被“委以重任”,并不是上面觉得他能力有多强,纯粹是想讨个好彩头。 就跟士子进考场时要先迈哪条腿一样,图个吉祥。 “奴才见过靖南王爷,见过平西侯爷,王爷福康,侯爷福康,这边请。” 大宴,分内殿,外殿,也就是内席外席。 外席人多,但只能远远地看见皇帝坐的位置,不过有太监负责传声,倒也不用担心漏掉陛下的话语。 而内席,也分前席和后席。 前席,是大燕真正的一线权力阶层,军政某方面的一把手巨擘。 至于女眷和诰命们,则在后头的一座殿内,隔得不远,这边有什么响动,那边也能察觉到。 四娘身上没诰命,今日的她,身着女装,宛若侍女一般就跟着郑凡。 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但当你身份足够高时,规矩,就能变得很通融了。 进了前席, 主座也就是龙座的右手那一列,是郑凡他们这些军方大佬所坐的位置,时下以右为尊,同时,也象征着大燕以武立国的传承。 大皇子先到了, 坐在右手下第四个位置。 老田坐到了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是给李梁亭留的,毕竟镇北王年纪大。 郑侯爷和大皇子相视一笑,在老田身侧的第三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大皇子是皇子,也是侯爵,只不过他自知自己这个军功侯有点水,就特意让了位置。 其实,郑侯爷对大皇子也封军功侯这件事没什么意见,更没觉得什么不公平,你爹让你去自家公司当个经理,这叫事儿么? 四娘在郑凡身后坐了下来。 随后, 在下头,又有一众军方头目过来,先来参拜靖南王,老田默默地坐在那里,没回应。 好在,这些人也觉得正常,甚至若是靖南王忽然搭理他们和他们唠家常,他们才会觉得真正的惶恐。 接下来,他们和郑凡寒暄,郑凡自然不可能和老田那般端着,只能很礼貌地和他们寒暄。 这些人,说是军头子,但有一小半是军爵二代,也就是祖上打仗得了爵位传承下来的,亦或者是在京畿之地担任什么军职的将领。 怎么说呢,在燕京,还算是个人物,但放眼大燕军方,就有些不够看了。 另外, 郑侯爷其实是赶上了好时候,一直走的是地方路线,不停地刷军功来升官,最后封侯,不是走的寻常路子,几次进京还都是来受封的。 可你偏偏还不能认为他没根基,哪怕撇开靖南王对其的支持和看重不谈,人家现在已经开府建牙,相当于半独立的藩镇了。 黔首崛起的神话,弯道超车的典型。 当然了,你要让郑侯爷选择当兵油子那般熬资历,打关系,那日子,过得肯定也不惬意。 和这些人寒暄时,左一个久仰,右一个如雷贯耳,时不时地还得搭配点儿语气: 哦,原来是您,失敬失敬。 其实,有一个算一个,郑侯爷基本不认识,就算自我介绍之后,也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 层次不一样,排面不一样,就这样吧。 镇北王来了,他来了后,就直接坐在了右边的首座,在李梁亭身边,跟着青霜,和四娘一样,坐在后头。 两位王爷都到了, 郑侯爷也就正襟危坐起来, 大皇子也不再和善地打招呼交际,自然而然地坐直了身子。 军人,就得有沙场的杀伐气息。 这四位,就是排第四的大皇子,也是真刀真枪地杀出来的。 军方身份最高的四位这般一坐, 下面的不管什么年纪的不管什么职位什么爵位的,也全都跟着一起面容严肃目光冷峻地坐起来,一排下去,清一色。 而对面左手那一列的,坐的是文官大佬。 原本他们还在寒暄,还在客套,还在聊天,甚至还会谈一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文官们,离开案牍之后,那是真有的聊,也会聊。 但聊着聊着,忽然感觉不对了。 这一边喧嚣一边冷肃,对比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 渐渐的,文官大佬那边也慢慢安静下来,这是强行被右边的军方大佬们带了节奏。 偏偏你还不能去骂,更不敢显露出什么鄙夷之色,一来是能坐在这里的文官大佬,例如尚书左仆射王炼、右仆射曹榷、尚书令徐秋泰他们,本身就有着高地位高涵养的人。 外加, 对面两个王坐那里, 太硬, 敲不动。 就连原本和身边两个尚书大人聊天的赵九郎,也收起了声,安静地坐在那里。 所以, 后头有宫女和宦官上菜时,发现外席热热闹闹的,而内席这里,则完全是冰冷得吓人,不少宦官宫女端菜的手,都开始抑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随后, 其他皇子们也到了。 龙座下面,有单独的一个小区域,对列着座位。 右边是单独的,太子姬成朗一个人坐在那里。 左边则是分别坐着六皇子姬成玦、四皇子姬成峰和七皇子姬成溯。 郑凡留意到,四皇子姬成峰率先一步卡住身位,没坐左手第一个。 他已经放弃了夺嫡的念头,可谓已经放下了自己身为兄长的身段了。 另外,内席最末端,也就是上菜的必经区域那里,还有一些座位,这个座位有点小了,距离也很近,感觉是插班生的待遇。 大家坐定, 一身黑色龙袍的燕皇在魏忠河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一时间, 内席里所有文武,全部起身离座跪下: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席的更多的官员们在此时也开始喊万岁。 这感觉,像是听回声一样,或者叫有延迟。 “众卿平身,坐。” “谢陛下。” 郑侯爷回坐到位置上, “谢陛下!”外头也谢了。 燕皇端起酒杯, 道: “自朕登基以来,君臣同心,方有如今大燕之盛世,朕,敬众爱卿一杯!” 大家又都举起酒杯, “谢陛下!” 燕皇开场之后, 作为宰辅的赵九郎起身,开始宣读陛下诏书。 诏书没什么营养,无非是夸夸前几年的功勋,赞叹大家的劳苦,感慨先辈创业不易等等,总之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开宴会是为了干什么。 等赵九郎宣读完后, 太子也起身宣诏。 嗯, 大概意思就是将先前宰辅大人没营养的话,又换了个方式重新讲述了一遍。 每个讲完后, 都要引大家一杯酒, 群臣在作神圣严肃状,一起同饮。 等太子讲完后, 让郑侯爷没想到的是, 姬成玦居然也起身,开始讲话。 他没诏书在手,但气场上丝毫不弱。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也是既定流程。 明摆着的夺嫡双方,都要刷一下存在感才公平嘛; 但渐渐的,大家伙发现不对了,这好像是六殿下在自己给自己加戏,因为六殿下讲述的很多是前两年大燕的财政情况,国库的艰难,当家的不易; 不过,姬老六在后半段,将主题又拉了回来,大概意思是现在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接下来……… 又是一番慷慨激昂地展望未来。 但因为前半段有太多的干货,也有一些数据,言之有物,所以,听下来的感觉,很好。 这让郑凡不禁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上大学时,一些老师喜欢对着ppt念诵,一些,则是各种数据信手拈来,听讲的效果,自然不一样。 再加上外席的太监们也不知道是加戏,所以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郑侯爷默默地拿起一块鸭肉,送入嘴里。 小六子这是不打算演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藏拙了。 当然,这本就是应该的,要总决战了,你这个六爷党的本尊不出面喊口号,做出样子,你让下面人怎么敢放心地为你冲锋? 这一场加戏,对于真正的六爷党核心成员而言,就是开战的号角。 “诸位,为父皇喝,为大燕喝,为盛世,喝!” 原本这句话之后,应该是内席臣子们接话一起同饮,再扩散到外席去。 但郑侯爷此时却抢先一步, 端起酒杯, 喊道: “为殿下喝!” 随后, 大皇子心领神会, 端起酒杯, “为殿下喝!” 右手一列的勋贵们本能地也拿起酒杯,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只知道上头喊了,他们就本能地跟着一起喊: “为殿下喝!” 对面的文官们心思明显细腻得多,虽然有人也拿起了酒杯,但真正喊出声的很少。 可外席的大臣们只听到内席的喊声了,反正内席的都喊了,那自家喊肯定是没错的。 故而, 很快, 外席就传来了山呼般的; “为殿下喝!” 妥妥地盖过了太子先前的风头。 姬老六饮尽杯中酒水,看了郑凡和老大一眼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太子坐在那里,不动如山,面色如常。 燕皇也只是保持着面带微笑; 文官大佬们,已经嗅到明晰的味道了,但奈何没有经历过烤鸭店的一幕,消息来源有些捕风捉影。 外加,这是大燕,不是大乾。 两位王爷在对面一坐,相当于给大家都盖上了个天花板。 寻常帝王,像是乾国官家,喜欢用银甲卫来压制文官集团,大燕的皇帝陛下更绝也更直接,两大手握军权的王爷当年就踏平过门阀,现在谁不听话,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 接下来, 是晋王虞慈铭率先上殿,送礼外加祝词; 他现在,就是这个作用了。 不过, 祝词的结尾, 他先祝陛下万寿无疆,随后又祝了太子,最后,又祝了六殿下。 郑凡心里有些好笑,或许,是自己先前的举止给了虞慈铭一个提示。 虞慈铭可能认为,他郑凡的选择,必然是对的,所以他也要上船。 但他就没考虑过,郑凡输得起,他晋王府,输得起么? 不过,别和赌徒去讨论输得起输不起的话了,没意义。 随后, 是梁国使臣上前送礼祝词。 梁国国主靠政变上台,废黜了有楚国熊氏血统的哥哥,又因一场误会,导致和楚国开战,后来,燕军进入梁国帮梁国抵御楚国,薛三还曾在梁国当过一段时间的将军。 现如今,燕国就是梁国的大腿,梁国就是燕国的属国。 再之后,是其余诸个小国的使者上殿送礼祝词。 原本小国林立的那块四大国的中心区域,燕人的势力范围是到不了那里的,但随着燕国吞了晋地,打了楚国,使得燕人只要需要,就可以直接从南门关出兵惩戒这些小国,直接的威胁一下来,小国们马上向燕人服软。 虽然不至于都像梁国那样当燕人的狗, 但至少你调戏她时,她不会报官,而是一边后退一边带着风情:“死鬼,讨厌。”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的现实。 小国的使臣们上来之后,全都坐到了“插班生”位置上入席。 再之后, 是重头戏了。 首先上来的是, 是楚国使臣景阳,这位景大夫是出使燕国的老使臣了,而且随同的副使,竟然也是郑凡的老相识,景仁礼。 楚国使臣表达了希望两国可以解除误会遵从和约让两国百姓免于战火的美好期望,也祝愿大燕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乾国使臣,姓富,叫富薜; 他也是先表达了对两国和平的希望,但在最后,祝愿大燕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后,先祝福了六殿下,再祝福了太子。 “哈哈哈………” 姬成玦直接当堂大笑起来, 起身, 指着乾国使臣富薜, 对众人喊道; “乾人向来军备不行,孱弱怯懦,唯独擅长勾心斗角,这窝里斗的本事,那是真的让人自愧不如。 大家听到没有, 他居然刻意地想要在孤和太子殿下之间埋钉子, 怎么, 真当我大燕是你乾国么, 会窝里横给你们乾人看笑话?” 富薜闻言,面色羞红,他其实就是这个心思,甚至在先前上殿前观察风向时就已经想好了等自己这次出使之后会让使团里的谁谁谁写文章来把自己今日的“机智破贼”的故事给写出来。 要写到自己在燕蛮子朝堂上时临危不惧,尽显大国风采! 同时, 为燕人的六皇子和太子之间埋下嫌隙的种子, 以类似二桃杀三士的方式为大燕日后的内乱埋下伏笔! 自己的形象,就立起来了,自己的名声,就造起来了,自己回国后的官路,就铺开了! 可惜, 姬老六不按常理出牌。 太子此时也站起身, 举起酒杯, 向着姬成玦, “六弟。” 姬成玦拿起酒杯,躬身下去: “太子哥哥。” 两位皇子同饮。 富薜打算开口争辩,但在此时,大皇子姬无疆开口道: “使者下次再想说话,得过过脑子,说不得下次本侯南下的理由,就是使臣你出言不逊了。” “………”富薜。 弱国无外交,弱国无外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是威胁,很直白的威胁,但富薜清楚,自己担不起。 而且他更清楚,一旦燕人真的以这个借口又南下,乾国朝堂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和他的家族。 世人都知道,大燕大皇子的爵位,就是靠斩杀乾国三边都督挣来的! 这时, 郑侯爷也捧场, 故意用夸张且带着戏谑的声调喊道: “俺也一样。”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 内席大臣,不分文武,同时大笑起来。 毕竟,作为燕人, 不管你是什么派系, 不管你是太子党还是六爷党, 只要你在嘲笑乾国, 那我必然也会帮帮场子一起笑! 那边坐着的一排排使臣里,有些笑了,比如梁国和楚国使臣,笑得很夸张,有些则用袖口遮挡着在笑,那是和乾国接壤的小国。 而外席那里, 听到内席笑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大家还是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富薜脸色通红,面对这种嘲讽,当真是无地自容,只能俯身行礼,随后退下。 最后, 一个身穿蛮族服饰的老者在两个蛮族仆人的搀扶下,走上殿来。 他先跪伏下来, 呈上蛮王的国书, 同时, 又呈上蛮族小王子的佩刀; 最后, 他用抑扬顿挫的声调,以流利的夏语,开始吟诵大燕的伟大。 大祭祀是有功力的, 他的声音很高亢,却不震耳,且外席竟然也能听得到。 他赞美了大燕的富饶, 他赞美了大燕的盛世, 他赞美了大燕的强大, 他说,蛮族,将永远成为大燕的好邻居,希望两族可以和平共处。 同时, 老蛮王说, 蛮族的蛮王,称金帐汗王; 所以,他们的蛮王和小王子,希望尊奉大燕皇帝陛下—天之汗! 自此以后, 大燕皇帝不仅仅是东方的主人, 也将是荒漠诸多部族的守护者! 这话一说出来,楚国使臣和乾国使臣的面色都冷峻了下来,一旦燕人彻底没有了来自荒漠的威胁,岂不是……… “请允许我,以最诚挚的膜拜,向伟大至高无上的大燕皇帝天之汗陛下行礼!” 老祭祀五体投地。 一时间, 不分内外席, 几乎所有的燕国官员们,包括宫女宦官们,全都了! 燕人和蛮人厮杀数百年, 现如今, 他们终于让大燕最恐怖的对手,臣服了! 刹那间, “吾皇万岁”之音响彻整个内宫! 而另一座殿堂里,和何思思坐在一起的蛮族公主,喜极而泣,何思思抱着她,让她哭出来,且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以后就好了,不打仗了,就好了。” …… 燕皇开口道; “朕心甚慰,边疆得安,于两国子民,都是大善事。” 随即, 太子起身, 宣旨。 旨意很繁杂,官方用语很多。 在郑侯爷听来, 大概三个意思。 一是直接行使天之汗的权力,册封蛮族小蛮王为法定蛮王继承者。 这话听起来像病句,却不是。 二是册封大皇子妃也就是安东侯夫人为安泰夫人。 如果不考虑军功侯因素的话,其实,大皇子的妻子品级已经超过大皇子了。 三则是将派遣使臣去荒漠,和蛮王签订国书,以缔结双方永久的友好和平。 紧接着, 是众臣子和使臣们一起恭贺。 燕皇显得很是激动,这种激动,在外人看来,是极为正常的,因为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终于平定了四方所有威胁。 燕皇起身, 拿着酒杯, 大声高呼: “今有大燕,如日东升,四方臣服,万国朝拜! 朕自继位以来, 心心念念,一刻不敢耽搁,一刻不敢贪闲, 所求所逐, 就是如…………” 忽然间, 正在慷慨激昂的燕皇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 “陛下!” 魏忠河马上搀扶着陛下离开了座位向后走去。 紧接着, 镇北王、靖南王、平西侯、大皇子起身,这一群人跟着一起离开,显然是去查看燕皇状况去了,同时也是军方态度的一种表现。 在这一刻,哪怕是除了大皇子之外的其他皇子,也不能靠近陛下! 赵九郎起身, 主持安抚局面。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住了, 而使臣之中, 则有不少人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 面露喜色,他们是不敢的, 只能在心里感慨庆幸一声: 这位给四周所有国家,都带来庞大压力和恐慌的燕国皇帝陛下, 终于要………不行了。 跪伏在地上的大祭祀, 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在心里默念了声: 蛮神保佑。 大燕的天, 就要塌了! ……… 御书房, 被搀扶着燕皇一进来,就推开了魏忠河的手。 在其身后, 镇北王、靖南王、平西侯、大皇子分列两侧。 前二位,是知道的。 郑侯爷,是早猜到了。 大皇子是真的担忧父皇,但看见父皇此时的神情,他也明悟了。 燕皇抬起手, 道: “魏忠河,铺开!” “遵旨!” 魏忠河亲手将御书房帘子上挂着的看起来像是卷帘一样的皮布解开,众人后退,任其铺陈了一地。 这, 赫然是自大燕北封郡向西以及整个荒漠的地图! 燕皇哪里有先前吐血时的虚弱, 他抬起自己的脚, 从大燕的北封郡走入荒漠, 最后, 踩在了蛮族王庭所标注得位置上。 “天之汗? 呵呵, 他们算什么东西, 竟然觉得有资格赐封朕。 朕是天子, 朕是大燕的皇帝, 这一世, 朕不稀罕别的任何名号。 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老蛮子为了给他小儿子铺路,不惜奴颜婢膝于朕,以求得外界和平; 他, 要在王庭, 为他的小蛮子举行加冕。 届时, 所有还忠诚他王庭和近年来被收服的蛮族部落首领贵族,都将聚集于此。 梁亭, 无镜!” 镇北王和靖南王单膝跪伏下来。 燕皇伸手, 指了指脚下, 道: “替朕,替大燕, 再打断它蛮族, 百年脊梁!” 距离第七还差一百五十票,求月票,冲过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八章 燕皇的死期 镇北王和靖南王跪下去之后, 郑凡和大皇子也马上跪伏下来。 打断它,百年脊梁。 饶是郑凡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没办法感同身受燕人烙印在骨子里的和蛮族的八百年血海深仇,但此刻,依旧难免心潮澎湃。 这是一场梦, 这场梦, 起源于很多年前, 其开端, 是两个正在争夺着鸡腿的孩子。 一个说,他长大后,要让大燕的版图,幅员辽阔,望不到尽头; 一个挠挠头,擦了擦刚啃过鸡腿油汪汪的嘴,咧嘴笑着喊道: “俺帮你打!” 后来, 又遇到一个更小的兄弟,也有着一样的梦。 做梦,不难; 人,都可以做梦,晚上可以做,白天可以做,空闲时可以做,做事时也可以做; 但能够数十年如一日,一步一个脚印,将幼年时的那个梦慢慢变成现实的,可谓少之又少。 皇帝在宴会上吐的血,应该是假的。 但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因为在魏忠河搀扶着皇帝回御书房的路上,跟在后头的郑凡,看见皇帝从魏忠河手里接过一枚红色的药丸,放入了口中。 皇帝现在很亢奋, 这是一种不自然的亢奋; 此时跪伏着的郑凡距离皇帝很近, 龙袍袖口下的手腕,隐约可见褐色的斑点,唇过于红了些,眼眶处,也过于暗了些,出席大宴前,皇帝应该是上过了妆,现在? 粉色掉落? 那面色? 白得有些吓人。 一切的一切? 都在诉说着,皇帝,到底是如何硬生生挺到今天的; 但, 你不得不被皇帝现在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所折服。 这是一位真正的人间帝王? 以前? 千古一帝到底是什么样子? 郑凡心里? 其实只有一个大概的模糊? 是这位皇帝? 让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些事,可以暂且放下去不管? 一些问题,可以暂时不去想; 单纯看他? 再看他治下的大燕, 就已经足以证明其伟大。 老田对于郑凡而言? 是战无不胜? 永远都会站在自己身前的兄长; 燕皇,对于郑凡而言? 远了些,高了些? 接触,也屈指可数,但似乎正是因为距离,形成了一种……类似当初雪海关百姓看自己时的那种感觉。 “行将枯朽”的帝王, 在自己生命的余晖里, 还惦记着要将这个帝国,最后一个可能在未来成为对手的威胁给剪除! 你可以说他手段过激, 你可以说他太过急切, 你可以说他等不起等不及, 你甚至可以说他贪心,想要用自己的这辈子,去做完三代明君所才能做完的事; 但你无法去否定甚至是去质疑, 这位皇帝近乎完美地对九五至尊进行了诠释。 他放弃了个人享受,哪怕这些对于他而言,是与生俱来; 他抛弃了个人情感,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甚至,不算个丈夫,也不算个父亲; 隐藏在帝王冠冕之下的, 永远是那一双冷酷的眼眸, 可偏偏正是这种执拗, 形成了类似一种朝圣一般的渲染力。 不是宗教仪式的那种一层又一层覆盖住你的认知,而是站在前方,像是一盏明灯,引领着一条路。 百年侯府传承的李梁亭, 天生人杰的田无镜, 能让他们跪伏在他脚下, 为其开拓,为其驰骋,为其厮杀,为其,一同摒弃掉周身的羁绊; 这就是燕皇, 能站在两位王爷身前的帝君。 郑凡试图去挣脱开这种情绪,试图去摆脱掉这种氛围; 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不去融入这个铁三角,不去接受他们的传承,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刻,郑凡心里也抑制不住一种激荡的情绪; 摧毁它, 践踏它, 不仅仅是目光所及的敌人, 还有那些可能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会成为帝国威胁的存在! 朕, 要为大燕扫除一切障碍! “平西侯,无疆。” “臣在。” “儿臣在。” “黎明时,镇北王、靖南王将离京前往北封郡,朕特意安排,靖南王府在平西侯爷隔壁,镇北王府,在无疆你的府邸隔壁。” 郑凡的眼睛,当即睁大了。 老田今晚就要离京? 老李今晚也要离京? 两位王爷,今晚之后,都将不在京城! 那夺嫡怎么办, 那国本怎么办? 不过,郑侯爷到底城府早就被魔王们历练出来,自然不可能在此时问这种话,他也迅速明白了燕皇后半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两座王府,在你们隔壁? 为的, 就是要在这时候, 以你们两位侯爷的能力,去遮掩住你们隔壁邻居不在的消息! 用大燕的两位军功侯, 去为大燕的两位王爷, 做障眼法! 甚至, 再发散一点地去想一下, 所谓的两王二侯入京,共定国本, 本就是最大的一个迷雾, 是用来迷惑蛮人的, 让蛮族的王庭,让那位老蛮王,可以放心地去举办他的金帐大典。 这是真正的, 用尽自己手上的所有手段,一切底牌, 去为大燕, 争取一切机会! 时光, 仿佛倒回到五年前, 那一年, 郑凡所在的李富胜部和李豹部,南下奔袭,一直打到了上京城下,却是为了虚晃一枪,给两位王爷所率的镇北靖南二军迂回南门关的契机。 而这一次, 郑凡自己没想到, 瞎子没想到,苟莫离也没想到,甚至,孙瑛也只猜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那么, 无论蛮族在大燕境内有多少探子,亦或者是有谁想要故意去通风报讯, 他们都不知道,还怎么去报信? 至于说兵马, 自五年前起,半数镇北军东调,参加各个战事,可一直有三镇镇北军,放在北封郡根本就没有动过! 那是真正的老卒,那是真正的精锐,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损耗,没有因为新兵的补入而虚弱实力,且一直在经历着荒漠风沙的锤炼。 另外,昔日的禁军有一半,在当年一直被放在北封郡去被筛选,去进行适应。 一切的一切,早就准备就绪。 “臣,遵旨!” “儿臣遵旨!” “你们,下去吧,魏忠河,送送………朕的两位………侯爷。” “奴才遵旨。” “臣告退。” “儿臣告退!” 在魏忠河的带领下,郑凡和大皇子走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现在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站在地图上的燕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皱着眉, 开口道; “梁亭,扶朕一把,朕快站不住了。” 李梁亭站起身,搀扶住了燕皇。 本以为自己这些年因为气血的不断衰败,身子骨已经空乏了,可谁知,这一上手,才发现燕皇的身体,轻得如同一张纸。 田无镜也站起身。 “咳咳………咳咳………” 燕皇咳嗽了起来,这种咳嗽让人听起来极为难受,因为连发力咳,似乎都力有不逮,每次只能咳个一半。 李梁亭伸手请抚着燕皇的后背, 燕皇张着嘴, 嘴角有口水形成的线挂出。 李梁亭伸手,帮燕皇擦了一下嘴角。 自始至终,田无镜都站在边上很是平静地看着。 燕皇伸手,指了指御书房的内隔厅; 那里,是皇帝在御书批阅奏折之余小憩的地方。 李梁亭搀扶着燕皇进了内厅,里头,有一个浴桶,浴桶里,是清澈的温水。 燕皇扭过头, “无镜………无镜………帮………朕………” 今日的他, 吃了三颗红丸。 但这第三颗红丸,只支撑到他进入御书房说了这些话,随后,就像是被一下子抽去了一切精气神,身体,完全僵了下来。 其实, 燕皇早就预料到了这一遭。 当他脚踩着地图,下达了对蛮族王庭用兵的旨意后,他的情绪,终于达到了亢奋的,而后,就是极为恐怖的滑坡。 “无镜,陛下这是怎么了?”李梁亭看向田无镜问道。 “丹丸,吃多了。”田无镜的语气,有些冷漠。 “这……” 李梁亭是知道陛下身体不好的,也清楚陛下在硬撑,但他真的没想到,陛下竟然是在用这种方式在硬撑。 事实上,就是田无镜,在城外上马车前,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褪去陛下衣物。”田无镜开口道。 李梁亭闻言,点点头,开始解龙袍。 很快,龙袍解开,里头的内衬,也解开。 显露出的,是一具隐藏在威严宽厚龙袍之下的,干瘦无比的身躯,且这具身躯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点。 李梁亭见状,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然后, 他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皇看向自己身边的李梁亭。 “陛下………” “兄长,瞧你这一身的样子,真得好好笑,哈哈哈哈………” 李梁亭笑着笑着,猛吸了一记鼻子, “你早点说,我们可以早点进京的。” “我………该…………该受………的………” 李梁亭抱起燕皇,将其放入浴桶之中。 田无镜上前,站在了浴桶边。 “怎么做?” 李梁亭开口问道。 浴桶在这里,显然,是陛下早有准备了。 “丹毒入体,陛下的意思,应该是想让我帮忙,将陛下体内的丹毒给逼出来。”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你逼啊。”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坐在浴桶内的陛下, 开口道: “陛下的身子,早就油尽灯枯了,一直靠丹丸续命,类似乾国西南土人的养蛊,只不过陛下养的,是自己,这是以毒续命。 丹毒,逼出来不难。 但现在,陛下继续服用丹丸的话,身子会一天天继续恶化下去,最终不省人事。” “要是现在逼出丹毒,会如何?” 田无镜又仔细看了一遍燕皇, 回答道: “丹毒逼出体外,就直接是回光返照了,十日清醒,也断活不过十出丹毒, 就意味着死刑,药石无用,神仙无法的死刑! “这………” 李梁亭张着嘴,这位见惯了荒漠风沙被蛮人称之为煞星的镇北王,在此时,是真的无措了。 而这时, 坐在浴桶内的燕皇,再度睁开了眼,他向着田无镜和李梁亭,开口道: “逼………出来………” “兄长!” 燕皇不是为了证道长生才服用丹丸的, 事实上, 他从不信这些。 他从开始服用这种丹丸开始,就已经预知到了这一天。 “接………旨………” 燕皇坚持着。 李梁亭抬起头,眼眶已经泛红。 田无镜后退了三步, 跪伏下来: “臣,接旨。” 随即, 田无镜站起身, 双手置于身前,白烟,开始自田无镜掌心升腾而起,这是气血的澎湃。 忽然间, 御书房的墙壁上的那尊貔貅图腾在此时颤动了一下, 冥冥之中, 自大燕皇宫下方,像是传来了一声低吼。 “继………续………” 田无镜没去理会其他,转而将自己的双手,放入浴桶水面之下。 一个巅峰三品武夫的气血,到底有多浑厚,没人做过具体的测算。 但帮一个人,逼迫出体内的丹毒,真的不难。 浴桶里的水温,开始升高。 燕皇的脸上,也逐渐显露出痛苦的神情。 缓缓的, 浴桶里原本清澈的水,开始浮现出一层层淡淡的黑色。 李梁亭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看着; 田无镜则继续将自己的气血输入其中; 浴桶内的黑色,开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厚。 而后, 黑色之中,开始浮现出银色的光泽。 没有什么恶臭味, 但光是这种逐渐呈现出的颜色,就足以引起正常人的不适。 与之相对的,则是燕皇身体上的深褐色斑点,开始逐渐褪去,一些地方,已经只剩下一个黑点。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后, 浴桶里的水,已经彻底被银黑两色所占据; 坐在里头的燕皇, 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红润。 这是………回光返照的开始。 而这一旦开始,就注定,会迎来结束。 “朕,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燕皇开口道, 嘴角, 甚至还带上了些许笑意。 他抬起双臂,架在了浴桶边缘,低头,看了看里头那黑银的水,摇摇头, 感慨道: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君王渴望追求长生,为此服用丹药,当真是一群蠢物,服的,竟然都是这些玩意儿。” 看来,燕皇的精神头,真的是已经恢复了,居然有闲情逸致去不屑历史上的那些自己的同行们。 田无镜将双手从浴桶里收回; 李梁亭则手撑在浴桶边,仔细端详着燕皇。 “大兄,气色不错了,你说,你要是就这么着了,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回光返照,那该多好,呵呵。” 伤心,不一定要用悲伤来表达; 事实上,生死这种事,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可能早就看淡了。 “有十天,知足了。” 燕皇扬了扬脖子, 道; “梁亭,帮哥哥我搓搓背。” “别了吧,大兄,你也不瞅瞅这水多脏,咱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好歹现在也是个王爷,虽然打小吃食粗糙了点儿,但外人瞧咱也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这般埋汰的事儿,可别喊我做。” 田无镜伸出一根手指, 一道蓝色的气旋其指尖旋转, 而后顺入浴桶之中, 再指向一侧暖房内的植被上。 须臾间, 浴桶水面上的黑银色的东西竟然被剥离出来,化作一道水雾,喷洒向了那些植被。 这些被培植在暖房里,四季青翠的植被瞬间呈现出衰败之色; 但,浴桶里的水,却真的肉眼可见的清澈了一些。 李梁亭没好气地伸手指了指田无镜, 骂道: “小镜子,看来是真的小时候没把你揍够!” 也就只敢提小时候了, 莫说自己受了伤后气血提前衰败,就算没受过伤,一路修炼到今日,李梁亭也不会认为自己会是田无镜的对手。 狠话归狠话, 李梁亭还是顺手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条毛巾,走到燕皇身后,开始帮他搓背。 燕皇闭上了眼, 像是在享受。 曾几何时, 两只鸡腿,就能骗那会儿还傻憨憨的镇北侯府小侯爷替自己搓澡擦背。 不过, 燕皇忽然开口道: “梁亭啊。” “嗯?” “先前你解龙袍时,很熟练。” “哈哈哈。”李梁亭笑了起来,“家里有哩,爷爷那会儿就私下里做了一套,我爹呢,也做了一套。” “呵呵,哈哈。” 燕皇闻言,也笑了起来。 百年镇北侯府,一直为大燕戍边,镇压蛮族,从未造反。 但,人家心里也会想一想,私底下,也穿过龙袍,过一把干瘾。 李梁亭开口道; “陛下,我们俩离京了,那几个崽子可是已经被拱出火气来喽,怕是要压不住喽,万一哪个崽子真的跳墙了,可能就不好看喽。” 燕皇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摇摇头, 道: “你们就放心地去出征荒漠,朕保证,会在京城, 给大燕的未来,一个交代; 给你们, 一个交代。” 说完, 燕皇长舒一口气, “梁亭,无镜,替朕,将那对蛮子父子的脑袋,给带回来,放到朕的庙像前; 到时候, 朕要在太庙里, 和列祖列宗, 好好地摆一摆; 让他们知道, 朕, 虽然是他们的子孙,是他们的后代, 但朕得功绩, 却比他们,都要高! 朕这辈子,从未服过输,凡事,都要争个先后。 哪怕是在太庙里, 哪怕是他们,要在朕的面前论资排辈, 也, 甭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八十九章 十日! 即使是列祖列宗,都甭想在我面前论资排辈。 这是燕皇的心声,也是他这辈子的真实写照。 明知道自己仅剩下十天的寿命,却依旧秉持着一个帝王的信念,或者,他从未想要去标榜什么,也没想过去追随谁的脚步; 确切地说,他不是在做皇帝,而是,他就是皇帝。 他已经给了保证, 他会在这十天里,在自己驾崩前,给大燕的未来,一个交代。 你们去打仗吧, 解决掉大燕未来最大的威胁, 家里, 我来料理, 朕, 来料理。 李梁亭抽出一张凳子,在旁边坐了下来。 田无镜身子微微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自始至终,他都是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姿态看着这一切。 燕皇和李梁亭是一起长大的关系, 而田无镜和他们,只是道的相同。 硬要去说彼此多亲昵,显然是谈不上的。 所以,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懒得去浪费自己的情绪,于这世上,能够让此时的田无镜内心有波动的人和事,已经屈指可数。 可惜郑侯爷早早和大皇子一起被支走了,否则,若是郑侯爷人还在这里,看着这一幕,一定会有一种想将这一切给画下来的冲动,亦或者叫上辈子的职业本能。 不是很宽敞的内厅里, 一个男子,坐在浴桶里? 依旧挥斥方遒,畅想着一个国度一个族群的未来; 在其身边, 已显老态的一个男子坐在一旁? 眼里带着笑? 笑里藏着泪; 对面? 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就站在那儿,表情平静。 这画面? 真画出来? 肯定很符合某种审美意趣。 抛开身份,进行联想,解读? 就太多太多; 加上身份? 那味道? 就更为醇厚。 毕竟? 对于真正的行家而言? 品画如品酒。 其实? 自始至终, 除了对燕皇的皇子们,他们进行过交流,其他人的下一代,并未一句提及。 过去? 已经埋葬了; 一些细枝末节? 自然也就没有再提起来的必要。 李梁亭曾对郑凡说过? 他们仨? 谁都在煎熬。 煎熬其实并非最痛苦的,而是你无法允许自己去选择结束,你得等? 一直等,等…… 然后, 场面上, 就沉默了。 这必然是三人的最后一次聚集, 下一次, 可能就是两个人? 可能就是一个人? 甚至, 一个人都没有了。 有人,大概会马革裹尸; 有人,则会住进太庙; 但偏偏,这最后的离别,却没什么离别的氛围。 家长里短,能唠么? 不过, 对于三人而言,这种沉默,似乎也是最好的。 其他人,甚至连陪着他们一起沉默的资格,都没有。 终于, 时候差不多了。 他们就任凭这段最后的珍贵时间,白白地流逝掉了。 没去谈大燕的以后,具体该怎么办。 没去商量,军中,朝堂,地方,对楚,对乾,对一些人的处置和安排。 没有,什么都没有。 田无镜直起了身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昔日曾潜入自家府邸偷看自家阿姊的男人。 然后, 转身, 走出了御书房。 李梁亭也站起身, 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 只能用手掌,再拍了拍浴桶壁,同时,将架子上的另一条干毛巾扯出,放在自己先前坐着的凳子上。 无言, 是因为他们已经做完了这一辈应该做的事,于后人而言,他们只能说做得太多太多了,不可能嫌少; 所以, 剩下来的那些零零碎碎, 就交给下一辈们去料理吧。 要是连那些都料理不下来, 呵, 这大燕, 没了也就没了吧。 人活一辈子,管住自己这一世就足矣,千秋万代立规矩,想得太美。 大燕的靖南王和镇北王,就这样离开了。 李梁亭走出去时,看见田无镜在前面等着他。 镇北王挥了挥手, 笑道: “我侯府几代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心情好,心情不好,或者,你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时, 那就去砍蛮子吧, 砍了蛮子后, 必然会更好。” …… 宫廷大宴上,大燕皇帝陛下忽然吐血。 对于大燕的官员而言,仿佛给喧闹欢庆的今日,加上了一笔浓重的阴霾; 一位真正的至尊皇帝,其实臣子们,是不喜欢的。 虽然大燕不是乾国,但大燕的官员们,其实真的很羡慕乾国的同行们,大乾,当真是一个令士大夫令官员所向往的美好国度。 但大燕的臣子们,也早就已经习惯了龙椅上的那位主宰,他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给百姓的安全感,同时,也给百官们带来了一种稳定。 人,就是这样子的一种复杂存在,很多大臣选择支持太子,是因为太子仁厚,相较而言,六皇子在行事和手段上,真的太像曾经的陛下了。 但他们还是不愿意这位陛下就这般离开的,只能说,这是被天子用皮鞭鞭挞出的依恋之情吧。 而对于那些外国使臣,以及潜伏在这座都城的各家暗桩而言,则无疑是一条天大的喜讯。 他, 终于不行了, 感慨一句天下苦燕久矣,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 大燕,原本是东方四大国中,土地最为贫瘠,人口也相对最少的一个国度,看似广袤的土地,实则很多区域并不是很适合人居住和耕种。 而且,曾经的大燕还门阀林立,藩镇割据,那一座镇北侯府所在的北封郡,近乎成了国中之国。 正是因为这位皇帝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局面,大燕的版图,快速地扩张,大燕的铁骑,也让整个东方闻风丧胆。 有些皇帝的伟业,得益于奋几世之余烈,亦或者是继承了丰厚的家底,想做事时,自然就方便得多。说其功,必分于祖。 但燕皇不是,不是大燕成就了他,而是他成就了大燕。 这样一位皇帝,对于邻国而言,自然早早地亡故才是最好的,否则,谁都不知道要是老天爷再给他十年,东方,整个天下,将变成何等格局! 不过,在后半夜,宫内传出了消息。 一,是陛下身体无恙; 二,明日的大朝会,召开。 一是没人会信的,但这个“二”,让不少燕国官员长舒一口气,也冲淡了不少使臣先前的激动和喜悦。 大朝会召开,意味着皇帝必然会亲临,皇帝的身体,还能继续撑下去。 使臣们心里,颇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这位帝王, 怎么还没死! 但不管怎样, 江河,依旧在继续流淌; 只要大朝会继续,那么先前早就积攒在那里蓄势已久的暗流,依旧会冲向那既定的方向。 这已经不是一个派系的领导者所能够决定的事了,他,也无法阻止。 因为今晚皇帝的状况, 其实比六爷党的六爷,于宴会上试图压过太子以发动讯号更为让他们激动。 这里的激动,不是喜悦,而是……迫切。 总攻, 必须要打了,因为皇帝的身体,已经没有丝毫遮掩地呈现出其虚弱; 一旦没有在皇帝驾崩前,将太子扳倒,那么当皇帝驾崩后,太子,将自然而然地登基。 太子党,等得起,确切地说,太子党,其实一直都只是在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对于六爷党而言, 胜败, 就在明日, 没有其他余地了! …… 按理说, 父皇身体出了意外,这些做儿子的,必然会陪侍在身侧,在这个时候,无论谁想隔绝中外,都必然是千夫所指。 甭管哪个国度,在应付因帝王身体原因而导致可能会出现的权力真空时,其实都有一套应急机制,以确保不会被别有用心者从中翻覆。 但当魏忠河拿出圣旨,让皇子们都各自回去歇着准备明日的大朝会时,皇子们,全部选择了遵从。 一是因为魏忠河是父皇亲信,就连皇子们都不敢相信魏忠河会背叛父皇;二则是不管怎样,明日大朝会父皇是会出来的,如果没出来,那再议不迟;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概就是皇子们自己也清楚,自己父皇的身体,其实早就很差了。 可偏偏…… 父皇硬挺了这么久; 狼来了的故事,用在自己爹身上,忽然也变得极为合适。 在没确信自己父皇真的驾崩之前,你提早地跳了,那真的是自己赶着趟去找拍。 所以, 无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 都没有对这道圣旨有任何的疑议,更没有嚷嚷着要去见父皇,或者喊着我是皇子,凭什么现在不能去见父皇云云。 久病床前无孝子, 剩下的, 只有现实。 就是在民间,老人即将离世前,女儿,往往会哭泣,因为女儿分不到家产; 儿子们,则面容严峻; 干嚎个几下,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毕竟得留着力气,接下来争产业了。 …… 小七是住在宫里的,作为燕皇最小的一个儿子,一直没有被派去皇子府邸居住。 当然了,现在的皇子府邸,未免有些过于冷清了。 老大有自己的侯府,老二住东宫,老三住地下, 老四现在几乎住兵营,老五人在颖都,老六是自己的王府; 放小七出去,住皇子府邸,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而也不知道是故意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厚待一些还是单纯地遗忘, 燕皇没主动提起这件事, 外臣和宫里,自然没人会主动去提起或者拿出这茬,也因此,七皇子姬成溯现在依旧住在自己母妃那里,确切地说,是淑香苑的隔壁一座院子。 今日燕皇宴会上吐血的事,对于臣子们而言,无论燕国还是外国,无论何种情绪,其实都出自于国家的考虑; 但对于这些后宫的妃嫔们而言,则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一代新人换旧人,燕皇驾崩后,新皇登基,无论新皇是哪个,她们都将搬离出宫。 因为,眼下最有可能竞争皇位的那两位……他们都没妈了。 按理说,新皇登基,为了推行孝道,哪怕自己的生母不在了,也会在尊奉一个皇太后出来。 要么,是抚养过新皇的太妃; 但六皇子是早早地自己住进皇子府邸,很长时间以来,都是荒唐王爷的做派,别说抚养了,宫内的妃子们因为当年闵妃的原因也因为六皇子自身的原因,基本和这位皇子没什么联系; 太子则一直由皇后抚养,没人去敢和皇后争夺这个权力,而皇后薨逝时,太子早就成年了。 没有养恩加持, 那么就得从身份最贵重的太妃里选一个出来; 然后, 最尴尬的来了; 皇后薨逝后,燕皇并未再立新后,所以,现在后宫中品阶最高的妃子,是于去年册封的明贵妃。 而明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 这位明贵妃自三皇子那天护驾身亡后,直接将自己封闭在了宫苑内,吃斋礼佛,不见外人。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一个太后可以推出来,那么,这些先皇的妃子们的结局,大概就是被扫入了落叶堆里。 有皇子的,还好一些,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向新皇请求接自己的母妃出宫供养,而无所出的妃子们,她们的待遇,可能就比宫娥们好一点点罢了。 青史上,不会记录她们,外臣和百姓,也不会在意她们。 而就在这整个后宫惶惶之时,黄公公来到了淑香苑,带来了圣上口谕: 命七皇子姬成溯,自即刻起,侍奉养心殿。 人年纪大了,亦或者人弥留卧病在床时,总是希望旁边有个儿子可以陪着的。 绝大部分人大半生为子嗣操劳,所求所图,不就是这么? 燕皇有这个需求,也很好理解,不管如何,陛下也是人啊。 在这个时候,可以侍奉在帝王身边,就很容易……… 淑妃在让黄公公领着刚从宴会上回来的姬成溯离开后,回到屋子里的她,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又是哭又是笑,总之,很是激动。 苦等,希望,期盼, 似乎, 就在眼前了! 其他皇子都被屏退了,就自己的儿子伺候在跟前,皇帝只要一心软,一切,就都可能有了! 整个淑香苑这里压抑着兴奋,连里头的宦官宫女们的脸上,都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对于他们而言,一旦小主子真的成了皇帝,那他们以后在宫内的生活,必然也会更好。 生活于宫内,性命系于宫内, 哪怕只是这些最底层的宦官和宫女,真要说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那又怎么可能? …… 也就在这一天, 一道圣旨在玉盘城守备府被宣读; 冉岷跪伏在地上,聆听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玉盘城守备冉岷,勤于王事,忠于朝廷………升任南门关游击将军,即日启程赴任。” “冉将军,愣着干啥,接旨吧。” “臣,冉岷,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回到军营里的四皇子姬成峰,见到了白天在城外给大皇子宣旨的曲公公。 曲公公向四皇子传达了陛下口谕, 同时手持虎符和印信。 虎符和印信姬成峰都核对过了,确认无误,调兵的流程,也无误。 除非, 除非魏忠河那帮内宦们囚禁了昏迷中的父皇,假传圣旨来调兵。 但,现在两位王爷在宫内,宦官们不敢的。 且真要这样,又怎会调这支由自己这个皇子亲领的兵马? 曲公公离开了。 姬成峰则呆坐在椅子上。 口谕很简单, 命皇四子姬成峰,领麾下大营五千兵马,于清晨入城,进驻皇极门。 这是皇宫的南门户,而一旦自己领着五千兵马入驻,相当于是直接掌握了大半个皇宫的安危。 而且,口谕里还有一条,辖制宫门各司,总领皇宫防务。 也就是说,宫内的各门驻军,宫廷侍卫,也都将归于他姬成峰的辖制; 这不是半个皇宫安危了, 这是父皇直接将整个皇宫,交到他手上了。 天子病危, 带兵入见, 掌握皇宫, 这是戏文里,听腻了的路子。 可偏偏,这次却正儿八经地,发生在了他姬成峰的身上。 可问题是, 他已经在烤鸭店的二楼,当着父皇和两位王爷的面,说了自己不会窥觑那个位置; 一时间, 坐在椅子上的四皇子,丝毫没有在这个时刻被“委以重任”的喜悦, 先前在烤鸭店熄灭的那团火,也没有丁点死灰复燃的征兆, 反而更像是在那上头,又重重地砸下了一块冰! 他感到有些冷, 冥冥之中, 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三哥,正拿着一本诗书站在自己面前,一边走一边在吟诵着。 他想拒绝, 本能的, 他认为这是一道可怕的漩涡,很可能会将其拖拽进去,然后就是粉身碎骨。 但他根本就不敢违背自己父皇的旨意, 他是他们的君,他是他们得父, 他生养了他们,就可以恣意地玩弄折腾他们。 儿子, 对于他而言, 似乎就只是闲暇时可以塞入口中咀嚼解闷儿的零嘴, 嚼成了渣, 还会带着点嫌弃地给吐出来, 骂一句: 不成器! “四弟,我在湖心亭好冷啊………” 耳畔边,传来三哥的声音。 “四弟,下面比湖心亭更冷啊………” “啊啊啊啊!!!!!!!” 四皇子发出一声低吼, 从椅子上滑落, 跪伏在地上, 双手攥拳, 砸击着地面, 父皇, 父皇, 父皇你为何就不能干脆地早点驾崩呢! 父皇, 姬润豪, 老东西, 老畜生, 你怎么不干脆地直接去死,去死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章 黎明 “抱下去吧。” 张公公见主子“玩腻”了, 就示意两个嬷嬷将两个小主子给带回去。 姬成玦坐在书房椅子上,看着被抱下去的一儿一女,笑道: “以前不懂,为什么长子在家里最得倚重,得家族资源最多,而幼子,往往最受宠,现在明白了。 这长子呢,是当爹的第一次当爹,满心欢喜的第一次都在这上头,对长子的期待,长子身上所承担着自己的希翼,自然也就最多。 等到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出来时, 这一开始的新鲜劲儿就没了,一而再再而三,也就这么着了吧。 无非是族谱上,自己下头又多了几个名字,无非是吃饭时,饭桌旁,再多双筷子。 对于咱们这种家庭的,有些时候都不见得在一起吃个饭,也不用亲自去喂养,这感情,能不淡薄么。 至于这幼子,差不离是老年得子。 中年之后,再青葱的大树,终究要化枯木了,早些时候的孩子们,也已经长大成人。 这孩子长大了,就不好玩了,没小时候可爱,看着还心烦,每天一双双眼珠子地盯着你,就像是在盼着你早点死,好争你的财产。 而这时,不谙世事的小儿子? 对他,是没什么期望的,至少? 不会有太多? 但这就真的像是在养孩子? 养条狗,养只猫,养只……玩物? 自然得宠。” 张公公不敢搭话? 只是陪着笑。 因为自家主子看似是在说他自个儿,实际上,很可能是在影射陛下。 大皇子的名字? 叫无疆; 之后的皇子名字? 都是按“成”字辈来排的。 这就足以看出在大皇子出身时? 燕皇对他所寄予的厚望。 且自幼就让大皇子生养在军中? 和丘八汉子们一道玩耍嬉闹长大。 这自古以来啊? 凡是能沾染上军权? 能够外出带兵打仗的皇子,就绝对是受宠的。 你要说什么因为不待见你,所以不想让你待在眼前儿,故意让你领兵出去打仗,谁信? 如果不是老大第一次望江之败? 折了威信? 差点断了大燕横扫诸国的起势? 最后又娶了蛮族公主? 现如今,自己主子的争位对手,除了太子之外? 必然还要加一个大皇子。 且越是到这个时候,出身军旅的皇子,优势反而越大! 因为大燕现如今军方势强,一个自家背景的皇子登基,自然可以确保军方在未来的利益。 而七皇子姬成溯,也的确是这些年来最受宠的一位。 不过,张公公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主子,明日的大朝会,是否………” “照旧。” “是,主子。”张公公应下了。 “父皇不是没驾崩么,呵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算是硬挺着,就算是用什么银针刺穴的方法,父皇都不会允许自己在蛮族大祭祀面前吐血漏怯的。 如果实在是撑不住,父皇甚至不会出面,既然出面了,父皇拼了马上驾崩,也会在驾崩前一刻,维系好他的体面。 吐个血而已, 让他们高兴高兴, 说到底, 还是糊弄他们玩儿呢。” 姬老六这不是猜测,因为他是用陈述的方式说的,完全就是笃定。 越长大,越像是他父亲。 别的不提,光是一个“以己度人”,就足以让他在揣摩圣心方面,甩其他人好几条街。 “主子,陛下是故意的?” “故意的,示敌以弱,这是要麻痹敌人。” 姬成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 “前阵子户部的一些账,看似没什么问题,押解北封郡的钱粮和军需,乍看,也没什么问题,但一些料子上,却多了一些。 不是很起眼,但却嗅出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 兵器的养护,弓弦的护养,士卒霜冻的防护,北封郡油脂其实不少的,但需要加入一些其他的材料才能将油脂调制成可以让士卒在凛冬寒冷季节下于野外防止皮肤冻裂的药脂。 类似这种的细节,还有不少。 再者,孙有道是如何猜出来的? 靠的,还是个帝王心术。 没道理孙有道能猜出来,身为燕皇肚子里蛔虫的姬成玦会毫无察觉。 带着特有的目的性去找证据以佐证自己的猜测,很多地方,就能寻到蛛丝马迹去对号入座了。 姬成玦拿出一瓶“醒神露”,倒出一点,擦在了自己的眉心位置。 这时, 书桌下传来了“哆哆”的声响。 张公公马上上前,走到书桌边。 随即, 笔架子下开了一个口子,一张纸条从里头被投递了出来。 张公公拿起纸条,展开, 道; “七皇子被陛下安排在了养心殿侍病。” 姬成玦闻言,点点头,笑道; “淑妃现在,估摸着得高兴得趴床上又哭又笑吧?” 姬成玦这是一句玩笑话, 他猜对了; 这并非是运气好, 而是意味着他身为皇子,却将那位淑妃的性格和习性,早就摸得很清楚了。 只有你真正熟悉和了解一个人,那个人在你面前没有秘密时,才能随口就猜出她的反应。 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奴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的,换做以往,不应该更觉得害怕么?” “是该怕的,有明贵妃的例子在前,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她是怕了太久了,这担惊受怕草木皆兵的日子,把人折磨得够厉害,冷不丁得来这一出按理说应该是惊喜交加的事儿,惊,已经麻痹了,就剩下喜了。 再结合一下父皇宴会上吐血的一幕,会给她一种感觉……苦尽甘来,天亮了。” 姬老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笔架, 其实, 这类讯息传递的方式完全不用这般复杂。 但正是因为当初姓郑的说过,他喜欢那种人坐在那里,讯息通过管道自己被投出来的感觉,会让人觉得很有腔调。 姬成玦笑话他那是脱裤子放屁, 连自己家的书房门都无法做到敲门而入,那还想着在下面挖地道? 他的王府,是自己筛选过一遍又一遍的,早就确保安全的了。 但他还是按照姓郑的说法,这样做了一个铜管子。 明明可以推开门,送进来的信笺,偏偏要过这么一手。 可能, 脱裤子放屁, 才是一种真正的生活态度? 这时, 书桌下面又传来了“哆哆”的声响。 而后, 和先前一样,一张信纸从笔架下面的口子里被投出来。 张公公上前翻看, 禀报道: “主子,陛下让四殿下率军入驻宫内,提领宫中防务。” 姬成玦伸手,拿起桌上盘子上的一块话梅,送入嘴里, 笑道; “老四,估计得吓瘫在地上。” “哆哆……” 又一封信被投送上来。 张公公拿起信纸,看了一眼, 禀报道: “四殿下收到旨意提领宫中防务,被吓瘫在了地上。” “呵呵呵,哈哈哈哈啊………” 姬成玦笑了起来。 这情报的投递,并非意味着一个人投了两次; 而是两个人,在短时间内,都投了,且以最快的速度,先后送达到了这里。 第一个,应该是曲公公身边的人,至少,也得是曲公公的心腹,甚至,曲公公可能知道他有这个心腹,且选择了默认。 大内的宦官,还是红袍太监,混到那个地步,哪个不是人精,都是当着别人心腹再反踩别人上位的主儿,岂能那么好掺沙子? 论整个大内,宦官和尚宫之类的,姬老六的关系,绝对是诸皇子之中最好的一个。 但他, 不是开拓者,他是这份关系的维护者; 真正缔结这个关系的, 是他的母亲。 要知道,现在能在大内当上红袍大太监的,十个里头有八个,早年是王府或者东宫里头的老人。 在他们还是年轻的小宦官时,在他们还最战战兢兢最谨小慎微时, 在他们还最稚嫩最容易被感动被感化时, 是那个女人, 用财力, 不, 也不是财力, 不仅仅是给钱,而是给予了其他的一些比钱财,更容易让人被感动的东西,钱财只是附加品; 是那个女人,在那时,就为自己的儿子,打下了一段铁一般的香火情。 宫内生活,是灰白色的。 不少大太监小憩时,或者看着烛火发呆时,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自己生平的一些温暖画面,这是人之常情,痛苦的事情,谁会喜欢没事做搁那儿反刍? 而那种温暖的画面里,必然会有那个没有丝毫架子笑起来很温暖和煦的女人。 另一个消息,自然是来自四皇子身边的人。 能够看见四皇子最狼狈模样的人,必然是进来后,搀扶他起来的亲信。 “主子,陛下让四殿下提领宫中防务,是为了什么?七皇子也是,这是要将所有皇子拉进来,打擂台么?” 姬成玦摇摇头, 道: “老四既然那天在烤鸭店说了,他不会去争那个位置,那他就必然和那个位置无缘了,这是连小七都不如。 无论是父皇,还是两位王爷,都不会允许一个关键时刻没担当的皇子来坐这大燕未来的龙椅的。 颖都那边的消息还没传来,但我觉得,冉岷应该要升官儿了。” “主子,陛下这是………” “当爹的,再不心疼儿子,但终究也是自己下的蛋,呵呵。” 姬成玦伸了个懒腰, 又取了一颗话梅丢入嘴里, “这是怕我狗急跳墙吧。” “陛下这是在防着主子您?” 姬成玦的眉毛微微一挑, 道: “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 “不过,孤就是要他亲眼看看,明日的大朝会,孤是怎么把他立在身前的太子,给打下来的! 老爷子一世英名, 但就是有一点, 他是没办法的, 他去后园荣养太久了,这次回来后,又不可能大动干戈去清理。 现在, 是老爷子最怕的时候, 他不仅想要开创一个更好的局面,同时,还会小心翼翼地将眼前还不错的局面给保护好。 当年, 南北二王军队入京, 其实, 门阀已经服软了,形式比人强,老爷子完全可以从容收拾,但老爷子不,他偏要马踏门阀,一举清扫个干干净净。 现在的他, 没那个魄力了。 天子, 就得有天收拾!” 姬成玦又拿起一块话梅,捏在指尖玩弄着; “一出好戏,这是又要安排内外了么。张伴伴。” “奴才在。” “孤现在其实不担心明日的大朝会,孤现在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主子您吩咐,奴才这就让人去查。” 这时候, 有些情报网络已经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就比如今夜传递来的消息,不是不能传递,而是太快了,快,就容易出纰漏,就可能暴露。 但无所谓了,因为决战已经来临。 一旦输了, 你留再多的底子在手里,又有何用? “这个,你查不到,就是砸上咱们在京城的所有人手,也都查不到,等查到了,也传不回消息,因为太远。 那时, 京中的局面,已经定下了。” “主子想查什么?” “孤想知道,等天亮后,南北二王,到底还会不会在京城里。” “………”张公公。 “平西侯府,安东侯府,就这么巧,都安排在两座王府的隔壁?平西侯府还好一些,都是新整理出来的府邸,再看看靖南王和姓郑的关系,住一起,很正常。 但老大呢? 老大是去过北封郡, 但现在人镇北王的儿子都找回来了, 老大还有什么脸主动向人家跟前去凑?” “主子,安东侯府是早就立下来的。”张公公提醒道。 “是啊,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姬成玦脖子后仰, 手里的话梅抛起, “老爷子好活儿,可惜不能像当年在南安县城听书时那样,丢块碎银子看赏。” 书房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南北二王的动向,咱们查不出来的,唯有一个人,他可以知道。” “主子,您说的是郑侯爷?” “就是他,田无镜会瞒住所有人,却不会瞒他。” “奴才这就让侯府的人………” 侯府里,是有眼线的,但提前和平西侯府的女管家打过了招呼。 大家心知肚明,留了个传话的人。 “我就怕,姓郑的不敢告诉我。” “主子……” “我更怕,姓郑的,会敢告诉我啊。” 不敢告诉,是因为这分明是父皇的旨意,原本隔岸观火的平西侯,也被拉入了局。 帝王一怒,在最后关头,又是在这燕京,一旦入局,相当于是主动背离了君王,这是极大的风险。 这和在大宴上为自己起个头撑个场子可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皇帝的旨意,必然是让他保密的。 他敢说出来,就是欺君。 姓郑的一向喜欢明哲保身,将自己的命看作比天都重要的事,不向自己传这个口风,也正常。 而且于国于民于大燕霸业,都有站得住的跟脚。 而, 若是姓郑的在这种情况下,将圣旨给卖了,来告诉自己。 这就意味着, 姓郑的所图, 很大。 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亦或者,他是有非常想做掉的一个对手。 因为, 只有恨意,只有想杀一个人,非常想除掉一个人时,这种被集中起来的恨意才能让一个人去走这么一个极端; 图安稳,图荣华,他现在反正不缺,所以自然不会急。 “知道孤为什么当初会选择那姓郑的么?” “必然是主子慧眼识人。” “放屁,孤又不是神仙,天知道他能飞这么高?” 姬成玦笑了笑, “因为他看似和冉岷是一类人,却又和冉岷这类人完全不一样,前提是,你能真的被他当作朋友。” 这时, 书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张公公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书房门。 一身黑衣的侏儒,站在门口,面带微笑。 张公公的眼睛当即眯了眯。 “三先生?” 姬成玦显然是认得薛三的,不熟,但郑凡身边的那几个人,他有特色了。 薛三走了进来, 没下跪, 只是弯腰行礼, 好在,他下跪不下跪,高度都差不离。 “殿下,我家侯爷让我过来告知您一件事儿。” “说。” “我家侯爷说,当初的约定,您还记得么?” “记得。” 郑凡将杯子放在他的杯子上,随后,二人击掌。 “好,侯爷让我带的话,就是:南北二王黎明前将离京,往西。” 姬成玦闻言, 深吸一口气, 闭上了眼。 他不是为这个消息而震惊,而是为郑凡的目的而震惊。 到底是什么, 让那姓郑的抛弃自己以往的风格,不惜加入这么深? 薛三又开口道: “我家侯爷还说,京城外有一万靖南军铁骑,而靖南王令,靖南王爷早就给他了。” “一万铁骑虽强,但这是燕京城。”姬成玦提醒道。 京城内,有各路京营,京城外,还有一镇镇北军。 “我家侯爷的意思是,就算真得上牌桌玩输了,他也能带着殿下您的家小,突围出京畿。” 后路, 都给自己保证了。 他姓郑的,向来喜欢穿上裤子不认账,这次,怎么这般窝心? “你家侯爷还有什么话么?”姬成玦问道。 “还有最后一句话,有点不敬。” “但说无妨。” “我家侯爷说: 哥哥我难得相信一回人,想和你做一把真兄弟。 小六子, 你自个儿, 看着办。” —————— 晚上还有一章,我尽量快一点,然后,再求一下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大朝会! 天亮了。 大朝会和平日里的上朝不同,不用官员天不亮就在宫门口等着,而是会被安排在上午,且因为昨日是宫内大宴,所以比原本还人性化地推迟了一个时辰。 所以,不少官员选择先上衙,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处理,做一做,然后再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整理了一下官服,前去“赶场子”。 其实,有些人是属于不站队的,换个方式来说,坚定站队的,只有一小半而已。 毕竟,从龙的收益是高,但风险也高; 总是有不少人会选择明哲保身,至于上进的路子嘛,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极强的上进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哪里,只要群体数量到一定数目后,混日子的,绝不会是异类。 这也是为什么六爷党的中坚基本都是这几年的新晋官员的原因所在了,他们资历浅,积累也浅,前头的人可以混混日子,可他们则普遍不想。 再者,顺风顺水的太子登基,一切按部就班,那还有什么事儿? 不拔掉老萝卜,他们这些新萝卜怎么挪坑? 还不如跟着六殿下搏一把! 同时,六皇子因早年的布置,使得他本就是一大批科举入仕官员的恩主,那边投靠向自己,也是名正言顺。 当然了,太子那边的势力,也是不少的,看起来势头没六爷党那么大,还常常被逼迫到墙角,若是没陛下几次三番地亲自下场拉平衡?可能东宫早就不稳了?但实则朝野上下?其实是有一大群“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不会为太子奔走?也不会为太子打冲锋,逢年过节,连礼都能省就省,甚至?想升官往上爬的冲劲也不是很足?但他们希望维持现状?维持朝堂一个平稳的局面?所以?如果硬逼着他们去站队的话?他们还是愿意站在太子那一边的。 “呵,有意思得很?都快分化成右翼和左翼了。” 骑在貔貅上的郑侯爷一边吃着手里的四娘早上做的肉夹馍一边在听着孙瑛这几日收集来的情报调侃道。 太子仁厚,主张修生养息; 六皇子锐意进取?手段酷似当年的燕皇。 立场很对立,政治方向也很对立。 “侯爷这般评价?倒也贴切?同为大燕这只鲲鹏的两只翅膀,彼此相在?却又彼此对立,却又分不开彼此?妙,妙啊。” 聪明的人,就算没听过这类新词儿评价,但他却能马上根据前文领会,且还能继续发散: “这也是属下认为陛下一直在摇摆的原因,他似乎,也在权衡大燕未来的路,到底该走向哪个方向。” “这是儿子太多也太优秀的坏处了。”郑侯爷摇摇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是。” 昨晚薛三回来,还帮姬老六带回一句话给自己, 说他上次在马车里留的那份药,就是求子助孕的,效果很好,郑凡可以用一用。 听到这句传话的郑侯爷, 直接骂了句: 畜生! …… 到宫门口了, 孙瑛留了下来,没进去。 郑凡则骑着貔貅,在一位守城校尉的亲自牵引下,坐在貔貅背上,进了宫。 “换防了?” 到底是军伍出身,郑侯爷扫了里头一眼就发现面孔和装备不对味儿了。 皇城的原本守卫,看似森严,实则更注重的是威严,毕竟不管什么时候,帝国的真正核心遭遇侵袭的概率仍然是最低的,所谓的大内侍卫,和自己的飞鱼服亲卫差不离,好看是排在第一位的,要体现出皇家的威严。 不过郑侯爷因为怕死,所以亲卫都是选择军中悍卒。 平西侯的这个问题, 牵引的校尉不敢回答。 宫中防务的事儿,怎么可能大大咧咧地说出去? 您就不能小声点问,偷偷地问俺? 不过, 不需要等回答了。 因为,郑凡看见前面站着的老四。 老四一身戎装,站在御道上,看起来,丝毫不威武,不神气,活脱脱得刚死了妈的神情。 “呵………噗哧………咳………” 郑侯爷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抬头望天,仿佛才意识到,今日的云朵,似乎格外喧嚣啊。 四皇子伸手,其身后一众士卒也抬起兵刃。 “请平西侯爷下马。” 郑凡点点头,翻身下了貔貅。 老四让开位置,示意平西侯爷可以继续往里走了。 一板一眼,当真是铁面无私的范儿。 老四是想明白了,他怕归怕,怂归怂,但有些事,还不得不做。 至少,姬家的这一代崽子,连智近于妖的六弟都被父皇拿捏得毫无脾气,更别说是他了。 他不夺位,也不争那个了,今日,就当一回铁面无私的门神。 不站队,不看边,就做好自己的事,把岗立好。 其余的, 你们爱谁谁, 如果自己都这么做了,最后还没能逃出那个漩涡,那真的是天要亡我,不,是做老子的硬要带着自己这个儿子下去怕寂寞。 成, 去就去呗, 老东西! 接下来,其他官员进去时,四皇子都是一副冷酷的面容瞪着所有人看,检查所有人的着装,看看有没有夹带什么。 有几个风头听不准的小官,见四皇子忽然之间换防到宫内了,以为有大意外要发生,他们没资格挤进太子党或者六爷党,所以这会儿就故意地献上阿谀。 史书上,皇帝末年传位给谁都想不到的皇子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对不? 然后, 四皇子冷冰冰地对身侧的御史说道: “这位,这位,还有这位大人,殿前失仪。” 御史行礼,道: “下官记下了。” 郑侯爷这会儿已经在走台阶了, 停下脚步, 回过身, 向后头一望, 那是一排排的兵丁和一排排正在有序进来的象征着这个帝国运作的衣冠禽兽; 忽然间, 心里升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看着秋日的竹林。 恰好今日多云,天色也有些灰蒙蒙的,倒是挺符合心境。 摇摇头, 笑了笑, 郑侯爷走入大殿。 唉, 又要……排位置了。 郑侯爷有些头疼,他总共就没参加过几次上朝,一些礼仪和规矩,他是真的不熟,好在他确实是在外头混到了足够的品级才回来的。 昨晚大宴时,见到的一位老子是军爵的勋贵很是热情地上来和郑侯爷打招呼, 郑侯爷完全记不得他姓甚名谁,直接攥住他的手臂,极为热情地回应; 问问你家老母好不好,你家孩子好不好。 还好脑子保持着清醒,没问你家老子好不好,承爵的勋贵,老子要是还在,轮得到他上朝? 这位呢,默默地就将郑侯爷送到了右边一列的最前端位置,然后才离开,往后走回自己的位置。 郑侯爷被找准了位置,心里呵呵一笑; 艹,能站在这里混到上朝的,哪怕是靠投胎的,也没一个是简单的。 那位明显是早就看出自己步伐里的窘迫,故意来给自己带路的。 郑侯爷又特意向前侧了侧身子,想认真看两眼那位的模样,这么会做人的人,挺好,得记住。 而这时, 大臣已经入殿得七七八八了,彼此之间,还在小声着聊着天。 但郑凡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在这个时候,有些人明显心不在焉,这座大殿内,两个夺嫡派系,一个准备进攻,一个大概清楚要被进攻了,都在凝神准备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挺好, 今天肯定格外精彩。 负责巡视的御史和一位红袍太监上前,这是做最后的检查。 大家伙也都清楚要开始了,马上停止了窃窃私语,开始站定。 终于, 这个东方最强大帝国的中枢,体现出了它的威严和神圣。 这时,赵九郎、太子、六皇子也都进来了。 郑侯爷这才意识到, 自己进早了。 作为重量级角色,自己应该这会儿再进来才是,哎呀,疏忽了,疏忽了。 赵九郎站在左首位置,姬老六站在他下面。虽是皇子,但姬老六是户部的有实无名尚书,站在那里,合情合理。 太子则站在龙椅和大臣所在位置的中间的那个平台上,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时,不少官员都留意到郑凡的身边,他们已经注意到,平西侯爷那里,位置有些空。 魏忠河的一声长吟, 打破了了此时的氛围。 “陛下驾到!” 所有大臣,全都跪伏下来,就连太子,也在那儿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顷, 一道熟悉且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众爱卿,平身吧。” “谢万岁!” 大家伙都站起来, 然后, 集体的, 用一种饱含深情和关切的目光“唰唰唰”地投射向龙椅上的那位九五至尊! 陛下坐在龙椅上, 坐得笔直。 六爷党,心里则是松了一口气,到这个时候,陛下越是健康,越是能坚持,就意味着大家伙的时间,还有。 太子党,心里则有些苦涩。 这时, 燕皇铿锵的声音传来: “朕自后园荣养日久,于政务,当真是有些生疏了,值此大朝会之际,大家先把一些各部的政务,拣些重要的说说; 让朕,让诸位臣工,心里都有一个谱。” 皇帝的气息,好浑厚啊。 郑侯爷抿了抿嘴唇,今儿个皇帝的状态,不像是嗑药嗑出来的啊? 可以想见, 那边的太子和姬老六,心里只会比自己更关注和牵挂燕皇的身体。 好在, 他们应该是……习惯了; 习惯了自家老子,每次看似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然后又忽然挺拔起来。 可惜, 这座大殿内, 除了陛下,再加上一个因为是炼气士隐约猜测出一些的魏忠河, 没人清楚, 这位此时看起来中气十足气色恢复得很好的帝王, 只剩下九天的阳寿了。 这时, 前几日被烤鸭, 哦不,是被镇北王气到生病现在也是在带病上朝的礼部老尚书出列,六部实权之首是吏部,但礼部是清貴之最。 只是,没等老大人开口,燕皇就将目光投向郑凡这边。 郑侯爷这里,确实是有点空。 原本四个人的位置,就站着郑侯爷一个人,下面的人,也不敢依次往上去递补。 燕皇疑惑道: “镇北王、靖南王和无疆呢?” 不是被你派去打蛮子了么? 郑侯爷出列, 回答道: “回陛下的话,靖南王爷,说,懒得来听絮叨话。” 意思就是,懒得来站这里听废话。 边上的礼部老尚书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射了一箭, 病情在此刻,又加重了。 全殿,寂静。 随后, 有御史出列, “臣参靖南王跋扈!” 而后, 有其他官员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这里的参奏,就有些形式主义了。 因为靖南王,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靖南王跋扈, 哦不, 靖南王不跋扈才叫不正常! 石狮子和钦差的事儿就不提了,前些日子城外都喊出“清君侧”的口号了。 再者,靖南王性格孤僻,连府内内务府安排的下人都被退回了,现在一个人在府邸安静,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大家也都清楚,这会儿参靖南王,就是走个形式,但必须要走一下,否则就会冷场。 燕皇笑了笑, 道: “朕知道了。” “镇北王府总兵青霜殿外求见。” “宣。” 青霜走了进来, 跪下行礼: “末将参见吾皇万岁。” “梁亭呢?” “回陛下的话,王爷昨夜嫌在宫内的酒没喝得尽兴,晚上拉着大殿下喝酒,然后………王爷和大殿下一起喝高了,现在还昏睡不醒,无法来上朝。” 在场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好家伙,还是那个味道! 对于能够在御书房烤羊腿的那位王爷而言,喝多了,不能参加大朝会,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要知道,搁五年前,大家伙还差点以为人家要起兵打到燕京造反了呢! 至于大皇子, 嗯, 只能叫倒霉吧,摊上这个邻居。 这时, 又有御史叹了口气, 上前: “臣参镇北王跋扈!” “臣附议。” “臣附议。” 大家又走了一个形式。 顺带, 也参奏了一下大皇子。 “魏忠河,稍后派人送些醒酒汤过去。” “奴才遵旨。” 这件事, 就这般被放下了。 这在大家的预料之中。 当然,也有不少“聪明人”认为,南北二王不来参加大朝会,是懒得掺和这最后的夺嫡,以他们的身份,是没必要走这一遭的,还不如干脆在家里求个清静。 接下来, 终于开始由礼部老尚书发言了。 随后, 是各部其他大佬,户部不是由姬成玦出来,而是另一位官员。 其他各司衙门也都有主事官出来大概说了说, 最后是太子汇报自己监国时的一些事,然后由赵九郎这个宰辅,做总结陈词。 过程,很漫长。 但大家伙并未有丝毫不耐,因为近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楚,今日,将有大事发生。 就连一向不喜欢听报告会的郑侯爷,也一直打着精神。 他在思考,姬老六到底要从哪方面对太子进行攻击。 主政的失误? 太子,没什么失误啊。 别看这位太子看起来跟个受气包一样,但人家是有真本事的,监国时,朝廷各方面运转也是良好。 你拿他和六殿下比,确实是差点意思,可问题是人家或许也就一直在隐藏着锋芒,东宫那个位置,只求一个稳。 郑凡也觉得,从政务上着手,就算有纰漏,大概也很难一举击垮太子。 其他方面么? 比如,在东宫花园下面埋个龙袍什么的? 有南北二王的跋扈在前,好像太子收藏个龙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吧? 勾结军队将领么? 姬老六要是拿这一点去打太子,那就是自己一身污却去嘲讽别人脏了。 自己和姬老六的关系,满朝上下,谁不知道? 所以, 姬老六到底要拿什么去打太子呢? 而且, 还得一击致命, 毕竟,慢慢地去蚕食去抗争,时间,已经不够了。 终于, 赵九郎也发言结束了。 坐在龙椅上的燕皇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累,依旧坐得笔直: “朕心甚慰,朕心甚慰,诸位臣工,辛苦了。” 这时, 大家心领神会地再度跪伏下来: “臣等惶恐。” “平身吧,平身吧。” “谢陛下。” 郑侯爷还真有些好奇,你们丫的是怎么练到整齐划一的? “还有何事需要奏的,就奏上来吧。” 魏忠河上前半步: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殿内的氛围, 一下子凝重了下来。 所有人心里都一凛, 来了, 要来了! 果然, 这时, 宗人府大宗正,也就是姬家的族长,当今陛下的亲叔叔,姬长望走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起奏。” “准奏。” “陛下,臣于上旬,于民间寻得一天家血脉。” 皇家血脉,会将姬姓宗室也算进去。 天家血脉,就是独指的燕皇这一系。 “哦?”燕皇发出了一声疑惑。 宗人府,本就有管理天下姬姓之职责,维护天家血脉,那是必然。 姬长望继续开口道: “陛下,是一妇人携幼女生活于京畿一处农庄之中,妇人身边,有信物可证明其女身份。” 这时, 站在上头的太子,猛地睁开眼,看向下方,他看的不是正在说话的大宗正,而是站在百官之列的自己的亲弟弟,姬成玦! 而这时, 在场的大臣们已经有不少的都提前猜测出是谁的了,在阴谋论先行的前提条件下,把这当作打击手段; 那么,在殿内的,只有两位皇子。 不是太子打六殿下,就是六殿下打太子的。 没道理这时候特意拿出来,去打不在这里的皇子。 再看站在上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极为显眼的太子忽然失了仪态,大家伙心里,就都有数。 大宗正还在继续道: “此女足月,生于永平三年六月初三。” 永平三年六月初三, 所有大臣都开始在心里默算,有出生日期,往前推算怀孕期,就能推算出大概是何时被播的种。 且大宗正还说了此女足月。 而后, 先一步算出来的大臣们,脸色忽然一变。 有几个中坚太子党的官员,更是将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站在上方的太子,他们自己也同时面如死灰。 女子受孕时,正值皇后薨逝! 不仅仅是在守孝期了,而且皇后是于宫内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才入葬燕皇自己的帝陵了。 很有可能, 那名女子受孕时,大行皇后还在停灵中,也就是………尸骨未寒! 这是, 真正的, 大逆不道! 而这时, 郑侯爷的脑海中, 忽然浮现出昨晚薛三带回来得姬老六的那句话: 郑凡啊, 这药效果很好,你可以用一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二章 闵家的,买卖! 灵堂前, 太子跪伏在那里,目光里,透着一股子浑浊以及……麻木。 “嬷嬷。” “嬷嬷。” 外面候着的宫女和太监向一位女子请安。 女子身着宫女的服饰,但仪表和气度,却和普通宫女完全不同,就是宫里的那些答应、才人,在宫内行走时,都不会有女人的这种自信。 她叫阿柔,下面人,都尊称她柔姑。 十三岁那年,她作为贴身丫头陪着皇后娘娘嫁入了王府,从王府,到东宫,再到皇宫,她一直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着。 对外,是主仆,对内,更像是姊妹。 所以,在凤正宫内,她是大管事; 在凤正宫外,她常常会去传达皇后娘娘的懿旨。 一定程度上,她,可以代表皇后娘娘的意志。 此时, 她走到太子身边,跪伏下来。 太子扭过头,看着跪伏在自己身侧的女人,轻声喊道: “柔姑。” 她看向太子,太子整个人,清瘦得可怕,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殿下,该进食了。” “柔姑,我吃不下,吃不下去……” “殿下,不要哭,娘娘,在看着你呢,你这般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娘娘会心疼? 也会无法心安。” “柔姑……” 太子伸手,攥住了柔姑的手腕,一双眼睛忽然像是放出了光? 他盯着柔姑? 压抑着声音问道: “柔姑? 母后到底是……到底是怎么走的?母后,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她挣脱开了太子的手, 侧过脸? 用一种威严似长辈的目光看着太子? 一字一字道: “太子,娘娘是解脱了,你该为娘娘高兴。” 那一夜? 皇后娘娘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亲弟弟屠了自己的全族? 这之后? 皇后娘娘的癔症? 就越来越严重? 渐渐的? 不清醒的时候已经远远比清醒的时候多。 “不,不,不,一定是有人害死的母后,一定是有人害死的母后? 是谁? 是谁? 是谁!” 出乎预料的? 太子没有先喊出他本该第一个想到,也是最该想到,且有动机在此时下杀手? 甚至,在大婚之中所展现出的隐藏力量明明是有机会有能力做这个的那个人,那个,他的亲弟弟。 太子伸手,指向东面,那里,是御书房的位置; “是不是………他?” “殿下,你糊涂了。” “不,我没糊涂,我没糊涂,我没糊涂。” 这时, 柔姑将目光扫向身后, 李英莲带着一帮东宫的太监,将留守皇后娘娘灵堂内间的宫女太监都换走了,同时,李英莲也在身后跪伏下来。 太子脸上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道: “除了他,还能是谁?这是宫中,这是大内,他是九五至尊,是大燕的主宰,想对母后不利的人多了去了,有能力将手伸进宫内的,也有那么几家; 但, 谁敢触怒他的威严,去对母后下手? 谁不害怕他的雷霆之怒? 除了……他自己。” 太子的脸上,呈现出一抹潮红,这是体虚寒气侵入的症状, “他害怕我和郡主大婚完成,他害怕,他想要保住他的龙椅,他想要继续把我扶在那个位置,去平衡他的儿子们。 但又不敢让我真的立起来,不允许东宫真的威胁到他。 呵呵呵…… 哈哈哈哈…… 一样的事, 他又不是没做过。 闵妃, 不就是那样子的么?” 听到“闵妃”两个字时,柔姑的神情忽然一肃,马上反手攥住太子的手腕,将太子整个人拉得一个趔趄。 她将太子抱住, 而太子似乎也不反感这个动作。 柔姑是自己母亲的贴身丫鬟,是凤正宫的大嬷嬷,在他很小时,柔姑就抱着他,然后牵着他玩,他哭了,他委屈了,他被父皇训斥了,也是柔姑抱着他安慰他。 “殿下,娘娘刚走,你得振作起来,得撑住,你不能让娘娘在天上心不安呐。” “姑,姑……” 太子深吸一口气, 在她怀里, 喃喃道: “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这样,家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这时, 柔姑伸手,放在了太子的太阳穴位置,开始轻轻按摩。 李英莲跪伏在后头看着。 太子太累了,他已经跪在这里好些天了,现在,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太子终于昏睡了过去。 柔姑伸手,摸了摸太子的额头,又把了脉, 道: “太子染上了风寒。” 李英莲的眼睛当即瞪大。 “李公公。” “在,您吩咐。” “去太医院后署,就说我病了,抓些药过来煎。 那个人刚大婚,那么大的动静,娘娘又刚走,所以,绝不能让殿下病倒的消息传出去。” “是,奴才明白。” 东宫失去了结亲镇北侯府的机会,又失去了皇后娘娘,两大强援,不,是两座大靠山在一天之内全部失去,此时的东宫,正处于最为脆弱的时候。 身为东宫的主人,决计不能在此时病倒下去,至少,不能让外人知道他病倒了。 否则,照着那位大婚时所展现出的气象,局面,将彻底地滑坡下去。 柔姑将太子搀扶起来,示意身边的一个宫女为太子披上了披风,而后,带着太子离开了这里,回到了东宫。 “太子忧思过重,好不容易睡下去了,你们退下吧。” “是,嬷嬷。” “是,嬷嬷。” 作为凤正宫的话事人,她在东宫的影响力,也是极大的。 入了寝殿,她将太子安置在了床边。 而后, 她走到茶几旁, 拿出两封药包。 一封,是“送子粉”,一封,是“催欲药”。 她将送子粉倒入茶杯之中,晃了晃,自己一饮而尽。 另一封, 她没倒进去, 一是因为太子现在的身子弱,禁不起这虎狼之药。 二, 是没那个必要。 她虽然上了点年纪,但保养得极好。 再者, 民间常常流传着一些高门贵第之中的藏污纳垢,什么做婶婶的养小叔子了,当公公的扒灰儿媳妇的; 事实上,这种事,其实不少;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哥们儿在很小时,身边就不缺女人,且会有很多女人会主动投入哥的怀抱。 贫寒之家的子弟,在一定年纪后,要么,苦等成亲那一日,要么,只能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点银子送去红帐子里才能得一个机会; 但在这里, 他们, 唾手可得。 她知道太子对她的依恋,她和太子也经常亲昵,但从未做过那种事。 不过, 今日…… 她褪下了自己的衣物, 躺上了床, 昏睡中的太子嗅到了那股熟悉且能够让他安心的体香,他微微睁开眼。 “柔姑……” “殿下……” … 十三岁,正是花骨朵般的年纪,她欢呼,她喜悦,洋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劲儿,被田家小姐点了一下额头, 笑着啐骂道: “小浪蹄子,明明是我大婚,你兴奋个什么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个儿今日要出嫁哩。” “小姐出嫁,阿柔开心呐,小姐也开心的,不是么?” “去去去,我哪里开心了,要离开父母,要离开阿弟,我巴不得一辈子留在家里。” “小姐不诚实哦,上次那位王爷越过院墙进来看小姐时,小姐一边骂着人家登徒子,一边可是捂着嘴笑得那个厉害哟。” “讨打!讨打!” “啊啊,小姐别打了,小姐别打了,王爷是真的很英俊啊,和小姐真的是郎才女貌。” “我看呐,是你这蹄子发了春,想做通房丫头想疯了!” “我才没有,我才没有,小姐的夫君,我怎么可能………” “如果他要你,我也同意呢?” “唔,那就……那就……勉为………” “好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哎哟,小姐疼,疼,耳朵疼呢………” …… “给姐姐请安,姐姐福康。” 阿柔站在王妃身侧,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于昨日刚刚嫁入王府的侧王妃。 “好妹妹,快起来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王妃身上没有丝毫架子,很热情。 “姐姐请喝茶。” “好。” 王妃接过茶,小小地抿了一口。 “妹妹快请起。” “谢姐姐。” 侧王妃站起身, 阿柔看向闵家小姐, 笑得脸上露出了一双小酒窝。 下一刻, 四周所有奴婢全部跪伏下来, “给侧王妃请安,侧王妃福康。” “起来,起来,都起来。” 闵氏从袖口里掏出一袋子金叶子, 挨个地分着。 等分到阿柔面前时, 阿柔接过金叶子, “多谢侧王妃赏。” “姐姐,这丫头长得可真喜庆,白白胖胖的,怪喜人的。” “妹妹要是喜欢,就拿过去就是。”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白白胖胖的丫头,这得多福人呐,妹妹怎好意思分了姐姐的福气。” 一溜圈下来,分完了金叶子。 奴婢们全都领赏谢恩下去了。 闵氏在旁边坐了下来; 王妃似乎丝毫没有对闵氏这种“排场”和“施恩”的愠怒, 因为闵家的财富,那是燕人皆知的事。 “哈哈哈。” 闵妃忽然笑了起来, 对王妃道: “姐姐可不晓得,我爹就是个爱显包的性子,吩咐我赏赐时一人一块小金锭子,说这才显得闵家的豪气。 妹妹我舍不得,就将金锭子改成了金叶子,这剩下的呐,妹妹命人送府库管事那里去了。” “府里的日子,可能是清冷了一些。”王妃笑着说道。 王爷不喜奢靡,也不收受外臣进俸,身边的亲信臣子,也是以寒门出身的居多。尤其是现在最为被王爷所倚重的吏部小詹事赵九郎,一家子在京内清贫,还需要王府去接济。 类似赵九郎这般的臣子,还有不少。 又开不了源,又不得节流,府内的日子,自然就清寡了一些。 田氏倒是财货充足,但自家男人并不喜欢直接拿田家的东西。 “可不是嘛,不过姐姐放心,我闵家不是什么高门贵第,入不得品级,也不怕折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这以后啊,府内的开支,就由妹妹负责去向我爹那里蹭出来,反正进府之前,妹妹就想清楚了,铜臭侧王妃就铜臭侧王妃呗,咱自家人把日子过得好才是真的。” 王妃看向闵氏, 出身于田家小姐的她,自是不可能是什么小白丫头; 但闵氏眼睛里,满是纯澈,这是一个,有钱,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的人。 王妃笑着伸手握住了闵氏的手, 道: “那姐姐就沾妹妹的光了。” …… “你叫什么名字呀?” 一身贵气的富家大小姐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跪伏在路边脑袋后头被插着麦穗的小女孩。 “贵人,贵人,她叫……” “没问你!”身边一个女婢当即呵斥这个女孩身边的男子,应该是女孩的父亲,在另一侧,还跪着一个女人,女人身边,还有更小的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姐姐,您买了我吧,这样,我爹我娘我弟弟我妹妹们就不用挨饿了,就能吃上饭了。 求求姐姐, 你买了我吧, 我娘生病了,找大夫需要银子,我爹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把我给卖了。 您买了我,我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闺女,咋了。” 前头, 一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爹。” “哟,我家的菩萨又想发善心了?” “爹哎。” “行了行了,爹知道了,知道了,强哥儿,给这女娃子收回府里去。” “爹,不是收回我屋里么?” “乡野的小丫头片子,哪里懂得什么伺候人,让强哥儿带回去,找府里的嬷嬷调教调教才能得用的,这也是为她好。听话,闺女。 这样吧, 这一家子,生病的,挨饿的,爹都管了,成不?” “谢谢爹。” “呵呵。” “爹,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咱们呐,这是给三殿下送钱去。” “嗯?是被赶出京的那位皇子殿下么?” “对,就是他。” “为什么给他送钱啊,上次听小姨王妃归家省亲时说,三殿下是彻底被赶走了呢。”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人哪里是被赶走了,人呐,是跑去西边搬救兵去了。闺女,咱大燕的最西边,有一座侯府,姑娘你知道不?” “知道,先生说过,是镇北侯府,为镇压蛮子用的。” “对头,人既然敢往西边跑,就绝对是有依仗的。 姑娘, 爹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道理话,你可得好好记在心底,以后啊,也得告诉爹的外孙。” “爹,有你这般当爹的么,我才多大啊,不知羞。” “哈哈哈,好了好了,外孙孙还早,但这话,你可得记住了。” “嗯,爹,你说。” “这钱啊,也就是银子,铜钱,用出去的时候,才叫钱,藏家里,能干啥?熔炼了下去造银器造铜器? 还不是照样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治病? 所以啊,家里有钱,不算啥,古往今来,家里地窖里,棺材里,埋得钱财,比咱闵家多的,多了去了。 可他们为何没有咱闵家这般的声势? 呵呵,这钱存到一定程度后,就得学会花钱。 还有, 最重要的一句, 这钱再多,铜器和银器,太软喽,拿来做刀做剑,砍不死个人,得让它变成铁,变成刀,变成剑,变成战马,变成甲胄。 任你再有钱, 在金戈铁马面前, 也都是个屁!” “爹,你说话就说话,能别这般粗俗么?” “好好好,爹错了,爹错了,我的心肝闺女喲,对了,这次咱们赶着趟地去给人家送钱,你也顺带看看,三殿下下面可是有好几个皇孙; 你瞧瞧, 爹这么多银子送出去了,以后的事归以后,咱总得先听个响不是? 闺女啊, 你就在那些个皇孙里头,挑挑看,挑一个你觉得最好的,最对眼的,再跟爹说,爹帮你给定下了。 这一车车的银子送过去, 好歹给爹买个女婿回来。” 闵家小姑娘闻言,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娇羞,毕竟她骨子里,还是爽朗劲儿更足, 反而笑出了声: “呵呵呵,爹,你可真有意思,这一车车的银子送出去不算,还要搭一个女儿进去,有爹你这样做买卖的么?” 闵家家主闻言,抱起自己的丫头, 在他们身侧大道上,闵家的马车,络绎不绝。 “闺女啊,爹聪明吧?” “嗯,外人都说爹你是财神爷哩。” “我闺女聪明吧?” “我啊,不知道哎。” “我闺女是聪明的,别看府里的那些哥儿姐儿们觉得你憨,觉得你好哄好骗,但爹心里跟明镜似的,我闺女啊,天生是有大智慧的,起家的祖宗说过一句话,做事儿前,得先会做人。 自古以来啊,买卖一旦做大了,不会做人可不行。”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爹的意思啊,爹这么聪明,我闺女,比爹更聪明,我闺女以后挑的夫婿,肯定也是一等一的聪明男子。 这爹以后的外孙孙啊,那必然是聪明得没得边儿了。” “爹,你今儿是咋了,怎么三句不离外孙?你姑娘我才多大啊。” “闺女啊。” “嗯?” “爹做了大半辈子得买卖,但爹心里,其实一直想做另一个买卖。” 说到这里, 闵家家主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做啥买卖啊,爹?你要做就去做呗。” “是咧,爹正在做着咧。” 闵家家主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抬起脚, 踩了踩脚下的土地, 长舒一口气, 带着些许激动,些许畅想, 缓缓道: “爹要让以后脚下这块地的主人, 身上流着, 咱闵家的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三章 正是在下 大朝会, 大殿内, 此时, 鸦雀无声。 能站在这金瓦下的,是大燕最聪明的一批人,他们中绝大部分,都已经算出了答案。 毕竟,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外头的乌鸦飞过时掉过一根羽毛,你都会下意识地去思考是否事涉夺嫡。 答案的范围已经给你圈好了在这里,殿内的皇子就这两个,就算是拿几个答案去逆推,都能很快算出哪个是真正的。 四个字, 在很多大臣的心里浮现: 太子失德。 放在其他地方,这其实不是很重的一个罪责。 皇后薨逝,举国同哀,这不假。 但大部分的哀,也就局限于官宦之家,他们,需要着重注意,至于民间,顶多意思意思不要太过分,也没人会拿你去计较什么。 且皇后薨逝后,燕皇曾下过旨意,因晋楚那边似乎又起了战事波澜,所以将守孝之期给尽可能地缩短了,尽量不影响朝廷的运作。 而就算是官宦之家,脑子不清醒,在那短短几个月的孝期里请了戏班子,或者纳了小妾,亦或者做了其他喜庆热闹的事儿,多半也就是罚俸斥责贬官了事。 对礼法这方面,燕人本就看得比较松,不似乾楚那边严格。 但问题在于,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 而太子,又是一国储君! 旁人失德,至多贬斥一顿即可,除非是上头真的要除掉你而你又有大敌当朝的才会以这个借口下狠手,多半? 也就伤筋动骨一下。 但太子不一样, 燕国的大臣们是没有乾国大臣的那种道德洁癖的,否则也不会允许靖南王的存在。 而靖南王又和太子不一样? 大家伙都默认了? 靖南王很难有善终? 而且看其行事作风,似乎也不打算有善终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这位军神百战百胜? 于国有大用? 但就连田无镜自己当初都说过,他要造反的话,朝堂之上? 愿意追随自己的? 又有多少? 无非? 就是领着一群丘八? 将这大燕的秩序? 给完全砸了个稀烂罢了。 因为? 燕人, 要脸! 大孝期间,临幸女子,还怀孕,这种失德之人? 以后要是真让他坐上皇位? 自己在跪拜之时? 心里? 岂不膈应? 如果陛下就一个皇子,那就罢了,为大燕江山社稷计? 捏着鼻子大家也就认了。 可陛下不止一个儿子, 和太子一样优秀,甚至比太子还优秀的,眼前就有一个。 夺嫡之争,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个黑料爆出来的人,必然是站在左侧席列中的那位六殿下。 大家伙不得不在心底感叹, 六殿下的这一手, 当真是狠辣, 可称一击致命! 至于说有没有会觉得这种手段太过追求于权谋,其实大部分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只要太子失德被证实, 这种道德上的重大污垢,足以让大部分朝臣都不想与其站在一边。 六殿下身段阴狠,就阴狠吧,反正大家伙已经习惯了在燕皇的统治之下做事,无非是再多一代燕皇出来。 毕竟,习惯了不是? 倒是太子党的中坚人员,眼下无比心焦。 他们这些日子其实已经日思夜想了许久,到处补漏洞,测算六爷党那里到底会从哪里发起攻势,尽可能地让自己这边的防御给做到无懈可击。 可谁知, 竟然最后是太子殿下自己管不住裤腰带子! 太子党的成员们还更恨一件事,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您就算管不住裤腰带子,就算真的让那女人怀了, 怎么能放任那个女人离开? 为什么不做得干净一点,将隐患给彻底根除掉? 大业就在眼前, 龙椅就在眼前, 你怎么就能这般糊涂? 因太子仁慈,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官员选择明火执仗地支持太子,倒不全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而是在他们看来,大燕经过燕皇这位千古一帝的折腾,接下来,真的是应当休生养息了。 可现在, 他们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太子爷当初能够狠辣绝情一点! 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孩子而已, 和这座金殿比起来, 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殿下这般妇人之仁,又将我们这些铁了心的追随者置于何地? 大家伙,压在您身上的,可不仅仅是前程,甚至可能是身家性命啊! 而六爷党的那些人, 一开始震惊, 随后又是震惊, 最后,也就是眼下, 则是狂喜! 六爷党的骨干们,都清楚即将有大动作了,这是明摆的事儿,且风向都已经吹过了。 但具体是怎么打,打哪一点,其实没人知道。 但他们只当是主攻点不是自己这里,且这种攻势发起前,就跟行军布阵一样,需要做到绝对的保密。 也因此,他们不知道,但却不慌,只等着攻势发起之后,他们再顺势加入就是了。 但他们真的万万没想到, 自家六爷竟然用出了这一记杀招! 这一记杀招,直接绕开了东宫的所有防御,让东宫像以前那般弃车保帅都不可能。 宛若一名神箭手, 一箭直中东宫根本! 所有六爷党大臣, 以及那些之前没跟现在开始自动站六爷党这边的大臣, 心里都不由得为六殿下的这一手神来之笔叫好! 单纯从谋略角度而言,可谓是釜底抽薪! 但也正因为太高端,太直接,太有效了, 让原本做好准备今日配合一战的六爷党大臣们一时无法找到可以发力的点。 看吧, 太子那边的神色已经变了,太子已经慌了,这必然是心神受到打击的表现,连最基本的沉稳都做不到。 看吧, 自家六殿下如智珠在握站在那里,目光平静,明显胜券在手了。 可问题是, 这事涉天家血脉, 在这个当口, 大家虽然都已经有些心知肚明了,可偏偏没办法站出来去攻击。 因为, 要看陛下的意思。 党争党争,自古以来,哪个王朝没党争? 但你争归争,大家必须还得默认一个路子,一个界限。 天家的脸面,你要不要了? 这是大丑闻,固然太子会因此被废黜,但绝不能以这件事为罪名,否则青史之上,该如何着笔?后人该如何看待大燕的姬家皇族? 陛下刚回宫,就以这种丑闻惊现于大朝会,杀伤力实在是太大,这会儿站出来打冲锋,会将自己也连带着搅碎的。 自己碎了,不可怕,但很可能会将六殿下也牵扯进来。 为了大位,丝毫不顾忌天家颜面,这样子的皇子,岂能真的坐上这个位置? 也因此, 太子党那边是无话可说, 六爷党这边是一肚子话却不敢说, 大殿上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这种沉寂,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事情,会继续发展下去。 大家现在等待的,就是它的发展。 一看燕皇的意思, 他是否会大手一挥,遮盖住这一则丑闻; 再看大宗正姬长望的意思, 他是否会坚定地将话继续说下去,在这根箭矢上淬毒,将太子彻底定性! 虽说为官者最喜欢说一句:岂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但实则, 口的主人,是怕死的。 燕皇一旦给予压力, 大宗正挡不住这压力,接下来改口一说: “哦,经查明,这是大殿下、四殿下或者五殿下留在外头的血脉。” 然后燕皇就打一下这几个皇子的板子,也就那样了。 毕竟,虽说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但毕竟不是生母,荒唐一下,也能接受,史书也能接受,大家伙,也都能接受。 反正,到底是谁的,谁做的事,已经明白,对太子的杀伤,已经显现了。 大宗正也毕竟姓姬,是姬家的族长,他也不大可能彻底要在这金殿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姬家的面子剥落个干净。 何必呢? “哦,大宗正可直言,是哪位皇子竟敢犯下这等混账畜生之事?” 燕皇开口了。 混账,畜生。 意味着陛下已经生气了, 家里老人生气时,你都得顺着他的意思哄哄他,让他消消气,哪怕骗骗他,也是孝道的一种表现。 这君父生气了,那就更自然地得给君父台阶下了。 大家伙都明白,这是陛下已经伸手,意思是,要将这个局面,这件事,给遮掩到角落里去了。 党争, 是要争的。 陛下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否则就不会给六殿下起事的机会,当年六殿下都不知道被贬谪到哪儿去了,是陛下一道旨意又将其招了回来,还管上了户部。 此后,自是一发不可收拾,六爷党不断地发展壮大,压得东宫喘不过气。 但依旧是陛下的一道旨意,完全可以将六殿下再度打落尘埃。 可陛下偏偏没有,你可以说当初是为了打仗,为钱粮计,所以才这般,但现在仗打完了,为国本计,陛下不应该犹豫才是。 所以,这应该是为了平衡,平衡皇子的争斗,可能,也平衡皇权的下放。 大家伙都是宦海沉浮过的,都明白,这是陛下默认的党争局面。 陛下不希望你们和和气气的,不希望麾下臣子们亲如一家, 比如, 若是哪天六殿下忽然跑东宫去,发誓要效忠太子,这大概就是陛下最不允许出现的情况吧。 现在,陛下算是认可了这一步棋,接下来,得控制影响。 然而, 在这般明显的暗示之下, 大宗正姬长望却跪伏了下来, 沉声道: “臣,不敢说!” 刹那间, 大殿内响起了很多倒吸凉气的声音。 当然了,不可能真的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这指的是很多大臣都脖子微微后仰,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 就连站在那最宽敞区间位置的郑侯爷, 这会儿也愣了一下。 嗯? 要正面硬刚了么? 这时候,不应该见好就收了么? 硬刚下去,可是要连带着自个儿都被撞个粉碎的! 姬老六就站在郑凡对面, 这一会儿, 他忽然觉得姬老六有些陌生。 难不成, 是一向和自己一样,喜欢苟发育的姬成玦,知道这是最后一战,所以直接选择来一出……你死我活? 姬老六留意到对面站着的郑侯爷投送过来的目光, 只不过, 就像是前些日子于城门外郑凡对他的那般, 姬老六的目光恰好移向另一侧,完美地避开。 而大殿内的气氛,也在逐渐发酵,这是一种无声地发酵。 要打击政敌,就得出招,就得攻,这是应该的; 但没有见风收剑,却直接来了一出以退为进,这是要将一切后路和转圜余地给堵死么! 大宗正的招,以及出完了,他的作用,已经体现了。 接下来, 他应该做的选择是: “经查明,这是某某皇子的。” 然后, 甭管是老大还是老四老五,都会被拉出去打一顿板子,背下这口莫名的锅。 这件事,也就这般了结了。 群臣心里如明镜,陛下心里如明镜,接下来,如何惩罚太子,惩罚到什么地步,就看双方真正的角力了。 比如,六爷党接下来,会用雪花一般的折子猛烈抨击太子监国时的错误,要挑错,可能是有的挑的,毕竟治理着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怎可能做到白璧无瑕? 就算太子没错,东宫的人就会没错?太子党的人就会没错? 不可能的。 这些错,以前只是隔靴搔痒,但接下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就是抨击,就是打。 抨击的是其他事,但目的,就是顺着“太子失德”这个伤口,疯狂地去撕扯,最终,将太子拉扯下去,东宫易位! 这才是正确的操作,这才是政治游戏。 而姬长望的一句: “臣不敢说。” 意思是,他不想把这口锅,给随便送人去背。 他要说出来, 他要将自己调查出来的真相,说出来。 敢说这话,必然证据详实到无以复加,女子的身份,乃至于是那个幼女的身份,也必然会是铁证! 大宗正, 这是要朝堂上, 直接见血! 六爷党的不少官员此时恨不得冲出去,捂住大宗正的嘴,压着他的脑袋让他强行改口。 队友, 同道, 你做得够多了,也够好了,再做下去,就要过了啊,过了啊! 而太子的脸上, 则露出了凄凉之色, 他的身子一个没站稳, 竟然往后推了两步,好在伸手撑住了栏杆,才稳住了身形。 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宗正身上,然后,又落到了站在群臣之列的六弟身上,有些,绝望。 因为太子的位置,是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台上,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必然被下面站着的群臣尽收眼底。 能在朝堂上混的,都是人精,也必然会察言观色的,太子这个神情,不仅仅是被打击到了,而且还有一种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的伤心欲绝。 是啊, 能够在那段时间,接触到太子,而且还得发生那种事的,必然是身边极为亲近信任的女子吧。 能够在那事之后,不强逼着服用避子汤,甚至,没被直接下死手除掉,杜绝这个隐患,也必然是真心不舍得吧。 明知道这件事一旦爆出,会将自己伤得粉身碎骨,却依旧没有那般做,显然,那个女子在太子心里,有着绝对不一般的位置! 但, 太子,糊涂啊。 燕皇的目光,缓缓地扫了下来, 他坐在金殿的龙椅上,最高位置,下面的一切,自然全都收入其眼底,距离他最近,就在跟前下方平台站着的太子,他的表现,自然可以看得更为清楚。 最后, 燕皇开口道: “大声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没有罢朝, 也没有以天家私事,去强行中断这件事。 虽然,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但陛下,是有这个权威的。 但, 他毕竟是一位骄傲的帝王, 他更习惯于直面,而不喜欢去躲避,哪怕,是在这件事上。 郑侯爷抿了抿嘴唇, 他在留意此时的氛围,同时,也在思考接下来的发展。 姬老六对他说过,且看他如何将自己的那些兄弟给打倒。 嗯, 郑侯爷见识到了, 确实精彩, 精彩得神乎其技。 但他不得不去考虑一件事,那就是这般直接的硬刚,为了尽可能地一击击垮东宫,从而彻底惹怒了燕皇,姬老六会不会有好果子吃? 一个不懂顾全大局的皇子,能被燕皇认可,且在这个时候将权力交给他么? 郑侯爷越想越觉得有点悬, 燕皇是骄傲的, 骄傲的人,往往会做出不符合常理的事,确切地说,是不符合利益相关的事。 你姬成玦敢这般落天家的颜面,这哪里还有当家人的姿态和觉悟? 既然如此, 朕就换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就是了, 难不成你就笃定了太子倒下了,朕就非你不可? 郑侯爷咬了咬嘴唇,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愁,但同时又有些理解,因为苏日安不晓得燕皇今日为何神采焕发,但昨日他可是亲眼见到燕皇嗑药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姬老六是因为认为燕皇日子没多久了,所以才想一劳永逸以避免夜长梦多么? 这样考虑,也对。 就是想从容,想从长计议,也得看给不给你这个时间,否则,只要燕皇驾崩时,太子再被千夫所指,他只要没被明旨废黜太子之位, 那么, 他就依旧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 姬老六,可能是不敢等,也不敢赌。 “谢陛下。” 姬长望先谢恩, 随即目光, 看向了站在平台上失魂落魄的太子, 开口道: “臣已查明女子身份,原委,身为姬家宗正,臣职责所在,今日,不得不指出行此失德之举的,正是………” 这时, 一直站在群臣之列得姬成玦, 走出队列, 跪伏下来, 强行打断了大宗正的话语, 额头抵着金殿的地砖, 大声道: “正是儿臣!” —————— 我写文比较慢,因为要思考和斟酌的地方比较多,想要写出更有意思的剧情,这样,就必然写不快。 希望大家多点耐心,多点期待,咱们尽力不那么慢工却也能赶出细活。 然后原本第六名的月票榜,又被爆到第七了,求月票支援,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四章 意外的转折! “正是儿臣。” 没人能想到,在这一时刻,走出来的认罪的,是大燕六皇子……姬成玦。 今日的大朝会, 今日的金殿, 所有大臣勋贵在来上朝前就清楚注定不会平静。 不少人在昨夜宫内宴会结束回到家里用夜宵时,对自家的子侄感慨道: “明日,注定不得平静啊。” 然后, 还得叹息三下, 再盯着烛火摇曳, 尽量做到讳莫如深。 哪怕,他在今日的大朝会压根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却一定要营造出一种自己正身处漩涡的两难局面,以酬自己忧国忧民之心。 不过, 这不仅仅是不得平静,这是一波三折,且每一折,都是折断骨头扯断筋的那种,能听到极为清晰的骨裂之音。 太子党的官员们错愕了, 这, 这是哪一出? 六爷党的官员则是已经将惊变的神情流露在了脸上,这个当口,这些大人们已经无法去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完全破了功。 太子的手,依旧撑着金殿平台上的栏杆,在其身边,有一尊金龙头,龙目威严,瞪向下方,而太子此时的眼睛,瞪得和身边的龙目一样大。 大宗正姬长望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其前方的六皇子。 郑侯爷也在度过震惊之后,于心底,快速地盘算开去。 其实自己很大一部分精力被军事牵扯了,所以,郑侯爷觉得自己政治眼光还可以,但论政治的运筹和阴谋手段的掌握,郑侯爷认为姬老六肯定在自己前头。 他这么做,肯定是有深意的。 太子的表情、肢体语言等等已经近乎要宣布崩溃的样子,所以,大宗正的那根箭,必然是射向太子的。 燕皇有一个压箭的动作,却被大宗正以退为进给顶了回来。 而当箭矢射出时,姬成玦忽然闪身而出? 毫不犹豫地挡下了这根箭矢。 兄弟情深么? 郑凡并不觉得都到了要托付一交老小的时候,姬成玦还会有心思在这里表演什么兄友弟恭。 是想牺牲自己,来为太子挡一锅? 是想先呈现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一击整倒太子? 随后再秀一把顾全大局? 忍辱负重? 是故意想给你燕皇看看? 你的儿子,能上能下? 不, 不? 不可能的。 郑侯爷在心底微微摇头? 不会是这样,也不可能是这样。 这是大决战,作为夺嫡坚持到最后的皇子选手? 你姬老六要退? 大可在烤鸭店二楼和四皇子一起退? 这样? 说不得还能留下一份香火情? 以后夹着尾巴做人? 还有机会能混个安乐王爷,亦或者,你儿子孙子,能过得舒坦一些。 烤鸭店时没退,就意味着彻底没退路了。 你这时候惺惺作态出来挡枪? 压根就毫无必要。 夺嫡最关键时刻? 自己把一个屎盆子往脑袋上磕?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你不是老大? 不是老四不是老五,也不是未成年的小七,你是咬牙坚持到最后甚至还领先太子半个身位的六爷。 妇人之仁? 此时是不会存在的,姬老六,他不会犯这种错误。 再有,此时任何的退缩,任何的所谓作秀,任何的兄弟情,任何的顾念虚情假意,都是对跟随着你的臣子们的不负责任,这么玩儿,队伍必然会离心离德,人心一散,就崩了。 郑侯爷的眼睛眯了眯, 因为姬老六是跪伏在那里的,脸朝下,所以郑凡看不清楚他此时的神情。 是, 必须要这么做么, 有非这么做的理由? 郑凡将目光从姬成玦身上挪开,看向了大宗正,而后,再看向太子,最后,蜻蜓点水一般地,扫了一下燕皇龙椅位置。 这时, 燕皇的声音响起: “成玦,你,再说一遍。” 姬成玦抬起头, 他的脸上,神情平静: “那个幼女,是儿臣的,儿臣失德,请父皇降罪!” 声音很清晰,也很嘹亮,金殿内,所有大臣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时, 郑凡忽然留意到,跪伏在后头一点的大宗正,他的目光里,竟然透露出一抹复杂,甚至是……畏惧。 太子在此时,也跪伏了下来。 兄弟请罪,当哥哥的,自然得维护,同跪求情,理所应当,但在旁人看来,更像是最为较劲时忽然松了那口气,整个人,直接虚脱了。 燕皇没理睬太子,也没急着去治姬成玦的罪, 而是看向跪在后头的大宗正,自己这位叔叔; “大宗正。” “臣………在。” “你刚刚说,你的证据很详实,朕问你,那证据所指,果真就是成玦么?” “臣……” 大宗正的脸上,开始渗出汗珠。 族长一职,一般是由辈分最高的人担任,其实,大宗正年纪是大了,但也就比燕皇大一些而已。 毕竟,皇帝的儿子,年龄跨度大,并不稀奇。 但这会儿,大宗正的脸色,却开始泛白。 最后, 他咬了咬牙, 道: “回陛下的话,不是。” “嘶……” 这次,是真的有不少人吸凉气了,实在是这一波三折后再继续折当真是让人无法自抑。 直娘贼, 眼前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六爷党派出的人,向太子发动了雷霆一击; 随后, 六爷党的魁首亲自出场,自己挡下了这一击; 按理说, 魁首都已经这般担责了, 结果你这个打冲锋的,竟然不跟着魁首一条路? 大家都是官场老人了,就是那些承爵的勋贵,也自小耳濡目染一些东西,所以所有人都清楚,这不可能是配合默契不默契的问题,再不默契,只要有点脑子,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大宗正脸上的虚汗,变得越来越多了。 宰辅赵九郎则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在其身边的那些各部尚书以及左右仆射尚书令等真正的朝堂大佬,他们或许有亲近某位皇子的意思,但那也只是认同那位皇子的治国方针和理念,到他们这个级别,必要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或者需要时,不留痕迹地顺水推舟一下即可,是不会亲自下场的,丢份儿。 猎人要咬人时,怎么可能亲自张嘴,放狗就可以了,当了大佬,哪个手底下没养一群狗? 当然了,这并非意味着他们现在摆着高人姿态就是“洞察一切”,事实上,他们之间也在频频眼神交流,再微微摇头,显然,他们也对眼前这个局面一头雾水。 倒是郑侯爷,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那就是陛下问大宗正时, 先提点了一句: 既然证据详实。 这话,第一次是大宗正自己说的。 然后,陛下再问。 所以, 大宗正根本就无法改口的,他的箭,一开始是指向太子,那么,必然就是指向太子的,甚至可以说是箭矢上会很清晰地刻着一行字:此箭特造杀太子! 除非燕皇刻意抹去这一行字,大家都混个糊涂,那么就是随便再找个皇子当这个便宜爹,再打个板子。 但燕皇的口吻是, 他要看证据, 要看, 你调查出来的证据,你准备好的证据! 伴随着今日气色很好,燕皇的脾气,也上来了。 这件事,几次波折,燕皇已经厌烦了,他自己堵住了大宗正的路,硬生生逼着他往前走。 “那,到底是谁?” 大宗正将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近乎带上了哭腔, 喊道: “陛下,臣,不敢说,不敢说啊。” 姬成玦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太子已经站起来了,但闭着眼。 这时, 燕皇将目光落在左手第一列第一个位置的那位。 君臣二人,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习惯久了,近乎成了一种本能。 甚至,不用去抬头领会陛下的目光,赵九郎也清楚,该自己这个宰辅出来了。 赵九郎出列, 道: “陛下,臣有话说。” “宰辅但说无妨。” “天家血脉,干系我大燕社稷之根本,断不得容丝毫马虎和闪失,大宗正身居此位,先前言之凿凿,现在含糊其辞,不敢言明。 实乃拿天家威严法度当儿戏, 臣, 请治大宗正玩忽职守之罪; 臣, 请治大宗正辱没天家之罪; 臣, 请治大宗正大不敬之罪!” 赵九郎话音刚落, 随即, 各部尚书大佬全都站出, “臣附议!” “臣附议!” 刑部尚书更是直接道: “陛下,大宗正于朝堂金殿之上依旧不敢直言,岂不是说明这煌煌大殿之上,无他说真话之余地么? 这是蔑视国家法度,蔑视天子之罪!” 这一排排的罪责下来,虽说没谁不开眼,对皇帝的亲叔叔说出什么“诛”这种的话来。 但看现如今,当今天子对宗室的冷漠,谁都清楚,有宰辅亲自背书,这罪名下来,不仅仅是大宗正位置不保,爵位,说不得也会丢,这对于近亲宗室而言,比死,更难受。 大宗正闭上了眼, 开口道: “陛下,臣所查明的是,那幼女,是太子所出!” 大宗正终于说了出来,说出了这个,明眼人都早就看懂的答案。 “哦?”燕皇开口道,“太子。” 太子又跪伏下来,没说话。 燕皇倒是没追问太子,而是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面的姬成玦,道: “成玦,你,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的话,失德的,确实是儿臣,与太子无关。” 姬成玦继续坚持。 “呵呵,这倒是有些意思,有意思啊,朕在后园疗养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当真是兄友弟恭得很呐,连这种失德之罪,兄弟间居然都抢着往自己身上背的。 你们两个, 还真是让朕,欣慰啊。” “大宗正,朕,再问你一次,你所查之证据,指向的,到底是谁!” “陛下,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成玦,朕也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失德?” “回父皇的话,是儿臣自己。” 燕皇摇摇头, 最后, 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道: “太子,到底,是谁?” “父皇………儿臣………” 太子跪得,更低了。 “好,好啊。” 燕皇伸手,拍打着龙椅, “让诸位爱卿见笑了。” 下一刻, 郑侯爷马上跟上大家伙的动作,一起向龙椅躬身行礼, 齐声道: “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 “但这事,既然已经这般了,那朕,倒要看个明白,也请诸位爱卿,与朕一起,看个明白。 大宗正, 朕问你, 那对母女现在何处?” “回陛下的话,在宗人府。” “魏忠河。” “奴才在!” “去提人,物证,也一并提来,给大家伙,瞧个明白。” “奴才遵旨。” 魏公公当即走下了金殿高台,自太子身边走过,再自姬成玦身边走过,再从大宗正身边走过,而后,在满朝文武的瞩目之下,走出了金殿。 “朕,再给你们仨,最后一次机会。”燕皇目光扫向跪在下方的三人,“一会儿,等魏忠河把人提过来,朕,就不会再给丝毫情面了。” 太子、六皇子、大宗正, 三人,全部继续跪在那里,没人翻供。 “好。” 燕皇缓缓地闭上眼, 道: “看吧。” ……… 宗人府,是个大衙门,他管的人,很多,姬姓皇族的婚丧嫁娶,都得从这里头流转,可偏偏,他的衙门,又不算大。 因为这个衙门,充斥着的,是家长里短,抬头不见低头见,全是沾亲带故的。 且自从这一代燕皇继位后,将原本宗人府所掌管的姬姓钱粮权力移交给了内务府,钱粮都不管,那就甭管穷亲戚还是富亲戚,是真的都不怎么乐意鸟你了。 不过,这座衙门的架子,到底还是在的。 而此时, 在宗人府衙后的庭院厢房里,阿柔正将一块酥饼,递给自己身前的女童。 女童双手拿着酥饼,咬了一口, 笑道: “娘,甜。” 阿柔伸手轻抚女童的脑袋。 此时的她,身着一套有些旧却很干净的花袄,看似农妇,实则那股子半生于宫中的精致,是怎么都无法遮掩下去的。 她们没有在大牢,也不可能被丢大佬,而是被看管在厢房内,一日三餐,都有人专门负责。 门口,则站着不少宗人府的衙役。 阿柔就这么看着女童吃着, 她记得, 自己当初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小姐家的人接进了闵家,第一次被拿到手的食物,就是桃酥饼。 她还记得当时一口咬下去在口中咀嚼出来的甜味。 一晃,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时, 一群身穿密谍司番子服侍的人径直走入了后宅厢房院子里。 为首一人,拿出腰牌,对守在这里的宗人府衙役喊道: “奉魏公公命,前来提人,快把人交出来。” 衙役们见是密谍司的人,马上也就让开了。 阿柔听到外头的响动,起身,将女童抱住。 女童抬起头,极为天真地问阿柔: “娘,是要去见爹了么?” 阿柔没回答, 只是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女童的脸蛋。 然而, 就在密谍司的人即将打开厢房门时,忽然间,一根铁棍横扫过来,卷起气浪! 最前方打算开门的两个密谍司番子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门口, 则出现了一位手持铁棍身材高大的和尚。 “大胆!” “放肆,什么人!” 和尚笑了笑, 回答道: “宁安镖行二供奉,癞头僧——周昌。”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厢房上方屋顶上,又出现了三道人影。 一身着黑袍的男子,一身穿紫衣的女子,外加一个手持酒葫芦的驼背老者。 黑袍男子开口喊道: “南望商行大供奉,黑面鬼——柳明阳。” 紫衣女子则笑道: “山海行会三供奉,吴莹。” 老者喝了一口酒, 对着下方喊道; “晋地,秦驼子。” 他们四个,都曾在江湖上闯荡出响当当的名号,最恐怖的是,他们四个人,全都是四品高手! 而且, 能够在燕京城一下子召集这么多商会供奉的, 只有一位, 当年,那位大婚时,各大商会大掌柜,可是亲自来燕京为少主子请安的。 这些高手,不是用金银能收买的,靠的,是人情! 密谍司为首一人倒是没害怕,身边所有番子都抽刀警戒,其更是直接喊道: “这里是京畿重地,安敢这般放肆,速速让开,否则,密谍司法网无情!” 四个四品高手,强大必然强大,但还真没到让密谍司害怕的地步。 他们只要敢在这里放肆,须臾之间,密谍司高手也将出动,同时,禁军也会马上围捕过来。 “哈哈,老头子我是喝多了,但刚刚的话,老头子我倒是听得清楚,奉魏公公的命来提人? 成, 魏公公的腰牌呢?印信也是可以的。 我们几个,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只要规矩对了,保管毫不阻拦。” “放肆,你们有什么资格去看!” “哎呀,那就没法子喽,东家吩咐过了,没圣旨或者是没魏公公得腰牌,这人,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给提走喽。 否则,东家怪罪下来,就得克扣咱的酒钱。” 下面厢房屋子内, 一直注意听外头动静的阿柔目光里当即透出一股子焦急, 随即, 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女童, 而后, 伸手自自己头发里抽出一根簪子。 “嗡!” 一道青色的气旋直接抽在了阿柔的手腕上,簪子被打飞了出去。 随即, 张公公自厢房里屋闪身而出, 一只手攥住了阿柔的手腕, 另一只手直接抽在了阿柔的脸上。 “啪!” 阿柔被一巴掌抽得嘴角溢出鲜血,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张公公。 张公公则冷笑一声, 骂道: “贱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五章 孤,赌她善良 密谍司领头人将刀口向前一指,看向四周宗人府衙役,喊道; “命尔等与我司一同诛杀这帮江湖叛逆!” 宗人府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没反对,纷纷将兵刃对向了厢房那边,但也不至于呼啦啦地抢先一步冲上去拼杀。 任何衙门,只要和人情关系扯得太深,它必然就会出问题,而整个大燕,再没有一家衙门能和宗人府比人情关系往来了。 所以,这里的绝大部分衙役,其实都是宗室或者是宗室的亲戚子弟,实在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又不愿意出远门从军,所以托爷爷告奶奶的在这里当个差;平日里可以拿来充充样子,关键时刻最擅摸鱼。 所以,密谍司的番子们先一步冲杀上前,更有几个身手不错的,直接飞身上了屋顶。 但一来这群番子人数本就不多,也就十个人,而另一边,则全是高手,所以,刚一正面交锋,就听到一阵惨叫。 这压根就没得打,尤其是飞身上去的那两个番子更惨,上去人还没站稳,就被直接打吐了血倒飞下来。 宗人府衙役们见状,纷纷眉头一皱,他们原本还想着等这些番子们差不离解决了这帮江湖人士后再上去架个刀意思意思,谁晓得局面这般一边倒? 当即,四周所有衙役都往后退了三步,仿佛这里不是宗人府,而是外街的巷子口。 屋顶上,还不忘喝酒的秦驼子目光微凝? 道: “不对。” 这帮番子,也太不经打了。 在他们面前,不经打算正常? 但不可能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就在这时? 斜上方一道人影飞掠而起? 那人手持长弓,三根箭矢搭于弓弦,气机内聚。 此人一出? 当即使得这里的四大高手心生警兆! 但随即? 警兆消失,因为那人的箭矢并非继续瞄向他们,而是瞄向了下方的厢房。 “军中高手!” 秦驼子大叫一声? 整个人直接向下跳去? 这是要以自身去挡箭。 另外几个高手? 犹豫了一下? 显然? 做不到秦驼子这种“舍身取义”。 他们境界高是高? 但有些时候,境界高不一定意味着不会重伤或者不会身死,他们是供奉,并非死士。 “嗖!嗖!嗖!” 三根箭矢射出。 秦驼子手中酒葫芦向前一丢,葫芦先一步和一根箭矢相碰。 “砰!” 葫芦炸裂? 抵消。 随即? 第二根和第三根箭矢加身。 秦驼子左手攥住一根箭矢? 掌心之中? 当即有鲜血飞溅。 其不顾自己的伤势,身躯于空中一扭,单腿踹向另一根箭矢? 鞋底直接撕裂,勉强将那根箭矢踢偏了方向。 落地, 秦驼子掌心在颤抖,另一条腿也在颤抖,一脸骇然盯着前面上方站着的弓箭手。 这会儿, 周昌持棍上前,三步而落,腾空而起,径直扑向那名弓箭手。 吴莹和柳明阳也是从房顶开始准备迂回包抄,坚决不给对方以再来三箭齐出的机会。 靶子就在屋子里,他们要去挡箭,实在是太被动! 然而,秦驼子却在此时喊道: “小心四周!” 对方身手利索,明显带着军中的影子,若如此,那么…… “唰!唰!唰!” 一时间, 一群身着甲胄的士卒自四面院墙中翻身而出,第二梯队则全部站在院墙上手持弓弩。 这江湖高手,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他们不怕衙役也不怕豪强,怕的就是一上来就井然有序。 而这对于在场的供奉高手而言,还并非是最恐怖的,恐怖的在于,所有弓弩手的箭矢,并非瞄准着他们,而是厢房! “该死!” 秦驼子骂了一声。 他们现在可以突围,而且大概率能突得出去,可问题是,他们来这里,是要保护人的。 保护那对母女,不被外人杀死,同时,也得保护他们不去自杀。 “放肆,京城之地,谁敢无兵符私自调兵,其罪当诛!” 一声怒吼传来。 随后, 自更远处,一群戴着面具身着青色甲胄的甲士极速奔袭而来,而在更外围,也就是宗人府后厢房院子的四周外的民房上,一群弓弩手直接攒射。 那群禁军压根就没料到在他们埋伏时,竟然还有一队人马埋伏在他们身后,顷刻间就被射得人仰马翻。 正中央那名先前三箭齐发的弓箭手见状,对着冲上来的周昌就是两连射,周昌不愿意在这种大好局面下给自己弄个重伤,很干脆地选择了后退。 紧接着, 弓箭手再度三箭搭起, 瞄准厢房。 “咱家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般无法无天,敢在京内放肆!” 一声长啸自不远处传来, 紧随其后的, 是两道绿色的匹练。 一道拦截向前,迫使弓箭手无法射出,一道横切于后,直接切向弓箭手的后背。 弓箭手腰部发力,整个人侧翻了出去,箭矢,对向了来人。 “狂妄!” 魏公公不比那周昌无用, 一来境界高, 二来, 这儿是京城,是他魏忠河的主场,在这儿,别人能退,他魏忠河,一步都不能退! 须臾之间, 魏忠河身形直接出现在了弓箭手身前,左手棉掌探出,指尖以极快的速度自箭头上轻抚而下,右手袖口之中再有匹练迸发,刹那间击碎了弓箭手甲胄上的护心镜,更是将其整个人镇飞了出去。 而先前后退的周昌此时上前,一棍挑飞了弓箭手手中的弓箭,随即膝加肘,将弓箭手锁缚住,留了活口。 做完这些, 周昌还对魏公公抬头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拘谨。 魏公公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周昌这个癞头和尚,当即有些羞涩。 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和位置,在魏公公面前,周昌确实有点虾米见到大鱼的意思。 曾经,剑圣最不忿的就是靖南王的那句:江湖,上不得台面。 别看一群英雄豪杰总喜欢喊“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实则, 真正心里有底气的,人压根不用喊。 魏公公扫了一眼这些个高手,有些感慨,高手是高手,但不经用啊不是,到底和正儿八经的手下完全不一样。 平时供在那里,挺好看,关键时刻顶不上去,还想着退。 六殿下手里的这帮人,实在是…… 不过,魏公公又摇头笑了笑,其实,皇子是最不用为自己手下人担心的了,只要做了皇帝,那么,现在陛下的,就是他的。 下方的清扫,也已经进入了尾声,那群戴着面具的甲士杀起人来,真的如同鬼魅,让吴莹那几个看得都有些心惊,单对单他们当然不怕,但如果成队来捕杀他们,他们自己心里也没底。 其中,一为首者来到院子中央,摘下面具,露出陆冰的脸。 这位鸿胪寺的少卿,此时身上透露出的,是一股子冷血煞气。 “陛下有旨,提人上殿。” “臣,遵旨!” 陆冰转身,推开门,进入厢房。 张公公左手掐着阿柔的脖子,右手卡着阿柔的手腕,女童站在角落,哭喊着:娘,娘,娘! 见到陆冰陆大人,张公公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陆冰上前,亲自抓住阿柔,先强行打开阿柔的嘴,查看齿间是否有毒囊,确认没有后,再扫了一遍阿柔身上的利器。 其实,阿柔是会一点点功夫的,也懂一点点的炼气法门,在宫内,学了一些,但只限于帮贵人按摩舒缓情绪,真要说身手打架,那是不够看的。 检查完之后,陆冰用一口黑色布袋,将阿柔上半身完全罩住。 这时,魏公公也走了进来,看着张公公,魏公公笑骂道: “也不晓得装一下等着咱家进来时再放人。” 对陆冰直接放人,意味着张公公,意味着张公公身后的六殿下,是早就猜出陆冰的身份及背后了。 张公公笑了笑,讨好道: “是奴才心急了,心急了。” 魏公公对着张公公比了个兰花指, 再伸手将女童抱起。 女童许是被魏公公身上的气息所摄,竟然不敢哭了。 “呵呵,咱家有那么令人害怕吗,咱家可一直觉得自个儿挺慈祥的。” “世子也这般说,回到家后吵着要跟他魏叔叔学袖中剑哩。”张公公忙开口道。 世子是在哪里见到魏公公的? 必然是在奉新夫人府上。 魏公公为何会出现在奉新夫人府上, 自然是陪着陛下。 “哈哈哈。” 魏公公大笑起来, 骂道: “你个兔崽子,真当是不要命了,就是你家主子想拉拢咱家都不敢你说得这般明白。” “主子是主子,奴才和您,不一样的。”张公公开口道。 “可别胡咧咧了,八字才续上一撇,尾巴,可得继续压着,你家主子是多么沉得住气的主儿,可别给主子丢人。” “是,公公教训的是。” 魏忠河抱着女童,伸手逗弄着,随即,又问道: “可是太子的骨血?” 张公公笑道: “您说呢。” “晓得了。” 魏公公对陆冰道: “麻烦陆大人派人回去先行一步禀报,就说宗人府这儿有人调禁军谋逆,咱家在这儿陷入了鏖战,请陛下下旨,平叛。” 陆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公公,点点头。 外头,早被肃清了,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鏖战,是不存在的。 但你要说魏忠河在这里谎报军情,欺瞒圣上,是为了给自己邀功? 那不至于,也太小看司礼监掌印的格局。 而当今身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可以被欺瞒的人。 所以, 这是来自陛下的授意。 这时, 一名真正的密谍司掌舵走了进来,对魏忠河行礼道: “公公,马车已经备好。” “成,咱走着,可别让陛下和大臣们久等。哦,对了,张公公似乎最擅长赶马车,是不?” 张公公忙道:“是。” “劳驾。” “您客气,为公公驾车,是奴才打入宫时做梦都想着的事,倍儿有面子。” “走着。” “您请。” 魏公公手臂一放,原本在其怀中的女童掉落下来,魏公公在伸手一抓,提着女童的衣领子跟抓小鸡儿似的提着女童走出了厢房。 而阿柔,则是被密谍司的人上了八门锁,小巧精致,不伤人,也别想自杀,就是高手被上了这锁,也都没法子挣开。 提着女童走了出去的魏公公看见站在院子里的秦驼子,见其身上流血的狼狈样, 笑道; “江湖人想上台面,就得流血,您老爱喝酒,倒是不糊涂。” 秦驼子忙躬身道: “年岁上去了,脑子,也就清醒了。” “可以。” 说完, 魏公公将女童丢给身边的两个番子,番子将女童和被锁住的阿柔安置在了后头的一辆马车上。 魏公公自己呢,则坐进了前头的马车。 张公公上前,驾车。 马车行进, 走的是御道,前头打着旗号,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宫。 行进一段后, 魏公公从马车内出来,干脆坐在了张公公身侧,开口道; “倒是有些意思。” “公公想知道什么,就问,奴才必然回复。” “这女的,不是柔姑么。” 凤正宫的大管家,魏公公怎么可能不认识,老相识了都,在王府里就曾拌嘴过的。 先前之所以晚一步进厢房,就是等着陆冰控制好人,他不想进来打照面,寒暄不寒暄,都没意思。 “是。” “闵家人?” “是。” “这也是奇了怪了。”魏公公笑着摇摇头,“一环套一环的,既然没能套起来,那就必然是有其中一处出了问题。” “是,公公明鉴。” “细说说,都摊开明牌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是,她自幼被接进闵家,再由闵家调教好安顿好家人后,分派往各府。” “这倒是闵家的风格,财大气粗的,就喜欢搞这种事儿。”魏公公深有感触。 银子多,人手就多,人手一多,就容易到处都是他的人。 但转念一想, 一位闵家出身的谍子,竟然一直暗藏在皇后身旁,深得信任这么多年,哎哟,哎哟。 “再然后呢,算了,以前的事儿,就甭提了,就说说这事儿吧。” “陆大人都早就候着了,奴才还以为宫内,都晓得了。” “呵,陆冰保护的,是天家血脉。”魏公公催促道,“说正事儿。” “喳。这次,本打算用这一招的。” 这一招,自然就是用太子失德之事,来打击太子,扳倒太子。 “再然后呢?” “这再然后就是,主子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主子说,少小被卖进了闵家,那么个小的年纪,对闵家,对她父母,对兄弟姐妹,到底还有多少情义,怎可能抵得过这大半生于府内宫内的生活。 主子说,他愿意相信柔姑的忠诚。” “这也算?” “他愿意相信柔姑对皇后的忠诚,对太子的……忠诚。” “哦,咱家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早就编织下来的局。 太子失德,是大杀器。 六爷党用这一招,可以对太子一击致命。 闵家几十年前的布局,可以收到奇效。 这个局,令人感到完美,令人感到惊叹。 但六皇子却跳出了这个局,他从一开始,就不信这个局,可以历久弥新。 人,不是物件儿,是会变的。 阿柔原本是闵家的人,她也在王府里见到了嫁入王府的侧王妃闵氏,那时,她应该是还是闵家的人。 但数十年来,皇后对其如姊妹,太子视其为长辈。 当年的那个小女童,愿意为家人而求着贵人买下自己给家人一条活路,现在的柔姑,就会再次选择为自己的家人而牺牲自己。 谁才是她的家人? 谁现在才是真正她在意的家人? 这是一根闵家家主,留下来的箭,不,确切地说,是诸多箭矢中的一根,广撒网,凑个运气。 但, 这或许也是太子早早预留下的一根箭。 当他的六弟,打算动用这根箭时,看似是准备伤害东宫,实则最后,会伤到他自己。 因为这根箭,有去无回。 当六爷党发力想要将太子党彻底逼入悬崖时,六爷党自己,其实也已经站在了悬崖边。 而这时, 最关键的箭矢,会反水。 掉下去的,就不是东宫,而是六皇子了。 闵家余孽,算计兄弟,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原本可以遮掩的东西,一下子被排在了明面上,一如现在大殿上的局势。 以前,可以犯的错,在阳光下,却是致命的。 所以,太子的失态,一开始,是装的。 他在等着“请君入瓮”, 但六皇子却先一步跪下来, 喊道:是他失德。 一下子,就完全打乱了太子的部署,甚至,反向再度将太子逼入了绝境。 接下来,太子的失态,就不是装的了,因为他意识到,事情已经无法收场了。 可笑, 他是防守方,却在进攻时,输了。 整件事,谁刻意,就是谁输了,因为查到最后,必然是无法收尾的。 “大宗正,是谁的人?” “公公,您是明白的,很多人,看似是我们的人,其实,又是他们的人,两头下注的人,多的是。” “嗯,不过,咱家很好奇,你家主子,是一开始,就笃定柔姑,已经不是他的人了么?” “没有,主子其实权衡了很久,可能,一直在上朝时,主子也在心里衡量着吧。” 其实, 张公公没说实话。 真正让自家主子下定决心的,是昨晚薛三带来的平西侯的那番话。 薛三走后, 主子问自己:你说,姓郑的对谁这么恨?他有妻却无子,身家也清白,没什么亲人的,谁值得他去恨,谁值得他去帮忙报仇? 主子自问自答:是靖南王。 主子踱步, 走到窗口,没开窗户,却装作开了窗在透气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田家自灭满门的仇,没什么好报的,要报,就是报当初靖南侯夫人的仇,他,是要为自己得嫂子报仇,那么仇人,到底是谁呢? 正当张公公准备帮着思索时, 主子忽然又换了个话茬: 杜鹃不也是出身自银甲卫,自小被送入我大燕的么? 然后呢, 她儿子现在, 不也是安全地在平西侯府里么? 呵呵呵呵…… 啊,啧啧。 张公公看着主子又坐回到书桌后, 抓起一把话梅, 慢慢地松开指间缝隙, 任凭它们一颗颗地抖落下来, 缓缓道: “行,孤,赌她善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定罪! “陛下!” 一名小黄门自金殿外走入,跪伏于中央,禀报道: “魏公公提人时于宗人府遭遇部分禁军哗变,现已进入鏖战。”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这样……” 大臣们听到这一则消息,瞬时打了个激灵。 早些年,禁军还指的是京城外的禁军大营,但伴随着几场对外大战爆发,昔日的主体禁军早就被拆分了出去,现如今,再提到禁军,就单指的是京城内的卫戍兵马。 京城卫戍兵马生乱? 兵变了么? 下一刻, 先前因为等待还有些许慵懒之意的大人们瞬间将目光落向此时仍跪伏在前方的两个皇子身上。 是你们哪位要逼宫啊! 可惜, 不能问出来。 郑侯爷倒是不虚,他是过来人,进京后也对禁军格局有了个大概了解,怎么说呢,禁军看似是个整体,但实则在京城内也被分割个七七八八了。 怎么看都不可能忽然来个人整合了京城禁军要搞事情,如果只是小股兵乱的话…… 无论是皇子还是这些朝堂大佬,他们在禁军里培植一个校尉,就能做到,用一个校尉为媒介,再在下头养百来号自己人,相当于是借军中这个载体为自己养死士了,这个倒是不难。 但这种小股兵变,魏公公会解决不掉么? 不应该啊,也不可能啊。 总之, 郑侯爷是不信这会儿谁敢发兵逼宫的,那也太小瞧大燕的体制,小瞧城外的驻军,同时,也小瞧这位龙椅上的陛下了。 但,燕皇的反应,让郑凡有些意外。 “呵呵,好啊,好啊,今日,倒是出乎朕意料之外的精彩。” 紧接着, 燕皇扭头看向一个人站着四人位的大燕平西侯。 “平西侯接旨。” 有我什么事儿? 郑凡出列,跪下。 “臣在!” “他楚国曾有四大柱国,我大燕,亦有四方擎天之柱,如今? 兵乱生于京都,朕命你速速提调城外兵马入京平复局面。”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 马上道: “臣? 接旨!” “平西侯? 上前接天子剑? 如朕亲临。” 郑凡起身,缓步走上前去。 以前,走台阶没什么? 但这次? 上这金殿的台阶时,明显感觉到了一种不同。 饶是见过了大场面的他,也不由得感到步履有些沉重。 毕竟? 这座金殿? 象征着大燕最高权力中枢的核心区域? 甚至? 可以说是现在整个东方的核心。 天子剑? 原本悬挂在龙椅一侧的金龙柱上。 燕皇没起身去拿? 而是手指向那一侧。 郑凡自己走过去,将天子剑拿了下来。 天子剑不重,郑侯爷也是玩过好几把神兵利器的了,一接手,一触摸? 一掂量? 就能明白? 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无非是剑鞘镶金还挂着宝石。 但,怎么说呢,天下神兵分为两种? 一种,是以各种珍惜材料融入再辅以纹路阵法而成,另一种,则是靠其主人而显光。 天子剑,很明显就是后者。 郑凡握着剑, 对着燕皇,再次跪伏下来。 “去吧,京中,不得生乱。” “臣,遵旨。” 持剑,起身。 其实,郑侯爷不是没想过,眼下魏忠河不在,自己距离燕皇这么近,拔剑而出,当即就是匹夫一怒,天下缟素。 当然,也只是想想,他和燕皇又没什么灭了外婆家的仇恨,何必去和皇子们抢这怒气? 大大方方地走出了金殿, 外头台阶下, 自己的貔貅也已经被人早早地准备好在那里了。 郑侯爷翻身上去,调转貔貅时,忽然想起了自己先前上台阶时,站在台阶上往后看的画面,这一会儿,自己则是站在台阶下往上仰望这座金殿了。 “驾!” 在一队护卫的陪同下,郑侯爷骑着貔貅直出宫门,而后,更是马不停蹄地向东门而去。 貔貅跑得很兴奋,因为它能察觉到自己的主人,此时有一种极为异样的亢奋。 是的, 郑侯爷脑子里,这会儿忽然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位大汉忠良董卓,想那董卓入洛阳时的嚣张跋扈。 要知道,此时城内知道南北二王已经不在京中的人,也就那几个而已。 若是自己能领着城外靖南军铁骑入城,到时候说不得就能直接杀入皇城,逼燕皇退位,让小六子上位。 这复杂的扣子,也就于刹那间解开了。 当然了,是否会这般做,郑侯爷还没确定,但并不妨碍他先想一想。 同时,他也清楚,以燕皇的英明,他敢让自己调兵进京,就绝对有反制自己的手段。 终于来到京城东门口,却意外地发现,东门在今日竟然关闭着。 “来者何人!” 下方,一众兵丁上前。 瞎么, 看不清楚老子骑的是什么? 而且,郑凡也看见前方这些士卒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畏惧和崇敬,显然,都知道自己是谁。 这时,郑凡扬起自己手中的天子剑。 前方一名守将当即跪伏下来,喊道: “见天子剑如见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士卒跟着和一起喊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侯爷眯了眯眼, 哟, 眼神可真好,隔那么远就能瞧见是天子剑,感情你每天晚上都抱着它睡觉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是不? 另外, 怎么着有种这么清晰地顺着套路走的感觉。 “开城门。” 郑侯爷喊道。 “开城门!” “开城门!” 城门,被缓缓打开。 在打开的城门外,一队队骑士早就列阵站在那里。 “呵呵。” 不是老田从历天城带来的靖南骑,而是驻扎在京城外的隶属于李良申的那一镇镇北军。 郑凡骑着貔貅出了城, 现在, 他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今日的大朝会,并非两位夺嫡的皇子在斗法,燕皇,其实也有布置。 儿子玩儿儿子的, 老子玩儿老子的, 得, 自己就是个扛旗当司仪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个游击将军下马跪伏在攥着天子剑的郑凡面前。 “京内有乱,陛下赐本侯天子剑,调兵马入城平乱!” “愿听平西侯爷调遣!” “愿听平西侯爷调遣!” 郑凡点了点头,调转貔貅,返回城内,其身后骑兵鱼贯而入。 然后在郑凡身后分成三路,一名将领领一路,压根就没等郑侯爷吩咐要去哪里要干嘛,就各自领兵而去了。 “呵。” 自己这个调兵的侯爷都不晓得除了去宗人府外还要去哪里,合着你们比本侯心里还有数。 郑凡看了看手中的天子剑, 剑,终究只是剑,天子,到底还是天子。 自己先前出来时,脑子里还想着董卓呢,结果竟然傻不拉唧地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这三路兵马, 今日不管在京城内做了什么, 这锅,和影响,都将落到他郑凡脑袋上。 日后史书上也都会记载,是他平西侯奉诏领兵入京城,造成…… 嗯, 会造成什么自己这个“罪魁祸首”还不晓得呢。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侯爷闭上了眼, 以前被老田赶鸭子上架了好几次,但其实自己心里清楚,老田是在为自己铺路,自己有时候的拒绝,更像是一种自己这个做弟弟的在对当哥哥的卖乖,故作矫情。 但真正的帝王,真正的皇帝,似乎早就习惯了将天下将芸芸众生将自己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当作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 或许是自己以前不在京城按部就班地发展,所以以前对这种感觉感触不深。 现在, 体会到了。 也没什么好愤怒的,更没什么好炸毛的,心里要说多生气,还真没有。 甭管今日燕皇为何如此精神抖擞,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郑凡坚信,皇帝撑不了多久了。 得, 您接着耍, 您家老小继续耍, 等你们耍完了, 我再耍我的。 ……… 当郑侯爷刚将兵马“调”入城内时, 朝堂的金殿上, 那一起关于天家血脉和皇子失德的案子,进入了真正的高朝。 魏忠河领着人,将柔姑和女童带了进来。 魏公公拿去柔姑头上的罩头,而后,缓缓地走回陛下身侧。 群臣的目光,马上聚集在了柔姑身上。 包括, 前面跪着的两个皇子。 姬成玦扭过头,看向那个女人。 他一直知道女人的身份,在他外公遗留下来的遗书里,为他这个外孙,留下了很多笔遗产。 柔姑,也在其中。 但很长时间以来,他和柔姑只是处于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状态。 她知道自己是闵家少主子, 他也知道她闵家谍子的身份; 迄今为止的联系,其实就三次。 一次, 她派人来告诉自己,皇后,就在这几天了,同时,要自己准备一些药。 一次, 她派人传信,她有孕了,有了太子的骨血,且打算出宫为皇后守陵。 最后一次, 她来信,她生了,是个女婴。 这很密谍,言简意赅,却做出了预警,也将自己,化身为陷阱,时刻准备为主子牺牲。 而太子,扭头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一夜,她褪去了衣物,在床上抱着自己。 自己下意识地想要时, 却被她轻轻推开, 告知: 殿下,我是闵家的人。 …… 姬老六又下意识地看向先前郑凡所站的位置。 不同于其他人可能会听到南北二王离京的反应,他们或许会认为,京中的局势,又将不再安稳。 但姬老六却认为,这下子,谁还能桎梏得住自己的父皇? 父皇让郑凡去调兵, 呵呵, 是父皇自己要调兵进来了吧? 老四的兵马在皇城内,再调一支外兵进来,父皇到底想要干什么? 龙椅之上的燕皇,看着下面跪着的柔姑。 自己皇后的贴身女婢,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随即, 燕皇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女童身上, 问道: “是谁的孩子。” 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柔姑曾在皇后身边待了很多很多年,对皇帝很是熟悉,但正因为这种熟悉,她才更加明白,皇帝的可怕。 她没敢去看龙椅上的皇子,而是看向了前方跪着的太子和六殿下。 她其实有些迷糊了, 棋子,终究是棋子,身处棋盘,却无法看透全局。 但,那支忽然出现的杀手,却让她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事情,并未像自己和太子所预想的那般进行下去。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或许, 身在这里时,她才越发明白,自己先前在厢房里没死成,是怎样的一种遗憾和错误。 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这时的自己,到底该去说些什么,往哪个方向去说。 “孩子,是奴婢抱来的。” 柔姑回答道。 在场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燕皇身子往后靠了靠。 这时, 几个宦官抱着一袋子东西过来,当着群臣的面,打开。 魏忠河禀报道:“陛下,这是奴才带来的,大宗正搜集过来的证据,奴才验过了,里面有太子殿下的贴身玉佩还有不少东宫之物。” 赵九郎出列,看向柔姑,问道: “这,又作何解释?” 柔姑开口道:“奴婢见过宰辅大人的。” 赵九郎面色平静。 柔姑继续道:“在座的很多大人们家里的夫人,想来奴婢也是见过的,奴婢曾侍奉于大行皇后身侧,身边有些东宫的物件儿,也属正常。” “哦?” “奴婢原本为大行皇后守陵,后自觉孤单,就自民间,抱养来了一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以做寄托。” “哦?” 赵九郎看向跪伏在那里的大宗正, 道: “大宗正,你曾说过,是这个女子与你说,她这个孩子,是太子骨血。现在……” 或许, 大殿之上,一大半的人,脑子现在是晕乎乎的。 还有一小半人,是提心吊胆的。 最放得开,最想得开,也是最轻松的,当属姬成玦了。 他赌对了柔姑到底站在谁身边,替谁挖坑时,他就已经赢了。 当然,有一个前提,是人,得活着,得让她说话。 说吧,说吧, 看你们能,怎么说下去。 原本,在太子和柔姑的计划里,柔姑和孩子,是太子主动送到自己手中的箭,就等着自己将这根箭,再射向他太子。 这就是一开始,大殿时的情景预设。 太子哥哥,演得很好,很逼真,失魂落魄的样子,恰到好处。 当然,许是这几年失魂落魄的经历多了,自然就熟稔了。 按照他们的设想, 在接下来, 事情会有个大反转。 柔姑,会被带到大殿上。 那时候,事情就将闹得无比之大。 自己志得意满地,让柔姑发挥身为闵家死士的使命,向太子发出致命一击,太子彻底垮台。 但在太子眼里,柔姑则会自曝闵家死士的身份,再将阴谋的源头,指向自己,是自己,以闵家余孽来污蔑太子。 以弟欺兄,以臣欺君,还是在大殿上,群臣见证之下,来一出大反转。 完蛋的,就是自己了。 这,本该是双方既定的流程和预想的结果。 但, 自己的那一跪,打断了所有节奏。 当然,跪与不跪,只是个铺垫,也可以理解成假惺惺的兄友弟恭,依旧是用心险恶。 但太子为什么会慌,因为他清楚,自己本可以不用跪,他懂自己这个当弟弟的,不会在这时候玩什么虚情假意。 所以,太子清楚,不妙了,这才是太子慌乱的原因所在。 因为,这个局,已经启动了。 “这……这……那……” 其实,大宗正也早就察觉到事情不妙了,也同样源自于六殿下的那一跪。 大宗正姬长望,是拿着两家人两本剧本的人。 但两个剧本里,都没写到六殿下会忽然跪下来喊一声:是他的! 最重要的是,在那时,他无法改口的,因为皇帝向他要证据,而他不可能临时准备一份孩子真的是六皇子的证据,也不可能再找一份孩子是其他皇子的证据。 其实,大宗正更支持的,是太子,更认为太子能笑到最后,外加太子的许诺,他才最终选择站在了太子这条船上,哪怕,他在六爷党那里,也属于他们的自己人。 柔姑,在自杀不成时,来到金殿时,就已经改了口供了。 身为谍子,不,哪怕撇开她这个密谍出身,光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在后宫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经历,也足以让她的视野和目光,很快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所以,她选择了第三种回答,一个,和前两者,都截然不同的回答,她想跳出来,为了太子。 但大宗正,陷进去了。 “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姬长望,你身为大宗正,却在天家血脉这等关乎社稷安稳的大事上,屡屡遮遮掩掩,你到底是何居心! 当着陛下, 当着百官的面,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隐秘不能说的么? 又或者,你想让诸位同僚,甚至,胆敢让陛下,也来求你开口说话? 姬长望,你这是欺君,当斩的大罪!” “我……” 许是被赵九郎给步步紧逼,又许是此时的场面下,姬长望本身就撑在着极大的压力,也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心下一横, 看了一眼太子,只要太子日后登基,今日自己做什么,都能被新皇给免除。 开口道: “陛下,是六殿下让臣在殿上诬陷太子的!” “呵。” 跪在地上的姬成玦嘴角露出了笑意。 为什么选大宗正? 不一定非得要宗人府的人来告发的,其他大臣,也可以走在路上,被人拦住马车或者轿子喊冤,喊青天大老爷为我们母女做主啊。 事实上, 这种两面派,脚踩两条船,待价而沽的大臣,真得不少。 选择姬长望,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废物。 爷爷那一代夺嫡时,那叫一个惨烈,镇北侯府都出面了,大燕差点打起了内战,其形势,丝毫不逊楚国前几年的诸皇子之乱。 就这,姬长望还能好生生地活了下来; 能被自己爷爷看重,再接着还能被自己父皇看重,眼下,还能被自己看重, 这证明, 姬长望这人,得是多么的酒囊饭袋才能得以被三代放心。 突破口,其实不在柔姑身上,而是在,姬长望身上! 而这时, 金殿外传来通禀声: “鸿胪寺少卿陆冰求见。” “宣。” 仍然是一身甲胄的陆冰,走入殿中,看着陛下,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皇子们。 随即, 他跪了下来: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少大臣看见陆冰这个文官一身甲胄,都发出了惊疑声,但随即想到了某个传闻,当即明悟过来。 一直传言,陛下手下还有另一个脱离于密谍司的衙门,负责监视百官,再联想一下陆冰和陛下的关系,猜测的结果,也就呼之欲出了。 燕皇开口问道: “陆爱卿何故缺席今日大朝会啊?” “回陛下的话,昨夜六殿下亲自登门,向臣告发宗人府大宗正宗亲姬长望派人告知于他自民间获得太子骨血,亦太子失德之罪证! 六殿下恐有图谋不轨之人欲对太子、对国本不利, 又恐天家丑闻爆出有损天家颜面, 更怕万一真是天家骨血而遭遇不测, 恳请臣彻查此事! 现臣已查得姬长望勾结宫内之证据,姬长望一家老小,已被臣尽数捉拿入昭狱!” “……”姬长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七章 父慈子孝 姬长望懵了, 这一刻, 他忽然感到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陌生的金殿,陌生的地砖,陌生的两侧百官,陌生的台阶,至于台阶上的龙椅以及龙椅上的皇帝,他没敢抬头去看,但想来,只会更为陌生。 自先皇时起,大燕爆发了诸皇子之乱,姬长望活了下来,明哲保身,他一直将自己认为是一种“大智若愚”或者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形象。 自己这个侄子登基后,他以交出宗人府宗室钱粮发送的权力,获得了大宗正的位置。 他也依旧认为自己走得很稳; 事实上,去年大燕最艰难的时候,姬老六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对宗室开刀,也是因为钱粮之权不在宗人府了, 也因此, 这对刻薄寡恩毫无宗室亲近感的父子才能够轻易地对宗室砍了再削削了再砍,提前预防,省得再像乾国那般养出一大群类似当初福王一样的财政蛀虫废物点心。 姬长望知道陛下要做什么,所以,他就让步了,满足帝王的想法,自己,再跟着喝口汤。 他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 活在他那位登基后只知道求神问佛的三哥阴影下,世人都认为大燕先皇贪图享受,荒唐无比,但只有姬长望清楚,他三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当年夺嫡的那么多个哥哥,谁能想到被赶出京城的三哥,能够请得动镇北侯府出面? 好不容易熬走了三哥,本以为自己成长辈了,可以喘口气了,谁晓得,自己这个侄子? 比三哥更为让人胆寒。 继续熬,继续等。 熬到这个侄子,也快不行了? 看似健康? 实则已经有一些隐疾在不断加重了。 有些人呢? 是年轻时胆儿大,年纪大后,就越发胆儿小。 有些人呢? 是反着来的? 年轻时胆儿小,这临老啊,回首自己这一生? 越回忆越觉得亏啊。 潜意识里? 就想着自己也奋起一把? 搞点事情。 当然? 姬长望并不会真的以这个借口去劝服自己的? 冠冕堂皇的借口? 还有很多。 比如自己这个侄子皇帝,对宗室勋爵削得太狠了,真的是毫无人情味可言; 皇帝继位后,兄弟们以请辞王爵,好家伙? 皇帝直接给他们上的是侯爵。 其他宗室? 依葫芦画瓢? 等下次考核定等时? 降两级都算小的了,恨不得直接给你扒拉下去半身皮。 宗室勋贵里,除了那些个例外能出有长进子弟的? 其余的,不仅仅是酒囊饭袋了,谁身上没点把柄没点屎尿味儿啊? 姬长望现在爵位还很高,可问题是,他现在很尴尬,早知道还不如早点死,自己儿子继承爵位时,还能更高一些,子子孙孙还能多享受个几代福祉。 再者,比起更像乃父的六皇子,仁厚的太子,才是宗室们最喜欢的,太子,更讲人情,更讲亲戚间的守望互助。 他要搏, 不是为自己这战战兢兢的大半辈子,而是为了子孙后代。 然后, 他发现, 当自己真的走出雷池一步时, 自己的脑子, 顷刻间就不够用了! 确切地说,六皇子跪下去时,他的脑子,就在飞速地运转。 可能这脑子,这辈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可转来转去,硬是没转出来什么结果。 怎么莫名其妙的,自己一个挥旗的人,一下子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而且, 甭管自己怎么说,怎么找理由,死结,都他娘地在自己这里! 要么, 是你在帮六殿下打太子, 要么, 是你在帮太子反击六殿下, 俩皇子谁输谁赢先不论, 自己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臭狗屎! 欺君之罪, 玷污天家血脉之罪, 其他罪,身为宗室,而且是近亲宗室,大不了削一下爵位罚个钱粮,也就罢了。 但这种罪责,身为宗室,那是罪上加罪! 对于朝廷而言,对于陛下而言,外人搞事情想颠覆姬家也就罢了,你这个姓姬的竟然也敢这么做? 这叫啥? 这叫背离祖宗! 赵九郎身为宰辅,出面直逼他,更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恐慌。 大燕的文臣和乾国文臣不同,还没乾国那种火候; 但问题是,有些东西,是一脉相承的,文官们先天性就和宗室勋贵不和,就是瞧不上这种朝廷的米虫,更何况赵九郎自己出身低微,是陪着燕皇一起马踏门阀的,这杀气腾腾的一下来, 姬长望就……就……就…… 就直接放弃了思考, 选择帮太子,打老六! 事实上,他本就没必要去思考。 闭嘴,是大罪,正如赵九郎所说的,朝堂上,你还有话不能说? 开嘴, 几个选项,都是罪。 你总不能打个哈哈, 向大家告罪: “不好意思,老夫年岁大了,刚刚说胡话了,是在逗大家玩儿,哈哈哈哈。” 他这个环节, 已经崩了。 陆冰出面,这位皇帝的奶哥哥,真正的帝王心腹,他的几句话,就彻底宣告了姬长望及其这一脉的崩塌。 勾结宫内, 证据, 是在的。 甚至,还有太子的亲笔信……他没烧,他留着。 乃至,府邸里,还有下人,甚至是自己的小儿子,都曾和东宫的人联系过。 屎, 是一大堆, 不用细闻, 完全是一进屋,都恨不得要捂鼻子。 大殿上, 群臣们终于完全明了了整件事。 具体的细节不清楚,还有疑惑,但也就是中间过程的模糊,头尾,是有了。 皇子之争,六殿下,智珠在握,笑到了最后。 接下来,顺蔓摸瓜,太子以兄凌弟,手段下作,欺君罔上,等等罪名,都会被牵扯开去。 还是那句话, 放在阳光下, 原本幕后的屁大点事儿也能山崩地裂。 这一场大朝会上的夺嫡戏码, 让朝臣里,既不是太子党又不是六爷党纯粹的“在野党”官员们, 可谓是大呼过瘾! 这他娘的才叫真正的党争,这他娘的才叫真正的技术活儿,这他娘才叫好戏,这才叫精彩! 太子党官员们在有些浑浑噩噩,输了,输得没脾气。 六爷党官员因为年轻官员居多,所以一大部分还懵比着的, 咦, 怎么就忽然形势大好了? 怎么就忽然感觉我们大胜了呢? 然后, 马上反应过来, 哦, 不管了, 先精神起来! 姬老六抬起头,再度看向那个右手侧最前端空荡荡的位置。 可惜了, 姓郑的被父皇喊出去调兵了, 没看见现在的这一幕。 姬老六这是段位高了,在普通人面前装逼,已经没爽感了。 随即, 姬老六又将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此时也正好从上头看过来,兄弟俩,目光交错。 太子脸上,倒是露出了一种释然之态。 姬老六也没得意洋洋个什么劲儿,对视之后,又低下了头。 姬长望这个年长辈分高的宗室近亲,比不得柔姑。 但这并不是太子的错, 不是说太子党硬要选这个一般人看起来城府很深但在大场面上来看依旧是废物点心的角色来进攻,太子党也并非没有能人。 而是因为, 这盘点心, 是姬成玦选的。 几十年前, 闵家家主先挖了个坑, 几十年后,太子就着这个坑,给姬老六再挖坑, 姬老六猜出了这个坑,再在这个坑的边缘,给太子也挖一个坑。 事实证明, 权谋, 无非就是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预判的预判…… 打仗如是, 朝堂,亦如是。 当然,这并非是无解的,对于姬长望而言,最止损的方式就是自己提前就洞悉到事情发展的不对,像柔姑一样,牺牲自己让这不对劲的车轮,戛然而止。 很可惜, 姬老六选择他,就是因为清楚,他没这份魄力和胆识。 感谢自己爷爷和父亲的识人之明吧。 而整件事,最根本的地方就在于,陆冰。 陆冰,是自己父皇的人,姬老六昨晚亲自登门去找陆冰,其实就是透过陆冰,向自己父皇提前告密。 而父皇却坐看事态地发展,且父皇的手,也已经参与进了这一局中。 这样看来, 父皇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继续拉扯太子了吧? 明明是兄弟间的游戏,您一个长辈总是下场拉偏架,真的不合适的。 “姬长望。” 燕皇开口喊道。 “陛下……” 姬长望现在,被陆冰的一番话,震得如同一张“白纸”。 如果接下来, 燕皇问一句: 到底是谁指使的你? 那么, 姬长望大概也就全交代了。 参与过审讯的人都清楚,犯人的心理防线一旦崩溃,下面,其实就是简单地你问他答环节。 群臣们也在等待,等待那颗瓜被藤带出来的那一刻。 太子党的官员们,已经心如死灰。 但燕皇下一句却是: “身为宗亲,图谋不轨,欲祸乱天家,其心可诛。” 燕皇双手撑着龙椅, 站起身来, 往前走了几步, 再伸手指着身后的龙椅, 厉声呵斥道: “姬长望,你是先皇的兄弟,是朕的皇叔。” 这一刻, 跪伏在下面的姬成玦猛地攥紧了双拳, 一脸地不敢置信。 父皇一起头,他就瞬间明白了父皇的想法。 这就是父子,真正相像的父子。 但姬成玦心里,却翻涌出了滔天的不甘和委屈, 还是要那样么, 父皇, 你还是要那样么!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我身上,到底是不是也流着你的血,我姬成玦,是不是个野种! 为什么到了现在, 为什么到了此时, 你竟然, 你还在, 你还是要…… 是了,老四的兵,看进了皇宫; 姓郑的拿天子剑去调兵,也不可能调进来的是靖南军。 陆冰早早地拿下姬长望全家,没你的旨意,陆冰不可能提前动手。 你早就知晓了这一切,这我知道; 你也早就插手了这一切,这我也知道; 但我原以为,你是想稳住局面, 呵呵呵, 原来, 你还是要保他。 嫉妒的火焰,自姬成玦心底汹涌地燃烧着。 此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幕幕画面。 画面里, 年幼的自己,看着自己母妃挂在房梁上。 贤淑美丽的母妃,在那时,看起来,恐怖吓人,那是年幼的自己,对自己母亲,最后的印象; 画面里, 自己大口吃着饭菜,还将小七吃不下的,一起吃了,吃得很香甜,你一道旨意,将王府内的姬妾全部发送教坊司,自己还得一边继续狼吞虎咽一边笑着谢恩。 画面里, 自己在户部,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做好人,谁不会?学仁厚,谁不会? 古往今来,以仁厚著称的君王,哪个不是于国于家无半点用处的废物! 很难学么? 我为什么做这个恶人,我是买卖人,我可是比你们,谁都会做好人! 到了今天, 到了眼下, 亲爹, 爹! 燕皇则继续开口道: “姬长望,朕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气,一股子,积压了数十年怨气。 你恨先皇, 拿走了你的皇位?” “………”姬长望。 “你恨这龙椅上坐着的,是曾经的先皇,而不是你。” “陛下……臣……不……臣……没有……没有……” “你恨现在坐在这龙椅上的,是朕,而不是你,亦或者,是你的子孙。” “陛下……臣没有……臣……” “来,叔叔,朕现在让开位置,你,上来坐这龙椅,上来,坐!”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没了郑侯爷在,大臣们更加自然地整齐划一,跪伏下来。 “想来,朕应该是个昏君,德不配位,在你姬长望眼里,不配坐上这个位置,好,朕现在可以让贤。 来, 别和朕客气, 你也姓姬, 你来坐, 或者, 你现在报出个名字,选你的一个儿子或者孙子, 让他来坐。 来啊, 朕现在把位置空出来了,你坐啊!” “臣没想过……臣没………” 姬长望已经要疯了。 他现在脑子虽然不清醒,但也冥冥之中察觉到,一口比欺君、比玷污天家血脉、比昏聩、比渎职更为严重的一口黑锅,正在向自己扣来。 那叫………造反! “你不?你没有?姬家男儿,敢做,就得敢当,陆冰,告诉朕,也告诉众爱卿,你在姬长望府邸,到底发现了什么。” 陆冰大声道: “回陛下的话,臣在姬长望府邸,发现了姬长望私藏的龙袍一件,私刻的玉玺一尊。” 姬长望猛地扭过头,看向跪在自己身侧的陆冰。 有些事儿,他清楚,难以隐瞒,但这事儿,他没做过啊! “冤枉啊,陛下,冤枉啊,陛下,臣冤枉啊!!!!!!” 给他姬长望十个胆子,或者,削去他半个脑子, 他也不敢在家里私藏什么龙椅私刻什么玉玺啊。 他姬长望,压根就没想过造反,更没想过在自己家做这种蠢事儿啊! 这一刻, 姬长望忽然意识到, 以前自己几次都没掺和进浑水,不是因为他识时务,而是因为那时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笨。 但年岁上来后,却又觉得自己成了老狐狸; 然后, 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在池塘边碰一碰, 随即, 就被拖拽进了池塘,尸骨无存。 “陛下,是太子,是太子………” 赵九郎起身,目光冷冷地扫向姬长望,直接吓得姬长望噤声了。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说好听点,是陛下的亲叔叔。 但天家之间,兄弟情都淡薄得可怜,毕竟还不是一个母妃所出的。 你和陛下的那点关系,能比得上陛下和他的亲儿子么? “陛下,臣以宰辅之名,请惩姬长望,以正朝纲,以正宗室!” 对宗亲,是不能用“诛”的字眼的。 群臣们在此时也都齐声道: “臣请陛下,以正宗室!” “臣请陛下,以正宗室!” 这里头,太子党的官员喊得最响亮,因为,他们又看见了希望,他们,劫后余生了! 陛下这是不打算顺蔓摸瓜了, 这是打算将这蔓当瓜,给直接砍喽。 太子,终究还是太子,到现在,陛下还在维护着太子,太子最大的依仗,本身就是来自陛下的支持! 六爷党的官员们,则有些心灰意懒,这是一场不平等的对抗,尤其是在陛下岁月无多时,依旧表现出要继续保住太子的态度。 这, 还怎么赢? 陛下在哪里,哪里就是大燕的大势,谁又能逆? 所以, 这一场交锋, 看似是六殿下赢了,太子输了; 但陛下作为最后的仲裁者,却依旧以独夫之心,强行宣布了,谁,才是真正的不可撼动。 所以,到底谁输谁赢了? “传朕旨意,姬长望,削爵为民,圈禁湖心亭,其近亲子嗣,尽数发配北封郡,不是想要这龙椅么,朕给他一家机会,让他们学学先祖,去荒漠里拼杀。” 这是要将姬长望这一脉,彻底打落尘埃。 说不得去了北封郡后,忽然就冒出来一队谁也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蛮族,然后就没然后了,全家都没然后了。 随后, 燕皇龙袖一挥, 道: “退朝。” 魏忠河上前一步, 喊道: “退朝!!!” 姬成玦缓缓地站起身, 太子党那边,不,确切地说,是两位尚书走上台阶,将太子搀扶起来。 而自己这边,则有些孤零零的。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逐渐散去得朝臣。 他面色平静, 往下走时, 看见了赵九郎,依旧向赵九郎行半礼; 赵九郎也回礼。 六殿下,依旧神色自若,富有涵养。 随后, 姬成玦缓缓走出金殿。 在其走下台阶时, 在心底, 默默地念叨着: 爹, 既然你一点都不拿儿子当儿子, 那儿子, 也就 不拿你当爹了噢。 —————— 这章前面解释的有点多,但这一段,不解释的话,很多亲会无法看懂,就多做一些解释。 这段剧情,我酝酿思虑了很久,其实,接下来这一大段的剧情,都会很燃,也就是都是高漅,也保证会很精彩。 最后,再求一下月票,咱又落到第八位了,距离第六差距也不大的,咱们这个月的目标就是保住第六。 其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八章 侯爷和皇子 大朝会,散了。 姬成玦回到自己的王府,第一件事,先去逗弄了一下自己的那一双儿女,把他们成功地逗哭后再交给嬷嬷们; 然后从小儿子手里抢过了他的热羊奶,自己一边喝着一边走到了院子里。 院儿里有一张靠椅,去年郑凡进京住自己家时曾躺过,然后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姬成玦躺到靠椅上,一边喝着奶一边轻轻摇晃着椅子。 他没思索大朝会的一幕幕,只是单纯地想放空一下自己。 这时, 何思思和苓香一起走了过来。 姬成玦扬起手, 道; “让为夫自己安静安静。” 在这个时候,他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女人来安慰自己,即使他明白她们是想为自己分担压力,但他现在真的不想去应付了; 他只想静静, 以及, 想那个姓郑的。 何思思开口道;“平西侯爷来了。” “呼……” 姬成玦愣了一下, 道: “他有病吧!” 大朝会之前,他可以来; 大朝会之后,他不适合来。 因为大朝会上,自己赢得很彻底,同时也输得很彻底。 燕皇保太子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了; 而这种年迈帝王的态度,往往近乎等同于一种既成事实。 六爷党在今日,将被抽去大半精气神。 很可笑不, 明明带着队伍打了个打胜仗,明明攻城略地打得对方溃不成军,结果,自己还是输了。 也正因此, 自己再在这个时候和平西侯见面, 这是想要做什么? 文的不行,来武的? 不是不可以,但八字没一撇时,干嘛打草惊蛇? “唉,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酸味,这是在烧醋去疫么?” 一身便服的郑侯爷出现在院子里。 在其身后,站着剑圣和薛三。 大朝会的结果? 郑凡知道了。 他让四娘易容成自己,穿着玄甲,骑着貔貅? 继续持天子剑? 在一处城内驻军那里当吉祥物; 自个儿呢? 则换了身便服,在薛三引路,剑圣帮忙规避耳目的前提下? 潜入到了姬成玦的府邸。 姬老六因为皇长孙的关系? 所以对自己的王府进行过大肃清,可谓谁家的面子都不给,外加府邸内外? 有不少高手守护? 所以? 王府里头? 尤其是后宅? 其实很是安全。 而燕皇则是在当初默认了此举? 估计,也是为了自己的长孙能得平安。 “备饭。” 姬成玦马上挥手自己的两个女人下去准备。 郑侯爷也对着身后挥挥手, 剑圣和薛三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 一下子清静了。 坐在靠椅上的姬成玦,眼眶忽然就泛红了? 下颚微微往外一扯? 人在想哭的时候往往会喜欢用这个动作来抑制住自己鼻尖的酸麻。 郑侯爷走到他面前? 伸手? 放在了姬成玦的肩膀上。 姬成玦正准备享受鼓励和支撑时,却发现自己被提着站了起来。 “……”姬成玦。 郑侯爷好歹是六品巅峰武夫,平时和剑圣他们站在一起? 自然是小拇指一个,但在姬老六面前,那是真正的大力士。 姬成玦被挪开了位置, 郑凡坐上了靠椅,躺了下去。 身子微微下压了一下重心,椅子前后摆动摇晃了起来。 站在边上的姬成玦耸了耸肩,问道: “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 “我好歹是个皇子,给点面子。” “这个时候,你的六爷党怕是都快人心崩散了,我能来这里,已经是给你最大的面子了。” 姬成玦长叹一口气,干脆在旁边地上坐了下来,道: “也是。” 他郑凡是侯爷,本可以不站队,但人还是来了。 费事儿巴拉的过来,本就是对你的一种支持和鼓励了。 “你的手段,很高,可惜了,最后的精彩我不在。” “是啊。”姬老六也觉得很可惜。 “但最后,还是输了,你知道这在打仗里叫什么么?” “什么?” “战场上,不是没有过一直打胜仗最后却莫名其妙打不下去或者一败涂地的例子,因为大势。 很显然,大势在太子那里,不在你这里。 局部战场打得再好,哪怕不停地打胜,都没用。” “你这不是废话么,还有,大势也不在太子那里,是在父皇那里。” “是啊,三路镇北军兵马,总计一万五铁骑,进京了,现在驻扎在京内三个区域,于皇宫互为犄角。 完犊子喽,完犊子喽,陛下这是完全不给咱们机会,在正常的游戏规则里,陛下是仲裁者,却明显偏心你的对头。” 言外之意, 咱们只能试图去做一些规则之外的尝试了。 说实话,在京城这个地方以皇子的身份造反,难度,其实比在国家其他地方扯旗造反要低多了,至少,郑凡是这般觉得的。 因为京城是帝国的心脏,而皇子身上,本就有合法继承人的外衣。 几百甲士,加上宫内里应外合一下,说不得就能直接定乾坤了。 但问题是摊上这么一位陛下,临到了,却依旧能够死死地掌控住局面。 京城之内,皇帝的意志,依旧是至高无上。 “小六,你在禁军里,有人么?” “有。” 姬成玦很实诚。 “如果需要,能拉出多少兵马?” “财帛赐予,封官许愿,确保事先隐蔽,顶多,一千。” “一千,不够用啊。” 估摸着三百镇北军起兵冲一下,也就溃散了,造反时,你的士气不是向死而生,而是自带崩溃属性,稍遇挫折,就树倒猢狲散。 “怎么就这么点儿?”郑侯爷不满意地道。 “不少了。”姬成玦仰起脑袋,看着天空,“本是作为关键时刻可以护送家眷离京的后路的,领着他们冲宫门……我做十次梦都都不敢梦到会有成功的可能。” “别灰心,别气馁,想想以前的日子,你会觉得,其实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姓郑的,你这叫安慰人么?我之前支持力度最大的是谁,我之前想通过谁染指兵权?可谁知道那个人飞黄腾达之后,跑到了最东边,我能指望得上么我?” “额……” “我现在需要安慰。” “现在还要安慰个什么劲儿,我呢,亲自来一趟,就是想来问问你,姬老六,你到底还有没有法子。 是不是只要陛下铁了心的保太子,你就压根完全没机会了,连扑腾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要不要这么直接?” “我是在帮你,直接打碎你的幻想,让你拾起现实中的长矛,去直刺你眼前的惨淡人生。” “唉。” 姬成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在他妻子们面前,不会这般,甭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得端着个一家之主的姿态,不是要架子,而是他晓得家里的“顶梁柱”是不能倒甚至连颤一下都会引起屋檐下生活的人的恐慌; 但在郑凡面前,他的肢体情绪动作就多了起来。 “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在安排了,一些校尉,几个看守,人数不多,是趁着父皇在后园时,我在宫中慢慢拉拢下来的。 谈不上死忠于我,但至少,可以有机会尝试一下。 只需要调配好他们的当值,让他们在同一天值守,那我就很大可能可以直接带着一批人马在没有阻碍的前提下进入内宫。 先不提可行性有多高,就算真的成了,父皇身边密谍司高手如云,我就算是带着百来号人冲进去了,想顷刻间控制住父皇也是做梦。 而只要无法第一时间控制住父皇,我这点人马,马上就会被现在依旧忠诚于父皇的兵马给包吞得一干二净。”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皇宫里,只要陛下在宫内,咱们就毫无机会。” 这里,用的不是“你”,而是“咱们”。 皇宫,是皇帝的家,哪怕皇帝离家在后园住了很久,但当他回来时,他依旧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主人。 外臣不方便清理,但宫内的宦官、宫女、大内侍卫等等,更替捉拿,完全不用走外庭,效率可谓极高。 “不仅仅是陛下,还有太子啊,得同时拿下俩才行。”郑凡提醒道。 “嗯。” “所以,还有机会么?”郑凡又问了一遍相似的问题,同时解释道,“如果你真的没希望了,那我就去东宫,和太子临时处一处感情了。” “这么真实的么?” “我这也是为了大燕的未来着想,地方和中枢,必须要和谐相处,我的难处,你应该懂的。” “还有一个机会。”姬成玦开口道。 “我不希望再是什么‘文’斗,哪怕你再来一次今日大朝会上的方式,再将太子逼入死角,到最后,陛下一句话,依旧是你赢了又输了。 这忒没意思。” “你在教我做事?”姬成玦问道。 “不可以么?”郑凡反问道。 “郑凡,你知道你是在撺掇我做什么么?” “做从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撺掇你做的事。” “但我现在没有办法,你是带兵打仗的侯爷,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明面上,我的父皇,根本就没有给我机会! 你总不能让我现在去求老四,让老四领着他的麾下给我开门吧? 他老四要真有这个魄力干出这种事儿,他自己为什么不坐上那把椅子?” “小声点,小声点,吵吵嚷嚷的干嘛,不就是造反逼爹退位么,陛下今日不是在大朝会上都说了么,他愿意退位让贤的。” 郑凡继续在靠椅上摇啊摇, 提醒道; “当断不断,反被其乱。”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郑凡。” “嗯?”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我的家小。” “我可是人品担当。”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姬成玦看着郑凡,“最后的一次机会。” “需要我帮忙么?”郑凡问道。 姬成玦摇摇头。 郑凡神色当即放松下来。 “老郑啊。” “嗯。” “你说,你想过没有,五年前在镇北侯府里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咱们讨论的那些话,今日,竟然真的会成真。” “原来你还怀疑过它不能成真?我一直笃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是因为对我的信任么?” “是自信。”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向来都很相信我自己。” 这话没说完, 完整的应该是, 我向来都很相信我手下的魔王们。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当上了皇帝,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会在我心底留下刺。” “你啊,先当上皇帝了再说,再者,听起来像是假如我什么都不说,你就会拿我当忠臣良将一样。 处君臣之道,迟早会处出问题。 我不是靖南王,也不是镇北王,我这人,第一原则是自己活得心气儿顺了,以前,要下跪,要对上位的人说好话,甚至,还得受点儿委屈。 那不是因为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纯粹是想着继续往上爬后,就没必要再受委屈了,我是真受不得委屈。” “其实,我也是。” “我夸我自己的时候,你能别凑上来么,这会显得很不要脸。” 姬成玦歪了歪头,伸手,在自己脖颈上使劲捏了捏, “我一直是在和我父皇斗。” “你看,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一直在被你父皇虐。” 姬老六自动屏蔽掉了来自郑凡的嘲讽, 自顾自地继续道; “我这次,打算真的和他斗一斗了。” 说着, 姬老六用手指在泥土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京城,你应该比我体会得更深,纵然你是晋东威名远扬的平西侯爷,但在京城里,你自己的能为,可能还比不得你身边的那位晋地剑圣。 可偏偏就是这样,局面太小,方寸之间,就得出狠活儿,就得出细活儿,既然无法以力破面,那就得用针把这局面,完全给挑破。” “看来,你成竹在胸了。” “就剩这条路了,得兜着,另外,还得看你和大哥……” “唉?不是说,用不着我么?” “事先用不着,事后,得靠你们,才能更稳妥,我做了九十九,剩下的一步,得你和大哥,替我站一下台。” “我们俩的分量,还不够吧。” “没几个人知道两位王爷,不在京呐。” 姬成玦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狐假虎威嘛,当爹的用的,当儿子,凭什么不能用?” “不用具体地和我说说?” “你和大哥,那时候要是真愿意站出来,那就站出来,风向,会很清晰,我先走前面的,万一没走顺,你得照顾我家小。 走顺了, 走成了, 你要做的事儿,我肯定会帮你。 正如你所说的,你郑凡这辈子,最不喜欢受委屈,我姬成玦这半辈子,过得不算顺意,但我也想让我兄弟,过得顺意一些。” 说着, 姬成玦双手撑在身后的地上, 看着郑凡。 “你他娘的换个姿势。”郑凡骂道。 姬成玦又坐直了, “老郑啊,我爹,不是个好爹,但我想当个好爹,我爹,也不是个好兄弟,但我想当个好兄弟。” “一般提前说的话,都会事与愿违。”郑凡提醒道。 “瞧不起了我燕小六咋滴?我就拿你当兄弟处,我就不信,你郑凡以后舍得砍我这一刀。”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你先顾好你自己,另外,我手下的三儿待会儿会留下来,和你府中的人商量一下家眷逃离的路线。 你要是输了, 你那几个孩子……” “和天天一样?” “你想多了,富贵平安吧。” 姬成玦点点头。 “成,我先走了,要回去交班儿,万一陛下忽然传召我入宫,可就得露馅儿了。” 四娘易容成自己,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因为四娘很了解自己也很熟悉自己。 但入宫的话,易容,是不可能蒙混过去的。 “恭送平西侯爷。” 姬老六起身,一拜。 郑侯爷停下脚步, 转身, 对姬老六行礼: “谢陛下。” 二人最后相视一笑。 走出王府, 剑圣开口问道:“他,还有机会么?” “有的。”郑凡很笃定道。 “这么相信他?” “你说的他,是指的哪个?” “有两个他么?”剑圣问道。 “对。” “又开始故弄玄虚了。” “我总觉得,事儿没那么简单。” “但皇帝年纪大了,今日这个局面,太子的位置,其实已经稳了。” “知道什么时候,才意味着太子的位置,真的稳了么?” “什么时候?” “陛下下旨,赐六殿下鸩酒; 一个在自己这一辈子,想完成三辈子英明帝王才能完成的事儿的千古一帝, 会这般轻易地保着太子登基后,再留一个强势的兄弟在朝? 我不信的。” “那燕皇,到底想做什么?”剑圣看了看自己的剑,“你别再故弄玄虚。” “我觉得,老皇帝可能是没玩儿够,亦或者叫玩儿得不尽兴,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里,他想玩儿一把大得。 烤鸭店里时,两位王爷就流露出过这个意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可能真正想玩儿个大动静的,其实是陛下本人。 乾国西南土人有善养蛊者,你知道吧?” “知道,见过,杀过。” 郑侯爷笑着点点头, 道: “怎么看,都觉得陛下培养皇子的方式,很像是在——养蛊。” ———— 感谢浪里白条王先生、如天观世、九短一长成为魔临新盟主。 今天没休息好,脑壳痛得厉害,下一章会非常晚,明早起来看吧,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四百九十九章 帝王心术 “侯爷走了?” 何思思走过来有些意外地问道,她原本还以为郑凡会留下来用饭,至少,陪着自家男人,再吃一顿,再喝一点儿。 屠户家的女儿当了有几年的王妃了,眼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清楚地知道自家男人现在面临着怎样的情况, 甚至, 自家满门,现在面临着何等的抉择。 她没去劝自己男人不要争了,就这么平平生生地过下去不也挺好? 因为她记得她爹在南安县城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这条街,有且只能有咱们何家一家肉铺子! 屠户争门面,尚且得架起杀猪刀,皇子争皇位,岂是说退就能退得下的? 这时候再劝退下来,才是真的蠢。 “嗯,回去了。” 姬成玦笑着点点头。 其实,姓郑的过来一趟,可是费了不少周折,又是易容又是出动剑圣屏蔽气息的,看似没发挥什么作用,也没给自己什么锦囊妙计。 但他能来,其实就是一种最大的支持。 自己整个人的状态,也调整了下来。 这就是真正朋友的力量,听起来有些矫情,但在他姬老六一个人面对东宫,甚至是面对龙椅所形成的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时, 有个人能跑到你身后,哪怕只是踹你一脚屁股,都是珍贵的扶持。 何思思可以看出来,自家男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姓郑的”仨字,自家男人常挂在嘴边,自然是格外不同。甚至,能起到自己这个女人所不能起到的作用。 “苓香。” “爷,奴在。”苓香从何思思身后走了出来。 “你去趟奉新夫人府,给传业再送点衣物,再给老太君送点礼,对了,西边不是新送来一批药材么,我已经备好了,你送过去给老太君补补身子用。 大大方方地去,给外人看起来是那种? 咱家快不行了,现在是在做托孤的打算了。” “是,奴明白了。” 话是这么说? 但俩女人脸上都没有震惊或者害怕之色? 因为自家男人说话的语气里? 依旧带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再帮爷问候一下老太君,身体安康。” 苓香微微有些意外,她本能地清楚这句话里必然是有一种深意? 但她猜不出来? 但无所谓,她已经嫁入了王府,就是姬成玦的人了。 黄昏时? 王府里出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的是诞下子嗣而被册封的侧妃。 陆府开正门? 引马车入内。 苓香很快就进了陆府后院的祠堂。 昨日姬传业跟着姬传实去了大皇子府? 后来没回自家? 又被何思思送回了奉新夫人府。 此时? 姬传业正坐在那儿练字, 老太君则斜靠在床榻上,手里盘着佛珠。 佛庵里的氛围,很是祥和,在老太君面前? 姬传业也不敢有丝毫顽皮? 和昨天见到平西侯爷时的兴奋劲儿完全不同。 婢女将苓香领了进来? 随后离开。 自始至终? 陆府里的其他本家人,都未曾露面。 不是故意不见,而是被老太君提前下了命令? 要是王府来人,就直入自己这里,其他人,不得耽搁。 人在佛庵,心不得安。 大朝会的事儿,不过半日功夫,但在京内,其实早就宣扬开了。 六殿下大胜,太子大败; 但太子的根基,却越发得稳了,六爷党,则如同霜打的茄子。 朝堂风云诡异莫测,这,其实就是最典型的一个缩影。 陆家的家风,说实话,也就那样吧,这一点,老太君很清楚; 自己毕竟是靠着当皇帝乳娘才使得陆家起来的,不是什么武将之门,也不是什么士族之家,陆冰这个儿子,很优秀,但也只是陆家里,清晰的独苗一个了,其他的,全是什么歪瓜裂枣,什么家族底蕴,什么智乎近妖的子弟,那自然是不存在的,也没那么多优秀的种子落陆家,至少得再培育个两三代。 早些时候,陆家人自以为和六爷的关系不错,也是希望六爷能推翻东宫,自家再沾着何思思“娘家”的香火情能分润到好处; 眼下期望越大,失望自然也就越大,老太君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得分心思去抽那些小字辈儿的嘴巴了,也怕他们表现出什么不屑甚至说出什么不过脑子的话来,干脆让他们禁足。 “奴婢给老祖宗请安。” 苓香对着老太君跪伏下来。 她曾是老太君身边的丫头,何思思出嫁时,以陆家为娘家,而苓香则是老太君送过去的贴身丫头,也就是所谓的通房丫头。 现在, 也算是熬出来了。 老太君坐在那里,受了这一记跪拜。 “咳咳………” 随后,老太君一边咳嗽着一边想要起身,因为屋子里没其他奴婢,苓香就马上起身过来搀扶起老太君。 “来,老身也给你行个礼。” “使不得,使不得,老祖宗,您这是要逼奴婢去死么?” “唉。” 老太君叹了口气,摇摇头,随后,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搀扶着老太君的苓香察觉到老太君的身子重心向下压了压。 随后, 她才又躺回了榻子上。 这意思是,行过礼了。 “丫头,按理说呢,你是我跟前长大的,你给我磕头,理所应当,也是天经地义。但说白了,我还有多久好活? 吃了你几记天经地义,等我一走,这陆家和你的关系,也就淡了。 所以啊,你的礼,你行几次,我也会回几次,存着,给儿孙们用吧。” “老祖宗,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陆府就是奴婢娘家,陆家人就是奴婢的娘家人。” “行了行了,你也是个王妃了不是,身份不一样了,老身只求你一件事,看在当初老身送你这份机缘的情面上,看在老身对你耳提面命的情面上,也看在老身当初警告你不得在何家姑娘诞下皇子前侍寝的情面上; 若是以后陆家子弟,看着还不算彻底无药可救,就顺手,扶持一把。 要是真烂泥扶不上墙,就随他去吧。” “老祖宗,您放心,您放心。” “行了,丫头,坐这边来。” 苓香在床榻边挨着老太君坐下,心里,则是涌现出一股喜悦。 不是喜悦老太君拿自己当个人物看,不是喜悦于老太君对自己这般客气, 而是喜悦于老太君说希望以后能扶持扶持他陆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老太君看来,她苓香,她这个侧王妃,同时也是整座王府,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六殿下,还能有以后! 这是很清楚的一个关系链,而她,则处于最底层。 自己丈夫要是没了,那自己,还算个啥? 随即,苓香又醒悟过来; 什么叫让自己扶持陆家,那些话,看似是在对自己说,实则,老太君的意思应该只是让自己当个传话人,将老太君的条件和陆家的条件,传递回自己的丈夫。 自己, 其实就是个信鸽。 可笑自己先前还有些洋洋得意。 老太君伸手,把着苓香的手,道: “早些年那会儿,老身见过不少精致的丫头,模样俊,心也巧,可讨喜了。” “老祖宗,您说的是?” “先皇后,和闵妃。” “………”苓香。 苓香意识到,接下来,就是敲打了。 “丫头,老身以后也没多少机会可以再对你说这些话了,我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的,这嫁入了天家,你得学会四个字:知足常乐。 不是说,叫你永远不争,也不是说,让你一世过得跟我一样。 做决定前,你得想想你自己,你得想想,你的孩子。 再想想闵妃,和先皇后。 你是有福的,小六子,不一样。” 和谁不一样? 自然是和陛下不一样。 “知足,要知足。” “是,老祖宗,奴婢谨记。” “嗯。” 老太君点点头,又开口道:“有话么?” 苓香点头, 道: “殿下让奴婢来问候老祖宗福康。” “哎呀。” 老太君咂咂嘴, 道: “小六子,这是被逼急了呀。” “老祖宗,求您帮帮我家夫君,他,太不容易了。” “这世上,谁又活得容易呢?”老太君闭上了眼,“回去就说,老婆子我,这身子骨,怕是福康不了多久喽。” “老祖宗?” 已经闭上眼的老太君挥了挥手。 苓香起身,在床榻下,又磕了两个头,这才又站起来,走出了佛庵。 “送姨娘。” 姬传业很乖地向苓香行礼。 苓香驻足在传业面前,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道: “传业,要乖哦。” “嗯。” 苓香离开了,她的信鸽完成了,不过,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在苓香离开后,佛庵后门,走进来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其手里,还拿着面具。 “母亲。” “回来啦。” “是,儿子回来了。” 陆冰回来了,他今日很忙,但自己母亲还是差人让自己回来一趟。 对自己的母亲,陆冰向来很敬佩也很信任,这已经不是纯粹的母子之间的情感纽带,更像是整个家族,唯二有脑子的两个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刚才的话,听到了?” “听到了,母亲。” “昨儿小六子来,与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 “你是如何想的?” “儿子仍然是听娘的话,儿子,只忠于陛下。” 魏忠河的密谍司在明, 陆冰的这个衙门在阴, 是个皇子都清楚,如果能得到陆冰的支持,那得是多大的助力。 年迈的帝王,在后园疗养了这么久,回来就能迅速掌握住局面,一是因为他的磅礴君威,二则是密谍司以及陆冰的那个衙门,依旧帮着他牢牢掌握着权力的触手。 老太君摇了摇头。 陆冰不解。 “陛下终究,会走的,陛下的身子骨,早就不行了,这次南北二王回来,陛下心头的那口气,卸下来了。” 那口气没了,日子,自然也就不多了。 “母亲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儿子。” “在。” “为娘,想为咱们陆家,再续一段香火情。” “母亲。” 陆冰跪伏下来, 额头抵在地面, 道: “母亲,今日是儿子亲自拿的姬长望全家。” 姬长望,不也是想续一段香火情么? 什么龙袍什么玉玺,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陆冰还能不清楚么? 老太君不说话了, 陆冰等了很久, 抬起头, 发现靠在床榻上的母亲,正看着自己。 “母亲……” “陛下,吃过姬长望的奶么?” “………”陆冰。 “陛下,吃过我的奶。” “是,母亲。”陆冰只能应下了这话。 “你们都以为陛下无情,其实,为娘最清楚,陛下,很重情义。” “………”陆冰。 毕竟母子二人说话, 毕竟作为燕皇的特务头子,不至于连自家这里都守不住还会被窥听, 所以, 陆冰没有附和这句话。 老太君叹了口气,将目光从自己儿子身上挪开,转而看向佛庵的梁子。 “儿啊,你是曾跟着陛下和梁亭一起翻过田家院墙的;也是见过闵家那丫头的,那丫头当年凑在娘面前,一口一个娘喊得那叫一个利索。 陛下啊, 就在旁边看着,也笑着。 为娘能感受出来, 陛下这辈子,最中意的两个女子,就是这俩丫头了,陛下对他们,也是真心的。” 老太君张了张嘴, 又叹了口气, 道: “都说南王自灭满门,连你,都私底下说过,这世上,南王过得极苦,可他田无镜,再苦,尚且也能冲锋于塞外,驰骋于疆场。 陛下呢, 只能从皇宫搬去后园,再从后园搬回皇宫。 他得活着,活在世人面前,他得让他的臣子,让他的子民,时不时地看见他,知道他还在,还站在那里。 南王一回侯府,就可以干干净净地将自己藏于府邸深处,圣旨也不接,可陛下,却依旧得上朝,得面对文武。 那日,陛下在这里午睡,为娘看见陛下身上的斑点了。 据说, 当年先皇就是吃这些丹丸吃得身子垮了驾崩了的。” “儿子愚笨,娘的意思是?” “娘一直让你当陛下的刀,你只能忠于陛下,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确实是定理,陛下还在,你这把刀,必然得秉持陛下的意志。 陛下什么都没说,但陛下已经没多少时日了。 陛下念旧,娘为你,为陆家,一直留着这段香火情,能否再传承下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娘还是在逼儿子站队。”陆冰摇摇头,“请恕儿子忤逆,这次不听娘的话了,陆家上一代,还只是小民之家,现如今,已经比过去,过得好多了。 儿子觉得,陆家不是朱紫贵的命,现在的日子,也挺好,也该知足。” 老太君闻言,点点头。 “儿子外面还有事。” 陆冰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而这时, 老太君开口道: “儿子,一把刀,你不准备用的时候,你会将它藏起来,丢一边,还是……毁了它? 因为,随意地放置,你还是会担心万一哪一天,它会被别人拿起来,伤到自己?” “………”陆冰。 老太君笑了: “在陛下春秋鼎盛时,你没退下来,现在,你以为你想退还能退么?满朝文武,确实有不少大臣不用站队,站在那儿看局面明朗就好了。 但,儿子,你不行的。 你不站队,就是等死,等陆家覆灭。 新君会忌惮你,且和你没香火情,一把没香火情很多刀,皇帝,还留着它干什么! 娘不是让你去背叛陛下, 娘的意思是, 机会, 陛下其实早就给你了。 儿啊, 可能你是当臣子当久了,终究是和陛下生分了,已经猜不透陛下的意思了。” 陆冰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母亲。 “姬长望的事,交给你办,不惜让你穿着甲胄出现在朝堂上,是为了做什么,你不清楚么? 陛下这是在给你机会, 给你一个站在阳光下的机会。 魏忠河的位置,是必然会被换的; 但你, 不一样。 既然站在阳光下了, 要么, 成为新一任的密谍司大都督,合并两个衙门为新君所用; 要么, 就直接被这火辣辣的太阳晒干晒死! 什么是皇帝, 皇帝给你恩德的同时,也会给你预备好油锅! 你以为你能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求一个心安?” 陆冰闭着眼,在犹豫,在纠结。 “听娘的话,儿子,到时候,陛下就在这里,娘也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陛下。 退一万步说说, 咱陆家,别看人口不少,但满门上下,也就你我母子两个明白人。 那些蠢物,跟着你我母子享了陆家这么多年的清福,真是咱们母子俩走错了,站错了,阖家之祸下来,也是他们该的。 没道理福跟着享了,难,就不能一起当了。” “母亲,儿子有件事一直很想问母亲。” “问。” “母亲其实从一开始,就打算站六殿下那边了,是么?” “为娘,一直站在陛下那边。” “是,儿子知道了。” “这是礼单,礼单上的药材,你看看,记得你以前是读过一些医书的。” 陆冰伸手从老太君面前茶几上拿起苓香送来的礼单,药材那一行目里扫了一遍,微微蹙眉,道: “有几味药,看似是补气血得,药性也温和,但如果混一起了,会导致气血逆行混乱,让人昏迷。” “去煎药吧,过两日,再准备往宫里报,来不来看望,由陛下自己决断。” “母亲身子年迈,可能经不起这药了,儿子也不可能看着母亲为了陆家的命运,这般伤害自个儿的身子。 您儿子,这点良知,这点底线,还是有的。” 陆冰很干脆地拒绝了。 “娘老了,真的老了。” “再老,您也是我陆冰的娘,儿子,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绝不可能。” 老太君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道: “娘的意思是,娘老了,身子骨不好,人没了,不也正常么?” 陆冰继续摇头。 老太君则又道:“所以,陛下也会觉得正常,因为,陛下也老了,说不得,陛下会干脆等着到下面去,再来喊为娘来为他打蒲扇,也就懒得来看了。” “这……”陆冰感觉,自己似乎想错了什么。 “小六子让苓香那丫头,来问为娘的福康,为娘是福康的,但这佛庵里,可不仅仅住着娘一个人。” 说到这里, 老太君对着外头喊道; “传业,今日的字帖,练好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章 笑了 大朝会后的第二天,风平浪静。 各个衙门,各司其职,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陛下没去后园前的样子。 太子党志得意满,其中中坚,嘴角,更是抑制不住那股笑意,充分诠释着什么叫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六爷党如深秋落叶,以“青年才俊”为中坚的这个党派,似乎第一次触及到了朝堂之上的无可奈何。 南北二王的府邸里,依旧安静。 大皇子又去找镇北王喝酒了,似乎是为了找回面子再战一场。 平西侯爷每天都去一趟靖南王府,待一会儿,再出来,靖南王府如人们所想象中那般继续平静。 而在平西侯府内, 三儿、四娘、樊力、阿铭,一天要出去好几趟,回来后,再聚集在一起于小块沙盘上进行模拟。 四皇子依旧领兵驻守皇城,继续扮演着自己铁面看门人的角色。 郑侯爷请入宫交回天子剑,被天子否了; 那一万五千镇北军骑兵,继续驻扎在城内三处,都很平和。 郑侯爷则不得不继续持天子剑,去三处军营驻扎处再刷一刷存在感。 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时, 郑侯爷已经能够喊出这些将校的名字了,且能和那群士卒打成一片。 他本就是军中的偶像,黔首逆袭的榜样,以前,是有一点南北二军出身隔阂在里头,但郑侯爷本身又是北封郡人氏,稍微放下点架子,大家也就能接受了。 故而再去时,明显感觉到士卒和将校们对自己的热情。 但很可惜,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是在京城之内,想要去收揽人心,真正地让他们为自己所用,那也是近乎不可能的。 不过,横竖都是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把看着好看实则没什么用的天子剑,一日不交回去,郑侯爷就得一日当他们名义上的“带头大哥”。 背黑锅的感觉,必然是很不好的,不过,更不好受的是等着背黑锅的这个过程。 你要是上刑场,无非就是咔嚓那一下,那在这之前,你该吃吃,该喝喝,临刑前再在脑子里想好抄哪一首诀别诗即可; 可这黑锅,你明知道不会让你死,却注定会让你有些恶心,就真的是让人很是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 拿着天子剑在这儿晃荡了三天,也并非没有收获,郑凡了解得到的是,这三路兵马的各自实权负责将领,其本质上,是真的忠诚于宫内的。 这三支兵马,绝不仅仅是拿来压场子的,肯定还有其他用处。 伴随着日子不断地流走,郑侯爷真正关心的,还是姬老六那边。 是胜是败,总得落个消息。 要真是太子继位,自己还得拿出第二章程,甚至,现在自己手下魔王们正在帮自己策划的事儿,也不得不搁置下去。 带着姬老六的家眷风紧扯呼才是正理,因为自己隐隐中有种预感,如果太子继位,那么就不是自己杀那人了,而是自己有被那人直接闷死在京城的可能。 铁三角的落幕,是注定的大戏,是大燕波澜壮阔年代的结束,但那个时代,并非只有铁三角三位,总有余晖还在。 孙瑛曾特意问过郑凡,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去烧一烧太子的灶台。 藩镇如果能给予出足够的尊重,上头在做思量时,必然也会考虑衡量这一点,毕竟,晋东那块地方格外敏感,可谓三晋之地的关键依托; 郑侯爷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绝了, 在孙瑛眼里一向睿智的平西侯爷,给予他的回复,简单得让孙瑛这个晋人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想让小六子伤心。 四娘给孙瑛的解释时, 小两口吵架,一个会说,你再对我不好,我就去找谁谁谁一起过日子,气死你! 但吵架时嚷嚷和真正地去做这事,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四娘自以为解释得很贴切, 可偏偏在孙瑛耳朵里,仿佛这燕京的风,也一下子忽然变得熟悉且喧嚣了起来。 …… 御书房。 燕皇坐在首座, 太子立于身前。 太子监国的差事,已经卸下了,毕竟他老子回来了。 这几日,似乎一切照旧,而更似乎,一切似乎都已经回不到从前。 即使连魏忠河也不清楚陛下到底还有多少天的阳寿, 但满朝文武,其实都察觉到了,陛下这次从后园回来,一切的一切,看似很稳,实则稳中带着无法遮掩干净的急切。 而和太子党近乎“弹冠相庆”不同的是, 太子本人自大朝会后,情绪,一直很低落。 寻常儿子,被自家老子偏爱,受宠,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在天家,在这位父皇手底下当儿子,除了前几年还年幼的小七,其余皇子,真的要对你含情脉脉舐犊情深的话, 得, 先别忙着高兴, 得先摸摸自个儿身上,到底有没有自家老爹看重的零部件儿。 儿子,是爹生出来的,当爹的,看着儿子们长大,且天然带着君父的标签,自是可以将自己儿子们蹂躏得死去活来; 而儿子们在被自家老子渴着劲儿玩弄的岁月里,慢慢地,也逐渐反向摸清楚了自家老子的一些秉性和习惯; 其他皇子虽说不能做得和六皇子那般,互为蛔虫的程度,但也大概懂得像老农那般,看看天边的云彩就能窥测天意了。 大朝会上,父皇对自己的爱护,可是让太子这几日又消瘦了几分。 坐在御座上的燕皇,看着下方站着的自己的太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曾经丰朗俊秀的嫡长子,就一直是憔悴如斯的模样。 他很不满意这一点, 因为他清楚,自己这个嫡长子,身上是没病的。 你身上没有病,没有恶疾,却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作践自己的身子, 而朕…… 暮年的帝王,最恨的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时间,不够多。 就是能到现在,也是自己在后园里,靠着不停地服用丹药才让自己强行撑过来的; 这不是求寿,这是用生不如死,来换取自己的苟活! 再看看自己的第六子, 年轻时放荡王爷,身子似乎早有些许亏空,但回京之后,是日渐的胖了。 王府曾为了几个孩子向内务府大申请,每日定量送的牛乳子羊乳子,其量,足够养十个孩童了,想都不用想剩余的到底是给谁吃了。 那小子的用度,是绝不会亏待自身的,鼻烟壶,也是用最好的。 其他的先不说, 就是那小子之所以能娶何家姑娘, 不也是被发配去南安县城当捕头后依旧忍不住口舌之欲隔三差五地去何家铺子上买猪头肉么? 二者相比起来, 这太子, 确实是矫情得多了。 也并非是只有你太子遭受过磨难, 他没有么? 你受到的,他只比你受到的更多。 凭什么他能撑得住,你却在这里给朕消瘦? 你, 消瘦给谁看? 太子就站在那儿, 然后逐渐地察觉到御书房里的氛围,开始不对劲,变得越来越压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发现父皇眼眸深处,隐约有帝王之怒在流转。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 但, 还是跪伏了下来。 燕皇放下手中的折子, 开口道: “知道,你输在哪里了么?” 输, 自然是指的大朝会那一场。 大家都知道太子输了,六皇子以一种神来之笔的方式,赢得可谓极其漂亮,但仲裁者是陛下,是陛下重新判定,不,是重新定义了输赢。 “儿臣………” 这个问题,身为太子,是真的不好回答。 你爹在帮你复盘,教你夺嫡时错误在哪里? 可那是你爹,你夺嫡的真正目的,是等着你爹驾崩时,你好顺利接位。 如果真的是得天独厚的宠爱,如果是真的父慈子孝,那没问题,可偏偏太子清楚,自家老子,不是那一类的爹。 “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在其位,谋其政,你是太子,这世上,能废掉你的,只有朕,因为你这太子之位,是朕,立的。” 太子继续跪伏在地上。 “你什么都不要做,就是最好的防守,因为不做事,意味着没有破绽,而任何想要打你的人,想要将你拉下马的人,因为你自身毫无破绽,所以,他们要打你,就得打到朕这里来。” 太子清楚,这里的什么都不要做,并非指的是什么混吃等死,而是,做自己的分内的事,而不要去争,去斗,去抢。 因为你已经拿到了最好的宝藏,没必要再去抢夺了。 再者,如今的大燕,不同于其他国度,有贵族势力,有门阀势力,有各种各样的利益集团,可以迫使皇权去让步; 别的国家有,但大燕,没有。 这其实也是一直以来,姬老六最无奈的一件事,太子一直很稳,他最大的错误,可能就在于监国时的一些政策,起到的效果不尽人意。 但谁来做这个位置,都是一样的,就是燕皇,也不可能保证自己每一道旨意,都是完美无缺的。 所以,而你如果采用其他方式去进攻太子,到最后,力道其实都落在了燕皇的身上。 燕皇一句话,一道旨意,看似汹涌的攻势,瞬间就被化解于无形。 而这一次,之所以在大朝会上,能拿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发起这般凌厉的攻势,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太子自己出手了。 太子忍不住,想自己顺势挖个坑,等自己的六弟跳进来,再彻底将自己的六弟埋葬。 出手了,就意味着有破绽; 而姬老六瞬间就捕捉到了这个破绽,且在最快的时机以最快的方式,其撕扯开这个口子,向东宫心脏,插上一刀。 换做其他的帝王,权柄权威没燕皇这么大的话,其实这件事,不可能就在金殿上结束的。 “为君者,动,当披荆斩棘;静,当不动如山。” 燕皇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威严起来, “你应该,忍住的。” “儿臣,知错。” 太子认错了。 现在看来,他确实是应该继续保持自己先前的风格。 燕皇微微摇头, 他不是没给这个嫡长子机会,事实上,他给了很多。 而自己选定的接班人,在自己即将离开人世前,还被逼迫得下不来台,这真的不是他所希望看见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别看他君临天下,九五至尊,但实则,这个位置的凶险,非外人所能预知,连感同身受,都很难做到。 尤其是,你想做一个英明的帝王,而不仅仅是想浑浑噩噩,只求一个美谥。 在你的脑子里,时刻盘旋的,是帝国的未来走向,是自己于这个帝国发展脉络中,所在的位置,所应该起的作用。 你就越发会觉得,自己不能错,自己,也不能乱。 孤家寡人, 不是用来赏月时的自我陶醉,像诗人一般给自己增添意境的词汇; 而是一种在道路上的孤独, 你的臣子,你的子民,甚至,是你的儿子, 都不可能真正站在你的身侧,与你有一样的视野; 除非,你下去了,你儿子,站上来了。 “心境,还需打磨。”燕皇开口道。 “是,谢父皇教诲。” 皇帝能和你复盘错误,这是一种恩典。 但太子心里,并未受宠若惊,正如自己父皇所说的那样,他的位置,是父皇立的,能废掉他的,只有父皇。 所以,他的位置在与不在,也依旧是看父皇的心境。 除非, 父皇就在此时, 生命, 戛然而止。 这阵子以来,相似的念头,其实在不同的皇子心里,都相继出现过。 就是小七,其母妃兴许也想着,陛下在临终之前,忽然看着自己的幼子,一发心软,再立幼主。 其余的, 老大在家里看着因为大朝会上燕蛮之间友好互动而最近心情极为好的妻子时,心里也产生过些许阴霾; 老四在接到驻守宫门的口谕时,心里,更是无声地呐喊咆哮过。 老五,早早地看透,早早地跑出去当“河神”了。 燕皇,在大燕百姓心里,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但在他的儿子们眼里,其实都在盼望着这个父亲,早早地离开。 与之相比, 输赢,甚至都可以无所谓了。 这时,赵九郎求见。 宰辅来了,他带来的,是重修大燕律的草本。 太子没被准许离开,只能在一旁听着。 新大燕律,并非指的是变法,但却有助于国家巩固自己的根本,也是国之大事。 燕皇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随后, 宰辅又拿出了一份东西,再次亲自讲述,这是税务上的改革,里面涵盖了方方面面。 这其实才是帝国未来发展的真正依托,税赋,干系到国家子民的生产生活,同时,也直接影响到中枢是否有能力继续位置庞大的骑兵军团配置,以及,是否有能力继续打一场国战的消耗。 这里头还有一点,那就是民富国富,并不意味着中枢富裕,税赋的根本,其实还是再分配的权衡,这里头,最好的例子,就是乾国。 乾国之富,数倍于大燕,但连个马政都弄得四不像。 太子很清晰地感知到,在这新法里头,必然有自己六弟的想法。 “陛下,臣以为,当以试行推动新法,一步一步地完善,一步一步地积累,一步一步地下放。”赵九郎建议道。 “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忙道;“儿臣附议,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先以试行,再查漏补缺,最后,缓步推行天下。” 燕皇则摇摇头, 这个已经只剩下短短阳寿的帝王,似乎更是看透了一些东西, 开口道: “外无强敌,则国内生乱,新法,慢不得,你再慢,都会有人觉得你快了,当以全面推广,再行查漏补缺。” 燕皇的角度,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的,他深知,一旦自己不在了,国家中枢的威望,必然会大跌。 等到下一代,再换下一代时,还会继续跌。 这种改革,一步一步来,只能是杯水车薪,倒不如,趁着自己这一代,趁着下一代时,以雷霆之力,强行推展。 谁敢反对,谁要反对,谁能反对, 说出来, 再平了就是了。 要让人把吃进去的东西,给吐出来,就别期望人家能对你和颜悦色。 这不是帝王的偏激,而是帝王的全盘考虑。 他能保证自己继位得儿子,是优秀的,因为那是他亲自选择出来的,但,皇孙呢? 最大的皇孙,还在练字呢。 他, 无力去亲自培养了。 他也不会去奢望,这大燕,会世代明君,这个梦,太美,也太天真,燕皇不会去做。 所以,古往今来的开国皇帝,都希望为后世立好一切规矩,因为他们经历过创业的艰难,自然更清楚,自己后世子孙,很难再有自己的高度和能力。 燕皇重新拿起折子, 继续看着。 这时, 魏忠河走了进来, 禀报道: “陛下,奉新夫人府派人入宫请御医入府。” 燕皇没放下折子, 甚至, 连目光都没从折子上收回来, 只是很平静地问道: “可是奉新夫人病了?” 乳娘,年纪确实是大了。 “回陛下的话,是养在奉新夫人府的皇长孙殿下病了。” 闻言, 燕皇放下了折子, 嘴角, 露出了一抹笑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一章 朕,来了 正式的龙袍,被褪去了。 魏忠河选了一件黑色的便服,呈了上来; 皇帝在宫内,不会成天穿着龙袍的,越是带有象征性意义的服饰,其象征性意义越重,穿起来,也就越不舒服; 百官的朝服,同理。 所以,在下朝后,燕皇都会换上便服,但就是这便服,也都是有讲究的。 哪一件,哪一套,都有章程,甚至,有些时候逢到什么时节,皇帝就得穿什么衣服,以祈风调雨顺。 每件衣服下的花纹,配饰,都有不同的意味。 毕竟,皇帝还有另一个称谓,叫天子,天之子,代天牧民,即为神。 “换一套。” “是,陛下。” 魏忠河又换了一套过来。 燕皇扫了一眼新呈上的衣服,摇摇头,道: “白袍。” 魏忠河愣了一下,天子,很久都没穿过白色的衣物了。 曾几何时,燕皇还是王爷时,喜白;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谁都有不羁的时候, 白衣飘飘,纸扇在手,挂坠轻轻摇晃, 小桥流水桃花, 微风细雨芳草, 白云斜阳翠柳; 燕人,不是不懂得优雅,大燕的皇帝,年轻时,也曾这般优雅过。 田家小姐当年对翻墙进来的登徒子芳心触动, 闵家小姐在嫁进来之前,可是自己挑选过夫婿的, 没一副好皮囊, 没一个好气质, 纯粹靠那劳什子的权柄身份地位,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田家女不缺势,闵家女,也不缺财。 魏忠河记得, 自陛下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后,就不再穿白色了,连带于其他显得飘浮的颜色,陛下都不愿意再碰。 登基后, 除了黑色的龙袍外, 陛下的其他衣服,全是以黑为主。 大燕,尚黑; 黑,代表着庄重,代表着一种肃穆; 而今日, 皇帝却要穿一身白衣。 燕皇双手撑起, 魏忠河和身边的两个宫女一起帮燕皇将衣服穿上。 魏忠河自己,更是将配饰,小心翼翼地挂好,最后,更是轻轻揉了一遍穗儿,将其理顺。 每套衣服,对应不同的配饰。 小宦官拿着的盛放衣服的托盘里,还剩下一把扇子。 魏忠河拿起扇子,准备呈送给陛下。 燕皇低头,看着扇子, 笑着摇摇头, 道: “不是年轻时那会儿了。” 没拿扇子。 御书房门口, 銮驾已经就绪。 前后各有八个太监蹲伏在地。 这是一顶轿子,轿子上有盖,有帘子,里头,还有皮毛遮盖做保暖。 燕皇坐了上去, 魏忠河一挥拂尘, 道: “起驾。” 总计十六个太监,抬起了銮驾。 “陛下,去哪儿?”魏忠河请示道。 “随便转转。” “……”魏忠河。 魏忠河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喊一声: 陛下有旨:起驾去随便转转。 所以,魏忠河只能自己走到前头,示意后面的队伍,跟着他走。 这个时候,魏忠河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该有的心理准备,他老早就做好了。 那一屋子的角先生都已经被他封存留给下一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别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他, 则是想要护卫着这条真龙,最后的岁月,身为一个阉人,也算是自己生命得以以另一种形式去成就完整了。 銮驾在宫内,开始转悠。 燕皇斜靠在銮驾上, 就着午后的阳光, 欣赏着这座宫廷。 曾经,带着楚国公主来燕京册封的郑凡,对他说过:公主说,大燕的皇宫,比之她楚国皇宫,可是差远了。 燕皇笑了, 笑得很开心。 因为一位帝王的成就, 从来都不在金碧辉煌,也不在鹿台高栋,不在精致的园林,也不在那绵延无尽的花海。 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这辈子, 就如同匠人一般, 修,也只修那一座碑! 那座碑上,雕刻着,属于他的生平,属于他的……史诗。 那座碑,会被丢于后世。 人们可能唾弃,马蹄车轮碾压过去,也可能提前下马下车,躬身行礼。 昔日, 在楚国公主眼里,比楚国皇宫繁华十倍的大楚皇宫, 呵, 今何在? 燕皇今日的心思,格外不同。 也似乎是受心情影响,他再看这皇宫的一些角落时,品味出了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味道。 这座皇宫的精致之处,这座皇宫的用心之处; 他明明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但这会儿,却忽然又觉得陌生起来。 随之而来的, 是探寻,去求知,是好奇, 而它们, 统称为依恋。 姬润豪闭上了眼,他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他觉得可以了; 身为一个帝王,他已经习惯了去克制,甚至是去斩断自己身上类似为人的情绪和特征,习惯久了,就成本能了。 他抬起手, 銮驾停下。 前头领路的魏忠河马上过来。 “准备一下,去奉新夫人府。” “是,陛下。” …… 皇宫,是一个国家,最为机密和核心的地方,它掩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但同样也是这个地方,其实,它也很难去拥有真正的秘密。 后园疗养这么久, 人心思动先不提, 就是久旷的龙椅,也足以让各方势力开始疯狂地向宫内去渗透了。 再者, 燕皇坐着銮驾,在宫内逛了很久,这事儿,看见的宫女宦官实在是太多,想瞒也很难瞒得住。 再者, 奉新夫人府派人入宫请御医的事,也有很多人知道。 …… “陛下,是要去奉新夫人府了。” 朱先生站在太子面前,很严肃地说道。 “嗯,传业病了。” 朱先生对着太子跪伏下来。 “先生这是何意?” “殿下,陛下于宫内,则万邪不侵,但陛下出宫,就满是破绽了。” 太子沉默了。 在这个当口, 皇长孙病了,本身就很耐人寻味,病得太巧了实在是。 可能,在其他大臣看来,就算他们察觉到了这事里的蹊跷,也会想当然地认为是大朝会上失了局面的六殿下,打算打皇长孙这张感情牌。 姬传业,姬传业, 传宗继业, 很多人都还记得,皇长孙出生那一日,陛下,亲临了王府。 但, 皇长孙还太小。 “殿下,属下认为,六殿下,可能会行出格之举。” 太子抬起头,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朱先生。 他没反驳, 是因为,太子心里,其实也有类似的担心。 “父皇,毕竟是父皇,这里,又是在京城。”太子最后还是摇摇头,道:“六弟,不可能成的,再者,两位王爷还在京城。” “陛下,这几日,镇北王、靖南王,可曾出现于人前? 靖南王就罢了,南王向来性格孤僻; 可镇北王呢? 真的和大皇子相交莫逆到天天同饮共醉的地步?” “朱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属下年轻时,曾痴迷于杂耍把戏,一口箱子,可以变出很多东西,又能变没很多东西,属下曾想着去学,结果子把戏师傅对属下说了一句话: 箱子盖子,一关一合; 只要不是当着你的面变没的,就绝不是真的。 现在,一样; 一连数日不见两位王爷, 属下斗胆猜测, 两位王爷,会不会已经不在京城了? 殿下, 最重要的是, 六殿下那边因为有平西侯爷的关系,他可能更早,就知道答案了!” 太子脸上的笑容,还是没散去, 道: “本宫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没人能算计得了父皇。” “那要是陛下故意要被算计呢?” “………”太子。 “大朝会结束后,群臣欢呼,都以为天亮了,国本已定,可属下观之,殿下这些日子,可是一直都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外臣看热闹, 真正的天家之事,没谁能比殿下您更清楚。 殿下, 您不要再骗自己了。 属下不认为殿下您猜不到这个可能!” 太子放下手中的折子, 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 “那你,要孤怎么做,父皇想来已经出发了,銮驾,都已经出宫了。”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是太子,您是国本,大燕的未来,只能在您的肩上! 臣请太子,发东宫护卫军,去陆家,护驾! 只有您在, 才能让陛下,不会故意地走入那算计,哪怕这个可能很小,我们,都赌不起。 大业在前, 大宝在前, 我们, 东宫, 支持您的臣子们, 都容不得丝毫闪失!” “东宫护卫军?” 东宫护卫军,并非指的是东宫的侍卫,而是一支驻扎在皇宫之外内城里的一个护军衙门,算是太子亲军。 编制,有两千。 这是太子府的标配,历代大燕太子,都有这么一支亲军,出宫时,或者祭祀大典时,也要任仪仗队和扈从。 “是,现如今能即刻调动出的,只有东宫护卫军了。” 调动其他兵马,一来,名不正言不顺,毕竟现在皇帝回宫了,太子不再监国了,时间长也会来不及。 只有那支东宫护军,理论上只听从太子的调遣,可以即刻出动。 且那支兵马,绝对不是花架子,训练有素,甲胄精良。 “殿下,如果六殿下不狗急跳墙,那么,您就是去看望自己大侄子的,要是六殿下真敢………那您,就是去护驾的! 事出紧急,殿下,不能再犹豫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 最后, 点点头, 道: “那本宫,就去看看大侄子。” …… “公公。” 魏公公在赶车, 马车前后,都有一些护卫跟随。 这时, 一名密谍司掌舵上前询问, 询问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按照正常流程,陛下微服出宫时,是需要净街的。 密谍司高手将迅速铺陈过去,将一切可能出现的威胁都提前扼杀个干净。 可现在问题是, 这次微服要去的是陆府。 陆府的家主陆冰,可是和自家密谍司,是同僚。 前几次陛下微服去陆府时,并未去净街,因为陆冰那个衙门的人,只会做得更仔细。 但这次, 这名掌舵却特意过来询问了。 只能说,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绝不会有傻子; 浸淫此行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就会有那种奇特的预感,甚至,可以捕捉到空气里散发出来不寻常征兆的味道。 魏忠河的眼皮子耷拉了一下, 无声地挥挥手。 “喏。” 这名掌舵退下去了。 密谍司,并未对陆府进行提前布控和清理,像以前那样,表示出了对这个同等衙门的尊重。 陆府的门, 缓缓地打开, 马车, 驶入其中。 …… 与此同时, 正抱着天子剑和一群镇北军军官正在侃大山的郑侯爷,收到了一则消息。 那就是太子护军,忽然出动了,齐员满甲。 这么大一支兵马的调动,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且前些日子镇北军调入城内后,对城区一些地方也做了简单的布防,那支太子护军还从他们的防区里直接过去了。 人家拿的太子旨意,镇北军没道理去拦截他们。 不过, 好歹也是一道军情, 好歹郑凡是军功侯爷, 好歹郑凡拿着天子剑, 好歹没白费和这群镇北军丘八嗨了这么多天,打下了一片脸熟, 郑侯爷才得以迅速得知了这道消息。 而在听到这一消息后, 可能是这些年战场经历锻炼出来的敏锐,又可能是对姬老六的了解和信任, 郑侯爷的第一反应是, 姬老六, 要动手了! 然后, 自己该怎么办? 李良申的这支镇北军,完美地错过了这几年的所有战事,所以才对郑侯爷讲述的那些战场事迹极为着迷。 但这并不意味着,郑侯爷能够真的调动得起他们。 现在,能做的,唯一一条就是,眼神示意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四娘,赶紧回去,通知其他人,现在,先开始接触王府的家眷。 能不能帮上忙,先另说, 至少, 先把人家的家眷给保护好。 另外, 再通知在家装醉了好几日的大皇子。 …… “陛下。” 陆冰亲自上前,将燕皇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陆家其余亲眷, 则再一次被全部提前禁足。 明明他们自己家即将成为时下整个燕京城所瞩目的焦点,但身为家里人,却真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 “乳娘身子可还好?” 是来看孙子的,但,先问的,必然是乳娘。 “回陛下的话,家母身子骨还好。” “这就好。” 燕皇轻轻推开了陆冰搀扶着的手, 自己往佛庵里走去。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名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御医,见到陛下亲至,赶忙跪伏行礼。 “传业的身子怎样了?”燕皇问道。 “回陛下的话,皇孙应是体寒受了虚火,臣已经施针,再佐以几服药,过两日许就能好转了。” “起来吧。” “谢陛下。” “谢陛下。” 燕皇步入佛庵。 里头,两个婢女已经跪伏在那儿了。 老太君则拄着拐,在那儿候着。 看见自己走进来的燕皇,老太君先是面色一喜,但再看燕皇脸上近乎好转如常人的气色,老太君的嘴巴张了张,又闭合了回去。 老眼,瞬间浸湿。 “乳娘。” “陛下,老身照看皇孙不力,请陛下责罚。” “乳娘,坐,坐。” 燕皇上前,握住老太君的手。 “此事与您无关,与您无关。” 拍了拍老太君的手,燕皇对身边的陆冰道:“搀扶乳娘坐下。” 陆冰马上扶着自己的母亲坐了下来。 燕皇则对老太君道: “朕先去看看传业。” 老太君拿着手绢儿,擦了擦眼角的泪,点点头。 燕皇走入内堂,皇长孙姬传业此时正躺在床上,脸上,还在发着虚汗。 不过,许是外面动静吵到了他,又可能是身子骨着实不舒服,所以没睡着,燕皇进来时,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的孙子正睁着眼看着自己。 姬传业咧开嘴, 笑了, “皇爷爷……” 接着,就作势准备起身。 “哎哟哟,殿下,您可不能起来,可不能再受着风。” 魏忠河马上上前,将姬传业轻轻按了回去。 陆冰此时也站在燕皇身后,他的目光里,有些许挣扎。 燕皇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伸手, 放在姬传业的额头,额头,还是有些烫。 隔辈亲,隔辈亲; 这几年来,其他儿子也陆续有了子嗣,但燕皇来看这个皇长孙的次数,其实是最多的。否则姬传业也不会说出想跟魏忠河学袖里剑的话了。 只不过对外,别人是不知道的。 “告诉皇爷爷,还难受不?” 姬传业摇摇头, 道: “祖奶奶让传业喝药药,药药很苦咧。” 身后的陆冰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僵了。 燕皇却不以为意,神色如常地问道: “很苦的药,传业还喝下去了?” “喝下去咧,祖奶奶说,是我爹让我喝的,说是能把皇爷爷引来看传业。” “哦?” “我爹和我说过,他要争位置咧,争下来了,以后就能有我一份。” “是嘛。” “是得咧,我是我爹的儿子,夫子课上教过,父为子纲; 意思就是,我爹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我爹想争什么,我就得帮着一起争。 药药,很苦,但传业还是全喝完了; 皇爷爷您,也果然来了呢。” 孩子明明很难受,但还是咧着嘴露出童真的笑容。 “呵呵………” 燕皇笑着伸手摸了摸姬传业的脑袋, 道: “我们家传业,真乖。” ———— 1号啦,求一下大家的保底月票,都把月票投给咱吧,上个月《魔临》月票第八名,已经是《魔临》发书以来最好的月票排名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个月,咱们继续努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二章 好圣孙 稚嫩的童音,听起来很悦耳; 爷孙俩,都在笑着; 后头站着的魏公公和陆冰, 两位大燕两大特务衙门大头目,则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一定程度上,陆冰的“背叛”,源自于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则又站在燕皇这边。 母亲曾说过,就是某个皇子造反失败了,逃出来,敲咱们陆家的门,陆家,也必须得开门接进来。 因为那是皇子,是陛下的儿子。 陛下可以惩戒他,甚至可以杀他,而别人,没那个资格。 天子家奴出身的陆家,更没资格。 也因此, 东宫的朱先生其实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燕京,没人能算计得了燕皇陛下,除非,他自己愿意走进来。 陆家, 魏忠河, 都在获悉陛下的心境后,一定程度上,都开了方便之门,他们,是帝王的真正心腹。 诚然,这似乎有些胜之不武,毕竟燕皇是自己走进来的; 但也能够说,是姬老六,算清楚了自己父亲的骄傲,算清楚了自己父亲的想法。 最好的阴谋,其实就是阳谋。 自古以来,很多事,其实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硬是要谈个过程,无非就是胜者的反刍败者拼命找的借口罢了。 燕皇伸出手, 在陛下身边伺候了数十年的魏公公马上将旁边脸盆里的毛巾挤干,送到陛下手中。 燕皇拿起毛巾,轻轻地替自己的孙子擦拭脸上的冷汗,擦得很小心,也很温柔。 在魏忠河的印象里,陛下从未这般对待过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就是最年幼的皇七子姬成溯?前几年落水了一次?陛下也只是去看了看,并未做出过任何亲昵如长辈的动作。 爷爷看孙子?确实是和看儿子,不一样的。 “跟皇爷爷说实话?恨你爹不,吃了药?这么难受。” 姬传业摇摇头?道: “孙儿不恨。” “为什么?”燕皇问道。 “孙儿知道,爹是为了我好,这世上,没有哪个爹会愿意故意伤害孩子的。” 边上的魏忠河和陆冰不经意间目光交汇; 这是孩子正常该有的回答?按理说?这不算什么,天家的孩子,享受最好的教育,同时,也要承受最繁琐的礼法?自然也就更容易早熟。 只是,这种带着童稚的声音?说这些话时,效果?却非常之好。 对于眼下情况而言,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 这是教的话么? 还是?孩子自己无心之说? 而如果是第三种可能的话?他?才多大?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君恩似海,父爱如山,可能,此时的陛下,所需要的,大概就是这种肯定吧。 他已经无愧于青史, 现在, 要面对的,其实是自己的儿子。 “爹在家教我算术,我笨,学得慢,爹就打我……我哭了。爹抱着我,说,玉不……就是不气…… 皇爷爷,孙儿忘了这话怎么说的。” “是玉不琢不成器。” “是,皇爷爷,我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还说,他小时候,也常因为学得慢脑子笨被皇爷爷您打哩,皇爷爷打得可厉害可疼哩,拿皮鞭子打的,被打了几次后,学东西就学得快哩,被打多了,脑子就能变聪明。” 燕皇摇摇头, 道: “皇爷爷小时候从未打过你爹,你爹自小就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得很,有时候,因为你爹太聪明了,显得你那些伯伯们就太笨了,倒是因此没少被你皇爷爷打。” 这是事实, 当初燕皇考校诸皇子功课时,对六子的回答很是满意,近而,对上头的五个孩子,就有些怎么看都不是那么顺眼了。 “爹居然骗我……” “传业,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皇爷爷,没人教我说这些话,祖奶奶只和传业说了,爹叫我喝药药,传业就喝了。” “嗯。” 燕皇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子。 许是在这个时候,燕皇心里也不是没有其他怀疑。 帝王的心,向来是多疑的。 当然,这里的多疑,并非是怕事情变坏,而是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好。 天家的孩子, 不怕你有心思,就怕你真的愚笨、单纯。 “皇爷爷……孙儿想求您一件事,母亲说过,趁着生病时,就多想一想自己想要什么,这样,病就好得快哩。” “说,传业想要什么,爷爷都能给你。” 在大燕, 燕皇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也是最有底气去印证这句话的爷爷。 “皇爷爷,孙儿想骑貔貅,传实跟孙儿炫耀,说他家有貔貅哩,大伯有,可我爹,没有。” 这个要求,这个话,听起来,终于像是孩子会说的话了,跟大伯家孩子,自己的堂兄弟,争风吃醋。 “传实有的,传业肯定也会有,我家传业有的,只会比传实更多。” 虽然都是自己的孙子, 但姬传业是皇长孙, 且姬传实的母亲,是个蛮族。 燕皇有偏爱,那是理所当然,没偏爱,那才叫真的怪事。 事实上,将姬传业养在奉新夫人府,也是方便燕皇过来看望自己的长孙,而如果在王府里,就不方便过去了。 “等孙儿病好了,皇爷爷带孙儿去骑貔貅么?” “好。” “皇爷爷是皇帝……” “自是君无戏言。” “皇爷爷万岁,咳咳………” 燕皇见姬传业开始咳嗽起来,当即喊道: “太医。” 两个太医马上进来,检查了一下,道:“回陛下的话,皇孙刚发了汗,稍后再洗一下药浴,身子大概就能轻松起来了。” “快去准备。” “遵旨。” 再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姬传业,燕皇眼里流露出些许愠怒,这愠怒不是对孙子的,而是对儿子。 药的量,多了些。 “这当爹的,对自己儿子,怎么可以这么狠。” “………”魏忠河。 “………”陆冰。 两位大特务头子,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附和。 “传业好好把病养好,身子好了,才能去骑得貔貅,才不会被摔下来。” “嗯呢,传实比我还小一点,但身子骨,比孙儿壮实。” “笑话,我大燕儿郎的体魄,是不逊他人的,你还小呢,慢慢长起来。” 话里话外,隔阂,就出现了,不是对眼前这个孙子的,而是对姬传实。 大皇子被剥夺继承大宝的权力,那是自上而下的默契,不是刻意针对,而是天然如此。 燕皇又伸出手, 魏公公马上将另一条刚洗过挤干的毛巾送了上来。 燕皇一边帮自己孙子擦汗一边问道: “传业以后想当将军么。” “像郑叔叔那样的将军么?” “嗯。” 时下孩童玩打仗游戏,都以扮演平西侯爷最为盛行,鲜有会去扮演靖南王爷的。 不是没有少年勇者去尝试扮演过, 但被自己亲爹拿鞋底抽了几顿后,就少了。 “想哩,爹说,郑叔叔打仗很厉害,皇爷爷,爹在家里,经常说郑叔叔长郑叔叔短; 一阵子笑着说郑叔叔多厉害,一阵骂郑叔叔多不是东西。 不过,传业想当将军,但又不想出去打仗。” “为什么?” “因为爹好累啊,每晚都在书房算账算好久,传业要好好练字,好好学算术,等长大了,帮爹的忙。” “你爹,也会累?” 论惫懒,自己这个儿子,当属第一。 别人兢兢业业战战兢兢时, 他, 永远都闲然自若。 “嗯,娘也说爹的腰没以前好咧,还常催爹去耕地。” “呵呵。” 燕皇摇摇头,这种话,倒真像是屠户女所会说出来的。 这时, 太医过来道:“陛下,药浴准备好了。” 其实,药浴有一个很清晰明显的作用,那就是……排毒。 只不过,太医不敢直接说出来。 在太医院当值,接触的权贵实在是太多太多,所以就得学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时刻牢记自己只是个瞧病的郎中。 “来,传业,泡药浴。” “好。” 魏忠河准备上前出手,却见燕皇自己开始给传业脱衣服。 脱去了上衣,再脱裤子时,姬传业下意识地有些扭捏, “娘说,男孩子的雀雀, 不能随便给人看哩。” “哈哈哈哈………” 燕皇尝试想要将孩子给抱起来,可以看出来,有些吃力。 但燕皇还是强行将姬传业抱起,而后,将其缓缓地放入浴桶之中。 做完这些后,燕皇的身子有些踉跄,好在手抓着浴桶边缘,稳住了。 身后, 魏公公和陆冰随时都准备出手去搀扶,却又都止住了,因为陛下是在他的孙子面前,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的直系晚辈时,都希望自己是一个强大的形象。 这时, 燕皇忽然开口问道; “传业,告诉皇爷爷,你怕死么?” 姬传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孙儿怕。” “为什么怕?” “娘说,人死了,就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玩好玩的,不能和传实一起骑貔貅了,也不能再看见爹和娘还有弟弟妹妹们了,也不能看见皇爷爷了。” “传业,那你觉得,皇爷爷,怕死么?” 姬传业扭过头,看向站在自己浴桶外的燕皇。 可以看出来,小孩子在思索。 “说。”燕皇催促道。 “爹说过,皇爷爷会一直活在青石板板上哩,会活很多很多年,一千年,一万年哩。” 青史,在孩子认知里,就是青石板。 “那传业也想和皇爷爷一样,活在青石板板上么?” 边上的魏忠河和陆冰在此时都屏住了呼吸; 没人能猜透当今陛下心里真正的意思,哪怕是身为心腹,也不能; 但无疑, 这番对答, 对陛下的决定,必然会有影响。 姬传业笑道: “得加上爹,皇爷爷,爹,孙儿,咱们仨一起咧。” “哈哈哈哈哈。” 燕皇笑着伸手拍了拍浴桶壁, 而后, 再伸手摸了摸泡在浴桶里自己孙子的脑袋, 说出了那三个字: “好圣孙。” ……… 药浴泡好了,姬传业被魏忠河擦干了身子,又被安置在了被窝里。 许是孩子身子现在本就虚,又说了这么久的话,先前泡药浴在后头时其实就已经打瞌睡了,送回被窝后没多久,就继续睡了过去。 燕皇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孙儿入睡。 这时, 老太君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过来。 “乳娘,朕小时候,也是这般睡着的么?” “是的,小孩子,不管醒来时多闹腾,只要一睡,看起来,就觉得乖巧听话可人了。” “呵呵。” 燕皇伸手指了指熟睡中的姬传业,道:“朕现在恨不得,把孩子叫醒,再与朕继续说说话。” 因为, 朕的时间, 已经不多了啊。 “先皇在时,也曾说过和陛下您一样的话。” 先皇, 先皇…… 燕皇点点头。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的通禀,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陆冰自佛庵口接了消息,走了回来,禀报道: “陛下,太子殿下领东宫护军求见。” 燕皇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本来挺好的一个氛围,被一个外人,搅和了。 “朕之前才与他说过,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的,看似一直能忍,但关键时刻,总是忍不住,那先前的忍,就彻底成了笑话。” 燕皇摇摇头, 道: “行,让他,也进来吧。” ……… 东宫护军,甲胄精良,训练有素,绝不仅仅是花架子。 太子骑着一匹白马于前,在其身后,则是东宫护军都尉,姓吴,名亮。 当初,文寅为太子搜罗江湖异士充实东宫,算是太子得力臂膀,后被发现文寅的背景有问题,即刻对其进行剪除。 发现和剪除文寅的,就是吴亮。 其也在这之后,迅速上位,不仅仅接替了文寅以前的位置,还坐上了东宫护军都尉的位置。 其实,东宫护军广义上,也属于禁军的一支; 昔日规模庞大的禁军,主力架子被拆走后,剩下京城内的禁军,则就像是这样一般,一家一衙门,你这一点,我这一点,然后被分去了编制。 而此时, 太子正策马于陆府门口,陆府门口的几个家丁,其实也是陆冰的手下,站在门口,为其通传,却未得准令之前,丝毫不予退让。 陆冰手下的素质,可见一般。 而东宫护军则在吴亮的命令下,成队列散开,暂时不求将陆府完全包围起来,但至少在一个面上,形成了准备冲阵的架势。 但双方,其实都没有拔刀,更没有张弓搭箭。 这时, 陆冰从里头走了出来, 向太子行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福康。” “陆叔叔,本宫听闻大侄子病了,所以特意前来看望。” 陆冰点头,道:“殿下仁厚,体恤晚辈,实乃大燕之福。” 太子下马,上前。 陆冰侧开身位,请入。 吴亮则在此时挥手,东宫护军甲士作势就要跟着一起进入。 陆冰却忽然伸手一挡, 在其背后,是太子。 在其身前,是一群蜂拥而来的甲士。 “殿下,陛下在里面,身位臣子,不得以刀兵惊吓到圣驾。” “哦,父皇也在陆叔叔府里?是了,父皇最喜爱皇长孙的,本宫应该早些就猜得到才是。” 东宫护军停了下来,却没退下去。 吴亮手臂向前一挥, 在这个时候,他甚至没等太子下命令,就先自行下了决断。 因为在此时,太子其实不适合直接开口下达命令。 “放肆!” “大胆!” 陆冰的一些个手下,对着这些企图往里头挤的军士怒喝。 其实,陆府里,至少有一群头戴面具的番子高手,但他们这会儿,还没出面。 “殿下,不要让臣难做。”陆冰说道,“也不要逼臣。” 太子终于抬起手,道: “退下。” 吴亮则下令:“退下!” 军士往后退,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抽刀,张弓搭箭,形势上,反而比先前更为紧张了。 “让六弟,出来见本宫。”太子说道。 “殿下,六殿下,并不在府内。” “哦,他不在?” 这让太子有些意外。 “奇了怪了,他儿子病了,他居然不来看看?” 这时, 巷道另一头,出现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张公公。 孤零零的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了这里。 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姬成玦的脸。 下一刻, 一部分东宫护军直接转向马车,全神戒备。 一个宦官伴伴, 一个皇子, 站在台阶上的太子,目光微微向下,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六弟, 问道: “六弟,你的人呢?” 按理说,自己这六弟,应该会带人的,带他在京城中,经营起来得亲信。 姬成玦拍了拍手, 吴亮当即下令: “剁!” 一时间, 校尉身边的校尉,什长身边的伍长,士卒身边的袍泽,直接将刀口,刺入身边人的胸膛。 顷刻间, 就有不下两百名护军军官士卒直接毙命,毫无征兆地死在了身侧同伴手中。 血腥气,杀戮气,瞬间弥漫。 太子微微后退了半步, 陆冰则继续站在原地, 而先前刀口箭矢对准马车的东宫护军士卒, 也纷纷转向, 刀口以及弓弩对向了站在台阶上的太子。 这一幕的转变, 过于诡异,也过于让人惊诧。 吴亮下马, 跪伏在姬成玦的面前, 叩首道: “主子福康!” 姬成玦点点头, 下了马车。 抬头, 开口,给出了稍迟一点的回答: “在这儿呢。” 作息出了问题,定了闹钟强行起来写了这一章,待会儿得去再睡一会儿,否则作息就彻底崩了。 上个月更新了28万字,这个月,龙争取突破30万字,尽量更多。 然后,再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三章 老东西! 早些时候,平西侯爷曾问过六皇子,你在这京城里,能调动多少兵? 六皇子回答,千多号人吧。 郑凡嘲笑,你姬老六号称大燕财神,就这点儿? 是的, 就这点儿; 基本都在东宫护军里。 现在的场面,很尴尬。 皇帝进了陆府, 太子带着兵来了; 然后本该在这一次事情中扮演狗急跳墙角色的六皇子,只带着自己的贴身宦官伴伴赶着马车过来。 最后, 从太子手中,接管了东宫护军。 皇帝,是自己进来的; 叛军,是太子送来的; 史书是不敢这么写的,就是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他要敢这么去讲故事,下面的听客也会觉得这说书先生在故意敷衍了事欺负他们没脑子一怒之下掀翻他的长桌,抡起那惊堂木就给那说书先生脑壳上开个瓢! 可惜了, 故事需要逻辑,需要人信,现实,压根不管这个。 姬老六今儿个没穿王爷的蟒袍,而是一身白色锦袍。 成亲了,有仨孩子了, 六皇子也不再是当年的潇洒风流人物了, 脸更白了, 肚子,也微微起来了; 眼瞅着奔着中年走,这自然,也得有个中年人的样子。 他也羡慕过那姓郑的, 姓郑的还比自己大一点儿,当年他丰神俊朗,姓郑的,因身份地位的悬殊,嗯,总是差点儿意思; 现如今,姓郑的地位上来了,这气质,也早就补齐了; 这几年,几乎每年都得出征甚至是每年都得玩一次率军长途奔袭,人一直在活动,自然就很难胖起来。 上次姓郑的到自己王府里来, 临走时, 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问道; “哟,几个月了?” 对此, 姬老六当时的回答时,都是成年人了,自然得有个成年人的样子; 成年人,要稳重; 稳重是什么意思? 得先身体重了,才能站得更稳,所以就得先重! 然后,等郑侯爷离开王府后,姬老六破天荒地没吃那一晚的夜宵。 人不再少年,回首是,是唏嘘。 姬老六走到太子面前,陆冰依旧站在二人中间。 “陆叔叔,请通禀父皇,就说我来看我儿子了。” 陆冰点点头,行半礼,然后转身,走回陆府,同时带走了先前拦在门口的家丁。 姬老六则伸手,放在太子面前,道; “哥,咱一起逛逛。” 太子也伸出手; 姬老六没去握,而是将自己的手掌,往对方手掌下面放了放。 太子见状, 伸手, 攥住了姬老六的手。 二人一起转身, 走入了陆府。 …… “陛下,六殿下到了。”陆冰禀报道。 “嗯。” 对此,燕皇并不觉得有丝毫意外,确切地说,他今日来陆府,就是为了等自己这个儿子的。 “咳咳……” 燕皇忽然咳嗽了两声,但担心吵醒自己的孙子,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但他现在虽然精神头可以,但身子骨,早就如同薄纸了,距离十日之期,已经不剩几日,这番硬憋着咳嗽,反倒是差点让其一口气没顺上来。 但燕皇就是硬挺着脖子,强行撑住,硬生生地扛了过去。 对此,这位皇帝已经习惯了,之前在后园里,他就是一次次这般压榨自己这具身体强行挺到现在的。 嘴角,有鲜血溢出,不是红色的,而是黑色的,量不大,却极为粘稠。 魏忠河送上帕子, 燕皇没接,直接用自己白色的袖口擦拭了。 而后, 身子向前两步,最终,一个摇晃,好在手臂搭在了陆冰身上。 陆冰伸手忙搀扶住燕皇。 老太君坐在那里,就这么平静地看着。 燕皇看向老太君, 笑道: “让乳娘见笑了。” 老太君闭上了眼,两行热泪,滴淌下来。 “呵呵,小时候,白吃了乳娘这么多的奶,倒是让奶哥哥没吃得饱,可现在看来,这身子骨,还是不行,亏了乳娘的奶水了。” 燕皇的身子不好,是真的; 但一开始,并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虽有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再有宫中太爷携天虎山道庭覆灭强行反补回气运; 真要相信这些,也无非是一亏一补,一如人受了伤再养回来,看似无恙,实则还是有了极大的亏空。 佛庵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燕皇,其实是累的。 为了朝政,为了燕国,无数个日日夜夜,废寝忘食,在谋划,在制定,在推演,人的精气神,一直是有个定数的,早早地耗掉了,可就补不回来了。 世人只知昔日南北二侯马踏门阀,豪迈之举,当浮一大白; 实则, 一场马踏门阀之下,如何使得朝政不崩坏,国依旧是国,这才最为考究执政者的能力。 一国之体制,如一人之身躯; 谁都清楚,下猛药必然见效快,可也得看看这人的身体,是否已经养得足够强壮,是否承受得起这“药到病除”的快哉快哉。 曾经的镇北侯府和靖南侯府其实都有可以发起兵变的实力,可他们都没这么做,因为就是一时发兵打入了燕京,他们所面对的,也将是一个烂摊子。 国有国的架子,家,也有家的章程; 燕皇呕心沥血,这才有了如今这个局面,纵被下面很多人抨击过烈火烹油,但到底是熬过了最苦最难的时候,花团锦簇不至于稍纵即逝。 在陆冰的搀扶下,燕皇走出了佛庵。 不过,这世上到底没有老子去迎儿子的道理。 佛庵下的台阶上, 燕皇直接坐了下来。 魏忠河拿来一块蒲团,想要帮燕皇垫一下,却被燕皇挥挥手示意走开。 天儿凉了,坐台阶上,更显清凉,但这种恣意,燕皇真的很久都没体验过了。 佛庵前的银杏树,透着斑驳的光彩,随风轻摇,意境十足。 “你也坐下,坐下说话。”燕皇对陆冰道。 陆冰也坐了下来。 “算算日子,无镜和梁亭应该快到北封郡了吧。”燕皇说道。 陆冰则开口道:“陛下,靖南王爷或许可以,但镇北王爷,他的身子骨,可是吃不住这种长途速进的。” “呵呵。” 燕皇笑了; 仿佛,眼前已经出现李梁亭大口喘着气喊着实在是支撑不下去继续赶路的情景。 田无镜是巅峰武夫,他的体魄,足以坚持其以最快的进程去赶路,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边要开打了,咱们这里,也该早点收场了。” 燕皇伸手,撸起了自己的袖子。 燥热的感觉,又开始袭来,他现在有些后悔没带上那把扇子。 “奶哥哥,朕,是信你的。” 陆冰闻言,马上起身,跪伏在了台阶下: “臣,死罪!” 他确实是死罪; 如果说魏忠河是故意装麻痹大意的话, 那么陆冰,实际上已经在做“请君入瓮”了。 “坐回来。” “臣,遵旨。” 陆冰只得起身,重新坐回台阶。 “奶哥哥和乳娘一样,一辈子都过得谨慎小心,是因为朕,苦了你们了。” “陛下,万不得这般说,陆家如今的富贵,全凭母亲哺乳过陛下一遭,没有陛下,就无眼下的陆家。” “等之后,奶哥哥就可以活在明面上了,先辅佐新君几年,再慢慢将手头上的差事交出去,让陆家,从这里,抽出来吧。” 陆冰脸色动容,他清楚,这是陛下在为他陆家安排后路。 自古以来,操持帝王耳目者,看似都曾风光无限,但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太监不一样,太监,无后。 让陆家从这个阴暗面的衙门里抽出来,实则是为陆家安排后世几代的富贵荣华。 到那时,子孙不成器,也能有几代的读书嚼用,要是子孙成器,陆家也就能从幸进之家,真正地立起来了。 “奶哥哥的身子骨,比朕好得多,到那时,奶哥哥要是觉得自己身子骨还硬朗,大可请放边塞。 朕记得, 奶哥哥小时候常说以后要替朕挂帅出征的; 是因为朕的关系,让奶哥哥这一世壮志难酬。” “陛下,那是小时候臣不知天高地厚说的话,可真的谈不上什么壮志难酬,且不提无镜了,就是那平西侯用兵打仗的能力,也是臣望尘莫及的。 大燕,不缺臣这一个将军,但陛下身边,缺臣这样一个家里人。 能辅佐陛下,臣这辈子,其实早就无憾了。” 这是陆冰的心里话,他对燕皇,是忠诚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朕曾经恨过,恨这老天,为何不能再多给朕一些时光,朕那时真的认为自己是天子,无所不能; 朕做梦都想着能够让大燕在朕的手上,平定整个天下,一统诸夏。 后来, 朕渐渐明白了,人力,就算是皇帝,也是有穷时的。 做得好自己这辈子,就已经可以了,子孙后代,朕尽量去给他们留一个好一些的摊子。 朕………咳咳咳………” 燕皇又咳嗽起来: “咳………朕,无愧于社稷。”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前无古人了。” “还差这最后一点,还差这最后一点,把这最后一点收尾了,朕,就能好好地歇歇了。” 说着, 燕皇看向陆冰, 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道: “朕这几日,梦到了皇后,也梦到了闵妃,她们已经在下面,等着朕了。” “陛下……” “朕这辈子,从未向别人低过头,也从未向别人服过软,但现在,朕已经准备好很多的说辞,准备好作揖,准备好很多的玩笑话。 想着, 等下去后, 向她们去赔不是了。 是朕, 负了她们。 她们, 未曾负过朕丝毫。” 说着, 燕皇伸手指着面前的银杏树, 道: “闵妃是个憨的,当初嫁入王府的第二天,在皇后那里见到了柔姑,她就特意到朕的书房里来告诉朕,说这柔姑,是她父亲在朕王府里埋下的一颗钉子。 奶哥哥, 这是多好的女人啊。” “陛下……” “咳咳………咳咳………” 燕皇再度剧烈咳嗽起来,而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伸手,再度用袖口擦拭了嘴角, “无镜,肯定是恨朕的,梁亭,也是对朕不满意的,其实,就是朕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时时刻刻恨着自己。 但朕,不能显露出来,一丝一毫都不能显露出来。 好在, 朕可以给一个交代, 就在这里, 就在一会儿后, 朕, 要给他们所有人,同时,也是给朕自己,一个交代。” “陆冰接旨。” 陆冰马上起身,跪伏下来: “臣在。” “朕命你,接下来,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得插手,你这个衙门里的所有人,都只能用来保护接下来,从这里第一个走出去的皇子。 奶哥哥, 朕一直拿你当家里人, 这次, 就请你,再为朕,把这这一次家门。” “臣,遵旨!” “魏忠河。” “奴才在。” 魏公公马上跪伏下来。 “你那一屋子角先生,就这么送人,未免太可惜了,那可是你多年以来的心血啊。” 魏忠河此时丝毫没有自己私藏癖好竟然被陛下知晓的惊慌, 反而很是释然地微笑道; “陛下,奴才真的是让陛下看笑话了。” “这些年,辛苦你这个奴才了。” “陛下,能伺候在陛下身边,是奴才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朕以后,暂时用不着你这个阉货来伺候了,别急着来打扰朕; 和奶哥哥一样,先帮忙操持个两年,再把事儿,都交代好。 到时候,去江湖上走一走也好,去乾国后山看一看,也好,多走走多看看,等实在是觉得外头没什么意思了,再到朕的陵前,陪着朕,给朕讲讲出去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事儿。” “奴才………奴才遵旨。” 魏忠河眼眶早就泛红,强行忍着没哭出来。 燕皇深吸一口气, 目光,看向前方, 骂道: “那俩畜生,怎么还没过来。” ……… 太子牵着姬成玦的手,两个人走在陆府的院子里。 “朱玄成,也是六弟你的人?” 玄成,是朱子聪的字。 姬成玦摇摇头,道:“不是,不过,倒是很早就注意到了二哥你身边有这一号人,还派人去调查过。 倒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才,通文务,晓军事,还能算得一手好账。” “所以,他只是被你算计到了么?” 预判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边最重要的一名谋士。 姬成玦点点头,道:“算是吧。” “二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挺放松的,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是你最聪明,现在,依旧还是你最聪明。” “是啊,小时候,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哥哥们怎么会这么笨,哈哈。” “昨日,你派人传来的书信,我看了。”太子开口道,“这也算是攻心么?” 书信里, 提到了一个老太监。 这个老太监在宫内资历很高,见惯了风雨,在前几年,皇后得癔症后,老太监就一直在凤正宫内。 他在, 就没人能伤得了皇后,没人能对皇后不利, 包括, 皇后自己,也不行。 而在皇后薨逝的前几日,老太监被调离了。 然后,皇后薨逝了。 皇后,很早就不想活了,但,一直不被允许走; 终于,许是慈悲之心发了,亦或者,是觉得到时候了,老太监就被调走了,皇后,在片刻的清明之中,目光所及,没有看见那个一脸木讷的太监身影,就选择了自我结束。 “不是,但也算是。”姬成玦停下脚步,看着太子,道:“我一直觉得,咱们就算是兄弟相残,也应该残个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的。” “我从未想过,是你对母后出的手。”太子说道。 姬成玦点点头。 太子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六弟, 道: “是不是再给你几年时间,我东宫里,就全都是你的人了?” “二哥,咱们,本就不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人,在你们还在读圣贤书时,我就接手了我外公的遗产。 财富、人脉。 再者,我还比你们聪明。 我可以安排,在我们一起出宫时,你们买下的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子,是我的人; 你们英雄救美的女子,是我的人; 偷了你们荷包被你们抓住却发现是要拿钱给自己母亲抓药的小乞儿,也是我的人; 情窦初开,第一次侍寝的女婢,也可能是我的人; 在你们还没有有意识地建立自己的班子之前,我早就给你们提供好了人选,我比你们年纪小,但这些事,比你们做得快得多得多。 我外公的遗产,比你们所有人想得都要大得多得多,一度让我觉得,父皇灭闵家,真的也是迫不得已。 总之,一句话,有银子,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但我今日,没想到二哥你会亲自带兵过来的,因为父皇刚与二哥你说过,你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大的优势。 朱先生这个人,人才是人才,能看透一些事,却并不意味着,他能安排好对策。 柔姑的那个坑,不算; 这次,二哥你本不该来。” “我若不来,你打算怎么调动这支兵马?” “直接起兵杀来就好了,打着你东宫的旗号,让吴亮直接火烧围攻陆府。 再让大哥和平西侯,看风向行事; 清君侧,平叛,浑水摸鱼,火垫起来,再看天意会不会下雨。 有些粗糙, 但弟弟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真的只能狗急跳墙了。 所以, 二哥, 你为什么会来? 你知不知道, 因为你来了, 为弟弟我省了太多太多的事。 就是这东宫护军,本就是文寅在暗处操持起来的,换了个吴亮,都没做过大规模的清洗,二哥您就真敢将他们给拉出来?” “六弟,还记得传业出生那天,我去了你的府邸,问了你什么么?” “记得。”姬成玦开口道,“那时,二哥问我,恨不恨。” 太子深吸一口气, 道: “长久以来,从未有人问过我,这天下,你到底想不想要? 我以为,我大概是想要的,因为我是嫡长子,我是父皇的儿子,我该争的,我该拿的,我该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但后来, 我逐渐发现, 天下,离我太远,远到我根本看不清楚,而家,就在我眼前。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 分崩, 离析, 破碎, 流血。” 太子笑了, 继续道: “其实,不用朱子聪来劝我,我也是会来的。 既然你要对那老东西下手了, 哥哥我, 能做的, 就是帮你把兵带过来。” —————— 我继续去码字,大家继续投月票,现在掉到第八了,抱紧大家!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四章 紫微帝星 姬成玦看着太子, 太子也看着姬成玦, 兄弟俩,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平静地对视过了。 人,是个矛盾的载体。 姬成玦记得姓郑的画技很高,去年进京住他家时,曾给他家小子画过一张画,用的是炭笔,和水墨画不一样,画中的儿子和现实里的儿子几乎一模一样。 画完后,姓郑的很是得意地向自己讲述什么叫点,什么叫面,什么叫阴影,什么叫立体…… 是的,人,不是一张面皮,很少有人一辈子能只戴一张面具。 就比如自己的二哥, 一定程度上,自己这个二哥,比三哥,更像三哥。 三哥的文质彬彬书生气息,是为了书生而书生,自己这个二哥,则是真正的书生。 他恨父皇, 但并不影响大朝会时,给自己挖坑,因为他总得找些事情做,他是太子,就得保住自己的位置。 监国时的他,也在认真做事,并不会去故意犯错。 当然,可能那时的他,并不清楚自己即将会动用怎样的手段去“狗急跳墙”,因而并未选择加入。 同时, 也可以认为, 大朝会的结束,太子虽然输了又赢了,但身为父皇的儿子,他又明悟了,自己不是父皇选中的那一个。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做洒脱态,特意领着兵马过来给自己,以求一个善局。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因为性价比,很低很低。 他不来,他什么都不做,并非没有坚守的力量,最起码,他不用为了一个隐约的猜测就直接缴械投降。 夺嫡不是过家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都是父皇的儿子,也都有了相似的一些经历。 至少, 在这一刻, 姬成玦相信,大概率,是出自对父皇的恨,让太子选择出现在了这里。 打虎亲兄弟, 虎,还是二人的父亲。 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姬成玦不想再去想了,也不想再去分析了,哪怕他姬老六很会琢磨人; 但今天, 姬成玦不想动脑子。 他爹在里面, 他们的爹在里面, 今日, 不想考虑太多,也不愿考虑太多, 真的就只想纯粹地凭本心凭冲动,去痛快一把。 压抑得太久了, 从当年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哭泣时那一天起, 一直, 压抑到了现在。 姬成玦笑着开始往前走, 太子跟在后头; 不是为了故意落后一个身位以示自己认输,而是因为,太子,害怕。 “六弟,我心里,好害怕。” 太子并不耻于将心里的感觉说出来。 当儿子的,怕老子,那是天经地义,尤其是姬家的崽子。 “哥,我也是。” 姬成玦回应道。 “你比哥有出息。” 这儿的出息,不是指的是其他方面,而是单纯指的是胆量。 “或许吧。”姬老六此时,顾不得去谦虚。 “六弟,你说,这次父皇是被你算计进去了么,亦或者,是父皇终于认输了?” “父皇不会输,父皇,也不会良心放下,父皇不会输给任何人,唯独,赢不过老天。 如果不是父皇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他继续坚挺几年,我们就得继续被摆在那里任其操控几年。 他若是长寿,我们就会被早早地操控至筋疲力尽,甚至,他可以再生几个孩子,重新去培养。 能赢他的, 能让他不得不低头的, 只有老天爷。 谁叫, 他是皇帝,也是天子呢?” …… “陛下,两位殿下过来了。”魏忠河提前听到了脚步声说道。 燕皇双手撑着台阶,在陆冰的搀扶下站起身。 “换个干净点的屋子,朕,要等他们。” “臣遵旨。” …… 皇帝在陆府, 太子带着东宫护军去了陆府, 王府的马车,去了陆府。 京城内的陆府,一下子成了视线聚集的焦点。 但让很多人诧异的是,先前早早地被调动进来的镇北军兵马,并未有丝毫的异动。 郑侯爷拿着天子剑,坐在貔貅上,不是他压制住了兵马调动,而是他们似乎早早地就得到过命令,不会去动。 那种被提前布置好的感觉,极为清晰地再度呈现出来。 城内的镇北军不动,其余势力,则更不敢妄动,否则,稍有不慎,就将迎来镇北军铁骑的打击。 皇帝曾仗着铁骑自宫门而出,开启马踏门阀,碾碎一切敢忤逆他意志的存在; 余威,还在,还很清晰。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那种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得劲。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散发着这种感觉的那位至尊存在,应该没多久好活的了。 无论最后姬老六成功与否, 龙椅上坐着的是姬成玦还是太子, 都不可能再给他相类似的感觉。 铁三角就是铁三角, 他们的时代,即将落幕。 就着夕阳,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凡没有那种属于自己时代的感觉即将来临的中二感觉, 反而有一种身上枷锁得以被解开的如释重负。 旧的苍穹,将被揭开,新的天地间,他将获得更大的自由。 自己带着七个魔王一路摸爬滚打到如今,终于可以去伸手触摸到真正的自在一角了。 至于这个时代,这个帝国,这个大燕,在新的时代里,会走向何方,郑侯爷并不是很在乎。 扭过头, 应该, 不会很在乎吧? …… 皇宫内, 宰辅赵九郎走出了内阁,他走到了一处栏杆前,在这里,可以眺望到宫外的一些景色。 说是景色,其实就是屋檐和隐约的一丝街面,且那条街还在内城,也不会多热闹。 但宫内的宦官宫女,甚至是一些妃嫔,当他们经过这里时,都会特意地抬头向那边张望几眼,哪怕再脚步匆忙,也会有这个动作做出来。 这不是景色的景色,对于他们而言,则是属于宫外的气息,总是新鲜的,总是好奇的,总是……留恋的。 赵九郎还记得陛下初登大位后不久, 曾带着自己, 就站在这儿。 陛下看了很久,赵九郎当时并不清楚陛下到底在看什么。 现在, 他有些懂了。 因为他现在,也在看着。 初坐皇位的陛下,在这里看的是一个旧的时代落幕,属于他的时代,即将开启; 此时的自己, 则在看着陛下引领的那个时代,正在徐徐降下。 被人戏称为泥胎宰辅的赵九郎, 此时站在这儿,真的像是一尊泥胎。 他好希望,时光可以再回头。 当他转过身,回去看时,能够看见一位依旧年轻的陛下。 他会跪伏下来, 叩首呼万岁, 他愿意再做那泥胎宰辅,辅佐这位君王,再战这天下三十年! 在王府, 在东宫, 在御书房, 他陪着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商议出了一幅又一幅属于大燕未来的画卷。 这些画卷,并未全部实现。 但最难画的那几卷,已经完成了。 三十年,于俗世而言,不过白驹过隙,和炼气士动辄一甲子相比,似乎有些算不得台面。 可这位君王, 却用这三十年, 换掉了半个人间。 君弱臣强,君强臣弱,宰辅,当提领百官,致君圣明,制衡君主放纵,规劝君主的德行; 但这位皇帝, 需要人去规劝么? 自己能做的,无非就是那几年为他多吃那一碗饭罢了,撑是撑了点儿,但真算不得什么折磨和酷刑。 赵九郎忽然回过头, 他还是回头看了, 后头, 空荡荡的。 闭上眼, 发出一声叹息, 大燕宰辅喃喃自语道: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再抬头, “再炽热的骄阳,也终有落山的那一天。” 只希望, 新一轮的太阳,能够继续绽放光芒,带领大燕,继续走下去。 …… 大皇子府, 已经着甲准备好的大皇子自镇北侯府庭院内走出,在其身边,站着青霜。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青霜看着大皇子说道。 “什么事?” “殿下您,有没有遗憾过。” 几乎没做考虑, 大皇子点头道: “有。” 身为皇子,说没想过坐那个位置,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现在呢?” 大皇子摇摇头, “还是在外头领兵打仗,能轻松一些。” 说到这里,大皇子笑了,青霜也笑了。 大皇子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甲胄,道: “我这军功侯上头,水分多得自己都臊得慌,和平西侯比起来,差距真的太大了,余生,无疆只希望能将这军功侯里的水,一滴不剩地全都挤掉。” …… 皇宫, 独殿。 一座早就熄火多年的丹炉前, 红袍小太监盘膝而坐,在其面前,一张貔貅的画像被铺开。 而丹炉下面,隐约可以察觉到些许的震颤。 大燕的皇宫地下,有一尊年份很久远的貔貅,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 而此时, 那尊貔貅却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 靖南王破郢都时,曾与那火凤之灵厮杀鏖战,最终,导致郢都火势不可收拾。 灵,都能这般,何况一头活生生的貔貅? 虽然年迈,虽然气血早就枯败,但毕竟,未曾真正的死亡。 红袍太监将画,丢入丹炉之中。 而后, 伸手, 将掌心贴在丹炉上,闭上了眼。 倏然间, 一股灼热之感袭来,刺痛了他掌心的皮肤,而在其闭目之中,却呈现出一团赤红。 “吼!” 赤红深处,貔貅发出了咆哮。 红袍小太监收回了手掌,睁开眼,先低头看了一眼毫发无损的掌心,随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你是在愤怒么?” 红袍小太监问道。 没有回应, 良久, 红袍小太监又幽幽开口问道: “还是………在悲伤?” …… 大楚; 郢都。 向来不是郢城,被称作郢都,而是大楚的每一座都城,都叫郢。 新都城修建在旧都以南,如今,已初具规模。 皇宫的建设,反而先极简,摄政王并不急于早早地为自己修建新的宫室楼台。 曾经,在大楚公主口中繁华十倍于燕国皇宫的楚国皇宫,这几年内,是不可能再看到的了。 两个巫正,正在例行进行占卜。 当占卜的结果出现时, 二人当即对视一眼。 随即, 一个开始重新推演天机,另一个,则拿出了上一任巫正留下的法器开始进行感应。 靖南王曾说过,所谓的天机、预言、命象,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 但无法否认的是,它有时候却也能够自冥冥之中感测到一些东西。 如果真的全然无用,靖南王也不会去“略通”它了。 很快, 两个巫正近乎狂喜一般地奔赴摄政王的寝宫。 “王上,西北方向天机衰颓,骨裂出散,向下,此乃西北人主位即将空悬,气象涌入呈杂乱之劫路!” “王上,燕在西北,这是,这是……” 巫正话还没说完,嘴角就溢出了鲜血,随即,眼耳口鼻也在溢出鲜血,窥测天机,洞察气运,实乃大消耗。 但他浑然不顾,用衣服随便擦了一下就继续道: “那位,那位这次是真的要没了!” 摄政王深吸一口气, 他从不会真的一心相信巫正推测天机得来的消息,但凤巢内卫近期也传来了一些消息,可以佐证着看,那位大燕的皇帝,这次,应该是真的要不行了。 他撑了很久很久, 撑到燕人以国战的方式强行撬开了楚国的北大门,占据了镇南关。 但他, 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摄政王放下手中的奏章, 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朕, 终于, 将你给熬死了。 ……… “官家,官家!” “官家,官家!” 暖房内, 乾国官家正穿着道袍,斜靠在那里对着一张棋盘的局冥思苦想。 百里香兰走了进来,禀报道: “官家,钦天监的正副监正一同求见。” “瞧他们高兴的那个劲儿,真的是一点体统都没了,唉,宣吧。” 两位监正跪伏下来,面带笑意,近乎是争着禀报道: “官家,好叫官家知道,正北方向,紫微帝星忽然暗淡下去,乃帝君衰落之相!” “官家,燕国的那个皇帝,大概就要快没啦!” 乾皇整个人愣在那里, 乾国有后山,后山的人,常充填钦天监,也因此,大乾的钦天监是诸国里,实力最浑厚的一个。 两位监正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自家官家。 忽然家, 官家大笑一声, 正当他们也准备跟着一起笑时, 官家却猛地发出一声怒吼, 将面前棋盘掀翻,黑白两色的棋子,洒落一地。 官家, 哭了。 ……… 荒漠、 王庭。 小王子走入自己父王所在的王帐, 老蛮王蜷缩在羊毛毯子里,瘦削得如同一块骨头。 “父汗,祭祀们刚刚感应到了蛮神的意志。” 老蛮王缓缓地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小王子笑道: “祭祀们说,蛮神意志里,清晰地告诉他们,东方燕国的那位皇帝,快要没了!” 马踏门阀, 攻乾,吞晋,逐野,伐楚,成就大燕国势滔滔的同时,其实,燕皇自身的气象,也早就和大燕的气象融合在了一起。 并非互相弥补,而是互为衬托。 隐约间,已经有了些许当年大夏天子的气象。 也因此,当燕皇的身体,当燕皇的命运,即将走入他自己所安排的那个结点时,这股气象,近乎是无法隐瞒的。 并非所有的国君,都能有这个待遇; 只有真正的帝王, 他的死亡,他的结束, 才配得上“驾崩”二字! 老蛮王疲惫的眼眸里,忽然释放出了两股精光。 那个可怕的邻居,他们的皇帝,要在自己前面离开这人世了么? 他, 竟然走在了自己前头。 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力和恐惧的皇帝, 那个敢一边对他国开战时,给自己一封诏书,像是训斥臣子一样训斥警告自己的皇帝,那个燕人的真正君主,他,要离开他的子民离开他的国家离开他的铁骑了么? 蛮神在上, 蛮神庇护, 蛮神,依旧在保佑他忠诚的子民! 老蛮王看着自己的儿子, 强行开口道: “我们的机会……蛮族的机会……来了。” …… 气象不气象的,在燕国,其实看的人,有是有,但信的人,并不算多。 因为他们的皇帝,不信这个。 因为曾经乾国最强大的炼气士来京城,据说亲自斩下了龙脉,但大燕的鲸吞之势,却依旧未能被阻挡。 而眼下, 在陆府的后宅的这座偏僻庭院里, 这里得人,自然更是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了。 “吱呀……” 屋门, 被推开。 屋子里,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 他的眸子,很是平静地注视着门口。 太子的一条腿,迈过了门槛; 然后,提另一条腿时,有些发颤。 等到整个人迈进来后, 太子缓缓地跪伏下来。 他怕燕皇,怕到了骨子里,所以,哪怕他是来造反的,他,也还是跪了。 “父……皇……” 燕皇的目光,没在太子身上过多停留,而是看向了门口进来的第二个人。 那个人, 他走了进来, 他脚上带着风, 他脸上带着笑, 透着一股子喜庆, 许是在进来前,还有些许踌躇,进来后,就完全放飞了自我,只剩下洒脱。 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身白衣。 他喊道: “爹, 儿子给您送终来了。” —————— 距离第六还差六十票,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五章 新君! 燕皇就坐在那里,目光望着门口那同样的一袭白衣,仿佛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还记得当年, 他跪伏在先皇的病榻前, 手奉托盘,托举着丹药,一边红着眼眶一边看着先皇主动伸手将丹丸拿起; “朕得吃, 朕不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太上皇, 咱姬家的中枢皇权已经式微如此了,朕借着镇北侯府的势力夺得了皇位,他李家,怕是再也不为中枢所制了; 所以,姬家的饼,已经不大了,咱自家人,就别再分了。 朕求神问佛,寻仙访药,荒唐皇帝,死于服丹,理所应当; 李家的那位,朕和他有一段香火情,他也走了,你和李家那小子,自幼也是一起长大,朕清楚,你和他关系极好。 但李家小子,当小侯爷时,是小侯爷,当侯爷了,则是侯爷,你要是还是太子,身份,就不对等了,不对等了,那情谊,也就变了味儿了。 朕得赶紧死啊,让你上来; 有时候,朕也会回头想想,想想当年,朕被逼出了皇宫,去靠镇北侯府的势力再夺回皇位,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豪儿, 你要是没能压制得住镇北侯府,没能把爹这个窟窿给补回去,那爹,就真成我姬家的千古罪人了。 这当上皇帝之后,才发现,眼前所看的风景,味儿,都不同了。 当初和兄弟们杀得那么惨烈,夺嫡得那么厉害,现在再回头看看,要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朕,兴许真的会选择退一步的,朕相信,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兴许也会这般想。 大燕, 还是太贫瘠了; 内斗来内斗去,就这点家当,争着,有什么意思? “父皇……” 病榻上的先皇看着姬润豪,脸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晕,而其脖颈位置,则黑斑密布,极为显眼; “朕不是个好皇帝,好在,朕有个好儿子,豪儿,等朕下去后,必然是要被列祖列宗责骂的,但朕能忍,朕也会忍; 朕就在下面等着, 等着朕钦定的大燕下一代皇帝,做出他的功绩来; 爹等着, 等着你在下面,为爹在列祖列宗前,挣出个脸面! 爹想让列祖列宗觉得,哪怕爹这辈子,没干什么事儿,尽是荒唐,但只要生了你,选了你,爹这辈子,就是英明的,就是值得,哈哈哈……” “爹没什么好教你的,从你开王府开始,爹就不理朝政了,只负责享乐,图一个声色犬马,让那些个世家,觉得我姬家,也就这样了,让镇北侯府的那位老兄弟,觉得可靠,觉得踏实; 在王府,在东宫, 其实政务,就都是你在处理。 爹不担心你的本事,但这当爹的,临走前,总得与你说道说道几句,否则,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第一, 爹这上半生,基本就是在和兄弟们斗来斗去,所以,爹择了你,就认定了你,当然了,就是没爹护着你,你也能将那些个兄弟们都压得翻不起浪花来; 但爹还得叮嘱你,到你老了时,到你觉得自己,也时日无多时,传位的事,安排好,别再弄出爹那时的乱子了。 第二, 蛮子,蛮子,蛮子; 不管什么时候,蛮族,都是悬在我燕人头顶上的一把马刀,别看他们现在像是不成气候了,但你的眼睛,必须时时刻刻地留下一只,就专门盯紧着荒漠。 姬家祖训, 国可以亡, 家可以败, 蛮族, 不得东进! 第三, 孩子,别太累了。” ……… “爹,您这时候怎么能走神呢?” 姬成玦的话语,将燕皇,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父子之间, 一个没穿龙袍,一个没穿蟒袍, 唯一穿着四爪龙袍的那位太子爷,雄赳赳地来,淡然自若地说,再轻而易举地跪; 做儿子的,今儿个像是喝高了一般,言语举止之间,透着极为清晰的一股子轻浮劲儿。 人还是那么重,却不稳了。 …… “豪儿,朕,要走了,朕不亏了,皇帝,做过,福,享过,荒唐事儿,做过;朕,真的一点都不亏了。 朕是时候走了, 该是时候,给我儿,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大燕,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诸夏,腾位置了。 大燕八百年社稷江山,先人抛头颅洒热血所维系之基业,老燕人代代守护之荣光; 朕, 给你!” “父皇!” “我儿莫哭,要笑; 大燕的皇帝, 可以荒唐,可以暴虐,可以肆无忌惮, 却绝不能, 掉一滴眼泪!” “爹!” …… “儿子,给爹请安,爹,福康。” 姬成玦单膝跪下,行了个很简单的礼。 坐在上方的燕皇,并未因这种不敬之姿态而生气,反而,嘴角露出了微笑。 未等燕皇开口平身, 姬成玦就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朕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燕皇开口道。 “儿子其实早就长大了。”姬成玦看着燕皇,“是父皇您,一直在压着。” “那你说,朕,压住了么?” “您压住了,农耕作物,随四季而生,随四季而长,随四季而收,天时不可人逆,但您,却做到了。” “是么。” “可惜,您压得住您的儿子,却压不住,您自己的天命。” 姬成玦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父子俩, 其实都挂着极为相似的笑容。 “儿子感念这老天爷,终于是要将您给收走了,这日子,儿子真的是快过不下去了。” 姬成玦回过头,看向跪伏在后头的太子, “二哥,也快过不下去了。” “朕其实早就知道,你们,你们这些朕的儿子,在朕的面前,一遍遍地山呼万岁,但,在心底,却巴不得朕,早早地驾崩。 好给你们,腾位置,是么?” “爹,您信么,有一段近时间,儿子是真想过,这辈子,就做个荒唐王爷吧,该忘的事儿,就忘了,该了去的事儿,就了了; 一辈子醉生梦死,一辈子欢愉享乐, 不也快哉? 可是, 您不给儿子机会啊。 儿子过得开心,您就不开心,您认为自己,日理万机,为大燕,为国事,耗尽心血,独独听不得,儿子的笑声。” “成玦,你小瞧朕了。” “不,儿子没有,打从十岁那年,您将儿子抱在怀里夸赞儿子最像您的第二天,儿子就懂爹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 “懂了。” “很早,就懂了?” “很早就懂了。” “所以呢?” “爹,您想所以什么? 所以,儿子就得对您感恩戴德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为您的苦心孤诣,痛哭流涕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现在抱着您的腿,对着您哭喊,儿子误解你了,爹,你好伟大,爹你太难了,爹,儿子以后会好好地,继承您的志向。” 姬成玦眨了眨眼, 伸手, 指向燕皇, “姬润豪……” 当儿子的, 当臣子的, 此时, 直呼君父的名讳。 “你做梦!” 燕皇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停地对自己大不敬。 但今日的他,却没有丝毫的怒气。 “你随意,朕今日,不会动怒。” 跪伏在那里的太子闻言,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动作,引起了燕皇的注意; 当太子抬起头看过来时,正好碰上了燕皇转过来的目光; 随后, 太子又将脑袋,埋了回去。 姬成玦伸手,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地和自己父皇面对面地坐着。 “姬润豪,小爷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投胎做了你的儿子!” “你年幼时,有乳娘,没有被冻死在道边,没有被拐卖,没有生冻疮,没有落残疾。 就是现在, 如果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有什么资格, 出现在这里, 对着朕, 发着你的脾气?” 燕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成玦,你逃不脱的,你挣不开的,你就是现在回去,用胰子,将自己洗上个百八十遍,就算是你将自己的皮,给洗下来。 你也依旧改变不了,自己,是姬家皇子的事实,是朕的儿子的事实。 没有朕, 就不会有你。 朕知道,你一直在为你母妃的事,生朕的气……” 燕皇微微侧了侧下颚, 继续道: “是你母妃,先选择了朕,才有了你,而不是为了你,才选择朕。” “嘁………” 姬成玦不屑地摇摇头, 道: “啧啧,爹啊,您这不要脸的劲儿,可真像您儿子啊。” “呵呵。” “朕,从未想过你能原谅朕,朕欠无镜的,也欠梁亭的,但朕,从未欠过你们这些个小畜生。” “我们是小畜生,成呐,那您是什么?” “朕,早就畜生不如了。” “嘶……” 姬成玦站起身,似乎是在找寻着四周的物件儿,最后,干脆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鼻烟壶扯下来,向着地上砸了下去。 当爹的, 没能在儿子这里得到谅解; 当儿的, 也没能在当爹的这里得到忏悔。 这对父子, 哪怕在这个时候,依旧在怄着气,哪一方,都不愿意服软。 …… 外头, 魏忠河和陆冰并排而立。 “我的人,这次要调派不动了。”陆冰开口道,“自六殿下入了我陆府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明白,如果不是六殿下登基,换做其他皇子,他们都将和我陆冰一道,被新君所清除。” 也就是说, 除了陆府外的东宫护军,陆府内的那一支戴着面具的精锐番子,也已经倒戈向了六殿下这边。 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没得选。 “密谍司的人,没安排进来。” “那是你疏忽了。”陆冰说道。 魏忠河没好气地瞪了陆冰一眼,道:“谁能想到,陆大人会选队站呐?” “彼此,彼此。” 两个大燕最大的特务头子,在此时,在屋外,说着没丝毫营养的屁话。 更无奈的是, 他们俩现在除了说这些屁话,完全没其他事儿可干了。 …… 燕皇伸手,指了指身边茶几上放着的三份诏书。 “一份,是废太子; 一份,是立皇六子; 一份,是立皇七子。” 姬成玦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那张茶几上。 这三份诏书,意味着三种不同的结果。 第一份配第二份,则是皇六子登基; 第一份配第三份,则是皇七子登基; 一份都不拿出来,则是太子登基。 “这是朕亲笔所书,已经加印了。”燕皇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不认为,到这个时候了,你会与朕说,你不要这个江山了,你不在乎这个天下了,你不屑于那张龙椅了。” 姬成玦摇摇头, 道: “干嘛不要,本就该是我的。” “这世上,向来就没有什么本就该的事。” “要求呢?”姬成玦问道,“把传业喊来,我们父子俩一起做孝子贤孙,给您哭一场,送一场?” “朕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朕只要你眼下答应朕一件事,你就能顺顺当当地,坐到那张龙椅上,去君临大燕。 外头, 魏忠河、陆冰,朕已经吩咐过了,他们对朕的忠诚,可以保证,有他们两个人在,你会很顺当。 太子, 就跪在那儿呢, 废太子的诏书,可以让他自己当着百官的面,来念; 新君登基的诏书,你可以让魏忠河来念,甚至,你可以让赵九郎来给你念; 朕, 可以让你在史书上,清清白白,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不是压兄逼父夺的皇位, 你是大燕立贤而择的新君! 你能干干净净,不受任何指摘地,安安稳稳地坐上那把椅子。 京城内, 那三营总计一万五的镇北军,会忠诚于你,就算有些跳梁小丑会跳出来,也无丝毫影响。 朕, 把这个大燕,把这个朝堂, 不缺丝毫,不遮光亮地, 都交给你。 古往今来,皇权交接,能如朕做得这般平稳妥当者,凤毛麟角。 当皇帝,都想着当到死,谁能心甘情愿地去为子孙安排后事,谁又舍得,放下这至尊之位? 朕, 可以。 另外, 等你登基时, 无镜和梁亭,应该已经到北封郡了,镇北军铁骑,将直捣黄龙,灭掉蛮族王庭。 这份天大的功绩, 是朕,留给你的。 你刚一登基,就能得这一份滔天之功,有这份功业打底,你这皇帝,就能从一开始做得就很舒服。 皇帝,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权术,以术治国,实乃末道。 天子, 当以君威凌驾天下, 当以大势顺合天意; 咳咳咳………” 燕皇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其眼眸,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姬成玦, “其余的,朕并不想多说,朕知道,朕的儿子,他懂得该如何去做一个皇帝,朕也相信,他能做得,不比朕差。 楚人的锐气,乾人的胆气,蛮族的精气, 朕, 都帮你打掉了。 现如今, 是,国家疲敝,百姓困窘, 但无碍; 旨意里,已经包含了朕的罪己诏。 是朕,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 是朕,贪图功业,导致征伐不断; 天灾,是上苍,对朕的警告,朕,认了,也受了。 一切的罪与责, 你登基后, 都可以继续往朕的身上去推。 而后, 你可休养生息,你可与民更始,你可收揽燕地晋地之民心,为你新君所用。 该如何蓄养国力, 你其实比朕,更懂。 其余的, 郑凡, 无疆, 这些人,是你该去应对该去调解该去安抚的事儿,朕,不作任何安排。 你已经不是那个看着自己母妃死后,只会蜷缩在墙角里抽泣的孩子了,那样子的孩子,再聪明,也接不了朕的椅子! 朕很欣慰, 你敢走进来, 你敢直面朕, 敢说出,给朕送终的话;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等你坐上那把椅子后,你会感激朕的,是朕,让你早早地习惯了那把椅子。” 姬成玦摇摇头,道: “爹,儿子不会变得和你一样的,儿子会当一个好父亲。” “你是皇帝,首先,你得当好一个皇帝。” 姬成玦笑着继续摇头, “我想先当个好爹,我不想以后传业,像我现在这样子对你一样,父子如同仇寇。” “传业,病了。” “我登基后,会马上立他为太子,这是我们父子俩,一起搏出来的位置,他付出了,我给他。” “不要骗自己,成玦,当你把药送到陆府时,就不要再骗自己了。” “我没有!” 姬成玦对着燕皇咆哮道,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变得和你这个老东西一样,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么,你以为你为了大燕,为了雄图霸业,一切牺牲就都是光荣的么? 你不是人,你就是个老畜生,你就是个不得好死,活该没有一个安详晚年的独夫!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 绝对, 不会!” 燕皇没有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得儿子像是被踩到了逆鳞后跳起来的样子。 少顷,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 道: “条件呢,你刚说的,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国事么?” “国事,那是新君的事,与朕无关。” 姬成玦眯了眯眼,看着燕皇,问道; “那你要我做什么?” “朕,要你,在这里,亲手杀了朕。 不是白绫, 不是鸩酒, 也不是让几个太监,给朕拿个枕头捂死; 朕, 要睁着眼睛看着, 一边跪伏着的太子,露出骇然之色。 姬成玦则感到无比荒谬, 指着燕皇道: “你疯了?” “朕,没疯。 朕要的, 就是你以后每晚入睡时,会梦到,是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父皇,这个梦魇,会持续到你老,持续到你死的前一天。 对,没错, 朕是死了, 但朕会一直‘活’着, 朕会伴随着你, 朕会缠绕着你, 朕会警醒着你, 让你活在愧疚里, 时时刻刻谨记,丝毫不敢懈怠, 去做一个, 不逊于朕的大燕皇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六章 帝崩! 房间里,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燕皇说完话后,就一直在看着姬成玦,很多时候,帝王发怒,是为了让下面的人知道他的怒火,从而去更好地贴合自己的意志; 但在此时, 燕皇的语气、神情里,却全是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却给这间屋子里,一跪一站的两个人,带来了极为恐怖的压抑。 太子现在已经庆幸自个儿,早早地跪下了。 甚至, 他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来到了陆府,而是后悔自己为何要步入这个房间。 他不是在为自己之后的牵连、安稳而作考虑,事实上,这会儿,太子早就将自己的未来置之度外了; 因为, 比起父皇所说的,要给六弟的噩梦; 其实, 就光是眼前的此情此景,已经足以成为他太子姬成朗的梦靥了。 以前, 他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似乎总游离在父皇和六弟之外,仿佛自己是一个外人; 现在,他明白了,这不是错觉; 都姓姬,父子、兄弟,这不假,但他姬成朗,确确实实地是一个外人。 他不敢面对此时的父皇, 甚至不敢去设想,此时跪在这里的是六弟而站在那里的是自己,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境况! 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 父皇,原本在他心里就极为可怕了,此时的父皇,则更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能够将一切扭曲、搅碎,碾为齑粉。 而六弟, 先前当着父皇的面,喊着“送终”,直呼“姬润豪”,在自己眼里,已然是极为的勇敢,是自己做不到的勇敢,但此时,还能站在那儿?才是真正地让太子生出望尘莫及之感。 他们, 才是父子; 他们? 才是一家人; 自己, 似乎只是个靶子,只是个……添头。 没有抑郁,没有不忿?也没有嫉妒了,太子觉得?现在自己的这个位置?就挺好。 这大燕的龙椅?这姬家的皇位? 他? 坐不起。 姬成玦用力眨了眨眼?伸手?抓住了椅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此时的身体。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今日的场景, 甚至? 在前天晚上,在昨天晚上?他还想过很多此时会出现的一幕幕。 但他真的没料到, 自己的父皇?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不,是旨意! 父皇说, 他就这一个条件; 而他,现在还是天子。 没有什么威胁的话,因为父子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也太了解了。 自己不按照他的做, 那么这场所谓的“逼宫”,这场所谓的“兵变”,将迅速沦为一场笑话。 虽说陆府外,有受自己调配的东宫护军存在,吴亮的率领下,他们完全可以杀进来。 陆冰麾下的那些人,也会站在自己那一边。 但京城内的兵马,怎么料理? 朝堂上的百官,如何料理? 父皇既然自己走入了陆府,那外头的一切,他必然早就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不可能出什么纰漏。 是自己埋伏了他, 还是他, 埋伏了自己? 想当皇帝, 可以, 让朕,认可你,而认可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当着朕的面,亲手,杀了朕! 姬成玦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舌尖,已经品尝到了腥味。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姬成玦弯下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笑了起来。 别人,回忆自己的父母时,那必然是温暖的。 而自己呢? 每每回忆自己的母妃时,脑海里,都是挥之不去的母妃上吊后的画面; 而在这之后,当自己回忆父亲时,将是自己亲手弑父的画面。 人非畜生,因有孝悌;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必须要这样,为什么非逼着我要这样? 姬成玦抬起头, 再次看向自己的父皇, 而父皇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在等待,等待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动手。 不能假于他人,不能假于他物,甚至,连羁押着他,等着他病逝,都不可以。 姬老六倒是没有喊着骂着,不停地叨叨:凭什么?为什么? 没意义的情绪宣泄,没效用的废话, 喊出来,真的没什么意思。 姬老六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将那块自己先前砸在地上的鼻烟壶,给捡了起来,却又发现,鼻烟壶,碎了一大块。 捡起来后,又随手地丢在了地上。 而后, 直起了腰。 “爹,您刚愎了一辈子,临走前,就不能稍微像点爹的样子么?” 这语气,明显比先前,软了一些。 一旁的太子并不觉得这是六弟示弱了,也不会去笑话他,眼下,直面父皇的六弟,没崩溃,还能清醒,已然是极为了不得。 燕皇开口道: “朕,将一座完整的江山,放在了你的面前; 外敌,朕帮你打了一遍; 朝堂,朕给你拾掇了个平整; 民心,朕将一切的罪责,于罪己诏中,背负在了自己的身上。 朕这个当父亲的, 不求名,不求利, 将自己这一生心血之灌溉,原原本本地,递送到你手里。 朕觉得, 自己, 是一个………慈父。” “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姬成玦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笑,随后是大声地笑,而后手指着燕皇,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二哥,你听到了么,你听到咱爹刚刚说什么了么,他说他是个慈父,慈父呢,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可真是要笑死我了。 做咱爹的儿子快三十年,真他娘的第一次知道,咱爹居然也会讲笑话逗人笑呐,哈哈哈哈。” 边上跪着的太子, 强行且极为勉强地发出了两个音节的附和: “呵………呵………” 这两个音节,已然耗尽了太子大半的气力和勇气。 姬成玦转而伸手指着自己的脸, 往燕皇面前行进了好几步, 道: “爹,既然您是慈父,那您再仔细瞧瞧,我这张脸,儿子我这张脸,是不是孝子的脸?” “扛下这社稷,对得起列祖列宗,方为大孝。” “哦?” 姬成玦双手摊开, 道: “二哥,听到没啊,我活到这么大,才晓得咱们姬家,咱们这一家子,居然是天下楷模,父慈子孝!” 燕皇提醒道: “太阳,快落山了,你既然来了,就别再犹豫了,朕,也不想等。” “爹。” 姬成玦咬了咬牙, 继续道: “说真的,作为一个皇帝,儿子翻遍史书,可能都找不到几个比您做得更好的了。 但, 我是您儿子, 我他娘的不是在那儿翻史书看你的生平,不是在看你的纪年,不是在看你的丰功伟绩,不是就着桃花酿在那里品评你的功过是非! 我就活在你面前, 我就活在你眼下, 我就看着你,你也能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 我是您儿子, 而她们, 是你的妻子! 我娘,是她选择了你,这我知道,小时候我娘抱着我,对我说过,外公让她选一个最优质的皇子,她去看了,选了个最好看的,最英俊的。 选了你, 选了你,姬润豪,当她的男人! 我娘这辈子, 有没有一丝一毫地对不住你,有没有!!!” 姬成玦对着燕皇咆哮, “姬润豪,你现在就告诉小爷,我娘,哪里做得不好!” 燕皇摇摇头,道: “你娘,哪里都好。” “那是不是就是她该啊,她活该啊,她眼瞎了,选了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没丁点人味儿的混账! 现在, 你更是想要让你的儿子,走上你的路,是么? 你是个好皇帝, 但你算是个什么男人, 对不住爱你的女人, 让你的儿子们,一个个跟着你受着煎熬,过着那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被你丢出去当个借口开战的玩物! 我三哥, 你大可直接杀了他,在湖心亭赐一杯鸩酒,解脱了他! 他废了, 他在湖心亭待了三年,整整三年!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好不容易重新想要好好活下去! 你知道那晚我们兄弟几个在喝酒时, 三哥说了什么么, 他说, 他想要求你,求你外放他出去,他要去走遍大燕,走遍晋地,去为大燕的疆土写诗作赋! 然后呢, 您是怎么对他的? 独夫, 独夫, 您做得,是真的有滋味,自己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贼他娘的伟大,崇高,千古一帝! 但你到底有没有过一次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我们, 我们, 我们!!! 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 燕皇的目光,依旧平静,提醒道: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这位置,就不是你的了。” 姬成玦点点头, “成,小爷就成全你,成全你死得有劲,死得有意思,呵呵呵, 你, 去, 死, 吧!” 姬成玦双手伸出,猛地掐住了燕皇的脖子。 燕皇没有反抗,虽然他现在也根本无力反抗,但被掐着脖子的他,甚至连本能地阻挡动作都没有。 他就这么静静地继续坐在椅子上, 任凭自己的脖子被自己的儿子死死地掐住。 喘不过气来了, 但他并不觉得多么痛苦,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喘不过气的感觉, 以前,他需要强行撑下来,这次,他反而不用去撑了,也不用去硬挺着了,也因此,他反而有一种正在被解脱的感觉。 角落里, 太子抬起头,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他的弟弟,正掐着自己父皇的脖子。 姬成玦用力地掐着, 可惜, 他不是武者,没办法将人的脖子直接拧断,但身子再虚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掐死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然后, 在其双手之下, 燕皇, 竟然在笑, 他, 竟然还在笑! “哈哈哈…………嘿嘿嘿…………” 姬成玦也笑了起来, 眼泪,开始不停地滴落,鼻涕,也在滴淌。 父子俩, 以这种方式,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相视,笑着。 燕皇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 眼前的儿子,缓缓地看不见了。 “夫君。” “相公。” 耳畔边, 传来了两道清脆的声音。 他看见田皇后站在窗户里,手里拿着刺绣,正捂着嘴含羞而笑; 他看见银杏树下,闵妃将一块玉佩,直接丢向了自己: “我选中你了,你不准跑,我家有的是可以买鸡腿的银子哩,你不用跟那个家伙抢呢。” 朕, 来了, 朕, 回来了。 这一刻的燕皇,感到一种身心之上的齐齐轻松。 仿佛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了。 他还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如今日的一身白衣,拿一张纸扇,燕地的寒冬里,也曾偷偷打开过扇子扇过风; 会去瞧瞧未过门的媳妇儿, 会去刮一下闵家小姐的鼻子,笑她这算盘打得比针线活利索多了, 会躺在大树下, 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一群孩子在自己身边嬉戏耍闹, 会在卧病于床时, 身边,站满了真的关心自己的家人; 一道道画面,不停地在燕皇视线里闪现; 他是皇帝,但皇帝,也是人; 他不是天生的六亲不认,也不是打娘胎里来的冰冷,他能分得清,什么是热,什么是暖,也能体会到,什么是人间的美好。 这辈子, 他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但同时,又有更多的事情,他没来得及去做。 无镜, 梁亭, 这, 就是朕给你们的交代。 朕让自己的儿子,亲手染上朕的鲜血,朕给大燕,选下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新的帝王! 这是我们三人一起打下的大燕, 它, 将被继续守护下去。 大燕的新皇, 将继承我们的决心和意志,让黑色的龙旗,插遍诸夏的所有角落! 现在, 朕,终于可以去死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活着, 真的好累,好累。 ………… “啊!!!!!!!” 姬成玦在燕皇的嘴角笑意下,撒开了手,整个人不停地后退,连续的两个趔趄后,摔倒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父皇疯了, 他感觉自己也疯了, 他扭头看向跪在角落里的太子,太子也是泪流满面,魂不守舍。 疯了, 疯了, 都疯了, 全他娘的疯了! 姬成玦想要逃,他想要逃离这里,他的脑子里,全是自己死命掐着自己父皇脖颈时,父皇嘴角的微笑。 我在杀你啊, 我在弑君啊, 我在弑父啊, 你笑什么, 你是在笑自己终于解脱了么!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解脱了,凭什么! 姬成玦向外头爬去,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压抑无比的囚牢,他想要去外头,哪怕只是去呼吸上一口的新鲜空气。 然而, 就在这时, 弥留之际的燕皇,缓缓地睁开了眼, “成玦………” 该死, 该死, 他又在催我了, 他又要告诉我,时间不多了。 他在逼我, 从小到大, 从南安县城到皇宫, 从过去到现在, 他就一直在逼着我,逼着我跑,逼着我不准笑,逼着我不准哭! 现在, 还在继续逼着我杀他! 你逼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非得一直逼我! “啊啊啊啊!!!!!!!” 趴在地上的姬成玦,眼睛泛红,伸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这是他跟姓郑的学的,姓郑的身边,哪怕有剑圣保护,靴子里,也会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嗡!” 匕首抽出, 姬成玦起身, 大喊着冲到了自己父皇的身前, “噗!” 匕首, 狠狠地刺入自己父皇的胸膛。 “啪嗒!” 红得发黑,粘稠,带着温度,溅射在了他的脸上。 他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匕首,看着自己父皇被刺入的胸膛。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身子,也在颤抖,他的心,更是在颤得无以复加。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再度看向了自己父皇的脸。 父皇, 睁着眼, 在看着自己, 父皇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成玦……也别……太累了……” … “吼!” 殿宇内,炼丹炉发出了一声剧烈的轰鸣,随即,一声来自地下深处貔貅得哀嚎传来。 而后, 消散于无寂; 红袍小太监站起身, 他走出了殿宇, 走到了殿外的一处高台上, 那里,有一口大钟。 红袍小太监,抓住摆棰; 忽然间, 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又看了看天边,夕阳渐渐被没入最后一丝棱角。 天,黑了。 “天,黑了啊。” 红袍小太监拉开摆棰,而后,重重地砸向了大钟! …… “咚!”“咚!”“咚!” 皇宫内的离钟之声响起,传遍燕京; 这意味着,有大燕身份极为尊贵的人,走了。 上一次离钟响起,是皇后薨逝。 “咚!”“咚!”“咚!” 钟声之下, 整个皇宫的宦官宫女,全都停下了脚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百官,也停下了手中的案牍; 整个燕京城, 贩夫走卒,衙役官差,茶楼酒肆, 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黔首, 在此刻, 近乎全都停了下来。 他们,在祈祷,他们,在惶恐,他们,在畏惧,他们,在喃喃自语,一遍遍地嗫嚅着:不会的,不可能,不会的,不可能…… 喧嚣的大燕都城,在此时,变得安静,仿佛上方的秋风,也陷入了停滞。 “咚!”“咚!” 第七声, 第八声, 而后, 离钟, 第九声响起。 “咚!” 离钟九响,天子驾崩,龙驭归天。 顷刻间, 燕京城内,哭声震天! … 大燕永平四年秋, 帝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七章 传旨 调兵! 离钟九响之后, 整座燕京城,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街头巷尾,院里院外,都是哭声。 燕京城的百姓们很早就知道自家的皇帝身体不好了,且不提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神神叨叨之举到底是真是假,自家皇帝先前在后园里可是疗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若非真的是身子实在支撑不住国事,皇帝陛下又何需离开他的皇宫? 但, 知道是一回事儿,有预感是一回事儿, 而真正地听到那钟声响起时, 刹那间,依旧是晴天霹雳; 大家伙的皇帝,就这般归天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就算皇帝身体有恙了,那也还是会好起来的,就算是皇帝真的弥留之际了,那他也一定不会死去的; 他是皇帝, 他是大燕的至尊, 他, 真的应该如被万民山呼般的那般,万岁下去。 “陛下……陛下……陛下啊………” 一老者,跪坐在街面上,大声哭喊着。 他不是权贵,也不是官员,他只是一个菜农,所以,此时他的哭喊,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也不会有人去监督一个菜农是否在真正的悲伤; 因为没人在乎,所以,才显得真实。 老菜农以卖菜为生,家里有三个儿子,长子战死在了望江江畔,二儿子戍守南望城,小儿子年纪还小。 老妻前几年因长子战死消息传来,伤心太久,身子就垮下来了,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老菜农就一个人拉扯着身边的小儿子过活; 去岁伐楚,国内又闹了灾,导致坊市的抽税比当初高了一倍,日子,其实是过得很艰难了。 按理说, 他该恨的,至少,乾国的书生的诗词里,燕国的百姓,应该恨他们那位穷兵黩武的皇帝的,那是民贼,那是独夫,那是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暴君。 但老菜农并没有, 他在哭泣, 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陛下”, 他是发自内心地痛苦,发自内心地哀伤。 他坐在地上,明明一大把年纪了,却像是个孩童一样双手不停拍打着地面,嚎得涕泗横流。 得知其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时, 他只是抹了一把泪,就强行忍住了,他是男人,一大老爷们儿,哪能跟个婆姨一样放声大哭? 可今日, 他却浑然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他就是想哭,他就是想喊。 街面上,没人去笑话他,因为很多人,都在哭。 铺子上的老板,匐在柜台上,不停地擦着眼泪,伙计,也是靠着门板,眼眶泛红。 先前行色匆匆的不少路人,此时都坐在路旁,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悲伤氛围所浸染,而他们每个人,又都是这悲伤氛围的组成部分。 他们绝大部分人,就是天子出宫出巡时,也未曾真的见过天子,甚至,不知道天子到底长什么模样,但在今日,却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燕京城外, 因快入冬了,已经有一些难民迁移了过来; 去年的蝗灾,虽然今年朝廷做了大面积的重新安排和赈济,但依旧有不少赤贫之人,怀着求活的心思,早早地来到了京城这里,望可以靠着天子脚下,熬过这个冬。 官府,也做好了赈济准备,施粥,也已经开始。 但当离钟响起后, 很多刚刚领到粥米的难民,却没有急着狼吞虎咽,而是默默地将粥碗放在了地上,将筷子,横放在了粥碗上。 他们想将筷子给立起来,但粥水太稀,不是米饭,立不起来。 他们,也在哭,他们,也在哀嚎。 明明是皇帝连年兴兵,征发劳役,掏空了国力,才使得一场天灾下来,他们不得不直接赤贫生活无以为继; 但,他们并不认为这是皇帝的错; 皇帝, 没有错。 这并非是一种盲目的愚信,而是因为燕地的百姓,真正不再忍受来自荒漠的威胁,也就百年时间。 百年,还不足以消磨掉祖上传下来的记忆,蛮兵过境,屠刀举起,无数燕地儿郎追随皇帝出征,虽然已经在史书上泛黄,但仍然流传于街头巷尾亦或者是老人对儿孙晚辈的故事讲述之中。 燕人,还记得战乱到自家家门里的痛苦,还记得外族的军队践踏自己国土的惨痛; 所以, 燕地百姓,其实是能理解他们的皇帝的。 把外国,把外族,都打了,打趴下了,打服了,才能确保自家的安全,才能保证,战火不会烧到自己家里。 为此,饿一点儿,掏空点儿家底,百姓,是真的能理解。 当然,前提是大燕这几年对外发动的战争都是大获全胜,这使得百姓的忍耐承受力就变得更强。 既然一直在打胜仗, 那就好, 勒紧裤腰带,帮陛下把外地打了,这之后,日子,就能过得安生了。 这个想法,哪怕是以如今的郑侯爷看来,都是正确的; 以前,郑侯爷也有一种:愚民们好糊弄,知道个什么,但渐渐的,他也开始越发懂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看看晋地的百姓这几年遭受的是什么吧,晋西还好一些,燕人铁蹄杀来时,并未刻意地去造杀戮,因为燕国朝堂是想将晋地纳入版图而非烧杀抢掠一番就走的,但即便如此,兵过如匪,就粮于敌,也别想着当初刚打进来的燕军能秋毫无犯什么的了,不现实; 至于晋东,那真的就是惨绝人寰了; 野人打了进来,大肆掳掠人口,晋东之地,十室九空; 后来,燕军和野人楚国联军对峙时,缺粮的野人和楚人,更是抓来附近的晋人充当两脚羊做口粮。 那是真的凄惨; 后来,平西侯府之所以能够在晋东大肆吸纳流民同时开始授军田屯垦,也是因为这块土地上的原本人口几乎都没了的缘故,所以,压根就没什么阻力,反正都是无主之地了,你想干嘛就干嘛。 同样的方式,你看在颖都,在历天城在燕京能玩得起来不? 天灾嘛,熬一熬,扛一扛,等开春后,就能盼望着好起来了,最起码,实在没吃的了,还能逃荒,往京城方向逃, 因为, 他们的皇帝陛下,在这里。 现在, 皇帝驾崩了。 …… “吱呀……” 房舍的门,被从里头推开。 走出来的,是姬成玦,他的脸上,挂着血污,那是他父皇的血。 在其身后,太子依旧跪在那里,魂不附体。 而门外, 陆冰和魏忠河,缓缓地跪伏下来。 “臣,陆冰,参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魏忠河,叩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是燕皇身边最得信任亲近之人,有些事,本就早有猜测,更别说,二人虽然站在门口,但里头的动静,甚至是一言一语,都逃不出他们的耳朵。 皇帝驾崩,新君登基,这个当口,往往是一个帝国最为混乱的时候。 当初楚国老皇帝驾崩,马上就引发了诸皇子之乱,姬家上上代皇帝继位时,诸皇子更是在燕京城角逐争斗; 然则,燕皇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在他死后发生。 千古一帝,所追求的,不仅仅是自己生时的荣光,还得自己死后的平顺; 一手定下那生前身后事, 才是真正的圆满。 大燕两大番子衙门头子,就是燕皇为自己继任者安排的最好辅佐者; 不是辅佐新君治国平天下, 魏忠河没那个能耐,就是陆冰,其实也没那个能耐; 但他们却足以帮新君,平稳地度过这段时间,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姬成玦伸手, 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污, 深吸一口气, 看着面前跪伏着的二人, 开口道: “父皇,归天了。” “陛下,宫内离钟已经响起,陛下龙驭归天之事已然全京知晓,按大燕祖制,凡乾坤交替之际,当先立新君,再治国丧。 请陛下先入皇宫。” 大燕的祖制,承袭于过去,其实很多制度,都会不断地被修改,燕皇在位时,改得尤其多; 但有一些,则基本会历代做保留,礼制方面就是如此。 而先立新君,再治国丧,也是因为当年燕国时刻都需要面对来自外部的威胁,御驾亲征战死的天子都不止一个,也因此,先将新君立起来,新君登基,以应对局面,治丧之事,稍待。 活人的事情,先管起来,死人的事情,先放一边。 这是出于当年的实际,但哪怕近百年来燕国的日子好过多了,可这祖制,也未曾做更改,以图让新皇当思先祖创业守业不易。 乾人楚人骂燕人是蛮子,认为燕国是虎狼之国,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源自于此,燕人自古以来就将礼数当擦屁股的纸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绝非礼仪之邦,羞与之为伍! “父皇,都安排好了,是么?” “回陛下,先皇,早已安排妥当一切。”陆冰回禀道。 姬成玦点点头, 道: “稍候。” “臣,遵旨。” “奴才,遵旨。” 姬成玦转身,往回走去,走入屋舍之中。 燕皇, 还坐在椅子上, 胸口, 刺着一把匕首。 不过,燕皇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怨恨之色,只有一种释然。 “唉。” 姬成玦叹了口气, 走到父皇遗体身侧,伸手,将放在茶几上的三道圣旨拿起。 屋舍里,点着蜡烛。 他将册封小七的那道旨意,放在了烛火前,看着它燃烧,待得快要烧到手指时,才丢在了地上。 就这, 还是继续看着彻底烧成灰烬,这才挪开了视线。 而后, 他拿着剩下的两道圣旨,走到太子身边。 右胳膊里夹着圣旨, 弯腰, 左手, 搀扶起太子的胳膊,拉他起身: “二哥,起来先,咱,先做事儿。” 太子点点头,缓缓地站起身,但还是忍不住,再扭头看向了自己的父皇。 “别看了,解脱了,也舒坦了。” 姬成玦抿了抿嘴唇, “走,咱们先把事儿,交代了。” “是……陛下。” 待得姬成玦拉着二皇子走出屋舍时,看见老太君站在陆冰和魏忠河二人身后。 老太君缓缓地跪伏下来, 向姬成玦行礼。 姬成玦站在那里,受了。 待得老太君于陆冰的搀扶下起身后, 姬成玦看向她, 道: “父皇的遗体,还请阿奶修饰。” 故人离去,该择亲族长辈,为其擦拭身子,为其穿上寿衣,为其上妆,以使其走好最后一遭。 新皇先入宫,随后,燕皇的遗体也将入宫。 先前,陆冰和魏忠河早早地拜新皇,甚至都没有哭,不是他们急着抱新君的大腿,而是他们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作为先皇的心腹,他们现在没时间去哀伤,甚至连擦一把眼泪都是奢侈,只有按照先皇遗愿,将新君安置妥当后,他们或许才能来得及神思一下,他们的陛下,已经走了。 燕皇是驾崩在陆府的,这其实也算很方便,因为陆府虽然有一众不成器的族人,但毕竟是陆冰的府邸,里头可用可信得过的手下不少,操持这里的局面,不成问题。 至于燕皇是如何驾崩的,自是病逝的,不可能是六皇子用匕首捅死的。 今日,知道整件事的人,就他们几个。 稍后,老太君带着一起去整理先皇遗体的人,之后,也会被迅速灭口。 先皇遗命, 他要自己选择的新君,清清白白地继位。 太子, 会宣读自己废掉自己太子之位的诏书; 魏忠河亦或者是赵九郎,会宣读立六皇子为新君的诏书。 先皇遗体上的刀口,会被掩饰; 后世就算有人想抹黑新君,也无法在传位这件事上,造出什么“烛影斧声”的莫须有。 哪怕,新君真的是弑君了。 但先皇,依旧会给他一个“正大光明”。 姬成玦坐进了陆冰安排的马车,太子也坐在了里面。 魏忠河赶车, 陆冰也同坐在马车上。 同一时刻,陆冰麾下的衙门以及密谍司也几乎同时收到了各自老大下达的命令,开始全面运作起来,一切的一切,只为了接下来新君的事宜顺利。 姬成玦的脸,已经被擦过了,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了。 坐在马车里,身子向后靠着,眼睛倒是睁着,但实则,并未真的在思索什么。 太子则低着头,坐在对面。 至少,他现在还是太子; “二哥。” “嗯,陛下。” 姬成朗闻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六弟。 “你就先别改口了,等等再改口。” “好,六弟。” “他走了,这个家,这个国,现在得靠咱们来撑着了。” 姬成朗点点头,道:“我帮你一年,然后,我再请辞,回府,看书修书。” 没有什么假惺惺,也没有什么扭捏,一切,显得很直接。 这会儿, 姬成朗其实早就没心气儿再去斗什么去争什么了,他已经服了; 自打看见老六掐着自己父皇的脖子,看见老六一匕首捅进父皇的胸膛时, 他害怕了,怕极了, 但同时,他感到自己也解脱了。 父皇走了,母后也走了,仇什么的怨什么的,仿佛一下子就被剥离掉了主体。 他要留下来的,演戏,而且还得在新朝里,这个废太子,要继续帮忙做一些事,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的六弟会给他安排一个很显要的职务。 他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告知世人,他被废,他弟弟被立,是真的父皇的旨意,他这个太子,并非是被逼迫着让位的。 当然, 也没什么好委屈的,甚至不算是在演戏,毕竟,他亲眼所见,就是他父皇传位给的六弟。 “修书,可是要不少银子啊。”姬成玦这会儿居然开口说出这个。 姬成朗笑了, 确实, 修书很费银子,是一项大工程。 “父皇打天下,你治天下,我总得,找点事情做做,就为大燕,留下一些真正的文华吧,省得我燕人和乾人楚人打交道时,被人说没文道时心里没个底气。 最重要的是,父皇这一走,我怕我自个儿没了精气神那口气后,说不得这身子也会出毛病。 哥哥我现在万一真早早地得了病,走了,我自己无所谓的,对六弟你,不好。” 姬成玦点点头。 皇子如同鳗鱼,燕皇就如同狗鱼,一群鳗鱼里没了狗鱼的刺激,很容易就变得死气沉沉,然后,死得快。 “等再过两年,现在国库,在跑老鼠。” “这个,本就不急。” 兄弟俩,这会儿,在父皇刚死后,居然呈现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兄友弟恭。 先皇的离开,一同带走的,还有兄弟之间的嫌隙。 姬成玦也不确定,自家老头死前,到底有没有算到这个。 马车,已经入了街。 两侧百姓的哭声传来,兄弟俩,刹那间被这座都城的悲伤所包围。 姬成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姬成玦则开口道: “不管怎样,他确实是个好皇帝。”顿了顿,姬成玦加了个定语,“在百姓眼里。” 随即, 姬成玦像是想到了什么, 开口对前面喊道; “魏公公。” “奴才在。” “我现在能下旨么?” 理论上,是不能的,毕竟新君还没登基,甚至,很多大臣还不知晓大燕的新君不是太子而是六皇子。 但,实际上,有魏忠河和陆冰在,这会儿,圣旨可以直接假用先皇遗命来传; 嗯,效果可能比新君的更好。 “陛下,自是可以的。” 姬成玦点点头, 道; “传旨,命平西侯调城外靖南军入京。” —————— 前两天的情节,让自己情绪和精力消耗得太多,再加上今天作息刚强行倒回来,所以白天脑子基本都是空荡麻木的,所以今天就一更了;其实,后头的剧情脑子里有,但没状态写出来也不满意,睡一觉后明天再好好写。 感谢大家这两日的打赏和投票,真的很感谢大家。 在刚写时,我就在单章里和大家说过,,是我自己练笔的一本书,所以决定发书时,就已经做好了成绩比上本大幅下滑的准备了,只想着自己写得开心,写得爽就好,起到一个锻炼自己和沉淀自己作用即可,毕竟是打算拿写书当一辈子的职业的,追求成绩的话,可以等以后,不急,磨刀不误砍柴工。 所以,不能说是转型之作,但可以说是新的尝试,一开始自己是写无限流的,然后写灵异,嗯,现在写。 然后现在的成绩,均订是还没有高,但其他数据都超过书屋了,均订赶上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唔,一本练笔的书,居然能有机会超过自己拿大神约的书, 叉腰, 我好骄傲,可把自己牛逼坏了。 所以,接下来我会继续以极大的热诚认真写下去,不会辜负大家对我的支持。 我认为作为一个作者,最幸福的就是自己在认真做一个梦时,还有很多人支持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八章 宫门外,桃花依旧 郑侯爷抱着天子剑, 坐在貔貅背上, 无奈, 那是必然的。 面对着一支,对自己极为尊崇也对自己极为客气却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调令的兵马,嗯,偏偏自个儿还是名义上他们的“主帅”; 更偏偏此时,燕京城内,还在发生着一场大变。 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自打从虎头城调到翠柳堡,这五年来,大燕的每场风云,他郑凡基本都参与了,也算是这些年大燕发展脉络的一个见证者。 夺嫡这场戏码,他自入京后,也跟了九十九步,但却在临门一脚时,被踹了出去,兜在了这里。 见证不了了,真是一种遗憾。 而造成这一切的,则是那位皇帝,他的手,早早地拨弄好了这一切,“无关人等”,在这件事上,无法起到什么真正关键的作用。 夺嫡, 是天子家事, 是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当然,着重要给那两位王爷一个交代; 只是,真正发生时,外人,就别进来凑这个热闹了。 郑侯爷心里,是有些焦急的。 和老田吃火锅时,老田说过,其实谁当了新君,对你平西侯而言,都差不离; 而瞎子则提过一句,姬老六要是当上新君,可能对咱们更不好,因为以前觉得姬老六吃玉米面儿时很萌, 但“萌”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一直被燕皇打压着无法伸手触及到真正的权力核心,确切地说,是一国真正的权柄,而一旦他坐上那个位置,继承了燕皇的一切,那么,这个对手在出招上必然会更有针对性; 诚然,瞎子是一直将“造反”作为前提的。 其实,这个郑凡也清楚,但哪怕撇开二人的交易不谈,情感倾向上,他还是稍稍希望姬老六最后能笑到最后。 想当年在镇北侯府门口,一个是逍遥荒唐王爷,一个是杂牌护商校尉; 现如今, 一个封侯,另一个要是能坐上皇位,回味人生时,似乎能给出一个圆,抛开个人利益角度不谈,其实挺美好的。 至于其他,以后再说吧。 等待, 等待, 然后, 离钟响起。 离钟九响之后, 士卒们全部跪伏下来,开始哭泣。 郑侯爷也从貔貅身上下来,抱着天子剑,跪在了地上。 以前有些事儿,无法明了,确切地说,不到今天,你是看不真切的。 那就是燕皇,他在军中的威望。 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一个锐意开拓进取的皇帝,他必然是受士卒所拥戴的。 就是靖南军,忠诚于老田,就是老田下令造反也会跟着一起打这燕京,但当他们得知燕皇驾崩时,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哭泣? 会, 是必然会的。 人是一个复杂的载体,军队,是由数万,数十万人组成的一个团体,只会更为复杂。 因为无论是镇北军还是靖南军,士卒主体,哦不,确切地说,基本都是燕人。 燕皇看似放权下去了,大燕两大野战骑兵集团,全都操之于两位王爷之手,但实则,燕皇早就是所有燕人的皇帝,这份威望,这份影响,是做不得假的。 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很多时候看似没啥用,但有些时候,你真的无法去否定它存在的价值。 比如许胖胖,早年可是镇北侯府造反的坚定支持者,现在,不也是大燕忠良,牧守一方么? 或许, 也就只有他郑侯爷的晋东军,在这则消息面前,所受之冲击,会最小。 因为晋东军的主体,并不是纯粹的燕人,自是无法感同身受。 然后, 短暂的情感波动之后,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传来, 到底, 谁赢了? 是六子? 是太子? 还是其他皇子,吃下了这块美味的肉镆镆? 然后, 自己该怎么办? 夺嫡的并不是自个儿,可问题是,外人往往比竞选者,更上心也更急切。 好在, 这种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曲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平西侯,接旨。” 皇帝刚驾崩,这是哪门子的旨意? 是遗诏,还是新君的? 郑侯爷跪伏下来,准备接旨。 当然,他郑凡自然不会是扶苏,万一旨意上说让他喝一杯酒或者自裁,那郑侯爷是分分钟地反叛给你看。 但圣旨的内容,简短且出乎郑侯爷的预料: “命平西侯郑凡,速调城外靖南军入京,护朕圣躬。” “……”郑凡。 这不像是燕皇的遗诏,也不像是太子或者其他皇子会下的新君诏命,更不太像姬老六会下达的旨意,他姬老六,可是知道自个儿是什么样的人的! 北封郡羊肉汤馆里,二人早就表白过心迹,剖析过本性。 但, 郑侯爷还是: “臣,领旨。”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这会儿,自己身边有自己信任且绝对会保护自己的兵马,那才是最重要的。 等接了旨,再起身时,却发现曲公公后头,站着小六子身边的张公公。 哦, 好像懂了。 郑侯爷拿着天子剑,翻身上貔貅,先对身侧的樊力道: “回去,把家眷送回王府。” “是,主上。” 樊力离开了。 郑侯爷则在曲公公的陪同下,再度来到了东门。 城门,被打开了。 没人去质疑诏命的安排,一切,都显得很顺利。 可这明明是离钟响起没多久的时候,本该各方猜忌推诿,但眼下这事儿,却格外顺溜。 郑侯爷出了城,来到了城外大营。 可以尝试刷脸的郑侯爷在曲公公的注视下依旧拿出了靖南王令, 然后, 没有丝毫意外, 一万靖南军铁骑外加郑侯爷自奉新城带来的亲兵,全部听命而起。 大军进京时,也没有丝毫阻拦。 一切的一切,都如丝般顺滑。 顺滑得,让郑侯爷都有些不习惯了。 郑侯爷出了城, 郑侯爷又回来了, 身边, 还带来了上万听从于自己的兵马。 喊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未免太过丢份儿; 但至少,安全感有了,心气儿也提起来了,感觉自己,又能了。 “曲公公,接下来,本侯该去哪里?”郑侯爷问了句废话。 “侯爷,自当去陛下那里,谢恩交差了。” 郑凡点点头, 一挥手, 铁骑成列,向皇宫驶去。 前几日,从燕皇手里接过天子剑奉命出城调兵时,郑侯爷在路上就想过自己可不可以成董卓; 现在, 他的兵,调进来了。 上万铁骑,在京城内,绝对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别看城内还有镇北军,但真发起狠来,谁先动手谁就占得先机,不是不能火拼掉。 且造反这种事儿啊, 哪怕就一成的成功率都足以让无数野心家前仆后继, 更何况,自己现在勉强还能混个五五开。 可越是这样, 郑凡就越是疑惑。 当你没那个机会时,你会忍不住去想,当你“唾手可得”时,心底却忽然又有一种索然无味。 当然, 这里也不是没有一切的一切,都太过顺滑的因素在里头。 这意味着,燕京城,并未因为燕皇的驾崩而陷入混乱,恰恰相反,这座皇城,依旧在关键位置上,运转有序。 水不混,还如何摸鱼? 所谓的“五五开”,只是明面上的,实则,只会更低。 最重要的是, 燕皇驾崩了,郑侯爷心头也一松,张公公的出现,大概率证明,小六子已经赢了; 好日子,肉眼可见地即将到来,这会儿,是真的没必要去铤而走险啊? 总之, 郑侯爷脑子里交织着各种各样的念头,领着大军,来到了皇宫大门口。 行进途中, 见到了无比悲伤的百姓; 同时,这座皇城因为容纳了太多的兵马,一定程度,确实是遏制住了因燕皇驾崩而可能会出现的混乱,比如打砸抢什么的。 而当郑侯爷来到皇宫门口时, 姬老六和太子所坐的那辆马车,实际还没到呢。 因为那辆马车,走得很慢,是故意地慢了。 燕皇从后园回宫后,宫内其实并未打扫; 这次新君要入宫了,必然得打扫一番。 无论是魏忠河还是陆冰,都是此中行家,宫内哪里有灰尘哪里有不开眼的,其实早早地就清楚了,但清理时,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再者,既然新君颁布了第一道旨意,总得给个尊重,不可能让新君在宫门口等着平西侯爷吧? 这是皇帝的体贴待遇, 姬成玦这是享受到了。 宫门口那边, 四皇子姬成峰先是听到了离钟响起, 刹那间, 他想笑,却硬生生地憋住了,憋得太痛苦,导致憋出了眼泪。 随后, 就是漫天的惶恐开始向他倾轧过来! 爹在时,总觉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而且,小七年纪太小,成年还在的皇子里,太子和老六那自然是第一批,老大是第二批,老五在外头修河堤, 所以, 算来算去, 皇子里最没用的可能会步老三那般当柴火丢火盆里燃烧的,就剩下他了。 时时刻刻得准备着为父皇为大燕而奉献,这种滋味,真的是可怕的煎熬。 现在, 爹走了, 一开始的情绪剧烈波动结束之后,姬成峰忽然意识到,家里的柱子,塌了。 然后, 他该怎么办? 父皇驾崩了,大位怎么办? 直娘贼, 到底是谁赢了啊, 也不快给点准话! 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姬成峰很清楚,那就是,与自己无关,总不可能是自己赢了的,但他现在,却把守着宫门最为紧要的位置。 稍有不慎,接下来的表现出什么纰漏,很可能连个闲散宗室都当不了! 也就在其惴惴不安之中, 靖南军骑士,出现了。 姬老六的这支兵马,是自己拉扯起来的京营,里面是有一些老卒,但整体上,并未真的上过战场见过血; 事实上,就是李良申的那一镇镇北军,这几年,其实也没捞到什么仗打; 兵器搁久了不用会生锈,兵马也是一样的,好几年不打仗,曾经再雄浑的兵马,也得出现浮躁之气,尤其是这一镇镇北军还是驻扎在京畿,这大燕繁华之地,可比在荒漠啃沙子要有趣滋润得多了。 而郑凡自己的亲卫以及这一万靖南王的本部靖南军,那可是几乎打过了这几件大燕对外征伐的所有战事的,那一股子煞气,可谓浓郁得要滴出水来。 很多士卒的甲胄上,还残留着新鲜的破损凹痕,这是甲胄的荣誉勋章,对外人,则是最为直接的威慑! 所以, 当平西侯爷率领这支兵马出现在宫门口时, 姬成峰马上就认清楚了一件事,自己麾下的这些兵马,绝对不可能拦得住他们。 当然,不是不可以关闭宫门,靠宫墙来防守。 毕竟,皇宫的防卫工事,这高耸的宫墙,其实在一开始设计时,就着重照顾了实用性。 但问题是,数百年下来,尤其是经过皇祖父时大肆于京内修建道观佛寺,在到其父皇时干脆将那些道观佛寺改为朝廷办公衙门,这就使得皇宫一下子扩张了出去,为了朝臣的方便,有些地方更是改动得布局极为不合理。 最主要的是, 古往今来, 但凡真的遭遇了外敌或者叛变, 见过几个是真的靠守卫宫门给守下来的? 真到了这个时候,人心散了,再好的宫墙也没用了。 “防御!” 姬成峰下令, 其麾下士卒中的长矛手马上上前列阵, 刀斧手盾牌手位列于后, 最后头, 则是弓弩手。 另外,宫墙上,也有士卒开始了警戒。 但这种阵仗,并未对郑侯爷身后的骑士们造成什么压力。 行家看一眼,就晓有没有。 老虎不会因为一群猫的张牙舞爪而显得过分紧张; 甚至,不少骑士脸上还带着笑意,真的是没当成一回事儿。 大楚步卒的方阵他们都冲过,怎么可能会怕眼前这一幕? 甚至, 不少骑士都有些跃跃欲试了,只等自家侯爷发令,都不需要刻意地分配指挥,自有后队起骑射压制宫墙,自有前军以铁蹄挤压对方军阵,自有中军悍不畏死地对他们直接进行穿凿! 这些玩意儿,可都是烙印在骨子里,于实战中一步步磨砺出来的。 摆摆花架子, 真当他们是街边的老百姓呐? 至于对守宫门的京营发动攻击,对皇宫发动攻击,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是不清楚,但,无所谓啊。 他们中,其实不少骑士眼眶都是红的,为燕皇的驾崩流了泪伤了心; 但战场上,袍泽战死自己继续冲锋经历得多了,更懂得什么叫拿得起放得下。 这是老田带出来的兵, 这, 也是他郑侯爷上次出城路上脑子里敢幻想一下董卓的底气所在。 不过, 郑侯爷倒是没光棍地直接下令冲锋, 而是拿出了圣旨, 他打算以德服人。 他清了清嗓子, 打开了圣旨, 然后, 愣了一下。 圣旨上,空白一片,唯有在该用印处,用上了玉玺。 “………”郑凡。 我艹你大爷! 郑侯爷马上扭头看向陪在自己身侧一起调兵进来的曲公公,发现曲公公正以礼貌温和的笑容回敬着他。 这一刻, 机智如郑侯爷也有些弄不清楚, 自己现在到底是大燕忠良还是乱臣贼子? 这他娘的用了印的空白圣旨到底是个什么鬼!!! 这玩意儿和自己当初送给大皇子的萝卜大印有什么区别? 然后, 姬老六他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还是被咔嚓了? 一直喜欢隔岸观火,洞察一切感觉的郑侯爷,这一会儿,是真的有了身在此山中稀里糊涂的直观感受了。 而对面的姬成峰,自然是认出了平西侯。 想认不出来也难,两位王爷深居浅出,现在城内能骑着貔貅溜达的,除了平西侯就是自家大哥。 但姬成峰犹豫了一下,他没敢出来问话。 他担心自己出来后,就直接被平西侯爷一刀给砍了,然后平西侯手掌一挥,大军入城。 但同时, 他又担心平西侯直接选择强攻, 因为平西侯既然领兵进来了,不出意外,应该是要帮六弟的,他姬成峰,好歹也算半个六爷党不是? 父皇都已经驾崩了,哪个兄弟当皇帝,用得着他去操心?反正,他坚守战死在这里,皇位又不可能是自己的。 所以,姬成峰现在是出去嘛,怕被一刀砍了,站在原地嘛,怕被马蹄踏了,真是进退维谷。 而就在这时, 那辆马车,终于来到了宫门口。 赶车的, 是魏公公, 旁边坐着的,是陆冰。 陆冰先下了马车,走到了郑侯爷面前,先行礼,再道: “平西侯,陛下请您过去一见。” 郑侯爷骑着貔貅,靠了过去。 这会儿,他倒是不害怕什么被一刀宰了得,因为没必要脱裤子放屁,硬要等着自己带着兵马过来再杀自己,平白去增添什么变数。 马车上,手持缰绳的魏公公对他,抱以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 郑侯爷也点头回应; 魏公公挪开了视线,脸上,带着些许的唏嘘和遗憾。 随即, 郑侯爷的貔貅,来到了马车窗户边。 坐在貔貅上的郑侯爷用天子剑,轻轻敲了敲窗户。 窗户被从里头打开, 露出了姬成玦的脸, 姬成玦看着马车外的郑侯爷,开口道: “贱人,我当上皇帝了。” 郑侯爷点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彻底落地, 道: “好的,畜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零九章 小六子入皇城,郑侯爷坐龙椅 “上来坐吧。”姬成玦对郑凡做出了邀请。 “要我给你赶车?”郑凡反问道。 上次在京城外,燕皇和靖南王坐马车里,赶车的,是郑凡。 “扯呢嘛。”姬成玦笑了,“你要是愿意,我也不会客气。” “想得美。” 郑侯爷翻身下了貔貅。 另一头,马车里。 姬成玦看向姬成朗,道: “二哥,你先下去吧。”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但不知怎么的,姬成朗却觉得这种命令口吻,让自己反而更为舒服。 他恨父皇,但和四皇子一样,父皇驾崩后,他又产生了迷茫; 他恨的是那个人,他习惯的,却是那个人在时的生活方式; “好。” 所以, 当郑凡准备上马车时,马车上,姬成朗先出来了。 郑凡后退一步,让姬成朗先下了马车,二人点了点头,随后,郑凡上了马车。 魏公公想伸手搀扶一把,却被郑凡给拒绝了。 马车里,没烧炭盆,有点冷。 姬成玦坐在那儿,看着郑凡进来,再看着郑凡坐下。 “老郑啊,我这心里,有点慌。” “真的假的?” “和第一次当爹时的感觉一样,毕竟是这辈子第一次当皇帝。” “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麻木了。” 姬成玦点点头,身子大大咧咧地往马车角落里一靠,整个人显得无比弱小且无助, “父皇死了。” “我听到钟声了。” 姬成玦抬起手,道: “我杀的,用匕首,刺入父皇的胸口。” “陛下应该会很欣慰吧。” “嗯,他逼我动的手,他想要解脱,我给了。” “挺好的。” “姓郑的,我已经开始累了,我现在坐在马车里,还没登基,但已经可以在脑子里幻想出六十年后,我累得不成人形的样子。” “你确定还能再活六十年?” “为什么你就不能认真陪我对话一下呢?以前你矫情时,我心里虽然腻歪得要死,但我表面上还是很配合你的。” “嗯,好吧,当皇帝嘛,想当一个好皇帝,肯定是很累的。” “是啊,我现在脑子很混沌。” “睡一觉吧,等入宫到了地方,我再喊你。” 姬成玦深以为然, 柔弱的他伸出柔弱的手臂带动起柔弱的手甩出柔弱的手指指向郑凡, “姓郑的,借你肩膀靠一下。” “你去死吧你,滚。” “嘿嘿。” 姬成玦笑了, 也没拉到肩膀, 但还是很满足地闭上了眼,开始打盹儿。 外头, 魏公公赶着的马车,来到了宫门前。 姬成峰已经和陆冰一道走了过来。 司礼监掌印魏忠河魏公公赶马车,太子殿下在外头陪同走着,搁以前,里头坐着的必然是燕皇; 嗯, 搁现在, 里头坐着的,也必然是燕皇。 姬成峰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他和郑凡还不一样,郑凡不管如何,出了这燕京城,回自己侯爵府依旧能抖擞起来,除非大燕想内乱,否则朝廷和新君不可能对他太过分。 可姬成峰却是个皇子,皇子的命运,在皇位交替时,必然是迎来一场深刻的洗牌。 老四也是放的下去的主儿, 烤鸭店时就已经放下过一次了, 所以这次, 他直接跪伏了下来: “姬成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没登基,称陛下呼万岁,都不合适; 但也只是差一个流程而已,前太子都在旁边候着了,姬成峰实在是想不出还能出什么乱子了。 甭管六弟是获得父皇首肯得以被传位的名正言顺还是靠手段夺来的皇位, 呵, 龙椅嘛, 本就是胜者通吃的游戏。 但姬成峰跪是跪了,喊也喊了,可马车内,依旧没什么声息。 当即, 冷汗开始自姬成峰额头上沁出。 一直以来,他算是半个六爷党的人不假,但还有另一小半,却算是太子党的人。 他被父皇要求带兵控制宫门,处于这么一个险要的位置上,却未曾给现在的胜利者去通风报信,连一个暗示的眼神都没去投递。 你可以解释说自己当时也怕得很,但没有付出却想得到回报,这显然不可能。 臣子可以明哲保身,反正是给姬家打的长工,但皇子不同,皇子是新君的兄弟,是亲戚,亲戚间有事儿时你没有丝毫理会,那就真的伤人情了。 跪伏在地上的姬成峰越想越害怕,也越来越慌。 终于, 马车帘子被掀开,郑侯爷探出半个身子,对跪伏在马车前的四皇子道: “起了吧,他累了,睡着了。” 姬成峰如蒙大赦,下意识地想回一句:“谢陛下。”还好,忍住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魏忠河的肩膀,道: “车赶得慢一点儿,让他多睡会儿。” 魏公公马上应道: “是,奴才明白。” 在姬成峰的示意一下,宫门守卫的京营让开了,被下达命令后,这些京营士卒明显齐齐长舒一口气。 先前面对靖南军铁骑时,他们心里也是怕得要死,都是吃兵粮的,大家伙心里头也明白,真拼杀起来,自家这边还真不够人家砍的。 马车,入了宫门。 与此同时,郑侯爷带来的靖南军也开入了皇宫。 尤其是身着锦衣的亲卫,更是直接护卫在了马车旁,那整齐的步伐,划一的刀把子方向,靴底踩在皇宫青砖所响起的整齐韵律,真的很让人享受。 魏忠河将马车赶到了养心殿前面。 郑侯爷伸手,轻轻摇了摇真的睡着了的姬成玦, 道: “到了。” 姬成玦睁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你这副表情,很欠揍。” 要当皇帝了,你还无奈? “是困的。”姬成玦解释道,“跟你打仗前几天几夜不合眼在见到大局已定后呼呼大睡时一样,这精神头一松,短时间内就很难提起来了,你应该懂的。” “很多老头儿老太太大愿得偿后就是这个样子。” “呵呵,我不能啊,我儿子还小啊。” “甭客气,有我呢。” “啧,也是。” 姬成玦起身,走出了马车。 郑侯爷在后头下来。 “陛下,请您在养心殿稍作休息,接下来,宰辅大人会和百官入宫。”魏忠河禀报道。 “嗯。”姬成玦点点头,走向养心殿。 走了几步,见郑凡没跟上来,还回头对着郑凡招了招手,催了催: “你过来啊。” 郑侯爷跟着一起上去了。 剩下的, 魏忠河对姬成朗和姬成峰道: “二位殿下请随奴才来,先行更衣。” 两位皇子,被带下去了。 养心殿,其实是开小会的地方,里头,也有一张龙椅,没大殿的大气磅礴,但确实是龙椅的一种。 郑凡走进去后,叉着腰,道: “挺顺畅的啊。” 姬成玦点点头,道:“当我把匕首捅进父皇胸膛里后,事情,就只剩下简单了。” 毕竟,先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姬成玦干脆席地而坐,郑凡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待会儿,就要面见百官了?” 郑侯爷虽然是侯爵了,但对礼数这方面,其实并不是很懂。 “嗯,二哥先宣读废自己的诏书,赵九郎再宣读我继位的诏书,然后,我再接受百官朝拜,这事儿,也就定下来了。 流程,还是简单的。” 最难的,在前头,前头做完了,下面的,就是走个形式。 这时,魏公公又走了进来,陆冰还有外头的事儿要忙,内宫里,就由魏公公来操持了。 先皇本身的布置就已经极为细帖, 再加上郑侯爷的大军已经入了宫, 可以说, 除非郑侯爷忽然失心疯地要造反,否则这宫内,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陛下。” “怎么了,这么快么?” “不不,外头的事,还早,百官还需准备,宫里也还需准备,虽然并非是正式的登基大典,但也不能太仓促了,这是先皇的意思。” 正式的登基大典,得要先祭天,再告慰太庙,一系列地大流程,同时,还有各方面的册封。 夺嫡的有功之臣册封就先不提了,光是皇后等一系列的册封,也不是轻易就能准备好的,凤冠霞帔总得备下吧? 好在,王府的女人就两个,皇后必然是何思思,苓香,就看天子的意思,封不封个贵妃了。 先皇至多为自己的儿子准备好合身的龙袍,自是不可能为自己儿媳妇准备凤袍的,不是不能准备,而是当公公的准备这个,太丢份儿,不合适。 另外,还有皇后母族的封赏,事儿很多。 今儿个,就是个正式出场,告知天下,大燕的新君是谁,安定朝堂安定民心。 然后,还有一场国丧要治,不可能让大行皇帝的灵柩停太久。 “陛下,是七殿下来了。”魏忠河禀报道。 七皇子本身就住在宫内,他现在求着要过来拜见自己要登基的兄弟。 “让他进来吧。” “奴才遵旨。” 很快, 小七进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跨过养心殿的门槛后,小跑着过来,还张开了双臂,一脸的高兴。 “六哥,六哥……” 小七跑来了, 姬成玦则继续这般坐在地上,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刹那间, 小七仿佛感觉,离钟的声音是假的; 母妃说父皇驾崩了,奴才们也说父皇驾崩了, 但, 父皇不是还坐在自己面前么? 跑着跑着, 小七停了下来, 在姬成玦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跪伏下来,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行礼叩首: “姬成溯………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成玦还是没说话。 姬成溯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看清楚了,皇帝,其实还是在的,仿佛和以前的,没什么区别,但却不再是自己的父皇,而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姬成玦终于开口了: “收拾收拾,过阵子带你母妃搬去皇子府邸吧。” “儿臣………哦不,臣弟,领旨谢恩。” 小七不笨,也不憨,姬家的这几个兄弟,从大到小,就没一个是简单的货色。 所以,姬成溯领旨谢恩后,就起身,退了出去。 他清楚,烤鸭店里自己的那番话,导致现如今的局面,最好就是规规矩矩地带着母妃住到宫外去,不要吵也不要闹; 这是哥哥,不是爹了。 姬成玦则看向魏忠河,道:“宫内人的安排,先皇可曾留下旨意?” “回陛下,未曾。” 姬成玦点点头。 宫里,可还住着不少妃嫔呢,但,这也确实是他父皇的脾气,会将他这个继承人的一切都安排好,至于那些曾伺候过他的女人们,他根本就不会在意。 姬成玦看向身边的郑凡,笑道;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爹倒是一直保持着冷血本色。” 郑侯爷看了看魏公公,没接话。 “行了,魏公公下去忙吧。” “陛下,奴才就在外头候着,您尽管吩咐。” “嗯,暂时,别让外人进来了。” “是,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魏公公躬身退下了,刚伺候新君,难免有些脾性不熟,他先前就不该过来通禀七皇子来了,打搅了陛下和平西侯爷。 姬成玦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脸,问郑凡道: “你说我脸上,是不是有油?” “待会儿沐浴更衣就行了,头发不也得换个发式么?”郑凡嘴角带着笑说道。 “要不一起洗个澡吧,你盔甲也洗刷一下,否则我穿龙袍精神抖擞着,你搁旁边显得太磕碜了一点。” “甲胄,本来就没必要太光鲜,待会儿我问问魏忠河宫里应该清理了一些人,少沉个塘,放点血给我抹甲胄上,看上去才是真的有派头。” “你这是要诚心恶心我呀。” “是你先恶心我的。” 姬成玦要的,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名正言顺地坐上龙椅, 身边站着个甲胄染血的平西侯是怎么一回事儿? “刚看见了,你那些亲卫的衣服,很气派。” “哦?到底是饱暖思了。” 前些天,哪里会在意他平西侯的亲卫衣服好看不好看啊。 现在,感觉好看了,是因为他有资格也有条件自己来置办了。 “我只是觉得宫内侍卫的衣服,太单调了一些,没你亲卫穿的有派头。” “行,明儿个把衣服图样给你送来。” “这衣服叫什么?” “锦衣。” “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成吧,那以后宫内的侍卫,就可以直接叫锦衣卫了。” “……”郑凡。 “怎么了?” “你喜欢就好,随意。” “姓郑的。” “嗯。” “接下来,我想做一些事儿。” “削藩?” 姬成玦摇摇头,道: “做皇子时,脑子里想的是这个,但现在,忽然觉得,没那个必要了,就在先前,坐在马车里入宫时,似梦似醒间,我感觉自己飞到了天上………” “呵,你那是飘了。” “我俯瞰着皇宫,慢慢的,我俯瞰着京城,再慢慢的,我俯瞰着,整个天下。 其实,我不是想为那死去的老东西完成遗愿,他想要什么,和我也无关。” “你可以不用解释的。” “但我,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得做点事情,早年间,朝野有传闻,父皇之所以会在我和二哥之间犹豫不定,就是因为在修生养息和继续锐意进取之间在不停地权衡。 就连我,也是这般认为的,认为父皇将这大燕给弄得亏空了,他怕再继续打下去,怕后世子孙也是和他一样想要名留青史的皇帝,会把这已经被摊薄的家当给彻底弄崩了。”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这话,说得真没错,我这儿还没召见百官呢,我这儿还没登基呢,但我的心,已经开始野了。 郑凡, 你知道么, 做皇帝,和做皇子做臣子,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郑侯爷翻了个白眼,提醒道: “兄弟,你这话问得很危险啊。” “哈哈哈哈哈。” 姬成玦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来来来,来,随我来。” 姬成玦拉着郑凡,二人一同往台阶上走,来到龙椅前。 姬成玦先坐了下来,但龙椅很宽敞,他伸手,在旁边空档位置拍了拍, “来,一起坐一坐感受一下。” 搁在旁人眼里,这是君在示恩于你,但你要真敢坐,呵呵…… 按理说,在这一刻,郑侯爷脑子里应该有无数先贤之例在前头闪烁,比如吕不韦,比如霍光,比如张居正,比如鳌拜,比如年羹尧…… 要知道,上面那几个,跋扈归跋扈,但龙椅,似乎还真没坐过,可下场嘛,已然极为凄惨。 但郑侯爷只是稍稍犹豫了两息时间,几乎可以说没犹豫,就直接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然后, 还伸手推了推姬老六, 道: “你先让让,让我一个人坐一下感受一下。” “哈哈哈,成。” 姬成玦还真站起身,站到了一边。 郑凡将屁股坐到了龙椅正中央, 先正襟危坐, 而后, 又换了个翘腿的姿势, 再后背向后,靠了靠,躺了躺; 随即, 又换了一个姿势,那就是双手放在膝盖上,做忧郁状。 姬成玦在旁边笑道:“快说说,感觉如何?” 郑凡抬起手, 道: “别吵吵。” 然后, 郑侯爷从胸前甲胄的夹层里,拿出自己的中华牌大铁盒,从里头抽出了一根华子。 “让我来根烟,好好感受一下。” 而后, 掏出火折子, 递给了站在边上的姬成玦。 “你个贱人。” 姬成玦骂了一声,但还是接过了火折子,打开帽头,吹了吹,而后递过来: “来,侯爷,朕,为你点上。” 郑侯爷嘴里叼着卷烟,脖子向前微微一凑,待得点燃后,深吸了一口; 随即, 自鼻腔里缓缓喷出烟雾。 姬成玦在旁边笑着问道: “感觉如何?” 郑侯爷夹着烟, 抖了抖烟灰, 点点头, 道: “舒服了。” ———— 晚上还有一章,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章 朕的江山 随后, 郑凡和姬成玦都坐在了养心殿龙椅下的台阶上; “郑凡,你知道么,老东西走了,我成了皇帝,这心里啊……” 姬成玦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道: “心里头啊,看人,看事情,看陆冰,看魏忠河,看老太君,到看自己的兄弟,看皇宫,看那些宫女太监; 再在之后,还要看百官; 一下子, 真的, 就是“嗖”的那一下子, 变了, 完全变了。” “能理解,我以前在虎头城开客栈时,和现在其实也变了很多很多,完全是两个人了。” “但我是一下子,一下子……” “做皇帝了嘛,从一直被打压着的不受宠皇子,一下子成了九五至尊,相当于是鸡犬升天,这变化的过程,自然也就快了。” “对,是这个理,所以……” 姬成玦扭头看向郑凡, “在你骑着貔貅来敲我马车的窗户时,我心里,一直在反复祈祷着一句话,那就是,如果有一个人,不会变的话,那只可能,是你郑凡了。” “所以,我那句‘畜生’,你听得是不是很感动?” “哈哈哈哈。”姬成玦笑了起来,点点头,“感动得要哭了,真的。” “呵呵呵。”郑凡也笑了。 “孤家寡人的孤独啊,我体会到了,谁都不能信任的孤独,一下子就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老东西死的那一刻,我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 “像不像是海燕飞翔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上?” “真的是好贴切的比喻。” “是吧。” 郑凡耸了耸肩。 “很孤独,很累,一想到我会像父皇那样,过一辈子,我就很绝望,非常的绝望,但我更清楚,无论我怎么拒绝,我都是会变的。” “是。” “但我想尝试一下,对你不变。”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可以换一种陈述方式,别这么恶心。” 姬成玦伸手,搭在了郑凡的肩膀上。 “啪!” 郑凡打开了他的手。 “让我靠一会儿呗,你我都知道,咱们互相都不是那种口味的人。” “防微杜渐,当皇帝的有龙阳之好的,那还少啊?” “外人怎么会认为大燕的皇帝和大燕的平西侯会是那种关系?” “我怎么觉得,茶楼酒肆的那些百姓,会对这种关系更感兴趣?” “呵。”姬成玦对郑凡冷笑了一声,“姓郑的,我不想当个纯粹的孤家寡人,所以,我想向你保证,你我都活着的时候,我不会对你不利。 哪怕你姓郑的晚上拿着刀带着千军万马,来到我寝宫,来到我床边; 我都只会认为, 你是来找我吃夜宵的。” “我懂你意思,但想要维系,很难,非常非常难,这种纯粹的信任,容不得丝毫的私心,不像是你爹和老田他们那样,是为了大燕,在拼命地忍耐。” 郑凡扭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姬老六, “所以,刚刚你让我坐龙椅试试,我并不觉得你是在试探我,我想坐着试试,我就坐了,我甚至不怕告诉你,在我侯府里,还有几件做好的龙袍。 款式和设计理念,可能比你待会儿要穿的还要好,以后你要是龙袍穿腻了,想改动一下,跟我来信,我让人给你送来。” “………”姬成玦。 郑凡继续道:“我缺朋友,真的,那种脾气相投的,有交情的,很缺,你难以理解我在这个世上的孤独,我对这个世界的疏离和陌生,这种感觉,比你当初被你爹打压时,只强不弱。 问题在于,我现在这个身份地位,交朋友,很难。 我和老田不同,老田能吞下很多的苦,我吃不得苦。 小六子……” “你继续说,我在听着。” “唉,这么着吧,哪天,你要是觉得非要对我动手了,我说如果,如果,你现在可能觉得很自信,很阳光,但万一你生病了呢?你病入膏肓了?你天妒英才了呢?” “………”姬成玦。 “万一你觉得,我平西侯府,要尾大不掉了,万一,我有了孩子了呢? 咱们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想对我出手了,想削藩了,觉得你大燕基业,在我这姓郑的这里,有可能要走歪了。 你提前打个招呼, 咱们可以商量着来。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提议,很天真?” 姬成玦点点头,又摇摇头, 道: “是很天真,但,我能懂。” “嗯,对,咱们最好,先打个招呼,我应该不会对你先动手,大概率,是你要对我动手的。商量不起来,咱就动手呗。”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好歹是个皇帝,我心胸还是宽阔的,没道理做了皇帝后,这心胸越做越狭隘了不是? 我以前容得下你,现在,只会更容得下你,在我当了皇帝之后,才体会到父皇在时,看你郑凡,是多么的可爱。 大燕,真的缺你这样的人才。” “听我把话说完,接先前的话。” “好,你说。”姬成玦点点头。 “咱明着来,商量不了了,那就明着斗,如果你连招呼都不打,想直接下手,那我建议你啊,得一击,把我,和我的人,全部都埋葬了,否则……” 姬成玦笑着问道:“否则会怎样?” 郑凡看着姬成玦, 嘴角露出了笑容, 轻声道: “否则,我会灭你姬氏全族。” 养心殿,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殿外, 魏忠河的眼睛,眯了起来,袖口,微微一颤,却又缓缓地收回。 里头二人的对话,没刻意收声,魏公公也没刻意地去偷听,只是他的听力,确实比常人要好,所以,听得清楚。 小六子曾和郑凡说过,朋字,是两串钱。 如果郑凡现在不是平西侯,掌握着大燕东边疆域的安稳,一身牵系着雪原和楚国的格局; 如果郑凡不是打仗有奇能,得靖南王真传的同时,自己已然是大燕新一代军神的模版; 如果仅仅是讲话好听,会说金句, 自己,或许会和他谈笑,但绝不会允许他放肆。 而郑凡也很清楚, 和以前的小六子做朋友,那没什么; 但和帝王做朋友,你首先得保证一点,要么,你能搞死帝王本人,要么,你能搞乱他的江山社稷; 对于英明的帝王而言,后者比前者的威胁,其实更大。 没这个底气, 没这个能力, 没这个资本, 先前的龙椅,郑侯爷是不会坐的。 郑侯爷和那些自以为可以凌驾于皇权,可以和皇帝交朋友的“先贤”不同的是,郑侯爷脑子里,并未有家族传承的这种概念。 因为他现在还没孩子,虽然他坚信会有,但现实情况是以后大概率也很难有除非有奇迹; 也因此,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话放在郑侯爷身上,很合适。 很难有人会相信,从黔首到封侯拜相的人,竟然,还有着那种重归于草莽的洒脱。 姬成玦脸上的笑容,终究是敛去了,但并不是生气了,而是点点头, 道: “挺好。” 随即, 姬成玦指了指前方,台阶下的广阔, 道: “这天下,很大,容得下你和我。 过不了多久, 靖南王和镇北王就将出兵奔袭荒漠蛮族王庭,这一仗只要顺利,那我大燕的西边的威胁,将在百年内,几乎消失; 接下来, 雪原,可以继续行羁縻之策,反正有一座雪海关卡住了他们。 然后, 就是乾国,楚国,这两尊大国,郑凡,你说,够我们两人这辈子啃的么?” 郑凡开口道: “我只知道,什么事儿,要是做一辈子,那就都很无聊。” “嫌长了?” “对。” “那你说说,要用多久?” “我说没用,打仗,最终看的,还是国力,乾楚都被咱们铁骑千里奔袭教训过了,同样的招数想用两次,也太瞧不起他们了。 以后的仗,大概都差不多得像是伐楚前期一座座军寨军堡那般慢慢拔的态势。” “十年,给我十年时间,我让大燕和晋地,恢复元气,到时候,集燕晋之地的民力物力,自北向南,开启统一诸夏之战。” 郑凡摇摇头,道:“打仗不是拼账簿,你还是不懂兵事。”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啊,实在不行,你大可直接说,我也大可直接信,你我,都省时间。” “十年,呵呵,你看看李良申这一镇的镇北军,驻扎在京畿才几年啊?血腥气,都散得差不离了,和那两镇在晋地一直打仗的,以及留在荒漠继续对付蛮人的三镇比起来,差得真的是很大很大。 不说别的, 就先前, 我领着靖南军到宫门外时,瞧瞧你四哥带着的那帮人,没崩溃,但胆气被这么一慑,其实直接就在心里认怂了。 老六啊, 燕国铁骑为何能无双? 因为数百年来,我燕人都得面对来自荒漠蛮族的威胁,刀不锋,甲不坚,人不狠,这国,这家,就保不住。 要是这一仗顺利,蛮族彻底分崩。 最大的西边威胁没了,十年的平稳日子一过下去,不是说你账面上堆了多少人多少粮草就一定能稳打胜仗的。 真要这么论,那大乾,早就天下无敌了。 再说了,先皇和两位王爷,是将周遭都揍了一顿,晋国是亡了,但乾国和楚国,还极大保留着,人家也是会奋起的,不会继续混吃等死等着咱们恢复了元气再挨个点名收拾。 咱们在恢复元气的同时,他们也不会闲着。 两年, 至多再给你两年时间,把国力,尽量恢复到一个水平。 然后, 不是开国战,而是开局部战争。 两年后,选楚国选乾国,再看当时具体的情况,但还是得打,不能不打,给他们放血的同时,也是给咱们热热身,别冻僵喽。 咱们主攻,可以控制开战的规模,边打边谈嘛,瞅准机会,就吃下一大口,而且,可以不急着打那种打下一块地就要占下来治理的仗,那成本太大。 多打打草谷……” “打草谷,是不是就是打劫的意思?” “对,尽量做到,一仗打完算算账不亏的地步。” “可都是我诸夏子民。” “楚人曾勾结野人,乾人百年前曾配合蛮人进攻燕国,是他们背离祖宗,咱们是清理门户。” “对,你说得很有道理。” “就这个章程呗,两年后,咱们再决议打哪里,或者,不需要咱们决议,陛下是不在了,但南北二王……” “郑凡。”姬成玦深吸一口气,“我有一种预感。” “说。” “父皇走了,可能,不会走得……太孤单。” 郑凡沉默了。 “其实,我比谁都更希望,不是这样子的。” “我不信老田会死在荒漠上,蛮子而已,一个王庭而已,郢都都没能让老田葬下去,王庭,不配的。” “我也这般希望,要知道,对于大燕而言,无论是南北二王中的哪一位,能继续立在这里,都是莫大的幸事。 尤其是……靖南王。” 田无镜年轻,田无镜是军神。 “行了,咱们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今日毕竟是你大喜的日子。” “我父皇驾崩了。” “喜丧。” “信不信我现在就下第三道圣旨, 让魏忠河进来抽你一嘴巴子?” 殿外, 魏公公抬起了手掌,跃跃欲试。 “我刚说过,我受不得委屈,你敢让魏忠河打我一巴掌,我就敢把你裤子套脑袋上闷你一棍子。” “你敢?” “你现在去数数,皇宫内,是我的人马多还是你的人马多。” “姓郑的,小爷我才杀了亲爹,还没登基呢,第一道旨意就是让你领着会听命于你的靖南军入城护驾。 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还不是想让你杀你想杀的那个人时,简单一点儿,轻松一点儿,顺畅一点儿?” “哟,你知道我想杀谁?” “你猜?” “我还以为你忘记承诺了呢。” “我姬成玦这辈子,对别人的承诺就跟放屁一样,但对你,不会。” “可我真不好意思啊,你夺嫡时,其实我也没帮到什么忙。” “你也没拿我家人来要挟我帮你。” 夺嫡成功后, 没见面,确认事情平息了,郑凡马上让樊力去将先事发前特意接过来保护且随时准备带走出城的姬成玦家眷给安稳地送了回去。 要知道,这可是新君的皇后、贵妃以及皇子和公主啊。 “这算不得什么。” “那我也不会在答应你的事情上,咬文嚼字,天子,一言九鼎。” “你他娘的刚说你说话跟放屁一样。” “你杀呗,麻利的,不过,得等我登基后,待会儿,你得站我旁边看着我登基,你是不知道啊,前阵子大朝会上,你提前被父皇派走了,我那个失落啊。” “嘿嘿嘿,大朝会上你明明输了;还有,你真的愿意我杀那个人?那人死了,这会儿死了,朝政,可是会乱的啊。” “我还年轻,怕个屁的朝政乱,再收拾就是了,你就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打算换自己人上来了,你给我帮忙清理了。” “话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又不是个头脑单纯的武夫,而且,我没打算用兵马去杀他。 江湖事,江湖了,他曾用的江湖的手段,那我也用江湖的手段还回去。” “哪门子的江湖?” “我啊。” “你的平西侯府,什么时候成江湖门派了?” “刚建立,以后会很出名,现在还没什么名声。” “叫什么?” “新龙门客栈。” “客栈也叫门派?” “叫什么门,叫什么庄,叫什么派,太俗了,我不喜欢。” “好吧,能有把握么?” “我合计很久了,差不离吧。” 这时, 魏忠河走了进来,禀报道: “陛下,到时辰了,该换龙袍了。” 郑凡点点头,道:“你换衣服吧,我去御花园转转,透透气,等你换完衣服后,我就得改口叫你陛下了。” “那我得赶紧换,我很想听。” “呵。” 郑侯爷走出了养心殿。 少顷, 魏忠河带着姬成玦去沐浴。 简单的沐浴后,魏公公又领着两个当初侍奉陛下的宦官帮姬成玦换上龙袍。 穿龙袍时, 陆冰也来了,站在一侧。 姬成玦开口道: “我的第二道旨意,你们执行了没有?” 魏忠河面露难色; 陆冰则跪伏下来开口道: “陛下,调离那位身边负责保护的密谍司和臣的手下,实在是太冒险了,那位得安危,对现如今的局面稳定,有大用。 而且,先皇也曾指派给他很多事,他需要配合的,不比臣和魏忠贤少。” “是啊,主子。”魏公公附和道。 “你们,在教我做事?” 魏公公马上也跪伏下来, 和陆冰齐声道: “请陛下为大燕江山社稷安稳计,三思啊。” “有意思,有意思,看来,我这新君说话,不顶用啊,怎么着,我猜猜,老东西走前,是不是另外留下了遗诏,你们俩,和那位,是不是戏文里说的那种顾命大臣?呵呵。” 姬成玦伸手,推开了还在帮自己系扣子的两个宦官, 径直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道: “成,你们什么时候遵旨,我,什么时候去前面大殿面对百官登基,慢慢耗。” “陛下,岂能拿社稷国本开玩笑?”陆冰惊愕道。 “陛下,还望以大燕江山安稳为重啊。”魏公公劝说道。 姬成玦的脸色,冷了下来, 道: “这不听话的江山, 朕, 宁可不要。” 快被后面超了,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一章 到我了! 魏忠河和陆冰跪伏在那里, 这其实是新君和旧有格局的第一次冲突; 于他们二人而言,所需要做的,就是秉持着对先皇的忠诚以及对大燕的感情,让龙椅的交替,以平顺的方式完成。 如果是其他要求,其他旨意,他们必然会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只是这道旨意,却让他们不得不犹豫一下,因为此举会让原本平顺的皇位交替出现波折和不确定。 然而,哪怕陆冰平时自称为臣,但实则和魏忠河一样,属于天子家奴。 这种身份属性,使得他们不可能像外臣那般过于刚毅,不是为人上的软弱,而是在面对皇权时,不会有那种拼死不媚上的操守。 他们的底线, 其实是由天子来钦定的; 而当新君显露出一种坚持时, 他们的选择,就只剩下唯一了。 “臣,遵旨。” “奴才,遵旨。” 姬成玦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 道: “继续更衣。” …… 郑凡在御花园里逛了一会儿,就看见天子銮驾从养心殿里出来了,姬成玦坐在上头,黑色的龙袍在其身上,竟然给他一种恍惚的感觉。 仿佛时光重新拨回到五年前,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先皇。 肖父,不仅仅指的是脾气、性格、手段,最直接最直白的意思,是父子二人,长得很像。 其实,郑侯爷自己心里也清楚,和皇帝这种生物当“哥们儿”不异于走钢丝,但他挺喜欢这种喂狮子的感觉的,很刺激; 同时,他也清楚,姬成玦大概也是喜欢于这种刺激。 以史为鉴,谁都清楚,但偏偏又自信于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这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而前者,可以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毕竟,他们俩,早就吃喝不愁了。 銮驾停下,姬成玦看着郑凡,清了清嗓子。 郑凡没搭理。 姬成玦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銮驾下来,他自己走了下来。 “走着,老大在前面等着了。” “嗯。” 大殿之下,大皇子站在那里,在看见身着龙袍的姬成玦走过来时,脸上先是露出了笑容,随即,跪伏下来: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是兄弟,然今日开始,就是君臣了。 在大皇子见礼时,郑凡身子往旁边侧了侧。 姬成玦上前,亲自搀扶起大皇子: “大哥,今后你我兄弟自当继续相互扶持,为大燕开创更好的局面。” “陛下放心,为了大燕,为了陛下,臣万死不辞!” 姬成玦拍了拍自己大哥的手。 一套流程,在兄弟二人之间走完。 而后, 姬成玦走在前头,郑凡和大皇子于身后两侧跟随。 魏忠河一声长啸: “静!” 原本有些嘈杂的金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随即, 姬成玦领着两位侯爷一起步入。 两侧站着的百官勋贵,有人眼里是惊喜,有人眼里是惊愕,有人眼里是不敢置信,也有人是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局面得以安定。 不过,这会儿他们心里的想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燕京城,已经牢牢地被六爷党一系掌握在了手里。 军、政方面,都是如此; 甚至,连太子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这太子都已经认输了,太子党的人再怎么不满,也无法再翻滚出什么浪花。 再者, 这朝堂之势上,六爷党本就盖过太子党的。 金殿的龙椅,更大,也更威武,姬成玦在魏忠河的引导下,拾级而上,于龙椅前转身,目光扫向下方,而后,坐了下去。 群臣,毫无反应。 不是说现在就开始给新君摆脸色了,事实上,在此时,臣子已经没有了摆脸色的权力。 站在一个普通臣子的角度,一是他们早就习惯了太子和六爷夺嫡之争,谁输谁赢谁上位,都不奇怪; 二则是南北二王还在京里,那两尊定海神针在,谁又能乱得起来? 同时,于昨日离钟敲响之前,内阁就已经下发了旨意,倒是没直接说皇帝要驾崩新君要继位,而是提醒了诸位臣子,明日有朝会; 这种提醒,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今日离钟响起之后,难免不让人认为这其实是早就安排好的步骤; 既然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那还能出什么乱子?谁又敢去制造出什么乱子? 燕京的这一池水,一直很清很清。 赵九郎出列,开口道: “诸位,现宣大行皇帝圣旨。” 所有大臣勋贵都站直了身子; 太子手持圣旨走出,摊开, 念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成朗,地惟长嫡,位居明两,而邪僻是蹈,疏远正人,选名德以为师保,择端士以任宫僚,犹冀中人之性,可以上下,蟠木之质,可以为容,自以久婴沈痼,心忧废黜,纳邪说而违朕命,怀异端而疑诸兄,既伤败於典礼,亦惊骇於视听。岂可守器纂统,承祖庙之重,定成朗废为庶人,今褫夺皇太子位,钦此。” 太子自己诵读完废黜自己的诏书, 紧接着, 先将圣旨交到赵九郎手中,随后,自己将帽子摘下,将衣服脱下; 最后, 一身白衣的他,跪伏在了金殿上。 前几日还“弹冠相庆”的太子党大臣们,一下子懵了, 这,这,这就输了? 前几日还“垂头丧气”的六爷党大臣们,也一下子懵了, 这,这,这就赢了? 轰轰烈烈持续了两年的夺嫡大戏,其收尾,竟然是这般得简单,简单得连大燕的百官,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事实,就摆在了这里。 太子没被胁迫,太子就在这里,宰辅也在这里,魏公公也在这里,该在的人,都在这里,宫内的靖南军,百官们进宫时也看见了,但那是后来进来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一场血腥的政变,也不是靠兵戈强行压着朝堂文武去认命的桥段。 反倒是圣旨上说的那些,大家其实并不在意,都是官场浮沉出来的,自然清楚诏书也就是明面上的话,说一说,听一听,也就罢了。 废太子的理由,无非就是学业不精,不友爱兄弟,亲小人远贤人罢了; 是不会说出太子想造反,亦或者是太子被兄弟的党派干得实在是做不下去了,亦或者是朕就是看太子不顺眼想废了他这种真话的。 随即, 赵九郎又拿出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里的内容是什么,大家伙心知肚明,没瞧见正主已经换上龙袍坐在龙椅上了么? “大行皇帝遗诏!” 先前废太子诏书,大家没跪。 这一次, 群臣全部跪伏下来。 站在龙椅下面一层平台,和大皇子姬无疆分立左右的郑侯爷见到这一幕,不得不感慨,官儿做到能入金殿的,这看风向的反应力,着实惊人。 赵九郎打开诏书, 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皇六子姬成玦、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皇六子姬成玦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这不是宣读谁立为新君的诏书,这是立太子的诏书。 先废掉原本的太子, 再立新太子。 这看似有些脱裤子放屁,实则,饱含着燕皇对于自己继位者的维护。 哪有什么皇帝临驾崩前,忽然废掉太子,指另一个皇子继位的? 要么就是逼宫要么就是老皇帝疯了; 史书上要是这般一写,本来没影的事儿,也能硬生生地被猜疑出鬼影重重。 自当应是,先废掉了原太子,再立了新太子,然后,皇帝驾崩了,再然后,新太子继位,这才名正言顺,程序光明。 史书上,也能做得清白。 赵九郎念完圣旨, 随即将圣旨举起, 喊道: “大行皇帝已驾崩,遵我大燕祖制,先定新君方可再治国丧,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 幸赖国本在此,神器方可交替,日月轮转有序,社稷平顺万年。 诸位臣工, 随本相, 一同参拜新君。” 说着, 赵九郎对着龙椅上的姬成玦跪伏下来。 下面百官则齐声高呼: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是龙椅下方平台上立着的郑侯爷和大皇子,在此时也都全部跪伏下来呼喊万岁。 郑侯爷还微微抬起了头, 却意外地发现, 明明这会儿在接受百官朝拜的大燕新天子, 竟然特意低垂着视线, 在看着他。 仿佛,看见自己跪下了,比群臣的朝拜更让他惬意。 也罢, 今儿个, 就随他了。 今日之后,甭管新太子给不给自己下一个御前可不跪的恩典,他郑凡以后,都不会再跪了。 年轻时跪一跪,没什么,现在上了年纪了,腰不好了,可跪不得了。 群臣参拜结束, 姬成玦抬起手, 道: “众爱卿,平身。” “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 大家起身。 姬成玦指了指身边站着的魏公公, 魏公公上前, “陛下有旨,庶人姬成朗,朕之手足至亲,于国有劳,于民有恩,故册封庶人姬成朗悯安伯,食封八百户,任大宗正,钦此。” 跪伏在下面一身白衣的姬成朗叩首道: “臣,谢主隆恩!” 文官武将们还好,大殿内的勋贵们,则是齐齐地叹了口气。 太子被废,再给恩荣爵位,这是理所当然,大家对此并不奇怪,政治斗争,最终都得留一份体面。 但要知道当年,皇帝的兄弟在老皇帝没驾崩前,可基本都是王爵,皇帝登基后,其兄弟再请辞王爵,却也只是在王爵上递减一等为公爵。 上一任皇帝,也就是大行皇帝时,直接变成了侯爵。 得, 新君更绝,直接成了伯爵。 这看似是对自己兄弟的打压,实则,更是对整个宗室勋贵的风向标,再联想到这对父子的凉薄,宗室们清楚,接下来大家伙的日子,怕是真的要煎熬了。 这时,赵九郎又拿出一份旨意,这是大行皇帝的罪己诏。 其实,大燕传统,每一任皇帝驾崩后,都会有一道罪己诏,但这罪己诏基本不是原皇帝自己的意思,而是通过“政亡人熄”的方式,让继任者有一个名正言顺去更改错误的机会,因为不出意外的话,继任者都是先帝的儿子,以儿子的方式去推翻父亲的政策,孝道有亏,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假借“先帝”之口,自己否定自己,自己批判自己,自己去纠正自己的错误。 这也是给国家,一个更改自正的机会。 但这一次的罪己诏,是明明白白燕皇驾崩前亲手所书。 诚心不诚心? 大概是不诚心的,毕竟,燕皇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诚心认错低头? 但为了继任者可以有更好的威望,可以有更好的施展,他愿意去让自己承袭一切骂名。 “大行皇帝罪己诏。” 宰辅打开了诏书。 群臣再度跪伏下来。 天子下罪己诏,身为臣子,是没脸继续站着的。 天子,是不会犯错的,天子就算有错,也是你臣子没能规劝好,大家,都有罪,谁都不得干净。 然而, 就在这时, 坐在龙椅上的新君开口道: “宰相。” 赵九郎停下了宣读动作,转身看向龙椅上的新君,俯身道: “陛下。” “罪己诏,就不必念了。” “陛下,这是大行皇帝遗诏之一,臣得奉诏宣读。” 于情于理,大行皇帝,都是比新君大的。 “朕说了,不必念了。” “魏忠河。” “奴才在。” “将父皇的罪己诏,拿来。” “奴才……遵旨。” 魏忠河走下台阶,来到宰辅面前。 赵九郎没做什么犹豫,将诏书交了过去。 魏忠河接过诏书,又走上台阶,送到姬成玦面前。 姬成玦伸手攥住诏书, 自龙椅上起身, 目光,望向下方依旧跪伏着的诸位的臣子, 开口道: “大行皇帝一生,先以马踏门阀,开寒门之路; 再平灭三晋之地,为我大燕开疆; 攻乾兵锋抵于上京城下,伐楚一举焚灭郢都; 雪原臣服,蛮族低头, 使我大燕,四方臣服! 兢兢业业一生,无愧圣君之名; 大行皇帝若是有罪, 那也就是做得太多,也做得太好了。 这封罪己诏,是大行皇帝为了朕才下的; 但, 身为人子,何须亲父玷污圣名而求庇护? 身为人君,何须屈膝以求新朝仁君之德? 大燕的天子, 大燕的皇帝, 自当有继往开来的勇气,也亦当承社稷江山之重。 虽圣人有言,千秋功过,留与千秋说; 但朕今日, 就要在这里与列为臣工明言, 大行皇帝之功,可昭日月; 大行皇帝之德,可压星辰; 若无胆气认前人之功, 又怎有气魄承前人之志? 这封罪己诏, 朕纳了, 朕会放置于朕寝宫之内,日夜思睹; 大行皇帝留与后世姬氏子孙燕地臣民唯有一训: 凡我燕地之民,勿忘诸夏一统! 在此, 朕与诸位臣工,共勉!” 下一刻, 百官跪伏,就连赵九郎,也苦笑了一声,跟着跪伏下来: “臣等愿追随陛下,一统诸夏!” “臣等愿追随陛下,一统诸夏!” …… 散朝了; 但,也仅仅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国丧,新君正式登基的各种事宜,必然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且随之必然会来临的人事变动,也是一场重头戏。 新君夺嫡时的人马,必然会封赏提拔,不说故意去打压曾经的太子党,但肯定会借着这个势头去做一些官位上的处置,以塑新君所希望看到的朝堂新秩序。 瞎子曾说过,燕皇驾崩,新君不管是谁,都会对外部的藩镇造成实际上的影响力下降。 这是必然; 但皇权在这座京城里,依旧可以借着先皇的余威,占据着绝对优势,毕竟,新君在当皇子时,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政务能力极强。 臣子们,各怀心事,如潮水一般走出大殿,走向宫门。 郑侯爷往外走时,看见宰辅赵九郎站在那里。 等郑侯爷走过去时,赵九郎对郑凡微微颔首。 郑侯爷笑了,道; “宰辅大人。” “郑侯爷。” 赵九郎露出微笑,道:“先皇走了,但本辅对大燕的将来,依旧充满着信心,陛下乃人中之龙,身边又有郑侯爷这般俊豪英杰辅佐,我大燕天下,可谓安如磐石!” “宰辅大人谬赞了,忠君之事,为君分忧罢了。” “好,本辅要去御书房和陛下再商议一些章程,过几日,本辅想请侯爷入府一叙,本辅想多了解一些楚国那边的情况。” “您吩咐,晚辈,随叫随到。” 赵九郎转身,走向大殿另一侧。 郑侯爷看着赵九郎离去的身影, 嘴角的笑容,依旧残留; “过几日,过几日? 明日的太阳, 能见到么?” 郑侯爷于大殿之下, 撑开双臂, 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自是没人敢参他一个宫内失仪; 感知到自己骨节处传来得一阵脆响, 脑海中, 却浮现出了老田那一头白发; 江山永固,社稷安稳, 于我而言,算他娘个屁! 你们在乎, 老子可不在乎。 郑侯爷的目光当即沉了下来, 回首望向身后台阶上的大殿, “好了,你们的事儿,已经忙完了。” 揉了揉手腕, 又侧了侧脖子, 道: “到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二章 报仇 生活, 应该多有一些生活的味道; 打从虎头城客栈里的第一次路线之争确定后, 这, 就是郑凡以及其身边魔王们的座右铭。 可以选择苟且,可以选择下跪, 前提是, 下跪苟且时,可以看见地上的光亮。 这会儿, 新君刚登基,有太多太多需要忙的事,毕竟,这是一场深刻的权力大洗牌。 郑侯爷作为公认的“六爷党”的中坚,和新君保持了多年的合作关系,甚至,已经超出了合作伙伴的关系; 手握兵权,地位尊崇,按理说,此时应该就待在新君旁边,在这场权力洗牌池里,尽可能地为自己多摸到一些牌面。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想养望,玩一出不动如山,但也用不着这般急切地对帝国次一级权力核心的真正组织架构人物下杀手。 新君要的是稳定,而此事发生这种事,必然会极大伤害到这种稳定。 就算人家开了方便之门,但那也是权衡之下的妥协,在这件事上,皇帝妥协了,接下来的一些事上,他必然会想办法要回来。 做买卖,做得最高的,是人情买卖。 郑凡清楚,自己这次不仅仅是在消耗这种人情,而且还是在伤害这种人情。 但, 他不在乎。 辛辛苦苦地爬上来,不是为了继续谨小慎微地重复这个动作; 老子这些年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想要的,就是关键时以及自己需要时,能大大方方地洒脱! 老田救了自己几次, 也教过自己好多次; 所以, 他田无镜不能报的仇, 他来; 他田无镜不能杀的人, 他来; 或许, 你觉得大燕的靖南王会忍,也不得不忍, 但你可能不晓得, 大燕的平西侯?那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什么皇位更替? 什么王朝兴衰, 既然我喊过田无镜好几次的“哥”?也被老田当弟弟一般护在身后好几次? 那今日, 自己就得给嫂子把这仇给报了! 走出宫门,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 他嗅到了?江湖的味道。 明明身着甲胄? 明明背后就是偌大的皇宫, 可他娘的, 此时此刻? 却仿佛一脚踏入了江湖?这座?他本来跟着老田一样,瞧不起的江湖。 阿铭赶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郑侯爷坐进了马车。 马车内?剑圣也在里头。 剑圣是不得入皇宫的?他一进来?密谍司的高手也必然会跟随出来,甚至,说不得魏公公都得现身来请剑圣喝一杯茶。 但在京城里的其他地方,倒是自由,毕竟谁都清楚,同时也是燕人的骄傲, 瞧见没, 晋人的剑圣,是咱大燕平西侯爷的门下走狗! 但此时坐在马车里的剑圣,可没有丝毫走狗的样子。 他烤着炭盆,盖着郑侯爷的雪狼毯子,郑侯爷进来时,还微微皱了皱眉,嫌弃郑侯爷将外头的冷风带了进来。 与之相反的是,进马车的郑侯爷,可谓红光满面。 “呵呵。”剑圣忽然笑了。 郑侯爷坐了下来,问道:“笑什么?” “说出去,都没人信的,你现在,给我一种看那些初入江湖毛头小子的感觉,” 郑侯爷搓了搓手,再将手掌放在炭盆上,点点头, 道: “还真是这种感觉。” “要动手了?”剑圣问道。 “对。”郑凡很干脆地承认了。 “合适么?” “只要不在乎,就没什么不合适的。” “也是,那么,我用动手么?” “要的,机会,就一次,一次不成,想在燕京城内再杀第二次,几乎就不可能了。” 除非真的造反,带兵,打进来,先不说成功的概率,问题是,他答应过老田,要保持黑龙旗不倒。 你不可能为了帮老田报仇,结果却毁掉了老田最珍重的那面旗。 “我的剑只要拔出来,就隐藏不住的。” 龙渊啼啸,燕京,必然震动。 能瞒得住普通人,但有些人,是注定瞒不住的。 就算再谨慎再小心,甚至,刻意控制着剑气的喧嚣,打完之后,有心人到现场探查一下,也注定会推算出来到底谁曾出过手。 剑圣这是提醒。 “不用藏。”郑侯爷看着剑圣,很认真地道,“您从一开始,就直接用最强的剑招,不用留手,也不用遮掩。” 剑圣有些玩味道:“被发现了呢?” 郑凡笑了笑, 道; “他们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剑圣点点头,道:“你知道么,曾有人用相似的神情,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哦,谁?” “司徒雷。” 剑圣换了个姿势斜靠,又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当初我问司徒雷,万一留下痕迹被发现了,我可以一走了之,你怎么办? 司徒雷说,他们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彼时,司徒雷已经权倾司徒家,也是司徒家的第一顺位继承者。 除非他拿着刀追着老司徒家家主在颖都里跑, 否则, 只要有那一层面皮遮掩,大成国上下都会认为老家主是因病逝世,司徒雷继位,是理所应当。 身份地位够高,是可以模糊规则的; 再高,就可以扭曲规则; 再再高到一定程度,可以自己去书写规则。 虽说有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句话根本就没必要特意单独提出来。 特意强调,证明罕见,以及……不现实。 “很荣幸,能和成国太祖皇帝被放在一起。” “你现在,和当年的司徒雷,有多少差别?除了颖都那一块不在你手上罢了。” “还是有差别的。” “哪里?” “司徒雷是他自己当自己的家,我呢,一半算是,一半,不算是。 新君想要靠我稳住晋东,而且等老田回来后,也需要我稳住老田那边,另外,还想着为大燕将来计,将我继续放在大燕的这辆战车上。 所以,我现在很自由,不是自己的家当,就不会投鼠忌器,谁在意,谁吃亏。” “自由?说真的,我还真是难得看你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这不是买卖。” “不是买卖?” “对,比之你当年站在雪海关下去杀格里木时,差远了,毕竟,你当时舍弃的,是你自己的性命,我这次,其实还算好。 无非失去的,是一些利益而已,而且,还不算是什么根本性的利益。 做买卖,是为了赚钱; 赚钱,是为了可以做一些不是买卖的事。 不仅仅是吃喝家用,而是,修修院子,养养戏班子,是为了糟蹋。” “呵,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以往,你每次请我帮忙出手时,都会先和我谈个条件,这次,你还没谈呢。” “那是因为以往请你出手的,不是军旅就是庙堂事,这次,不是。” “杀当朝宰辅,不是庙堂事?” “不是。” “那是什么?” “这次,是我以朋友的身份,请你,帮我了一段江湖旧事。” “所以,连招呼都不用特意打了?”剑圣问道。 “用打么?” 剑圣闭上眼, 道: “确实不用。” 这一刻, 剑圣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一晚, 那个女人, 抱着孩子敲响了自己的房门,然后,将那孩子交给了自己。 他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答:知道。 他问:你知道我是谁,还将孩子给我? 她答:对。 那个女人,一晃死了好几年了。 …… 马车, 进入平西侯府。 侯府内厅的地上,铺着一张地图,上头,是半个燕京城。 郑凡坐在首座, 剑圣坐在下面的一张椅子上。 其余人, 四娘、阿铭、樊力、薛三以及那位徐闯,则都站在地图两边。 江湖仇杀,要调动的人,本就不宜过多。 再者,自己这边还有一位剑圣压阵,怎么着,在江湖里也算是豪华顶配了。 “三儿,说说。” 这些日子,郑侯爷是忙于抱着天子剑到处溜达,掺和的,是夺嫡的事儿; 薛三,则一直在为这场复仇的刺杀不停地摸索和规划。 他本就是一名刺客,自然深谙此道。 “好的,主上。” 薛三走到地图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儿,指了指皇宫的位置,道: “每晚,下职之后,赵九郎都会从皇宫内出来,走御街,再拐入西平街,到西平街的尽头向南拐入南平坊的宰相府里。 其实,可供咱们动手的位置,并不多。” 王公大臣的宅邸,多在内城; 燕京就像是一个个地方框,最外围面积最大人口最稠密的区域,住着的自然是普通人,普通人还分个城东城西以区分可笑的贫富差距。 真正的显贵,则住在内城内,上朝上衙方便。 赵九郎的宰相府,是当年燕皇赐予的,自然不可能距离皇宫太远。 “南平坊里,权贵比较多,家丁护院必然不少,甚至,也会蓄养一些高手做供奉,在这里动手,容易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咱们这次不是明火执仗地打侯府的招牌去杀人,别人看见宰相的马车被袭击,必然会出手帮助。 所以,咱们能动手且效率最好的地方,就在这里……” 薛三在地图上画了椭圆,包住了一条街, “西平街。” 舔了舔嘴唇, 薛三继续道: “宰辅的马车出了宫,入了西平街后,于西平街街头街尾,各以五百靖南军骑士排布,给它首尾,掐住。” “要用兵?”剑圣开口道。 薛三忙赔着笑脸道:“这不是怕出什么意外么,这只是正常的军事调动,正常的调防罢了,兵马,是不会参与动手的,真正动手的,还是靠咱们。” 两路骑兵,分别卡住西平街两端,可以排除掉九成的其他意外。 而这屋子里的人,则可专心于对付宰相所坐的那辆马车。 剑圣看向郑凡,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江湖?” 郑凡答道:“哪个江湖大门派的背后,没官府的影子?” 剑圣点点头,“有理。” 很多时候,江湖,是替官府做一些其不方便出手去做的事儿罢了。 薛三看了看情况,收尾道: “到时候,剑圣大人您是主攻,我们配合您。” “好。”剑圣没扭捏。 答应的事儿,做就是了。 郑凡在此时则看向徐闯,道: “此次刺杀成功,你即恢复自由。” “谢侯爷!”徐闯跪下谢恩。 “本侯这次入京,身边人手不多,也希望你尽力为我所用,也不怕告诉你,这次刺杀,就算失败了,于本侯,也毫无影响,本侯照样可以大摇大摆地回晋东去。 但你的温明山,甭管和梁国朝堂有什么关系,都是本侯一念而决的事。” “小人明白,小人定然竭尽全力以助侯爷成事!” 郑凡挥挥手, 道: “今日,宫内事多,赵九郎出宫必然会很晚,老虞,你先下去歇息吧,徐闯,你也下去吧。” 剑圣走出了厅堂,他本就不喜欢听这些计划。 徐闯则是行礼后也走了出去。 厅堂内, 就剩下郑凡和魔王们了。 郑凡从怀中,将魔丸取出,放在了身侧的茶几上。 七大魔王,五个,在这里。 “有件事,要说明一下,这次刺杀,我也会参与,可不会站在旁边看戏。” 魔王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还是四娘开口道; “这是自然的,主上,毕竟,是您要报仇。” 报仇,是快乐的一件事。 这次刺杀,本质上,是郑凡想要帮老田出那一口气,为杜鹃,为天天的亲娘,出一口气。 天天越来越大了, 以后, 总得有些东西对这孩子说道说道; 比如, 我曾随着你亲爹南征北战; 比如, 我曾为你亲娘报过仇。 自己不参与,那叫什么事儿? 郑凡的目光扫视过魔王们, 道: “辛苦你们了。” 薛三笑道;“瞧主上您说的,您吩咐什么,我们做什么,本就是应当。” 阿铭则道:“当街刺杀当朝宰辅,很有意思。” “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 “主上,您说。”薛三马上捧哏。 “前几年,咱们只是在小打小闹,唱重头戏的,到底是老田他们那些人,是那些柱国,是那能臣勇将。 说到底,咱们只是在打酱油罢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夺嫡之争白热化时,咱们说白了,也就是在旁边瞧个热闹。 我呢, 抱着天子剑,也就是和你们视角不一样,实则,也是屁事儿没干。 可咱们毕竟是魔王,不是么? 总在旁边敲边鼓,总在旁边打啦啦队当观众,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看着那边你方唱罢我登台,吹拉弹唱得那叫一个热闹喧嚣; 所以, 我觉得啊, 也是时候咱们真的走上这个舞台了。 燕皇驾崩,听到离钟响起时,我心里就有这种感觉了。 这个世界, 属于那几位时代,过去了。 可能,燕人燕国的官员燕国的勋贵,会认为,属于新君的时代,来临了。 乾人会以为,他们厉兵秣马以图北伐雪耻的时代,来临了。 楚人会以为,他们涅槃重生,再造大楚辉煌的时代,来临了。 蛮族那边更不用说了,他们已经在畅想金帐王庭百年前的荣光了。 但我觉得都不对, 我觉得, 属于我,属于你们,属于我们的时代,终于开始了。 还记得当年在虎头城开客栈时的窘迫么? 那会儿,三儿你和阿程,得表演杂技,阿铭得去酿酒,还得吃血旺,呵呵呵。 就是四娘,也得去和那些小官小吏虚以委蛇。 那会儿,我见着郡主,得跪,见着许文祖,得跪,见着小六子,得跪,太多太多人了,他娘的,我都得跪。 现在呢, 今儿个登基大典上,我给小六子跪了一下,那是给他捧个场,其他时候,我不会再跪了。 咱们努力这么久, 先是努力看这个世界,努力融入这个世界,然后努力在这个世界往上爬。 再种田,再发展; 现在, 我想杀宰相,就可以杀宰相了。 我觉得吧, 咱们, 终于可以走到前台,亮亮相了。” “主上英明。”薛三马上道。 “所以,就从今晚开始吧。”郑凡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我待会儿尝试和魔丸沟通一下,看看魔丸能不能火线提升一把。” 魔丸的进阶,一直滞后,而且这一滞后,就滞后了这么久。 作为亲儿子,他似乎就是不知道急切一样。 四娘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先下去准备了。” 四娘等人正打算先行离开,给主上和魔丸预留出足够的空间。 虽说这次刺杀,有剑圣在,但天知道赵九郎身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高手? 临阵磨枪,能多一分力量也是极好的。 “哎,再等等。” 郑凡叫住了四娘等人。 魔王们都看向郑凡。 薛三赶忙问道:“主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今晚刺杀,还是有很大风险的。”郑凡说道。 “主上不用担心,吾等必然会帮主上成功杀了那赵九郎。”薛三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阿铭也开口道;“好玩就是了,风险,没风险才不好玩。” “所以,为了让我们成功得把握,更大一些……” 端着茶杯的郑凡,闭上眼,站起身,身上的气息,忽然波动了一下; 一时间, 厅堂内, 四娘、阿铭、薛三、樊力,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茶几上放着的红色石头,也换了个角度,悄无声息间以圆角立了起来。 随即, 郑凡睁开眼, 又坐了回去, 低头, 喝了一口茶, 轻吐出唇边的些许茶沫子, 翘起了腿, 很自然道: “稳妥起见, 我还是先把阶给晋了吧。” ———— 有月票的亲,把月票投给咱吧,继续保住当前的位置,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三章 日落 厅堂内, 先是忽然一静, 随即, 那股子氛围热切得如同将烧开的壶水,已经按耐不住冒起白气儿了。 樊力的鼻孔,那一吸一出,声儿都已经造了出来。 若是将生活比作席面,那么,平日里忙来忙去的那些,其实都是冷盘,是点心,是水果,是配菜,而硬菜亦或者叫正菜,则是由主上负责烹饪。 没法催,没法赶, 已经不是慢工出细活儿了,这做菜的大厨更像是跪伏在那里天天烧香拜佛求签以决定何时才能开火动灶。 薛三当即流出了眼泪, 抱着自己的胸口,跪了下来, 哭喊道: “主上,属下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等到了主上可以举手投足间,山崩地裂水倒流的这一天。 这才是主上在属下心里真正的模样,这才是主上应该有的模样。 一起, 一坐, 就进阶了。 属下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般清新脱俗潇洒自如。” 三儿的眼泪,有点不雅。 如果同样的话,让四娘来说,那效果必然是不同的。 阿铭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身子微微站得更挺拔了一些, 道: “主上,现在问题来了,今晚就要动手,我们现在,可能来不及去研究如何……如何去提升我们自己。” 已经没时间去研究如何去舔了。 想想看上次舔成功的难度吧, 这基本就是一层更比一层难,瞎子这个智囊又不在,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几个时辰内,就舔出效果舔出成功? 没办法让大家伙在刺杀前升级的话, 嗯, 相当于是带着一个六品武夫拖油瓶变成了带着一个五品武夫拖油瓶。 拦截刺杀宰相府的马车, 要么, 护卫力量比较一般,在剑圣也出手的前提下,大家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赵九郎给宰了。 要么, 就是这位当了大燕多年宰辅的存在?身边有硬茬子保护,可能会陷入鏖战; 但就算是陷入僵持?也不可能让对面单独派出一个五品高手来和主上在一边来来回回打个热闹; 尤其是这是群架,还不是单挑,主上注定是打辅助那个。 也因此, 本质上而言? 如果仅仅是主上一个人晋级的话, 其实没啥用。 郑凡开口道; “不是我之前刻意压着?事实上?我也是下朝后走到宫门口时?才心有所感?境界才得以松动的。 水到渠成?说得简单?但实则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是实话。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郑侯爷的境界一直卡在六品境界上,和五品之境可谓隔海相望。 他自己也焦急?在奉新城时,也经常带着一帮人陪同自己去杀流匪杀走私犯去做历练?可都无法见到什么真正的效果。 幸得天虎山上,老田带着自己走了一条下山路?自己的心境,才得以平复下来。 入京后? 看着天家斗法,看了芸芸众生相,看到了一个国家,在变局之中所呈现出的一面面和一幕幕; 因为,本质上在夺嫡中,他就是一个身处其中的旁观者,所以,可以看得更为真切,感受得也更为细腻。 这心境,一下子就辽阔了起来。 当然了,上面的“实话”有一处是不实的; 那就是境界的真正松动,不是在宫门外,而是当自己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坐在龙椅上于那烟雾缥缈之际。 这时, 樊力挠了挠脑袋, 道: “俺觉得简单,主上和俺们一起去刺杀,俺们冲前头,主上在后头看着俺们,俺们谁快被杀死时,大概就可以进阶了。” 薛三眨了眨眼,阿铭摸了摸下巴,四娘则看向樊力。 樊力有些不好意思道: “记着打不过被杀之前,要喊出来,不能让主上没注意到你就被砍死了。 要一边打一边喊, 主上, 快看我, 我好厉害, 我快死了!” 樊力真的喊了出来。 薛三长舒一口气,道: “怎么感觉很俗套的样子?” 阿铭开口道:“热血漫画里的经典套路,快被打死前爆发了小宇宙。” 四娘抱着双臂, 道: “但无法否认的是,阿力的这个建议,还真有点靠谱。” …… “咳咳……” 御书房内,赵九郎咳了两声。 魏忠河送上茶水,赵九郎低头,喝了两口热茶,这才看着坐在上首的姬成玦继续道: “眼下局面,并非是不破不立的地步,朝政和军政,都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过来,只要中枢不乱,地方上就不会起什么大乱子,燕地不乱,则晋地也不可能乱得起来。 稳住局面后,可再徐徐图之。” “宰辅老成谋国,朕也深以为然。” “接下来就是国丧和陛下您告祭太庙,都劳累身心,还请陛下好好保重身体,切勿忧思过重,需知,陛下您现在的肩膀上,可是担着大燕的社稷。” “宰辅也是一样,得好好保重身子,朕和百官,可都离不开宰辅呢。” “陛下谬赞了,臣受先皇知遇之恩,蒙天眷得以被简拔,自当尽心尽力,为我大燕效力,为陛下效力。 说句心里话,陛下您今日没让臣将罪己诏念出来,臣是有些觉得不妥的,大燕百姓已经疲敝了,总得让他们看到点希望。 但陛下您说的话,臣是认同的,大行皇帝,功在千秋。” “朕并非不懂得这罪己诏的规矩,但朕实在是找不出父皇的错处,也并非为尊者讳。” “是,是,臣明白。” “朕乏了,要休息了。” 赵九郎微笑着起身,道: “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嗯。” 赵九郎起身,走出了御书房。 魏忠河按照以往规矩,将宰辅送出。 随后, 魏忠河又回到了御书房,见陛下正坐在那里用着御膳房先前送过来的糕点,凑过去,小声道: “陛下,明日可以让张公公到御书房里来伺候着了,奴才就站门口,随时听候吩咐。” 姬成玦拍了拍手, 道; “不必了,他现在后宫安顿好思思和孩子们即可,魏忠河,你是父皇留给朕的老人,朕也不是那种喜欢婆婆妈妈的人; 以前是在王府,整天盘算着,一是户部的事儿,二是宫里的事儿; 现在, 朕坐在这儿,这脑子里每天想的,必然是社稷的事儿,他不如你。” “谢陛下夸赞。” “哪天真看你不顺眼了,自然会亲自与你说,甭管如何,你魏忠河,当得起这份体面。” “奴才,必然竭诚以报陛下之信任!” “起来吧,对了,李良申进京了么?” “先前接到下面的通报,李总兵已经进京了,这会儿,应该快入宫了吧。” “宰辅应该会回内阁吧?” “是的,陛下,照常理而言,宰辅大人应该先在内阁里处理政务后再下值。” “这李良申呢,朕就先不见了,你替朕传个旨,赏赐先下发。” “是,奴才遵旨。” “另外,再把时辰给揉搓好了,先晾他一会儿,宣旨后,你陪着他出宫,要碰上下值的宰辅。” 姬成玦说着手指在糕点上轻轻捏了捏, 道: “得寻个好一点的由头,你就替朕去问问他,想不想去南边儿银浪郡那儿,暗示他朕有意让其率部去南边儿接替我大哥。 李良申在京畿看了好几年的大门了,必然早就憋坏了。 你暗示完后,路上再碰到宰辅,他必然会想着再走走宰辅的门路,算了,你事先暗示时就说,如果宰辅那边同意的话,朕就能让他在国丧之后成行,让朕的大哥来重新掌管京畿卫戍。” 魏忠河马上道: “奴才明白。” 今夜, 宰辅出宫之后,原本安排在宰辅身边暗中保护的密谍司高手和陆冰那边的人都将被撤去。 这会儿,再将个李良申安排进去,倒也妥帖。 “陛下英明。” “哦,这也英明?”姬成玦笑道。 “陛下想要以这种方式,保下宰辅大人,又不得开罪平西侯爷。” “保得住么?那边,可是有剑圣啊,这李良申虽说也是四大剑客之一,但朕还是觉得,比之如今的晋地剑圣,似乎落下了不少。 朕不懂功夫,魏忠河,你来说说。” “陛下,奴才是炼气士,对外头的,其实不大清楚的,且到了他们那个境界,很难具体地去看清楚深浅。” “你就没个准话?” “奴才斗胆猜一下,可能,剑圣现在,会更强一点。” “那又有何英明?还不是没保得住么。” “陛下此举,为两头照全,待得宰辅下值后,李良申为了去边境,必然会和宰辅一道走,要么,李良申保下了宰辅大人。 毕竟,平西侯爷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今儿个一遭,也就只有这一遭了,再想下一次,也没人会再允许他继续胡闹。 而若是护不住, 这真正的高手动手,怎可能不留下确切的痕迹。 南北二军撕裂的口子,其实就在这里拉开了。 陛下英明。” 姬成玦拿起一块紫薯糕,送到魏公公嘴边; 魏公公张开嘴,吃住了。 姬成玦拍拍手, 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真忘了,我大婚那一夜,这李良申和那疯婆子身边的七叔,可是差点要了朕的命。 不离十, 那姓郑的是想要给靖南侯夫人报仇了, 得咧, 一事不劳二主, 给朕把这个仇也给报了去。” 魏忠河:“额……” “所以,古来昏君亦或者是平庸之君为何更多,因为他们说的话,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了最高处,已经没人能对他们讲真话了。” “陛下,奴才……” 姬成玦笑了, 道: “起来吧,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你也算是看着朕长大的不是,朕和父皇有个很大的不一样,父皇这人,沉闷了一些,但朕,可能话会多一些,你就听着,别多想。” “奴才明白,奴才省的。” “嗯。” 姬成玦拿起面前的茶水, 道: “茶凉了。” “奴才马上就……” 姬成玦又侧过脸看了一眼魏忠河,同时,揭开的杯盖,热气还在升腾,哪里凉了? “朕是担心,父皇这一刚走,宰辅就出了事儿,会不会让外人觉得朕人走茶凉得太快了一些?” 魏忠河这次不说话了,只是赔着笑。 “可惜了,可惜了,罢了,罢了,跌宕就跌宕吧,事儿多就事儿多吧;这朝堂,也大乱不起来。 再等着西边荒漠开战后的消息传来, 朕身上再加上一层军功,平灭蛮族王庭。 这位置,就算是真的坐稳了。 它乱由它乱,总不至于乱到天上去。 扬起来,才能更好地去收拾分拣,也算是省去了一些力气,还能看得更真切一些。” 喝了口茶, 姬成玦将茶杯又放了回去, 喃喃道: “一个平西侯,平换一个当朝宰辅,这买卖,可做得?可做得,值的,不亏,还赚了。 宰辅先前对朕说的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朕却以为,这治国和做买卖一样,都言商人重利,却不知真正的商人更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陛下圣明。” “局面如此,局面,也就这般了,朕觉得,宰辅大人今日真要下去找父皇了,想来他也是能理解朕也是能原谅朕的。 毕竟,他和父皇一样,喜欢让人为了宏图霸业去牺牲; 如今, 朕也是一样这般做得罢了,也算是他们,后继有人了,呵呵。” “陛下……” “行了,今儿个,就这么着吧,今晚的戏,朕也就不看了,事儿太多,看多了也头疼。” “奴才吩咐摆驾。” “免了,今儿个,朕,宿在这儿了。” 御书房的内厅,有一个小寝室,先皇夙夜批阅奏折,经常就在这儿凑合一宿,醒来后再去上朝,撇开在后园疗养的日子,先皇在位的这些年来,宿在这儿的次数比宿在后宫的次数,要多得多。 姬成玦走入内厅寝室, 径直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对着魏忠河摆摆手,在魏忠河退下去后,他直接躺上了床。 眼睛睁着, 再闭上眼, 吐气时, 却仿佛听到了第二道吐息声。 姬成玦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仿佛在此时, 在其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他和自己一样,结束了今日的疲惫,正躺在这张床上休憩。 “老东西,我来梦你了。” ———— 很无奈,今天状态很差,坐在电脑前,就是找不到状态,不是情节上卡文,而是纯粹的情绪上亏空。 今天就没第二更了,明天一并给补回来,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吃我一剑! 燕京城,迎来了难得的一个夜晚; 和整个大燕需要修生养息一样,甚至更为急切的是,这座都城,现在急需休息。 自打二王相继入京,先皇自后园回宫,这座都城的神经,可谓是绷得紧紧的。 离钟的响起,新皇的确立,大起大落地折腾; 人也疲了, 城也惫了, 幸得日落月升, 上至朱紫贵,下至贩夫走卒, 都能像模像样地叹出那一口气: 唉,洗洗睡吧。 为帝国操劳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毕竟,这不是什么主少国疑的局面,也不是时局混乱不堪的时候; 先皇的布置再加上新君自身的能力,使得权力的交接格外顺滑,一切的一切,都慌而不乱。 所以, 宰辅也没必要说留宿宫内值守以防不测什么的。 该下值,还是得下值的。 一定程度上来说,宰辅下不下值,也是外界衡量中枢运转康健与否的一个风向标。 宰相府的马车, 自宫门口驶出。 …… 夜行服,穿上; 里头,每个人都加了四娘织出来的金丝软猬甲。 郑侯爷摸了摸乌崖刀,将归入特制的刀鞘中,身体,松展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状态已经调整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 在其面前, 魔王们早就准备就绪。 剑圣依旧是斜靠在柱子上,他不用做太多的准备。 郑凡一挥手, 道: “出发吧。” 郑凡走在前面, 薛三伸手捶了一下樊力的膝盖, 樊力会意?张口哼了起来。 薛三马上唱道: “长路漫漫伴你闯……” 夜幕下? 一群夜行人,倒也搭配。 徐闯有些纳罕, 这他娘的还有去杀人时唱歌的? 剑圣倒是见怪不怪了?他是清楚的?这帮人就喜欢搞这种调调。 郑侯爷则提起刀? 道: “换一个。” “好嘞,主上!” 薛三又捶了一记樊力的膝盖?樊力换了声调; 薛三唱道: “奔波的风雨里?不羁的醒与醉……” …… 宰辅的马车?很宽敞。 因为宰辅需要在马车里也有一个办公场所?自然不能逼仄。 此时, 赵九郎腿上盖着棉被,手里端着乌鸡汤,看着面前坐着的李良申。 “既然陛下想要你去南望城?本辅,自是不会反对的,但本辅有两点要提一下。” “您说。” 李良申这次倒是难得的好耐心。 “一是南望城那边的局势?祖竹明是个持稳的性子?很难再从他手上占得什么便宜了?你去了后,也得切忌焦躁。” “这是自然。” “二是新君刚继位,现如今,至少这几年内,依旧是固本培元为主,不似前几年了?擅启边衅,可能会为时局所不容。” “这,我也知道。” “那就可以了。”赵九郎点点头,又喝了两口鸡汤。 “这么说,宰辅是答应了?” “国丧之后,本辅就去提一下,新君伊始,这京畿卫戍换个人来提领也实属正常。更何况,本辅还听说,你和陛下的关系,不是很和睦。”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彼时陛下只是皇子,现在,陛下是陛下,见着他,我会跪,相信,陛下也不会是小肚鸡肠之人。” 赵九郎放下鸡汤,拿起旁边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笑着道: “你真是这般想的?” “骗人作甚?” “知道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么?”赵九郎问道。 “李某,也是读过书的。” “不不不,这和读不读书没关系,一朝天子一朝臣,指的不仅仅是天子对臣子,其实更多的,还是指臣子对天子。 新君上位,做臣子的,往往不能以原有看待先皇的目光去看待新君。 先皇在时,只要于大燕有用,都可以容下,犯错了,也没什么干系。” “宰辅的意思是,新君的胸襟,比不得先皇?” 赵九郎摇摇头,道:“话倒不能这般说,先皇马踏门阀时,身子,其实已经有隐患了。” 一直以来, 最懂得先皇身体状况的,第一个,是魏忠河; 那第二个,必然就是帮着吃饭的赵九郎。 古往今来,皇帝赐膳,那是大脸面,大恩荣,赵九郎却硬生生地被这恩荣给吃胖了。 “新君正值壮年,且新君的手段是不差先皇的,所以,新君完全有能力,将自己看着碍眼的,全都推了个干干净净。 反正, 他有年华,有精力,也有能力,更,有先皇磨砺出来的心性,可以重新收拾这一切。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李总兵, 如果本辅是你, 今日, 其实就应该自负荆条,去宫里跪下请罪。” “呵呵。” 李良申笑了。 赵九郎也笑了,道:“唉,镇北军,无法无天惯了,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了,李总兵排开官面上的官身,江湖上,也有四大剑客之名。 但断不可将江湖之气,草莽之行,带入这庙堂之上。 他虞化平,是一直身于江湖,而你,则生于庙堂。 只要他虞化平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亦或者是,那出格的事,平西侯爷压不住,那他随时都可以退一步,继续那江湖的海阔天空。 你, 李良申, 不可以。 你,是没有江湖的。” “宰辅所言,未免危言耸听了一些。” “呵,自古以来,恃才傲物者,能得好下场的,又有几个? 论打仗,这几年,您在京畿卫戍,打了什么仗了? 论官场,镇北王爷早早地自剖心迹,是断不可能造反的,您还有什么依仗? 无非是有一个四大剑客的名号而已, 他乾国不也有百里剑,楚国不也有造剑师, 如何了? 一个四大剑客, 陛下, 还真不至于太放在眼里,否则,就是你真的太小瞧于陛下了。 记仇的人,并不是小肚鸡肠; 敢记仇,敢报仇, 有时候反而才是真正的一种心胸豪气。 言尽于此, 李总兵自己看着办吧。” “那陛下为何又想让我去南望城?总不可能是希望借那乾人之手,来杀我吧?” 乾人, 乾国的三边军队, 也配杀得了我李良申? “这也是本辅一直在想的一件事,想不通啊。”赵九郎摇摇头,“本不该有这一出的,现在却有了,李总兵好歹曾在荒漠领兵,可知这种情况叫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对,对的。” 这时,为宰辅赶马车的老夫车掀开帘子,对赵九郎道: “相爷,今日的两边乌鸦,都没了踪迹。” 赵九郎闻言,点点头。 “乌鸦是什么?”李良申问道。 赵九郎看着李良申,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 所以, 直接问道: “李总兵,本辅现在有一事不明。” “何事?” “您为什么,会在本辅的马车上?” “这……” “所以,陛下到底是想我死,还是想我生呢?” 李良申当即明悟过来,笑道:“所以,是有人想对宰辅不利?” 李良申点点头, “乌鸦飞走了,就没人示警了。” “陛下的人?” “陛下可以直接让乌鸦咬人。” “那是谁想对宰辅动手?” “一个,可以让陛下知道,却也要硬着头皮,配合的人。” “郑凡。” 这个名字,太好猜了。 李良申看着宰辅,道:“为何郑凡,要对你出手?” “因为杜鹃。” “杜鹃?”这个名字,一开始有些陌生,但很快李良申就想了起来,“靖南侯夫人?” “是,本辅让人下的手,可惜了,孩子还活着,还活在了外头。” “所以,郑凡是来帮靖南侯夫人,报仇的?” “对,如果来了,那就必然是。” “田无镜为何不自己动手?田无镜想杀你,不比这更容易?” “就是因为笃定了靖南王会以大局为重,所以,本辅才敢动手。” “郑凡呢?” “不瞒你说,本辅一直看不透他。 说是幸进之辈,可偏偏,能力无双,战功赫赫; 说是城府深沉之辈, 那今夜的事, 又有些说不准了。 许是这世上,真有那种人,视这天地人间,为一场游戏。” “宰辅大人,您扯远了。” “是。” “我就问宰辅大人一句话,您是想死,还是想活?” “唉,这就是本辅先前问李总兵的,陛下,到底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活。” “有何区别?” “乌鸦是撤走了,但您来了,如果陛下想我活,那就是为了不撕破和平西侯的关系,让你,来给本辅一条生路。” “那如果陛下是想您死呢?” “那李总兵您,就是个顺带一起死的,一事不劳二主,本辅先前说过,咱们陛下,年轻,年轻呢,就记仇,记仇呢,就想报。 所以,李总兵不要问本辅是想死还是想活; 是咱们, 咱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您说错了,我现在离开这马车,谁能阻拦我?” “不,是李总兵你又说错了,本辅死了,您活着,您,就出不了这京城。 京城的天,已经变了,什么叫皇帝,什么叫天子? 天子不看你时,你是你; 天子看你时,尤其是,天子流露出了丝毫想要你死的意思和倾向时, 你没死, 那就是逆天而行。 四大剑客之一? 魏忠河和陆冰两个衙门联手,可有能力将李总兵你,闷死在这京城里? 本辅死,你必死; 本辅若活,你也能活,本辅还是宰辅,你,还是总兵,甚至,连去南望城,都会因此成行。 甚至,前程过往,都可以算过去了。” “宰辅这是和天子,做买卖?” “和天子,最不好讲买卖,但又很好讲买卖,平西侯,不就做成了么?” 李良申点点头。 赵九郎开口对前面老车夫喊道: “徐伯,快一点儿,我累了。” “好嘞,相爷。” 马车里, 李良申再度看向赵九郎,道: “您还是没告诉我,您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 李良申给出了最终答案。 “本辅活着,才是对大燕社稷,最大的利处,再当五年宰辅,是退下来养老还是干脆一杯斟酒了却君王担忧,都没甚问题了。 五年, 足够大燕恢复过来,从泥沼里,爬出。 本辅, 也就能下去找先皇,继续蹭饭了。 所以, 本辅还得活五年。” “就是这般活的?”李良申笑着问道。 “本辅没想到,他平西侯,真的会这般出手,也没想到,会在今日出手。 你说他仓促莽撞么? 可偏偏, 选中了本辅的七寸,也选中了陛下此时的七寸。 今夜之后, 本辅不会再给他机会了,陛下,也不会再容忍他再放肆一场了。 这一点,他心里,也清楚。 这是本辅的一遭劫,挺过去,就过去了,挺不过去,人就没了。” “您倒是看得通透。” “装的罢了。” 赵九郎摸了摸肚子, 笑道; “总不能抱着您李总兵的大腿,哭着喊着李将军,救救老夫吧。 体面, 体面, 大燕宰辅的体面, 还是要有的。” …… 西平街, 街头, 街尾, 各有五百骑靖南军驶入。 他们甲胄在身,弓弦在手,马刀在侧,整列之后,除了胯下战马偶尔会发出些许声响,马背上的骑士,则挺直了后背,看着街外。 这条街,已经被他们封锁。 …… 街面两侧,屋檐上。 一侧, 是郑侯爷所在,身边,是四娘和阿铭; 一侧,是薛三和樊力。 剑圣和徐闯, 在街面上站着。 远处, 已经看见马车的影子了。 有车夫,还有十六个宰相府的护卫。 护卫倒是可以先放放,问题的关键,是那几个跟着马车在走的随从。 高手嘛, 总得有个高手的样子和姿态, 人靠衣装马靠鞍,不是穿的人低俗,而是这个世上,大部分人,都喜欢看人下饭。 当然了,和富贵子弟的鲜衣怒马不一样,高手嘛,得反其道而行之。 最好的情况就是,宰相的护卫,就这十六个。 一波冲, 杀完了, 郑侯爷觉得自己还能和宰相聊聊天。 虽然常常都说反派死于话多, 但杀人时,最后,再和你要杀的目标,让其在你刀口下,多说几句话,这种爽感,真的是难以拒绝。 直接一口气将人砍死了,结束了? 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哦,对了,马车夫。”郑侯爷提醒道。 “主上,三儿之前调查的情报是,宰相的马车,是个老马车夫,六十多了。” “这就对了嘛,年纪大,佝偻点背,这种马车夫,得当一个高手看待。” 郑侯爷做出了指示。 “是,主上英明。”阿铭点头。 “主上放心,那些护卫都可以先放一边,在三儿的计划里,本就是先砍老马车夫,再砍那些个随从,至于那十六个护卫,则留最后。” 这是经验之谈,刺杀大人物,就得按照这个顺序来,才能确保不会阴沟里翻船,亦或者是,确保在第一轮冲击之后,不会出现谁谁谁忽然伸手撩了一下头发,喊一声“某在此,谁敢伤害相爷”的俗套情景。 “大家辛苦了,这个机会,小六子肯给,我不意外,但我不认为他会肯给两次,也不会认为,赵九郎,会给我再来一次的可能。” “是,主上。” “属下明白。” 马车,越来越近了。 郑侯爷缓缓地抽出乌崖, 掌心,在刀面上轻轻抚过。 战场厮杀,和晚上刺杀,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还真是有些紧张。”郑凡自我调侃道。 阿铭安慰道:“主上放心,按照最理想的局面来,就十六个护卫而已,总不可能马车上也藏着个剑圣吧?” “你可以闭上你的嘴了,越是到关键时候,你和阿程就越是不能说话,你们俩自己是什么东西,心里没点儿数么? 家门口乌鸦乱叫都比你们俩说话吉利。” 一头僵尸,一头吸血鬼,阴邪得不能再阴邪的生物,乌鸦和黑猫与他们比起来,甚至还透着一股子喜庆。 “是,属下知道了。” 在进阶面前,不用解释,不用反驳,只有认错。 “可以动手了吧,对了,信号是什么?”郑凡问四娘。 “主上,三儿安排的信号是,您站起来喊一声,赵九郎,吃我一剑!” “这么中二的么?” “因为主上您进阶了,所以三儿临时改了一下。” 临时改,是为了更好地舔。 舔,就得从细节做起,不放过任何位置,不放过任何沟壑。 作为这次刺杀的总设计师,薛三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以改了么?”郑凡问道。 这话,太中二,也太羞耻了。 “主上,瞎子不在,咱们没办法和他们进行沟通,时间上,也不允许了。”阿铭提醒道。 “好吧,我知道了,只要剑圣不觉得丢脸就可以。” 郑侯爷清了清嗓子, 在下方的宰辅马车队伍终于到达伏击点位置后, 郑侯爷站起身, 对着下面喊道: “赵九郎你这畜生,吃我一剑!” 下方街面上, 剑圣叹了口气, 自一家门坊牌子后走出,抽出了龙渊剑。 他是不满意这个讯号的,但,还是得出手。 然而, 还没等剑圣这边出剑呢, 其实, 也就这几吸的短暂当口, 宰辅马车内, 忽然飞出一道身影, 粗狂的剑气笔直向着街面一侧屋檐疾驰而来,带来惊人得威势! 随剑气而来的, 还有一道低吼: “好,某来接你一剑!”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五章 华山一条道 郑侯爷这几年习惯于千军万马的场面,而这种刺杀的活计,早就手生了; 常言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战场上的一切,都瞬息万变。 但实则,战场上,你有麾下兵马打底,变化再快,也都是在这基础上翻腾; 而刺杀,就不一样了。 就比如眼下,就比如现在, 郑侯爷是真的没想到过自己就这一声吼, 直接吼出了一位“剑圣”! 仿佛命运觉得,平西侯爷带兵打仗的阅历,还不足够,需要再给他一点,小小的惊喜。 李良申来了。 正如真正的大厨,哪怕炒家常菜,味道也会更细腻一样,真正的高手,他对气息的收敛,自然更为足道。 所以, 剑圣没能提前发现马车上的李良申, 而李良申也没能提前发现就在街面前方牌子遮挡下的剑圣。 也因此, 郑侯爷的一声吼, 直接让李良申认为,剑圣,就在那一侧屋檐上,然后,他来了。 谁都清楚,晋地剑圣早就归于平西侯爷门下; 平西侯想刺杀人,自然会带上他。 李良申认为,自己缠住一个剑圣,就足够了。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 如果双方可以剥离出来弄一出画外音, 郑侯爷肯定会对李良申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还是总兵呢,知不知道什么叫声东击西? 我喊一声出剑,你就直接断定剑圣和我站在一起? 废物, 庸将, 怪不得你捞不着仗打! 可惜了, 一切都是瞬息万变。 他李良申,上来了。 这种局部对决,结果,往往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也就是说,暂时,外面无法支援过来。 好在, 魔王们的反应极快。 四娘身形上前,双手撑开,一道道丝线一根根银针,如花雨一般向着飞身的李良申压去。 但奈何李良申的大剑之中所蕴含的古朴剑气实在是过于浑厚,早就达到了以力破巧的层次。 四娘的针线,再密集再具备穿透性,于此时,也丝毫无用。 “嗡!” 刹那间, 丝线崩裂,银针碾碎。 剑锋,更是直接劈向了四娘。 而四娘身后,则站着郑凡。 交锋,往往就是这刹那间,尤其是和剑客的交锋,往往更快,顷刻间,生死便分。 郑凡看着四娘的背影,目光一凝。 倏然间, 四娘的气息陡然一升。 就是提剑而起的李良申在此时都微微皱眉, 下一刻, 四娘凤眼微眯,十指轻颤。 于李良申身后,出现了三根银针,银针乃水汽所结。 放在炼气士的角度,那就是凝气而化物; 搁在西方魔法师的角度,则就是水系魔法; 总之, 李良申身后,出现了三根针,而李良申的剑气,则全在身前。 四娘没躲避,全力操控着那三根针; 大有宁可你将我劈死,但我也必然将那三根针刺入你体内穴位的决绝! 说白了, 就是比狠, 就是拼命, 华山一条道, 我要往前走, 你, 随意。 魔王的心性,怎可能软弱? 四娘的战斗经验告诉她,此时,是不可能退却的。 其实,思考也就是个转瞬间。 对于李良申而言,基本没什么可犹豫的。 如果面前是晋地剑圣,自己可以拼着受伤杀了他,那很赚,他会继续这一剑; 可偏偏,面前不是剑圣,这就意味着剑圣在另一侧。 此刻,自己没受伤还处于巅峰状态,在将要面对的剑圣面前,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五成,还偏下。 因为他这些年,领兵消耗了太多精力,于剑道一途,早就停滞多年。 他不信虞化平也是一样。 也因此,曾经打过平手的两人,现在的实力对比,本人心里,是有数的。 李良申撤剑,没全撤,而是撤了一半。 他的大剑,足以将人拍死。 所以,这剑是收回了,但这剑气的力道,却依旧扫了过来。 在察觉到对方收剑之后,四娘果断地放弃那三根凝结于后的长针,转而身形后撤,一边躲避的同时一边在自身前方强行用丝线拉扯出七道阻碍。 而宣泄的剑气又在转瞬间破除了七道阻碍,打在了四娘身上。 四娘左手手臂开始溢出鲜血,臂膀轻微颤抖,但这一招,却是已经接下了,这得益于其临时进阶。 之前一直保护在郑凡身侧的阿铭,则舔了舔嘴唇,顺势上前。 四娘心领神会,向后开始退去,蹲在了郑凡身前。 这是轮流上前,给前者留下喘息调整的时机; 同时,也是你进阶完了,该我了。 李良申则收剑站在了原地,并未开启下一轮的进攻,不是他想要打招呼犯这种兵家大忌,而是先前慢了一拍的剑圣,在此时出现了。 原本,剑圣的第一剑,应该直接刺向赵九郎所在的马车的,可谁知李良申竟然在马车内,还直接杀上了屋檐。 是马车还是李良申, 真的很好选。 因为剑圣很清楚,在平西侯爷看来,肯定是他平西侯的命最重要。 所以, 龙渊长啸, 自下而上, 冲向了李良申! 李良申只来得及眼角余光留意了一下四娘,靠厮杀获得感悟进阶,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可以靠进阶躲避逃命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因为是行家,所以他更清楚先前四娘的转变到底有多惊人。 刚进阶,就能运用更高层次的力量对自己施行反制? 这到底是真的进阶了还是先前特意封印了境界? 但明明被自己的那一剑已经逼得如此狼狈了,还要刻意地等到那时候再解开封印? 疑惑,只是转瞬间的,不是不想去思考,而是龙渊,已然来至身前。 面对剑圣, 李良申不敢怠慢; 因为知道自己的强大,所以才更懂得尊重对方的不凡。 大剑立于身前, 左手持剑柄,右手拍剑身,倏然间,大剑起身,身形带着剑形,化作了极为刚猛的剑气,此剑气不锋锐,却绝对浑厚至阳! 镇北铁骑用的是马刀, 这李良申虽说是剑客,但这把大剑,其实是舞出了刀的气息。 剑圣这边,并未一开始就采取针尖对麦芒的方式,哪怕,身为剑客,这应该是他的强项。 但在此时,龙渊却如同灵动的火蛇一般,以绝对的细微掌控,开始分解李良申周身的剑罡,这迫使李良申身形固定在原处,陪着他来玩这一场此消彼长的推手。 也借着这个机会,拉出了宽度。 阿铭和四娘马上明白了剑圣的用意,当然,郑侯爷也明白了,但比两位魔王慢一些。 四娘拽着郑凡的胳膊,和郑凡一起跳下了屋檐,阿铭作挡差。 谁知, 李良申却在此时又刻意地分出一道剑意,凝聚于掌心,顺势拍入大剑之中,大剑的剑柄和剑身之间,有一处凹槽,凹槽圆润,但在此刻却溢散出一道黑色的剑芒,直接打向了郑凡和四娘想要跳下的位置。 断后的阿铭不慌反喜, 身形一跃,纵身而下。 如果画面可以定格慢放的话, 那就是当四娘拽着郑凡跳下去时, 剑光飞逝而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阿铭的身形出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它。 随即, 阿铭的身躯在半空中快速旋转,身上的衣服也残破了一片。 这一幕, 很具有艺术气息。 终于, 四娘和郑凡落地, “噗通!” 阿铭摔在了地上,头发散乱,礼服破烂。 郑侯爷的目光,马上落在了阿铭身上。 其实, 阿铭的伤势没那么重,正在和剑圣对弈的李良申怎可能分出太多的精力出来对旁边的人再进行攻击? 但郑侯爷的厮杀经历大多来自战阵之上,先前李良申的忽然出现,确实是有些击穿了郑侯爷的心防。 亦或者是一种本能地关切吧, 总之, 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人去思索和推测,第一时间,只来得及涌现出最为真挚的关切,以及被保护下的感动。 “呼……” 下一刻, 阿铭身上的气息也陡然一变。 先前因受伤加上自己故意而变得更加苍白的面色,无法自抑地涌现出一抹红晕。 随之而来的, 是一种畅快; 不仅仅是来自于实力的进一步恢复,而且还有这一道难坎儿竟然这般就过去了的轻松。 要知道,搁以前,光是想怎么舔以及各种方法地尝试都足以让人秃头。 另一面屋檐上, 薛三和樊力都瞪大了眼睛。 “力啊,我好嫉妒啊。”薛三说道。 “俺也是。” “力啊,你先动手吧,期待马车下面还有高手吧。” “好嘞!” 下一刻, 樊力举着一根大圆木,自屋檐上跳了下来,将自己带圆木,一起砸向了马车。 而薛三, 其身形自屋檐滑落下来后, 直接没入了黑暗之中。 “保护相爷!” “保护相爷!” …… 屋檐上, 剑圣笑道: “可以,与我对决时,竟然还敢分心。” 龙渊收回,却未曾收回入手,而是于半途翻转,一时间,剑气再度迸发,转而破开屋檐,没入下方。 下一刻, 李良申身形飞跃而起,大剑向下一压。 龙渊自其下方破出,和大剑相碰。 一击碰撞之后,龙渊再度收回,这一次,是悬浮在了剑圣身侧,这也标志着第一轮交锋结束。 李良申身形再度落下, 大剑立于身前。 “蜻蜓点水?” 李良申问道。 当年,二人曾大战过一次,久久未曾分出胜负。 李良申又道:“也罢,我就和你在这儿坐着,能将你兑出来,也算是足够了。” 剑圣摇摇头,道: “不是的,先前只是想看看,你李良申这些年,剑术到底有没有精进。” “如何?” “反倒加了一些抑郁暮气,相由心生,剑自心起,看来这几年,你过得不得意。” 曾经的四大剑客之一,身为镇北军总兵,这几年这么多场大战,却一场都没捞得着; 不抑郁,那怎么可能? 所以,他才迫切地希望到边境去,否则,他的心,他的剑,也将会生锈。 “那你呢?”李良申问道。 “我?”剑圣笑道,“有个小院子,有个妻,有个儿子,还有个孩子,在妻肚子里。院子很热闹,养了一群鸡, 哦,对了,还有一只鸭。” “院子在哪儿?”李良申问道,“哪天,我去拜访。” “很好找。” “哦?” “平西侯府隔壁。” “呵呵。”李良申叹了口气,“倒也是洒脱的日子。” “嗯,我觉得我现在这日子,确实过得还可以。” “所以呢?” 李良申看了看下方, “我们就在这儿待着,还是,打一场?” “还是打吧,我答应过他的,今日得杀了宰辅。” 李良申点点头,拍了拍大剑,道: “有我在,你出不了手的。” “我不懂带兵打仗,这方面,我肯定不如你,但论剑,现在的你,已经落于我身后了。” “哦,是么,落了多远?一步,还是半步?” “半步。” “只是半步而已。” 剑圣伸手指了指天上, 道; “头顶半步。” “虞化平,上次在烤鸭店里可真没感受到,你现在的口气,可真是大得很啊。” 虞化平又指了指下面, 道: “当初那位,在你面前,也是什么都不是,现在呢?烤鸭店里时,我见着你给他跪下行礼。” 李良申的指尖,自大剑剑柄上轻轻摩挲。 剑圣继续道:“这世上,没什么亘古不变的,人如是,景如是,剑,亦如是。” 李良申反问道:“你欲杀我?” “你若阻我,我必杀你。”剑圣回答。 “虞化平,我承认,不,其实在当年我们战上一次之后,我就与你说过,今日我二人打成平手,两年之后,我不会是你虞化平之对手。” “我记得,你后面还加了一句,因你麾下有五万铁骑,我就算日后剑术上超过你一筹,可这一筹,和五万铁骑比起来,何足道哉?” “是。” “那我也要问你,你的五万铁骑,现在何处?你可能调动进来?” 李良申不语。 “我要杀他。” 剑圣指了指下方的宰相马车。 “就是为了帮那姓郑的?” “不仅仅如此。” “还有什么?” “为了当年那位,将孩子,托付于我手中的女子。” “可笑。” “可笑么?” “甚至荒谬。” “还为了……” “还为了什么?” “为了还一个人情。” “人情?” “嗡!” 龙渊入手,四方剑气,开始汇聚。 李良申低喝道: “虞化平,你能赢得了我,却不见得能杀得了我,能杀得了我,却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做到,信不信,我可以与你打到天亮。” “是。”虞化平点头。 李良申醒悟过来, 马上道; “你欲直接对宰辅出剑,那我就即刻像先前那般,对平西侯出剑。” “可。” 虞化平再次点头, 而后, “当年我就曾说过,你的剑,太重,也太笨了。” “重也好,笨也罢,但,并不慢,怎么,试试?” “试试就试试。” 剑圣持龙渊,飞身而起。 李良申扛大剑,同样凌越。 下一刻, 剑圣持剑,飞身扑向宰辅马车。 李良申持剑,连人带剑,一同砸向先前下落至街面上的郑凡等人。 同时, 李良申喊道: “虞化平,我就不信,你舍得看我杀他!” “我的剑,比你快。” 两位当世四大剑客,身形交错,各自扑向了目标。 但在下一个呼吸间, 一股磅礴的剑意自龙渊身上倾泻而出, 李良申甚至不得不回头望去, 那剑意, 已然不是三品之层次! 剑圣长啸道: “田无镜,昔日奉新城中,你曾通过你儿子借我意念开二品; 今日, 我虞化平, 以二品之剑为你亡妻复仇, 还你这个人情!” 剑圣的剑, 确实更快, 至少在此时, 比李良申的大剑, 快得多得多。 二品之剑,携天地之威,轰然而下! 顷刻间, 皇宫金殿顶端, 魏公公收起看热闹的闲适,目露沉重; 殿堂内坐在丹炉前的红袍小太监,则双手于身前掐指,长舒了一口气。 燕京城内,凡五品之上的高手,都猛地惊醒抬头。 而在这条街道上, 很是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老马车夫, 刚刚一掌拍碎了樊力砸下的圆木,更是一拳将樊力砸飞出去。 随即, 就蓦地抬头。 “相爷,快跑!” 老马夫腾空而起,欲要挡下这一剑。 须臾之间, 整个人被这道恐怖的剑气切下! 自其眉心位置,露出一道血线,而后身体分裂散开,血雾出现的同时,更是被强横的剑气直接挥发。 这一剑, 来势不减, 刺入马车。 “轰!” 三匹拉车的马连带着这辆马车, 即刻炸裂! 马车内,有碎尸夹杂着朱紫之袍四飞。 街面上, 一时死寂。 李良申的剑,出到一半,停下了,落地,站在那儿。 四娘和阿铭拦在主上身前,警惕地看着李良申。 剩余的那些宰相府护卫,也和徐闯阿力结束了交手,看着碎裂的马车,噙着泪。 剑圣持龙渊, 在一剑劈碎马车之后,竟然再度投掷出龙渊,转攻向李良申。 在见到马车被劈碎后,李良申实则已经收招了,甚至,心气儿都已经散了不少,一剑逼退了龙渊,转而后退了一段距离。 剑圣则趁机,站到了四娘和阿铭身前。 李良申看着剑圣,表情有些无奈, 道: “虞化平,你害死我了。” 而这时, 被保护于身后的郑侯爷感觉自己又能了, 喊道: “李良申,你应该再深沉一点。” 李良申扭头看向被人保护在身后,虽然穿着夜行衣带着面罩,却依旧可以清晰知道是谁的郑凡: “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是金蝉脱壳之计,我手下最擅长刺杀追踪的刺客,已经早早地跑后头去找正主啦。” “你说什么!” “对,这个神情语气就对了,刚那个,忒假。” 就在这时, 不远处, 传来薛三的声音, “主上,俺抓到了,俺抓到了!” “很好。”郑凡喊道。 等了一会儿, 似乎没等到希望有的反应, 那边又传来了薛三的喊声: “不好,主上,宰相大人竟然是隐藏的二品高手,啊,啊,我要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太阳,出来了 薛三坐在赵九郎的肩膀上, 两条小短腿在赵九郎胸前晃啊晃的, 一把匕首,抵在了赵九郎的脖颈。 已经褪去外袍,一身白衬的赵九郎背着薛三,从黑黢黢的街道里,走了出来。 “小兄弟,可以下来么?” 薛三笑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次我倒要多体验一会儿宰相的肩膀能撑什么。” “撑的是天下。” “都这时候,你还说这些场面话,有个什么意思?” 薛三对着郑凡那边挥手道: “主上,这儿呢,这儿呢。” 呼喊声中,带着浓浓的期盼。 可问题是,自己身上的气息,却丝毫没有动静。 “唉。” 薛三长叹一声,道:“我说宰相大人啊,你平日里就不能多锻炼锻炼身子,给自己整成个高手出来,弄得我现在明明拿了个最大的功,却半点实惠都没捞得着。” 宰辅大人,自是不可能是什么二品高手,他只是有些虚胖。 赵九郎答道:“那真是抱歉了。” 一边,阿力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那里先前受了老车夫的一拳,有些骨裂, 不过, 不过,骨头上的裂纹真比不上此时自己内心的裂开, 再看着那边已经被薛三用刀架着的赵九郎, 樊力有些忧愁地跺了一下脚。 怎么就, 结束了? 说好的鏖战呢?说好的血与火的洗礼呢? 怎么就这般快哩! 随即, 剑圣继续对着李良申, 樊力、四娘、阿铭和徐闯,在一拥而上,将剩下的那几个护卫直接杀死。 李良申攥着手中大剑的剑柄,目光,有些阴沉。 郑凡则看着李良申,道: “本侯问你,你是江湖剑客,还是大燕的总兵?” “呵。”李良申斜着眼看着郑凡,“那你呢?你是刺杀宰辅的谋逆还是大燕的平西侯?” “是我问你。” “你还好意思问我?” “为什么不好意思问你?本侯是叛贼,来啊,谁敢治本侯的罪?你是江湖剑客,今晚就必死无疑。 你说,我有没有资格问你?” “现在问这些,还有何用?” “当然有用,你若是江湖刺客,今日,必死无疑,也甭想出这京城了,而你若是大燕的总兵,跪下,本侯保你一命。” “呵呵呵。”李良申笑了,“平西侯爷,你当李某,是傻子?” 郑凡自胸口掏出一份圣旨, 举起, 道: “大燕镇北军总兵李良申接旨!” 李良申看着郑凡手中的圣旨。 这圣旨,自然是假的。 就是上次姬成玦给自己让自己调兵进京的空白旨意,但因为加了印,所以郑凡就没丢,还揣在了身上。 圣旨是真的,用印也是真的,需要用时,自己加点儿字,不也就能用了呗。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不是? 有用且不占地方的东西,郑侯爷习惯于贴身带着。 那边, 被薛三劫持着的赵九郎开口道; “李总兵,跪接圣旨。” 李良申依旧站在那里,拄着大剑,没动。 赵九郎开口道:“李总兵,跪吧。” 郑凡举着圣旨,走到剑圣身后, 道; “本侯知道咱们李总兵是不怕死的,然后呢?你就这样死了,莫说前几年的仗,没捞着一个,这以后灭乾灭楚的大仗,也没你的份儿了。 怕死,唉,真爷们儿,可真不怕死,怕死当个什么丘八啊不是? 但, 死得这般憋屈, 值么? 你是李良申,你是曾经的四大剑客,本侯,可以试着保你一命。 跪下接旨!” 死,是真的不可怕。 但有句话,郑凡说对了。 如果是死在战场上,那真无所谓了,称得上死得其所,但死在京城里,被密谍司的一众高手给直接闷死,这种死法,真的是太憋屈。 还有, 那就是来自郑凡的承诺。 李良申是看不上郑凡的,以前是,现在是,反正,就是看不上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这个局面,郑凡说要保他一命,那么,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因为,李良申清楚,郑凡,有这个底气。 所以, 李良申将大剑往身前一插, 而后, 单膝跪了下来。 郑凡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走到李良申面前。 他不怕李良申杀自己, 这人呐, 其实最怕的就是有希望,只要一线希望尚存,他就舍不得去孤注一掷。 先前李良申和剑圣拼出剑的速度时, 剑圣强开二品固然比李良申快,但李良申并不至于在看见马车被毁了后就即刻收剑。 他为何收剑? 因为很尴尬的一点就在于, 他要是真杀了郑凡,他铁定还是必死无疑,哪怕赵九郎还活着。 燕京城的天,不再是具有浩瀚胸襟的先皇了,而是……小肚鸡肠的新君。 其实,李良申真的很难。 他难在于,先皇在位时,给了很多人一个幻觉,那就是真正天子的幻觉; 而姬成玦登基后, 天子,变成了皇帝。 他不再为大局隐忍,甚至,会多了君王心术,多了随心所欲。 李良申没提前反应过来,赵九郎,其实也一样。 只能说,先皇的威压和影响,早就浸润到所有人的骨子里去了。 郑凡将圣旨,放在了李良申面前的地上, 道: “圣旨是假的,是空的。” “………”李良申。 “别用这么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我相信你也猜到圣旨是假的,宰辅大人也猜到了啊,天子又不是有病,既要杀你又给我圣旨不杀你。 我跟你说,咱们的新君,可是记仇得很。 但别怕, 您就规规矩矩地跪在这儿,我呢,去和宰辅大人说会儿话,等话说完了,我带你入宫面圣。 你在这儿跪着时,也别傻愣着,想想天亮进宫时,你该说些什么。 我再帮你求求情, 京畿之地,你是待不下了,这一镇镇北军,估计你也调派不动了,实在不行,跟本侯回奉新城呗。 带兵? 本侯手下兵也不少,随你挑嘛。 你也清楚的,这世上,能在新君面前保下你的,只有我。” 李良申不语。 郑侯爷直起腰,走向赵九郎。 薛三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一直到主上走到面前,他自个儿身上也依旧没丝毫改变。 “下去。” “是,主上。” 薛三只能自赵九郎身上滑落下来,走到樊力身侧。 四娘受伤的手臂系在身后,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 阿铭则整理着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礼服,在面对薛三和樊力的目光时,自带一种矜持。 郑侯爷则向赵九郎行礼: “宰辅大人。” 赵九郎也回礼: “平西侯爷。” …… 街面上, 李良申还在那里跪着。 郑凡, 则带着赵九郎,上了屋顶,坐在了屋檐上。 为了确保没有意外发生,剑圣,站在身后。 郑侯爷现在就处于反派死于话多的阶段,但没办法,谁叫这个阶段,才是真正的爽点所在呢? 再者, 自己现在也是有这个机会。 唯一可能引发意外的李良申,现在还跪着。 薛三和樊力看着他,恨不得李良申现在蹦跶起来,再对主上出剑,他们好挡剑! 可惜, 李良申说跪,他就跪得很踏实。 “不瞒宰辅大人,比郑某先前想象中的刺杀,要简单太多了。” “侯爷说笑了,本辅本打算金蝉脱壳后,逃出去,谁晓得街头竟然也有靖南军驻守,没法子,只能找个地儿先藏一下,然后被侯爷的手下,一下子就找到了。 难么? 想难,才是真的难啊。 侯爷身边有剑圣在,当年老司徒家家主,就是被剑圣杀的,有他在,侯爷想刺杀谁都不会很难。” 这是实话, 你用兵封锁了街道, 接下来其实就相当于是瓮中捉鳖了。 这就跟战场上,你已经将对方将领和亲卫团团围住,然后不下令放箭,而是要和他们玩儿一出单挑对决,无非是再找点乐子罢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 就是郑凡也没料到, 姬老六竟然这么稳,居然真的将宰辅身边日夜保护的乌鸦全部撤离了。 今晚的宰辅,相当于是被剥了壳的鸡蛋,被送到了自己嘴边。 这也印证了一句话, 当一个皇帝想让你死时,至少在这座京城里,你会迅速变得极为虚弱。 “杜鹃,是你逼死的么?” “是。” “为什么?” “其实很早,本辅就知道她是乾国银甲卫的身份。” “这不是理由,因为我相信靖南王,肯定也知道。” “是。” “所以,告诉我逼死她的,真正理由。” “子嗣,田无镜,不能有嫡子在这世上。” “呵呵,荒谬。” “荒谬么? 为什么田无镜不敢将儿子养在自己身边,是因为他其实感觉到自己,在面对自己儿子时,他忍不住了。 他可以为大燕,自灭满门,那是为了国,舍了家。 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再篡了国,哪怕将自己彻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胡扯。” “胡扯?侯爷,看看你自己吧,靖南王世子养在你府里,若是靖南王此次有所不测,那晋地的靖南军,到底会追随谁? 是倾向于平西侯府,还是倾向于朝廷? 现如今的侯爷你,在靖南军里,是威望深重; 而世子在手, 你甚至可以直接让一半的靖南军,完全站在你这边。 侯爷若是要造反,直接将世子推出来,那整个晋地,就都将乱起来。 侯爷您说, 这孩子,留不留得? 再者, 现在不也挺好么? 反正该受的罪,也受了,也不差这一笔了,一夜白头而已,又算不得什么。 虽然孩子还活着,孩子还在你那里,但本辅此举,却相当于是给靖南王敲了个警钟,让他更清醒一些。事实证明,本辅做得是对的,哪怕未竟全功,却也依旧收得了效果,他田无镜现在,怕是一心求死求一个解脱吧? 谁又叫他最年轻,谁又叫他,修为最高呢? 所以,他就不能有真正的牵挂,一条路,走到底即可。 总之, 他们在时, 大燕会很好; 本辅要做的,是他们走时,大燕,会更好。” “成亲王府,也是你做的?” “是,本想借机打击侯爷您的,找个理由,寻个借口,因为平西侯府,确实需要压制一下,否则,就太过于一帆风顺了。 结果侯爷您没入瓮,那就顺势将成亲王府给拍下去,也算是为晋地提前遏制一个极大的隐患。” “宰辅大人?” “嗯?” “猜到我今晚会来么?” “没有,本辅也没想到,会这般快,会这般的直接。当然,最根本的是,本辅没料到,侯爷您,竟然是这般赤诚的一个人。 本辅以前也是出身寒门,所以本辅很清楚,一个人,从黔首做到位极人臣,得多么不容易,得多么珍惜眼下的位置。 可侯爷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宰辅大人是在夸我?” “不是,于权谋而言,侯爷你太莽撞了,陛下是同意你今晚杀我了,但为此,你却消耗了和陛下之间的情分。 和君王之间的情分呐,那真的是无价的,因为这对于天子而言,其实是一种累赘。 于发展而言,今日你在这里杀了我,陛下给了你情分,日后等靖南王出征归来,这算不算得上是新君给靖南王的一个情面? 于你,于靖南王,都是有了一份体面,那接下来,靖南军整编时,除非侯爷你直接造反,否则,晋地的靖南军,朝廷的手,就可以更深入了。 陛下最擅长做生意了,他丢了一个可以辅佐他的宰辅,却能够加紧收拢下更多的军权。 你用了陛下的情分,但你对陛下的情分,却增加了,不是么?” “所以,本侯亏了?” “是亏了。” “亏得多么?” “亏得很多。” “哦,是这样啊。” “今夜之前,本辅自己也没料到,会有眼下这个局面,堂堂大燕宰相,在大燕的京城,在距离皇宫不远的街道上,被人截杀。胡来。” “但我觉得并不是胡来。” “如果要杀我,靖南王,有大把可以杀我的机会。靖南王为何不杀我,因为在靖南王眼里,我现在,于国有大用。 他们三位, 开创了大燕的新时代, 而我, 是可以辅佐新君,将这个时代传承下去的关键。 所以, 靖南王不杀我。” “他想杀你的。”郑凡说道。 “这世上,谁没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靖南王自己都没打算做,为何侯爷你,要多此一举?” “哎,真的,宰相大人,听你说话,我真的好气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因为本质上,本辅和先皇、两位王爷,是同一类人。 给本辅三年时间,不,两年时间。 我来帮陛下,整肃好这个朝堂,然后,我就致仕,去奉新城,去靖南侯府,你来,当着靖南侯夫人的灵堂,将我杀了,祭奠她。 可以么? 李良申先前说他不怕死,其实,本辅也不怕。 本辅本可以站在这里,高谈阔论,甚至,摆出一副样子,那就是本辅愿意被你杀,好成全你平西侯爷和陛下之间的信任。 自而,以我一人之死,以帮陛下安定晋东一地,安抚好平西侯府这座藩镇。 我可以慷慨激昂的,可以掷地有声的, 可以让自己,死得更壮烈,也更震撼。” “我原本以为,你会这么做的,之前设想的,你会喊着,来,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死我一人,可保全大燕新土之安稳,足矣。” “是的,但本辅没有,因为本辅算了账,新君登基,事情很多,朝堂下面,也暗流涌动。 如今的大燕,还离不开本辅,新法的推行,还需要本辅去实施。 先皇和两位王爷,穿凿开了山,本辅,就得将路基,给打下去。 算来算去,现在死,就为了安抚平西侯你,不划算。 而且,陛下已然撤开了乌鸦,面子,情分,已经给侯爷你了,本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求活一下。 两年之约, 再给我两年, 我把事儿料理好,把地基,彻底打夯实; 接下来,我就去赴死。 然后, 大燕的天下,就由你们去驰骋,一统诸夏的伟业,绝不是做梦!”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赵九郎就站在燕皇身侧,催促那藏夫子快点把花样弄出来,他看完了,好去忙手头的事儿。 可见,大燕的宰辅,是有一番气魄的。 还是那句话,求死,简单,求活,反而更难。 “侯爷,靖南王现在不在,若是靖南王在,他,也不会同意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会阻碍到大燕的进程。 大燕一统诸夏的进程,也必然会因为我的死,而延期。” 事实,的确是如此。 姬成玦放任郑凡来杀,是因为姬成玦无法不答应,一是事先说好了的,二则是,他清楚郑凡的脾性。 他姬老六敢毁约,那姓郑的,就敢直接回去扯旗造反! 造反成不成功另算,给你把局面搞崩了给你社稷搞乱了就成,姬成玦是这世上,除了魔王之外,最懂郑凡的了。 本质上,姬成玦是很舍不得赵九郎的。 这时, 天边的晨曦,开始显现,天将要亮了。 赵九郎嗫嚅了一下嘴唇。 郑凡开口道: “两年?” “是,本辅可以在此明誓,两年期满,我白衣入历天靖南侯府去殉那位夫人。” “唉。” 郑凡长叹一口气, 道: “好吧。” 赵九郎闻言,跌跌撞撞地从屋檐上站起,向郑凡躬身一拜: “赵九郎代大燕,谢平西侯爷今日不杀之恩。” 郑凡站起身, 道: “太阳就要出来了。” “是啊,太阳………” “噗!” 乌崖刀, 划破了赵九郎的脖颈。 郑侯爷抓着赵九郎的脑袋, 强掰着赵九郎的脖子, 让伤口的血,尽可能地往外继续流淌,让其保持着这极为难受的死前放血姿势。 “侯……你………我………” 赵九郎想开口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只能被迫地开始痉挛颤抖。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宰辅大人, 因为我说过, 不会让你看见今天的……太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七章 落幕分赃,新君肚量 大燕的宰辅, 死了; 被以一种杀鸡的方式,杀死的。 脖颈切下一刀,强行掰开脑袋和身躯的弧度,让脖颈一直处于张力阶段; 所差的,无非是没有在下头再摆一个碗来接血以备食用。 你说你再多活两年,对大燕更好,我信; 你说你两年后,会白衣入历天城灵堂自裁,我信; 你说田无镜是因为你于国有用,所以才没杀你,我也信; 我信,我都信。 但, 又有何干? 今儿个不杀你, 我膈应, 今儿个杀了你, 我舒服。 舒服,就完事儿了,还管你他娘的天下大计江山社稷! 你可知道,当年老子进历天城靖南侯府后宅,看见坐在灵堂门槛上老田的一头白发时,老子是什么感觉? 这几年每次回府,看着天天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玩,只能和魔丸玩,和那几只妖兽玩,过得如同囚犯一般的童年生活时,老子,又是什么感觉? 天下大义, 家国情怀, 舍身取义, 你们愿意做,就去做; 老子以前是孙子,甭管是装的还是真的,毕竟是孙子; 现在,老子起来了,有那个能力做个买卖杀你了,你还想让老子等? 抱歉, 真等不了。 “宰相大人啊,您再睁眼瞧瞧,您瞧瞧,今儿个太阳,真好啊。” 郑侯爷松开手, 赵九郎的尸体摔在了屋檐上。 “我还以为,你会再给他两年时间,刚刚这位宰辅大人,几乎都将我给说动了。” 郑凡笑了笑,弯下腰,伸手在赵九郎白衬上擦了擦血迹,道: “等了干嘛。” 剑圣点点头,道:“你出刀时,我居然也挺愉悦的。” “是吧?呵呵。” 郑侯爷伸了个懒腰。 “李良申,你打算带他回去?” “你知道他当初做了什么事么,瞎子有没有与你说过?” “说过。” “嗯,说真的,那个疯女人,其实对我,倒还挺好,我和她,其实没什么直接的过节,唯一的过节大概就是当初做民夫时得她召见,她没有一眼瞧出我的天赋异禀和未来之质,没有对我自荐枕席。 她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七个魔王,跟着自己进了李家,那她李倩,现在真的可以准备准备去母仪天下了。 “呵呵,这是为了夸自己,完全不要脸了。” “是吧,和我也就是沙拓阙石的过节,但和姬成玦,也就是新君,那是真正的仇啊。 姬老六大婚那天,她居然敢让李良申和她身边的那个七叔去刺杀他。 唉, 大婚之夜,姬老六可是命悬一线悬了整个晚上。” “和此时差不多。” 剑圣的意思是,和此时杀赵九郎差不多。 因为当初的姬成玦压根就没料到,那个女人会发疯到直接在那一晚派人去刺杀他。 人疯起来,真的是不讲逻辑的。 而赵九郎也是一下,他也没想到新君刚登基的夜晚,大燕平西侯会直接下场当街刺杀于他。 千算万算, 那也是基于一种规则之上的算法, 当那个人完全不讲规则时,你压根是算不到的。 姬成玦和赵九郎都是绝顶聪明心思缜密之人,但越是这种人,就越是容易在这种看似荒谬的情景下吃大亏。 这会儿, 剑圣倒是有些理解郑凡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确保其自身安全的举措了,因为前车之鉴,太多。 “新君想借我的手,杀他。” 因为他知道,我身边有剑圣。 “你敢用他?”剑圣反问道。 “剑婢我都留着,还怕一个李良申?其实我懂他,我和他,都是军人,在这个时节,大燕每个军人,都渴望建功立业。 他也一样。 不怕死,但怕窝囊死。 再说了, 现在,真的只有我能保下他了,否则,咱们现在就让他离开,或者和他分开的话,魏忠河以及陆冰手下的那些高手,必然会马上扑过来,将其闷杀在京城之内。” “这算不算是,自断手臂?”剑圣问道。 一个三品剑客总兵,就这么死于自己人之手,怎么看都有些亏。 郑凡摇摇头,道: “在首先,他李良申算不得手臂,手臂嘛,至少得像我现在这般粗壮的才行。 其次,好的园林匠,得会剪枝,好的皇帝,也得会杀人。 先皇留下的摊子够大,如今大燕虽然是凛冬时节,但枝干繁茂,新君可以随心修剪,等到来年开春,必然又是郁郁葱葱。 行了, 进宫吧, 杀了皇帝的宰相,总得给皇帝点面子,复个命也是应该的。” 郑凡和剑圣下了屋檐, 而这时, 早就在下头等待的阿铭又上了屋檐,拿出水囊,在赵九郎尸体旁,接了一些血。 下来后,碰见了薛三。 “普通人的血,你也喝?” 薛三清楚,阿铭喜欢的是强者的血。 “酒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佳酿美酒,实于内在;一种是名气大于内在的酒。” “我知道,俗人都喜欢喝后一者的。” “是啊,偶尔俗人一样,也很快乐啊,不是么?” 阿铭将水囊放好,道: “毕竟刚进阶了,我想快乐一下。” “………”薛三。 “行了,我进宫一趟,你们先回去。” 四娘对魔王们说道。 “主上,这里怎么办?”阿铭指着四周问道。 马车残骸,尸体; 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 道: “留给乌鸦收拾。” ……… “陛下,陛下。” 姬成玦睡得很香,然后,被魏公公叫醒了。 当了皇帝,没有过于喜悦,第一晚睡觉,也没梦到父皇的梦魇; 这一觉,挺踏实,也挺舒服,好几年没睡得这般舒坦了。 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看透着窗户照射进来的光亮,姬成玦开口道: “哦,对了,昨晚……” “陛下,宰辅大人,死了。” “唉。” 姬成玦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额头。 赵九郎, 还是死了。 宰辅的死所造成的朝堂不稳,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姬成玦清楚,新法的推行,新政的延续,需要赵九郎在。 能在自己父皇任上,一直坐着宰辅之位,赵九郎没大才,那是侮辱先皇。 死了呀,死了啊。 姓郑的, 朕要是年少早衰,你得负责任。 “行吧,洗漱。” 魏公公命两个宦官和宫女进来伺候陛下洗漱更衣。 更衣时, 魏忠河禀报道:“陛下,李良申,没死。” “哦,没死?” “是。” “你不是说,剑圣的剑,应该比李良申厉害么?” “回陛下的话,确实是如此,昨晚奴才在宫殿顶上观望他们之间的剑气,李良申虽然强,但剑圣,更强。” 这里的“更”字,其叠加的意味,比普通的要强烈得多。 “啧,没死。” 姬成玦有些无奈,他是真心不喜欢李良申。 因为李良申不仅瞧不上那姓郑的,其实,也瞧不上自己。 有才的人,都恃才傲物; 但那姓郑的,心底不比谁都傲气? 可人家会做人呐,你李良申做的是什么人? 这时, 一个小宦官进来禀报魏忠河, 魏忠河回禀道: “陛下,平西侯爷请见,还带着李良申。” “哟,姓郑的这是给朕面子啊,可以,吩咐御膳房,朕的早膳,加一份,朕和那姓郑的一起用。” “是,陛下。” 早膳, 在御书房里用,因为昨晚姬成玦就没挪窝。 倒是没有普通君臣之间用饭的礼仪, 而是一张小桌, 小桌上,粥、咸菜、鸡蛋、油条、肉饼子。 姬成玦坐一端,郑凡坐另一端。 李良申跪在御书房门口, 魏公公,站在李良申身前,同时,御书房外头,还有很多个影子在游荡,以确保,不会发生那种冲冠一怒之事。 和这里的情况相比较,里头,臣子和皇帝平起平坐地吃早食,反而显得很是寻常了。 魏公公也早就习惯了,毕竟,龙椅都邀请着坐过,何况一顿早食? “舒服了吧?” 姬成玦亲手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了郑凡面前的粥碗里。 “嗯,舒服了。”郑侯爷点点头。 “朕,接下来就头疼了。” “你是皇帝,你要是日子过得太舒坦,自己心里过意得去么?” “不带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给你杀了,是吧,朕塞过去一个李良申,你他娘的居然还给朕活生生地又带了回来?” “………”门口李良申。 魏公公挪了挪步子,从侧面转移到李良申正前方。 “呵呵,陛下,我惜才,这么个好手,就是以后攻城时,让他当个先登之卒,都比就这般闷死在京城里要好。” “不厚道,姓郑的,你这真的很不厚道。” 郑凡拿起皇帝给自己剥的鸡蛋, 道: “这一枚鸡子,怕不是得二十几两银子吧?” “呵呵,哈哈哈。”姬成玦指着郑凡笑了起来,“行了,朕玉米面儿窝窝头都吃伤过,又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深宫皇帝,他们不敢当傻子一样糊弄朕。” “是啊,没人比你会算账。” “得,既然你这般说,那咱们就把账,趁着这个机会,先算算。” 姬成玦用筷子,在粥碗里划了一道, 道: “玉盘城的守备冉岷,已经被父皇调到南门关去了,朕接下来欲用这个人,去攻略南门关以南的那些小国,不求动什么大兵戈,至少,要多施加上一些影响,给这些墙头草,顺顺毛。 这玉盘城呢,就给你平西侯府了,你选个人,再选个将,给它安上。” 玉盘城划归平西侯府,这就意味着整个望江以东,就全部都是平西侯府的地盘了。 相当于是从法理和实际上,彻底掌控住了昔日大成国的一半疆土。 “许文祖,和你交好,这一点,朕也知道,就让他继续在颖都,但这颖都,朕不能割给你。” “小气。” “哼,以后再伐楚,打下的疆域,咱们可以二一添作五,选一些,直接划入你的封地,再选一些,行郡县制,归于中枢,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噗……呵呵……” 郑侯爷差点一口将嘴里粥给笑喷出来,伸手接过姬成玦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这才停了下来: “神他妈的二一添作五,你他娘的要不要这么逗。” “做买卖,不就这样嘛,你情我愿呗,大家都有得赚,那大燕,自然也就有的赚。” “行了行了,说你想要的吧。” 郑侯爷清楚,好处在前头,又是以后的许诺又是玉盘城的交割,意味着,皇帝想要的,在后头。 “靖南军各部总兵,朕会施恩封赏,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朕,都能大大方方地给。” “你是想瓜分靖南军?” 赵九郎死前所说的,正在成为现实,没人比陛下,更会做买卖。 “啧,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你能联系的人,你去联系,毕竟南王世子也在你家里,哦,对了,等荒漠那边战事开了凯旋后, 朕会册封天天,直接封他郡王,宝郡王,你看如何?” “合着,我回家后还得给我干儿子行礼磕头?” “你是军功侯,哪个更尊贵,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再加上,这才封侯多久啊,姓郑的,你就算想封王,等过个两年,你去雪原杀几只鸡或者去楚国砍几只鸭,朕就顺理成章地给你封个平西王好不? 朕的意思是, 甭管现在坐龙椅的是哪个,哪怕就是个痴呆皇帝,这朝廷的运转之下,也必然会去收拢靖南军的军权的。 朕呢,是怕自己直接动手,你不高兴了,所以,朕这才提前与你商量,知会一声。 肯定会有人继续倾向你,那是你事,朕不管,朕的意思是,朝廷该拉拢的该分化的事儿,也必然会去做。 成不?” 郑侯爷低下头,喝了两口粥。 “朕不急着立传业为太子,明年开春后,夏天吧,朕打算把传业送去你平西侯府,让他和天天当个玩伴,天天还是他哥哥呢。” 郑凡开口道:“差了一辈,天天是你传业的叔叔,天天和你是同辈。” “是是是,是叔叔,行了吧?” “我是天天干爹。” “畜生!” “呵呵。”郑凡点点头,道,“成吧,可以。”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 甚至要将先皇钦定的“好圣孙”,他的嫡长子,未册封的太子,当作质子一般,送到平西侯府。 接下来,朝廷想要在晋地拉拢原靖南军的那些总兵,郑侯爷,还真不好再置喙什么了。 这是买卖,明面上的买卖。 还是那句话, 除非郑凡现在就造反,否则,真的没理由去阻止。 “姓郑的,朕不是不放心你,朕最担心的,是你不便去伸手,朕这边再投鼠忌器,到时候,这支兵马直接给朕给大燕在晋地形成一个个藩镇,反而不好。 等以后再有战事,必然是你郑凡挂帅,他们,照样是你的麾下。 你到时候反悔了,想造反,也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咱现在不是感情还在么,还没闹分家呢,那就先将家里的产业,给归归档,好好地治理治理。 朕呢,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 “嗯。”郑凡点点头,但又提醒道,“靖南王,会回来的。” “实话跟你说,最巴不得靖南王回来的,是朕,不是你,靖南王比你更稳,各方面都稳,你懂的吧?” “嘁。” “嘿嘿嘿。”姬成玦拿起一根油条,递送过去,“来,再吃点儿,你要是还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喏,晋王府,你再去去就是了。 眼下朕是皇帝,不是父皇在的时候了,你自己做事儿小心点儿,谁敢说你什么?” “姬老六,你脑子里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多的龌龊。” “龌龊什么呀龌龊,咱俩当初刚认识时,不就直接一起逛过红帐子了? 甚至,那位一直心思不灭的晋王,还巴不得能喊你郑凡一声仲父呢。” “吃早饭呢,别恶心。” “好好好,哦,对了,传业明年去你那儿后,你得好好待他。” “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小儿子,以后想要把位置传给小儿子,到时候老子还得麻烦一趟起兵造反帮传业争皇位。” “成成成,你姓郑的就不能盼着朕点好,你他娘的从头到尾就是把天家的事儿当戏在看。” “可不,精彩着哩。” “你吃,你吃。” 姬成玦起身,离桌,走到御书房门口。 李良申,还跪在那儿。 魏忠河则拦住了姬成玦,再近,他就来不及挡了,毕竟,对方是个三品剑客,哪怕大剑不在身边,但指尖的剑气,依旧可以在近距离内顷刻毙杀! 姬成玦却推开了魏忠河, 直接在李良申面前,坐了下来。 “你当初,想杀朕来着。” 李良申没说话。 “朕昨晚,也是想把你一道送走的,可惜了,你还活着,又回到了朕的面前。” 李良申跪着,继续沉默。 “哎呀,朕这个人呐,其实真的不算心胸开阔。” 姬成玦拍了拍手掌, “但你想杀朕一次,没杀得成;朕也想杀你一次,也一样没杀得成。 咱们, 这就算扯平了,是吧?” 这时, 有小太监来通禀: “陛下,四殿下奉诏侯见。” 因为正式的登基大典,还没举办,所以,兄弟们之间的新爵位,除了老二的悯安伯,其余的,还没定下,所以,宫内还是喊四皇子……殿下。 “让他进来。” “是,陛下。” 不一会儿, 四皇子姬成峰就走了过来,直接跪下行礼: “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哥来了啊。” “是,不知陛下召见臣有何事需要臣去办?” “哦,是这么个事儿,四哥前阵子不是才和朕说差事太重,累人嘛。 这么着, 四哥手下的兵马职责,自今日起,就移交给李总兵了。 李良申, 朕念你这几年拱卫京畿有功,封你为定海伯,提领京都内城各路禁军、衙司诸守备事宜,给他们全都整合起来。 拱卫京都, 拱卫皇城, 拱卫………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本王,田无镜 定海伯,取定海风波之意,意味着其承担着的拱卫京都之责。 以前,是在外面驻军,以后,则是要在城内驻军; 看似是城墙里外的进出,实则是拔高了真正的权柄和地位。 这也体现出了,姬成玦的心胸。 敢将曾要杀自己的人,安排在自己身前负责保护自己的安全,这气魄,真的很大。 如果是一般人,面对这种“以德报怨”,可能早就痛哭流涕地跪拜下去,长呼“谢主隆恩”再发誓自己必然竭尽全力以报君恩云云; 但李良申并没有这般做,惊讶是有,感动也是有,新君的这般安排,确实是让他有种佩服的感觉。 然而,李良申想要的,是外放,去边境领兵打仗。 他已经守了数年的京畿,难不成,还要继续守下去? 那边正吃着油条的郑侯爷开口道: “定海伯想要的是带兵打仗。” 这李良申呢,既然他姬老六想施恩,那自己就不方便继续抢了。 好在,对李良申这个“刺头”,郑侯爷想要是想要,但并非那么急切。 所以,这个时候,不妨为李良申再卖个好,给他顺当一下,毕竟,他其实和李良申没什么深仇大恨。 “哦,是么?” 姬成玦看向李良申。 李良申这次终于开口了: “回陛下,末将希望于疆场上立功!” 有所求,才有所敬。 驭下之道,其实很简单,下面人想要的,你能给,哪怕不能现在给,至少,得把饼画出来,这才好吊着他们。 李良申这次,算是彻底服软了。 “这好办呐,京营不是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了么,你给他整合起来,好好再练练,拾掇拾掇,两年吧,差不多,咱大燕现在困难,朕得先想办法给百姓们填饱肚子。 一年恢复,一年蓄养; 两年后,朕就打算开始用兵,朕答应你,到时候,让你领兵去,如何?” 这是皇帝,用商量的语气在和你说话。 李良申叩首道: “谢主隆恩。” “行了,定海伯下去吧,四哥。” “陛下,臣在。” “交接一下。” “臣遵旨。” “四哥用过早食了没?” “臣用过了。” “那行,朕就不留四哥了。” “臣告退。” “臣告退。” 姬成峰和李良申下去了。 四皇子长舒一口气,他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魏公公也长舒一口气,他先前那会儿,是真的紧张。 姬成玦则重新坐了回来,看着还在那里吃着的郑凡, 道: “你先前的意思是,想将他带走?” “对啊。”郑侯爷很坦诚。 “朕留下了。” “你留就留呗。” “你身边有一个用剑的,朕身边,也得有一个。” “呵,幼稚。” “说真的,以前觉得李良申这个人,眼高于顶,脾气又臭,真的是讨厌死个人,可现在,位置不一样了,就觉得,这么个臭脾气的人,管着京城防务,其他人,想伸手也伸不过来,朕夜里睡觉,反而能踏实。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敢杀皇子,却不敢杀皇帝,到底是个地地道道的燕人。” “嗯。” 郑侯爷喝了一口粥,就了一口咸菜。 “你怎么不问问朕,要用他,却为何昨晚还想借你的剑,去杀他?” 郑凡不配合,姬老六只能自己捧自己的哏。 “一杀一回,谁也不欠谁了,心里才真的舒服了,这人,也就能用了。” “这话,该朕说才是。” “我替你说了,一样。” “姓郑的,朕好歹现在是个皇帝,你得给朕点面子。” “来,张嘴,吃油条。” “朕饱了。” 姬成玦揉了揉眉心,道:“等着吧,待会儿宰辅被蛮族刺杀的消息马上就要传过来了。” “可不是咋滴,蛮族穷凶极恶,其在京的使团,密谋于夜间行刺了我大燕忠诚许国的宰辅大人,可恶,极其可恶!” 郑侯爷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魏忠河。”姬成玦看向魏忠河。 “回陛下的话,先前陆大人已经派人给奴才传话,说其已经在鸿胪寺住馆将蛮族使团的人都扣下来了。” 鸿胪寺的少卿,就是陆冰。 “嗯。” 郑侯爷对姬成玦道: “陛下,臣请命领兵,讨伐蛮族,一雪国耻!” “好,平西侯忠勇可嘉,实乃朕之大幸,大燕之幸!” 二人对了一下眼神,随后都笑了。 赵九郎死都已经死了,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悲伤,不值得。 “待会儿,朕要召开大朝会。”姬成玦开口道,“宰辅的事,就全推给蛮人了。” “这戏演得,妙啊。”郑侯爷赞叹道。 什么叫买卖人, 能将一个人,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能将其价值,给完完本本地给压榨出来,这才叫地地道道的买卖人! 先前姬成玦说“蛮族使团刺杀宰辅”时, 同样精通于此道的郑侯爷瞬间明白了姬老六的想法。 宰辅之死,推给蛮族; 他姬老六,就直接成了“国家危亡、风雨飘摇”之际登上皇位的新君。 然后, 他将会在因宰辅之死而聚集起来的朝会上,痛斥蛮族! 新君不缺手腕,新君也不缺人脉; 新君缺的是啥? 是声望! 燕皇为何能做到大燕真正的至尊,小部分原因是靠马踏门阀进行的集权,但根本性原因则是对外灭国开疆的一次次胜利,铸就了燕皇龙椅的至高无上和神圣。 他姬老六现在就是要强行挑起燕人心底对蛮族的恨意和忌惮,这是数百年血仇的积攒,是无法根除的阴影。 在大燕,蛮族,就是一切的原罪。 挑拨起来, 鼓噪起来, 发出旨意,誓要荡平蛮族王庭,以报今日之仇! 京城内,能够得知宰辅死因真相的人,其实不少; 毕竟,蛮族使团是怎么调动靖南军配合的? 毕竟,昨晚冲天而起的剑气,又是个什么意思? 真正有资格知道的人,必然是能知道的,在燕京城闷死一个宰相,哪里有那么简单? 且郑侯爷,并未在这件事上,去做什么过多的布置和遮掩,行事只图一个快和自己的爽,压根就没讲究什么细节。 但无所谓, 让大部分人认为是蛮族人干的,那就可以了。 百姓们,更是会直接相信,是蛮族人,向大燕,亮起了刀,给予了大燕,最为沉重的挑衅! 欲扬先抑, 这一手,很好。 先把格调起得高高的,把悲愤和仇恨也都堆砌起来, 最后, 当征蛮大捷的消息传来时, 新君, 将真正意义上实现“登基”! 要知道,那可是破灭王庭的功绩,丝毫不逊吞并了整个晋国。 大燕的皇帝,用军功,为自己加冕,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其实,打得就是一个时间差,将先皇的功绩,算在了自己头上。 当然,也可以说是,先皇刻意为新君,留下的皇冠。 “郑凡,跟朕说实话,你觉得这一仗,能顺利么?” “怎么着,心里还有点慌?” “朕毕竟没上过战场打过仗。” “这么说吧,我不认为有输的理由啊。” “这般笃定么?” “镇北军老卒铁骑,常年游弋于荒漠边缘,气候、地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镇北侯府百年经营,在荒漠蛮族里,必然早就钉下了不知多少根钉子。 且荒漠那里,可没什么城池好驻守,铁骑一出,驰骋千里,可谓痛快。 且现在算算日子, 蛮族的老蛮王和小王子,现在收到的,应该是先皇于大宴上吐血的消息。 再过些个时日,差不离就是先皇驾崩的消息。 这种障眼法,想不信都难呐。 有此准备,有此铺垫,有靖南王亲自领兵; 陛下, 我就算再稳妥,再想四平八稳地和你说一句:不要小觑任何敌人; 抱歉,我做不到。 我就觉得, 这蛮族王庭,就是已经被标好的烤彘,就看接下来怎么下刀分肉了。” “朕是信两位王爷的,也信父皇生前最后一桩的安排,但你要知道,朕今日把风,放出去了后,要是过些日子,传来的不是大捷的消息,那么,朕这张龙椅,从一开始,就坐不稳了。” 郑侯爷伸手从魏公公手里接过了茶,喝了一口。 搞民粹,对外转移矛盾,搞起来了,君主威望不停地上升,但输了,就崩盘,不也正常么? 当然了,这话自是不可能直接说出口的。 郑凡清楚,姬老六现在,心里有点慌。 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放在了姬成玦的肩膀上, 拍了拍, 道: “莫慌。” 姬成玦扭头看向了郑凡,看着郑侯爷对着茶杯吹了口气,又慢慢地抿了一口。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大不了我亲自走一趟,帮你把王庭,给彻底平喽; 毕竟, 平西侯嘛。” …… 貔貅,在驰骋着。 在其两侧,出现了好几支镇北军的哨骑,跟随着其一起行进。 他们不认得貔貅背上的人,但,认得貔貅。 这世上,在外显露的,就四头貔貅,自家王爷一头,南王一头,大皇子殿下一头,平西侯爷一头。 再看这貔貅背上男子的一头白发,此人之身份,呼之欲出。 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这些哨骑才更为紧张。 拦截不是,盘查不是,只能跟着。 然后,哨骑越跟越多,竟然成了队伍,像是其亲卫一般,在帮其护卫。 前方,则出现了一座军寨。 这是镇北军李元虎麾下军镇的主寨,里头常年驻兵三万以上,是拱卫镇北王府的护卫力量。 军寨哨塔上早早地就看见了这一幕,这么多外放的哨骑一起回来的场景实在是不多见,外加哨骑圈子中的那尊奔跑着的貔貅,实在是过于显眼。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军寨大门被打开, 随即, 大门两侧有骑兵驰出, 中间, 则有盾牌长矛弓弩手组成的方阵快速前压。 真正的铁骑,不仅仅是马上功夫,下马后,也能结阵厮杀。 “虎!” “虎!” “虎!” 长矛举阵,弓弩搭起。 靖南王胯下的貔貅停了下来,张着嘴,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累,是真的累,哪怕是貔貅,也遭不住这般自京城一出即刻向西奔赴荒漠的恐怖长途。 当初燕皇所猜测的没错,李梁亭,落后了。 而靖南王,则先一步赶到。 原本围在两侧的哨骑推开,被两队镇北军骑士替换。 中间,是军阵,两翼,是骑兵。 靖南王目光看着四周,长矛军阵还好,就这般杵着,那两翼骑兵,照例应该是抽刀面向来客的,却在那人目光之下,纷纷将刀口下压。 镇北军将士,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关于靖南军那位王爷的事迹? 大燕两大骑兵野战军事集团,在外人看来,是帝国双璧,但自家人看来,彼此,其实更是对头,是竞争对手。 早年间,大燕只有镇北军,这几年功夫,靖南军的名气早已后来居上了。 心里,自是不服气的,但你明知道来者很可能是那位王爷,却不敢将这种不服气和刻意刁难显露在明面上。 是的,都猜得到来人是谁,但没走那一道过场,没过那一道程序,就得装作不知道。 该怎么拦截,就得怎么拦截; 但必不可免地,客气了不少,像先前那批哨骑一样,按理说,擅入军寨方圆一定距离者,可直接当细作射杀。 可没一个哨骑敢放箭。 不是怕,而是敬重。 这儿的镇北军士卒,不服靖南军,甚至,每每闲暇摆龙门阵时,还得不屑地挖苦那所谓的南军一番: 什么乾人算是什么?晋人算是什么?野人算是什么?楚人算是什么? 和蛮子比起来, 栾子都不是! 但瞧不上靖南军,并不意味着敢对靖南王不敬。 好歹端着丘八这碗饭,顶着镇北军的名号,虽然只是听着传言,但大家伙心里都有数,大燕的当世军神,必然是风华绝代的人物。 “来者何人,擅闯军中重地,是为死罪!” 一名校尉出声询问。 靖南王举起一枚令牌, 他的靖南王令,在离京之前,就给了郑凡,现在举着的,是镇北王令。 镇北军还是习惯称之为侯府令,见侯府令如见侯爷。 “本王持镇北王令,先一步来接手此寨!” 见到了侯府令,来人又自称本王了,程序,走完了。 那名校尉上前,凑近了看了侯府令后,当即跪伏下来: “末将参见靖南王爷!” “唰!”“唰!” 两翼骑兵收刀,齐声道: “参见靖南王爷!” “参见靖南王爷!” “笑话,我镇北军只知镇北王爷,哪里认识什么南王!” 一身甲胄的李元虎自军寨内一边往外走一边大笑着喊道。 身前军阵已经散开,让开了道路。 李元虎双手插在甲胄下袋里,跨着步子,走向前,再站定。 这时,先前那名查看过侯府令的校尉赶忙走过来,小声禀报道: “将军,确实是侯府令,这位,也应该就是靖南王爷。” 侯府令,做不得假; 貔貅,做不得假; 一头白发,也在那里; 最重要的是,这位身上的气质。 说句不好听的,镇北军自是崇敬自家镇北王爷的,但,大家伙在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南王,确实在威势上,比自家王爷更像是一代大帅。 李元虎“哼”了一声, 轻轻伸手推开了身前的校尉, 嗫嚅了一下嘴唇,吐出一口唾沫, 道: “呵,随便来个人就能直接接管本将的大营?笑话。 南王是吧, 本将, 不认识啊。” “嗡!” 下一刻, 靖南王自貔貅背上飞身而起, 而后, 对着前方站着的李元虎,径直落下。 李元虎不惊反喜, 喊道: “好,来啊!” 靖南王身形落下, 一拳向下砸去。 李元虎同样一一拳向上砸回! 但在双方拳头即将触碰的刹那, 李元虎忽然感到四周气息的滞缓以及那能够让自己头皮发麻的恐怖压力, 不得已之下, 他对着上方砸出了两记拳头。 “砰!” 靖南王爷单拳落下, 李元虎双拳接挡。 顷刻间, 靖南王身形于半空中岿然不动, 李元虎身形剧震! 随即, 靖南王收回一拳, 再以另一拳砸下。 而已经两拳齐出的李元虎,相当于是在第一轮交锋就给出了全力,此时已无办法强行蓄力出拳,偏偏又一时犹豫没有闪避; 毕竟,武夫之间的比拼,谁先退谁先腾,谁就认怂也就认输了。 靖南王第二拳下来, 依旧打在李元虎双拳上, 李元虎周身气血被直接打得开始四溃,面部更是鼓起,宛若被外力强行抽打的水囊。 第一拳,拼掉的是拳劲; 第二拳,拼掉的是体内气血的顺流; 下方站着的李元虎,硬接了靖南王两拳之后,身躯已然麻痹。 随即, 靖南王原本倒拳下行的姿势,于半空中回正,一脚,稳稳地踩在了李元虎的肩膀上。 似轻描淡写,透着那么一股子的轻松写意,仿佛打你,就是为了要打你。 “轰!” 巨响传来; 李元虎整个人被踹翻面趴在地, 田无镜身形,也随之落地,但他的一只靴底,却依旧踩在李元虎的后脑,交锋的结果,随之尘埃落定。 “现在,认识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一十九章 北王父子 “现在,认识本王了么?” 四周,满是镇北军士卒,却无一人敢上前帮助自家总兵。 军中比武,就是这个规矩,燕中,也最重规矩。 如果此时靖南王所率的是靖南军士卒打将上门,那么这些镇北军士卒自是不会答应,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自家将军是和人家王爷一对一战败,他们实则没有办法做出一拥而上之事。 说到底,再怎么去将镇北侯府比作大燕第一藩镇,但只要没明目张胆地扯旗造反,他们毕竟还是燕军,毕竟还是燕人。 燕国的军功王爷,在这里,还是有极强威慑力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认同感。 田无镜的靴子比先前,多加了一分力道,压制住了李元虎的头部。 “我……你………” 有人说再厉害的话,听起来,也像是威胁; 有人没说话,但你不敢认为那是威胁; 很显然,靖南王属于后者。 以前是隔着远,听着事迹听着威名,自是不够真切,如今亲自面对,这感觉,就不一样了。 李元虎的双手贴在地上, 拍了拍, 这算是认输了。 靖南王收回靴子,看都不看地上躺着的李元虎一眼,环顾四周,开口道: “见侯府令如见镇北王,这是李梁亭将这枚令交给本王时亲口所言,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他李梁亭引以为傲的镇北军老卒,到底像不像他所说的那般听令重纪。 军中传令司马何在!” “末将在!” “末将在!” “即刻传令,封锁大营方圆二十里,不得外人踏入一步,但有不明身份者进入,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 大帐内; 李元虎坐在地上,揉动着自己的脖颈。 “嘶………哦………嘶………” 田无镜坐在帅座上,面前放着的,是军需粮草各种清单。 单子,不够详细。 田无镜看了一会儿就推到了一旁,不同的兵马不同的属性,原李富胜李豹那两部镇北军,其实早就脱离原有的镇北军体系了; 他在晋地召之即用,无论是镇北军还是地方军队亦或者是晋军,都会按照他靖南王的风格来配合。 但北封郡里留守的镇北军则一直秉持着镇北侯府传承下来的风格; 简而言之,就是粗犷。 这对于一向喜欢用兵精细的靖南王而言,真的,不舒服。 目光落在了下方,看着在那儿揉捏着自己身子不停倒吸凉气的李元虎,田无镜开口道; “第二拳,你不该硬接的。” 李元虎现在虽然身上酸痛无比,但闻言还是笑着道: “王爷,是末将贪心了,存着心思想要试试看王爷您的拳脚,可是真的没料到,王爷的力道竟然这般……不,是力道的运用,末将佩服。 但这样也挺好,王爷将末将这般揍一顿,下面的那些兔崽子们就不敢再有丝毫忤逆王爷了。 您是不知道,我们镇北军里,谁拳头硬往往就服谁,谁做事儿更霸气,更愿意服谁。 这军律,是对外的,在内里头,其实撕咬得紧咧。 您名望本就大,再给我揍一顿,大家就都心服口服了。” 李元虎能做到镇北军的总兵,被李梁亭收为义子,就绝对不可能是傻子。 就是那位喜好杀戮喜欢在战场厮杀之后就着浸润着鲜血的铁衣吃豆子喝酒的李富胜,其实是个外粗内细的主儿; 李元虎,也是如此。 南王带着侯府令驾临,心里再不爽再膈应,也不应该主动上前去挑衅,这是……故意找打; 但对于刚来军中,想要快速在军中确立权威的靖南王而言,将主将在全军打一顿,也确实是最直接也是见效最快的方式了。 “你只要不觉得在自己麾下面前丢脸就好。” “嘿嘿,这得看被谁打了不是,被王爷您打,咱这心里,也是服气的,再说了,只要能为接下来的战事添砖加瓦,把咱胳膊和腿卸了都行。” 李元虎是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也仅仅局限于他和李成辉两位总兵。 北封郡毗邻荒漠,这些年来,双方商贸往来极为密切繁密,虽偶有摩擦,但大略上,依旧保持着承平。 再加上近几年,蛮族小王子对燕皇一次次地示好,甘愿以子侄辈侍之,地方神经方面,难免就有些麻痹了。 而这次出征,最重要的就是保密。 否则,也不会有南北二王星夜出京之举。 “你自身气血很旺盛,但运使时过于粗糙,于战阵之中倒也无碍,捉对厮杀时,必然会吃亏。” “这无妨,咱又不是什么江湖人士。” 李元虎对此不是很在意,他的一身功夫,都是为适合军旅而打熬。 当年,蛮族左谷蠡王沙拓阙石闯镇北侯府时,他去迎战,却选择暂避锋芒,因为他看出了沙拓阙石有求死之志,不想拼着自己受重伤,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他对“单挑”能力的不自信。 只能说,这世上能如田无镜这般的存在还是凤毛麟角。 武夫本就以体魄见长,以武夫体魄兼略通方术,本就像是糙汉子玩绣花针。 “王爷,军械粮草可还足够?” “不够,却也够了。” 不够,是因为还能准备更多,也能携带更多。 足够,是因为毕竟只是准备打一场突袭之战。 二者之间最大的权衡就是,一旦大批量进入军械粮草,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想当初郑凡在这儿时,瞎子连镇北军军械的流出消息都能打探到,足可见在这个地方,想要保密,得有多难; 不过,从另一面来看,一旦保密工作做得足够好,一旦出兵,又得是多么的出人预料。 荒漠蛮族和镇北侯府做了百年邻居了,可谓知己知彼,双方之间更有极为密切的民间往来,图满城里的蛮族商户可谓不少,同时,镇北军辅兵大营里的蛮族人,也是极多。 想当初野人王就是以野人的身份跑到这儿来偷师学艺的; 再近处一点,郑侯爷起兵时所用的数百蛮兵,也是自这里接入。 这是客观存在的现象,你无法改变,只能去克服。 所以, 靖南王只是下令封锁军寨四周,这不是什么出格之举,因为镇北军自己每有操练演武,也都会这般。 李元虎看向靖南王, 道: “王爷,咱们到底何时出发?” “等李梁亭。” 李元虎点点头,道:“确实需要我们王爷出个面。” 田无镜提了一下眼帘, 道; “他要一起出征。” “啥?” 李元虎是真的震惊了。 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北封郡军民看来,自家镇北王,那是真的可以在过年时贴在门板上的雄伟存在; 但真正亲近侯府的人才清楚,镇北王的身子,其实一直不好。 “管控好军寨内外,这一战,成败之关键,在于出其不意。” “末将明白!” …… “哎哟哟,哎哟哟……” 镇北王李梁亭此时正趴在马车上。 拉车的,不是貔貅,而是两匹马。 外围保护的,也不是身着甲胄的骑士,还是做普通商贾随从打扮。 镇北王的貔貅,累趴下了。 不是说他的貔貅比靖南王的貔貅差在了哪里, 原因在于, 李梁亭身子骨差,所以貔貅在载着他奔驰时,得刻意保持自个儿后背的平衡,以让其坐得更平稳一些,这其实是对貔貅的附加消耗,相当于是一个人爬山时,不能曲膝。 而靖南王的貔貅则完全没这个顾虑, 它可是载着这大燕最为强大的男人, 撒着欢儿地尽情向西奔跑就是了, 只有它这头畜生受不住却没有其背上那位受不住的道理! 但尽管如此,靖南王到达李元虎所在军寨时,也是近乎累趴。 李梁亭这边,则是换了马车,紧赶慢赶之下,依旧是被靖南王拉开了一日半的路程。 好在,现在也终于进入北封郡地界了。 “王爷,到了。” 马车队伍拐出了路,进入了前面一片林子,而在林子深处,则有一座新搭建的茶棚。 茶棚外头, 站着三人,一瘸腿少年,一美丽女子,一枯瘦老者。 茶棚里头,坐着一位妇人。 李梁亭被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李飞、李倩和七叔一同行礼: “见过父亲。” “见过王爷。” “呵呵。” 李梁亭嘴角噙着笑容打量着自己的这对子女,但很快,其目光就落到后头去了。 随即, 伸手示意这一对子女让让,自己一边托着腰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入茶棚。 说是茶棚,但可没什么好茶,茶香也不浓郁。 李梁亭更不是个什么讲究茶道的人,拿起茶壶,对着口,灌了自己一大汽。 而后才放下来,擦了擦嘴,斜着坐在长板凳上。 七叔留在外头,李飞和李倩走了进来。 “一把年纪了,该歇歇了。”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劝说道。 当年镇北王还是镇北侯时,入京住在后园,燕皇与其酒肉相谈,酒过之后,燕皇曾说过,倩儿长得像她母亲。 日后的皇帝和曾经的侯爷倒是没有上演过追逐一个女人的戏码, 但二人第一次见到这女子时,是在一起的。 两个男人,看见漂亮女子时,总是会品评一番。 曾经的姬润豪说,好看,标致; 曾经的李梁亭说,好看,抢回家。 自是不可能用抢的,但侯府提亲,大燕世间,就算是当年最尊贵的门阀世家,也不会拒绝,更不敢拒绝。 燕皇有三宫六院, 但镇北王这辈子,只有一个发妻。 面对自己老妻的劝说,李梁亭笑着摆摆手,道: “正是因为怕这身子骨也没几天能动弹的了,所以,这会儿更不舍得歇歇了。” “一把年纪了,不是年轻时候了,人老了,就是累赘。”王妃这话说得,很直接。 李梁亭这辈子,只有她这一个女人,若是她连自己的男人在想什么,将做什么都无法提前探悉,那就真的过于失败了。 “累赘,确实是累赘了哦,和无镜一起出的京,最后,我跟不上了,只能让他先去将兵马调控住。 这要搁在年轻时那会儿,呵呵……” 好汉不提当年勇,除非眼下非好汉。 李梁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闺女身上,笑道; “我这闺女,是越来越俊俏了,跟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当初你刚生下来时,你爹我就怕啊,怕这个女娃子,长大了随你爹我,那岂不是太对不住闺女你了么? 还好,还好,呵呵。” 王妃叹了口气,道: “老姑娘了。” “咋滴?我李梁亭我李家,养不起一个姑娘在家咋滴?” “砰!” 王妃猛地一拍桌子, 呵斥道: “你个老东西,当初将闺女送进京的是你,然后呢,现在呢?要我说,还不如当初早早地许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总好过……” “田家?刘家?薛家?啧啧啧,你瞧瞧,你当年想替闺女张罗的那几家,现在人在哪儿了?” 门当户对的大门阀,在马踏门阀之中,灰飞烟灭了。 还是他李梁亭亲自动的手! “那你那天家的媳妇呢!”王妃讥讽道。 “这是爹的不该。”李梁亭看向自己闺女,“爹对不住闺女。” 李倩跪伏下来: “父亲,这是女儿的运数,与父亲无关,女儿更从未对父亲有过丝毫怨怼。” “与他无关?”王妃手指着李梁亭,“你真当你爹什么都不清楚?你真当你爹就是选错了人看错了皇子?” 李倩低着头,不说话。 此时,京中正在发生的事情还没能传递到这里来,一是因为距离过远,二则是他们本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就算是朝廷的信使或者各家的眼线,也不可能比两位王爷更快。 李梁亭则眨了眨眼,对这个指责,甚至没进行分辨。 而这时,见气氛凝滞下来,李飞上前开口道; “儿子先前听父亲说,靖南王爷也来了?” “对,来了。” “那平西侯爷是不是也………” “平西侯没来。” 李飞是想自己的发小陈仙霸了。 “在家,还习惯吧?”李梁亭问道。 “回父亲的话,家里,很好。” “嗯。” 李梁亭吸了口气, 又缓缓地吐出来, 道: “过些时日,蛮族王庭就要召开金帐会盟大会了;你就替为父去一趟,代替镇北王府向咱们这位老邻居作贺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章 第一世家 茶棚子里的家人相聚,时间并不是很长。 随即, 李梁亭和自己的王妃上了一辆马车,而李倩李飞姐弟俩,则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内; “哟,肉饼子,媳妇儿,真的,在京城里大鱼大肉吃多了,还真想你的肉饼子。” 李梁亭拿起一块饼子,咬了一大口。 里头,其实肉不多,多的是葱花儿和一些配料,烤得香脆,咬一口下去,嚯,那叫一个真满足。 李梁亭咬着饼, 回头看向王妃, 随即, 愣住了。 王妃脸上,正滴淌着泪水。 “这……媳妇儿……你……唉。” 李梁亭默默地继续啃着饼子。 “李梁亭,你这个畜生!畜生!畜生!” 王妃近乎是咬着牙低吼着。 夫妻终究是夫妻,不同于三妻四妾的博爱分散,李梁亭和自己的王妃,那是真正的两口子。 所以,李梁亭自己也清楚,有些事儿,还真瞒不住她。 再者, 她本就极为聪明。 “媳妇儿,这事……” “老畜生,如果不是倩儿生性刚强,换做其他女子,经这么一遭,哪里还有勇气可活下去? 好啊, 好, 你个老畜生, 祸害完了闺女, 现在转头又开始祸害起儿子来了!” “媳妇儿,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什么?我听你说什么?无镜他来了,无镜他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是到咱家来做客的不成! 你说啊,你不是会说么,你说啊! 他田无镜,他靖南王,来我北封郡,他要做甚!” 王妃清楚, 靖南王来到北封郡,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要打仗了。 放眼镇北侯府方圆,能够值得这般着重对待的,除了蛮族,还能有谁? 甚至, 除了蛮族王庭,还能有谁! 再联想到如今荒漠上沸沸扬扬近乎人尽皆知的金帐会盟大会, 这次二王悄无声息间回北封郡的目标是什么,已呼之欲出。 让儿子, 让王府世子去作贺? 这叫什么作贺?这算是哪门子作贺? 这分明是拿世子,拿自己的儿子,去那边当一颗定心丸,去给蛮族的老东西和小东西吃,稳住他们,麻痹他们。 “老畜生,荒漠上快饿死的蛮子,也不会拿自己新生的婴孩做诱饵去捕食猎物; 你的心, 比蛮子,更狠毒! 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在成亲那天,我就应该用剪子先刺死自己!” 李梁亭闷着头,继续啃着饼子,咀嚼得很是用力。 人前,他是威风凛凛的百年侯府继承者; 人后,他其实在家里,也是有些怕媳妇儿的。 看看李倩的性格就清楚了,一般而言,性格强势的女人往往会有一个性格强势的母亲。 “李梁亭,你为什么要送你儿子呢?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到那王庭里去?我的身份,岂不是比这个外人眼里可能还不确定真假的儿子更妥当? 那老蛮王见着我,岂不是会更忘乎所以? 对啊, 送我去啊,把你妻子送过去啊,送啊,你送啊!” “够了!” 李梁亭猛地抬起头,瞪着自己的王妃。 王妃毫不示弱,镇北王的怒火和咆哮,在她这里,屁都不是! 李梁亭深吸一口气,又颤抖地缓缓吐出。 最后, 他将手中的肉饼放了下来, 不顾手中残留的油渍,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媳妇儿啊,媳妇儿啊,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 无镜自灭了满门,这你知道。 豪儿哥,逼死了自己最心爱的两个女人,自己的儿子。 你知道么, 我这次在京城看见豪儿哥时,豪哥儿整个人瘦得跟一张纸一样,往浴桶里一泡,无镜帮他逼毒,逼出来的,全是银黑银黑的玩意儿啊。 你知道他这一年来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么,我甚至可以猜到,接下来他确定国本时,会更狠,对自己狠,对自己儿子狠。 陛下是当哥哥的,这样子了; 无镜是做弟弟的,这样子了; 我呢? 我除了曾为陛下受过一次伤,废了这身功夫,我还付出了个啥?” “他们做畜生,你也要跟着做畜生?” “放屁,是谁让你这臭娘们儿将儿子接回来的,那个嬷嬷,是你的人,你应该让她就此带着咱那儿子,就在那个村子里把这日子过下去,不好么? 回来做什么? 回来能做什么? 他既然回来了,他就得去做事! 我李梁亭的儿子是儿子, 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非得把你儿子派过去送死,你才高兴了是吧? 无镜疯了,陛下疯了, 现在连你, 也要跟着一起疯是不是! 他造了什么孽,就因为他是你儿子,就得去成全你这个当老子的不亏心是吧?” “亏心,什么亏心?” 李梁亭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看着王妃, “舒兰,老子当年和你成亲时,就亲口对你说过,老子姓李,我李家儿郎,为大燕镇守荒漠百年。 既然姓李,就做好了和蛮子战死在荒漠上的准备。 你要是怕我战死,你就别跟我。 是你,舒兰,是你当初说,说好男儿就应该保家卫国,就应该在沙场上逞能! 你儿子, 我儿子, 是, 他是个瘸子! 但我这个老废物,压根就没觉得我儿子一条腿是瘸的算得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姓李! 先祖受封镇北侯时, 曾和当年的燕皇承诺过, 自今日起,蛮子胆敢东进,姬姓子弟,排第二个死,第一个死的,肯定是姓李的,而且是等姓李的死绝了,才轮得到姓姬的上! 舒兰, 你心里有怨气,我懂,我清楚,你打我骂我怎么对我,都可以。 但你的儿子,他既然是这个世子,他就该去,哪怕是明知道会死于乱军之中,不,是在我和无镜大军杀进来之前就被蛮族给分尸了,那也是他该的! 数百年来,我燕人和蛮族战死者,数不胜数,凭什么,他就不能!” “凭他,自出生起,就没享过镇北侯府的福。” “福?福?老子享什么福了,老子在家,连一顿畅快肉都不得吃,既然投胎姓李,就不是来享福的。 他该的,他,该的。” “李梁亭,你是想让我也死,是么?” “你死啊,可以,你先走一步,到下面,给我先把肉饼子做起来,我过些日子下来,正好可以直接开整。 就是苦了倩儿,要一个人孤零零的。” 李梁亭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自己媳妇儿的反应, 然后, 又感慨道: “娃儿小时候受了灾,遭过了难,瘸了一条腿,这前头把苦都吃喽,这后头,岂不是……” “李梁亭,你到底想说什么?” “万一,娃儿没死,活着回来了,你却先下来陪我这个老东西了,这咋办?你说这儿子你搂在身边还没焐热呢,就得奔着我来继续伺候我了? 我是觉得行,很行,但就怕你觉得亏得慌。” 王妃近乎被这话给气笑了, 手指着西边, 道: “怎么活着回来?如何活着回来?” “看命吧,是吧,九死一生的事儿,咱也听到过不少吧?谁他娘的就能笃定,我李梁亭的儿子,必然是个短命鬼呢? 这一遭, 他去了, 莫说他就是我李梁亭的崽,就算是他不是,他去了能活着回来,假的,也能比真的更真! 否则, 你以为他就是好好地活着, 底下的这帮骄兵悍将,会服他么? 没底下人的支持和认同, 他这个世子, 能坐得稳镇北王这个位子么!” 李梁亭说完后, 又将先前丢在脚下的肉饼捡起来,放嘴里,继续啃着。 良久, 王妃问道: “够不?” “不够,你做的饼,咋吃都不够。” “不够还有。” ……… “阿弟。” “姐。” “你别去了,待会儿跟爹说,不,待会儿我去说,让我去。” “为何啊姐?” “呵,你怕我抢你风头?” “姐想要什么,我给什么,风头算什么,姐要,就拿去,但这送死的事儿,哪能让姐姐去犯险。” “你知道?” “当然知道,南王来了嘛,爹也静悄悄地回来了,估摸着,应该不会回王府的,否则,娘也不会特意带着咱仨过来接爹。 要,打仗喽,姐,爹和南王,要一起打蛮子喽。” “你还笑得起来?” “爹让我去,我就去,只要对打蛮子好,我就该去。” “为何?”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不去,就是姐你去,或者娘去,那还是我去吧,我毕竟是爷们儿。” “阿弟,还是我去吧,姐这些年,悟透的唯一一个道理就是,做女人难,这世道,容不下一个女人一个人支撑起来。 这家里,得有个爷们儿在才能撑得住门面。” 李飞笑道: “姐,废物点心,也能撑得住么?” “阿弟,你晓得么,你小的时候,姐曾派人去给你下过毒。” “姐……” “我当时以为你死了,因为那一晚之后,家里,就再没你的消息,娘罚我在屋前跪了一整天。 后来,见到你了,见到你身边的嬷嬷,我才明白过来,是娘派人把你送出王府的。 你说, 昔日我镇北侯府麾下铁骑三十万,会怕谁呢? 哪怕是皇帝,也不敢对咱侯府落什么脸色吧? 可偏偏,娘在怕,你说,娘怕的是谁? 自打我见识过南王,见识过陛下后, 我忽然明白过来, 娘, 到底是在怕谁,是谁,能让我镇北侯府三十万铁骑都不得护你周全!” “姐,别说了,都过去了,弟弟我不是回来了么?” “以前我曾嫉妒过你,为何你是世子,而我,只是郡主?其实,正因为我是郡主,所以才能在侯府里长大。 你说他们, 这一个个的, 图什么呢? 图个当代也就罢了, 却又想着图什么千秋。 他们自己在做梦, 凭什么要带着咱们,配合他们这个梦? 这让人作呕的天下,这让人恨不得一把拍烂的社稷,到底有什么好的,脏兮兮的一个物件罢了。” “爹,是大英雄呢。” “你真这么想?” “是的,姐,我很小就知道,我爹是谁,所以,我打小就喜欢坐在村口溪边,对着溪水里的影子,想着爹的模样。 镇北侯,镇北军,大燕铁骑无双; 那是我爹啊,那是我爹。 陈仙霸会羡慕我的,姐。” “那个你在村里的玩伴?” “是的,姐,他现在,应该在奉新城了,良申哥哥也说,他是个练武好料子呢。他一直崇敬平西侯爷……” “呵。”郡主笑了。 “阿弟我,其实也崇敬的呢。” “你是世子。” “但我更觉得我是从村儿里出来的阿飞,因为平西侯爷最初,也只是个普通人,是从民夫做起的,是么,阿姐?” “阿弟,外人打你姐姐的脸,也就罢了,亲弟弟,也打?” “哈哈哈。”李飞笑得很开心,“就差一点点,平西侯是不是就成我李家的人嘞?” “行,行,行,阿弟,姐答应你,要是姐这一梦醒来,发现回到五六年前,看见那姓郑的跪在我面前拒绝做我李家家丁时, 姐就让七叔扒光他的衣服,丢进姐的卧帐里,姐直接把他身子要了; 让那姓郑的,给你做姐夫,如何?” 李飞还真认真想了想, 道: “我看挺好。” “咚!” 郡主一记毛栗子敲在李飞脑壳上。 “阿姐,疼哩!” “出息!” …… 两辆马车,停了下来。 王妃下了马车,上了后头那辆自己一双儿女所在的马车。 李飞掀开车帘,想再看看自己的爹。 却被王妃说道: “瞧过了,就是瞧过了,再想瞧,就去蛮族王庭等着你爹过来接你。” “好嘞,娘。” 载着一家三口的马车向前驶去。 李梁亭坐在马车内,面前,坐着七叔。 “老七,过几日,还得麻烦你给我施针了。” “王爷,瞧您说的,老奴,也想着再瞅一次咱王爷当年的风采。” “呵呵,唉啊。” 李梁亭还是没忍住,掀开了车帘子,看着前头的马车,慢慢驶远。 “王爷……” “老七,当年,是我亲率镇北军铁骑踏灭了我大燕门阀世家。” 顿了顿, 李梁亭忽然笑道: “但, 其实大燕真正的最强世家门阀,不是他田家更不是他刘家王家, 而是我, 镇北侯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一章 田家始,李家终 世子的官服自有定制,但镇北王府的世子真的需要自己的官服时,却又有些无措。 这不仅仅是因为府里一直空悬着小侯爷亦或者是世子,而是因为礼数这类的规矩,在很长时间以来,在这里,不算规矩。 当规矩无法制约到你时,不去遵守规矩这种行为的本身,就是一种快感。 什么大不敬,什么礼制不合,什么会不会被人当把柄参上去,都不是镇北侯府需要在意的事儿。 自上一代镇北侯爷帮姬成玦的爷爷争得皇位始,镇北侯府的地位,其实已经彻底超然了。 李梁亭在御书房里就曾和燕皇打趣儿说过他爹那会儿还喜欢在家里偷偷穿龙袍过过瘾, 再看看李梁亭自己解龙袍的熟稔,他在家必然也没少试穿。 所以, 世子归府的时间虽然不算多长,但王府断然不可能在各项衣物上去对他短缺的道理。 但, 一些衣服,平时穿穿,去祠堂里,去出席一些自家的活动场合倒是没什么问题,哪里不合适哪里逾矩也没人当一回事儿; 可要穿出去,作为镇北王府的正使去蛮族王庭,本质上还是代表大燕去的,这官服,就得讲究了。 王爷该穿什么衣服, 世子该穿什么衣服, 多少金丝多少挂边多少配饰以及图案纹理,可都是有讲究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当王府里的人,开始将原本自己以前不屑的规矩给重新捡起来准备遵守时,本就意味着天象的变化。 镇北王府超然于大燕之外的存在格局,正在不断地被模糊,眼瞅着要回去和大家一起玩了,自然得遵守大家这个圈子里的主流规则。 好在,王府里的能工巧匠不少,王妃本人,更是绣中好手,就是郡主,原本脾气火爆瞧不上女红的她,在京城的岁月里,倒也会时不时地做些活计来打发打发光景,她本就聪敏,针线活自然也就上手了。 所以, 母女二人为主,紧赶慢赶,再左瞧右瞧,总算是将一套地地道道于礼制相符的世子蟒袍给改出来了。 李飞将其穿上,站在自己母亲和姐姐面前。 “其实阿弟长得不差的。”郡主说道。 “也就这样子了,比他爹当年好多了。”王妃评价道,“他爹当初站在陛下身边,完全被对比下去了。 后来为娘有时也会想想,当年陛下喜欢带着你爹一起玩,怕不仅仅是看在你爹侯府小侯爷的身份,红花总喜欢带绿叶衬托自己不是?” “娘,陛下年轻时,很英俊么?” “你瞧瞧那些个皇子,又有几个长得丑的?就是那小六子早年胡闹,有点被酒色掏乏了身子,但那副皮囊还是不错的。” “那娘当年为什么选了爹?” “瞧着你爹踏实呗,你爹当初对我说,这辈子,就我一个女人了。” “就因为这话?” “这话当然哪个男人都可以说,但还是得看身份不是。” “也是。” 李飞穿着蟒袍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在那里聊着天。 终于, 王妃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道: “儿啊,娘呢,其他的也不和你说了,说了也没啥用,人是历练出来的,我儿既然承担了这个责任,就放开手去做吧。 你毕竟姓李。” “儿子明白。” “嗯,娘也不哭了,哭来哭去的没个意思,娘这辈子就算是造孽造在了这李家了,唉,你说说,这安生日子过得不也挺舒服的么,可偏偏,就得赶着趟地去一遍遍遭罪。” 李飞笑道:“娘,时局如此,世道如此,总得有人要站出来去做事的。” “这些个道理,娘不用你来教,你呢,出去了后,到老蛮王那里,先捡着好话来听,这封信呢,你留着,是娘亲手写的,到时候给那老蛮王。” 李飞伸手接过了信:“娘,这是?” “求亲的,娘替你,向老蛮王提个亲,他大皇子不是娶了个蛮族公主嘛,娘估摸着那老蛮王膝下也没个适龄闺女给你了,蛮族最小的公主许给了姬家,咱总不能把辈分往高了要,于礼不合,我儿也吃亏。 这样吧, 让老蛮王从他孙女儿里选个与你,聘礼聘书,娘也准备好了,就在礼物车里,到时候将娘这封信连礼单一并送过去给那老东西。” “娘,这不是要打仗了么,怎么还……” “你懂个屁!” 王妃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李倩笑着解释道:“阿弟,爹爹和靖南王若是出征时出了什么差池,那你是必死无疑的,可若是爹爹和靖南王如秋风扫落叶卷入, 说不得,到时候就是那老蛮王考虑要留个种了。” 王妃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娘在信里暗示了,想要那小王子的子嗣里挑个出来给你,虽然年纪可能小一些,娘听说还只是个娃娃,但到底是那小王子的嫡亲血脉。 要是那女娃娃能保你性命,她日后到咱家,娘也不会亏待了她。” 李飞算是明白过来了,只能说,李家的这两个女人,真的是太聪明了。 她们没办法去改变镇北王李梁亭的决定, 但在这决定之下,却依旧可以鼓捣出办法,以增添自己这个儿子的活命机会。 若是这场战事出了差池,那自己必然会被蛮族杀了泄愤,甚至是被祭旗,以发动会盟后的蛮族第一次东征; 而若是自己父亲和南王打成了,局势一边倒了,依照燕人对蛮族的残酷性子,蛮族王庭上下,必然是不留活口的,事实上,这场仗,本就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 而自己这桩亲事,是可以为金帐王庭保留血脉的。 “另外,阿弟,这个,你拿了去。” 李倩将自己袖口里的一把精致匕首丢给了李飞,李飞伸手接住了。 “阿姐嘱咐你,出使归出使,气节可以有,但得故意表现得外强内虚的意思,而且,还要流露出你朴实的一面。 反正你打小被养在山村里,怎么装个朴实的黔首,不用阿姐再来教你吧? 然后,将这把匕首,送给王庭里的哪个小王孙,表露出你很喜欢他的样子,装出一种你很执拗很踏实的感觉。 关键时候,如果一个小公主不够保你的命,到时候你再拉一个小王孙呢? 让那老蛮王,或者是那将要接掌蛮族王庭的小王子,对你说出,留你一命可以,但你也得保护一个王孙继续活着云云。 甭管什么理由,你都一口答应下去。” “是,阿姐,弟弟明白了。” “其实,咱们不做这些,若是战事顺利,老蛮王应该也不会杀你的。”王妃发出一声叹息,“王府的世子要是没了,你爹那老东西要是真图个洒脱将那一把老骨头丢荒漠里不回来了,咱王府接下来,就真直接成绝户了。 民间吃绝户,那可是真的狠; 朝廷吃绝户,那也是不会留什么情面。 百年侯府,说不得就得被朝廷撤掉收回中枢了,这镇北军,这北封郡,也要被收走了。 老蛮王只要脑子还没糊涂,他也不可能愿意看到侯府基业被大燕朝廷完全收回去的,到那时候,一个统一的大燕,一个中枢掌握整个地方的大燕,呵呵…… 为他蛮族后世计,他也会考虑留你一命回来继承这王位的。” “娘,您这话听起来还真让儿子觉得,自己似乎死在那荒漠才是于国最有利的事儿。” “你爹估摸着就是这般想的,但说到底,他们仨是疯子就罢了,娘还是觉得真正的爷们儿,首先得给自己家里照顾好喽。 娘脾性烈,可受不得日后削藩的冷遇; 你姐脾气更臭,要是没侯府这棵大树给她撑腰,难不成真的要送去平西侯府那里当小妾? 呵呵, 这世上,不嫌弃你姐差点嫁了人反以为喜的,似乎就那位平西侯爷了。” “娘。”李倩伸手推了一下自己母亲。 “儿啊,你一走,家里就我们俩了,你得回来,家里的女人,后半辈子,还指望着你呢。” “娘,阿姐,你们放心,飞必然会回来的,而且,飞也觉得,上次父亲和南王联手,一举打崩了赫连家和闻人家,这一次,又是他们联手,蛮族王庭,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行了行了,收拾收拾,出发吧,可别耽搁了日子,你爹这偷偷摸摸地回来,也不进个家门,估摸着现在还在军营里数着日子呢。” “数着日子?”李飞有些不解。 王妃点点头, 道: “西边的会盟,要举行那祭祀蛮神的仪式,得看天象选个好日子的,这是一; 另一边,还要等着东边来的消息。” “东边的消息?” “到时候,你就晓得了,你先去吧,早点出发,早点到那王庭,早点选媳妇儿,多做点事儿,保你的小命。” “是,母亲。” 李飞跪伏下来,给自己母亲磕头。 王妃坐在那里,受了。 随即, 李飞又向李倩跪下来准备磕头。 “阿弟,我受你这个作甚?” “阿姐,要是万一,弟弟真没能回来,就得辛苦阿姐照顾好母亲了。” “行了行了,头就别磕了,这也是我亲娘。” “呵呵。” 李飞挠了挠头,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道: “母亲,阿姐,飞这就走了。” “嗯。” “嗯。” 李飞走出了屋子。 王妃站起身,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儿子走了,总算是能哭了。 “娘,阿弟看起来,不像是短命的人。” “这娘清楚,你弟要是短命的,当年就被你一碗药给毒死了。” “……”李倩。 … 镇北王府的出使队伍,出了王府。 队伍人员不少,护卫加上推着货物的民夫,大几百号人有了。 不过,在队伍即将出去时,却听闻到了一众骚动,以及隐约传来的哭声。 坐在马车里的李飞有些疑惑,对自己跟前母亲给自己配的王府世子长史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 “喏。” 长史下了马车,没过多久,他回来了,禀报道: “殿下,是京城传信的人到了,陛下,驾崩了,新君是六皇子。” 燕皇驾崩的消息,终于在此时传递到了帝国的最西疆。 “百姓们,哭了么?” 哭声,很清晰,虽然没有燕京城那般轰然天塌一般,但声势,还是不小的。 “是的,殿下。” 长史有些尴尬,他认为,世子殿下应该会生气,因为北封郡,尤其是镇北王府附近内外所聚居的百姓,应该心向镇北王府才对,可眼下居然在为京城的皇帝驾崩而哭泣。 作为镇北王府的世子,心里必然会有些不快的才是。 但实则, 李飞没有这种情绪,他还没能适应好自己是个世子,他更习惯代入的,是大燕治下的一个小小村民,一个普通黔首。 所以, 他能理解百姓的这种情绪,哪怕这里距离侯府很近; 但他们, 毕竟是燕人。 这,就是人心所向吧。 皇帝,做到了这个份儿上,真的是没什么可指摘的了。 早年间,大燕内有门阀,外有虎狼窥伺; 但这些年下来,虎狼几乎被揍了一圈,由此可见的,是皇权的的极致拓展。 就比如, 自己身上细细考究过的世子蟒袍。 君临天下,九五至尊,皇权之威,靠的,真的不是什么权术制衡分立,而是大气磅礴之下的润物细无声。 见世子不说话了,长史开口道: “殿下,陛下驾崩了,咱们王府,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长史不清楚的是,他的马屁,拍错了。 但李飞毕竟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恰恰相反,他很柔和,否则陈仙霸那个烈火脾气,也不可能和他做好朋友。 “长史。” “殿下。” “我在村儿里,有个儒生老师,他本是教我一朋友读书认字的,我那朋友不喜欢舞文弄墨,就总拉着我一道去,老儒生有些酸腐,对我嬷嬷一直有意思; 但老儒生的一些话,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记得是五年前吧,记不大清了,反正是一个晚上,有人自镇上茶楼里听来了一个消息,说那靖南侯简直魔头附体,干出了自灭满门的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那一晚,老儒生喝了很多酒,醉在了河边,是我和那朋友一起寻到的他,背回来的。 他酒醉了,说了一些醉话,现在听起来,很有些意思。” “敢问殿下,老先生所说为何?” 李飞掀开车帘,看向了外头, 良久, 开口道; “他说, 大燕门阀之覆,自他田家始,由我李家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二章 此去,不归 “嘶……老七,你轻点儿,轻点儿,再轻点儿。” 军帐里, 李梁亭光着后背躺在毯子上,在其身后站着的七叔,正在其后背上插着银针。 这针很粗,而且前半部分带着倒刺,和镇北军骑士所用的箭头很像,属于那种刺进去可以,想拔出来很难最起码得带一条肉下来的设计。 这种情况下,镇北王喊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田无镜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李梁亭下意识地收住了声儿。 “李成辉的那两万人,也以换防的名义开出去了。” 这里,三万,加上李成辉的两万,这次出兵所将动用的,就是五万镇北军铁骑。 就这,还做了兵分两路,李成辉那一路,是做策应的,放在明面上,吸引吸引蛮人的注意力,而靖南王和镇北王现在所在的这支军寨的三万铁骑,则是真正的尖刀。 也就是说, 负责冲击蛮族王庭的,也就是这三万骑! 李梁亭憋红着脸,点了点头。 “疼就喊出来吧。”田无镜说道。 “哪能啊,在你面前,我喊不出来,哥哥我要脸。” 田无镜倒是没走出去,反而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李梁亭。 七叔在旁边见自家王爷实在是忍得辛苦,只得劝慰道: “王爷,您疼就喊出来吧,怕疼,不丢人呢,世间武夫,都以体魄强硬著称,但就是靖南王爷不也用刀用兵器交战么? 合着,本不该费这种事儿,还不是因为怕疼么?” “呵呵呵,哈哈哈………” 李梁亭笑出了声,随即,又是一根针下去,倒吸一口凉气。 田无镜看着李梁亭的后背, 道; “这是蛮族祭祀的法子?” “是的,王爷。”七叔回应道。 “老七年轻时曾被掳掠去过蛮族部族当奴隶,还被一个祭祀收养过,所以会这些。”李梁亭解释道。 随即, 李梁亭又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田无镜,问道: “怎么,无镜,你这个也看得懂?” “略知一些。” “王爷说的是,其实蛮族的法子,和咱们炼气士术士的法子,本质上,还是一样的,无非是外皮不同罢了,归根究底,还是短时间内将人体潜能给催发出来。” “补药呢?”田无镜问道。 “带着呢。”李梁亭回答道,“好歹百年侯府,这点底蕴还是不缺的。” 先以蛮族祭祀之法拓宽巩固原本已经枯死的经脉,再以外来之水充入其中。 不能怪镇北王忍不住喊痛,因为这不仅仅是皮外伤那么简单,也不是你想忍就能忍过去的。 “记得当年郑凡曾给我带回来一颗福王脑袋,你过会儿,和福王有什么区别?” “我是那肥头大耳的样子么?”李梁亭不屑道。 “会充盈起来。”田无镜说道。 李梁亭愣了一下,回头看向给自己施针的七叔, “当真?” “回王爷的话,确实会浮肿起来。” 这时, 七叔看向靖南王,问道; “王爷,劳驾您过来帮小人看一看,这个位置的三根针,能不能加?” “………”李梁亭。 田无镜站起身,走了过来,扫了一眼, 道: “这里的三根针,加半寸,可挥霍气血加两成,就是疼痛加一倍。” “那就使劲往里加!”李梁亭喊道。 “加一寸吧。” “别啊,多加点。” “脑子疼得不清醒或者直接昏厥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嗯,你说得也对,老七,就按无镜说的。” “好的,王爷。” “无镜啊,早知道就让你来给我施针了。” “我只是会点皮毛。” “好,好,好的,嘶………疼………” 堂堂镇北王,这是眼泪都疼出来了,甚至差点翻过去白眼儿,好在,挺过来了。 这会儿,需要找些话题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无镜啊,探子那边回报,金帐大会那几日,蛮族王庭那里,可是有十万王庭的金帐骑兵守护,再算算那些各大部族带来的人,蛮兵,估摸着得有十二万。” 蛮族骑兵和雪原野人骑兵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战斗力,也有着巨大的差距。 “金帐骑兵不是拿来防备我们的,是拿来对那些各部族头人耀武扬威的,虚外刚内,这种阵势,其实是兵家之大忌。 只要我们能悄无声息地靠近, 三万镇北军老卒铁骑,足以将他们击穿。” 击穿之后,直取王庭。 王庭血脉, 各大蛮族部族的贵族头人,才是这一仗真正的战略打击目标。 蛮族一直以来,都不弱,它的衰弱,是因为金帐的式微,相当于是当初的大燕,国内门阀林立,中枢的指令根本无法调动全国的军民。 老蛮王这辈子一直在铺路,又是联姻又是拉拢打击,现在,要通过会盟大会的方式,将其子推上去,其目的就是会盟蛮族诸多大部族,重塑金帐的权威。 到时候, 横跨东西方蛮族, 想东进还是西征,就都有余地,也能从容了。 这是蛮族近百年来,最有希望走向联盟和重新强盛的一个节点,但同时,也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刻。 百年前,蛮族为何开始衰落? 因为当年的蛮王领着自己的金帐大军,被西方军队伏击,战死; 对于诸夏之国而言,国都被毁,那还是次要的,象征性意义的打击更多一些,比如,楚国。 但若是国都连带着整个朝廷中枢都被一网打尽,楚国,必然会直接崩盘; 蛮族的制度和约束,比诸夏之国更为松散,这种打击,对他们而言,会更为沉重,后遗也更为可怕。 “成,你有信心就好,按照事先说好的,我就给你做个军机参赞,这仗,如何打,怎么打,何时打,都由你无镜说了算。 三万, 是个好数啊。 想当年,我祖上就是靠着三万破乾国五十万起的家,封的侯。 如今, 我也能回味一下祖上的荣光了。 这辈子, 不亏, 也不孬, 挺好。” “听说,你让你儿子出使王庭?” “是啊,怎么了?” “至于么?” “嘿,这可不像无镜你能问出的话,什么叫至于不至于啊?哪怕就只能增添指甲盖那么大小的把握,我,李梁亭,大燕的镇北王,也会不惜一切! 无镜啊, 永平元年至今的大燕盛世, 是我们仨,一起创建出来的。 这最后一仗,得打好,得打尽兴,得打过瘾,得……不留遗憾。 列祖列宗,在上头看着呢; 八百年以来, 战死荒漠的无数大燕先烈,在天上看着呢。 就是陛下, 就是豪儿哥, 也在京城…… 呵呵呵,哈哈哈, 说不得现在也在上头,等着看呢,哈哈哈哈。” 李梁亭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 道: “无镜,你说,陛下上天了没有?” “算算日子,应该上了,再不死,就贻误军机了。” 宴会的吐血, 这消息,怕是已经传递到荒漠了。 接下就等着传递过去燕皇驾崩的消息。 是的, 掐着日子死,是早就算好了的。 其实,镇北王让自家的世子出使王庭,只能算是开胃小菜; 真正能够让老蛮王放下心来,放松戒备,沉浸于蛮族将兴的伟大憧憬的,是,燕皇驾崩的“喜讯”。 而这时, 李元虎走入帐中, 禀报道: “二位王爷,京城来消息了,陛下,驾崩了,传位于六皇子。” “好!” 李梁亭攥紧了拳头, 喊道; “好啊,恰到好处,哈哈。” 李元虎诧异了一下,他甚至一度以为两位王爷是在等待燕皇陛下驾崩的消息好挥师打向京城篡位,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清楚,这根本不可能。 田无镜挥挥手, 李元虎退了下去。 七叔也开口道:“王爷,这些针,今日都不能拔,您就这般躺着吧。” “好,我晓得。” “那属下也先下去了。” 七叔下去了。 王帐里,就只剩下躺着的李梁亭和坐着的田无镜。 李梁亭长舒一口气, 道: “陛下终于解脱了,我敢打赌,要是现在回京,趁着陛下还没下葬,给他灵柩打开,你能瞧见,陛下遗体的嘴角,必然是带着笑意。” 田无镜没说话。 李梁亭继续道: “小六子,果然还是小六子,他娘的,小六子才几岁大时,我见过,当时我就和豪儿哥说,这娃,长得和当年那个和我抢鸡腿吃的家伙,一个样。 后来,陛下与我说,他属意的,是老二。 好吧,老二。 无镜, 你说他是故意的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吧。” “呵呵。”李梁亭笑了,“他娘的,这话用在咱仨身上,听起来可真喜庆。” “是么?” “必然呐。前几日,见着你老嫂子了,你嫂子啊,指着鼻子一声声地骂我畜生呐。” “不是?” “比起你们俩,我觉得我还真更像一个人,所以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为何我要在身上插这些针,为何我一定要出征? 我一没, 这镇北侯府,就算我儿子,真能担起来,嘿,它也不再是以前的镇北侯府了。 我把祖宗基业,都丢了一半,也算是入畜生道了吧?” “算是吧。” “倒是你,那个平西侯,你前几年,故意带着他,留着他,培养他,扶持他,无镜啊,你就不怕以后出乱子?” “比起会出乱子,我更担心,以后,连有本事平乱子的人,都没有。 就是陛下,驾崩前,也没想着要将那些刺头都拔掉,一个国家,没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就必然会被外面欺负。” “行,行,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局面,咱仨打下了,守不守得住,开拓不得开拓,就看后面人的了。 我是要升天的人了, 你呢, 无镜?” 田无镜看向李梁亭,道:“什么意思?” “其实,我和陛下,都希望你能留下来,这大燕,有你在,才是真的安稳,可这话,哥哥我说出来,也亏心。” “先把仗打了吧,你的这些话,留着,等仗打完了,你气血彻底耗尽弥留之际时,你那儿子要是运气极好,没死成,可以拉着他在病榻前慢慢说; 要是死了,也好,你下去后,可以更慢慢地说。” “无镜,帮哥哥我倒杯酒。” 酒,就放在茶几上,本是拿来淬银针的。 田无镜起身,倒了三碗酒。 “对,先给豪儿哥来一碗。” 田无镜将那一碗酒,洒在了地上。 而后,剩下的两碗,没人动。 李梁亭也没催把酒碗给他。 “无镜,哥哥我对不住你,豪儿哥我知道,他也是在心里觉得对不住你,大燕,也对不住你,让你继续活下去,也是对不住你。 打完这一仗,我这辈子值了,无镜,你…… 无镜啊,那件事,不是豪儿哥做的,虽然,我也觉得,豪儿哥,可能事后也知道了。” “我的事,不用你来多说。” “是,是,是。” 李梁亭吸了吸鼻子, 道: “我饿了。” 说着, 李梁亭对帐外喊道: “老七,本王饿了,有鸡腿没?” 田无镜走出了王帐。 七叔走了进来,对着趴在那儿的镇北王道: “王爷,这军营里现在哪里去找活鸡啊?” 李梁亭却用手拍着床板, 眼泪滴淌下来, 喊道: “本王不管,本王今日,就是要吃鸡腿儿。” 田无镜则一路走到了王帐外的马厩里。 那儿,躺着两头貔貅。 镇北王的那头貔貅,是后续偷偷运进来的,现在,还是有些萎靡,没完全恢复过来。 田无镜坐了下来,他的那头貔貅主动靠近。 “刀。” 貔貅张开嘴,自其口中,吐出了锟铻刀,落在了田无镜的手中。 这把刀,是当年自己受封靖南侯时,燕皇亲手所赠。 他是位好皇帝, 却绝不是好父亲,好丈夫,好兄长; 随即, 田无镜又摊开手, 道: “信。” “………”貔貅。 犹豫了片刻, 貔貅张开嘴,像是在干呕一样,却什么都没掉落下来。 田无镜扭头,看向蹲伏在自己身边的貔貅, 开口道: “给出去了?” 貔貅没回应。 那封信,是他放进去的,如果丢了或者损毁亦或者遗失了,自己的这头貔貅,必然会早就知会给自己。 而它,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是一头畜生,但这头畜生,有脑子。 既然未曾吱声,就意味着在这头畜生看来,那封信,已经落在了该给的人手中了。 貔貅见主人迟迟不说话,害怕得将脑袋抵在了地上,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还泛着水光。 旁边,镇北王的貔貅见到了这一幕,干脆侧躺过去了身子,真的是看不下自己这个同族现在这个模样。 不过, 让貔貅没想到的是, 沉默许久后, 没见到主人发怒。 田无镜摇摇头, 道: “也挺好。” 脑海中, 不由得浮现出郢都大火之中,郑凡拿着刀站在自己面前,大吼着: 我郑凡这辈子,就你一个对我好的哥…… 田无镜缓缓闭上了眼, 其实,田无镜有句话一直没对郑凡说出来过,那就是他也庆幸, 这辈子,这人憎天弃的这辈子,还能有这样一个弟弟。 田无镜伸手摸了摸貔貅的脑袋, 道: “本想着,打完了仗,让你回去,把信交给他,现在也好,你也不用回去了。 他说过, 日后若是有机会,他想去西方看看; 行吧, 等这仗打完了,蛮族若是也没能杀得了我; 反正,也没了归途。 我这当哥哥的, 就先去给弟弟,探探路。” —————— 求一下月票,有月票的亲把月票投给咱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三章 往前一百年,到底谁是爹! 荒漠上,是没有城池的,唯一一座可以勉强称之为城的地方,那大概就是蛮族王庭所在地了。 只不过,这城郭,这城墙,也实在是太矮了一些,四周的布局,也过于松散了一些。 百年之前,蛮族在王庭的率领下,东征西讨,掳掠来了不少各地子民,这里面,自然有大量工匠,这里的工匠,包含了各种手艺人。 再者,造城,只要人力物力足够,并不是什么难度太高的事儿,除非硬生生地想要造一座可以比肩东西方国都的雄城。 只不过,正如燕人一直瞧不上乾人那所谓的文教一样; 当你的刀马可以在双方交锋中占据优势时,自然而然地,你会认为自己的这一套制度文化更强,所以,当年王庭鼎盛时,并未想过要去学习东西方的制度和文化上的一些精华,且坚信笃定自己的这种生活方式才是最健康最适合勇士生长的。 不得不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蛮人确实有着这种自信,但伴随着燕国一次次地反击一次次地宁死不屈,尤其是百年前那场蛮人和野人在荒漠边境上爆发的那场大决战之后; 聚集了荒漠大半部族勇士的蛮族王庭,在他们的蛮王领导下,和燕人足足打了一年。 这期间,燕人还顺带击溃了乾国的北伐。 最终, 蛮王不得不承认,东方的这尊叫做“燕”的帝国邻居,自己,实在是打不动,也啃不下来了。 燕人用数百年的血战,加上数位皇帝御驾亲征战死为代价,终于迫使蛮族认怂了。 再这之后, 当年的那位蛮王做出了一个看似极为明智实则却玩失了智的决定; 因为和燕国的大决战,让荒漠蛮族各部损失极大,不仅仅是部族勇士的战死,还有生产上的断裂,让生产经济模式更为脆弱的蛮族,日子开始过得极为艰难起来。 王庭作为头狼,其权力的根本以及权力的体统,来自于要有能力带着下面跟随着你的部族吃肉。 既然东方不好打,燕人也实在是太硬气了, 得, 调头, 向西边摸摸去! 就这样,百年前的那场决战之后,蛮族和燕人因为大规模战事消停的原因,走向了两条不同的路。 燕人这边,在对乾国之战中立下举世战功的那位将领受封镇北侯,永镇荒漠; 燕国内部,早年为了配合长年累月和蛮族的大战而形成的类似天子、诸侯的制度,演变成后来的世家门阀林立威胁皇权的局面; 而蛮族, 在结束向东方的开拓后,调头去西方摸索,这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 已经习惯燕人的勇猛和悍不畏死的蛮族勇士,在西方,重拾了快乐! 西方的小国,实在是太好打了,他们也富饶,他们也肥沃,他们的女子,更有韵味。 因为蛮族的西进,一度使得西方有倾覆的风险; 后来,那位蛮王轻敌冒进,受了埋伏,自身战死不谈,还带着金帐王庭的大半嫡系陪葬,蛮族自此四分五裂; 大部分蛮族被驱逐回了荒漠,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被西化,不再新蛮神而开始信奉起了上帝,成为了雇佣兵一类的部落。 此时, 呈现在李飞面前的这座王庭都城,其实就是那位蛮王在时下令修建的。 “那位蛮王能下令修建都城,意味着他已经在心里清楚,到底该向谁学习了。”李飞开口道。 “殿下,荒漠虽然广袤,但绿洲稀缺,土地贫瘠,其实,是不适合修城的。”长史解释道。 “这不一样,如果仅仅是一座王城的话,还是能支撑起来的,有这座城和没这座城,是完全不同的。 上次我大燕伐楚,靖南王和平西侯为何要不惜涉险千里奔袭也要捣毁楚国都城,就是这个道理。 一国之都,如一人之心,心在,则血脉可相连,心不在,则人心四散。” 长史有些讶然,不过还是拱手道: “多谢殿下教诲。” 长史清楚,世子殿下虽然一直成长于外,但却一直有个好老师。 当然,那位老儒生,其实看重的是陈仙霸,李飞一直以来都是凑着旁听。 “如殿下所言,倒是有些可惜了,要是让蛮人将这座城修建起来,那么……” “修建不起来了,在强盛时未能深谋远虑,做好奠基之举,在衰落时,就很难补救了。 如果可以,你当百年来的这几任蛮王不想将这座都城修建起来么? 一是,修不动,太费力了,靠王庭自身的力量,太难; 当然,咬咬牙,也不是不能修; 但彼时我镇北侯府已然雄踞荒漠边境,镇北军铁骑也已然成型,攻守异位了。 他王庭敢真的将这座都城修建起来,那我父亲,我爷爷,我太爷爷,就敢亲领镇北军铁骑直扑其都城。 原本,王庭驻扎地,打不过,还能跑,还能绕,还能退; 荒漠很大,不想和你直接面对,自然有大把的地方可以腾挪,必然能将你拖到人困马乏而无所得。 但若是将都城修建起来了, 这瓶瓶罐罐的多了,想说丢就丢,就不那么容易了。 到时候, 就是我镇北军铁骑杀到这里,王庭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这里与我决战。 这是我镇北侯府想看到的局面,同时,也是王庭清楚自己绝对打不赢的局面。 对于一族,一国而言, 错过了,可能就是一个百年,甚至多个百年就这般荒废掉了,想补,也很难补回来了。” 说到这里, 李飞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嘴里,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道: “就如我大燕,五年前,我大燕对外开拓之际,是何局面? 西边,蛮族早已式微,不复当年之勇; 南边,乾人粉饰太平,实则边军废弛; 东边,三家分晋,君不君,臣不臣; 就是最远的楚国,也是大贵族掌握朝堂地方,和我大燕当初何其相似,且那会儿竟然还出现了诸皇子之乱。 多好的时机啊,陛下,父亲、南王,幸亏他们抓住了,错过这段时候,以后我大燕的路,将走得极为艰难。 守寡贫之地,而不修武德者,必亡; 守寡贫之地,而不知进取者,必衰。 这也是先生当年说过的话,当初在村子里的我,只觉得有些道理,自打做回世子后,身份不一样,看东西的眼光也不一样了后,才觉得,这是有大道理的。” “殿下的那位老师,真乃大才也,不知可否请其出山,下官也想拜见求教。” “老师不属意于我。” “这……” “再说了,老师那性子,也不愿意来的。” 这时, 前头的护卫长过来禀报: “殿下,王庭派人来迎接。” “好。” 李飞将手中剩下的糕点,全部送入口中,拍了拍手,嘴里快速地咀嚼手里则开始整理自己的蟒袍。 而后, 他走出了马车。 外头, 林立着一众甲胄明亮的蛮族骑士,他们威武,他们雄壮,他们士气高昂,鼻孔朝天,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气势。 李飞记得陈仙霸曾对自己说过,镇上面的帮派茬架,往往都会选自己帮派里最有块头的人持最好的刀,摆在最显眼的第一排以来压阵。 陈仙霸还说,他见过两个帮派压阵时,两个衙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了过来,像是昨晚在红帐子快活过没睡好觉一样,但他们一出来,两边当即就怂了。 真正的自信,不用刻意地表现和摆出来; 正如眼前的这一幕, 蛮族王庭, 这是要将其最为“强大”的一面,展现给自己这位镇北王世子看呢。 李飞心里是这般想的,但身体,却开始颤抖,而后一个不稳,差点从马车上摔落下来,还好身边的长史帮忙搀扶。 长史心里先是惊愕了一下,毕竟,先前在马车里和自己侃侃而谈大势的世子殿下,怎么着都不是会被这般轻易给吓到的人。 不过,说到底,诸夏之国,玩阴谋玩心机,嗯,就算是在乾楚看来最为“荒蛮”的燕人,其实也是比蛮族人高超太多。 这是示敌以弱呢。 “哈哈哈哈。” 一位穿着黑色甲胄,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大笑着走到马车旁,其肩膀上,还站着一头鹰。 “见过世子,本王这厢有礼了。” 蛮族小王子行了个类似戏台上小生的礼,配合其这一身打扮和块头,显得不伦不类。 “哦,见过小王子。” “来,下车!” 小王子伸手,要接李飞下车。 李飞笑了笑,伸手,搭在蛮族小王子的手上。 谁知蛮族小王子却以另一只手搭在李飞的腰上,将李飞整个人近乎是举起再落地。 “哎哟哟,可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李飞拍着胸脯道。 “哈哈,世子莫见怪,我是个粗人,哈哈哈。” “不见怪,不见怪的。” “世子,这边请。” “请,请,请。” 长史作为随从,跟在后头。 蛮族小王子的年纪,真的不小了,之所以这么大年纪还被称呼为小王子,也是因为老蛮王活得太久了。 这位小王子的举止,透着一股子洒脱,甚至叫粗横,但长史在见到自家世子殿下的变脸后,也不敢确定对方是否也是在故意演戏。 接下来, 镇北王府世子在蛮族小王子的带领下入了王庭城。 一路上,道路两侧都站着蛮族勇士,各个甲胄鲜亮。 “世子殿下,觉得我蛮族勇士如何?” 李飞马上答道: “威武雄壮,彩!” “哈哈哈,比不得世子家的镇北军啊。” “这要比什么,蛮族和我大燕早就承平了,大家就这般和睦相处下去不好么,哪里用得着再动刀动枪的?” “对,是这样,是这样。” 进王城后,看见了很多面部落大旗,小王子伊古次为李飞介绍。 能进王城立旗的,都是荒漠上有头有脸的大部族,实力强横,人口众多,当然,还有更多小部族,只能在城外搭帐篷立旗。 一开始,李飞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但渐渐的,他不慌了; 因为要他现在去当一个合格的镇北王府世子,这比较难,但让他做回那个在村子里的腼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年,他擅长啊,无非是本色出演。 所以, 接下来的一幕幕就极为和谐。 在小王子面前,镇北王府的世子有些唯唯诺诺,也有些战战兢兢,瞧见什么都有一种极为稀奇的感觉。 其实,正在关注着他的人很多,但他硬是没露出什么破绽来。 再优秀的伪装,也抵不住十多年来的生活不是。 金帐会盟大会规模宏大,聚集的各部头人也极多,也有一些头人特意过来向李飞这个镇北王府世子行礼。 镇北侯府镇守荒漠百年,在蛮族之威,自是不需多提。 李飞都一个个地回礼过去,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迹象。 城内,也有屋舍; 但正中央区域,确实一座大帐篷,帐篷很高,占地面积也很大,像是一座用帐篷搭建起来的小宫殿。 小王子带着李飞走了过来,门口的守卫全都行礼退开。 最后,唯有一个看起来不是那么像蛮人的蛮人站在门口。 他的头发,是红色的,他的眼眸,泛着琥珀的光泽,但他的面容,却又有着蛮族的黝黑和粗犷。 “来,世子,我与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王庭的右谷蠡王,萨勃多。 右谷蠡王,这位就是镇北王府的世子。” “见过世子。”萨勃多行礼。 “见过右谷蠡王。” “我要带世子见父王。” 右谷蠡王点点头,让开了身子。 随即, 李飞在小王子的带领下步入了王帐。 王帐内, 老蛮王穿着一身虎皮,正端坐在那里。 虎皮,很威武,但第一眼看过去,却能够让人本能地感觉,虎皮内的那位瘦削老者,才是真正的兽王。 “见过蛮王。” 李飞向老蛮王行礼,自是不用下跪的。 “李家的娃来了,呵呵,好,坐。” 两个侍女上前,赐了毯子。 李飞和小王子相对而坐。 坐定,李飞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 “蛮王,这是家母给您的亲笔信。” “哦,好,我看看。” 侍女将信呈送上去。 老蛮王看完了信, 点点头, 道: “稚都。” “父王。” “李家的夫人,想与我家结个儿女亲家。” 小王子有些意外地看向李飞。 “呵呵。” 老蛮王笑了笑, 道: “我看成啊,王庭已经和姬家结了亲,再和李家结了亲,这日后啊,我族和大燕,必将和和睦睦,两国子民,共享太平。” “还请蛮王成全。”李飞弯腰道。 这时, 小王子忽然开口道;“为何总是咱们荒漠上的女子嫁入大燕?你们燕人不是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么。 这样吧, 世子,你阿姊不是在家里么,让她嫁给我,你我,以后就是真兄弟了,岂不是更好?” 小王子的话说出来, 老蛮王就坐在那儿,没呵斥,没发声,就半眯着眼。 帐篷里, 氛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飞并未勃然大怒, 而是认真思索了一下, 道: “我娶您的女儿,您就是我的岳丈,您娶我的姐姐,您就成了我的姐夫,这岂不是乱了辈分了么?” “哈哈哈,这话说的,我荒漠上,不讲究这个,就是亲爹的女人,儿子也能继承。” 李飞看向老蛮王, 老蛮王笑骂道: “你这畜生,老子早就知道你惦记着你那几个小娘多时了。” “嘿嘿。” “这可不成呐,蛮族是蛮族,我毕竟是个燕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我以后可如何继续做这个世子啊? 蛮王,王子,你们应该是知道的,我镇北王府这几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大军被拆卸,朝廷一直在对我王府动手。 你们说,要是这个把柄落出去,那我王府岂不是更被动了?” 老蛮王笑着点点头,道:“是,你们燕人,就是规矩多。” “那是您没瞧见过乾人,在乾人眼里,我燕人,其实也是蛮族。” “哈哈哈哈。”老蛮王大笑起来,然后,开始咳嗽。 随即, 他摆摆手, 道: “罢了罢了,就嫁孙女吧,稚都,将大妞配给他吧。” “是,父王。” 短暂的会晤之后,李飞就离开了帐篷。 小王子则留了下来。 “父王,您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他啊?” “谁啊?” “镇北王府的世子。” “他李家老一代还没死绝呢,那是你该看的事,为父才懒得打量这个。” “这……” “他是真孬,又有何用?他是假装的,又有何用?没坐到镇北王的那个位置上,他就是个妖怪,又能怎的? 李家的镇北军,现在是听他的么?” “是,父王说的是。” “咳………咳咳………你去忙吧,多留意留意东边的消息,与其现在去关心这个李家娃娃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倒不如关心关心东边传闻的燕国皇帝驾崩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父王。” …… 当晚,李飞住在了靠近王帐不远的另一座很是精致宽敞的帐篷内,然后,一群年轻的蛮族贵族在晚上的时候,拉着他喝酒。 这是真灌啊, 李飞的酒量不行,很快就被灌得不省人事。 然后, 一个蛮族女子被送到其帐内。 替他更衣,替他清洗身子,李飞只觉得,这个女孩子的手,好柔软,自己的身子,好烫。 ……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李飞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子,年岁,比自己还大一些。 自己醒来时,她应该早就醒了。 “你是……” “不是夫君来向我爷爷提亲的么?” “哦,是,所以你是……” “你的妻。” “哦,好的。” 李飞就这样成亲了; 他是真没料到,蛮族的成亲仪式,竟然这般的简单直接和快捷! 自己回镇北王府当世子都没这个快, 毕竟,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爹是李梁亭,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成亲了, 他的第一次,给了她。 李飞还检查了一下床铺,结果没发现落红。 “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她说道。 “我知。” 嬷嬷曾与自己说过,有些女孩是不会有落红的。 媳妇儿比他高,媳妇儿比他壮; 当然,不是胖,肤色在蛮族里,算是白的,笑起来,也很大方,还挺好看。 她应该就是嬷嬷曾说过,会生孩子会旺夫的女人。 下午, 李飞被自己的新婚妻子带着去拜见了小王子。 昨日和平辈兄弟相称的小王子,今日,就比自己高了一辈。 李飞跪下来,给他敬酒。 然后, 李飞又去拜见了老蛮王,磕头行了礼。 这不叫丧权辱国,娶了人家的姑娘,这个礼,是应该的。 然后,又去了祭祀所,请祭祀赐福。 这一连串的下来, 李飞感觉自己不是娶了媳妇,是自己被人家娶进了门。 在王城的道上, 李飞被一群蛮族贵族少年拦住。 少年,往往是最冲动也是最热血的; 因为他们不似他们的父辈和祖辈,被镇北侯府教育过。 “死瘸子,死瘸子!” “死瘸子你等着,迟早有一日,我要去取你的人头!” “我会抢回我荒漠上的珍珠!” “伊古娜是我准备要娶的女人,你配不上她!” 李飞被飞扬的马蹄,逼倒在地。 他媳妇儿倒是刚毅,竟然直接抽出了一把也不知道先前藏在哪里的刀,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是我男人,不管你们是谁家的,再敢上前一步,我砍死他! 你们信不信, 我就是砍死你们, 你们的父亲,你们的爷爷,也不敢到我这里来讨说法!” 躺在地上的李飞,看着自己媳妇儿的背影。 忽然觉得,自家媳妇儿好美,比白天酒醒后看起来,更美了。 然后, 另一个骑着马的少年郎来了,他拿着弓箭,呵斥了那批年轻崽子贵族。 “这是我金帐家族自己的家事,不想被我一箭射死的,就给我滚!” 李飞记得,这个少年,是自己的小舅子。 自己去给丈人磕头时,他站在边上,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 少年贵族们退去了, 随即, 小舅子调转马头, 瞪着现在还躺在地上的李飞, 骂道: “还不站起来,你到底算不算男人,竟然让我姐姐站在前面保护你!” 李飞在伊古娜的搀扶下,爬起来。 可惜了, 王城的道路很脏,母亲和姐姐为自己绣的蟒袍,被弄脏了。 不过,李飞还是拿出了一把匕首,丢向了小舅子。 小舅子伸手接住,有些狐疑地看向李飞。 “见面礼。”李飞解释道。 “呵。” 小舅子不屑地冷哼一声,而后调转马头离开。 “夫君,让你受惊了。” “没事。”李飞不以为意。 小王子说想娶他姐姐时,他没生气; 现在被一群蛮崽子羞辱时,他也没生气; 因为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为什么, 要和一群将死之人生气? 晚上, 伊古娜要帮自己洗脚,李飞拒绝了。 她说她应该伺候他,他说他不习惯被人伺候。 然后, 两个人一起将脚放在木盆里,一起洗。 吹灭灯烛, 歇息。 却还没来得及再回味一下昨晚,忽然间,外头传来了剧烈的欢呼声。 李飞自床上坐起,伊古娜也起身穿衣。 “夫君,我去外面看看。” 李飞点点头。 整个蛮族王庭,城内城外,已经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他们在笑,他们在大笑; 各个部族的头人,贵族,紧紧相拥在一起,一同畅饮着珍贵的美酒,不停地对着星空发出以真正的狼嚎。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表达。 李飞等到了伊古娜回来, 伊古娜坐在旁边,握着李飞的手, 道: “是爷爷刚刚向子民们宣布,你们燕国的那位大皇帝,是真的驾崩了。” 燕皇驾崩了, 燕国子民在哭泣; 蛮族人则在欢笑; 李飞觉得, 这才是大燕的皇帝,真正该有的气象。 燕皇这一生,未曾对荒漠大举用兵。 但当大燕一次次地对外征伐取得大胜后,蛮族人,尤其是蛮族贵族,心里的压抑感就越是沉重好几分。 他们真的很担心,很担心燕人在其他方向开疆拓土吃饱了后,调头,来打他们。 可能,因为他们内心也是想着,等自己再次强大起来后,去向燕人复仇吧。 这时, 一个侍女过来。 伊古娜起身,去和她说了话,随后回来对坐在床边的李飞道: “父亲说,明日举行金帐会盟大会。” 李飞愣了一下, 随即点点头, 道: “哦,好。” 这时, 有人掀开了帐篷,走了进来。 是自己的小舅子,伊古邪。 他的腰间,挂着自己白天送给他的匕首。 伊古邪指着李飞, 道: “燕人姐夫,你们大燕的皇帝,死了。” “我来时,就已经知道了。”李飞回答道。 伊古邪笑了, 道: “你会为娶了我姐姐而自豪的,因为以后,我会给予你荣光和照顾,我,会成为你李家的靠山。” 李飞点点头, 道: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 “好好待我姐姐,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我姐姐,我会带领族内勇士,去你李家亲手教训你!” “伊古邪,不准没规矩,你给我出去!”伊古娜呵斥道。 伊古邪倒是听自己姐姐的话,确切的说,他们确实姐弟情深; 所以,对于他而言,得知自己的姐姐被父亲和爷爷嫁给了一个燕人,他很生气。 伊古邪转身,但还没走出帐篷,就被李飞喊住, 李飞开口道: “我会保护你姐姐……和你的。” “就你个瘸子?” “对。” “我替我姐可怜,嫁给个瘸子就算了,还喜欢说大话。” “哈哈哈哈……” 入王庭以来,一直以村民小子面目示人的李飞,在这一刻,忽然豪迈了起来。 他的一条瘸腿,搁在床上, 用手, 拍了拍, 又指了指头顶, 对自己这小舅子道: “说大话?” “对。” “那成,你大可出去问问,问问你爹,哦不,现在是咱爹了,还有咱爷爷。 去问问那些蛮族大贵族,大头人,问问那些上了年纪的人; 问问, 这荒漠, 往前数一百年, 到底谁是爹!” 今晚就一章了,字数还可以,明天争取多写点,再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二王齐聚,马踏王庭! 金帐会盟大会,开始了。 在李飞看来,蛮族的会盟大会,呈现出一股子土渣子味儿。 城墙矮小的王庭之城,礼数粗鄙的蛮族贵族体制,你家兄弟我家连襟掺杂在一块儿的部族关系,各势力的相聚相融又互相看不对眼的隔阂,等等等…… 这或许是权力最为本质的味道, 可惜, 因为没有“礼仪”,所以透着一股子蛮荒气息。 这让李飞又想起老儒生所说的那句话: 夏皇尊礼,始有诸夏。 老儒生每每酒喝多了后,都会掐着花生米儿感慨现如今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崩乐坏王道不存。 李飞和陈仙霸当时都觉得,老儒生的酸气,就来源于此,怪不得自家嬷嬷看不上他。 但现在, 在见识到蛮族王庭的这场盛大会盟的筹备和开始之后,李飞仿佛真正触摸到了老儒生那句话的含意。 一个国度,一个民族,如果在礼法上没有完备起来,确实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 倘若蛮族依旧强大,那倒是无所谓,这些粗糙的蛮荒感依旧能够给人以一种虽蛮却可怕的畏惧形象; 一如燕国对于乾楚而言; 可问题是,身为一个燕人,身为镇北王府的世子,他的心里,并没有那种对蛮族的畏惧感,当实力上的遮羞布荡然无存,礼仪上的遮羞布又破破烂烂时, 你看到的, 如同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土鸡瓦狗在沐猴而冠。 什么样的粗鄙之词,都能用上去,用来表达对他们的不屑。 哪怕是站在一个山村少年的角度,你也能感觉到,这些贵族这般坐在一起,是不合适的,小王子和那些人称兄道弟一起摔跤,也是不合适的,众人一起围着篝火唱跳甚至蛮王还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些年轻的妃子来助兴且与在座的头人们拉拉扯扯,这,更是不对的。 戏文里所演的, 说书先生说的, 哪怕一个燕国黔首,他固然会幻想出皇帝一天能吃一百个肉饼子,也绝不会认为大贵人和皇帝会做出眼前这般不拘束的荒唐事儿。 再想到自己的父亲和靖南王爷现在应该已经率军出发,甚至可能已经就在王庭附近潜藏着了; 再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仿佛铺上了一层带着雾气的薄纱, 眼前的喧嚣吵闹, 就是一场梦,一场容易被刺破,被挑开,被拉扯出里头新鲜血肉的血淋淋颠覆。 老儒生曾点评过平西侯爷的著作, 他说,平西侯爷是当世之大才,善于统兵打仗,同时,于文道之上也有极高的造诣。 只可惜平西侯爷或许认为当此大争之世,诗词歌赋只是小道,所以吝啬于文章。 李飞觉得,若是此时平西侯爷坐在自己位置上,以平西侯爷的大才,应该能够创作出一首不俗的诗词,甚至,还能以丹青之手画出一幅可以流芳百世的名画。 “在想什么呢?” 伊古邪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那晚“到底谁是爹”后,这个小舅子非但没生气,反而对这个姐夫,更看重了几分。 蛮族人信奉强者,不屑于怯懦者,你有勇气,你有胆量,在这里,就能得到尊重。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热闹。” “那是当然,今日之后,我王庭的荣光,将重现于荒漠。” “恭喜恭喜。” “刚刚听父王向爷爷禀报,说你镇北军有一镇,入了我荒漠。” 听到这话,李飞心里惊了一下,但在面上,还是强撑着镇定。 “李成辉,你知道吧?” “你会不记得你兄弟的名字么?”李飞反问道。 李成辉是原镇北侯麾下七大总兵之一,善用弓,年轻时曾一人入荒漠,带回来一袋子蛮族射雕者的耳朵。 “父王说,他是来照看照看你的,怕你在这儿被我们招待不周,不过,爷爷已经派左贤王率五万金帐铁骑去给他送酒肉了。” 这是去打招呼对峙了。 王庭在此举行金帐会盟,老邻居有些动作,是大家都能预料到的。 哪怕送来了世子求亲,但也得将大棒举起来。 在此时,在今日,王庭是不可能露怯的。 “哦。” 李飞点点头,他不懂打仗,毕竟老儒生再厉害,也不可能全能。 但他清楚一点,那就是只要自己父亲和南王所在的那支军队没被发现就可以了。 “会骑马么?”伊古邪问道。 “会一点。” “也是有意思,李家的男儿,竟然只会一点点马术。” “让你见笑了。” “行了,你那日送我一把匕首,今日,我就送你一把蛮刀,我待会儿会参加夺射之围,得头彩者,有蛮刀相赠。” “你?” “怎么,你瞧不上我?” “你年纪还太小。” “我知道,但我身份不一样,他们,不敢和我认真地抢。” “哦?” 这么直白的么? “狼王的崽子要吃肉,其他狼敢抢么?这是宣示,宣示我金帐王庭的权威,就是要让我这个娃娃,去拿那个头彩,其他人,慑于身份而不敢夺。” “原来如此。” “你且等着。” “好。” 金帐大会并非一天就能举办完的。 前两日,是设宴欢庆。 因为里头还有燕皇驾崩的消息在,所以,设宴的天数,增加了一天。 没办法,燕皇的驾崩,让蛮族们的热情,更为高涨。 而且, 已经有说法,是因为金帐王庭将要重新崛起,所以蛮神将东方邻居的那位强大皇帝给收走了。 这是很荒谬的一个说法,但信这个的蛮人很多。 因为会盟,本就是应有之意,在这个基础上,大家伙不介意甚至是很乐意地去为这件事上多增添一些神圣天意的色彩。 退一万步说,就是讨个好彩头也是极好的。 第四日,是射猎大会,各部勇士们追逐打猎,再由小王子代替老蛮王对收获最丰厚者进行赏赐。 射猎大会分为好几个环节,其中一个环节里,是伊古邪夺得头筹,他赢得很轻松,也很黑幕,但无人敢造次。 射猎大会之后,李飞分明感受到在座次上,王庭的人和各部贵族开始讲究起来,大家结束了前几日的放浪形骸,终于有了一些规矩和上下尊卑的意思。 一片散沙,已经有了将要重新凝聚的趋势。 第五日,金帐骑兵演武,相当于诸夏之国的阅兵,是夸耀武功的一种直观方式。 李飞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也在其中观看。 虽然左贤王抽调走了五万骑兵去提防李成辉, 但王庭依旧在这里凑够了八万骑兵,打前头的,是嫡系兵马,甲胄具备,气势如虹。 后续兵马在甲胄上差太多,但依旧给人以磅礴之感。 冲锋,结阵,呼应,摆圈,王庭向荒漠诸多部族,宣示着自己的力量,展露着自己肌肉。 这是一场很完美的演出, 其实, 金帐王庭的实力,并不足以平灭荒漠,甚至远远不足; 哪怕是镇北侯府最为强盛时,拥有三十万铁骑,依旧没有去平定荒漠,这里头,一半是因为荒漠难以治理,另外则是荒漠无垠,部族甚多,就算镇北军人均李富胜这种人屠,想要将荒漠清扫干净也不现实。 但狼王要做的,不是能够以一己之力击败所有狼,而是要保证自己有本事,将敢冒头炸刺的那一只给拍死。 王庭展露的,就是这种实力。 甚至,为了让这场演武更为好看,王庭还抽调回了几支在外游弋的兵马以充填左贤王带走的五万骑兵的缺额。 一整个白天的演武,对金帐骑兵的消耗,是巨大的,不逊于进行了一整天的大会战,甚至比真正的厮杀更累人消磨人的脾气。 不过,收到的效果,也是极好。 当晚, 是金帐王庭会盟的重头戏之夜, 而当老蛮王和小王子没出现时,所有各部贵族头人,全都站在座位上,等待着正主出现。 李飞也站在那里,没又坐下去。 这几日,看着这些蛮族贵族的变化,让李飞有一种自相印证的感觉。 最早,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蛮族不懂礼数,但现在他明白了,这世上,真正的礼数,是拳头的大小。 他们可能没有服华之美,也没有文藻之光,但他们其实和诸夏之国本质上是一样的,遵从于强者。 这几日,是一场极为生动的课,让这位年轻的王府世子,真正品味到了权力和实力的味道。 老儒生以前在村子里讲的很多道理,那时听起来,有些过于虚无缥缈,但经过这几日的所看所闻所想,却有了真正的落实。 原来,是这样。 老蛮王出现了,在小王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坐在了首座, 今日的他, 眼眸子里不再有那种如同邻家慈祥老者的柔和,反而,尽显老狼王的风采。 小王子站在其身侧, 下方,王庭的实权者和诸多部族的贵族头人都整齐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任凭老蛮王的目光自他们身上流淌过去。 终于, 老蛮王开口了: “我,老了。” 下方众人,没人说话,都在静静地听着老蛮王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礼法上的差距所在了, 搁在平西侯爷亲身经历的朝堂上来看, 如果燕国皇帝说出这句话,那么下方的大燕群臣必然齐刷刷地跪下来,高呼: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万岁延年!” 不会有事先沟通,但必然可以做到整齐划一。 可惜,蛮族贵族不会。 “我这一生,是失败的,自我坐上蛮王的位置开始,我所面对的,是来自东方的屈辱,来自西方的轻慢。 西方诸国,哪怕是那些小国,也已经不再畏惧我蛮族勇士了,而那些遗留在西方国境内的蛮族部落,甚至早已背离了蛮神,信奉了西方的神祇。 他们,已经不再视自己为蛮人,不再以蛮为荣,而是以蛮为耻。 他们渴望来自西方国家公主的降临,渴望能够被认为西方人。 呵呵。 这东方, 咱们就不必再说了。” 说到这里, 老蛮王的目光扫向了站在下首位置的李飞。 “先代镇北侯在的时候,隔三差五地出兵荒漠,这一代镇北侯,还好一些,大家表面上,相安无事了。” 说到这里, 老蛮王并未再继续顾忌站在这里的李飞, 因为这是蛮族的盛典,有些话,他必须得说,甚至,就算是李梁亭本人亲自站在这里,他也得说。 之前的一系列忍让,退后,承受屈辱; 包括最被王庭寄予厚望的左谷蠡王母族被灭,王庭选择了屈从,最后导致左谷蠡王辞官之后孤身一人战死镇北侯府讨个说法; 这一切的一切,王庭,都忍了,也都认了! 为的, 就是今天, 再集结起蛮族诸部! “但当年,咱们就算再不济,人镇北侯府三十万铁骑也是一直盯着咱们的,现在呢,一半都开走了,去争夺他们的天下去了。 咱们, 是一年不如一年喽。 我也一直在想,我在想,到底是不是蛮神抛弃了我们? 我想了很久, 也问了很多人, 渐渐的, 我明白了。 不是蛮族抛弃了我们, 而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不肖,是我们自己堕落了,已经逐渐失去成为蛮神子孙的资格。 所以, 我坚信, 当我们重新捡起祖先的荣耀, 当我们重新聚集在金帐之下, 当我们蛮族,再度凝结统一在一起时, 蛮神, 他将再次将目光,落回这些忠诚于他的子民身上! 蛮神不朽, 蛮族永存!” “蛮神不朽,蛮族永存!” “蛮神不朽,蛮族永存!” “我老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带着你们去东征西讨了,但我为你们培养出了一个合适的领头人,一头,合适的狼王。 稚都。” 小王子上前。 “如若再不奋起,蛮族,将不复存在,如若再不奋起,你我,都愧对蛮神。 我希望, 你们能够在稚都的带领下,在蛮族新王的带领下, 用你们的马蹄, 用你们的弯刀, 用你们的弓箭, 再现当年祖先的气象!” 稚都举起弯刀,大喝: “为了蛮族!” 所有贵族们跪伏下来, 齐声高呼: “为了蛮族,为了蛮王!” “点燃祭祀之火,宣誓缔盟,以火光,告慰蛮神,我等于祭祀之火前铭誓,自今日起,金帐,将与荒漠各部共进退,共同抵御外辱! 蛮族的勇士,将用他们的武勇,为部族,为女人,为孩子,夺得更多的口粮、布匹、茶叶! 为我们的蛮神之像,塑造更为伟岸的身躯!”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所有蛮族双臂向前,喉咙里发出声响。 这是一种氛围,这是模仿狼的一种特征,证明他们在此时,已经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狼王。 而这时, 稚都指向站在一边的李飞, “哈哈,就让本王的女婿,去为本王,去为蛮族,点起这祭祀之火!” 在场所有蛮族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飞身上。 让李家的世子,为蛮族的会盟仪式点火,这绝对是可以令蛮族上下骄傲自豪的一件事。 比起这件事,李家世子娶了稚都的女儿,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因为蛮族的文化风俗里,并没有将嫁女儿视为丧权辱国之事,当然,也不会觉得很光彩就是了。 “夫君。” 伊古娜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她已经是李飞的人了,自然会站在李飞身边去考虑事情。 燕人的说法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蛮族,则更直接,嫁了人了,自然而然地就得为自己小家小部落的繁衍和发展承担责任。 李飞拍了拍伊古娜的手,他走上前,从稚都手里接过了火把。 “父亲,还是让我去吧,此等荣耀,怎能给一个燕人。” 伊古邪开口道。 “伊古邪,我的雏鹰,现在还不是你展翅翱翔的时候,不要着急。” 稚都拒绝了自己儿子的请求,不得已之下,伊古邪只能退下。 李飞举着火把,走上前方搭建起来的高台。 四周蛮族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毫不遮掩的仇恨和愤怒,以及,隐藏在这种极端情绪之下的快意。 任何成年蛮族,尤其是贵族,他们对镇北侯府,都是带着天然畏惧的。 现在, 镇北侯的下一代,竟然要为他们行事,蛮族的自豪感,近乎蓬勃而出! 祭台下方,有各种牲口做成的祭品,甚至,还有活人奴隶的遗体。 李飞拾级而上, 慢慢走上高台, 那里, 有一座极大的火盆, 火盆上方,挂着一根紫色的角。 这是貔貅之角,是蛮族的神圣祭祀之物,当年一位燕国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其胯下貔貅的角,被蛮族人收取回来,当作了夸耀武功之物。 这一刻, 拿着火把站在这里的李飞,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数百年来无数亡魂的嘶鸣。 他相信, 自今日之后,一个新的王庭将会崛起,荒漠蛮族的力量格局,将重新形成。 在受尽东西方欺辱百年后,蛮族不得不重新整合起来,汇聚成一个整体。 当然, 前提是, 得能过了今晚。 “砰!” 李飞将火把丢入火盆之中, 大火燃起, 烧烤着上方的貔貅之角,貔貅之角绽放出紫色的光芒。 下方的蛮族们了, 他们一起欢呼,一起吟唱,喧嚣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震得祭台都有些摇摆起来。 是的, 李飞一开始以为是这样的, 但因为他现在站得最高,所以看得最远,他看见了,在王城的西边,有一片黑幕,遮盖住了星辉! 李飞笑了, 他跟着下方的蛮族们一起手舞足蹈起来。 前几日, 蛮族为燕国大皇帝的驾崩而欢呼雀跃, 殊不知, 大燕皇帝临死前, 最不能忘怀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他蛮族! 冥冥之中, 自天幕上, 似乎有一道伟岸的身躯显现,不是蛮神,因为蛮神不会一身黑色的龙袍。 他的眼眸, 透着一股子无情的冰冷。 “无镜,梁亭; 替朕,替大燕, 再打断它,百年脊梁!” 夜幕下, 大燕的两位王爷骑着貔貅开始冲锋,他们身后,是三万镇北军最为精悍的老卒! 铁蹄践踏之声,竟然在此时形成了一种极为统一的韵律。 前方, 就是灯火通彻的蛮族王城。 在此刻, 似乎真的心有所感, 两位王爷一同放下自己的面罩, 近乎同时发出一声低喝: “臣,遵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五章 锟铻白发 今夜的王城,格外喧嚣; 荒漠各大部族的头领带着贵族们于此相聚,老蛮王正式宣布退位,让自己的儿子去继承蛮族复兴的伟业; 镇北王府的世子亲手帮蛮族点燃了祭坛之火, 将城内无数蛮族的欢腾提到最高峰的同时,也引来了磨刀霍霍的镇北军。 三万铁骑, 三万老卒, 他们没有经历过南下乾国的挥挥洒洒,也没有经历十日转战千里打崩半个晋地的豪迈不羁,未曾于望江江畔望见野人尸身填塞江道,更没有见识过郢都大火时的夜如白昼。 但他们并未闲着,他们像自己的父辈,自己的祖辈,自己先辈们一样,一直游弋在荒漠的边缘,面对着漫天的风沙,警惕盯着那个虽然衰落却依旧有着极强底蕴的民族。 李豹、李富胜、李良申,三镇皆出; 而这一镇,作为拱卫侯府的近卫亲军,才是三十万镇北军的真正精华。 靖南王入京,是带了一万本部精锐的,但一个都没带走,全都留在了京城,更是将王令,丢给了郑凡。 种种原因先不谈,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没必要带上他们。 因为在北封郡那里,有更合适的一支兵马。 他们习惯了荒漠的气候、风沙,习惯了于沙漠上跑马杀伐,传承自上一辈的弓马骑射,平日里,自己更是未曾荒废过丝毫。 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支镇北军,比蛮人更像是蛮族。 老蛮王于祭典上,刚刚说过; 上一代镇北侯,那是真的没事儿时就喜欢领兵入荒漠强行开战打一打,那段时间,是真的屈辱; 到这一代镇北侯时,好些了。 在老蛮王看来,这是因为这一代镇北侯和燕国的大皇帝站在了一起,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防备来自荒漠上的威胁,而是想要去一统东方的诸夏。 但大燕的皇帝,从未将自己的目光,挪开过荒漠丝毫。 大燕的镇北侯爷,也从未忘记自家的祖训。 是的, 李梁亭继位侯府之主后,比他父亲在时,消停了很多。 但实则,镇北侯府对荒漠的渗透,更强了。 靠刀马宣誓实力的岁月已经过去,该证明的也早就证明了,所以,李梁亭做的,就是在荒漠上,编织一张网。 镇北军,是在他李梁亭手上,开始大肆吸纳异族入军听用。 当年的野人王苟莫离,也正是因为这个当口,才有机会在镇北侯府下当个辅兵,学习兵阵之法。 而与此同时,镇北侯府和荒漠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开始变得更为紧密。 马踏门阀之前,有有识之士就曾上书,说镇北侯府此举,是在养寇自重,原本镇压蛮族的侯府却开始和蛮族和荒漠走得越来越近,其心可诛! 但也正是因为有这张网,这一层关系在; 所以, 这三万镇北军精锐,才能够悄无声息间,进入荒漠,迂回自王庭的西面,发动进攻。 这里面,少不得侯府百年来对荒漠地理地形以及各方面情报的搜集,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但更有建立起来的深厚关系,在此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有部族帮忙掩盖行踪, 有部族提前准备且支持了粮草, 有部族原本承担着帮王庭警戒的任务,却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 燕皇驾崩前,小六子之所以能够早早地探测到自己父皇要对荒漠用兵的意思,就是从商路上来的。 这个时期,商人,尤其是跨国商人,往往都带着官面上间谍的意思。 他们负责勾连地方上的权贵,和蛮族贵族打好关系,而这些关系,一直存着,等待着变现的一天。 百年来, 来自东西方的压力,让松散的蛮族,开始有意识地整合起来。 蛮族比野人庞大得多,作为曾经凌驾于东西方之上的强横族群,他们的有志之士,也更多。 他们看见了蛮族的出路,必须是团结; 但奈何, 任何一个族群,任何一个国家,总会有硕鼠,总会有目光短浅之辈。 万世基业太远,只愿意今朝有酒今朝醉。 再者, 蛮族的王城,其实一直并未修好。 蛮族本身,也并非一个个都如同沙拓阙石当年一般,大声喊出:我本荒漠一野蛮。 且王庭为了夸耀武力兵马,五万精锐,去东边和李成辉兑子; 同时,进一步抽调了外围防御力量,强撑着王庭的实力,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王庭对外围的感知和警戒。 另外,还有一点,是两位王爷未曾想到的。 那就是今日一整个白天,忠诚于王庭的勇士们,学着燕人,排着整齐的队列进行了耗长的演武,一天的折腾,提前很久的排练,他们早就无比疲惫。 很多人结束后就直接呼呼大睡,没睡的,也早早地趁着今日上头分赏下来的酒,醉得一塌糊涂。 所以, 没错, 这确实是蛮族即将走向强大的时刻, 但同时, 也是蛮族最为虚弱的时刻。 搁在平时,这三万铁骑,再怎么精锐,也不是人人三头六臂的妖孽,更不是人均几品的高手,双方排开兵马架势对弈时也不可能出现遣一队精锐直取对方中军上将首级之事。 祖竹明曾在三边之事上对乾皇上过诏书,他说,他推崇于楚国大将军年尧的应阵之法; 他还说,燕国的那位南王田无镜自打用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唯独在镇南关下,打得最为煎熬,若非楚国内有细作又有平西侯一路迂回而入,镇南关下,足以消磨掉燕人泰半气血。 但在今晚, 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上, 这三万镇北军铁骑,就是一把锋锐的钢刀,伴随着第一批骑士冲入外围蛮族的营帐,标志着钢刀,已经入肉! “杀!” “杀蛮子!” “杀蛮子!” 这会儿,不用做切割,也不用做战术细致规划,所需要做的,就是杀,砍翻你马头前方在奔跑的蛮人,清理出一条向王城内部进发的道路。 外围的蛮族勇士,他们有的还在睡梦中,有的还醉醺醺的,面对这忽然杀出的镇北军铁骑,压根就没有阻拦的能力,于夜幕之下,直接被冲垮碾压。 第一批冲锋的镇北军骑士,近乎没遇到什么阻碍的,直接杀入了王城。 王城的城墙,真的只是一个笑话,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有些地方,更是纵马一跃就能跳过去,还有地方是大面积的空缺,平日里就立一些军帐在那里意思一下,连城门都没有。 当年,楚国的郢都是因为太大也太繁华了,所以易攻难守。 而今日的蛮族王庭,是太破了,太残缺了,压根就没法守。 杀进王城的镇北军士卒更是毫不留情地挥舞马刀, 男人, 女人, 小孩, 在他们眼里, 凡是能动能哭能叫的, 全都是杀戮的对象! 这里,没有仁慈,仁慈,在燕人和蛮人数百年的血海深仇里,早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 这里, 也没有仁义。 千秋功德,青史伟业,都惜字如金,于一个帝王于一个国家而言,也容不得仁义二字去做浪费,委实过于奢靡。 孙瑛在陪同郑侯爷赶路赴京的路上,就根据自己父亲当初的指点向郑侯爷提出了燕皇打算出兵蛮族的猜想。 郑侯爷对此,没有感到过丝毫突兀,也没觉得,含情脉脉又是联姻又是盟约的前提下,突然发兵突袭算是什么不仁义不仗义之举。 因为郑侯爷可是记得,在自己熟悉的另一个时空历史里,唐太宗灭突厥时,可是一边热情地和颉利可汗议和同意其归附一边命李靖趁机铁骑突袭灭了突厥。 皇帝这种生物,哪里会在意这点,千秋万代之后,无非是成王败寇,谁会死抓这一点黑料?甚至,又有几人记得这点不那么光彩的边角? 老蛮王的小女儿,嫁给了姬家大皇子; 小王子的女儿,也嫁给了李家的世子; 但这也进一步地说明,靠女人,靠联姻,是不可能获得所谓的和平和认同的。 这一点, 蛮族人清楚,燕人,更清楚。 蛮人害怕燕人强大,乃至真的一统东方,因为强大起来的燕人,必然会来复仇; 燕人也不会允许蛮人团结起来,曾经团结起来的蛮族给了大燕多大的压力,燕人可一直还记着呢。 什么叫血海深仇? 但凡我有机会,但凡我有余力,就必然会向你出刀! 喊杀声, 自王城四面传来。 李飞站在祭台之上,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下方先前兴高采烈的蛮族贵族们欢腾鼓舞,又看着他们现如今,惊慌失措。 临行前,母亲和姐姐,对其安危,极为担心,他自己,其实也有些惴惴。 但这会儿,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安危,无所谓了; 能见到这一幕,死了也值了。 甚至, 自己的新婚妻子,自己送了匕首的小舅子,那个在先前还想着帮自己遮掩两分颜面代替自己去点火的伊古邪, 他也不是很再有了。 他就想坐在这里,等死。 不是累了,而是那种精神达到巅峰的宣泄,脑子里,已经对其他事物开始变得麻木起来。 再一次, 惋惜于自己没有平西侯爷那般的才华, 不会作诗,也不会作画, 白瞎了这大好的场面。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在这个时候,下方的蛮族贵族们,似乎也忽略了祭台之上的那位世子殿下。 不是所有人都忘了,有人记起来了,却没去搭理。 因为那位世子,就在这里,如果燕军真的在乎这位世子的死活,根本就不会将其提前丢在这儿,这是拿来当消耗品的。 所以,拿这位世子去威胁燕军,本就是个笑话,人家的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你还去威胁个屁? 燕军的驰骋速度,很快,喊杀声,一下子距离这里很近了。 贵族们现在能动用的,也就是自己身边的这些护卫,哪怕是蛮族小王子,也是这般。 外头的大军,这会儿根本调不动,甚至,你都不清楚他们都已经溃散到哪里去了。 李飞记得,老儒生教他们的书里,有不少以前的战事,陈仙霸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大军遭遇突袭时,主将竟然自个儿灰溜溜地弃军逃跑? 这也太不中用了,简直就是白送啊。 老儒生不通兵事,难以解释。 但今日, 李飞却明白了, 不是主将不想逃跑,而是这会儿,明知道身边自己的兵马更多,但你根本就无法调动,再多的兵马,又有什么意义? 下方的贵族们,准备突围了。 李飞也站起身, 一脚, 先踹翻了面前的大铁盆,让火焰潇洒而下。 而后, 他拿起木棍,将被烧得一半发黑的貔貅独角给扯了下来。 只可惜, 李家世子,不懂武功,还是个瘸腿,有心想要抢救一下这象征着燕人图腾的独角,却使得自己,在祭台上,脚落了个空。 这一瞬间, 李飞觉得自己无比的丢脸。 这大好的局面下, 甚至, 没人在意他的局面下, 自己本可以坐在那儿,继续窝下去,可偏偏,要摔死了! 自己这个世子,真的是有些丢先人呐。 独角没抓到,人,掉了下去。 好在李飞到底还没修炼成求仁得仁的心境,双手一阵乱抓,抓啥啥断,但也终归是减缓了不少下坠的势头,最终砸下去时,还砸在了两只用来当祭品的羊身上。 但即使如此,也依旧被摔得身子一个打紧,差点闷晕过去。 “夫君,夫君……” 伊古娜马上过来,将李飞搀扶。 李飞的意识,这才重新清醒过来,先前于祭台上的超然物外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当即攥住伊古娜的手, 道: “我们躲起来,我们先躲起来,你不会有事的,伊古娜,你不会有事的。” 镇北王王妃和郡主所猜想的冷静抉择和托孤的局面,并未出现,因为此时老蛮王和小王子已经在起乱的第一时间就被簇拥着离开了这里。 在这个当口,家眷子女什么的,都不用去在意了。 伊古娜这会儿心里也极为慌乱,她能从外围族人们的叫喊声中,听出来是镇北军杀来了,但她本能地,还是攥住了自己丈夫的手臂,将其拉起来后,带着他选择了一处帐篷躲了进去。 外面,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喊杀声,也到处都是惨叫声。 李飞被伊古娜抱在怀中, 是的, 姿势没有错。 “夫君,是你的人,杀来了么?” “是父亲的人杀来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母亲也说过,她会认同你这个儿媳妇,我姐姐也说过。” “所以,夫君你心里,早就知道会有现在这一幕的,是么?” “是。” “爷爷说得没错,燕人,比荒漠上最狡诈的狼群更为残忍。” 就在这时,帐篷口传来了厮杀动静,而后,一个少年被踹翻了进来。 “保护少主!” “保护少主!” 外围,又传来了蛮族勇士的喊杀声。 摔进来的少年抬起头,马上看见了自己的姐姐,当即面色一喜,随即,看见了自己姐姐怀中的那个男人,脸上马上显露出了愤怒之色。 “燕狗,我要杀了你!” 少年胸口有箭伤,但在此时依旧攥起刀,向李飞砍来。 李飞想躲避,但在这一刻,却被伊古娜抱得紧紧的。 “夫君,不要躲,我陪你一起死。” “………”李飞。 李飞不想死,确切地说,他在祭台上时,是真的有种内心飞升的感觉,但摔下来后,他想活下来,他想带着身边的这个女人活下来,以及,面前这个小舅子。 这是两国,不,是两个族群的交战厮杀,伦理道德,杀戮和拯救,往往就是这般扭曲和复杂,甚至是,不可理喻。 “砰!” 忽然间, 一名镇北军骑士的战马被打瘸了腿,战马连同人一起砸向了这面帐篷。 帐篷被掀翻, 一时间木屑横飞,李飞闭上了眼,待得其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小舅子也侧翻摔倒在地,吐着血。 也就在这时,一头红发的右谷蠡王萨勃多出现,左手一把提起了伊古邪。 “少主,王让我来救你离开这里。” 随即, 萨勃多的目光落在了和伊古娜抱在一起蜷缩于角落的李飞身上。 “小杂种,敢欺我蛮族!” 右手一翻,一根骨棒落于掌心,对着李飞直接砸了过去! 萨勃多是右谷蠡王,其实力,自然无需多言,这一棒下去,不仅仅是李飞,连带着其身边的伊古娜,也将化作一滩肉泥! 被萨勃多提在手中的伊古邪当即发出大喊: “不要!” 他是不想自己的姐姐也惨死。 但萨勃多没有收手,伊古邪是金帐王庭王族男丁,自然重要,伊古娜,只是个送出去的女子罢了。 “砰!” “轰!” 忽然间, 萨勃多手中骨棒被弹开, 其整个人也连续向后退了数步。 李飞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睁开眼时,却看见一名身着鎏金甲胄手持长刀一头白发的威武男子站在自己身前。 田无镜提着锟铻, 道: “谁,才更像是个杂种?” —————— 晚上还有一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不封刀! 当靖南王出现在这里时, 李飞清楚, 自己在这蛮族王城的戏份,结束了。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妻子的手,他没怪伊古娜,没什么好怪的,也没资格去怪。 他有些庆幸,不,是无比庆幸,自己,能活下来了。 在今日之前,他其实从未见过靖南王。 但正如大燕的百姓们所想的那样,提起靖南王,大家都讳莫如深,但如果知道下一场大战是由靖南王挂帅出征,那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除了军中之人,很难有人会爱戴他; 但他在哪里, 哪里的人,就能心安。 这就是,大燕的军神。 见着了田无镜, 且被对方嘲讽是个杂种, 萨勃多没生气, 至少,没直接上去和对方拼命。 如此局面之下,王城陷落,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镇北军铁骑的忽然杀入,局面的崩塌,已经不是几个高手就能挽狂澜于既倒的了。 他的左手提着伊古邪,身形迅速地后退。 他认输了,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在大燕南王的阻拦下,还能杀得了那个世子。 但可惜, 他想退,田无镜却没打算让他退。 换句话来说, 田无镜今日来,就是为了杀人的。 只有死去的蛮子,才是最好的蛮子。 萨勃多撤离时,田无镜也动了。 而后, 在下一个瞬间, 田无镜出现在了萨勃多的身侧。 很近,很近, 这速度,快得让萨勃多难以置信。 不过,到底是强者,到底是高手,所以在此时,他马上明悟过来,不是田无镜的速度快到超出了武者的常理,事实上,田无镜并未以脚蹬地,凭借体魄之力将自己如同投石机的石块一样抛射而出; 而是, 在其说出那句: “谁,才更像是个杂种?”时, 他就已经用方术,进行了转移。 是的, 你以为大名鼎鼎的大燕南王在对你开嘲讽, 不, 他没这个闲工夫, 他其实是在迂回。 方术做幻境,留下虚影,本人早就预判到这位蛮族的右谷蠡王,和曾经的左谷蠡王沙拓阙石不同,他会选择最为明智地退去,带着王庭的血脉。 大概就是,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且在你预判之前就做出了选择。 当年剑圣就曾对郑凡很是不满地抱怨过, 他田无镜竟然用兵法上的招式来做江湖对决,简直就是欺负咱江湖人脑子没他会用,完全不讲武德! 那时候的老田,实力还没这般强,以自身体魄气血去耗那剑圣剑气,同时布局,最后,以方术成阵,击败了剑圣。 单挑赢得剑圣,曾是大燕南侯武力巅峰的最好证明。 后来,剑圣也在逐渐琢磨,打架就打架,不用太华丽,得懂得算计。 也因此, 剑圣每每在家里喂鸡喂鸭,看似在喂养着家禽,实则是在心里计算着多少粒米才够这帮小畜生吃得刚刚饱却不浪费。 可惜了, 这位右谷蠡王没有剑圣的好机会,因为剑圣当初可以逃脱,回去修炼了再来; 田无镜当年,也没有真的刻意地去追杀剑圣; 但今日, 他是要杀掉眼前之人的,不杀人,为何要来这里? 锟铻刀出,不带花哨。 大惊之下的萨勃多,手腕翻起,骨棒砸向身侧的南王。 南王没躲, “砰!” 骨棒砸在了南王的胸前甲胄上,但并未能将其砸飞。 一来,始发仓促,招起临时,这一棒,力道就不可能太强,和巅峰出力,那更是没得比。 所以, 田无镜选择生受这一棒, 而后, 锟铻刀卡在对方脖颈上, 身形下压! “嗡!” “轰!” 萨勃多不得不撒开手,让伊古邪摔落在了地上,自己,则被南王以锟铻刀挟持住脖颈强行压在了地上向前推了二十米。 此时情况,已极为危急。 萨勃多左手卡着脖前的刀,右手再度抡起骨棒,砸向田无镜的身体。 田无镜依旧没有搭理, 而是右手握刀,左手握拳举起。 “砰!” “砰!” “砰!” 萨勃多三记骨棒,又砸在了田无镜的身上,坚硬无比的鎏金甲胄,胸口位置,已然碎裂了一片,内部,更是有鲜血渗透而出。 不是伤口破裂,而是体内的气血在重击之下,被强行打出。 “砰!” “砰!” “砰!” 靖南王生吃了对方三记骨棒的同时,他的三拳,是全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锟铻刀的刀背上。 这是真正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一拳下去, 卡着刀锋的萨勃多的左手手掌,被直接切断; 第二拳下去, 锟铻刀的刀锋,破开了这位蛮族王庭右谷蠡王的脖颈,但与此同时,萨勃多也迅速封闭那个位置的气血,以肌肉和骨骼强行卡住刀锋。 这就是武者,三品武者的体魄之威! 但, 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第三拳,已经下来了。 “砰!” 第三拳下砸下刀背, 锟铻刀完全切下了萨勃多的头颅。 任你再强, 脑袋掉了, 人,也就没了。 蛮族王庭右谷蠡王,萨勃多,战死! 这是一场短暂的交锋,近乎颠覆了人们对于真正强者交锋的所有幻想,也颠覆了人们对高品武夫的既定印象。 这一点,郑侯爷,早早地就清楚,也明白,因为他懂得,老田本就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以前或许会有,但自从自灭满门后,要么不做事,做,就直接做绝,做出结果。 打仗如是, 杀人亦如是。 两位巅峰三品武夫的仓促对决,以一种屠夫用杀猪刀切肋排的方式结束。 田无镜站了起来, 其胸前的甲胄,已经破损得厉害,毕竟,三品武夫的攻击,哪怕无法尽全力,也绝不是那么好受的,防御,和被动完全吃下,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但, 无所谓了。 他没功夫在这里和人家比武,今晚,也不是比武的时候,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有很多人要杀。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伊古邪。 伊古邪本就受了箭伤,又受了战马的冲撞,再被一丢,只能匍匐在地,站都站不起来了。 但你可以往大燕靖南王身上贴下所有标签,却唯独贴不上“仁义”二字。 “王爷,王爷,我求求你饶下他一命,他是我妻子的弟弟,我会带着他回王府,母亲和姐姐都同意过的,真的。” 李飞跪伏下来求情。 或许,五年后,十年后的李飞,在坐久了镇北王的位置后,绝不会再做出今日的这一举动。 但,谁叫他现在,还年轻呢。 这时, 另一侧冲过来一群镇北军骑士,这里,也算相对安全了。 田无镜没有回答李飞的请求,更没去评价其是否在妇人之仁,这一次,他单脚蹬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奔赴战场上的另一处角落。 苍穹深邃, 但却有天机; 至少,在这座王城里,蛮族的强者在此时,不可能再做什么隐藏,而强者,本就能互相感应气机,略通方术的靖南王, 对气机的掌控,更为敏锐。 若是将这座王城比作一盘棋,那么这盘棋上,哪几颗棋子更为耀眼,田无镜心里一清二楚。 那些耀眼棋子,大概率不会是自己要杀的那两个,但自己要杀的那两个,大概率就被他们保护在身边。 今夜会很漫长, 在杀戮结束之前,不会有天明。 …… “呼……” “世子殿下!” “保护殿下!” 李飞将伊古邪抱在怀里,身后,跪着伊古娜。 被自己人保护起来后,李飞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笑道: “没事了,没事了。” “我父亲,我爷爷呢?”伊古娜有些茫然地问道。 李飞也很简单地回答: “会死。” ……… “杀!” “杀!” “保护王!” 身边负责保护的蛮族勇士本来虽称不上多,但数目还算可观,但几次分兵去阻挡从其他方向杀出的燕军后,护卫人数,就只剩下了二三十人。 明明外围,应该还有八万以上的蛮族勇士,但这会儿,王城内,却哪儿哪儿都是该死的燕人! 就在这一当口, 一队燕军骑士忽然杀出,蛮族护卫拼命去阻拦,被燕军的弩箭射杀了一批后,余下的,也被击溃。 这些燕军士卒擅长结阵厮杀,往往就算是高手,也很难在他们面前讨得了好,除非是,太高的高手。 在老蛮王身边,有一个老妪,老妪身材婀娜,但面容却极为苍老。 有传闻说,老蛮王之所以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有这个老女人祭祀一直在为其续命。 此时, 她就保护在老蛮王身边, 咬破舌尖,鲜血吐在掌心,而后弯腰,将掌心贴向了地面。 口中, 开始吟诵出晦涩的咒语,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在其身边,一众刚刚倒下的尸体忽然坐起,嘶吼着用兵刃砍向燕兵,燕兵猝不及防之下,被砍翻好多个。 “王,快走,快走!” 老妪继续催动着咒语,她要一个人,拦住一个方向的追兵。 ……… 在另一个方向,蛮族王庭右贤王率领亲随骑兵,穿过了混乱的城外乱军,冲入了城内,来迎护蛮王。 左贤王早早地率兵去对峙东边的李成辉了,这也就使得,右贤王的压力,变得极大。 但奈何,他这段时日一直负责操演,白天的演武结果,自然是极好的,却也为今晚的大溃败,埋下了伏笔。 最重要的是, 谁都没料到,燕人竟然会在今晚发动了突袭,而且,事先竟然悄无声息! 八百成建制的蛮族骑兵冲入,使得早早分兵的燕军一时间很难抵挡。 王城内外,现在就是互相胶着的一个局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蛮人虽然在上演着大溃败,但不可否认的是,燕军的兵力,不足以在此时于各个方面都形成优势。 除非, 等到蛮人的溃败持续下去,但这也就意味着,那些本该留下杀死的人,没能被杀死。 “冲进去,接应我王!” 右贤王大吼着命令身边的勇士无畏向前。 然而,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形忽然自身侧的帐篷里撞出。 “砰!砰!” 右贤王身侧的两个护卫勇士,身体直接被从马背上撞飞了出去。 田无镜直面右贤王。 右贤王下意识地一刀刺向前,存着阻拦的意思。 但田无镜却一只手攥住了刀身,整个人贴了上去,而后,肩膀径直撞击在了右贤王的胸口。 “砰!” 右贤王被撞翻下马。 其身边的另外两个护卫高手一人持斧一人持狼牙棒冲来,要来救护自家的贤王。 田无镜却浑然不顾,身体向下,后背向上,锟铻刀,直接刺入右贤王的胸膛,随即一搅,搅碎了其脾脏。 而斧头和狼牙棒,直接狠狠地敲打在自己的后背。 田无镜身体一颤,嘴角当即溢出了鲜血。 高阶武夫于战阵之中,可谓强悍,当年沙拓阙石一人于千骑镇北军中反复冲阵,但这前提是,他在保护自己,而非为了刻意地寻求杀伤。 完全放开防御,只为达到目的的话,武夫的体魄,其实也不是那般的刚强。 “嗡!” 一根弩箭,射入一名护卫的面门。 随即,另有几名燕军士卒冲了上来,一人抱住那名持狼牙棒护卫的脖子,另一人将刀口,狠狠地刺入。 “王爷!” “王爷您没事吧?” 田无镜没作理会,一刀切下蛮族右贤王的首级,抛给了身前的一个校尉。 那名校尉心领神会,马上高举右贤王的首级用蛮语大喊: “右贤王已死,右贤王首级在此!” 一时间,被右贤王逆流带进王城企图接应蛮王的成建制队伍,松散了下去。 而此时,队伍的松散,则意味着崩盘,成建制的队伍会不断地吸引溃散的蛮族兵加入,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一旦失去了建制,再多的人,终究会对面前的局面产生茫然和无力感,大溃散,必不可免。 田无镜站在原地, 左手, 盖住了自己的左眼, 嘴唇轻动, 念动的,也是咒语。 下一刻, 于不远处, 正在操控活尸企图阻挡燕兵追杀的老妪祭祀,忽然感到一股危机。 其身前那具刚刚被召唤起来的活尸,眼眸子里却不是青色的光泽,反而其左眼,闪现出一抹赤红。 就在她面前, 就当着她的面, 挥刀, 刺入了她的脖颈。 她不是武夫,死亡,其实就这般的简单。 老妪祭祀倒下了, 那些其操控着的尸体,也全都瘫软了下去。 镇北军老卒早就清楚,蛮族的祭祀有这种操控死尸的能力,只不过,像这般快且挥刀也快的活尸傀儡,他们先前也未曾见过。 但,真不至于被吓到。 眼下活尸倒下,他们则马上继续向蛮王逃跑的方向追去。 而在不远处的右贤王尸体所在处, 靖南王挪开了自己覆盖在左眼上的手掌, 其左眼瞳孔位置,鲜血不停地滴淌下来。 这个夜晚, 并非只有靖南王这一个强者在厮杀, 无论是蛮族还是燕军之中,强者,都绝不会少。 但, 不可否认的是, 大燕南王在今日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足以成为今夜所有蛮族心里的真正梦魇。 他强大, 他近乎无所不能, 没有人能拦截得住他,而燕军士卒则发了疯似的跟随着他,为其护驾,遇到高手时,更有士卒不惜将自己当作阻碍对方为自家王爷创造机会的垫脚石。 古往今来,不少兵法大家曾言,个人武勇,于千军万马之中会显得极为苍白; 但, 要是个人武勇的,是一军主帅呢? 那局面,就真的不一样了。 靖南王的白发,早就被敌人的鲜血染成了乌色,其身上的甲胄,也早就破损不堪。 但其自身的武勇,却仿佛连绵不绝。 王城的大火, 让他不禁想到了田家的那一场血夜, 或许, 只有现在, 或许, 只有此时, 这种无尽忘我地拼杀,才能让他将五年前就积攒于心的抑郁,完全地宣泄出来。 这些年的苦熬, 这些年的苦等, 终于在今夜, 可以落下真正的帷幕。 甚至可以说, 等的, 就是今天! 大丈夫, 一人苦, 换得蛮族,全族哭! 其实, 这场突袭的大捷,早就确定; 但能否一举葬送掉蛮族的精华,还未可知! 老蛮王最终还是在一众护卫和高手以及祭祀的舍身保护下,冲出了王城。 这座他住了一辈子的王城,今日,差点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但没跑多远,前方,就出现了一支骑兵。 镇北王李梁亭亲持马槊,立于马背。 在其身后,一众镇北军骑士早早地准备就绪。 “老东西,你跑不掉的。” “呵呵…………呵呵…………” 老蛮王干笑了两声,有些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前方, 李梁亭策动胯下貔貅开始了冲锋,其身后的骑士跟随着自家王爷,一举冲破了这群杀出城来就早就筋疲力尽的护卫阵形。 李梁亭的貔貅,更是一蹄子踩在老蛮王的身体上,将这枯瘦干小的身子,直接碾碎。 唯独,留下一颗完整的头颅。 李梁亭弯腰伸手,捡起碎尸,首级保存完好,下面,早就破破烂烂拖拽着肉皮。 一世蛰伏, 一世经营, 到头来, 没能换来蛮族百年后的复兴,于这充满希望的夜晚,身死人灭。 荒漠很大, 燕国,也很大, 但却容不下,两个帝国的同时崛起。 终有一位,会被踩在脚底。 燕人不想是自己,燕皇也不允许是自己, 所以, 只能是蛮族! 李梁亭提起面甲, 喊道: “传本王军令,今日王庭上下! 我镇北军, 不封刀,不留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七章 王爷卸甲 于皇帝而言,势在人为; 于将军而言,事在人为; 先起势再起事,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庙堂如此,军阵如此。 燕皇驾崩前,一次次营造出来的势,甚至,连自己驾崩的日子,也融添了进去,其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老邻居蛮王,彻底放松警惕,为这一场突袭,添砖加瓦。 在这个前提下,大燕最能打的两个王爷,一起出动,配合大燕在荒漠上最能打的一支铁骑,最终,功成。 二者,缺一不可。 确切地说,当世大燕之局面,这三人,也是缺一不可。 甚至, 这一场奔袭蛮族王庭,是铁三角同心合力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们能为大燕,为燕人,甚至,可以上升到为诸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王庭覆灭, 老蛮王最后以那般简单却无奈的方式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真的不亏。 要是在这种情形下, 老蛮王还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还能再反应过来让燕军陷入鏖战,还能有其他的方式去缓和去阻滞,还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就是真的,没道理了。 …… 昨日还熙熙攘攘无比热闹的蛮族王庭,今日,却成了炼狱一般的存在。 尸体,鲜血,杀戮,成了自昨夜起至今的唯一主题。 外围早早被击溃的蛮族兵马,有的干脆四散,有的,则远远地聚集,但,无人敢主动地冲向他们的王庭,去收复自己族群的神圣之地。 有一种东西,在他们的心底,已经破碎了。 或许,此时还能聚集着,还远远地观望着,就已经耗尽了他们此时的所有胆气。 与之相对的,则是王庭城内,镇北军士卒遵照着他们王爷的军令,不留俘,不封刀,王城之内,任何活着的蛮人,都必须死。 甲士们行走在废墟和帐篷之间,搜寻每一个苟活在角落里的蛮人,甚至,对于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也会下意识地添上一刀,避免诈死。 这是很残酷的画面, 坐在城墙边堆砌起来的小楼台上, 放眼看下去, 你能清晰地感知到,蛮族的真正血肉,正在被一刀一刀地切割,丢弃。 这是在一个族群心脏位置动刀,不歇斯底里,显得很是冷静,但这种冷静,亦是一种大恐怖。 蛮族,是一个凭一己之力,相抗过东西方两大文明的种族,世人都知晓,蛮族的衰弱,只是王庭的衰弱。 王庭可以调动十几万骑兵,但如果王庭可以重塑自己的权威,让那些大部族归集于自己麾下,轻轻松松地就能拉出来数十万牧民骑士,或许,也就颠峰时期的镇北侯府三十万铁骑才能与之一战。 但问题是,荒漠无垠,其所孕育出的蛮族,也是近乎无穷无尽。 但那是昨日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今日开始, 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伊古邪已经昏迷了过去,伊古娜则有些茫然地坐在李飞身侧,闭着眼,她哭了很久。 李飞则用眼睛,静静地看着,在心里,默默地感慨着。 老儒生曾说过,书看得再多,也不如自己出门走一遭亲自去看看。 李飞觉得,眼前这一幕,是老儒生这辈子都无法看见的。 自个儿呢,是看见了,却为了看这一出,差一点人都没了。 在李飞周围,有一众镇北军甲士护卫,他是世子,该送的时候得送,该保护的时候,必然也得保护。 李飞扭过头,看向身后,其实也就是城外。 王城的城墙不高,与之相对应的自己现在所在的架子,也不高。 但依旧可以看见城外,有不少蛮族人在聚集。 但自己身边的,以及城外的镇北军骑士,则继续保持着一种悠哉悠哉。 城内的燕军继续在补刀,争取不放过王庭的一只鸡。 城外的燕军则在刷洗自己的战马给它们喂草料,还有不少受伤的士卒,就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儿被医治伤口。 是的,就在城外顶着寒风,处理着伤口。 这些伤兵,是面向城外的,刀和弓就放在身侧,一旦外围有动静,即刻就能翻身上马重新投入拼杀。 对于百战精锐而言,凡是不会影响自己上马进行下一轮冲锋的伤势,都是小伤。 李飞回王府的日子不是很长,对镇北军的认知,也不是很深刻,但在今日,在这个画面下,他承认自己被震撼到了。 老儒生说过自己不懂兵法,但依旧教过他们兵书,尤其是老儒生还想方设法从镇上书局里买到了平西侯爷亲著的那本《郑子兵法》。 那本书,老儒生着重研读过,且大呼过瘾,也讲解给陈仙霸听过,李飞那时也凑在边上旁听。 陈仙霸对读书向来是极为排斥的,如果不是敬重老儒生,他根本不可能坐下来读书,但对《郑子兵法》,陈仙霸却极为着迷,因为他太崇拜平西侯爷了。 但今时今日,经历了昨晚后, 李飞忽然觉得,打仗,并不仅仅是郑侯爷的那本《郑子兵法》所说的那般简单。 可能,是镇北侯府下的这支军队太不简单,也可能是平西侯爷,只是随手写了一些简单的一些兵法上的事,能够让像老儒生这样子的人如获至宝就可以了。 打仗,是个很复杂的事。 李飞伸手揉了揉脑袋,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思考太多以后的事,一个山村娃娃,成了世子,再以后成为镇北王,治理地方的同时还要统帅大军。 唉, 头疼, 他也觉得自己配不起。 “王爷。” “王爷。” 李飞抬起头,看向前方,他看见自家爹骑着貔貅缓缓过来。 外人都传言,镇北王是一个高手,武力上不逊于南王,领兵打仗方面也是旗鼓相当,无非是需要一直镇守荒漠,所以错过了后来统兵向东的几场战事,这才使得靖南王成为大燕真正的军神。 后面带兵打仗的本事,李飞觉得自家老子应该是不差的。 但前者,武力方面嘛…… 李梁亭骑着貔貅过来, 开口道: “畜生,还活着呐。” 有些事儿,可以学; 但有些事儿,却很难学起来,比如,如何和自家儿子相处,因为在这十几年来,李梁亭知道自己是有个儿子的,却不知道自家媳妇儿到底将儿子藏到哪里去了。 没学过,没经历过, 儿子离开时,才多大点儿,回来后,却这般大了,这一下子跳步实在是太厉害了,像是白捡了一个儿子忽然间喜当爹了一样。 当然了,这些年,打着镇北侯小侯爷名号,或转身弄鬼或包藏祸心的“儿子”不少,但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敢跑到他李梁亭面前来喊他一声“爹”。 先前,是自己将儿子送进来稳老蛮王的心的,刚坑了儿子一把,本就有愧疚,但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这当爹的,总不可能服软下来。 其实,世间父子多如是,甭管心里多心疼儿子,但面子上,总得刻意地绷着,所以,相较而言,还是和自家闺女相处时自在得多,往死里宠就是。 李飞跪伏下来, 道: “父亲安好。” 这时, 李梁亭的目光落在了李飞身侧的伊古娜身上。 镇北王的气场,不是谁都能消受得了的,伊古娜的目光缓缓聚焦,有些茫然且无措地看着镇北王。 “呵呵。” 李梁亭笑了笑, 伸手指了指躺在那里还昏迷着的伊古邪, 道: “来人,宰了这小崽子!” “喏!” “不,不,王爷,不,求求您饶了我弟弟,饶了我弟弟。” 伊古娜终于清醒过来,开始给李梁亭磕头。 “你叫我什么?” “王……王爷………” “杀了那小崽子!” “王……” 李飞在旁边提醒道,“叫爹。” “爹,爹,求求你饶了我弟弟,饶了我弟弟。” “住手。” 李梁亭点点头, 道: “睡过了么?” 李飞答道:“睡了。” “成,那就是我李家的人了,儿子啊,别学你爹,这辈子就你娘一个,男人嘛,这辈子,就得潇洒一点,是不?” “儿子谨遵爹的教诲。” 李梁亭又看向了伊古娜, 道: “本王懂你们蛮族的习俗,其实,和我大燕的习俗也差不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你那姑姑,大皇子妃,你去问问她,她现在到底是谁的人,她的儿子,又到底是哪家的人。 新媳妇进门,本王也没什么礼备着,反正家里俩女人在,你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自家媳妇儿多厉害, 自家闺女多厉害, 别人不清楚, 李梁亭这个当丈夫又当爹的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是不担心这个蛮族女子进了李家后会折腾出什么乱子的,她,也得有那份能耐不是? “早点给我生个孙子,也好巩固点你的位置。” 这时, 自另一边, 一个人同样骑着貔貅缓缓而来。 那个人身上的甲胄,破损多处,原本一头的白发,此时是看不见丝毫白点,眼眶位置,还有残留的血痕。 身上的伤势,必不可能轻了去。 但即使如此,当他过来时,四周的士卒们,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昨夜, 南王如同魔神一般。 什么叫江湖第一,什么叫世间无敌,大家伙,可都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 “伤势如何了?” 李梁亭看向田无镜问道。 田无镜的左眼还无法睁开,右眼扫了一下李梁亭,道; “死不了。” 李梁亭点点头,道: “这才像话,要死,总不可能死在我前头。” 李梁亭现在气血旺盛,但实则已经是回光返照了,待得这一股子虚火下去,日子,就不剩几天了。 这也是得亏了昨晚他没怎么受伤导致,要是再受点儿伤,估摸着现在就已经在弥留了。 “你得撑着这口气。”田无镜说道。 “是,我知道,这是一场大捷,马踏王庭可比马踏门阀得劲得多得多,哈哈哈,我现在得撑着,就是要死,也得等到班师回去后,上了奏折,上了请功书,再摆个宴,然后,再死。 至少,不能让世人觉得,我大燕为了踏平一个蛮族王庭,竟然还折了一位王爷,史书上,也会觉得这般不是太美丽的。” 一场大捷,要做到最大的极致。 不仅仅是杀戮,不仅仅是战功,还得让它,足够辉煌。 燕皇虽然没明说, 但这场具有着战略意义上的大胜,必然是送给新君最好的礼物,可以帮新君以最快的速度确立威信,接下燕皇的光泽,继续做那九五至尊。 “小王子呢?”李梁亭问道。 “跑了。”田无镜很平静地回答道。 “唉,最不能跑的,就是他啊。” 老蛮王老了,只是个图腾,小王子,却正值壮年。 当然了,哪怕小王子跑了,王庭也完了。 这些蛮族的大贵族,王庭的各个官员、体系,全都死在了这里,一个小王子,最好的发展就是召集旧部,再形成一个新的部落,但不可能再成为王庭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号召力。 这场仗的真正目的就是让荒漠在接下来百年时间内,成为一盘散沙,不具备动员和聚集能力,其实,目标已经达成了。 “为了救你儿子,我没第一时间去找他。”田无镜说道。 李梁亭闻言,马上伸手指向李飞, 道: “就为了这个小畜生?” “………”李飞。 李飞有些茫然,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李梁亭气得一把拍在自己胯下貔貅脑袋上, 骂道: “还不如让这个小畜生昨夜死了干净,为此还放走了小王子。” 李飞有些迟疑,迟疑自己现在要不要找一把刀自己把脖子给抹了? 田无镜摇摇头, 道; “跑了就跑吧,也跑不远,我去追就是。” “无镜,你要去追?” “对,他往哪里跑,我,就往哪里追。” “那兔崽子现在估摸着已经被吓破胆了,旁的部落怕是也不敢收留他,你要是去追,他大概真的一路往西边跑。” “那我就,一路向西追。” 李梁亭舔了舔嘴唇, 笑了笑, 道: “那倒是期待他能尽可能地跑远点。” 田无镜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残破甲胄,有些地方,甲胄破损处还和血肉粘合在了一起,却也被田无镜直接撕扯开,丢在了地上。 靖南王伸手指了指镇北王身上的甲胄, 道; “我的甲坏了,你的甲倒是干整,反正你也要死了,卸下,给我用吧。” “哈哈哈哈哈。” 李梁亭点点头, 道: “那我也算是借你的光了,来人,替本王卸甲!” “喏!” “喏!” 镇北王翻身下了貔貅,张开双臂,两侧甲士帮其卸甲。 李梁亭知道田无镜一路向下追下去,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 大燕的靖南王, 根本就没有回头路。 甲胄卸下,李梁亭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道: “下来,帮你田叔叔着甲。” 李飞马上走了过来,开始帮田无镜着甲。 看着田无镜身上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可见骨刺露出皮肉,却被肌肉和气血封锁,不至于有鲜血溢出; 这种伤势,让李飞有些头皮发麻,换做其他人,这会儿估计早就倒在地上嗷嗷不起了,不,甚至可能连嗷嗷都做不到了。 但大燕的南王,却依旧面色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把这些伤当一回事儿。 披甲时,甲胄触碰到伤口,南王眉头也没皱一下。 “多谢无镜叔叔昨晚的救命之恩。”李飞小声道。 田无镜没理会。 穿上一身也不知道从哪个蛮族死去贵族身上扒拉下来的毛皮衣的李梁亭上前就是一脚踹上自己儿子的屁股, 骂道: “轻飘飘的一句谢谢就能完事儿了?你无镜叔叔会在意你这句谢谢?你无镜叔叔难不成还想要你感念他?” “是,儿子知错了,儿子唐突了。” 田无镜却在此时看着李梁亭, 道: “为什么不能?” “额……”李梁亭。 田无镜伸手,放在李飞脑袋上拍了拍,李飞整个人都绷直了,要知道昨晚不知道多少蛮族高手就像这般被大燕南王给拍碎了脑袋。 “李梁亭。”田无镜喊道。 “咋嘞?” “你命好。” “他娘的,我是宁愿他去死的,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些,谁知道他没死成,让老子现在心里还老大不乐意,还白白被你嫂子骂了一路的老畜生,直娘贼!” 这话,不是矫情。 “你没其他私生子了吧?”田无镜问道。 “放屁,我也要敢啊,你嫂子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那他……” 田无镜指了指李飞的脸, “就是下一任镇北王了。” “咋滴?你想让他欠你一个人情?想让下一代镇北王欠你一个人情? 我说, 无镜, 你现在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是没用, 但, 我弟弟有用。” “你弟弟?哪个,难不成,是那姓郑的,那位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平西侯? 我说,无镜啊,咱们这类人,人情不人情的,你还看不明白么? 这位置坐高了,底下人多了,自个儿,就越过越不像是个人了,越活越像是头畜生。 人情啊这类玩意儿, 虚得很。” “赌一把?”田无镜开口道。 “赌什么?” “赌你回去后会收到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一夜厮杀如同鬼神一般让人敬畏的大燕南王, 在此时, 却露出了微笑, 笃定道: “赵九郎,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大燕,再无靖南王 燕人,在蛮族王城外,垒起了京观。 一颗颗属于蛮族贵族的首级,被堆砌在了一起,或闭目,或狰狞,普通人看一眼,会生梦魇,乃至被吓得生病都不足为奇。 而这些燕军丘八们,则脸上挂着笑,像是梦回孩童时,玩得堆石子儿的游戏。 李飞也动手去帮忙一起搬了,没人喊他去,但他清楚,自己应该去。 四周镇北军甲士,对这位瘸腿的世子,倒是格外敬重。 军人重情,重的,是袍泽之情; 一定程度上来说,世子殿下这次孤身前往王庭,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为大捷添砖加瓦,此举,已足以获得士卒们的认同。 镇北军甲士,不怕他们未来的王爷是个坏种,说白了,再坏,对自家人,能坏到哪儿去? 他们怕的, 是自家王爷是个孬种。 可以, 世子殿下,不孬。 好在有了昨晚血淋淋的铺垫,今日再做这京观时,倒是没出什么洋相。 李飞记得陈仙霸在村儿里时,就常常说,以后打了胜仗,他就要垒砌那京观,彰显他的军功。 谁成想, 自己先做成了。 伊古邪,被看押了起来。 伊古娜,则放任自由。 她的丈夫在这里,她的弟弟,也在这里,此等局势之下,她,其实是最可怜的。 但还真谈不上对错, 想当年蛮族势强时,可怜的燕人女子,也是不计其数。 族群之间,国家之间,这种抗争,这种对决,往往是不看道义不讲道理,只认屁股。 李飞没再去安慰她,初为丈夫,他不懂得现在如何去做。 不过,等带她回去后,母亲和阿姐,应该会懂得如何开解她吧。 祭台, 被重新搭建了起来,依靠着这座京观。 大燕的黑龙旗,自低矮的城墙上再顺着下方的两侧,整齐地矗立。 在此时,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够拥有像郑侯爷那般敏锐的预感,一个时代结束,一个时代,将开启。 但在场的士卒们,都有一种感觉,一种,离别的感觉。 李梁亭的甲,给了田无镜,他依旧裹着那一身蛮族贵族衣服,缓步,走上了祭台。 在其身侧,穿着镇北王甲胄的靖南王,一同拾级而上。 祭台上的祭品,都是现成的,取自昨晚蛮族祭祀时的物件儿。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在这座京观之前, 其他祭品,只是边角料罢了,祖宗,不会在意这些。 李梁亭自怀中掏出一份圣旨,摆放在了供桌上。 身侧,一名甲士,送上水酒。 镇北王一杯,靖南王一杯。 “再来一杯。”李梁亭开口道。 “是,王爷。” 第三杯, 被李梁亭放在了圣旨上。 三杯酒, 三个人, 又站在一起了。 “呼……” 李梁亭长舒一口气, 指了指面前放着的圣旨, 道; “无镜,你猜猜,豪儿哥在这道圣旨里,会写什么话?” 田无镜摇摇头,道: “写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话,会很多。” 皇帝驾崩前,身子早就不好了,所以,公开说话的场合,并不多。 别人, 是越到临死前,话,越少,越觉得,没什么说头; 可燕皇不同, 这位皇帝,算计了生前,又想顾虑着身后, 话, 必然是极多的。 尤其是今日的这个场面,是三人,很早就设想下的。 会有今日的,会有这一天的,大家,都在准备着,皇帝必然也在准备着。 其实,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三个人,就已经定下了决断。 李梁亭,在镇北侯府做藩镇,一副要割据甚至要反攻燕京造反的架势,连许文祖,都被迷惑了,整天想着如何开了那虎头城的城门,喜迎侯爷的大军; 田无镜,用了十年时间,练出了靖南军的本军,得以使得大燕在接下来的对外征伐中,可以拥有一支不逊镇北军的野战骑兵集团。 燕皇, 一边陪着李梁亭演戏,一边,着手布置着接下来的朝政。 马踏门阀,是第一步。 这是最简单的一步, 简单在于,当大燕最强的两支野战兵马,大燕实权最重的两位侯爷,都选择站在大燕的皇帝身后时,所谓的门阀,压根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皇帝所拥有的力量,足以自上而下,将整个大燕,都犁上一遍。 谁敢反抗?谁能反抗? 但, 这也是最难的一步。 靖南侯自灭满门,难; 李梁亭几乎自断了镇北侯府这座百年藩镇日后演化出真龙的可能,要知道,他的父亲,已经时不时地在家里穿龙袍过干瘾了,难; 燕皇打烂了门阀,洗牌了中枢,那几年,皇帝的权威,其实完全就落在两位侯爷的无条件支持上,自古以来,只有皇帝猜忌臣子,以莫须有之罪杀之,从未见过皇帝对臣子信任如斯,难。 马踏门阀之后,是吞晋。 其实,就算是没有虞慈铭的自开南门关,吞晋,对于大燕而言,并不算难,三家分晋的晋国,如何挡得住众志成城的大燕? 只不过,虞慈铭的“开门揖盗”,让进程,得以加快。 这第二步,其实走得很好,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但在这第三步上, 却出了问题。 在三人原本的设想中,第三步,应该是攻乾。 乾国之富饶,乾国之稠密,乾国之弱,在于乾国之朝廷,但乾国之底蕴,却是四国之最! 打它,就要至少打残废,简单地打痛了,就容易将它给打醒,后患无穷。 原本设想的是,大燕举全国之力,南下攻乾,至少,要将乾国的北疆完全纳入版图,将乾国官家和朝廷,推到乾江以南。 为此, 燕皇愿意让司徒家的大成国成为大燕的附庸,田无镜也率军走盛乐穿天断山脉去雪原击打野人以求帮司徒家减缓压力。 只能说,这世上没有神,没人能算无遗策。 大成国的战败,野人的入关,是燕皇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迫使大燕不得不暂停攻乾的步伐,最后,打了两次,击垮了野人,收服了大成国。 而这由此牵连出的乱子则是,镇南关落入楚人之手,且楚国的那位皇帝,直接被燕皇定义成未来的大患。 事实上,已经不是未来,而是眼前的大患。 为了巩固三晋之地这个地盘,大燕不得不又来了一次举全国之力伐楚,毁郢都只是一步,真正的目标,是将镇南关收入手中,彻底保住三晋之地。 试想一下, 打野人和伐楚,动用了多少兵力,动员了多少民夫,而这些人力物力兵力,本该是拿来对付乾人的。 彼时的乾人,能否挡得住大燕这种攻势? 计划,乱了。 再之后,就是燕皇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那就是蛮族。 灭了蛮族王庭,保西边百年无忧。 如今, 燕皇已经驾崩。 当年的设想,虽然有了更改,但大燕现如今的局面,真的可谓是自立国以来最好。 雄踞北方,势压乾楚,一统之势已成! 他们三人, 尽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也尽可能地做到了最好,现在,该告一段落了。 李梁亭将放在圣旨上的酒杯拿开,拿起圣旨,解开封轴,打开。 而后, 他笑了, 道: “豪儿哥不愧是豪儿哥。” 田无镜说,燕皇的圣旨里,必然有千言万语。 皇帝做到他那个份儿上,他所说的话,也必然将万古流传。 后世姬家皇帝谈及先祖时,必然会将他单独列出来,以示尊崇。 李梁亭原本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觉得豪儿哥在面对这座京观,在面对京观最上方老蛮王的脑袋时, 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 然而, 圣旨上, 没有一个字。 燕皇,无言。 该做的事,他已经做了,他也已经做好了。 大燕皇帝姬润豪, 上,无愧列祖列宗; 下,无疚子孙后代; 中,当得起为诸夏御蛮的燕国使命。 既然已经做到了极致, 又有什么可说的了呢? 李梁亭将圣旨放在面前的火把前,看着它燃烧。 “无镜,其实当年我爹帮先皇夺得皇位后,曾对我说过规划,他说,我镇北侯府这次帮皇子夺位之后,这身上的枷锁,就算是进一步解开了。 他再给我做做铺垫,再给我做做准备。 等到了我坐镇北侯的位置时, 麾下兵强马壮, 先一步,安抚蛮族,随后,领兵东进,可让我李家代替姬家,成就帝位。” 这是老镇北侯曾说过的话。 是啊, 能在家里穿龙袍的人,你说他没想过坐龙椅,谁信? 所以,不能怪当初马踏门阀前那些世家门阀被欺骗了,因为人家镇北侯府确实是奔着造反的形势来的。 说不得,早早地就已经和一些世家门阀私底下交流过了。 “但,我服豪儿哥。 说句心里话, 要是坐龙椅的,不是豪哥,换做其他皇帝,我他娘地早反了,怎么着也得这辈子去尝试一把正大光明穿龙袍坐龙椅的滋味。 唉, 我愧对我爹的厚望了,他临死前,连他自个儿日后追封的庙号都想好了让我以后给他加上去,哈哈哈哈哈。” 李梁亭大笑起来。 新皇登基,按照习惯会追封自己的父亲、祖父、太祖父。 哪怕新君的黔首出身,哪怕其父亲、祖父只是赶车的喂马的,也会被追封,然后,捏造个和自己同姓的年代久远的先贤当老祖宗装点一下门面。 “你说,我爹要是今儿个忽然从棺材里活过来,看到眼下这一幕,会做何感想?” 田无镜回答道:“会气死过去。” “我看也是,哎呀,多好的机会啊,多好的造反称帝的机会啊,在我手里,硬生生地拆没了。 等我走后, 李富胜、李良申、李豹的那个儿子和女婿,就不会再认自个儿是镇北军了。 留下的这几个义子里头,也不会再真的死心塌地了。 真就一藩镇了,就一藩镇了。” 李梁亭深吸一口气, 攥了攥拳头, 继续道: “但我觉得值,我觉得,看着眼前这座京观,我觉得,很值啊,过阵子,我下去后,在地下,我爹再追着打我骂我,我都能笑着去挨。 实在不行, 还能去找家祖么,我是不信,家祖当年立下大功,开侯府镇蛮族时,会想过日后要造反的事。 我爹,可能没那么纯正,但家祖,必然是个忠良。 行, 就这么定了, 下去后我爹要是对我喋喋不休,我就找更大的去和他说道。” 田无镜开口道:“你后悔么?” “无镜,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你现在,可以问。” “不,我不问,因为我还想多活几日回去交代好后事,要是没撑到回家,信不信你那老嫂子,逢年过节上坟烧纸时,都得老畜生长老畜生短地一年一年地骂个没完没了。” 这个问题, 哪怕是关系最为亲近的平西侯爷,也没敢去问过。 无他,怕被打。 “不过,无镜啊,你说悔不悔的,其实没什么意思,毕竟,哪里有空去寻思着后悔不后悔这种事儿啊? 没这闲工夫。 唉呀, 也得亏咱们仨,都没这个闲工夫,这才能一口气闷着,一路往前走,总算是,走出了个样子。 现在, 只求后代子孙能争气了。 最好,能在三代之内,将这天下一统。 我是对那小六子有信心的,那么像豪儿哥的一个孩子,他当皇帝,假以时日,不会比豪儿哥差的。 我儿子,不也留下来了么,他乖,不够小六子玩儿的,就算加上你那老嫂子和我那闺女。 哎呀,别看我那闺女厉害得很,但那会儿小六子不是皇帝,现在,是皇帝了,手段,就不同了。 我镇北侯府这点家业啊,迟早得被那六子给算计一大半去,能留个藩镇的架子就已经算是够给他李伯伯面子了。” 本身, 灭了王庭,断了蛮族崛起气运,也就是相对而言,降低了李家的地位和作用。 “我就担心,那个郑凡,无镜你到底想过没有,豪儿哥早早地驾崩了,我呢,眼瞅着也快了,你呢,也打算走了。 咱们仨全都走了, 嘿嘿, 那姓郑的,可不是得翻了天了?” “他答应过。” “答应过什么?” 田无镜伸手指着身前迎风招展的黑龙旗, 道: “这面旗,不会倒。” “啧啧啧,啧啧啧,无镜,等我回去后,多熬个几天,我一定得熬到京城里来消息,要是赵九郎真的死了。 我会嫉妒死你。 郑凡,可是我北封郡人氏!” 站在镇北王的高度而言, 有大能为者,不算什么。 有大能为,且依旧保持着赤子之心,这才是真正的难得。 一个家族,如果能扶持出这样一个人崛起,那将是这个家族绵延的保证。 否则,你扶持上去一个政客官僚,人上位后,再把你给卖个好价钱,这有什么意思? 田无镜看向李梁亭, 道: “悔么?” “悔啊,倩儿也悔,呵呵,他娘的,早知道,就早早地抓那郑凡做我女婿了,其实我是有机会的,是吧。 啧,其实我一直后悔一件事,那就是把倩儿送进了京。 我当时想着,他姬老二,说不得是有机会的不是。 我想着,我什么都不做,我什么也不说,你田无镜,撑他一下,他太子的位置,岂不是就彻底坐稳了?” “你还是他岳丈,不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么?” “我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唉,主要还是我信豪儿哥,信陛下,可以抉出一个,对大燕未来,最好的一个皇帝。 否则,咱们仨辛辛苦苦折腾了大半辈子,没个能撑事儿的人接手,岂不是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凡他们两个,稍微有一点私心, 姬成朗的太子之位,将稳如磐石! 这,其实也是太子最终失败的根本原因,他本拥有一切,龙椅,也是唾手可得,可偏偏,他本该有的依仗,却没一个真的伸出过手去搀扶他一下。 没错,闵家的遗产确实丰厚,姬老六也智近乎于妖,但在两位王爷面前,他依旧是个鹌鹑。 “行礼吧,耽搁太久,追那稚都麻烦。” “你不早说,我还想多耽搁一会儿让那可怜的小王子多跑远一点呢,呵呵。” 李梁亭举起手, 大喝: “跪!” “唰!” “唰!” 祭坛下方, 全体镇北军士卒单膝下跪。 没有司仪唱礼, 没有太监宣旨, 没有慷慨激昂, 唯有这荒漠上的风, 吹过京观头颅间的缝隙,奏响那真正意义上的鬼哭狼嚎之音。 但, 足矣。 祭祀结束, 田无镜走下祭坛, 貔貅,主动地靠过来。 它知道,它将要跟着自己的主人去何方,它有一些遗憾,遗憾于没能得到平西侯爷胯下貔貅同样的靓丽甲胄。 田无镜翻身上马, 随即, 八百镇北军骑士出列。 他们,都是家中无老无子,俗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洒脱汉。 坐在貔貅上的田无镜,背对着身后的李梁亭,挥了挥手。 随后, 貔貅奔起,八百骑紧随其后,向着西方而去。 李梁亭脸上,没有离别的悲伤,唯有笑意。 他是真的高兴, 因为他清楚,田无镜向东回去,要么,继续将自己封锁于侯府深院,承受孤寂,要么,自尽。 死,不可怕,李梁亭相信,田无镜,绝不会怕死,但那种生不如死,才是人世间,真正的酷刑。 现如今,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也是最适合离开的时候; 该落幕的落幕,该结束的结束,该走的,也可以洒脱地走啦。 自今日起,大燕再无靖南王! 镇北王爷将双手缩入衣袖, 像是个北封郡的富贵老头儿一般, 依靠在黑龙旗旗杆上, 用不大的声音, 轻轻喊了声: “无镜,走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大捷拌饭 葱切碎,放碗底,盖上热腾腾的米饭,加上一大勺猪油再淋上酱油,随即充分地搅拌,最后,配上一碟咸萝卜干、腌生姜上桌。 郑凡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嘴里,香气四溢,极为满足。 只是,第一勺下去,第二勺,就得先停停了。 郑侯爷承认,如果是行军打仗的时候,来这么一大碗猪油拌饭,那绝对是做梦都要笑醒的事,只可惜这平日里,他郑侯爷肚子里本就不缺油水,直接干这碗饭,还是会很容易觉得腻。 反倒是对面两个桌子上几个力夫打扮的汉子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哦, 对了, 还有坐在自己旁边的樊力,“咣咣咣”的一大碗猪油拌饭就见了底。 然后一擦下巴, 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这个主上。 郑侯爷笑了笑,对那边正在忙活的女人喊道: “再来三碗。” “好嘞!”女人麻利地开始准备。 樊力露出了满足且期待的笑容。 这里,其实都算不得一个门面,只能算是街面上的一个巷子,行子靠墙两侧摆着桌椅,一个女人在那里操持着这门营生。 “好吃么?” 郑凡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剑圣。 剑圣细嚼慢咽,道: “可以。” “嗯。” 郑侯爷既然问了人家,自己就又吃了一勺,好在这腌生姜清脆爽口,可以压一压油腻气。 坐在郑侯爷后头一张小桌上的,是一个老者,老者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茶干。 讲究的是,老者身侧,还有一个小屏风一样的东西作遮挡,素净是素净了,却怎么着都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且老者每砸吧一口酒,就要摸一把自个儿的山羊胡须,微微摇头或轻轻点头,仿佛红尘之事早已看破又像是刚刚又参悟了某些天地道理。 这种神情,郑侯爷可谓是见得多了。 在奉新城时,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说平西侯爷喜欢出来吃侯府附近的一家汤饼子,所以后来每天都有不少“怀才不遇”亦或者“胸怀大志”的读书人亦或者所谓的异士就在汤饼子店里,一边吃着饼一边不停地做这种动作。 只不过郑侯爷这个人比较懒,没那个心思去学秦孝公勾搭商鞅亦或者是学刘备三顾茅庐,他出来打牙祭就是为了打牙祭,至于招揽选拔人才这活儿,基本都是瞎子在打理。 所以,那帮人真的是在做戏给瞎子看了。 这饭,郑侯爷是真吃不下了,太瓷实,料也足,他担心再吃下去闹肚子,这具身体啊,现在已经是五品高手了,但只要不是在打仗的时候,依旧显得有些娇气。 这时,何初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大锅的米饭,帮忙架在了小炉上。 女人拿出帕子,贴心地帮何初擦拭额头的汗珠。 是的, 何初成婚了。 娶的,是宗室女子。 但并非什么嫡亲宗室; 虽说姬家的皇帝现在是独掌大权,断不至于使得姬家人落魄得和郑凡身边坐着的剑圣小时候那般,但子孙繁衍之后,就算是宗室,一些远亲的,其实和寻常人家,也没太大的区别了,无非,就是在族谱上还能扒拉个名儿而已。 但既非权贵也非官僚。 先皇在位时,收宗人府钱粮之权责移交户部,本就是一种掘宗室根基的行为,新君当皇子时掌管户部,财政一吃紧节流时就使劲地朝宗室挥刀; 再看看废太子所封之爵竟然是个伯,足以可见新君将继承先皇的传统,继续削减宗室的地位和开支。 所以,如果说虞氏是因为皇权衰落导致宗室不如狗的话,那姬氏则是因为皇权太过强盛完全不用这帮穷亲戚帮持而变成真的狗。 但不管如何,宗室终归是宗室,宗室女和寻常女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家宗室女,是因为其父在差事上出了事儿,先被罚银两百两,而家里无余财得以罚公,不得已之下,算在了彩礼上。 往常,宗室女是不愁嫁的,眼光放低一些,总能在民间找到一些不错的人家,可偏偏其父差事上还有后续说法,还没彻底定论下来,故而很多人家虽然动心能出得起这彩礼银子却不敢真的趟入这浑水。 彼时先皇还在后园荣养,太子党和六爷党斗得正酣,下面人其实是不怎么能参与的,但这并不影响一个波浪下来将他们给拍死。 故而,就是嫁不出去。 老何头一直在给何初张罗媳妇儿,他的要求很简单,儿媳妇儿最好要识字。 媒人来邀,他就让儿子去相了一下,一开始,只听媒人说是家宗室女,大家闺秀,家里缺钱罚公。 老何头觉得不错,赶上便宜了。 南安县城的家底子可都带上京了,在京里卖猪肉,生意也一直不错,没什么地痞流氓或者衙役过来敲竹杠。 两百两银子,嘿,老何头还真拿得出! 最重要的是, 老何头虽然自己平时不吭声,也严禁自家儿子吭声,但其实,心里一直有底的,平时也去茶馆听听故事,再街边巷尾地听听人家讲讲,他也明白了; 要么,自家跟着姑爷一起完蛋; 要么,自家跟着姑爷一起上天; 姑爷上天,他没想跟着,但至少,老有所依了不是? 不奢望姑爷给自己送终摔盆子了,他担待不起; 但最起码不会瞧着自己重病时没钱买药吧? 故而,他还真舍得花钱。 那家宗室破落户,一直愁着银子罚公,完全没个着落呢,一听有户人家拍着胸脯地说可以包下来了,嘿,别提多爽快了。 一水的流程都是赶着趟的,恨不得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人。 最终, 成亲了。 成亲时,王府送了礼,没声张。 但翌日,老何头让何初将这些原物奉还了,还加了担喜面红蛋油筛儿。 儿媳妇姓姬,叫碧荷。 嫁进何家的第二天,就开始给爷俩做早食,小院儿里有了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日子,倒也真过得有了温度。 儿媳妇是能干的,自己又支棱起了猪油拌饭的摊,就在何家猪肉铺子对面,虽然都是做的底层汉的生意,但进项也不少,毕竟夫家卖猪肉的,这猪油,本就是自产自销不是。 何初成了亲后,日子过得也终于踏实下来了,每天两边铺子地来回跑,哪里忙就在哪里帮忙。 得益于何家猪肉铺子的照拂,哦不,确切地说,因为这本就是何家猪肉铺子的衍生分店,所以,这家酱油拌饭的铺面也没什么地痞流氓衙役官差的敢来闹事儿找茬。 日子, 就往着红火气象上过着了。 可谁晓得这成亲后没半个月,儿媳妇的爷爷就找上门来了。 老头儿自然也姓姬,名字里带着一个“广”字,老何头就称呼他为“老广头”。 老广头来了,带着家里的房契来的。 他原本是跟着大儿子在南望城过日子,听说老家也就是京城这里出了事儿后,马上就回来了,回来后得知自己这个二儿子竟然为了缴罚公的银子将自己的孙女儿给兑出去了,靠着人家的彩礼钱凑了银子,差点气死过去。 但人都已经嫁出去了,还能怎么办? 老广头是个脾气硬的,拿着刀横在自个儿脖子上,硬逼着二儿子将分了家后的房契给拿了出来,这是京里老宅,算他们家祖宅了,不大,但少说也值个三四百两银子。 老爷子直接将房契抵押了这儿,说啥时候将那拖欠的两百两嫁妆给凑齐了送过来啥时候再将这房契收回去。 要是凑不过去,那这房契,就是你何家了,签字画押。 那天闹腾得可是热闹, 二儿子脾气木讷,犯事儿后也不爱说话,但正妻和一个小姨娘则闹腾得格外厉害。 就连碧荷都说出了自己支棱铺子凑银子的说法,却被老广头呵斥了回去,说孙女儿你嫁进何家就是何家的人了,哪里有挣的银钱给家里贴补亏空的道理?这是你爹欠你的,你爹不中用,爷爷来替你担着。 最终,房契还是留在了何家。 也是怪事儿,成亲后一个月,碧荷的那个曾犯事儿的木讷爹,新差事竟然又下来了,迁入了皇城当了侍卫。 其实,皇宫里的侍卫本就有从宗室勋贵里选拔的传统,毕竟同姓人,信得过,也是一种亲戚间的福利,但宗室人何其多,想上去也得拼关系使银子的,谁成想这大好事儿就忽然落下了呢? 这下子,一家子的日子就有指望了,嫁妆凑齐也不再是遥遥无期了。 而这老广头,和老何头一来二去的,倒也是熟络了。 老何头会做人, 老广头也会做人, 老广头这每天下午没事儿时,就喜欢到自家孙女铺子上喝点儿小酒。 酒,自带,蹭孙女孙女婿的一小盘花生米和一小盘茶干,用他的话来说,好歹小时候没少给这个孙女喂零嘴,临老了蹭这点便宜回来,该得的。 所以, 郑侯爷这张桌上,樊力又干掉了三碗猪油拌饭后又叫了三碗之际, 老何头就来了,先对着儿子踹了一脚让他现在别和媳妇儿腻歪守猪肉铺子去,自己呢,则往秦家爷爷那儿一坐,从兜里抓出一把也不晓得是隔壁哪家铺子街坊送的干果或者瓜子儿啥的,往桌上一放,儿媳妇又添上一个小酒杯,俩老头儿就坐那儿开始小饮了起来。 其实,俩老头儿差着辈分,但他们还是以平辈论交。 老广头是宗室,又在南望城待过,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又酷爱吹牛,就喜欢找人讲话; 老何头呢,以前还去蹭茶馆听故事,得,这下子连茶钱都省下了。 一个爱吹,一个爱听,绝配。 “亲家,以前听人说冲喜冲喜,老夫我还不信这话,现在,倒是有些不得不信了,你瞧瞧,我那长子现在又升了宫内宿卫校尉,我那二儿子也来信,在南望城,任了运粮官。 哎呀, 本来这家,眼瞅着就要破喽,谁成想,这才小半年不到的光景,风向,就不同了。” “那是,那是。” 老何头笑着点点头。 你家儿子升官, 我家女婿也升官了, 这官可以,皇帝。 新君继位,为大燕六皇子姬成玦,原王妃何氏,封皇后。 得知这一消息后, 老何头和何初,爷俩坐在一起,面对着面,也没出摊,就坐了一整宿。 吓得碧荷以为这家的爷儿俩都撞了客。 “哎呀,就是现在,陛下刚继位,就不太平了啊,你说,我大燕堂堂宰相,竟然在街上被那蛮子给截杀了。 这天杀的蛮子!” 一边的郑侯爷听得还挺有趣儿。 老广头又加了一句: “这生儿子没儿的蛮子!” “………”郑侯爷。 老何头点点头,道:“所以,是又要打仗哩?” 老广头一挥衣袖, 道: “可不是么,一国宰辅,亲家,你可知一国宰辅,到底是多大的官儿?那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燕人受此大辱,怎能忍气吞声? 陛下已经下了诏书, 命南北两位王爷即刻去北封郡领兵征讨蛮族,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南北二王去咧?”老何头问道。 “去了,事急从权,自是不可能再开什么送征大典的,只是,唉,亲家,荒漠,你去过没有?” “没呢,您去过?” “年轻那会儿,得了一转运的差事,去过一次,荒漠,大哩,我还没进去,就在边儿上,扫一眼,他娘的,全是沙子,一望无尽的沙子。 这蛮族啊,就在那沙子里,其实,打他们不难,问题是,他们会跑啊。 唉, 不出意外, 又要一场大战喽。” “可不是,又要打仗喽。” 又要打仗了。 这是燕国百姓在听闻新君宣战诏书后的第一反应。 打仗, 正军还好,北封郡现成的,京城外,也有一支镇北军随时可用。 可问题是, 大规模的战役,必然需要动员起海量的民夫和辅兵,征调大量的粮草。 大家的日子,现如今本就艰难,这还要再起大战,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但随后, 也没多少人抱怨, 大家不想打了,因为日子再打就真熬不下去了,但大家不反对打,因为那是去打蛮子。 撇开宰辅被杀的先决条件不提, 于燕国, 朝堂自民间,打蛮族,那是政治正确! 没人敢在此时劝阻皇帝,要与民更始,要忍气吞声,要徐徐图之。 没人敢,更没人会这么做。 数百年来,燕人从和蛮族无数次的血战交锋中,早就悟透了一个道理,对蛮族,绝不能后退一步! 至于什么反战情绪,倒是还真没能成势; 如果此时新君下诏,再以举国之力攻乾或者伐楚,百姓们是真的要忍耐不住了。 但目标是蛮子, 抱怨归抱怨,叹气归叹气, 但老燕人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准备应征入伍的应征入伍,准备从民夫的从民夫,甚至,各级的官僚体系都已经自发地开始运转,统计本郡本府本县甚至是本村可出之青壮。 老燕人也是人, 先皇在位时,连年征战,也早就疲敝了,若是再劳师远征他国,必然会有厌战之心。 可问题是, 蛮子不打,蛮子起势了, 那燕人的家,必然会被波及,燕人的土地,也将被燃起战火。 还厌战个屁啊? 打, 也只能打! 大燕,现在就是一头外表看似强大,实则无比疲惫的巨兽,但此时,依旧本能地开始擦拭自己的獠牙,准备扑向,自己西边的这个老邻居。 战争的阴云,伴随着新君的诏命,已经开始聚集。 这时,何初又从肉铺摊子上开小差过来看自家媳妇儿了。 “初啊,等到了征调时,你也去吧,打蛮子。”老广头对自己的孙女婿喊道。 老何头先点头, 道: “好嘞,他该去。” 他是当大舅哥的, 他妹婿是大燕的皇帝嘞, 老何头觉得, 大燕要打仗,他这个儿,最该第一个上咧。 百姓们,哪怕是老广头这种,看似知道很多内幕的人,他其实也算不来这几件事所发生的日期。 宰相死,新君震怒,先诛杀鸿胪寺里的蛮族使团,再下诏攻蛮。 等之后,结果传来,是没人能掰扯得清楚,这路程和时间,好像有些个不对劲的样子。 郑凡又强行压了一口猪油拌饭, 闭着眼, 咽了下去。 剑圣看到这一幕,道: “娇贵了。” “那是。” 郑侯爷毫不遮掩。 就在这时, 一队身后插着彩旗的骑兵自京内纵马高呼: “大捷,大捷,两位王爷攻破王庭,斩杀蛮王及蛮族贵族无数!” “大捷大捷,王庭覆灭,京观铸就!” “荒漠大捷,蛮王被斩!” 一时间, 街面上, 无论权贵黔首,全都疯狂地欢呼大叫起来,且伴随着大捷消息的不断传播,前阵子还沉浸于失去皇帝悲伤氛围中的大燕都城,一下子成了喧闹的海洋。 随之而来的, 是百姓自发的山呼万岁之声。 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大捷,它的意义,甚至可以超越对其他国家的胜利。 燕人们此时觉得, 他们的皇帝,是走了, 但, 他们的皇帝,其实还在! 郑侯爷有些嫌弃地将剩下半碗猪油拌饭推开, 笑道: “哎哟,可担心死我了。” “你之前可比谁都笃定,还言之凿凿,想不到能输的可能。”剑圣说道。 “打仗嘛,哪可能没点风险?我也担心自己把话说太满了,旗插太多了,会打脸,呵呵呵。” 剑圣摇摇头。 郑侯爷拍了拍手, 道: “行了,仗打赢了,王庭也踏灭了。 呵呵, 老田, 应该也快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章 新的时代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一章 晴天霹雳 京城,平西侯府,内宅。 “哦,我亲爱的阿铭大人,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如此热闹。” 房间里, 被关在笼子里的吸血鬼卡希尔对着前面一口棺材喊道。 棺材没有动静,显然理都不想理。 “阿铭大人,您难道就不想去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我敢保证,这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是,门被推开,薛三走了进来。 三爷双手捂着胸膛, 道: “噢,一进来就又听到这该死的腔调,真的好想上去一脚踢中你的屁股!” 卡希尔也同样双手捂着胸口, 道: “噢,我亲爱的三大人,您是想踢我的屁股么,那您赶紧叫醒阿铭大人,你们一起来踢我的屁股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嘿嘿嘿。” 薛三走到阿铭所在的棺材边,敲了敲, 道: “西边来军报了,燕军大胜,两位王爷踏平了蛮族王庭,老蛮王也死了。” “天呐!” 卡希尔发出了一声尖叫。 薛三看着笼子里的他,道:“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啊。” “不,不是的,三大人,我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天呐,燕国真的是太可怕了,您要清楚,现在在西方仍然有不少流浪的歌者,在吟诵着百年前蛮祸降临西方世界时的恐怖! 然后, 您刚刚告诉我, 它的王庭,它的王都,它的王,居然也被燕国的王和燕国的骑士给踏灭了,天呐,天呐,天呐。 大燕,是要准备西征了么?” 说着, 卡希尔攥紧了拳头, 道: “是时候给西方的那些贵族大人上一堂课了,让他们清楚,到底谁才是这世上最为强大恐怖的帝国。” “砰!” 棺材盖被揭开, 阿铭坐了起来, 道; “我饿了。” “………”卡希尔。 先前还情绪激昂的卡希尔,一下子闭紧了嘴巴。 薛三将左手放在胸口, 道: “伟大的阿铭阁下,您,是想进食了么?” “我对矮人的血,不感兴趣。” “伟大的阿铭阁下,您现在境界比我高,我可以忍受一切。” “我想喝酒了。”阿铭看着薛三,“我们去皇宫,弄点酒来吧。” “皇宫么?”薛三眨了眨眼,“其实,我更想去另一个地方,趁着现在咱们主上和皇帝关系最好的时候。” “是哪里?”阿铭问道。 “御兽监呐。” “我只对美酒感兴趣,口味没你那么重。” “难道,伟大的阿铭阁下,不想去看看能够培育出貔貅的地方么?” “不想,貔貅的血,又不好喝。” 很显然, 阿铭喝过。 “啊,可我很想去。” “那你去呗。” “所以我来找你了,我记得主上的腰牌,在你这里。” “不,我要去喝酒。” “那这样,我先陪你去皇宫喝酒,然后,你再陪我去御兽监?” “我去皇宫找酒,为什么需要你陪着?” “你想啊,你找到好酒时,需要旁边有个人怀着惊奇地目光问你:啊,这是什么酒啊,闻起来好香啊。 然后,你再给他解释。 这酒,是不是就更香了?” 阿铭没回答, 出了棺材, 在其夜礼服下的腰间,挂着平西侯令。 “走着。” 薛三忙打个千儿, 道: “得嘞,您走着。” ……… 当郑侯爷和皇帝在养心殿会见重臣时, 阿铭用平西侯令,带着薛三,走入了皇宫,且还是径直入了酒窖所在地。 皇宫用酒,分为两种,一是平日里皇帝自己喝的,二是大宴时,需要临时在宫外采购的。 不过,因为先皇在位时,不喜饮酒,也很少大宴,所以偌大的皇宫酒窖,未免有些冷清。 但不可否认的是,皇室是有皇室底蕴的,这不是一代燕皇勤俭克己就能完全改变得了的,且大燕又位于东西方之间商贸的必经之地,所以,酒窖里有着不少珍藏了许多年的东西方好酒。 只不过,它们藏得很深,很里面。 “咦,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个颜色呢?” “咦,这个酒,怎么这么粘稠呢?” “咦,这个酒瓶子,好特别啊,有什么讲究么?” 薛三很尽力地提供着爽感式发问。 最后, 阿铭选了不少酒,对负责掌管这里的太监道: “装车,送入平西侯府。” “这……” “怎么,不可以?”阿铭问道。 “并非如此,先前奴才已经派人去问过张公公,张公公说,侯府所需,宫内有的,绝无不允,可大人您选的这些酒里,有几样是寄存着的,非内务府所有。” “寄存的?” “是,是太爷留下的。” “宫望那位太爷?” “是。” “酒,不用来喝,而是用来藏?” “酒,我自当会来喝。” 这时,一位红袍小太监出现在了皇宫酒窖的门口。 阿铭持平西侯令过来搬酒,下头人,自然不可能阻拦,而当选中了红袍小太监的酒时,下面人,也就马上去通禀了,贵人之间的事儿,自然交贵人他们自己去协商,他们怎么可能会舍着自己脑袋去阻拦? “这酒,是你的?”阿铭看着红袍小太监问道。 “是。”红袍小太监点点头,“我听闻,平西侯爷,并不嗜酒。” 大人物的癖好,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 比如, 平西侯爷不嗜酒, 比如, 平西侯爷好人妻。 “我喜欢喝酒,能送我喝么?”阿铭问道。 “是你想喝?” “是。” “你打着你家侯爷的旗号,来皇宫大内,搬酒回去喝?” “是。” “有趣,有趣。”红袍小太监笑了,“分你一半,可否?” “可。” 阿铭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当然了, 身为魔王,他仗着主上的名号过来占便宜,不占白不占; 可能,对于皇帝而言,真不怕你贪不怕你有喜好,就怕你清心寡欲如同圣人,那才是最大的危机。 所以, 阿铭觉得自己这是在帮主上自污, 嗯, 是在为主上分忧。 但至于说什么,为了点酒,为了点面子,非要扯着皮在这里和人家干个架,没那个必要,他也没那个兴趣。 横竖是拿来消遣的酒水,又不是另一头活生生的卡希尔。 “先生是好酒之人,要不,去我那里,小酌一番?” 阿铭犹豫了。 他能感应到,对方身上气息的不一般,不出意外,应该是炼气士。 红袍小太监又道: “我那儿,还有私藏。” “好。”阿铭答应了。 薛三在旁边有些着急,他还想着去御兽监呢。 “喂,不是说好带我去动物园的么!” 阿铭将平西侯令递给了薛三。 都是魔王,人家刚刚又这么上道,没理由不给点面子。 “嘿嘿。” 薛三拿着令牌,道: “这酒哪里有貔貅好玩。” “貔貅?”红袍小太监耳朵很尖锐,“巧了,我那儿也有。” “你那儿也有?”薛三有些诧异道,“这天下行走的,也就四头貔貅,你那儿有第五头?” “有,就在我宫殿底下。” “你没诓我?” “不曾。” “那我倒是有些奇了怪了,这位公公,您和他,就算是酒友吧,我是懂你们好这类的人,酒逢知己千杯少,但真正懂酒会酒的人,可比知己还要少。 但,我和公公您,有何关系?为何还要拉我去?” 红袍小太监很理所应当地道: “在宫里,找一个和我个头一般高的成年人,比知己比懂酒的人,更不易。” “牛逼!” …… “年糕,白味还是油炸?” “我不喜欢下酒菜。”阿铭说道。 “油炸吧。”薛三道。 红袍小太监取了一个小炉,上头隔着一口小锅,抹上油,就开始煎年糕。 “不用下酒菜么?”红袍小太监问道。 “不用。”阿铭道。 “好。” 小太监煎好了年糕,自己盘子里放了两块,薛三盘子里也放了两块。 薛三拿筷子吃了一口,很香,很脆,火候煎炸,把握得极好。 “味道如何?” “可以啊。”薛三答道。 “早些年,我师傅在的时候,陛下和镇北王,都喜欢吃我师傅做的年糕。” “哟,瞬间觉得更好吃了呢。” 红袍小太监笑了笑, 道: “我没有姓,师傅给我取的道号,子客。” 介绍了自己后, 红袍小太监看向阿铭, 道: “只知道你们是平西侯爷手下的人,但,似乎没有官职?” “阿铭。” “薛三。” 红袍小太监点点头,拿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绿色的酒水,然后请饮。 阿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 “滋味,很悠长。” 薛三砸吧了一口,道:“有点酸呐。” 子客点点头,道:“这是我亲自酿的,怎么样,喜欢么?” 显然,这话不是对薛三问的。 阿铭摇摇头,道:“不喜欢。” “好喝,还不喜欢?” “好喝的东西,还得量多,才喜欢,你这个,显然不能当水喝。” “有理。” 薛三在旁边,一边吃着年糕一边打量着这二人,强行耐着脾性。 “素听闻,平西侯爷手下,有一员大将,叫樊力?相传,其力大无穷,却深谋远虑?” “传闻只是传闻,真人见到了,必然会失望的。”阿铭回答道。 “嗯,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对了,您也会酿酒么?” “会。” 薛三打助攻道:“早年,我们在虎头城时,可是靠他酿酒卖酒为生的。” “有烟火气息的酒,必然是好酒。”红袍小太监说道。 阿铭摇摇头,自己拿了玉瓶,倒了满杯。 “和我说话,有些无趣?” 阿铭点点头,“太累。” “那我们就只喝酒,少说话。” “好。” “哎哎哎,别介啊,别介啊,貔貅呢?貔貅呢?” 你们是来喝酒的,可我三爷可不好这一口啊。 “喏,在那儿呢。” 红袍小太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尊炼丹炉。 丹炉,平时基本不开,但依旧会时常擦拭。 薛三一边拿着炸年糕吃着一边起身,走到丹炉旁边。 子客举着杯子, 开口道; “此丹炉之下,镇压着貔貅。” “嘶,这是阵法吧?” “是,中枢之阵。” “记得当初靖南王破楚国郢都时,楚国郢都召唤出了一头火凤之灵。” 子客摇摇头, 笑道: “虽然子客未曾亲自见过,但子客觉得,这尊丹炉之下,可不仅仅是一个灵。” “不仅仅是一个灵?有血有肉?” 有血有肉的远古貔貅? 其实, 一直以来,薛三都觉得那些头在外头的貔貅,包括自家主上的那一头,貔貅是貔貅没错,但……似乎真的和印象中的神兽有些区别。 神兽, 你最起码能抗得过一个三品高手吧; 但很显然,那几头貔貅,除了速度、耐力、冲锋各方面属性超出战马许多,外加一个储物的能力外,其实,并没有脱离载人工具的范畴。 “具体的,子客也不知。” “这丹炉,就是阵眼啊,本身,就是一个机关。” “是,一个巧夺天工的机关,师傅在时,曾专心研习于此,却不能解开这机关之秘,只能以炼气士之本事,和丹炉下方所镇压的貔貅意识产生呼应。 不仅仅是师傅,据说百年来,镇守这座丹炉的宫中之人,都想过很多的法子,甚至连曾经晋国的天机阁阁主都亲自过来,可依旧无法破解这机关。 皇室藏百~万#^^小!说有记载, 这头貔貅据说习性发狂,导致难以受控,故而设此局以镇之,这座丹炉,本想着是借用貔貅之火来熔炼,但本质上,是困锁住其所用。 百余年来,这座貔貅的体魄应该早就腐朽了,本命之火,也早就柔弱了下去。 其本身之凶性,也被磨去,渐渐的,和大燕气运相互交融,其以气运为载体得以续命存活,同时也反补气运,得以生生不息。” “这么玄乎?” “是,但先皇,是不信这个的。” “那是,玄而又玄的,大家就每天蹲家里算命啥事儿也不干了,就指望着算命的去撒豆成兵打仗。” 薛三显然也是个唯物主义者,虽然他身边唯心主义的东西挺多。 “我可以摸摸看看么?” “随意。” “兄弟,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大气!” “多谢。” “你叫什么来着?子客?” “是。” “好名字。” “嗯。” “这玩意儿,不会被我弄坏吧?” “曾有一位三品武夫的将军持神兵利刃尝试过,都未能毁其丝毫。” “哦,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薛三瞅着面前丹炉上的花纹, 然后, 默默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年糕放在手掌,揉捏了几下后,对着面前丹炉上的花纹涂抹上,然后,拉出一些弧线。 子客则对阿铭道: “刚看见阿铭先生选择里,阿铭先生似乎比较喜欢西方来的酒?” “是。” “子客以为,西方的酒,没有我诸夏的酒来得绵延醇厚。” “但是帅。” “………”子客。 吸血鬼,配个红酒杯,摇曳; 吸血鬼,配个瓷碗,装着二锅头,摇曳; 后者怎么看都觉得很不和谐。 “阿铭先生快人快语,实乃………” “轰!” 一声巨响传来, 红袍小太监迅速转过身去,一脸震惊地看着那座黑色炼丹炉。 炼丹炉的上方,竟然开始裂开,尘封的青烟正在快速地升腾,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宫殿的震颤! “这……这怎么可能!” 红袍小太监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站在丹炉一侧的侏儒身上。 薛三这会儿也看向了子客, 指了指还在逐渐加大裂纹的丹炉, 道: “你说这个很坚固我才试了试的,是你说的啊,我可不赔啊!” …… 养心殿; 这里,重臣们正在爆发着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源头,在于新任宰辅的人选。 皇帝的意思是,想要拆分相权,加强已有的内阁制。 但大臣们显然不愿意削弱这可以对抗皇权的相权,这和他们是否臣服于眼前这位新君无关,纯粹是身为官员的一种本能。 左仆射大人直接说:先皇那般神武之君,尚且未曾这般拆分宰辅之位。 言外之意是, 先皇那般的九五至尊,都没对宰相的位置开刀,您刚继位,是不是太心急了? 再者,赵九郎可刚死啊。 右仆射大人更是直接,竟然举荐由平西侯爷来担任宰相,理由是平西侯爷不仅带兵打仗优秀,治理地方的能力,更是难有人可及。 听到这话, 郑侯爷心里不由得发笑, 他可没有受宠若惊,觉得这帮重臣们这般信任自己,真好。 他明白,这看似是让自己进京当宰相,实则是这些大臣们玩的一出默契,其目的,就是要将自己这座藩镇给架空,把自己供奉在朝堂上。 郑侯爷也不是吃素的主,他也清楚,和这些重臣好好讲道理,不是自己的强项,亦或者说,用途不大。 再者,他也清楚皇帝不可能这会儿让自己来当什么宰相的,大燕一下子失去两位王爷,再把剩下的刀剑收回来,这不是蠢是什么? 大臣们可以为了集权和削藩提这个建议,皇帝,得全盘考虑。 所以, 郑侯爷直接笑着开口道: “成啊,能得右仆射大人看重,本侯当真是受宠若惊,哎呀,其实呢,晋东那地方,那么偏远,人烟又稀少,哪里能比得上这京城万一呢? 大人们现在可以再商议商议,选择个合适的人来接替本侯,有合适的人选,本侯马上打包行李来京城长住,那座先皇赐予的平西侯府,本侯可真是没住够呢。 但是吧, 本侯有一点得先提前言明, 日后要是野人犯边亦或者是楚人犯境,再或者,晋地晋人叛乱,一旦出了这些纰漏,今日提议的,可就真的误国了。 青史昭昭,会留名的。” “平西侯爷,这可是在威胁我等?” “不敢不敢,本侯的这些话,都是出于公心。 毕竟, 本侯对大燕的忠诚,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轰!” 忽然间, 皇宫内传来一声巨响,宛若货真价实的晴天霹雳! “………”郑凡。 ———— 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小问题,但确实影响到码字了,今天就一更了,明天会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二章 皇宫内的畜生 在浓烟滚滚之中,黑色的丹炉上方,出现了一双赤色的光亮,带着灵动,带着意识,似乎,正在打量着外围的一切。 薛三默默地后退了几步,他觉得自己这个人本就不显眼,现在嘛,最好更不显眼一些。 而红袍小太监则走到了丹炉前方, 只见其手臂一挥,刹那间,宫殿之内忽然刮起了风,浓烟散去之后,显露出的,是一尊貔貅虚影。 这头貔貅,通体呈黑色,宛若一团水墨自画像中活过来了一般,但其身上的威势,却丝毫做不得假,唯一不同于黑色的,是其那爽赤色的双眸,带着无上威严。 “是貔貅之灵离体了。”红袍小太监自言自语道。 “吼!” 随即, 貔貅发出了一声怒吼,丹炉开始剧烈的震颤。 “他想彻底脱离丹炉的束缚!” 红袍小太监当即上前,双手掐印,自其身侧,风行汇聚。 “镇!” 而后, 自那貔貅之灵的上方,出现了一道符印。 貔貅抬起头,看着上方的符印。 红袍小太监结印之后,双手猛地下压。 符印,轰然落下! 貔貅身体强行支撑着,哪怕符印触碰到它时,也依旧屹立不倒。 可以看出来,它似乎很想出来。 其实, 先前红袍小太监并非在自言自语,他说那些话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让平西侯爷的这两个手下帮忙。 正如阿铭第一眼就瞧出这个红袍小太监不一般,其实,红袍小太监瞧阿铭时,就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气血,很奇特。 炼气士,对这方面,其实更为敏感。 而那个侏儒,轻飘飘地居然就打开了丹炉机关,足以证明,这二人是有本事的。 但, 问题是, 无论是阿铭还是薛三,你要他们搞事情,这没问题,灭火这种事儿嘛,除非主上亲自发话,否则,他们可真没那种主观能动性。 眼下的他们,反而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姿态,脸上,倒是挂着关切紧张之色,心里,其实巴不得那个貔貅之灵可以跑出来晃悠晃悠,好让自己瞧个大热闹。 阿铭还开口问道: “这貔貅,为什么不能出来?” 在大家伙的既定思维里,自家主上的那头貔貅,可谓乖巧温顺得很,其他那三头貔貅,也是勤勤恳恳的坐骑。 子客直接喊道: “你被镇压了一两百年,心里不会有怨气么?” 这个解释,很说得通。 哪怕是一个忠诚听话的貔貅,被关押在这里这么多年,脾性,必然也早就扭曲了,更何况,这位当年正是因为脾性凶残不服管教才被镇压的。 “吼!” 丹炉之上,貔貅再度发出怒吼,符印,随即破碎。 紧接着, 丹炉和貔貅身躯之间,仿佛什么东西终于被扯断了。 不, 确切地说, 是有一只爪子,自丹炉之下忽然探出。 那只爪子,只剩下五分之一的位置还有些许皮肉存在,绝大部分区域,早就是白骨,散发着,古朴的气息。 薛三觉得,梁程不在这里,真是一种遗憾,那头僵尸,绝对是喜欢这种调调的。 子客的布置,因为那只爪子的出现,被打断了,第二道符并未能及时成型,使得丹炉之上的貔貅虚影彻底脱离了束缚,飞扑而下。 子客左手食指指甲刺破了右手掌心,鲜血流出的同时,于面前,画起了符咒。 “封,镇,禁!” “嗡!” 然而, 脱离了丹炉的貔貅虚影却呈现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矫健,且在刹那间,一分为三。 子客的封禁之术已经成型,却无法真的落实和打出去。 时机,稍纵即逝,三道貔貅虚影穿透了宫殿的大门,落于外边的场子上,即刻凝一。 “呜呜呜………” 仿佛亡灵的呼喊,四周,隐约间听到了无尽的哭声。 貔貅之灵扬起前蹄, 使劲跺着地面, 像是在发泄着某种不明的情绪。 不过,其并未造成什么飞沙走石的现象,广场上的青砖,也未被破坏丝毫,但这种气场的恐怖,确实可以清晰感知的。 ……… “护驾!护驾!” 一排排甲士冲至养心殿门口,结阵。 盾牌于前,弓弩于后,两翼,更是持刀的护卫。 同时, 原本在养心殿内伺候着的魏忠河,亲自临前,在其身后,出现了八名红袍大太监。 得益于宫中太爷的存在,燕国皇宫内的宦官,基本都修习过炼气之术,层次有高低,天赋有优劣,但不可否认的是,炼气士层次越高,宦官的位置,也就越高。 姬成玦也走到了养心殿门口,在其身侧,站着平西侯郑凡。 一众重臣,也都出来观望。 此时, 皇宫的上方,已然乌云滚滚,不少人认出了,此等气象,颇有当年乾国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之感。 而那时,那头貔貅虚影,已然出现在了养心殿之外。 红袍小太监紧随其后,想要阻拦。 更远处, 阿铭和薛三慢悠悠地就差兜里揣瓜子儿了,但瞅见那边自家主上也在那儿站着,二人马上意识到,情况,似乎有点复杂了。 而这时, 魏公公纵身而起, 两袖之间,青色的匹练激射而出,像是两条皮鞭,对着那头貔貅虚影直接抽去。 炼气士,对付这些灵体,其实才是真正的术业有专攻。 然而, 貔貅这一次,却依旧选择了躲避,它的身形,在快速地腾挪,并非很夸张地那种翻滚,而是呈现出一种镜像般的挪移。 皇宫的修建,讲究个阵法风水格局,丹炉,为阵眼,貔貅被困其中百年,自身更是早就与皇宫之气象形成了某些呼应。 这里,其实是它的主场。 魏公公的几次出手,并未取得什么效果,心下大惊之下,他又不敢太过向前,生怕这尊貔貅忽然一个猛进,危及陛下。 这时, 李良申持大剑出现,如今的他,负责京城防务,而京城防务之重,则在皇宫。 先前的晴天霹雳,足以让他这种级别的强者迅速捕捉感应到,这会儿出现,也理所当然。 然而,李良申刚准备出手,却被魏忠河喊住: “去护驾!” 李良申有些不解,他虽然不是炼气士,但实力达到一定层次后,他的剑气,也足以将一些灵体搅碎。 “这不是普通的貔貅之灵,它身上承载着大燕国运香火!” 这尊貔貅,镇压丹炉百年,而那座丹炉,曾被宫中太爷借用以祭炼,当年藏夫子斩龙脉后,太爷于天虎山上收去道统气运反补国运,其实就是以这座丹炉,本质上,是以丹炉之下的这尊貔貅为媒介。 炼气士,喜欢讲究这个。 李良申,其实是不大信这个的,但他现在的身份,很尴尬,戴罪之人,重新得到新君重用,更是被承诺日后有需时,会派往前线领兵; 在此时,甭管他自己多不信这些,却绝不能一意孤行地表现出来。 他不是郑凡, 郑凡敢来来回回去触摸新君的逆鳞,新君似乎还习惯了。 但别人要是敢这样的话,呵呵,真当姬家皇帝都是好脾气的主? 所以, 李良申直接后退到养心殿军阵之前,一把大剑,刺入青砖,站定。 “随杂家封禁逼它回去!” 魏公公下令,其身后一众红袍太监,一齐出手,以魏公公为核心,强行施法,想要封堵住这尊貔貅虚影的腾挪空间。 最保险的方式,就是将其给压回去,压回那座宫殿,压回那尊丹炉。 场面,一下子陷入到了胶着。 皇帝站在那儿,看得久了,心下,不由得有些厌烦。 只能说, 不愧是最肖父的皇帝, 他继承了当年燕皇在时的对这些炼气士方术的不信任和排斥。 当年藏夫子妄图以斩大燕龙脉相威胁,彼时燕皇大笑着催促他赶紧动手,随后,下旨命燕军南下攻乾! 而姬成玦自小没了妈,在自家老子的打压下,尝尽世间冷暖,这种人,其实真的很难去将什么希望放在虚无缥缈之处的,因为他们往往懂得一个道理,自己眼前的,不,是自己手中的,才是自己真正拥有的。 魏忠河那边,投鼠忌器,不敢下重手,磨来磨去的样子,让皇帝心里,极为腻歪。 他刚刚在和重臣们商讨国事,尤其是在右仆射说出让平西侯来当宰相时,皇帝虽然不会允许,但真心觉得这个提议,很有意思。 以后,说不定可以啊。 姓郑的当宰相,郑丞相,呵呵。 可偏偏, 因这莫名其妙之事,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 如果只是忽然下雪了,大家端着暖烫好的酒水出来,说说琴棋书画再赏赏雪,倒也不算什么,可此时却只能这般站着看着瞧着; 在皇帝眼里, 和一群愚夫愚妇围着跳大神的在看没什么区别。 天子, 体会到的,是一种屈辱感。 “传朕旨意,命魏忠河,灭了这以下犯上的畜生!” 楚人将火凤之灵看作神灵, 燕人,则将貔貅,培育成了坐骑。 骨子里的有些东西,真的是有区别的。 甭管你是什么,敢在朕的面前造次,天子之怒,你就得承担!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三思啊。” 身边,一群大臣马上开始劝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其实都听说过,皇宫内有一尊貔貅的传言,如今真的见到了,自然不舍得丢下这祥瑞。 不敬奉也就罢了,安能自我毁灭? “平西侯。” “臣在。” “替朕传旨。” “臣,遵旨。” 郑侯爷上前,顺手,拿过身边一名护卫的刀,走到军阵之外,走到李良申的身侧。 喊道: “陛下有旨,命魏公公速速灭杀此獠,不得耽搁!” 魏忠河闻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敢忤逆旨意,开口道: “变阵,绞杀!” 先前的封堵,变为了绞杀。 然而, 就在这变阵之际, 貔貅身影再度分散,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刹那间,养心殿前方的广场上,一下子分化出了无数的貔貅虚影。 且于刹那间,怒吼着疯狂地扑向养心殿。 魏公公和一众红袍太监赶紧阻拦,这次,下手没留力,刹那间,泰半虚影直接被搅碎。 李良申大剑横起于身前, 剑气迸发, 漏网之鱼,也没一个能过他身前去。 郑侯爷也默默地长舒一口气,胸前的魔丸,也安静了下来。 然而, 就在这时, 无比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貔貅虚影,像是就这般凭空出现一样,穿过了魏公公等人的拦截,绕过了李良申,再跳过了养心殿前的护卫军阵, 直接, 显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身边的大臣们,有的本能地被吓后退,有的,则本能地扑向貔貅虚影保护陛下。 而天子, 则保持着站立姿势, 没动。 “吼!” 貔貅的一声怒吼, 让附近不少大臣脑袋晕厥,痛苦无比,仿佛耳畔边,出现了刺耳的音浪。 周边的护卫,倒是有不少强行撑着这种痛苦准备护驾,包括李良申的身形,已经闪现了过来。 然而, 所有有能力出手的人,在此时,却都下意识地停住了。 因为这一道貔貅虚影,距离皇帝,已经很近很近了,甚至,其鼻尖,已经凑到了皇帝的身上。 虽然这只是一道虚影,无法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它却能够将人的灵魂吞灭。 如果将这尊貔貅比作一名刺客,那么此时,刺客的刀,其实已经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不是红衣小太监魏忠河以及李良申他们在保护上没作为,纯粹是因为,这里是皇宫,却又是这貔貅的主场。 魏忠河是从王府进的皇宫,而这尊貔貅,在皇宫,早就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了。 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貔貅的虚影,像是在仔细地嗅着皇帝身上的气味。 它那双赤红色的眸子,不时流露出思索和疑惑的光泽。 而皇帝,自始至终,就站在那儿,没后退,没畏惧。 姬老六可以和郑凡俩人时开玩笑,没什么架子,但在自己的臣子们面前,在这些护卫面前,他,就是皇帝。 他得保持着一位,天子的模样。 你, 很像他, 但, 你不是他。 貔貅的身形,开始变淡。 而后, 消散, 转瞬间, 又出现在了数百丈开外。 没人在此时去顾得上它了,而是一窝蜂地将皇帝给彻底保护起来。 皇帝本人倒是不紧张,但身边的太监们,却真的是紧张得要死。 这时, 有人惊呼, “它去了奉灵殿!” 当年,姬老六的皇爷爷在位时,崇尚方术,于这皇宫内,大开殿宇,修建佛道之寺观。 先皇登基后,对那些方士进行治罪打击,留下的道观佛寺,则休整之后充当各部衙门的办公之所,提升官员们的办公待遇。 奉灵殿,也被保存了下来,当初,停过皇爷爷的灵,现如今,先皇的灵柩,也停在那里。 大燕的祖制,是新君先登基再治国丧,且在治丧期间,发生了宰辅被“蛮族”刺杀,新君下诏向蛮族开战。 战事一启,国丧继续推延。 现如今,战事刚刚出了结果,理所应当,应该就择日子,让大行皇帝的灵柩得以入皇陵。 但现在,不是还没来得及么,所以,灵柩,还停在奉灵殿中。 貔貅虚影所去的方向,正是那儿。 皇帝推开身边的护卫, 道: “不准让那畜生惊扰先皇安息。” …… 郑凡曾去过乾国皇宫,官家于冬日里住在暖房之中,可只着一道袍,袒胸而行,范家的老祖宗,也有一座暖房,四季如春。 同理,不同的格局不同的设计,既然可以求暖,自然,也能制冷。 奉灵殿,本就寒意比外头更重,同时,还有冰块加持。 另外,大行皇帝的灵柩里头,还有冷玉相随,不会出现尸体腐烂的情况。 奉灵殿的门口, 有不少护卫,称为守灵卫。 他们看见了貔貅虚影的出现,马上上前准备阻拦。 但在下一刻,貔貅的虚影又消散了。 随即, 貔貅的虚影,出现在了奉灵殿内,其身前,就是大行皇帝的灵柩。 找到了, 原来, 你在这里。 近两百年,它沉睡于皇宫之底。 它见证过许多位皇帝,在这座皇宫内被山呼万岁; 却唯独, 只有这一位,能够和它形成呼应。 你, 我, 都被困在这座皇宫之中,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你, 能感知到我的存在,能看见我,能呼应到我。 你, 活得很辛苦, 我, 也一样。 曾经, 它曾对这位两百年来,它唯一看得上且敬重的皇帝说过, 将手伸出来, 我, 可以让你寿命延长。 楚国的那位摄政王,其实就是用的这种法子,所以自信于自己,可以活得久,可以将打碎掉的瓶瓶罐罐,收拾好,重新再来。 但燕皇,选择离开了这座宫殿,去了后园。 每天,服用着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痛苦的丹药,压榨着自身的潜力以求多支撑些日子,等,等两位王爷,入京。 他在服用丹药,却对丹炉内的真正的神祇,不屑一顾。 最后一次, 就是在前不久, 燕皇回宫了。 貔貅再度向他发出了呼唤, 我, 可以给予你,更久的寿命,你需要它,你渴望它,你在恨,恨自己,天不假年! 百年来, 我冷眼看待多少代皇帝的生和死, 这是我第一次, 真正地, 正眼瞧上一位皇帝。 你配得上,我的驾临! …… 而那时, 于御书房内, 燕皇打了个瞌睡。 魏公公在旁边,小心伺候着。 燕皇于睡梦中, 忽然吐出三个字, 让魏公公吓得肝儿颤。 那三个字, 是: “畜生,滚!” —————— 今天小区停了一天电,影响到码字了,我争取12点前还有一章,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来自西方帝国的国书 当皇帝带着众人来到奉灵殿时,奉灵殿其他地方包括灵柩都无恙,唯有灵柩旁的砖面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印记,看上去,像是一只貔貅的剪影。 貔貅,是大燕的图腾,燕人相信,认为它能保家宅平安,所以过年时,喜欢在门板和窗户上,贴貔貅的剪影。 那头貔貅之灵,冲了出来,到最后,只是为了看一看即将入陵寝的先皇。 总之,其并未造成什么其他的破坏。 皇帝带着众人重新祭拜了一遍先皇,一是这个礼仪必不可少,二也是为大家平复一下情绪。 随即, 皇后开口道: “魏忠河。” “奴才在。” “今日之事,不得传出去丝毫。” “陛下放心,奴才明白。” 皇帝看向周围一同过来的重臣,着重看了一眼平西侯, 道: “让诸位臣工受惊了。” “臣等让陛下受惊,臣等有罪。” “臣等有罪。” “还行,朕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内阁之事,咱们接着去议。” “陛下,可需歇息……” “国事要紧,这点花头,寻个开心逗个乐子也就罢了,岂能耽搁国事?” “是,臣等遵旨。” “陛下。” “平西侯有什么话说?” “臣刚刚受了点惊,想回去歇息。” “哦?我大燕屡立战功的军功侯爷,竟然连这点场面都撑不住?” “陛下,不是撑不住,而是先前不小心牵引到了旧伤。” “那你先回府歇息,稍后,朕派太医过去。” “臣,谢陛下恩典。” 郑凡清楚,先前皇帝带着自己去养心殿议事,是想让自己压个阵,意味着大燕的军方,坚定地支持着新君。 同时,皇帝想用平灭王庭的大功所造就的威望,将内阁制推行下去。 自己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再留下来,反而只会成为这些大臣们借机发挥的目标,还不如早点抽身离开了事。 朝堂之上,大家都是老狐狸,死了赵九郎,并不意味着剩下的这些重臣们就都是乖宝宝了,上头的宰辅位置空了,下面的人,自然会更热切也更上心。 皇帝去应付就好,自己没必要再留着打太极。 至于说,就这般拍拍屁股跳出这个圈子是否太不讲究; 呵呵, 藩镇嘛, 没点跋扈的气象,别人还真拿你当软柿子要捏呢。 郑侯爷觉得,许是自己真的太好说话了一些,否则,他们之前为何不敢请镇北王或者靖南王来当个宰相? 欺软怕硬呐,啧啧。 得了恩准, 郑侯爷就出宫了。 樊力在宫门口等着,见自家主上出来,马上凑过去,小声道: “主上,阿铭和三儿先前进宫了哩。” 这姿态,活脱脱地在打小报告。 “他们进宫了?” 郑侯爷微微皱眉,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先前宫内的乱子,会不会和那俩货有什么干系? …… “是它自己冲出来的?” “是。” 子客对魏忠河道。 “丹炉下面呢?” “它还在,冲出去的,只是它一部分灵体,许是……为了最后送一下先皇吧。” “嗯。” 如果是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损伤,那么今日,这个红袍小太监必然要被治罪的,就算是太爷关门弟子的身份,也护不住他,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 貔貅之灵最后去见先皇一面,也证明了先皇的伟大无可指摘,对于他们这些先皇时期就在的老臣子老奴才,也算是一种认可吧。 所以,治罪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丹炉的封印,你可否重新加持?” “可以。” “需不需要安排钦天监的人过来?” “不需要,这个地方,还是人少一些为好。” “嗯,你,留意一点。” “是。” 魏公公走了,他还需要去负责为今天的事“噤声”,好在宫内已经被清理过一遭了,各家的眼睛,嗯,除了以前六皇子府的眼睛,其他眼睛都在登基那天被挖了,所以封锁消息的难度,并不大。 而后, 子客又回到宫殿内。 丹炉,已经自己又闭合了。 “兄弟,够义气。”薛三走上前,对着子客的胸膛就是一拳,体验着,这和平日敲膝盖时截然不同的触感。 “反正没造成什么害事,说不说,都无所谓而已,你懂得机关术?” “额,懂一点点。” “可能理解透这丹炉之上的机关?” “不能。” “藏拙?” “不是,题很难很复杂,我先前,也只是用可能出现的答案,去试验了一下,没成想,真成了。” “答案?” “是。” “可否告知于我?” “可以,稍后,我给你画张图。” “多谢。” “不用客气,反正这个答案,下次会变。” “………”子客。 薛三倒是没说瞎话,他是“能工巧匠”,但这类东西,有时候一个专属器械就是一个专门的体系,并不是一通百通那么简单。 他先前的尝试,只是根据经验在用答案去凑。 相当于数学填空题,最后答案要么是π,要么是1、3这类的概率很大,总不可能是几百又根号下几百分之几百。 真的只是运气好。 “还喝酒么?”阿铭问道。 “抱歉,阿铭先生,今日,我没闲心喝酒了。” “那我回了?” “恕罪,怠慢了。” “客气了,毕竟有这么多酒。” 阿铭和薛三走出了大殿, 随后, 大殿的门被缓缓地关上。 红袍小太监将自己贴在了丹炉上,闭上了眼。 他可以感知到,在丹炉的下方,有一尊身体腐朽白骨比肉多得多的貔貅,显得很是疲惫地在那里。 “先皇拒绝了你,不还有我么?” …… “所以,我们今天不去动物园了?” 走出宫门后,薛三问阿铭。 “回去吧,这是为你好,先前主上也在养心殿,你不也看见了么?” “所以呢?” “要是让主上知道,今天的事儿,是你弄出来的,你还想晋级么?” “问题是,那个小太监都没告诉魏忠河,主上又怎么会知道是我做的呢?” “因为我会说啊。” “……”薛三。 …… 郑侯爷进平西侯爷前,特意去隔壁的靖南王府转了转,然后才回到自己家里。 剑圣此时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宫内出事了?”剑圣问道。 他人在这里,但宫内的动静,是可以感知到的。 当初他在西平街一剑劈了宰相府的马车时,魏公公坐在御书房屋顶上看着热闹; 今天,是反过来了。 “小事儿,一头貔貅的灵,闹了一下。” “哦。”剑圣点点头,“对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剑圣的妻子,怀着孕,推算一下时间,如果现在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可能还能赶得上临盆。 “得等到先皇的灵柩入陵寝,估计,还需要个四五日吧,要不,你先回去?” 剑圣摇摇头。 “让你委屈了。”郑侯爷感慨道。 剑圣摇摇头,道; “没事,以后还会再怀,下次陪着就行了。” “………”郑凡。 寒风飘飘落叶, 应和了郑侯爷听到这句话的心境。 拉起旁边的椅子, 郑侯爷躺了下来,让阳光照到自己身上。 “老虞。” “嗯?” “这次进京,其实我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做,却又像是做了很多事一样。” 事儿,其实是做了的,否则赵九郎现在还是宰相。 但杀赵九郎,无非是大局已定之后的自我宣泄。 本质上,朝堂上的变化和大燕这个国家的传承,依旧是平稳有序地交接了。 “你想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当把野人驱逐出晋地,我又没死,养回来后,我就有类似的感觉了。 剑道之途上,心里其实早就是有就有没有就无所谓的心态。 荣华富贵什么的,我向来也不是很在意。 人, 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这种情绪,尤其是男人。 所以, 在这个时候,你需要……” “好了,闭嘴,您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显然,剑圣下面想说什么,郑侯爷猜到了。 “呵呵。” “京城内有不少名医的。”剑圣说道。 “我身边的名医,可不少。” “也是。”剑圣点点头,好几个“先生”,其实都是精通药理的,当初雪海关前开二品的自己,其实就是这般被他们给“救”回来的。 “也有几个比较灵的寺庙,不试试?” “呵呵,我身边的鬼比寺庙里的都多。” …… 钦天监定了日子, 七日后,大行皇帝灵柩入陵寝。 皇帝带着一众文武勋贵护送,灵柩所行之处,百姓自发设供桌焚香挂白。 最终, 当看见大行皇帝的灵柩被抬入了地宫,看见地宫的大门,被缓缓地闭合上去后。 陵寝内, 所有人都跪伏下来,包括皇帝。 随后, 礼部老尚书替皇帝宣旨, 先歌颂了大行皇帝一生功绩, 最后, 定下了谥号。 郑凡清楚,其实大行皇帝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谥号,就在遗诏里。 大行皇帝打算将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疲敝全都算在自己头上,燕地的旱灾晋地的水灾,也都算在自己身上,揽下一切罪责; 所以,他为自己的谥号里,定了一个“厉”字。 然后,皇帝驾崩,姬成玦初登基那天,因为没有让宰辅念那罪己诏,相当于摆明了一种政治姿态,所以,拟定谥号的大臣们没人真敢往那上头去凑。 但取了几个平谥后,新君都不满意,最后,新君亲自拍板,定下了“武”。 刚彊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威彊敌德曰武,与有德者敌。克定祸乱曰武,以兵征,故能定。 也因此, 后世再称呼大行皇帝时,将称其为……燕武帝。 郑凡不由得有些替这对父子感到唏嘘, 生前, 父子反目成仇, 父不慈,子不孝; 薨后, 亲手弑父才得以上位的姬成玦,却坚定地为自己的父皇正名。 父子亲情,家国伦理,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了这般扭曲的关系。 也就在这一天,两封自西边来的加急奏折,进了御书房。 一则:镇北王李梁亭病危,请朝廷派钦差去王府正式册立世子。 是的, 虽然李飞早就回到了镇北王府,但朝廷,并未正式地对其册立世子。 以前,镇北王府没人会在意朝廷的册封,甚至,连朝廷自己,都刻意地忽略了这一茬。 前两任镇北王,都是自家确认继位侯爷位置,接受了来自镇北军的宣誓效忠后,再象征性地给朝廷发个折子,面子上走个过场。 现在,主动请册封,其实就和南门关外依附燕国的小国一样,希望从朝廷那里获得来自法理上的认同,也相当于是,曾经的强藩,不,确切地说,是大燕国中之国的百年镇北侯府,再度要归附于大燕的朝政体系之中。 但御书房内, 皇帝并没有因此而露出激动之色,虽然,集权,是每个脑筋正常的皇帝都想要做的事情。 集权,也不是瞎集权,集权成了乾国那样子,那还玩个屁! 统御大将,确实会为上位者所猜忌,但一国之中,没几个大帅军神级别的存在镇着,这国,还怎么立? “病危”, 病危了。 虽然先前就有了猜测和预感,但当事情真正的发生时,皇帝依旧感到一种迷茫,甚至是……愤怒。 自己从父皇手上,继承的是一个疲惫的大燕,但戈矛锋利! 现在好了, 两大镇国基石都要没了, 自己还怎么玩? 在看到第二封奏折时, 皇帝整个人,当即阴沉了下来。 “魏忠河。” “奴才在。” “宣平西侯入宫面圣。” …… 这皇家办丧事,真的比普通人家的丧事累多了,普通人家的丧事送个棺,送个草,也就是从村口到村西的距离。 而皇帝,得从皇宫到皇城外老远的皇陵,且还得早早的去。 正如姬老六先前所说的,兄弟家死了至亲,你不得来帮忙? 郑侯爷没办法,只能去了,其实,他也没啥事儿要干。 宣读诏书不用自己,礼仪规矩也不用自己,就纯粹地穿着甲胄,当了护送陵寝的卫士队长。 没办法,谁叫他是现在京城里仅存的军功侯爵呢。 大皇子虽然也是,但他是皇子,大丧时身为人子,不得披甲执锐。 所以, 郑侯爷今天相当于穿戴着整齐的甲胄,站了一天的军姿,且还正因为你和皇帝关系好,所以更不能偷懒懈怠, 这他娘的能不累么? 联想到西边军情送来时,提到过蛮族王庭军队白天刚进行了盛大的阅兵,晚上就遭遇了夜袭,这败亡得真不冤。 回到家, 郑侯爷就开始泡澡。 四娘一边帮郑凡按摩着肌肉放松筋骨,一边汇报着行礼等物品的收拾情况,因为后日就打算离京回晋东了。 “主上,奴家按摩和公主按摩,哪个更让你舒服?” “自然是你了,公主按的那叫个什么东西。” 标准的回答。 “主上,想念家里的公主和如卿了么?” “有你在,我就满足了。” 又是一记标准的回答。 这时, 阿铭在外面通禀道: “主上,陛下宣你入宫。” “唉。” 郑侯爷叹了口气,道: “这孩子,不会是今天安葬了爹,心里不舒服,想找我安慰吧。” “主上是该去安慰安慰的,不该早早地回来。” “我刚开玩笑的,他才没那么脆弱,他老子不还是自个儿刺死的么。” 有剑圣在外头,郑侯爷也不怕什么隔墙有耳,哪怕,这里是京城。 收拾了一番, 郑侯爷入了宫。 一进御书房,就感觉这灯光有些暗。 郑侯爷下意识地看向魏忠河,魏忠河对着他眨了眨眼。 郑凡点点头,装出自己已经懂了暗示的意思。 等拐个弯,进入里间后,郑侯爷自己也“嚯”了一下。 姬老六坐在椅子上, 龙袍扯开,头发散乱; “郑凡。” “哎,我说,您没事吧?”郑侯爷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 弑父弑君的娃,应该没这般脆弱才是? “李梁亭上折子了,他病危了。” “这不早就猜到的事儿么。” “但现在成真了。”姬成玦说道,“相当于我刚从自己爹手里继承了全京城最大的青楼,结果我刚接手没两天,两个花魁,就走了。” “陛下,您是真不害怕先皇听到这话气得从今天刚下的陵寝里再出来啊?” “直娘贼!” 姬成玦站起身,将奏折摔在了桌上, 而后,又颓然地坐了下去, 道: “李梁亭奏折下面,说希望朕派人去册封世子。” “应该的,这是为世子铺路了。” “是这个意思,朕打算让大皇兄去一趟镇北王府进行册封。” “嗯,这个面子,可以了。”郑凡说道,“不过,陛下到底找臣来,何事?” 仅仅是这个奏折,不至于大晚上地再喊自己过来。 姬成玦拿出今日第二封加急奏折, 道: “这一封,也来自西边,不过,更西。” “嗯?” “是一个罗马帝国的使团,向朕,发来的国书。” “这么快?” “朕自己算算日期,这个使团本应该是受邀打算参加蛮族王庭的大会的,但应该是误了期限。” 郑凡笑道:“命好。” 是的,如果如期赶至,那个夜晚,可不会区分什么人种,必然早就全团成尸首了。 “所以,他们转而向朕发了一封国书,国书的大概意思是: 既然蛮族王庭覆灭了,那么,接下来,理所应当, 由他罗马国和我大燕, 分享这荒漠的所有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四章 北王落幕 镇北王的病危消息,让皇帝很无奈。 但这封国书,则让皇帝很愤怒。 承袭父皇威望继位的新君,现在其实很敏感,他渴望能够突破自己父皇的阴影,从而超越自己的父皇。 是的,他做梦时没梦到自己父皇,但父皇,却真的无处不在。 然而,这封国书,却让他品尝到了一种屈辱。 虽然,郑侯爷作为,实则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能说, 大燕的皇帝,骨子里,实在是太过于骄傲了吧。 或者说, 是因为姬老六某些方面,确实和先皇太过相似。 郑凡笑了笑, 将国书又放回到御案前, 然后默默地坐回到下面的椅子上。 姬成玦看向郑凡,道: “说话啊。” “没什么好说的啊。”郑侯爷耸了耸肩。 “没什么好说的?”皇帝觉得匪夷所思。 “他要,就让他拿去呗,王庭是覆灭了,但蛮族可并没有被灭,哪怕现在变成一盘散沙,但那一个个大蛮族部落,也足够任何一方喝一壶的。 他们数十年内大概是没有什么能力一起东进对我大燕进行什么威胁了,但谁想要真的派遣大军进驻荒漠,也得崩掉一排大牙。 那个使团的人,无非就是逞个嘴皮上的便宜而已。” “郑凡,他们这是在对朕的权威进行冒犯!” “然后呢?”郑凡反问道。 “你……” “哎哟,我说,陛下啊?成玦啊?六啊?” 郑凡伸手,对着皇帝挥舞了几下, “灭了王庭而已,打断了它脊梁而已,又不是真的占了它的地编户造册了其民,怎么着,你都已经将荒漠当自家大燕的国土了? 我知,我知,荒漠,日后必然是我大燕的,我懂,我也能理解,你很生气,我也明白。 要嘚,要嘚; 但怎么说呢,平常心,平常心,前阵子还是你和我说的,咱们稳稳的,一步一步来,先将家里头给拾掇好了,再把乾楚,把这诸夏,都一统了。 若是再之后呢,闲着没事儿干,我这平西侯,就真的率军去征个西方又有何妨? 你自己也说了,算算时间,这个使团应该本打算是去王庭参加大会的,现在王庭覆灭了,人家个正使,上这个国书,可能也就是为了给自己博点名,也就是官声嘛,好回去吹吹牛,升升官,发发财。 他说这治权有他一半,就直接给他一半了? 等什么时候,他的军队真的开到荒漠深处时,您再打起注意不迟。” 只能说, 位置不一样,对信息的感知和反应也不一样。 其实,郑侯爷说法才是对的,皇帝自己心里也清楚; 但奈何当皇帝,容易情绪上头; 姬成玦将茶杯拿起,倒了一些水在手掌,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为长远计,镇北王府,还得继续扶持。” 郑凡听到这话,笑了, 道; “合着您原本是打算彻底拆解掉的?” 皇帝也没藏着掖着, 直接道: “推郡县,收治权,余下那几位总兵,分镇守,解羁绊人情; 大开通商,拉拢分化没有王庭之后的荒漠蛮族; 镇北王府,留个尊荣,存个招牌。” 这是要将百年镇北侯府,变成一个成亲王府。 只能说,烤鸭店里,姬老六说的削藩,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说,您就这般直言不讳地对我说这些,合适么?” 你当着一只鸭的面,跟我说如何烤一只鸡好吃? 我也是藩镇呐。 “心里话而已。”皇帝满不在乎,“拆解了西边,朝廷才更有余力抽出手来,去支持你。” “我好感动。” “你怕什么,且不说咱们这辈子能不能一统诸夏,就算是统了,乾楚之地,名义上都是诸夏之国,但实则人心难以短时间归附。 还需要靠你甚至靠你的后代继续帮朕,帮朕的后代镇守。 杀鸡取卵,还早,留后代去磨不好么?”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 竟然笑了起来。 郑侯爷脸上的笑容敛去了。 御书房里, 沉默了。 良久, 皇帝问道: “你就不问问朕刚刚在笑什么?” “你这是要君逼臣反是么?” 等老子这次回去后, 也不修炼了, 也不想着晋级了, 这两年, 先琢磨怎么把这孩子给生下来! 自己这辈子,没爹没妈的,怎么比人家几代同堂的催娃还要急? “好了好了,你要是真没那啥,以后收个义子就是了,提前和朕沟通好,没什么不好办的。” “你有种。” 皇帝比出三个手指, 道: “仨。” 随后, 皇帝又道: “思思身子好,说,还想生。” “……”郑凡。 “唉,你家公主就身子较弱,比得上朕的皇后么?” “……”郑凡。 郑凡清楚,这个问题,其实不是公主和屠户女身体较弱坚强区别的问题,根本问题,在他自己身上,也在四娘身上。 但看着皇帝这般炫耀的模样,真的是好欠揍。 “六啊,咱们,给这御书房,留点体面吧。” “好。” 皇帝点点头, 又叹了口气, 道; “现在,为日后计,只能继续扶持镇北王府不倒。” 这是站在皇帝角度应该考虑的事,蛮族现在是被完成了阉割,但由此也可能引发出连锁反应,比如失去了蛮族的缓冲带和隔离后,西方的国家是否可能会尝试东征。 目前来看,难度很大;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帝必须要考虑好这个情况。 总不能自己因为蛮族被阉割了,就顺势将镇北王府也一并阉割掉,等到若干年后西方大军出现时,过了荒漠,到了北封郡,直接一马平川推进来? “就当留个体面了。”郑凡说道,“也算收买人心。” “嗯,行了,让你受累了,如果不是朕现在出宫麻烦,朕原本是想着去你府邸里见你的。” “没事儿,我后天就走了,也想多看看你。” “开春后我就将传业送你那儿去。” “嗯。”郑凡同意了,这本就是说好的事。 “唉,家里孩子太多,也烦得很。” “滚。” …… 北封郡, 镇北王府。 李梁亭自荒漠回来后,整个人,就垮了。 银针刺穴的副作用已经显露,而他的身躯,根本就无法承担且消受这种副作用。 当然,这本就是早早料到的事。 所以, 这阵子镇北王府里的人,都已经做好了镇北王即将离去的准备。 家里人,会每天陪着他晒晒太阳,看看夕阳,吹吹风; 军中的将领,也会分批次过来拜见自家王爷。 一切的一切, 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百年镇北侯府的底蕴,在此时,倒是真的彻底显露了出来。 底蕴这个词儿,往往不是用在烈火烹油的时候,而是用在低谷时; 低谷时,才用得着底蕴。 权力的交接; 军头的抚慰; 政治的许诺; 一条条,一桩桩,大家都能安然受之,这,就是底蕴。 李飞这些日子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的父王,见各种人,做各种安排。 北封郡的星空,一向很清澈,今日,更是月圆之夜。 王府的一座楼台上, 李梁亭躺在那里,身上盖着被子; 李飞坐在旁边,削着冻梨。 下一层里, 王妃带着郡主以及一众家生子出生的嬷嬷正在扯着白布,做着丧事时需要用的衣裳。 很自然, 没避讳; 被人抬着上楼时, 李梁亭也瞧见了,道了一声: “辛苦媳妇儿了,果然,要想俏一身孝。” 王妃骂了声: “老不正经的东西,赶紧死!” 他快死了, 家里人在忙着后事, 这不是诅咒, 这是一种踏实; 人在年轻时,看到这些,会觉得晦气,但在此时看到这些,只会觉得安稳。 “我儿。” “父亲。” “罗马的使团,处置好了么?” “回父亲的话,已经处置好了,阿姐帮忙收的尾。” “好。” 李梁亭点点头。 父子二人,一段时间都不说话了。 只有李飞将冻梨主动送李梁亭唇边让他吸梨汁。 这个时候,再吃这些凉的,其实不好,但,换句话来说,这会儿了,自然是想吃啥吃啥。 前些日子,刚出征回来的父亲听说宰辅死了,还痛饮了一大碗酒。 罗马的使团,是真的。 他们也确实是延期没能到得了王庭; 但延期的原因不是在于他们,而是王庭的金帐会盟大会,本身就只有一个模糊的日期; 原因很简单,荒漠太大,一些大部族的首领贵人,他们聚集王庭的日期,也不固定,万一遇到个沙尘暴什么的,延期也是很自然的事。 所以,这个大会,本就是等大家差不多到齐后再开始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罗马帝国的使团,还真不算来晚了。 只是因为燕皇驾崩的消息传到了王庭后, 王庭上下实在是太兴奋了。 虽然燕皇在位时,并未以朝廷的名义对朝廷用过一次兵,但谁家邻居出了这么一个猛人皇帝,都免不了胆颤心惊。 也因此, 因这“大喜讯”,所以,金帐会盟大会就顺势提前召开了。 结果,已经明晰了。 大燕的皇帝,至死都没忘记自己的这个老邻居,怕自己走了后太寂寞,临死前派出两位王爷,带着王庭下去一起上路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王庭在得知燕皇驾崩消息时的喜悦,真不能算错,只能是,庆祝的方式错了。 而这个有数百人的罗马帝国使团,就来晚了。 他们是自西边来的, 而蛮族小王子逃出王庭后,也是一路向西; 然后, 罗马使团惊喜了, 蛮族的王庭覆灭了,但他们接收到了王庭的嫡系传承者。 使团长甚至已经幻想着如何利用好小王子稚都的这个身份自西方重新培育一个新王庭了; 然后, 让罗马使团更惊喜的消息来了, 那就是一名头发全白的燕国将领领着八百骑因追击蛮族小王子,而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罗马使团没有见识到王庭的喧嚣, 却见到了终结王庭喧嚣的大燕靖南王; 结果, 不言而喻; 罗马使团死伤过半, 小王子稚都见状,再度奔逃,靖南王率部继续追击。 残存的罗马使团是在几日后,灭了王庭的燕军向外扩散打扫战场时搜寻到的,捆缚后带了回去。 “我儿,你觉得为父让那个使团的人上国书给陛下,是为了个什么意思?” “父亲想保全李家的兵权,想继续维持李家不倒。” “唉。” 李梁亭叹了口气。 “父亲,儿子说错了么?” “我听说,你有个老师,是个老儒生。” “是。” “学问,可能是有,但格局,不可能高。” “是,老儒生自己,也这般说过。” “为父没有苟活,包括先前将你提前送入王庭,你母亲,为何一遍遍地骂为父老畜生,就是因为为父是在故意地挖我侯府的根。 晓得不?” 李飞摇摇头。 “为了大燕好。” “儿子懂了。” 其实,道理很好懂; 但,外人很难相信,这个位置,这个层次,这个权柄的人,竟然,还能有这般纯粹的情绪。 “为父要走了,你,还是嫩了点,当然,有你阿姐在,你也能慢慢地成熟起来,终究,会变成一个合格的李家男人,这一点,为父从不怀疑。 但这会很累,百年侯府下来,我李家男儿,一代代的,其实都过得挺累的。 做个富家翁,世袭罔替的,不好么?” “挺好的,父亲。”李飞说道。 “为父也这般觉得,新君,酷似先皇,而先皇,其实性子,极为薄凉。 当然,为父和无镜是个例外,因为无镜太过厉害,因为为父,手里有着巅峰时的镇北侯府。 所以, 我们仨, 才能并立。 而你, 没这个资格。 可能,那个平西侯,倒是能够像为父和无镜当年与先皇那般,和新君,处好着关系。 你,不行。 所以,为父想着,与其等新君稳定住局面后,他来动手,倒不如,咱自己乖乖地送上去,为父这点面子,还能有点香火情烧一烧,是不是这个理?” “是。” “但你听听,你听听那个使团的人说什么,他们为什么来王庭,是为了和王庭结盟,结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东征。 可能,现在还不靠谱,荒漠很大,部族很多,短时间内,他们是做不到东征的。 但万一呢? 为父让他们上国书,不是为了保全这李家,而是为父要提醒新君,不要以为灭了王庭,西边,就万事大吉了。 说不得,西边那头狼,已经觉得自己身强力壮,可以尝试过来了呢? 所以, 之前,是出于公心,我李家下去,对大燕,是好的; 现在,也是出于公心,我李家先不下去,对大燕,是好的。 你, 懂了么?” “懂了。” “我李家有不少商队,会来往西方,陛下早年,其实也有商队在走,你多听听他们的汇报,也给陛下多上上折子说一说,大家,都要做到心里有数。” “是,父亲,儿子明白。” “有不懂的事儿,问你阿姐,你阿姐小时候,性子不好,现在……” “父亲,儿子和阿姐,毕竟是姐弟,父亲不用担心的。” “嗯,辛苦我儿了,一直没养在身边,到头来,却又要承起这份担子。” “父亲说笑了,儿子这也算是一飞冲天了,被人做梦都不敢梦的福气。” “我儿。” “父亲,您说。” “八百多年前,燕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为诸夏御蛮; 后, 燕侯称帝, 我李家,也封侯。 其实, 我李家就是奉燕皇令,御西一切之敌。 接下来, 为父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新君会蛰伏个两三年,而后,我大燕将开启一统诸夏的征程。 你,要耐得住寂寞。 就守好这里, 守好这荒漠边缘, 守好了,这就是功绩。” “儿子晓得。” “把家里,操持好,爹希望,你能看到,我大燕,一统诸夏的日子。 爹也希望,你能等到,我大燕铁骑真正西出的日子。 爹最希望, 你和你阿姐,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 说到这里, 李梁亭忽然掀开身上的被子, 坐起来, 这一举动吓了李飞一跳。 李梁亭眼眶泛红, 用力拍打着床边, 喊道: “豪儿哥和无镜,为了大燕受了那么多的苦,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还能死在这病榻上,身边,儿女双全老妻也在旁伺候着。 我福气,为什么这么好? 这么好的福气, 我还有什么脸,下去见豪儿哥? 儿啊, 爹没脸呐, 没脸呐! 凭什么, 爹比他们差在哪里, 凭什么就爹能死在这床上, 凭什么!” 李梁亭又重重地栽倒回床上, 眼睛半眯。 “爹,欠他们的,真的,年轻时,说好的一起不惜一切,到头来,他们做到了,爹,没做到。 儿啊……” 李飞哭了, 他预感到了, 下一层的女人们,听到了楼上的叫喊声,也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显然,都预感到了。 “儿啊,记着爹的话,甭管是不是蛮族自西边来了,但凡是从西边来,他来,可以,但他想过这北封郡; 我李家,我李家……李家………” 李梁亭攥紧着李飞的手,想说话,却忽然说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飞深吸一口气,道: “得踩着我李家儿郎的尸体过去。” 镇北王笑了, 手, 也松了。 整个人, 彻底平息在了床上。 百年侯府继承人, 大燕镇北王爷, 走了。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五章 让夫人,玩得开心 “冷不?” 公主伸手,帮柳如卿的衣领子收了收。 “不冷呢。”柳如卿笑了笑, “回家的感觉,如何?”公主问道。 “姐姐想听真话?” “自然。” “这儿,是姐姐的家,却早已经不是妹妹的家了。” 哪怕,这里是范城,哪怕,范府,就在这里。 再哪怕,柳如卿曾是范家的媳妇; 但现在, 她早就是平西侯的女人了。 她对范家,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当然,也谈不上讨厌,但你硬要说故地重回能有什么过于激动的情绪,那就大可不必了。 “嗯,其实,我也一样。” 公主转身,看向城墙外的一片苍茫,冬日的楚地,也是萧索的。 “以前总觉得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起来挺可笑的,但这次回来,我却发现,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苟莫离站在边上,不发一言。 主上的两个女人在这里说着话,他在一旁候着就可以了; 想加入?嫌命长。 “姐姐,咱们这次就这般过来,合适么?”柳如卿有些担忧地问道。 熊丽箐脸上露出微笑,伸手,在柳如卿的脸上轻轻掐了掐,柳如卿含羞欲拒,却没真的拒绝。 显然,平日里的这种亲昵举动,只会更出格。 “憋到现在才问?” “嗯呢,一听到能出门,心里也是开心的。” “是啊,我也是。”熊丽箐伸了个懒腰,“更何况,还是回楚国。” 这里,是范城。 原本范家根基之地,现在,修建加固了城墙,成为了这块区域的一座军事重镇。 靖南王毁郢都后,燕楚缔结了和约; 为世人所瞩目的,自当是镇南关易主,同时,上谷郡被划入了燕人势力范围; 但实则, 那场战争的后期,镇南关的守军是不撤也得撤的局面,年尧不可能在被完全断了后勤断了退路的前提下继续领着数十万楚军在镇南关一线死扛。 而上谷郡,本就是贫瘠之地,在司徒雷时期起就时常经历战火,燕楚和约里的划归,本质上,是将上谷郡当作了双方势力拉锯的一个区域,大家心照不宣地空出的一块缓冲地,也就是以后的战场。 所以,和约的这一条,无非是给了双方都体面的一个收尾。 真正有实际额外效益的,在另一条,那就是从蒙山地界,划出了一块地归了燕国,也就是范家的势力范围。 背靠蒙山,水路和山路虽然都很难走,但至少是能走的,且范家还是早早地就投了燕国背刺了楚国,也因此,战后于和约里得分一地,算是理所应当。 先皇在时,就册封了范正文爵位,同时,给了范家世袭知府之职。 类似于乾国在治理西南土司时的方式,给那些听话的土司世袭县令或者知府的职位,换得他们在大方向上支持朝廷。 范家的财力,自是没得说,且平西侯爷在楚地刨那些楚国贵族的祖坟时,范家还帮忙消化转运了很多,虽然不敢明着去贪平西侯的战利品,但抽水自是不可能少的。 所以,范家修城,招兵买马,以前屈氏的奴才,现如今,是这块区域的真正主人。 再者, 范正文早早地将自己的嫡长子和自己的正妻闵氏都送往了燕京,将自己的弟媳柳如卿送到了平西侯府, 人家的屁股, 早就坐得再正不过了, 可称二鬼子的中的典范。 “放心吧,既然是北先生同意的,就没事的,夫君不在时,北先生的话,是作数的。” “嗯。” 瞎子问她们,想不想回楚国看看,她们同意了,然后,她们就来了。 一同陪着过来的,还有苟莫离。 苟莫离当然清楚,这次不是简简单单地就过来看看,实则是因为,屈培骆,快死了。 屈培骆当初是被俘的,后来又被郑侯爷放了回去,由范家资助,让其带着一批屈氏的战俘重新经营; 在燕楚之间都很默契地不会爆发官面上的大规模冲突大局之下, 屈培骆相当于是在执行一场代理人战争。 让侯府有些意外的是,屈培骆在得到范家资助后,从立山寨开始,到招纳旧部,再一点点地向外扩张,竟然真的取得了一番气象。 楚国正规军几次来围剿都没能剿成,反而让其越发坐大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楚国没有大规模地调集兵力,怕引起燕国也就是怕引起平西侯府那边的误会,有一些投鼠忌器。 总之, 屈氏少主, 曾经可称为平西侯爷一世之敌的男人, 在经历了情变、家变、军变之后, 成熟了,蜕变了; 按照范正文所言,屈培骆现在麾下兵马声势有两万人,虽然依旧是乌合之众,但能鼓噪起来这般气象,也真是厉害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 屈培骆遭遇了一场刺杀,被人暗箭所伤,直接伤重将危; 他让人给范府送了一封信,希望由范府转交给平西侯府。 信里,他洋洋洒洒一大半,是对公主的单相思; 瞎子看了信, 他不知道主上看到这封信后会不会很爽, 但至少, 他看这封信时,也被爽到了。 信的末尾,他想要将这批人给交代一下,选了一个可靠的手下想让他来接班,但希望得到来自平西侯府的承认,以及,来自公主的承认。 因为打着大楚公主的名义,这些楚人,才能有一种自己不是在做燕人的狗而是在为皇室做事的体面,也叫遮羞布吧。 可能,屈培骆写这封信时,都没料到。 公主, 真的就来了。 “苟先生。”公主看向苟莫离,“我们何时出发?” 会面的地方,在范城以南八十里处的一座寨子里。 苟莫离恭敬地回答道: “夫人,自是等那边屈培骆的人到了后,我们收到消息,再出发。” “好。” 午后, 公主坐着马车,出了范城。 外围,有数百范家护卫跟随。 柳如卿没跟着来,她想跟着,但公主没让。 行至半途, 公主吩咐人喊来了跟随着的苟莫离。 苟莫离自是没敢进马车里,而是坐在车夫旁,侧着身子,隔着帘子,和里头说话。 “我不是不信任苟先生,也不是不信任北先生,只是,真的就这般地去了?” 如果不是公主清楚瞎子北的能力和格局, 她真的会认为人家是在为好朋友四娘剔除掉自己。 但怎么想都没这个可能啊,莫说北先生不是那么愚蠢短视的人,就是在后宅里,自己在四娘面前也一直是小妹。 “夫人放心,都安排好了。” 深夜时分, 到了目的地外围。 队伍停下,苟莫离派人去前方寨子通知。 没多久, 寨门打开,一队持火把的骑士出来。 到马车前,全都停下。 有一人下马,来到马车前。 “公主殿下?” 屈培骆的声音。 公主命人掀开了车帘, 火把的照耀下,那张脸,已经满是沧桑潦草。 曾经的屈氏少主,如今楚国的叛国逆贼,早不复当年的精致。 屈培骆看见了公主,他笑了,笑着跪伏下来: “屈培骆,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没说话,而是看向了站在马车身侧的苟莫离。 苟莫离也没说话。 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公主只得道: “你辛苦了。” “不辛苦。”屈培骆笑着摇摇头。 “你的伤?”公主问道。 屈培骆闻言,有些意外,道: “自是假的。” 公主愣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苟莫离。 苟莫离此时走上前,对屈培骆道: “人,到了么?” “到了。”屈培骆回答道。 “你选好了么?”苟莫离又问道。 “我还有其他路可以选么?”屈培骆又问道。 苟莫离的个头,其实也就比薛三高一些,在正常人眼里,还是算矮的,但好在屈培骆此时是跪伏着的,所以,他能很清楚地看着屈培骆的脸,他的眼神。 野人王伸手,轻轻抚摸着屈培骆的脸。 屈培骆依旧面带微笑。 “其实,你和我很像。”苟莫离说道。 “是么?” “是的。” “所以……” “所以,你该值得骄傲。” 被野人王承认,你开始变得和他很像,这确实是一种夸奖。 “入寨子吧。”苟莫离说道,“让他们放心。” “会有风险。”屈培骆再次抬头,看向公主。 苟莫离叹了口气,屈培骆的这个眼神,很像当初自己盯着绣花鞋。 少顷, 苟莫离看向坐在马车里的公主, 问道: “夫人,进寨么?” “收获大么?” 公主问道。 熊丽箐没问有没有危险, 因为她觉得,这时候问危险大小,失了格调。 是的, 作为侯爷的女人,她早早地就体会到了侯府里的那种腔调。 “夫人,钓鱼,饵料越好,钓上来的鱼,自然也就越大。” 熊丽箐没有去问你竟敢将我比作饵料这种蠢话, 反而有些兴奋地点点头, 道: “那就进寨吧。” 公主的车驾,进了寨。 进寨后,屈培骆马上就“受伤”了,也“垂危”了。 然后, 公主开始接见屈培骆手下的一些“大将”,赏赐金银,许诺未来。 这一晚,平安。 第二日,也平安。 第三天,寨子里,传来了喊杀声,寨子里的人,杀作了一团。 而公主,早就不在先前住的屋舍里,而是和苟莫离早早地就站在了寨墙上。 寨子里,屈培骆带着人,和原本的手下,杀戮在了一起,另一边的领头人,则是先前接受过公主许诺原本应该作为屈培骆接任者的那位。 公主披着貂皮,如画似雪; 她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但绝对属于耐看的那一类。 “听屈培骆说,燕国的皇帝陛下,像是要不行了。”公主问道。 苟莫离点点头,道:“主上传来的信笺里也提到过了,应该是快了。” “到时候,谁会是新的燕皇?”公主又问道。 “夫人,其实谁当新的燕皇,于我们侯府,没什么影响的,因为谁当了新皇,都得更加客气地对待咱们侯府。” “是这个理。” “同理,范家,也已经没了退路,哪怕不是六皇子登基,他范家,也只能铁了心地继续站在大燕这边,哦不,会更铁了心地站在咱们侯府这边。” “苟先生说的是。” 下方的厮杀,愈演愈烈,整个寨子的人,都分成了两批,早些时候的兄弟,开始无情地挥刀。 外围,则更有趣,因为公主和苟莫离都站在寨墙上,所以可以清晰地看见外围也有两批人马厮杀在了一起。 苟莫离解释道: “屈培骆这一年来能发展得这么好,一边,是范家的资助,另一边,则是楚国那边的放纵,楚国的凤巢卫,没少往屈培骆手底下塞沙子。” “心知肚明么?”公主问道。 苟莫离点点头,道:“这其实无法避免,虽然三先生也曾训练过一批人,但咱们侯府的底蕴还是没办法和一国相比; 再者, 咱们的人,也不可能真的派过来去帮他屈培骆控制根基。 主上将屈培骆放回来,本就是一步闲棋,既然他长起来了,那就顺手摘个果子而已。” “我想夫君了。” 苟莫离这话,没敢接。 公主伸手,摸了摸这寨墙,道: “是让我过来,引他们都出动是么?” “是的,本来,他们的目标可能是前来谈判的范正文。” “范正文会来?” “范正文的野心很大,他不会舍得放弃的,他会愿意冒险,再者,公主您不也是来了么?” “也是。” “所以,当他们确认公主您也来了后,这次,会控制不住地全都跳出来,甚至,不仅仅是他们。” 说话间, 远处, 竟然出现了楚军的军旗,楚军的军阵,踏着整齐的步伐,正在向这边徐徐推进。 见到这一幕后,寨外忠诚于屈培骆的那些人,气势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渐渐出现了崩盘的趋势。 而寨墙上的公主和苟莫离,则一点都不惊慌。 “我很好奇一件事。” “夫人请问。” “屈培骆,他是真心投靠夫君了么?” “可能在那晚见到夫人之前,他是在配合他们演出,兴许,想要靠自己的反间计,最后证明一下他屈培骆并非卖国投敌之人,依旧心系大楚,洗刷一些,自己身上的耻辱,不求外人信不信,他自己心里,会舒坦不少。 他告诉我们,自己手下被掺了很多沙子,这些沙子,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乐意和放纵的结果呢?” “哦?” “人,是会变的。” “我是不会天真地认为,他是因为我,而变的。” “其实,是有可能的。”苟莫离说道。 公主看着苟莫离; 苟莫离微微欠身, 道: “人的心思,只能把握,却不能猜透,尤其是,当他知道,咱们在猜他的心思时。” “夫君愿意让我出面做事,是怕我在家太闷了,但我清楚,夫君不会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做事。” “夫人放心,我们也不会允许的,因为,主上的声誉,高过一切。不过,既然要做事,就必不可免地会担待上一些干系,会被捕风捉影。” “这个,我知道。” 还有句话,苟莫离没说,那就是,那一晚,他看向屈培骆,感觉,屈培骆似乎更愿意去做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 不是说他有多爱公主, 婚前见了两面而已,哪里可能爱得死去活来的。 但史书上,如果这样写他,似乎,还能让他好受一些。 “屈培骆,以后,还能不能继续用?” “夫人应当知道我的身份的。” “是。”公主点了点头。 “连我都能用,屈培骆,又算什么?” “嗯。” “经此一下,范家的势力范围,才算是得以彻底撑开,不至于再继续被限制到范城和蒙山一带。屈培骆的人马,可以和范家的势力,更有效地结合,让楚国那边的布置,竹篮打水一场空,且还彻底糜烂了这边的局势。 这么做的目的, 就是以后燕楚再启国战时,战火不至于瞬间就烧到范城,范家,也能有足够的时间和转圜余地,等到我侯府的支援。 这颗钉子,算是钉实了。” “苟先生,你就笃定,我皇兄不会吃了这个亏后,大动干戈?” “主上曾说过,楚国皇帝陛下,比我的姓,更苟。” “呵呵。” 外围, 随着一支三千余人的楚军正规军出现,军寨外的战事,逐渐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然而, 就在这时, 北方忽然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 一支全身精良甲胄的精锐晋东铁骑,踩着整齐的韵律,缓缓地出现。 大燕黑龙旗, 平西侯府的专属双头鹰旗, 迎风招展。 人数,也不多; 大家都在克制着,默认,这块摩擦区域,只是小打小闹。 只不过,那边是三千楚卒, 这边,是三千铁骑! 领军的, 正是梁程! 公主有些诧异, 问道: “梁将军,居然亲自来了?” 公主清楚梁程在侯府里的地位,自家丈夫,可谓是将军权大半,都交给了他。 苟莫离点头, 道: “其实,北先生事先给京城里的主上,去了一封信。” “夫君知道我来楚国了?” “是的。” “那夫君回信里怎么说?” “主上的回信是: 让夫人, 玩得开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六章 该当何罪 寨外战场的局面,再次呈现出了一边倒; 只不过,这次是倒向了忠诚于屈培骆这边的人。 燕军骑兵的加入,直接起到了明显的催化效果,而梁程,其实并未选择将麾下的骑兵投入到战场,而是如同一阵风一般,从现在正在交战的主战场外围缓缓掠过,带着整序的节奏径直压制向了那边将要进来的楚军军阵。 楚军军阵马上变阵,同等数目之下,步兵打骑兵,而且面对的还是当世一等一的精锐铁骑,除非对方主将脑子进水…… 不,就算是对方脑子进水,也很难打赢。 就比如李富胜当初逢大战就喜欢身先士卒,领着陷阵营冲锋,但其麾下各部也依旧打得井然有序,当素质提升到一定程度后,为帅为将者,真的很省心。 楚军后阵改前阵,前阵改后阵,马上就开始了战场撤出。 很现实,很直接,也很果断。 而梁程的骑兵,则像是老友相送一样,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亦步亦趋”。 如果对方速度慢了,则是一轮骑射抛射进行催促,以表达“挽留”之热情。 军寨外,本就是一大团乌合之众分成了两股乌合之众而拼杀,先前,一方援兵来了,另一方马上气馁,而现在,燕军来了,气馁的一方马上压倒回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一年前刚刚在镇南关前揍过楚人还烧了楚人国都的燕军,在给友军的气势加成上,确实是比楚军强得不是一点点。 没多久,军寨外的厮杀就分出了胜负,同时,也有余力进入到了军寨内,屈培骆得以逐渐掌握住局面,且又经过一阵鏖战后,斩杀了自己这个团体里的“叛逆”。 最后, 一身是血的屈培骆带着那个人的人头,来到了寨墙下。 向着公主, 跪伏下来。 这场面,像是王子刚刚浴血搏杀了巨龙,回来向公主……求表扬。 “屈将军辛苦了。” 公主开口道。 “为公主杀敌,不辛苦。”屈培骆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笑容绽放,露出一口白牙。 公主没有再说话,她人是来了,丈夫,也同意她来,同意她玩,但真没必要去对屈培骆做出太多的热情。 一个屈培骆,比不得自家丈夫对自己的一指长的柔情。 苟莫离则开口对下面道: “屈将军,将这儿收整清扫一下吧,可别让血腥气惊扰到了我们夫人。” “是,末将明白!” 刚刚经历过杀戮的军寨,马上就开始了清扫,伤员,则被安置在了寨外; 但伤员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怨气,而且这些厮杀过后筋疲力竭的士卒拿起扫帚和水盆打扫时,也没任何的不满。 他们这是在心甘情愿地为公主服务。 一定程度上,他们已经在今日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可以在法理上以及在实际支持上,都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保障。 也因此,公主的形象,被进一步地拔高。 当公主在众人簇拥之下走下了寨墙,四周的寨中人都极为恭顺地弯下腰行礼,可谓,虔诚,没有丝毫地被胁迫,完全是发自内心。 早些年刚领兵时,靖南王曾教导过郑凡,待兵如子就能无往不利,只是文人的一种想当然。 而当公主回到屋舍内时, 她也忍不住开口问苟莫离: “苟先生,我有一不解。” “夫人请问。” “外头那些人敬畏我,不似作假,可我也并未嘘寒问暖,甚至,还嫌弃他们留在地上的血脏。” “夫人,这世上有一些人,您越是作践他们如畜生,他们就越是奉您为神祇。” 公主似懂非懂。 “您越是尊贵,您越是高高在上,意味着他们的期望就越是能成真,他们的未来,也就越是能得到保障。” “继续,和我说话,不用藏着掖着。” “是,您越是目空一切越是高雅,就证明您在侯府的位置越高,证明主上以及整个侯府,甚至包括大燕,对您越看重。 相对的,也就对他们越看重。 他们实际上已经算是抛弃了楚人的国格,抛弃了祖宗家业,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们已经是离家之犬。 新主人的家境越是殷实, 他们, 就越是开颜。” 驭下之术,野人王,曾做到过极致。 “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夫人是聪慧的,只不过一些事情,需要在底层摸爬滚打后才能懂。” “你的意思是,我出身高贵,所以看事情看不透?” “未曾经历过,自然无法感同身受,既然无法感同身受,自然无法设身处地; 再者, 您有主上保护,自是不需要去体验这些,您有想问的,属下来答就是。” “是了,苟先生是吃过苦的,不容易。” “谢夫人体谅,不过,属下已经苦尽甘来了。” “那就好。” 苟莫离微微欠身, 道: “夫人在此先行休息,属下去代您赐予恩典。” “有劳苟先生了。” “属下惶恐。” 苟莫离从怀中取出了檀香,点上,同时,对两个一路伺候公主的婢女道: “在屋子的角落洒上醒神露。” “是。” “是。” 吩咐完这些,苟莫离才退出了屋子。 而此时,范家押解来的草药、财货、酒肉见这边战事平息也到了。 刚刚厮杀过后的人们看着这些东西进了寨,眼睛里都流露出了光泽。 其实,这些东西早就到了,但一直在外围等着。 因为得将野狗赶走,才能喂自家的狗; 而且狗饿了,啃起骨头来才香; “这些,都是公主赐予你们的。” “多谢公主。” “公主千岁。” 大家发出了欢呼,先前的疲惫几乎一扫而空。 屈培骆此时走了过来,对苟莫离行礼,然后道: “外面需不需要我带人去策应?” “不用了,不会出问题的。” 梁程亲自领兵,怎么可能会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事实,也的确如此。 梁程所率的骑兵,就是一直跟在楚军后头,催促着楚军赶紧后撤,这已经不是楚人怕不怕燕人这么简单的问题了,纯粹是就这般被骑兵吊着,压根就没法打。 对面楚将也是有经验的,几次三番地想要找山坡或者找河面尝试依靠一下阵形,但对面的燕军将领往往能够提前预测到,强行对其军阵进行驱赶。 双方互相试探过几手之后,楚将很无奈地发现,对面的那支燕军素质之高,超乎想象,这绝不是什么偏师,虽然也就三千骑,但必然是燕军的主力。 如果是遇到一支普通的骑兵,强行结阵,边打边退,边打边转移,或者干脆立阵于此,等待友军支援,都没问题; 但楚将清楚,面对这样子的一支精锐铁骑,自己的任何阵势,都是徒劳,所能做的,无非就是争取多给对方造成一些杀伤而已。 再加上,对面燕军骑士几乎人人双马,追击时还会呈梯队分层次,相当于是在轮班驱赶,也就是说,自己这边会越来越疲敝,而对面的燕军,能够一直保持着极好的战前状态,这完全是牧民在放羊,还有心思唱着民歌。 欺负人, 欺负人啊…… 这时,燕军军阵之中出现一名持旗者冲向楚军军阵。 “压!” 楚将马上下令军阵中的弓弩手下压,禁制射杀。 “对面的楚将听着,我家将军说了,愿以楚国贵族之礼,投旗便可纳你们认输。” 大楚曾是贵族制鼎盛的国家,贵族之间交战的礼仪很是复杂,但本质理念是: 我们是贵族,我们的命很宝贵。 最经典的,就是两军交战,俘虏贵族后,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以换赎金,但绝不能杀他们。 这投旗认输,意思是两军对垒时,一方觉得没赢的希望,就交出自己的一面旗帜给对方,对方愿意接纳的话,就会任由他们撤军而不会追击。 楚将犹豫了,因为很明显的是,自大楚国都被燕人南王烧了、燕人平西侯掘了不知多少贵族祖坟后,大楚的贵族体制,已经崩坏了。 有些东西,连楚人自己都不信了,更何况是对燕人? 但这名楚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只能猜测,猜测对面的燕军将领和自己一样,不愿意就此引发燕楚两国新一轮的国战。 楚军中出一百夫长,将旗帜交出。 随后,那名百夫长回来传话,说燕人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让自己让出附近的两座小军寨。 楚将同意了,派人去通知; 随后, 紧张的氛围终于缓和下来。 燕军停止了追逐游戏,楚人开始更为放松地后撤。 最终,双方脱离了接触。 梁程见差不多后,留下一队哨骑负责监控,随即,领这一部主力折返了回去。 曾经,他曾陪着主上数次以少量兵力南下乾国,可谓是“以下克上”的典范; 开战,不打也得打,赶紧给爷打! 因为那会儿,自家主上只是个小小的守备,需要用战功来升迁,什么大局啊国政啊,都他娘的一边去。 现在,不一样了,晋东之地的开发才过去一年,战争的储备,军队的素质,甚至连整体的换装都还没完成,真大打起来,不划算。 同时,燕国国都的皇权过渡也没有完成。 地位不同,身份不同,需求,自然也就不同了。 折返之后,梁程率军回到了屈培骆的军寨。 清洗过自己后的屈培骆,原本还想再去求见一下公主,却被带兵回来的梁程,直接叫了过去。 以范城为,向南的这块区域,包括一小半原先屈氏的势力范围,现如今,最好还是以“楚人”为主的兵马进行厮杀和角逐。 在屈培骆显现出其能力后,侯府的决议,其实也就是留守的瞎子和梁程二人商讨出的决议,就是让屈培骆继续发展下去。 一是可以为范家继续撑开缓冲带,日后要是燕楚大战,范家只要不被一下子灭掉,就能在蒙山一带,帮燕军开辟出除镇南关一线的第二战场; 二则是范家以前毕竟是屈氏家奴,家奴背主,又反制成新主,屈培骆势力强盛起来,也能制衡住范家。 制衡之道,向来不是用在自家人身上的,用得好,沾沾自喜,实则是自家的内耗,正确的用法,应该是“以夷制夷”。 在侯府的视线里,范家和屈培骆,都是“夷”。 提点了屈培骆几句,吩咐其需要拿下的村镇以及需要确立的据点,同时,点明了接下来的势力发展轨迹后,梁程就去见了公主。 此时,屈培骆自然就不好跟着。 公主接见了梁程,有些人,看似是家奴,但你真的不能把他们当作家奴。 哪怕作为平西侯爷的女人,公主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座侯府里,有一些人,他们的身份地位,其实比自己是要高的。 “参见夫人。” “梁将军辛苦了。” “不辛苦。” 然后,沉默了。 沉默了之后,当公主打算说些什么缓和这种沉默的尴尬时,梁程拱手: “末将告退。” “………”熊丽箐。 来见见公主, 只是来见见而已。 作为一头僵尸,他前两年一直在主上身边学,学着交流,学着不要那么冰冷,其实,是很有进步了。 但仅限于和主上、魔王以及一些他瞧得上的那些人,比如侯府保卫科的虞科长。 其余人,他懒得去热情。 出发之前,瞎子叮嘱过他,要对公主多照看一点,不管怎样,她都是主上的女人。 梁程照做了, 每天都来“参见夫人”, 然后“末将告退”。 好在, 熊丽箐也习惯了, 她也清楚,人家不是故意的,人家就是很单纯地……不愿意搭理自己,嗯,是的。 翌日上午, 公主的马车就在军队护卫之下,向范城返回。 范府, 不, 整个范城,都喜气洋洋。 这种欢喜,已经远远超过了南边打了个胜仗。 进入范府后,柳如卿赶忙过来嘘寒问暖。 公主一边抓着柳如卿的手一边看着走进来的苟莫离。 “出什么事了?”公主问道,“瞧着他们全城上下,这么个兴奋劲儿。” 苟莫离卖了个关子, 道: “夫人您可以猜猜。” 对郑凡,苟莫离不会这般说话的,因为主上会马上回一句:直接说人话。 但对别人,苟莫离清楚,绝大部分上位者,是喜欢在手下人面前表现的。 这时, 范家的侍女上来奉茶。 公主接过茶,用茶杯盖轻轻抚着茶面, 道; “燕京城,来消息了?” “夫人英明。” “燕皇驾崩了,继位的,是六皇子?” “属下佩服。” “呵呵呵。” 公主看着苟莫离笑了起来。 燕京的消息,传递到了范家,范城。 早些时候,范正文以范家之主的强横决断,硬生生地拉着有百年传承的范家,毫不犹豫地上了燕人的船。 对此,范家上下,其实是颇有怨言的。 当奴才,当狗,有什么不好的?平平安安的锦衣玉食,它不香么? 就算是现在,范家立起来了,城也建了,下面,也像当年楚国那些大贵族一样,有了自己的范氏私兵。 可问题是,明摆着处于燕楚之间的角逐点上,啥时候再起个国战,范家第一个得遭波及。 现在,好了。 自家主母,是当朝大燕皇帝的亲小姨。 自家少主子,是当朝大燕皇帝的亲表弟。 早些时候,有怨言的人,现在都不得不佩服范正文的深谋远虑。 得益于大燕先皇帝在时灭了闵氏之举,使得如今的范家,反而成了新君的第一外戚。 鸡犬升天了呀,鸡犬升天了啊! 这幸福,就稳稳地落了下来,怎能不欢庆,怎能不鼓舞? 大燕,知根知底的人清楚,现在是一头极为疲敝的凶兽,但外人看起来,它仍然无比的凶横强大。 “苟先生,那接下来,该如何做?”熊丽箐问道,“想来,有些事,北先生应该早就预料到了,是吧?” “夫人明鉴,应该是心里有数了。” “是有些数,但不知对不对。”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有错的。” 柳如卿在旁边听着,淡淡含蓄微笑,她就是个花瓶,也没想过去摆脱成为花瓶的命运,而是想做一个……更精致更让那个男人喜欢的花瓶。 这一点上,她和公主,是不一样的,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柳如卿不聪明。 “早年,饲养自己的妖兽时,我就清楚,养妖兽,不能一味地只对它好,得时不时地敲打几下,让它清醒清醒脑子,记得谁才是它真正的主子。” 说着, 公主看向柳如卿,道: “妹妹,你觉得对么?” “姐姐的意思是,要在此时敲打一下范家,让范家清醒,到底是谁在真正保着它?” “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是,该寻找什么由头来敲打范家呢?”柳如卿疑惑道。 范家上上下下,对自己这一行人,可是极为客气,也伺候周到的。 “这个嘛……好办。” 熊丽箐坐直了身子, 低着头, 看向被自己拿在手上说了很久话的茶杯,举起,轻轻抿了一口, 随即皱眉道: “茶凉了。” 随即, 公主将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砰!” 茶杯碎裂的声音引得外面的婢女们赶紧过来; 公主则气定神闲, 极为平静道: “故意奉以凉茶,范氏如此怠慢本宫,这是不把平西侯府放在眼里啊,当治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七章 后宫   “请夫人恕罪,请夫人恕罪!”   范正文跪伏在地上,这位热乎乎的大燕皇帝姨夫,此时的战战兢兢,丝毫没有作假。   因为,这是莫须有,可这莫须有,才是最可怕的。   商人,最擅长看人,范正文曾接触过平西侯。   暖房内种花的范家老祖宗曾问过范正文对那平西侯爷的评价,   范正文的回答是:   身居庙堂掌托千钧,影落江湖脚踩意气;   意思就是,平西侯爷,看似地位极高权柄极重,可偏偏身上,带着那么一股子江湖草莽才有的洒脱和豪气。   做事儿时,有时真的可以凭着一股子心气儿,完全不把规矩窠臼给放在眼里。   命不当命,权不当权。   买卖不做,掀了铺面;   就比如,曾去以身涉险抢公主之举,分明是茶馆酒楼里才会出英雄江湖的故事,却真的在这平西侯爷身上发生了。   但要知道,原本的那些故事里,主角儿可都是烂命一条,而那时的平西侯虽然还只是个伯爷,但其实,早就发迹了。   也因此这会儿,   范正文丝毫不敢带着敷衍的态度去配合这种敲打,而是得诚惶诚恐。   他明白,自己如果不把这挨打的姿态,放得很正很正,可能,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不会真的杀将了自己,更不会擅自做主拿捏范家,但要是传到那位侯爷耳中,很可能就会演变成:   大局是什么?   燕楚僵持是什么?   他范家的作用是什么?   这些都算什么?   灭了灭了,   全了本侯的心气。   哪怕新君,怕是也无法阻拦平西侯爷,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范正文没侍奉过皇帝,但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对平西侯爷的观感,真有点伴君如伴虎的意思。   生杀予夺,天意即为我意的天子,差不离,就是这种意思吧?   可惜了,这些话,范正文不可能说出口,否则,他平西侯爷还真愿意听一听这清新脱俗的别样角度马屁。   因为一杯凉茶,   范府的管事族人,被拿下了一半,里面,不乏近亲族人,包括范正文的一个亲弟弟。   杀了一批,打残了一批,发配了一批;   原本府内的喜庆,外加蔓延到整个范城的喜庆,直接被这带着血腥味的凌厉给打崩得一干二净。   最后,   熊丽箐的心里,甚至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人家自己打自己的板子,打得,比你预想中重得多了,就连范正文,都负荆请罪,他可不是什么武夫,这后背的皮开肉绽,那是真真切切的伤疼。   要知道,人家可是才刚当上皇亲国戚哩。   “退下吧。”   面对这样子的范家家主,公主,是真没了脾气。   “谢公主,谢公主。”   范正文如蒙大赦,退下去了。   公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慨道:   “以前在宫里,然后被夫君接到府里,殊不知,其实一直都在被保护好的篮子里,苟先生,我之前,一直自视甚高了。”   “夫人言重了。”   “不是言重了,而是这外头的世道,真的是太吓人了,倒不如回去,跟如卿妹妹多学点儿小曲儿,专心侍奉夫君得了。”   很显然,   范正文的表现,让公主有些后怕。   不是怕范正文脑后有反骨记恨什么,纯粹是看见了自己和这种真正“狠人能人”之间的差距。   外面,好危险,还是家里,安全且温暖。   “夫人,这范正文现在只是范家家主,但属下见其心性手段,日后,就是被新君提拔到大燕宰辅的位置上,都丝毫不让人意外,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一位赵九郎呢,这样子的人,不厉害,怎么可能呢,但,也是世间罕有了。”   范正文这类的人杰,毕竟不是路边的大白菜。   “见到一个,就心累了,这外头,没得啥子好耍了其实,反正不是让着我,就是哄着我,没劲。”   “夫人能这般想,也是极好的,不过,夫人其实也不用太过在意这些,因为在您的身边,已经有一棵大树可以依靠。   在那棵大树面前,范正文……   哦不,   就是属下,   也只是大树阴影的一粒尘埃。”   “你说得很对,苟先生。”   自在大婚前,她选择了郑凡而不是屈培骆时,有些事儿,就已经被定性了。   “在外面多走走,多看看,就越发懂得一些道理,苟先生应该清楚,我是有野心的。”   “用主上喜欢说的话来形容,夫人这应该叫……梦想。”   “或许是吧,皇家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甘于平淡,既然外头不适合我,那就在里面,到底是生长在宫中的,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苟莫离有些疑惑。   他是懂得侯府“后宫”生态圈的,他认为,像公主这般聪明的女人,不可能会想当然地去要在侯府后宫里,去玩什么宫斗。   毕竟,有风先生在呢。   侯府诸多先生里,野人王最忌惮的,是那个瞎子。   一定程度上,瞎子和自己很像,但有一点不同,瞎子,其实是没野心的;   想造反,想打造一个君临天下,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为了好玩。   就像是费尽心思画一幅画,欣赏了两眼后,直接就烧掉了它,纯粹是为了这个过程以及那火苗卷起时的灿烂绚彩。   没有野心,才没有羁绊,才能更为纯粹,这是野人王看来,瞎子最为可怕的地方。   古来谋士多被猜忌,阴影之下的谋士,更是难得善终;   可偏偏这位主上,对瞎子,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瞎子之下,第二位让自己最忌惮的先生,就是风先生。   自身能力先不谈,能够和主上在性格上近乎完美地契合,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总之,   苟莫离认为,玩儿宫斗,熊丽箐压根就不是风先生的对手。   这一点,苟莫离觉得熊丽箐应该比自己的认识,更为深刻才是。   熊丽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道:   “苟先生认为,现在的夫君,还缺什么?”   地盘,有了。   兵马,有了。   名位,有了。   班底,也有了。   缺什么?   缺一个传承。   如果说早些时候,郑侯爷为了和四娘来第一次,所以对公主和对柳如卿都刻意地隐忍着,那么之后,其实早就完全放飞了。   但,子嗣,已经不叫艰难了。   对于真正的权贵而言,子嗣艰难的意思是,生了好几个孩子,却都养不大,夭折了,亦或者,都是女娃。   但平西侯这里,三个女人,那是肚子完全没消息,没点反应。   若是平西侯,是个病痨,也就罢了。   但虽说平西侯爷不像是外人想象中,实力仅次于靖南王的强者,但至少,也是入了品的武夫,体魄,比寻常人只好不差。   就这,辛勤耕耘之下,却还是没能留下子嗣。   苟莫离舔了舔嘴唇,舔到一半,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在此时,很不合适,马上收回舌头,低下了头。   如何回答,也不清楚。   涉及宫闱之事,自己这个“外臣”,怎么掺和?   以如今平西侯府藩镇的地位,早就可以套用“皇家”的模式去思考事情了。   “苟先生。”公主又催促了一声。   “属下在的。”苟莫离这会儿,有点想撤了,哪怕去亲自给范正文的后背上上金疮药玩儿一出彼此都感到很恶心却又会笑脸相迎的你侬我侬,   也比继续留在这里更合适一些。   “你说,如果我怀上了夫君的孩子,以后的局面,会如何。”   “那自然是,可喜可贺,为主上贺,为夫人贺,为我平西侯府贺!”   “苟先生,本宫想听的,不仅仅是这些。”   “夫人,请恕属下愚钝。”   “苟先生可曾想过再次复兴你圣族?”   “圣族,正走在正确的复兴道路上。”   “更好的复兴,想要么?”   “梦里有过。”   “不是在梦里。”   “属下,不敢。”   这饼,太大,也太直接了;   野人王,有点不敢接。   公主继续轻抚着肚子,   道:   “既然燕京那边的事,已经有了着落,想来,夫君归期不远了吧。”   “是,估摸着等处理完国丧,主上应该就会回来了。”   依照苟莫离对主上的了解,主上是一个,出了门一段日子后,就会非常想家的人。   “本宫这次,会怀上的。”   “主上理应会有子嗣,天意,星辰,必然会眷顾主上,眷顾夫人……们。”   “不……”   公主看着苟莫离,   看得苟莫离心里有些发毛。   “苟先生,有些话,在本宫怀上前,和怀上后,就不一样了,若是本宫怀上了孩儿,苟先生可愿意辅佐本宫的孩儿?”   “自是少主,自当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苟莫离跪伏下来,表忠心。   但这话,其实说得很漂亮。   “成,苟先生是个慎重的人,本宫清楚,但本宫的话,依旧没变,野人现在是被夫君牵着链子的狗,这链子能否解开,就看苟先生自己了。   本宫乏了,让如卿不用再端燕窝来了,吃不下。”   “属下明白,夫人请好好歇息。”   苟莫离起身准备告退。   却在这时,   公主又喊住了他,   道:   “哦,对了,若是有楚国使者前来,还望苟先生,先通传本宫。”   楚国和平西侯府的官方交流,一直没断过,打着的,也是公主的名义,莫说现在两方没撕破脸皮开战,就是开战时,亲戚,到底还是亲戚。   就比如当初郑侯爷率军将摄政王围堵在城内的那段日子,   摄政王每天派人送下来糕点吃食给自己的妹婿,   郑侯爷也回赠一人份的新鲜果蔬。   “是,属下明白。”   苟莫离终于走出了厅堂,身为曾经的野人王,他善于经营不假,但真的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卷进这种后宫势力的斗争之中。   虽然现在还早,影子都没有呢,可风,却提前吹了起来。   偏偏他又相信,公主不会无的放矢。   主上子嗣艰难,就一个干儿子。   可干儿子,毕竟是干儿子,哪怕他是田无镜的儿子。   照着这个艰难程度下去,能有一个子嗣传承就已经了不得了。   可问题是,   您怎么就笃定自己能怀上呢?   苟莫离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呵,   这他娘的比以前忽悠野人勇士去送死,更费脑子。   ……   “杀!”   “杀!”   楚军攻破了山门,自山坡以下,到溪水边,全是山越人以及少量楚军士卒的尸体。   年尧大将军靴底踩着血渍,拾级而上。   在其面前,有一处洞穴。   这里,   是黑山河部的圣地。   黑山河部,是楚国南疆的一个山越部族,部族人口近两万,在方圆百里,可谓一小霸。   但今日,   却被从西南战场上打完仗和乾国缔结了和约班师回朝的大将军年尧,率军,给踏平了。   西南的战事,其实并不复杂。   乾人的主力和重心都在三边,所以,乾人在自家东南的防御,一开始很烂,楚军打得也很简单,称得上是攻城略地,进展神速。   随后,乾人开始发挥自己的国力优势,筑新城,做坚守,龟缩不出。   这仗,就不好打了,确切地说,没一开始那般顺畅了。   而楚国的目的已经达到,刚被燕人揍了一顿,被燕人南王烧了郢都,转手把乾人揍一顿,转移一下国内的矛盾,发泄一下对燕战败的抑郁,重拾民间和庙堂的信心,再塑摄政王的权威。   总之,楚人的目的是达成了,乾人呢,反正也习惯了被揍。   自始至终,乾人都没有将三边精锐回援,楚人,也没有一路要往深处打的意思,大家其实都在忌惮着雄踞北方的燕国。   现在,又和气了,毕竟燕国,才是两国真正的大敌。   然而,   谁都没料到,   本可以安心回朝接受封赏的年大将军,竟然在半道上,忽然发兵,攻打黑山河部。   哪怕,黑山河部见楚军过境时,还主动地送上了粮食和族内的民夫帮楚军运送军械等等,姿态,无比恭顺。   但依旧是被灭了。   年大将军亲自率军,所辖,又是大楚皇族禁军这种精锐,可都是当初在镇南关和大燕南王所率的铁骑正面交锋过的大楚最精锐之师。   黑山河部,挣扎了,但也仅限挣扎了两下。   圣地的山洞前,   黑山河部的大长老看着四周族人的尸体,放声大哭。   在见到年尧上来时,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   “为何要灭我部族,为何要灭我部族,为何!”   明明,黑山河部已经向大楚,献上了自己的忠诚,向大楚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但楚人,为何还要砍下这一刀!   年大将军伸手,轻轻掸去了自己肩膀甲胄上的叶片,一挥手,身后,数名巫者进入了山洞。   黑山河部,有一图腾至宝,是一株植物,名唤雀草。   其草叶,可解瘴气,可消瘟疫。   所以,黑山河部每年都能采摘到一定量的叶子,这价值,和乾人那边热衷的大红袍类似,极为贵重。   每年,黑山河部其实都会向楚国朝廷进贡一部分。   “大将军,大将军,我部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大长老继续哭喊着。   年尧摇摇头,   道:   “朝廷旨意,命你部献上唤雀草,你部却拒绝了,抗旨不遵,自当灭族。”   “可朝廷要的,是整棵草,这是我部命根子,怎么能交出去?”   “是啊,所以本将军,亲自来取了。”   此时,   先前进了山洞的巫者们出来了,他们手里有一个坛子,坛子里装的,就是唤雀草,而且,是连根拔起地装了进去。   大长老见到这个情景,面如死灰,这草,仅此一株,挪了根,就再也不得复存。   “你们这些天杀的楚人!”   大长老发出怒吼,托着重伤的身躯向年尧扑来。   年尧一只手,直接掐住了大长老的脖子,而后,向下一压。   “咔嚓!”   手,   松开,   大长老的尸体,颓然倒地。   年大将军拍拍手,   下令道:   “黑山河部勾结乾人,意图不轨,被本将军获悉,故而挥师灭族,以儆效尤。”   一众军中文吏马上点头应是。   而后,   大将军的目光,落在了巫者们托举着的坛子上。   堂堂大楚第一上将军,   亲自率军征伐一个地方山越部族,   就是为了奉皇命,取这一株草。   世人只知唤雀草其叶之效,   而大楚大巫正的先贤笔记里却记载着,唤雀草之根茎,入药,集天地之灵粹,炼制为唤雀丹;   此丹,   可助孕。   年大将军全身甲胄,   坐在了台阶上,   伸手,   揉搓着自己的脸。   也不知道被自己视为榜样的那位大燕南王现在在干嘛,   但总之,   现在的自己,自己在做的事儿;   “哎哟,   真丢死个人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八章 装逼打脸   晋地之乱的平息已经有年头了,虽然这两年来,颖都的乱子周而复始,似乎没停过,但那毕竟是贵人们的事儿,于寻常老百姓无关。   大体上,自先皇在位时,就是将晋地当作燕人另一个“本家”来治理的。   且伴随着许文祖的治理地方以及晋东在平西侯府治下的再建设,单看以颖都为圆心的这一块昔日大成国传统富饶区,已经呈现出了不逊往昔的繁荣和忙碌。   就连颖都外的那些小县城,也给人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马车内,   郑侯爷侧躺在里头,   身边的四娘时不时地剥着水果送入郑侯爷嘴里,再用手指轻轻揩去唇边的汁水。   马车内生着小炭盆,上头煮着茶,倒也是惬意十足。   外头,正下着雨。   俗话说,春雨喜人,夏雨腻人,秋雨催人,那冬雨,就是烦人。   雨珠顺着行人的脖颈进入,带来冰冷的寒意,稀释着你身上的温度,不停不断,折磨得你没脾气。   当然了,这对于此时正坐在马车里的郑侯爷而言,不算什么。   温暖的马车,佳人相伴,再看着马车外行人的纷乱躲避,哟呵,有对比,这日子才更有滋味儿。   出了京的郑侯爷那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但等到了这个地界后,距离晋东,其实也就差过一个望江了。   孙瑛等人得先回一趟颖都的家,另外,郑侯爷也约了许文祖在玉盘城会晤,同时,皇帝所说的,玉盘城归属的割舍,自己也得做个交接,等着收入囊中,拿地盘不积极,脑筋有问题。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与其等着自己回了侯府再出来,不如就这一遭全都给料理了个干净,回去后,就能尽情地趴窝。   也因此,   这行程到这儿,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好山好水好风光,坐着马车,看看逛逛,慢慢地走,不用急了,也正好换换从京城出来后的脑子。   眼下,锦衣卫和护卫骑兵,早早地被调走了,这一行,还真就轻车简行。   到了小县城的客栈门口,   郑侯爷下了马车,舒舒服服地伸了懒腰,恰好有一群红帐子营生的姐们儿以及一群鸭相公自客栈大门处相继走进来;   唔,   这才是生活的气息。   依仗开路,护卫看护,出行住驿站,自然是见不到这种风味的。   “也难怪康熙乾隆喜欢下个江南玩个微服出巡,呵呵。”   “主上喜欢的话,在奉新城不也一样么?”四娘笑道。   郑凡摇摇头,道:“奉新城太干净了。”   奉新城在魔王们的治理下,一切井然有序,街面、城池、里外,人们各司其职,就连红帐子也都被整肃得有规划有秩序;   舒服是舒服的,郑凡也是喜欢的,但到底是缺少了那种纯真自在。   除了四娘,其余魔王都先行回奉新城了,三儿和樊力很不想提前走,毕竟他们曾距离晋级那么近,但奈何家里有事儿需要他们料理。   也因此,此时郑侯爷身边的安保力量,就很弱了。   嗯,   也就一个徐闯,四品,外加一个剑圣。   徐闯赶车,剑圣陪他坐一起,家里来信了,距离生产的日子还有段时日,外加他的儿子刘大虎近期刚参与了一场拉练,由军中一名老校尉带着熟悉晋东一带的地形环境,过两日就会到玉盘城。   这当后妈的,很难,其实当后爹,也很难,尤其是在自己亲生儿子将诞生时,剑圣不想冷落了自己的这个继子,干脆陪着郑凡一起等到了玉盘城后,接上刘大虎再一起回去。   客栈里的吃食很丰富,得益于商队的频繁经过,使得各种口味的吃食其实都有,但具体的做得地不地道,本就没抱太多的期待感。   郑侯爷点了一桌子菜,和剑圣徐闯一起,一人端着一个饭碗,慢慢地吃着。   仨人都是修行的人,食量其实都很大的。   徐闯这次算是捞到了,进京后,尤其是在刺杀宰相赵九郎前,他可是忐忑了很久,大概是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只当是全了温明山的传承吧。   可谁知,自己居然还能继续好吃好喝着,还去掉了身上的枷锁。   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卖身帝王家,虽然平西侯爷没直说,但已经算是将自己当作亲信打手在使了,再瞅瞅坐在自己对面吃饭的剑圣,徐闯觉得,自己就留在平西侯府里,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客栈其实不大,但客栈后头,还有一个院子,里头,应该在承办着席面,很是热闹喧嚣,先前进来的那群姐们儿哥们儿,就是朝那里去的,有了他们的加入,那场面想冷清都很难。   划拳声,调戏声,欢笑声,隐约夹杂着曲儿调丝竹,倒也不觉得吵闹,可能,这就是生活的气息吧。   郑侯爷喝了一碗汤,就暂且停歇了下来。   他的饭量其实也不小,毕竟五品武夫了,饭量小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可偏偏在马车里时零嘴什么的没少被四娘喂,着实不是很饿,停下来后,郑凡就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四周也在进食的客人也不少,有些一瞧就是燕地来的商人,往那儿一坐,吃着喝着时,时不时地还会带着自豪的目光扫过四周。   当然,在郑侯爷眼里是自豪,在旁人眼里,可能就是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了。   晋地被燕人打下来也就几年,燕人人上人的意识还是很强的。   还有一些外来的商人,可能是来自乾楚之地,他们吃饭时也会注意打量四周,但却带着一种谨小慎微。   另外,郑侯爷也留意到了也有不少人在刻意地往自己桌这边瞄,着重是在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四娘。   四娘没易容,原本的模样,在哪儿,都是极为显眼的。   不过,   自己这桌上,徐闯一人佩刀又佩剑,剑圣身边也放着一把裹起来的龙渊,再一瞅自己,明显就是哪家贵公子带着美姬出来游历的,那些人也只是看看,倒是不会出现那种看见你女伴长得好看就上来调戏或者干脆想要霸占的蠢货。   这世道,携美同游,相当于是露重金于外,没个自保的自信怎么可能敢这般干?   可惜了,   郑侯爷现在还恰好有些吃饱了撑的,   若是此时能上来几个不开眼的想要调戏一下四娘的傻子,郑侯爷还巴不得来一场饭后消食活动。   毕竟自己成了五品武夫后,杀赵九郎的那一场,几乎毫无存在感。   境界提升了,不打架,总是有一种憋得慌的遗憾。   而这时,   门口出现了一个官差的身影。   这人身上穿的,是官差的衣服,但配的刀却是军中的马刀,而且还有一套皮甲在外,身后,还带着四五个衙役。   身后的衙役不清楚,但领头的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燕地出身的官。   燕人打下晋地后,一方面,是给予晋人当官的空间以及上升的渠道,先皇时,在太子的建议下,采用的是并行制,基本上重要一点的岗位,都是燕人和晋人做正副手。   这个官差应该是这座县城内管着地方治安的校尉,瞧其装束,应该是从燕军里退下来的,亦或者叫“高升”于地方。   掌柜的热情上迎,喊着其:“高大人,高大人。”   高大人指了指里头,问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穿过了客栈大堂,去了后宅酒席。   掌柜的送其进去后,又走了出来,恰好经过郑凡这桌,就上前主动打个招呼:   “客官,这饭菜用得可还好?”   郑凡瞧了一眼还在继续进食的剑圣和徐闯,点头道:“不错。”   “客官您用得好就成,对了,先前后厨那儿刚进了一些鱼,都是从望江里捕捞上来的江鱼,新鲜着呢,正熬着汤,待会儿给您送上一小盆来尝尝。等江面彻底冻起来,这鱼就不容易吃到了。”   “那就多谢了。”   “您客气。”   也是因为郑凡这边点了一桌子硬菜,客单价高,掌柜的才会送个菜。   “对了,里头好不热闹,谁人在这里办酒?”   郑侯爷反正吃好了,就随便聊聊。   “哦,里头啊是本地的一家镖局在这儿办生呢,镖局叫虎威,新开没两年,但把头曾是燕军里受伤退下来的,领着一些以前的一些军汉搭的伙,和军营里有些关系。”   “哦,原来是这样。”   受伤的士卒,离开了军队,在地方再就业了,看起来,干得也是红火。   送镖护镖的,明面上,是防止劫道的“绿林好汉”,但若是能在军营那里有些关系,其实走得就能更顺畅一些。   朝廷艰难时,地方驻军的各项用度都缩减了,不是谁都能像当初在雪海关的郑侯爷那样,拿满额或者超额的,绝大部分的地方军头子都得在自家地盘里设卡收税搞搞创收。   “您继续用着,我去后厨再催催。”   “好,对了,鱼汤里多放些葱花儿香菜。”   “您等好,记着了。”   不一会儿,一盆鱼汤就被端送了上来。   鱼汤雪白,散发着鲜香气息,饶是早就吃好了的郑侯爷也从四娘手里接了一碗,另外,四娘又去唤来了店小二要了一杯醋给自家主上加了点进去。   “呼……”   吹了吹,   喝一口,   好喝。   “汤不错,你们也喝。”   四娘起身,帮剑圣盛了一碗,剑圣点点头,放下饭碗,拿起汤碗,对着四娘敬了一下,然后喝了两口,再放下汤碗,继续拿起饭碗。   在给剑圣盛汤时,徐闯就一边扒饭一边在小心翼翼地看着,等到四娘也给他盛了一碗汤递过来时,徐闯马上双手接过,起身,站了一下,一时间不晓得是点头还是哈腰,只能尴尬地又坐了下来,意思到了就行。   其实吧,徐闯在江湖里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但奈何这桌上一个是大燕的平西侯,一个是剑圣,他就只能是个弟弟。   不过,这边正喝着呢,客栈后院里,忽然就传来了摔碗的声音,随即,传来了怒吼:   “掌柜的,老子禽你亲娘!!!”   这一声怒吼,让客栈大堂正在进餐的客人们都愣住了。   郑侯爷端着汤碗,面带微笑地向那边看去,终于有热闹看了。   剑圣则继续吃饭,徐闯也在好奇地看着。   后院里,走出来一众人,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独眼龙,虽然只是独眼,但眼睛此时泛红得吓人。   独眼龙上前,直接就攥住了掌柜的衣领,骂道:   “禽你亲娘的混账东西,老子先前让人订你家席面时是不是特意吩咐过,不吃鱼,不吃鱼,你个老东西竟然敢给老子桌上送鱼汤!”   “砰!”   骂完后,又是一脚将掌柜的踹翻在地。   而在其身后,那名带着衙役过来赴宴的高大人,则就站在那里看着,并未出声干预。   独眼龙身后的一众人,也都愤怒无比。   “这……这我是送的啊,送的啊。”   倒在地上的掌柜很是委屈地哭喊着。   这时,客栈里的人也都过来了,有人搀扶起掌柜,也有人拦在中间。   “直娘贼!”   独眼龙似乎越想越来气,竟然还抽出了刀,   “老子高高兴兴过个生儿,就被你这狗娘禽的给搅了!”   见抽出刀了,   那位负责本地治安的高大人这才伸手抓住对方手腕,示意对方克制。   “高老弟,你让我怎么忍得下来,怎么忍得下来!”   高大人闻言,叹了口气,对那位被搀扶起来的掌柜道:   “这事儿,是你做错了。”   谁成想,这掌柜的别看姿态和气,但今日这事儿怕是真被激起了委屈劲儿,直接吼道: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就送了你们三桌人鱼汤,鱼可是不新鲜?汤可是下了药了,你们就拿这事儿说头我,又打又骂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想吃白食儿就直说,想寻茬子就直说,   不带这般埋汰人,将我们这些晋人往死里欺负的。”   不过,掌柜的是雄气了,但四周吃饭的客人们,倒是没人去帮忙呼应。   安静地瞧着人头就是了,又不是江湖游侠的撕咬,喊个好评个理什么的,这里,又是燕人又是官家人的在这儿,谁愿意掺和进这浑水?   “放你娘的屁,老子稀罕吃你的白食儿,老子没这点儿吃饭的钱!   直娘贼,   还敢跟老子嚷,   高老弟,你让开,老子今日非得给这孙子开个开瓢儿不可!”   此时,   郑凡注意到了剑圣放下了饭碗,又特意盛了一碗鱼汤喝了起来。   其实,这类的事儿,郑侯爷是没打算管的,燕晋的矛盾,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的不平等和摩擦,得需要政策和时间的磨合,不是说在这客栈酒楼里管一桩事儿就能料理得开的。   而且,郑凡清楚,剑圣也懒得管这不平事儿,虽然他是晋人。   剑圣早就不是以前的剑圣了,慈悲圣母之心,也早就收起。   以前的剑圣那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燕人仗势欺人直接就龙渊一出,斩你头颅;   现在,谁在他面前来那一句“想不到堂堂晋地剑圣竟然……”他就斩谁头颅。   但他毕竟是晋人,他不管,郑侯爷反倒是不能不开口了,你不需要?但我给你,平日里多烧香,关键时刻才能有足够的香火情来让人家帮你做事保护你。   郑侯爷侧过头,看向剑圣,道:   “鱼汤好喝么?”   剑圣点点头,道:“挺鲜美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剑圣的手臂,   道;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剑圣。   郑侯爷转过身,对着那独眼龙大汉喊道;   “送个鱼汤怎么了,这鱼汤我也喝了,挺鲜美的。”   齐刷刷的,附近的食客们马上将目光投向了这边,嘿,还真有愿意秉持公道出头的!   “怎么了?怎么了?”   独眼龙手指着郑凡,直接骂道: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禽你………”   四娘目光一寒,但另一个人速度比他更快。   徐闯已经起身,直接来到那独眼龙大汉身前,一拳砸在对方胸口,而后又是一记上肘,将对方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   “嗡!”   刀出鞘,   卡在对方脖颈边,让独眼龙大汉的脸贴着地面头埋在郑侯爷的脚下。   这姿势,   这体位,   这拿捏,   到底是四品高手,确实不是吹的。   而这时,后头的一众镖局的人纷纷抽出兵刃,连那为高大人也抽出了兵刃,若不是顾忌徐闯架在独眼龙脖颈处的刀口,他们早就一起上了。   剑圣继续喝汤,不是装得气定神闲……   而是堂堂大燕平西侯爷,要是能在“燕国”的地盘上,被一群燕人和官差给伤到了,那这平西侯爷,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唉。”   郑侯爷叹了口气,   拿着筷子,   拍了拍独眼龙的脑袋,   徐闯会意,微微收力,让独眼龙的脸抬起看着郑侯爷。   “我说,这鱼汤,怎么了你了?”   没想到,这独眼龙汉子刀架在脖子上依旧挺硬气,脸上没畏惧之色,   反而瞪着眼看着郑凡,   道:   “今儿是老子过生!”   “哟呵,我倒是没听说过,燕人过生,不能吃鱼的。”   “这鱼,是从望江里打的。”   “这又怎么了?”   “怎么了?”独眼龙大汉低吼道:“老子当年是左路军的!”   郑侯爷微微皱眉。   “老子与这掌柜事先吩咐过,不得上鱼。   小白脸儿,   你可知道,   当年在望江边和他娘的野人楚人干仗时,多少我左路军的兄弟袍泽溺死在了这望江里,这望江里的鱼,都是吃着老子兄弟袍泽的血肉长起来的。   老子今儿个过生,   这娘禽的掌柜竟然给老子上以前兄弟袍泽们的血肉来给老子道贺!”   第一次望江之战,左路军先行过河结阵立寨,前有野人大军冲击,后有楚国水师堵截后路,溺死者,无数。   郑侯爷闻言,点了点头,   道:   “这样啊,那就给我个面子,这事儿,就算了吧。”   没成想,   这独眼龙大汉竟然浑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儿,反骂道:   “给你个面子,就算了?   小白脸,   你有那么大的面子么?   呵,口气不小,你当你自个儿是平西侯爷他老人家呐!”   “嘿嘿嘿,哈哈哈哈………”   郑侯爷被逗笑了起来,   还伸手,拍了拍独眼龙的脸,   道:   “哎哟,你真是太可爱了,啧啧,看赏。”   作息已经完全颠倒,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了,早上起来看吧,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三十九章 宿命中的迷失   你算哪根葱,你当自己是皇帝老子啊?   早些年在北封郡,这句式基本就换成:你当你是那镇北侯爷啊?   现在在毗邻晋东的地方被人冒出这句话,其实侧面证明了,在晋东这地界上,平西侯,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也难怪郑侯爷笑了起来,因为这可算是挠到了他的那个点。   这独眼龙汉子先前打人,或许不对;   但打人这种事儿,说白了,对郑侯爷这种战场上杀俘做京观都不止一次的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今儿个心情不好,揍你这掌柜一顿;   今儿个心情很不好,把你这酒楼一把火烧喽;   唉,   又怎么滴了?   没做,是因为这般做没意思,也没品,倒不是说这样做是错的,对与错,对于现在郑凡这种层次的人而言,早就模糊了,不,是早就寻不见了。   真要计较个对错,当年为了伐楚,决堤望江时,江下游被大水冲走的冤魂岂不是都得一个个爬出来跟他郑侯爷算账?   无形中,马屁拍舒服了,这独眼龙,瞧着也顺眼了起来。   郑侯爷抬起头,   目光扫向那群拿着刀站在那儿的镖局众人,这里,有不少些是退下来的军汉。   “把刀,收起来。”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这是……命令。   气场这种东西,它看不透摸不着,但又确实真实存在。   当郑侯爷不再端着鱼汤瞧着热闹,不再以呵呵笑笑的神情示人,而是将自己于军中发号军令的姿态摆出来时;   酒楼里的其他人还好,只觉得这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深不可测很有威严;   但对于这些大燕军伍出身的人而言,   这种气势,这种气场,这种感觉,   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这在军伍里打磨过的人,看似木讷,实则,某些方面比常人敏锐得多,而且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厮杀过的,可不是那种生雏儿;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开始收刀,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是谁,虽然眼前这位没拿出什么令牌,也没穿着甲胄,更没打出旗号,   但本能,告诉他们,   此时,   应该乖巧。   被徐闯压制着的独眼龙大汉这会儿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郑凡,而后,默默地低下了头。   那位高大人,则更为直接,到底是现在还在当着差,收完刀后,竟然默默地双手叠起后退半步,行礼:   “敢问尊下?”   这世上,骗子不少,低端一点的,骗吃骗喝,高端一点的,能糊弄个身份,装模作样个七八分像,各行各业,他观察过,揣摩过,就能装,就能扮;   比如当初在天虎山下,郑侯爷就碰到过浑门中人,在假扮了骗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给骗喽;   但问题是,战场上才能养出来的气质,你该如何去观察又该如何去揣摩,自然,又如何去模仿?   所以,   这位高校尉几乎断定,这次,大概是真的碰到大人物了,而且,绝对是军中的大人物。   但他也没敢去猜测眼前这位竟然真的是平西侯爷,层次地位差距太高了,是真的不敢想,也不会往那一茬儿去飘。   郑侯爷没搭理这位高校尉,转而低头,看了看这独眼龙,   问道:   “来,你叫什么名字?”   独眼龙很想不服,但面对此时的郑侯爷,他又抑制不住自己本能的畏惧,开口道:   “鲁大牛。”   这名字,倒是挺接地气,和剑圣的那个继子刘大虎的名字,如出一辙。   黔首们没问话,小名儿狗蛋啥的满地走,需要用到大名时,大名啊,哦,那就大牛大虎的上了。   “鲁大牛,嗯。”   郑侯爷伸手,又端起先前自己放下的那碗鱼汤,喝了两口。   “这汤,是真的好喝,知道为何好喝么?”   鲁大牛的脸皮开始抽搐,本能的愤怒,外加本能的敬畏,两种本能的情绪,开始在他身上碰撞扭曲。   想翻脸,想骂眼前这人亲娘,可又不敢,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真骂了眼前这人的娘,自己,以及自己的这帮兄弟,可能就……   “呵呵呵。”   郑侯爷又笑了,   然后,   压了压身子,   拿着碗的同时,将脸,向鲁大牛面前凑了凑,   道:   “因为这次掌柜的进的鱼,它们是吃楚人和野人的血肉长大的,这滋味,才鲜美呐不是?”   鲁大牛咽了口唾沫,这,还能这样?   但,似乎真的好有道理。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想,自己心里就不膈应了啊。   郑凡对徐闯挥挥手,   徐闯起身,放开了鲁大牛。   鲁大牛也爬起来,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然后又本能地缩下了肩膀;   不知怎么的,站在这人面前,反倒不如先前跪着舒坦。   “敢问尊下……”   高校尉又行礼问了一次。   其实,郑侯爷没打算暴露个身份。   可能,老百姓看戏时,喜欢看那种微服私访的皇帝换上龙袍四周人纳头便拜的场景,觉得很过瘾;   但皇帝,哦不,但郑侯爷,平日里被跪拜习惯了,早就没得什么爽感了。   甚至,由此引发的还是接下来这个县城的各级文武,都会像哈巴狗一样马上一批一批地跑过来向自己请安,忒烦人了。   还是那话,阈值高了。   高校尉见郑凡不回应,马上又道:   “我看,今儿个的事,也就是个心结,心结去了,事儿,也就了了。”   高校尉刚说完话,鲁大牛忽然莽了一句:   “你说得对,这鱼,就是吃野人和楚人的血肉长起来的,我要喝,我要吃他们的肉!”   鲁大牛直接伸手,从桌上将那一盆鱼汤端起来。   鱼汤放这么久了,并没有一开始那般烫了,但温度,也绝不会很低,先前剑圣喝时,还得捎带着吹吹。   这莽汉倒好,直接嘴凑在盆旁边,   “咕嘟咕嘟!!!!!!!”   一大盆鱼汤,竟然全都灌了进去,而后,重重地打了个嗝儿,脸上,交织着痛苦又快意的情绪。   “可惜了,这肉实在是吃不下了。”   “呵呵,哎呀。”   郑侯爷再度被逗笑了。   随后,   鲁大牛走到掌柜面前,先从兜里拿出一锭银子,丢到了掌柜的面前。   然后,   伸手,   “啪!”   对着自己,就是一巴掌!   “赔不是,没门,老子叫你别上鱼,你上了,就是招待不周,讨打,是应当的,这巴掌,是为了将这事儿给了了!”   “是是是。”   掌柜的这会儿情绪也回落了,没先前那帮顶着委屈气头上的硬气了。   鲁大牛的侧脸通红,可见先前那一巴掌绝对没收力,此时,他转身面向郑凡,行礼道:   “多谢。”   郑侯爷自己也是摸爬滚打上来的,虽说没在京城慢慢熬资历站部堂,但他所面对的,都是大燕,哦不,是整个天下最顶尖也是最难伺候的那几位;   所以,   郑侯爷清楚,鲁大牛一开始,绝不是表演,他没瞧出自己的身份,包括现在,也没有;   但他倒是能表现出那股子豪迈洒脱,示好于自己。   此时风气,哦不,是古往今来的风气里,豪爽的汉子,最为受上位者的欢迎。   郑侯爷自己也喜欢和陈大侠这样子的人玩。   但甭管此番表现是否为刻意,至少表明,这人是个有脑子的,自军伍里退下来,还能拉扯起这么一个镖局,靠的,不仅仅是所谓的那点关系。   “走着。”   郑侯爷站起身,走向后院。   鲁大牛和那位高校尉对视一眼,马上带着众人向后院走去,高校尉还吩咐了自己的手下拦住了不相干人等。   后院摆着三桌席面,还有不少姐们儿和相公站在那里候着。   鲁大牛马上又掏出银子赶紧打发了他们,催促他们快点离开。   徐闯抽出一张椅子,让郑侯爷坐下。   剑圣则抱着用布裹起来的龙渊,站在角落,吃饱喝足,半眯着眼。   四娘则从一张桌子上抓来了一些瓜子花生什么的,递给郑侯爷。   在外时,郑凡所吃的任何东西都是由四娘先经第一步手,包括先前的鱼汤,也是四娘帮他盛的,没办法,混到这一步不容易,得惜命;   再者,自己的对头以及虽然不是对头却很乐意看见自己暴毙的人和势力,真的不少,自己小心一些,也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后院里马上被清理起来,   郑侯爷则边磕着瓜子边对四娘道:   “咱们在颖都,记得是有人的,对么?”   “是的,有个馆子,但人手不多。”   平西侯府的势力,现如今,还是仅仅局限于晋东,对外,哪怕是颖都,也只是保留个类似联络点一类的简单存在。   “不够啊。”   “主上是想收了这头大牛?”   郑凡摇摇头,“他运气好,能在对的时候凑上来,咱就顺手送他点造化,另外,他身边那个当差的,还有点意思。   不过,也就有点意思吧。”   没看见徐闯现在都只能当个打手兼小弟么,平西侯爷现在看人的标准,早变得老高了,鲁大牛,还真没有让他起了什么爱才之心。   但可能就真的是有这个缘分,那自己也不介意随手插一根柳条在这儿,指不定日后会有什么作用。   四娘笑着点点头。   “回头你记得跟瞎子提一声,等回去后,我估摸着得忘了。”   “是,奴家明白。”   那边,清理好了。   鲁大牛和高校尉二人并排站在第一列,其他人则站在后两排。   郑侯爷挥挥手。   很快,后两排的人也出了院子,只剩下鲁大牛和高校尉站在这儿。   郑凡看向那个高校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高准庞,上川县巡城校尉。”   “哦。”   郑侯爷点点头,又指了指鲁大牛,道:   “手底下多少号人?”   “吃干饭的有三十号人。”   这儿吃干饭的意思是常年跟着他干镖局的,喝粥的,则是临时人手不足喊来凑数的。   “生意好做么?”郑凡问道。   “还好,能管个酒肉。”鲁大牛回答道。   “嗯,先前听人说,你在军伍里,有关系?”   “曾在那里待过,有些熟人,过关卡时打招呼方便一点。”鲁大牛实话实说,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准庞,“买卖是高老弟起的头,我负责来做,高老弟的关系,比我的多。”   “原来是这样。”   高准庞身上有官身,不适合自己来做买卖,就让鲁大牛来替自己出面经营镖局,倒是有些脑子。   郑凡笑着道:   “愣着做什么?”   “嗯?”高准庞。   “我……”鲁大牛。   “跪啊。”郑侯爷道。   高准庞“噗通”一声,   在鲁大牛还在犹豫时,直接跪了下来。   “末将参见大人!”   鲁大牛见状也马上跪了下来,同时暗恼自己为何先前跪慢了,犹豫个屁啊!   跪错了能少块肉么!   “可能,你们俩今日确实是和本侯有缘,本侯……”   “噗通!”   跪着的鲁大牛直接吓瘫在了地上,变成五体投地姿态,身体,竟然还在微微抽搐。   直娘贼,   本侯……   高准庞的脸也开始泛红,而后,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郑凡,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去,最后,又咬了咬牙,缓缓地站起身。   郑凡就看着这位巡城校尉在自己面前站起来,   对方没敢再和他对视,   而是伸出手,   低着头,   道:   “职责所在,请令牌验明正身!”   “哦?刚刚不是已经跪了么,怎么,现在还要查看令牌?”   “不是,刚刚跪,是为自己的富贵和小命,因为我猜测,您应该是军中的贵人,但您既然用这个自称,那末……”   高准庞嗫嚅了几下嘴唇,又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道;   “那我职责所在,就必须验明正身,非是想要在您面前刻意表现什么。”   意思就是,   如果你装的是其他的贵人,那没问题,大家该磕头就磕头,该认怂就认怂;   但你既然自称“本侯”,那我就得确认你的身份,公事公办,因为平西侯爷的身份不同,容不得丝毫的差池。   毕竟,   平西侯爷,可是能直接调兵的!   郑凡点点头,扭头问四娘:   “令牌在你这儿么?”   “主上,在阿铭那儿呢。”   “哦,倒是忘了。”   轻车简行得太急,东西,就没置备得周全,当然了,也是因为到了这地界了,相当于是到自家家门口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老虞,借你剑用用。”   “嗡!”   龙渊飞出,直接刺入郑凡面前的地上,剑气内敛,却能够给人以直观的锋锐之感。   龙渊在江湖上很有名气,时下年轻剑客,以配龙渊同款式的剑为荣。   能让晋地剑圣傍身当护卫的,   这天下间,   只有一位!   高准庞马上正儿八经地单膝跪下行礼:   “末将拜见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而先前跪着的鲁大牛,则勉力起身,改了个跪姿。   “本侯就接着先前的话,既然咱们有缘分,就结个善缘,你二人,可愿意为本侯做事?”   “愿为侯爷效死!”   “愿为侯爷效死!”   “那就这么着了,过阵子会有人来找你们,给你们那排些差事。”   “多谢侯爷提携!”高准庞马上谢恩。   郑侯爷点点头,   叹了口气,   这一幕,   忽然让他有些恍惚,有一种,熟悉且陌生的感觉。   因为当年,   他自己也曾跪伏在靖南侯面前表着忠心,希望能够得到老田的扶持。   唉,   岁月啊。   郑侯爷感慨着。   这时,   外头又传来了吵吵声:   “哎呀,不是你们说人不够的么,我这儿不是又喊来了人么,这不成,他们是他们的,我们这一批的钱还没给呢,我不走,我不走,给钱,给钱我再走,那边买卖没做特意过来的,总不能走空趟啊!   哎我说,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这儿还把我这刚收的干儿子都带来了,从盛乐城那里新进来的,还没破过的雏儿呢,怎么着………   哎哎哎,别推我呀,别推我呀……”   高准庞马上推了一把鲁大牛,示意他赶紧去解决。   先前众人吃喝庆生喝高了,就有人吵吵着说这相公不行,所以要再喊一批,但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可能再在侯爷面前那啥?   鲁大牛马上起身出去掏银子摆平事情,自己刚抱上大粗腿,可不能败坏掉自己的形象。   郑侯爷倒是无所谓,晋地的风,本就喧嚣。   “行了,本侯得走了,别送了。”   “是,侯爷。”   高准庞自然不会喊出侯爷在这里,自己的贵人,自己命里的富贵,自然得自己珍藏。   起身,将龙渊拔出,递给了剑圣,剑圣收了剑,道:   “有意思?”   显然,剑圣觉得这事儿,挺没意思的。   “嗨,辛辛苦苦的,干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儿,不就是为了能抽空做些没意思的事儿么?”   剑圣没再说话。   郑侯爷则继续道:“您呐,得信这缘分,这一饮一啄,自有天意,指不定几十年后,就用上了呢?”   “这是炼气士喜欢的说辞,你信那个?”   “还好。”   郑凡等人走了出去,外围,鲁大牛帮着开道。   这时,那个先前嚷嚷着刚刚收到银子的老鸨子见郑凡等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马上赔上了笑脸,她知道啥时候该撒泼,啥时候该和颜悦色,这里头走出来的几个人,衣着气度,尤其是打前儿的那位,绝对是个贵人。   老鸨子下意识地将自己新收的也是刚拾掇出来的干儿子往自己身前推了推,   像是在推销着自己的货物,   心里默念:   贵人,瞅瞅啊,贵人,瞅瞅啊。   晋地的大族子弟,喜欢这一口,认为这是风雅之事,也爱在这上头花银子。   郑侯爷的眼角余光,也扫向了这里,然后,停顿了。   老鸨子见郑凡目光投了过来,当即露出欢喜之色。   而身后站着的高准庞和鲁大牛见到这一幕,心里暗暗地惊讶原来平西侯爷除了好人妻外还好这一口?   郑侯爷不光是看了,而且还径直走了过去。   他一把将男童从老鸨子手里拉了过来,   “哎,大爷,这是我干儿子,没开过的雏儿,大爷,这……”   “闭嘴!”   “嗡!”   徐闯的刀,直接架在了老鸨子的脖颈上,老鸨子马上安静了下来。   郑凡伸手,摸了摸这男童的脸,   男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郑凡。   随即,   郑凡又扒拉开男童特意被人拉起来的头发,果然,在这上头看见了被遮掩下的戒疤痕迹。   这老鸨口中的新收的干儿子,这男童,不是别人,而是当年自己在雪海关时见过的那一大一小和尚中的小和尚………了凡!   两年前,他们师徒被自己派去了雪原传教,效果斐然,一年前,因为扈八妹带来的那一则预言,隐隐中暗指雪原极西之地,所以,自己派人给他们传信,让其师徒二人去探寻一下那边,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这事儿的后续,是瞎子负责的,所以郑凡早就忘了,但很显然,这对师徒,必然是出事儿了。   否则你根本就无法解释,   为什么这个小和尚此刻人不在雪原不在雪海关也不在奉新城,而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成了一个被老鸨收养的干儿子!   郑侯爷蹲了下来,看着了凡小和尚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依旧是有些呆滞,像是一具提线木偶。   “了凡,你师父呢?你们在雪原上发生了什么?你们……找到了什么?”   必然是在雪原上出了事儿的,先前那老鸨子也是说,了凡是她从盛乐城那里进来的。   这里的“进”,是进货的意思。   盛乐城那儿,有一条可以穿越天断山脉通往雪原的路。   那里,奴隶买卖,依旧是支柱产业,还是自己当盛乐将军时打下的基础。   但为什么了凡会从那儿回到晋地,而不是走雪海关?   他们师徒二人在雪原行进时,身边,必然是有随从的。   “师傅……雪原……雪原……师傅………”   这几个词汇,似乎刺激到了了凡小和尚。   小和尚的眼睛,在此时缓缓地聚焦,看向了郑凡,他应该在思索,在回忆;   然后,   他的身子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表情开始极度扭曲痛苦,   张开嘴,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章 他是,活的! 了凡小和尚的尖叫声,持续了很久,然后,他蹲了下来,开始抽泣。 “主上,他的心神应该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四娘在旁边说道。 郑凡点点头。 小和尚,是有慧根的,自己曾和这对师徒接触过,也认为这二人应该是有大福缘的。 所谓的福缘,是指这辈子就算没什么大的成就,但也能逢凶化吉,潇潇洒洒。 但可惜,看看眼前这小和尚的样子,其身上的福缘,这次似乎并未能庇护到他。 当然,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扯一番,如果不是这一盆鱼汤的事儿耽搁了,如果不是郑侯爷自己心血来潮,想收两个小老弟,可能早就吃好了饭离开了这家客栈,这“姗姗来迟”的老鸨子和她的干儿子,也就不会碰到了。 不过,这就是真的硬扯了。 方士和炼气士们喜欢这套说辞,是因为这套说辞的弹性很大,怎么扯都能给圆回来,从而可以继续骗吃骗喝。 兴许,对这个小和尚而言,他可能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沦落到这相公窝里玷污了自身的清白。 郑凡看向老鸨子,虽说先前老鸨子在外头喊过自己这次带的是新收的干儿子,是个雏儿,但保不齐是卖家的自吹自擂。 “接过客没?” 郑凡问道。 老鸨子咽了口唾沫,徐闯的刀,还架在她的脖子上,再者,当眼前这个男人认真起来甚至在发怒时,那股子气势,就算她久经风月,也是立马慌了个神。 说白了,大燕在两位王爷离开之后,就是皇帝也得对他郑凡客客气气的,拉着一起坐坐龙椅给他过过瘾; 放眼整个大燕,地位比他郑侯爷高的,以前是没几个了,现在,好像还真没了,当你自己已经做到不需要再跪下时,回首间,你身下,早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 “没……没有………新………收拾的………新………”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那边站着的高准庞,高准庞马上上前行礼待命; “替本侯传令,命本县的守城将军即刻领兵,给本侯围住她的妓院,不得放过任何人。” “喏!” 高准庞是有些吃惊的,因为先前侯爷的姿态看起来,不像是想要暴露身份的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郑凡本不打算暴露身份弄大了,因为这会很没意思,但了凡的出现,却迫使他必须这么做。 了凡是如何从雪原过天断山脉到盛乐的,又是如何被贩卖到上川县的红帐子来的,其中脉络,必须得理清楚,而等到自己从奉新城调人过来处理,难免日子久了就容易出什么差错,不如现在就控制起来。 再者,郑凡觉得,他今日插的柳条,现在,已经收获了,不是这帮龟孙子吵着闹着继续要相公,今儿个,自己就不可能见到“流落风尘”的了凡小和尚。 随即,在客栈内众人的诧异以及还没从“本侯”这个称谓里回过神来的当口,郑凡就带着了凡离开了。 上了马车,并未急着出城回去,而是直接来到了上川县县衙。 自是不可能因家里有人被人口贩卖了来击鼓鸣冤,而是纯粹来借个地方,想来想去,也就这里最为安静。 门口的衙役见有人硬闯县衙,大喝着想要阻拦,却没徐闯直接挡开,徐闯大吼道; “平西侯爷驾到!” 若是在平时,郑侯爷说不得会教导教导他大内魏公公喊“陛下驾到”时的声调和神韵; 但现在,没这个心情。 上川县县令官袍都没穿,急匆匆赶来,见着郑凡后,直接就跪下行礼: “下官拜见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你认识本侯?” “是,侯爷,去年大军伐楚时,下官曾是运粮官,有幸得见过侯爷真容。” 这就省事了,不用再让剑圣拿出龙渊耍一番。 “本侯要借你衙宅一用,自现在起,除了本侯吩咐,一切闲杂人等,不得进来打扰。” “是,下官明白!” 县衙的后头,就是县令的家,里头自然住着县令的家眷。 但顷刻间,家眷全都急匆匆地离开,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给平西侯爷腾地方。 郑凡进来后,对徐闯道: “要几个下人,给他洗个澡,收拾干净。” “喏。” 没多久, 重新“涮洗”过的了凡小和尚就站在了郑凡的面前。 这个时代,人们喜欢涂脂抹粉,以此为美,但这化妆水平,是真不敢恭维,而相公们则更为严重。 洗刷过的了凡小和尚身上虽然没有袈裟可穿,只套了一件应该是县令家小公子的衣服,但着实让人瞧起来顺眼多了。 这会儿,高准庞前来复命。 “侯爷,那家红帐子属下已经带人控制住了。” 郑凡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待命了。 高准庞马上行礼告退,上川县守备将军请他代为向侯爷引荐的事儿,他提都没提; 很明显,侯爷现在没空,他不可能用他那丁点的“圣眷”在这儿消耗掉,而且,估摸着还远远不够。 “四娘。” “属下在。” “现在身边没其他人可用了,只有你了,你去审讯一下老鸨子他们,把这条线,给理出来,最好,将经手的人贩子,也都控制起来。 盛乐城现任将军是谁来着? 算了,不管是谁,给他个知会,让他务必配合,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小和尚是怎么从雪原进到盛乐城的。” “属下明白。” 其余的,不用多吩咐了,四娘的办事儿能力,毋庸置疑。 四娘下去了, 郑凡对徐闯道:“让县衙里的人,准备点吃食送进来。” “是,侯爷。” 郑凡没再急着去问小和尚,先前,已经刺激过了,这会儿,还是等他情绪缓和下来再说。 很快,食物被送了过来,小和尚看着面前的食物,倒是没用人吩咐,开始吃了起来。 荤素不忌, 少了那句: 既然侯爷以刀兵迫之,那我们就吃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小和尚进食的时候, 郑侯爷就坐在那里,轻轻揉捏着自己的指节。 思虑片刻, 郑侯爷示意徐闯将那位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县令喊了过来。 “本侯需要借用你的人,给本侯传几个信。” “侯爷请吩咐,下官在所不辞。” “一,派人去颖都给太守许文祖许大人送一封口信,就说本侯在上川县有些事儿要耽搁了,许大人若是有空,可以到上川县一晤。 二,派人去奉新城向北先生传信,说本侯在这里找到了了凡和尚。 三,派人去盛乐城传信,让现在的盛乐将军将其附近负责奴隶贩卖的人都给控制住,等待本侯的人去审问,不得有误。” “是,下官遵命。” 郑凡点点头,县令马上下去照办。 而这边,了凡小和尚也吃好了,他掐着兰花指,拿起手绢,开始擦拭嘴角。 郑凡觉得,他应该是先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再被那老鸨子进行了培训,现在的他,应该属于人格分裂状态? 可惜了,瞎子现在不在这里。 “吃好了么?” “回……爷的话,吃好了。” 郑侯爷眯了眯眼,想来应该是自己先前在客栈时的问话,对他再度进行了精神创伤,如今的他,为了躲避那股子创伤折磨,更加代入到了老鸨子为他制定的相公角色。 这是一种逃避。 郑侯爷从怀中取出了那块红色石头,将其放在了手中,道: “儿子,出来。” 红色石头摇摆了几下,随即,一团黑雾显现而出。 魔丸就飘浮在那儿,嘴角带着笑意。 魔丸,已经差了两级了。 刺杀赵九郎前,郑凡尝试和魔丸交心,但依旧没能取得效果,似乎此时的他,对进阶,有一种克制。 不是他不想,而是,在故意选择压制。 郑凡不知道他在图什么,这就像是绝大部分的父母在孩子青春期时,也搞不懂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但魔丸毕竟是魔丸,用其身为灵魂体的属性,倒是也能尝试破除一下了凡小和尚的心防,从而让其直接面对雪原所发生的事。 这样做,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而且,不一定能真的拿到想要的讯息,同时,了凡小和尚很大概率会变成一个白痴。 但瞎子不在这儿,自己现在能用的,也就这一个法子了。 最重要的是,郑凡现在真的很急切地想知道雪原上发生的事儿。 如果只是被雪原的某个野人部族袭击了,了凡小和尚应该不至于变成这个模样。 他的师傅,就算是真的被杀死了,他也应该高兴师傅解脱了,因果得偿,今世债消。 权衡犹豫了一下, 郑凡还是将红色石头放了回去。 忍忍吧,还是再忍忍; 关于魔王预言的事,干系重大,且早就不再只属于自己的事儿了,其他的七个魔王,都理应知晓。 而这时, 了凡小和尚忽然开口道: “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爷高兴叫人家什么,人家就是什么。” “行了,你就坐那儿吧。” “爷,是人家没伺候好您,让您……” “闭嘴。” “是,爷。” 了凡小和尚闭上了嘴,目光,开始在四周逡巡着,然后,他看见了房间一侧墙壁上,挂着的佛珠。 这应该是拿来辟邪用的,时下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都喜欢拿一些所谓高僧开过光的法器搁家里镇宅。 了凡小和尚的眼睛看向那串佛珠后,就挪不开了。 潜意识,他对这佛珠很是熟悉。 并非指的是这佛珠是他的或者是他师傅的,这世上再巧,也没这般巧的事儿; 而是这佛珠的材质,他很熟悉,看似透亮,选材名贵,实则是被人忽悠了以次充好。 这事儿, 以前了凡小和尚和师傅游历化缘时,可没少用这一招。 师傅说,心诚则灵,这佛珠到底是真是假是贵是贱,又何必在意? 坑的就是不差钱儿的主儿,这是在为他们消孽债呢,阿弥陀佛。 在此时,看见同行的假冒伪劣物件儿,了凡的目光,开始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坐在对面一直在留意他的郑侯爷马上察觉到了,他不敢再继续刺激了凡,真的怕这孩子再被刺激了几下子就更心无旁骛地铁了心地向相公事业去发展; 但如果这孩子能够自己觉醒回一些记忆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郑凡记得瞎子和自己说过,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说白了,最好的方式,还是靠自己走出来。 “师傅………” 了凡小和尚开始呢喃。 郑侯爷半眯着眼,在等待着,也不催促。 了凡小和尚站起身,伸手指了指挂在那儿的佛珠,然后有些茫然地看向郑凡, 道: “爷,我……我可以……” “爷赏你的。” “谢谢爷。” 了凡小和尚将那串佛珠取下来,放在手里,摩挲着。 许久, 了凡小和尚将这串佛珠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坐了下来, 但这次,是盘膝而坐; 盘膝坐下后,又开始尝试探出自己的腿,用右臂支撑着身子,想要让自己坐得更妖娆一些。 只是,很快他又迷茫了; 他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怎么坐都感到很是不合适,然后,他忽然觉得坐下去实在是太煎熬了,就又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一开始是按照老鸨子教的方式扶腰婀娜地站,而后又变成想要双手合什; 动作,不停地变化,连神态,也在“法相庄严”和“谄媚婀娜”之间不停地切换。 郑侯爷就一直没说话,就在那儿坐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精分现场。 很快, 了凡小和尚连站都觉得是一种煎熬了,随后,他又坐下,坐下后又站起来,站起来后又坐下。 “呼……” 郑侯爷看得,都有些累了。 起起坐坐,坐坐站站,小和尚直接气喘吁吁。 “爷,来玩啊………观自在………阿弥陀佛………爷………” 得, 这下子不光是站坐煎熬,连开口说话,都变得极为煎熬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时辰。 终于, 了凡小和尚累到了, “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脸色发白,大口喘着气。 郑凡这才起身,来到小和尚面前。 小和尚开始口吐白沫,而后,开始呕吐,先前吃进去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饭食全都吐了出来。 郑侯爷一个躲闪,避开了这些污秽。 小和尚吐完后,整个人脸上的血色就几乎看不见了,而后,他开始蜷曲着自己的身子,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臂,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郑侯爷用袖口捂着自己的鼻子,慢慢地绕了过来,查看情况。 “师傅……我好冷啊……” “阿妈,热水,我冷,我冷………” “求求您,给我一口吃的,给我一口吃的吧………” “冷………好冷哦…………” 郑侯爷在旁边很耐心地听着,争取将这些话都给记下来,说不得里头就隐藏着什么消息。 “侯爷。” 这时,徐闯在外头禀报。 “侯爷,侯爷,对了,师傅…………” 小和尚忽然被“侯爷”的称谓给刺激到了, 自言自语道: “师傅……徒儿没忘记您的话……您让徒儿回去找侯爷……找侯爷………” 郑凡马上伸手,示意站在门口的徐闯别说话。 而后, 自己则主动凑过去身子,对了凡和尚道: “本侯在这里呢,找本侯,做什么呢?” 了凡小和尚根本就没看郑凡,目光里,透露着思索和回忆之色: “徒儿……回去告诉侯爷……佛祖金身……他得捐呐………哈哈哈哈哈……这下子侯爷可不能赖账了………不能赖账了哦………” “本侯不赖账,快,告诉本侯,你师傅想让你对本侯说什么?” “徒儿,你看,你看,你快看,这冰下面,真的有个人哩!” 郑凡的目光马上凝重下来, 冰层, 下面, 人? 这对师徒,竟然真的找到了。 “对哩师傅……是个人哩……被冻死了吧……师傅……这里的野人……为什么都在拜一个被冻死的人?” “嘿,所以野人愚昧嘛,好糊弄嘛,呵呵,改天咱师徒俩把一些东西改改,咱也能在这雪原上成佛哩,被供进庙里。” “啊…………师傅,你看,冰下面的人,好像动了一下。” “混账东西,敢吓你师傅,都结冰了,怎么可能动!” “师傅,他睁开眼了,睁开眼了,他是活的,他是活的!” 了凡小和尚脸色忽然开始泛红,先前已经精疲力尽的他马上蹦起来,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郑凡的衣服,对着郑凡吼道: “他是活的,他是活的,冰下面的人,是活的,活的!!!” 郑凡没挣脱,继续听着了凡的一会儿自己一会儿师傅的呈现对话。 “徒儿啊,咱得赶紧回去,咱得赶紧回去,得回去告诉侯爷,他要找的人,咱找到了,娘嘞,还是个活物。” “是啊,师傅,咱快跑吧,啊,冰裂开了,裂开了!” 最后, 了凡小和尚一脸惊恐地看着郑凡, 用一种极为虔诚的声音,像是在模仿一些野人的膜拜: “魔王……降临……魔王……降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一章 祭品 剑圣抱着龙渊,靠在柱子上,目光,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郑凡。 这不是剑圣第一次见到郑凡画画,用炭笔,画出清晰的线条; 那会儿是在雪海关,郑侯爷心血来潮坐在院子里画着一棵橘子树,画完后让剑圣来点评。 苟莫离当时将这幅画评价得惊为天人,各种阿谀之词成捆成捆地往上搬; 剑圣当时就说,缺了神韵。 彼时的剑圣,还是带着点清高的。 只不过郑侯爷这辈子压根没什么职业洁癖,直接问道: “你是想要自己的后人,留你哪一幅画?” 剑圣犹豫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橘子树。 没人希望自己的后代在回念先祖时,脑子里,是先祖比较抽象的印象,还是更希望自己的面容可以更写实一些。 而此时, 郑凡在画板上所画的, 是一块浩荡的冰层; 画面的四周角落,跪着一群野人,正在顶礼膜拜; 画面的中央,冰层之下,有一道人的阴影。 整张画,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 郑凡放下手中的炭笔,这是他根据以前得到的一些信息外加前日从了凡小和尚那里得到的信息脑补出来的画面; 细节上,肯定问题很大,冰层之下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光着身子还是穿着衣服亦或者是甲胄? 身边有兵器么? 头发,是什么颜色? 野人的面庞还是夏人的面庞? 这些,都不得而知。 了凡小和尚在前天说完话后,就昏睡过去了,中途醒来后也只是喝了一些粥,然后浑浑噩噩地坐在床边,随后继续昏睡。 郑凡没有再去询问他细节,小和尚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得等到瞎子到了让他来拿方案。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预言, 是真的。 扈八妹的预言里,似乎也提到了冰层,也提到了苏醒,也有魔王降临; 在这一点上,和了凡和他师父所看见的,得到了印证。 而且,这东西已经睁开眼了,这意味着他是活的,换个说法,就是,他已经……降临了。 了凡小和尚说的裂开了,是个什么意思? 冰面裂开,是他动手了,还是其他原因? 他现在,到底能不能离开那层冰面,可以自由活动么? 扈八妹的预言里,有“七”这个数,那么,他,是一个人么?另外一些人,也在冰层下面待着,他先浮上来了? “这幅画,你盯着很久了。”剑圣开口道。 郑凡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道: “这幅画,对我很重要。” “看出来了。” “老虞,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正的二品以及所谓的一品?” “当官儿的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但既然二品有了,一品,并非不可能,只是,太难了,难得,连条路都看不见,怎么,你觉得这画中的人,是那种级别的存在?” “我不会介意以最大的程度去揣摩它。” “然后呢?” “先查出来,再确定位置。” “古来不少皇帝,和你现在的心思差不多,凡是会威胁到自己皇权的,哪怕仅仅是在将来才可能出现的威胁,都会提前下手去扼杀。” “是。” “那样多没意思?”剑圣摇摇头,“如果是我,我巴不得自己的对手足够强大,不,我是巴不得隔三差五地就能遇到田无镜那样子的对手。” “你会觉得这种生活很充实,但我真的不喜欢,我喜欢午后喝着茶听着家里的女人唱着曲儿。” 郑凡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面, 道: “还好,他在雪原上。” 雪原,毗邻我的势力范围。 剑圣点点头。 这时,县令进来通报:“侯爷,太守大人来了。” “请。” “画,我帮你先收了吧。”剑圣上前说道。 “多谢。” “客气。” …… “哎呀,郑老弟,怎么了,听说你在这上川县遇到事儿了?” 许文祖还是那么的胖,军情政务忙碌时,他是浮肿起来的虚胖,一切平顺时,他是心宽体胖。 “嗯,以前府里的一个手下,出了点事儿,这里受了伤,流落在民间,竟然被人卖进了红帐子当起了相公。” 郑侯爷说着还叹了口气。 他在上川县调动了附近的守备兵马,这么大的动静是不可能瞒得过人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堂堂平西侯爷,府里的人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侯爷发怒调兵报个私仇,岂不是很正常? 至于说被人参奏一个跋扈,这玩意儿对现在的平西侯而言连挠痒痒都不如。 当然了,如果谁敢参奏一个居心不良云云,那么,敢参奏这个的,必然会在朝堂上先被收拾掉,原因很简单,平西侯爷确实有那个居心不良的实力。 “人可还好?”许文祖问道。 “脑子还没修养好。” “我说人。”许文祖提了提屁股,眨了眨眼。 “还没来得及接客。”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就好,那就好。” “我说,哥,你这关注点,够奇特的。” “嗨,这事儿我也没和你说过,以前只听说过晋风飘逸,还觉得无所谓,想你哥哥我好歹也是堂堂燕地儿郎,且还是在荒漠边长大的; 可谁晓得,这进了颖都后,每次赴宴,他娘的宴席上竟然都有这类的相公堂而皇之地陪客…… 哥哥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入乡随俗不是?” “辛苦了。” 郑凡其实对许文祖很同情,因为许文祖这个身材,这个相貌,就像是猪刚鬣的人形,人参果都吃腻了,就喜欢玩儿点新花样的样子。 当然,这是被误解了。 再者,晋地大家族是把男风当作“雅物”的,也就是比金银姬妾更贵重的礼物; 在晋地,家里有底蕴,养个歌姬舞女,不算什么,得养雅男,这才叫牌面; 贵重的礼物,自当送给身份最重的人。 “直娘贼,老弟,你可晓得最可气的是啥?” “是什么?” “哎,哥哥我也算是开了次眼,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比女子更漂亮的男子,而且,还不老少!” “哦。” 郑侯爷看着许文祖,眨了眨眼睛。 “哥哥我可没有碰过啊。” “好的。” “但有时候,想想都后怕,这被撩拨得久了,心里头还真会有些跃跃欲试。” “呵呵。” 郑侯爷点点头。 他们俩现在,是没什么紧张感了。 因为许文祖老早就算是半个六爷党了,现在姬成玦当皇帝,他的仕途,是不用担心的。 再在这封疆大吏位置上干个几年,还想继续干的话那就继续,想换个位置,那就回燕京,这起码是一部尚书的位置留给他。 所以,这次见面,倒是有很多的闲情逸致去聊一些风月。 “对了,郑老弟,玉盘城的守备将军,你提个人,我安上。” “我明白,回去后就安排,另外,知府,也得是我的人。” 许文祖眯了眯眼,笑了笑,道:“瞧你说的,哥哥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哥,不是我贪心,也不是我想着将晋东圈起来当自家的后院,而是我和陛下已经讨论过了,修生养息个两年后,差不离就要动手了。 我麾下的这些兵马,各路军头子,都必须再整顿安置一次,不把篱笆扎牢,没办法施展开。” “好,我明白,我明白。” “吃了么?”郑凡问道。 “没呢,我让那个县令准备去了。” “行,咱们一起吃。” “这不废话呢嘛。” 这顿饭,县令作陪,在旁边不住倒酒陪着说话,郑凡和许文祖倒是吃得挺惬意。 饭后,也没等上茶,许文祖就笑着说既然没什么事儿他就先回去了,这也是瞧出来了郑凡心里似乎有事。 郑凡送许文祖出了县衙。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年,二人将是最好的搭档关系。 回来后,郑凡又去看了一下了凡小和尚的情况。 听婢女说,刚进了食,这会儿又昏睡过去了,大夫也给他开了药,调理身子的。 郑凡也就没再进去打扰他,往自己屋走去时,经过花园,看见一个姿色还可以的妇人端着糕点向自己走来。 “侯爷,这是我上川县的特产,蜜饯红糖糕,做法独特,别的地方可吃不到,您尝尝?” 说着,居然主动伸手拿起一块往郑凡嘴边送。 “唉。” 郑侯爷叹了口气,这位,应该是那位县令大人的妾。 “本侯没这个心情,回去告诉你老爷,把本侯的差事做好了,本侯就承他的情。” “是,侯爷。” 郑凡走出花园,看见坐在台阶上正晒着午后太阳的剑圣,剑圣嘴角带着笑意。 “笑什么?” 剑圣摇摇头,道:“原来,这只要当了官儿,甭管燕人晋人,全都一个样。” “你才知道?” “何时归程?”剑圣问道。 因为了凡小和尚的事,又耽搁了几日。 “我琢磨着了凡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经不起舟车劳顿,就先留在这儿,明日,我和你先回奉新城。” “那这里的事儿?” “换瞎子来料理。” “好。”剑圣同意了。 因四娘已经动身去往盛乐调查人贩子的事儿,所以用过晚食后,郑凡就一个人睡。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醒来了。 外面,刮着北风,郑凡躺在床上,盯着床对面的窗户,出神。 就这样侧躺了许久,忽然,外面有人来通禀: “侯爷,那位小师傅醒了,闹着要见您。” “知道了。” 郑凡没耽搁,起身穿衣,走出自己的卧房。 来到了凡所在的房间时,看见了凡正趴在地上,双手双脚不停地痉挛着。 “侯爷,晚上他醒了,我们就给他准备吃食,他刚吃两口就问这里是哪里,然后吵着要见您,现在,更是变成这样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靠近。” “是,侯爷。” “是,侯爷。” 婢女们都退了下去。 而这时,穿着白色内衬的剑圣走了过来,站在门旁,眯着眼。 了凡抬起头,看向郑凡,脸上的痛苦瞬间消失,转而是惊喜之色, 喊道: “侯爷,侯爷,侯爷!” “你清醒过来了?” 郑凡向前靠近。 忽然间, 了凡瞳孔内闪现出一抹厉色,厉啸道: “是你,害得我师徒好惨,是你,是你害的!” 说着,了凡忽然就扑向了郑凡。 郑凡没犹豫,到底是五品高手,就算这小和尚忽然脑子抽了疯,但也绝不可能靠近他的身,这一脚下去后,了凡直接被踹飞了出去,撞到了两座茶几后才停了下来。 “呕………” 而后,了凡又开始了剧烈呕吐。 只是这一次,呕吐出来的东西里,带着明显的黑色腥臭粘稠物。 郑凡拿燃的蜡烛,捂着鼻子,向前走去,查看了一番,再用靴底在那上头踩了踩,竟然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声响。 “老虞,你过来看看,这是个啥?” “不去,臭。” 剑圣拒绝得很直接。 他晚上能出来陪着,还是看在郑凡答应天亮就出发回家的份儿上。 再者,郑凡现在身边,没其他人了,他担心平西侯爷,怕黑。 郑侯爷也是够放得开,从旁边地上捡起先前掉落在地上的筷子,将那一团黑色的玩意儿给夹起,然后,转身,送到剑圣面前。 剑圣屏住呼吸, 看着这被筷子夹着的黑色粘稠物。 “像不像海带?” 剑圣似乎认识这东西,仔细看了几眼,然后道: “是黑草。” “哦,真是很形象的名字呢。” 黑乎乎的,像海带,就叫黑草。 “雪原上长的东西,但雪原上的牧民都清楚,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吃这个,这个就和观音土一样。 不过,这东西吃了不会胀肚子,却能迷惑人的心智,畜生吃了倒是没什么事,人吃了,脑子就容易出问题。” 郑凡指了指被自己踹翻在那儿的了凡小和尚, “意思就是,他脑子现在这个样子,是之前这种黑草,吃多了?” “应该是有这方面原因吧,可能是吃了两天大夫开的药,再加上你刚刚的那一脚,起到了些效果。” 这时, 了凡小和尚爬坐起来, 他再次有些茫然地看向门口站着的郑凡和剑圣。 而后, 他伸出手,指向了郑凡, 虚弱地喊道; “侯爷………快去救救我师父………快去救救我师父………” 郑侯爷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师父,竟然还活着?” “………”了凡小和尚。 一口抑郁之气,凝聚于小和尚喉咙间,没能顺上来,整个人白眼一翻,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剑圣出手了,身形顷刻间来到了凡身侧,指尖点在了凡胸口,向上一划。 “呼…………” 了凡忽然长舒一口气,而后,又开始大气喘。 最后, 其目光又落在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郑侯爷身上。 “侯爷,师父为了救我,留在了那里,我跑出来了,来找侯爷,找侯爷,去救我师父,救我师父。” “你仔细说说,你们师徒俩是不是在极北之地发现了什么?” “侯爷你让我们找的,那个东西,不,那个人,我们找到了,他是活的,是活的。” “慢点说,那个人,具体是什么情况?长什么样子?” “就是……人样。” 郑侯爷咬了咬牙, 道:“身上,光着身子?” “没有,穿着盔甲,穿着盔甲,黑色的盔甲,手上,还拿着一把刀,眼睛,好吓人,好吓人………” “是他留下了你师父?” “不,他没动,冰层自己裂开了,然后……然后………” 了凡小和尚捂着脑袋, “我脑子,好乱,好乱………” “不急,你慢慢想………” “师父和我,好不容易爬出来,然后,就有人问我们,问我们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在这里……不是,这好像是在之前问的,是在之前,在掉下去爬出来之前, 不,不,是在我和师父往冰层上摸过去之前,就有人问的……” 显然,了凡的记忆还没能完全恢复,叙述时,时间节点都出现了矛盾。 “女人………有个女人。” 了凡忽然很笃定地看着郑凡。 “怎样的女人?”郑凡马上问道。 “师父说,说她很好看,对,师父说的,说过的。” “然后呢?” “女人问师父,问师父,我们师徒为何会在这里,谁派我们来的,对,是她问的,就是她问的。” “你师父怎么回答的?”郑凡只能这样慢慢地顺着他的思路问下去。 “师父说,他是平西侯爷的座上宾,跟着他,以后能在寺庙里过好日子。” “………”郑凡。 “呵呵。”剑圣都忍不住笑了。 “然后呢?”郑凡只能继续问道。 “然后……然后师父,女人,女人,师父,然后……” 了凡和尚又开始抱着脑袋, “然后,就是眼睛睁开了,冰层裂开了,师父和我,爬啊,爬啊……” 了凡小和尚说着说着,就昏睡了过去,这不是不顺气儿,而是精疲力尽。 虽然这两日不是吃就是在睡,但实则,脑子里一直在激烈的碰撞着,心神的消耗,最为折磨人。 “我听明白一些了。”郑凡说道。 “这你也能听明白?”剑圣有些好奇。 郑凡点点头, 道: “他们师徒俩,不是自己找到冰面下的那个人的, 而是, 被抓了后送到冰面上,当作了…… 祭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二章 滚滚望江东逝水 祭品; 在雪原的极北之地,有一个势力,他们在信仰……亦或者可以称之为,在守护。 郑凡记得以前桑虎曾从雪原的北边带回来一支拼凑起来的野人部落南下投靠野人王,他应该对那块区域更为了解一些,哪怕他未曾真的进入核心地带,极北之地,对于野人而言,相当于是流放之地。 但可惜,桑虎在伐楚之战中战死了。 这件事,也可以去问苟莫离,但这里头又牵扯出一个问题,苟莫离对这件事的态度,究竟会怎样,它会不会在知道这件事后,再起什么心思。 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已经在其周边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朝贡”体系,这不是宗教,也不是部族的形式,而是亦宗教亦部族; 如果那个“人”真的完全苏醒,很有可能自最北面开始,席卷而出,说不得,再走一遭野人王当年的路。 这一刻,郑凡再次想到了玉人令里的预言; 曾经,大家都以为预言的是野人王苟莫离,他将带领圣族走向复兴,结果苟莫离失败了; 但若是预言里所指的,不是苟莫离呢? 是否告知苟莫离,这一点,还得去和瞎子们商议一下。 脑子,有些疼。 郑凡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也清楚,在他的意识和思维里,已经将预言里第一个苏醒的那位,加上了太多太多“强大”的标签。 但归根究底,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强如沙拓阙石,依旧战死在了镇北侯府前的铁骑围堵之中; 剑圣恐怖如斯,但在整齐肃杀的骑枪之下,他依旧是脆弱的; 那位苏醒过来的“人”,再强,就算你强到天上去,那老子为何要和你玩单挑? 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 满打满算拉着辅兵以及随时可以收整起来的民夫,老子麾下也有十万大军好不好? 实力再高,也怕人命去填; 所以, 感谢, 这个公平的世界。 走出了了凡所在的房间,吩咐外面的下人进去收拾。 郑凡伸了个懒腰,享受着骨节处悦耳的脆响; “老虞,你知道么,我这人有一个毛病,你在床板上放一粒豌豆,哪怕再在上头垫了三十层棉絮,我睡着,依旧觉得不舒服,也依旧觉得硌得慌。” 剑圣看了看郑凡,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梗来自何处,但依旧可以体会到这里头的意思。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剑圣问道。 可能,在剑圣看来,预言、传说、宗教,这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世上很多角落里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事。 裹挟着信众,愚夫愚民,立个黄天,定个天命,胆儿再大点,直接扯旗造反的,可偏偏这类的造反,对于朝廷而言剿灭起来的难度,并不大,除非朝廷自己犯了蠢。 一群被聚集起来,没有上过战阵,只知道迷信于某种宿命的信徒,他们人数再多,在精锐的军阵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了。 这一点,剑圣觉得郑凡这种靠军功起家的人,应该更为清楚。 但从那天以来,郑凡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极为极端的反应,剑圣甚至觉得,哪怕现在楚国忽然集结全国之力想要再来一次国战,这位大燕的平西侯爷都不会这般失了情绪上的稳定。 “我打算……” 郑侯爷的眼眸,沉了下来。 “先将这事的脉络给查清楚了,再将具体的位置确定下来,等‘描摹’好了,我打算亲自率军,远征那处所谓的极北之地。” “值得么?”剑圣有些无话可说了都。 “值得的,我一定要把那颗该死的豌豆,给取出来。” 说着, 郑凡挥挥手, 道: “行了,咱休息吧,明儿一早咱就回去,得养精蓄锐。” …… 和剑圣分开,回到自己的卧房里,郑凡没急着上床去睡觉,而是在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会儿,他想要将那幅画给展开,再看看,却记起来那幅画被剑圣收起来了,懒得再去敲门要了,郑凡就干脆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轻轻旋转着手中的茶杯。 良久, 又将魔丸放在了桌子上。 “咱爷俩,说说话。” 魔丸没动,他算是魔王里,陪伴这个主上时间最长的一个,连四娘都比不过他; 所以,他更清楚这位主上的矫情。 “你说,那个东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真正的预言之子么? 啧,预言之子,真的是好老套的称呼。” 魔丸歪了歪身子,红色的石块干脆斜靠在了茶壶上。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的,本来,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接下来,大家就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怎么开心的过就怎么开心的来,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给我来这种事。 如果天命的预言是落在我们身上,那我倒是无所谓,就当是多了一个祝福而已; 但落在别人的身上,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相信,你也肯定不喜欢自己被当作了假货的滋味吧?” 魔丸不为所动。 郑凡认为,魔丸这阵子,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似乎除了陪天天玩,他已经对其他很多事情都失去兴趣了。 父子间的交流,并未有什么结果。 郑凡不再说话了,而是继续喝着茶,发着呆。 今晚,他是有些想念大泽香舌了,一口闷,马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可现在,做不到。 你要说自己心底有多害怕嘛,这还真没有,但就是那股子别扭劲儿,让这口气,一直不顺畅。 郑凡一直就这般坐到了天将蒙蒙亮,这才头枕着桌面,眯了一会儿。 这一小眯,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个画面,是梦,又不算是梦,很零散。 小憩醒来后, 脑子里记下的唯一一个较为清晰的梦就是, 他看见老田坐在门槛上, 他走过去, 道: “哥,北边儿有个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老田点点头, 道: “那就去灭了。” 是, 那就灭了去。 醒来后洗脸时,伸手接过婢女递送上来的热毛巾,将毛巾敷在了脸上。 或许, 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老田那样子的人,他也没想去成为; 但不可否认的是, 往往在这种时候,想到他,总能让自己获得心安。 擦完脸,将毛巾丢给身旁的婢女。 郑侯爷跨出房门, 用力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 倒是没有什么豪气顿生,也没有迎难而上的万丈雄心; 反而有些埋怨, 唉, 哥, 你西行得太急了, 你要是现在还在这儿,那我心里,可就真的一点都不慌了啊。 他以前养兵自重,老田知道; 他收留了野人王,老田知道; 他脑后有反骨,不喜欢跪人,老田也知道。 如果老田还在,预言的事儿对其他人不能讲,但对老田,是能讲的。 老田会无奈地摇摇头, 道一声: 就这点出息? 他答一个:是,就这点出息。 行, 带你去灭了他。 他相信老田会的,正如当他得知是赵九郎促成杜鹃之死后,毫不犹豫地在登基大典的当晚就去杀了赵九郎一样。 …… 貔貅,被阿铭他们提早带回去了。 郑凡和剑圣都骑着马,出了上川县城后,一路向东。 剑圣归心似箭,虽然日子上算得还是来得及的,但这种事儿,怎么可能真的掐上准确的日子? 口头上曾说过,反正不会是第一个,下次再陪也是一样的,但毕竟是第一次当亲爹,早早地回到自己妻子身边,多陪几天,也是好的。 这一点上,郑侯爷也很理解,剑圣这次是没得说的,帮了自己大忙,说句不好听的,西平街那次,要不是有剑圣强势出手,从一看开始就震慑住了李良申,就一个李良申,其实就足以让赵九郎翻盘了。 而且,归程时又和自己耽搁了好些日子; 所以,郑凡这次也是闷头赶路,没整什么花活儿。 很快, 二人就到了望江边。 倒是剑圣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战时,他清楚这位平西侯爷平日里的生活格调,那是能趴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所以,他开口道: “寻间馆子,吃点热乎的吧。” “好。” 望江边的渡口不少,不过这会儿江面已经开始结冰,人已经可以在上头走了,理论上,带着马也是能尝试去过的,只要将马蹄给提前包裹一下。 当然了,现在冰面还不够厚,走上面过就得做好一不小心就掉冰窟窿里喂鱼的觉悟。 渡口里的馆子吃食也简单,热汤加饼子是主流。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老板还问要不要带馅儿的馒头,萝卜丝馅儿的,说是从奉新城那里传来的吃食。 郑侯爷笑着要了八个馒头,外加一盆汤以及一些小菜; 另外,额外给了点赏钱,让馆子里的小伙计给自己和剑圣的马包上马蹄。 随后, 就坐下来等着吃食上桌了。 “过了江后,咱在路上碰到哨骑或者哨卡时,可以直接换马,速度就能更快一些。”郑凡说道。 望江以东,就是他平西侯府的地盘了。 “嗯。”剑圣点点头。 “对了,你想好你孩子取什么名儿了么?”郑凡问道。 剑圣摇摇头。 “没想?” “想是自然想了,但等孩子出生前,就没有真的想好的时候。” “那倒是。” 剑圣犹豫了一下,倒是没顺势问出:你呢? 瞧着人家陪着自己赶路的份儿上,还真不好意思再开口挖苦。 谁晓得郑侯爷自己则主动开口道; “我那儿有不少好名字备着,等到了家,我拿出来你选一个。” “好。” 很快, 热腾腾的馒头上来了。 带馅儿的馒头,且执拗地称之为馒头而不叫包子。 这本来是郑侯爷的执念和要求。 到了这一世后,这个称谓已经流行起来。 平西侯府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一直是很不错的,从盛乐城到雪海关再到现在的奉新城,毕竟,郑侯爷不穷奢极欲,魔王们除了阿铭喝酒费点钱,也不纸醉金迷,由此构建起来的上层体系,真的可以称之为朴素。 再加上四娘和瞎子联手打造的底子,三儿和阿铭的作坊产出,商业的开发,最后是每次打仗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基本没打过什么亏本的仗,所以,这个构建于军事生产兵团模式的军民体系,在小日子上,过得很好。 馒头,这就叫馒头,带馅儿带肉丝,那也叫馒头,啥,你说这叫包子? 呵, 哟哟哟,你那儿日子过得得多艰难,居然叫这玩意儿包子? 馒头,成了平西侯府治下百姓地域优越感的体现,也算是无心插柳之下的一种品牌效应。 苟莫离就曾感慨过, 小小的一个馒头,却带有一种真正的大智慧大布局,这以后,靠这一道吃食,得能吸引到多少流民投奔晋东的平西侯府啊? 甚至日后扯旗开干,得多少百姓盼着平西侯爷能早点打进来,大家顿顿吃这种馒头。 野人王这还真不是拍马屁,是发自真心实意地佩服,可问题是,这称谓真的只是郑侯爷对上辈子乡愁的些许执念。 但现在,隐约有种将要成为明灯的趋势,就像是灯塔,只不过灯塔的顶端,放着的是馒头。 咬了一口, 郑侯爷眉头一皱,馅儿少肉丝儿也几乎无,也没拌点儿猪油,这吃起来,有些寡淡。 但郑凡也没无聊到要在这渡口边小馆子里当美食家去点评较真,就着肉汤和小菜还是和剑圣一起将这顿吃食给瓜分干净了。 随后,二人领着已经包裹好马蹄的马,向江边走去。 叫渡船费时间,也慢,且不提郑侯爷自个儿是个五品高手,你身边有个剑圣在还担心掉江里被淹死的话,瞧你那点出息。 二人牵着马,开始过江。 脚面下的冰确实还没冻得实在,踩在上面,能够清晰地听到“沙沙”的声响,但问题还真不大。 一条望江,可谓是承载了这五年来晋东之地的春秋之变。 先是野人、叛逆联军打过了望江,再由司徒雷奋起最后一战将其击退过望江; 随后大皇子领的东征大军在此惨败,楚人水师锁住江面,左路军儿郎溺死无数,李豹战死; 再之后,他郑凡千里奔袭夺得雪海关迫使野人王在此和靖南王决战,田无镜一举击溃野人主力; 去年的伐楚之战,也是靠决堤望江使得江面改道,让自己得以一支奇兵进入楚国腹心。 名胜古迹,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故事。 可惜,晋地燕地缺文豪,只能期待后世这儿多出几个姚子詹似的人物,以这望江为引作几首诗词来打名声了。 江面很宽,郑凡和剑圣牵着马,走得其实不算慢。 走过一半了,也没出什么意外。 这时, 剑圣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郑凡问道。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剑圣说道。 “什么事?” “那就是,以前我觉得,你有些时候,太过谨慎了。” “呵呵,我那是怕死呢。” “怕死,不丢人的。” “我也这么觉得。” “但我现在才真的意识到,你的害怕,很有道理,像你这样子的人,确实得谨慎。” 郑侯爷舔了舔被寒风吹得有些发干的嘴唇, 道: “您这让我,有些害怕了。” “郑凡,这次算我欠你的,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这般急匆匆地往回赶路。” “我是因为了凡小和尚,不全是你。” “那件事,不急的,你自己昨天也说过,至少,不急于眼前,今日,还是因为我。” “对,就是因为你。” 郑侯爷从善如流。 “我会保着你安全到平西侯府的。” “那是必须的。” “以后,还是得谨慎点,小心点,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了,是我的疏忽,奉新城不仅仅我的妻子将要生产,还有那么多百姓,指望着你去庇护好让他们吃饱饭。” “您别自责了,您要知道,跟您在一起时,才是最安全的,再说了,危险的事儿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战场上不比眼下危险多了?” “这不一样的,因为这次我在你身边。” “你在我身边,不是更好么?” “不,正因为世人都知道我在你身边,但他们还敢的话,就证明,他们很有底气。” 郑侯爷笑了笑, 道: “知道此时如果要撑格调的话,该说什么话么?” “什么话?” “我有些期待了。” “真心话呢?” “我有些慌了。” 这时, 郑凡看见冰层下面,有个黑影正在慢慢地上浮。 蹲下来, 仔细透着冰层向下打量着, 黑影开始逐渐向上,也在逐渐靠近。 然后, 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人的脸,起初,他是闭着眼睛的; 但当其快来到冰层时,他的眼睛睁开了。 他抬起头, 然后, 他愕然了; 是的,虽然因为冰面的阻隔,表情会有些扭曲,但那种愕然的情绪,还是被放大了。 许是他也没料到, 他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潜伏上来, 但上头的那位, 就蹲在那儿, 看着他慢慢地浮上。 郑侯爷抽出锟铻, 对着身下的冰面直接刺了进去。 锟铻是一把断刀,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兵利器,否则也不会成为大楚皇城外影子一族的传承之物; 老田,更不会送一把普通的物件儿给自己的弟弟。 锟铻刺入, 冰层下面,有血雾弥漫开来。 郑侯爷抬起头, 叹了口气, 哪怕明知道自己身边就一个护卫,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走了个流程, 喊了一声: “有刺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上吧,儿子!   (上一章刀名写错,应是乌崖,已修改。)   ………   喊出一声“有刺客”,是一种本能反应;   还好,郑侯爷脑子仍算清醒,清楚身边唯一的护卫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没喊出:“快来护驾”。   那被郑侯爷一刀捅死的,叫马瘸子,是望江上游的一个水鬼,所谓的水鬼,做的,其实就是水匪的营生。   有人出大价钱,让他带着俩手下在这里等着,杀俩仇人。   这单,他接了,他自幼水性极好,且也算是个入了品的小高手,身上穿着鱼皮缝制的衣服,所以站在上方的郑侯爷看见的是黑黑的身影上来。   水下的温度,其实还好,冷是冷,但还能忍受一会儿,按照往常的流程,是他在下面动手,另外的两个手下在岸上冲过来。   只可惜,   他就这般的死了;   或许,若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小水匪到底是死在谁的刀下,会觉得很是欣慰,至少,死而无憾了;   但,   于今日,他和他的两个手下,主动只是陪衬,不起眼的陪衬。   一如一块石子,丢过去,问个路,也就这样了。   两个手下此时已经向这里冲来,但当他们看见郑凡脚下的冰面开始呈现出血红色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们果断地抛弃了那位平日里喜欢苛刻他们的老大,开始折返跑。   他们只是水匪,喝酒吃肉时会吹嘘自己是江湖人,可毕竟没什么血性,见是狠茬子来了,自然就开溜。   然而,   往回折返跑的二人没跑多远,一根长枪就斜向飞了过来,将其中一人穿透后又刺入另一个人的胸膛,枪尖距离冰面就差个丝毫,被尸体架住了。   一身穿青色长袍面容素净的男子闪身而出,将长枪取出。   男子头发有点蓬乱,胡子拉渣,但这份忧郁的气质加上手中的这杆长枪,浑然间,似乎有种天地一体的压迫感。   这倒不是郑侯爷在瞎吹和脑补,   现如今郑侯爷好歹也是五品高手了,对他人的气机感应自然也就更上一层楼。   是个高手;   郑侯爷回头看向剑圣,   剑圣开口道:   “沥龙枪。”   “历天城魏忧,见过剑圣。”   江湖百兵之首,是剑,且自古以来,就有剑客攻势当一甲的说法;   但这并不意味着,用其他兵器走其他路数的人,就一定弱了。   兵器是兵器,人是人,终究还是人在驾驭兵器。   魏忧,曾任闻人家护卫总管,后因擅杀闻人家一嫡系子弟,和闻人家反目,下落不明。   其手中的沥龙枪,曾被姚子詹称赞为晋地枪魁。   众所周知,姚师不会武功,但更众所周知的是,姚师从不拍废物的马屁。   郑凡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剑圣身后。   心里,当即踏实了不少。   心里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先跑,因为他觉得剑圣击败眼前的这位,应该是没太大的问题的,拦下,更是没问题。   只是,郑侯爷的目光只是向岸边一扫,就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气息。   这是一种警觉的本能。   如果能及早过江,剑圣早就带着自己过了,之所以先前故意站在这儿没动,一是可能对岸也有人藏着;   二则是……   郑侯爷看了下脚下,   俗话说得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但眼下,   下地,是可行的。   是的,还没交手呢,郑侯爷就已经选择好了逃跑的路线。   大丈夫生于世,当领千军万马驰骋,岂可逞那匹夫之勇?   “为何而来?”   剑圣开口问道。   其实,按照剑圣原本的性子,你来了,要打架?那便打架吧。   言语越多,证明你顾虑越大,心思上已经出现了,能不打就最好不打的倾向。   因为剑圣得为自己身后的这位负责;   “为杀燕人的平西侯。”   目的,很明确。   郑侯爷喊道:   “今日赶路太急,身上染了太多风尘,不如来日我沐浴更衣后,与君大战三百回合?”   说的是屁话,   但问题是,现在局面不明,很显然,对方不可能就一个沥龙枪,所以,只能用屁话来打发时间。   郑侯爷虽说未曾在真正的江湖上摸爬滚打过,但带兵打仗的经验多了后,其实更懂得这个道理。   很多时候,双方对垒时,你没那么多场面让你大开大合地冲阵厮杀,很多时候都得靠这种屁话屁事儿来打发时间。   “让平西侯失望了,今日是个好机会,一离开今日,想杀你,就太难了,忧,办不到。”   很直接地认怂了。   而魏忧越是这么说,剑圣心里的愧疚,其实就越重。   如果不是自己几次问询归期,郑凡是不会和自己两个人就往回赶的,放在其他时候,无论去哪里,郑凡身边的保护力量都不会缺。   也就是今日了。   “杀了他,晋东数十万刚刚安顿下来的百姓,会再度生计无着,那时,野人入关,楚人北伐,晋地,又将成为战场,晋人,又将生灵涂炭。”   魏忧摇摇头,道:“与我无关。”   很显然,魏忧不吃这一套。   剑圣叹了口气,抽出龙渊。   龙渊剑身发颤,它很兴奋,因为它能感觉到自己的主人,这次,是真的很严肃地要对决。   魏忧举起长枪,   道:   “兴许,这是您要庇护着他的原因,您的为人,我是相信的,但,我还是想杀了他,我是个粗人,我不喜欢想太多的事情。   今日,我想杀他;   不为什么晋地苍生,也不为什么社稷存续;   五年前,   我就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我想了很久,也迟疑了很久,现在,我打算做了。”   满打满算,五年前,就是闻人家被灭的时候。   郑侯爷马上喊道:“那我觉得你应该去杀靖南王,我帮你约他给你杀?”   魏忧笑了,   道:   “正是因为清楚自己应该不是靖南王的对手,所以,才等到了今天,来杀你这位平西侯。   让平西侯爷见笑了,   忧,   就是在找软柿子捏。”   如果将靖南王和剑圣,摆在一个水平线上的话,剑圣这边,再配一个郑侯爷,哪怕多个稚童,也是多一个人,多了一份力量。   但不是这样算的,   因为靖南王如果遭遇围攻,他可以退;   剑圣当然也可以退,可问题是,剑圣很难带着郑凡一起退。   “没商量的余地了?”剑圣最后问道。   魏忧摇摇头,   “我来,就是为了杀人,晋地、国祚、闻人家、仇、后果,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来杀了他,杀了他,能让我觉得自己做了件事。   好事,坏事,大局,个人,都无所谓了。   您不用再劝了,   出剑吧。   亦或者,   您可以尝试带着平西侯走,我来拦您。”   “你不是我的对手。”剑圣说道。   “我承认,但我能拦住您。”   沥龙枪舞了一下,   枪口,   向前,   魏忧横跨了一步,摆出了一个可进可退的架势。   剑圣在犹豫,在他面前,有三个选择;   一个,是现在上前,以最快的速度,将沥龙枪的主人斩杀,再快速回到郑凡身边;   一个,是自己掩护郑凡边杀边走;   最后一个,是站着,不动。   等,   局面,已经很差了,隐藏的高手,他其实感应到了。   所以,等,不会更糟,甚至,还能带上点希望。   然而,对方显然不可能让其一直等下去。   江对岸,走出了一道身影。   是一个女子,女子扎着个马尾辫,穿着花色的衣服,年岁,四十的样子。   郑侯爷还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长得可以。   “哟哟哟,打不打呐,打不打呐。”   女子扶着柳腰笑着催促道,   “人家还等着早点打完,回去奶孩子呢。”   这个女人,也是三品高手,也是晋人。   只不过,剑圣没说她是谁。   只能说,这世上,是有这种人的,默默地修行,默默地提升,不图名,不图利,所以,于江湖不显。   郑侯爷开口喊道:   “姐姐,您晓得我是谁么?”   女人捂着嘴,笑道:   “当然,当然。”   “那姐姐必然也晓得,我最好什么了?”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自然,自然。”   “姐姐好美。”   “哟,真想不到,堂堂大燕的平西侯爷,竟然也会说出这般直白话,姐姐爱听,爱听死了。”   “姐姐可以带着孩子,随我回府,我让公主做小,姐姐做大,孩子,以后可以封侯。”   “哟呵呵呵。”   女人笑得更厉害了。   “姐姐不信?”   “自是信的,知道侯爷您重喏,否则也不会收养靖南王的儿子不是?只是……”   女人看向江面上站着的魏忧。   魏忧开口道: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她是我的妻子。”   “………”郑凡。   “呵呵呵,哈哈哈哈………”女人还在笑着,“魏忧,你听到了么,要不,咱收手?去给咱孩子,挣一份前程?”   魏忧也笑了。   女人随即脸色一变,   大骂道:   “魏忧,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媳妇儿被人当着你的面调戏,你都能站着不动啊,爹当年可真是瞎了眼,将那沥龙枪传给了你。   老娘也是瞎了眼,给你生了三个娃!”   魏忧闻言,终于动了,持枪,冲了过来。   剑圣也动了,   他感应得出,女人的境界,很飘,是三品没错,但实则,并未达到真正的三品,境界不夯实,而且可能真因为生孩子的原因,导致气血有亏空。   刹那间,剑圣做出了抉择。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杀了,或者重创沥龙枪的主人,随后,再折返回来;   这期间,只能靠郑侯爷先来应付这个女人,只要不被打死就好。   按理说,郑侯爷应该可以做到。   因为剑圣清楚,郑凡身边,有一块一直随身携带的红色石头。   龙渊飞出,   剑圣整个人腾空而起,   没有犹豫,   直接准备入二品,下杀手!   然而,就在这时,第三个人,出现了。   他自枯萎的芦苇中走出,一身白衫,双手于天地间撑起,开始吟诵。   先前,   剑圣于江面中停下脚步,感应到的,是两股气息。   一股,是魏忧;   一股,是他的妻子;   但剑圣觉得,至少,得留一个容错,比如,有第三个人,但这第三个人,更擅长气息的隐藏。   现在看来,   确实是三个人。   这第三个人,是个炼气士。   而炼气士的品级,在厮杀中,其实算不得数的,三品炼气士,被五六品的武者杀了,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炼气士姓孔,叫孔山洋。   也是晋人,但后来去了乾国后山,于后山修行超过十五年。   不过,多出了一个炼气士,剑圣并不担心。   龙渊向前,空中,气机开始撕裂,接二品,出剑!   然而,   炼气士的吟诵之音却在此时生效,这一方江面之上,刹那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幕布。   孔山洋,以炼气士的能力,强行改变了这附近的风水格局,也就是,隔绝了天机。   于空中等待着的龙渊,并未能接到二品的力量,向着魏忧刺下去后,被沥龙枪枪尖挑起,倒飞了回去。   “雪海关前,剑圣大人一人破千骑,何等威风,想来,应该是参悟到了二品之境,不愧是剑圣大人,不愧是当年我晋人的骄傲。”   孔山洋白衣飘飘,   “但二品,乃借天象之力入己瓮中,今日,我隔绝这一方天象,且看大人您,如何能再接二品之力!”   龙渊飞回剑圣身边,沥龙枪也随之杀到眼前。   崩,压,盖,挑,扎,   朴实无华的枪术,却蕴藏着大道至简的意蕴。   剑圣虽然未能开二品,但依旧以三品之境的实力,强行交手。   一开始,沥龙枪占据上风;   但很快,局面就被龙渊扳回,变成剑圣主攻,魏忧主守。   这并不奇怪,剑客的力量,本就同阶翘楚,剑圣对剑法的理解,早就超脱了三品的层次,对力量的运用,更是入微极致;   就算不开二品,魏忧也是打不过剑圣的。   但问题是,   不开二品,能压制魏忧,能压制沥龙枪,却,很难在短时间内,给予其真正的杀伤,且在对手一味选择守势和纠缠而不取进攻的前提下,分出胜负的时间,会更被拉长。   以伤换伤,人家都不愿意,你进,他就退,你退,他马上再缠过来,这是缠斗,而非厮杀。   而在另一边,   女人笑呵呵地走到冰面上。   她的对手,是郑凡。   在这个时候,去埋怨密谍司不作为,已经没意义了。   最重要的是,   一对这几年一直在隐忍,隐忍时还会生娃的夫妻高手,妻子,甚至在江湖上都没什么名声,可能平日里,他们就在晋地某个村子里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密谍司再是神通广大,也查不出此等迹象来的。   这真不是他们废物,而是这对夫妻,藏得太深。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那位炼气士了,他的出现,可能会露出些许蛛丝马迹,但也正是因为他擅长隐匿气息,若是铁了心地想要藏,想要匿,也是很难预料到的。   最最最重要的是,   望江两岸,晋东之地,密谍司慑于平西侯府,不敢渗透得厉害,可以说是,这儿,相当于密谍司势力最薄弱的地方。   薛三曾和郑凡说过,   刺客最喜欢下手的地方在哪里呢?   在目标的,家门口。   因为在那里,目标最容易放松警惕。   眼前的郑凡,不就是么?   这条望江,就是他的家门口。   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剑圣,是自己也大意了。   实在不行,让剑圣先回家,自己继续留在上川县城,不也安全得很么?   整条线思索起来,其实自己真的是麻痹太多了,因为了凡的事,自己在上川县暴露了身份,然后,竟然还敢不带护军的前提下出远门。   但现在,想这些,后悔什么,已经没意义了。   剑圣那边打得怎么样,郑侯爷没精力去顾及;   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撑下去,继续撑下去。   女人缓步走来,并非刻意拖延时间,因为郑凡看见,女人的手下,有两条皮鞭。   皮鞭的上端,在女人手中,下端很长的一大截,则在冰面之下。   她,   在封锁自己破冰入水逃跑的可能。   “姐姐,您再好好考虑考虑,今儿个,就当开个玩笑,我郑凡一诺千金,您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孩子们考虑不是?”   “哟,侯爷,您在威胁我这个妇道人家?”   “是。”   “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哩,自家男人想杀你,我怎能不帮呢?至于孩子,生出来本就是因为日子乏味无聊,生几个崽玩玩的罢了,生死,随他们去咯。”   女人手中的皮鞭,逐渐完成了对这块区域冰面下方的封锁。   而郑侯爷,   也在此时将魔丸拿了出来。   “儿子,一般这个时候,应该有个人爆种一下的才对是吧?   爹就靠你了,你能不能创造个奇迹,一下子升个两级,那样,咱还能有救。”   吐出一口气,   郑侯爷打算让魔丸上身,借用魔丸的力量,关键是,借用魔丸的厮杀经验来御敌。   上吧,   儿子!   红色石块,被郑凡轻轻抛起;   而后,   落下,   而后,   砸在了冰面上,   而后,   将冰面砸出了一个小窟窿,   最后,   自己沉了下去,   就这样,   沉,   沉下去了!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四章 来自亲儿子的,醋意 魔丸,就这般掉了下去,带着一种毅然和决绝。 不打招呼,不留余地, 走得自然,走得洒脱,不带丝毫的追忆。 郑侯爷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的,因为这不符合逻辑。 但现在的幸运是,女人已经出手了,所以,一定程度上是帮郑侯爷解决了尴尬,不用去思考这扭曲的伦理。 乌崖横于身前,气血上提。 女人的两条皮鞭已经封锁了下方,而当她真正冲上来时,用的,是原本系在腰间的皮绳。 “嗡!” “嗡!” “嗡!” 短时间内的快速交锋, 让女人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皮绳看似角度刁钻,同时去势诡异,但眼前这位侯爷却总能及时做出预判给出反应。 女人再度出手,皮绳就是皮鞭,抽、拉、拽,几次三番下来,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攻势; 郑侯爷只是防御防御再防御, 我不进攻,就能尽可能地减少破绽。 而且,郑侯爷的防御做得相当好,乌崖翻转,抽,挑,推,精准地可以化解对方的攻势。 女人是真的意外了,她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出身军旅,所以他所习惯的应该是军旅之中大开大合的战法,按理说,不应该提前适应洞悉自己的招式才是。 其实, 郑侯爷自己都有些奇怪。 讲真,面对一个高手用皮鞭向你打来时,你的心理压力其实比高手拿刀砍你要大多了,拿刀来砍,自己就挡呗; 震得手臂发麻,震得嘴角溢出鲜血,震得气血翻涌,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打不过打得过另说,至少心里实在。 可面对这种神出鬼没的攻势,稍不留神,甚至你全神贯注时也可能莫名其妙在身上被戳个窟窿亦或者整个人被掀翻出去,这心里头,是真的没底; 但交手几轮之后,郑侯爷也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似乎是能够很圆润地挡住对方鬼魅一般的出招。 其实,这得益于针线活的教导。 四娘的丝线,在运用上,绝对比眼前这女人只高不低,而且丝线和皮鞭这类的武器,在交战时有着区别于刀剑枪棒的相似韵律。 时而快速,时而转转, 时而出其不意, 你要是不能提早的预知判断,必然会在顷刻间就败下阵来。 这下子,郑侯爷是越守越有信心了,只要你不用绝对的力量破开我的防御,我就能和你耗到我自己气血枯尽。 再者,郑侯爷其实有时候过分低看自己了,总觉得自己不是什么江湖中人,平时也是能苟就苟,但实则他平日里也好几次只带着陈大侠或者剑圣单独去外头找走私客厮杀,平时,练射箭时有阿铭陪,练刀时有阿程; 实战经验方面,肯定不能和魔王们比,但真的对标同境界的江湖人,不会差到哪儿去。 归根究底,还是得感谢平日里甭管腰部再怎么酸软发疼都每天午后坚持练刀的坚持。 一时间, 江面上的两处战局,呈现出了完全一样的态势。 都是一方主攻另一方主守。 …… 沥龙枪轨迹如蛟,剑圣每次出剑都极为强势,也可以清晰地看见魏忧只有招架之力,但想要短时间内破开其防御,却也是极为困难。 不开二品,就无法快速出效果。 可问题是…… 孔山洋就站在那儿,不停隔绝着天象气机,他就是不直接参与战局,目的就是为了不给剑圣丝毫开二品的机会。 而剑圣这里,一边继续对着魏忧进行压制,一边,已经开始准备破局。 “他要直接来对我出剑。” 孔山洋在此时开口喊道。 他的声音,在江面上像是形成了音浪的翻滚。 这也是提醒, 提醒那边的女人,他们所能争取的时间,不对了。 毕竟,他们二人联手对付的,可是当世剑圣! 尤其是,这位剑圣的实力,比之其当年行走江湖,更强了,而且是强得多了。 魏忧觉得,当年在历天城的自己,和剑圣比武,虽然也是打不过的,但至少,可以打个有来有回一阵子最后再败下阵来; 现在,自己身边有一个炼气士帮忙,可结果,自己依旧是被完全地压制。 即使被洞悉到了自己的目的,但剑圣依旧强行收剑,对着孔山洋就是一道剑气扫去,不惜将自己的破绽留给沥龙枪。 但沥龙枪并未贪恋这蝇头小利,而是快速地抽身,横起。 于孔山洋身前,再度挡住了龙渊。 打呆仗就得有打呆仗的觉悟,也得有这种坚持。 哪怕给你剑圣身上开了窟窿,只要你不死,破了孔山洋的禁制,再强行一波二品,魏忧真心没有底气可以接下那一击。 因为他能感觉出来,眼前的这位剑圣,是铁了心的想要保护那位燕国侯爷。 为此,他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 甚至, 以他自己的命,去换那位燕国侯爷的命。 这是事实, 剑圣不是陈大侠,但剑圣,又是陈大侠,否则,剑圣就不会收陈大侠做自己的记名弟子,剑婢也不会陈大侠一声“小师弟”。 换做其他时候,郑凡死了,剑圣会伤心,接下来收拾包裹,说不得带着家里老小和鸡鸭们一起换个地方继续生活。 可问题是, 剑圣自责于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他造成的。 他为大义,已经做了很多,雪海关前的不惜命,本就是对晋地最后的偿还; 现如今,他还的是自己的愧疚; 郑凡今日要是真死在这里,他,没脸活下去。 但奈何, 沥龙枪依旧在身前拦挡,孔山洋继续被护于身后。 剑圣已经贡献了自己此时的全力,却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击垮这杆晋地长枪。 反观, 女人那边,得到了提醒,在此时,终于“认真”起来。 先前也并非是不认真,而是她有意识地封锁四周,现在,她单手提起,冰面下方的一条真正皮鞭入手。 “轰!” 这一鞭子,直接对着郑侯爷抽了下去。 这是比拼招式和反应意识方面无法破局后,开始强行用力量层次进行打击了,纯粹是以境欺人。 这下子,也算是进入到了郑侯爷所习惯的节奏之中。 第一记,挡了下来,但双臂都开始麻痹。 第二记,他没敢再挡,而是迅速地闪身,这种躲避,其实相当于两军交锋时一方不得不抛弃了营寨,在这种层次的交锋面前,对方,是不可能给你重新扎下营盘的机会的。 这一点,郑侯爷很清楚,但他没得选择。 皮鞭没有抽在冰面上,而是顺势一撩,横扫向了腾挪出去的郑侯爷,郑侯爷以刀身相挡,皮鞭迅速缠绕住了乌崖。 乌崖不愧是神兵利器,皮鞭迅速开裂,但在断开前,却一下子对乌崖收了力。 女人强行想要抽走郑侯爷手中的刀, 郑侯爷没撒手, 使得自己整个人和刀一起被拽向了半空。 这其实是一个武者,最为虚弱的时刻,双脚离地,无法借力,而且于空中,相当于是对手的活靶子。 女人右手一伸,第二条冰层下的皮鞭再度飞出,宛若嗜血的巨蟒,对着于空中的郑侯爷就是一记狠抽,破空之音,近乎可以划破人的耳膜。 “砰!” 刀背挡在身侧,但这一记,却是被硬生生地给吃了。 郑侯爷就像是一个陀螺,被抽翻了下去,于空中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也重重地向下砸去。 女人身形即刻上前,想要趁此机会,一举结果掉这位大燕侯爷的命。 这是最危急的时刻,因为在下坠过程中,郑侯爷的意识是有些模糊的,而且体内的气血因先前的一记此时正在溃散逆行,压根无法让身体做出什么反应。 初入五品的实力,单独面对一个三品高手,坚持这般久,郑侯爷已经极为不易,甚至可以得到夸赞。 可惜, 身上没着甲,要是玄甲在身,估摸着还能多挨个一鞭子。 眼前, 似乎已经出现了女人迅疾如风而来的身影,带着磅礴的杀意。 “啪!” 下一刻, 女人身前的冰面裂开,一身鱼皮的马瘸子破冰而出,而且是双脚在上双手在下,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倒立姿势出现; 而后,手脚开始自我折叠拉伸,骨骼一连串的响动,让人头皮发麻。 且马瘸子还嬉皮笑脸着,表情,极为滑稽。 这极为恐怖的一幕,仿佛鬼上身。 事实,也的确如此。 马瘸子中了郑侯爷的一刀, 人,沉下去了; 死,是死定了,但还没来得及完全死透,然后,魔丸带着他又上来了,这种将死之人附身简直不要太容易。 一番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确实是让女人愣了一下,任谁面对这样子的场景,都会下意识地提起防御。 可马瘸子的作用,也就是这个了。 郑侯爷自空中被砸落,砸破了冰面,掉入望江之中。 其实,这一摔,也很疼,比之在空中被皮鞭那一抽,更疼,伤害也更大。 因为在空中看见皮鞭过来时,你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准备,气血防御,肌肉绷紧,等着挨抽。 这被抽下去后,身体都放松了,意识也模糊了,水性好的人都清楚平面落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相当于是一整排的巴掌狠狠地抽在你的身上,更何况郑侯爷这次还是砸的冰面,而且是面朝下。 一时间,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又一口鲜血吐出,却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冰冷的江水给呛了回去,肺部像是要炸裂了一般。 而魔丸也在此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被自己直接玩儿坏的玩具, “噗通”一声, 从哪里上来又从哪里下去。 马瘸子的身体,原本还能在江底下沉时,享受一下弥留之际从小到大的回忆,兴许还有慢放的动作可以让其品一品这不算咋滴的一生,但现在,已经被剥夺了这项权利,死得干脆,也死得彻底,却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女人一挥手,马瘸子的身体被罡风掀开,而后即刻冲向那位大燕侯爷坠落的位置。 两条先前封锁冰面的皮鞭被其在战斗中抽出,冰层下没了禁制,而在她的视线里,则看见一块红色的石头快速地接应到那位大燕侯爷的身体; 随即, 石头像是在“拉拽”着那位侯爷,开始在江底快速地行进。 郑侯爷这会儿已经七荤八素,意识都开始模糊,但本能地还是能在这四周黑暗且冰冷的环境里感知到一股暖意。 明明脑子已经几乎卡顿的他,却依旧能在顷刻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按理说,这会儿煽情有些不合事宜,可偏偏还是想感慨一下这才是真正的父子连心。 这儿子, 到底没放弃他爹地。 女人一阵气急,她清楚自己丈夫正在拿命为其争取时间,眼下的自己,却愣是让那位大燕侯爷进入了江底。 她纵身一跃,气血毫不顾惜地开始催动,因早产而伤了极大元气导致境界本就虚浮的她,此刻更是不惜直接将境界跌落到了四品,换来的,却是如同人鱼一般快狠准地水下推进。 几个呼吸之间,就拉近了一大段距离。 她清楚,那位大燕侯爷身边应该是有着什么灵体亦或者法器,甚至,可能是小型的妖兽,但这不是问题,那位侯爷此时必然已经神志不清。 追上去,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终于, 追上了。 而这时, 已经意识几乎模糊的郑侯爷压根无法进行什么精神上的抵触, 像是老子弥留之际,谁都无法阻止儿子去尝试打开家里府库,本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魔丸, 在此时进入到了郑侯爷的身体。 经验, 什么是魔王的经验, 七大魔王之中,论资排辈,都会刻意地将魔丸给排出去,因为他们是干儿子,而魔丸,是亲儿子。 它,可是连魔王都忌惮的魔王。 当女人终于追了上去, 伸手, 想要抓住那位大燕侯爷时, 倏然间, 那位大燕侯爷的身体忽然自水底下挺起, 他的手, 抓住了她的手, 面带着笑意。 水里,声音很难清晰传递; 但郑侯爷开口说的话,却以一种极为匪夷所思的方式传进她的“耳”里。 “他居然说要给你儿子,封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五章 爹,我要晋级! 孩子的占有欲,是极强的,魔丸的占有欲,其实更强,而且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不加任何的理性。 这两年,伴随着郑凡的逐渐强势,倒是被压制住了一些,亦或者是因为天天的出现,他的心思和注意力被分散了一些; 至少,不像是最早时,仗着自己是灵魂体,不用吃喝,干脆将自个儿封印在了石头里。 但关键时候,醋坛子,也是说翻就翻。 附体之后,相当于郑凡的身体以及这具身体内的力量,再叠加上魔丸的力量,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增幅,但这增幅效果,并不大,确切地说,没有当年最开始几次的效果大,因为魔丸现在落后了两个境界。 现在,拾掇拾掇,收拢收拢,怎么着,也能有个五品中以上的境界,女人的境界刚刚滑落,是四品,差了一个品级,实力差距仍然大,但并不是说不能打,否则最开始郑侯爷自己也不可能光靠一把乌崖刀就能挡住女人的一连串攻势。 打架,一是靠硬实力,硬实力不够,就靠经验; 生死之战, 二者, 缺一不可。 郑凡的手抓住了女人的手,嘴角带着阴森的笑意; 现在的郑凡,已经是魔丸所控制。 女人目光一凝,手腕强行发力,郑凡却主动贴了上去,四周,水波荡漾,但其身躯,却逆着波流,反借着女人的力量和女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女人见状,双手迅速翻转,扣住了郑凡的手腕,同时双脚也即刻锁住郑凡的大腿。 但郑凡压根就没想着用手脚去攻击, 而是用自己的脑袋, 对着女人的胸前就这般硬生生地砸了过去! “砰!” 饶是女人身前有气血护体,但这般一击,也是让其胸口发闷喉咙有些发甜; 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被一个男性袭击,那种精神上的羞恼是必不可免地会出现的,哪怕她自己也清楚,在厮杀时,任何情况都不是个事儿。 只是,理性是理性,感性是感性。 下一刻, 女人双腿向下一蹬, 其身形连带着反向捆缚在其身上的郑凡一起向上。 “砰!” 上方的冰面被破开,女人和郑凡一起回到了江面上。 一离开水,大家就都能施展开了。 女人双手抓住郑凡的一只手腕,一发力,“咔嚓”,郑凡的手腕直接脱臼。 而郑凡则以脱臼的手腕身体划出一个轴,腰部发力,身体先扭曲,后旋转,最后,一脚扫中女人的脑袋。 “砰!” 女人脑袋一阵眩晕,得亏是武者体魄,虽然来不及阻挡却来得及将气血化作罡气护住自己的头部。 紧接着, 郑凡踹中女人的腿,也直接脱臼。 “咔嚓……” “………”女人。 郑凡的腿像是一枚鱼钩,让自己卡着女人的脖子身体再度旋转半周,剩下的好的那只手则顺势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对着女人的脖子就直接刺了过去。 匕首锻造自平西侯府三爷, 见血封喉! “嗡!” 一道气浪自女人体内迸发而出,连带着一团血雾。 强横的力道击打在了郑凡身上, 这是最为直接的气血暴击,其原理,是将自己体内的气血以最为不划算的方式短时间内尽可能地宣泄出来。 体内有气血的修行者都会这一招,刚开始接触这一招时,薛三的说法就是,这招相当于是以前玩电动,放血的招式。 这是真……放血的招式。 如果不是女人被郑凡逼入了死角,她断然不会选择这般去做。 郑凡没做丝毫抵抗,任凭这一股力道将自己扫飞出去,身体于空中开始卸力,落地时后背肌肉呈现出一个弧度,好让自己不砸破冰面继续顺着冰面滑行,将力道尽可能地多卸去。 最后, 身形止住。 “咔嚓!” “咔嚓!” 两记脆响再度传来,脱臼的手臂和腿被接了回去。 郑凡站了起来, 侧了侧脖子, 有些可惜,匕首没能刺中女人的脖颈,刺中了,这一战也就结束了。 水下的反击,到水面上的攻势, 女人的反应,其实都在魔丸的算计之中, 对于魔丸而言,他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爹这个低级号,去越级解决女人这个高级号。 现在,似乎没能完成。 但自己身上的伤势有限, 而女人的伤势,则极为可观。 女人本就刚强行跌境,再被逼释放气血,其现在就算是四品之境,但气血之亏空,可称巨大。 丰富的经验, 凌厉的攻势, 对自身条件的利用, 外加, 自己爹先前用乌崖,弄断了女人的兵器……皮鞭,这才给了自己近身搏杀的机会。 剑圣曾在靖南王身上学会了如何算计着去打架, 这一点,魔丸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他用的身体还不是自己的, 只要不折腾断气, 残了废了, 都随意。 甚至, 他还挺愿意看着自己的爹下半辈子就瘫痪在床,也省得到处去拈花惹草给自己找后妈。 另一头, 女人落在了地上,单膝跪地,原本的花衣,变成了单一的红,她咬着牙,面露惊愕和愤怒之色。 先前的一番交手,她委实有些畏惧眼前这位大燕的南侯了。 这等心性,这等算计,不愧是燕国新一代的军神。 而郑凡这边,胸膛几次扭曲,更是用手掌拍了好几下,将先前肋骨的断裂给重新压了回去,不是愈合,而是不至于影响接下来的移动。 做完这些, 郑凡身体下压, 双手只是距离冰面一点点的高度,脑袋扬起,像是一只趴在地上的蜘蛛。 女人没有直接发动下一次的进攻, 而郑凡这里,也没有选择转身逃跑。 双方的实力差距,于先前一轮中,此消彼长。 于魔丸而言, 为什么要跑? 他怕田无镜,不丢人,那是真的打不过; 其他魔王,以现在的状态面对田无镜,有哪个不害怕的? 但面对自己有几率可以战胜的对手, 呵呵, 跑什么跑? 打架嘛, 多刺激, 多好玩, 多有趣。 甚至, 一想到万一自己打输了,把亲爹给害死了,那六个家伙也可能跟着一起暴毙, 魔丸就觉得………好开心哦。 郑凡笑了, 嘴角裂开弧度,弧度过大,导致皮肉都有些撕裂了; 但在魔丸看来,这样笑,才叫笑得过瘾。 甚至, 他还不忘道: “你的那几个孽种,也配进我家门?” 而这时, 郑侯爷的意识,也从混沌之中开始苏醒过来。 视线,是一样的视线,但也仅限于此。 郑凡记得以前,魔丸曾只借给自己力量,而由自己操控身体过,但这一次,郑侯爷没打算接管指挥权。 有更专业的代打,为何不用? 不过,郑侯爷也在心里开始呼唤。 儿子,进阶…… 儿子,进阶…… 这一场刺杀,不是精心设计的局。 起源来自于某天邻居串门,对同村的魏忧道: “听说平西侯爷到上川县城了哩。” 魏忧听到了,当晚就开始擦拭自己尘封许久的沥龙枪。 女人看见了, 给俩大的喂了饭,又给最小的喂了奶, 问了声: 你想去杀他? 魏忧点点头,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孩子们身上。 女人不耐烦, 催促道: 杀就杀,别婆婆妈妈的,我随你去。 然后, 他们又找了一个人,就是孔山洋。 孔山洋是个晋人,他的加入,其实是一次偶然,他是收到许文祖的邀请来的。 当然,这并非意味着是许胖胖失心疯了要找人来杀郑凡,也并不是指许文祖是这次刺杀的幕后黑手; 许文祖邀请孔山洋来,是为了组建新的颖都的钦天监,以测节气灾害。 相当于是燕京城钦天监的分部, 燕国朝廷是拿晋地当自己的地盘来经营治理的,所以,自然希望晋地人才能为朝廷所用,这里,自然包括孔山洋这类人。 孔山洋来了, 然后, 当魏忧打算动手前,他去颖都,见了孔山洋。 直接说,我要杀平西侯,你帮不帮。 已经在等着授官服的孔山洋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答应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马瘸子那几个人,也是临时起意,一是投石问路,二是马瘸子的一个手下,曾在村子里出口调戏过自己的妻子,就顺道送他们上路吧。 没人会相信,马瘸子这种水匪,会在剑圣面前讨得便宜。 临时起意凑成的队伍,临时起意想杀平西侯,密谍司,如何抽丝剥茧地提前探查到? 且地方,还悬在了望江。 但也正是因为这场临时起意,使得事情,就绝对不可能完全的周密。 女人和魔丸的第一轮交手,只是其一; 其二就是, 郑侯爷清楚, 在眼下女人这种情况下,魔丸如果能晋级,自己这边的实力,又能提升好几分。 如果能晋两级,那距离稳稳的幸福,就不远了。 但魔丸没有回应郑侯爷的呼唤; 当魔丸落后一个境界时,魔王们包括郑凡这个主上,都认为是魔丸在耍小脾气; 但当魔丸落后两个境界后,不由得让人在心里觉得疑惑,他是怎么忍得了的? 亦或者说,他这般忍耐的目的,是什么? 杀赵九郎的那一晚,郑侯爷曾花了一段时间和自己的儿子交心,但魔丸依旧没有升级。 他,是真的在克制。 现在, 也是一样。 女人再度动了, 另一边, 横握着匕首的魔丸,也动了。 女人气血再度迸发,这是毫不留情也毫不犹豫地直接拿自己的本源交锋,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个燕人侯爷! 而魔丸的选择则更为简单, 在双方将要触到一起时,自己的脚面直接踩入先前冲锋时就留意到的冰面裂缝之中,魔丸的视野其实是和常人不同的,他的视角是灰白色的,看似失了很多色彩,却也能够排除很多虚妄,故而周遭的环境,在其“眼里”,其实更为清晰,这里,也包括冰层的厚度。 “砰!” 女人冲过来的前一刻,郑凡再度砸入了冰面之下。 “啊!” 女人发出一声怒吼, 单拳对着面前的冰面轰了下去。 轰碎了冰面,扬起了一大片的水雾,但却无法伤害到水面下的郑凡丝毫,水,本身就是极好的防护。 水面之下, 郑凡双手摊开,也不逃跑,就是在那儿游着,大有你大可再下来一趟的意思。 打出一拳后,女人没敢再继续发泄,她身体状况因为小儿子的早产一直有亏空,今日更是连番受创,不能再恣意了。 女人转身,走向另一侧。 下方,郑凡继续于水下潜游。 对猎物,要有耐心。 女人向西侧走了一段距离,伸手,遗落在那儿的一条皮鞭飞入手中。 随即, 女人低下头,再度看向冰面下方的郑凡。 魔丸压根不用考虑憋气的问题,确切地说,他可以让郑凡这具身体在水底保持着龟息的状态,也不用担心意识昏迷,昏迷的是他爹,不是他。 “起!” 女人的皮鞭宛若有灵魂一般,直接破冰入水。 郑凡也在此时动了,身体快速上浮。 皮鞭宛若蟒蛇,刹那间就缠绕住了郑凡的腰部。 将其向上拽去。 “砰!” 冰面,再度被破开。 郑凡像是被钓鱼一样钓了上来,这一次,女人刻意地没给他近身的机会,而是极尽可能的放长了皮鞭。 于空中,皮鞭开始收紧。 她的力道注入皮鞭之中,她要隔着很远,哪怕拼着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回三品为代价,也要将郑凡给勒死在空中。 这种感觉,像是在放风筝。 皮肉、骨骼,开始被疯狂地挤压。 一个强者,面对一支成建制的骑兵时,他会很脆弱; 但只是面对单一的一个人时,其力量完全照顾在你身上的话,那种酸爽…… 但郑凡的脸色,根本就没变,甚至连那标志性的夸张表情也依旧被保留。 眼耳口鼻,都开始有鲜血溢出,这意味着这种疯狂的挤压之力,已经伤害到了器官。 女人继续发力, 她不会给那个燕人侯爷任何一点机会了,绝不会!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块红色的石头顺着皮鞭,像是风筝线上的铃铛一般,自上而下,滑了下来。 这块红色的石头女人当然有印象,先前她可以说已经将这燕人侯爷给打翻在地,正准备上前收掉其性命时,是这石头法器的发动导致接下来的一系列变化。 最可怖的是, 石头上,竟然还卡着一把匕首。 其实,石头滑动的速度,并不快,属于正常的抛物线速度,但正是因为这块红色石头先前的异端,尤其是眼前石头卡着匕首像是一个刺客拿着短兵要趁此机会来杀你一样; 这世上,能明白魔丸和郑凡关系的人很少,就是当初的老田,现在的剑圣,他们只知道郑凡身边可能因为奇遇有一头灵相伴,也就仅此而已。 女人的瞳孔开始放大, 随即, 她不得不卸掉部分力道,以一种极为强横的方式强行挥手砸向那块红色的石头。 “砰!” 石头连带着匕首被砸飞, 但那只是一个空窝。 还好那块石头出自陨石核心,被薛三打磨过,所以魔丸的窝并未被打碎。 但女人的卸力, 就这个契机, 被依旧掌握着郑侯爷身体的魔丸给捕捉到了,亦或者,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手腕,抓住皮鞭,身躯,开始旋转,像是裹着被子翻滚一样,整个人顺势翻滚了下来。 女人见状,压根不给郑凡再度近身于自己的机会,皮鞭直接横抽出去。 然而,郑凡在此时忽然张开嘴, 发出一声厉啸, 这厉啸之中,带着精神上的攻势,这是先前,一直隐藏的手段! 女人根本就没料到,燕人的侯爷身上竟然藏有这么多的绝技,不,这根本就不是武夫所能掌握的东西,更像是鬼魅精怪才会使的手段。 所以,女人受到了影响,她的心神,产生了片刻的迷失,这是时机,这是机会! 最终,皮鞭没能来得及将郑凡抽飞,郑凡就再度出现在了女人的前方。 而郑凡的手中,还拿着另一把匕首, 毕竟, 人有两只靴子,当然藏两把匕首! 女人,已经门户大开! 将匕首送入其体内,就赢了! 然而, 就在这时, 女人胸口的衣服忽然裂开,随即,一条红色的皮鞭忽然飞出,直接缠绕住了郑凡的脖颈,相当于掐着郑凡的脖子,提起! 刹那间, 先前的一切算计、谋划,在这一招面前,全部付诸东流! 女人的眼神中的迷茫之色褪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如释重负。 她赢了, 她真的没料到,这位燕人侯爷,竟然这般难缠,甚至……可怕。 郑凡的双手,抓着这红色的绳子,用匕首去割,却不知道为何,匕首在其上头只能划过,根本无法受力,割不断。 女人见状,开口道:“这是我用我几个孩子的脐带,编制出来的鞭子。” “砰!” 郑侯爷被掀翻在地。 女人的脚, 踩在了郑凡的胸膛,那条红色的皮鞭,则继续勒住郑凡的脖颈。 在此时, 女人可以一脚踩塌陷这位燕人侯爷的胸膛或者踩爆他的脑袋, 她确实打算这么做了, 但她心里,却还想再说一句话; 正如郑侯爷先前在京城杀赵九郎时,特意拉着赵九郎说了好一会儿话,陪着他看晨曦出现; 自古以来,不是因为反派死于话多,而是任何人,在击败自己对手之后,都很难拒绝在将死的对手面前说两句话的爽感。 而且,二人的交战,拉远了和剑圣那边的距离,所以,很安全。 尤其是,郑凡(魔丸)先前说的那句话,让女人很生气,耿耿于怀! 她不说出来,不还回去, 她, 不痛快! 他丈夫要杀平西侯,是为了一个痛快,她帮丈夫杀人,也是图一个丈夫痛快了自己也就痛快了。 所以, 就是要痛快! “你居然说我的孩子们,是孽种,呵呵呵,我告诉你,我可是被父亲许配给师兄的,是师兄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的孩子们,有名有姓,有爹有妈。 孽种? 呵呵, 你的孩子才是那天杀的短命孽种吧?” “………”魔丸。 “呼……” 舒服了, 女人长舒一口气, 骂回去了,心里舒坦了。 她抬起脚, 准备送这位军功赫赫的大燕平西侯去皇权。 而就在这时, 郑侯爷的心底忽然传来一道童音, 带着压抑, 带着沉闷, 带着, 近乎到极点连郑凡这个当爹的都未曾见到过的真正的愤怒和平静; “爹………我要晋级。”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六章 父子 爹,我要晋级。 没人知道,魔丸之前为何要刻意地压制着进阶的节奏。 一阶也就算了,还压了两阶; 它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标杆,就是四娘,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在进阶这种事上快过魔丸,前提是,它争的话。 它是如何忍耐着看着其他魔王实力恢复,而自己却原地不动的? 瞧瞧薛三看阿铭的眼神吧, 就连最憨的樊力,上次在燕京城没能等得到被李良申刺上一剑,惋惜得,脸都有些发绿了。 因为曾经站到过巅峰, 所以当你在下面时,才会更为难受和煎熬; 才会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站回去,站在,自己曾经的高点。 但魔丸就是忍着,忍着,忍着, 几次三番的,郑凡主动找它谈心,为它创造条件,它都是……“石动然拒”。 不过, 原因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因为魏忧的妻子, 她的那番话, 结结实实地踩中了魔丸的逆鳞; 踩得那般精准,踩得,那般到位。 可惜没有如果, 但倒是可以假设一下, 或许, 原本魔丸宁愿打不过就死,带着亲爹一起死,也挺好,人家可能真的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因为, 喊出一声“爹”, 对于傲娇的石头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坎儿。 丢人, 真的丢人呐。 宁愿拉着亲爹一起上路,也不愿意丢这个人。 而女人“行刑”前的话, 刺中了魔丸内心深处。 当名为愤怒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时, 其他的所有所有, 都可以撇下了, 心里就只想干一件事, 将这个刺痛了自己的女人, 撕碎! 爹, 喊出来了。 这其实是补的上一次进阶的坎儿……交心。 于其他魔王而言,需要阐述自己的心迹,需要让自己的内心和主上,坦诚起来,彼此认可,认同; 很难,也很麻烦,魔王们都是人精,却也为此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但对于魔丸而言,就这一个字,足矣。 亲儿子,就是这般的有底气且与众不同。 且不仅仅是如此, 当女人的脚即将跺向自己的脑袋时, 全程目睹着这一幕的郑侯爷,也触发了先前在京城时,帮自己挡刀进阶的机制。 也就是说, 在这一瞬间, 魔丸的实力,连跳两级。 简单的加减法, 郑侯爷现在是五品初的武夫,魔丸,是五品,在这里,一加一必然是大于二的,甚至,当初郑凡和魔丸同境界时,魔丸附身,意味着是超品的力量,好几次越阶杀人过。 也就是说,郑侯爷和魔丸的合体,必然是到了四品的样子; 当然,这里头,境界和境界之间的差异,每个境界之间的细分,其实不能这般粗简地去归算,但大体上,可以认为是这般个意思。 女人,境界刚跌落,还受了伤,气血本就有亏空,现在,亏空更大; 郑凡这边,四品实力,再加上魔丸的经验以及………一下子爆了两个境界之后所可以使用的天赋能力。 实力的天平,其实在此时,已经发生了变化。 一切的一切, 源自于女人为了追求那所谓的“痛快”。 她, 是痛快了, 同时, 也快痛了。 脚, 跺了下去, 但女人猛地低下了头, 她的脚,是跺实了,但预料之中的骨骼崩断血肉飞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因为此时,在郑凡身上,出现了一层黑色的隔膜。 这是怨气和气血的结合,由此形成的护身罡气。 一如先前女人身上所呈现的那般,郑凡一脚踹她脑袋上,她也依旧可以撑住。 现在, 郑凡也能做到这一点了。 魔丸的接连进阶,造成的影响,很大很大,但并未有强烈的气息迸发出来。 这是因为,魔丸刻意地控制了。 他是一个精致的小孩, 尤其是, 当他决定去残忍时, 他会以一种,将玩物好好玩的心态,不,是一种仪式,去进行,去完成。 如何发泄掉自己的怒火? 那就是让自己愤怒起来的对象,一点一滴,一步一步,走向……真正的死亡。 一如歌剧舞台上的幕布, 升起, 开场, 一连串的发展之后,必须配上一丝不苟的谢场,同时,幕布再在恰当的时候缓缓落下。 这种精致感, 是上辈子的郑侯爷所喜欢的,也是他,所赋予魔丸的。 也就是所谓的……魔王们的审美。 脖颈上套着的由脐带编制而成的红色皮鞭,在此时,被悄然挣脱,郑凡的身躯,以一种鬼魅的方式,自女人身下滑走。 而后, 在女人身前十米处,又滑起,站立。 仿佛有人在背后托举着他一样, 起身后, 郑凡的肩膀依旧耸着,手肘也提起; 下面, 一只脚的脚尖踮起,另一只脚则脱离了地面。 这个姿势, 像是一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 脖颈,向前倾,原本的那种夸张弧度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微笑。 瞳孔中,灰白二色开始交替轮转,宛若深渊的呢喃,诱导你步入其中,再将你缓缓吞噬,而你,则毫无察觉。 此时, 面对这样子的郑凡, 女人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疲惫。 她好累, 她之前从未预料到,杀一个落单的武将,会这般的周折。 但她没得选,她必须得杀死面前这个人,因为他的丈夫还在那边,和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剑客缠斗着。 她再度拿起皮鞭,右手,是长的,左手,是短的。 气血,再度运行周身。 要杀了他, 必须要杀了他! 她咬牙, 身形前冲,与此同时,皮鞭直接横扫过去。 然而, 皮鞭,却直接从郑凡身上穿透了过去。 女人忽然间脊髓发凉,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被魅惑住了。 被皮鞭穿透的郑凡,开始扭曲,随即,消散。 而真正的郑凡,已经出现在了女人的身侧。 这是幻术, 女人不知不觉中,进入到了魔丸的幻术之中。 但在下一刻,其气血再度凝聚于体外,想要挡住这一击。 而郑凡,并未出手,他只是张开了嘴,对着她,发出了一声厉啸! 气血的防御,可以抵消来自拳脚的打击,却没办法阻挡来自声音和刺向灵魂的精神波动。 女人身体一颤,鼻孔和耳朵,开始溢出鲜血。 她本能地转身,一皮鞭横扫过去。 “咚!” 一声闷响传来,郑凡双腿蹬地,没入了冰面之下。 随即, 一双手自下方探出,抓住了女人的脚踝。 皮鞭,则再度甩下,笔直地刺破了水面,像是一根箭矢,穿透了下去。 但下方的郑凡只是身体向前一侧,将女人再度拽下水面的同时,躲避开了皮鞭的追击。 “咕嘟……咕嘟………” 耳畔边,再度传来水声响动。 黑暗,一下子笼罩了下来。 这一幕,绝不是水面之下的光景。 女人强行打起精神,咬破了舌尖,吐出一口鲜血,灵台再度恢复清明,皮鞭护体,身形向上,成功又跳回了冰面。 魔丸的幻境很是精妙,女人无法时刻警惕着不进入,但一旦进入,她就会很快反应过来从中醒悟。 几次三番下来,虽然并未在幻境中去沉沦,但也是将其精神折腾得更为萎靡。 “滚!” “滚!” “滚!” 女人发了疯似的挥舞着皮鞭,将四周的冰面一片又一片的抽碎。 而郑凡只是默默地站在不远处,依旧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就这般面带微笑地看着女人被自己用精神侵袭一点点推向歇斯底里。 欣赏自己猎物的“困兽犹斗”,本就是一种享受。 终于, 女人停了下来。 她伸手,压住自己的额头,强行让自己的意识恢复清明,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郑凡。 此时, 她品尝到了恐惧的味道。 幻境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停止了,因为这只是一道开胃菜。 女人再度冲了过来,郑凡开始躲闪。 他的速度比先前,更快了,女人的攻势一次次落空,而郑凡,则一点都不着急,仿佛就是吊着她玩一样,显得自信且从容。 …… “别玩了,再玩,就要玩儿脱了!” 意识深处,郑侯爷开始说话。 因为魔丸附体,对自己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种压力,虽然自己已非吴下阿蒙,但身体毕竟是有承受点的,继续这般玩下去,很可能这种附身的状态就会自然而然地解除。 到时候,自己应该会浑身麻痹,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等着被杀死。 所以,郑凡不得不提醒魔丸这一点,趁着现在女人心神明显有缺口时,赶紧下手。 但魔丸依旧不为所动,继续躲避着女人的攻势,而不进行丝毫试探性的进攻,哪怕,他现在有进攻的能力。 女人清楚自己在不停地挥霍着气血,但她没其他的办法,只能将气血一记又一记的轰出,希望可以收到效果,哪怕这个希望,很渺茫。 因为,在女人潜意识里认为,如果让这位燕国侯爷停下来,他马上又会尝试将自己拉入一个又一个的幻境之中。 但实则, 她其实只要站在那里不动就可以了,要么,郑凡来主动攻击,要么,就这么干瞪眼,随后,魔丸的附身状态就会解除。 只是,谁又能知道呢? 如果此时出现在这里的,是大楚摄政王,作为同样可以与灵附身的存在,他大概是能瞧出来的,但她,很显然不可能。 …… 剑圣那边, 龙渊和沥龙枪的争锋相对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其实,剑圣一直留了些许的心思在郑凡那边。 一开始,郑凡能稳住,剑圣也就打得稳一点; 随后,郑凡被抽翻,剑圣手中的剑就开始变得凌厉刚猛起来; 再之后,另一股熟悉且陌生的气息传来,剑圣清楚,是那块石头出手了。 剑圣又开始控制住节奏; 而后,又是连续的波折反复; 一会儿剑圣着急,一会儿魏忧着急,大家心里,轮着上上下下。 眼下,有一点现在做不得假,女人这般发了疯似的宣泄着气血,意味着,她现在的境遇必然很不好。 枪尖如网,先前,是剑圣在拆卸这密密麻麻的网格,现在,网格自己也开始出现纷乱,这是其心神在波动的表现。 魏忧的神色,开始越来越凝重。 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也不是那种被养成的死士,没有被灌输过人可以死任务必须完成的信念; 他们,只是一对小夫妻。 这种层次的交锋,心境上一旦出现问题,必然会被对方抓住破绽。 只不过因为有孔山洋这个炼气士存在,有意识地帮沥龙枪查漏补缺,使得剑圣一次次的,都难以将这破绽给完全利用起来打开真正的局面。 但饶是如此,剑圣依旧觉得,自己距离破开他们的阻隔,快了。 剑圣只希望郑凡可以继续支撑下,支撑到自己的剑折返回去的那一刻。 他和魏忧,都只是在靠对方气息的感知猜测着另一处战局的动向,并不能亲眼看见时下的局面,但心里头,其实都真正牵挂着那处战局的人。 “静心沉着!” 孔山洋对魏忧呵道, “你要相信她。” 魏忧没来得及回应, 剑圣却抢先道: “对。” …… “呼……呼……呼………” 女人停了下来,她的气息,已经在乱了。 她大喊道: “躲什么躲,你到底在躲什么!” 先前,要逃的是你; 后来,在水下不逃的也是你; 现在,逃又不逃,打又不打的,又是你! 女人觉得,这位燕国侯爷,比自己最闹腾的小儿子,都难“伺候”。 “我在想,该如何才能让你……更绝望一些。” 女人目光一凝。 “现在,我想到了。” 是的, 这就是魔丸先前不出手只是在闪躲的原因,就这般出手,对女人造成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似乎有点太便宜她了。 这种层次的人,身体的伤势,哪怕你一层一层地削去她的皮,她会痛,但绝对不会很刺激很崩溃。 而魔丸想要的,是报复。 要让女人在自己视野之中,陷入绝望和真正疯狂的报复。 “我要让你的男人,死在……你的眼前。” 郑凡的双手,开始交织,口中,开始吟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剑圣为何迟迟不能突破那边的局面, 因为有个炼气士,隔绝了这里的天象,让剑圣无法借用二品的力量一剑破局。 那么, 自己就将这被隔绝的天象, 捅破! 女人, 你给我的愤怒, 我将双倍,还与你! 可能, 这就是小孩子的报复吧,没有那么多的功利,但却有着想当然的理所应当,这是属于,孩子的……可爱纯真。 炼气士,方士,等等这类存在,他们以超出寻常人理解的方式,去观察去思考去运用,这天地之间的一些道理,从而营造出玄而又玄的事物; 而魔丸, 他本身, 就是一个鬼。 鬼会做的,他也能做,以前或许不行,现在,连升两级后,他能了。 无数方外之人所追求的羽化飞升,褪去桎梏自己的皮囊,以精神得以遨游环宇; 说白了, 不就是魔丸的状态么? 女人的目光先是疑惑,随后是不解,紧接着,是惊讶,最后,当她察觉到以郑凡为中心,四周的气象正在发生清晰变化时, 她的脸上,终于极为清晰地浮现出了惊恐之色。 “你………你竟然也是炼气士?” 曾经, 大燕有一个男人,武者巅峰,单挑之下,击败过剑圣; 郢都大火,更是一人斩杀火凤之灵。 蛮族王庭的那一夜,斩右谷蠡王,灭祭祀,近乎,无所不能,颠覆了世人对所谓强者的单一认知。 而这一幕于今日,在望江江面,重新上演。 人,会对不符合常理的现象以自己的认知思维去尝试加以解释。 女人记起来, 眼前这位燕国平西侯爷,是那位南王的关门弟子。 世人都传言,南王传授其兵法; 但现在看来,不仅仅如此。 面对女人惊恐地发问, 一时间, 郑凡的神情,有些扭曲。 魔丸察觉到,自己的爹,也就是郑侯爷,很迫切地想要在此时,说出一句话。 但魔丸不喜欢这句话,因为会破坏自己此时的形象。 但他爹,却坚持地认为,这句话,会丰满他此时的形象。 父子之间,此时正共用着一具身体,理论上而言,郑侯爷作为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他随时都可以发动夺回身体控制权的抗争。 而面对自己父亲越来越急迫的意思, 魔丸不得已之下, 选择了暂时的屈服, 他答应将那句话给说出来,以满足自己父亲,此时的矫情需要。 否则,他觉得自己这个爹,很可能会比自己先前更不管不顾地,不惜强行接手这具身体,也要说出那句话来。 魔丸认为,那个傻大个,真对,这么事儿逼的一个主上,真该一斧头砍死算球。 不然,你如何解释为什么此时他的脑子里,竟然想的是这个! 这会儿, 魔丸继续掐着手印, 但咒语却停了, 开口道: “女人,你刚刚,问本侯什么?” 女人攥紧着皮鞭, 道: “你竟然是……武者炼气双修?” 郑凡摇摇头, 道: “本侯只是……略通方术。” ———— 调作息,晚安,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七章 奋起阴兵十万!   一场生死危机的刺杀,硬生生地被这对父子,给整出了一种极为奇怪的味道。   念诵咒语配合手印施法时,还得强行打断,就为了说出那句话。   说出来,就舒服了;   说出来,就踏实了;   说出来,也就满足了。   审美的高度,就在于此,不能失了烟火气,遁入空门并非吾所愿;   但也不能太俗气,金银阿堵物什么的往外砸,外人看得是过瘾,但自身,却依旧精神空虚。   审美高度在于生命的高度。   就像是拿着平衡杆走钢丝,   我玩的,   是我的命。   “略通一点”,   这话,郑侯爷觉得是自己认知中的极致的一种体现,好不容易碰上这个局面,不给自己身上用一次,不亲口说出来一次,实在是过于遗憾。   儿子在埋怨当爹的事儿逼,   可做儿子的其实也是一个鸟样,   先前当爹的使劲催促他早点出击以期解决战斗,他偏不;   他就在那里耗着时间,思考该如何才能将心底的那口气给发泄出去,为了发这一口气,他甚至解除了先前对自己的压制完成了进阶。   爷儿俩,争先恐后地在生死危机一线间反复地横跳;   女人的诡异感觉,大概就来源于此,或许,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大燕平西侯,都会觉得很是无力吧,不能一口气打死他,反之,你还得不停承受着来自他对你的各方面的“折磨”。   中断的施法,再度继续。   郑凡第一阶段的掐印完成后,   单手指天。   天,是一个含义极广的名词,在不同的时候代表着不同的意思,在炼气士眼里,天,是一种意志,是一道目光。   孔山洋的做法,就相当于是头顶,加了一层盖子,阻碍了这道目光。   郑凡要做的,就是将这一层盖子,捅破。   当郑凡开始施法时,   另一处战局里的孔山洋就感应到了,有一股力量,正在强行穿透自己的“加盖”。   “怎么可能?”   那股力量,来的方位,极为清晰。   但正因为清晰,所以才觉得荒谬。   剑圣一边继续操控着龙渊压着沥龙枪打,一边有所感应,目光,微微斜向上。   当郑凡开始施法时,他的感知,其实也是很直接的。   因为从交手一开始,他想的就是直接开二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哪怕自身因二品之力受创也无所谓,必须要最快破局。   只是因为孔山洋的手段,使得剑圣不得不用最为原始的方式,用剑气和剑招去消磨沥龙枪的防御。   这种战法,就像是在剥橘子皮。   一层一层,一块一块,最后,还得撕去白皮。   当初田无镜和他在晋国京畿之地郊外对决时,他用的,就是此招。   当一个三品高手,一个用枪的武夫,打定主意和你耗时,你能击败他,但得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就是当初的田无镜,也是以大开大合的方式和自己在拼,并未一味地龟缩防御;   当然了,那一次交锋,是自己上了田无镜的道。   现在,   剑圣已经察觉到了,头顶上方的气机感应,正在不断地接近。   剑开二品,   只需要一剑,就能破你防御。   心态,   不知不觉间,就这般平和了下来。   一开始,他很焦虑,郑凡如果在今日出了事,他会很愧疚;   然后,他开始觉得,事情,似乎好像没有想象中那般的糟糕;   眼下,   剑圣觉得事情开始变得,   有趣了。   ……   女人显然也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其实,也不用怎么去想了,因为郑凡(魔丸),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   他要先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去,   那么,   如何杀死自己的丈夫?   眼前的这位燕国侯爷,他的实力和招式,很诡异,但实则,一次次是靠的取巧才能从自己面前游离而出;   而自己的丈夫,实力比自己强,境界也比自己夯实,战斗经验,也比自己高,她不认为这位燕人侯爷有能力去杀了自己的丈夫,对方,应该也是这般认为的。   但这里,   就在这望江冰面上,   有一个人,可以杀死他。   ……   “夫人,听说了么?”   “听说了什么?”   “江湖都在传呢,雪海关前,虞化平一人一剑,斩了野人千骑。”   女人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   千骑,是什么概念?   江湖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庙堂为何高耸,因为军阵一结,骑兵一冲,江湖的泰山北斗,说崩也得崩。   上京城下,百里兄妹本打算突袭杀死曾为燕使的郑凡,却因镇北军铁骑冲至,剑都未曾出鞘,径直返归。   “应该是有些不实,野人的千骑,尤其是在那时候,应该不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千骑。”   魏忧的猜测,是对的。   那时,因为剑圣斩杀格里木,野人其实已经崩溃了,麻木了,感觉天塌了,基本就没有什么战斗意志了,归途的堵绝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使得他们在那时,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比靠血勇组织发动起来的乌合之众还不如。   一时间,竟然是自己向剑锋那边去送,而且剑圣也并未斩杀完全,最终,还是靠梁程率军冲阵,将其救了回来。   一人斩千骑,名头是很唬人的,但内里,是有水分的。   “但即使如此,虞化平,也必然是踏入那一步了。”魏忧笑着说道,“当他不用面对千骑,只面对一两个人时,可能杀人,只是一剑,两剑和三剑的事情。”   最后,   魏忧又道:   “比如杀我。”   ………   女人近乎疯狂地冲向郑凡,她清楚,她必须阻止这位燕人侯爷的施法,否则,自己的丈夫,就真的危险了。   而这一次,面对冲过来的女人,郑凡并未暂停施法的节奏,而是单脚再度踩破自己身下的冰面,整个人又一次地沉入江底。   女人站在上面,停下了脚步。   下面,那个人的身影已经近乎于幽深的江面下看不见了,这一次的下沉,那位可谓是极为干脆。   女人咽了口唾沫,她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捕捉下方那位的气机所在,可问题是,她本就不擅长此道,再者先前于幻术之中被反复折磨了精神,整个人就如同三天没合过眼一般,再加上眼前的境况,越是想平复心绪就越是难以做到。   强行去探寻,但面对这冰窟窿之下的幽幽,是半点反馈都无。   ……   “护持我,我去修补。”   孔山洋没有犹豫,开始掐印。   方外之术,玄而又玄,那是对于外人而言,而于于门里人,则又显得很是简单。   他既然想捅破这层盖子,那自己就再在这上头加上一层盖子。   而在江面之下,   身体还在下沉中的郑凡双手再度开始掐印,虽然没有张开口,但声音,却在其四周传来,那是念咒的声响。   眼下,   是魔丸在和孔山洋斗法,斗的,就是谁更擅长操控这天象气机的变化。   江面上方,伴随着两位“炼气士”的对决,已经呈现出了一些可见的虚影。   头顶处,有两层白色的云遮盖着,条理清晰;   而在下方,有一道黑柱,企图捅破这乌云。   站在冰面上的女人无比焦急,正如她丈夫先前在和剑圣交手时很担心她的安危一样,她也是一样心系着自己的丈夫。   可问题是,当郑凡沉入江底,魔丸开始和孔山洋斗法时,其身边散发出来的力量,无形中,隔绝了自身的气机。   他就在下面,   但她就是探寻不到。   望江的水位很深,黑黢黢的江水之下,若是无法提前捕捉到对方的气机,哪怕自己下去了,也只是徒劳地大海捞针。   剑圣这边,一边继续拆解着沥龙枪所编织的网,一边已经留出很大一部分心思在盯着上方的局面。   而在孔山洋抽身去补窟窿之后,魏忧已经没办法去分心了,只能靠自己这一人一枪去尽量让自己的这张网被瓦解得慢一些。   随心而起的一场刺杀,   现在,   却陷入到了一种相对被动的局面之中,甚至,一时间都无法分得清楚,到底是谁打算刺杀谁。   孔山洋手中拿出一尊香炉,这尊香炉来自于乾国后山,乃藏夫子当年所持有之法器。   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前,可谓是散尽了家当,该传承的就传承,该送的就去送,这也意味着当年藏夫子自己也并不认为凭一己之力,就真的能够阻拦住这苍茫大势。   香炉开始升腾起紫烟,   孔山洋单手持香炉,另一只手,直接划破掌心,将鲜血滴落进去。   “想不到堂堂大燕平西侯爷,竟然也懂得我等方外之术,今日幸甚,今日幸甚。”   这倒不是自己给自己搭台子,也不是故意做出潇洒清高的姿态;   魏忧找上门,说,帮我杀个人;   他问杀谁;   杀平西侯;   做得数么?   等得到,就杀,等不到,就算了。   他说,好。   因为一句话,因为一个邀请,就将唾手可得的大燕官袍弃于一旁,放弃了可以在晋地于大燕朝廷支持下开建一所新祖庭的机会;   这样子的人,当得起出尘和洒脱。   身处于战局之中的剑圣,依旧有心思可以分出来说话,   他笑道:   “这话,早几年前我就说过了。”   剑圣说的,自然不是郑侯爷,而是那位。   那位,曾给昔日骄傲的剑圣,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甚至,一度让剑圣在心里,不得不服气。   至于郑凡,   许是实在是太熟了,他是保护者,郑凡是被保护者,这个时候,想要有什么神秘感亦或者是高大感,也太难了。   剑圣知道那块红色石头里有玄机,但并未单纯地认为此时局面的变化全都来自于那块石头,而和郑凡毫无干系。   因为平时相处时,郑凡总是能随口说出一些天地至理,让自己常常受到启发,进入顿悟的状态。   而这些类似世界观的话,其实是方外之人所最喜欢咀嚼的。   先前在上川县城时,他还问过郑凡:   这不是炼气士喜欢讲的东西么,你信这个?   如果说郑凡真修炼过,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人的性子,藏着掖着一些手段,也能理解。   更何况,有那样一位兄长曾带过他,传授一下方外之术,也在情理之中。   可能,这就是灯下黑吧。   “镇!”   孔山洋发出一声大喝,上方的云层之中开始出现霞光,强行要将那黑雾形成的柱子给压下去。   其实,刺杀在此时,已经完全变味儿了。   因为郑凡是可以逃而没选择逃,本来,破局很简单的;   但正因为这种任性,使得刺杀者和被刺杀者的关系,完成了颠倒。   孔山洋现在不得不出手阻止,不是为了继续拖延下去杀那位平西侯,而是不能让剑圣在此时失去束缚,一步入二品之后,魏忧或许能吃个几剑,他孔山洋,大概一剑就会被格杀。   此时的斗法,是为自己求活路。   香炉的加持,使得上面的盖子越来越重。   出自后山的炼气士,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炼气士之间的斗法,往往也就这么有意思,动辄动静颇大,但落于尘间,却常常雷声大雨点小。   藏夫子当年来了那么一出,可谓震动了大半个燕京城,魏公公亲身出皇宫,与百里剑对峙。   宫中太爷现身,所有红袍大太监都警戒布阵;   皇宫大内,禁军士卒出动,京城各大门所调动军卒何止数万。   但事了之后,藏夫子杀了几个人?毁了几片砖?   其实质影响,可能还真不如一阵稍大的雨,兴许能让一些个百姓湿个身子染上个风寒。   不过,   对于在此道中交锋的人而言,当真是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上方的白云,开始倾轧下黑柱,黑柱逐渐开始消解。   孔山洋笑了,   是嘛,   就该这样的。   会领兵会打仗,自身还是个武夫小宗师,要是连方术都能那般精通,岂不是不让别人活了?   燕国,出了一个靖南王,就已经足够了,这天下,可真经不起燕国再出一个田无镜。   否则,这老天,也未免过于厚此薄彼了一些。   冰面上,女人抬头望着天,长舒一口气。   此时的她,心里忽然没有了先前那种想要继续斩杀那位燕国侯爷的执念,她想走,和自己的丈夫,离开。   天大地大,晋地待不下去了,可以去乾国楚国。   魏忧没法说话,当孔山洋无法再给他提供直接的加持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都在枪尖上,剑圣给予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太大。   孔山洋则在此时开口道:   “剑圣大人,不如就此结束如何?”   如此结束,也算是一种体面,双发罢手。   兴许会有些不甘心,双方都会有一些,但一边是江湖夫妻,一边,是尊贵的大燕侯爵,后者,应该更惜命才是。   反正,就此结束之后,他们仨,得亡命天涯了,燕晋之地,必然不敢再踏入的。   剑圣有些犹豫和迟疑,   按理说,他应该答应,从而就此收剑,完成这一道默契;   可问题是,他又觉得,可能那位侯爷,并不会甘心就此结束。   平日里,侯爷是能苟就苟,对性命对自身安危,珍惜到了极致,但谁真正撩拨起他的火气,接下来,就直接是不死不休了。   伐楚之战时,楚国柱国率军出击,郑侯爷亲自坐镇中军,硬生生地顶住了颓势,死战不退。   但,   罢了,   顾不得这么多了。   先将此间事了,甭管那位同意或者不同意,先安全将其送回奉新城再说。   他若是不同意,大不了自己再欠他个人情,下次再有事儿时,自己的这把龙渊,再听一声招呼。   然而,   剑圣刚准备开口应诺同时收剑,   异变,   就发生了。   ……   江面之下,郑凡已经结束了掐印。   虽然自己先前的手段,被孔山洋给镇压下去了,但他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气馁。   他决意让那个女人,为先前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就必然是要做到的。   如何做到?   简单。   天上加了个盖子,   自己在下面,捅不破,   没事儿,   让老天爷,将其捅破就好。   魔丸是个鬼魂,是个灵体,灵体,需要借助活人的躯体才能发挥出实力,但并非意味着灵体本身就毫无用处,事实,恰恰相反,单独纯粹的灵体,反而会因没了束缚,手段更为丰富,实力,也会更为强大。   可问题是,   单独的灵体,过分的晃悠,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天劫。   魔丸对这个世界,是有感知的,它平时为何会藏身于石头之中,一是方便,二是因为他早就感知到这个世界,对他的那种恶意和警惕。   自古以来,志怪中,被鬼附身的杀人魔不计其数,但鬼魂亲自动手杀人的事儿,却少之又少,因为后者,刚作恶,可能就被雷劈得烟消云散。   魔丸的身影此时自郑凡体内浮现而出,开始恣意且嚣张地将自己的气息宣泄出来,刚刚进了两阶的他,气焰,可谓极其嚣张。   隐约间,天幕上,开始形成一种雷雨前的威压。   孔山洋猛地抬起头,   在其白云之上,隐约间竟然有雷云交织之感,雷,为天地净化之利器,不仅仅是只针对邪祟,一切虚妄都会在此时被破除。   “为何此时会起雷云?为何此时会打雷!”   孔山洋目露惊愕之色,难不成那位燕国侯爷当真是天命所归,神鬼庇护?   连老天爷在此时都要忍不住出手帮他?   江面下,   魔丸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   而后,   很是嚣张地喊道:   “我就在这里啊……你来劈我啊?”   …………   头顶上,雷一出现,哪怕仅仅是一道闷雷,也足够将自己的盖子打穿出一个窟窿。   其实,孔山洋自己也能操控出雷霆阵阵的声势,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时那般大的场面,可谓震动了大半个京城。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是在维系着天象的隔绝以完成对剑圣的压制,二者是不能兼顾的。   香炉,还在升腾着青烟,可孔山洋的心里,却满是失落。   输了啊。   心里倒是不怨恨,他不恨魏忧夫妇找上了自己,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做的。   没做成,那就没做成吧,炼气士修行天道,总得有那么一股子洒脱,带着太深的执念,容易成就心魔。   上方,雷云正在形成,带着点劫云的意思。   孔山洋摇摇头,他不打算去探究这一丝劫味的来历,甭管是普通的雷还是劫雷,当雷出现时,剑圣必然能够感应到来自上方的气机。   此时,   先前几乎要答应就此罢手的剑圣,面带微笑,完全不提也不去想那一茬了。   他不通方术,但能够察觉到四周天地之间的变化,所以,能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以及这意味着什么。   眼下,虞化平其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本是一件开心的事,赶回家,陪媳妇儿生孩子。   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是再大不过的日子。   那位平时性格谨慎无比怕死的侯爷,也愿意和自己二人快马骑行回去,可偏偏,遇到了这一出。   要说恨,   要说怨,   剑圣其实比郑侯爷,更甚!   晋地剑圣,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司徒家的老家主杀过,大燕的宰相杀过,他确实是有些悲天悯人,但绝不会吝啬于自己的剑去杀人。   尤其是在今日今时敢给自己来这么一出,触自己霉头的这些个。   待得自己开二品,   一个都别想走!   魏忧忽然喊出一个字:   “走!”   在面对剑圣如潮水一般的压力下,魏忧只能来得及喊出这一个字。   他的意思是,他拖着,让孔山洋先走。   是他找的人家,事儿不成,也理应人家先走。   至于自己,既然决意做这件事,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这一声“走”,其实也是对自己妻子喊的。   他一个人留下,趁着剑圣还不能开二品时,再拖一会儿,给他们二人创造逃离的时机。   孔山洋却摇摇头,他不想走。   现如今,走或者留,其实没什么区别。   女人也没走,依旧站在冰面上,她还在尽力地搜寻江面下那个燕人侯爷的气息。   至于家里的仨孩子,没了父母会不会没人照顾,   无所谓了,   为了照顾孩子现在弃自己丈夫而去,再含辛茹苦养大孩子什么的,太苦太无趣,还不如陪着自己的丈夫一起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孔山洋的香炉上,忽然升腾出其他颜色的烟雾。   一时间,   天上的云层也开始加厚,甚至,逐渐盖过了雷云,如同将一枚鸡子打在汤里,正用筷子进行着搅拌。   雷云被搅散后,雷,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孔山洋转身,遥望颖都的方向,   俯身一拜。   ……   颖都,   钦天监。   颖都是一座大城,毕竟曾做过大成国的首都,城内以及城外包含的人口也是极多。   可能,对于郑侯爷而言,颖都也就一座成亲王府和一座太守府;   那是因为郑侯爷如今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能够和他平起平坐,哦不,是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说话的,其实也就那么一小撮。   其他人,都得跪伏下来喊一声“侯爷福康”。   但实则,颖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体系,哪怕是现在,也有着类似于一座陪都的架构。   这个架构下,各个衙门,各类人员,自然也是极为丰富。   钦天监的内院里,   一众晋地出身的炼气士盘膝而坐。   有一老者,面对众人坐在上方的蒲团上。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想来,不少同道也都感应到了东边方向上的气机变化,唉,若非是我察觉到了变故,也不会将这件事给说出来。   现在,   我打算助山洋道友一臂之力,   这件事,不勉强;   愿意留下相助的,就留下,不愿意沾惹这种是非的,也可自然离开。”   “倒河翁这是瞧不起我等啊?”   “吾辈修行一世,自当取人间一痛快才是!”   “是极是极,吾虽境界低微,但也愿意助山洋道友一臂之力!”   “诸位,我等一齐施法。”   “来来来,就请倒河翁做引子,咱们一同施法,帮山洋道友去隔绝那天象之机。”   “想走的快点走,莫耽搁我等做事。”   内院内的众人,倒是没一个走的。   并非是真的所有晋地出身的钦天监炼气士都愿意趟这一脚浑水,而是倒河翁组织起众人时,就做了筛别。   孔山洋临行前,于他说了这事,倒是没求他一起或者暗示他帮忙做些什么。   但倒河翁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故而于今日,早早地召集众人开坛论道,实则是在这里预备着。   虽然隔着有些远,但于天象气机而言,这等距离,真的不算什么。   故而,当魔丸第一次开始尝试捅破那“盖子”时,这边,就已经感应到了。   倒河翁一抚长须,   笑道:   “好,吾等,开始吧。”   内院众多炼气士,实力境界高低不一,但在此时,却一齐施法。   倒河翁伸手,以一把戒尺为引,强行归纳,再以此为媒介,虚无之中,似乎形成了一只大手,开始遮蔽向那个方向。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神神叨叨的举动,但在他们自己的视线里,却是隔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距离,在帮自己的朋友进行遮掩。   而在钦天监外头,   一众巡城司甲士已经开赴了过来,逐渐将整个颖都钦天监包围。   衙门里,并非都是炼气士,还有许多文吏,也有不少没有参与这件事的燕晋炼气士,他们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懵了。   外头,   一名出自燕国皇宫的红袍大太监站在巡城司士卒的前方,脸皮不停地抽搐。   他是颖都钦天监的监司,其职能,就是管理这鱼龙混杂的钦天监。   他并不知道里头正在做什么,但能察觉到,他们,正在做事。   这时,   颖都钦天监监正走了出来,他是燕人,气质儒雅,见到外面密密麻麻的兵士,他开口问道;   “监司,你意欲何为?”   监司太监笑着看向监正,   道:   “监正大人,应该问里头的人在做什么,而并非来问咱家。”   “本官已遣人去问询了,稍后就能得知。”   “巧了,咱家也遣人去了太守府,稍后,也能得知。”   “太守大人又不是我门中人。”   “太守大人,是个燕人。”   “本官不是?”   “大人,您似乎真的有些忘了。”   “放肆,钦天监乃重器衙门,你身为监司,却调刀兵于此,简直,简直……”   “其他衙门也就罢了,钦天监,本就不该收取那些晋人进来,既然重器,怎能操之于他人之手。”   “待本官亲自去询问可否?”   “咱家查了,今日无大蘸,无大礼,无大朝,若是论道也就罢了,可此等动静,真的只是在论道么?   监正大人,今日咱家来不是要和你争什么权夺什么利,咱家是个阉人,不得做正官,您这位置,咱家没必要去争。   但咱家既然受皇命于此任监司,就得替陛下好好地看管此地。”   这时,   一骑策马而来;   “禀监司,太守说,一切以监司意思为准。”   许文祖是稀里糊涂的,他知道地锅鸡好吃,但并不知道炼气士的法门。   然而,他明白这个红袍大太监不会无的放矢,他更明白,这位监司大人更渴望做出政绩获得回宫升迁的机会,对钦天监不利的事情,这个太监最不愿意去做。   现在既然他要做,这就证明事情在他眼里,必然是极为严重的了。   所以,当监司太监派人来向他请令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即刻给了肯定的答复。   “都听好了,咱家得了太守大人的令,给咱家进钦天监,命钦天监内,所有人,无论炼气士还是文吏甚至是打杂,都给咱家排排站好。   咱家倒要瞧瞧,   他们,   到底在搞什么鬼!”   ……   望江江面上,   雷云几乎湮灭,那一层盖子,变得更为厚实。   与此同时,得到了颖都那边隔空加持的孔山洋,此时有更多的余力可以帮魏忧,一个死守的三品用枪武夫,加一个帮着他一门心思死守的高阶炼气士。   剑圣的龙渊,再锋锐,但在境界受限之下,也依旧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真正的效果。   这不是对决,从一开始,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对决。   就如同这些年纵横天下的大燕铁骑,他们巴不得敌军与他们野战交锋,而当遇到年尧那般的对手坚壁清野拒守城池时,也只能无比憋屈地一点一点地去磨那高耸的城墙。   “居然还请了帮手。”   剑圣清晰地察觉到,先前自那香炉里,窜出了许多股炼气士的气息,竟然连雷云都被压制下去了。   “虞化平,还不收手么?”孔山洋喊道。   这时,   另一边,   忽然升腾起一股强横的气血。   剑圣忽然一惊,这股气息不是郑凡的,而是那个女人的。   魏忧眼睛泛红,只是身形伴随着长枪不断挥舞,眼泪是留不住的,但他其实真的在泪流。   孔山洋也叹了口气,   道:   “现在收手,我去招呼同门离开晋地,他们,去带走他们的孩子也离开这里,日后若是有机会,自可再寻上门来了结恩怨就是了。”   剑圣又一次犹豫了,他犹豫的地方在于,女人强行提升了气血,必然是用了某种刺激潜能且后遗极大的法门。   女人,想要扳回颓势。   “呵呵,这架打得,当真是憋屈。”   剑圣的眼眸开始越来越锋锐,他向来喜欢快人快剑快意恩仇,而今日,却被连续地一波三折再波三折。   如果可以的话,   现在的剑圣宁愿像当初在雪海关那般,直接以自己的身体接二品之力,拼掉自己的那一口气来换这些个人的碎尸万段。   自打进了盛乐城到如今,剑圣的心境早就修炼地剔透自然了,今日,是真的被几次三番地撩拨到无法自抑。   但,   那边的情况,   到底如何了?   决定权,其实一直在剑圣手里,他只要停下攻势,魏忧和他的沥龙枪就能获得喘息之机,先前的大半努力消解也都将白费。   但对于剑圣而言,现在真正关心的,是郑凡的安全。   ……   冰面上,女人逆行了自己的气血,这一招,相当于是以自己修为尽废为代价,获得短时间内的潜力迸发。   相当于是更简单粗暴的银针刺穴。   这一刻,   她的敏锐和感识终于恢复到了巅峰水平,闭上眼,心跳声,带着韵律响动。   随即,   她终于捕捉到了江面下方的存在。   确认了方向,   女人纵身一跃,跳入江水之中,开始快速地下潜。   一场本该快速出结果的刺杀,   逐渐演变成了拉锯战;   一方,不甘心平局;另一方,则是完全输不起!   ……   江水之下,很黑,也很暗。   郑凡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下方,有一杆锈蚀的枪,立在那里。   这片水域的下方,白骨,甲胄,应该沉淀了不少,毕竟,那几场大战,也就发生在前几年。   魔丸还未离开身体,但却不再做什么动作。   父子二人,现在在一具身体内,彼此之间,可以更为直接地感应到对方的情绪。   所谓的人心隔肚皮,在这里,不存在。   郑侯爷清晰地感知到属于自己儿子的失落;   魔丸他不在意能否杀掉那个女子,他在意的,是要让那个女人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先死。   他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终于想到了这个可以回击的办法,回击女人骂自己是孽种的办法,他兴奋,他雀跃;   但,却失败了。   这种失败,高于生死。   说实话,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这般直接地去“认知”自己的这个儿子。   每个作品,都是作者的结晶,是作者的孩子,这是一句漂亮话;   当然,说的是对的,指的是作品,而非主角。   《魔丸》的漫画很成功,是曾经工作室里,销售、人气和口碑,最高的一本。   但这并非意味着,郑凡一开始是真的拿魔丸当亲儿子来看待,再禽兽不如的爹妈,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儿子送入经历这么多的痛苦。   然后,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自这个世界苏醒后,原本不同位面的存在,在此时,相遇了。   魔丸,真真实实的出现了。   这其实就是父子之间的症结,魔丸恨他,他也知道魔丸恨他,但因为主上和魔王之间的羁绊,魔丸还得一次次地帮郑凡挡着暗箭。   失落的情绪,在弥漫。   郑侯爷此时却想笑,在这一刻,郑侯爷才真正明白过来,魔丸和其他魔王,是不同的。   魔丸,只是一个孩子,他,也只想当一个孩子。   他恨自己这个爹,却又想要占有自己这个爹,不愿意别的女人接近自己。   孩童的特点,魔丸身上也有,但都被极端化了,他是一个更真实的小孩。   “儿子……”   按理说,郑侯爷这会儿应该提醒儿子,咱不能就在这里挂机……   因为此时就这般漂浮着,实在是太愚蠢的一件事。   但“触摸”着这种失落的情绪,郑侯爷开口道:   “他们人多,不公平,你已经,很厉害了。”   “那个女人下来了,你怕了?”   魔丸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和讥讽。   在外人眼里,大燕的平西侯,军功赫赫,威名远扬;   但在他的眼里,却是自私、虚伪、矫情到极致的一个人。   郑侯爷开口道:   “不,爹的意思是,比人多,咱们还真没怕过谁。”   ……   女人捕捉到了郑凡的气机,正在快速地下潜。   然而,就在这时,自下方,忽然席卷而来的令人心惊的恐怖怨念,让其于刹那间,如临阿鼻地狱。   ……   这一块区域的望江的水,忽然开始发黑。   怨念,如同墨汁一般,翻涌了上来。   “怎么回事?”   刚刚暂时解决了头顶的麻烦,谁成想,这下面,忽然又生出了异端!   “为何会有如此磅礴的怨念?”   剑圣也留意到了脚下,   开口道:   “你忘了前几年这里,战死了多少人?”   战场,向来是怨念聚集之所,煞气经久不散。   孔山洋当即道:   “战场怨念,你当是一般人可以随随便便调动起来的么?”   剑圣一边继续对魏忧出招,   一边回喊道:   “我虞化平不知道方术,但我知道你们今日要杀的那位,不是一般人。”   ……   魔丸的力量,开始荡漾出去,这是炼气士之法,催动四周的怨念煞气升腾而起,所谓做大蘸,本意就是如此,荡涤尘埃,去除怨念。   但想荡涤,你得先将它们,给浮起来。   江面之下,   郑凡伸手攥住那一杆早就生锈的长枪,   借助着魔丸的帮助,   于灵魂中低吼道:   “野人啊,   是我,   夺下了雪海关,堵住了你们归家之路,让你们命陨于此;   你们的王,   也在我脚下做狗。   星辰,   在我眼里,   是最为可笑的废物!”   江底的淤泥,开始翻滚。   “青鸾军的士卒们,   还记得我么,   是我,   下达了杀俘之命,   现在,   我就在这里,   你们,   都哑巴了么?   楚人,   都是没栾子的怂货么!”   一时间,   怨念开始,他们怀着生的希望开城投降,却被郑凡一声令下,尽数斩杀于望江江畔,鲜血尸首堵塞了江面。   他们的怨念,怎能不深重?   郑侯爷再度大吼:   “大燕的将士们,   我以大燕平西侯的名义,   命尔等重披甲胄,   再起戈矛,   随本侯,   杀上去!”   “喏!”   二合一章节,作息回来第一天精神不好,明天争取多写点,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八章 酒呢?款上!   佛家喜欢讲因果,一切法皆是依因果之理而生成或灭坏,由因生果,因果历然。十界迷悟,不外是因果关系。   也是巧了,   这几年来,三场发生在望江边的大杀戮,都和郑侯爷带着无法抹除的因果。   第一次望江之战战死的燕军士卒,身死魂灭,但怨念犹存,怨,是一种本能,而这些年来,大燕铁骑征讨四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靠的,就是这种上令下行的本能。   郑凡是没有在京城坐过班,也没在朝堂上熬过资历,但他身上的官位,都是实打实地由圣旨赐封,其爵位,也是由天子所赐,名正言顺;   圣旨开头,常以天子之名,昭告天地,天地,即为神鬼幽冥,天子之意,加之以昊天之威。   绝大部分人都忽略了这一点,天子,实则为一个国家,宗教上的至高存在,人间帝王,其实是至高的神祇。   天子可册封山河之神,镇守四方,受人香火,不得官方玉碟册封的,乃为淫祠,法理就不得正。   这些道道,搁在平日,其实没什么影响,对于无神论者而言,未免有些过于形式主义,甚至,未免有些可笑,笑完回过头,发现阿铭和阿程也在对着你笑。   现在在平西侯府负责每日陪着天天玩耍的黑猫和狐狸,当初为何要陪在乃蛮王身边,乃是为了吸收其身上贵气,两只妖物在见到郑凡后,则被其身上的气息彻底吸引,说白了,野人衰败衰落,所谓的乃蛮王,在诸夏之国看来,无非就是草头匪头一般的角色,哪里能比得上大燕的“伯爵”?   现如今,郑侯爷更是军功侯爵加身,这份爵位,在大燕八百年天下里,更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情节和象征意义。   以大皇子的尊荣,被封军功侯都会被外界认为有些德不配位,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虚,足以可见这等殊荣对燕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故而,   当郑凡振臂一呼时,   燕军士卒的怨念,即刻为其所引导,自望江之下,升腾而起。   大燕将士,从军功侯爵而起,是刻在历代大燕士卒乃至是燕人心中的执着。   至于野人勇士和楚人士卒,他们,是和郑凡有着血海深仇,这是本能地仇恨,受其牵引,怨念,自然也就迸发了出来。   一时间,   无数野人勇士嘶吼着想要冲过来将郑凡撕碎,无数青鸾军士卒更是带着怨恨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但在郑凡身边,   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众大燕士卒。   他们排着整齐的方阵,将自家的侯爷簇拥在中央,他们也在咆哮,他们也在怒吼,毫不示弱。   其实,他们并不认识郑凡,但郑凡的身份,足以号令他们,且让他们本能地去保护他,听从他的号召,在他的军令下,冲锋厮杀!   望江之下,   形成了一个极为可怖的战场遗迹再现,无数亡灵对峙。   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阴兵借道,   这是一种格局,一种境界,此境界非彼境界,类似于一花一世界。   郑凡是不可能带着“他们”,去攻城略地去为祸一方的,因为在常人眼里,“他们”,是根本不存在的。   你无法用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去对真实存在的事物产生影响。   但当郑凡借用了魔丸的力量,成为一个“炼气士”后,他们,又都变得存在了。   这是棋盘,   炼气士的棋盘,   你进入了这个规则,就能在这个规则里去行事,去所见,去所闻;   这是,   局内人的游戏。   孔山洋摆下了棋盘,妄图以这种规则,将剑圣的境界给压制住。   魔丸的本意是想要在这棋盘上开个口子,但颖都那边那些炼气士却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孔山洋,强行稳住了这张棋盘。   而郑侯爷现在要做的是,   我尊重你的规则,   尊重这盘棋,   所以,   本侯给它掀翻!   “大燕将士,听本侯令,随本侯,杀上去!”   “虎!”   “虎!”   “虎!”   整齐的应诺之声传来,   这一刻,   连郑侯爷自己都仿佛觉得,于自己身侧,在自己身旁,是无数忠诚于自己的士卒,他们保护着自己,跟随着自己的意志而动。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你明知道他是虚假的,但却又感到无比真实。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炼气士修炼途中迷失了自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郑侯爷却觉得很享受;   他并非炼气士,说白了,他只是借用自己儿子的力量在挥洒;   这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尽情地撒欢儿就是了。   “杀!”   “杀!!!!!!”   “杀!!!!!!”   燕军亡魂开始向上冲锋,这一片望江之水的颜色,开始呈现出墨汁一般的浓郁。   随即,   冥冥之中,   仿佛有金戈铁马之音自江面之下呼啸而出。   女人已经浮出了水面,她是害怕了,她不怕自己修为彻底毁掉,甚至,她也不是那么的……怕死。   真的畏惧怕死的人,是不会直接答应帮自己丈夫来杀燕国的侯爷的。   但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物,真的太多了。   比如,在这恐怖的怨念冲击之下,失去神智,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这个结局,远超凌迟。   女人跳出了水面,在其前方,她看见无数的士卒嘶吼着向上方冲去。   而当燕军的怨念被郑凡调动上去后,   那些对郑凡带着本能恨意的野人勇士和楚国士卒,他们怎可能放过郑凡,一齐齐地跟了上去。   眼下的这一片望江江水之底,   如同地府在此开了一扇门!   这声势,这阵仗,足以媲美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时十方雷雨磅礴黑龙显化!   附近渡口的百姓,只觉得远处有一片江域,忽然间阴风阵阵,鬼哭狼嚎,深冬之日,竟然有暴雨将至之感。   孔山洋见到这一幕,身体都开始颤抖,他的目光看着下方,随即,又看向上方。   他清楚,   这,   将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他自己,颖都那里,将气机投注到这里来的晋地同门道友们,也将在此时受到极为恐怖的反噬!   既入此局,   生死自定!   “封,禁,镇!”   孔山洋这会儿甚至顾不得去照看魏忧和剑圣对决的场面,而是即刻出手,妄图在此时封禁这片区域,将这些被激发而出的江底怨念给压制下去。   “杀!”   咆哮声,自孔山洋耳边炸起。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在远观这一场面,那么当他出手时,相当于是将自己摆在了江底无数怨念冲锋的正中央。   在他面前的,   是数十万曾在这里战死的士卒,此等场面,就是世间绝强的武夫都不敢面对丝毫,何况只是一个炼气士?   孔山洋此时似乎看见,于万千亡魂之中,有一人身着甲胄,持黑龙旗帜,站于战车之上。   其人持长枪向前一指,   大喝:   “大燕万胜,燕军万胜!”   其身侧裹挟的无数燕军士卒齐声高呼:   “侯爷万胜!侯爷万胜!”   他们滚滚而来,直接践踏在了孔山洋的身上,随后,更有无数野人和楚人嘶吼着扑上,前仆后继,绵绵无尽!   “噗!”   孔山洋喷出一口鲜血,眼耳口鼻之处,也有血珠子滴落。   他发出一声哀嚎,   他哭了,整个人,如疯似魔,涕泗横流,几欲癫痴。   然后,   看着江面下冲出来的磅礴怨念,一举上天!   这一刻,   战鼓擂起,   号角齐鸣,   万千怨魂自江水之中涌出,向天攻城!   ……   “噗!”   “噗!”   颖都,钦天监,内院。   倒河翁先是一口血喷出,随即,下面一众晋地炼气士也都开始吐血,一些修为低的,更是顷刻间气绝身亡,但他们是幸运的。   那些修为高的,所承受的,是战场上最为惨烈的“冲杀!”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降服,我降!”   “啊啊啊啊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呜呜呜呜…………啊啊啊………娘亲………娘亲救我………”   没上过战场的人,永远都想象不到真实的厮杀场,到底能有多么恐怖。   不是邻里仇杀,不是江湖恩怨,而是一处真正的修罗场,人命在这里,整齐地排列,再被整齐地收割。   绝望,迷茫,憎恨,杀戮,   一切的一切,在怨念的促发下,变得极为纯粹,抬高到了一种极致,自然,更为恐怖!   内院之中,晋地炼气士们哭着喊着闹着,自残着自己的身躯,他们,是凡人眼里的仙人,走路,吃饭,睡觉,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此时,却在呈现出一种属于人的,最为原始的丑陋。   巡城司的士卒,在此时冲了进来,这些士卒也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吓到了。   他们看见坐在上首的倒河翁,正在哀嚎着硬生生地挖出自己的眼珠,两眼之间,只剩下滴着血的空洞黑黢黢。   【百~万\小!说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百~万\小!说抽现金/点币!   眼前上演的,是真正的地狱酷刑。   几乎,所有炼气士的门派,在入门前,师傅都会教导类似的教规。   入此门,修此道,见此景,当惜身。   一入此门,能看见不同的风景,同时,也意味着要承受,门外人所无法触及的危机。   “呵呵呵,哈哈哈………”   监司太监笑了起来,   得益于当年宫中太爷的存在,红袍大太监,基本都修行炼气之法。   他,自然是能看懂眼前这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的,虽然不清楚具体缘由,但必然是遭遇了反噬。   他高兴,看到这些人的凄惨,他觉得很舒心。   身为宫里的太监,天子家奴,其实,他对晋人本身就抱有着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   这不奇怪,宫内的太监,对自家大燕的大臣,也称之为外臣,也会本能地防范着他们,更何况,他国他地之人?   他们聚集于此,必然是在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总不至于,   他们是秘密聚集着,给新君祈福吧?   呵呵呵,   监司太监自己第一个不信。   监正则站在监司太监身侧,看着这一幕,如遭雷击。   他受命来组建颖都的钦天监,却出了这种事,这差事,如何能办好?台子还没搭建好呢,一下子就塌了一半?   监司太监看了一眼他,无奈地摇摇头。   只能说,这个人炼气士的修为还可以,但其他方面,真的就一般般,从其广纳晋人炼气士入颖都钦天监就可以瞧出来了。   不是不可以这般做,晋人炼气士,是必须要收的,否则燕地的也不够支援,但偏偏不该这般高调,还缠着太守大人去帮他发公函去请人下山加入,呵呵。   “监正大人,您知道先皇为何要将我大燕炼气士编入密谍司之下么,先皇不许宦官干政,就是魏公公,也一直谨小慎微着,却准许我宫内太监修习炼气之法,加以培养?”   监正摇摇头,有些茫然。   “呵呵,都说那乾国,是文华之地,天下文人向往之所,但实则,乾国的后山,才是天下炼气士最为痴迷虔诚之山门。   先皇曾说过,   我大燕的一些炼气士,有好处有官职有薪俸时,他可以说自己是燕人;   而一旦没了这些,他白纱一穿,指印一掐,就真当自己是天上人了。   先皇说,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给体面,但对这些天上人,就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们,就是皇家的奴才!”   监司太监伸手,帮监正大人整理了一下衣领子,又帮其掸去肩上的尘土,   继续笑道:   “监正大人为了早日建立好这颖都钦天监,大肆吸纳晋地炼气士加入,本意,自然是好的,咱家也不会去拿这件事参您别有用心;   但你当他们是同门,是道友;   他们,只当自己是天人下凡,到你这儿来拿一双筷子尝两口菜,且尝之前,就想好了如何说这菜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说辞。   归根究底,是没饿到那时候。”   “可……可没了他们,这钦天监,接下来又该如何?”监正大人几乎要哭了出来。   “嗨,说得像是咱们今日俩燕人能站在这儿说这些话,是靠着这些炼气士拼死拼活争取来的一样,还不是靠我大燕铁骑打下来的疆土?   这群天人脑子拎不清,就得好好地拾掇拾掇。   又要清高又要体面的,惯的他们;   殊不知,   他们只是一群被他们瞧不起的一众丘八灭了国的亡国奴。”   监司太监冷笑一声,   下令道:   “来呀,将那些没死的,发了疯的,都拖拽到街面上去,让颖都老小看看,这些仙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说着,   监司太监自己也整理了一下衣袖,   道:   “也让这钦天监剩下的这些晋人炼气士好好瞅瞅自个儿,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   天上的云,   起初被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盖子。   魔丸尝试去捅,结果没捅破;   引雷云出现,结果雷云也被驱散。   但正如郑侯爷对魔丸所说的,比人多,咱现在,还真不用怕谁。   比活人,咱好歹麾下也有个“十万大军”!   比死人,   嘿嘿,   咱就更不怵了。   怨念幻化出的大军,直接杀向了空中,孔山洋阻挡失败,那一层经由他和颖都诸多晋地炼气士凝聚而出的结界,直接被撞了个粉碎。   而这些被激发而出的怨念,他们也将就此之后,顺势烟消云散。   这,   其实就是超度的本质;   不是亡魂,而是残留的怨念。   人逝去之后,亲者为其办超度,所图所求,乃至怨念消散,消解执念,给的,还是活人心安。   这一遭,倒算是消解掉了望江这处战场旧地的煞气,也算是调和了一方风水了。   剑圣这些年一直是平西侯的邻居,平西侯出行,总是会陪在身边;   久而久之的,自然也就近墨者黑了。   郑侯爷身上有种习性,在那些先生们身上也有,初始,剑圣觉得实在是矫情;   可渐渐的,他忽然觉得,这种习性,于生活中而言,似乎真的不错。   这一辈子至今,   有三次开二品,记忆犹新,属于那种当浮一大白的酣畅淋漓;   一次,是雪海关前,为天下剑客立命;   一次,是奉新城内,让刘大虎晓得,他爹,到底是何等人物;   这第三次,   就是今日。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   心境,从忧虑到愧疚再到忐忑再到纠结再到踌躇,   现如今,   那位姓郑的侯爷,   竟然整出了这般的阵仗。   先前的一切一切,在此时,似乎都是各式各样的压抑,只为了最后一刻的释放。   好似一坛酒,沉香了,破开封泥,凑上去轻嗅,沁人心脾。   在这时,   郑侯爷喊道;   “虞化平,本侯菜都端上桌了,酒呢?”   剑圣放声大笑,   伸手指天,   天幕之上,已然纯澈,再无阻隔,超越三品的力量,如同自苍穹之上接引而下,龙渊发出一声颤鸣,宛若借来的霞光,提前呈现出了夕阳的灿烂。   此等神威之下,   一人一剑,   宛若神人。   剑圣指尖向下,   龙渊自天上垂落,   随即,   虞化平借着先前郑侯爷的一声质问,   长啸一声:   “款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四十九章 请平西侯爷上山! 沥龙枪,舞动了许久,虽说在龙渊面前一直处于下风,但到底面对的是当世剑圣,能支撑下来,已然足以自傲。 剑客能为江湖百家之首,这是由岁月和历史所证明的。 不是不能改变,毕竟这也并非刻板定律,关键,还是看人,比如,当年的靖南王就能做到; 可惜,魏忧不是田无镜,更可惜的是,真正的大势,是站在剑圣这一边。 本就比人家强, 你还能压人家一个境界, 这场刺杀,自一开始就是一场赌博,求的,是一个出人预料。 而当事情被强行掰回正轨后,一切,也就都顺理成章了。 开二品之境后, 剑圣的第一剑,直接指向魏忧。 老虞这几年老婆孩子热炕头,性子,平和了很多,但今日,是真的被撩拨出了天大的火气,不能忍,也忍不了! “嗡!” 恐怖的气势压迫而来,魏忧不惊不怒,反笑; 这时候了,大势已去,也没什么好患得患失了,再者,作为江湖儿女,没一颗向武之心,也不可能走到今日之境; 所以,面对这一剑,他只有欣赏,而且,以一种很享受的心态,去体会。 “砰!” 沥龙枪挡下了这一剑。 剑很快,剑很强,但魏忧还是挡下来了。 随即, 他开始吐血,其身上,皮肤开始裂开,鲜血开始从各处溢出。 剑圣目光微沉, 道: “你该弃枪的。” 兵器,终归是被人所驾驭; 先前,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以兵器去抵御龙渊身上的强横剑气,再顺手将之丢弃,而魏忧则是死抓着枪身不放,结结实实地承受了这一剑之威,是以其身躯! 想当年,剑圣还没能开二品时,和田无镜对决,田无镜的锟铻,也是该丢就丢,一些伤,该受就受,但求能避的就必须要避开。 这样打架,才划算。 魏忧很强,比之当年的田无镜如何? 自是比不过的,但他却没丢枪。 外表看起来,很是狼狈,但其内在,必然受创更大,气血也开始四散,筋脉处处崩断,就这一剑,以最愚蠢的方式承接下来后,基本就成了大半个废人! 面对剑圣的疑惑, 魏忧强撑着再度挥舞了手中的长枪,摆出下一个迎敌的架势,笑道: “枪不在手,就意味着输了,枪在手,意味着我还没输,被剑圣一剑而击败,传出去,太难听了,怎么着,也得多蹭个一剑!” 当剑圣开二品时,已经被削磨了这么久的魏忧清楚,自己没戏了; 既然如此,不如求一个痛快,哦不,是更痛快。 剑圣摇摇头,道: “若是以前,我或许会敬佩你。” 魏忧问道; “现在呢?” 剑圣又摇头, 道; “没意思了。” 曾经,他虞化平也是江湖中人。 所谓的四大剑客,李良申在军中,造剑师在贵族,百里剑的妹妹,早早的就是银甲卫; 唯有他虞化平,是纯粹的江湖中人。 但今日,他却不想为这种江湖气去喝彩了。 于招式选择上,和田无镜一战后,他就不再认同魏忧的这种; 于行为上,你是高兴了,但今日要是真杀了这平西侯,晋东数十万百姓刚过了一年的安生日子,马上就得成泡影,到时候大乱再度开启,三晋之地,又将遭受兵灾大难。 这望江之下,埋的,何止是武夫丘八的尸骸,更有那数之不尽被吃干抹净的两脚羊啊。 当初,田无镜对着自己说,他瞧不上江湖,江湖,上不得台面。 剑圣今日不想说出来,因为他心里,真的有这种感觉了。 “让您失望了。” 魏忧开口道, “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不,你错了。” “错了?” “死在这儿,算不得死得其所。”剑圣指尖再度举起,龙渊再度蓄力,第二剑,即将来袭; “有太多死得其所的地方,野人进来时,你可以去刺杀野人王;楚人拿我晋人当两脚羊时,你可以去刺杀屈柱国; 甚至,燕人攻陷历天城屠尽闻人家时,你可以去刺杀田无镜。 这么多死得其所的地方,你不去死,今日,你说你死得其所了? 我不想说教你,但我这几年也学了一些不好的脾性,这张嘴,也变得刻薄了一些。 你说你是江湖儿女的恢宏意气, 是吧, 或许是, 但在我看来, 无非是生养了几个孩子,觉得日子穷极乏味,想找点事儿做做解解闷罢了。” “我……” 剑圣第三度摇头, 打断了魏忧的话, 道: “罢了, 不说了, 死去!” 龙渊第二剑刺了下去; 魏忧下意识地想抵挡,但其身体被破坏得已经无法再使用出沥龙枪的真正威力了。 枪还在手,但剑,却已然从其胸膛洞穿。 龙渊,杀人不带血,于空中倒旋一周后,再度飞回到剑圣身边。 魏忧死前,以长枪杵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呵。” 龙渊再度飞出,但这次不再是什么杀招,而是轻轻碰了一下枪身。 枪倒, 人也倒在了冰面上。 “练剑的人,是练不出大度来的。” “不!!!!!!!!!” 女人疯狂地向这里跑来。 她目睹了自己丈夫被杀的场景,发出了尖叫。 另一边,浮出水面的郑侯爷,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水珠,笑出了声。 父子俩,是一起在笑。 魔丸自是看见了女人的痛苦,他笑了; 郑侯爷则是瞅见了剑圣的最后第三剑,那一抹小肚鸡肠的表现,很让人开怀。 剑圣侧过身,先看向了跪伏在地上已经疯疯癫癫的孔山洋。 没对他出剑,因为,他已经疯了。 随即, 剑圣身形后退, 恰好拦在了女人跑过来的路上,女人此时已经心智全无,面对剑圣的出击,几乎没有防备。 “砰!” 女人被掀翻在地,此时的她,先前激发而出的气血,也开始了消散。 而这时, 郑凡开口道: “剑下留人。” 龙渊止住了,只差片刻,他就将刺入女人的身体。 剑圣扭头看向郑凡, 道: “你想,斩草除根?” 倒地的女人身体忽然挣扎起来,但被剑鞘抵住,起身不得。 她已经快成一个废人了,但她还有仨孩子。 虽说外头都在传大燕的平西侯爷好人妻,但剑圣作为就差被恨不得拆了围墙住一个院儿的邻居,清楚知道这平西侯,喜欢的只是漂亮的。 江湖作风,斩草除根,报仇,就得报到灭满门。 俗话说拳怕少壮,武者年迈后,气血也会下滑,保不齐人就找上门报仇来了; 而庙堂上的人,做事,往往更绝。 “呵,瞧不起人了不是,你说这爹妈都没了,仨崽子怎么活啊?得,我这人心善,仨孩子找着后我就给领养了,长大点,就给我当亲卫,这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你们夫妻俩不是要杀我么? 成啊, 那我就让你们的孩子成为我以后的护卫,护我周全。 别人说这话,剑圣可能会觉得不信,但郑凡说这话,剑圣还真觉得他会这么做,一来,这确实是太埋汰人了,二来,这平西侯府里的,杀师父之仇的剑婢先不提,那大管家肖一波,其实是有杀父之仇的。 平西侯府纳人,还真生冷不忌。 “再者,说是江湖起意想来杀我,他们这般说,我就非得这般信?怎么着也得好好再查一查,万一背后要有人主使推动,老子怎么着也得给他扒一层皮下来!” 说完这些, 郑侯爷开始倒吸凉气。 身体在冰水里泡久了发凉是小问题,关键这胳膊腿的关键处,那酸疼得真的是让人煎熬,外加这两侧嘴巴的撕裂,说话时都得牵扯到伤口。 一想到这儿郑侯爷就来气,你卸关节打架我能理解,但你非得在那儿傻笑给你老子我嘴巴笑开裂才过瘾是么? 这时,郑凡伸手指了指远处掉落在冰面上的一块红色石头, 对剑圣道: “劳驾。” 剑圣伸手,那块红色石头被吸了过来,随后,甩到了郑侯爷身边。 “来,儿子,回窝休息吧,你在爹身上,爹这身子就一直暖和不起来。” 被鬼附身,肯定是打寒颤的。 也得亏郑侯爷现在是五品武夫了,这武夫体魄才能撑得起儿子进来造,搁以前,每次魔丸附身上来,郑侯爷都得在床上瘫痪好一阵子。 然而, 就在这时, 在冰面夹缝里先前被遗落在那儿现如今已经残破了的香炉,忽然放出了光芒。 与这光芒出现相对应的, 是郑凡心有所感, 以及魔丸此时发出的厉啸。 “怎么了?” 剑圣迅速捕捉气机,他是不同炼气士的规则,但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出手,直接一剑过去将那件正在发光的香炉给斩得粉碎。 但这时, 郑侯爷却开始喘着气,眼神看向前方,只是,这目光,却有些茫然,不,不是茫然,而像是正在遥望着什么。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疯癫过去的孔山洋在此时却举起双手, 喃喃道: “入此门……修此道……见此景……当惜身………” “你搞的鬼?” 很快,剑圣明白过来,和孔山洋无关,因为他是彻底疯了。 搞鬼的人,不在这里。 孔山洋举起双手, 喊道: “师父……师父唉……” … 乾国,后山。 十日前,寻道先生自西南回来了,官家率百官亲自出宫迎接。 西南之乱,被平定。 乾国只有极少数人才清楚,李寻道当年,就是刺面相公的遗孤,被藏夫子所收养于后山,继承了道统。 伴随着乾人在三边战事的吃紧,西军主力于五年前开始不断抽调前往三边之后,西南之地,开始出现叛乱的苗头。 当年,是刺面相公率钟文道钟文勉兄弟等大乾名将一起平定的西南,建立的西军,如今,西南之乱再度由他的子嗣平定了下去。 且伴随着当年燕军南下一直打到了上京城前,随后乾皇顺势掌权,清理了一批“功高震主”的老相公,这里头,也包括当年主持狱杀刺面相公的韩相公。 被打痛了的乾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兵事不行,武备不修,国,就真的要不国了。 燕蛮子就算了,反正自百年前起,大家伙心里就清楚燕蛮子不好惹,现在好了,连楚奴都敢欺负上门了。 所以,乾人从朝堂到民间,都渴望再出一个刺面相公来。 官家将要下旨让李寻道入枢密院,这在上京城,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李寻道没拒绝,他下山,本就是打算要入仕的,只不过,他跟官家告了假,要回后山修养一个月。 反正东南那边和楚人已经罢兵言和了,战事不吃紧。 所以, 现在的李寻道,身着白纱长衫,坐在一处小塘边,正在煮茶,其面前坐着的,正是大乾文华第一人,姚师姚子詹。 姚师是个妙人,世人都想和他结交,想和他结交的原因在于,姚师只结交大人物。 早些年, 赫连家家主和姚师曾是莫逆之交,闻人家家主是姚师的知己,就连大楚摄政王,也是极爱姚师的诗词; 近些年,姚师和大燕的靖南王同桌吃过饭,还曾在郑侯爷所在的盛乐城里教过一段时间的书,给孩子们做启蒙。 论结交天下英豪,姚师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现如今,李寻道风头正盛,不日就将入枢密院,成为大乾朝堂上的军政大佬,姚师出现在这里,和他喝茶,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世人都认为烧得起冷灶才是真本事,但能把热灶通通烧上一遍,其实更难,他姚子詹,就是热灶好手。 冷灶嘛,嘿,还真没那个闲工夫,再说了,有烧热灶的能耐,谁稀罕去淘弄那犄角旮旯的冷灶? 现如今,姚师从三边都督位置上退下来后,有了这一层边镇履历,直接入了中枢,现在,人们都称其为姚相公了。 “姚师现在过得好么?”李寻道问道。 “我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晓得,诗词歌赋,那没的说,倒是有那一份底气,至于其他的,军务政务这些的,哎哟,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可真撑不住案牍之劳形了。 再说了,官家好不容易趁着当年燕军南下的契机发难,一举扫清了朝堂,独揽大权; 之所以将我推入中枢,官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呢, 也识趣儿。 官家说什么,我就应什么,反正官家英明,我也糊涂,这样也挺好,事儿至少能办得勤快点了。 我名声早够了, 为此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得时不时地去留宿那花街柳巷以求自污; 所以,真犯不着像以前的那些老相公一样,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和官家故意闹僵着以求文官的气节,也不会没事儿做就盯着官家纳妃修个小园子什么的就指着官家鼻子骂什么民脂民膏以获刚直之名。” “倒是颇有燕国宰辅赵九郎的风采。” 姚子詹当上相公后,很快朝野就有人议论,说他是纸糊的相公,而赵九郎在燕国对燕皇唯唯诺诺,则有泥塑的宰相之绰号。 “哈哈,承你吉言,能将我大乾,变成他燕国那般气象,我这心里,也是舒坦呐。” “他死了。”李寻道说道。 “额……我知。” “姚师,喝茶。” “好,喝茶。” 二人开始喝茶。 少顷, 姚师放下茶杯, 看着李寻道, 问道: “你心里,真的不恨了么?” 这是诛心之言。 其父为国为民,为国羽翼,却最终落得个狱死的下场; 如今,他也要入枢密院了。 真的,能不恨么? 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身而为人,身为人子…… 难不成,这后山修炼,真的能将人之伦理之情给抹去了? 李寻道看着姚师,正准备回答,却在此时,忽然将目光投向了池塘中的那一株白莲。 而后, 闭上了眼。 姚子詹也看了看那白莲,又看了看李寻道,默默地,捧着杯子,继续喝茶。 少顷, 李寻道依旧闭着眼,却扬起手, 道; “我看见了一个人。” 姚子詹问道; “哦?谁?” “说出来姚师可能不信,那方位,应该是在晋东,我听到了一阵阵的侯爷万胜之音。” 晋东, 侯爷…… 姚子詹当即道:“他燕国的平西侯?” “想来,应该是了。” 得益于燕国对异姓爵位的吝啬,真的很好猜。 “怎么会看见他了?” 姚师对炼气士的法门,压根就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玄而又玄,看似百无一用,实则,似乎有时候,又有那么一点用,额,是一丁点用。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看到了,我炼气士所讲究的,是入此门,见此景,故而,外人要么看我炼气士如同仙风道骨的谪仙人,要么,就如姚师这般,认为我等是装神弄鬼之人。” “呵呵,哪能啊哪能啊。”姚子詹讪讪一笑。 “但我真的是看见了他,门内,包罗万象,而若是将门内比作黑夜的话,那么此时的他,就如同是黑夜中的,一团盛大篝火。 天降异象,星陨大地,差不离,就是这般景象了吧。” “哦?” 姚子詹来了兴致。 李寻道没骗姚子詹,他是真的看到了郑侯爷。 炼气士,以观天象,觅气机而闻名。 此时, 郑侯爷正借助魔丸的力量,在望江江底,引了数十万战死士卒怨念迸发而起,冲孔山洋和颖都诸多晋地炼气士共同设下的那道禁制。 此等动静,对于炼气士而言,堪称凡人眼中的地震! 星陨、天灾,这些炼气士都能感应到,郑侯爷此刻,就是这等的“光亮”。 郑凡是不晓得会这样的,他压根连炼气士都算不上,也不清楚里头的门道,更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魔丸是不在乎的,他满脑子里只想着怎么让那刺痛了自己的女人痛苦,其余的,他不在意。 所以, 爷俩在望江整出这一大动静,几乎整个东方修为上等的方外之人,都能感应得到。 李寻道所说的,黑夜间的篝火,就是这个意思。 藏夫子当年入燕京斩龙脉后身死,百里剑带回来仅剩的那一朵白莲,就养在这处水塘的中央。 有这一株白莲在, 再加上李寻道本身的炼气士修为, 看到“郑侯爷”,不奇怪,而且,他能比其他人,看得更真切。 “他在做什么?”姚子詹试探性地发问。 李寻道摇摇头,道:“姚师,这我可就无法得知了,要不,我将其请上山来问问?” “嗯?” 姚子詹愣住了, 道: “能请来?” “他现在就在门中,而且,他还很惹眼,很好找。” 姚子詹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问道; “真能请来?” 闭着眼的李寻道,伸手指了指池塘中央的那一朵白莲, 道; “拼着师尊留下的那一朵白莲枯萎,奉上我这一身炼气士的修为,差不离,就能请来了。” “呵………呵………” 姚师有些,难以理解,只能礼貌且尴尬地陪以微笑。 “姚师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真可以这般的话,岂不是就能于三军阵前取敌上将首级?可于千里之外,诅咒他人国君身死?” 子不语怪力乱神。 姚师是个读圣贤书的文人,而李寻道的话语,相当于是让他去相信,扎纸人,真的可以把敌国的重要人物给咒死。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乾国人口,乃四大国之最; 乾人战场上打不赢,没事儿,集体扎纸人咒死对方的国君不就万事大吉了? 以后啊,谁敢打乾国,就做好被咒死的准备,岂非无往不利,真国泰民安了? 李寻道笑着摇摇头, 道: “姚师,我以家父之名义起誓,我,并未骗姚师。” 姚子詹脸上的笑容敛去了, 随即, 一抹狂喜涌现, 先前是觉得荒谬,现在,直接是真香! 忙道: “当真?” “当真,他现在,就在门里,又很明亮,且未做任何遮挡布置,虽不知晓为何,但眼下,我真可尝试请来。 代价,一朵白莲以及,我的这一身修为。” 打个比方, 眼下的郑侯爷爷俩,就如同打着火把光着身子在黑夜里狂奔而不自知,四周黑暗里,是无数双其他炼气士的眼睛。 只不过,能伸手拽他一把的人,寥寥无几。 有能力去伸手的,也会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几乎是一换一,甚至,代价更大。 而李寻道,则可以; 代价是,自此自己成为普通人,同时,藏夫子留下的最后遗泽,被消耗。 当然,其他人想有这个待遇也不可能,一来能够弄出这般大阵仗点起火把的炼气士,本就是凤毛麟角; 且完成了前者之后,还能不设任何阻拦和遮掩,大大方方地就显露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 所以,不存在什么炼气士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说法。 要是提早知道这一点,一向生性谨慎的郑侯爷,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这般的浪? 姚子詹犹豫道: “去请旨?” 这事儿,要不问问官家的意思? “来不及。”李寻道回答道。 这是真正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官家曾言,要是当初他晓得当年进宫见他的燕国使者,以后能发展成这般,当年,他就会………” “就会如何?” “就会强留在他在上京,给他尚帝姬!” 当年还是个守备的郑凡,被李富胜派入被燕军围困的上京城,见到了乾国官家,还嘲讽过官家不知兵。 现如今的郑凡,是大燕平西侯,这几年大燕的对外大战,哪一场他没参与,而且,次次都是关键作用。 曾经有好事者曾排出什么四大名将,现在,不提这个说法了,退得比当年的四大剑客还要快,因为其他几个,除了又在东南区域揍了楚人一顿的年尧还稍微能上得了台面外,其余人,根本就无法和平西侯再放在一起比较了。 这样一个人才,许配个公主算什么? 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 当年是当年, 现在, 是恨不得他能死。 敌之英杰我之贼寇。 大燕,一个田无镜,就足够让乾国胆寒的了,这日后,再有成长起来可接班的平西侯,这他娘的,算算那平西侯的年纪,难不成还要再压乾人三十年? “我知道了。” 李寻道得到了答案。 “你自己,愿意么?”姚子詹问道。 “其实,这次回后山,本就是来自废修为的,既准备入仕,进枢密院,怎可能再以炼气士之身前去? 朝堂,终究不是神鬼叨叨的地方,我大乾朝堂,也不可能有一个神棍的立身之地。” “值得?” “值得,这一身炼气士的修为,再怎么推算国运,也救不了大乾。” “唉。”姚子詹发出一声叹息。 “反正是要舍弃的东西,至于师尊,我想,当年师尊不惜以身殉道前往燕京,今日,这朵白莲这般处置了,师尊定然也是会同意的。” “喊上了山,会有何后果?” “下不去的话,等于人失去了神智,姚师不是也曾写过志怪以惊醒世人向善么? 我记得,里头姚师有一则故事,讲的就是一个人作孽太多,缺失了魂魄。” “我那是瞎写的。” “理,倒是那个理,得快了,马上就要没机会了。” 姚子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 道: “其实,我和他燕国的平西侯,也算是莫逆之交,许久未见,也是想得慌。 要不, 你就试着把他请来,我和他,叙叙旧?” “善。” 李寻道双手开始掐印, 随即, 左手指向塘中白莲, 右手点向自己眉心, 白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李寻道身上的神韵,也在快速的消散。 姚子詹端起空荡荡的茶杯,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 今日,他有幸,可以见到神迹。 一时间,心里有些按耐不住的诗兴大发。 写首什么诗呢? 《忆再逢吾友郑侯故作此诗》? 倏然间, 白莲彻底凋零,化作了粉尘飘扬而起, 李寻道宛若刹那间老去了七八岁, 但其却猛地睁开眼, 一挥手, 大喝一声: “后山李寻道,请燕国平西侯爷,上山!” …… 望江江面上, 剑圣有些焦急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郑凡,此时的郑凡,他挥手喊话,都不得回应,只是眼睛一直睁着。 如果眼前有敌人在此作祟,他虞化平早就一剑斩过去了,可问题是,眼下四周并无敌人。 这就让剑圣有些煎熬了,难不成失心疯了? 而那已经确认疯了的孔山洋,则在继续喊着“师父师父”,他是疯了,但他感应到了其师父的气息,是那朵白莲的气息。 “这是……哪儿?” 郑凡忽然开口道。 “郑凡,郑凡?” 剑圣马上喊着,却没得到对自己的回应。 …… “这里,是后山。” 白莲凋零的粉尘之中,显露出一个人影,不是郑侯爷又是谁? 姚子詹睁大了眼看着这一幕,如果不是知道他李寻道是谁的儿子,如果不是对方刚刚平定了西南土司叛乱回朝,他真的会认为这是谁在自己面前用障眼法装神弄鬼。 但此刻,他相信,这是真的! “后山?”粉尘中的影子有些疑惑。 “是,乾国的后山,侯爷,您现在,在山上。” 李寻道长舒一口气,他成功了,他将燕国的平西侯,“请”到了后山。 用不了多久,真正的平西侯爷要么会陷入昏迷,要么,会陷入痴傻。 只是此等之叙述,是不可能出现于正史之中的。 但,无所谓了,燕国新君刚登基,再毁其臂膀,那看似体格庞大实则气虚的燕国,很难不出问题,也很难,再去解决将面对的问题。 而这时,郑侯爷觉得自己身体好轻,他只能看见自己前方,有两个人影。 一个,穿着白衣服,一个,穿着黑衣服,一个中年,一个,很老。 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听到他们的声音,也是有些模糊,所以,并没有认出来姚子詹。 同时,郑侯爷自己,意识也是有些茫然,很难去进行真正的思考。 他只是本能地道: “我现在……不该在山上。” 李寻道微笑回应:“可是您,此时就在山上。” “那我……该下山。” “呵呵呵。”李寻道笑出了声,指了指自己前方的山路,道:“侯爷您,可认得这下山的路该怎么走?” “下山的……路……该怎么走………” 郑凡,开始思考。 他现在脑子浑浑噩噩的,只能本能地思考。 然后, 就在这时, 李寻道脸上的笑容僵滞住了; 姚子詹则一脸疑惑地指着池塘那里,问道:“这,怎么又多出了一个人,还有些……眼熟。” 是的, 莲花凋谢的形成的粉尘里,忽然间,又多出了一道身影。 而这时, 在郑凡脑海中所思索的, 是下山的路,该怎么走。 他想到了入京前自己去了历天城,自己去了靖南侯府,想到了田无镜带着自己去祭奠杜鹃; 他想到了天虎山, 他想到了天虎山山顶处,自己睡的那一个极为舒服的午觉, 他想到了睡醒后,那个人的背影,依旧站在那里;因为他在那里,所以,自己才能踏实得睡好; 他想到了睡醒后, 他带自己下山。 他想到了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问:“什么是玄而又玄?” 他答:“而所谓的玄而又玄,信则有,不信, 那, 屁都不是。” 他还说:“天地浩渺,你既然坐在我大燕平西侯的位置上,日后,免不得会遭遇这些。 可能是算命,可能是天机,可能是预言,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玄而又玄的样子; 信则有,不信则无; 会说这话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你是随着本王的影子下的山, 那就记住本王的这句话, 不要去信什么命, 要坚信, 这世上没人能算得出另一个人的命。” “若真有那一天,自己觉得撑不住了,就想一想这一天,想想这一条山路。” … “噗!” 李寻道吐出一大口鲜血,溅洒在了面前的茶具上,还喷了姚子詹一身。 姚子詹整个人都懵了。 随后, 李寻道一脸骇然地看着池塘里出现的第二道身影, 不敢置信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而出现的第二道虚影, 站在了郑凡的身前, 开口道: “阿弟, 哥,带你下山。” ———— 第四百七十二章《本王,领着你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章 苍茫天地   姚子詹此时整个人的脑壳都在“嗡嗡”作响,甚至顾不得去擦一把自己脸上刚刚被喷上的血迹,因为他听到了那话,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一个人;   他知道,莲花粉尘之中出现的第二道身影到底是谁了!   直娘贼!   乾国文圣直接在心底骂了起来;   不是说请来那位平西侯的么,怎么还带买小的搭大的?   姚师虽然有着泥塑相公的风评,但他的消息知情权必然也是整个乾国排在第一列的,所以,他比常人甚至是比普通的乾国大臣对田无镜知道得更多。   不仅仅是三品巅峰武夫,田无镜还擅方术!   和乾队普遍给人的拉胯观感不一样的是,乾国的银甲卫,绝对是整个东方最为强力的番子衙门,而且是结结实实地将邻国的同行们碾压了一头。   当年燕国大军南下攻乾时,乾国三边大军恪守不动,后方的各路兵马几乎是来一批就送一批;   但银甲卫可是早早地就将燕国的动向告知于后方的,阴影下的角落厮杀,银甲卫甚至盖过了密谍司,只可惜,正面战场上乾军的颓势,实在是配不上银甲卫的高光。   银甲卫早早地就摸清楚了大燕南王的情报,武夫境界自是不用多提,其中还有一条,南王的方术修为,不可测。   前头,故意没加一个“深”。   再者,燕人对南王是敬畏,那他国之人,对其则是真正的恐惧。   姚子詹只是个文人,不会功夫,也不会炼气,忽然间,大燕的南王就这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整个人,都有些被吓得面瘫了。   这不同于当年在盛乐城时,姚子詹还能和靖南王坐在一张桌上吃个饭说上个几句话,眼下,自己这边喝着茶,刚将那位平西侯爷请上山,世人都清楚,大燕南王对平西侯爷是多看重。   等于是你刚踹了虎崽子一脚,   笑呵呵地回过头,   虎王正站在你身后注视着你。   这是一种自脚底板过脊髓再通透到脑袋的酸麻,一种,超越了死亡的恐惧。   和姚师纯粹的“树影人名”被吓得完全不同的是,李寻道在这一瞬间,“看”得更为真切,但也正因为看得真切,所以才清楚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他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见姚师这般模样,开口道;   “田无镜没来。”   姚师闻言,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道:   “那你吐什么血?”   李寻道苦笑了一声,道:   “但没来和来了,其实没什么区别。”   今日这一切的一切,都起于随性的一笔。   李寻道不知道为何,那位大燕的平西侯会忽然入了门,同时,让自己变得无比高亮且毫不遮掩,自己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将其强行“请”了过来;   按理说,本该就此浑浑噩噩,本该就这般,顺水推舟之下,成就一例无法自正史上明说的“天妒英才”之经典。   但奈何,那位大燕的南王,竟然曾在平西侯的心里,留下过一道烙印。   炼气士之途,说好听点,叫逆天而行,说不好听点,就是在迷瘴里瞎转悠,大部分时候,老天爷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但结果自己都能给自己整迷了路,困死在了某处。   自己将平西侯“请”来,平西侯就差不离,将是这种状态,魂魄分割,人的神智,也就必然遭受影响。   这是他主动地帮“平西侯”在神游太虚,之所以如此,是因他笃定,他将人家请来这里,人家,是不会记得回去的路的。   可惜了,可惜了,   早早的,   似乎就有人预料到了这一天,早就埋下了这一笔。   李寻道清楚,这不是单纯特意地想要坑自己,而是,预防着自己这类的人。   到底是何等的关系,竟然能让那位大燕的南王,对一个人,这般的上心,连这一步,都早早地给出了安排和布置?   这是一盏灯,让迷途的人得以看见,于关键时刻,醍醐灌顶。   又如同一声呵斥,惊醒了你的麻木和混沌,振聋发聩。   “有人指路,却不一定真的有用,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李寻道开口道。   “我不信。”姚师这会儿终于记起来擦拭脸上的血渍,同时道,“我估计,你也不信。”   “呵。”   李寻道点点头,认可了这句话。   他们二人,一个是文圣,一个刚刚平定了西南将入枢密院,都是人世间,一等聪明之人。   所以,他们更清楚,也更明白,不提那古往了,当世能做出名声来的人里,又有哪个,是真的傻的?   平西侯爷是个天资愚笨的蠢货,谁信?   果不其然,   池塘中央,   当郑凡回忆起那天于天虎山下山的一幕,当田无镜的身影出现,郑侯爷的迷茫,似乎就马上沉淀了下来。   他开始无畏,也开始无惧,他开始可以看得清楚眼前的光亮,眼前的色彩,看清楚眼前的一切,自然,当你回过头时,也就能看清楚来时的路。   郑凡不懂炼气士的规则,但一头猪,被架在了高处,它也能呈现出一种格局;   更何况,郑侯爷可比猪强多了。   “呵呵呵………”   郑侯爷看着前方的姚师,笑了。   “呵呵呵。”姚师也有些尴尬的笑了。   ……   “你在笑什么?”   望江江面上,剑圣看着自己面前的郑凡忽然傻笑起来,江湖行走半辈子的他,心里,忽然一揪。   莫不是,   傻了吧?   好不容易,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被化解了,结果这平西侯没被杀死,却傻了?   扭头,再看看那边跪伏在地上也在疯疯癫癫的孔山洋,剑圣掌心里,那可全都是汗珠。   但很快,   剑圣发现郑凡的眼眸里,先前的迷茫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其往日做正事儿时所呈现的深邃以及……威严。   “姚师,巧了么不是。”   郑凡开口道。   “姚师?”剑圣微微皱眉,随即有些明悟,“姚子詹?乾国……后山!”   ……   “见过平西侯。”   姚子詹起身,向郑凡见礼。   而站在池塘中央的郑凡,则将目光落在了姚子詹对面的那位白纱男子身上。   “是你把我弄来的?”   姚师是个什么品性,郑凡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姚师的能力。   为何姚子詹能够游历诸国而没太大的危险,因为他是文名高盛,但实则,不为他国掌权者所忌惮。   大概意思就是,弄死他,会坏自己的名声脏自己的手,弄死他,也没什么价值,故而可以一直活蹦乱跳。   姚子詹开口道:“我和寻道在喝茶,正论天下英雄,赶巧了不是,正说到郑侯爷您,就想着,把您也请来,一起品茗。”   郑凡闻言,点点头,迈开了步子,逐渐走到了池塘边,最后,走出了池塘,来到了茶桌前。   他是一道影子,没有实体,类似于魔丸脱离石头时的状态,不,更稀薄,也更单纯。   郑凡低下头,和坐在那里的李寻道对视着。   “鄙人,李寻道,见过燕国平西侯。”   李寻道向郑凡见礼。   他们这等风流人物,在礼数上,永远不会欠奉;   哪怕明知道自己输了,且输得很惨,不仅仅是将自己一身的修为空耗,还让师尊留下的那一朵白莲,凋谢得毫无价值;   但这份体面和雍容,还是得维系。   “李寻道?哦,我知道你,上次听说你,好像是去西南那里平乱去了?”   “让侯爷见笑了,我大乾西南之乱,已经再度平定,西南诸土司,已然再度归顺我大乾朝廷,将继续为我所用。”   “哦?平定了?”   “是。”   “刚平定么?”   “是。”   “算算日子,快一年的时间吧?”   “是。”   “不过是一些土人,一些土兵,而且还是一盘散沙,居然还得花一年的时间来平定,唉呀,不愧是乾国。”   说这话时,郑侯爷脸上带着极为清晰轻蔑之色。   他先前挖了个坑,你以为他说的是真快,实则,他想表达的是,竟然这般的慢?   偏偏,还无法反驳。   你平定的是西南土司,人家,平定的是雪原诸部。   雪原和半归化的土人,到底哪个更难对付,李寻道不是那种为了面子故意颠倒黑白的人。   “姚师。”   “嗯?”   “你们乾人,真的是很有意思。”郑凡挺直了身子,摇摇头,“干点正事不行么,怎么就喜欢躲在背后玩儿这种手段呢。”   这是清晰的鄙视了。   姚子詹开口道:“若是真能成呢?”   “喏,这就是你们乾人,最大的问题,连大乾的相公,也是这种想法,足以可见,这个国家的气血,到底衰败到了何种地步。”   “侯爷言重了吧。”李寻道开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日之乾国,不再是当年之乾国,日后之乾国,亦不再是今日之乾国。”   “没用的,没用的,你们这批人不死,他乾国,无论换多少张皮,还是那个乾国。”   郑侯爷生气么?   郑侯爷必然是生气的。   好端端的,自己在望江遭遇了一场刺杀,那边风波刚平,倏然间就看到了“后山”景色。   怎么滴,   真当我郑凡是软柿子,   谁都想上来捏一下?   一向惜命的郑侯爷,一天之内两次遭遇生死危机,能不气么?   生气了,就不能憋着,就得撒出来。   这是郑侯爷的信条。   没有什么,当着他们的面,去数落他们为之奋斗的国家,更能让他们难堪也更能让自己解气的事情了。   “乾国,还是那个乾国,而燕国,也依旧还是那个燕国,先皇走了,你们就觉得自己可以喘口气了?   这不算告密,因为很快,你们自己就会晓得,新君,其实就是另一位先皇,一位,更年轻的燕皇。   慢慢等着吧,   好好等着吧。”   郑凡转身,   话说完了,   他得走了。   池塘中央,还残留着一道影子,那是老田的。   老田没来,因为老田走了;   老田来了,因为他一直都在。   背过身,向池塘中央走去。   李寻道没有阻止,因为,根本就无法阻止。   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郑凡“请”来,但郑凡要是想走,在明晰了“下山”的路后,就可以走。   神游太虚,一如一场梦,魂魄的分割,只是个说法,你能于千万里之外,去阻挡一个人,从梦中醒来么?   这显然不现实。   付出,似乎不成正比。   但这就如同一堆积木,你花了半年的时间精心堆砌起来了一个作品,人家,一根手指,却能顷刻间将其推翻。   门内的光景,就是这般。   正在向池塘中央走去的郑侯爷伸出手,   挥了挥,   道:   “当年有幸曾览上京城之繁华,也为乾国官家之风采而折服惊叹;   告诉你们官家,   他日,   我郑凡定将再度登门拜访,好好叙旧!”   李寻道开口道:“我大乾,等着。”   “哈哈哈,你乾国本就很胖了,真没必要再抽自己的脸了。   另外,   今日我郑凡上山,   在此立誓,   今生,必然踏平这座后山以泄今日受邀做客之情!”   说完,   郑侯爷走到了池塘中央,   身形,   彻底消散。   ……   “郑凡,郑凡?”   “呼……”   郑侯爷的视线开始重新聚焦,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剑圣。   这一刻,   郑侯爷没了先前在“后山”嘲讽姚子詹和李寻道时的桀骜风采,反而双手伸出,直接抱住虞化平。   “他大爷,他大爷的,日他先人,麻痹的!”   此时此刻,   唯有一连串的脏话才能宣泄出自己的情绪。   剑圣被抱紧,   没挣脱。   他能感知到身前这位大燕侯爷发自内心的那种后怕。   良久,   郑侯爷才撒开了手,脸上,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   在虞化平面前,他从不怕自己会露怯,也从不掩饰自己有时候的虚弱。   “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深吸了几口气,   郑凡咬了咬牙,   道:   “像是魂魄,被勾到了后山,差点,就回不来了。”   “我不懂。”剑圣说道,“但能看出来,你差点就得变得和他一样了。”   剑圣指了指那边还在疯疯癫癫的孔山洋。   郑侯爷点点头,   道;   “老虞啊,这次真的是太惊险了。”   “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那下下次呢?”   “下下次,也不会了。”   “那下下下次呢?”   剑圣看着郑凡,不说话了。   郑凡“嘿嘿嘿”的笑了,想要爬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体有些僵硬。   剑圣弯腰,将郑凡背起来。   随即,   剑圣指了指地上的那个女人。   郑凡开口道:   “杀了吧。”   “好。”   龙渊出剑,刺入了女人的脖颈,女人死了。   经历了“后山”之事后,郑侯爷懒得再去折腾其他了,他那仨崽子,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当然,自己会知会瞎子和密谍司,让他们负责去追杀。   能否逃得开“斩草除根”,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至于说会不会养成一个“主角复仇模板”,郑侯爷这会儿是真懒得去理会。   剑圣又指向了孔山洋,道;   “他是真疯了。”   “嗯。”   真疯了的话,留一条命,等于是让他活着受煎熬,他只要一入睡,就是被数十万怨念冲击的场景,这滋味,绝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先前,颖都方向传来了很多股气息。”剑圣说道。   “回去后,给许文祖发个公函,让他帮忙查,他,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那就,没事了。   二人的战马早就掉冰窟窿里了。   此时,   剑圣左手拿着剑,右手拖着郑凡,将郑凡背着,寻着没被破坏的冰面,走向江对岸。   “老虞啊,等过了江,找个哨骑,喊一些人马来护卫咱们下面的路吧。”   “被吓怕了?”   “是啊。”郑侯爷承认了。   “我知道的。”   “嗯。”   “这次,让你受罪了。”   “都说了还有下下下下次了,没事了。”   剑圣懒得再去理会到底有几个“下”了,因为原本就不需要理会,似乎他想要的话,总能让自己陪着他出来。   剑圣背着平西侯,   刚过了江,   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还真是应景啊。”趴在剑圣后背上的郑侯爷感慨道。   剑圣没说话,借景抒情,他本就不擅长。   郑侯爷则继续开口道:   “老虞啊,我困了,我先睡会儿。”   “睡吧。”   剑圣继续背着平西侯行进,平西侯,则在他背上睡着了。   郑侯爷做了个梦,   在梦里,   他又上了一次,又下了一次山;   下山后,又折返着再上山。   只为了让他,再带着自己走上一段。   “哥。”   剑圣听到了背上人在梦中的呢喃。   再看着四周越下越大的雪,   不由得想起当年,   也是一个冬天,   自己背着发烧的阿弟去寻郎中。   阿弟也是这般,迷迷糊糊地趴在自己背上,喊着“哥”。   此时,   晋地的风,裹着雪,开始吹拂过来。   龙渊自手中出鞘,   散发出微弱的剑气,恰好可以帮背上的人,挡住风雪。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剑圣托了托后背,让其睡得更舒服一些,步履没停,继续行进。   剑圣摇摇头,   在心里感慨道:   我阿弟,走了;   你哥,也走了。   这一刻,   苍茫天地之间,   似乎就剩下咱哥俩了。   ————   昨天写嗨了,看弹幕看得像是喝醉了。   导致今天精神萎靡,还有一章,但比较晚,大家早上起来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一章 母子平安   郑侯爷发烧了,   烧得还很厉害。   每次魔丸附体,都会对其身体造成很大的透支,更何况这次又是江底引数十万怨念迸发,又是被强行“请”过去神游太虚;   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足够一个人丢掉半条命的了,郑侯爷一口气整了仨,还能继续挺着,看着痛苦虚弱疲惫不堪,但实则没有性命危险,已经极为不易了。   过了望江向东,很快就遇到了平西侯府麾下的哨骑,接下来,就顺畅多了。   马车、车里的暖炉,外加外头三个标近千骑的护卫队伍。   “我说,老虞啊,你还是回家吧,嫂子快生了。”   这不能骑马了,坐马车,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剑圣却摇摇头,没说话,但否决的意思,很明显。   “哎哟,咱俩谁跟谁啊,真的没必要的,你瞅瞅,这么多护军在呢,哪可能再出什么问题。”   “送你回去。”   “行吧。”   郑凡也懒得再争执这个了,   “我还是太弱了。”   剑圣看着郑凡,道:“已经可以了。”   一直以来,剑圣对郑凡的修为境界,就没抱什么希望,哪怕郑凡现在是五品武夫,放在江湖上也是小宗师可以立个门派了。   但三品在剑圣眼里都快和土鸡瓦狗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是郑凡这个五品,再者,每一个境界里虽然不会刻板地划分什么上中下,但同一个境界的人,永远是有优中劣的,有些人,在同一个境界里,他就是最优秀的;   比如侯府里的那几位先生。   虽然大家差了好几个境界,但剑圣从未轻视过他们。   至于郑凡,可能也就靠那块石头了,但很显然,那块石头存在很大的问题,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是另一种方式的“银针刺穴”。   “这次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我必然找他算账;我这人,别的都好说话,但就有一条,敢威胁我命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   剑圣清楚,郑凡说的是后山。   野人王可以在侯府做上实际上的总兵位置,侯府和楚国刚打完仗,马上就能继续做生意,还走私战马,这看似是平西侯爷的心胸格局很大,实则,是并未真正对其个人于私人场合下造成过生命威胁。   简而言之,就是于公混淆,于私记仇;   “燕国现在,还能打仗么?”剑圣明知故问。   “所以我说以后啊,现在晋东的发展恢复已经步入正轨了,再有个两年时间的积累,我麾下,实打实的十万铁骑就能淬炼出来了。”   现在,架子早就搭建好了,但欠缺的是血肉的填充,而后者,需要时间去将养。   “还是要打仗。”   郑侯爷敏锐地捕捉到了剑圣的情绪变化。   他清楚,剑圣对于战争,向来是缺乏兴趣的,因为在战场上,他的作用会被无限放低,再者,战事一起,必然又是一片烽火狼烟,多少人要因此被迫家破人亡。   打野人,剑圣是乐意的;   这就和燕人对打蛮族一样,打野人是属于晋人的政治正确。   上次攻打楚国,郑凡对剑圣的解释是,只要拿下镇南关,才能确保晋东之地的安全,将战争,挡在晋地之外,同时,更好地稳固雪海关,两道门彻底关上后,晋地百姓们就能安安生生地在家种田生娃休养生息了。   而接下来可能要挑起的对外战争,剑圣作为晋人,自然是有些排斥的。   侯府动兵,那些才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的百姓,又得被折腾了。   郑侯爷身体是虚弱,但好歹这张嘴还能说,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儿干,他打算对剑圣进行新一轮的思想政治教育;   “老虞,你觉得诸夏之国,数百年来一直纷争不断的原因是什么?”   “你直接说答案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会接一句,是这样的没错,但……”   “呵呵,我觉得,根本原因在于,虽然大家都号称诸夏之国,也自称夏人,但实则早就分封而立,各自为王,各自为帝。   且现如今的燕、乾、楚,已经从朝廷架构、习俗、礼仪等方面,差异日趋明显了。   诸夏之一称呼,还能再用多少年?   先皇有一点,我是很敬佩的,就比如当初打崩了赫连家闻人家后,得知司徒家主力出征雪原,我燕军就按兵不动,未曾趁此机会偷袭他大成国。”   剑圣点点头。   “但楚人能和野人联手,将晋人百姓当作两脚羊充作军粮,实则,在楚人眼里,晋人,其实早就和野人差不离了。   其实,乾人视我燕人,也是和蛮族差不多,称呼燕人为燕蛮子嘛。   这分家日子久了,就不是一个家了,也不是兄弟之间的问题了。”   “说重点吧。”剑圣说道。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再造诸夏之辉,止戈天下。”   “让燕国,一统诸夏?”剑圣其实早就猜到郑凡准备说什么。   “对,就是让燕国,一统诸夏,灭乾,灭楚,灭掉夹缝之间的那些小国,让整个天下,再度凝一。   自此之后,不再有燕人、晋人、楚人、乾人和什么梁国吴国越过这些称谓;   大家,   都是一家人。   一旦诸夏一统,就算是将那雪海关给拆了,野人,他敢南下么!   就算是将那镇北侯府给撤了,他蛮族,还敢东进么?   乾国的土司,楚国的山越诸部,岂敢再跳起来闹腾?   他们不敢闹腾,久而久之,即被同化!”   剑圣咂咂嘴,   点点头,   道:   “说得比唱的好听。”   “这天下之势,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如今,燕国,是最有能力完成一统格局的国家。”   “你也说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算是燕国真的一统诸夏,百年后,数百年后,还是得出乱子。”   “至少,让后世之人瞧见,这大一统,到底是什么样子,自那之后,但凡要点脸想要青史留名的王侯将相,都得去做到这诸夏一统。”   “呵呵。”   剑圣显然没有燃起来。   “你别不当一回事儿,这个可重要了。”郑凡说道。   “我不是不当一回事儿,而是我不懂这些,我的眼光,只能够得着这剑身长短,其余的,看不真切。”   “但我可以向你笃定,这是功在千秋的伟业。”   “但我更知道你郑凡,不是那个一门心思想奔着伟业去的人。”   燕皇那种的,田无镜那种的,才是这样子的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想去乾国江南赏花逛青楼,想去楚地听音律,可问题是现在,不敢去啊。   还想着,把这里的事儿,了当了后,   再去西边看看,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去找,老田。”   剑圣点点头,   最后,感慨道:   “说白了,归根究底,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一人之私欲,成百上千万的百姓,将在战乱之中沦为枯骨。   “这话说得,像是没有我,就不会有战争一样,仗,还是会打的,甭管天晴天雨,总是要打仗的。   所以,总是要死人的,倒不如,让大家死得,更有价值一点,更为后世所说道一点。”   “不说了,不说了,你真的该去当炼气士,不说修为吧,这份口才,真的太适合了。”   “可惜了,这条路走不通啊。”   “为何?”   郑侯爷眨了眨眼,   道;   “唉,在大燕,最好的当炼气士的途径,是自宫。”   ……   奉新城,   平西侯府,   隔壁。   院儿里的鸡,早早地被关进了笼子,鸡窝里,还有一只鸭被硬塞在里头,几乎透不过气。   三个稳婆,   十个从侯府里调拨过来做接生杂活的婢女。   稳婆已经准备就绪,在里屋,即将开展工作。   婢女们,烧水的烧水,递盆的递盆,煮参汤的煮参汤。   平西侯府充分发挥了睦邻友好精神,   邻居家产子,热情地递出了双……不,是好多双手。   侯府大管事肖一波就立在那里,负责统筹。   反倒是老婆婆,就搁那儿杵着,想帮忙搭把手啥的,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可做的。   但这个时候没事可做干等着才叫真的煎熬。   三爷坐在院墙上,三条腿微微摆动。   手里头,转动着一把剪子和一把匕首,都是新设计打造出来的。   三爷是压轴的,这是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曾解剖尸体无数的侏儒,对人体构造可谓极其熟悉,关键时刻充当个急诊医生来一出剖腹产问题也不大。   可惜了四娘人不在这里,她要是在的话,连缝合的事儿都有着落了,还能缝美人针,不留疤痕。   院子的另一个角落,   站着俩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剑婢站在最前头,气场十足,在学堂里,她就是大姐头一般的存在,也是许多少年们梦里梦到他会心里发甜的对象,这里头,自然也就包括身边站着的刘大虎。   在他们身后站着的,则是天天。   天天因为身份特殊,自小几乎没什么玩伴,都是自己在屋子里自己玩。   魔丸在家时,和鬼一起玩;   后来,有了两头小妖精可以陪他玩耍,再之后,楚国公主干娘的青蟒,也会逗留在他的小院儿里陪他玩。   自打上次被郑凡带着去了隔壁认了家门后,按照郑凡的吩咐和意思,刘大虎就时常过来找天天玩。   反正两家之间的那扇门,还一直开着的,进出也方便。   至于剑婢,这丫头虽然时不时地会说出长大了要给他大师父袁振兴报仇的话,但对其秉性,魔王们还是放心的,不管怎样,她不会对天天不利。   故而,这段时日,俩大的经常带着一小的跑。   天天守规矩,嘴巴甜,撇开其身份,说实话,哥哥姐姐也都很稀罕他。   “这就是要生娃娃了么?”   天天看着那里忙碌的样子,一脸好奇。   “是哩,要生娃娃了,我要当哥哥了哦,天天也要当哥哥了哦。”   “唔……”天天听到这话,高兴地笑了,“我也要,当哥哥了?”   “对啊,他今天就要出生了,以后天天也可以带着小弟弟小妹妹一起玩了。”   “唔,好哇好哇。”   天天笑着笑着,又皱起了眉头,自己只顾着给魔丸姐姐留了零嘴,没来得及给将要出生的小弟弟留哇,怎么办……   将给魔丸姐姐留的,先分出来给小弟弟?   天天又有些犹豫。   魔丸姐姐会生气么?   应该不会生气才是,以后,自己就能带着小弟弟和魔丸姐姐一起玩了。   得亏剑圣这会儿还没到家,要是其知道这位靖南王的世子已经打算好带着他那将出世的孩子和鬼玩的话,估计……   但这还没完,   天天还在继续盘算着,要带小弟弟找大蛇蛇一起玩,带他去干爷爷那里玩。   自幼习惯了独处的天天并不知道,有些东西,他可以玩,但其他的小孩,是碰都不能碰的。   “啊!”   “使劲,使劲,姑娘!”   “啊!”   里屋里,传来了尖叫声。   刘大虎的脸上流露出了担忧之色,里头正在生产的,是他的母亲。   一时间,他顾不得再去和天天说话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里屋,他迫切地想要早点听到婴孩降临后的哭啼,这意味着母亲的苦难终于结束了。   但伴随着里头的婢女不断地端出带血的水,进进出出地送参汤,时间,越拖越久,刘大虎的神色,开始越来越焦虑,双手攥紧,指甲,都已经嵌入进了肉里。   剑婢到底经历过更多的事情,虽然心里也是对师娘无比担心,但还是拍了拍刘大虎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吧,城里最好的稳婆都在这里了,没事的。”   “嗯。”   刘大虎用力地点点头,但伴随着又是一声高亢的惨叫,刘大虎的神情,更加紧张了。   剑婢伸手指了指坐在院墙那边晃着退的薛三,   道;   “看见了么,三先生在那儿坐着呢,瞧见三先生手里拿着的剪子和刀子了么,莫说无事儿,就算真有事儿了,三先生出马,也是没问题的。”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百~万\小!说领现金红包!   刘大虎下意识地看向坐在那里三条腿荡秋千的薛三,   他倒是没去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三先生是个男子进产房看见自己阿母不合适,不符合礼节云云。   刘大虎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剑圣的继子,但本质上,还是个黔首家庭出身的孩子,穷苦人家,哪里来得那么多的讲究屁事儿?   农忙时,田里的女人们甚至会和男人一样袒胸耕作。   而且,刘大虎是相信三先生的能力的,确切地说,他清楚,侯府里的每一个先生,都很厉害。   在儿子拒绝了跟自己学剑,想要跟随平西侯爷学刀后,   在这方面被接连打击过的剑圣也习惯了,   他甚至还提醒自己的这个儿子,多看看侯府里那些先生的本事,如果想学,就去拜师。   至于人家肯不肯收,   反正是欠人情,   这当爹的脸面,不就是给当儿子的用的么?   此刻,刘大虎只是看着薛三手中的那剪子和刀子,着实有些唬人,   问道:   “这,刀子也能用来生娃娃?”   “对啊,把肚子剖开,孩子取出来,再缝合上去就行了。”   刘大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这种场景,他实在是难以想象。   而这时,   一边的天天低着头,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用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肚肚,   自言自语道:   “真的可以切开肚肚把娃娃取出来么?”   剑婢随口道:   “你娘不就是这么生………”   剑婢忽然止住了话。   她在说什么!   她到底在对这个孩子说什么!   她脑子进水了么!   剑婢现在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剑!   她清楚,那姓郑的到底对这个孩子有多宝贵,有多看重,有多喜欢,但这并不是她懊恼的原因,而是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弟,这个听话懂事乖巧得令人心疼的孩子。   好在,自己没说完。   且伴随着屋子里的又一声惨叫,刘大虎的注意力也都在那里,并未留意到剑婢先前的话。   剑婢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好自己醒悟收住得快;   低下头去看天天,   却见天天还低着头,摸着自己的肚肚。   剑婢走过来,伸手揉着天天的肚子,开玩笑道:   “好啦,天天是男孩子,是不会怀宝宝的啦,姐姐的肚子才能怀宝宝的啦。”   天天抬起头,看着剑婢,道:   “樊叔叔那么大,会撑坏姐姐肚肚的吧?”   剑婢听了,马上霞红上脸,她当然知道天天说的是樊力那么大个个子,那樊力的孩子肯定个子也很大,自己的肚皮装得下么?   但奈何,   她懂啊!   啊啊啊啊!   不过,剑婢也没生气,只要孩子没听进去自己的话,没听懂自己的话就行了。   她笑着捏了捏天天肉嘟嘟的脸蛋,道:   “这个就不用你替姐姐担心啦,姐姐也会继续长大的,天天也会慢慢长大的。”   “恩呢。”   天天笑着点头。   随即,   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婴孩的哭啼声,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当其中一个稳婆出来喊了声:   “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很多人都向那边凑了过去。   唯有天天,   留在了原地,   脸上,   笑容不见了,   只剩下了那种属于小孩子的单纯忧伤;   伸手,   继续摸着自己的肚肚,   喃喃道:   “娘亲当时,应该会很痛痛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二章 儿子   平西侯爷,终于回到了忠诚于他的奉新城。   只不过,考虑到平西侯爷现在的身体状况,进城被刻意地低调处理了。   一来郑凡现在实在是懒得站到外头去对蜂拥而来的百姓打招呼,二来,要是让百姓们看到自己现在的身体虚弱,他郑凡的形象可以不在乎,但由此可能引发的人心动荡,是不能不在意的。   现如今,平西侯已经是整个晋东军民的核心所系,尤其是在没有明确的接班人的前提下,平西侯爷的身体状况,对晋东的影响,是直接且直观的。   大家伙刚过上安稳的日子,熬过了最为艰难的复产一年,今年的收获也入仓了,接下来,就是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在这个当口,一旦让他们知道平西侯爷变得病怏怏的了,军民的心气儿,马上就会出乱子。   再者,   魔王之中,真正插手负责军务的,其实也就是梁程一个,晋东地界上的诸多军头子,他们服的,也是平西侯。   不像是燕皇驾崩了,至少朝廷的架构还在,所谓的人心思动,受影响的,也不过是地方对中枢的敬畏亦或者叫中枢对地方的压制;   而在晋东这块地界上,平西侯一旦有个什么意外,这个架子,是根本无法维系的,只能散架。   前些年郑凡和魔王们一起将自己打造成了“神祇”一般的存在,有利自然也就有弊;   当然了,对于魔王们而言,弊端他们并不在意,因为很有可能郑凡一死,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嗝屁,去讨论什么郑凡万一遭遇不测后的布置和安排……有什么意义?   待得马车快到侯府时,剑圣才决定下车。   前日,就有来自奉新城的传信骑兵将其夫人产子的事情告知了,虞化平也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属于自己血脉的儿子。   郑侯爷对剑圣挥挥手,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提醒道:   “记得进屋后先看媳妇儿,看完媳妇儿后再看儿子,最好是装作自己压根不在乎儿子的样子。”   剑圣摇摇头,道:“你倒是经验丰富。”   “代我向嫂子赔罪,本来你可以来得及赶回来的。”   “言重了,是我让你差点出了岔子。”   “得了得了,等我修养几日再去看我干儿子。”   “好。”   剑圣回自己家了。   郑侯爷的马车则直接进了侯府。   侯府现在,很是冷清。   四娘在盛乐城调查事儿,公主和如卿还在楚地没来得及回来,习惯了腰酸背痛的郑侯爷,这会儿,忽然有些不适应。   作为侯府里的嬷嬷,客氏亲自伺候郑侯爷沐浴。   深冬了,外头还在下雪;   郑侯爷被婢女搀扶着躺上床后,婢女们退下,客氏则褪去了外衣,也进了被子,将郑侯爷的双脚,放在了自己胸前帮忙捂着。   家里,三个夫人都不在,她倒是能随意一些了。   郑侯爷半眯着眼,马车上睡足了,这会儿是睡不着的,但他依旧很享受这种且慵懒的感觉;   这万恶且该被批判的旧社会。   瞎子于昨日出城了,中途和郑凡碰上,交接了事情。   接下来,瞎子将前往上川县,对了凡小和尚的事进行全方位的调查。   这件事,必须要查个通透。   一旦查清楚了,知道了具体的位置,接下来,说不得就得动刀兵了。   打乾国还有些远,但打雪原,随时都可以。   至于其余的魔王们,则都忙着各自的事儿,郑凡事先打了招呼,回来后要休息几日,没太大的事儿不用来打扰。   “孩儿……来拜见父亲。”   得知自己干爹回来了,天天马上小跑着过来要见。   小小的人儿,   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行礼,在其身后,黑猫和狐狸也都匍匐着。   客氏听到了,马上起身,将自己的衣服穿戴好,用被子垫在郑侯爷身后,这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见过小主子。”   “嬷嬷好。”   “儿子!”   躺在床上的郑侯爷喊了一声。   天天脸上露出了笑意,踏过门槛,走进了屋,来到了郑凡的床前。   “父亲。”   天天对郑凡行礼。   这些礼数,其实没人教他。   郑侯爷对自己这个干儿子一直是宝贝得紧,就算是养出一个纨绔子弟、混世魔王啥的,郑侯爷也不在意。   亲爹干爹,家大业大,打拼下来的这基业,不就是让他造的么。   一个二世祖,他郑凡难不成还养不起?   可偏偏这娃儿打出生起,陪伴他的要么是鬼要么是僵尸要么是妖精,可偏偏居然能自己跟着侯府里的下人们学了礼仪,而且还一板一眼的。   最重要的是,听话也懂事。   现在,天天已经不喊什么干爹或者义父了,而是直接喊“父亲”。   当然,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父亲是谁,虽然,他没什么印象。   喊郑凡“父亲”,是一种亲昵的表现,加个“干”字就像是“外公外婆”的“外”字一样,显得有些远了。   其实,后世不少地方的小孩,也不喊“外公外婆”了,都是喊“爷爷奶奶”。   郑侯爷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脸。   “父亲病了?”   “回家的路上,被人刺杀,不过你爹我本事大,刺杀我的人,已经被我反杀了。”   打打杀杀的事儿,寻常长辈是不会当着小孩子的面提的。   但郑侯爷没那种顾忌,天天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比普通孩子高得多。   “父亲最厉害了。”   天天一直很崇拜郑凡。   “嗯,被你亲爹救下来的。”   “亲父来了?”   干爹,省略了“干”字,亲爹,多了个“亲”字。   这不能怪孩子。   郑凡从不介意在天天面前说老田的好话,老田多么多么厉害云云,他这个干爹,真没必要去吃那位亲爹的醋。   再者,郑凡也希望天天能够一直记得他亲爹的事迹,知道他的生父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伟岸存在。   “你亲爹跑西边去了,很远的西边,那里人的头发颜色和眼睛,都不是黑的,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你亲爹去帮咱们探路去了,等天天长大了,爹我就带你一起去西边找你亲爹。”   “嗯。”   “姐姐呢?”天天问道。   郑凡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那块红色石头,“累着了,在睡觉呢。”   望江江面上,魔丸消耗过度,进入了短暂的休眠,问题不大,和自己一样,需要一段时日养一养。   “咳咳……”   郑凡咳嗽了起来。   “父亲,你的身体……”   “没事儿,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那我……不打扰父亲了。”   “你就在这儿多陪陪我,爹出门后,就一直在想你。”   听到这话,   天天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道:   “天天也想父亲。”   “等你再长大一点儿,以后爹出门,就带着你一起去。”   “打仗……也可以么?”   “可以,爹把军旗交给你来举,就和爹一起站在战车上,看着爹指挥大军作战。”   就像,   当初你亲爹带我一样。   “嘿嘿,虎子哥做梦都想跟着父亲你出征去哩,下次,天天可以带上虎子哥么?”   “当然,我儿子的面子,怎么可能不给?”   他去,剑圣自然也会去。   “父亲,孩儿到了练字的时辰了。”   “就在这里练吧。”   “是,父亲。”   接下来,   天天就坐在郑凡的卧房里练字。   字帖在小茶几上,他坐着小板凳,后背挺得笔直,字虽然写得慢,但相当工整。   红色石块被压在字帖上,和以前一样,魔丸喜欢监督天天练字,虽然她现在还在沉睡着,但天天习惯了这样。   郑侯爷就侧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干儿子练字。   当下的氛围,让郑凡很是享受。   看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天天练好了字,回过头,看见干爹睡了。   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小手腕,抱起红色石块,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房。   走出来的天天来到了自己的屋里,将红色石块放在了自己存着的零嘴里头。   而后,   他又将自己房间里的两个茶杯放在了自己的兜里,取了几块零嘴,也塞了进去,最后,抱起了茶几上的茶壶出了自己的屋子。   狐狸和黑猫在后头一直跟着,生怕福娃一般的小主子磕着碰着。   天天走到了假山后,走入了密室。   走台阶下到最底部后,看见了那口静静躺在那儿的黑色棺材。   天天将茶壶放下,再从兜里将小茶杯和零嘴拿了出来,而后,将茶水倒上。   他以前见过干爹带着酒水和吃的进这里来,小孩子嘛,模仿大人是一种本能。   茶碗摆好,   三块沙琪玛堆起,   天天对着棺材坐了下来。   “爷爷,父亲今天回来了。”   棺材悄无声息。   “父亲在回家路上,遇到了坏人。”   棺材继续悄无声息。   “父亲说,是我亲父救了他。”   棺材仍旧悄无声息。   “父亲说我亲父,很厉害唉,说这世上,好像没什么人能打得过他。   爷爷,您和我亲父打过么?”   在天天的认知里,这世上,最厉害的,应该是自己的干爹郑凡,第二厉害的,就是一直陪着自己近乎寸步不离的……干爷爷。   “嗡!”   棺材颤动了一下。   他,   被打过。   ——————   今天短了点,因为需要停一下整理一下下面剧情的思路,毕竟,接下来剧情的侧重点,无疑是魔王们,需要斟酌的地方还很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三章 奉新 一日水 三爷,在磨刀。 刀,很锋利; 磨好了刀,三爷带着满腔的杀意,目光,扫向了站在一边的扈八妹; 扈八妹后退到壁炉边, 三爷站起身,走向壁炉。 而后, 从里头取出两只烤鸭,开始片鸭子。 鸭肉、鸭架子分离; 佐料配菜早早地就准备好了,扈八妹卷起来一个,先送到薛三嘴里,薛三张嘴吃了,接下来,扈八妹才送入自己嘴里。 你知我长短,我懂你深浅; 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日子,才叫真的和谐。 吃完了后,扈八妹端来洗脸盆,递上热毛巾。 三爷擦拭好了,道:“一起出去逛逛?” “好嘞。” 跟着主上去了一趟燕京,虽说提前一阵子回来了,但铸造坊里积攒下来的事儿他必须抽身去处理,因为铸造坊的工程,直接影响到晋东军的整体换装。 人靠衣裳马靠鞍,麾下兵马的换装是主上和魔王们都极为看重的事情。 谁都不想下次出征时,麾下兵马还穿得杂七杂八,统一制式了之后,就能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了。 作坊的事儿解决之后,还得去平西侯府新开的几座矿山去查看。 再之后,侯府自己的番子衙门,也得三爷这个“祖宗”去检阅成色,敲打下面的小头目。 一番忙活下来,如果不是剑圣的老婆要生了,四娘又去了盛乐城没回来,这才抓了三爷回来压场子,可能三爷现在还不得归奉新城的家。 小两口出了家门,外头院墙上,雪已经很厚了,但街面上因为有专人扫雪打扫的原因,倒还算干整。 薛三走在前头,八妹走在后头,三爷身上的衣服不多,他虽是侏儒,但抗冻,八妹穿得很厚实,将其本就丰满的身材包裹得更为可人。 逛逛,就真的只是逛逛。 冬日的奉新城还是很热闹的,虽说大大小小的作坊仍然在连轴转地开着工,但土地才是最大的吸纳劳动力之场所,在冬日,绝大部分人就都得到了大把的空闲。 街面上的摊贩顶着风雪依旧在开着张,张罗着客人。 今年,是奉新城发展的一年,去岁这会儿,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只能吃土豆泥过活,但条件一好,人都不是傻的,自然想着让自己吃好一点喝好一点穿好一点。 尤其是年味儿的逼近,使得全家老小一起上街来采购年货的,络绎不绝。 “咱们也采买一些吧。”薛三说道。 扈八妹摇摇头,道;“府里有送的呢。” 三爷闻言,也只是笑着点点头,他只是想要过一过这种普通人的日子,但很显然,自己的婆姨不解风情。 不过,三爷本就不是个喜欢玩风情的人,其他魔王在他眼里,身上多多少少地都带着一股子矫情,尤其是主上身上的味儿更重; 他啊, 还是更喜欢踏踏实实地一天过个几次日子。 扈八妹不想浪费钱财买年货,但钟情于各类吃食,可谓是走一路吃一路,先前在家吃下去的烤鸭,也只算是打了个牙祭而已。 三爷就在旁边帮忙付账,享受着这种投喂的巨大满足感。 而此时, 在城外的一处土丘上,还有一对人,正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樊力不怕烫,将热腾腾的土块拿起,敲开,当即,肉香扑鼻。 身边的剑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陶醉。 樊力抓了一把身边的雪,算是清洗了一下手,随后将鸡肉拆解开,送到剑婢面前。 剑婢吃着鸡肉, 樊力则拿出了一大块馕,啃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坐在地上。 剑圣回来了,但剑婢此时并未在剑圣家,今日是师父的天伦之乐日子,她不想去打扰。 她没故意地想要将自己当作一个外人,但这并非意味着她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清楚师父会照顾自己的感受,但她还是觉得这会儿将更多的空闲留给师父一家人才是最好的。 “大个子。” “嗯。” “师父有崽了哎。” “嗯。” 忽然间,吃着鸡腿的剑婢想到了天天那个孩子说出的童言无忌,虽说她清楚天天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本能地想歪了,而且这一旦歪了之后想扳正回来,还真的是难度很大。 她下意识地瞥向樊力的两腿之间, 而后, 咽了口唾沫, 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鸡腿,变得有些过于袖珍了。 其实,剑婢什么都没看到,樊力上半身虽然没穿什么棉袄只是两层单衣,但下半身也不至于只穿个裤衩那么奔放。 就算是不怕冷,也没必要去过激地特立独行。 但奈何脑子里早有了定数,瞧不瞧得见,都不影响自己的脑补。 “大个子,问你个事儿。” “问呗。” “你就没想过,和他们一样,成个亲,要个孩子?” 魔王们里头,郑凡和四娘是一对儿,瞎子和薛三也都有了屋里人,至于梁程和阿铭,俩冷冰冰的主儿,可以排除。 “生不出来咧。” “生不出来?” “嗯。” “你试过?” 樊力摇摇头。 “你有中意的女人么?” 樊力又摇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腿粗腰细腚大。” “………”剑婢。 时下,男子胖,是富态,女子胖,是大气雍美,在这个年代,能吃胖,本就是一种魅力。 剑婢恶狠狠地咬着鸡腿, 道: “没吃饱,还要一只鸡。” 樊力点点头, 道: “好。” “我要把自己吃胖!” 剑婢气鼓鼓地喊道。 樊力笑了, 点点头, “好嘞。” 或许,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就是窈窕的小姑娘说,愿意为你吃胖自己。 ……… 在侯府里修养了五天,郑侯爷的精气神,总算是开始恢复了,不是说恢复如初了,那还早,但至少能感觉到一天天得变好。 客氏细心地服侍郑侯爷穿衣,同时道: “侯爷,二夫人和三夫人估摸着再过个几日就回来了。” “嗯。” 郑侯爷点点头。 穿戴好后,郑凡去了天天屋子。 作为一个还在恢复期的病人,睡个懒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所以,这会儿已经快正午了。 天天不在暖和的屋子里,而是在屋外堆雪人。 青蟒负责推雪,庞大的蛇躯一扫,就是一堆雪被码了过来。 狐狸和黑猫负责上蹿下跳地递送物件儿,其实,狐狸是可以化出人形的,当年也是变成了个美人勾引的乃蛮王。 但在侯府,它清楚自己只要敢变成人形,下一刻,就会被杖毙。 陪着少主子玩儿可以,但你真想变个人出来,那就是犯了大忌。 看见郑凡来了,天天马上拍了拍小手,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先前撸起来的衣袖,规规矩矩地上前给郑凡行礼: “父亲。” 郑凡伸手握住了天天的手, 豁, 好家伙, 热乎乎的,比自己的手还热。 “堆雪人儿呢?” “是的呢,父亲。” “来,爹和你一起。” 父子俩开始一起玩雪。 郑侯爷到底是专业的出身,他堆出来的雪人无论是从设计感还是立体感上,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天天很开心地给自己的干爹打下手。 很快,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堆成了。 “大的,是父亲,小的,是我。”天天说道。 郑凡点点头,心里想着待会儿让肖一波去河里运一大块冰来,自己在这儿雕个老田。 反正女人们都不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再者,和自己干儿子在一起,整个人都能变得轻松。 “饿了么?”郑凡问道。 天天点点头。 “想吃点什么?” “父亲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吃面吧,刀削面。” 郑凡对黑猫说道。 黑猫马上点头,跑出去通知了。 天天所在的后宅,平日里是不允许下人随意靠近的。 侯府是奉新城最金贵的地方,但并不意味着每天每顿都得山珍海味,吃久了,容易腻。 很快,一个大碗一个小碗的刀削面被端送了上来。 天天拿起蒜,开始给自己的干爹剥。 郑侯爷则将葱花儿香菜辣椒油以及一些臊子都搁进去,他吃啥口味的孩子也吃啥口味,这孩子除了在零嘴上钟情于沙琪玛以外,完全不挑食。 蒜剥好了, 郑凡拿起一个蒜瓣,咬了一口,再吃进去一大口面,呼,舒服。 天天也拿了一个蒜瓣,咬了一口,被辣得在那儿眨眼睛,小脸都褶皱了起来。 小孩子家家的,还没习惯干爹的这种吃法。 “呵呵。” 郑凡笑了笑,继续吃面。 父子俩吃得很欢畅,只不过郑侯爷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撑不下太多,剩下了一些,见天天已经吃好了,问道; “还能吃不?” “能。” 郑凡将自己剩下的面挑起一些放进儿子碗里。 天天继续吃着。 很快,面条被父子俩都消灭了个干净。 “走着,跟爹去溜溜食儿。” “好的,父亲。” 郑凡带着天天,在院子里走着,走着走着,父子俩就穿过了一道没有门的门; 门的另一侧,直通的是剑圣的家。 走到人家门口时,郑凡才留意到自己似乎空手了,腰间只挂着一把乌崖。 扭头,再看天天,发现天天抱着一大袋的零嘴。 唔, 可以。 郑侯爷上前敲门, 很快,刘大虎出来开门,一见郑凡,马上单膝下跪行礼: “拜见侯爷!” 刘大虎的梦想,是有朝一日可以跟着侯爷南征北战,自心底,早就将自个儿当作侯爷麾下的一个兵了。 “起来吧。” “谢侯爷。” “虎子哥。” 天天将零嘴送上去,刘大虎伸手接了过来。 “你爹在家么?” “家父在家中,我去为侯爷通传。” “不了,一进出的院子,你通传个什么劲儿。”郑凡伸手,握着天天的手,父子俩走了进去。 “啊,侯爷!” 老婆婆见平西侯来了,整个人显得无比激动。 郑凡对他点头笑了笑,天天喊道:“阿奶好。” “好好好,侯爷请,屋里坐,屋里子坐,虎子,去烧水给侯爷泡茶。” “好嘞,阿奶。” 虞化平此时走了出来。 “孩子呢,抱出来给我看看。”郑凡催促道。 虞化平点点头,进去将孩子抱了出来。 女人躺在床上,正在坐月子,不便见风,但她仍然想着出来参见侯爷,却被自家男人制止。 郑侯爷伸手准备抱过孩子,剑圣有些犹豫,问道: “你会抱么?” “先练练手不行啊。” 剑圣将孩子递给了郑凡,郑凡抱了过来,刘大虎端来了椅子,郑凡坐下。 孩子醒着,看着郑凡,也不哭也不闹的。 天天将自己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孩子看见天天,居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天天也笑了起来。 一大一小俩娃娃,倒是投眼缘。 “父亲,天天刚出生时,也是这样么?” “这得问你虞伯伯。” 天天扭头看向站在边上的虞化平。 虞化平对天天,是有着一种不一样的感情的,天天满月之前,陪伴他最久的,不是其父母,而是虞化平。 如果没有天天,可能虞化平都不会和郑凡有交集。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那个夜晚,那个女人将刚出生的孩子送到了他面前。 而如果自己没有护送这个孩子去盛乐城,也就不会认识自己现在的妻子,不会有刘大虎这个儿子,也不会有现在这个亲生儿子。 这就是缘分。 “是的。” 天天点点头,问道; “小弟弟好久才能下来自己走路啊?” “还早呢。”郑凡说道。 天天有些失望,他以为自己身后很快就能跟着一个小尾巴了。 剑圣见郑凡这么喜欢孩子, 开口道; “赶紧自己也生一个。” 这话,攻击力不强,但侮辱性极强。 但郑侯爷岂是愿意吃亏的主儿, 直接道: “等孩子满周岁抓周时,记得放一把木剑在上头可以, 但, 可千万别摆刀。” 言语,化作了刀枪,于冥冥之中碰撞着。 郑侯爷仍不觉得满意, 右手继续抱着孩子, 左手解下乌崖, 沉声道: “刘大虎何在!” “在!” 郑侯爷将乌崖丢了过去, 刘大虎怀着崇敬且神圣的心情将乌崖抱住。 郑侯爷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剑圣, 道: “刀脏了,给本侯擦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四章 地图 盛乐城的城守姓胡,叫胡怀,燕人,早年是军中文书出身,后又升迁进了燕京为一部衙下行走,再之后大燕伐乾攻晋战事兴起,他被派遣为军械官押送物资上前线。 运气不错,领着一众民夫缴械了一支闻人家溃兵,生擒了闻人家的一位公子,得赏升迁,再之后,几场大战下来,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尤其是在靖南王领军的第二次望江之战中,其作为燕军后勤的代表和徐有道等配合默契,维系住了后勤稳定。 且当时郑侯爷升迁至雪海关总兵,胡怀就承了盛乐将军衔,入主了盛乐城。 燕国不似乾国,文武的区分在燕国并不明显,从文官变武将亦或者从武将变文官,都很常见,许文祖当初就是从文官变成了南望城总兵。 当年得知自己要去盛乐城赴任,接替郑伯爷时,胡怀真是高兴坏了。 彼时晋地刚占不久,燕国朝廷负担极大,所以变相地成了晋地各路军头“跑马圈地”的时代,谁的地盘好,谁的地盘富,谁的日子就过得最好。 而现在的郑侯爷善于治理地方的名声,就是在盛乐城打响的。 那时的盛乐城,有作坊,有产业,商队往来,货物流通,北接天断山脉的物产,可谓红红火火。 胡怀原本以为自己运气真的很不错,能捡起一个现成的桃子。 等到他率领麾下部曲来到盛乐城时,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直娘贼, 城内百姓十室九空也就罢了,方圆区域的村庄竟然也基本不剩什么生息; 甚至, 连盛乐城的大门,竟然也被拆掉运走了! 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胡怀对郑凡可谓是恨之入骨,自古以来,就没见过这般“刮地三尺”的。 但伴随着郑凡一步步高升,权柄,威望的层层高涨,到现在,可谓真正的如日中天。 胡怀心里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了,动辄将自己当作郑侯爷的传承者自居,逢年过节,胡怀还会托人向平西侯府送礼。 平西侯府的礼尚往来,是四娘负责的,对这位“自投门下”的盛乐将军,侯府这边倒是没冷落人家,每每也都回礼。 再加上人家位置确实好,有朝一日要是侯府打算起兵造反,盛乐城是个绝佳的接应位置,故而,侯府的礼单上,也就续上了这一位胡将军。 胡将军生辰以及其母亲诞辰包括其妻妾生了孩子等等,侯府都会有礼送到。 偶尔,还会有郑侯爷“亲笔”书信送到胡将军手中,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但郑侯爷在上川县城时,还问了句:现在的盛乐城守备将军是谁来着? 当一个势力,发展壮大到一定程度后,它自然而然地会吸引周边的小势力进来投靠,彼此之间,形成一种关系网。 郑侯爷平日不是出门打仗就是在家练刀和练针, 自然是没功夫去做这些的,但下面人自然会帮他分担。 故而为何新君会早早地和郑凡通气,宁愿将玉盘城这颗晋东的钉子交割给郑凡也要换得郑凡对望江以西的沉默? 胡怀只是其中一个,晋地其他军头子呢? 李富胜就不说了,李富胜之下的那些各地驻扎的军门,认为自己曾和平西侯有袍泽之情现在也关系热络的又有多少? 不过, 胡怀将军这些时日,日子可是真的有些不踏实。 平西侯府先来了一个女人,一来,就要他派兵帮其捉拿盛乐城附近的各路参与人口买卖的势力。 当年,郑凡去雪海关,将盛乐城的家底全部搬迁走了,胡怀自然没有那种经营本事,但有一桩买卖倒是保留了下来,那就是野人奴隶的贩卖。 也正是靠着这个营生为支柱,胡怀才能在盛乐城养得起兵,将日子勉勉强强地过下去。 现在,被这般抓了一大批,这下面的买卖,还怎么做啊? 不过胡怀更清楚的是,这个女人,此时代表的是平西侯府的意志,他是不敢得罪的。 不仅如此,眼下新君登基,昔日的六爷党成了皇党,平西侯的地位,再度提升,得罪了平西侯府,人家甚至不用玩儿阴的,动动嘴皮子,随意地上个折子,自己这个盛乐将军就得挪窝。 与其这样,不如铁了心地抱侯府的大腿,为此,胡怀更是亲自接了女人的命令,领着麾下的兵马于冬日进入了天断山脉讨伐一个熟野人部落。 而今日,一名盲人在一众飞鱼服护卫的簇拥下,进入了盛乐城。 …… “找着了么?”瞎子见着四娘就发问。 “找着了接手人,但正儿八经地将人贩进来的,是天断山脉内的一个熟野人部落。” 黑色的产业链,早早地就形成了。 野人奴隶,是一门好营生,尤其是在当下环境下,晋地因为前几年的战乱,人口锐减,在局面稳定需要恢复发展时,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就很严重,故而进一步地刺激了对野人奴隶的需求。 野人那边,虽然诸夏之人都称他们为野人,但实则,他们自己并不认为是一个族群,尤其是熟野人部落,反而更认为自己是晋人多一些,和那些未开化的同族压根不是一路。 故而,当奴隶贸易兴起之后,熟野人部落开始负责攻打抓捕那些生野人部落,然后再卖给晋人。 了凡小和尚,就是被一个熟野人部族抓过来,连同其他野人奴隶贩进盛乐城的。 然后,再几经转手,被卖到了上川县城的红帐子当预备相公。 “嗯。” 瞎子点点头,坐了下来。 “那个小和尚,你看过了么?”四娘问道。 “看过了,但,其实都在这张图里。” 瞎子将郑凡画出来的那张图拿出来,展开; “我出发时在路上碰见了主上,主上将这张图交给了我。我在上川县对那个小和尚做了一些治疗和引导,但无非就是将这张图的画面,给更细腻了一点而已。” “我还以为你已经从那小和尚脑子里搞到了时间地点人物。” 其实,只要找到地点信息就可以了,有了确切的位置,就能从雪海关那里发兵过去。 瞎子摇摇头,道: “我检查过了,那个小和尚就算是吃了一些黑草,导致精神出了点问题,又可能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出现了认知错乱,精神分裂什么的,这些,都可以治。 甚至,不担心把他彻底变成白痴的话还能直接搜魂。 可问题是,这么做,没用。” 瞎子伸手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主上认为那小和尚是精神出了问题,实则是曾遭受过来自精神上的冲击。” “冲击?” “对,就是精神力的横扫,不是刺激,就相当于,是我喜欢用的那种手段。” “明白了。” “嗯,就是这样,其实,人的精神和人的身体一样,小伤,都能慢慢复原,但如果把脚切了,把手切了,还能再长出来么? 同理; 那小和尚的记忆,不是说忘记了和想不起来,而是被毁掉了一部分,精神出了创伤,我没办法复原他,哪怕是颠峰时期的我,也没这个能力。 就像是最顶尖的外科大夫,至多给你接肢,续肢,或者,换个假肢,而不可能凭空的,给你做一个原配补全回去。” “你觉得,是谁对他造成的这种伤害?” “大概,就在画里吧。” “是刻意对他下手么?” “应该不是,单纯地对他一个小和尚下手,没有意义,大炮打蚊子,纯粹图开心么? 我觉得,这更应该是一种群体性的精神渲染,不是洗脑,不是狂热,也不是皈依,而是用精神力,直接尝试渗入和操控。 意志坚定的人,往往更能抵抗,但同时,受损会更严重。 当初我接触过这小和尚和他师父,他师父曾骄傲地对我说,这孩子,有慧根。 这不是化缘时说的那种客套话,比如这位女施主,你和我佛有缘。 确切地说,他师父认为,这孩子,是他这一门的师祖转世,这个且不论是真是假,但至少可以说明一点,这孩子佛心坚定。 所以,当一个外人企图用精神力的方式强行去更改他的信仰时,他本身的坚定佛心,就会形成极为强烈的排斥。” “然后呢?” “然后大概会发生两点,一点,就像是你现在看到的,他脑子受创了,精神上落下了残疾。 第二点,就是可能别人在被控制时,他得以挣脱了。 这就可以解释,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瞎子伸手在茶几上比划了几下, “其他人可能都被同化了,对某件事物,某个存在,有着极为强烈的向心力,亦或者叫……信仰。 在这种前提下,他们自然不会被严加看管,因为精神意志的羁縻,往往比现实存在的锁链,更为牢靠,也更难打破。 他,是个例外,这也是没什么身手的他,却能够从那里逃出来的原因。” “他师父呢?” “他师父显然,没有他佛心坚定吧,呵呵,这也正常。” “也就是说,在雪原极北之地,那个冰层下面的存在,拥有精神力量?” 四娘指着画中冰面下的那道身影说道。 “不一定是他,天天的宠物里,那只狐狸如果道行再高深一些,其实也能做到,人,如果有这方面的天赋,稍加训练,也能做到。 专攻此道的炼气士,不也有镇压人心智的术法么? 西方,应该也是有精神系魔法师的。 再通俗一点,野人的星辰接引者,蛮族的祭祀,吃这一口饭的,真正道行高深的存在,必然也是会这种手段的。” “主上对这件事,很重视。”四娘说道。 “我知道,来时主上和我谈了一会儿,我同意主上的看法,确定了位置后,咱们就动手,甭管那预言到底是真是假,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既然成了咱们床垫下的那颗豌豆,就必须要取出来。 对了,这个比方还是主上说的,呵呵,咱们的主上,可是越来越公主了。” 说到这里, 瞎子又拍了拍脑门,道: “忘了告诉你了,主上和剑圣回去的路上,在望江江面,遇袭了。” “遇袭了?” “嗯,两个江湖人,加一个炼气士,不过有惊无险。” 就在这时, 下面有人进来禀报: “两位大人,我家将军回来了。” 出征天断山脉的胡将军,凯旋。 因为是强行攻打,所以还折损了一些人马。 胡将军本人,肩膀还中了一刀,被包扎着。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领取! 虽然瞎子“一眼就瞧”出来,包扎处没有伤口,但依旧很是热情地对胡将军嘘寒问暖,同时,代表郑侯爷许下了种种承诺。 胡将军则拍着胸口表示这不算什么,愿意为侯爷效死,再接上上刀山下火海云云。 瞎子很耐心地陪着胡怀将这出戏演完, 是的, 虽然姬成玦当上了燕皇, 但瞎子从未放弃为日后的造反做准备。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别看现在主上和那新君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这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天天喜欢吃沙琪玛,是他瞎子教的; 以后,等主上有孩子了,还能再教的嘛。 想一想, 主上和四娘的孩子, 在一众魔王叔叔们面前, 喊着要龙椅, 啧啧, 这些叔叔,敢不赏脸帮一下? 至于孩子到底要怎么才能生出来,慢慢找法子呗,一树梨花还能压海棠呢,时间,很足。 胡怀满足了,也舒坦了,自此之后,他觉得自己,就真的成了侯府麾下的一员; 可怜的是,他并不知道,平西侯爷压根没记住他的名字。 俘虏,开始被审问,因为是熟野人,所以会讲夏语的人不少,审问起来,也方便。 而瞎子和四娘,则着重在了缴获品方面。 金银财货这类的,四娘之前就说了,不用,所以,余下的,则是带着文字性以及不是那种平时生活所用的器具。 “我觉得,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四娘说道。 瞎子摇摇头,道:“希望,总是会有的,你看……” 从缴获的物品之中, 瞎子拿起了一件袈裟。 它被拿来包裹着一块玉石,玉石,被瞎子直接丢到了一旁,袈裟,则摊平下去。 四娘走了过来, 袈裟上, 画着一张地图,地图有些潦草,也很简略。 也不晓得是了凡小和尚画的还是他师父画的。 “你看,要相信希望。” 瞎子笑了, 这张地图不精确,但已经指明了一个方向,雪原很辽阔也很浩瀚,极北之地,面积其实很大,没这地图,相当于是鱼塘里捞针,有这张地图,则是鱼塘里抓活鱼了。 “好了,咱们可以回去了。”瞎子说道。 “回去后呢?”四娘问道。 “按照主上的意思,即刻发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五章 你想要孩子?   早食,   皮蛋瘦肉粥,油条、麻团、咸鸭蛋。   天天伸手拿起一颗咸鸭蛋,用空心的那一头对着茶几面敲了敲,敲碎了后,开始剥,剥开一个头后,再将咸鸭蛋递给自己的干爹。   而后,自己又拿起一颗咸鸭蛋,依葫芦画瓢。   紧接着,父子俩就都一边喝粥一边用筷子挖咸鸭蛋吃。   天天绝大部分的生活习惯和细节,都是模仿的郑侯爷,父子俩在这方面,是一脉相传。   用过了早食,郑侯爷躺在一张靠椅上,就着朝阳,轻轻摇晃着身子,天天则站在一边,开始背诵文章。   天天的功课是瞎子负责教授的,瞎子热衷于这个差事,每天百忙之中都会抽出时间来对天天进行授业。   瞎子心里想的是什么,郑凡清楚。   但天天的身份过于特殊,你很难找到合适的其他先生来做这件事,教授的课业也贴近这个时代,并未特立独行。   再者,   以瞎子“造反家”的脾性,他教出来的孩子,别的不说,至少,不会像扶苏那般一道圣旨就自己乖乖地抹脖子。   孩子亲爹为了这个大燕,受了那么多的苦,孩子既然养在自己,郑凡就决不允许再培养出一个为了大燕舍身取义的田无镜。   或许,老田将天天寄养在自己这儿,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吧。   这阵子瞎子不在,但天天会自己练字自己温习功课。   就着孩子清脆的背诵声,郑侯爷眯了个小回笼觉,顺带消食。   等孩子结束了早课,郑凡就起身,要练刀了。   平时,他都是午后练刀,但奈何现在瞎子和四娘都不在,午后,他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时间来批阅一些政务。   哪怕瞎子和四娘在这些年也都带出了各自的班底,但在一些统筹性的问题上,下面人不敢自己拿决定,只能郑凡来亲自点头。   天天极为兴奋地抱着自己的小马扎跟着干爹来到了侯府里的小演武场,   干爹练刀时,天天就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看着,两只小手还时不时地跟着挥舞几下,嘴巴嘟囔着给干爹配音。   喝,哈,哦~   可怜当初剑圣抱着天天终于明悟了开二品之境,龙渊飞天,当真是好大的排场,但在魔丸看来,可能和杂技差不离。   孩子还是认为,自家干爹的刀,才是最强的。   练好了刀,一身的汗,天天拿着毛巾跑过来递上去。   这时,肖一波进来禀报道:“侯爷,二夫人和三夫人快入城了。”   “知道了。”   郑凡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收拾好自己后,公主和柳如卿的马车刚刚进侯府。   两个女人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行程的疲惫,因为绝大部分的路程都是走的水路。   “见过二娘,见过姨娘。”   天天给两个小妈行礼。   他原本一视同仁地喊柳如卿三娘,却被柳如卿纠正喊她姨娘即可。   公主走上前,一把将天天抱起来。   “嚯,快抱不动喽。”   说着,对着天天的脸蛋亲了一口。   撇开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立场利益角度不谈,至少在此时,很难有女人能够拒绝福娃一般乖巧听话的干儿子。   再者,公主也清楚天天是自己丈夫的心头肉,也不可能无趣到在这会儿和一个孩子吃什么飞醋。   “辛苦了。”郑凡说道。   “夫君。”   “夫君。”   两个女人向郑凡行礼。   “去休息休息吧,路上疲乏了肯定,我去前头签押房处理一些事,稍后与你们一起用午食。”   郑侯爷的身子虽然还未完全复原,但也算是正走在恢复元气的路上,女人回来了,这家,才有了真正的温度。   不过,郑侯爷这般急切地想要先去处理公务,倒不是染上了这个时代大男子的通病,为了保持提振夫纲之做派,故意忽略这种离别相聚的情景,而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做。   签押房内,闲杂人等被屏退,只留下何春来一个。   很快,   苟莫离和梁程走了进来。   野人王这次去楚地,是为了理顺那边的关系,开拓那边的局面,让范家真正意义上成为侯府于楚地的一颗钉子以作后用。   他再加上梁程的这种配置,说实话,确实是有些太高了,根本还是为了保护两位夫人的绝对安全。   “主上。”   “主上。”   苟莫离有些诧异,自己这边刚护送着两位夫人回来,侯爷就毫不耽搁地召见,如果说这位侯爷不是个因私废公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苟莫离清楚,眼前这位,是相反的。   他倒不会因此而看轻了郑凡,事实上,这种喜欢因私废公的人,且还掌握着你的性命和未来,其实是最为可怕的。   前车之鉴,就是赵九郎。   换做另一个郑凡,亦或者叫“小田无镜”吧,他赵九郎,绝不会迎着晨曦被割喉放血。   梁程则有些许的兴奋,因为他知道主上在燕京晋级了。   郑凡看了一眼何春来,何春来将一封信,递给了苟莫离,且示意梁程跟着一起看。   信,是瞎子寄来的。   梁程很快就看懂了,这是预言的大概位置,被找到了。   苟莫离则看得有些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雪原上又有哪个不开眼的部落得罪了侯府?   在这件事上,郑凡和瞎子沟通后,决定,还是告诉苟莫离……一部分真相。   雪原太大了,雪原的部族,也很多,别看野人现在在侯府面前,战战兢兢,但你想出兵雪原,不经过他这个野人王合计,还是可能会出问题。   是的,   郑侯爷决意出兵了。   他没打算带着魔王们,玩儿一出七剑下雪原;   亲自去解决那宿命的对决,看起来很酷,也很江湖,但实则有点脑子进水的意思。   辛辛苦苦地搞出家大业大,图啥?   图单挑么?   大军开过去,碾压一切,这种稳稳的幸福,它不香么?   而一旦牵扯到军队的开拔,且还是远征到雪原的极北之地,不和这位野人王说说话,心里,还真有些没底。   “本侯做了一个梦,梦里,在雪原的极北之地,有一个东西,正在诅咒着本侯,本侯很不舒服,所以决意要剪除了它。   故而,本侯提前派人去雪原查看了情况,还真的在极北之地,发现了一个教派,和星辰的信仰截然不同的教派。   地图,就在这里,虽然不是很精确,但也算是有了一个大概。   既然找到了,那本侯就决意发兵,去将其抹去。”   苟莫离听到这番话,张大了嘴巴。   这话,挺扯的。   但他更明白,此时不是较真一个梦的问题,而是侯爷已经决意要发兵,自己要做的,是如何帮忙配置和安排好这次出征。   所以,苟莫离直接进入正题,道;   “主上,既然如此,属下有一个建议。”   “讲。”   喊他过来,就是为了听他建议的。   至于说,苟莫离要是知道关于魔王的预言会不会动什么心思,会不会引发出什么不测,这些隐患,在实实在在的目标面前,都可以被暂时压后。   “主上所言的那个教派,人数多么,是否有直系控制的部族?”   “他们的根基,在极北之地。”郑凡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部族应该不会多。”   极北之地很大,但那是生命的禁区,不是没人生活在那里,否则当初桑虎就不可能整合一支拼凑的部族南下。   但既然是传教,人口基数,是基础,这样一算,那个教派麾下的力量,定然不会大到哪儿去,可能,还不如普通的一个中等野人部族。   而且,如果雪原上真的出现了一个大势力,不可能隐匿住消息的。   “主上,属下认为,若是出兵,我侯府麾下大军出动,必然会使得雪原震动,雪原诸部虽然现在不足为虑,但难保他们不会草木皆兵,认为我侯府趁着入冬之际再行灭部之伐,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若是平时,误会也就罢了,甚至还巴不得他们敢跳头出来,正好可以立靶子。   但这次出征的目的地是极北之地,路途遥远,我们最好还是要将可能存在的隐患,都压制到最低。   再者,   我侯府下面可战之正卒,看似数目庞大,但镇南关一部,雪海关一部,奉新城一部,接下来,还要移防进驻玉盘城。   可调动之兵马,也就梁将军的这一镇,而一旦这一镇调动去雪原,家里,这么大一块地盘,可就真的经不起什么风吹草动了。   再者,   大军出动,粮草所需,物资给养,战马损耗,就算真的一战而下,对方并不能在正面给予我们什么麻烦。   但跑这么老远过去,就打他们一下,路途的损耗,实在是巨大。   属下觉得,出动我侯府下的兵马,很不划算。”   “你觉得该怎么办?”郑凡问道。   “属下认为,可命海兰部出勇士一万,再由………”   苟莫离看向梁程,继续道:   “再由梁将军领三千铁骑压阵,沿途,可下侯府令,命各部提供物资粮草和接应,甚至,还能征发他们作为我军仆从兵马。   这样一来,雪原诸部就不会受太大的刺激,那些头人,也就能心安。   侯府的消耗,也能压制到最低。   甚至,   其实我们根本就没什么消耗。”   梁程开口道:“倒是个好办法。”   苟莫离笑了笑,道:“敌人既然不强,那咱们也就可以借刀杀人就是了,我大军在雪海关内,反而对雪原是一种震慑,他们反而会踏踏实实地为我军所用,替我侯府征伐极北之地。   而要是我大军孤悬于雪原,家里首先不能照应到,一旦出了什么岔子……   主上,雪原上的部族,目光短视,但都有狼的影子在。”   一旦大军在极北之地遭遇了什么困难,漫长的归途距离,足以让一些野人的野心家铤而走险。   再直接一点,勾连诸部,直接将出征的大军闷死在寒冬的雪原上。   这个可能性很低,但却又真实存在。   不得不说,   野人王的这个提议让郑凡心里很受用,晋东看似兵马雄壮,他平西侯爷也看似军功赫赫,但底子,还是有些薄,积累程度仍旧不足。   可以燃一场大火,但却受不住小火慢炖。   “就这么办吧,不过,本侯要亲自领兵。”   苟莫离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出言阻止。   【百~万\小!说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百~万\小!说抽现金/点币!   郑凡看着苟莫离,道:   “我有点担心你,你也就陪着本侯一起出征吧。”   苟莫离笑了,   道;   “属下遵命,属下其实也想回家看看。”   梁程开口道:“属下这就开始准备,另外,让柯岩冬哥给海兰部发公函,让他们凑起人马。”   “嗯,瞎子和四娘应该也快回来了。”   郑凡伸了个懒腰,道:“你再去找一下三儿,让他今晚就动身,带着他那帮手下,去给我们探路去。”   “是,属下明白。”   苟莫离和梁程下去了。   郑凡在签押房的椅子上多坐了一会儿。   之所以这般急切地就准备调动兵马,是因为怕夜长梦多,能在对方没成熟前就动手就绝不多耽搁。   最可恨的就是,可能你耽搁了,命运就会惩罚你。   比如,   当你率军赶到时,   对方忽然跟你来了一句:   我刚好苏醒。   这时候,你再去悔恨为何多早点动身,为何不早点出发什么的,就完全没意义了。   至于这张地图,会不会是个圈套。   是圈套的概率,很低很低,因为自己撞见了凡小和尚完全是一个意外,且袈裟存放在了那个熟野人部落里,被那个部落的贵人拿来包裹玉石,但万一他拿去送情人或者干脆撕扯开做衣服呢?   如果这也能做成圈套的话,那真是命运安排好了一切。   且就算是圈套,自己就往里头填人命就是了,五百不够?那就一千,两千,三千,哪怕一万两万地填呗,看你有多大的胃口。   郑侯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起身,离开了签押房。   ……   侯府,后宅;   公主已经安顿好了自己的行礼,小院儿早就拾掇过了,倒不会因为一段时间没人住而显得有些尘土杂乱。   天天骑在青蟒身上,在院子里的池塘上转着圈儿。   可能,天天的童年没有竹马去骑,但他的玩具,也不是哪个普通的孩子所能拥有的。   黑猫和狐狸站在旁边紧张地目不转睛,生怕小主子一个不慎摔落下来。   “天天。”   公主喊道。   青蟒停了下来,天天下了蛇躯,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走了过去。   “二娘,您唤我?”   “来,这是二娘在楚地给你带来的果子,二娘给你剥了尝尝。”   楚地的大泽,不仅可以出郑侯爷念念不忘的茶叶,还会出各种奇珍异果,只不过采摘的难度很大,大泽附近的楚地平民可谓是拿命在做这种营生。   当然了,对于权贵而言,他们早就习惯了享受了底层人民鲜血的甜美。   天天伸手接过一个果子,咬了一口,果肉香甜,像橘子,却又一点不酸,很是爽口。   “好吃不?”   “好吃。”天天点头。   “来,二娘再给你剥一个。”   “不了,二娘,留给您和父亲吃。”   “放心吧,不差他那一口的,再说了,你吃过瘾了他才肯吃不是?”   公主伸手蹭了一下天天的鼻尖。   有时候公主自己都在想,要是自己以后的孩子没眼前这孩子乖巧怎么办?   养孩子的感觉被这孩子给拔高到了一个高度后,自己以后的孩子不听话会不会被自个儿嫌弃?   “最近课业落下了没啊?”   “北先生出门了,天天自己在背书。”   “那画画呢?”公主问道。   “画了的,按照二娘出门前的吩咐,五天一幅画。”   郑侯爷的后宫,素质很高,就是柳如卿其实也是琴棋书画都通一些,公主就更厉害了。   瞎子负责课业,公主和柳如卿就负责画画和音律。   这年头,音律是衡量一个人身份贵重与否的标准,毕竟,只有脱离了衣食之忧的人才有闲工夫去学习音律。   “我们家天天真乖,那二娘来考考你,就对着这颗果子,天天画出来好不好?”   “好。”   天天点点头,他不怕被人考究课业,因为有人考究课业意味着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说话。   但他知道,干爹很忙的,所以从不说自己会觉得孤单。   “正好二娘从楚国带回来一套画具,来人,拿出来。”   “是,夫人。”   一套崭新名贵的画具被摆了上来。   摊开,摆放好;   天天没用镇纸,而是用红色石块压着,他习惯了姐姐陪着自己练字画画的感觉。   “来人。”   “夫人。”   “去告诉侯爷一声,说天天在我屋里,晚上让侯爷到我这里一起吃个小团圆饭。”   “是,夫人。”   “天天乖,你先画着,二娘去换身衣服。”   “是,二娘。”   公主抱着一个锦盒进了里屋。   她打开了锦盒,里头,躺着一颗黄澄澄的丹药。   见到这枚丹药,公主眼睛里流露出期盼的神采。   其实,先前吃的奇珍异果只是开胃菜,这枚丹药,才是真正凝聚着一个部族的鲜血。   而这时,   天天拿来当镇纸用的红色石头,   颤了一下。   ————   求月票,大家有月票的就投给《魔临》吧,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六章 魔丸的暴怒   “告诉夫人,知道了。”   “是,侯爷。”   婢女下去了。   郑侯爷起身,还没到点,故而没急着去后宅,而是走向了剑圣的家。   别人是出门拜土地,大燕的平西侯出门是拜隔壁。   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就听到说话声;   “我知道,你想当一个丘八,但我想要的,是江湖。”剑婢道。   “江湖有什么稀奇?”刘大虎道。   “你不懂,江湖,是有江湖的魅力的。”   “那江湖到底是什么?江湖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江湖是……”   剑婢忽然语塞了,江湖儿女,张口闭口江湖如何,但你要具体地说说江湖是什么,她还真答不上来。   她没有唯美的思维,可以回答:江湖是一个梦。   什么梦?   梦里,什么都有。   门没上栓,郑侯爷推开门,道:“江湖就是你开个饭庄,却有一批人过来吃饭从不给钱。”   “参见侯爷!”刘大虎见郑凡来了,赶忙行礼。   剑婢看着郑凡,气鼓鼓的样子。   郑凡伸手,掐了一下剑婢的脸蛋。   “怎么不和我争了?”郑凡问道。   “我争不过你。”剑婢直接认输。   “呵呵。”   任何的争论,在现实面前,都会显得无比苍白。   剑婢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燕晋之地的任何门派,都不敢忤逆其意志,他的一道军令,可以顷刻间让一座传承百年的山门被铁蹄踏平。   最重要的是,   她第一个师父,就是在郑凡下令的箭矢齐发下,被射死的。   郑凡也没难为人家小姑娘,而是看向刘大虎,问道:“你爹呢?”   “在这。”   系着围裙的剑圣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碗,在打着蛋,不远处鸡窝里,有两只鸡的叫声格外哀怨,还有一只鸭的幸灾乐祸。   “调蛋羹和拿剑哪个更难?”郑凡问道。   “这个更难一些,得去掉浮沫。”   郑凡笑了,搓了搓手。   剑圣微微皱眉,道:“这么快?”   他这边妻子还没出月子。   “很重要。”郑凡说道,“上川县那个东西,找着了。”   剑圣点点头,道:   “好。”   一如既往的爽快。   “大虎一起吧,当我的亲兵。”郑凡说道。   “谢侯爷!”   刘大虎马上跪伏下来。   “会不会太早一些?”剑圣没打算反对了,但还是得问一句。   “你站我前面,他站我后面。”   剑圣无话可说。   “我儿子也会带着一起去。”郑凡说道。   “他才多大?”   “我舍不得他。”郑凡说道。   “你不信田无镜从西边回来找你算账?”   “身边不止你,还有两万骑作护卫。”   带天天一起去,是郑凡临时起意。   天天自小连侯府都很少出,绝大部分时候都在他自己的小院儿里待着,带着出去见见世面,也挺好。   雪原很冷,极北之地更冷,但天天自出生起基本没生过病,小身板儿好得很,外加一直和魔丸沙拓阙石待在一起,他其实不是很怕冷;   之所以一入冬就穿得跟个粽子似的,纯粹是因为干妈们觉得他冷。   真要是体弱多病,郑凡也不敢带他出门。   再者,   很多时候,你不得不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那就是当你功成名就当你有了一个偌大的基业后,一旦你很清晰地呈现出后继无人的架势,这份基业很容易根部不稳。   太子是国本,先皇敢在最后关头废太子立老六,玩得这么花的底气在于,他反正儿子多。   可他郑凡,   不得不做好一个准备,一个,可能会很尴尬的准备。   老田对自己的恩情,   倒不如说日后将这份基业直接传给天天,倒也不错。   继承人,得从小培养不是。   “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吧。”   得等瞎子四娘他们回来。   “知道了。”   “我也要去。”剑婢开口道。   “呵。”   郑凡没回答,走出了剑圣家,不耽搁人家蛋羹了。   回府后,郑凡直入后宅。   天天的画已经画得差不多了,郑凡瞅了一眼,画得,还可以,有模有样的。   “父亲。”   天天画得太专注,一开始并未留意到郑凡来了。   “继续画,快收笔了。”   “是,父亲。”   画完,天天束手站在旁边,等郑凡评价。   “很不错。”   “和父亲的画技没法比呢。”   “慢慢练就好了,画画,只是小道,陶冶情操足矣,知道一点,学一点即可。”   “这怎么可以。”公主从里屋走了出来,带着些许娇嗔地瞪了郑凡一眼,将天天搂在怀里,“我们家天天,以后得是大家。”   公主这话,其实没什么其他心思,倒真没有想着说把天天培养成一个画师以无心去争夺以后的遗产,而是纯粹发自对一个贵族养成教育的执着。   郑侯爷的回应则有些不解风情了,道:   “我的儿子,要是只是画功了得,别人还是会认为他不务正业。”   “他才多大啊,怎么,还想着让他陪着你出去打仗?”   “嗯,三日后就出发了。”   天天眼睛当即一亮。   公主则吃了一惊,问道:“真的要打仗?”   “要去一趟雪原,处理一件事儿,非去不可。”   说着,   郑凡弯下腰,对着天天笑道:   “跟着爹出征去。”   天天脸上笑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   “夫君,你怎么可以……”公主是真心觉得天天还太小了。   “就这么定了。”郑侯爷一言堂了,“饭菜准备好了么,我有点饿了。”   “好,夫君稍候。”   公主去吩咐下人将饭食呈上来。   一家三口用饭,天天是真的被能跟着干爹出征的喜讯给乐坏了,平时很矜持很规矩的一个孩子,吃饭时居然还时不时地傻笑两下,这一幕倒是把郑凡给逗乐了。   用过饭后,天天就带着自己的妖精随从们离开了小院儿,回自己院儿去了。   “夫君要沐浴么?”公主问道。   “泡一下澡吧。”   “妾身让他们放水,稍后妾身过来帮夫君搓背。”   “好。”   泡澡的池子在郑凡那个屋里,承袭着自虎头城以来的传统,因为郑侯爷喜欢泡澡,所以,屋子里会有一个特意修建的澡池。   四娘现在还没回来,公主正好可以去主屋。   郑侯爷先行回去了,公主还得准备挑拣个衣裳。   看着自己的男人离开了,公主下定了决心,走到里屋,拿出了那个盒子,今晚,就要用掉它,争取将孩子怀上。   只是,当她看向这盒子时,却发现这盒子的一面,竟然有焦黑的痕迹,心里当即一惊。   盒子里的那颗丹药可谓极其宝贵,哪怕她是公主,也不可能再弄到第二颗。   公主马上打开了盒子,黄澄澄的丹药还在里头,心里长舒一口气。   再闭合上盒子,仔细探查了一下,公主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盒子上,有极强的禁制,乃巫正亲自布置,除她之外,其余人很难打开,显然,是有东西曾试图要强行打开它触发了禁制却未能得逞。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出现了这事儿,在归途时,也就罢了,可问题是,这里是平西侯府!   公主比所有人都清楚,侯府的护卫力量到底有多么雄厚。   所以,顷刻间就能排除是外人作祟。   那么,就必然是家里人了。   如卿?   公主马上想到了她,她是家里人,但她并不知道这枚丹药的存在,自己也未曾告诉于她。   而且,在这个地方安插手下么?   每个院子里使用奴婢,都是四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很多都出自于虎头城,算是真真切切地自己人。   当然,不排除用施恩的方式去笼络人心。   但,这里,是她的宅院,柳如卿的人不可能进来。   在侯府,任何可能威胁到侯爷安全的因素,都被抹除掉了,先前大楚皇室给她送来的宦官宫女等,也都被安排在了外头,不准进入侯府。   不是每个女人,进了后宅,就能成宫斗高手的,在熊丽箐看来,柳如卿至多在其媚骨天成的身段上多吸引吸引自己的男人,其他方面么……   排除了柳如卿,剩下的会是谁做的?   野人王?   也不可能;   虽然他可能猜到了些什么,但他的爪子,不可能伸展到这里来,除非他活腻歪了。   也不可能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要做什么,要拿什么,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对自己提,而且,先前自己说要帮他搓背时,他也认为只是像以前那样而已。   熊丽箐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个有城府的人,名震天下的平西侯爷自然不可能是个傻白甜,可问题是她更清楚自己的丈夫在家里时,绝对是不屑于伪装和遮掩的。   【领现金红包】百~万\小!说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用他的话来说,在家里还揣着端着,多累。   最后,   是柳如卿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个可能,也是最大的一个可能。   因为整座侯府的下人、嬷嬷等等,都是由四娘调教出来的。   包括自己现在使唤的这些丫鬟,最早,也是四娘的人。   是,四娘现在不在府里,但她的耳目,她的手下,完全可以自发地护主。   如果是四娘的人……意味着她现在就算不知道,但等她回来时,必然就能知道了。   那么,   今晚……   熊丽箐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不管是不是四娘的人偷偷摸摸进了自己的屋,这个机会,她都绝不可能放弃。   她要,怀上孩子,怀上自己丈夫的孩子!   宫里的女人,全都懂得一个金科玉律………母凭子贵!   只要自己肚子有了,她不信,别人真的敢伤害自己。   公主打开了盒子,拿起了丹药,正准备服下然后去侍寝时,忽然间,自其身后,阴风袭来!   “嗡!”   一道火凤虚影自公主身后出现,这是大楚皇室血脉的象征,可辟邪去祟。   然而,火凤虚影实在是太过单薄,顷刻间就被撕裂。   公主身体一侧,持一枚玉佩于身前,玉佩散发出绿色的光泽将其笼罩。   随即,   公主看见了一张婴孩的脸!   “你是……”   这张脸,公主不会陌生,确切地说,是魔丸,她不陌生。   虽然不熟,但这两年里总归是见过魔丸和天天在一起玩耍的场景的。   她清楚,这是自己丈夫身边的灵,自己皇兄身边,也有一道灵。   魔丸发出了一声咆哮,   身形猛烈地撞击着光幕;   现如今的魔丸,在望江边已经追赶上了最新的进度,换言之,他现在很强大,单纯将实力划分,不考虑战场因素的话,作为亲儿子,他是七魔王里,现在实力最强的一个!   只是,他现在身上有伤,和他爹一样,还没完全复原。   但,   这并不影响他在下一轮的冲击中,直接撞破了公主的玉佩光幕,且趁着公主没有来得及将丹药吞服下去时,强行将丹药拘到了自己手里。   “还给我,还给我!”   公主尖叫道。   这是希望,她怀孕的希望!   然而,当她冲上前时,身体,却被魔丸的力量直接拘了起来。   鬼婴飘浮在其身前,   空洞的眼眶里,看不清喜怒,但嘴角的轻微弧度,却透着一股子毫不遮掩的轻蔑。   “女人……被他玩玩可以……你竟然还敢想着………给他生孩子………”   “你不怕他知道么?”公主问道。   她不认为是自己的丈夫派他过来抢夺的,因为自己丈夫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所以,   这尊灵,是擅自行动!   她记得皇兄当年,为了压制体内的那尊灵,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用了很长的时间,可以想见,自己丈夫的这尊灵,也并未被完全驯服,在此前提下,灵根据自己的好恶采取行动,也很……正常。   “呵呵呵………呵呵呵………”   魔丸并不理会公主搬出郑凡来威胁自己,而是开口道:   “他……越来越过分了………越来越过分了………刚救了他的命………刚救了他的命……他就敢……他居然就敢……”   “他并不知道这个,他不知道。”   “无所谓……无所谓了……想替他孩子……想给我生弟弟……妹妹………就你………也配?”   很显然,哪怕熊丽箐是大楚公主,但在魔丸看来,她依旧没那个资格!   “砰!”   就在这时,   青蟒撞破了窗户,冲入了屋子,它和公主心神所系,当公主这里遭遇不测时,它马上就能感应到。   一块红色的石头当头砸下,   青蟒被一击敲翻在了地上。   而后,   魔丸目光扫向它,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青蟒开始在地上疯狂地抽搐,蛇躯横扫,妖气随之外泄。   动静,一下子传了出去。   刚安顿好自己妻子入睡的剑圣本来正抱着孩子哄着他入睡,先前传来的魔丸的气息,剑圣没当一回事儿;   但随后的妖气以及动静传来后,剑圣清楚事情好像有些不对了。   马上放下孩子,   持剑,   身形一闪,瞬入了侯府之中。   同样的,侯府内外的护卫也在这个动静之下快速地向这里赶来,这其中,还有一排排甲士。   但他们的速度,显然没有剑圣快,因为剑圣的家,确实是在平西侯府隔壁,但平西侯府很大,所以,他家挨着的,是平西侯府的后宅。   围墙拆掉的话,他家相当于侯府后宅的另一座小院子。   剑圣先行感到,看清楚局面后,马上对着外头喊了声:   “退下,家事。”   负责侯府安保的亲卫自然是知道剑圣的,所以他们没有丝毫犹豫,马上退下。   剑圣出现了,   魔丸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对青蟒的折磨。   同时,   也解除了对熊丽箐的禁制。   公主落在了地上,但其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魔丸手中的那颗丹药。   剑圣没说话,也没出剑,他其实有些后悔了,没必要掺和进郑凡的家务事。   但他人都来了,又不能装作没看见。   劝架?   莫说剑圣不懂得如何劝架,就算是最擅长和稀泥的人,看见这一幕后,估计也和不起来。   好在,   这时原本已经脱去衣服在汤池里泡着的郑侯爷已经急匆匆地赶来。   郑侯爷光着脚,身上披着一件袍子,身上还滴淌着水珠,看到屋子里的这一幕,他也愣住了。   这是哪一出?   魔丸不在陪着天天,跑这里来对熊丽箐出手了?   “桀桀………桀桀………”   魔丸发出了笑声,   身形,   猛地窜到了郑凡的面前。   郑侯爷站在那里没动,他还不至于会害怕自己的儿子,以前,最开始时,或许真有一点点的害怕,但这几年的相处下来,魔丸救了自己多少次命,他真的不信魔丸会对自己出手。   此时,   父子俩目光对视,   魔丸的脸和郑凡的脸贴在了一起,   那颗丹药,还在其手中捏着。   他狰狞道:   “你竟然……敢要……二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七章 哀伤 第四卷 海阔凭鱼跃 第五百五十八章 认错 “魔丸自己是九世怨婴,其实,他最懂得那种孩子出生后,没有父亲或者母亲时的孤单; 为何他会对天天这般爱护? 撇开灵童的体质对灵物的吸引力不谈,不也是因为天天那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妈么,那个爹,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生来无父无母,魔丸对他,自然就感觉不同。 再者, 今晚的闹腾,本身就有些匪夷所思,这几年,咱们每个人,每个人的生活,其实都改变了不少。” 阿铭举起了酒杯, 道: “是你们变了;谈情说爱,甚至是和异性的接触,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的生活一直没变,唯有鲜血和美酒。” 笼子里的卡希尔举起了酒杯, 道: “哦,阿铭大人,您这话简直是说出了我血族的真谛,让我们满饮这一杯。” 他的话,被直接忽略了。 “我的意思是,主上女人都收进屋了,魔丸先前该闹腾也闹腾过了,也都习惯了,这次闹腾,应该是他察觉出了这枚丹药到底有什么后果。 还有, 那枚丹药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位楚国公主从楚国带回来的,她自己应该都不清楚这枚丹药服用下去后,意味着什么。” 阿铭微笑看向薛三, 道; “你在质疑主上和公主的感情。” “哦,为了那不容置疑的感情,我们再满饮这一杯!” 卡希尔再度举杯。 “是真爱么?”薛三不以为意,“四娘和主上是真爱么?估摸着,四娘是除了主上以外,看其他男性都觉得像是看下面吊着一根发了霉面筋的玩意儿。 柳如卿和咱主上谈过情说过爱么,至于公主,呵呵。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情深义重,绝大部分两口子在一起,无非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哦,三大人这句话当写入诗歌之中,值得满饮此杯!” 躺在棺材里的阿铭换了一个斜靠的姿势,道: “好的,就相信公主不知道这颗丹药的副作用,说得通,因为给她这枚丹药的,不出意外,应该是她的皇兄。” “哦,为了感人肺腑的兄妹情深满饮此杯!” 薛三“呵呵”冷笑两声, “其实,有些秘密,可以守得住,而有些秘密,是无法守住的,就比如我们主上,咱们的平西侯爷虽然有干儿子,却一直没有嫡亲儿子。 外人不知道咱们的真实原因,但也不需要知道真实原因是什么,反正,平西侯爷子嗣艰难是必然的,说不得还可能是战场上受过伤,像当初燕国皇宫里的宫中太爷那般。 在这种前提下,如果咱们主上的唯一子嗣,身上有着一半的楚国皇族血统,那么……” 阿铭不以为意地道:“那么就相当于又多了一个大孝子。” 血缘亲情,对于高层面的人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这时,卡希尔终于停止举杯,问道;“国家,不能合并么?谁家是谁家的继承人,谁家拥有顺位继承资格,一个国王就能再继承另一个国家的国王身份……” “国情不一样。”薛三说道。 “哦,为了不一样的国情满饮此杯!” 薛三扭了扭脖子,道:“但站在那位大楚摄政王的角度,将这里的妹子换成侄子,且侄子还是平西侯府的嫡系传人,很划算。 这笔买卖,就如同当年的闵家做的一样,只不过,我觉得那位摄政王应该是不屑于给人做嫁衣的,但无疑,也是一种比那种签就是为了准备撕的盟约更可靠一些。 行了,不说了,我出门去雪海关了。” 阿铭有些意外道:“你不去把这件事告知主上么?” “告知,当然要告知啊,咱们既然猜到了真相干嘛憋着故意不告诉让他们的误会越来越深?又不是在拍电视剧。 我先走了,你去告诉呗。” “我已经进阶了。” “没用的,这次得为主上挡刀,等在雪原上看看有没有机会吧,对了,你可别忘记。” “行了,我这就去。” 阿铭起身,离开了棺材,对着酒窖里特意安放的镜子,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边开口道: “还有一件事……” “想说就说。”薛三催促道,他正准备出发呢。 阿铭慢条斯理道: “我一直觉得奇怪,正如你之前嚷嚷着的,咱们有生殖隔离也就罢了,毕竟咱们不是普通人,但主上为何也有?我的意思是,主上和四娘有就算了,为何和其他女人也有?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就意味着我们作为这个世界的‘穿越者’,在这里也加了一层生殖隔离,但这又是自相矛盾的,存在即合理,既然存在,就不应该再给什么额外的歧视,否则,就相当于否定了我们的存在,那我们现在又算是在做什么呢?” “哦,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为了这深奥的哲学问题满饮此杯!”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薛三问道。 “你注意到今日魔丸动手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薛三愣了一下,挠挠头, “我,特别的地方………” “抱歉,我忘了,你这次还没晋级,可能在感知力上,和我有些差距。” “呵,你在这儿打伏笔制造爽点呢?” “今晚,我看见魔丸动手时,他变得更强大了。” “继续废话吧,明天主上要是问我为何还留在侯府,我就说听了你讲了一夜的废话,最后贻误了军机。” “他身上的鬼气,已经完全转化成怨念了。” 薛三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阿铭,道; “继续说。” “以前,魔丸因为境界太低,所以身上参杂着极多的鬼气,最开始时,他其实就是一个单纯的鬼婴。 然后,伴随着一次次地进阶,其身上的鬼气,在变得越来越少,逐渐转化成怨念,这种更高层次的力量。 他自己,也在完成从鬼婴到灵体的过渡。 对了,你应该知道,最执着于主上能不能有孩子的,是哪个吧?” “瞎子呗。”薛三马上道。 瞎子想的,就是一定要造反玩一下,这没后代,不好搞啊,人心就没法稳定,绝大部分人跟着你混不像魔王们那般只是图个爽,人家想要的是子子孙孙的富贵,你自己连子子孙孙都没有,还怎么给人家承诺? “对,是瞎子,其实,从上上次魔丸没进阶,瞎子就留意到了,他还特意找过我,让我留意一下魔丸的变化。 因为梁程基本都在外领兵,我则大部分时候都在主上身边,再加上我自身的属性,对魔丸的鬼气这种阴邪属性的力量,会更为敏感,也更容易捕捉。 瞎子让我留意魔丸身上鬼气的变化。”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能是有生殖隔离的,因为我们生命层次摆在这里。 但主上,应该没有,因为主上就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姿势降临在这个世界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和什么天命之子和什么宿命的裁决这些玩意儿,半点关系都没有。 主上这几年,都是靠着自己奋斗和成熟起来。 也因此,瞎子推测,主上之所以没让其他女人怀上孩子,是因为魔丸的作祟。” “作祟这个词,用在这里,真的很贴切,但……具体是怎么个操作法?” “这个的话,我不是很好解释,瞎子的猜测是,魔丸可以通过操控鬼气,对主上的身体进行一些极为细微的影响。 而这种被鬼祟着的感觉,其实主上已经习惯了。” “现在不行么?” “现在,当然也可以,但伴随着主上自身的不断强大,再加上,主要的是,魔丸鬼气转化为怨念后,用怨念对主上的身体进行影响的话,没办法像当初用鬼气时那般,悄无声息。 主上会马上有所警觉,从而,可以排除掉这种干扰,就像是当初魔丸不准主上碰女人一样,后来,主上干脆将他丢出了卧房,他也就没办法了。” “呵……噗哧……” 薛三直接笑弯了腰, 道: “合着魔丸一直给他爹在人造安全期?” “这就可以解释,魔丸为何压着不去进阶了。” “这个解释,可真扯,就为了自己爹不会有新的孩子,就刻意压制着自己对进阶的渴望?” 魔王们,对恢复实力的热切,那是切切实实的,超过了一切。 “扯吧?”阿铭笑道。 “对,很扯。” “所以……” 薛三点点头,道:“所以,很可能是真的。” 能让魔王放下实际利益和渴望的,只有这种很扯的理由了。 其他魔王已经够随性的了,但魔丸,才是真正的孩子气,他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儿的。 阿铭点点头,道:“不过,在望江江面上主上遇刺,魔丸无法继续压制了,只能进阶。” “听说是刺客夫妇里的那个女人,嘲讽了魔丸是个孽种,你说,她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这话,瞧把咱孩子给气的,连给亲爹人工结扎都顾不上了。 不行不行,我要再笑会儿,再笑会儿。” “笑呗。” “对了,也就是说,现在其实主上是恢复正常了是么?”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哎,你说,魔丸就不能直白地告诉主上这件事么,非得拐着玩儿地来这一出。”薛三感慨道。 “直接说就不符合人设了。” “哦豁,这个词儿真的很久没听到了,你说,公主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哭出声来?” 合着辛辛苦苦地白折腾了一遭,希望还被踩碎了一次。 薛三和阿铭不知道的是,为了这枚丹药,一个山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越部族被灭族了; 当然了,知道了也不会介意。 阿铭开口道;“你知道瞎子如果在这里,他会怎么说么?” “我知道,让公主知道这件事后,彻底对她哥哥死心,其实,公主她分得清的,这个女人,挺真实的,所以先前我才说她应该是不知道这丹药的副作用的。 她想要的是母凭子贵,而不是为了爱不惜奉献一切就为主上生个孩子。 现在也挺好,这事儿告诉她后,也能对那边彻底断了恩情。” 说到这里, 薛三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膝盖, 道; “得嘞,谢谢你,兄弟,我欠你一个人情,你继续躺回棺材里喝酒睡觉吧。” “你不着急去雪海关了?” “不耽搁不耽搁,我觉得,这么劲爆的消息,告诉主上后,兴许能大力出奇迹呢?” 第一个发现,觉得程度不够; 但再加上第二个猜测后,分量,一下子就变得足足的了。 薛三觉得,自己可以试一下。毕竟,他又不在乎主上多不多个孩子,在他眼里,当然还是进阶最重要。 “行吧,那你就去吧。”阿铭也整理好了衣服。 “您好好休息,大恩不言谢,下次我亲自帮您偷酒去。 来, 阿铭大人, 我亲自送您老进棺材。” …… 薛三极为兴奋地去了正屋院子,但却扑了空,因为主上并不在这里。 而郑凡,此时走入了天天的院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自私的一面,郑凡也从不掩饰自己的这种自私,在公理和私人关系的二者之间,他向来是帮亲不帮理。 这几年来,一遍遍地喊着儿子,二者之间,到底不是那种所谓的父子关系,不好说。 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魔王里,救自己命最多的,就是自己这个儿子。 没他的存在, 自己可能老早就在战场上被冷箭射死了。 前不久在望江江面,没魔丸最后的爆发,自己也活不下来。 可笑吧, 明知道儿子最想要的是亲爹暴毙, 可问题是,偏偏是他一次次拯救了亲爹,呵呵。 不看儿子面子上看救命恩人面子上,郑凡都没办法对魔丸的“拒绝”无动于衷。 其实,以前魔丸的小手段,他不是不知道,但那只当是孩子脾气,这一次闹出来了,站在郑凡的角度,是出格了,也意味着事情的性质,变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当个不负责任的爹了。 推开屋门, 天天此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郑凡压着脚步走近, 天天睡得很乖,在其枕头旁,还放着那块红色石头。 郑凡的目光挪动, 伸手, 轻轻掀开了身侧的床帘, 在那个角落里,坐着一个黑漆漆的婴孩。 他背对着自己,坐在床的角落。 看到这一幕,郑凡忍不住笑了。 在床边坐下,伸手,虚摸了摸魔丸的后背。 魔丸不回头; 郑凡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魔丸的脑袋,没敢大幅度,怕直接戳进去了。 “好了,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魔丸不为所动。 “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其实,不仅仅是这辈子,你救了我好多次,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是靠你养着的。” 上辈子漫画工作室里,《侏儒薛三》《砍柴人樊力》等是扑到姥姥家的作品,其余的,也就勉强不算亏,人气最高的,真正支撑着漫画工作室运作的,还是《魔丸》。 “挺可笑的,啊,我说的是我;两辈子当爹,人家是儿子喊着坑爹,我呢,是两辈子爹坑。 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我反思,我检讨,在其他事情上,无所谓,但涉及到你时,我该好好思量的。 其实,日子现在也不错。 住着大院子,身边,也有很多兵马保护。 现在,也算是人上人的生活了; 干儿子有了,亲儿子更是早就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就算不满足,也应该向其他方面不满足,而不应该仅仅是成天到晚地盯着肚皮上瞎折腾。 这世上,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下次,虞化平再跟我秀他孩子,得,他要比亲生的是吧,我就把你带过去和他儿子玩一玩,看看到底谁的儿子更棒。 这事儿,我就不纠结了,也不想了,等瞎子回来,我会跟瞎子说,让他不要再向着这事儿去使劲去想辙了。 一个天天,可以了。 咱爷俩,就像以前那样过下去,成不?” 魔丸依旧不动。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俩,才是真正的家人,哪怕你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一直很恨我,我也知道你恨我,但我这么毛病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了,遇到事儿时,第一反应还是喊儿砸。 呵呵……” 郑凡伸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起身,看了看依旧坐在角落里背对着外头的魔丸,忽然眼眶有一些湿润。 用力眨了眨眼,郑侯爷走出了天天的卧房,将房门,轻轻地关上。 站在院子里, 抬头, 月明星稀, 郑侯爷一伸懒腰,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虎头城的那个初醒的夜晚; 自己,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 屋子里 天天睁开了眼, 小家伙其实早就困得很了,但这会儿依旧强撑着没睡,他爬向了床的角落,伸手,轻轻抱住了魔丸,却因为魔丸是虚体,天天一个平衡没把握好,整个人栽倒在了床上,但很快又爬了起来,继续虚抱住。 “爹爹认错了哦,姐姐就原谅爹爹吧。” 魔丸转过身,看着天天。 “其实,我也挺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的。” 天天咧开嘴笑了, 继续道: “嘿嘿,然后我就可以骗弟弟、妹妹说,龙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大家,元旦快乐! 上个月,更新了30万字。 对于我自己而言,应该算是挺高产的了,最满意的应该是写了几个自我感觉很良好的剧情,然后默默地刷着本章说乐呵。 哦,对了,上次发单章说《魔临》实体书上架了,然后发现有读者反馈说商品下架了,去问了下,是因为商家后台设置的库存数被直接买光了, 现在货上来了,实体书我拿到了,挺精致的,我自己挺喜欢的,想收藏的朋友可以去收藏。 联合图书音像专营店、中华商务图书专营店,这两家店铺,各平台都有店。 2021年了, 过去的2020年,真的很不寻常,所有人都在经历着,也都在成长着成熟着。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过去的一整年里,我都在写《魔临》,再看看字数,都383万了,已经是我入行以来,篇幅最长的作品。 感谢大家在过去一年的陪伴,每天的生活中有你们,真的很美好。 接下来的一年里,不说一年了,新年的第一个月,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量多更新一些,让大家看得爽一点。 大家,元旦快乐,福康! 最后, 请大家将新的一年里,刚出炉的还热乎的保底月票,投给《魔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进军! 老何头攥着那把陪着他大半辈子的杀猪刀,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面对着正在向这里走来的姬成玦和大皇子, 面对着那辆马车, 面对着马车后头的车队, 他像是一个剑客。 姬成玦没有见过那位晋地剑圣,虽然据说那位晋地剑圣在自己那位姓郑的兄弟手下做事,但因为彼此之间相隔太远,就算是想引见,也难以实现。 但在此时, 姬成玦忽然觉得, 此时的老何头站在那里的神情, 可能和昔日那位剑圣大人于雪海关前面对野人骑兵时有的一拼。 对, 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被宰的野人骑兵。 有些事儿,其实姬成玦心里也清楚,老何头这个丈人,很实在。 若自己不是皇子,只是一个捕头,甚至,只是一个上门女婿,在老何头家手底下帮忙杀猪卖肉,这日子,也不会过得很差。 人活一辈子, 也确实需要给自己的内心留一些柔软的地方。 他不是自己老爹,做不到自家老爹那种程度,至少,目前来说,没这个必要。 就像是姓郑的所说的:人活着,总得时不时地矫情一下。 姬成玦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 所以, 这位当朝六皇子, 这位曾经被冷藏被打压如今近乎实际上执掌户部,能够让大皇子站在其身后呐喊的姬成玦, 向着这位杀猪的老汉, 跪了下来。 “小婿向老泰山请安,老泰山福安。” 于情,人女儿给了自己,人没刁难,更是没提什么彩礼规矩什么的,就能让女儿跟着你走,得记着; 于理,自己将人家女儿带走小半年,婚事也拖着一直没个着落,现在更是将人家女儿肚子搞大了,确实理亏。 所以,这一跪,应当的。 说句心里话, 姬老六这十年来, 就算是跪自己的皇帝老子都没像这次这般跪得舒服、诚心过。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看着姬成玦, 又看向了站在姬成玦身后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作为男方家长代表来的,自是不需要行礼的,只是对老何头拱了拱手。 老何头没回应, 转而将手中的杀猪刀直接摔在了案板上, “噔!” 杀猪刀嵌入案板中,发出一声闷响。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目光偷偷看向自己那位大舅哥。 再念起后头马车里,已经怀了孕的妻子。 在这个时候,去告诉自己丈人身份,的确是有以势压人的感觉,姬老六在做人这一方面,那是真的很有造诣,所以打算低头,承受来自丈人的怒火和埋怨。 “好啊,好啊,好你个燕小六,你这是欺负我老何家没门楣,不被你看在眼里是不!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好闺女,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就是这么对待她娘家的? 该走的礼不走,该走的章程也没影,人就这么被你拐跑了,你得是多瞧不起我闺女,得是多瞧不起我老何家?” “泰山言重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耽搁了。” 姬家的规矩,是多,起战事时,姬家禁绝婚丧,这是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 就是姬无疆完婚,其实也不算是完婚吧,更像是战争的一种延续和对应手段。 “把闺女给我还回来,老汉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本事,但一个闺女,我还是能养得起的,总不至于让她去不知礼数的婆家受罪!” 老何头当即大吼一声: “孽子!” 何初额头流着汗,小跑着过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爹今儿个没喊自己王八蛋。 “把你妹妹接下轿子,咱们回家!这婚,不结了,这女婿,你爹我也不稀罕!” “这………” 何初一时手足无措。 若是换做寻常妹婿,敢这般对待自己妹子,不知礼数,还把妹子肚子搞大了,他这个杀猪长大的大舅哥早就拿起自己那把浸染着无数死猪怨魂的杀猪刀去拼命了。 但眼前这位, 眼前这位, 何初真的不敢啊。 爹啊, 妹妹肚子里都有了啊, 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妹妹肚子里可是怀着皇嗣啊,皇嗣啊! 何初还打听过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孙子辈的。 老何头见自己儿子站着不动, 当即怒骂道: “咋啦,是怕你妹妹回来和你这个当哥哥的争家产啊!” “不是,爹。” 何初被这么一激,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到轿子那里去,道: “妹子,爹让咱们先回家。” 帘子被掀开, 何家娘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了自己的爹,又看见了跪在自己爹面前的夫君,张口想说什么,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自己哥哥进了屋。 何初小心地在旁边陪着自家妹子一起走,生怕自家妹子出了什么闪失脚滑什么的。 待得进了屋,关了门。 何家小娘子马上伸手掐了一把自家哥哥, 没好气地嗔怒道: “哥,你是怎么搞的!” …… “泰山请息怒,我对思思是真心的,先前是小婿不对,咱们现在,该走什么流程,咱们就走什么流程,可好? 别人家有的,咱们必须有; 别人家没有的您又想要的,咱也可以有。 小婿对您是敬重的。” “呵,尽挑好听的说,谁知道你心里头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我老何家的闺女,还不至于恨嫁到这种地步!” 其实, 翁婿二人说话争论时, 都没说有身孕这件事。 生米先煮成熟饭,这往往是女婿拿捏丈人丈母娘的最大利器; 反正你闺女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种了,我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件事,不能在外头说,否则真的是很“丢人现眼”。 老何头不会傻乎乎地自己说, 姬老六这么会做人,自然也不可能说这个。 这时, 大皇子这个男方长辈终于记起来自己来干啥的了, 走上前, 开口道: “何老,家父人在京中,俗务缠身,不方便过来,所以家里就由我出面,来为我这个弟弟下聘。 之前的礼数不周,确实是我家的不对,我弟弟的行事也确实是有些孟浪了,还请何老不要怪罪。 既然两个年轻人已经在一起了,咱们[第八区 ]这些做长辈的,自是应当成全。” “哼哼。” 老何头没搭理大皇子,转身,抽出自己的屠猪宝刀, 直接回了屋。 姬成玦也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 “你这老丈人,不好对付啊。”大皇子感慨道。 “没法子,谁叫咱自己该受着呢,喂,东西手脚都麻利点儿,抬进去,快。” 大皇子点点头,挥手示意后头的人将聘礼都抬进去,他也接过了礼单,待会儿得亲自递给老何头。 饶是大皇子是带过兵打过仗见过风浪的人,看着这份礼单,也不自觉的有些眉头微颤。 猪后腿多少只,猪前腿多少只,猪头多少个……… 这些猪, 可都是金贵着呢, 因为据说这是父皇定下的礼单。 很难以想象, 父皇居然会认真地定下多少只猪后腿的这种礼单。 而且,这些猪腿还是由当今太子殿下奉旨亲自采购的。 再寻常的猪,经过这么一遭,身价也百倍递增了吧? 下人们推开何家的门,将礼品一箱子一箱子地抬进去。 院子里, 老何头坐在一把陈旧的太师椅上, 杀猪刀常伴其身, 见有人往里头抬东西, 他也只是铁着脸坐在那里不吭声。 四周,倒是围满了很多来看热闹的街坊。 之前,因为老何家的闺女被人带走了,却一直没个音讯,街坊里的闲话可多了,说什么的都有。 谁来买猪肉,甭管是割一斤还是切一两的,都会来问问老何头,你闺女和女婿咋没消息了? 弄到最后, 老何头不得不将信送到附近私塾先生那里听完了之后,又自己跑去找街坊说, 说自家闺女和女婿在京城日子过得可好啦, 住着大大的房子, 顿顿都能吃肉, 还有下人仆役什么的, 还说他姑爷想接他去京城养老,他不乐意去,说京城有什么好的嘛,这南安县城才是自己的家,再说了,也舍不得这帮街坊邻居嘛。 其实,信里只有何初那一个个的“好”,绝大部分都是老何头自己想象发挥出来的。 但今日街坊邻居一见这聘礼,确实是开了眼界,不愧是京城的姑爷,家里确实是豪绰! 但也有好事者起疑, 道: “怎么下聘送这么多猪肉,还是给屠户家送猪肉? 老何家的那位亲家公怕不是脑壳有毛病吧? 还是那位亲家公和老何家是同行,都是杀猪卖肉的?” 姬成玦和大皇子走入宅子里,姬成玦站着没动,大皇子上前,将聘礼礼单送了上去。 “何老,这是聘礼,您看看还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提。” 老何头其实早就看见很多头猪了。 然而, 当其再看见礼单时, 嗯, 他是不认字,但和猪有关系的字以及后头的几斤几两几头是认得的。 一看, 眼睛当即一瞪, 这是什么意思, 完全就是自己嫁妆的加倍! 自己送多少猪后腿,那位亲家公居然送双倍回来! 合着小夫妻俩过日子其他的都不要,只需要天天吃猪肉就成了,睡猪肉做成的被子穿猪皮做成的衣服? 这是宣战, 这是对自己的反击, 而且, 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战场上对自己进行了侮辱! “其余的缺的漏的,您老可以提出来,我马上就去置办,不管怎样,小两口早日把事儿办了,也省得我们两家人操心,小两口也能早日过上安生日子,早生贵子。” 一些话,在外头不方便说,在里面,倒是可以说了。 老何头没理睬大皇子, 而是手指着姬成玦, 喊道: “你小子,给我过来!” “是。” 姬老六走上前,恭恭敬敬。 “老汉我就这一个闺女,自小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你小子要娶,可以,但你得发誓,保证她以后不得受委屈!” “小婿发誓,定不让思思受一丝委屈。” “不够,得再发一个誓,发………” 老何头犹豫了一下, 随即道: “罢了,不要发誓了,但你小子可得给我听着,你以后要是对我家闺女不好,老汉我就算是死了,变成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 “是,小婿谨记。” 老何头指了指那边的聘礼,继续喊道: “你可要记得今天,记得今日,是你,跪下来求老汉我将闺女嫁给你的,是你求着从老汉我手里娶走了我的闺女!” 姬老六闻言,跪下来, 道: “小婿谨记。” 老何头深吸一口气, 说着说着, 眼泪开始滴淌下来, 这会儿, 他才真切感受到一个父亲,送自己闺女出嫁时的心境。 孩子她娘走得早,自己是又当爹又当妈将宝贝闺女带大的,打小,她哥可以吃得差玩儿得差,但闺女,要啥就给啥,绝不含糊。 其他人家,都是打着闺女是帮别人家养的算盘,等着换亲或者换彩礼给家里男丁娶亲的,但老何家不,老何家的闺女是被父兄一起宠大的! “老汉我,这辈子,就她一个闺女,你得,你得,你得好好给我照顾好,真的得给我照顾好。 生娃儿苦,女人生娃儿就是走鬼门关。 老汉我知道,闺女肚子里有了你的种,老汉不奢望自己子孙满堂,只希望自己闺女能好好的康康健健的,日子过得好。 她娘,就是当初生她时落下的病根。” 这些话,作为长辈来说,其实是很不合适的,因为长辈只会祝福子孙满堂,女人传宗接代,在这个时代,本就是使命和任务。 但老何头是真的心疼自己闺女,生一次娃儿就是损一成自身的元气。 别生太多,真的别生太多。 见到这一幕, 一边的大皇子心里也有些感触。 讲真, 姬家兄弟,其实真没能感受到多少父爱关怀。 其实,大皇子这次从雪原带回来的女人里,也有两个有身孕了,但她们诞下的子嗣,是不会入皇室金册的。 一来,是血脉不纯,毕竟那些送来侍寝的女人,天知道怀的到底是不是姬家的种; 二来,是母亲地位过于卑贱,其母可以是燕国平民,可以是乾人楚人,但野人,对不起,在燕国官方看来,野人根本就不算人。 日后诞下的子嗣,大概率不得姓姬,被宫内专人收养起来。 所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 自家六弟妻子肚子里的那个,才是父皇看中的,也是姬家新一代的第一个小生命。 若是男婴,那就是皇长孙! 没有嫡字, 但以后能否可以被加上去, 谁知道呢! “起来吧,起来吧,外头还有不少街坊邻居,还有一些亲友正在来的路上,我昨晚就去酒楼里订了几桌席面,待会儿你随我一起招待一下亲朋街坊。” “是,小婿明白。” “嗯,你且去招待着,老汉………老夫我先进屋换件衣裳。” “好。” 姬老六站起身,从那边取出很多零嘴糖块,开始分发给门外的街坊。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 老何头刚进了屋,赶忙将门关上。 屋内的何初马上走过来关心道; “爹?你还好吧?” “噗通!” 老何头直接后背靠着门板瘫倒在了地上, 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后怕道: “皇子嘞……可是皇子嘞……呼……可是吓死我嘞……吓死我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章 意外! 军队的出征,保持着一种较快的匀速,外围的仆从军队,能够事先探明绝大部分的情况,再加上他们本就是野人,在雪原上驰骋压根没什么问题。 而负责郑凡中军大帐安危的,一直是自己人。 这其实是一种很自我阉割战斗力的布置方式,看似稳固,但这种稳固,是对内的,而在抵抗来自外部的冲击时,它相对就会显得比较脆弱。 简而言之,就是打硬仗的能力堪忧; 但这一次本身就不是奔着打硬仗去的,至少目前来看,雪原上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出现一个野人部族联盟而后毫不犹豫地发动族内青壮来对郑侯爷这边开战。 恰恰相反,大军一路行军所需,都是要求附近的部族来提供。 没有哪个部族愿意将入冬后自己部落储存的珍贵粮草给贡献出来,但奈何平西侯府的威势在这里,也没人敢不遵从。 当年,郑侯爷跟着老田,三万铁骑,就几乎扫过了雪原西部,再之后,野人王曾掀起那般大的阵仗也被燕人给闷死在了晋地,随后,伐楚之前,郑侯爷和李富胜更是玩儿了一出将野人困在城内练习攻城的戏码,至于乃蛮部的覆灭,只是其中的小插曲了。 太多的前车之鉴在前,每个部族的首领都清楚,敢不遵从者,意味着灭族。 平西侯府现在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整个雪原的,哪怕兵强马壮,但人家数量优势在这里摆着,只不过雪原一盘散沙,侯府真的可以想灭哪个就灭哪个; 最可笑的是,部族的头人更清楚,当平西侯府的刀锋架在自己脖子上时,你用力呼喊,确实能呼喊来不少附近的部族,但人家不是想来和你同仇敌忾的,而是等着你被灭了后瓜分你剩余的人口以及你所拥有的牧场。 野人王当年的失败,代价,是一代富有远见和抱负的野人一族精华的消散。 不过,大军并非完全无偿地征收粮草,而是会给予奖励,提供部族勇士的以及提供粮草的,都能得到来年去雪海关做买卖时相对应的折扣以及优先权。 宗教手段是长远之计,经济方面的羁縻则是现在的主要手段,雪原的彻底平定,其顺位,是在乾楚之后的。 待得大军越是向北,气候自然条件也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恶劣,周边的部族密度也就越来越少,同时,受雪海关平西侯府辐射的程度也就越来越弱。 终于,出现了一个敢于拒绝大军借粮的部族,而且还杀了前去催粮的两名海兰部勇士。 这可把平西侯爷给高兴坏了,当即下令军队临时驻扎,同时,由梁程领仆从军,对那个不开眼的部落进行征讨。 …… “父亲,那个部落拒绝了我们,父亲为何还如此高兴?” 帅帐内生着火,驱赶着外面的寒意。 天天坐在郑凡的身侧很认真地问着自己的问题。 这是郑凡允许的,一路行军,天文地理皆可,风土人情不论,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同时,刘大虎也每每跟着一起听着。 剑圣对此倒是挺乐意的,继子的志向在军中,而自打田无镜去西方后,整个大燕,论最能打仗的,大概真没能超过眼前这位侯爷了。 一路行军,一路科普教育,剑圣觉得这对刘大虎,很有意义。 他自己反正是不敢教的,曾经也曾尝试过,结果很是惨烈。 “大军行进日久,你们所看见的中军,因为是我的本部兵马,故而还好,但实则心里,已经起了焦躁之心; 外围的那些野人兵马,就更是如此了,他们未经过整肃,忍耐力其实更差。 行军枯燥且辛苦,马上就要进入极北之地的范围了,得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军活络活络身子,让马儿跑起来,让刀子挥起来。 借此机会,提振一下士气。” 天天点了点头,一边的刘大虎也若有所思。 这时,郑凡伸手抓住了天天的手,抚摸着其手背上的被包扎起来的地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父亲,不碍事的,不疼呢。” 孩子的手背,是被烫伤的,为了给自己端肉汤,在雪地里摔了一跤,魔丸出手,才只烫了一点手背。 不过,郑凡并未要求孩子不准再做这类的事,天天看着刘大虎忙前忙后,作为亲兵伺候着郑凡的起居,他自己也是以“亲兵”自居,自然得帮着一起做。 对这个,剑圣倒是没吃醋,拜师学艺,伺候师傅,情理之中。 这时,四娘端着饭菜走了进来,道; “来,吃饭了。” 刘大虎起身,站在了帅帐的角落; 狼群中,狼王进食时,是最疏于防范的时候,身边的狼会帮其紧盯着四周,一名合格的亲卫也是一样。 天天也爬起身,跟着刘大虎一起站在那里,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刘大虎腰间挎着一把刀,少年郎已经可以使真刀了,天天还小,郑凡给了他一把匕首,也可以挎在腰间。 这匕首自然不是薛三造的,那玩意儿有毒,可不敢给孩子玩。 剑圣倒是可以坐下来一起进食,他不算军中之人,只是郑侯爷的私人保镖。 饭食很简单,大冬天的,没什么能比一锅的火锅冒菜更能让人觉得舒坦的了。 郑侯爷一边吃一边问道: “三儿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么?” “没有呢。” “阿程那边呢?” “也没有,但应该会进展得挺顺利,阿铭带着那个卡希尔也去前线了。” 俩吸血鬼显然是想人血想疯了。 这边,郑凡等人吃好了,刘大虎和天天才过来吃。 虽然是剩下的锅底,但做大人的都刻意多留了一些肉食在里头。 郑侯爷起身,走出了帅帐,外头寒风一吹,人也觉得清爽多了。 郑侯爷在帐篷口找了处位置坐了下来,距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心里,其实没什么害怕和担心的,毕竟自个儿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相反,还有些好奇,好奇于前方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郑侯爷伸手,拿出大铁盒,从里头抽出一根烟。 这时,一根燃着的木棒被挪到了自己跟前,是天天举着过来的。 作为自己的小亲卫,天天还负责了每天点烟的工作。 “吃好了?”郑凡问道。 “孩儿吃好哩。” “下次别吃那么快,狼吞虎咽地对胃不好,你还小,正长身体,爹是带你出来见世面的,不是出来糟蹋身体的。” “是,孩儿晓得了。” “这身体,可得保护好,要是成了个病痨鬼,可就没办法像爹这样领军出征了。” “嗯呢。” 其实郑凡说的这叫屁话,这娃儿的身子骨结实着呢,郑侯爷脸上都被行军时的寒风吹得生青,为了防冷还特意涂了点儿蜡; 可天天的小脸蛋,一直就是红扑扑的,不是那种冻红,而是带着血气的健康红。 要不然为啥叫灵童呢,为啥剑圣也忍不住想收他做弟子呢? 点了烟,郑凡坐在外头慢慢地抽着。 这时,有人回来了,是梁程。 “主上。” “战事如何了?”郑凡随意地问道。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部落而已,又是由梁程亲自率军,怎么可能出什么麻烦。 “已经攻破了,属下发现了一个人,带了过来。” “哦,哪个?” “带上来。” “喏。” 很快,一个无比邋遢的人被带了上来。 起初,郑凡没认出来,但再仔细看了看,发现竟然是空缘和尚。 空缘和尚浑浑噩噩的,双目无神站在那儿。 “怎么会这么巧?” “回主上的话,倒不是因为巧了,而是那个部落自上个月开始,就接收了足足上百个这般浑浑噩噩的人。 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叫干活就干活,叫啃泥巴也就啃泥巴,拿刀刺他们,用火烫他们,他们也不晓得疼痛,更不会躲闪。 所以,这个部族的族长认为自己接收了星辰派来的无畏勇士,认为自己为星辰所庇护,这才敢违抗我们的命令还杀了我们的人。” “空缘师傅?” 郑凡开口喊了几声,但空缘和尚却像是完全没听见。 “坐下。”梁程开口道。 空缘和尚坐了下来。 这时,郑凡才发现其背后,竟然有好几道恐怖的疤痕,应该是受过极为严重的伤。 “这像不像是行尸?”郑凡问梁程。 在这方面,梁程是行家。 “不是,他依旧是活人,另外还抓了一些个像他这样子的,属下都检查过了,确实是活人。 属下觉得,应该是被重度催眠了,亦或者,是被抹除了自我的意识,只剩下遵从的本能。” “他们,是从北面过来的?” “是的,主上。” 郑凡马上直起身子,道: “这他娘的是传销大队解散,要跑路了啊。” 了凡小和尚是因为佛心坚定,故而自己挣脱了束缚逃回来了,空缘和尚和那一批“同类”,则是完全被遣散出来了一样。 那是一个类似宗教祭坛一般存在的地方,他们也需要供奉,需要信徒的给养,现在,他们遣散了这些“信徒”,必然意味着要转移。 “阿程,你负责押后,我领一千骑先行一步。” “主上,你亲自去会不会太危险了?”梁程担心道。 他清楚,主上显然是大部队有些过于累赘了,想要轻骑速行。 “所以我让你在后头呼应啊,要是我遇到什么危险,至少得有个盼头,盼望援兵在最后关头赶到,只有你领着后军我才有这种盼头。 再说了,既然准备跑路了,又有什么好怕的,我觉得三儿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往回传递消息,估摸着已经缀上去了,我得去接应他。 说不定,三儿现在也在翘首以盼地等着我率军过去呢,这样挺好,咱们一拨盼着另一拨,至少,心里都有个盼头。 这玩意儿邪门得很,不管是不是预言了,都不能让他成长起来。” “主上,属下还是不同意您这般做,您是一军主帅,不能这般激进,再说了,前路茫茫,了凡的地图也是一大片区域,您就带这些人马过去,该怎么找,碰运气么?” 郑凡听到这话,笑了,伸手指了指空缘和尚,道: “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派人传信给这对在雪原上的师徒来帮我找预言的位置么?” 郑侯爷自问自答: “因为这对师徒,命很好,是那种看得出的好,你看,师傅傻了,徒弟精神分裂了,但一个都没死,不是么?” 郑侯爷又伸手指了指自己, 道: “我在战场上的命,有时候,就特别不好,这也算是我的自信。 另外,你再对我说几遍我肯定找不到那东西,我觉得我碰到那东西的概率,会一下子变得非常大。” “………”梁程。 郑凡不再犹豫,对梁程下令道:“给我点一千骑出来。” “是,主上。”梁程只能答应。 随即, 郑凡走入帅帐,对四娘道:“事发紧急,得先行追击,我亲领一队兵马向前接应三儿,四娘,你留在中军帅帐,保………” 保护天天,这话,郑凡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天天站在刘大虎身侧,挎着匕首,挺直着小胸膛。 “天天。” “孩儿在!” “爹去追击敌人,你留在中军大帐,保护好你大娘。” “孩儿领命!” 郑凡的目光和四娘对视了一下,彼此都明白。 紧接着,郑凡看向剑圣: “老虞。” 剑圣点点头,持剑走了出来。 当郑凡准备出帐时,却见天天小跑着出来,将那个包着红色石头的荷包从自己身上解下来,递送到郑凡面前: “姐姐,保护父亲。” 郑凡犹豫了一下,许是自己先前那番劝服梁程的话给自己也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但看着天天,却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 红色石块自己飞了起来, 熟门熟路地自己飞入郑凡甲胄内的暗格之中。 既然如此,郑侯爷也就不矫情了。 一撩披风, 向外走去,剑圣跟随其后。 “樊力、阿铭,跟本侯一起出发。” “是,主上。” “主上,俺来咧。” 很快, 一队千余人的骑兵自中军之中脱离,向北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 在北方的一处雪原上, 一个侏儒自雪地之中探出了脑袋。 在其身侧,还有一众脑袋跟着一起缓缓探出。 在二人的视线远处,有一支队伍正在向西行进。 他们中,有人骑着马,也有人在步行。 队伍中最显眼的是,有一个类似大型雪橇的东西,由三匹体格不逊战马的雪狼在拉行着。 雪橇上,载着的是方方正正的一大块冰,冰里头,显然是有东西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阴影。 “三爷,咱们不派人回去通知侯爷么?”薛三身边的亲信戴立问道。 “问个屁,咱们早就脱离既定路线了,也不晓得主上他们的大军现在到哪里了,怎么通知,点烽火么?” 雪原茫茫,广袤无垠,可偏偏适合人生存的地方不多,所以是真正的地广人稀,这就使得消息的传递实在是过于艰难。 郑侯爷的大军固然人多势众,但在这儿的话,除非你有大批的斥候散出去当眼睛,否则两支大军闷头干路都有很大概率擦肩而过。 所以,你放一两个人回去,能不能把消息传到,真的只能看运气,放太多人回去,又浪费了手头上现有的人手。 薛三舔了舔嘴唇,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块冰上。 不出意外,自己此行的目标,就是那个。 预言么, 真正的魔王么, 美得你, 还躺冰里头呢, 嘿嘿, 挺好, 趁你没醒就直接解决了你,可千万别怪三爷我不讲武德。 “提前移动,准备在对方必经之地下埋伏,诸位,这次任务是我挑选的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有老婆孩子了。” “是的,三爷。” “是,三爷。” 薛三点点头, 道; “好,这次的任务,你们中大部分人估计都没办法活着回去了,尸身都带不回去,但你们放心,你们的孩子,侯府管他们到大,管到彩礼嫁妆。 还有, 愿意媳妇儿改嫁的,现在举手我看看,其余的,我都默认了不准你们的婆娘改嫁,侯府每月供钱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仅有两个人举起了手。 薛三看了两眼,道; “晓得了,现在按照我吩咐,分为两队,我带一队继续在这儿盯着,戴立,你带人去前面设置陷阱和埋伏,等到他们进来时,直接………” 薛三手掌向下一落, “轰!” “轰!” 忽然间,远处队伍行经之处的两侧雪地里飞出了一众人,径直杀向了队伍。 这里头,不乏高手,否则也不可能弄出这般大的响动来。 “………”薛三。 两拨人当即杀了起来。 这时, 戴立开口问道:“三爷,咱们要不要也杀过去。” 薛三没好气地骂道: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你媳妇儿替你守活寡?” “额……”戴立。 薛三默默地从兜里摸出了炒面,塞入嘴里, 道: “吃饭,看戏。” —————— 求月票,有月票的亲投过来,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一章 苏醒 三爷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在此时,他不介意在这里等着看看戏; 反正侯府这次的目标,是将那个涉及到预言的存在给解决掉,又不是去抢夺什么宝藏,不至于火急火燎的,有另外一伙人愿意提前上去消耗,乐见其成。 炒面不是很好吃,有些干,含了一口雪润一润,随即轻微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三爷不喜欢雪地这种潜伏环境,看似是一种很方便的伪装,但总是能将其冻得梆硬。 这会儿,两拨人杀得正酣,薛三默默地估算着双方的实力对比,同时,留有一部分心神,着重落在那冰块上。 冰块里的那东西,到底苏醒了没,还是半睡半醒? 因为隔着比较远,所以双方的杀戮细节看得不是很真切,但这就像是看烟花一样,看个大概气象也就是了,重点是瞅瞅双方队伍里的高手数目,同时,再掂量掂量自己这边的人手力量。 最终,薛三得出结论,那边两方的力量,都比自己手下的这批人要强得多,数量上和质量上都是如此。 不过这没什么好慌乱的,他又不是带着手下人去江湖茬架,自己手下这帮人,偷袭、刺杀什么的才是真正的好手。 终于,进攻的那一方开始逐渐不支起来,付出了不少的死伤后,开始选择撤走。 而队伍那边许是顾忌雪橇上的大冰块,所以并未追击,开始就地收治伤者调整队伍。 “通知弟兄们,把哨子拉远一点,既然有人要帮咱们出手,这不要钱的劳力咱干嘛不要。” 对方一次冲击没能成功,接下来,必然不会甘心,肯定还会再来,在这个情况下,薛三没理由让自己的人掺和进其中,那支拉着冰块的队伍,是他们双方共同的目标,谁来干都一样,隔岸观火是很爽的,搁一边等着兜底多舒服。 等到快入夜时,队伍又开始了前进。 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让薛三眼睛眯了眯,当即示意戴立过来:“你带着兄弟们远远地跟着,注意老子留下的记号亦或者是火信,关键时候,你可以下决断。 老子一个人行动方便,近距离地再去摸摸。” “是,三爷。” 薛三点点头,随即就和自己的手下们分开了。 没了手底下人的牵制,三爷的潜藏功夫可以更为游刃有余,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后,他已经拉近了和那支队伍的距离。 队伍打着火把在前进,早些时候,人数约莫五百来号人,现在,还有四百人左右,白天的那场刺杀确实给这支队伍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薛三不急着再继续靠近,而是选择近距离地跟随。 一夜的行进后,在太阳刚升起时,队伍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歇息。 而这时, 薛三明显感觉到,自己藏身的附近,开始有其他微小的声响出现。 三爷忙将自己进行更为彻底的隐蔽,做好了伪装,将自己的脑壳化作了大雪覆盖下凸出的石头,这样还能方便继续观察。 一个高明的刺客,必然是高明的隐藏专家。 这会儿,除非那些“悉悉索索”靠近的家伙直接踩在自己身上,嗯,点儿真这么背的话那实在是没办法了,否则,那两拨人都不可能发现自己这个“观察者”的存在。 薛三心里也好奇,到底是哪一拨的势力,竟然对这支运送着大冰块的队伍这般的执着,昨天一次袭击不够,今儿个还来。 但薛三更清楚的,那支队伍的夜间前行必然会导致现在的疲惫,但那支队伍的领导者会不清楚这一点? “嗡嗡嗡!” 一颗脑袋,自薛三身侧探出,是野人的面孔。 薛三忽然觉得很是好笑,这厮再向右靠个半丈距离就能发现自己了,还好,自己运气不错,到底不是主上那种倒霉体质。 那个人显然没有发现自己身边潜藏着气息的薛三,而是在极为警惕地观察着前方。 随即, 他身上传来轻微的震颤声。 现在虽然不在下雪,但寒风呼啸,可这种颤声却像是有着些许魔力一般,可以传递得很远很远。 且自远处,也开始有这种颤声开始回应。 薛三反正在这里躺着也无聊,耳朵在听着,心里,也在分析着,结合当下的氛围,套用一些袭击方会传递的信息,玩起了密码破解游戏。 这玩意儿,并不难,确切地说,对于行家而言是真的简单,且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可能弄得太复杂反而影响到自己人之间的信息传递。 听着停着,薛三就听出了个大概,不能说全懂,但倒是可以上手试试了。 当然,前提是得有一个“传声器”,应该是用动物的皮革制成的小鼓面。 渐渐的,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同时,破译后对方传递信息模式所截取到的信息,薛三清楚,其他方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新一轮的攻势,也即将展开。 “唰!” “唰!” “唰!” 顷刻间,在距离队伍最近的位置处,一群人自雪地内跳出,向着队伍杀了过去。 薛三身边的那位也探出了身子,但在其刚准备往下冲时,却觉得脖颈一凉,一把匕首,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 能让一名刺客在你身边潜伏了这么久,除非你是三品武夫练就了强悍体魄,否则真的无法找出一个你不会被一击致命的理由。 这位仁兄被杀后,薛三右手收回匕首,左手以绷带瞬间缠绕住其脖颈防止鲜血溢出污染了附近的雪面,随后将其尸体拖拽入了雪地,在雪下,还给尸体倒上了薛三自己研制的对嗅觉灵敏动物很不舒服味道的粉末。 最后,再将其先前敲着的皮鼓解下缠在了自己身上,而后快速地恢复头顶积雪的伪装,再度将自己变成了一颗凸出的石头。 而那边,厮杀,又一次地开始了。 那支队伍夜里行进,很诡异;攻击的这一方,趁着早晨对方最疲惫时攻击倒是能理解,但后者又不是没失败过,居然还想着再冲一次? 在薛三看来,双方应该都有后手,不至于这么愚蠢的才是。 可惜了,这会儿主上的大军不在这里,要是此时军队在这儿,啥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果不其然,在这次袭击中,队伍那边忽然多出了好多把军弩,“嗡嗡嗡”的一阵攒射,直接将袭击方给射懵了。 这种弩箭,在昨日的厮杀中并未出现。 薛三仔细听着弩箭的声音, 保养得不错, 射程一般, 不会是侯府下的弩,要知道平西侯府下的军械制造可是由他薛三负责的,射程和准度都比一般的军弩优良很多。 队伍那一方用的军弩,不出意外应该是早些年野人入关时流失进雪原的。 大成国以及其前身司徒家,对雪原向来是禁铁令的,后来,平西侯府和雪原诸部做买卖,对甲胄兵器军械这方面也是卡得很死; 也就是在这两个时期之间,野人王打进雪海关,导致大量财货人口资源向雪原流失,使得一些部族一下子变得阔绰了不少。 乃蛮部当初之所以敢忤逆雪海关的郑侯爷,也是因为吃了那一波的红利,觉得自己能了。 薛三心里有些疑惑, 按理说,拉冰块的队伍之前应该一直在极北之地窝着的,为何手里会有这种器械? 这很可能意味着,有一个规模还挺大的雪原部族,早就在和他们取得过联系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与此同时,厮杀场面又一下子发生了变化,吟诵之声忽然响起,紧接着,一团团雪被卷了起来,顷刻间凝聚成了冰刃,向着队伍那边呼啸而去,队伍那边死伤一下子多了起来。 在薛三的视线里,进攻的外围位置,出现了一批手持拐杖的存在,他们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制式统一; 不是军队的甲胄式样,那么,大概就是神职人员。 虽然平西侯府这几年一直在尝试用宗教的方式去羁縻雪原,同时也已经取得了极为不错的成果,但雪原过于广袤,主体野人现在依旧信奉着星辰,这些人,应该是星辰使者。 薛三记得,野人王崛起时,虽然时不时地喜欢高呼“以星辰的名义”去动员麾下的野人勇士,但实则苟莫离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对星辰完全是嗤之以鼻,否则也不会让和星辰使者有仇还专门猎杀过星辰使者的桑虎“剃度”成为雪原星辰使者的大接引使。 当然了,这也从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这个团体的严重割裂。 以前一起喝酒时,野人王也没事儿做喜欢搞个“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他说他当时想的是,等入关归来后,自己声望到达了顶峰,再将雪原上的星辰接引者们的各个派系全都整合起来,让自己成为世俗和宗教都认同的至高领袖。 可惜,野人王入了关却没能出去,雪原上一大摊他本来留着打算回去处理的事儿完全搁置在了那儿。 后来,因为平西侯府对雪原的强势,外加侯府这边的宗教输出力度不断加大,使得星辰接引者的活动很少涉及到雪原南部了。 但在这儿,却出现了成建制的,而且用的那啥,怎么看都像是……魔法? 当然,用魔法来形容未免有些不够准确,东方的炼气士术士方士这些,也能引动出这种阵仗,主上前阵子更是亲自体验了一把“神游天外”跑去了乾国后山喝了杯茶。 但是,用“魔法”来形容,更符合薛三对这一情境的认知。 不过,事情,倒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你们打,赶紧把后手都给打出来,打得脑浆飞溅,打得两败俱伤。 薛三反正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互相逼出后手,他这只黄雀才能有更好的发挥。 其实当年在野人王的大军里,也有不少归顺的星辰接引者,他们在战场上也贡献了极大的力量,破雪海关时,不光是司徒炯司徒毅兄弟的内应,也有他们的功劳。 只不过后来在望江之战中,面对大燕镇北军靖南军当世一流铁骑的冲锋,在双方数十万大军碰撞之中,着实是没什么发挥余地,只能随着野人大军败退的洪流裹挟着崩溃。 但在局部小规模冲突以及特定的环境下,他们的出手,确实能够起到很好的效果。 袭击的一方克服了对军弩的恐惧后,再度杀入了队伍之中。 且在队伍的东西方向,有两路骑兵,明显是袭击者一方的,开始向着这边发动冲锋。 队伍这边的防守,明显开始吃力,而在对方骑兵冲撞之后,所谓的防御阵型也马上垮散了下来。 其实,作为大军先锋探马的薛三也早早地看见了那些被“遣散”的神智不清醒的人,他一开始还认为对方是得知这边大军来了所以吓得开始逃跑,现在看来显然不是,是另有一家开始对他们出手了。 队伍这边的死伤不可避免地开始出现,尤其是星辰接引者靠近战局后又施了一波法术,完全击溃了队伍一方新搭建起来的防御圈子,使得厮杀场面被袭击一方成功完成了切割。 薛三这几年也是跟着主上南征北战经验丰富了,一般到这种局面后,往往是一方开始对另一方进行屠杀。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忽然跳到了雪橇拖拽的冰块上,尖叫着什么,距离太远,三爷没听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在叫。 叫完之后,她用匕首刺入自己的手掌,然后贴在了冰块上。 剩余的队伍这边的人开始尽可能地为她争取时间,保护着她。 而袭击者这一边只要脑子没进水就清楚对方肯定是在憋大招,马上更加疯狂地冲杀上去,企图阻止那个女人。 薛三这会儿都情不自禁地破坏了一些自己的伪装让自己的脑袋稍微抬高了一些,他想看,想看看冰块里的那个东西,到底醒没醒! “呜呜呜呜呜呜……………” 忽然间,起风了,莫名其妙地阴风开始刮了起来,上方,出现了一团乌云。 “艹。” 薛三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出场方式,真唬人。 随即, 冰块炸裂,上头的女人也被掀飞了出去。 雪橇上的残冰内,坐起来一个人,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甲胄,头发很长。 男子攥起了刀, 下一刻, 恐怖的威势凝聚, 男子的身形直接离开了雪橇,冲向了厮杀之处。 他所到之处,鲜血飞溅,尸块蹦起,其他人的刀砍在他身上似乎都没什么作用,而他的刀却又带着无比可怖的力量,刀下,压根不留全尸。 “吼!” 他发出了一声嘶吼,身形再度冲起。 一众星辰接引者向其发动了攻势,强横的冰刃击打在其身上,在薛三的视角中,他看见男子被击打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而这时,不少人一拥而上,企图趁势解决男子。 但男子却猛地抬起头, 先前就觉得很长的头发在此时完全散发开去,像是刺猬一样,但又在顷刻间被冰刃进行了切割,头发散乱掉落。 而男子的瞳孔,却变成了赤红色。 按理说,薛三隔着这么老远,不可能看清楚对方的眼神的,但问题怪就怪在这里,当男子再度抬起头时,薛三只觉得自己后背也一阵发寒,似乎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这是………精神力! 主上是个普通人,草根崛起,但魔王们,却可谓多才多艺; 薛三记得,瞎子就喜欢用这一招,刹那间用精神力攻击你的识海,那滋味,让人欲仙欲死。 隔着大老远的薛三都有反应了,就别提近距离的那群星辰接引者了,一时间,一半人都痛苦地捂着脑袋跪伏了下来。 黑甲男子忽然起身,持刀杀入对方中央。 “哦豁。” 三爷默默地将脑壳又压了下去,重新做好了伪装,法师被战士近身了,完犊子了。 果不其然,星辰接引者们被砍翻了一大片。 这种局部战场下,而且并非成建制训练有素的军队交锋,个体战斗力的强悍也就可以被尽可能地放大。 黑甲男子的出手,使得袭击一方损失惨重,随即,队伍那边先前几乎被逼入绝境的,开始了反击。 袭击的一方无法避免地开始了溃败。 这一次, 队伍这边依旧没有选择追击。 因为,他们的主心骨黑甲男子,在杀退了袭击者后,忽然“噗通”一声,栽倒在了雪地里。 先前呼唤他苏醒的女人抱着受伤的胳膊跑来,大喊着什么,显得十分焦急。 “啧啧。” 薛三在心底暗暗道: “醒是醒了,但还没完全复苏,可以,有的搞。 三爷我这次要立头功………呸呸呸! 三爷我这次必然功败垂成,必然失败!” 反奶了自己一口后, 薛三身形自雪地里开始默默地后退,但很快,他又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在那个女人的指挥下,手下们将尸体拉扯过来,开始切割尸体放血,淋在躺在地上的黑甲男子身上。 薛三在心里当即破口大骂: “艹,还带充电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五百六十二章 赶上了 用血浇筑了之后,那个女人似乎在施法,随即,他们又取来了一大片的雪将黑甲男子给覆盖住,女人再度开始施法。 最终,雪化作了冰,将黑甲男子再度冰封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冰里头的红色很是鲜艳。 “用冰来做隔绝么,怕变质?” 薛三在心里嘀咕着。 也正是因为队伍不得不带着一个大冰疙瘩,所以行进的速度必然快不起来,而且队伍的减员,已经很严重了。 等做好这些后,队伍没有耽搁,开始继续向西行进,原地还留下了不少伤号。 “这是在逃,但这般夸张且不惜代价地逃,是因为……”薛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从雪地里站起身,“结合之前的军弩来看,是因为,西边,有人会接应他们么。” 不能等了,得动手了。 …… 雪原的星空,很是纯澈,可能,野人之所以会形成对星辰的信仰,也是因为在这苦寒的生存环境下,对于绝大部分的野人而言,仰望星空,是他们生活中其他地方难以得到的一种慰藉。 而在这美丽的星空之下,一个侏儒,正指挥着自己的手下进行埋伏。 戴立有些不理解,埋伏的位置,实在是有些远了,但这帮人早就习惯了三爷的权威,没人敢质疑。 薛三特意吩咐道: “记住,那支队伍雪橇上拉着的冰块内封着一个高手,如果动手后冰块碎开那家伙跑出来了,不用去硬抗,迅速结阵后退。 那东西就跟红帐子里卖的药丸一样,一时威风,然后就萎了下去。 行了,各自就位,等老子信号。” “喏!” “喏!” 薛三再度独自一人向前摸索过去,那支队伍在入夜后,不得不停了下来,雪狼都已经跑不动了,马匹也都脱力了,没法不停下来喘口气,否则真的只能靠人力来拉雪橇了,可问题是,人也疲惫。 这支队伍在薛三发现他们前,就已经行进了很远的距离很长时间了,期间又经历了几次袭击,人畜的耐力,也都到了极限。 队伍里剩余的人在外围开始警戒,里面,则全都围拢在雪橇旁边,人手不足,没办法形成内外出层次的防御。 而今晚,必然会再度出现一场刺杀,这是双方都清楚的事。 薛三潜伏到近点后,没敢再深入,而是将自己埋进了雪里,收敛自己的气息。 安静地等待了大概一个时辰,耳畔边,再度传来了“嗡嗡嗡”的声音。 雪面下的薛三露出了微笑,手掌放在了自己腰间的皮鼓上。 周围,传递的消息意思大概是侦查。 很显然,数次的袭击,不仅仅是队伍那边损失惨重,袭击方这里,也是一样,再者,他们还损失了很多星辰接引者。 在这场漫长的追击之中,双方,都已经被放了太多太多的血。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冰里的存在,很是忌惮。 简单地交流,大多是在进行观察和布置,放出的讯息,也很简单。 薛三微微皱眉, 怎么着, 哥几个这是不打算动手啊? 这可不行,你们没准备好,但我可准备好了。 薛三开始敲鼓, 其实这种信息传递,很简单,前奏是等级,后面是指令亦或者是情况。 薛三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等级称谓是什么,但得益于上次袭击一方发动攻击时,他记住了下达命令的那个最高等级的表达方式。 很快, 伴随着薛三鼓声响起, 落在那些人的耳朵里, 就是新的命令下达: “大长老有令……进攻!” 一时间,这些人都愣住了,他们才多少人,今晚本是来观察情况的,怎么就忽然进攻了? “大长老有令……进攻!” “大长老有令……进攻!” 催促进攻的命令还在下达。 终于,有人自潜藏中起身,握着刀,喊杀着冲了下去。 随即,其他人也都起身,杀了下去。 队伍那边被惊动了,马上准备好防御,但稀稀落落地,只冲下来了十多个人。 队伍内的军弩射出,很快就栽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则开始后退。 一场像是闹剧一般的进攻,就这般开始,又这般结束了。 不过,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时,在另一侧,有一队骑着马的人冲了过来,人数也不多。 他们显然是受了先前自己这边人进攻的牵引,也杀了出来,然后进行抛射,势头很快被打散,开始游弋。 没多久,另一侧,也有一队数十人的骑兵冲出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说的此时的场面。 但有时候,也能突然出奇迹,就比如这第二波骑兵,竟然没遭受太大的阻拦,直接冲入了队伍之中,然后,开始砍杀起来。 这就很有意思了,本来还摸不着头脑的进攻一方,见到这个局面了,其他地方,也冒出了人,开始乱糟糟地继续向队伍发动进攻。 效率很低,事发突然,死伤惨重,可偏偏,队伍那边因为一时的疏忽,导致口子被拉大了,双方人马,厮杀在了一起。 薛三从雪地里再度探出脑袋,收起了皮鼓,这个场面,他也没想到。 只能说,那两方人马,都是强弩之末了,而队伍那边的虚弱程度,比预想中,要更厉害许多。 但也就在这时,那个女人再度跳上了雪橇拉着的冰块上。 当她跳上去后,进攻方,一下子就萎靡了,显然,他们又回忆起了那一日被冰块中黑甲男子支配的恐怖。 不过,也不至于说直接被吓崩溃,最起码,得让那位黑甲男子再站起来一次。 而队伍那边防守的人,其实也是在等待着自己这边的动静。 一时间, 大家都厮杀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几处位置,更是很默契地拉开了一段距离,都在等着雪橇上的结果。 女人似乎是在犹豫,但眼下的僵持局面,让她又没办法继续等待下去。 故而, 深吸一口气后,她再度将掌心贴在了冰块上,开始吟诵咒语。 “咔嚓嚓……咔嚓嚓………” 冰块开始出现碎裂。 进攻方开始大规模地脱离接触,甚至,已经在准备后撤。 “砰!” 冰块炸开。 薛三记得,上次冰块裂开时,力道很可怕,女人是直接被掀飞出去的,但这一次,女人能够从容地跳下来。 黑甲男子破开冰块,再度苏醒。 他拿着刀, 站了起来, 双眸泛着红色,扫过四方。 终于,进攻方先行一步崩溃了,开始溃逃。 队伍这边依旧没追击; 薛三静悄悄地继续盯着前方的局面,而就在这时,黑甲男子忽然将脸转向了薛三所藏匿的方向,目光,也投射了过来。 他,发现了自己! 黑甲男子举起刀,身为刺客,薛三此时有种被凶兽盯住的错觉。 艹,大意了! 黑甲男子迈开步子,向薛三这个方向走来。 不过,可能是反奶自己,确实有效果,黑甲男子刚走了几步,刀就垂落了下来,身体也直接前倾,面朝下,栽倒在地。 “呼……” 而队伍里的其他人,显然并不晓得黑甲男子的意思,他们只是马上将黑甲男子围起来,然后准备再往起身上堆雪,准备再将其冰封起来。 薛三也是长舒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在等,等到那个女人开始重新施法进行冰封时,薛三确定不是挖坑后,拔出了火信,举起。 “嗖!” 呼啸之音传出。 随即,一众由薛三亲自训练出来装备精良的平西侯府番子开始快速地奔跑而来,他们是三人成一队,手里都有弓弩。 这支队伍,搁在江湖里,轻轻松松可以灭掉一个门派,因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杀戮者,哪怕实力没你强,哪怕境界没你高,但他比你更会杀人,也更懂得什么叫配合。 先前数次袭击队伍的那帮人,看似人数不少,实则乱得很。 三爷深吸一口气,双手向下一压,准备下去收割人头了。 在他看来,结局,已经注定。 然而, 就在这时, 外围忽然传来了一众马蹄声,马蹄很急,也很密。 紧接着,自西边,出现一众骑兵的身影,粗略扫一眼,就可以确定规模上千,甚至更多。 队伍那边马上发出了欢呼声,显然,这就是他们辛苦奔逃不惜精疲力尽犯下兵家之大忌的所求,接应他们的队伍,到了! 薛三直接张大了嘴巴,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如同是电影里的反派角色,在自信满满一切拿下之际,现实冲上来,给了自己狠狠地一巴掌。 而队伍那边,则发出了欢呼,不少人还在哭泣,显然,他们终于得救了,至少,他们自己是这般认为的。 薛三现在有些尴尬,他可以选择马上就逃,自己还没落入战圈之中,现在逃借助地形他有很大概率可以逃出生天,但这也意味着自己带来的这帮手下,得基本交代在这里了,三爷心里又有些舍不得。 也就在这时, 自另一方向,也传来了一片马蹄声,带着一种整齐的韵律和节奏,同时,还有甲胄碰撞摩擦的肃杀之音。 一人骑着貔貅行至阵前, 对身边一名骑马的剑客微微一笑, 道: “哎哟,赶上了。” —————— 今天有些卡文,不过总算挺过去了,这章字数不够,醒来后再补。 另外,到7号都是双倍月票时间,大家有票的可以投给龙,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 擒拿! 可不正巧了么,赶上了。 起初郑侯爷率领一支先锋军向北进入极北之地,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能否找到就纯粹是看运气。 然后运气不错,找到了那支野人骑兵队伍行进过的痕迹。 雪原的极北之地,冬日,出现了一支规模上千的野人骑兵,哪怕郑侯爷不是沙场宿将而是一个草包都能瞧出来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故而接下来,他就带着自己麾下人马吊着对方,对方也是尽可能地在赶路,压根没料到自己被盯上了。 也就是这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环扣着一环,郑侯爷终于赶上了。 此时此刻, 薛三可谓是激动得泪流满面,先前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大反派的既视感,现在确认了,自己就是主角,只有主角的待遇,才能凑得上这种恰好的“赶上”。 两支兵马的出现,让队伍那边的欢呼雀跃声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这支队伍和星辰接引者势力之间追逐厮杀了这么多天,结果现实却冰冷地告诉他们,真正决定命运归属权的,并不是他们。 郑侯爷抽出乌崖,在这个时候,不需要去和对方交涉,也不用摆什么名号了,最简单最干脆的方法就是……击溃他们。 派出这支骑兵队伍的野人部族,已经上了郑侯爷的黑名单里,对于平西侯爷而言,任何胆敢和那个预言存在关系的人或者物,都是被打击的对象。 “老虞,你注意着那边。” “好。” 随即, 乌崖举起, 郑侯爷发出一声低吼: “儿郎们!” “虎!” “虎!” “虎!” 骑士们已经很疲惫了,但在此时都依照训练本能开始整起冲锋队列。 这次出征,撇开野人仆从军外,本部兵马只有三千,但这三千骑可都是梁程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且是最早一批完成换装的序列。 刀口向前, 胯下貔貅发出一声低吼, “冲!” “杀!!!!!!!” 燕军开始开始冲锋了,骑兵对步兵时,可以玩儿的方式有很多,归根究底,还是觉得自己贵,总想着用最为划算的方式解决战斗,而骑兵对骑兵时,装备好训练好素质好的一方,往往喜欢来一锤子买卖,并不喜欢周旋,这就是底气。 不说晋东军了,其实整个燕军,不分派系,要是对面愿意或者说对面敢直接摆出自己的骑兵来对垒,燕军就没有不敢应战的。 而对面的野人军队似乎没料到燕军直接就开始了冲锋,连个照面都不打一下,虽然对面也马上下令提起马速主动迎上去,时刻,是没耽搁,可这气势上,却是被直接压了一头。 再者,野人骑兵早就被大燕铁骑打怕了,这支野人兵马也并非是边远之地不通外事的生野人,故而在冲锋时,颇有一种硬着头皮很是勉强地往上顶的意思。 两支骑兵队伍对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 郑侯爷到底是没老田那般的底气,并未去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但也没落到最后一个,连续砍翻两个野人骑兵后,战局就一下子开朗了。 因为野人骑兵开始了崩溃,完全失去了建制。 他们来了,他们冲锋了,然后,他们就溃散了。 这很野人。 想当年三晋之一的司徒家,一边南边扛着楚国,向北还能自信心满满地随意揉捏着野人,原因,就在这里。 野人单个挑出来,弓马骑射其实都不错,但一盘散沙的部族形式往往让他们在上规模的战场上一次比一次拉胯,久而久之,这种恶性循环就保留了下来。 也就野人王时期,野人短暂雄起过一阵时间,但之后,迅速又回到了自己本该有的鹌鹑模样。 这边骑兵交锋时,那边,薛三带着自己的手下也在向队伍那边发动进攻。 薛三手下都是用弓弩的好手,配置的手弩还是薛三亲自设计出来的,射程不远,可精准度高,在眼下双方距离都拉得很近的当口,杀伤力和杀伤效率就极为惊人。 随后,更是三人为一个小组,冲入近战,配合默契之下,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队伍护卫很快被杀得溃散。 “噗!” 薛三的匕首划破了一个人的脖颈,随后身形一跃,直接向那个屡次施法的女人扑去。 那个女人,是个关键人物,必须拿下,先前几次三番的,都是她唤醒了黑甲男子。 女人此时正趴在黑甲男子身上, 薛三身形快速地前冲, 然而就在这时,女人忽然将一把匕首捅入自己胸口,随即双手死死地抓住黑甲男子。 本能的,薛三想刹车,但奈何冲势无法改变,就在这时,黑甲男子身边的刀忽然立了起来,薛三只能用双匕首格挡。 “铿锵!” 黑甲男子起身,左手抱住女人,右手握住了刀,抽刀而起。 薛三毫不犹豫地一个侧身滚出去,而原本其所站的位置,直接被刀罡砸出一个深坑。 黑甲男子打算趁势而起,但在其身后,龙渊出鞘,犹如一道红色的霞光直接劈向了黑甲男子后背。 “砰!” 黑甲男子整个人被掀翻,其后背甲胄上出现了数道恐怖的凹槽,先前被其抱着的女人更是在龙渊这一击下被切割成了两段。 低头,看了一眼身下女人的尸体,黑甲男子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咆哮,其身上的气息再度喷涌而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寒。 面对对方的愤怒而来,剑圣并未退去,剑客,最不怕的就是对方和自己硬碰硬! 龙渊颤鸣,一飞而起; 刹那间, 剑圣再开二品。 他没兴趣在这里和这位神秘的存在慢慢比武切磋,郑凡的意思,剑圣也明白,不惜一切将这个隐患给掐灭在这里,最好连尸体都磨成齑粉,所以剑圣自一开始就没留手。 龙渊携带着二品之力,轰鸣而下。 男子持刀向抗, “轰!” 第一剑之后,男子身形快速地后滑。 接下来,是第二剑! 第二剑之下,黑甲男子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消退。 要知道,当初在望江江面上,魏忧持沥龙枪也就挡住了剑圣的两剑,当然,这里也要考虑到魏忧先前在三品之境上和剑圣消耗了太久的因素。 但不可否认的是,黑甲男子的体魄,真的已经到了一种骇人的地步。 不过,其也就是靠体魄强撑着,其自身的气血,也就是力量,在两剑之下,已然被打崩散。 龙渊入手,剑圣亲自持剑,刺出第三剑。 黑甲男子持刀而起,却又在下一刻,散去了一切防御。 “噗!” 龙渊几乎毫无阻滞地刺入黑甲男子的胸膛,剑气开始在其体内肆虐,这一剑之下,剑圣笃定可以让其脾脏粉碎。 这时,外围的薛三忽然喊道: “他没心脏!” 剑圣目光一凝,警兆顿生。 黑甲男子的脸上,呈现出青色,双眸之中的赤红转化成了幽深的绿色,两颗獠牙自其嘴角长出,整个人如同在顷刻间化作了鬼魅。 紧接着,其身体骨骼开始搅动,皮、肉、骨化作了囚笼,牢牢地将龙渊锁在了自己的体内。 这种气息,剑圣不陌生,平西侯府地下密室里就有着一尊和其气息相似的存在躺着。 黑甲男子的刀,落了下来。 剑圣即刻撒开握住龙渊的手,身形快速后退,同时气息牵引,想要将龙渊抽出。 然而,就在这时,剑圣忽然发现自己和龙渊之间的感应,被隔绝了,明明龙渊就在自己面前,却根本无法和它再形成呼应。 “被他的血给污染了!” 薛三再度喊道。 剑圣这才留意到黑甲男子伤口处的鲜血,竟然是粘稠的黑色,而这些鲜血,已经覆盖在了龙渊剑身。 不过,哪怕龙渊抽不出来,剑圣也依旧是剑圣,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靠一把神兵利器吃饭的。 指尖靠拢,剑气凝聚,剑圣后退一段距离后,凝聚出了一道道剑气,直接向黑甲男子打去。 “砰!砰!砰!” 一连串的剑气击打在黑甲男子的甲胄上,将其甲胄正面直接打得坑坑洼洼,黑甲男子身形一颤,似乎还想继续向前迈出,却又有一种余力无法跟上的感觉,身体开始向后栽倒。 “他没电了!” 三爷喊出这一声后,身形即刻向前一窜,匕首在手,他要去切割对方的首级,虽然知道应该会很难切,但趁他病要他命! 就是可惜了, 没带黑驴蹄子! 三爷骑在了黑甲男子身上,匕首正准备落下。 却在这时, 一股吟诵之音自黑甲男子身上传出,不是黑甲男子自己吟诵,而是冥冥之中,这一块区域被这声音给包围了。 远处一座雪山的山腰上,一众星辰接引者围聚在一起,这里面,半数人身上带着伤。 “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燕人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苏醒!” “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让燕人得到他,或者将他毁了,我圣族之星辰,岂非再无绽放的可能?” “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他让给狄山部,至少,还能将他掌握在雪原上。” “我们岂不是给燕人做了嫁衣?” 这时, 一位白发老者目光扫视四周, 道: “绝不能让他落入燕人手中,否则,我圣族将再无丝毫复兴之希望,献祭,给予他力量,他现在,还是太虚弱了。 他,会记得我圣族,对他的付出的!” 后面这句话,在场没什么人会真的相信,但没办法,伴随着平西侯府开始用宗教输出的脚步,星辰接引者们已经感受到了毁灭的危机; 雪原一盘散沙不一盘散沙,他们其实不是很在乎,甚至,当年野人王的失败,他们也不在乎,这一脉,本身就没选择跟随野人王的步伐,一个统一的雪原,也不适合他们继续保持以前的地位。 但当侯府开始着力颠覆他们的信仰根基时,他们慌了。 “为了圣族,为了……星辰!” “为了圣族,为了星辰!” “为了星辰!” 一时间,半数星辰接引者开始自燃,在他们身上,出现了蓝色的火焰,火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几个呼吸之间,就消散了,一同消散的,还有他们的身躯,原地,只留下一捧灰烬。 …… 薛三举起匕首,对着黑甲男子的脖颈,高喊一声: “吃俺老孙一棒!” 匕首落下, 同时间, 黑甲男子再度睁开眼了眼。 “………”薛三。 “轰!” 恐怖的煞气自黑甲男子口中喷出,这些煞气不是你屏住呼吸就能阻拦得住的,它会自己向你的眼耳口鼻甚至是从你皮肤毛孔向内钻去。 薛三这一刻只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这种滋味,简直要升天了,灵魂和躯壳要开始骨肉分离。 黑甲男子双手猛地向薛三拍去, 但薛三的身形却忽然间消失了,落在了不远处。 “噗………” 一口鲜血,被喷了出来,薛三整张脸都变成了青色,两把匕首,一把刺入自己的胸膛另一把刺入自己的脖颈。 匕首里的毒素也在快速地进入,薛三又服用了一颗丹丸,而后喊道: “叫梁程帮我解尸毒。” 随即, 眼睛一闭,身形一侧,栽倒在了地上。 那边,黑甲男子刚准备爬起身,剑圣却又再度出手,指尖的剑气直射而出。 黑甲男子发出一声怒吼,双手抓住地面,身形向后快速地滑动,躲避着剑圣的攻势。 而这时,那边的郑侯爷已经击溃了野人军队,即刻下令一部分兵马调转,向着这边包抄过来。 “吼!” 黑甲男子再度暴起,其胸口卡着的龙渊被其弹射了出去,剑圣下意识地想接龙渊,但马上联想到薛三先前倒地昏迷的画面,即刻以气运剑,龙渊没能触碰到剑圣,而是倒旋了一周后刺入冻土,其剑身上,残留着黑色的血液。 与此同时,一队燕军骑士已经冲了过来。 黑甲男子毫不犹豫,身形直接撞击了上去,打头的两名骑士连人带甲再带胯下战马被一起掀翻,但身后的骑士却以马槊刺入黑甲男子的腋下。 黑甲男子双臂夹住马槊,双脚生根,向上一抬,两个骑士连带着战马被他举了起来,而后于空中相撞。 “砰!” 人的骨肉和马的骨肉在这一声碰撞之下几乎分离。 这一幕,落在郑侯爷眼里,当真有当年沙拓阙石镇北侯府门外独战镇北铁骑的即视感。 “给本侯杀了他,取其首级者,封总兵!” “喏!” “喏!” 越来越多的骑士悍不畏死地冲向黑甲男子。 黑甲男子一人面对上百骑兵的冲锋,依旧是选择最无畏最刚猛的方式在应敌,他一个人,宛若战神。 郑侯爷骑着貔貅来到了薛三身侧,低头看了一眼薛三,确认薛三小命还在后就不看他了。 剑圣则看着自己刺入冻土的龙渊; 郑凡低下头问道:“乌崖可以凑合用么?” 剑圣看着郑凡,摊开手,郑凡将乌崖递了过去,剑圣接刀。 战圈之中,黑甲男子还在厮杀,不时有骑士被斩杀下马,死状都很凄惨,几乎没有全尸。 但骑士们没有崩溃,外围的骑士,已经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包围圈。 对付这种强者,就得拿人命去填,去耗。 当年剑圣于雪海关前一人斩千骑,是有水分,眼下郑侯爷排出的这阵仗,则是实打实的。 悍不畏死,训练有素,结阵严谨,誓死冲锋,再高的高手,也得给你填跪下! 剑圣准备上前,却被郑凡喊住: “别。” 剑圣微微皱眉。 “再耗一会儿,他气虚,一段进去了,用完了也就用完了,已经死了这么多兄弟了,不能让他们死得没价值。” 郑侯爷挺了挺自己的后背, 沉声道: “费了半天劲,要是最后让他给跑了,我得被怄死。”这不是郑侯爷冷血,这就是现实。 “这体魄,我这辈子所见之人,可能也就田无镜能比得上他了。” “人就是靠体魄吃饭的。” “他身上的气息,和你家下面棺材里的那个,有点像。”剑圣说道。 郑凡摇摇头,道:“真正像他的人,在后头领着大军呢。”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剑圣问道。 “你在说他,还是在说……我们?” “我们?” “是,我,们。” 郑凡见那边厮杀得差不多了, 从怀中掏出了魔丸,捏在了手中,做好了准备, 随即, 大喊道: “大燕平西侯郑凡在此!” “轰!” “轰!” “轰!” 顷刻间, 黑甲男子像是本能地锁定了目标,其实,哪怕是对于指挥不高的野兽而言,他们也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黑甲男子不惜刀槊加身,强势冲出了包围圈,向着郑凡所在的方向扑来。 外围的骑士迅速反应,要将其堵回去,郑侯爷在这里,他们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堵住所有缺口。 而剑圣在此时也动了, 身形一闪, 黑甲男子一拳击碎一名骑士的胸膛,又一脚踹炸了一匹战马的头颅后, 剑圣出现在了其身侧, 手持乌崖, 一刀劈在了黑甲男子的肩膀位置。 “噗!” 乌崖砍入其肩膀, 黑甲男子身形一颤,膝盖弯曲下去,跪倒在地。 其本能地想要再站起身,但剑圣也在此时以一指剑气,刺入其后脑位置。 黑甲男子身形一滞, 挣扎了片刻后, 似乎也在此时耗去了体内的最后一丝力量, 颓然地低下了头。 郑侯爷放下魔丸,伸手自怀中取出铁盒,取出一根烟,懒得再在这寒风下用火折子点烟了,直接将卷烟送入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腥辣的味道,刺激着自己,同时,也清醒着脑子。 “呸!” 吐出嘴里的残渣后, 郑侯爷下令道: “找上一切可用的铁链绳子,给他捆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你……也在? 事儿,算是成功了,虽说目前来看,还未竟全功,毕竟自己现在还在雪原上,不在奉新城,虽说将那个黑甲男绑得跟个粽子似的,但毕竟还没将其带回奉新城,也没修建好一个足够结实的大牢再辅之以阵法将其实打实地给封闭起来。 但,最艰难也是最容易出事儿的部分,算是拿下了。 接下来,带回去后是否会出什么问题,以及困锁住他后会不会再有什么异变,那就得留给以后去担心了。 郑侯爷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不过,他并未有太多的惊喜,他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成功地抓住目标本就是自然而然甚至是理所应当的事,没抓到,让他跑了,这才叫意外。 空缘了凡这对师徒,那是真正的福缘深厚,毫不夸张地说,给他们身上扎一刀,流出来的,不是血,那是福报。 就是这对了不得的师徒,本来好生生地在雪原传教,梦想着以后在平西侯爷的支持下在奉新城外盖一座属于自己的寺庙; 结果,被郑侯爷强行摊派了这个任务。 炼气士神神叨叨的话术,郑侯爷是不信的,毕竟,他自己懂得的话术更多,但运数的说法,他是信的。 所以,这其实就相当于是献祭了两个和尚,让他们为自己去铺路。 结果, 一个疯了,一个精神分裂了。 但在冥冥之中,却换来了自己得知了线索。 得到线索后,更是毫无耽搁,即刻召集人马点兵而出,于这大冬天的深入雪原,都这样了,要是还出岔子,就真的没天理了。 收拢了战死袍泽的遗体,处理了伤者的伤势后,队伍开始返程。 在第三日,和梁程部派出的哨骑接应上了,翌日,郑凡这边和大部队完成了汇合,随即,大军开始返程。 在返程途中,狄山部的族长带领自己的妻儿以及族内的贵族,身披羊皮,口含玉佩,跪伏在大军行进的路上。 …… “呵呵呵。” 郑侯爷笑了,对身边的苟莫离道:“野人,也学这个道道了?” 苟莫离开口道:“这意味着,是个有脑子的,世人都笑沐猴而冠,但至少,这只猴儿,有一颗当人的心,就比那些浑浑噩噩只知道吃和睡的猴子,要高出太多太多。” 郑侯爷收敛起了笑容,点点头,道;“的确,能和那边扯上干系,确实也不是个酒囊饭袋,他心里,是有想法的。” “主上想如何处置他?” “处置?”郑侯爷摇摇头,“先见见,问问话。” 狄山部族长狄虬以及其妻儿被带到了帅帐之外,他们规规矩矩地再度跪伏下来。 郑侯爷没在帅帐内见人,而是走了出来。 狄虬的块头很大,在野人里,看面相就能察觉到是一个勇士,其身上,也纹着狄山部的图腾。 “罪人向伟大的平西侯爷叩首,一切罪过都是罪人所犯,罪人愿以自己家小之命来承受平西侯爷的怒火,只求侯爷大恩大德网开一面,放过狄山部。” 身为族长,在这个时候能为了全族的存续主动站出来,确实是一个汉子,也算是有担当了。 郑侯爷走到其面前,看着他。 “本侯问你,你是如何知道他们的?” “是星辰接引者通知的我部,我部牧场靠北,所以希望借助我部的力量去截杀他们。” “而你,选择了反其道而行?” “是,罪人一向不认同这些接引者,但又心热他们所说的东西,所以,罪人假意答应他们,但暗中,和极北之地的那帮人取得了联系,准备将他们从接引者的追杀中接应出来,再由罪人掌控那个东西。” 狄虬可谓很是坦白。 那个东西,指的就是黑甲男子。 一个还没完全苏醒,一个还是很虚弱的黑甲男子,却能够靠着一时力量的迸发,接了剑圣三次二品之剑未死。 这个东西,这样的存在,对于现在的雪原部族而言,的的确确是一种大杀器了。 眼热,是人之常情,想霸占独吞,也能理解。 野心嘛,谁都有不是。 狄虬又开口道; “但罪人真的不知侯爷也想要这个东西,若是罪人早点知晓,罪人怎么敢和侯爷您抢人,罪人必然亲自出马,将那东西抢夺过来,送到侯爷您面前。” 这话,半真半假。 郑凡清楚,如果平西侯府只是出面打个招呼,这狄虬以及其背后的狄山部,必然会整出一些幺蛾子,总之,不会痛痛快快地交人的,实在不行,选个折中的法子,就说人跑了。 毕竟那东西是人,跑了不也正常得很嘛? 但在侯府出兵进入雪原,表现出了对这个东西势在必得的架势之后,狄虬是不敢忤逆违背的。 “本来,本侯是等着回雪海关后,就出兵灭了你狄山部的。” 狄虬将脑袋压在地上,不敢起身。 “现在,本侯有点想改主意了,狄虬。” “罪人在。” “本侯命你挑选三千精壮族人,跟随本侯入关,为侯府下辖披甲奴,若有战事,以战功抵罪,若无战功,世代为奴!” “奴,谢侯爷大恩!” 郑凡转过身,两侧甲士过来,将这一甲子给押了下去。 苟莫离此时走了出来,道:“主上,您又心软了。” 郑凡摇摇头,道:“我只是喜欢这家伙身上的纹身而已。” 苟莫离又道:“主上这是准备,动兵了?” “本来没打算,但既然这件事进展得挺顺利,等回去后,再顺道活络活络筋骨。” “主上英明。” “这事儿,还是得等回去后再说。” “是。” 郑凡走回帅帐,帅帐内,剑圣手里拿着龙渊,还在擦拭着。 剑,是需要滋养的,是以剑客的气来滋养。 这一次,龙渊被污染了,等于是前些年的滋养,大半都付之东流。 “能修补回来么?”郑凡问道。 剑圣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以,但需要很久。” “有没有快一点的法子?” “找造剑的人来修补,会很快。” “我去发一封公函,你可以去镇南关那儿等他。” “不必了,还能将就用。” 至少,当扁担当火钳子当摇篮杵没问题。 “这种家伙事,可不能将就。”郑凡说道。 “我是觉得没必要因此去大费周章。” “我不怕麻烦,你得为我想想,这样,我待会儿就命人向楚国独孤家传信,等进了雪海关,你就直接去镇南关,耽搁不了多久,把龙渊修补好了,你也就能回奉新城了。” “这么急?”剑圣回过味来,“要打仗了?” “我那大舅哥,要正式登基了。” 其实,上半年摄政王本就打算正式登基的,却因为皇太后重病,为给皇太后祈福,耽搁了。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借口,根本原因是因为和乾国的战事在那时还没结束,随后,国内的一些事情还没料理妥当。 郑凡曾和大舅哥同乘一辆马车,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大舅哥有着很明显地强迫症,自己给自己下一碗面条充饥也得注意摆盘。 “要打人家了,还要人来帮我修剑?” “一码归一码,我不也卖给楚国马匹了么?” “为何要打?”剑圣问道,“可以不打。” “尾冬,军民闲着也是闲着。” “可以在家打孩子。”剑圣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郑侯爷不以为意,道: “关键是咱们侯府下的这个标户体系,没仗打,就没军功,没军功,就没油水,问题,就会出现很多。 反而开始打仗后,问题就少了,甚至,就没了。” 瞎子为侯府治下设计的体系,有另一个时空里秦国军爵制和后金八旗制的影子,归根究底,这是一个军事集团; 过去一年,为了恢复生产,大家任劳任怨,但要是再不打仗,再没对外战争的进项,这个体系就相当于是活水之源被堵住了。 当然了,这里的打仗并非指的是大打,而是小打,但比之在范城外两三千骑的规模,肯定要大很多。 至于说因此掀起国战什么的,楚人真要敢开国战,一定是楚人准备好了,不是由你是否去挑衅决定的。 “累。”剑圣有些无奈。 “再看看情况,不急,说不定就不打了呢,得看到时候的局势,哦,对了,你拿下了那家伙,我说过的,谁拿下了他,封总兵。” “那我岂不是成了李良申了?” “你想要么?” “你说的是,谁斩下他首级。”剑圣显然是对当总兵什么的,完全没兴趣。 “呵呵。” 郑凡走出了帅帐,去薛三所在的帐篷里看看情况。 薛三还昏迷着,梁程刚刚为其引出了部分尸毒,旁边的一个木盆里,全是黑色的血水。 天天和刘大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递送着东西。 “如何了?”郑凡问道。 “得亏他果断,以毒攻毒,封锁了尸毒的蔓延,再加上他身体本身就是个药罐子,抵抗力不错,否则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我再给他取几次尸毒,残余的一些,他自己慢慢克化,半个月后应该就能苏醒了,只要人醒了,他自己就能料理好自己了。” “嗯。”郑凡点点头。 薛三运气差到家,以为黑甲男子没电了,上去想抢人头,结果被人家一口尸气对着脸喷,换做其他人,是断无生还下来的可能的。 “主上,那个东西,确实是僵尸。”梁程说道。 “我知道,告诉我一些,你这个僵尸始祖看见的,不同的东西。” “气息很纯粹,如果一定要划分等级的话,他的血脉等级,很高,我难以想象,在这里,能遇到……” 郑凡调侃道:“能遇到真正的本家亲戚?” 梁程没反对,而是点点头,“不仅仅是血脉等级,还有体魄,他的体魄,比我现在的,强大得多。” “很生猛的,你是没瞧见,剑圣开二品没能一口气劈死他,薛三手下的戴立说,他是一直被封存着的,之前被唤醒杀退了两次袭击队伍的人。” “力量有亏空。”梁程说道,“也可以说是,半睡半醒间。” “我不是很喜欢听太过抽象的表达,说点能让人听懂的。” “正如主上您是一个五品武夫一样,武夫所依靠的,一是气血,二是体魄;僵尸也是一样,一是煞气,二是僵尸体魄。 他的半睡半醒,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半睡半醒,而是体魄过于强大,造成了一种失衡,使得其神智和煞气,被过于强大的体魄给自我压制。 换句话来说,过于不符合现阶段其承受能力的僵尸体魄,对其本身,形成了一种封印。” “所以,这是怎么造成的,后天造成的么?” “不清楚,属下还需要时间,等回到奉新城,新建好了安放他的囚牢后,可以尝试让其再度苏醒一下,属下去问问他。” 郑凡点点头。 准备走前,郑凡又转过身,看着梁程,伸手指了指头顶, 道: “会不会是那样来的?” 从天而降; 并非真的是从天上给砸下来,比如,会不会是像我们这群人一样。 “应该不会。”梁程说道,“因为属下发现了一件事。” “哦?” “他的甲胄残片上,有族徽。” “族徽?” “是。” “哪家的?” “赫连家的族徽。” “确认没错?”郑凡问道。 “主上忘了么,当初我们曾去寻觅过赫连家的宝藏,对赫连家的族徽,自然不会陌生。” “赫连家的人,出现在了极北之地,还变成了僵尸,且印证了预言,啧啧。”郑凡笑了笑,“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但至少我们已经证明,预言,是可以提前干预也是可以改变的。” “这不废话么,要不然呢,我们就混吃等死就行了?” 郑凡又看了看依旧昏迷着的薛三,道:“等回去后,让瞎子负责联系密谍司的人,调查一下这家伙的生平细节,我觉得,不大可能是近代的人物,既然变成了僵尸,体魄还这般强大,应该是有年头了。” “属下也这般觉得。” “你说,会不会和那处极北之地的环境有关系?” “主上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家伙在极北之地的冰面寒潭下泡了这么多年,能泡出这么强的一副体魄,明明没完全苏醒,靠肉身都能这般扛揍…… 要不,你也去那儿泡泡? 没道理他泡得起来,你不能泡起来。” 梁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道: “前提是,主上您得陪着属下一起泡,属下是什么状况,主上您是知道的。” “………”郑凡。 “呵呵,我就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你得帮我领兵呢,哪有闲工夫放假去泡澡。”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天天,道:“天天,来,给爹点烟。” “孩儿来了。” 因为薛三昏迷着,郑侯爷也没好意思在病房里点烟,虽然这点烟毒对于尸毒而言,好像算不得什么。 走出了帐篷,蹲下。 天天先用自己的小身子挡着风,再拿出火折子帮郑凡点了烟。 郑侯爷抽了一口,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 娃儿这次出来,是见了世面了,也很开心,虽然没真的上战场,但对于从小到大只能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的他而言,已经是难得的一次体验了。 郑凡还记得自己回来时,天天很骄傲地说,他把大娘保护得好好的。 “爹。” “嗯?” “那个被抓回来的……人,到底是谁啊?” “还不知道,得调查。” “是坏人不?” “嗯。” 能威胁到自己的,就是坏人。 “爹……” “天天,任何事,都不要瞒着爹。” “孩儿知道的,爹,就是,就是,就是爹您将那个人抓回来的那天,孩儿好像听到有人对孩儿说了句话……” “什么话?” “你……也在?” s:///book/3/3482/786925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临江而立,千军辟易 “你……也在?” 听到这话,郑凡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脸蛋,问道; “这件事,还和别人说过么?” “没有呢,爹。” “不要和其他人说了。” “是,孩儿知道了。” 郑凡吐出一口烟圈,这件事,在脑子里,得先放了放。 毕竟,做事儿总有个轻重缓急,得按照步骤一步一步稳稳地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奉新城后将那个黑甲男给仔细地看押起来,同时再调查清楚他的生平; 中途,说不得还得抽空和楚国搞一下摩擦,让军民们活络一下筋骨。 因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不想去猜测太多,最重要的是,这话,可能并非是对天天说的,而天天,只是听到了。 自打“神游后山”后,郑凡不禁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提高了抵抗力。 接下来,大军就一直是按部就班地往雪海关走,在快到雪海关时,各部野人仆从军也都散去,不过,侯府也都给了他们牌子,在日后的雪海关榷场交易时可以受到利处。 平西侯府坐镇晋东,雪原、晋地、楚地三方枢纽之地,遥遥的还连通着燕国,自身又有很多产业,商贸发达。 相当于自己是生产方同时也是最大的渠道方; 这些赏赐,等同是侯府让利了一部分,让利,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到底还是赚的,无非是少在你身上抽一点,你还得为此感恩戴德。 进入雪海关后,郑凡示意梁程率军将那位给押回奉新城,自己则带着天天和剑圣,领一路人马,去了镇南关。 倒不是为了监督剑圣去修补龙渊,而是本着既然出来了就多做点事儿再回去的态度,先去镇南关那儿看看; 这也是当年老田在时留下的习惯,为将为帅,最忌讳的就是纸上谈兵。 总之,一场发起突然,过程平稳,结果顺利的出征,彻底落下了帷幕,奉新城乃至晋东的百姓,对此并未有什么感觉,因此这次出动的本部兵马实在是太少,连粮草也是由雪原部族提供,且刨除行军的时间消耗,正儿八经地交战,就两次; 一次是郑侯爷率一千骑兵击溃了狄山部的一支兵马; 一次是剿灭了一个敢于不上供的野人部族; 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仗,原本可能会有一道硬菜,就是狄山部,但狄虬干脆利索地带着全家来认怂,也实在是没办法再下杀手了。 对于雪原上的野人而言,这压根就不算是出征,更像是平西侯爷穷极无聊了,到雪原上溜溜弯儿,遛完了,也就回了。 而侯府这里,牢房的修建也在进行中。 说是修建,倒不如说是改建,因为奉新城的侯府在最开始修建时,对其地下空间就做了极为充分的设计和预留。 一座偌大的侯府,地下空间不利用好,实在是太浪费了。 沙拓阙石的那口棺材,只是密室最上层的一个部分,再加上沙拓阙石基本不会出什么暴走的意外,大家相处得很是和谐,他还能自发地出来保护天天这个干外孙,故而密室下方的空间其实是封堵着的,没有被利用。 现在,终于有正主可以被关进来了。 一口青铜棺材,再加上密密麻麻的铁链,薛三没昏迷前就制定好的机关结构,加上瞎子自己鼓捣出来,也不晓得到底有用没用的符文阵法; 总之,里三层外三层之下,终于将棺材给沉进了侯府最下方的空间里。 而这里唯一向外的通道,得经过沙拓阙石所在的密室。 相当于沙拓阙石在侯府里,又多了一份差事,以僵尸去镇压僵尸,也算是专业对口,还能排解一下寂寞。 瞎子亲自监督了整个过程,等彻底“盖棺”后,命人向镇南关发了一封消息,告知主上家里已经妥当了。 另一件事,瞎子犹豫了片刻,没在信里说。 …… 而此时,郑侯爷已经骑着貔貅载着天天,奔腾在上谷郡的一马平川上了。 镇南关总兵金术可率一支骑兵亲自做护卫。 郑侯爷一行一路向南,到渭河边才停了下来,昔日荆城的废墟还在,荒草丛生,燕人懒得在这里临河复建这座城池,楚人更不可能主动过河来做基建以刺激燕人; 故而,昔日也算是熙熙攘攘作为河道要地的荆城,彻底沦落到“雨打风吹去”了。 不过,在废墟不远处,燕人修建了一些堡寨,以狼烟烽火的形式做一个预知点。 而一旦真正开战,若是楚人要从渭河以南渡河攻打过来的话,那燕人必然是要后撤的,这些堡寨也没死守的必要。 只要镇南关在燕人掌控之下,那镇南关以南的上谷郡和镇南关以北的区域,南北相连,都是开阔的平原,适合骑兵大军团作战。 楚人也不可能凭空地在白地上一日建立起密密麻麻的堡寨,镇南关一线的燕军又不是木头人。 所以,楚国想要北伐,就得做好了在这一大片平原上和燕军铁骑决战的准备。 …… “侯爷,当初末将还觉得理解不深刻,但这一年来,每每站在镇南关城楼上亦或者是打马而出至这里,都会在心里感叹,当年不惜一场国战也要拿下镇南关,到底是多么的高瞻远瞩。” 金术可已经“夏化”很多很多了; 曾经,出身蛮族刑徒部落的他,靠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除了面容上还保留着蛮人的特征,其他方面,已经和夏人没什么区别了。 郑侯爷没事做还会给他写信,劝他多读书; 金术可就经常在公务之余,将自己关在镇南关内的府邸里认真读书。 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郑侯爷点点头,道:“当初心里满腹牢骚的人可是不少呢,可谁又知道,镇南关在我还是在楚,完全是天翻地覆之差。 要是现在镇南关还在楚人手中,哪怕不是年尧坐镇,我侯府下面所有兵马都得堆砌在镇南关以北。 何谈发展,何谈休养生息,何谈现在奉新城下的,安居乐业。 这座雄关,抵得上十万大军所形成的优势。 而且,不吃不嚼不穿不用,呵呵。” 金术可也笑了起来。 其身侧,两个副将和三个参将也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能够有机会陪着平西侯爷出来巡察坐在一起野炊,也是能够让他们觉得极为光荣的事,不过他们还是有些拘束,也就金术可能够自如地和平西侯说说话,其余人,只能在旁边陪着笑陪着点头。 “侯爷,喝汤。” 金术可的一名亲兵将一碗肉汤递送过来,郑侯爷伸手接过,喝了一口,道: “挺鲜美的,哦,还加了辣椒?” 亲卫许安马上答道:“是的,侯爷,听闻侯爷喜食辣。” “嗯。” 郑凡点点头。 许安又去给在座的其他将领打汤。 郑侯爷放下汤碗,道:“我刚看见了,这鹿,是那个少年郎亲卫打的?” 先前众人策马赶路,途中有一只鹿窜出,一少年郎亲卫张弓搭箭,直接射中鹿的脑袋。 打猎,将猎物射杀,只能算合格,真正的优秀猎手是不会这般暴殄天物的,因为鹿肉其实没鹿皮值钱,完整的鹿皮,就更值钱了。 郑侯爷自己的射术也不错,毕竟是拿阿铭练出来的,但那位少年郎,这般年纪就有这等身手,确实不一般。 金术可闻言笑着向外招招手, 那名年轻亲卫正在远处陪着天天逗弄抓来的兔子,听到招呼,马上走了过来。 金术可道: “来,侯爷正夸你射术呢。” 年轻亲卫脸上当即露出了激动之色,当即道: “侯爷谬赞了,射鹿不算什么,射人才是真本事呢。” “哦,为何?” “人穿甲胄啊,得射甲胄的薄弱处,否则只是给他甲胄上加………” 说着说着,年轻亲卫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侯爷久经沙场,怎么可能用得着自己去解释这个,当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年轻人嘛,喜欢显摆,尤其是喜欢在自己的偶像面前显摆,这也正常。 郑侯爷笑笑, 道; “叫什么名字?” “侯爷,属下叫陈仙霸。” “陈仙霸?”郑凡思索了片刻,“好像,有些印象。” “侯爷,还是从侯府那儿派到末将这儿来的呢。” “哦,怪不得了。”郑凡点点头,“就是你嚷嚷着要去边关的,是?” “是的,侯爷。” 陈仙霸是通过李良申的关系送到平西侯府来的,瞎子曾和郑凡提点过,说这陈仙霸和镇北王府的世子算是发小的关系。 只不过郑侯爷当初虽然在镇北王靖南王下面,但其实也算是勉强平辈了,所谓的镇北王世子的发小,这还真不至于让郑侯爷放在心上。 瞎子原本想安排这小子进锦衣亲卫队伍里,不过这小子想去边关,干脆就顺手给他送金术可那里去了。 “爹,兔兔。” 天天抱着兔子走了过来。 这兔子是天天抓的,也不算是抓,是天天先前坐在那儿,这只兔子自己靠近的天天。 小家伙对动物天然有着亲和力,郑侯爷甚至觉得,先前在雪原时,小家伙要是不小心丢了,雪狼捡到他都可能不会去吃掉而是会把他养起来。 “来,喝点汤,将兔子放了。” “是,爹。” 天天看了看锅里的肉汤,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兔子,没怎么犹豫,还是将兔子给放了。 这只兔子原本还不想走,但被金术可一瞪,杀气一出,还是跑开了。 “一晃快两年了。”郑凡感慨道。 “可不是么侯爷,这一年,过得真快,有时候末将自己都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仿佛就在昨天自己还跟着侯爷您身边冲杀着呢。” “会有机会的,也不远了。” 金术可等一众将领当即一喜,但见郑凡没继续往下说的想法,他们也都很识趣儿地没追问。 天天规规矩矩地坐在郑凡身边接过许安递过来的肉汤喝了起来,冬日的野外,喝一碗加了辣椒的肉汤,真的是一种享受。 这时,一队骑兵自前方堡寨里出来,金术可马上起身去听汇报,很快,金术可回来禀报道: “侯爷,对岸的楚人开始在渭河里摆筏子了。” 摆筏子,不是为了进攻。 更多的,是一种军心层面上的顶牛。 楚人要北伐,直接把水师开来控制渭河就行了,造筏子能运过来多少? 今日,许是看见对岸的燕军各个堡寨调动频繁,以为燕人在向他们示威,所以他们也活动活动,把面子挣回来。 两军对垒时,这种事儿时有发生,输人不输阵嘛,再加上军中生活枯燥,总得找点可以提振士气的事儿来做做。 不过,楚人不知道的是,今日对岸燕军各个堡寨的调动,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平西侯爷来了,所以拉长了戒备负责安保。 “是那对面的军寨么?”郑侯爷问道。 “回侯爷的话,就是荆城对面的那处楚人水寨。” “嗯。” 郑侯爷点点头,伸手,擦了擦身边天天嘴角的油渍,道: “儿子,想知道你亲爹到底有多厉害么?” 天天看着郑凡,眨了眨眼。 郑凡站起身,那边,匍匐在那儿的貔貅也起身过来,郑凡抱着天天一起上去。 “都吃饱喝足了,走,溜溜弯儿。” 亲卫加上金术可身边的将领们也都纷纷上马跟着自家的侯爷绕过荆城废墟,来到了渭河边。 对岸的楚人水寨边,密密麻麻地站着不老少的楚人,筏子也挺多,在上头耀武扬威着,见燕人那岸来了不少人,楚人的表演就更夸张也更肆无忌惮了。 “爹,对岸,就是楚人么?”天天好奇地问道。 “对,是楚人。” “是二娘的母国人?” 天天是知道自己二娘是楚国公主的。 “对。” “那,也是我们的敌人么?”天天问道。 “对,是敌人,儿子,记着爹说的这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天天是听得懂这话的意思的,然后,小家伙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骑着马陪伴着的金术可。 金术可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也没被这话给刺痛到玻璃心,但奈何小家伙忽然看向自己, 自己, 额…… 郑侯爷笑道: “族,乃社稷宗庙信仰,而非肤色容貌,当年大夏天子有言,夷入诸夏则为夏。” “侯爷说的是。”金术可马上道。 郑凡继续教育孩子, “但对面的楚人不同,他们和我们燕国有不同的朝廷,有不同的图腾,有不同的信念,虽然,楚人也是诸夏之国,但我燕人和楚国之间,未来,只能存续一个。” 天天点点头。 “你二娘,一直都很想家。”郑凡说道。 “嗯呢。”天天点头。 “所以,咱们争取早点带你二娘回家看看,回一次还不够,得常回家看看。” “嗯呢。”天天再度点头。 金术可在旁边心里有些澎湃,侯爷今日已经连续暗示,是要动兵了!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打仗呢,哪怕他现在已经是总兵了,但自己的部下自己的亲信,跟随支持自己的人,他们也渴望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呢。 对岸,楚人的欢闹和耀武扬威变得越来越热烈,甚至,还拉起了楚地民歌。 有些楚军士卒更是极为狂傲地朝着这边射起了箭,虽然箭矢基本都落入了水面,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而岸这边的燕人,则显得很是克制。 他们的侯爷在这里,自然不可能跑过去像以前那样脱下裤子对着那边的楚人摆起大栾子; 再者, 当年的燕楚大战,楚人国都都被烧了,被迫割地求和,作为胜利的一方,面对失败一方的气急败坏时,总能更容易地表现出矜持; 矜持,本身就是一种爽感。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前方一个守备,此人是附近一座军堡的守将,职位相当于当年在翠柳堡时的郑凡。 “侯爷!” “派人渡河,给对岸水寨传一道口信,日落之前,此寨若是不向后退十五里,后果自负!” “喏!” 这位守备派人去传信了。 很快,一位燕国士卒撑着小舟去了对面,楚人倒是也上规矩,晓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者,平西侯府和楚国朝廷也经常做着生意,双方是在斗争中也有着合作。 闹归闹,但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皮的地步,至少,楚人是没打算主动去撕,燕人,就不一定了。 这一代君臣,在一些地方,可谓是完全继承了上一代君臣的特征。 没多久,那名传信的燕军士卒撑着小舟返回了,楚人水寨那边嘲笑声更剧烈了,都认为燕人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了,竟然派人过来传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郑凡不以为意, 开口道: “亮旗。” 平西侯但凡带亲卫出去,亲卫营里都会带三面旗; 一面,是大燕黑龙旗,一面是双头鹰旗; 至于这第三面旗, 此时, 被锦衣亲卫立在了岸边。 那是,大燕靖南王的王旗。 当这面旗立起来后,对面的楚人水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少顷, 那名守备策马过来激动道: “侯爷,楚人……撤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六章 归家见喜! 楚人撤寨了, 天天笑了, 郑侯爷也笑了。 当然了,一座水寨的撤离,无法改变整个渭河以南楚人的整体布防,郑侯爷也没打算现在趁势渡河去做什么; 笑一笑,乐一乐,就可以了,就值得了。 这就是生活,在普通人眼里畏之如虎的金戈铁马在郑侯爷眼里,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郑侯爷对身边的金术可道: “金术可。” “末将在。” “现在,楚人是看着靖南王旗吓得后退,等以后,本侯希望他们看见你的‘金’字旗时,也要吓得后退。” 郑凡刻意地没说自己,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末将誓死努力,不辜负侯爷对末将的期许!” 郑侯爷点点头,道:“走了,回家。” 不过,就在这时,楚人那边,也有一个筏子过来了。 郑侯爷瞧见了,示意胯下貔貅再等等。 没多久,楚人的传信兵带来了口信。 说年尧大将军要在岸边设宴,想见见靖南王。 世人皆知,楚国的大将军以大燕南王作为榜样,在郑凡看来,年尧其实就是老田的粉丝。 只不过,这设宴饮酒嘛,呵呵。 “金术可,咱们这儿靖南王并不在,那你猜猜,这对面,年尧,他在不在?” “侯爷,楚国和乾国的战事早就结束了,如果说那年尧调防回到这里,也并不算奇怪。” “呵。” 郑侯爷摇摇头,如果年尧在对岸主持防务的话,是否要按照原定计划在开春后对楚国来那么一下子,就得再斟酌斟酌了。 老田在的时候,就曾说过,当世名将之位里,是少不得这位奴才出身的年大将军的。 燕楚之战,楚国输了,但年大将军一直保留着体面。 也正是因为年大将军前期的磨和消耗,让燕国失去了扩大战果的机会,靖南王的火烧郢都以及平西侯的掘贵族祖坟,本质上,是临走前的宣泄。 “过阵子,梁将军会再过来一趟。” “末将明白。” 先让梁程过来看看吧,郑侯爷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但没必要放着这么优秀的高参不用。 但在金术可看来,他是得平西侯爷看重的心腹,那排名第一的军中心腹必然是梁程,梁程,应该是继承了平西侯衣钵的人。 郑侯爷没给对岸的那位“年大将军”进行回复,径直回到了镇南关,在镇南关里和附近的百姓民户走访串门,又和士卒们开了几场演讲,随后,将本就准备当年货发的米面粮油当作了郑侯爷这次带来赏赐给军民的物品。 这些政治秀,耽搁了几天,也正好等到了剑圣归来,这才和剑圣一道向奉新城的家赶去。 …… “那位独孤家的造剑师,还真是挺好说话的啊。”郑侯爷说道。 “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剑圣说道。 说破了天,不过是一把剑; 不是说没了龙渊,剑圣就不是剑圣了,甚至,有剑圣,晋国,不也一样亡了? 在没必要小气的地方,造剑师,还是会有那种大楚贵族的风度的。 “我见到年尧了。”剑圣说道。 “是真的年尧?” “不清楚,他自称是年尧。” “哦。” “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郑凡说道,“可能,楚人那边,也有预感了吧,凤巢内卫,不是吃干饭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奉新城近期的一些调动,楚国朝廷不可能没收到风声。 不过,就是不晓得自己去了一趟雪原能否打消他们的疑虑。 郑侯爷笑道; “但也无所谓了,楚人必然是要防备着我燕军南下的,我大燕,也是一直想着要南下的,对这个,彼此心知肚明得很。” “上谷郡以南的楚地,百姓已经恢复生活了。”剑圣说道。 “舍不得了?”郑侯爷问道。 “不至于。” “等你回奉新城后,问问你儿子,再问问正常点的街坊,问问他们,想不想打仗,他们会告诉你,他们想。 只有打仗, 那些不是标户的,才能成为标户,吃上平西侯府的铁庄稼; 而那些本身已经是标户的,也想通过打仗,获得更多的赏赐,过上更好的日子。 老虞, 想开点, 冻不死饿不着,你觉得老百姓就满足了? 不,不会的。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时,想的是这个,但当他们过上这种日子后,人,是不会知足的。 他们会想吃得更精细,会想穿得更舒服。 想闺女出嫁时,置办的嫁妆更丰厚一点儿,想儿子娶亲时,打家具时可以选更气派的。 儿子闺女弄好了,还想着孙子孙女儿的蒙荫呢。 不会知足的,也永远不会知足的。 我不是想要打仗,你知道,我这人一直以来都挺懒的,但现在,是他们想要打仗,你能怎么办?”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刚才说的,其实我之前在奉新城时,就体会到了。 但为何会这样?” 一年的平静生活, 皇帝驾崩了,新皇登基了,这只能是打打牙祭,且距离奉新城的百姓,实在是太远, 而那些最早在盛乐城随后又去了雪海关的嫡系军民,他们早就习惯了分享侯府一次次对外战争胜利的果实。 忽然停止了战争,他们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人们畏惧的不是打仗,畏惧的,是打败仗。” “我觉得你这话,有点绝对了。” “我也这么觉得。” 路上没什么好耽搁的,一路快马加鞭,剑圣本是不想去走一趟修龙渊的,但架不住郑凡的要求,走了一趟。 所以,等一行人回到奉新城时。 年,过去了; 剑圣儿子的百日,也过了。 这就是生活,哪里能十全十美。 进了城,剑圣回家。 郑侯爷也回到自己的府邸,这一次出门,谈不上什么辛苦,主要的,还是带着娃见见世面。 黑猫和狐狸窜出来迎接它们的小主人,天天蹲下来,亲昵地抚摸着它们。 郑侯爷也将魔丸拿出来,递给了天天。 阿铭习惯性地进府后左拐,回到自己习惯待的酒窖,他没在侯府里更没在侯府外去安什么宅子,侯府酒窖就是他阿铭的家。 反正郑侯爷和其他魔王也不好酒。 郑侯爷吩咐下人去放了洗澡水,上辈子家就是工作场所,这辈子最幸福的大概就是回到家里就可以完全“与世隔绝”。 平西侯府大门口,也摆着两尊石狮子,和历天城老靖南侯府门前的是一模一样的款式,意思,不言自明。 汤池里一泡,整个人都放松了。 郑侯爷情不自禁地发出了“靡靡之音”, 随后更是将毛巾枕在了自己的脖子下,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后,看看身侧,没婢女是必然是,郑侯爷在泡澡时,不可能有婢女进来伺候,就是府邸里的大嬷嬷客氏,上次也是趁着夫人们都不在才敢进来伺候侯爷就寝。 但问题是, 仨老婆一个都没过来看看自家归来的男人? 郑侯爷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没那么低才是。 自己给自己擦拭好,穿上衣服,郑侯爷走出屋门,伸了个懒腰。 这时,外头一个等候许久的婢女走过来禀报道: “侯爷,夫人让您去侧院。” 夫人,就是指的四娘,大夫人前头没必要加个大字,侧院在府里指的就是公主住的那个小屋,因为四娘的院子就是郑侯爷的正屋。 “晓得了。” 泡了个澡,又睡了个午觉,郑侯爷现在可谓是精神奕奕,等快靠近侧院时,发现侧院这儿刚动过土,明显是安上了暖房。 原本侯府里只有天天在的那个小院儿做了暖房。 郑侯爷刚走进去,就听见一众女人的说笑声,外加,“哗啦啦”的清脆碰撞之音。 “发财。” “碰!” 院子里的小亭内, 四个人女人坐在一桌,正在搓麻。 四娘坐主座,公主和柳如卿在四娘身侧,还有一个陪打的是客氏。 四个女人,客氏穿着朴素了一点,但奈何身材丰腴滋润,另外三位夫人则是花团锦簇。 一边走进来一边听着这搓麻的声响, 郑侯爷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民国的军阀走入了自家后院,看见了一众坐在一起打麻将的姨太太。 唔, 好像还真差不离,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军阀么。 “侯爷。” 客氏先行离桌,向郑凡行礼。 柳如卿随后也离桌行礼。 四娘则伸手按住了想要离桌的熊丽箐。 “哟,主上,睡饱了啊?” “呵呵。”郑侯爷笑了笑,“睡饱了,你们今儿兴致不错啊。” 郑侯爷还真没留意到四娘话语中语气的变化,实在是以前玩儿针线活时各种角色扮演都尝试过了,自然也就没那么敏感了。 再者,他和四娘看似主仆又是夫妻实则,又是朋友,四娘用什么语气和自己说话,郑侯爷都觉得正常。 走入亭中,郑凡目光先看着四娘,四娘却笑着向左边努努嘴, “主上,看看丽箐妹子有什么变化没?” 郑侯爷看向熊丽箐,道: “胖了。” “………”熊丽箐。 随即, 郑侯爷脸上的笑意滞住了, 因为伴随着目光下移, 他看见了公主那微隆的小腹。 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 波澜 郑凡没有喜极而泣, 也没有站在那里愣神许久, 更没有抱着脑袋,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可能,以前想过很多这类的场面,但当真的看见时,也只是嘴角勾勒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是为了面子,也不是刻意地绷着,心里,也是高兴得紧,但真没到那种需要夸张的形态去表现喜悦的地步。 兴许是来得太突然,还[ ]没来得及发酵。 郑凡走到熊丽箐跟前,平日里落落大方的大楚公主,即使是在闺房之中也喜好玩:小郑子,给本宫……的游戏, 但在今日,在此时,也依旧流露出了一抹女儿姿态的娇羞。 四娘撑着脸,姨母笑,看着他们。 一边的客氏脸上带着奉承的笑容,至于柳如卿,则是完全地艳羡了。 “有了?” 郑侯爷问了句废话。 总不至于在自己出征在外的三个多月吃胖成了这样。 “嗯呢。”公主小声应了一下。 好在郑侯爷脑子还算清醒,没傻不拉唧地带着惯性地接问一句:谁的? 薛三当初去雪原前,将他自己的发现和猜测都告诉了郑凡; 魔丸晋级了,想要再像以前那样悄无声息地影响自己,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郑凡也没想到,出征去雪原前的那个午后,竟然真的中靶了。 皇帝每每临幸谁,哪怕是一个宫女,也都是有专人负责记录的,等身子显怀时再进行印证,为的,就是确保天家血脉的纯正。 平西侯府里没这么繁复的规矩, 但一来平西侯府里的夫人,并不多,客氏不算的话,也就三个。 四娘是不可能的,她虽然在外面抛头露面打理产业做事,但对其他男人压根没什么兴趣,她也不需要别人去监管,也没人敢监管; 所以,府邸里也就剩下两个女人了。 且不提锦衣亲卫在外围的保护,光是魔王们时不时地监控外加对蛛丝马迹的拿捏,就足以排除掉那些杂七杂八事儿发生的可能,更别提侯府地下,还有一位侯爷的干爹一直盯着家宅安宁。 别人家是将先人供奉在祠堂里,取一个象征性的保佑作用; 平西侯家的先人,起的是实质性的物理作用。 郑侯爷在身旁空出的石凳上坐下, 开口道: “挺好。” 除此之外,再多的言语,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了。 …… 侧院外, 显露出了瞎子的身影。 瞎子左手搭在自己右臂上,轻轻地弹捏着。 而此时, 一块红色的石头飞了过来,来到了瞎子的身侧。 “这个局面,你应该想到了才是。”瞎子说道。 魔丸不语。 “我喜欢看到这一幕,真的。”瞎子继续道,“赵九郎当年为何要对杜鹃下手,现在看来,他可能是错的,但那是建立在他已经做了的基础上。 他要是没做,还能是错的么? 咳咳……” 瞎子轻咳了两声, “到底是不一样的,有了血脉子嗣,有了传承,家,还是那个家,但家,又不是那个家了。 对天天,那是给田无镜的一个交代; 那么, 对自己的孩子呢?” 一道黑色的婴孩身影自红色石头上显现,扭头,看着瞎子。 “我知,我知,你也是孩子;但你更应该知道,我忍你忍了多久,大家都是为了玩,都是为了有趣,都是为了让这日子,不至于颓唐和荒废掉了。 你玩够了,不,是既然你玩不下去了,那必然得是由我接手了才是。” 魔丸身上的气息,开始呈现出阴森。 “别吓唬我,吓唬我没用,如果面前有几百上千个大活人,你说杀也就杀了,我信; 但有孕在身的人,你不会舍得动一根指头。 不是在激将你,而是你确实不会做。 何必呢?” 瞎子转身,向外走去,魔丸跟着。 吩咐肖一波准备了一辆马车,瞎子坐了进去,魔丸也进入了马车。 马车出了侯府, 马车出了奉新城, 马车来到了城外的一片空地上。 马车停了下来; 瞎子下了马车,走上一座土丘,伸了个懒腰。 红色的石块飘浮在前方; “我今儿心情不错,确切地说,我心情不错了很久,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所以,我不介意让你出出气。” 红色的石块直接撞击向了瞎子,瞎子于身前布置下了三层念力屏障。 “砰!” 顷刻间, 三层念力屏障被击破,红色石块砸中了瞎子的身体,瞎子倒飞出去,落在了地上。 嘴角溢出了鲜血,但他依旧面带笑意。 通体散发着怨念的婴孩飘浮在他的前方。 “差点忘了,我还没进阶,你进阶了,虽然主上没明说就出征雪原了,但我觉得,在望江的那一场刺杀中,你喊爹了?” 怨念再度暴增,强横的精神力席卷向了瞎子。 瞎子低下头,自身精神力释放出去,双方形成了某种僵持。 “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这世上,谁能一辈子自在?你是受了苦,但说句良心话,咱几个,哪个以前没在漫画里受过苦? 人可以活得任性, 但孩子, 终究得学会长大。” “轰!” 瞎子身形被掀翻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时,自上方天幕上,有黑云开始凝聚。 瞎子擦了擦嘴角,再度爬起来,道: “你看看,没一个可以依附的人,你稍微活动活动身子都得遭雷劈,何必?” “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瞎子摇摇头,“倒也不是,其实出来,本就不是为了说话的,趁着这个大家都很惊喜的日子,咱们把以前的那些龌龊都给清算了,接下来的日子,心里至少没了个芥蒂。” 魔丸钻回到红色石头之中,石头落地。 瞎子有些意外,走上前,捡起石头。 “不打了么?” 石头没反应。 “呵呵,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行了,这一篇就算是过去了。” 瞎子从袖口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出血的地方,重新坐上马车。 …… 与此同时,一封信,自奉新城中离开,一路向南。 它过了人潮攘攘,它翻山越岭,它历经艰辛,片刻都没耽搁,为此,甚至有好几位接手它的人九死一生,最终,它落到了一只五指修长的手中。 大楚摄政王打开了信,扫了一眼,随即将信放下。 他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御书房,去往太后所在的宫殿。 太后大病初愈,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婢女服侍着打理发髻。 摄政王走了进来, 寝宫内除了手头有活计的两个婢女,其余宦官奴才全都跪伏下来。 “母后。” “何事?” “妹子肚子有了。” 太后点点头,吩咐道:“置备一份所需,送过去。” “儿子知道。” 太后摆摆手,寝宫内的下人们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们这对天家母子。 “按理说,丽箐在大婚日子上搞出的事儿,让天家颜面无光了,可哀家这心里,倒是一点都不怪罪她。 以前给你父皇当妃子时,倒是把这天家颜面看得无比之重,总觉得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不容丝毫亵渎和侵犯。 后来,你当了摄政王,差不离就是个皇帝了,我成了太后; 这天家颜面,一下子就觉得没什么了,以前,它是在天上,现在,成了咱自家的东西。 外人觉得大上了天的,但归根究底,是咱自家的擀面杖罢了。 丽箐给我的信,我都看了,可以瞧出来,那位喜欢刨人家祖坟的燕国平西侯,至少,对自己的女人是极好的。 在外头,甭管硬气胡来,在家里,能让自家女人过得舒心,也算是个爷们儿了。 说这些,不是想让皇帝你为难,而是想着,到底能不能换个法子。 不是当娘的在这后宫里寂寞了,想干政了,为娘想的是,当初他燕国先皇在位时,不是有个说法,打算给成国皇帝司徒雷降个国主么,也就认了人家国中之国了。” “母后的意思,儿子明白,但儿子不认为这会有什么用,一来我这妹婿的心,一向很大,二来燕国的新君,到底是继承了其父之风,对妹婿,也没有那种忌惮拿捏的意思。” “总得,给个礼不是,先不提有用不有用,恶心恶心人家,也是可以的。他还是个侯爷,咱们就给他按照大楚驸马的资格,封个王呗,国主,也不是不可以封。 逼那边燕国朝廷,也给加加秤砣。” “母后。” “嗯?” “儿子晓得了。” “就当哀家,胡言乱语了。” “母后言重了。” 摄政王走出了寝宫,回到了自己的御书房。 大将军年尧刚来,在那儿等着了。 “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福康万年!” “起了。” “谢主子。” “朕刚从太后那里回来,丽箐有孕了,太后的意思是,让朕给咱那位驸马,封个王。” 年大将军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怎么,嫉妒了?” “奴才不敢,奴才担心的是,主子这边刚给他封了爵,他那边,就马上领兵过来犯边,到时候,主子的脸可就丢大了。” “朕也这般觉得,凤巢内卫来报的最新消息,燕人踏灭蛮族王庭后,田无镜,似乎就没回来,前些日子渭河那边的靖南王旗,也不会是田无镜。 辛苦你一趟了,去那边再看个半年,等朕登基后再回朝。” “奴才遵旨。” “别给朕丢人。” “主子说笑了,对上的是田无镜,奴才只能回主子一个尽量,田无镜不在,奴才还真不怵咱那位驸马爷。” ———— 写着写着胸口忽然开始痛起来。 媳妇儿不准今晚再码字了,逼着明天去医院一趟,估计明天的更新也得落下。 嗯,我自己觉得没啥大问题,但还是检查一下求一个心安,先给大家做个报备。 莫慌,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血统 翌日的午食,确实是在孙连仁那里吃的,当然,只限郑凡一人和孙连仁吃了,因为四娘在旁边,用银丝线可以帮郑凡试毒,但尽管这样,郑伯爷吃得也不多,也就意思了一下。 孙连仁确实很热情,甚至还主动地将自己小妾让出来来陪郑伯爷午睡。 郑伯爷自是拒绝,继续上路了。 一路所见所闻,可以清晰地看见范家对从涟河到蒙山这片区域的渗透力和掌控力。 敢做走私,自然得有官方背景加持,否则迟早会被揪出来杀头祭旗。 这里面,从船夫到水寨再到各个堡寨的伍长、什长、百夫长、守备什么的,基本都站在范家走私链上分一杯羹的。 和你一母同胞的,未必亲如兄弟; 但和你利益相关的,却往往能“肝胆相照”。 很荒谬,却又很现实, 郑伯爷身为燕国的总兵、伯爵,居然带着一支兵马,在楚国境内,被奉为上宾。 接下来的路,又走了两天,因为山道崎岖,很多地方是根本无法骑马驰骋的,所以行军速度自是快不了。 郑凡也想过从这里出兵的问题,但也只是想想,一如野人王当初为何要硬啃雪海关而不走盛乐城那一条路? 走是能走,但大军作战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各种保障以及效率等等方面,都注定了这条路不可能被选为主攻方向。 甚至郑凡这一千人一起行军有时候都会显得有些艰难,更别说更多兵马了,主力过来,别的不说,一旦楚人在前头以一支精兵一掐,直接可以把你整个大军卡死,让你进退不得。 “伯爷,过了蒙山,就能到下庸了,我范家本族就在下庸。”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本伯去范家做客?” “伯爷既然来了,岂有不招待之礼?我家家主其实早已恭迎了。” “呵呵。” 这个范家,倒是有魄力得很,换做寻常大商贾之家,稍作迎合场面奉承或许没问题,但下这种血本下这种态度,没点胆气是不可能的。 可能站在楚人角度,这种楚奸自是罪大恶极,但站在郑凡立场上来看,范家人还是挺可爱的。 这么知趣儿的“狗”,你不赏点儿骨头给它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你都不好意思把骨头上的肉给啃干净喽,得给它多留点儿。 今晚的宿营地,在一处马场内,是的,山里的马场。 这儿,是两座山之间的洼地,算是山内难得的一块平原,马场里的马也不多,因为这里是范家商路在蒙山区域的一个中转点,所以有这个马场会方便很多。 虽说这里也有一些范家的人在,但郑凡麾下的雪海关甲士还是在金术可的指挥下和前些日子一样扎营。 外围警戒,四方拱卫帅帐,都做得很有条理。 郑凡照旧坐在帐篷内,四娘正在下着面条。 此情此景,颇有一种后世男子回到家往沙发一躺媳妇儿在忙活着做饭的感觉。 入楚这些天的经历,确实比原本想象得差距过大,但等到进了下庸地界,拜会范家之后,接下来,就算是正式离开了崎岖坎坷的环境,可以纵马驰骋了。 阿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像是个瘾君子一样,打着呵欠,精神十分萎靡。 “主上,三儿先前派人过来传信,说是下庸那里并没有楚军调动迹象。”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四娘则看向阿铭,道:“马场那边给了些血旺,待会儿等主上吃了面,要不要我给你下?” 阿铭“呵”了一声, 正欲开口, 忽然间, 他和四娘同时目光一凝, 同一时间, 郑凡胸口内的魔丸也忽然颤抖起来。 “嗡!” “主上小心!” 四娘双手摊开,一根根丝线迅速向帐篷上方延展出去,就在这时,一根巨大的箭矢已然射穿了帐篷直接向着下方过来。 四娘的丝线确实在第一时间卡住了这根应该是用在守城时的床弩箭矢,但箭矢上居然包裹着一层东西,丝线是很锋锐的,在拦截时自然而然地将上面的东西切开,随之而来的,是成片腥味液体的飞溅。 “火油!” 郑凡当即大吼一声:“退!” 随即, 郑凡双腿蹬地,其胸口位置的魔丸也在此时发力,父子二人一起发力向后撞去。 帐篷并不坚固,直接被郑凡撞开了口子翻滚了出去。 那边,阿铭毫不犹豫地背身挡在了四娘身前,四娘切断了上方丝线和自己的连系,开始迅速倒退。 “轰!” 火油遇到帐篷内的炭火直接燃起,整个帐篷瞬间被点燃。 而郑凡这边,好在四娘提前预警阻滞了一下那根箭矢,同时魔丸的帮助,使得自己提前离开了“火场。” 四娘则在阿铭的庇护下也逃脱了出来,四娘自己没事儿,但阿铭后背的衣服已经燃烧起来。 出来后,阿铭马上后背贴在地上疯狂地磨蹭,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熄灭后, 阿铭躺在地上有些无奈, 因为比起这种烧伤,他更喜欢被箭射。 取箭头多简单,拔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叮叮当当; 但这个烧伤,自己待会儿还得让四娘帮忙将后背伤口处嵌入的沙石灰尘和衣服碎屑给清理出来,否则等皮肉长好之后,自己体内就得成夹心饼。 哦,这绝对是极为糟心的体验。 “有刺客!” “保护伯爷!” “保护伯爷!” 一众甲士马上蜂拥而至,郑凡刚爬起身,立刻就被三层自家兵士用身体护住。 外围的甲士则迅速结阵顶出去,前排横刀,后排张弓搭箭上弩。 马场那边的范家人也被动静惊动,在范永新的带领下马上过来,却被外围甲士直接拦住。 而这边, 四娘先是骂道: “薛三那个废物!” 随即, 银牙一咬, 目光向上方看去, 身体向前一扑,整个人居然直接贴在了崖避上,借着周身释放出去的丝线进行缠绕棱角,整个人快速地上爬。 很明显, 先前的床弩来自悬崖上! 同时,还有两个人从甲士之中钻出,像是蜘蛛一样跟着四娘一起爬上了山崖,他们,是天机阁的人。 天机阁老人曾疏朗在投靠郑凡之后,带着手下门人负责雪海关的防务修建同时进行对攻城器具的改造,同时,为了表达忠心,整个天机阁最后剩下的三个护法中的两个,这次跟着郑凡队伍里一起入楚。 还剩下的一个,就是曾疏朗自己,他没跟来。 金术可这边的反应比四娘慢一些,他毕竟还要召集军士,不过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 “尔等保护伯爷,柯岩冬哥,你带人去西侧,其余人,随我去东侧,此刻在山上!” 很快, 下方的甲士当即分出三部分, 五百人留下保护郑凡同时警惕范家人那边, 其余人分成两部分,分别在金术可和柯岩冬哥率领下从两侧包围上山。 一时间, 甲胄之声肃然。 …… “牛子,快走,这床弩咱不要了。” “寨主,咋能不要呢,这可是咱寨子里的宝贝呢,怎么能不要,不行,我得带回去!” “放屁,快给老子走,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不走,不走,这床弩可比我婆姨还招我稀罕,我可不走,寨主,您再瞅瞅,那燕狗大官儿死了没有,死了没?应该是死了吧,估摸着这会儿都快烧熟喽。” “寨主,不好啦,西侧山道上有燕狗冲上来了。” “寨主,东侧山道上也有燕狗来了!” 被称为寨主的男子体格壮硕,哪怕现在是冬日依旧只穿着一件露肩的皮子,听到属下汇报后,当即对着先前使用床弩的手下吼道: “牛子,走,东西不要了,否则大家伙都得死在这里!” 那个被唤作牛子的瘦削男子也马上点点头,不再拾掇床弩了,转而道: “娘咧,燕狗来得好快。” 众人没有从东西两侧下山,而是选择继续上山,蒙山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山连着山,这头山下不去,去对面山头下去也是一样的。 然而,众人才刚刚往上走没几步,就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寨主回头一看,发现是走在最后头的牛子正捂着自己的脖颈。 待得身边一个弟兄想要伸手去拉牛子一把时,却惊愕地发现牛子的脑袋居然离开了他的脖子飘离了出去。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因为大家伙都没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紧接着,四娘的身影显露了出来,刚刚爬上来,明显还有些气喘,但四娘眼眸里,却满是杀机。 “敢动老娘的男人!” 话音刚落,又是两道丝线激射而出,直接刺入了前方两个山贼的身体,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甲胄,所以丝线进入得格外容易。 “啊!” “啊!” 两个山贼当即发出惨叫声。 紧接着, 两个人偶从涯壁上爬出来,落地后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去,像是两头猎豹。 寨主心下一狠, 提刀就跳了下来对着四娘砍去。 四娘没有躲避,现如今的他跟着郑凡也是水涨船高,明面上的六品实力加上她魔王的经验和能力怎么可能连一个山贼头目都打不过? “唰!唰!唰!” 一时间, 一道道丝线在其面前密集成面。 寨主的刀砍下去却凹陷了下去,力道也因此卸掉了,等到寨主想要抽刀时,却发现自己的刀根本拔不出来。 好在寨主还算果断,当即弃刀,身体迅速后退,躲过了后续丝线的围剿。 而那两个天机阁的护法在用傀儡虐杀了两个山贼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帮山贼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个人,先前为了隐蔽也没点灯,所以黑灯瞎火之下被四娘和两个天机阁护法以这种方式一冲,直接给吓得没了章程,剩下人开始疯狂逃窜。 但因为这一耽搁,使得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往山上跑去,还是被从东西两侧山道上奔袭而来的雪海关甲士给堵截住了。 这些山贼哪里是这些上过战场的精锐对手? 何况人数还处于绝对劣势,当下就被砍翻了一片,若不是金术可大叫着留活口,可能一个都留不下来。 而那个寨主在好不容易逃脱了四娘的攻势后,还没能走几步,就被两个甲士用刀架住,跟进的两个袍泽一个踹下盖一个按脑袋,将其彻底按在了地上任凭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自此, 刺客一伙除了三四个被生擒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格杀。 四娘走到那个寨主面前,眼里,全是杀机。 这两年, 四娘已经很少走到前台厮杀了,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后方掌管钱粮事宜,但这并不意味着四娘的脾气被磨平了。 魔王终究是魔王,心里的那股子跋扈意念怎么可能说消磨就消磨掉的? 金术可对此时的四娘显然也是有些畏惧,毕竟,就算不看四娘的实力,就是看她是伯爷枕边人这件事,是大家主母的身份,金术可都不敢对四娘不敬; 但此时他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 “风先生,还是留给伯爷审讯吧?” 四娘闻言, 眼中的锋锐逐渐敛去, 缓缓点头。 而在四娘身侧,两个天机阁护法抬起头,他们身上穿着的也是雪海关甲胄,平日里其实和普通甲士没什么区别,但此时,却像是两个蜘蛛一样四肢撑着地,抬起头,脸上全是鲜血,却还在对着四娘露出着讨好的笑容。 …… “所以,袭击我的,是一群山贼?” 面对这个结果,郑凡有些意外。 刚刚结束对那位山贼审讯的四娘回禀道: “是的,主上,属下用了刑,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魔王用刑折磨人的手段,郑凡是知道的。 四娘补充道:“没有和其他势力有什么勾结,他们是纯粹的,知道主上您是燕人,所以想来刺杀您。” “这么纯粹?”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般纯粹。他们是旋风寨的土匪,窝就在蒙山,应该是前几天看见咱们队伍了。” “呵,有点意思。” 郑凡摇摇头,原以为是某方势力对自己出手了呢,可能是来自楚国的,也可能是来自乾国的,甚至,再腹黑一点猜测的话,来自燕国的也不是没可能。 但忽然间事情变得这么干净,还真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坐在郑凡身侧的阿铭此时开口道: “喂,四娘,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口?我现在控制着伤口不要愈合真的好痛苦。” 伤口没清理,所以得控制着不能愈合,这也就意味着伤势一直保持着,自然得一直承受疼痛。 而如果复原的话,待会儿再破皮清理里头,会更酸爽,所以阿铭宁愿现在强忍着。 “四娘,你帮阿铭处理一下伤口吧,我去看看那个刺客。” “是,主上。” 当郑凡走出帐篷时,天,其实已经亮了。 范永新求见了好几次,郑凡都拒绝了,甚至在四娘审讯犯人时,郑凡还补了一觉。 可能, 自己真的是战阵经历多了, 也历练出来了吧, 毕竟自己没死, 受伤的又是阿铭, 所以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也能很快入睡。 所以,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 因为昨晚遇刺的事儿,营地外围的警戒强度很高,范家的人不允许任何一个靠近,违者直接斩杀。 郑凡走入关押那个山贼头目的帐篷, 没走进去时就已经从外面看得见帐篷上沾染的血点了。 等走进去后,才发现那位山贼寨主已经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 其实,这位寨主也可怜。 在四娘刚刚审讯他时, 他其实一早就说的是“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事儿就是老子做的,没其他人指使。 然后, 四娘不信,用刑,用刑,用刑,用刑,用刑…… 最后, 见实在没第二个答案, 这个寨主已经被折磨得承受不住开始喊风四娘奶奶了, 四娘才确定人家先前的第一个答案就是真实答案。 此时, 见到郑凡进来, 寨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郑凡,似乎是猜测出了郑凡的身份,四娘又不在,所以又稍微硬气了一些,嘴角一扯,强撑着且艰难地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燕狗。” “放肆!”跟着郑凡进来的金术可骂道。 郑凡抬手阻止了金术可,点点头,道: “倒也算是条汉子。” 入楚也有一阵子了,没想到第一次出现的危机,居然是这个土匪给自己带来的。 “这样吧。”郑凡笑了笑,道,“给你来个痛快的?” 显然,这位旋风寨的寨主先前是被四娘的手段给折磨怕了,此时听到郑凡这话,脸上竟然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甚至, 还说了句软话: “承……你的情。” “客气了。” 郑凡对金术可道:“去跟马场那边的人要点儿酒喂他喝了,再送他干脆地上路。” “是,伯爷。” 吩咐完这些后, 郑凡走出了帐篷,鼻前没了血腥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时,范永新在外围喊着:“伯爷,伯爷………” 郑凡挥手,示意前方的甲士放行。 范永新带着两个范家人一起过来了,马上道: “伯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让伯爷昨晚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 “没事,没事。” 这事既然和范家无关,郑凡也就懒得再做什么追究,毕竟范家一路上的表现很是不错。 “不过伯爷放心,今早上,前面几个堡寨的守备已经点了人马去围剿旋风寨了,刚刚传来消息,旋风寨从上到下,老弱妇孺在内,已经鸡犬不留,还请伯爷消消气,消消气。” 郑凡闻言, 伸手拍了拍范永新的肩膀, 范永新受宠若惊地身子稍微又蹲下去了一些。 郑凡则回过头, 看了一眼那个沾染着血色的帐篷; “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记起来了 “小知了,小知了!” 院外,刘婆子喊起来了。 “来喽!” 了凡小和尚将面饼子摆好,又将茶壶里蓄了水,将一条干毛巾挂在了师父空缘和尚的脖子上,扭头看了一眼屋子一角堆得满当的葫芦,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拿起门后的长扫帚,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是去扫地的。 奉新城继承了雪海关的所有优良传统,城容城貌也被极为看重,有一批婆姨,专门负责扫街。 这一项活计倒是没被人看作“低一等”,毕竟在这个时代,所谓的“高一等”的活计也并不好找。 再加上陪伴着平西侯爷一路崛起的那些将校们,因为自家侯爷带头的“俭朴”作风,再加上四娘和瞎子联手做出的“审计”,使得侯府下各司各衙以及军中各方面的风气,都可以称得上清廉,各方面也依旧维系着一种淳朴; 所以,扫大街的活计里,都是谁谁家的娘,谁谁家的大奶奶,普通人家的女人可没资格顶这份差。 干这份活计,一年四季都有侯府下发的配套衣服,同时相当于家里出了一份标户的额,逢年过节米面粮油还多一个定量,再者,老少妯娌们平日里在家也憋得慌,正好出来活络活络筋骨也能唠唠嗑。 有这样一帮子人负责城容城貌,一是没人敢刁难,二是商户和住户们也都很自觉,否则人家真敢拿着扫帚对着你脑门招呼的。 刘婆子就是剑圣的丈母娘,严格意义上,她不算,毕竟是跟着儿媳妇过日子的,但现在,她自己也早就不计较这些了。 打从雪海关起,刘婆子就拿起扫帚开始扫地挣家里的零用了,进奉新城后没多久,还被升为了“什长”,手底下有十来个婆姨听自己指挥,负责三条街。 时下,年长者喊小辈时,喜欢后头加个“子”。 而之所以隔着院墙喊了凡小和尚“小知了小知了”,则是因为不能喊了凡小和尚“小凡子”,这就直接犯了平西侯爷的名讳; 故而,在一众婆姨跟前,了凡小和尚也就被取了个“知了”的绰号,也是因为小和尚喜欢以“知道了”作为回应。 其实,侯府并不小气,尤其是对那些做出过贡献的人,放眼整个大燕军中,侯府对麾下战死和伤残者的抚恤,是最为丰厚和人性的,没有之一。 瞎子曾特意问过了凡小和尚,是想拿着一笔钱财带着自己师父远走高飞,还是想让侯府一直养着他们。 了凡小和尚选择了后者,现在师父这个样子,如何再“四海为家”? 至于平西侯爷所许诺的为你师徒二人盖寺庙,瞎子没说,毕竟这是和主上约定的事,得交由主上去定夺,了凡小和尚也没去提,如今这个样子,二人如何支撑起一个寺庙? 不过,了凡小和尚也提了一个要求,他不想混吃混喝地过下去,哪怕在侯府看来,他们的功劳足矣,但他依旧希望可以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 了凡小和尚扫地很勤快,再加上其偶有“手掐兰花指”的本能,亦或者莫名的害羞,时不时地会本能地做出“小女儿”姿态,这就更讨得这些婆姨们的欢心了,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群姊妹之间多了一个男人,更像是多了一个闺女。 小和尚没穿袈裟,而是一身寻常衣服,干净整洁。 一见面, 刘婆子身边的一个婆姨就笑着问道; “知了,听说你师父昨日又收了几个葫芦?” 了凡小和尚面对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侯府为他们师徒在奉新城置办了小院子,而且还赐予了一笔钱财。 小和尚生活质朴,不赌不嫖,平日里的吃食,也是素食为主,每个月侯府都会下发米面粮油甚至是布匹等各种所需,按理说,钱财是花不出去的。 但自家师父整日浑浑噩噩的,要么,就枯坐在院子里一整天不动弹,但要么,就会跑出院子,他不偷也不抢,更不会去发疯; 但也不知道怎么的,空缘老和尚对那葫芦无比钟情,走在路上,看见打酒的葫芦,看见孩子手里玩的葫芦,就完全像是丢了魂一样跟着人家一路走,跟着人家到家,甚至,跟着人家进了家门,非要人家将葫芦给自己不可。 不偷,不抢,也不说话,就盯着你的葫芦,对着你双手合什。 大部分人,其实不清楚这老和尚和侯府的关系的,其实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该报官的还是会报官。 官差来了,也是以调解为主。 而调解的结果往往就是了凡小和尚过来,用银钱向人家买了葫芦,只有葫芦到手,师父才会一脸满足地抱着葫芦回家。 第二天,可能安生了。 但第三天,师父又会出门,继续盯着人家的葫芦。 了凡小和尚见不得自己师父失望,就又拿银子买。 周而复始之下, 奉新城内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一个“疯”和尚,很喜欢葫芦,“疯”和尚还有一个徒弟,会帮他买葫芦。 侯府脚下,治安自然是极好的,财露白了,也没人敢起其他心思,但这直接导致了城内不少孩子,主动去外头找葫芦更有头脑一点的贩货郎更是直接平价收葫芦再卖到“疯”和尚那里去。 师徒俩原本住的房子格局,是侯府翻建奉新城后统一修建的那种小院儿,两户,加半堵墙,厨房单搭。 了凡小和尚为了照顾师父方便,晚上都是师父睡床,自己在旁边打地铺,空出来的那个房间,则基本堆满了葫芦。 侯府赏赐的钱财,基本都用来买了葫芦,小和尚也是洒脱,大大方方地说,自己没银钱了,只能拿米面粮油来换,而且是每个月得留下师徒二人所需的才能拿出来换。 你们可以继续送葫芦给我师父,我给你们打欠条。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故而,那些孩童和货郎也失去了继续倒腾葫芦到这里来的动力。 但师父还是会一天隔一天地“发疯”出去找葫芦,好在是,这种频率,小和尚靠扫地的收入还能支付,这件事,也就逐渐失去了热度,但并不妨碍这些一同扫地的婆姨们经常拿这件事打趣儿小和尚。 在小和尚看来,许是因为师父曾有一个跟随他大半辈子的饮水葫芦,据说是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是师父极为钟爱的一件随身品,但遗失在了雪原上。 可能,师父虽然疯了,但却一直想求一个念想,就像是自己觉得师父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一样,师父也会这般想念他自己的师父。 刘婆子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一直很硬朗,到底是被侯府二夫人三夫人一起搀扶过的老女人,也清楚自家“女婿”的不一般,虽说作威作福的事儿她干不上手,但对手下的这些扫地婆姨们可谓是极其较真,一定要将自己划分的街区给清扫得满意。 哪个婆姨敢诈唬冒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怼回去,也不是没得罪过人,再小的“衙门”,它里头的水也深,可刘婆子就这般坐在“扫地什长”的位置上岿然不动,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 毕竟是能住在侯府隔壁的人家,肯定不一般。 前些日子,刘婆子忙活了自己新外孙的百日,没大半特办,更没收礼钱,倒是极为大方地带着米糕、馒头、点红鸡子来和大家伙分。 而这日,刘婆子又带来了不少东西,依旧是米糕、馒头、点红鸡子。 了凡小和尚伸手接过,道谢后好奇地问道; “这是又生了?” 旁边一众婆姨当即笑了起来, 刘婆子也没好气地啐道: “下猪崽也没这种下法啊,是我姑爷回来了,百日宴就得再办一次。” “哟,这可真是丈母娘疼姑爷。” “都说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喜欢,您这儿可是真比亲儿子还疼啊。” “您还有闺女么?” “去去去,去去去,少嘴碎,我家姑爷对我好,对我闺女好,就不兴咱心疼心疼人家,这一家人过日子,就得这般贴着心互相哄着日子才能过得平顺。” 理是这个理, 但能让一向节俭的刘婆子送出去两份百日礼且不收礼钱,也让众人着实好奇。 过日子,哪能是这般过法的哟。 刘婆子见人来齐了, 喊道: “都搁这儿晒虱子呐,都动起来,干起来!” 大家开始忙活起来,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忽然有一群小孩跑过来对着;了凡小和尚喊: “知了,知了,老和尚又发疯了。” 了凡看着他们,道:“又看上了哪家的葫芦?” “不是,不是,老和尚把家里所有葫芦都丢到街上去了唉,你花那么多银钱给他买的葫芦,都丢出来啦!” …… 而在刘婆子家院子里, 平西侯爷正坐在板凳上。 在院子角落里,有一群鸡蜷缩在那儿,先前一只老母鸡在平西侯靴子旁拉了一泡鸡屎,差点脏了侯爷的鞋,侯爷一脚将那只鸡踢飞,一招“杀鸡敬鸡”之后,鸡群就不敢再靠近侯爷身边放肆了。 反倒是那只鸭,挺胸抬头地绕着平西侯迈着步子绕着圈儿,骄傲得无以复加。 剑圣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郑侯爷开口道:“外头风大。” “孩子需要晒太阳。”剑圣说道,“你没………” 剑圣及时止住了话头。 郑凡伸出手,道;“来,让我抱一下。” 剑圣将孩子递给了郑凡,郑凡抱着。 其实,孩子刚出生时,脸上褶皱多,不会好看的,但就跟充气球一样,几个月大的孩子,是最可爱也是最水灵的,嗯,再长大一些的话,就会具备明显的父母特征,就不好看了。 天天是个例外,自小到大,都是福娃。 “唉,我是真喜欢孩子啊。”郑侯爷感慨道。 “喜欢就自己……” 剑圣又打住了。 郑侯爷逗弄了会儿孩子,孩子哭了。 剑圣将孩子抱进去吃奶,随后,又走了出来。 郑侯爷指着那群鸡道: “养这么多鸡干嘛?” “生……” 剑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挺好,挺好,改明儿我也让人在侯府里养一些,自己喂的鸡,吃起来舒心。” “所以,你今儿来,是做什么?”剑圣问道。 “没啊,就是来看看,对了,孩子取名了么?” 剑圣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他就跟着郑凡去雪原了,从雪原回来,又去了一趟楚国,耽搁了孩子取名。 不过,孩子的大名本来就不急,这年头,十岁了也没大名的孩子也很常见,很多黔首的名字,是在需要官府造册和服徭役时才会取,有条件的,找个老秀才,没条件的,造册的书吏就顺手给你取了。 “叫念祖。”剑圣说道,“北先生帮忙取的。” 郑凡点点头,看来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日子,瞎子也很好地维系了邻里互助的关系。 “念祖,名字挺好。”郑凡伸了个懒腰,“以后,挣个爵位,也算光宗耀祖了。” 剑圣姓虞,是当年的晋国国姓。 “三句离不开爵位。”剑圣摇摇头,“当爹后,还是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就足矣了。” “你是你,孩子是孩子,你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加给孩子。” “等你有了孩子再………” 剑圣又打住了。 “别觉得我俗气,我总不能说,希望孩子以后平平安安地混吃等死?” “这才叫俗气。” “可不,呵呵。”郑侯爷笑了,实在是这个时代的观念背景下,建功立业功名利禄才是正途,是康庄大道; 商贾的政治地位还会被刻意打压呢,做戏子那更是骂人的话。 当画家,歌唱家,舞蹈家……唉,都不好听。 “你没事儿么?”剑圣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平日里在侯府到底忙不忙,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我是真没见过像你这般洒脱的。” 对权力如此下放,丝毫不担心自己被架空。 “我没兴趣过得那么累,像你这样,每天在家喂喂鸡,喂喂鸭,再带带娃,这日子,就挺好。” “那你赶紧去生……” 郑凡看着剑圣, 剑圣又将话给收回去了。 郑侯爷略微有些失望,道:“老虞啊,要丫鬟不?” “不用。” “你看嫂子现在带孩子,你再来个体己人,说不得还能再给念祖要一个弟弟妹妹,孩子长大时也不孤单不是?” 剑圣忍不住了, 道; “要生你自己去生。” “哎哟,还真被你说着了,我家丽箐有了,你说这巧了不是!” “………”剑圣。 “对了,差点忘了,我打算去街面上买点点心给她带回去尝尝,你知道的,女人有了身子后,嘴巴就容易刁。” “奉新城的点心铺,不都是你侯府的产业?” 去自家铺子上买东西? “不一样的,吃食归吃食,下面人带回来的吃食和自家男人亲自买回来的吃食,是不同的。” 剑圣很难理解郑凡这句话的逻辑。 “要不,陪着我去买点儿?” 剑圣摇摇头。 “不体验一下?” “我买过东西。” “可我怕刺客。” “这里是奉新城,你是要去颖都买点心么?” “嫂子,我和我虞哥出去给你买点儿点心,嫂子在家等着啊。”郑侯爷对着里屋喊道。 这话,屋子里正在奶孩子的女人听到了,可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平西侯爷的这句“嫂子”。 太生分了不好,太亲昵了又显得自己不知轻重,故而,干脆沉默。 “走着?”郑侯爷看着剑圣。 剑圣无奈, 拿起龙渊。 “真带剑啊?” 剑圣没回答,又拿起两个筐子,挑在了龙渊两端。 “可以。”郑侯爷点点头。 接下来, 郑侯爷就在剑圣的陪同下去逛街。 买了不少点心以及其他的一些零嘴吃食,前头一个筐子,放自家的,后头一个筐子,让剑圣拿回去。 剑圣就挑着担,跟着; 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位侯爷,是特意到自己面前扬眉吐气的。 不过,剑圣也是为他高兴。 再看着四周熙熙攘攘极为热闹的街面,也为这里的百姓,感到高兴。 剑圣很享受这里的太平岁月,也喜欢这里人们的无冻馁之患,他早就对外头的“苦难”不感兴趣了,只求眼前的岁月静好可以继续维系下去。 维系到, 自己的儿子成年, 甚至维系到自己的孙子出现。 而这里的宁静,离不开平西侯府的存在,若是平西侯府能够像镇北侯府那般,一立百年,得庇护多少代人安居乐业于此啊。 郑侯爷逛完了,打算回家,从西前街回去。 剑圣挑着两箩筐东西,道:“吃不完的。” “图个吉利。” “你还是信这个了。” 郑侯爷笑道:“吉祥话谁不爱听?” 就在这时, 前面出现了一众人群的围观: 一个疯和尚,坐在一大片的葫芦前,高呼着: “葫芦葫芦,多子多福嘞;葫芦葫芦,多子多福喽!” 人群中的郑侯爷停下了脚步。 这时,小和尚跑了回来,见师父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再看这满街丢出来的葫芦,小和尚也终于忍不住,手掐兰花指,用衣袖点着眼皮,“哭唧唧”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这徒弟,也犯病了。 “忽然记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件事。”郑侯爷开口道。 “什么事?” “忘了自己好像答应过,给他们师徒俩建个庙的。” “现在呢?” 郑侯爷笑了笑, 道: “记起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章 开战 奉新城是晋东最大的一座城,毫不夸张地说,是整个晋东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中心; 每天,这里都会发生很多事; 但最近,有两件事,真真切切地影响到了奉新城百姓的生活。 一件事, 是侯爷下令,在奉新城城西,修建一座寺庙。 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这些年,伴随着平西侯爷的崛起,早就吸引了不少前来投奔的方外之人。 早期,这类人都被打发走了; 之后,这类人都被打包走了; 打包去了雪原传教。 现如今,侯爷下令修建寺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满足了奉新城百姓的精神生活需求,虽然真正信佛的其实不多,但愿意逢年过节地去拜拜的,绝对不少。 这是一件小事; 第二件事,是大事,其余波,甚至从奉新城为起点,向四周开始扩散,震荡了整个晋东。 侯府下令,开始清点标户。 年都过完了,还清点,其目的是什么,大家伙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 瞎子就曾说过,无论是以前的盛乐城还是之后的雪海关亦或者是现如今的奉新城,变的,是地盘,变的,是自家主上的爵位,但不变的,是这种伪装出各种各样的皮实则本质恒一的军民一体军事集团。 平西侯府,就是一个外表看似诸夏制度下的藩镇实则一个战争部落。 侯府下的铺子、作坊、学舍、医馆,各种产业,林林总总,当侯府掌握了一切,也就意味着,百姓们,也被一同地掌握起来,且这种掌握,还是相互的。 经历过乱世的百姓,面对这样子的生活时,会用自己雪亮的眼睛去看清楚,以及用自己的脚,坚定地去投票。 一个新兴的且蓬勃的军事集团,对外开拓进取和掠夺,是一种还未泯灭的本能。 已经过去了极为朴实无华的一年,大家伙其实都在盼着,也都在想着,更是在有些焦急地期待着。 现在,终于来了。 战争的动员,实则已经开始,经历了一年的艰苦再加上一年的积累,要说打一场国战,那是不可能的,但打一场规模可控的局部战争,各类库房里的储备,绝对是充足的。 侯府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准备着打下一场仗,这中间,顺带让其治下百姓,过上其他地方百姓艳羡的安稳日子。 而战争的根本,还是人。 不是标户户口的百姓,开始打探消息,询问民夫的征用,自告奋勇,以期获得些许军功,得以带着家小,转为标户。 是标户的人家,男丁开始去跟伍长、什长去问,一层一层地往上问,乃至于最后都惊动到了总兵这一级。 看这风要打仗了不是? 用哪支兵马?调哪一路去? 不能让别人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上啊? 这种由下向上的闻战则喜,迫使那些侯府下的统兵大将们,也不得不出动,甚至,宫望和公孙志更是以拜晚年为借口,请条例从驻地来到了奉新城侯府。 都想着打仗,都盼着打仗,都指望着靠打仗去分润功劳和实际上的好处。 打仗是要死人的道理,大家伙也都懂,但和预期收益比起来,值得拿命去搏一搏。 至于说万一要打败了的问题…… 嘿, 还真没人去想过这一茬,至少,对于那些真正需要上战场搏命的人以及其家人而言,他们就没想过这种可能。 田无镜当初教导过郑凡,为将者的立身根本,不是爱兵如子、同吃同住,而是有资格有本事有信心带他们去打胜仗。 这也是当年靖南王就算自灭满门于朝野之中风评极差但在军中威望却极高的原因所在,施恩于下和高压驭下,那是庙堂和街口买卖人才会热衷做的事儿,军营里的丘八们就只认那一条。 也因此, 奉新城因为这件事,像是又在过第二个大年一样,变得热闹了起来。 连一向归家后就不问外事的平西侯爷,都不得不出面接见了几波将领以安抚人心。 …… “阿程,你说说。” 刚接见完将领的郑侯爷走入了侯府的签押房,房间内有一座大沙盘,不是三儿造的,三儿现在人醒了,但还没复原,但三儿这几年带出了不少能工巧匠,给他们确切地勘测,他们就能造出来。 此时,签押房里的人并不多。 郑侯爷进来后坐首座, 沙盘边的梁程拿着一把推杆, 瞎子和苟莫离分立左右。 陈道乐和何春来两位则充当着书记官,在旁边旁听。 人,是少,但制定一个大方略的作战计划,也用不了太多人,人多,反而会误事。 再者,一个梁程一个野人王,幸福感,已经溢出了。 “主上,属下觉得,此次动兵,当以练兵为主。” 这是直接确定了一个基调。 郑侯爷点点头,身为领导,补充了句废话:“但也得做好充分的准备。” “主上英明。” “好了,开门见山。” “是,主上曾亲自去上谷郡查看过,那里,一马平川,我侯府铁骑出镇南关后,可一路向南,这之后的阻拦,就是渭河。 但渭河绵延,其实,楚人的渭河防线,在大兵团也就是国战之中,是可以起到很关键的作用,用以分割制衡我军,但在面对小规模的单点突袭时,莫说一条河,哪怕是一条大江,也绝不会是所谓的真正天堑。 望江如是,渭河,亦如是。” 苟莫离开口道;“听说前阵子主上去了渭河边一趟,吓坏了楚人,楚人渭河边的官府就发动治下百姓开始对入冬后结冻的河面拍冰。” 众人闻言,都笑了。 这是真事儿; 渭河以南的沿途诸多县的衙门,都安排了一个新的徭役,就是发动百姓们去砸冰面,以防止燕军趁着冬日河边结冰时直接南下。 郑侯爷喝了口茶,道:“这确实是年尧的风格。” 徭役,是百姓对官府的一种义务,也是百姓的一种负担,如果是修渠修路修宫殿以及打仗,那也就罢了,至少,能落个实际上的东西; 但这砸冰,有什么意义? 军事上的意义固然是有的,但为此,得承受多大的非议。 现如今,茶馆说书喜欢说两大类,也是听客们最爱听的两类,一类是江湖,一类,则是跌宕起伏的金戈铁马。 郑侯爷因为屡次被老田赶鸭子上架,千里奔袭都好多次了,就被评为当世善用奇兵第一人; 而年大将军,则有“年大王八”的绰号。 “属下的打算,先以一路兵马,迅速地过渭河,入楚地,尽量向南,不求战功,不求斩首,不求攻城略地,只求尽可能地去靠近楚人的新郢都,起打草惊蛇之用。 再以一路兵马,自另一个方向,出渭河后,顺着渭河,向西,依旧是不求战功,不求斩首,不求攻城略地,只求能够和屈培骆的势力接触上,最后,和范家接触上,打通这条线。 最后,以第三路兵马………” 苟莫离忽然开口道;“三路兵马?” 这是签押房议事,有什么问题,自然可以直接提出来,不必藏着掖着。 “是,这次,打算用三路兵马,第一路,由我亲自率领,两万骑。” 这是最危险的一路,向南深入楚国腹地后,只要一步错,就可能被数倍甚至是十数倍的楚军包围吞掉。 “第二路向北的,也是两万骑,我建议,可由金术可领兵。” “这就四万骑出去了啊。”苟莫离掐着手指。 “是,但这两路,将会调动楚军的绝大部分骑兵。”梁程说道。 “然后呢,镇南关前面,你打算放多少兵马?年尧虽然被叫王八,但我并不认为在明知道不是国战也明知道大燕并未作全体战争动员的前提下,他年尧会心甘情愿地闷着头挨打。 王八,也是有脾气的,咬人也疼的。” 郑侯爷开口道: “苟莫离,你觉得年尧会怎么做?” “主上,我要是年尧,就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做做样子,追一追,拦一拦,拦不住追不上也无所谓了,他年大将军还真不会很在乎什么京师震动什么摄政王的颜面,毕竟已经有过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上次郢都之所以被破被烧,是因为楚国皇族禁军的主力,都在镇南关,是因为靖南王亲率十万铁骑奔赴南下,是因为楚人根本就没有预料到,也没经历过。 但再来一次呢? 不是说楚人会有万全之策,但总不可能再被你偷一次国都? 所以, 我会顺势渡河,一路推到上谷郡的腹心之地,也就是昔日的上谷郡郡城所在,然后,不打镇南关,继续干自己的老本行,修城建寨,造自己的王八壳! 既然是我侯府先行撕毁和约动兵,他本身就没什么压力了,事后,还能以收复失地的名义向上表功。 当年国战之时,数十万铁骑南下,到最后,都没能灭得了楚国,区区四万骑,又怎么可能做到? 而年尧要是能够光复当年的上谷郡郡城,将楚国对我侯府的防线,从渭河推进到这里,那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渭河固然是阻挡骑兵的绝佳防线,但河道太过绵长,所需驻扎之兵马也是极多,效果,其实也如梁将军先前所说,并不会很好。 大的拦不住,小的,没法拦。 而若是将防线推上来,那么之后楚人,就不用再去征发民夫去砸冰了,也可以放下这绵延河道的负担,上谷郡,自腰部,一分为二,起城墙,立堡寨。 这防御的宽度,将大大缩短,防御的力度,也将大大增强。 甚至,若是算上楚国全境之国力和我侯府现如今刚恢复发展的晋东之地,以势压人的话,就不再是咱们侯府仗着镇南关压大楚一国,而是变成楚国以大势,自南向北,压制我侯府。 楚国那位摄政王,不是没远见的主儿,恰恰相反,他曾经敢借我大燕的刀来割大楚贵族的肉,现在,就敢用那所谓的区区颜面,来换一场攻守易势,至少,是对等。” 梁程看着苟莫离, 道; “你别忘了,不仅仅是燕国没有做战争动员,也没有做国战的准备,他楚国,也是没有。 所以,双方能动用的兵马,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再出现当年那种双方陈列百万大军对峙的局面。 所以, 他年尧敢挥师渡河北上上谷郡,我侯府铁骑,就敢在上谷郡的平原上,和他来一场对冲血战!” 苟莫离伸手指了指沙盘上的上谷郡中央, 道: “侯府虽然号称十万铁骑,但真正的精锐,也就你的本部三万,外加镇南关金术可部下的那一镇,你告诉我,你已经撒出去四万精锐到楚国跑马去了, 这上谷郡,你拿什么兵马去和他楚国军阵对冲?” 梁程反问道; “谁说,要派精锐深入敌后?” “………”苟莫离。 苟莫离马上指着渭河以南的楚国疆域,道:“深入敌后不派精锐?” 梁程笑道: “你都说了,年尧会不以为意,做做样子,那我为何还要派精锐? 咱们战马又不缺,骑手也不缺,辅兵,野人兵,弄一些甲胄旗号装点下门面,把数量撑起来即可。” “你不是说要练兵?这算练的哪门子兵?” “四万杂役仆从兵,深入敌后,在楚国境内遛了弯儿,就算是四万头猪,也不会再是以前的猪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苟莫离大笑了起来, 干脆跳到了沙盘上, 一巴掌拍在了上谷郡位置, 道: “所以,若是年尧趁势北上,在这上谷郡里,将面对的是……” 梁程点点头, 道: “将面对的是主上亲自坐镇所率领的,我平西侯府麾下,最为精锐的铁骑!” 苟莫离长舒一口气, 道: “会有风险,金术可那一路向西的,有屈培骆那边的接应,也有范家的接应,只需要闷着头跑,问题,不会很大,你率领的那一路,很可能会出问题。” “死的是野人仆从兵外加一些杂役而已,从雪原上征调一批过来,再从你那一镇里征调一批过来,都死了,也没什么损失,反而可以借此机会消耗一波雪原上的野人人口。” 苟莫离舔了舔嘴唇,他没生气,甚至,深以为然。 道; “啧啧啧,呵呵,我看,那年尧做梦都想不到,走了个靖南王,但在这晋东,其实不止一个靖南王。” 这里说的,显然不是平西侯。 顺势感慨完后,苟莫离才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郑侯爷对此并未有丝毫的不悦。 “所需征调呢?”郑凡问道。 “外出的两路兵马,就粮于敌,其余粮草辎重,已经在往镇南关运了,预计战事不会打很久,后勤,应该没什么问题。” 瞎子开口道。 郑凡点了点头,道:“战场,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瞎子,待会儿去给朝廷去一封折子,加侯府火信,秘呈小六子,知会小六子一声,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另外, 再通传李富胜等驻扎晋地的兵马,让他们也做好一些准备。 颖都的许文祖,更是要通传。 我们的打算,是要打一场时日短,见效快,规模可控的一仗,但也要做好,一旦玩儿脱了就不得不赶鸭子上架的准备。 真玩儿脱了,大不了,再起一场国战,燕国承受得起承受不起这个另说,至少这仗,不能认输。” 瞎子笑道:“小六子估计看到密折后,得气得跺脚,说好得两三年休养生息呢?” “呵呵呵,那可由不得他了,再说了,这也是继承上一代的优良传统,哪里有完全之仗等你准备好了一切再开打的,这黑龙旗下的传统就是,我觉得可以打一下,那就打。” 郑侯爷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他娘的,上次在雪原也没见什么真仗打,这些日子净在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事儿了,也是时候真正地出去溜溜马了。” …… 刚在签押房里发表不屑“老婆孩子热炕头”观点的郑侯爷, 在离开签押房后, 就躺到了公主的床上。 加盖了暖房后,其实就相当于做了地暖,里头很温暖。 公主侧躺在那里,看着郑侯爷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夫君今日,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是。” “夫君,妾身家里来信了,母后为妾身准备了一些用度。皇兄当上皇帝后,就不一样了,但母后,还是关心妾身这个闺女的。” “嗯。” 在这方面,楚国皇室可从未吝啬过,当然了,这也是建立在平西侯府愿意和楚人做马匹生意的基础上。 郑侯爷伸手轻轻点了点公主的肚皮, 道; “乖,听到了么,你外婆和你舅舅,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来,咱们来谢谢外婆,谢谢舅舅。” “夫君,孩子还没出生呢,怎么会说话呀。” “哦,也是,无所谓,有大人在呢。” “嗯,稍后我就写信回去说声谢谢。” “不用,我来。” 公主笑着看着郑侯爷,好奇道: “夫君要亲自写信给皇兄么?” 郑侯爷摇摇头,道: “写信太费事儿了,也对我那大舅哥太不尊重了,你想,我大舅哥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工夫安静下来看信?” “那要如何……” “过阵子,我直接伐楚。” “………”公主。 s:///book/3/3482/790329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难得葫芦 侯府签押房的大战略定下后,以侯府为核心,亦或者说是以侯府为领导的,奉新城为圆心进而扩散到整个晋东的体系,开始正式且不带丝毫遮掩地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奉新城西边的那座寺庙,也已经修建了起来。 庙本身就不大,修建难度也不高,且还是由侯府下的施工队头子樊力亲自带着队伍进行的,故而进度拉得很快。 同时,伴随着新一轮征战脚步的推进,奉新城内外,越来越多的标户家眷以及出了民夫的人家,开始主动地去往庙宇那里,为自家人祈求平安。 仗,是必然要打的; 打,有侯爷在必然是能赢的; 人命,是不值钱的,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是将来,黔首的命,也基本是在不如狗和如草芥之间不停地摇摆,本质上,就是狗尾巴草。 不过,谁都不希望战死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心理准备是心理准备,抚恤高是抚恤高,但并不妨碍他们为自家人来祈福。 本来,只是一小撮人去了,随后,其他标户家眷就觉得自己不去就亏了,自家男人像是落后了人家一步亦或者是少了一层“庇护”一般,马上也去了; 由此引发的是,信奉蛮神的蛮族士卒家眷去了,信奉星辰的野人士卒家眷也去了。 “所以,信仰的本质,是一样的,于上位者而言,它是对下羁縻的手段,而于底层百姓而言,他们求的,只是一种心安。” 轮椅停在城墙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寺庙和黑压压的人群,孙瑛举着酒杯,如是感慨。 在孙瑛身边,站着的是阿铭。 阿铭是孤单的,当然,他的性格,也不喜热闹; 但他和孙瑛的关系,却因为进京之路上一同饮酒,变得极好。 有资格有条件去品世间佳酿的,本就是极少的一部分人,而要在这极小的一部分人里再分出真正爱酒懂酒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孙瑛,是其中一个。 所以,他和阿铭其实是酒友。 “信仰,没那么简单。”阿铭说道。 孙瑛点点头,道:“是,看似虚无缥缈,却又仿佛近在眼前。” “你可以去找瞎子讨论这个问题。”阿铭说道。 “北先生对这些,自然是极为了解的。” 身为侯府的谋士,你很难不去佩服瞎子。 阿铭笑道:“嗯,他甚至能给你忽悠到皈依了。” 这还真是瞎子以前的老本行。 “哈哈哈,我是信的,但我更觉得,真正能让人皈依的,是侯爷。” 阿铭本能地摇摇头; 主上,是被他们一起推上那个位置的。 但摇头过后,阿铭又眨了眨眼,忽然又觉得孙瑛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 魔王们之所以聚集在主上身边,是指望着主上进阶,这是客观因素; 但不可否认的是,也正是因为主上是主上,所以,魔王们能够在聚集于一起时,依旧可以找寻到自己惬意的姿势。 至少,大家伙都对目前的生活,觉得不赖。 孙瑛抿了一口酒,道:“我能感觉到,当二夫人……当公主有孕的消息自侯府传出来后,衙门里,标户里,百姓里,乃至整个奉新城,都因这个消息,精神为之一振。 万众所系,极为信仰,侯爷以前没有子嗣,现在有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侯府有了传承,所有人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有镇北侯府在前,大家伙,就能奔着至少百年的家传富贵去做事去拼命。” 阿铭对这些,其实没多少感触,子嗣、后代什么的,对于他这种存在而言,距离实在是过于遥远。 “后勤的事儿,你料理完了?”阿铭问道。 “第一批的粮草辎重,已经快运到镇南关了,第二批的,也筹备就绪。按理说,这场战事,只需要第一批的,就足矣了,第二批的,是以防不测。 而一旦战事规模扩大或者失控了,就不再是瑛能筹措组织的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得靠后头的颖都开始像当年靖南王伐楚一般,向晋东接济了。 所以,我的事儿,很简单。 侯府不是说要打仗了才开始准备打仗,而是准备好了,那行,打仗。” “呵呵。”阿铭笑了。 “其实铭先生您,喜欢打仗么?” “不喜欢,也喜欢。” “哦?” “不喜欢的原因,就不说了。” 因为每逢战阵,他都得站在主上身边保护,偏偏主上战场运气,又一直很差。 一场混战下来,他身上得多好几个窟窿。 “喜欢的原因是,打仗了,才有真正的好酒喝。” 战场上,是不缺强者的,更不缺,死去的强者。 他们的血,才是真正的美味。 “对了,侯爷给这座寺庙提名了么?”孙瑛问道。 “主上应该是忘了这一茬。” “但你看,牌匾挂上去了。” “哦?” …… 寺庙是快完工了,但还未彻底完工,而相较于外面主体的房屋架构,真正的细节处和费功夫处,在里头。 罗汉、菩萨、诸佛,自是不可能搞出个一百零八罗汉搁那儿排排站的,庙太小,容不下这般多的佛。 但几个有代表性的,必然得摆上。 同时,还得兼顾市场的需求。 送子观音,得有;药王菩萨,得有; 业务精细,才能香火繁盛。 因为里头还没装修好,而战事将启之下,百姓们已然等不及了,所以,一尊佛像先被摆在了外头先行营业; 佛像脚踩莲花底座,手托蛟龙。 色儿,还是新的,驴粪蛋捏成的眼珠子,炯炯有神,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大慈大悲威严之相。 供桌在前,摆着贡品; 两侧,俩和尚打坐于蒲团; 西侧老和尚,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脑壳往供桌边一靠,目视前方,给人一种大智若愚看破红尘之感。 东侧的小和尚,手掐兰花,身形微侧,面对众人,目光里带着柔媚,欲拒还迎,一看,就是还在红尘炼心之中,但早晚能得超脱证得大自在。 香炉不在供桌上放着的,毕竟需求的人太多,故而,供桌前摆着一尊鼎,这尊鼎是从库房里搬出来的,当年司徒兄弟称帝建立伪朝,特意命人打造过九鼎,以期获得名正言顺。 可惜,九鼎还没完成,战事发生变故,司徒兄弟排挤到了奉新城,其余的鼎,都遗失了,也就带回来这一尊,一直搁着。 这玩意儿,搬动起来麻烦,处理起来,也麻烦,总是带着点忌讳的,所以不管城头如何变幻大王旗,这鼎,就一直留在这儿。 现在好了,摆出来,给百姓们插香用。 百姓们争先恐后地上香,两排蒲团在前,上完香后,再拜拜,拜完之后,赶紧腾挪位置,换下一批来。 顾客实在太多,而窗口就这一个。 平西侯府麾下,蛮人野人向来不少,不像是诸夏之人,也就是燕晋之人,自幼信不信另说,至少懂得该如何拜。 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难事儿,没多久,普遍更“蛮横”一些的蛮族女子,开始挤占位置,上前磕头拜佛。 野人女子,因为野人军队在平西侯府麾下序列里的排位不高,颇有点“小婢养的”意思,故而只敢在后头乖乖地排队,前头有人插队,也不敢吱声。 偶有校尉家的亦或者是某家衙门坐衙的家眷过来,附近的人,也会自然而然地让路,主动让他们先行去跪拜。 “佛说众生平等,但你看拜佛的人,却自然而然地分出了三六九等。” 瞎子发出了感慨,苟莫离站在瞎子身边。 他们二人,明日也将启程,陪同主上一起,去往镇南关,今日,则难得空闲。 “人的命,是靠自己挣的,自己的位置,也是靠自己挣的,当然,也可以不靠自己,看爹娘祖宗也可以,总之,都是挣出来的。” 野人王感慨的是眼前野人士卒家眷的窘迫局面,同时,野人王自己是从雪原上一介放马奴拼搏起家的,自然信奉那种物竞天择的道理。 瞎子没去理会苟莫离观念上的偏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主上一样拥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三观必然是跟着自己的这一生去走的。 见瞎子没说话,苟莫离又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 “至少,她们现在有资格站在这儿了。” 搁以前,野人在奉新城,就是奴隶,随意打杀都毫不为过。 现在能够站在这里排队,是当初伐楚之战时,他苟莫离带着一众野人青壮靠送死靠送命,堆出来的。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您问呗。” “苟莫离,你真的爱雪原么?” 苟莫离张了张嘴,又摸了摸鼻子。 “我是知道你不信什么星辰的。”瞎子又说道。 苟莫离组织好了语言,开口道;“您,和主上,真的爱燕国么?” “呵呵,可以,可以。” 瞎子显然是很满意苟莫离的这句反问。 站在主上的角度,应该是爱燕国的,但只是爱燕国的片面部分。 喜欢的是靖南王为大燕不惜自灭满门,喜欢的是先皇姬润豪的隐忍付出,喜欢的是镇北王不惜自释兵权交割,喜欢的是大燕,谁不服就往死里干的气概和坚持。 确切地说,喜欢的是铁三角所在的,那个时代。 苟莫离的回答,也是如此,曾经,在他身边也有一群有着志向的野人,渴望为族群开拓出新的生存空间,返回故土。 而当那一代人陨落消亡之后,还如何去爱,看看现如今雪原上的那群目光短浅的酒囊饭袋,想爱,也爱不起来啊。 可惜,没有茶,不能以茶当酒。 但好在,有橘子。 瞎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橘子,剥了后,分出一半递给了苟莫离。 苟莫离接过橘子,放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你说,这么多人在拜,佛,看得过来么?” “不晓得。” “我觉得,看不过来,那些拜佛的人,也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瞎子道:“但,万一呢?” “是,就是为了这个万一啊。” 苟莫离将最后一点橘子都送入嘴里,双手,在自己衣袖上擦了擦,又将袖口递向瞎子。 瞎子没用苟莫离衣袖擦,而是掏出一张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苟莫离收回袖子,双手负于身后,道:“我还是觉得,接下来的仗,有些冒险。” “楚国不是海兰部,也不是什么梁国、吴国这类的小国,想稳稳地打仗,不可能的,冒险,才有收益。 你,不就是么?” 梁程提出的大战略,其实很耳熟,战场格局变化,往往也就那几种,套路是一致的,看谁能将这套路给玩儿出花活儿来。 移花接木, 以弱饰强, 再引蛇出洞,强强对决。 当年靖南王田无镜,就是用这招,以燕军野战精锐主力,冲破了野人王麾下的大军,一举奠定了那一代野人的覆灭基调。 所以那日当梁程说出方略之后,苟莫离才会情绪亢奋地跳上沙盘。 这真的是, 猝不及防地被撕裂了老伤。 “明明可以再等等的,却非得一直行险招,难不成,就为了图个痛快?” 瞎子脸上露出了很疑惑的神色, 道: “嗯?活着,不就是为了图个痛快么?” “………”苟莫离。 “呵呵呵。”瞎子轻轻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总得做事,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 “不考虑失败?” “总考虑失败,就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啦,多想想这一仗按照设想打成的话……只要击溃了渭河以南驻扎的楚军主力,楚人的渭河防线也就随之宣告破裂,我侯府之势力,可出渭河向南,到那时候,上谷郡,多好的一块地方啊,土地肥沃平整,再修几条大渠引渭河之水灌溉,啊,种田的美好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 苟莫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认输。 瞎子提醒道:“我们不会故意去作死,也不是不懂得低头看风向,但,有那个一定把握后,也别怂嘛。” “我知道,我知道,您与我说过,让我向你们靠齐,以后开客栈,可以留我一个马厩待着。” “呵呵,那是。” 这时, 有一支队伍,吹吹打打地过来,送来了一套牌匾。 “你定的?”苟莫离问瞎子。 瞎子摇摇头,“没。” “那就是主上?” “主上也就吩咐了一句,也没,事实上,主上老早就忘记了对这对和尚师徒的承诺,也就是和剑圣逛街买东西时,恰巧在路上看到了。 老和尚疯了,抱着一堆的葫芦,喊着多子多福。” “哟,那可真是挠到主上心痒痒里去了。” 夫人刚得身孕,再被祝福一通,怎能不神清气爽? 瞎子却摇头,道:“我倒是不觉得是巧合。” “哦?” “这俩和尚,都是福缘深厚之人呐,命呐,真好。” 雪原传教,这对师徒成绩最好,效果最好; 寻得黑甲男子,九死一生之局,可偏偏,师徒俩,一个都没死。 到头来, 还以满大街的葫芦,提点了平西侯爷:您,可是忘了当初的承诺? “葫芦,亦作福禄,再者葫芦多籽,作福禄多子之祝语,但别忘了,葫芦葫芦,也就糊涂糊涂了。 你说,那日街面上,老和尚是在祝福咱主上多子多福呢,还是在提醒咱主上,他事儿做了,承诺上,可别装葫芦,呵,装糊涂。” “还真没瞧出来,这么深呐?”苟莫离笑道,“不是疯了么?” “寻常人疯了,那是疯了,但有些人疯了,却是悟了,疯和尚,惹不得啊,呵呵。 主上就在奉新城城边儿,给他们师修庙,送他们香火,完成承诺可能是其次的,主要想的,是想将这对师徒,就绑在这儿了。” 牌匾,其实不便宜,得是有人下定金才能去开始做的。 既然不是瞎子送的,也不是主上送的,那,大概就是那对和尚师徒自己做的。 牌匾被挂了上去, “葫芦庙!” 上香百姓中,有不少人是知道当日大街上的事儿的,再联想到之后自侯府里传出的侯爷夫人有孕了,这才下令给这对师徒俩修庙。 眼前的这座葫芦庙,得到了自家平西侯爷的加持后,一下子,变得更加神圣了。 漫天神佛虽多,但太远;自家侯爷,却近在眼前,就住这儿奉新城的侯府之中! 神佛可以不信,但侯爷,得信。 百姓里,一下子传出了阵阵欢呼声。 这一则故事,可能会被刻在葫芦庙的碑文里,百年后,甚至千年后,后人说不得都能寻得古迹亦或者是,在书上读到这故事。 只不过,这其中雪原的一去一回以及那黑甲男子,注定是会被隐去的。 正匾挂了上去, 葫芦庙大门两侧也挂上了一副对联,不玄乎,没打机锋,朗朗上口,带着些许自嘲洋溢着属于出家人的洒脱。 上联:糊涂人盖起糊涂寺; 下联:葫芦庙住进葫芦僧! 匾额都挂起后, 疯和尚抬头看着, 眼里, 竟然有佛光稍纵即逝, 一边的徒弟,似有所感,看看师父,再看看匾额,再看看自个儿的兰花指,笑容,愈发得妩媚。 疯和尚则左手拍了一记自己腰间挂着的水葫芦, 右手挠了挠脑袋, 憨憨傻傻道: “难得葫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二章 百年富贵,自此战始! 入夜, 宫内大宴。 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人都在为这场大宴而忙碌着,像是一群又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为帝王的一个决定勤勤恳恳地付出和运作。 宴会的菜肴,酒水,是一个大工程,不仅要精美,还得确保安全,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有人把守和负责。 宫内的张灯结彩,也需要去细致操办; 舞姬歌姬的排练,也是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 内务府、礼部、内库的一众官老爷们,忙得几天没闭过眼,一双眼睛一瞪,通红一片,宛若择人而噬的野兽。 大燕现如今对外,震慑四周,那是一点都做不得假,否则两王二侯也不可能得暇齐聚燕京; 但在对内上, 因为不常举办,因为天家的过于简朴,导致宫廷内的一切预案和准备,都是仓促中的仓促,急切中的急切。 就像是一个地方常年举办什么活动,主办方的经验,自然也就锻炼出来了,而冷不丁的忽然来一次,各方都只能火急火燎地赶鸭子上架。偏偏没人会在意你的理由和借口,一旦出了纰漏,简单,人头落地就是了。 这是陛下归宫后的第一次大宴,事实上,就是在以前,对于这位向来恪奉节俭的帝王而言,所谓的大宴群臣,与民同乐,也是少之又少。 上次宫内大宴上,楚地出身的琴师行刺,三皇子为救驾而身亡。 有些臣子,会提前在宫门外聚集,等待着进场。 各国使臣,也会早早地到来,将礼物准备好。 而像郑侯爷这种层次的,自是不需要早到,也不用去彩排坐位置的,在大皇子府出来后,他就回自己府邸洗了个澡睡了一觉,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骑着自己的貔貅,身边没带剑圣,只带了四娘; 正如上次在烤鸭店时一样,当燕皇要来时,剑圣会很自觉地离开,再被密谍司的高手看护陪坐着。 这个级别的强者,还是个剑客,想靠近帝王身边,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上次剑圣陪着郑凡入宫受封时,也是在宫门口被魏忠河派人请去了另一处地方喝茶。 最重要的是, 谁叫他有杀皇帝的前科呢? 再说了, 入宫后,要有危险,你就算再来两个剑圣也很难防得住,倒不如洒脱一点,看开一点。 所以, 郑侯爷骑着貔貅,身边跟着四娘,在靖南王府门口等了许久。 反正就在隔壁,反正离得近。 靖南王从府中出来了,和郑凡点点头,二人像以往那样郑凡稍微落后小半个身位并行。 两边的亲卫,一家的防卫一边,一路从历天城过来,大家也都熟悉了。 对于郑凡而言,当自己站在老田身边时,其实亲卫就是拿来当仪仗队的。 行至宫门前, 宫门守卫直接放行,连检查都没检查。 两尊貔貅,就是最好的通行令牌,想作假都作不了。 大燕貔貅,在外的,其实也就四头。 镇北王一头,靖南王一头,大皇子一头,平西侯爷一头,其余的,都是貔兽,算不得貔貅。 两家的亲卫都留在了宫门外, 郑侯爷陪着老田骑着貔貅进了宫, 两边不时有宦官和宫女以及一些大臣跪伏行礼。 天色,已经黑了,但宫内挂着很多灯笼,至少,御道所及之处,都宛若白昼。 郑凡还记得自己上次深夜入宫时的情景,一眨眼,五年过去了。 只可惜这种感慨是不能在此时抒发出来的,因为那一夜整个田家都被血光覆盖。 到金殿前,郑凡跟着老田下了貔貅。 引路的,是老熟人,黄公公。 当年有两位前辈撞死在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后,黄公公也是安排好后事才过来的,结果赶巧了,望江结冰,靖南侯出府了。 这之后,朝廷很多次向晋地宣旨,都是让黄公公去的,去颖都,去奉新城,去雪海关,一度,还当了一小段时间的监军太监。 大燕没有宦官干政的说法,就是魏忠河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黄公公之所以屡次被“委以重任”,并不是上面觉得他能力有多强,纯粹是想讨个好彩头。 就跟士子进考场时要先迈哪条腿一样,图个吉祥。 “奴才见过靖南王爷,见过平西侯爷,王爷福康,侯爷福康,这边请。” 大宴,分内殿,外殿,也就是内席外席。 外席人多,但只能远远地看见皇帝坐的位置,不过有太监负责传声,倒也不用担心漏掉陛下的话语。 而内席,也分前席和后席。 前席,是大燕真正的一线权力阶层,军政某方面的一把手巨擘。 至于女眷和诰命们,则在后头的一座殿内,隔得不远,这边有什么响动,那边也能察觉到。 四娘身上没诰命,今日的她,身着女装,宛若侍女一般就跟着郑凡。 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但当你身份足够高时,规矩,就能变得很通融了。 进了前席, 主座也就是龙座的右手那一列,是郑凡他们这些军方大佬所坐的位置,时下以右为尊,同时,也象征着大燕以武立国的传承。 大皇子先到了, 坐在右手下第四个位置。 老田坐到了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是给李梁亭留的,毕竟镇北王年纪大。 郑侯爷和大皇子相视一笑,在老田身侧的第三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大皇子是皇子,也是侯爵,只不过他自知自己这个军功侯有点水,就特意让了位置。 其实,郑侯爷对大皇子也封军功侯这件事没什么意见,更没觉得什么不公平,你爹让你去自家公司当个经理,这叫事儿么? 四娘在郑凡身后坐了下来。 随后, 在下头,又有一众军方头目过来,先来参拜靖南王,老田默默地坐在那里,没回应。 好在,这些人也觉得正常,甚至若是靖南王忽然搭理他们和他们唠家常,他们才会觉得真正的惶恐。 接下来,他们和郑凡寒暄,郑凡自然不可能和老田那般端着,只能很礼貌地和他们寒暄。 这些人,说是军头子,但有一小半是军爵二代,也就是祖上打仗得了爵位传承下来的,亦或者是在京畿之地担任什么军职的将领。 怎么说呢,在燕京,还算是个人物,但放眼大燕军方,就有些不够看了。 另外, 郑侯爷其实是赶上了好时候,一直走的是地方路线,不停地刷军功来升官,最后封侯,不是走的寻常路子,几次进京还都是来受封的。 可你偏偏还不能认为他没根基,哪怕撇开靖南王对其的支持和看重不谈,人家现在已经开府建牙,相当于半独立的藩镇了。 黔首崛起的神话,弯道超车的典型。 当然了,你要让郑侯爷选择当兵油子那般熬资历,打关系,那日子,过得肯定也不惬意。 和这些人寒暄时,左一个久仰,右一个如雷贯耳,时不时地还得搭配点儿语气: 哦,原来是您,失敬失敬。 其实,有一个算一个,郑侯爷基本不认识,就算自我介绍之后,也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 层次不一样,排面不一样,就这样吧。 镇北王来了,他来了后,就直接坐在了右边的首座,在李梁亭身边,跟着青霜,和四娘一样,坐在后头。 两位王爷都到了, 郑侯爷也就正襟危坐起来, 大皇子也不再和善地打招呼交际,自然而然地坐直了身子。 军人,就得有沙场的杀伐气息。 这四位,就是排第四的大皇子,也是真刀真枪地杀出来的。 军方身份最高的四位这般一坐, 下面的不管什么年纪的不管什么职位什么爵位的,也全都跟着一起面容严肃目光冷峻地坐起来,一排下去,清一色。 而对面左手那一列的,坐的是文官大佬。 原本他们还在寒暄,还在客套,还在聊天,甚至还会谈一谈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文官们,离开案牍之后,那是真有的聊,也会聊。 但聊着聊着,忽然感觉不对了。 这一边喧嚣一边冷肃,对比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 渐渐的,文官大佬那边也慢慢安静下来,这是强行被右边的军方大佬们带了节奏。 偏偏你还不能去骂,更不敢显露出什么鄙夷之色,一来是能坐在这里的文官大佬,例如尚书左仆射王炼、右仆射曹榷、尚书令徐秋泰他们,本身就有着高地位高涵养的人。 外加, 对面两个王坐那里, 太硬, 敲不动。 就连原本和身边两个尚书大人聊天的赵九郎,也收起了声,安静地坐在那里。 所以, 后头有宫女和宦官上菜时,发现外席热热闹闹的,而内席这里,则完全是冰冷得吓人,不少宦官宫女端菜的手,都开始抑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随后, 其他皇子们也到了。 龙座下面,有单独的一个小区域,对列着座位。 右边是单独的,太子姬成朗一个人坐在那里。 左边则是分别坐着六皇子姬成玦、四皇子姬成峰和七皇子姬成溯。 郑凡留意到,四皇子姬成峰率先一步卡住身位,没坐左手第一个。 他已经放弃了夺嫡的念头,可谓已经放下了自己身为兄长的身段了。 另外,内席最末端,也就是上菜的必经区域那里,还有一些座位,这个座位有点小了,距离也很近,感觉是插班生的待遇。 大家坐定, 一身黑色龙袍的燕皇在魏忠河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一时间, 内席里所有文武,全部起身离座跪下: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席的更多的官员们在此时也开始喊万岁。 这感觉,像是听回声一样,或者叫有延迟。 “众卿平身,坐。” “谢陛下。” 郑侯爷回坐到位置上, “谢陛下!”外头也谢了。 燕皇端起酒杯, 道: “自朕登基以来,君臣同心,方有如今大燕之盛世,朕,敬众爱卿一杯!” 大家又都举起酒杯, “谢陛下!” 燕皇开场之后, 作为宰辅的赵九郎起身,开始宣读陛下诏书。 诏书没什么营养,无非是夸夸前几年的功勋,赞叹大家的劳苦,感慨先辈创业不易等等,总之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我开宴会是为了干什么。 等赵九郎宣读完后, 太子也起身宣诏。 嗯, 大概意思就是将先前宰辅大人没营养的话,又换了个方式重新讲述了一遍。 每个讲完后, 都要引大家一杯酒, 群臣在作神圣严肃状,一起同饮。 等太子讲完后, 让郑侯爷没想到的是, 姬成玦居然也起身,开始讲话。 他没诏书在手,但气场上丝毫不弱。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也是既定流程。 明摆着的夺嫡双方,都要刷一下存在感才公平嘛; 但渐渐的,大家伙发现不对了,这好像是六殿下在自己给自己加戏,因为六殿下讲述的很多是前两年大燕的财政情况,国库的艰难,当家的不易; 不过,姬老六在后半段,将主题又拉了回来,大概意思是现在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接下来……… 又是一番慷慨激昂地展望未来。 但因为前半段有太多的干货,也有一些数据,言之有物,所以,听下来的感觉,很好。 这让郑凡不禁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上大学时,一些老师喜欢对着PPT念诵,一些,则是各种数据信手拈来,听讲的效果,自然不一样。 再加上外席的太监们也不知道是加戏,所以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郑侯爷默默地拿起一块鸭肉,送入嘴里。 小六子这是不打算演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藏拙了。 当然,这本就是应该的,要总决战了,你这个六爷党的本尊不出面喊口号,做出样子,你让下面人怎么敢放心地为你冲锋? 这一场加戏,对于真正的六爷党核心成员而言,就是开战的号角。 “诸位,为父皇喝,为大燕喝,为盛世,喝!” 原本这句话之后,应该是内席臣子们接话一起同饮,再扩散到外席去。 但郑侯爷此时却抢先一步, 端起酒杯, 喊道: “为殿下喝!” 随后, 大皇子心领神会, 端起酒杯, “为殿下喝!” 右手一列的勋贵们本能地也拿起酒杯,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只知道上头喊了,他们就本能地跟着一起喊: “为殿下喝!” 对面的文官们心思明显细腻得多,虽然有人也拿起了酒杯,但真正喊出声的很少。 可外席的大臣们只听到内席的喊声了,反正内席的都喊了,那自家喊肯定是没错的。 故而, 很快, 外席就传来了山呼般的; “为殿下喝!” 妥妥地盖过了太子先前的风头。 姬老六饮尽杯中酒水,看了郑凡和老大一眼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太子坐在那里,不动如山,面色如常。 燕皇也只是保持着面带微笑; 文官大佬们,已经嗅到明晰的味道了,但奈何没有经历过烤鸭店的一幕,消息来源有些捕风捉影。 外加,这是大燕,不是大乾。 两位王爷在对面一坐,相当于给大家都盖上了个天花板。 寻常帝王,像是乾国官家,喜欢用银甲卫来压制文官集团,大燕的皇帝陛下更绝也更直接,两大手握军权的王爷当年就踏平过门阀,现在谁不听话,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 接下来, 是晋王虞慈铭率先上殿,送礼外加祝词; 他现在,就是这个作用了。 不过, 祝词的结尾, 他先祝陛下万寿无疆,随后又祝了太子,最后,又祝了六殿下。 郑凡心里有些好笑,或许,是自己先前的举止给了虞慈铭一个提示。 虞慈铭可能认为,他郑凡的选择,必然是对的,所以他也要上船。 但他就没考虑过,郑凡输得起,他晋王府,输得起么? 不过,别和赌徒去讨论输得起输不起的话了,没意义。 随后, 是梁国使臣上前送礼祝词。 梁国国主靠政变上台,废黜了有楚国熊氏血统的哥哥,又因一场误会,导致和楚国开战,后来,燕军进入梁国帮梁国抵御楚国,薛三还曾在梁国当过一段时间的将军。 现如今,燕国就是梁国的大腿,梁国就是燕国的属国。 再之后,是其余诸个小国的使者上殿送礼祝词。 原本小国林立的那块四大国的中心区域,燕人的势力范围是到不了那里的,但随着燕国吞了晋地,打了楚国,使得燕人只要需要,就可以直接从南门关出兵惩戒这些小国,直接的威胁一下来,小国们马上向燕人服软。 虽然不至于都像梁国那样当燕人的狗, 但至少你调戏她时,她不会报官,而是一边后退一边带着风情:“死鬼,讨厌。”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的现实。 小国的使臣们上来之后,全都坐到了“插班生”位置上入席。 再之后, 是重头戏了。 首先上来的是, 是楚国使臣景阳,这位景大夫是出使燕国的老使臣了,而且随同的副使,竟然也是郑凡的老相识,景仁礼。 楚国使臣表达了希望两国可以解除误会遵从和约让两国百姓免于战火的美好期望,也祝愿大燕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乾国使臣,姓富,叫富薜; 他也是先表达了对两国和平的希望,但在最后,祝愿大燕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后,先祝福了六殿下,再祝福了太子。 “哈哈哈………” 姬成玦直接当堂大笑起来, 起身, 指着乾国使臣富薜, 对众人喊道; “乾人向来军备不行,孱弱怯懦,唯独擅长勾心斗角,这窝里斗的本事,那是真的让人自愧不如。 大家听到没有, 他居然刻意地想要在孤和太子殿下之间埋钉子, 怎么, 真当我大燕是你乾国么, 会窝里横给你们乾人看笑话?” 富薜闻言,面色羞红,他其实就是这个心思,甚至在先前上殿前观察风向时就已经想好了等自己这次出使之后会让使团里的谁谁谁写文章来把自己今日的“机智破贼”的故事给写出来。 要写到自己在燕蛮子朝堂上时临危不惧,尽显大国风采! 同时, 为燕人的六皇子和太子之间埋下嫌隙的种子, 以类似二桃杀三士的方式为大燕日后的内乱埋下伏笔! 自己的形象,就立起来了,自己的名声,就造起来了,自己回国后的官路,就铺开了! 可惜, 姬老六不按常理出牌。 太子此时也站起身, 举起酒杯, 向着姬成玦, “六弟。” 姬成玦拿起酒杯,躬身下去: “太子哥哥。” 两位皇子同饮。 富薜打算开口争辩,但在此时,大皇子姬无疆开口道: “使者下次再想说话,得过过脑子,说不得下次本侯南下的理由,就是使臣你出言不逊了。” “………”富薜。 弱国无外交,弱国无外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是威胁,很直白的威胁,但富薜清楚,自己担不起。 而且他更清楚,一旦燕人真的以这个借口又南下,乾国朝堂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和他的家族。 世人都知道,大燕大皇子的爵位,就是靠斩杀乾国三边都督挣来的! 这时, 郑侯爷也捧场, 故意用夸张且带着戏谑的声调喊道: “俺也一样。”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 内席大臣,不分文武,同时大笑起来。 毕竟,作为燕人, 不管你是什么派系, 不管你是太子党还是六爷党, 只要你在嘲笑乾国, 那我必然也会帮帮场子一起笑! 那边坐着的一排排使臣里,有些笑了,比如梁国和楚国使臣,笑得很夸张,有些则用袖口遮挡着在笑,那是和乾国接壤的小国。 而外席那里, 听到内席笑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大家还是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富薜脸色通红,面对这种嘲讽,当真是无地自容,只能俯身行礼,随后退下。 最后, 一个身穿蛮族服饰的老者在两个蛮族仆人的搀扶下,走上殿来。 他先跪伏下来, 呈上蛮王的国书, 同时, 又呈上蛮族小王子的佩刀; 最后, 他用抑扬顿挫的声调,以流利的夏语,开始吟诵大燕的伟大。 大祭祀是有功力的, 他的声音很高亢,却不震耳,且外席竟然也能听得到。 他赞美了大燕的富饶, 他赞美了大燕的盛世, 他赞美了大燕的强大, 他说,蛮族,将永远成为大燕的好邻居,希望两族可以和平共处。 同时, 老蛮王说, 蛮族的蛮王,称金帐汗王; 所以,他们的蛮王和小王子,希望尊奉大燕皇帝陛下———天之汗! 自此以后, 大燕皇帝不仅仅是东方的主人, 也将是荒漠诸多部族的守护者! 这话一说出来,楚国使臣和乾国使臣的面色都冷峻了下来,一旦燕人彻底没有了来自荒漠的威胁,岂不是……… “请允许我,以最诚挚的膜拜,向伟大至高无上的大燕皇帝天之汗陛下行礼!” 老祭祀五体投地。 一时间, 不分内外席, 几乎所有的燕国官员们,包括宫女宦官们,全都沸腾了! 燕人和蛮人厮杀数百年, 现如今, 他们终于让大燕最恐怖的对手,臣服了! 刹那间, “吾皇万岁”之音响彻整个内宫! 而另一座殿堂里,和何思思坐在一起的蛮族公主,喜极而泣,何思思抱着她,让她哭出来,且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以后就好了,不打仗了,就好了。” …… 燕皇开口道; “朕心甚慰,边疆得安,于两国子民,都是大善事。” 随即, 太子起身, 宣旨。 旨意很繁杂,官方用语很多。 在郑侯爷听来, 大概三个意思。 一是直接行使天之汗的权力,册封蛮族小蛮王为法定蛮王继承者。 这话听起来像病句,却不是。 二是册封大皇子妃也就是安东侯夫人为安泰夫人。 如果不考虑军功侯因素的话,其实,大皇子的妻子品级已经超过大皇子了。 三则是将派遣使臣去荒漠,和蛮王签订国书,以缔结双方永久的友好和平。 紧接着, 是众臣子和使臣们一起恭贺。 燕皇显得很是激动,这种激动,在外人看来,是极为正常的,因为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终于平定了四方所有威胁。 燕皇起身, 拿着酒杯, 大声高呼: “今有大燕,如日东升,四方臣服,万国朝拜! 朕自继位以来, 心心念念,一刻不敢耽搁,一刻不敢贪闲, 所求所逐, 就是如…………” 忽然间, 正在慷慨激昂的燕皇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 “陛下!” 魏忠河马上搀扶着陛下离开了座位向后走去。 紧接着, 镇北王、靖南王、平西侯、大皇子起身,这一群人跟着一起离开,显然是去查看燕皇状况去了,同时也是军方态度的一种表现。 在这一刻,哪怕是除了大皇子之外的其他皇子,也不能靠近陛下! 赵九郎起身, 主持安抚局面。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住了, 而使臣之中, 则有不少人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 面露喜色,他们是不敢的, 只能在心里感慨庆幸一声: 这位给四周所有国家,都带来庞大压力和恐慌的燕国皇帝陛下, 终于要………不行了。 跪伏在地上的大祭祀, 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在心里默念了声: 蛮神保佑。 大燕的天, 就要塌了! ……… 御书房, 被搀扶着燕皇一进来,就推开了魏忠河的手。 在其身后, 镇北王、靖南王、平西侯、大皇子分列两侧。 前二位,是知道的。 郑侯爷,是早猜到了。 大皇子是真的担忧父皇,但看见父皇此时的神情,他也明悟了。 燕皇抬起手, 道: “魏忠河,铺开!” “遵旨!” 魏忠河亲手将御书房帘子上挂着的看起来像是卷帘一样的皮布解开,众人后退,任其铺陈了一地。 这, 赫然是自大燕北封郡向西以及整个荒漠的地图! 燕皇哪里有先前吐血时的虚弱, 他抬起自己的脚, 从大燕的北封郡走入荒漠, 最后, 踩在了蛮族王庭所标注得位置上。 “天之汗? 呵呵, 他们算什么东西, 竟然觉得有资格赐封朕。 朕是天子, 朕是大燕的皇帝, 这一世, 朕不稀罕别的任何名号。 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老蛮子为了给他小儿子铺路,不惜奴颜婢膝于朕,以求得外界和平; 他, 要在王庭, 为他的小蛮子举行加冕。 届时, 所有还忠诚他王庭和近年来被收服的蛮族部落首领贵族,都将聚集于此。 梁亭, 无镜!” 镇北王和靖南王单膝跪伏下来。 燕皇伸手, 指了指脚下, 道: “替朕,替大燕, 再打断它蛮族, 百年脊梁!” —————— 距离第七还差一百五十票,求月票,冲过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平西侯府,血樊力 平西侯爷的帅旗,已经升起来了,镇南关下,大军云集; 虽然正式的战事还没开启,但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了这片区域,而晋东这边的大规模调动,也不可能瞒得住楚人的眼睛。 所以,率先拉开厮杀序幕的,是镇南关以南以及镇南关西侧这片山脉,双方的斥候、探马、谍子,已经在这漫长且辽阔的区域里,开始了你死我活的争斗。 …… “呼……” 郭东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擦嘴,随即微微弯下了腰,目光注视着前方的林子,神情微微地皱了皱,放下水囊,蹲了下来。 在其身后,有五六名猎户打扮的人,都是他的手下。 “郭校尉,怎么了?”一名老卒好奇地问道。 郭东看了这名绰号皮四的老卒,舔了舔嘴唇,道:“前头有煞气!” “……”皮四。 讲真,如果郭校尉说前头有声音、有篝火痕迹、有血迹以及有等等的等等,皮四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可偏偏说什么劳什子煞气! 他娘的,大家伙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抓妖的? 看着皮四的神情,郭东这个校尉上官也没不悦,他这个校尉,是平西侯爷亲赐的“摸金校尉”。 当年的他,是从民夫到辅兵再到正卒,一步一步地从一场场战事里走出来的,但如今的官身,却是靠刨那些楚国贵族祖坟得力被平西侯爷作为代表性人物表彰起来的。 直白一点,他的本事本就不在战场厮杀上,而是在盗墓上。 当然了,偷偷摸摸地叫盗墓,正大光明的,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深藏于地底下的财货就一直隔着暗无天日多可惜啊,还不如发掘出来给予侯府再由侯府转化为学社学生们的饭食、医馆的药材、标户的抚恤。 毕竟也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看淡,还真没那些忌讳。 伐楚之战结束后,郭东也没闲下来,先是接来了燕地的母亲和瘫痪的兄长,还一同接来了和自己有婚约的那位女子成了亲安了家,甭管是啥校尉,它到底是侯爷亲赐的官身,牌面可谓十足。 但郭东并未沉迷于和睦小日子的美好,他没自己那个好兄弟许安的本事和脑子,但毕竟也曾和人家一起举过大盾攻过城,虽然一直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毕竟也没那么不争气。 故而,伐楚束后,他主动向上递了条子,希望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特长,为侯府做贡献。 这条子几经辗转,最后竟然落到了侯府北先生的案子上。 北先生做了批阅,鼓励郭东好好做,大胆做,但要心细。 三家分晋,那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后促成的结果,实则当年晋地的封臣极多,一城一地,相当于是一个个小诸侯。 这,司徒家的祖陵,自然是不好动的,毕竟人成亲王府还在,总得给人家留一份体面,用瞎子一次吃早食时对郑侯爷顺带汇报时的话说就是:没必要让成亲王府和溥仪感同身受一把。 但这晋东之地其他地方的古墓陵寝,就没那么幸运了。 连番大战下来,司徒家自己都萎靡蜷缩在王府角落战战兢兢的了,以前的其他家族、封臣之流,也早就因战乱流离失所甚至失了音讯。 祖坟、古墓啥的,也没人去看护,甚至,有些都没人知晓在何处了。 郭东还真就担当起了这个职责,帮“他们”找祖宗,再给他们“祖宗”透透气。 盗墓所得,都是先过侯府,再从侯府那里下发自己的奖赏,干的是脏活儿,可手脚,却一直很干净。 许是真的无心插柳柳成荫,郭东可能真对这一行有天赋,一年多下来,虽说没有弄出什么“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这种规矩,但却练就出了一出好鼻子。 他不懂风水,也不会看地缘,但有时候往那儿一杵,再鼻子嗅嗅,就像是狗闻骨头一样,能有所感觉。 这会儿,他就是有感觉了。 前方这地势,再看看两侧的坡地,按理说,应该有窝子。 皮四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己在瞎咧咧,郭东也不气,事实上,他是被兵册里抽调过来的,之前挖墓时他是有一群手下的,但那群手下并非是归他的辖制,虽然他是头儿,大家也都当他是自己上峰; 但郭东自己的“关系”,还是在镇南关金术可这一镇里。 搁在后世,就是你一直外放在外地做业务,但你的单位,却在很远的地方,甚至,你自己都忘记了。 然后,侯府大点兵。 金术可这一镇是仅次于梁程亲领的那一镇的精锐,故而抽调众多,照着兵册上拉划,郭东也收到了通知。 这不,前脚还在挖坟的郭校尉自己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地又到了镇南关来报道,归队。 侯爷要打仗了, 自己就上战场嘛, 这没啥好说的,郭东自己也看得开,毕竟他一家老小也都住在奉新城里,日子有侯府照顾,没什么放不下的。 但尴尬的事就出现在了这里,身为一个军中校尉,结果你报道时,就孤身一人? 部曲麾下,多少得有点吧? 得,还真没一个。 因为以前那群跟着自己挖坟的兄弟,人家不是自己的严格意义下属,也是北先生打招呼让下面行方便,凑给了他一群“能人”,那帮人,是不可能带来的。 但分配时,负责此事的上官也犯了难。 总不可能让一个校尉转头塞进哪家的部曲里当个大头兵吧? 最后还是郭东的好兄弟现在是金术可的亲兵许安出面帮了忙,挑了俩老卒,再配上几个新卒,让郭东可以带着他们当斥候队。 虽说斥候之间的厮杀极为惨烈,但那也是看区域看对手的,郭东这一队,显然不在最热点的区域,主要是抓谍子和通风报信的人,危险程度不高。 也因此,皮四这种老卒加上这些本就没怎么熟悉的新手下,对这位“校尉”大人,并不是很尊重。 不过,也就在这时,前头的土丘上,忽然被从下面掀开了。 自里头,探出了两个人。 “噢,伟大的阿铭大人,我没骗您吧,这种酒,才是真正的美味。” 卡希尔抱着酒嚢说道。 阿铭不置可否,自己手里也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酒嚢。 这下面,是一座墓,墓葬规模不大,墓主人生前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墓葬里头的陪葬品,却有不少好酒,相当于沉在里头。 只能说,两只贪杯的吸血鬼面对美酒时,真的是没什么是他们无法找到的。 不过,他们也并非是来找酒喝的。 眼下战事还没正式开启,阿铭就不用时刻陪在主上身边,偏巧无聊烦闷了,再加上三儿这次没来,阿铭就干脆接替了薛三的业务,带着卡希尔开始在这林子里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猎到对方的探子,就当给自己打牙祭了。 结果,楚人探子没找到,却被二人寻着外面破损的一处酒坛,找到了这处小墓,二人进去了,满载酒水而归,剩下的还依旧保存在那里,等战事结束后再命人挖取出来。 出来后, 二人对着酒嚢,一口一口地饮着,享受着这种舒坦。 而在看见阿铭二人出现后,皮四眼睛都直了,一边收起轻视之心,一边在自家校尉带领下,将阿铭二人包围了起来。 阿铭也留意到了这些人的靠近,但依旧只是在喝着酒,没提前发动。 毕竟,自己今日出来下墓喝酒已经是够荒唐的了,要是再一不留神,错灭了自家的探子,也忒说不过去了点,至少,得确认,是谁家的。 “噢,这糟糕的猎户打扮,真的是好愚蠢。”卡希尔也察觉到了,不过阿铭不动他也不动,仰头闷了一口,“我真是爱死了这东方的美酒,西方的酿酒师真应该排着队被我用尖锐的靴子狠狠地踢屁股!” 好在,意外并没有发生,甚至,都不用走质问和反质问的环节; 因为郭东,认得阿铭。 伐楚之战时,郭东曾在战场上见过好几次侯爷,一次吃侯爷递下来的西瓜一次是被侯爷赐封,而眼前这个男子,则都站在侯爷的身后。 “见过……大人。” 和侯府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懂得喊先生,显然,郭东远远没到这个级别。 皮四等人愣了一下,马上醒悟过来,跟着行礼。 阿铭还没说话, 卡希尔就先开口道: “这很好,你们就帮我们下去把里头的酒搬出来吧,等开战后,这些酒可以拿来处理伤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得小心点运。” 阿铭犹豫了一下,没斥责卡希尔的自作主张。 郭东点点头,道;“末将遵命。” “嗯,你们放心下去吧,没暗器也没暗黑生物。” “暗黑……”郭东明悟过来,他猜到这位老者说的是什么了。 接下来, 郭东的小队,开始自地下墓室里运酒坛。 一坛接着一坛,卡希尔在旁边很仔细地盯着,不时嘱咐他们小心一点,这些酒用来救治伤员可是很宝贵的。 其实军中向来就有烈酒处理伤口减少溃脓的传统,而侯府下的军队,军医都由四娘亲自训练且制定过章程,对消毒这一块尤其是重要拿捏。 侯府下的香水作坊,不惜降低香水产量也要优先做出足够用的酒精来供给战场所需。 毕竟,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足够多的活人,可以抢来更多的银子。 皮四他们对于做这些也没什么不满的,因为在第一次下墓时,郭东说了句,那位大人是侯爷身边的人。 倒不是谄媚,也不是想要图什么,而是如今平西侯爷对于这些丘八而言,就是新的“神”,能站在神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有神性的。 搬运时有卡希尔做监工, 阿铭就远远地选了个地方,靠着树,裹着些许枯叶,也不是在打盹儿,而是在放空自己。 有句话叫吾心安处即吾家,在阿铭这里,则是心里想要时,哪哪儿都是棺材。 这时,在墓地的西南方向,出现了五道人影。 为首一人,身着蓑衣,戴着斗笠,其身后的人,则穿着燕军制式的甲胄。 “什么人,在干什么!” 对方先行开问。 郭东恰好和皮四一起搬着一个酒坛出来,放下酒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皮四目光微凝,一道目光扫过去,身后那几个猎户打扮的袍泽马上闭嘴,这才没主动上前打招呼。 其实,皮四的表情和使眼色很明显,但站在另一个角度看来,却又像是地地道道的盗墓贼被官差抓住现行时的窘迫和失态。 卡希尔吸了吸鼻子,他嗅到了一股香料的味道,很淡也很雅。 年老的吸血鬼从西方逃亡到东方,虽然有种种毛病,但无法否认的,是他那丰富的人生阅历。 郭东走上前,开口道;“军爷,这兵荒马乱的,兄弟我也只是讨口饭吃。” 说着,从兜里取出了一些碎银子, “窝子浅,没啥压手货,就一些坛子酒,正愁怎么运回去哩。” 不是说郭东忽然开窍了, 事实上, 他依旧保持着本色,并未瞧出这队“袍泽”的异样之处。 之所以没表明身份,是因为他站在“阿铭”的角度去思考。 什么搬着酒去处理伤员伤口的? 郭东不信。 分明是自己馋了,所以,这事,不得声张。 郭东只是用自己所能理解地“人情世故”,为上位者讳罢了。 不过,因他过去这一年盗墓,行话早说遛得不能再遛了,再者皮四这帮人在墓里进进出出地一阵忙活,原本的猎户装扮弄脏了后,还真有那么几分钻地土耗子的味儿了。 也因此,错进错出,对面的“袍泽”,也就相信这是一群盗墓贼。 镇南关一线,尤其是在其西侧山脉,也就是当年郑侯爷背着公主走出来的地方,人员可谓极为复杂。 晋地的流民,楚地的流民,因故都不敢回去,也不愿意去对面寄人篱下,就都在这一座座山头子里安了棚。 无论是侯府还是楚人,都没精力抽出手来清扫这块区域,至少,在正面战场上分出胜负前,是不可能有余力的。 其实,那群身着燕军士卒的“袍泽”,他们也不会想到,燕人的探马竟然正事儿不干,在这里盗墓,还运酒。 这,简直就是不符合常理嘛不是! 赶巧了,真赶巧了。 阿铭依旧躺在那里,身子几乎都被枯叶覆盖,他在那儿一躺,比老僧入定得都快,宛若一具尸体,且他身上还没温度,不动弹的话,哪怕是高手也很难发现得了他。 卡希尔则蜷缩着身子,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自己都听不懂的一些东西,当那几个“燕军士卒”靠近过来时,他察觉到了威胁的气息。 显然,这四个士卒,都是高手,不一定是境界有多高,但绝对会杀人,而且肯定已经杀过很多人。 那个穿蓑衣的,应该是头头儿。 蓑衣男子摘下了斗笠,看着郭东,笑了笑,道: “就只挖到了酒?” “是,这墓主人应该就是个酒鬼,说不定还是喝酒喝死的。” 蓑衣男子看都不看郭东手里的碎银子,弯下腰,伸手,一把拍开了封泥。 卡希尔心头一阵滴血,这么就开封了,浪费啊,浪费啊,他和阿铭大人先前就只舍得开了一坛灌入酒嚢之中。 酒的味道,散于四周,滋味就下去了。 蓑衣男子低下头, 对着坛口嗅了嗅, 道: “居然是桃花酿,有意思。”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桃花酿,是乌川的特产,乾国产才子,产佳人,产诗词歌赋,产美酒,都为诸夏之罪。 嗯,除了乾国军队拉胯,其他方面,似乎都很行。 “能藏桃花酿陪葬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郭东挠挠头,道:“军爷,您大才,但小的是真的完全不懂,军爷要不您……” “酒留下,人滚吧。” “哎,哎哎……” 郭东有些尴尬了,这他娘的酒不能带走? 蓑衣男子开口道:“怎么,还不知足?那就别怪某把你们当楚人探子给抓回军中请赏了。” “不是,军爷,那个……” 郭东咬了咬牙, 打算直接说开了,大不了不拉扯进那位大人,自己承下干系就是了。 “敢问尊姓大名,哪路军寨下的探马?” 军中问话一出口, 四个着甲的“燕军士卒”当即同时上前一步,握刀; 蓑衣男子转了下手中的斗笠, 似又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嘴角露出了笑意, 道: “某,平西侯爷麾下,郑樊力。” “……”卡希尔。 卡希尔开口道: “噢,天呐,敢问,您是哪位樊力?因为江湖传闻,平西侯爷麾下有瞎樊力也有女樊力还有血樊力。” “血樊力?”蓑衣男子“呵呵”一笑,“某就是血樊力吧。” 因为他不瞎,也不是女的。 卡希尔张了张嘴,感慨道:“哦,天呐。” 郭东此时再傻也明白过来眼前这群“袍泽”身份有问题了,他不认识没问题,侯爷身边的大人物身边的这位竟然也不认识怎么可能? 郭东当即高呼: “来人,拿下他们………” “砰!” 郭东被蓑衣男子一脚踹飞, 阿铭起身, 身形前移,伸手,抱住了郭东的腰,将其放下,郭东吐了口血,挣扎着起身。 阿铭开口道: “平西侯府,血樊力。” 蓑衣男子点点头, 道; “大楚,年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禁咒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世人皆知楚国大将军尊崇燕国靖南王之兵法近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喜欢坐门槛上和自己麾下将领说话, 喜欢以绝对的掌控欲对自己的军队进行全方位地操控, 还有一点, 当年燕国借道于乾入南门关伐晋, 实则在开战的前几年,这条行军之路,田无镜曾亲自走过,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入雪原征伐野人前,郑凡也跟着老田亲自走了一趟天断山脉。 为将者,当知形势,对军队对战事绝对控制的前提是做到了绝对的熟悉。 用阿程的话来说,阉割下面将领的自主权,自己操控一切,对帅位之人的要求,是极大的,才不配位的话,就容易最终演变成后世的“蒋公微操”。 所以, 很大可能, 年尧来了, 他出现在了这里,身边,就四个护卫。 很奇怪的一幕,也很让人预想不到。 但正如平西侯府的“血樊力”,那个一直站在平西侯爷身边的男人,竟然会无聊到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挖坟,挖坟的目的还只是为了喝酒…… 这世上的事儿,大概就是如此,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编故事得讲个准则,要不然容易被觉得智商侮辱的客人砸破脑袋; 可没人敢去砸也没人能砸得到老天爷的脑袋,所以现实中,荒诞不羁,可以使劲地造。 年尧不是田无镜, 在这种情形下, 年尧比田无镜,差得太远。 田无镜曾击败过剑圣,年尧,显然做不到,身为王府的奴才出身,身份地位不高,但待遇,绝不会差,自幼习武,文韬武略,那也是精通的,大楚摄政王不是个“任人唯亲”的主儿,用人,还是看能力。 外表的粗犷和行事风格的不羁,只是他这个“奴才”的人设,以自己的“粗鄙”坐高位减缓前些年楚国贵族势力对他的忌惮。 很少有人知道,年尧擅书法,也好文道; 但他到底不能和郑侯爷那样有个靠山在,可以没事做就写几首诗。 说到底, 郑侯爷开局艰难,过程也艰难,但在政治上,前几年一直有来自靖南王以及小六子的帮持,在年大将军眼里,平西侯简直就是被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一般。 但,从没有过说法,说那年大将军可以一人扛九鼎,武夫绝世云云; 所以,有些事儿,老田能干,同时,也就老田能干。 郑侯爷,是不敢的。 唯一一次的懈怠,在望江冰面上,差点就直接交代了。 在个人运数上,郑侯爷向来很低调,从未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下雨天人家的投石车居然能隔着老远一发飞出追着自己落,现实早就给予了很多次的警告。 郑侯爷从善如流,铭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显然,年大将军在这方面,比郑侯爷差远了,亦或者是,他更自信。 同样的, 侯府“血樊力”阿铭,也很自信。 七个魔王中,进阶的有仨,他,四娘和魔丸。 五品的魔王,绝对不仅仅是五品的实力。 最重要的是,卡希尔也在这里,血包蓝条就在身旁,幸福感,一下子就出来了,配上眼前的年尧,比桃花酿都要让人沉醉。 阿铭是个很懒的人; 魔王里,瞎子整天谋划着造反,梁程练兵,四娘管财政,薛三培训密谍和改良铸造坊,樊力施工,就连魔丸都忙着带孩子; 阿铭一般也就去作坊里转转,然后就十天半月里躺酒窖里不出来。 血族漫长且精致的生活,不可能造就出奋斗逼,只教会了他们如何去享受颓废。 不过, 说一千道一万, 楚国大将军就在眼前,这种近乎是主动送上门的斩首,阿铭不可能装作没看见。 活捉亦或者杀死年尧, 前线的楚军,差不离就直接垮了一半。 “倒也是有趣。” 年尧往后退了两步,其四个护卫,保护在其身前。 “快打仗了,竟然还在挖坟,平西侯手下人,就这点格局么?” 郭东已经站起身,皮四等也都持刀而立,摆开阵势。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是年尧身前四个护卫的对手,但在有阿铭的基础上,他们也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絮絮叨叨个什么。” 阿铭不屑地摇摇头,抬起手,指向卡希尔。 卡希尔毫不犹豫地过来,攀附上了阿铭的后背。 这个姿势,有点不雅,一个英俊的吸血鬼背上背着一个老头,只可惜这次出来阿铭没带以前薛三特意为自己做的“圣衣箱子”。 不过,好看不好看,已经不算什么了; 卡希尔将脖子探出阿铭的肩膀, 阿铭侧过头,露出獠牙,刺入卡希尔脖颈,鲜血,开始向其体内汇聚; 同时, 阿铭开始了掐印。 就像是剑圣现在关键时刻,只要需要,就会毫不犹豫地开二品一样。 绝招,并非要等到快要绝后时才用,那种先普通拼斗再慢慢提升最后再拼绝招,打得循序渐进,那是说书先生为了混下午的场子时辰才会用的方式; 真正的对决, 一上来, 就该毫不犹豫地掀底牌! 郑侯爷打架时,除非是对付那种不会功夫的,面对那些稍微上点档次的对手,都会在第一时间喊出: “儿砸!” 真正的厮杀不是煲汤,哪里有闲情逸致等你慢慢地炖出滋味? 禁咒的气息,开始自阿铭身前酝酿,卡希尔虽然被咬着脖子,但他脸上没什么痛苦之色,对于他而言,真没什么好选的了。 被抓去楚国当奴隶还是打完了回去后,继续在平西侯府的酒窖里不停地举杯痛饮? 今日,自己不就是没带枷锁地出来了么,说不得再好好表现一下,日后自己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平西侯府里享受那种极为优雅的生活了。 不得不说,平西侯府的氛围,真的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 野人王也会时常迷失一下,畅想万一日后开客栈时喂马的生活; 卡希尔也是如此,他对阿铭一开始是畏惧,但一直到现在,其实是没什么恨意的,除了偶尔需要被关在笼子里,但该享受的精致生活,阿铭有的,他也有。 眼下,他的脸,对着前方,目光,盯住了一身蓑衣的年尧。 他这是在帮阿铭锁定年尧的气机,不仅仅是血库,他还能当雷达。 这就是主观能动性被激发出来的表现。 阿铭的头发,开始悬浮起来,双脚,也开始缓缓离地。 虽然魔法而且还是血族魔法在东方并不流行,但这种强烈的气息波动,还是足以让年尧身边的四个护卫感受到了极大压力。 “蒙雷,保护将军先撤。” 简单的一声吩咐,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被唤作蒙雷的护卫也没有说你们走,我来断后,年大将军也没有喊大家是兄弟,我不能走; 总之, 年大将军调头,向南面开始了奔跑,蒙雷紧随其后。 剩下的三名护卫直接前冲。 分工明确,行动统一,毫不拖泥带水。 皮四等喊杀着接了上去,刚一照面,郭东手下就被砍倒了三个,皮四也在其中。 但这帮家伙也是狠人,尤其是在年大将军说出自己是年&gt;&gt; 尧后,更是激发起他们的凶狠,敌方主将就在自个儿面前,怎能不拼命? 这是大功,十辈子都可能碰不上这种大功机会啊! 就算战死,只要最后成了,也能封妻荫子! 所以,皮四的刀,刺入了一名将军护卫的大腿,这是拼着自己小腹中刀换来的。 而这时, 阿铭也完成了准备, 禁咒,哪怕是小型的禁咒,前奏也比较麻烦。 “禁………血之祭祀!” 一道血影出现在了阿铭脚下,仿佛自幽冥之中被召唤出的魔神。 卡希尔感慨道;“噢,阿铭大人会的禁咒,可能比我知道得都多。” “嗡!” 下一刻, 血影窜入了地面,地上出现了一道血光,速度极快,直接拐弯绕过了前方的战局,迅速追上了年大将军。 蒙雷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拦住了血影。 血影撞入蒙雷的身躯, “啊啊啊啊!!!!!!” 战场上受再多的伤都不会吭一声的铁血护卫,在此时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其身躯开始快速地被腐蚀,顷刻间就不成人形。 随后,血影消散,护卫跪伏在地上,双手举起,皮肉开始剥离,整个人,必然是死了的,但却像是刚剥了皮的蛇一样,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动态。 一道血影,近乎是毙杀,但可惜,没杀到正主。 其实,这道禁咒,在阿铭巅峰期的话,可以做到漫山遍野,到时候年尧面前就算有二三十个护卫愿意用命救他也无济于事。 但那毕竟是巅峰期的自己,现在的他,不敢这么玩儿,除非身边同样有二三十个卡希尔来不停地给他供能。 只有一个卡希尔的话,强行提升禁咒的规模,只会导致禁咒催发失败的同时,卡希尔像是一只蛆一样被捏爆了身浆。 下一刻, 阿铭脚尖点地, 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追了上去。 郭东那边的战局,他压根就不在意,哪怕郭东他们全死光了也没事。 普通人,就是被用来牺牲的,魔王的眼里,可没众生平等以及悲天悯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护卫蒙雷的瞬间暴毙再加上阿铭果断地移动追击,使得余下的三个护卫也不愿意和郭东这帮人继续纠缠,迅速脱离战圈,要去保护将军。 其中一个被皮四伤到腿的,转身行进慢了,被身后的一个燕人士卒扑上身,压倒在地,其前方两个同伴压根就没理会他,继续向将军那里追去。 落单的那个护卫被捅死了。 不得不说,相较于郑侯爷去哪里都带着剑圣的豪华护卫阵容,年大将军这里,真的是显得寒酸得多,身边,竟然没一个那种真正的武夫高手。 此时,年大将军这会儿很是狼狈,如果说一开始的跑,是为了稳妥起见,毕竟平西侯府“郑樊力”之名在外,按照银甲卫的分析,应该是侯府蓄养的顶尖高手,一直辅佐平西侯走到今天。 那么现在,蒙雷的惨烈死状,已经营造出了一种对未知情势的恐惧了。 恐惧的本身,就是未知。 当初郑侯爷面对那道预言时,也曾寝食难安,年大将军见到这匪夷所思的死亡一幕,自然也是心里发慌,毕竟,都是人,没谁是神。 年大将军翻过了一个土丘, 阿铭追过了这个土丘, 年大将军似乎是脚崴了一下,亦或者是为了快一点逃脱,下坡时,直接很没形象地滚了下去。 下方,是一片低洼之处,风谷聚集之所,所以堆积了很厚的枯叶。 年大将军翻滚到了枯叶之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身形,却也难免极为狼狈,很应衬这冬日之景的蓑衣,也变得破烂不堪。 阿铭再度开始结印, 卡希尔开始习惯性地帮忙烘托氛围: “噢,让我来猜猜,伟大的阿铭大人这次又要使用出什么禁咒呢,真的是好期待啊!” “禁………血之祭………” “噢,伟大的阿铭大人竟然再度使用出了血之祭祀,真的是太让人震撼了!” 后方,两个护卫的速度慢了太多,哪怕他们紧赶慢赶,却依旧无法及时阻拦住阿铭再度催发出先前的恐怖阴森招式。 其中一名护卫将自己手中的刀,投掷了出去。 阿铭感应到了身后,但他没躲。 不是因为结印时完全不能动,而是…… “噗!” 刀,自阿铭腰间斜向刺入,阿铭动都没动,压根没理睬。 “噢,在这个时候,一把刀刺入身体,才能让此时的氛围,更加符合我血族的审美,不愧是阿铭大人,对艺术和画面的造诣,让我佩服得恨不得让那群西方的画师排队过来……” 然而, 就在这时, 坐在前方极为狼狈的年大将军开口喊道: “某知道自己不是田无镜。” “噢,所以呢?” 卡希尔一边被吸着血一边不忘帮阿铭捧哏。 毕竟,临死前让被杀对象多说几句话,是极为快乐的享受。 “所以,某也没那么放荡。” 说着, 年尧举起手臂, 喊道: “军阵,起!” “嚯!” “嚯!” “嚯!” 枯叶堆下,顷刻间站起一个个人,他们左手持盾牌,右手持长矛,背后背着刀斧。 几个, 几十个, 上百个, 不, 在山谷洼地的另外两侧,竟然也传来了类似的声音,显然,在这里,最起码藏有上千伏兵! 先前孤立无援无比狼狈的年大将军,随即被层层保护在了中央。 卡希尔近乎愤怒地咆哮道: “所以你刚刚为何还要逃跑!” 明明带着这么多的兵,先前还故意做出落荒而逃的样子,是故意耍我们么,可恶! 年尧拍了拍脑门, 骂道: “谁让我先前出来透气时对他们下达了除非我本人亲自传令,一律不得擅动! 谁让老子调教出来的兵,真正的令行禁止! 看着老子逃命地往这里跑,居然没一个人真的主动动弹一下来接应一下老子! 直娘贼, 差点自己给自己坑死!” 年大将军这不是炫耀自己调教士卒的本事, 因为如果先前没蒙雷给自己挡了一招, 他可能就得横死在自己的一众亲军面前。 这种死法,简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憋屈! 年尧手指向前, 下令道: “进!” “嚯!” 大楚皇族禁军开始前冲。 “噢,伟大的阿铭大人,我们现在……” 阿铭直接终止了自己的第二轮掐印, 伸手, 将卡在自己腰间的刀拔出。 “阿铭大人,我们要死战了么,是啊,身为尊贵的血族,我们怎能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我们必须……” “哐当!” 刀被丢在了地上, 阿铭转身, 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禁咒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世人皆知楚国大将军尊崇燕国靖南王之兵法近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喜欢坐门槛上和自己麾下将领说话, 喜欢以绝对的掌控欲对自己的军队进行全方位地操控, 还有一点, 当年燕国借道于乾入南门关伐晋, 实则在开战的前几年,这条行军之路,田无镜曾亲自走过,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入雪原征伐野人前,郑凡也跟着老田亲自走了一趟天断山脉。 为将者,当知形势,对军队对战事绝对控制的前提是做到了绝对的熟悉。 用阿程的话来说,阉割下面将领的自主权,自己操控一切,对帅位之人的要求,是极大的,才不配位的话,就容易最终演变成后世的“蒋公微操”。 所以, 很大可能, 年尧来了, 他出现在了这里,身边,就四个护卫。 很奇怪的一幕,也很让人预想不到。 但正如平西侯府的“血樊力”,那个一直站在平西侯爷身边的男人,竟然会无聊到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挖坟,挖坟的目的还只是为了喝酒…… 这世上的事儿,大概就是如此,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编故事得讲个准则,要不然容易被觉得智商侮辱的客人砸破脑袋; 可没人敢去砸也没人能砸得到老天爷的脑袋,所以现实中,荒诞不羁,可以使劲地造。 年尧不是田无镜, 在这种情形下, 年尧比田无镜,差得太远。 田无镜曾击败过剑圣,年尧,显然做不到,身为王府的奴才出身,身份地位不高,但待遇,绝不会差,自幼习武,文韬武略,那也是精通的,大楚摄政王不是个“任人唯亲”的主儿,用人,还是看能力。 外表的粗犷和行事风格的不羁,只是他这个“奴才”的人设,以自己的“粗鄙”坐高位减缓前些年楚国贵族势力对他的忌惮。 很少有人知道,年尧擅书法,也好文道; 但他到底不能和郑侯爷那样有个靠山在,可以没事做就写几首诗。 说到底, 郑侯爷开局艰难,过程也艰难,但在政治上,前几年一直有来自靖南王以及小六子的帮持,在年大将军眼里,平西侯简直就是被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一般。 但,从没有过说法,说那年大将军可以一人扛九鼎,武夫绝世云云; 所以,有些事儿,老田能干,同时,也就老田能干。 郑侯爷,是不敢的。 唯一一次的懈怠,在望江冰面上,差点就直接交代了。 在个人运数上,郑侯爷向来很低调,从未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下雨天人家的投石车居然能隔着老远一发飞出追着自己落,现实早就给予了很多次的警告。 郑侯爷从善如流,铭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显然,年大将军在这方面,比郑侯爷差远了,亦或者是,他更自信。 同样的, 侯府“血樊力”阿铭,也很自信。 七个魔王中,进阶的有仨,他,四娘和魔丸。 五品的魔王,绝对不仅仅是五品的实力。 最重要的是,卡希尔也在这里,血包蓝条就在身旁,幸福感,一下子就出来了,配上眼前的年尧,比桃花酿都要让人沉醉。 阿铭是个很懒的人; 魔王里,瞎子整天谋划着造反,梁程练兵,四娘管财政,薛三培训密谍和改良铸造坊,樊力施工,就连魔丸都忙着带孩子; 阿铭一般也就去作坊里转转,然后就十天半月里躺酒窖里不出来。 血族漫长且精致的生活,不可能造就出奋斗逼,只教会了他们如何去享受颓废。 不过, 说一千道一万, 楚国大将军就在眼前,这种近乎是主动送上门的斩首,阿铭不可能装作没看见。 活捉亦或者杀死年尧, 前线的楚军,差不离就直接垮了一半。 “倒也是有趣。” 年尧往后退了两步,其四个护卫,保护在其身前。 “快打仗了,竟然还在挖坟,平西侯手下人,就这点格局么?” 郭东已经站起身,皮四等也都持刀而立,摆开阵势。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是年尧身前四个护卫的对手,但在有阿铭的基础上,他们也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絮絮叨叨个什么。” 阿铭不屑地摇摇头,抬起手,指向卡希尔。 卡希尔毫不犹豫地过来,攀附上了阿铭的后背。 这个姿势,有点不雅,一个英俊的吸血鬼背上背着一个老头,只可惜这次出来阿铭没带以前薛三特意为自己做的“圣衣箱子”。 不过,好看不好看,已经不算什么了; 卡希尔将脖子探出阿铭的肩膀, 阿铭侧过头,露出獠牙,刺入卡希尔脖颈,鲜血,开始向其体内汇聚; 同时, 阿铭开始了掐印。 就像是剑圣现在关键时刻,只要需要,就会毫不犹豫地开二品一样。 绝招,并非要等到快要绝后时才用,那种先普通拼斗再慢慢提升最后再拼绝招,打得循序渐进,那是说书先生为了混下午的场子时辰才会用的方式; 真正的对决, 一上来, 就该毫不犹豫地掀底牌! 郑侯爷打架时,除非是对付那种不会功夫的,面对那些稍微上点档次的对手,都会在第一时间喊出: “儿砸!” 真正的厮杀不是煲汤,哪里有闲情逸致等你慢慢地炖出滋味? 禁咒的气息,开始自阿铭身前酝酿,卡希尔虽然被咬着脖子,但他脸上没什么痛苦之色,对于他而言,真没什么好选的了。 被抓去楚国当奴隶还是打完了回去后,继续在平西侯府的酒窖里不停地举杯痛饮? 今日,自己不就是没带枷锁地出来了么,说不得再好好表现一下,日后自己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平西侯府里享受那种极为优雅的生活了。 不得不说,平西侯府的氛围,真的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 野人王也会时常迷失一下,畅想万一日后开客栈时喂马的生活; 卡希尔也是如此,他对阿铭一开始是畏惧,但一直到现在,其实是没什么恨意的,除了偶尔需要被关在笼子里,但该享受的精致生活,阿铭有的,他也有。 眼下,他的脸,对着前方,目光,盯住了一身蓑衣的年尧。 他这是在帮阿铭锁定年尧的气机,不仅仅是血库,他还能当雷达。 这就是主观能动性被激发出来的表现。 阿铭的头发,开始悬浮起来,双脚,也开始缓缓离地。 虽然魔法而且还是血族魔法在东方并不流行,但这种强烈的气息波动,还是足以让年尧身边的四个护卫感受到了极大压力。 “蒙雷,保护将军先撤。” 简单的一声吩咐,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被唤作蒙雷的护卫也没有说你们走,我来断后,年大将军也没有喊大家是兄弟,我不能走; 总之, 年大将军调头,向南面开始了奔跑,蒙雷紧随其后。 剩下的三名护卫直接前冲。 分工明确,行动统一,毫不拖泥带水。 皮四等喊杀着接了上去,刚一照面,郭东手下就被砍倒了三个,皮四也在其中。 但这帮家伙也是狠人,尤其是在年大将军说出自己是年&gt;&gt; 尧后,更是激发起他们的凶狠,敌方主将就在自个儿面前,怎能不拼命? 这是大功,十辈子都可能碰不上这种大功机会啊! 就算战死,只要最后成了,也能封妻荫子! 所以,皮四的刀,刺入了一名将军护卫的大腿,这是拼着自己小腹中刀换来的。 而这时, 阿铭也完成了准备, 禁咒,哪怕是小型的禁咒,前奏也比较麻烦。 “禁………血之祭祀!” 一道血影出现在了阿铭脚下,仿佛自幽冥之中被召唤出的魔神。 卡希尔感慨道;“噢,阿铭大人会的禁咒,可能比我知道得都多。” “嗡!” 下一刻, 血影窜入了地面,地上出现了一道血光,速度极快,直接拐弯绕过了前方的战局,迅速追上了年大将军。 蒙雷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拦住了血影。 血影撞入蒙雷的身躯, “啊啊啊啊!!!!!!” 战场上受再多的伤都不会吭一声的铁血护卫,在此时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其身躯开始快速地被腐蚀,顷刻间就不成人形。 随后,血影消散,护卫跪伏在地上,双手举起,皮肉开始剥离,整个人,必然是死了的,但却像是刚剥了皮的蛇一样,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动态。 一道血影,近乎是毙杀,但可惜,没杀到正主。 其实,这道禁咒,在阿铭巅峰期的话,可以做到漫山遍野,到时候年尧面前就算有二三十个护卫愿意用命救他也无济于事。 但那毕竟是巅峰期的自己,现在的他,不敢这么玩儿,除非身边同样有二三十个卡希尔来不停地给他供能。 只有一个卡希尔的话,强行提升禁咒的规模,只会导致禁咒催发失败的同时,卡希尔像是一只蛆一样被捏爆了身浆。 下一刻, 阿铭脚尖点地, 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追了上去。 郭东那边的战局,他压根就不在意,哪怕郭东他们全死光了也没事。 普通人,就是被用来牺牲的,魔王的眼里,可没众生平等以及悲天悯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护卫蒙雷的瞬间暴毙再加上阿铭果断地移动追击,使得余下的三个护卫也不愿意和郭东这帮人继续纠缠,迅速脱离战圈,要去保护将军。 其中一个被皮四伤到腿的,转身行进慢了,被身后的一个燕人士卒扑上身,压倒在地,其前方两个同伴压根就没理会他,继续向将军那里追去。 落单的那个护卫被捅死了。 不得不说,相较于郑侯爷去哪里都带着剑圣的豪华护卫阵容,年大将军这里,真的是显得寒酸得多,身边,竟然没一个那种真正的武夫高手。 此时,年大将军这会儿很是狼狈,如果说一开始的跑,是为了稳妥起见,毕竟平西侯府“郑樊力”之名在外,按照银甲卫的分析,应该是侯府蓄养的顶尖高手,一直辅佐平西侯走到今天。 那么现在,蒙雷的惨烈死状,已经营造出了一种对未知情势的恐惧了。 恐惧的本身,就是未知。 当初郑侯爷面对那道预言时,也曾寝食难安,年大将军见到这匪夷所思的死亡一幕,自然也是心里发慌,毕竟,都是人,没谁是神。 年大将军翻过了一个土丘, 阿铭追过了这个土丘, 年大将军似乎是脚崴了一下,亦或者是为了快一点逃脱,下坡时,直接很没形象地滚了下去。 下方,是一片低洼之处,风谷聚集之所,所以堆积了很厚的枯叶。 年大将军翻滚到了枯叶之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身形,却也难免极为狼狈,很应衬这冬日之景的蓑衣,也变得破烂不堪。 阿铭再度开始结印, 卡希尔开始习惯性地帮忙烘托氛围: “噢,让我来猜猜,伟大的阿铭大人这次又要使用出什么禁咒呢,真的是好期待啊!” “禁………血之祭………” “噢,伟大的阿铭大人竟然再度使用出了血之祭祀,真的是太让人震撼了!” 后方,两个护卫的速度慢了太多,哪怕他们紧赶慢赶,却依旧无法及时阻拦住阿铭再度催发出先前的恐怖阴森招式。 其中一名护卫将自己手中的刀,投掷了出去。 阿铭感应到了身后,但他没躲。 不是因为结印时完全不能动,而是…… “噗!” 刀,自阿铭腰间斜向刺入,阿铭动都没动,压根没理睬。 “噢,在这个时候,一把刀刺入身体,才能让此时的氛围,更加符合我血族的审美,不愧是阿铭大人,对艺术和画面的造诣,让我佩服得恨不得让那群西方的画师排队过来……” 然而, 就在这时, 坐在前方极为狼狈的年大将军开口喊道: “某知道自己不是田无镜。” “噢,所以呢?” 卡希尔一边被吸着血一边不忘帮阿铭捧哏。 毕竟,临死前让被杀对象多说几句话,是极为快乐的享受。 “所以,某也没那么放荡。” 说着, 年尧举起手臂, 喊道: “军阵,起!” “嚯!” “嚯!” “嚯!” 枯叶堆下,顷刻间站起一个个人,他们左手持盾牌,右手持长矛,背后背着刀斧。 几个, 几十个, 上百个, 不, 在山谷洼地的另外两侧,竟然也传来了类似的声音,显然,在这里,最起码藏有上千伏兵! 先前孤立无援无比狼狈的年大将军,随即被层层保护在了中央。 卡希尔近乎愤怒地咆哮道: “所以你刚刚为何还要逃跑!” 明明带着这么多的兵,先前还故意做出落荒而逃的样子,是故意耍我们么,可恶! 年尧拍了拍脑门, 骂道: “谁让我先前出来透气时对他们下达了除非我本人亲自传令,一律不得擅动! 谁让老子调教出来的兵,真正的令行禁止! 看着老子逃命地往这里跑,居然没一个人真的主动动弹一下来接应一下老子! 直娘贼, 差点自己给自己坑死!” 年大将军这不是炫耀自己调教士卒的本事, 因为如果先前没蒙雷给自己挡了一招, 他可能就得横死在自己的一众亲军面前。 这种死法,简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憋屈! 年尧手指向前, 下令道: “进!” “嚯!” 大楚皇族禁军开始前冲。 “噢,伟大的阿铭大人,我们现在……” 阿铭直接终止了自己的第二轮掐印, 伸手, 将卡在自己腰间的刀拔出。 “阿铭大人,我们要死战了么,是啊,身为尊贵的血族,我们怎能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我们必须……” “哐当!” 刀被丢在了地上, 阿铭转身, 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挑起你的,愤怒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阿铭选择了逃跑,在这种局面下,也确实只剩下逃跑了。 毕竟局势很明显,是单纯地……打不过。 打不过就撤,这不很正常么? 卡希尔也觉得很正常,而且他生怕阿铭为了更快地逃跑而丢下自己,忙转变道: “噢,阿铭大人做得对,我们可是高贵的血族,高贵的生命怎么能轻易地交代在这里呢……噢噢噢噢!!!!” 到后头,卡希尔是近乎抽搐地尖叫起来,身体也开始痉挛。 因为阿铭在快速地抽取他的血液以用作逃跑时对身法的加持,是那么的剧烈,那么的不惜一切。 好在,阿铭并未直接落入对方的包围,也好在这是山林里,更好在这是一群步兵,并非是在平原上遇到一支骑兵。 虽然有意外于这支步兵的奔跑速度似乎有些惊人,但阿铭最终还是成功地逃脱了。 当然,这里也有对方似乎并未铁了心地要抓捕自己的原因在。 在一条结了冻的小溪旁,阿铭用指甲划破了冰面,将自己后背上插着的箭矢和一把飞刀拔出,丢了下来,再以溪水清洗自己的伤口。 卡希尔已经面色惨白,趴在一边,他已经被榨干了身子,眼神里,满是生无可恋。 “咳……” 阿铭咳嗽了一声,尝试去复原身体上的一些关键位置,其余的伤,可以暂缓,重要的是不影响自己的移动。 起身,回过头扫了一眼,身后并没有追兵。 “我差一点就杀死他了。”阿铭自言自语道。 差一点点,对面楚国前线统帅,就死在了自己手中。 已经一滴都没有了的卡希尔目光开始聚集, 极为虚弱道: “感谢阿铭大人的……仁慈。” 这不是在反讽,卡希尔没那个胆子; 如果当时禁咒级别再高一点,规模再大一点,多抽一点血,甚至在一开始时就毫不犹豫地将卡希尔给吸爆,换取最强一击; 年尧, 应该就死了。 不过,倒是没什么好后悔的,当时没选择这样,是阿铭自己的拿捏,比起更大的把握杀死年尧,他更愿意让自己的这个血袋多留一会儿,舍不得这个袋子。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清楚山坡后头竟然还藏着一支兵马。 他在那里挖坟找酒喝就已经很荒诞了, 年尧下令不得擅自行动导致部下真的令行禁止,是荒诞中的荒诞。 世上可惜的事儿太多了, 错过, 也就错过了。 阿铭弯下腰,将卡希尔重新背起来,血袋暂时是废了,得养好久。 卡希尔喃喃道: “酒哇……” 他还在心疼那好多坛的桃花酿。 也是, 不心疼酒还能心疼什么呢, 心疼被留在原地逃跑时看都没看一眼的郭东皮四等人么? …… “将军,人没追到,对方身法奇特,不像是人,倒像是化了形的妖。” “妖兽?” 年尧摇摇头, “某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妖兽,呵呵。” 和燕人只培养繁殖貔貅貔兽不同,楚人对驯养妖兽更为有执念,了解得也更多。 “罢了,不能在他身上耽搁了,即刻出山,好不容易辛苦掩藏到这里,可不能这般浪费了机会。 传令下去, 让大家伙都拿出跑山的架势, 让燕人长长眼, 瞧瞧咱们两条腿能跑多快!” “大将军有令,全速前进!” “大将军有令,全速前进!” 士卒们开始快速奔跑,他们的奔跑姿势很夸张,而且,他们的肤色和相貌也和传统意义上的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楚人其实是夏人的传统面孔,但这些人明显不是。 另外,楚人最为看重的发式,他们也没有,很多人都剃着光头。 这不是一支楚人军队,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正儿八经地楚人组成的楚军,而是由山越某族组建起来的兵马。 楚地穷山恶水之处,是山越族最后的栖息地,摄政王上台后,伴随着五皇子率梧桐郡归顺朝廷,再加上摄政王一系列的政策,楚人和山越部族之间,开始快速地进行着一种或被动或主动地融合。 山越族的勇士,也越来越多的开始被朝廷组织起来,进入楚军序列。 乾人以前也搞过这一手,郑侯爷当年也见过乾人征调过来的土兵,那些土兵也是健步如飞,作战勇猛,浑不要命。乾人平定地方叛乱时,也喜欢用土兵。 但在真正的大国战场上,土兵缺少指挥太容易上头等等缺点就会暴露无遗,郑侯爷刚起家时,可是靠乾国的土兵刷了好一波人头。 但很明显,年尧麾下的这支山越人组建的“山地兵”,已经经过年尧亲自的调教,等于是补上了短板,而他们的优势,也就可以尽可能地发挥出来。 其实,燕人和楚人真正的哨骑探马厮杀区域,在上谷郡以及渭河一线,这片山脉,倒是会显得平和不少,因为郑侯爷亲自从这里走过,人数少一些,倒是能过来,但是大规模的兵马,基本不可能从这里走,因为无论是战马还是骡子,爬山涉水都会整废,同时大军从这里走,就算真走出来了,后勤补给是不可能跟上来的。 就如同走天断山脉入雪原一样,三万兵马,就几乎耗尽了当时盛乐城的储备,同时只能在去时路上进行屯粮打点,等大军出了山脉进入雪原后,后方就算是有堆积如山的粮食也来不及从这里再运输出去接济。 郭东那一队被安排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许安到底是照顾自己的兄弟,没有将其投送到死亡率最高的区域。 但谁能想到, 被世人笑称为“年大王八”的年大将军,竟然亲率不到三千的步卒,静悄悄地翻山越岭,真的从这里趟出来了。 一支成建制的兵马出现,在失去了山林的遮掩后,是不可能再悄无声息了。 有游骑和哨骑发现了他们,且迅速对上头做出了示警。 一位驻扎在附近的校尉,亲率麾下百余骑想要来阻截,常年以来对外战争的胜利,导致燕人军中上下轻敌之心日甚,这位燕人校尉可能想的是阻拦骚扰,以待援军,但心里,可能也有着一种百骑扩大战果的想法。 毕竟,自家侯爷当年可曾创造出百骑破城的辉煌战绩,榜样,就在那里! 贪心,谁都有,可问题是,他面对的是年尧,且年尧这次亲率的兵马,明显不一般。 最终,骑马的一方竟然被包围了,随后,只有数名骑士得以逃脱出去,那名校尉则当场战死。 一时间,后方震动。 本部驻扎在后,同时也被平西侯爷要求负责对这段山脉进行防务警惕的公孙志闻得消息后,亲自率军出寨。 这之间,耽搁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晚上,但当公孙志率军过来,以及麾下其他两路兵马也都包抄到位形成包围网后,却发现那支楚军竟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硬是连根毫毛都没抓住! 公孙志心里一凉, 眼下,就两种可能。 一是那支楚军原路退回了山脉; 但这显然不大可能,辛辛苦苦地翻山越岭出来了,怎么可能在没吃什么大亏的前提下就又灰溜溜地回去?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 他们已经提前跑出了自己的包围圈。 公孙志紧咬着后槽牙, 在此时,他脑子里想到的,不是战场上的后果,而是因为自己布置上的疏漏到最后,自己可能会吃的挂落。 这是侯府成立后侯爷第一次聚将动兵,很可能,会杀一只鸡。 “吩咐下去,回头,命崔盛向北,其余各部,跟随我向西!” 已经顾不得自己是不是那只鸡了, 公孙志清楚, 现如今大军聚集在前线,后方并非没有兵马,但必然极为松懈。 最重要的是, 那支楚军, 跑得是真快! …… 火, 还未熄灭, 四周,都是尸体。 郑侯爷着甲骑着貔貅,来到了这处军寨。 这处军寨原先是一个村子,但因为晋地尤其是晋东的几次大战,人口大量流亡和被掳掠,哪怕这两年平西侯府在奉新城吸纳人口重现了繁荣,但晋东很多块地方,比如这个村子,依旧没有复原。 备战时, 大军粮草物资运输需要一个个据点作为线路上的依托,这个村子就在这条线上,在此基础上,就立了军寨。 军寨士卒不多,只有百来号人,而且都是辅兵,并非正规序列的战卒,长驻的民夫数目倒是不少,有七八百&gt;&gt; 号人。 另外,还有一支刚刚执行完一场押运任务的民夫,差不多四百多号人在这里休整,等待着下一轮押运任务。 现在, 焚毁的军寨里, 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 郑侯爷翻身下了貔貅,扫视四周。 虽然军寨被大火烧了大半,但依旧可以看出来,军寨的防御设施,其实很简陋。 与其说这里是军寨,倒不如说是驿站; 而且, 楚人是夜袭的。 绝大部分民夫都在睡梦之中,外围的哨卡被楚人抹掉了,楚人就相当于是神兵天降一般,杀入了这里。 如果有工事可以依托的话,一千多号民夫也是能支撑挺久的,但问题是没有。 所以,夜幕下,这里发生的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乌合之众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民夫,怎么可能会是有备而来的楚军精锐的对手,何况对方的主将,还是年尧。 郑侯爷微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的焦炭味,顺带烤肉的香气,很容易引起人的生理不适。 同时,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当年自己做民夫时遇到的那个夜晚。 都是民夫,但这里的民夫,没自己当时的好运气。 同时,自己这边也确实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也没有像当年郡主那般,及时杀出清理战场。 军寨中央,有一面杆子,平日里是拿来吊起货物的,此时,上头被吊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还有气,但身上血淋淋的。 有两个身手矫健的亲卫打算爬上去带着那人下来, 樊力上前,抱住了杆子,下蹲,发力,杆子被他硬生生地拔出,而后缓缓的倾斜。 亲卫们上前,将那个重伤的人给放了下来。 郑凡走上前,看着这个伤者; 他没穿甲胄,双耳被割去了,脸上,还被刻了两个字………燕狗。 这个士卒,有点眼熟。 郑侯爷记不起来他是谁,哪怕他曾亲自赐予他过“摸金”校尉。 但那只是出于郑侯爷的一种恶趣味,反正大燕军中,各种杂号校尉层出不穷,自己当年也做过什么护商校尉。 但这个人,显然是认识郑凡的。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郑凡,马上张口道: “侯………侯爷………” 郑凡蹲下来,见其想要抬起头,伸手托住了郭东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 “侯爷………年………年尧让我………” “他让你给我带句话是么,说。” 俗套的戏码; 战场废墟里, 留一个活口。 “他………他………”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不要有顾虑,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然后你就下去治伤。” “他说………” “他说什么?” “你……不配。” 郑侯爷愣了一下, 随即点点头, 道: “本侯知道了。” “末将,给侯爷丢人了……末将,请死。” “带他下去,治伤。” “喏!” “请侯爷………赐死………” 郑侯爷没理会郭东的话语,在其被带走后,郑侯爷站起身。 在其身后,站着瞎子。 “损失如何?” “不大。” 郑凡点点头。 “在之前,这里储存的粮草,其实很多,因为前方的官道没修好,下雪天时,容易堵塞,路不好走,就容易在这里造成淤积。 前阵子,淤积最严重时,这里曾滞留了近万民夫以及……大量原本将输送向镇南关的粮草。” 郑侯爷开口道: “开了眼了,以前都是我烧人家粮道,断人家后路,这次倒好,被反过来教育了。” 瞎子点点头,道:“其实,心里最可惜的应该是年尧,楚人的探子应该早就打探到了这里的情况,但年尧过来时,却没能看见堆积如山的粮草。” 因为, 平西侯府对这场战争的运作,效率实在是太高了。 相当于是郑侯爷说要打, 哦不, 是郑侯爷还没说要打,但下面的人,就已经在提前做准备了。 主要的军械粮草等等都提早地向镇南关前线运输,等郑侯爷正式下令时,大量征发民夫,其实是备用的成分居多一些。 所以,公孙志在发现这支楚军提早跑出自己预设的包围圈后,并未第一时间想到这里,因为这里已经变成了个中转站,并不再是粮仓储备点了。 “楚军动向呢?”郑侯爷问道。 “向西了。” “奉新城?” “应该是那个方向。” “所以,是想去叩门么?”郑凡问道。 郑侯爷是不信就这点楚军就能打入奉新城的,家里虽然空虚,但还不至于空虚成这样,哪怕率军的是年尧。 当然,就是让楚军跑到奉新城下面,耀武扬威一番的话,也足以让他这位平西侯爷丢脸的了。 这相当于是蛮人跑到镇北侯府面前放马。 “主上。”这时,四娘走了过来,“那处窝棚下面,您可以来看看。” 郑凡走了过去。 瞎子也好奇地问四娘:“是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我瞎啊。” “这会儿,主上心情不好。”四娘提醒道。 意思是,别在这时候说话太“轻松”。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自己能调整过来的。” 在这一点上,瞎子对自家主上很有自信。 不过是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年尧还在晋地,大概就在西边,追兵已经发了。 田无镜的关门弟子,哪可能这点小亏都吃不住? 但等走到那处窝棚,“看见”窝棚下的一排酒坛子后…… 瞎子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开始变得凝重,同时,用精神力对四娘传声道:“你不该告诉主上这里的发现。” “为什么?” “会出事,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他该的。”四娘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 这时, 郑凡从棚子里走出来, 问道: “阿铭跟来了没有?” “来了。”四娘回应道。 有亲兵去喊来了阿铭。 阿铭的状态,不是很好,脸色有些苍白,但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他之前汇报过,他差点杀了年尧,就差一点点。 “主上,您找我?” 郑凡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窝棚,道: “你的酒,在这里。” 阿铭扫向那些个酒坛子,点点头,走过去,但快走近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嗅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他打开了酒坛盖子, 酒坛里,泡着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彘,亦可称为……人棍。 削去了四肢,挖了双目砍去舌头平掉鼻子刺聋耳朵。 真正的人彘,做成后,还能活好些天,但这些,做得比较粗糙,显然是硬生生强行做出来的,早死了。 一排酒坛打开,尸体上,还穿着燕军的甲胄,其中一个,是这里的守备将领。 阿铭的眼睛红了, 不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愤怒。 战场上,你杀我的人,我杀你的人,很正常。 但这种…… 还放在酒坛子里。 郑凡背过身, 道: “年尧想让我愤怒。” 顿了顿, 郑侯爷又道; “他成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挑起你的,愤怒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阿铭选择了逃跑,在这种局面下,也确实只剩下逃跑了。 毕竟局势很明显,是单纯地……打不过。 打不过就撤,这不很正常么? 卡希尔也觉得很正常,而且他生怕阿铭为了更快地逃跑而丢下自己,忙转变道: “噢,阿铭大人做得对,我们可是高贵的血族,高贵的生命怎么能轻易地交代在这里呢……噢噢噢噢!!!!” 到后头,卡希尔是近乎抽搐地尖叫起来,身体也开始痉挛。 因为阿铭在快速地抽取他的血液以用作逃跑时对身法的加持,是那么的剧烈,那么的不惜一切。 好在,阿铭并未直接落入对方的包围,也好在这是山林里,更好在这是一群步兵,并非是在平原上遇到一支骑兵。 虽然有意外于这支步兵的奔跑速度似乎有些惊人,但阿铭最终还是成功地逃脱了。 当然,这里也有对方似乎并未铁了心地要抓捕自己的原因在。 在一条结了冻的小溪旁,阿铭用指甲划破了冰面,将自己后背上插着的箭矢和一把飞刀拔出,丢了下来,再以溪水清洗自己的伤口。 卡希尔已经面色惨白,趴在一边,他已经被榨干了身子,眼神里,满是生无可恋。 “咳……” 阿铭咳嗽了一声,尝试去复原身体上的一些关键位置,其余的伤,可以暂缓,重要的是不影响自己的移动。 起身,回过头扫了一眼,身后并没有追兵。 “我差一点就杀死他了。”阿铭自言自语道。 差一点点,对面楚国前线统帅,就死在了自己手中。 已经一滴都没有了的卡希尔目光开始聚集, 极为虚弱道: “感谢阿铭大人的……仁慈。” 这不是在反讽,卡希尔没那个胆子; 如果当时禁咒级别再高一点,规模再大一点,多抽一点血,甚至在一开始时就毫不犹豫地将卡希尔给吸爆,换取最强一击; 年尧, 应该就死了。 不过,倒是没什么好后悔的,当时没选择这样,是阿铭自己的拿捏,比起更大的把握杀死年尧,他更愿意让自己的这个血袋多留一会儿,舍不得这个袋子。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清楚山坡后头竟然还藏着一支兵马。 他在那里挖坟找酒喝就已经很荒诞了, 年尧下令不得擅自行动导致部下真的令行禁止,是荒诞中的荒诞。 世上可惜的事儿太多了, 错过, 也就错过了。 阿铭弯下腰,将卡希尔重新背起来,血袋暂时是废了,得养好久。 卡希尔喃喃道: “酒哇……” 他还在心疼那好多坛的桃花酿。 也是, 不心疼酒还能心疼什么呢, 心疼被留在原地逃跑时看都没看一眼的郭东皮四等人么? …… “将军,人没追到,对方身法奇特,不像是人,倒像是化了形的妖。” “妖兽?” 年尧摇摇头, “某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妖兽,呵呵。” 和燕人只培养繁殖貔貅貔兽不同,楚人对驯养妖兽更为有执念,了解得也更多。 “罢了,不能在他身上耽搁了,即刻出山,好不容易辛苦掩藏到这里,可不能这般浪费了机会。 传令下去, 让大家伙都拿出跑山的架势, 让燕人长长眼, 瞧瞧咱们两条腿能跑多快!” “大将军有令,全速前进!” “大将军有令,全速前进!” 士卒们开始快速奔跑,他们的奔跑姿势很夸张,而且,他们的肤色和相貌也和传统意义上的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楚人其实是夏人的传统面孔,但这些人明显不是。 另外,楚人最为看重的发式,他们也没有,很多人都剃着光头。 这不是一支楚人军队,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正儿八经地楚人组成的楚军,而是由山越某族组建起来的兵马。 楚地穷山恶水之处,是山越族最后的栖息地,摄政王上台后,伴随着五皇子率梧桐郡归顺朝廷,再加上摄政王一系列的政策,楚人和山越部族之间,开始快速地进行着一种或被动或主动地融合。 山越族的勇士,也越来越多的开始被朝廷组织起来,进入楚军序列。 乾人以前也搞过这一手,郑侯爷当年也见过乾人征调过来的土兵,那些土兵也是健步如飞,作战勇猛,浑不要命。乾人平定地方叛乱时,也喜欢用土兵。 但在真正的大国战场上,土兵缺少指挥太容易上头等等缺点就会暴露无遗,郑侯爷刚起家时,可是靠乾国的土兵刷了好一波人头。 但很明显,年尧麾下的这支山越人组建的“山地兵”,已经经过年尧亲自的调教,等于是补上了短板,而他们的优势,也就可以尽可能地发挥出来。 其实,燕人和楚人真正的哨骑探马厮杀区域,在上谷郡以及渭河一线,这片山脉,倒是会显得平和不少,因为郑侯爷亲自从这里走过,人数少一些,倒是能过来,但是大规模的兵马,基本不可能从这里走,因为无论是战马还是骡子,爬山涉水都会整废,同时大军从这里走,就算真走出来了,后勤补给是不可能跟上来的。 就如同走天断山脉入雪原一样,三万兵马,就几乎耗尽了当时盛乐城的储备,同时只能在去时路上进行屯粮打点,等大军出了山脉进入雪原后,后方就算是有堆积如山的粮食也来不及从这里再运输出去接济。 郭东那一队被安排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许安到底是照顾自己的兄弟,没有将其投送到死亡率最高的区域。 但谁能想到, 被世人笑称为“年大王八”的年大将军,竟然亲率不到三千的步卒,静悄悄地翻山越岭,真的从这里趟出来了。 一支成建制的兵马出现,在失去了山林的遮掩后,是不可能再悄无声息了。 有游骑和哨骑发现了他们,且迅速对上头做出了示警。 一位驻扎在附近的校尉,亲率麾下百余骑想要来阻截,常年以来对外战争的胜利,导致燕人军中上下轻敌之心日甚,这位燕人校尉可能想的是阻拦骚扰,以待援军,但心里,可能也有着一种百骑扩大战果的想法。 毕竟,自家侯爷当年可曾创造出百骑破城的辉煌战绩,榜样,就在那里! 贪心,谁都有,可问题是,他面对的是年尧,且年尧这次亲率的兵马,明显不一般。 最终,骑马的一方竟然被包围了,随后,只有数名骑士得以逃脱出去,那名校尉则当场战死。 一时间,后方震动。 本部驻扎在后,同时也被平西侯爷要求负责对这段山脉进行防务警惕的公孙志闻得消息后,亲自率军出寨。 这之间,耽搁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晚上,但当公孙志率军过来,以及麾下其他两路兵马也都包抄到位形成包围网后,却发现那支楚军竟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硬是连根毫毛都没抓住! 公孙志心里一凉, 眼下,就两种可能。 一是那支楚军原路退回了山脉; 但这显然不大可能,辛辛苦苦地翻山越岭出来了,怎么可能在没吃什么大亏的前提下就又灰溜溜地回去?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 他们已经提前跑出了自己的包围圈。 公孙志紧咬着后槽牙, 在此时,他脑子里想到的,不是战场上的后果,而是因为自己布置上的疏漏到最后,自己可能会吃的挂落。 这是侯府成立后侯爷第一次聚将动兵,很可能,会杀一只鸡。 “吩咐下去,回头,命崔盛向北,其余各部,跟随我向西!” 已经顾不得自己是不是那只鸡了, 公孙志清楚, 现如今大军聚集在前线,后方并非没有兵马,但必然极为松懈。 最重要的是, 那支楚军, 跑得是真快! …… 火, 还未熄灭, 四周,都是尸体。 郑侯爷着甲骑着貔貅,来到了这处军寨。 这处军寨原先是一个村子,但因为晋地尤其是晋东的几次大战,人口大量流亡和被掳掠,哪怕这两年平西侯府在奉新城吸纳人口重现了繁荣,但晋东很多块地方,比如这个村子,依旧没有复原。 备战时, 大军粮草物资运输需要一个个据点作为线路上的依托,这个村子就在这条线上,在此基础上,就立了军寨。 军寨士卒不多,只有百来号人,而且都是辅兵,并非正规序列的战卒,长驻的民夫数目倒是不少,有七八百&gt;&gt; 号人。 另外,还有一支刚刚执行完一场押运任务的民夫,差不多四百多号人在这里休整,等待着下一轮押运任务。 现在, 焚毁的军寨里, 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 郑侯爷翻身下了貔貅,扫视四周。 虽然军寨被大火烧了大半,但依旧可以看出来,军寨的防御设施,其实很简陋。 与其说这里是军寨,倒不如说是驿站; 而且, 楚人是夜袭的。 绝大部分民夫都在睡梦之中,外围的哨卡被楚人抹掉了,楚人就相当于是神兵天降一般,杀入了这里。 如果有工事可以依托的话,一千多号民夫也是能支撑挺久的,但问题是没有。 所以,夜幕下,这里发生的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乌合之众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民夫,怎么可能会是有备而来的楚军精锐的对手,何况对方的主将,还是年尧。 郑侯爷微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的焦炭味,顺带烤肉的香气,很容易引起人的生理不适。 同时,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当年自己做民夫时遇到的那个夜晚。 都是民夫,但这里的民夫,没自己当时的好运气。 同时,自己这边也确实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也没有像当年郡主那般,及时杀出清理战场。 军寨中央,有一面杆子,平日里是拿来吊起货物的,此时,上头被吊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还有气,但身上血淋淋的。 有两个身手矫健的亲卫打算爬上去带着那人下来, 樊力上前,抱住了杆子,下蹲,发力,杆子被他硬生生地拔出,而后缓缓的倾斜。 亲卫们上前,将那个重伤的人给放了下来。 郑凡走上前,看着这个伤者; 他没穿甲胄,双耳被割去了,脸上,还被刻了两个字………燕狗。 这个士卒,有点眼熟。 郑侯爷记不起来他是谁,哪怕他曾亲自赐予他过“摸金”校尉。 但那只是出于郑侯爷的一种恶趣味,反正大燕军中,各种杂号校尉层出不穷,自己当年也做过什么护商校尉。 但这个人,显然是认识郑凡的。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郑凡,马上张口道: “侯………侯爷………” 郑凡蹲下来,见其想要抬起头,伸手托住了郭东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 “侯爷………年………年尧让我………” “他让你给我带句话是么,说。” 俗套的戏码; 战场废墟里, 留一个活口。 “他………他………”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不要有顾虑,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然后你就下去治伤。” “他说………” “他说什么?” “你……不配。” 郑侯爷愣了一下, 随即点点头, 道: “本侯知道了。” “末将,给侯爷丢人了……末将,请死。” “带他下去,治伤。” “喏!” “请侯爷………赐死………” 郑侯爷没理会郭东的话语,在其被带走后,郑侯爷站起身。 在其身后,站着瞎子。 “损失如何?” “不大。” 郑凡点点头。 “在之前,这里储存的粮草,其实很多,因为前方的官道没修好,下雪天时,容易堵塞,路不好走,就容易在这里造成淤积。 前阵子,淤积最严重时,这里曾滞留了近万民夫以及……大量原本将输送向镇南关的粮草。” 郑侯爷开口道: “开了眼了,以前都是我烧人家粮道,断人家后路,这次倒好,被反过来教育了。” 瞎子点点头,道:“其实,心里最可惜的应该是年尧,楚人的探子应该早就打探到了这里的情况,但年尧过来时,却没能看见堆积如山的粮草。” 因为, 平西侯府对这场战争的运作,效率实在是太高了。 相当于是郑侯爷说要打, 哦不, 是郑侯爷还没说要打,但下面的人,就已经在提前做准备了。 主要的军械粮草等等都提早地向镇南关前线运输,等郑侯爷正式下令时,大量征发民夫,其实是备用的成分居多一些。 所以,公孙志在发现这支楚军提早跑出自己预设的包围圈后,并未第一时间想到这里,因为这里已经变成了个中转站,并不再是粮仓储备点了。 “楚军动向呢?”郑侯爷问道。 “向西了。” “奉新城?” “应该是那个方向。” “所以,是想去叩门么?”郑凡问道。 郑侯爷是不信就这点楚军就能打入奉新城的,家里虽然空虚,但还不至于空虚成这样,哪怕率军的是年尧。 当然,就是让楚军跑到奉新城下面,耀武扬威一番的话,也足以让他这位平西侯爷丢脸的了。 这相当于是蛮人跑到镇北侯府面前放马。 “主上。”这时,四娘走了过来,“那处窝棚下面,您可以来看看。” 郑凡走了过去。 瞎子也好奇地问四娘:“是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我瞎啊。” “这会儿,主上心情不好。”四娘提醒道。 意思是,别在这时候说话太“轻松”。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自己能调整过来的。” 在这一点上,瞎子对自家主上很有自信。 不过是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年尧还在晋地,大概就在西边,追兵已经发了。 田无镜的关门弟子,哪可能这点小亏都吃不住? 但等走到那处窝棚,“看见”窝棚下的一排酒坛子后…… 瞎子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开始变得凝重,同时,用精神力对四娘传声道:“你不该告诉主上这里的发现。” “为什么?” “会出事,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他该的。”四娘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 这时, 郑凡从棚子里走出来, 问道: “阿铭跟来了没有?” “来了。”四娘回应道。 有亲兵去喊来了阿铭。 阿铭的状态,不是很好,脸色有些苍白,但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他之前汇报过,他差点杀了年尧,就差一点点。 “主上,您找我?” 郑凡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窝棚,道: “你的酒,在这里。” 阿铭扫向那些个酒坛子,点点头,走过去,但快走近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嗅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他打开了酒坛盖子, 酒坛里,泡着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彘,亦可称为……人棍。 削去了四肢,挖了双目砍去舌头平掉鼻子刺聋耳朵。 真正的人彘,做成后,还能活好些天,但这些,做得比较粗糙,显然是硬生生强行做出来的,早死了。 一排酒坛打开,尸体上,还穿着燕军的甲胄,其中一个,是这里的守备将领。 阿铭的眼睛红了, 不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愤怒。 战场上,你杀我的人,我杀你的人,很正常。 但这种…… 还放在酒坛子里。 郑凡背过身, 道: “年尧想让我愤怒。” 顿了顿, 郑侯爷又道; “他成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 真假平西侯 阿铭坐在地上,四周的事物,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瞎子手里揣着橘子,走了过来,自剥自吃。 阿铭抬起头,看向瞎子。 瞎子伸手指了指地面,道;“不嫌脏啊?” 血族的可爱洁癖呢? 阿铭没做声。 瞎子走过去,用膝盖轻轻顶了顶阿铭的后背: “行了,行了啊。” “主上呢?” “回去了。” “回奉新?” “回镇南关了,西边,公孙志已经去追了,宫望也受命去了,问题不大。” 至少,奉新城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现在很不想和你说话。”阿铭说道。 “这让我没法接了,我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 阿铭点点头, 道: “我要是再和你说一遍,我距离杀死年尧,就差那么一点点,你会说我像祥林嫂。” “我不会这么说。” “你会这么想。” “对。” “我如果和你说,我现在想去刺杀年尧,你又会说我冲动,脑子进血了。” “你现在还很虚弱。”瞎子安慰道。 “你无法感同身受。” “但我能在理性上共情,主上愤怒,是因为他看见了年尧对自己的轻蔑,再加上那些刻意弄出来的……死法; 你呢, 你倒是不在意这些人, 你在意的是酒坛,人彘; 其实,年尧想撩拨的是主上,不是你。 可能,你在他眼里,就是个……差点将他弄死的妖精?” “你的意思是,我这是在自作多情的愤怒?” “如果愤怒还要讲究理性的话,这世界就太和谐了,他触碰到了你的怒火,真正的怒火,我懂。 就像是这世上有溺婴风俗的地方真不少,遗弃、虐待的则更多,但魔丸不会在意; 但如果当着魔丸的面……” 阿铭站起身。 “哪儿去?” “和你说话,真没意思,你当自己的是旁白,分析我的心理给谁听呢?” “有时候自己反而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只会本能地沉浸在情绪里头。” “你走开。” “我走开可以,你去哪儿?我不建议你单枪匹马地去找年尧,首先,人家在西边,也有人在追了,追到也就追到了,追不到……也就追不到了。 这就像是主上上次在望江江面时那般,碰巧一对江湖高手夫妻闲得没事儿干,就撞上了。 但也就那一个机会,你已经错过了。” “你闭嘴。” 阿铭伸手拦住一辆推着尸体的独轮车,示意那个推车的士卒离开,士卒应诺后走开。 随即,阿铭将尸体推入到一侧帐中,帐篷内整齐地排放着尸体,验明身份后,会被火化,他们的家人,无论是民夫还是辅兵,都会得到对应层次的抚恤。 瞎子跟了进来。 阿铭低下头,在身前尸体脖颈上咬了一口。 不是刚死的人,时间长一点,哪怕就半天,味道也会变得很差。 瞎子没喝过血,但以前没少听阿铭唠叨对于品血的道道。 “做什么?” “早点恢复。”阿铭抬起头,回答道,“先用他们的血,能恢复一点是一点,最后,再给他们报仇。” “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个。” “怕你会对主上说。” “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 “好,是我。” 瞎子摇摇头,“你休息休息,过阵子就自己回镇南关。” 阿铭没回答,换了具尸体,咬了下去。 瞎子走出了帐篷, 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剥着一边走。 …… “主上。” 梁程进入帅帐。 “年尧往西去了。” “属下知道了。” “我现在脑子有点不清醒,所以,接下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但最后拿决定的事,得你来做。” “属下明白。” “我觉得年尧不会选择去打奉新城,哪怕是疯了,也不可能,但我也并不认为宫望和公孙志能够抓到他。” 郑凡起身,走到沙盘前, “宫望和公孙志必然会选择策应奉新城的方向去抓捕,这是政治正确的考量。” 不管年尧是否直奔奉新城,这两位总兵,必然会先行一步确认奉新城以及其外围的安全。 “被烧掉的那个军寨,以前是存粮的,这证明年尧对晋东很是了解熟悉,虽然情报时效性出了点问题,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他冒险只率这点人马翻山越岭地过来,其目的,很明确。 就是为了阻止我们这次的征伐。” 郑凡双手用力揉了揉脸, “继续往西,也是为了吸引我的兵马回援,我如果是他,必然会贴着南面靠近山脉的地方走,以保证自己可以随时退回山里,尽量避免被我军围堵住。 其实,我心里甚至想着,我非不去看顾他,不派兵马回去,让他就在晋东自个儿瞎转悠去。” 梁程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不行……” 郑凡摇摇头,道;“你现在先说说你的想法,我不能太着重关注于他,否则不管正着想反着想,都会被他影响。” 梁程点点头,开口道;“主上,年尧的此举,其实很有咱们以前的风格。” 在翠柳堡起家时, 在盛乐城发展时, 在雪海关发家时, 都是兵兵行先险招,孤军深入。 好不容易一次正儿八经地打算“以势压人”,结果面对了曾经的“自己”。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年尧本人出现在晋地时,若是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渭河以南的楚军主力,在没有绝对话事人在的时候,还敢不敢主动挥师过河北伐上谷郡。” 郑凡点点头,道:“这是我们先前制定方略时的问题所在,我们太过于注重对方主帅的想法,虽然两军交战,对方主帅的性情必须要算在里头,但现在,人家主帅不在家时,我们的计划,竟然面临全盘落空的局面。” “是属下思虑不周。” “不,不是你的问题,我当时也觉得你的方略很好,也很符合我的口味,但现在的问题是,原本设想的是我们先出招,结果现在是年尧先出招了。 上谷郡, 渭河, 对岸的楚军, 接下来, 咱们该怎么办?” “主上,属下心里有个猜测。” “哦?” 梁程走到沙盘前,道:“其实,两军对垒如下棋,无非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互相预知对面的预判。 而我们越是想要预判对面主帅想要做什么,对面,其实就越是会故布疑阵,来错误地引导我们的判断。 在一些事情上,我们是平等的。 这次伐楚,我们现在动用的,是晋东自己的力量,兵马、储备、民夫等等,都是咱们自己的。 一个国家的动员,想要催动起来,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楚国,应该也没动员自己的全部,哪怕他们第一时间就做了准备,但不到万不得已时,那位摄政王也不会去发动真正的国战。 也就是说,咱们手里的牌,和年尧现在手里的牌,其实是明着的。 年尧的这支山越人组建的精锐山地兵马,是奇招,但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我们会面临的问题,他也一样会面对,我们会有兵马不足的问题,而在大势上处于劣势的楚军,只会更严重。 我们可以随意地南下,是突破,是迂回,是打草谷,都没问题,他们呢,就比如这次,其实,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阿程,我刚打算跳出来,你这又给我绕回去了。” 梁程手指着沙盘上的镇南关,再从镇南关一路沿着山脉向西; “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头闷进来,我不信他年尧不怕死。” “我刚刚不是说了……” “不,主上,您在尝试着排除年尧故意对您造成的影响时,兴许,这可能就是他的目的,咱们,得看,得细看,而且还得大胆地看。 他既然进来,就会想办法再回去,而且是,安全地回去。 最后, 绕了这么一大圈,总不能是白折腾,他还得顺手捞个好处,而且这个好处,绝对值得他年尧辛苦跑一趟。” 郑凡目光盯着沙盘,他信梁程的话,一直都信,其实,梁程带兵打仗的能力,真的不比老田弱。 “他要回去,不可能再调头,呵……”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蒙山。 蒙山以南,是范家的地盘,而范家已经铁了心给燕人当狗了,相当于是燕人嵌在楚国境内的一颗钉子。 “他想要,拔掉范家。” 郑凡忽然又笑了,微微皱着眉, 道; “也太……不可思议了,他就这点人而已。” “主上,当年咱们第一次攻破绵州城时,才多少人? 当年咱们拿下雪海关时,苟莫离估计也是一脸地不可思议; 当楚国摄政王在城墙上看见咱们的军旗时,在也应该是一脸不可思议。 范家的地盘,属下之前陪公主和三夫人去过,范正文是个老狐狸,可能不精通打仗,但却精通如何保存家底。 范家的城,依靠蒙山而建,是一个体系,易守难攻; 同时,范家南面,屈培骆的那帮人,已经给范家撑开了一道极大的屏障,相当于是缓冲区,一旦楚军想要进攻,范家就能提前得到警讯,一旦固守待援,真的很难啃下来,死多少人耗费多少时日先不算,咱们侯府,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最初主上您安排金术可镇守镇南关,不就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么,一旦楚人准备对范家动手,金术可可自行决断,调兵出上谷郡入楚进行策应。” “阿程啊,我是信你的判断的。” 郑侯爷先拍了拍胸脯, “但我还是觉得很扯。” “主上,属下觉得年尧肯定在蒙山一带有后手的,一旦准备动手时,楚国最引以为傲水师直接顺着江河北上,一为接应年大将军,二为钳制范家。 随后, 年大将军凭着这支奇兵,再搭配其准备的后手,自范家背后,防御最为松散也是范家最为放心的蒙山发动突袭…… 主上还记得么,当初您和那位楚国柱国鏖战时,金术可也就带了那么点奇兵,最后翻转了整个战场的局面。” “停停停,你说得,我懂,我的意思是,呵……”郑侯爷舔了舔嘴唇,“越是觉得很扯的事,在高段位选手面前,就越可能是真的。” “主上英明。” “你的马屁和你的人一样,总是那么生硬。” “所以,接下来,你觉得该怎么办?” “救范家?” “到底是小六子的亲戚啊,不能见死不救的。”郑侯爷说道。 “有两种救法。”梁程说道。 “先说注定会被排除的一种。”郑侯爷笑道。 “以侯府名义,向朝廷、颖都、望江水师发公函,要求他们参与协助,再调李富胜那一部入晋东进行策应,我部在渭河摆开阵势进行佯攻,同时,分精兵,走蒙山,接应和支援范家。” “缺点呢?”郑凡说道。 “添油战术,见效很慢,最重要的是,上次伐楚之战结束后,望江水师的战船折损太多,现在估计也没恢复过来,正面对上楚国水师,胜算很低,而且,得寄托于范家创造奇迹,范正文指挥得当,固守待援。 毕竟,除非公孙志能够成功地拦截到年尧,否则,年尧就注定先手在前,我们的应对,只能步步被动。” “好,我知道了,所以我直接排除了这个提议。” “主上英明。” 郑侯爷摇摇头,道:“我不喜欢,把奇迹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宁愿自己找个破灯自己来擦,出不出奇迹的火花无所谓,至少是自己把自己给玩儿死的,死了也不亏。” “主上英明。” “那我们就选择第二条。” “属下遵命!” “哎,哎,阿程,你就不怕我是装的,都不直接说一下了?” “属下相信主上。” “我还是说说?” “主上请。” 郑凡伸手,点在沙盘上,从上谷郡挪到渭河,再自渭河向西, 同时, 开口道: “原定部署中,金术可将率一支辅兵渡渭河西下以求和范家接应。 现在, 改了; 原定两万兵马,变为五万; 原定的佯攻变成主攻; 原定的金术可为这一路统帅, 改为, 本侯亲领; 你为主将,金术可、苟莫离为副将。” 梁程拱手道: “主上英明。” “他年尧求快,山越部族兵,跑山路很顺畅; 那咱们也求快,铁蹄长驱直入,无视后路,无视两翼,看看到底谁快! 他年尧既然敢借我晋地的道后入范家; 那咱们,就大大方方地借他楚国的路,去救援范家…… 不, 我要将年尧, 堵死在范城!” “这是一场豪赌。”梁程提醒道,“一旦出了差池,属下会誓死保护主上安全归来,但我侯府之积攒之精华,也将付之一炬。” “别人都欺负到脑门儿上了,咱们能怂么?年大将军想教教我到底该怎么打仗,虽然是故意激怒我,但他心里,应该真的认为我不配做老田的传承弟子。 行, 不配就不配。” “这一点,属下看出来了。” “哦?” “可能是因为被阿铭撞破,也可能是故意为之,原本,年尧最稳妥地应该是顺着山脉,静悄悄地继续移动,哪怕被发现了,也不声张,全速赶路。 但他没忍住,亦或者是不想忍。 在年大将军看来, 当对面是靖南王时,他会老老实实地当缩头乌龟挨打; 但对面是主上您时,他觉得自己能了,然后,开始秀了。” “哈哈。” 郑凡伸手放在了梁程的肩膀上, 拍了拍, 没有以往对其他属下的那种故意示恩人,而是纯粹的哥俩好。 “但年大将军,肯定想不到,我是老田培养的没错,但一直以来,真正指挥打仗的平西侯爷,并非是平西侯爷本人呐。 晋地走了个靖南王, 但我平西侯府里, 还有一个靖南王!” …… 数日之后, 公孙志率部来到了奉新城下,奉新城,平安无恙,连其外围都没有遭受到来自那支流窜楚军的袭扰。 恰恰相反,城内对于这支自家本该出征兵马的忽然归来,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震惊。 城门瞬间紧闭。 公孙志见到这一幕,心里几乎要郁闷出血来。 直娘贼,这是以为我要造反么! 不过,公孙志还是马上压制住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带领已经疲惫的手下,绕过奉新城继续向西追去。 …… “累死了多少人了?” “回将军的话,两百多人。” 不是累趴下了,而是累倒了,没法走的,为了避免暴露行踪,都被杀死,尸首也被处理。 年尧舔了舔已经干裂出血的嘴唇, 道: “呵,果然,别谈什么牲口不牲口的,这世上,真正最耐糙的,还他娘的就是人! 前头,接应的,要到了?” “回将军的话,过了前湾,应该就能接触到水师的人了。” “行,也差不离了,告诉这帮牲口,再提点劲,等接应到了水师后,在船上歇息,等到了范城,那可是大楚的财神家,本将军让他们金银珠宝美人管够!” “喏!” 年大将军挺了挺胸膛, 回头望了望, 原本追击的燕军,果不其然分道去了奉新城,这也给自己减缓了不小的压力。 “啊~” 年大将军伸了个懒腰, 左手叉着腰, 道: “年大乌龟,年大乌龟,呵呵; 这世上, 也就王上能让我老年当奴才; 也就靖南王能让我老年当乌龟。 姓郑的, 老子的这一手, 你没想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危局,杠 “疯了,疯了,疯了!” 苟莫离在军帐里压低着声音吼叫着。 帅帐的军令已经下达,撇开跑去抓“乌龟”的公孙志和宫望带走的兵马,其余各部已经在快速地准备。 和先前的那种准备不同,这是要即刻开拔进军的意思。 作为真正的“高层”人物,苟莫离自然也收到了通知,然后他整个人立马就不淡定了,可偏偏就算是在自己的军帐里,他还不敢抬高了声音去喊。 发泄完一通后, 昔日的野人王洗了把脸, 再仔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出帐篷,面向帅帐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行,行,行, 你的家底,你的家业,你爱浪就浪。 狗禽的, 大不了浪到一无所有后开客栈睡马厩,天天晚上抬着头可以去数星辰! 赞美他娘的星辰! 这一刻,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苟莫离倒是对所谓的“开客栈”有了不同层次的理解。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主上和那些先生们心里早就想开客栈了,所以才故意不把家底当回事儿,巴不得早点造作掉好去满足那个梦想。 当夜, 奉平西侯令,苟莫离亲率五千骑作为前锋军,出镇南关,入上谷郡。 …… “点灯了,归营了,归营了。” 楚人百姓们纷纷扛起了家伙事,离开了河面,开始归营。 当地县衙主簿钱淼看着百姓们收工回去的场景,心里,有些无奈,也有一些愤怒。 百姓们对于“砸冰”这种徭役,是发自骨子里的抗拒,而且近些日子以来,这种抗拒越来越明显,最终,演变成了“消极怠工”。 他本意想要催动县衙里的衙役进行惩戒,但奈何那位姓景的县令并不允许这般做。 “大人。” “大人。” 两位小吏向钱淼行礼,钱淼点点头,掀开帘子,走入这座简单搭建起来的屋舍。 营地里,其他地方要么是窝棚要么就是地洞,天寒地冻的,很遭罪,这座屋舍,已经算是营地里条件最好的一处了。 当然了,还是比不得真正县城家里的暖炕舒坦。 景敏仁,也就是下渭县的县令大人,正坐在里头煮着茶。 他亲自添着柴火,烧的,也不是什么好茶,出身自景氏的县令大人,虽然生活细节上比营地里征发过来的普通楚地百姓好一些,但真的是无可指摘。 钱淼见到这一幕后,满肚子的牢骚也真是无处可发泄,只能坐了下来。 “来,喝茶。” 景敏仁将杯子送到钱淼面前。 钱淼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两口,身上,当即就有了暖意。 上次燕人伐楚之后,大楚贵族根基受到了严重的冲击,接下来,摄政王开始接纳山越之人,同时尽可能地打压贵族,遏制这些贵族在地方力量上的卷土重来。 景氏是大楚四大贵族之一,但景氏向来只注重文脉之事,家大势却不大,所以反而能够在这场变局之中得以保全,甚至,还得到了一定程度地发展。 景敏仁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任职到下渭县的。 “大人,今日砸冰之效,只有最早时的三成,甚至还犹有不足。” “我知道。”景敏仁点点头,“我也看见了。” “大人,大将军府曾下过严令,必须………” “大将军府是大将军府,本县是本县,下渭县当年也算是个富县,只是从前几年屈柱国出兵晋地开始,几年下来,连番大战,我县毗邻渭河,出人出粮出劳役为最,早就民生疲敝了。 好不容易盼着两国休战,谁想得去岁一年,渭河沿岸各地驻军又开始修寨立堡塑岸,朝廷的赈济少得可怜,劳役却多得让大家伙喘不过气。 现如今,开春在即,我衙本该准备春耕事宜,却被硬生生地耗在了这里,民力得不到体恤是一方面,耽搁了春耕,新的一年,又该怎么去熬? 让百姓们歇口气,歇口气。” 钱淼听到这番自剖心迹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景敏仁笑了笑,道:“钱兄是否觉得我这是在妇人之仁?又是否认为,我这是在沽名钓誉?” “下官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入冬以来,光我下渭县附近,周遭几个县,都出了饥民冲击县衙聚众暴乱之事,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 我并非不晓得大义大事,而是砸冰之事,钱兄,我只问你,你真当认为将这渭河上的冰都通通砸了个干净,那么燕人就真的无法马蹄南下了么? 他燕人,难不成只会在冬日里打仗?” “多少,能给燕人,造成点麻烦。” “前头岸口守住了,燕人僵持在那里,将军府有令,不,甚至是将军府什么命令都没下,我景敏仁也必然会发动全县治下百姓前去为王师民夫,助力王师抵御燕人。” “大人……” “朝廷没错,将军府也没错,但这些百姓,就错了么?本官,就错了么?百姓心中积愤日久了,不能再逼了,再逼下去,不用燕人打来了,咱们自己人就得先打起来。” 钱淼无言。 “钱兄,喝茶。” …… “噗通……噗通……噗通……” 一个个野人士卒,嘴里咬着刀,几乎赤着身子,抱着吹鼓起来的羊皮,开始向河对岸游去。 楚地北方这会儿很冷,但任何事其实都是相对的,一如乾人认为三边是苦寒之地一样,而事实上三边更北的银浪郡,被燕人称为自家的“小江南”。 同理,楚人认为现在时节寒冷刺骨,但对于隔着一个晋地,生长于雪原的野人而言,这个气候,还真不算个事儿。 年大将军能利用某山越部族脚程的优势玩一出绕后大奔袭,平西侯府也能借用麾下野人抗寒的能力给楚国整一出冬泳。 瞎子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幕,心里倒真有些感慨,人的适应能力,确实是最强的。 后世那些冬泳爱好者,在普通人眼里穿个裤衩跳入带着冰渣子的水里就已然是了不得的事儿了,但要清楚,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之下因生存而迸发出的耐性,才是真正的可怕。 “你就没其他事儿做么?” 苟莫离有些无奈地站到瞎子身侧。 “打仗了,我还能干什么,这仗又不用打后勤,你放心,你做你的,我就在旁边看看,多少向你学习一点儿。” “船只船板呢?”苟莫离问道。 “早预备下了。”瞎子回答道。 苟莫离扭了扭脖子,道:“过河不难,杀过去,也不难,但最难的地方,在于过了这渭河向西时,遭遇到了阻击。 一旦大军被迟滞下来,我们就等同是在自我断绝后勤的基础上,滞留在了楚国,一如当年主上夺下雪海关时的我一样。” “这毕竟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不是么?” “行行行。” 苟莫离不想再说话了。 这会儿,第一批潜伏游过去的野人已经上岸。 渭河太长了,它包裹了大半个上谷郡,除非楚人真的发狠不惜人力物力地在这里修长城,否则就做不到全方位地防御。 防线的价值在于,你要么留下来磨工夫拔钉子,打消耗战,要么你尽管突袭过去,过去之后,我就堵截你的后路成为孤军。 所以说,单纯意义地想要过去,并不难,顾头不顾腚的事儿,干起来总是容易。 对岸的哨卡点被清理掉了,后续上岸的野人开始拉起了警戒,同时,一直藏着的小舟小船被从隐藏处拉了出来。 侯府从未组建过自己的水师,因为实在是太奢侈,银钱方面倒是好说,但组建水师需要大量的人力,侯府没那么多的精力,只能先放一放。 但早年伐楚时,斩获收缴其实不少,瞎子是个会过日子的,早早地就开辟了个地方收纳起来。 也没做好什么维护,更没人用它们去训练,现在正好,一股脑地拿出来,奢侈地作为建浮桥的材料。 简易的浮桥很快就搭建起来,在天亮前,苟莫离和瞎子已经到了对岸,后续的搭建工作还在进行,苟莫离则命令几只兵马向上游和下游进行游走,吞掉附近的那些个哨卡,尽量迟缓燕人获悉这边的动静。 太阳刚升起时,后续兵马开赴,平西侯爷的帅旗也在那里,浮桥开始扩建和巩固以供给更多的兵马以更快的速度过河。 苟莫离看着四周已经搭建了一夜浮桥也仓促过河的野人士卒, 大吼道: “想让你们的婆姨下次拜佛时不用排到最后么!” 四周野人都看向了苟莫离。 “想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在奉新城真正做一个人么!” 野人们纷纷站了起来。 这一镇野人,不是从雪海关外临时调进来的仆从军,而是苟莫离亲自训练培养出来的。 苟莫离扬起鞭子,对着空中抽了一记, 喊道; “我知道你们渴了,累了,困了; 但既然想当人,就得先学会做牲口! 听我号令, 着甲上马, 随我向前, 为大军开路!” 先锋军的意义就在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桥已经搭建好,下面,该开路了。 …… 燕人来了, 是的, 燕人来了。 因为这次燕人的目的是过渭河西下,所以,下渭县首当其冲。 谈不上守城不守城的了,民夫、衙役、乡兵什么的,其实都在县城外的营地里。 当燕军燕人一部冲杀进来时,整个营地,几乎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抵御,一触即溃。 景敏仁走出自己在营地的屋舍,看见纵横在营地里的身着燕军甲胄的野人骑兵时,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懊悔之色。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做错,征伐百姓在冬日砸冰的效果就是,让野人受了点冻,经历了一次冬泳,同时耗费了一个晚上,搭建起了浮桥,仅此而已。 景敏仁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楚人好佩剑,楚人的文士,也都有自己的佩剑。 然后, 一名野人骑士从他身边策马掠过,马刀挥舞,将其砍翻在了地上,鲜血流出,随即,后方的马蹄,踩过了他的身躯。 下渭县主簿因一大早就催促民夫起身去河面上工,所以起得早,人也在营外,当看见野人兵马冲过来时,他马上跑了。 不是逃跑,而是跑向了县城。 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关县城的城门。 然后, 一根箭矢自后方射入其后背,箭矢的力道很足,钱主簿身上没甲胄,中箭后栽倒在地,他昂着脑袋,看向前方; 城门没来得及关闭,野人骑士冲入了城内。 下渭县城被破,野人先锋军没有耽搁,在苟莫离的控制下,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去烧杀抢掠,而是重新收整了兵马,继续前进。 燕军的突然出击,使得渭河沿岸各大军寨烽烟升起。 各大军寨的第一反应是收拢兵马,固守军寨,同时向后方传递消息,以防止燕人想要再像上次那般,直扑郢都方向。 但另一边,燕人的主力在过河之后,丝毫不向南留恋,而是一门心思地向西向西再向西。 马蹄如雷,风卷云动,但楚人和燕人,在此时,似乎达成了一种异样的默契。 这不是一场理所应当地仗,因为它没有条理可循。 其实,它更像是一场斗气。 一个挑了头,一个接了杆,就杠上了。 …… 与此同时,年大将军终于率军登上了船。 范家人心大,再加上以前走私商路的熟稔,竟然想要打造自己的“水师”。 当然,“水师”肯定是不够格的,但却极大地扩充了自己手底下船队的规模。 而后,当大楚水师正式开进来时,面对这种威压,配合上凤巢内卫在范家安插的钉子,导致有两处范家的水寨反了水,转头成了楚人的内应。 范正文是个枭雄,这毋庸置疑,范家的底蕴也是深厚,这也毋庸置疑。 但想要在短短几年之间,就从商贾世家转化为军阀藩镇,且做到滴水不漏,这并不现实。 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的结果,是必不可免地被掺进了不少沙子,再加上范家本就扎根于楚地,虽然和平西侯府的晋东只隔着蒙山山脉,可就是这一隔,让范家下面的不少人,依旧认为自己还是楚人,并非是燕人。 船只顺着水路下行,数日后,靠岸。 年大将军以自己亲自训练出的山越部族为中军,纠集那些反水范家的‘水匪’为仆从兵,入蒙山,向范家的大后方,发动了攻势。 原本的蒙山,向北面,是防御重点,而且易守难攻。 当年,郑侯爷第一次入楚时,曾亲自走过,得亏是范家人做内应,大开方便之门。 现如今,蒙山因为背后是燕人的势力,故而所谓的防御,早就形同虚设,范家的真正精力,早就放在了南面。 甚至,一些在家族斗争以及权力斗争中失利的人,也被放置在了这里安顿,以做边缘安排。 故而, 当身着火凤甲的年大将军立于阵前,身后扛起了大将军旗时,那些本是“易守难攻”的关卡守卒守军,大部分要么直接开门投降要么望风而逃。 少数忠诚于范家的,想要选择死守,但被山越兵靠翻山爬绝壁的本事,也很快就攻破。 蒙山地界里的许多山寨土匪,也都纷纷下山,汇聚到了年大将军的大旗下。 年尧率领这支虽然是“乌合之众”但却士气高昂的兵马,一路南下。 范城内的范正文前脚刚刚收到了来自屈培骆的消息,独孤老家主亲自率军,前压了过来,屈培骆自知不敌,开始率部后撤,请求范家接应以及接济。 后脚,新的消息就传来了,范城北面毗邻蒙山其实就相当于在蒙山脚下的昔日范家发家的本家老县城,被一支来历不明的楚军所攻破。 那里,储存着范家的粮草军械以作范城坚守时的备用,一下子,全都没了。 翌日, 前方屈培骆败退独孤家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 后方,年大将军的将旗也打了出来,被刻意从那里放回来的老范家人逃入了范城还被接纳了进去,散播了这一消息。 一时间, 原本就算谈不上固若金汤但依旧是坚城固墙的范城,瞬间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境地。 这两年,伴随着燕人伐楚之战大胜以及去年公主驾临营造出如日中天热火朝天氛围的范家,瞬间像是被一盆冰水狠狠地浇淋了下去,凉了个通透。 …… 而在范府上下人心惶惶之际, 范家老祖宗派人,喊来了范家家主范正文。 暖房院子内,冬日里依旧芳草鲜美花朵烂漫。 老祖宗比之郑侯爷当年所见时,更老了一些。 她依旧拿着小铲子,蹲在花圃前,看着走进来的自己的嫡亲晚辈,冷哼了一声, 道; “好了,这下子你满意了,这下子是真将我范家推到灭族的境地了,你能耐啊。” 范正文没有焦头烂额,也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后悔不跌地失声痛哭, 反而主动走过来,提起花壶,帮老祖宗浇了一下刚栽下去的花, 笑道: “瞧老祖宗您说的,我妻儿早就送燕京了,范家全族被灭和我范正文有什么干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舒服 老祖宗看着范正文半晌, 道;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孙子?” “您说笑了,我是从我娘肚皮里爬出来,您生的是我爹。” “一个样,一个样,多过了一道罢了。” “您说的是。” 老祖宗摇摇头,又道: “眼下前有狼后有虎的,这事儿,不好办了,我也是奇了怪了,年尧是摄政王府邸里出的奴才也就罢了,但这摄政王明摆着是要削贵族之权的,那独孤家,竟然还铁了心地听他摄政王招呼。” 范正文点点头,道:“这您就不懂了。” “你懂?” “孙儿还真懂。” 老祖宗笑笑,摆开双手,坐在了地上,倒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标准。 早年间刚嫁入范府时,很多人都想给她立规矩,等到她成范家最高辈后,规矩不规矩的,就不存在了。 “行,你懂,就和我这老妇人说说。” “祖宗,这世上人,如我范家者云云,数之不尽,但总有那么一些人,和咱范家这种不一样的。早年燕国出了个田无镜,没理由楚国不能出个老独孤? 又不是让他自灭满门,无非是交出一些家族权力和地盘,家族富贵还是能延续的,为了国家大义,舍了,也就舍了呗。” “话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怎么我就听着这般不舒服,范家怎么了?” “在燕人眼里,我范家是条狗,在楚人眼里,我范家就是楚奸。” “谁造的这孽?” “孙儿我。” 范正文规规矩矩地起身,束手而立,像是在等待着训斥的孩子。 “呵,大难临头了,你这个当家人,范城知老爷,竟还在这里有闲心思说俏皮话。 是,你儿子媳妇儿早早地就送到燕京去了; 但这份家业,眼瞅着就要丢了,你就不觉得心疼?” “心疼。”范正文实话实话。 “对嘛,没家里的支撑和作外援,那对母子在燕京城,日子也不可能过得太顺畅。” “老祖宗这话就说错了,范家要是亡了,说不得新君就会更加重用和培养他那表弟了,闵家,是怎么被燕国先皇灭的?” “孙子!” “孙儿在。” “你这是想成心气死我?” “孙儿不敢。” “我在和你说正事!” “老祖宗的心思,正文明白,老祖宗是舍不得这范府,舍不得这暖房,舍不得范府的锦衣玉食逍遥富贵的日子。” “你知道就好,就算我现在连夜收拾包裹行囊出城,躲过了外头的兵马,真到了燕京,也是个寄人篱下。 在别人家过日子,哪能在自家舒坦。” “老祖宗说的是。” “所以,我现在是在问你,范家,是被你领着走上这条道的,我老早就告诉过你,燕人是猛虎,但楚国何尝不是一头狼? 我范家夹在中间如走一根悬木,随随便便可就掉下去万劫不复了。 我要是已经闭了眼,那就随你折腾,可我还有好一段日子能活呢,指不定还得白发人送你这孙子,这接下来的年景日子,我想顺顺心心地过!” “所以,老祖宗是打算把我交出去了?”范正文问道。 老祖宗眯了眯眼, 道; “你都知道了?” “在这范府里发生的事儿,想不知道也难啊。” “呵,这两年,你打压族人,上次借着公主的由头,又下狠手清理了一批,现在呢? 你提拔的那些大掌柜的大管事的,甚至还有那些劳什子的按照燕人规矩册封的带兵的校尉。 一个个的,都往我这里跑,想寻个由头,借我的名义让我给废了你,把你丢出去平息楚人的怒火。” “大难临头各自飞本是常态,这和孙儿我是否打压同族没什么干系,得亏是族里的那些倚老卖老和别有用心地孙儿早早地就料理掉了,真要是他们现在在范城,哪里还需要联络您抬您出面呐,估摸着直接鼓噪起兵将我这个知府给绑喽。” “我问你现在,该怎么办!” “孙儿还以为您老打算将我交出去呢。” “我没那么傻,事到临头,交你出去除了证明自己蠢上加蠢以外还能干什么!” “您想听真话?” “废话。” “第一步,先清理掉那批想要挑头搞事的,再开府库,这会儿什么银子财货都不重要了,以重赏提士气; 第二步,巩固城防,告诉城里人,楚军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时,谁都别想跑掉。 第三步,固守待援。” “燕人,能赶得到么?我可是听说,楚军的水师已经开进来了。” “怕是赶不到了。”范正文很直白地说道,“如果只是南面的楚军,咱说什么都能慢慢挨着等,可后头的年尧来了,这城,是真的很难守了,燕人就算想救,水路被堵,走蒙山过来,得什么时候。” “所以,你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守不住啦?” “孙儿尽力守。” 老祖宗瞪着范正文,手指着他,问道: “我现在是懂了,你是早就将范家给抛下了,你早早地就抛下了! 你已经想好了战死在城墙上,杀身殉那个燕国,给你儿子铺路了是不? 你在等自己死后,消息传到燕京,那个燕国新皇帝看在你这个当爹的战死的份儿上,给你儿子封爵是不是?” “那也是您曾孙子。” “我要的是自己的安稳富贵,我不在乎什么曾孙不曾孙!” “您瞧瞧,我这是随您。” “……”老祖宗。 范正文蹲下来,看着老祖宗,道:“守呢,肯定是要守的,这到底是咱祖孙俩自家的基业,孙儿我呢,也没活够,还想着再干点儿事业。 可惜了,您孙子不是什么大将之才,其实,依照现在范城内的局面,就算是把您孙子换成那位平西侯爷,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要不,祖宗您算算卦,看看咱范家这次,还能有机会逢凶化吉么?” “你给我滚!” “呵呵。” 范正文郑重行礼,道: “老祖宗,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但还有句话,您听说过没?” “有屁快放!” “老人家活太久了,可能会吸掉子孙的福缘。” 老祖宗抬起手掌,小院儿里一时间起了风声。 范正文丝毫不害怕,继续说道:“对,就是这样,等到守城那日,孙儿我扛着燕国的黑龙旗上去,您呢,就在孙儿后头擂鼓。 什么风雨雷动的动静都给它整上。 咱不求能起什么效果,只求一个死得壮烈,死得有话头,搁那说书先生嘴里,能给他们有嚼头。 咱祖孙俩在这儿,死得越是敞亮,燕京那边儿,给的抚恤就越是丰厚。 爷爷娶了您,您也享用了这么多年的范府富贵; 一饮一啄,自当还的。” 老祖宗双拳攥紧,怒目圆瞪。 范正文笑容和煦,文士姿态。 “真是我孙子,真是………我亲孙子。” “老祖宗现在想拧断我脑袋还来得及,否则,孙儿就得下去布置了,横竖,多撑几日是几日不是? 万一呢?” “万一……你有什么消息了?” 范正文摇摇头,道:“孙儿这是在逗您开心,尽尽孝。” 说完, 范正文一甩衣袖,转身,走出了小院儿。 走到外头后,他特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得,脖子还在。 这时,一群身着白衣的死士奔赴而来,跪伏在范正文的面前。 看着这群白衣死士,范正文眼里,有些许唏嘘。 养死士,是富贵大族所必须要做的,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些,终究只能算是小道,如果眼前跪伏着的不是一群死士,而是一群知兵的强将,那该多好。 “啪啪啪。” 范正文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 这大白天的,自己怎么就做梦了呢。 手放下, 范家家主恢复了平静, 开口道; “去,这两日来联系过老祖宗的人,都杀了,我最讨厌吃着我的饭还想要掀我桌子的人。 将他们的尸体,挂到街面上去。” “遵命!” “遵命!” 当此之时,已经容不得再去行什么怀柔分化之策了,但这种酷烈手段,也只能起一时之效罢了。 但, 范正文也没做梦能坚守很长时间。 唉, 待得身边的死士接到命令退下去后, 范正文有些感慨地环顾四周,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座府邸了。 这世上,没人是神,范正文也不是,这位范家家主在和自己老祖宗说话时,并未作什么遮掩。 这城, 这家, 能守多久就守多久。 就是可惜了,这府里的莺莺燕燕,当年的金钗们,也都长大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了。 “得安排人看着她们,一旦城破了,可不能遛了,范府十二金钗在这楚地,也算是有些名气,得齐齐整整地在祠堂里守节挂个白绫,才算是有话头,总好比被糟蹋了去。” 范正文行走在府,左瞧瞧,右看看。 看着看着,眼圈儿就开始泛红了,瞅着瞅着,这泪珠子,就有些挂不住线了。 深吸一口气, 再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 范正文强行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这时,有下人前来通报: “老爷。” “怎么了?” “屈培骆领着麾下人马,到了咱城下,要咱开城门。” 原本的计划里,屈培骆应该在范城南面的各处军寨中坚守,范家会给他们接应和接济,可屈培骆却直接下令,领着自己麾下的人马,全都来到了范城。 范家人和屈家人,曾是奴仆关系,虽说现在身份地位颠倒了,但正因为这颠倒过,所以彼此之间的忌惮,可谓是刻在了骨子里。 “呵呵呵。” 范正文笑了起来, 道: “开城门,让他们进城。” “这……老爷,真要开城啊?这姓屈的会不会进城后直接把咱们给卖了?” “卖就卖了呗,你当咱现在还能值几个钱? 唉, 谁叫你老爷我做买卖琢磨人心自认是一把好手,可论这带兵打仗,虽说看了些兵书,但还真不敢去伸手。 罢了罢了,开城去,开城去,我亲自去。” …… 范城的城门开了, 城门外,屈培骆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开启的大门,脸上虽然看着平静,但心里,却真的是有些讶然。 自己来喊开门,结果就真开了。 屈培骆身后的这些人马,也是觉得有些纳罕。 昔日的屈家少主,伸手向前一挥, 下令道: “进城。” …… 屈培骆没进范家,因为范正文领着家将亲戚去迎了,二人直接落座于城内靠近城门的一座茶楼。 茶楼现在自然是没生意了,人心惶惶之下,谁还有心思喝茶呢? 恰好这会儿街面上不断地有尸体被挂起来,更是让城内的百姓们不敢擅自出门。 “挺热闹啊。” 坐在桌旁的屈培骆侧过头,看着街面上的动静。 “清理门户,让屈兄见笑了。” 当年,屈培骆是主子,范正文看见屈培骆得跪下来磕头自称奴才的。 现在,范正文喊一声“屈兄”,反而有些“礼遇”了。 屈培骆也认真看了两眼自家曾经的奴才,现在的大燕国少存的皇亲国戚。 大燕新君继位,外戚……显得格外简单。 母族只剩下了一个“小姨”,且小姨连带着的范家,还远在“楚国境内”。 亲族据说是普通人家; 这就使得至少在新君这一朝,想上演一出外戚干政,那真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同时,也正因为稀少,所以才更显得珍贵。 “我没想到你会开城门。”屈培骆伸手拿起一块茶干,送入嘴里,“我本想着你不开城门后,我也能和我的这帮手下有个交代,愿意散的就散了去,愿意继续跟着我的,我就带他们去齐山,落草为寇也好,等待时机也罢。 总之,原本我是没打算在前头为你范家去和独孤家的大军拼命的。” 许是因为进城了,所以屈培骆的话,很是直接。 范正文亲自倒茶,笑了笑,道: “能理解。” 屈培骆麾下的人马,其实不少,但和独孤家的私军比起来,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如果能有拼命的机会,我倒是愿意去拼一下,可问题是,我就算是将这帮弟兄带上了战场,在独孤家军阵面前,也撑不住几个时辰。” “现在呢?”范正文问道。 “有城墙在,就不一样了,是能守一下的,提前是粮草得足够,听说,你本家那里,被抄了?” “嗯。”范正文点头,“谁能料到年大将军竟莫名其妙地从蒙山打进来了。” “当年我在青滩边碰上平西侯时,也是一样的想法。” 明明自己占据优势,却莫名其妙地被那姓郑的带兵杀到了中军面前,一举击穿。 “粮草呢?”屈培骆问道,他关心的是这个。 “原本,算上那里的粮草,足够范城一年之用。” “现在呢?” “城内自己储存的粮草,够仨月。” “还能支撑三个月?”屈培骆有些不敢置信,“你范家这几年,到底积攒了多少?” 范正文回答道:“一大半,是从您家搬来的。” “呵。”屈培骆没生气,反而问道,“怎么敢给我开城门的?就真的以为我屈培骆下不了这贼船了?” “这贼船,你本就下不了了。” “但我能反手把你给卖了,现在我的兵马已经入城了,我可以把范城,直接送给年大将军。” “那你还是免不了一死,甚至,生不如死。” “但我可以求一个心安,死不死,生不生,也可以无所谓的。” “行呗,城门我已经开了,你的人马,也已经进来了,你瞅瞅,这会儿下面,范家的兵马和你的人马,还在剑拔弩张着呢。 你想干,就下令。” “要是我不想干呢?”屈培骆问道。 反正伸手指了指窗户外, 道: “范家的兵马,交给你指挥;范城的粮草军械,也交由你来分配。” 屈培骆没说话,喝了一口茶。 范正文起身,微微凑近了一些,小声道: “少主子,奴才知道您的本事。” “我没什么本事,我一直在输。” 范正文开口道:“那也得看看您一直输给的是谁了。” “呵。”屈培骆紧接着,说出八个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范正文长舒一口气, 将茶水倒了一些在自己掌心,随即在额头上拍了拍,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燕人到底能不能赶得及救援。” “现在想这些,没用,能多守一天,就是一天。守下来,也算是有个交代。” “交代?” “前阵子公主给我的信里,告诉我,她有身孕了。” “你竟然敢……” 范正文整个人身子都僵了起来。 “我连公主的手,都没碰过。” “呼……”范正文摸了摸脸,也不晓得是冷汗还是自己先前拍上去的茶渍了。 “她说,她的孩子,有一半楚人的血脉,她希望以后等孩子稍大一些,可以在楚地,有个落脚的家。 你既然开了城门让我进来,那我,就帮她和她的孩子,守住在楚地的这个家。” “您真是……” “贱,是么?”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与其被世人被后世史书各种抽出来鞭打,倒不如只留一句,自己只是冲冠为红颜,贱是贱。 “但,舒服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世间第一等舔狗 范城的武库被打开。 屈培骆骑在马背上,在其身侧,是同样骑着马的范正文。 一向喜欢作文士打扮的范家家主,终于褪去了白、蓝为主色调的儒雅长衫,穿上了一件皮甲。 他倒是想尝试穿好一点的甲胄,家里也不是没有,甚至,宝甲也有,但套上去后整个人连说话的劲都提不起来,无法,只能选一件皮甲先凑合着用。 范正文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赶鸭子上架,自己这样,大概就是了吧。 同时,这几日的变化也让他明悟出了一个道理,不是对外的,而是对内的,是……对自己的。 聪明的人,嘴上说着“海纳百川是因为大海低调谦逊”, 但心底,其实免不了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傲气。 而范正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了。 想当初,他不是没有过想要将范家,将范城一步步壮大,“称帝宣祖”这个不敢想,也太远,但至少可以朝着一个真正大藩镇的格局去努力,也不见得日后不能和那平西侯府平起平坐,再贪心一点, 咱也封个侯? 现在,他没那种心思了,大争之世,当以金戈铁马来说话; 大军压境之际,若是不能以同等的凌厉和能耐回击过去,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将是苍白无力的。 “要是天幸范某,让这范城得以在此大劫之中保存下来的话,那范某……” 屈培骆饶有兴趣地扭过头,看向范正文,问道: “你要如何?” 范正文笑了笑,回答道: “就将这座范城,这份家业,都交出去,彻彻底底地交出去,全族上下,愿意跟我去燕京的就去燕京,故土难离的就留下来,但留下来的,也不再是范家的爷了,呵呵。 既然没那个能耐,倒不如直接撒手,还能求一个洒脱干净。 去了燕京,新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亲戚面,不看亲戚面看能力面,不看能力面也得看我这一遭舍家归附面…… 给个户部侍郎当当,不算过分吧?” “为我屈氏理财百年的奴才,去燕京城当个户部侍郎,自然是够格的。” “承少主您的吉言。” 武库的装备被一批一批地运输出来,这不仅仅是为了让屈培骆的麾下换装以及提供守城时的军械物资,还得拿来武装城内的青壮。 守城战,可以将兵员素质的差距给缩小,对于眼下的范城而言,纯粹变成拿人命去互相填的游戏才是最划算的。 但当看见运输出来的军械里有不少是“青鸾军”制式的甲胄时,范正文的脸上,略有些尴尬。 范家为屈氏理财百年,但范家,也当了百多年的硕鼠了。 这为青鸾军锻造甲胄的活计里,范家就吃了不少的回扣。 屈培骆倒是面色如常,这一幕,他早就预料到了。 “记得燕京那边曾传出来过一个说法,据说是新君当年和平西侯所言,燕国处西北贫瘠之地, 论人口,不及乾国; 论国土,不及楚国; 论雄关险隘易守难攻,不如晋国; 何以如今是燕国吞三晋之地,虎踞北方威压乾楚睥睨诸夏? 燕人只有五根手指,却能用出五根。 乾楚有十指,但真正可用的,要么一根一根地来,要么撑死了也就三根一起。 燕人握拳,其他国却还在数着手指,此等局面之下,燕焉能不强,其他国焉能不弱?” 这是有感而发,当年的范家之于屈氏,相当于曾经的屈氏之于楚国。 大家名义上是主仆关系,但实则是依附在上一方身体上吸血的血蛭罢了。 范正文点点头, 道: “故而燕国先皇先马踏门阀一统国内之格局,方得肆意外拓之功成。 记得少主曾去过晋东?” “被当俘虏时,在晋地关过一段时日。” “那少主对晋东可有过细致所看?” 屈培骆摇摇头。 他当时被看押着,哪能自由活动。 “这一遭要是能挺下来,属下建议少主去晋东看看,其实,奴才这两年在范城所行之事,也是在模仿平西侯府于晋东之事; 但奈何画虎不成反类犬,现如今,却落到这般窘迫之境地。 但奴才依旧认为,平西侯府在晋东所行之策,是对的。 强国,当富民强兵,民不畏战,兵好战,纵观整个晋东之地,自下而上,一切之布局,一切之铺陈,皆等着平西侯府一声调令即刻可成雷霆之力。 燕国先皇马踏门阀,开科举,收纳寒门子弟上进,说到底,还是在朝廷架构上,缝缝补补,修修改改。 而当年的晋东,因战乱早已成为一片白地,平西侯府于白地上起新屋。 闻其种种,观其细节, 唉, 世人都道燕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国平西侯爷兵法师承靖南王; 但在奴才眼里, 平西侯爷最强之处,不在领兵打仗,而在于地方治政。 奴才以前读史,什么文韬武略尽在心中的人物,一直没个具体的化相,乾国那边的文人读了几本兵书就自诩文武双全更是容易引人发笑。 可在这位平西侯爷身上,奴才是真正意识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般双全之人!” 屈培骆摇摇头,道:“那是因为你没带过兵和他在战场上交过手。” 屈培骆带着屈氏重新恢复建制的青鸾军,奔赴勤王,结果被平西侯爷打得很惨很惨。 “那是因为少主从未真正当过家,不知道柴米贵啊。” 二人相视, 随即, 都笑了。 屈培骆拍了拍自己护腕,道:“你说,咱俩可能过阵子就城破等死了,现在还在这里吹着一个远在天边的人物,不觉得可笑么?” “至少,可以证明咱们输得不冤,不是么?”范正文继续道,“都说燕国靖南王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大楚年尧在靖南王面前,只能战战兢兢当一个缩头乌龟。 但靖南王的结局是什么?下场是什么? 军神,军神,无非是夜幕下的一颗星陨,灿烂归灿烂,惊叹归惊叹,但也就是来过罢了。 依奴才看, 平西侯爷这种的,现在燕国新君不加以‘制约’,亦或者是新君有能力对其羁绊,但接下来,一旦有所差池…… 八百年前,三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文治武功,哪个不是当世一等? 平西侯爷,已经有这个气象了,而且,翅膀也长成了。” 屈培骆问道;“所以,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少主,平西侯爷日后走得越高,您输给他,就越不会被人们认为丢人了,众口之中以及青史之内,也将会觉得理所当然。 甚至, 公主被平西侯抢走了,您在这里,也不会再是小丑之角色,反而会为后世读史之人所感叹,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屈氏少主,竟敢和年轻时的………呵呵,抢女人。 而且,还活下来了。 真是,厉害啊。” 屈培骆若有所思,转而问道;“所以,既然你这个奴才这般看好平西侯爷,这般看好平西侯府的前景,为何还要去燕京呢,直接自请入平西侯府当一个管事的,岂不是更好?” “媳妇儿儿子在燕京呢。”范正文笑道。 “就因为这个?”屈培骆问道。 “嗨,当年在屈氏手下,也没耽搁咱叛楚投燕不是?” 屈培骆一时竟无话可说。 武库打开被屈培骆接管之后,接下来,是范府的府库。 里面的金银珠宝、财货锦缎被搬运了出来,开始赏赐到下面。 钱能让鬼推磨,分发财货,确实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地鼓舞士气的方式。 平西侯爷打仗,几句话就能让麾下士卒嗷嗷叫地往上冲,这也是基于平日里都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喂得饱饱的缘故。 同时,城内愿意上城墙的青壮也都得到了赏赐,不管接下来如何,至少现在,范城内,倒是凝聚着一种死守范城报效范家的氛围。 屈培骆对范正文道: “我接下来写一封信给南面的独孤家家主,就说我屈培骆已经进范城了,给我几日,我将范城献出来,希望独孤家主看在家父和屈氏先祖的面子上,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这是缓兵之计。 “楚军,会信么?” 毕竟面对的,可都是沙场宿将,也是政治上的老狐狸。 屈培骆很自信地道: “你想到我会这么贱么?” 范正文摇摇头。 屈培骆点点头,道: “他们也一样。” 上一次从带着公主和柳如卿从范城归来后, 梁程曾找到过瞎子汇报过关于屈培骆的事。 瞎子善于分析人的心理, 直接就道: 屈培骆这人,在主上手上输了太多次,数了爱情,输了事业,输了家底,甚至,输了家国。 在战败后的青滩上,他本想自刎,却被拦下了; 初放归楚地时,他想反叛,也被拦下了; 任何事儿,次数久了,也就麻痹了,自杀这种事儿也是一样,不是忽然怕死了,而是提不起劲了。 他的痛苦之处太多,郁结之处也太多,再加上主上曾兴起的一些恶趣味,对这位屈大善人,可谓是极其残忍;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大力出奇迹的方式,起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梁程问屈培骆是铁了心归顺咱们了么? 瞎子沉吟了一会儿,道: 你知道吴三桂么?在喜欢对历史看热闹的人眼里,吴三桂是为了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 虽然事实并不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是这样,但真正在意事实的人,永远都是少数。 所以,吴三桂明明做了很多罪大恶极之事,但人们对他的观感,并没有那么的极端恶劣。 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甚至时间久了后,还能品出一些豪迈洒脱味儿来了。 最后, 瞎子感慨, 可惜了, 能想到这一出, 这孩子真的是屈氏麒麟种子啊, 可惜碰上了主上, 可惜, 碰上了咱们。 …… 屈培骆亲笔写的信,派人送去了南方的独孤家大营。 接下来的两日,独孤家大军果然停驻在那里,按兵不动了,未曾继续前压,甚至,除了哨骑偶尔自城墙下刮过,大军的身影并未真的开赴到城下。 与此同时,范城内的守军开始进行最后的守城准备,城外林子的砍伐焚烧,城内各项物资的收集规整。 两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毕竟这是白白过去的两日,对于打定决心固守待援的范城人而言,这就是白赚的。 而北面的年大将军,一边似乎是在整顿自己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一边也是在等待着南面独孤家的正式攻城。 南北夹击,得一起来,才能真的一举摧毁范城守军的军心。 但因为南面独孤家的停滞,使得年大将军那里也不得不停顿下来。 以范城为圆心,方圆这一大块区域,明明三方早就磨刀霍霍了,却度过了这段时日的平静。 到了第三日,见范城迟迟没动静,独孤家大军开始动了。 屈培骆又派人传信,说要会面独孤家老家主。 那边, 同意了。 两军对垒,主将军前会晤,本是传承于大夏,甚至在更早年间就有的一种军事礼仪。 在大夏的史书记载里,就不止一次地出现过大夏将领和蛮人、野人亦或者是山越人军前会晤的记载。 只不过,这项礼仪在近期,被一位姓郑的侯爷,给玩儿坏了。 当年雪海关下,留下了一个江湖传颂的故事,那就是剑圣一剑破千骑。 那么,剑圣为何要出城呢? 因为当时的郑侯爷要和野人大将格里木军前会晤。 让当世剑圣,伪装成执旗手陪着自己去军前会晤,这一招,是否是后无来者不清楚,但的确是前无古人了。 只不过,一是因为剑圣个人的光彩,实在是过于绚丽; 二则是在诸夏“严重种族歧视”的背景下,对野人不讲礼仪,这不是应该的么? 和禽兽和畜生讲什么礼仪,他们配么? 再加上这场战争战果的空前,种种光芒之下,郑侯爷的这点个人操守上的小瑕疵,就被直接掩盖了。 其实,当时野人大将格里木也没想过讲规矩,因为雪海关上升起的黑龙旗帜让他和麾下兵马早就慌了神,他也请了一个接引者高手伪装成了自己的执旗手; 大家都没想着讲规矩, 只是郑侯爷这边配置过于高端,直接将格里木给碾压了过去。 但不管怎么样,楚国虽然现在贵族势力在接二连三地打压下,开始式微,但大楚贵族之间的礼仪传承,还是彼此都接受的。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屈氏虽然已经被楚国朝廷认定为叛逆之族,屈培骆更是成了数典忘祖的罪人,但屈氏传承数百年,这份底蕴,这份香火情,还是在的。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范城在楚军面前,相当于是砧板上的肉,不似当年野人大军看着雪海关时的绝望; 人不在被逼急的时候,还是会需要礼义廉耻去装点门面的,这是贵族应有的姿态。 一张桌子, 两张椅子, 两面大旗; 一面,是楚国火凤旗,一面,是燕国黑龙旗。 屈培骆先到了,他没带护卫,坐下来后,看着对面插着的火凤旗,有些出神。 对面先派来了一队骑士,扫过四周确认无误后,骑士们撤回,随后,独孤家老家主现身,下马,卸甲,走了过来,坐下。 没有茶水,没有点心; 屈培骆起身,向独孤老家主行礼: “培骆,见过独孤伯伯。” 独孤老家主看着面前的这个昔日的屈氏俊秀,眼里,不由浮现出当年屈天南的风采。 曾几何时,屈天南这位柱国,被誉为大楚中生代的军方扛旗人物。 不仅仅是其出身,而是其能力; 大楚贵族里不少人都说,如果屈天南当年没陨落在玉盘城,年尧,就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冒头出来,大楚贵族,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于军中处处被动。 说到底,还是自己这边的人现在太废了,青黄不接严重,才给了寒门和黔首甚至是奴才们,上位的机会。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屈天南死得很憋屈,是被困死的,彼时楚国内乱刚刚结束,甚至才是将将结束,故而无力派出兵马北上支援屈天南,这里头,也存在错估战事发展的因素在里头,楚国没料到燕人会这般刚猛,毫不犹豫地出兵攻野人,且在第一次失败后就马上请靖南王出山,再来第二次。 就是田无镜,当初对玉盘城也只是围而不打,硬生生地耗尽了青鸾军的粮草才逼迫青鸾军出城投降。 而在真正的战场里,第一次望江之战,李豹,就是死在屈天南手里的。 俱往矣了, 屈天南死了, 屈氏,也成了过往云烟。 “不投降么?”独孤老家主问道。 “公主去年来过这里,我答应她,给她在这里留下一块地盘,方便她日后想要时可以回家看看。” “呵。”独孤老家主看着屈培骆,“公主,有孕了。” 这事儿,楚国朝廷自然也知道了,平西侯府,本就没隐瞒。 “我知道。”屈培骆说道。 独孤老家主低喝道:“公主殿下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姓屈,而姓郑!” 屈培骆笑了, 他的脸迎着阳光,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 他答道: “无妨,我可以跟孩子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章 王八壳 “无妨,我可以跟孩子姓。” 这句话说出来后, 案桌两侧,一下子安静了许久。 独孤牧看着屈培骆, 道: “老夫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会出自你的口中。” 得是多么自卑,多么践踏他尊严,多么谄媚,才能说出这句话? 简直,比奴才更为奴才。 其实,独孤牧的年纪,比屈培骆的爷爷都大很多,但因为他和曾经的屈天南都是大楚四大柱国之一,故而,他和屈天南是平辈,屈培骆喊他伯伯。 “老夫很好奇,你可曾想过,你父亲若是听到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会做何感想?” 屈培骆没作犹豫, 直接回答道: “会很欣慰。” “呵。” 独孤牧站起身,道:“你疯了,屈氏数百年传承下来的荣光和体面,已经被你,践踏了个干干净净。” “屈氏,已经没了,仅存的荣光和体面,又去给谁看?” 屈培骆也站起身。 “回去守城吧,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替你父亲来抹除他留在这世上的污点。” “独孤伯伯,您听说过一句话么?当一个东西,已经落到最底部时,它剩下的结局,就只有两个。 要么,就此湮灭,不复存在; 要么, 它就该起势了。” 独孤牧嘴角露出了笑容,“我没想到,你和范城里的那些姓范的奴才,竟然在心里,还留有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们, 没机会了。 老夫承认,燕人的马刀,确实锋锐,但燕人不可能骑着马过那蒙山,且不说水道被封,蒙山被大将军所控,谁还能救你们?” 屈培骆摇摇头,道: “曾经,我也像您这般自信过,独孤伯伯,您信命么?” “你说呢?” “我不信。” “那你问老夫做何?” “我也不晓得。” 二人不再言语,各自转身,上马,离去。 很快, 楚军军营里传出了号角声,楚军组成了整齐有序的军阵,开始前压,军阵之中,还有许多攻城器械。 城墙上,屈培骆看见了这一幕,对着站在其身边的范正文道; “我以为自己耽搁了独孤牧两日,实则,人家也没闲着,在造攻城器具呢。” “那我们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范正文问道。 “还是赚了,多两天时间肃清城内,稳定军心,否则按照一开始的架势,这会儿,城内应该已经崩溃了,这城,也根本就没法守了。” “赚了就好,赚了就好,凡做大生意,没亏就是大赚,赚一点,就是赚大发了。” “你下去稳定民心吧,城墙上,我来指挥。” “好。” 范正文从善如流。 楚军攻城了几乎一整日,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鸣金收兵。 范城,扛过了这一日。 天黑了,火把打起。 屈培骆坐在城墙台阶上,手里拄着一把刀。 范正文端着一碗面走了上来,递给了屈培骆,同时还有一壶水。 屈培骆没接面碗,而是摊开手。 范正文心领神会,将水倒出,让屈培骆洗手。 洗过手,屈培骆才开始吃面。 范正文在旁边坐了下来,道:“这一天,好难熬,几次我都以为要顶不住了。” 有好事者曾评过,燕国以骑兵为著,大楚以步卒为著,晋国以名将为著,晋国的名将是因为到底是三家分晋,各家下面你那边十三太保我这边七大护将,官职官位多了后,“名将”也就多了起来。 至于乾国,它是三不沾。 故而,楚军攻城的能力,确实是很强,比当初在镇南关前临时抱佛脚开始攻城的燕人要专业且厉害得多得多。 但屈培骆还是守住了。 “第一天扛过去了,第二天,会比第一天轻松一些。”屈培骆说道。 毕竟士卒有经验了,不会再像第一天那般手忙脚乱。 “会越来越好么?”范正文问道。 “再撑些日子,城不破士气也得崩了。” “再发点财货?”范正文问道。 “有钱拿,没命花。”屈培骆摇摇头,“守一天是一天吧。” 翌日, 楚军再度开始攻城,城墙上下,箭矢横飞,投石车猛砸,楚军蚁附攻城,守军在屈培骆的调度下四处补漏。 战斗持续到了黄昏,楚军收兵。 晚食,是范正文送来的馒头,仿照奉新城平西侯爷的款,带馅儿的馒头。 屈培骆咬了一口, 道: “这个,倒是能提振士气。” 发给士卒馒头,士卒咬一口,带馅儿,是一种惊喜,同时也寓意粮草充足。 “今儿个,确实比昨儿个轻松一些。” “你去安抚一下城内人心吧。” “放心,城里的事,交给我,对了,明日也能守住吧?” “明日,是在北面。” 第三日, 当南面楚军排开阵仗,开始新一天的攻城时,北面城墙外年尧的大旗出现,突然发起了进攻。 但范城北面城墙上早早地就有准备,确切地说,是屈培骆一直将自己带出来的那一批嫡系兵马安排在了北门那边,前两日那么紧急焦灼的时刻都没有派上他们,范正文那里也收到了很多范家家将的埋怨,认为屈培骆是在顾惜自家的兵马而故意让范家的人马去消耗。 范正文自然是将这些杂音毫不犹豫地镇压了下去,这位范家家主有自知之明,他不懂打仗,但他懂如何不拖后腿。 年尧的攻势很迅猛,尤其是其带出来的山越部族扛着梯子就直接上,他们的攀爬能力很强,动作也灵敏迅速,收服过来的仆从兵马也各个都想要表现,不可谓不卖力。 但依旧没能起到什么成效,且在一时血勇激励之下未能出效果后,攻势一度馁了下去,见状,年尧不得不早早地下令收兵。 南面楚军的攻城,依旧带着稳定的压迫,范城守军有了前两日的经验后,也掌握了守城的节奏,再加上午间时候,范府女眷亲自上城墙送吃喝和照顾伤兵,极大地鼓舞了一波士气,使得下午攻城时,独孤牧察觉到了今日应该没办法了,故而下午的攻城也流于形式,早早地就收兵了。 “第三天了。” 范正文今日送上来了两菜一汤加米饭。 屈培骆一个人靠着城垛子上摆的小桌旁吃着,也没说将这精致的菜肴分给受伤的以及自己身边的士卒; 他吃得,慢条斯理。 喝了一口汤,屈培骆看着范正文,道:“你去制造消息吧,就说收到燕人的信了,燕军快来了。” “这么快就得用这招么?” “你是否觉得今日守得还算稳?” “是啊。” “一般崩盘前,都很稳,固守待援固守待援,没希望,撑不下去的。” “我知道这个意思,但我以为还能再拖几天。” “我不喜欢赌。” “我也是。”范正文附和道。 “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吧。” “好。” …… “这屈培骆,有点东西,有点东西啊。” 年大将军在自己的帅帐里叉着腰感慨着。 “大将军,明日我等定然能攻上城墙。” “对,大将军,明日我部作先锋,我部上下,愿为大将军死战!” 面对这些“山大王”和“水匪”的请战,年大将军重重地点头,道: “好,诸位竭尽为朝廷效力,本将军以自己的将军位担保,朝廷,绝不会辜负诸位的付出和忠诚!” “谢大将军!” “谢大将军!” “诸位下去休息和安抚部众吧,明日,还得攻城呢。” “末将告退!” “末将告退!” 清走了这群“土匪”,年大将军在毯子上坐了下来。 帐篷内升着火盆,有些闷热,他不自觉地解开了甲胄的脖扣,扯了扯,通通风。 范城并未如想象之中一战而下或者自我崩溃,反而呈现出一种逐渐沉稳的架势。 这一情形,让年尧有些心烦。 这时,有亲兵前来禀报: “大将军,独孤家派来了信使。” “让他进来。” “是。” 信使很年轻,进帐后主动向年尧行礼,却并非按照军中规矩跪伏下来,而是行半礼: “参见大将军!” 年尧抬起头,看向信使,此时帐篷内无其他人, 随即, 年大将军直接跪伏下来: “奴才见过八王爷,给八王爷请安。” 信使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望江之战时,跟着造剑师坐在花船上眺望过战场格局同时迎风撒尿过的大楚先皇第八子。 八皇子年幼聪慧,且早早地就站对了队; 燕国靖南王破郢都,一场郢都大火,烧死了圈禁在郢都城内昔日诸皇子之乱时被抓的那些个皇子。 故而,摄政王的兄弟,剩下的不多了。 一个是五皇子熊廷山,依旧为重用; 另一个则是摄政王素来喜爱的八弟; 年尧不是贵族出身,也不是外臣出身,而是家奴出身,当年,他是四皇子府的奴才,现在四皇子成摄政王即将登基,那他,就自然是皇室的奴才。 而当年曾在觅江船上吃酒还和年尧的船碰撞过的八王爷,也不见了当年的青涩和倨傲,马上上前,搀扶起年尧: “大将军,这是军营,您身为一军之帅,怎能下跪。” 说着, 八王爷就准备也跟着一起下跪。 年尧马上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王爷。” 主仆二人一阵“寒暄”和“客套”,八王爷熊青安坐了下来,但却坚决没坐年尧的帅位,而是坐在了下手位。 “独孤柱国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让八王爷您来当信差?” 范城并非是一个标准的四方城,当初修建它时,范家就着重考虑了其军事作用,故而有点像雪海关的格局,沿着山脉修建的。 南北之间,虽说并非完全隔开,但在其他方向上想要摆开阵势攻城也很不方便,通过的话,也是有危险的,因为大军并不能按照以往在平原上攻城时将城池围堵得密不透风。 “是孤主动请缨的,孤想来看看大将军,出来前,陛下就曾与我有过叮嘱,让我尽量在大将军身前多听多看多学。” 年尧自然又是一副受宠若惊,八王爷则又微微起身,二人又是一番客套。 随后, 八王爷开口问道: “将军,吾观这范城,城高险峻,这几日攻城下来的效果,其实并不尽如人意,对此,将军有何看法?” “对面守城的,是屈培骆。” “这孤自然是晓得的。” “曾经的屈氏嫡长子,家学渊源,又得其父生前耳提面命,现如今虽然已叛离宗庙社稷,但这一身的本事,也是不差的。” “不瞒将军您说,我还真有些惊讶,以前这屈培骆,在郢都里也是被当作笑话传说,谁成想,还真能有几分干练在。” “王爷,要知道奴才现在脑门上还顶着一个年乌龟的诨号呢。” 年尧没直接说“年大王八”。 “也是,对上那位平西侯,一直输,也不能怪他。” “不仅仅是屈培骆,范逆家主,那个范正文,也是经营一方的人才,这也做不得假。 这范城, 如果没有屈培骆,可能在第一日就被攻克了; 如果没有范正文,现在,应该也已经被咬开了。 一个善于军事调度,一个善于经营安抚,二者,缺一不可。 也正因有了他们两个在,这范城,倒是真快成硬骨头了。” “唉,这样来看,倒是我大楚之损失。” 屈培骆曾是柱国之子,按规矩,不出意外会承其老子的柱国之位的; 范正文也是屈氏的家奴。 这一对搭档,本就是楚人,而且是楚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本该为大楚效力,现在,却在城内抵挡着楚国的军队。 “王爷,这会儿发出这样子的感慨,有些不合适。” “是孤说错话了,对了,大将军以为,这座范城,到底还需攻打多久?” “可能明天就拿下了,可能,还能支撑个七八日。” “城内缺粮么?”八王爷问道。 “不缺粮。” “那何以断定……” “范家的老巢被奴才我端掉了,城内应该还有余粮,供给个两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但城内,应该要缺箭矢了。” “哦……”八王爷若有所悟。 “王爷放心,范城,就是煮熟的鸭子,它飞不了。” “半月后,就是皇兄正式登基之日,孤只是希望可以用这座范城,来为皇兄贺。” 年尧点点头,道:“这件事,奴才也一直记在心上。” “可以?” “必然。” …… 第四日,黄昏。 楚军收兵了。 屈培骆中了一箭,在包扎着伤口。 确切地说,他中了三箭,但有两箭是卡在甲胄缝隙里了,只有一根箭刺入了身体。 范正文掰着馍,送到屈培骆嘴里,吃几口,再喂一口水。 “府库里,还有存银么?”屈培骆问道。 “有,还有小库,本打算预备明日拿出来再分发的,我现在就去吩咐取来发出去?” “不必了,明早送上城墙来,用银子砸人吧。” “你是在说笑?” “是你先和我说笑的。” “为何?” “你存这么多银子财货,为何就不能多存点箭矢?” “不够用了?” “已经省着在用了。” “明明存了很多。” “还是太少。” “唉,就不能射准点。” “呵,如果都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我大可直接带他们杀出城去,击退楚军了。” “我疏忽了,是真没经验,下次……希望有下次吧。” “接下来,会更艰难了。” 缺了箭矢,就无法压制住楚军,反而会被楚人的箭矢压制,肉搏的概率将大大提升,兵员素质的差距将显现出来。 “我的错,是我的错。” 屈培骆又喝了口水,道:“摄政王,要正式登基了,我们俩的脑袋,就是他登基时最好的贺礼。” “所以……” “接下来,楚军的攻城,会变得更疯狂。” “就像是前几日你总说的,能守一日就是一日吧。”范正文笑道。 “你在等什么?” “是我们在等什么。” 屈培骆闻言,看了一眼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道; “我本来不信命的,如果等到了,我就真的不得不信了。” “是跟孩子姓的那个姓?”范正文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屈培骆点点头, “说不得,还是会占了便宜。” ……… 马蹄雷动, 因为先锋军也就是苟莫离那一部开路工作完成得非常好,所以郑侯爷和亲领的中军主力,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整以外,其余时候的赶路,都极为顺利。 “得快点了。”郑凡对身边的梁程说道,“否则要赶不上了。” 金术可闻言,当即问道: “侯爷您是担心范城要丢么?” “不,比起这个,我更担心赶不及去给我将要登基的大舅哥,送礼。” 金术可建议道:“侯爷,要不要派人让前头的苟莫离部先歇一歇,我军也歇一歇,否则赶到范城下,范城还在范家手中还好,如果已经被楚军攻破了,我军人困马乏,恐为楚军所趁。” “传令全军,不得歇息不得耽搁,继续全速前进。” 很显然,郑侯爷拒绝了这个建议。 “侯爷是已经胸中有韬略了么?” 一直以来,金术可都很崇拜郑侯爷,将郑侯爷当作自己的榜样。 郑侯爷大笑一声, 用力抓了一把自己胯下貔貅的鬃毛, 喊道: “不,本侯只是等不及想去敲碎那年大将军的王八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来了 第八日,楚军攻城结束。 屈培骆坐在椅子上,范正文正在帮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白天厮杀正酣时,屈培骆被一个楚军士卒抱住,几乎要被摔下城墙去,最后幸亏身边一个姓屈的本家人护持得力,拿自己的命帮屈培骆挡住了这一遭。 没伤心,没难过,在这里,没什么人会有闲情逸致去对死去的袍泽产生什么缅怀的情绪,那些战死的袍泽,无非是先走一步,在前头等着自己罢了。 今日,守得很艰难,和第一日的感觉,差不离。 像是一个圆,划出去,又最终划了回来。 范正文安抚城内民心做得很好,犒军也做得很好,他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屈培骆的指挥也没什么问题,见漏补漏,像是个裱糊匠,反应迅速且没丝毫懈怠; 但战争的本质,并非指的是自己没犯错就一定能赢的,还得看你的对手是个什么样。 在大楚正规军连续八日的迅猛攻城之下,范城,一座由乌合之众在守护的城,坚守到现在,真的是极不容易了。 历史上的那些动辄坚守数个月半年乃至更久时间的城池,大多时候是因为攻城方想要困死耗死城里人而已,并未连日不停地攻打。 包扎好了,范正文下去亲自端来了一盆热水,里头挂着两条毛巾。 屈培骆闭上眼, 范正文亲自用毛巾帮他擦拭了脸。 再将毛巾丢盆里时,血污已经散开。 范正文不怕麻烦,又拿来一条新毛巾,帮屈培骆将脸上的水渍擦干。 屈培骆这才缓缓地睁开眼。 随后,是洗手; 最后,范正文端着菜肴过来,三菜一汤,还有一壶酒。 在范正文准备倒酒时,屈培骆自己伸手拿起酒壶,倒满酒碗。 而后,拿着酒壶,放在范正文面前。 范正文愣了一下,笑笑,伸手端起酒碗,两个人碰了一下。 范家家主将自己的酒碗压得很低,基本只碰了下酒壶的底。 屈培骆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范正文扬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被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嗽。 “呵呵。” 屈培骆笑了, “你一个做买卖的奴才,酒量竟然这般差。” “做到当年范家那个层次,下面的人,我就懒得招呼了,上面的人,我作为奴才,也没资格坐一起喝酒。” 屈培骆浅尝辄止,放下酒壶,道: “明天,大概就撑不住了,所以今晚……” “少主子今晚想做些什么?” “预备楚军夜袭。” …… 楚人于今晚展开了一次夜袭。 但因为范城有所防备,所以被击退了。 夜袭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没有了突然性做支撑,就很难起到什么效果。 “您说明天大概是守不住了,但对面的楚军,连明天的太阳都不想让咱们看到。”范正文感慨道。 “好了,接下来……” 范正文一脸严肃,道;“接下来,您要做什么?” “吃夜宵。” …… 日出东方。 年尧身披甲胄,站在军前。 经过数日的攻城,他麾下的这帮乌合之众数目非但没有随着攻城战的消耗而减少,反而,翻了一倍。 这就是乌合之众的特点,当你处于胜势一方时,他们会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独孤家的大军在南面,每日都大规模地攻城,年大将军在北面,虽然攻城势头没前头大,但旗子鲜亮。 再者,楚地草莽和地头蛇想要见风使舵的话也清楚,真正的贵族圈子,哪怕他们再落魄,也依旧不是自己可以挤得进去的,相较而言,年大将军的出身就显得无比“亲民”了。 “八天了。” 年尧看着前方的城墙; 他原本认为,自己从晋地借道入蒙山,应该是谋划之中最费时费力也是最危险的一段,等这一段结束后,范城,唾手可得才是。 却没料到,在这里被耽搁了这么久。 计划中的干脆利索并未出现,让年尧心里有了些许遗憾。 “大将军?” 八王爷一直待在年尧身边。 “王爷放心,今日午后,咱们就差不离可以进城了。” …… 范城南面, 一头白发的独孤牧亲自擂鼓。 连续八天的攻城,哪怕他麾下兵马多,可以适当轮换,但依旧让自己麾下士卒显得无比疲惫。 那个曾当着自己的面说出那句无耻之语的年轻人,确实给了他不小的意外。 但, 也就到这里了。 如果固守这范城的,是当年屈氏的青鸾军,那自己大概只能选择死困孤城,等待城内粮草耗尽。 可惜, 这年轻人手底下的,不是青鸾军。 屈氏青鸾军虽然编制不多,但一直走的是精兵强将路线。 第一次望江之战时,大皇子想奋力一击企图力挽狂澜,却被青鸾军逆推了下去,李豹断后战死。 后来,靖南王则是以土墙围城,硬生生地困死了那只精锐,不给他们正面战场上反击的机会。 至于伐楚之战时,郑侯爷所击溃的那支青鸾军,其实是仓促间复建起来的,实力和素质和屈天南带的那一支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曾经号称大楚第一步卒的青鸾军已经随风湮灭了, 屈氏, 也应该结束了。 擂鼓中的独孤牧发出一声大喝: “进军!” …… 攻守三方对战场局势的预知,都是正确的。 在这一日, 范城的南面城墙,终于失守。 楚军不断地攀附上来,而守军,已经无力再将他们赶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墙上的楚军数目正在不断地增多,同时,守军正在被反逼回去。 很快,如同雪崩一般,局面,被彻底地压制。 楚军开始极为迅猛地清理城墙,后续的楚军也在不断地上来。 屈培骆没有选择纠集溃兵再杀上去,而是果断地选择带着身边还能指挥得动的人手,退守进了城内范府。 范府很美,也很精致。 平日里,有不少高手隐藏,任何宵小之辈胆敢靠近这里,其下场,必然极为凄惨。 但当宵小换成了大楚军队时,范府的精致,反而成了一种自断双臂的累赘。 它不是坞堡,退守这里,是因为大家都默契地选择这里作最后战死的地方,而不是指能依托着它去做些什么。 范家老祖宗一身红色的裙子,摆了张桌子,盘腿坐在上头。 在其身前,一众范府女眷,包括名声在外的范府金钗们,也都跪伏在那里,倒是没人哭哭啼啼,连日的守城,虽然她们没去真正的前线,但也一直在后头忙碌着,情绪上,早就有了铺垫,不少人,其实已经麻木了。 范家人,范城内最后的各支力量,都在向范府靠拢。 范正文也回来了, 他看见了老祖宗。 “范家,终于被你搞到头了。” “老祖宗这是要直接自焚?” 老祖宗没好气地白了范正文一眼,道:“虽说江湖一直传着炼气士厮杀本事如何如何不堪,但老身就算是要死,也得死前拉俩垫背的才行。” “俩?” 屈培骆这时也带着人退了进来,其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一个范正文一个自己,可不就是俩么? 当然,这只是最后时刻的开玩笑。 越是到这个时候,死到临头,人,会自然而然地变得轻佻一些,情绪上的一些东西,也会不自觉地放大。 “你们俩本就是要死的人了,难不成还能期待活下去不成?” 随即, 老祖宗看着屈培骆笑道: “还真没料到自己这辈子的结尾,竟然得和主子家的,一起死。” 屈培骆笑着点点头,而后转身下令道:“结阵,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死前多拉一个也算够本了。” 范正文则看着家里的女眷们,问道;“白绫可都备下了,到时辰了,我催你们先上路。” 老祖宗开口喊道: “莫怕,你们先下去把炕暖好把饭做了,爷们儿们,马上就下来了。” 女眷们倒是没哭泣,而是齐齐应声。 不自裁的话,苟活下去,等待她们的,只有生不如死。 这时,伴随着楚军不断地涌入范城,第一批成建制的楚军开始直扑范府,范府外,也响起了厮杀声。 老祖宗身形飞跃而起,一身红衣的她在此时显得无比的耀目,其人飞跃己方人的头顶,落下时,衣袖两掀,数名楚军直接被掀翻。 但很快,两根箭矢射来,老祖宗神情一变。 “咚咚!” 屈培骆持盾横于其身前,挡下了箭矢。 “多谢主子家的,老身差点一出来就死,丢人丢大发了。” 屈培骆没回复老祖宗的话, 而是对着后头喊道: “狗奴才何在!” 后头,范家家主扯起嗓门喊道: “奴才在!” “给爷把旗立起来!” “奴才遵命!” 范正文功夫不行,身子板也不行,但撑个旗还是没问题的,一面绣着屈氏族徽的青鸾军军旗被立了起来。 看见这面旗时,进攻的楚军也为之一滞。 屈培骆丢下盾牌,双手攥紧手中的刀,在其身边,聚拢着最后一批一直跟随着他现在还剩下的数十名屈氏子弟。 “兄弟们,爷本想给你们富贵的,爷失言了,等到了下面,爷就顾不得你们了,你们也别来找爷算账。 屈氏的列祖列宗,得排着队来揍我这屈氏不肖子孙呢,轮不到你们啦!”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一刻, 屈培骆脑海中浮现出了父亲屈天南出征时的场景,浮现出了大婚之日,自己携一众白马骑士迎亲的场景,浮现出了青滩上,自己跪伏在那儿,握着刀准备自刎的场景。 死了, 就彻底一了百了了。 可惜了, 倒是真想抱一抱她生的娃。 “啊啊啊啊!!!!!!” 屈培骆发出一声大吼: “青鸾军,进!” ……… “大将军,南面破城了!” “大将军,咱们这儿也破了!” “大将军,他们已经进城了!” “哈哈哈,可以给皇兄写折子了。” 八王爷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这些时日的厮杀,对于攻守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毕竟,楚军这里还有为摄政王登基道喜的桎梏在,没人敢耽搁。 年尧看着八王爷,心里,倒是没什么激动。 蒙山以北最新的情报刚送来, 燕人,并未选择对蒙山发动攻势,也没想要打通支援范城的山路。 这很不寻常, 是燕人知道不可能救援得了,就直接放弃范城了么? 年尧随即伸了个懒腰, 道: “也是,田无镜远走西方,燕人换了皇帝,上一代的人,离开了,下一代的人,也就没那种气象了。” …… 范城难免,看见自己麾下士卒开始一片又一片地上了城墙,看见原本被堵住的城门口正在被清理出来。 独孤牧终于坐回到自己的帅座上。 总算是,拿下了。 身边一名将领送上来一根人参,独孤牧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抿在嘴里。 这名将领叫独孤念,是独孤家出的人才,早年在皇族禁军中任职,在年尧手底下做事,这次出征,是独孤牧做主要求其调回自己身边的。 “阿念。” “祖父。” “这边的事儿,已经了了,爷爷我也该退下了,咱独孤家的这支兵马,接下来,就交给你来带了。” “爷爷不老。” “不能恋战了,我们得给陛下体面,陛下才能给我们体面。这支家底子兵马,你留一支,剩下的,交给朝廷去拆卸,归地方军还是归皇族禁军,都无所谓了。 是时候退一步了,也该退一步了。 爷爷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就得靠你们这一代人立起来,辅佐陛下,将我这楚人的江山,给守护好。” “爷爷放心,孙儿定然不负爷爷期望。” “嗯。” 这时,又传信兵来报,城内残余还在抵抗。 独孤念笑道:“竟然还在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真不知道,他们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他们,在盼着燕人来救。” “爷爷,这燕人再厉害又不会飞,怎么可能来得及救……” “呜呜呜呜!!!!!!” 忽然间,号角声响起; 随即,滚滚惊雷之音自后方传出。 独孤牧猛地站起身,向后方眺望。 在大军后方,在大营后方,扬起了漫天的沙尘,沙尘内,似有万鼓齐鸣。 “虎!” “虎!” “虎!” 随即, 一群又一群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士自尘雾之中呼啸而出,以点连线,以线成面,漫无边际,望不到边! 黑龙旗,双头鹰旗,于大军之中迎风招展,宛若凶兽之狰狞獠牙! 燕军, 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二章 倾覆! 乾人在前些年被燕人教训过后,在其官家的带领下,推行新政,提高武将地位,重修武备,确实有了一番新气象。 其中就包括对武举人地位的提升,甚至,仿国子监为武人提供了一个新的培养门槛,为了顾忌士大夫阶层的反扑不至于做得太过激进,姚子詹兼任祭酒。 姚师还组织过一批人编纂过教材,倒不至于说从“启蒙”开始,仿的是燕国平西侯爷早年间所著《郑子兵法》,将兵家之法和战例联系在了一起。 倒是有不少武将在里面给出过意见,至于说里面的文人,只能说,让他们去实际指挥一支军队怕是没那个能力,但让他们去做事后诸葛亮来分析,倒真不能小觑他们的业务水平。 教材之中有一骑兵之法的最为经典也是最为推崇之案例,为五年前靖南王镇北王率铁骑开晋。 案例中的借道于乾,被一笔带过; 并非乾人为自己讳,因为接下来虞慈铭身为晋皇自开南门关,也被一笔带过,随后的燕国在晋地的部署安插之密谍以及各种先手导致军寨被开,也是被一笔带过。 整场仗,最为乾人所看重的,是燕国铁骑悄无声息间出现在了正在攻打燕国的赫连家闻人家联军身后。 整个战役里的这一战,是真正的一锤定音。 随后,十日转战千里,一举击溃两家所有的野战力量,导致泰半的城池地方都被传檄而定。 这里头,两位王爷对骑兵用法之精妙,让乾人迷之神醉。 这份教材还没定下名字,因为有说法,燕国新君按照规矩将会在近期用上他自己的年号,而乾国朝廷以及官家,似乎也有改元的意思。 改元之后,教材就能定名为《某某武录》。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教材之中的骑兵用法之最,将从一变成二; 这添上的一笔, 来自于世间公认的靖南王传人……平西侯爷。 …… 苟莫离他瘦了,人也憔悴了。 当被选派为先锋军主将时,他就一肚子的气。 这里头,三分是气平西侯不拿家当当回事儿,千金之子竟还喜欢动辄压上身家,剩下的,是气为何这个差事落在自己头上? 为什么不让梁程去? 为什么不让金术可去? 为什么就是让我去? 知道这有多苦,知道这有多累么! 一路前扑,行进,为后续的中军开辟平稳的行军路线。 这里的路线,还要指的是适合大军的隐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让大军凭空消失亦或者是躲入山沟沟里,而是让楚国地方驻军和朝廷以及当地百姓之间,形成一个信息差。 百姓可以知道,但附近的楚国驻军亦或者是县城不能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也不能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将消息给递送上去。 最终,形成一种战略上的正大光明和战术上的完美遮蔽。 渭河的楚人驻军知道燕人从那里渡河了,但并不知道燕人具体地奔赴哪个方向要攻打哪里,本能地先拱卫燕人可能的攻打郢都的路线,做好战争动员准备,所谓的“八百里”加急,也一封封地向上报。 所以,这会儿在楚国南方,已经广为流传一个说法,燕人平西侯率军想要再行靖南王旧事,打颖都! 甚至,南方的百姓已经在焦急地互相问询,燕狗打到哪里来了?啥时候打到自家这里? 朝廷的兵马和驻军,在“政治正确”上有着极大的主观能动性,兵马自发地在允许范围内调动,保卫皇城,做好新郢都保卫战的准备。 而燕军向西行进的路上,自然是不可能拔掉所有城池的,事实上,能绕开的基本都绕开,除了就粮于敌时耽搁一会会儿,但也就一会会儿,故而过境如蝗虫。 附近县城则被这阵仗给吓得瑟瑟发抖,等到燕军过去后,才敢派人下去查看情况以及问询燕人的动向。 一步迟缓,步步迟缓,燕军又在平西侯的命令下,不惜一切代价地突进,速度上,可能也就比你“八百里加急”慢上一点点,而当你的行动力已经接近对方的情报讯息传送力时,军情就追不上你了。 且迟缓送上去的军情里,有楚人固定思维作祟,总觉得燕人烧了一次自家国都就可能要再烧第二次,还有一些消息混乱的军情给出的燕人进军路线竟然是相悖的。 再加上独孤牧所率大军,是进入了屈培骆当初的活动区,这里面驿站等方面被破坏得很厉害,外加范家这些年的布置和渗透,其影响力,早就不止区区一个范城了; 这就导致在独孤牧眼里,他平范家,是在楚国境内平灭一家叛逆,但实际情况更像是踏入敌国的土地,没有地方体系的依托,军情信息传递只能靠军中的快马,效率,自然就低下了。 自始至终,独孤牧就只收到了两封来自东面的军情,第一封讲的是燕军在渭河搞事情了,第二封讲的是,燕军开始进军了。 时间上,很模糊,位置上,也很不详,因为楚国朝廷那会儿也是一头雾水之中。 所以,在独孤牧看来,应该是年尧先前的一通行军借道,激怒了那位燕国的平西侯爷,燕国平西侯清楚救援范城是来不及也不可能了,故而只能在渭河那儿开开仗,撒撒气。 等到楚国朝廷好不容易确认了燕军的确实动向后,却没能够将消息传递到独孤牧手中,因为,苟莫离,已经到了。 他到了,然后他藏起来了。 五千多的兵马作为先锋军,一路上战损倒是不多,但掉队的极多,同时还分派出去了一股股截杀信使的,等终于到达目的地外围时,自己身边就只剩下两千余骑了。 这点兵马,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做援军的,更像是去送菜的。 故而,苟莫离忍了下来,隐蔽好了自己的这支兵马,静静地看着情况。 楚军并不认为燕人会出现在这里, 就像是你在家抓老鼠时,还会去防备着你隔壁邻居偷偷潜入你家里举着菜刀对着你么? 这也太担心过度了。 故而,楚军的斥候并不算很活跃,苟莫离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高超的指挥艺术,成功地完成了“灯下黑”成就。 “这一次,倒是长见识了。”瞎子说道。 “哦?”苟莫离有些意外。 “搁以前,我对骑兵的认知还是在战场上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对面也追不着的程度,这一次,遮蔽战场视线,确实做得让我大开眼界。” “北先生客气了,诸夏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我当初要是家里有您这样的人物坐镇,呵呵,当初也不会被主上堵在关内了。” 要是瞎子是曾经自己的手下,那自己怕是早就将雪原整合得七七八八了。 二人这边商业胡吹的时候, 那边, 探子传来了消息: “将军,北先生,范城被楚军攻破了!” “真他娘的晦气。”苟莫离骂了句脏话,转而对瞎子问道,“北先生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你是主将,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得救啊,不救的话,楚军占了范城,总不能让主上带来的大军奔袭过来后再砍树准备攻城?” “你说该怎么办?” 苟莫离伸手掏了掏耳朵, 又放在面前,吹了吹, 道: “主上所著作《郑子兵法》,北先生看过么?” 瞎子点点头,那是他默写出来的。 “《郑子兵法》第二十九计,树上开花!” “所以,你是早就准备了是么?才在前日就吩咐他们去找寻藤蔓枯枝?”瞎子问道。 “总得预备着不是,那位屈大善人已经做得可以了,该怎么上去,搭把手了。” ……… 树上开花,其实很类似于“虚张声势”,再引申成具体操作后,让瞎子第一个想到的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 苟莫离这不是抄袭,而是真正的兵法大师,在不同空间位面下的一种共感。 战马后头被绑上了枯枝,像是大扫帚一样,冲锋时,每个人都得最大程度地呼喊起来。 被卷起的沙尘加上呼喊声, 最重要的是, 早就潜伏在附近的自家小股兵马的突然杀出, 给了楚军一种上万乃至更多的燕军骑兵眨眼之间就出现在自家脑门上的惊愕。 大营里的楚军,直接就崩盘了,这里头,辅兵民夫居多,心理素质也更差,且今日楚军要一鼓作气拿下范城,故而也是精锐尽出,营寨里穿着甲胄的还多半是伤病号。 军营直接就“炸”了, 苟莫离身先士卒,不是在冲杀,而是在控制马速,引导自己麾下的方向。 他想要将这种“千军万马”的虚假威势给维系得更长久一些,看着营寨里的楚人向前军去跑,看着楚人前军开始出现的慌乱。 苟莫离在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星辰, 赐给我一次机会, 就让楚人就这般来一遭卷珠帘般的溃散。 …… “上万,数万燕人骑兵,怎么可能就忽然冒我眼前,而且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独孤牧清了一下嗓子,目光一沉,将自己的佩剑递给自己的孙子独孤念: “阿念,领爷爷的亲兵营去压阵,军阵之中,敢擅自后撤过輦者,杀无赦!” “爷爷……” “还不快去!” “喏!” 独孤念领着独孤牧的亲兵下去了,伴随着老柱国下令变阵以及独孤念开始斩杀溃卒,军阵逐渐安稳了下来。 原本的后军改为前军,中军两翼铺陈,后军填补中央,新的抵御阵形排列而出,准备迎击燕军。 只能说,独孤家的私兵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且训练有素,且独孤牧依旧站在帅輦上不停地下达着指令,所以,苟莫离所期待的“卷珠帘”,并没有出现。 “星辰果然是个骗鬼的东西,老子这遭回去后,就正式信佛祖,庙距离家还近。” 奉新城刚建了一座呢不是。 一边的瞎子也跟着苟莫离一起勒住了缰绳,诸葛亮的空城计,是不动的,让魏军忌惮;苟莫离这个难度更大,自己这边要动,而楚人那边,并不需要动。 很快,这种“扑朔迷离”,将不攻自破。 楚人的溃散止住了,骑兵也派出去开始对这支忽然出现的燕军进行包抄打探,终于,这支燕军的真实情况被送到了独孤牧的帅輦上。 “柱国,对面燕军骑兵,人数也就两千余人。”参将汇报道。 “呵,应该是一直藏在这附近,瞧着城破,憋不住了,倒是有点脑子,若非这里是本柱国在这里压阵,换做其他的军队正在攻城时被这么来一手,说不得就直接吓崩了。” “柱国,这支燕军兵马是早就潜伏在这儿的?” “应该是屈培骆那小子藏的后手,甚至,那打着旗号穿着黑甲的骑兵到底是不是燕人也说不定,可能就是屈培骆自己的人假扮的。 屈家的那小子,是想最后跟老夫赌赌运气啊。 可惜, 运气, 怎可能会眷顾一个无君无父的叛逆。” “传令,两翼骑兵继续包抄迂回,前军进发,把这支骑兵,给我吃喽!” “另,再通知已入城之兵马,控制城墙即可,先不用急着肃清城内,稳一稳。 我担心除了眼前这支以外,还藏着另一支兵马,可别让范城内的人突围后被接应了出去! 陛下登基在即, 屈培骆和范正文,是本柱国和大将军早早预定了要送给陛下的贺礼! 罢了, 先行劝降,给里头传话,自缚请降,老夫以大楚柱国之名担保,可留他们二家一丝血脉圈禁。 送俩活人入京道贺陛下登基,这才有喜庆的派头。” “喏!” …… “北先生,您看……” “我瞎。” “啧。”苟莫离笑了起来,“楚军压过来了。” “然后呢。” “两条路,要么咱们现在一头闷进去,要么,就撤。” “屈培骆和范正文,好像不值得咱们俩为他们送命。” “我也是这般想的。”苟莫离点点头,下令道,“回撤,速度慢点。” 燕军开始后撤,楚军开始追击,骑兵包抄,步卒压制。 帅輦上,已经交接了亲兵营的独孤念重新站回到了自己爷爷身边: “爷爷,那支燕军这是在做什么?” 很显然,独孤念也看出了对面的燕军似乎并非铁了心地要逃。 “为了吊着咱们,给范城里的余孽,多一些希望和所谓的机会。” “这些燕人的心,也够大的。” “应该不是燕人,燕人哪里会为两条狗这般豁出去的,那位郑侯爷,也应该是个会算账的人才是。 传令, 不用再兜圈子了,将哨骑和斥候唤回来整合一起,添作一支骑兵过去,在前面的河滩,将他们给我堵住!” “喏!” 苟莫离想要兜圈子,但独孤牧也不是吃素的,反正城内的劝降也需要点时间,独孤牧不介意在这里多耍一会儿,包个圆圆满满的饺子。 等着等着,独孤牧终于找到了机会,也是燕军轻敌了,在一处河滩旁,被另外出现的一支楚军骑兵给堵住了侧翼。 “上坡。” 苟莫离不假思索地下令,领着麾下上了坡。 楚地多山,故而,楚人喜欢叫一些小山包为坡,山的标准,比其他地方要高很多。 见“燕军”上了坡, 独孤牧下令包围起来,同时派人上去劝降,劝降的标准,可比对范城内的范正文和屈培骆高多了,既往不咎,高官厚禄。 “爷爷,这是为何?” “虚张声势,扬尘裹兵,对方主将,是个有脑子的; 后撤时,兵马井然有序,这支骑兵,素质上也是极好的; 为了主子的安危不惜舍身来救,没有直接逃离,可谓是个忠心的。 这样的人,值得老夫亲自招揽。 再者,我楚国想要继续对抗燕国的话,就必须在骑兵上多下功夫,这种人才,陛下会喜欢的。” …… “哟,北先生,对面的独孤家柱国,要劝降咱呢。” “你想降么?” “瞧您这话说的,狗子我对主上,可是忠心不二。” 说完, 苟莫离对身边的士卒吩咐道: “告诉劝降的人,就说我们要考虑一会儿。” “是,将军。” …… “爷爷,还是缓兵之计?” “是,但可以给对面主将这个面子,老夫,给他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还没走呢, 确切地说,是话音刚落。 自东边,忽然又传来了马蹄声,以及,漫卷的沙尘。 黑龙旗,双头鹰旗,迎风招展; 黑甲的骑士,策马奔腾,马槊坚挺,长刀森然。 一切的一切, 和先前那般,一模一样。 这一次,楚军没有慌张,反而很多人笑了起来。 独孤念也笑了,道:“爷爷说的是,还有一支兵马藏在这儿呢,这燕人,是只会用这种法子么?” 独孤牧没急着说话, 帅輦位置,是军阵之中的最高点,站得高,自然看得远。 独孤牧年纪是大了,但绝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其眸子目光,宛若鹰隼一般扫向东方,他的射术极好,眼力,自然也极好。 那支骑兵队伍,停下了,停在了一处坡地上,只有两排骑士,人数也就数百。 先前的马蹄声安静了下来,尘土,也停歇了下来。 随即, 楚军军阵里,很多士卒开始呼喊起来: “来啊!” “直娘贼,有种冲下来啊!” “你当你爷爷是吓唬大的啊!” “来啊,下来啊,孙贼!” 楚军将校也没有阻止士卒的喧哗,攻城这么多日子,今日也攻城了,还围堵坡上的那支骑兵这么久,士卒们其实早就疲惫了,眼下就靠着一口士气在撑着,在此时,也就由着他们了。 “爷爷,那支燕军估摸着是见咱们没反应,自己就停了。” 独孤牧忽然伸手抓住了独孤念的肩膀, 苍老的身躯在此时像是被箭矢射中了一样,猛地颤抖了几下。 他看见了那块坡地上, 有一人身着玄甲,骑着一尊……一尊貔貅出列立于军前。 貔貅,是貔貅,不是貔兽,是正儿八经的貔貅! 燕国军中,只有四尊貔貅。 一尊,应该随着田无镜西去了; 一尊,因镇北王的死,应该留在镇北王府; 一尊,是大皇子的,但燕国的大皇子应该在燕京城总领京畿防务,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 仅剩下一个人了。 而当那个人出现在这里时, 意味着…… … 平西侯爷坐在貔貅上,它有些累,但看着身边的战马还在坚挺着脖子,它也不好意思张开嘴吐舌头去哈气。 在郑侯爷身边,分别的是梁程和金术可以及不可能少的剑圣。 四娘策马在郑凡身后,樊力徒步,扛着双斧,不顾形象地喘着气。 阿铭的面色依旧苍白,但他仍然跟着队伍来了。 “本侯是真没料到,那位楚国的独孤柱国,竟然这般客气,见本侯大老远地跑来了,竟然舍下面子,要和本侯对战于野。 对了,四娘,楚国我记得应该是四大柱国来着。 前头那是独孤家的,石家的见过,屈氏的见过,还有个姓什么来着?” “主上,姓谢。” “嗯,那行,以后记得提醒我,还差一个姓谢的柱国,我就圆满了。” 四娘笑着应道:“是,主上。” 众人也一起笑了起来。 此时, 若是将视线不断地抬高,向上拉, 可以看见郑侯爷身后的那一道土坡后头,密密麻麻立着数之不尽的黑甲骑兵,几乎看不见边际。 他们, 是平西侯府麾下,最为精锐的兵马,也是真正的嫡系。 此时,全军上下都很安静,在等待着他们侯爷的命令下达。 郑侯爷看了看身边的魔王们, 道: “又到了我最喜欢的时刻了。” 樊力一边哈着气一边喊道: “事儿杯。” “来,阿力,到前头来,待会儿你冲在最前面。” “唔……” 樊力挠挠头,举着斧子,走到了最前面。 “可惜了,这次没带画师。” “主上放心,奴家记在脑子里,回去可以绣出来。” “哦,那好,辛苦了,好了,我要开始了。” 魔王们全都策马让开了一些,留出了足够空间。 剑圣看着这一幕,他真的想不通,辛辛苦苦地策马奔袭了这么久,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随后,剑圣也默默地调转了缰绳,挪开了一些,不像是留空地,更像是此时不想和他靠太近。 郑侯爷这次没有抽出乌崖, 而是双手撑开, 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发出了一声舒服地长叹, 随即, “罢了,今儿个状态不好,没感觉,咱就简单点。” 紧接着, 很是随意地伸手向前一指, 淡淡道: “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三章 抓王八! “莽了。” 三个字之下,燕军骑兵宛若一尊复苏起来的战争巨兽,从呜咽开始逐渐转化为咆哮; 虽然郑侯爷在战场上一向喜欢保持低调和谦逊, 但到底是经过身边这么多兵法大家的调教,自己这几年也亲身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战事,对于眼前的情景,其实真的没必要再去说些什么了。 莽,就是真的莽。 换做以往,骑兵不可能就这般直接冲击步兵的军阵,多半情况还是得先行外围游弋,行驱赶之法破坏楚人的军阵节奏,迫使楚人露出破绽,随后要么一锤定音,要么就像是手撕鸡一样,慢条斯理地给它继续一点点剥开。 这是骑兵的艺术,也是骑兵的节奏。 可问题是,现在真没那个必要。 一是自家这边奔袭至此,说是人困马乏也丝毫不为过,与其继续慢慢折腾,倒不如靠着此刻人和马还有着一股子血勇吊着,求一个一锤子买卖。 二则是,楚军先前为了包围和劝降苟莫离,阵势上,是自己给自己裹成了个“甜甜圈”。 对山坡上的苟莫离而言,自然是被围得密不透风,但对于外围的郑侯爷这支大军而言,楚军就像是一只大虾,自己将自己的腹部给露出来,拉伸着身子。 不是最佳的阵形,看似首尾呼应实则是顾头不顾腚。 这种局面下还需要想啥呢, 就像是走在街上看见前面一坛酒破了,不赶紧蹲下来猛喝几口,难不成还要等什么劳什子的下酒菜? “乌拉!!!!!!!” 樊力举着双斧,很听话也很高亢地冲锋在第一线,他双脚飞奔,丝毫不逊身边骑着马的骑士。 梁程和金术可也各自提起马速,引领着麾下开始前冲。 大军自坡地不断地倾泻下来,在下方楚军眼里,坡面就像是天边,而自天边那里,则像是一下子涌现出了无穷无尽的燕军骑兵身影。 终于, 楚军明白过来, 这不是什么虚张声势,这是货真价实! 燕人的主力,竟然真的杀了过来。 先前的楚人有多跳,有多嚣张,有多自鸣得意,现在现实对他们的打击就有多强烈落差感就有多折磨人。 再者,他们是疲惫之师,再者,他们并不清楚,对面冲杀过来的燕人,也是疲惫之师。 帅輦之上, 独孤牧果断地下令自家的骑兵自两翼冲上去,希望哪怕是付出自家骑兵牺牲的代价也要换取主力重新整顿军阵的时机。 但冲锋的燕军里,自然也有两翼骑兵主动脱离了原本的冲锋序列,像是兑子一般,兑上了楚人的骑兵。 冲锋的大势,也并未因此而改变。 燕人的骑兵,还是狠狠地砸向了楚军阵列之上。 楚军上下,直接出现了紊乱。 这和军事素质无关了,当你一拳被闷到软肋时,你素质再高,也难免被闷岔了气。 燕军开始不顾一切地穿凿,前方的骑士尽可能地为后方的袍泽创造出跟进的空间和环境,后方的骑士则不惜一切代价地继续跟上,像是一把把长长的尖刀,硬生生地嵌入进楚人的血肉之中。 楚军还未崩溃,虽然肉眼可见的慌乱和不协调,但大面积的溃散还未出现。 后续跟进的燕军骑士提前开始脱离主要的冲阵节点,没有继续跟着被阻滞住的前方后头排队,而是在错开了些许角度不改变马速之后,继续冲砸在了楚军阵列之上,后续的骑士,依葫芦画瓢,百战精锐的优势,就在于这里。 他们,确切地说是这些中下层军官在战争中,自己就有能力去阅读战场,在上方给予了足够多的战场自由度后,他们的自我发挥,甚至比有郑侯爷亲自发布军令实时指挥来得更为有效快捷。 楚军就在这里, 燕军,则将一把把尖刀,狠狠地轮流刺入。 山坡上,苟莫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可能真的是因为曾当过大反派的缘故,所以他面对这支燕军面对这座平西侯府时,往往会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想当年第二次望江之战,自己被迫和靖南王决战时,靖南王的军队在冲锋时,也是采用这种大军分化成多路,快速切割战场的方式将自己麾下的野人主力给直接打崩掉的。 相似的一幕,又上演了。 这说明,平西侯爷所率的这支嫡系兵马,其素质上,已经不逊当年靖南王所率的镇北靖南军。 “该我们上了。” 苟莫离举起手中的刀, “让星辰都去见鬼了,让侯爷,看见我们的付出,我们的努力,我们的……血勇,冲!” 苟莫离这支原本被包围的孤军,此刻完成了中心开花成就。 帅輦上,独孤牧已经不再指挥了,事已至此,局面如斯,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操控自己的军队了。 这会儿的他,是真切体会到了当年野人王的那种深深的无助。 “阿念,你率后军,先撤,能带出去多少兵马就带出去多少,爷爷我,在这里继续多顶一会儿。 快点,等真的完全崩盘时,就彻底没机会了。” 独孤牧清楚,此时楚军的阵形……已经散了,楚军士卒更多的还是依靠平日训练下的本能在各自为战,士卒们现在必然极为惶恐,等这种情绪积攒到足够后,他们会对身处的战场产生极大的不安和畏惧,然后,脑子里就会充斥着要逃离这里的本能。 趁着现阶段,大家还能继续僵持这最后的一下下,能抢救走多少人,就抢救走多少人。 燕人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救援范城,不会下死力气追击的。 至于他自己,他是不能走的,现在他和他的帅輦在这里,才是维系这行将崩溃的军心的最后一点依托。 和当初郑侯爷和石柱国鏖战时郑侯爷坚持不退帅輦一个道理,退,就崩! “给咱们独孤家,多留一些种子。”独孤牧发出最后一声感慨。 虽说独孤念先前在自己爷爷面前评价燕军时的嬉笑和眼下对比未免有些过于讽刺,但局面至此后,独孤念也没显露出丝毫扭捏; 对着自己的爷爷行礼后,马上下了帅輦,带着爷爷给予他的亲兵,去后军那里调人撤离。 帅輦上,独孤牧亲自扛起帅旗,对身边亲卫喊道; “帅輦,前压!” “喏!” …… 远处坡地上,并未参与冲锋的郑侯爷得以很清晰地看见下方楚军的大概动向。 楚人的后军,开始撤离。 但与此同时,帅輦的前压,带动了附近一大批的楚军,开始本能地跟随着他们的家主一同前进。 整个楚军军阵里,出现了泾渭分明的撕裂。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下方的场面,道: “自和楚人打仗以来,有一件事,让我感触一直很深。” 身边的剑圣,没说话。 四娘开口道;“主上,是什么?” 缓解了尴尬。 “这些贵族的私军,当他们的家主或者是主家中真正的身份高贵者率领他们时,他们的韧性,确实很可以。” 剑圣终于开口了:“你是在和谁比?” “和乾军比。” 剑圣道:“我虽然不知兵,但你拿世上大部分的军队和乾军比的话,多半都会显得坚韧。” “也是。” 郑侯爷给剑圣大人附和了一下。 “楚军这是要撤了么?”剑圣问道。 “是,那位独孤家的柱国,将一场即将发生的溃败,打成了断尾求生,主动断后。 这打胜仗,顺风局来了,一头猪也能飞上天,真正的本事,在于局势大坏时,如何尽可能地稳住剩下的盘子,让自己少输一点儿。” 四娘开口问道:“主上,奴家率军去堵一下?” 郑侯爷身旁,还有数千骑并未投入战场。 战场容纳就这么大,多或者少这数千骑,并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一般而言,留一支预备队在身边也是常理。 郑侯爷摇摇头,道:“没功夫在这儿追逃了,独孤牧这老东西现在没走,待会儿,他基本也就走不了了。 击溃这支楚军,柱国宝可梦再进一步,我已经满意了。 接下来……” 郑侯爷目光看向范城那边,确切地说,是范城的北面。 “呵呵,可不能让我家的年尧小宝贝给等急了。 我还真怕年尧这家伙见大事不好,说不得又爬蒙山回去,再走晋地绕回镇南关那儿去了。 一次就好, 我也没工夫闲着没事儿做就净陪着年大将军玩转圈圈的游戏。” 四娘提醒道;“主上,我军主力还未脱离战场呢。”言外之意,就是手头现在的兵马还不足,稳妥点还是等下面战局分出结果后再抽调主力北上。 郑侯爷不以为意: “他年尧不是靠着他年大将军的旗号裹挟了一大帮山贼土匪么, 那本侯倒也想看看, 到底是他王八壳亮,还是本侯的玄甲更亮! 对面眼睛又不瞎, 大势在我, 他身边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剩下都有, 打起本侯的帅旗, 陪本侯去抓王八!” …… 范城,范府。 楚人的攻势,消减下来了。 随即,楚军派人来传话,要求屈培骆和范正文自缚请降。 范正文没打算投降,而是开始催促范家女眷们,可以准备上路了。 屈培骆也没想投降,再投来投去,也没什么意思。 二人联手守城这么多日子,这会儿,也早就看开了。 老祖宗先前也杀了人了,这会儿,也颇有一些心满意足的意思。 此时,她一身红衣盘腿坐在桌子上,范府女眷人人手里都拿着凳子,等着进前面的厅房里准备自缢。 老祖宗洒然一笑, 对周围的女眷们喊道: “别怕,老婆子我先下去一步等着你们,你们到时候一个个地下来找老婆子我就行,为了让你们好认,老婆子我今儿个也不害臊了,特意穿上这一身红哩。” 说着, 老祖宗伸手指向了范正文, 道: “孙子。” “孙儿在。” “上鸩酒,奶奶要走了,贤孙儿亲自送奶奶上路。” “得嘞。” 范正文端起一碗鸩酒,走到桌前。 四周,范府女眷在此时全都放下凳子,跪伏下来: “送老祖宗!” “送老祖宗!” 老祖宗自范正文手里接过了毒酒碗,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范正文, 小声道: “乖孙儿,等到了下面,奶奶我再好好和你算账。” “奶,要不您就自个儿突围出去,您本事大,不是没机会的。” “你放屁,我是没过够好日子,不是没过够日子。” “是是是。” 老祖宗端起毒酒碗, 喝了一口, 咽了下去, 评价道: “味儿,还真不错。” “您喜欢就多喝点儿。”范正文说道。 老祖宗点点头,正准备一饮而尽时, 外头一名范家的士卒奔跑着冲了过来, 对着里头喊道: “家主,家主,楚军撤了,撤了!” “……”老祖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 瓮中捉鳖 范家老祖宗看看手里的毒酒碗,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孙子; 范正文看看自己面前的奶奶,再看看奶奶手中的毒酒碗; 祖孙二人陷入了一种短暂却又让人倍感漫长的沉默; 随即, 老祖宗伸手,攥住范正文的手腕,深情道: “正文。” “阿奶。” “阿奶觉得自己还能救一下。” 毕竟,只喝了一口啊。 毕竟,自己和常人还是有不一样的。 毕竟,她是真的好日子没活够啊。 毕竟, 似乎更好的日子就要来了啊!!! “阿奶,您也挺大年纪了,要不,咱就不折腾了?” “正文哟……我的亲亲孙儿哟……” 老祖宗泪眼婆娑地盯着自己的孙儿,之所以没趁着药性还没发作一巴掌拍烂这倒霉孙贼的脑袋瓜,是因为她清楚眼下府中刚历大乱,不,是整个范城都刚历大乱,莫说找名医,你就算眼下想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夫都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而她清楚, 自己这个孙儿, 虽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但喜好医书,研究过医理,也曾为家里亲近之人开方治病。 换句话来说, 范家家主,还是个杏林高手; 只不过外人是不可能请得动他来诊治的。 “阿奶。” “孙儿哟。” “孙儿刚开玩笑的,阿奶先尝试催吐一下,孙儿为阿奶施针抑制一下气血行进,再辅之以草药清理,阿奶再调养一个月身子,也就能好了。 毕竟,阿奶也只喝了一口。” “好好好。” 老祖宗毫不犹豫地单手掐自己喉咙,右手顺势一拍自己胸口。 “呕……” 一身红衣的老祖宗,很没形象地坐在桌上大吐特吐,可以想见,在今日出来前,她吃了不少好东西,是吃得饱饱的才准备上路的。 范正文的目光看向四周的范家家眷,道: “都收拾收拾,把家里也拾掇拾掇。” “是,老爷。” “是,老爷。” 范正文又看向站在那里的屈培骆,道: “屈兄,我等现在该如何?” “组织现有的人手,杀出城去。” 楚人是否在耍什么诡计,眼下已经无所谓了,要是楚人真那么无聊,这会儿了还玩儿脱裤子放屁,那自家就只能赶着趟地挨崩; “会不会太仓促了?” “你想赶不上热乎的?” 到底是昔日的屈氏嫡长子,哪怕落草为寇当了楚奸,但依旧尽量不出脏语。 “屈兄所言极是。”范正文深以为然地招呼左右,“去,没死的都喊出来,咱们杀出去。” 其实,无论是范正文还是屈培骆心里都清楚; 若外有援军,那十有八九就是燕军到了。 主人到家了,做狗的,怎能不主动一点冲出去摇尾巴? 范正文刚准备带人离开,手臂再度被老祖宗一把攥住: “孙儿莫走,快给阿奶我施针啊。” 老祖宗这会儿胆汁都吐出来了,怎能让范正文说走就走。 范正文笑道; “孙儿先前和阿奶开了句玩笑,先前给阿奶端来的不是什么鸩酒,而是补汤加了点红糖,甜?” 老祖宗愣了一下, 随即又是羞又是恼但却真生不起气来; 最后, 深吸一口气, 骂道: “孙贼!” …… 先不提那边主战场上,楚军的战败已成定局,独孤牧的神勇断后孤注一掷,独孤念率后军企图快速撤出战圈南逃; 也不提范城内,先前已经入城的楚军瞧见了外头的动静,心神慌乱之下瞬间陷入了六神无主之境开始崩散; 提就提咱那大燕平西侯爷,亲率数千骑,打着自己的帅旗,浩浩荡荡地自范城一侧绕过去,开始向北行进。 穿城而过是最快的,说不准范府这会儿正水深水热死抗之中急需郑侯爷的天降神兵救命; 但郑侯爷没选择这般做,因为范城的城门先前守城时早就被屈培骆下令给堵得严严实实,楚军攻进去后做了一部分清理,但到底还没来得及真正完工。 想穿城而入,意味着郑侯爷得带着手下下马爬梯子翻城墙; 这就太累了,也不符合此时郑侯爷想要的画风。 最重要的是,年大将军可不等人。 纵马绕行过去后,很快就遇到了年大将军自北面的麾下“兵马”。 但正如郑侯爷所料,南面的动静这边并非不知晓,再一看那黑甲的骑兵宛若凶神一般向自己这边冲来以及那只有燕国平西侯本人才能用的军功侯帅旗,这些前些日子还在拍着胸脯向年大将军保证自己绝对是忠诚于大将军忠诚于大楚的“忠诚义士”们,马上抛弃了所谓的“热血”和“忠贞”,要么干脆作鸟兽散要么直接丢下兵器跪伏在地上请降。 一阵连锁反应之下,郑侯爷明明就只带了数千骑前期深入,按理说年大将军身边的“乌合之众”人数在郑侯爷的数倍了,可偏偏就成了“望风披靡”。 不过,这也是正常,真要是那么铁杆,之前范家在此地一家独大时,为何他们不站出来? 所谓的“明哲保身”“待时而动”,本就是对“怂”的另一种阐述,真到“大难临头”时,可不就得各自飞了么? “让开,让开,往旁边跪,往旁边跪,别挡路!” 前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降,成群成片的,因为绝大部分人都很清醒,那就是在燕军铁蹄面前,自家能逃掉的可能性,很低。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郑侯爷现在满脑子的都是年大将军, 为此不惜连南面的楚国军队的撤离都视而不见。 但投降得人太多,堵塞住了路,郑侯爷麾下骑士不得不赶紧驱赶这些降人,快滚呐,现在没空接收俘虏! 至于说年大将军的位置嘛, 很好找, 年大将军先前是领孤军入蒙山,凭着他那一杆大将军旗凝聚收服人心,大旗所在,就是年大将军所在。 “主上,年尧会不会已经溜了?”四娘问道。 “他没这么果断!” 刚出现变动,刚出现局面颠覆,年尧怎么可能就这般舍弃掉自己的局面丢下人马就开溜? 同是主帅,在这一点上还是互相了解的。 也就在这时, 郑侯爷遇到了自己率军突进时的第一波阻拦。 以山越士卒为核心,裹挟着一种明显极为慌乱的仆从兵,向着郑侯爷所在冲了过来。 没结阵, 因为在此时结阵除了让四周已经在崩散的仆从兵继续崩散以外,没其他的意义,倒不如直接当一团浆糊糊脸上去。 “杀!” 郑侯爷也没有做过多的指挥,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会儿,他明明在势头上。 双方兵马碰撞到了一起,燕军占据着绝对优势,虽然一番冲阵之下死伤不少,但楚军的死伤只会更多。 且一轮冲击之下,原本还能被裹挟着一道砍砍杀杀的仆从兵们在见识到燕军的凶悍后,马上开始脱离战圈逃跑。 山越兵是忠诚于年大将军的,也是敢战善战的,但一来奔袭日久,连日攻城作为主力折损也大,二来本来搭伴一起冲杀的友军风紧扯呼了,使得他们自己的空档也被暴露出来。 在郑侯爷再度指挥麾下又冲了一遭后,基本就将这支也是最后一支敢于在此时阻拦自己的成建制兵马也给打散了。 郑侯爷依旧没做什么耽搁,而是收拢了兵马,继续向大将军旗帜冲去。 长途奔袭,不惜以身犯险,赌上自己全部精锐,就是为了抓那只敢招惹自己脾气的王八! 敢惹老子,敢惹怒老子, 老子拼死拼活为折腾了这么多年, 就为了活出一个顺心气儿! …… 旗帜下, 八王爷年轻的面容上挂着满满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曾经,年龄更小时的他在花舫上笑看燕军望江败北,也挥斥方遒感慨万千过。 但再怎么年幼聪慧,再怎么见多识广,当被丢入眼下这种境地时,其反应,也就和他曾嘲讽曾瞧不起的那种人,一般无二了。 此般局面之下,已经不是什么登基贺礼来不来得及的问题,而是他这个大楚摄政王最为疼爱的幼弟,可能连家都回不去了。 “很简单呗,我从晋地借道进来打范城,那位平西侯,是直接出镇南关借道我楚国来打我了。” 年大将军没说平西侯是来救范城的, 冥冥之中他有感觉, 那位侯爷,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原因嘛,他也懂。 这感觉,像是两家邻居,邻居一孩子站在梯子上,脑袋探过院墙对着对方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吐了口唾沫,然后自己就下去了。 刚拍拍手,还没得意多久,就发现对方先出他家的门,再踹开自家的门,来到了自家院子里,找自己算账来了。 很形象,真的很形象; 形象得年大将军自己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王爷莫怕,奴才给您表演一个什么叫瓮中捉鳖!” 八王爷闻言,立马伸手攥住了年大将军的手腕,惊喜道: “大将军还留有后手么?瓮中捉鳖,是不是这里还藏着哪路大军?” 年大将军摇摇头,道: “没藏什么大军了。” “那如何能叫瓮中捉鳖?” “因为,奴才就是那个王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也要脸 晚餐时,诸位魔王不是在一起吃的。 郑凡自然是和四娘一起吃, 梁程率军进山搬运宝库去了,得过阵子才会回来,而且就算回来了,他也是在军营里吃。 当然了,梁程在军营里吃饭主要是表现一下“一个锅里搅勺”的氛围,他现在对食物的需求基本不大,晚上睡觉时吸收吸收天地灵气就是了,时不时地再找个乱葬岗充充电。 瞎子有媳妇儿后就和媳妇儿在家吃了,月馨的手不光会打算盘,而且还会做菜,乾国小菜两杯小酒,瞎子这小日子过得也是美滋滋的。 阿铭是喝血的,不恰饭。 所以,就只剩下两条一大一小的单身狗,一起吃饭。 自有小娘子准备好晚食布置在桌上,一个是小碗,一个摆上了饭桶。 这种极为鲜明的对比足以秒杀掉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樊力先一步进来,他每天吃得比别人多,同时也饿得比别人快,坐在自己的饭桶前,拿着饭勺直接开干。 俩小娘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一个帮他夹菜进饭桶里,一个给他剥蒜。 薛三进来后,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来,刚吃了两口饭,就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樊力, 樊力也停止了往嘴里勺饭的动作,看着薛三,露出了憨憨牌笑容。 薛三将手里的筷子直接砸向了樊力, 同时大骂道: “艹!” “奴婢知罪!” “奴婢知罪!” 两个小娘子忙跪伏了下来请罪,她们以为是自己安排的饭菜不合口味。 其实,薛三平日里倒是和这些奴婢下人们很是和气的,对着年轻的小娘子们开开车让她们捂着羞红的脸逃跑, 或者和年长的妇人飙飙车,然后薛三捂着自己肿胀的那条腿在妇人嬉笑中逃跑。 但尊卑规矩这些东西,早就烙[吾爱 ]印在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心里,平日里再和气那是人家贵人高兴,真不爽了,拿掉你的人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樊力伸手将黏在自己脸上的一粒米放入嘴里,继续憨厚地对着薛三笑着。 “狗贼,狗贼,狗贼啊啊啊啊!!!!!!” 薛三很愤怒,也很憋屈。 魔丸在自己前面,那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亲儿砸,咱这些后娘养的也有那份逼数; 四娘在自己前头,那也是理所应当,要是四娘在后头那才证明主上出问题了呢; 阿铭之所以在前头,是因为自己助攻了他,自己嘴贱,认了; 怎么这货也跑自己前面去了? “你对主上干嘛了?”薛三问道。 “他给主上做了个马桶。”拿着红酒杯的阿铭走了进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娘子,道:“你们下去吧。” “是。” “是。” 两个小娘子马上下去了。 薛三气鼓鼓地坐回了椅子上,没好气道: “马桶,马桶,卧槽,你丫的昨天跟我说你屁股大所以要坐个马桶上厕所时舒服点,还让我帮你画了个图纸,结果你却………” 樊力继续憨笑,然后低头,吃饭。 阿铭摇了摇头,同时也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杯,道: “这么说,你又来了一次助攻?这叫什么?助攻梅开二度?” “你故意气我是吧!” “等着吧,说不定过会儿瞎子就会过来找你谈谈心,争取让你弄个助攻帽子戏法。” “啊啊啊啊!” 薛三发泄般地大吼了两声, “老子不吃了!” 说完, 大步流星地迈了好多步走出了房间。 ……… 明月高悬, 盛乐城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载着一个纤小的身影正绕着城墙散步。 小剑童习惯坐在樊力的肩膀上,因为她个儿矮,所以贪高。 樊力似乎对此也早就习惯了,回来后的这几天,每天晚上入夜后,他都会和小剑童一起绕着盛乐城走那么两圈儿,纯当是消食。 “你们这次去山里,又杀了不少人吧?”小剑童反问道。 “嗯。” “我瞅见了,工地上那些戴着镣铐做工的野人,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嗯。” “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么?” “嗯。” “残忍你还这么去做?” 樊力停下了脚步,开始思索。 小剑童耐心地等待樊力思索的结果, 少顷, 樊力扭头看向自己肩膀上坐着的男装女娃娃, 道: “那你去做?” “……”小剑童。 一个简单地反问,让小剑童哑口无言。 城墙要不要修?要。 房子要不要盖?要。 作坊要不要造?要。 所以,总得有人去做事,没抓到人去做,那就只能自己去做。 唯一的区别在于,你是想握着刀剑,还是想握着铁锹。 小剑童这几年一直跟着袁振兴走南闯北,她那师傅虽说二了一点,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事儿也没少做。 除了在汴河岸死得有点憋屈之外,其余的时候,她师傅的剑还是可以惩恶扬善的。 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剑童的脑海中,江湖,其实就是那么简单。 我和你讲道理,若是你不讲理,那我就用我的剑和你讲道理。 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讲道理的,甚至很多事,其实根本就没有道理。 以前跟着自己的师傅,小剑童没这种感觉,但这几个月一直跟在诸位魔王身边,从乾国到燕国,再从燕国到晋国,最后来到这个盛乐城。 她忽然开窍了很多,也因此苦恼了很多,大概是以前的世界观,已经没办法正确完整地解释自己面前所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一如一个人年轻时只觉得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潇洒快活,等上了阅历后就开始疑惑他们的酒肉是从哪儿来的? “想不通唉。” 樊力道: “想不通,就不用想了。”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么?” 樊力又思索了一下,道: “想得通,他们也在做苦力,想不通,他们还是在做苦力,想不想得通,很重要?” 小剑童眨了眨眼, 伸手拍了一下樊力的脑壳, 道: “虽然觉得你说了句废话,但我还是觉得很有道理。” 樊力继续憨厚地笑。 “不管啦,不管啦,我得开始练剑了。” 樊力闻言,将小剑童从自己肩膀上放下来。 小剑童抽出了一把小木剑,她师傅原本有三把剑,但都被郑凡收走了,此时的她,只用一把樊力给她用斧头削出来的木剑。 说是练剑,但也只是练练把式。 月光下,小剑童练得很是投入。 她这个年纪,去打磨身体或者勾引剑气入体什么的,都太早了一些,骨骼没发育完全之前就是涸泽而渔,但将把式练起来,同时脑子开始思索和感悟还是很重要的,这可以使得其以后真正拿起剑来时做到一日千里。 樊力就坐在城墙下,看着小剑童在舞剑。 等练了两个来回后,小剑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樊力道: “该你了哟。” “好嘞。” 樊力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斧头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一大一小两个人,晚上遛弯儿后,小剑童练剑之余怕孤单,也会教樊力练剑。 在这方面,小剑童没有丝毫藏私,她虽然年纪小,但不仅仅继承了其师傅的衣钵,同时还吸收了不少百里家的剑法。 原本,她真的只是无聊想找个伙伴,毕竟樊力看起来憨憨傻傻的,且每次练剑时,都很滑稽。 但这一次, 当樊力拿起斧头开始挥舞起来时, 小剑童有些目瞪口呆地发现,在斧头边上,一道道罡气正在流转,虽然拿的不是剑,但却挥舞出来的剑气。 樊力的身体和剑客普遍的飘逸沾不上一点边,但他此时身上所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极为深远的意境。 尤其是一个周天练完收斧之际, 在其脚下方圆位置,一缕缕剑气竟然直接将新春刚冒头的杂草给尽数切割了一遍。 由念御剑,由剑导念。 小剑童长舒一口气,皱着眉,坐在了地上,将自己手中的木剑丢在了一边,一个人生闷气。 班里一直倒数第一二傻子,居然超过了自己,心塞。 樊力将斧头放下,蹲坐在小剑童面前,继续憨厚地笑。 小剑童嘟着嘴, 樊力继续笑, 小剑童抓起泥土砸在了樊力身上, 樊力还是继续笑。 小剑童无奈了, 站起身, 走到樊力跟前,道: “我还有下面一层剑式,你想不想学?” 樊力目露疑惑之色。 “你傻啊,你不想学么?那可是多少剑客苦求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大造化!” 樊力摇摇头。 “是想还是不想啊!”小剑童气得跺脚。 此时的她,居然有了一种以前师傅面对淘气的她时的感觉。 如果说自己是天生剑胚,那么眼前的这个傻大个,很可能也是,甚至成色上,比自己丝毫不差。 但他却似乎对这个无动于衷的样子。 “喂,你到底想不想学啊!快说,快说,快说啊!!!” 樊力挠挠头, 道: “你要觉得无聊,我就学吧。” “………”小剑童。 “大木头,你真是气死我了,这么好的剑法,你还得我求着你学?那你说说看,你不学这个,你要去学哪个?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去学的东西么?” 樊力憨笑地点点头。 小剑童不信道: “我不信。” 樊力没反驳,继续憨笑。 “那你以前学的啥?”小剑童问道。 “我自己。” “呵,那你以后打算继续学啥?” “还是我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一晌贪欢 七个魔王里,日子过得最“没心没肺”的,当属阿铭。 尤其是在作坊体系建立起来有了稳定的产出后,阿铭基本就进入了“自由人”的状态; 品酒,品血, 每天过着重复却不枯燥且一直保持着优雅格调的酒窖宅居生活。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线的勾连,或事业线、或感情线亦或者其他的羁绊,这一点,其他魔王其实都有,唯独阿铭没有。 一直到现在, 阿铭都不认为自己在镇南关西边的那处林子里没能第一时间杀了年尧算是什么大罪过; 他不觉得可惜,也没有认为自己当时为了保全“卡希尔”这个血囊留手了有什么不对。 哪怕为此牵扯出了一场战事,主上为了他自己的尊严领着侯府做出了这次战略上的大冒险,为此在之前现在已经死了以及还将死多少人; 他都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那些酒坛。 哪怕年尧做那样子的事是想要激怒郑侯爷,和他阿铭没什么关系; 但, 你激怒了我, 我为什么还要去共情你的有意无意? 人彘、酒坛,在主上看来,是对他极为严重的挑衅,超出了所谓战场意义上的厮杀,比,杀俘铸京观都更甚之; 对阿铭而言,则是一种亵渎。 阿铭去了, 带着一种属于魔王的认真。 郑凡看着阿铭消失在前方的身影,面色平静,并非他要故意用什么激将法,而是彼此之间,是有这种默契的。 貔貅刨了几下蹄子,它似乎也想追上去,但奈何骑在它身上的那位没打算这般做。 虽然整件事的发端,起源于年大将军的这一手操作,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后,需要面临和解决的事情,已不再那般简单了。 不是说将那年大王八杀了或者抓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继续过。 “要我也去么?”剑圣开口问道。 “不必了。”郑凡抬起手,“这毕竟不是江湖。” 随即, 郑侯爷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有歧义, 又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剑圣不以为意道:“我知道。” 这不是江湖,因为年尧并非什么实力惊天动地的高手。 以前的年尧,身为楚国大将军,江湖,在他脚下; 现在,失去了军队庇护且兵败如山倒的年尧,实则连一个落魄的江湖高手都不如。 这时,范城内,有一众人杀了出来。 是的,杀了出来,喊杀声很响亮,是那种带着嘶哑的响亮,比剑圣家院子里那只鸭被那群鸡欺负时喊得更为夸张。 到最后,范正文和屈培骆似乎也有些对手下人的这种“表现”有些脸上挂不住了,只能出声呵斥,这才稍微安静了下来。 这也正常,大燕平西侯爷莅临范城,而且是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哪能不让他们激动? 这还真不是装的,也不是刻意地想要去表演什么,纯粹是由内而发。 不过,等他们在各自“头人”带领下,来到那面帅旗跟前,来到那位坐在貔貅背上的男子面前后,所有人,也都开始静默下来。 剑圣曾评价过,说在他们这些人眼里,郑侯爷比之田无镜还差点儿,但在下面人眼里,也就是太阳和月亮的区别,都是遥不可及。 事实,确实是这样。 “下官拜见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末将拜见平西侯爷,侯爷福康!” 范正文和屈培骆规规矩矩地行礼,二人身后的众人,也都纷纷跪下。 郑侯爷没下貔貅,也没去搀扶起他们起身去做什么收邀人心之举,而是淡淡地道: “辛苦。” 范正文到底是当过奴才,马上接话道: “为侯爷效力,万死不辞,幸得天佑,坚守至侯爷神兵天降的这一日,大胆楚奴,于侯爷面前,不过土鸡瓦狗!” 屈培骆倒是没那般能说会道,只是低着头,让范正文继续说。 “本侯疲乏了,劳烦范知府安排。” 范正文马上笑道:“侯爷放心,下官虽然毁家以鼓励军民守城,但却一直将大泽香舌保留着,知道侯爷您喜欢这一口。” 郑侯爷不是好大泽香舌,而是平日里喝茶,也都是个牛嚼牡丹,好赖也分不清,唯独这大泽香舌的效应和安眠药有的一拼,喝一次就记住了,记住后就一直挂在嘴边。 本质上,和名媛拼单没什么区别; 但因现在身份地位足够高,倒是不会有人往那个方向上去想。 “行,进城吧。” 范城南面,楚军正在坚守,拼着最后几分血勇,楚军也在溃退,保留独孤家的火种,燕军还在厮杀,还在冲击; 就是这范城北面,不仅仅是对年尧的追杀,还有那些溃卒和投降的,场面上,也很是杂乱。 但这些,都不是郑侯爷现在所需要去理会的。 大局已定,剩下的,无非是一个结果。 将年大将军喊做王八, 将独孤牧比作宝可梦收集癖上的又一步, 本身就是一种蔑视; 换言之,已经不是同等身份地位的人了,哪怕是柱国的脑袋,也懒得去瞧热乎的,阈值,不可避免地变高了。 范城现在,很乱,四下里,甚至还有散兵游勇的厮杀,也有百姓的哭泣和受伤军士的哀嚎。 范正文起先有些尴尬,毕竟家都没能来得及收拾,就这样招待客人,有些礼数不周,但扭头看看身边的屈培骆,发现他一直安然自若,这才醒悟,也是,平西侯爷又不是生而贵种的人物,这样子的场面,人家应该早就熟悉了才是。 郑侯爷没去慰问街面上横躺着的受伤士卒, 也没兴趣去抱起孤单一个人站在那里哭泣的娃娃, 他就坐在貔貅背上让貔貅载着自己默默地行进着,仿佛是个泥胎塑像。 终于,队伍进了范府。 范府外围以及内部,也早就不复当初繁盛时的精致,尸体还没处理完,破家之相,一览无余。 郑侯爷身边的骑士护卫里永远少不了一批锦衣亲卫,虽然现在着着甲胄,但护卫的规矩和精细可都在,一进府,就迅速地布防起来。 随后, 郑侯爷、四娘、剑圣,外加陪同的范正文与屈培骆,总共五个人,步入了厅堂。 刚走入, 郑侯爷就看见厅堂上挂着的一片绳索,以及地上散乱着的白绫。 “呵。” 郑凡笑了一声。 范正文马上俯身请罪道:“侯爷,是下面管事人自作主张,想留下这些以表示范家对大燕的忠贞刻意没收拾这里。” 出府迎接前,范正文是下了命令让家里人把屋子里头拾掇拾掇的。 “换一间吧。” “是,侯爷。” 众人穿过厅堂,到了里间一个素净整洁一点的屋子。 郑侯爷坐首座,四娘站在郑侯爷身侧,剑圣老规矩,抱着龙渊,斜靠在一侧的柱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屈培骆和范正文站在下面,没自觉入座。 少顷, 有下人端上了茶水。 四娘下去,伸手接过,再递给郑凡。 一般在外时,郑侯爷的吃食,都得经过这一遭的流程。 揭开杯盖,刮了刮茶面,熟悉的茶香,沁人心脾。 没急着喝,而是就在手中端着,目光在四周看了看,道: “这次,家底子,散去不少吧?” “回侯爷的话,是真的不剩多少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郑侯爷像是在安慰。 等了一会儿,见平西侯爷没下面那句“以后再攒”这类的话了; 范正文跪伏下来,磕头道: “侯爷,下官有罪!” 范家以前是商贾之家,商人重利,且范家还是国戚。 再者,家财散掉了,只要范家还是范城这一带的主人,财富,很快就能重新聚集起来。 自古以来,权和财,权财权财,都是不分家的。 如果平西侯爷后面加了句:慢慢再攒。 意味着以后的范城,就还是范家的。 既然没说这话,意味着平西侯爷不想让范家继续执掌范城了。 为何呢? 因为你有罪。 到了一定层次后,你是否有罪,取决于更在你上头的人。 范正文“毁家纾难”,坚守范城,有功; 但问题是,一个本该可以轻松拒守至少数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坚城,外加去年梁程还亲自带兵过来帮他理了理周遭的格局,竟然真的在遭遇打击时,只守了八天。 而在有罪还是有功的基础上,其实还有一条,那就是侯府是否已经认为,它可以将手伸入范城了,范家,已经没了继续利用和扶持的必要。 “范正文。” “奴……下官在。” “本侯一向佩服你在经商和细节拿捏上的本事,但范城这个地方,太过重要,本侯不想再这般匆忙驰援第二次了。” “侯爷明鉴,下官自己也早就清楚了,其实,在这之前,下官就做好了打算,范城要是能守下来,下官就打算带着族人,迁移进燕地,去往燕京。 妻儿都在燕京城,下官也是想念他们了。” 郑凡点点头,道:“倒是不错。” 随即,郑侯爷又道: “这次你坚守范城与本侯里应外合夹击楚军有功,本侯会将为你请功的折子,送上去的。” “多谢侯爷恩德,下官,感激不尽!” 皇亲国戚,说得好听; 但那是在别的国家,尚且有外戚干政的事儿发生,但在燕国,正统的新君母族当年的闵氏,早早地就被灭了族,范家只是更远的一层关系了。 同时,范家毕竟是楚人出身,他国出身的人在燕国,想得到真正的重用往往困难更大,大多数情况下,会被高高地供起来,当个牌坊。 有平西侯的这次请功, 范正文自信于凭借自己于兵事之外的能力, 再考虑到新君的格局和脾气, 自己入燕京后的路,就顺畅多了。 到底是曾经的“土皇帝”,进了京,也不想从“孙子”再从头干起。 随后, 郑侯爷目光落在了屈培骆身上, 道: “出征前,丽箐就显怀了。” 这倒不是炫耀, 也不是讥讽, 更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屈培骆并非是对公主心心念念放弃不下,而是他以后的人生路和发展,都离不开那个标签了。 这一点上,郑侯爷也清楚。 屈培骆磕头道: “末将祝侯爷早得贵子,祝公主,母子平安。” “丽箐与本侯提过,孩子生下来后,想让孩子认你做干爹,本侯同意了。” 这就是屁话了; 郑侯爷虽然在外头到处当“干爹”,但绝不至于把自家孩子的“干爹”之位给到处送。 直白一点, 是这次屈培骆所表现出的能力,确实让人欣赏。 郑侯爷身边的顶级帅才很多, 治政的瞎子和四娘以及孙瑛,军事上的梁程和苟莫离。 历史上人家开国皇帝,有个一加一的标配就很幸福了,郑侯爷这里是几倍的幸福。 但再下一层次的,可以在地方上独当一面的,就不多了。 现在,也就金术可算一个,其余的,要么是能力有所欠缺要么就是身份属性上,距离真正的“自家人”还有点远。 屈培骆的一番各种反向骚操作加上命运的戏弄, 反而让他稀里糊涂地成为了让郑侯爷觉得比较亲近的……自家人。 这是郑侯爷事先没料到的,屈培骆本人,大概也没想到。 “谢……侯爷。” 认孩子当干爹,没别的意思; 你想走这条路,那本侯就帮你给这事定性。 日后,燕国若是一统诸夏,你的名声不会差的,因为接下来还有的仗要打,毕竟成王败寇嘛。 就算是没一统诸夏,这楚奸的帽子,也不会那么重,因为早就被染上了其他颜色; 历史风评,还是以喜欢风花雪月的闲人为主; 否则,也不会出现梦想回到南北朝、和民国的风潮。 所以,屈培骆是真的聪明,他竟然真的找出了一条给自己“洗白”的路。 “行了,本侯累了,你们先下去忙吧。” 屈培骆和范正文一同告退。 范正文也没提议让已经长大了的范府金钗们来伺候侯爷休息,因为四娘站在那儿呢。 郑侯爷是真的累了, 先将这一杯“大泽香舌”一口闷,又觉得有些不过瘾,将茶壶拿起,对着茶壶嘴猛喝了一气。 牛嚼牡丹,本身就是一种爽感; 你认为很珍贵的东西,人家却当开水一样喝。 这茶上头, 喝完了后郑侯爷马上就感到浓浓的困意袭来。 他躺到床上,四娘伺候着褪去甲胄和衣服,帮郑凡盖好被子。 这段时日,先是从京城回来,再去了雪原,随后又是奔袭到这里,和以往出去一次在家就能宅半年不同,这半年,出去的频率多了一些。 这一觉,郑侯爷睡得很舒服。 醒来时,四娘还在身边,问了下时辰,自己已经睡了足足五个时辰。 起身,坐在床边,四娘送上茶水,同时送上的还有一份折子。 期间不停地有人向这里进行汇报,四娘先截了消息,没让人打扰侯爷,就自己先记录下来了。 “隔绝中外”“后宫干政”向来是大忌,但在平西侯府这里,压根就不叫事儿。 如果不是早年被逼着要亲自领兵,更被老田几次赶鸭子上架,使得郑侯爷会打仗的话,真论起来,他的懒散程度比万历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首先是军情消息, 楚军败了,这是意料之中。 不过,斩杀独孤牧这位大楚柱国的,是一位年轻小将,叫陈仙霸。 这个人,郑侯爷有印象,射术很好,人也精神,这次,立了一大功。 随后是后续战事的发展,独孤念率领败军向南撤离,梁程原本打算扩大战果,毕竟白拿的人头干嘛不要? 但很快发现,在南面似乎有一支皇族禁军开拔过来,人数不明,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应该不是想玩什么“守株待兔”的把戏,纯粹是因为年尧大将军的身份,皇族禁军泰半都归年尧统领,他在范城这里,自然也就会调拨来一支。 只不过,恰好赶上了。 也正因为有这支军队及时出现,独孤念才得以率独孤家的溃军得以摆脱燕军的追击,也使得这边军事力量平衡,不至于完全一边倒向燕军。 楚国,毕竟还是有底蕴的。 否则当年老田破了郢都,为何不直接顺势打一场灭国之战?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范城既然在手,家里虽然没什么精锐了,但靠着留下的一些底子,守住镇南关是没问题的。 所以,家里大铁门紧闭,这边范城又拿下了,蒙山也即将重新打通,水路上,楚国水师要是不想被燕人直接截断,也得很快下去,故而,范城这里和晋地的连系,将很快恢复; 再尝试向西边打通一下,将齐山那里也打通,和梁国,也就是大燕的纯正附属国取得联系,还将得到从南门关进来的援助。 故而,以郑侯爷的军事素养来看,自家现在也算是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舒服状态,先前入楚时所设想的被关门打狗闷死在楚地的可能是不会出现了。 其实,上次伐楚之战后,瞎子就说过,燕楚……不,是晋东和楚国之格局,就如同是明末后金的翻版; 晋东家底子、人口、兵力和楚国比起来,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但却“穷横穷横”的,亦或者可以说是“精干”。 明亡于李自成不假,但在那之前,后金兵马多次入长城劫掠,在京城下面打马也不止一次。 无非是现在没那个底蕴和积攒去发动什么灭国大战,但在小规模战场上,却足以占据优势,就比如眼下。 大舅哥想灭自己,提前得再调动各路楚军,形成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才敢动手,否则就会被自己逐个击破; 而等到他费尽力气调动来大军后,自己又可以不打,打道回府,让大舅哥落得个寂寞。 折子的最下面,有一条消息。 是两个受伤的骑士回来报告的,他们是追杀年尧的那一批,赶上年尧了,经历了一阵短暂的厮杀,他们受伤了,被阿铭要求回来报信。 “年尧被赶上了,问题就不大了。”郑凡说道。 毕竟,阿铭这次,认真了。 “那奴家就得恭喜主上了。”四娘笑道。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年尧没了的话,我那大舅哥,就真的没什么人可用了,眼下大局上唯一的担心,这次再将楚国削了一次后,乾楚之间,就彻底化身孙刘一般的联盟,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单独一家的话,是彻底没机会了。” 说到这里, 郑凡又摇摇头, 道: “管他的,这事儿,该小六子去头疼才是。” 这时,四娘想起来什么,道:“主上,那个楚国八皇子,一直吵嚷嚷想求见您呢。” “人在哪儿?” “关在范府,毕竟也算是亲戚家。” “呵,行,你做份蛋炒饭给我吃,我拿他下饭吧。” “好的,主上。” 郑侯爷洗漱了一番,进了前厅,四娘这会儿也将蛋炒饭端送了上来,配菜就是咸菜,范府现在,也很难提供出精致的菜食来了。 郑侯爷在桌旁坐下,那位年轻的八王爷被锦衣卫抓拿了过来。 这小子也光棍得很, 亲卫还没踹他膝盖窝子,自个儿就很自觉地跪伏下来,喊道; “姐夫,我饿,他们只给我喝水,没给我吃饭呐。” “呵呵。” 这下也是将郑侯爷给逗乐了,拿起旁边的一个咸菜碗,从自己这里匀出一些炒饭进去,道:“一起吃吧。” “谢谢姐夫,谢谢姐夫,还是姐夫疼我。” 八王爷马上起身,坐到郑凡对面,也不拿筷子了,直接伸手抓着往嘴里送,看来真是饿狠了。 四娘又端了一些过来,同时递上了筷子。 郑侯爷吃了两碗就停下了,睡饱一觉后虽然天色是黑的,但对他而言,更像是早饭,两碗蛋炒饭已经足够。 而八王爷则在那里拼命地干饭, 一开始可能是真的饿,随后就是将自身处境的危机和不适感的焦虑填充进了进食的感觉中去了。 到最后, 吃完了, 他打了个饱嗝儿。 “吃饱了?” “姐夫,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先下去吧。”郑侯爷补充道,“下次吃饭时再喊你。” “谢谢姐夫,对了,年尧姐夫你抓到了没有?” “快了。” “姐夫神武,我姐真有眼光。” “下去吧。” “哎,姐夫莫急,年尧逃之前,有些话想让我转达给皇兄的,我讲给姐夫您听吧?” “合适么?” “咱们是一家人不是,既然是一家人,哪里要分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好,你说吧。” “年尧说,姐夫这次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进来,乃至因皇兄这几年过于激进地想要削弱贵族实力,导致我楚国内耗空虚严重…………” 这边,话才说了一半; 外头就有亲卫跑进来通报: “禀侯爷,阿铭先生回来了!”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七章 落网! 离开了祠堂,郑凡又撑起了伞。 靖南侯走在前面,郑凡稍稍落后半步,不过倒是没有刻意地将自己半个肩膀露出去滴雨,因为这伞够大。 到底是军中备下的物件,怎么可能用女人家家的小花伞? 其实,郑凡还是觉得侯爷心急了。 最关键的是,郑伯爷不认为自己是个福将,他的福气,还是源自于实力,至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运势好, 一上战场一冲锋必然会被冷箭射中的自己真的没感觉到啊; 要不是身边有阿铭身上有魔丸, 自己早被射成刺猬了,跟那种开了挂可以在战场上搂着兄弟或者女人长篇告别且毫发无伤的主角没法比。 也正是因为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以前没家业,自然需要舍命出去搏一搏,现在家业有了,开始积攒实力了,就自然而然地想稳扎稳打。 再给我三年时间,雪海关大军再翻个轱辘,再配合着其他方面大军,平推它不香么? 这只能说是屁股决定脑袋了,因为时间拖久了,对雪海关可能会很好,但对于眼下三国形式而言,可能就是真正的此消彼长了。 最重要的是, 郑凡清楚, 不仅仅是燕皇有些等不及,其实,靖南侯也有些等不及。 侯爷没有再去逛向别处,事实上如今的奉新城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 回到府门时, 郑凡看见七叔正站在那里,见靖南侯出现,七叔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诚声道: “请侯爷为我家小姐诊治。” 七叔在安顿好郡主后,左等右等,偏偏没等来靖南侯的出现,再派人出去一打听,李富胜居然已经领兵出城去了。 不得已,七叔只能亲自来到侯府门口候着。 田无镜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要进府。 站在后头的郑凡则露出祈求之色, 道: “侯爷,郡主她,侯爷,郡主她………” 田无镜依旧没有反应。 七叔挪动膝盖,拦住了靖南侯进府的路。 靖南侯则伸脚,似踩似踹了过去。 “砰!” 七叔被踹翻出去,随即他又马上爬起来,左手下意识地去握剑。 “唰!唰!唰!” 侯府门口的一众靖南军甲士当即抽刀对准了七叔。 他们可不管眼前这老人到底是不是镇北侯府的人,他们只知道谁敢在侯爷面前抽剑,必死无疑! 七叔没有抽剑,而是以额抵地, 恳求道: “侯爷,求求您看看我家小姐吧。” 田无镜不为所动,走入侯府。 郑凡一边焦急地看着靖南侯的背影一边又心急如焚地看着七叔, 然后一扭头, 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只能跟着进了府。 等入府后,郑凡开口问道:“侯爷,他刚刚是要出剑么?” 该上眼药时,就得上,不能客气。 “他资质不行,所以另辟蹊径,毕生只练这一剑,但杀不了我,倒是可以杀你。” “额……” “虞化平不是在你那里么?” “额,是在我那里,但……” “还没修养过来?” “现在倒是可以下床走路了,也能做一点儿事。” 田无镜听到这话,微微点头,道:“是不是样子看上去,依旧很虚弱?” “是的。” 田无镜没再说什么,领着郑凡往里头,进了一间书房。 说是书房,但里头的书架上课没有摆什么书,墙面上则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 “晋楚之间,有山川阻碍,虽说没有当初盛乐入雪原的那条路那般崎岖,但也算得上是艰险,且天断山脉里都是些生熟野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但楚人在那里,可是修建了不少堡寨。” 天断山脉的野人基本是一盘散沙,了不得就是三四家部族一起出兵热闹一下,但楚人不同,楚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 你过去时,哪怕那些只驻扎着十几个士卒的小堡寨,只要它发现了你,点起烽火狼烟,你也会瞬间暴露。 等到你哼哧哼哧地好不容易翻山越岭出来时,一支楚军可能已经恭候多时了。 “很难过去啊。”郑凡感慨道。 “正因为难,才让你去。”田无镜转过身,一边拿起茶壶一边继续道:“都说我大燕南北二侯强行开晋,一战覆灭半晋之地,但我那会儿和李梁亭手下,是镇北军和靖南军精锐。 乾人文人喜欢吹捧,互相搭台,所以左一个名士右一个文豪; 就是你那儿的那个虞化平,不也吹捧出了一个楚国造剑师么。” “侯爷的意思是………” “其实都一样的,在军中,你也得尽可能地多拿一些功绩出来,军中丘八只信一条,那就是跟着谁,能打胜仗。 先前雪海关一役,你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郑伯爷很想来一句:我又不是明天就造反,有什么够不够的? “入正月还早,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大可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是,侯爷。” “来回奔波辛苦。” “侯爷言重了。” “行了,也不留你了,从后门走吧,倩丫头的事,不会算到你头上的,等李富胜回来后,我自有安排。” “是,侯爷。” 郑凡后退两步, 打算转身离开前,又抬头看了看田无镜, 道: “侯爷,您自己多保重,我这次来,带了不少吃喝的玩意儿,就是担心这里伙食寡淡,给您多加一些滋味儿。 另外, 还有……” 郑凡伸手进胸口,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头是一件小肚兜。 将小肚兜放在茶几上, 田无镜的目光落在这件肚兜上,没有移开。 郑凡笑道: “大了,这件嫌小,穿不上喽。” 田无镜点点头, 伸手, 拿过了肚兜,指尖,忍不住在肚兜上摩挲着。 “侯爷,我就先走了,等过阵子,我再领一部兵马过来。” 靖南侯微微点头,没说话。 郑凡告退离开,怕遇到七叔就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门出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晚了,但因为刚刚新得了任务,郑凡没敢做丝毫耽搁,出了城门后就找到自己的那支兵马汇合。 帐篷内, 生着篝火煮着汤, 大家伙围坐。 郑凡将事情转述了一遍,道: “事情,就是这样,算上来回折返的时间,咱们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准备。” 四娘开口道:“这件事,还是得问问阿程吧?” 薛三则道:“问是该问,但不能主上亲自率军偷渡过去,老家没人看着了吧?要我说啊,反正只是一千骑的规模,阿程也没什么发挥,还不如让那头臭僵尸继续守家。 主上请放心,等回去后,属下先将自己的那帮人马拉出来,提前去那里探探路,等正月里江面河面完全结冰了,主上就能从容过去了。” 阿铭喝了一口血,道: “靖南侯这是将咱们当作大乐透了?总是想刮出头彩?” 薛三笑笑,道:“这是靖南侯在栽培主上呢,意思很明显了,咱们再合计合计,这次带着谁一起去。 四娘,得跟着。” 薛三很注重态度正确。 “臭僵尸守家,我,阿铭,肯定是跟着的,魔丸到时候也该恢复了,为了主上安全,肯定也得跟着。” “瞎子呢?”阿铭问道。 “家里得留一文一武啊。”薛三说道。 四娘跟着去,那么家里肯定得留一个会经营安排的。 哪怕瞎子也没进阶,但和针线活比起来,你瞎子只能受点委屈了。 郑凡抬起手, 有些疑惑道: “怎么算来算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 “咳咳……咳咳……” 剑婢躺在床上,表情十分萎靡,就连咳嗽也没多少劲头。 樊力站在旁边,看着她。 大夫刚走,开了药,樊力已经让店小二帮忙熬药了。 但那个药是否能有用,樊力并没有很抱希望。 因为樊力清楚,剑婢感染的,不是普通风寒; 正常情况下的风寒都是由外入内,而剑婢这一次,则是由内而发。 她的天生剑胚体质,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出了问题,导致身体气机开始紊乱。 原本,樊力带着剑婢是在郡主前头离开燕京的,但因为剑婢的生病,所以耽搁了近月余,到现在,也就刚到颖都。 剑婢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樊力,很是虚弱道: “大个子,我是不是快死了?” 病,来得很凶猛,也难怪小女孩家家的会乱想。 樊力点点头,道: “看样子是快咧。” “都是我不好,耽搁你的正事了。” “是啊。” 剑婢胸口一阵抑郁,微微抿了抿嘴唇, 道: “大个子,我死后,你打算怎么安葬我?” “削成人棍,好拿。” “………”剑婢。 “你先歇着,再挺一挺,待会儿俺去城里再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用麻袋背一个剑客过来给你瞧瞧,俺还是觉得,你这毛病,应该和剑有关。” 说着, 樊力起身,看了看外面天色已黑,又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披在了肩膀上,准备出门。 剑婢却虚弱道: “万一你走的时候,我也走了,怎么办?” 声音很小,但走到门口的樊力却听到了。 当即摇摇头,道: “知道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我觉得……你不说这个名字……我还能撑着多活一会儿……” 樊力则自顾自地道: “因为啊,贱名儿,好养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八章 皇帝的决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和眼下晋东、楚北之地的兵戈乱起马蹄雷奔不同的是,燕京城,在度过了先皇驾崩、宰辅身亡的“至暗时刻”之后,伴随着新君登基、蛮族王庭被灭的种种进程,终于恢复到了一种“热闹”和“喧嚣”之间横着“平静”的时光。 先皇留给新君的,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大燕,这不假,但真谈不上“百废待兴”,无非是一个人,亏空了身子,开始咳嗽、驼背、下床都费劲。 但也不用吃什么补药求什么灵丹,哪怕你就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无为而治,民生也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极为明显。 瞎子曾说过,每每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之后,往往就能迎来所谓的“大治”和“中兴”; 前人勒紧裤腰带,将最大的内患和外敌都平定了,同时背上了骂名,接下来,才能有安心恢复和发展的契机,自然也就能在前人基础上实行复兴。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再者,先皇在位新君还是皇子时,早就着手于户部,一国之财政,早早地就掌握在了新君手中。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实则,财政,才是国之根本。 有人说乾人最富,可乾国是何等模样? 但反之,要不是乾国足够富,可能早就没乾国了。 打仗,需要钱粮; 文化,需要足够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的人口积累才能够繁荣; 朝廷的政策,朝廷的体面,国家的一举一动,方方面面,其实都需要钱粮开道。 新君继位前,先皇曾于后园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是太子监国,政策上照旧,太子也不敢去另辟蹊径去改革; 这就给新君留下了很大的余地。 虽然因为赵九郎的身死,使得朝局出现了一定程度地跌宕,但新君的手腕和能力加上先皇驾崩前的布置,使得新君的地位很快得以巩固。 新的政策,不急不缓地一项项颁布,各方面的改革也在稳步进行之中。 宗室勋贵们好不容易送走了对待自己极为苛刻的先皇, 随后迎来了更为“刻薄寡恩”的新君, 新君从自己的兄弟身上开刀,预示着在他这一朝,“富贵闲人”的米虫,也不会那么容易做。 靖南王往西边去了, 镇北王府老王去世,新王登基后主动请求让朝廷收编余下镇北军兵马,朝廷给予了足够的雍容,安抚旨意一道接着一道的下,名义上,依旧认可镇北王府继续镇守荒漠的传承,但也给驻扎在荒漠的原镇北王府的几个总兵加官进爵,且改变了对镇北王府的钱粮输送,泰半原来本该输入镇北王府再转入边军的钱粮改为由图满城太守那里以朝廷的名义直接发送。 藩镇和朝廷的关系,永远都是微妙的,而朝廷制衡藩镇的手段,其实就是钱粮。 这样一来,名义上镇北军还是镇北王府统领的,但实则朝廷的影响力,已经进入了,像当年那种李梁亭一声令下,二十万镇北军铁骑兵锋向东遥望燕京城的情景,在新王威望不足,朝廷势力渗透,此消彼长之下,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另一边,平西侯爷在新君还是皇子,且是闲散落魄皇子时,就已经是六爷党的牌面了,虽然有心之人说过,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呢,但至少眼下,朝廷和平西侯府之间的关系,可谓蜜里调油。 玉盘城新知府,是原颖都转运使孙良,这是由朝廷认命的,但颖都官场和燕京官场高层都心里明白,原孙有道的孙家,其实早就归附平西侯府了。 孙良的大哥孙瑛,更是曾坐着轮椅和平西侯爷一道进过京。 玉盘城,相当于是朝廷“送”给了平西侯府,让晋东之地,自望江以东,正式且完整地,交给了侯府。 换来的,是朝廷对晋地原靖南军、晋营以及镇北军等各路军头子地方治理权责的收回,那种军头子又领兵又是地方主官的情形,正在逐渐消退; 对此,肯定军中有极大的不满,毕竟这是砸人饭碗和外水的事儿; 好处拿久了,就理所当然了,自我感觉天经地义了。 古往今来,新君继位,都得先安抚军中,以示恩德,但燕国的新君这次却反其道而行; 不过,靖南王人不在晋地,更不在燕国了,原本继承了靖南王衣钵且手握靖南王世子身份地位现在也都足够起来振臂一呼的平西侯爷,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一种沉默。 没足够分量的人牵头,下面的各路军头子,也都没办法闹起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该交出的权力都交了上去。 总之, 整个大燕,现在看起来都极为平稳,虽然各阶层都有普遍的不满情绪,但都被压制了下去,不至于出现什么动荡。 不少老臣已经在展望,展望五年后,十年后,当压制成为常态,成为定律后,所谓的埋怨,也就消失了。 到那时, 就算不去开疆拓土, 拥有燕地、晋地这庞大疆域的大燕,也将在修生养息后,迎来一个安定祥和的“盛世”。 而新君,在处理朝政之余,也会时不时地派人去问问自家丈人猪肉的销售情况,以此来推断市面的平稳百姓生活水平。 但, 一封来自晋东的折子, 却如同投入这平静池面的一颗石子, 打破了燕京的宁静。 …… 平西侯以楚人屡次犯边袭扰我边民为由,请旨讨楚。 这封折子被送到新君手里后,被转入了内阁,随即,大白于朝堂。 朝臣们都愣了一下, 这是又要打仗了? 这才安生了多久,这才安生了多久啊! 说好的休养生息呢,说好的与民更始呢! 但在此时,并未有人主动跳出来想要尝试伸手搅和一下这一池的浑水。 毕竟,新君的态度还成迷; 有了先皇在时的经验,大家对这种动辄出兵的事,也有了较强的适应力。 无论是和郑侯爷有私仇的, 还是纯粹站在认为国家需要静养的立场, 亦或者是站在朝廷集权反对藩镇的立场上的, 在一开始的一段时间内, 都统一且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内阁走了流程,再转入司礼监; 新君没扭捏,做出了大部分人预料之中的反应: 准奏。 但,朝廷并未因此发布战争准备的命令,也没有再额外调动兵马。 大家伙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这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事,平西侯府自己就足以应付,不需要朝廷去额外支援兵马粮草。 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不算后知后觉却又属于后知后觉地强烈猜忌感。 搁以前, 靖南王跋扈,哦,那就跋扈了,哪个御史敢弹劾靖南王,就得做好下次靖南王回京时顺路给你满门灭了的思想准备; 同理,上一代镇北王在时,也没人敢弹劾他,马踏门阀都是人老李一个人干的,谁知道人啥时候会重操旧业? 再加上先皇在时的那种格局,让朝廷上下,都默认了这种局面。 但现在, 新镇北王在大臣们眼里可谓乖巧,甚至,都不好意思再继续厚着脸欺负这个藩镇了,总不能让朝廷的吃相显得过于刻薄; 镇北王府温顺下去后,平西侯府的存在,就有些刺眼了点。 以前,平西侯是六爷党的头号干将,没人会拿这事儿去和六皇子告状; 但现在,君君臣臣,已然泾渭分明。 满朝文武,绝大部分,还是天然地站在龙椅这边的,昔日的六爷党头牌平西侯,反而成了外人。 平西侯府不要粮不要兵,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准备和楚人干了,这固然从一定程度上,让正处于“修生养息”状态中的大燕朝廷减少了负担,但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平西侯府和当年的镇北侯府还不一样,镇北侯府当初鼎盛时的三十万铁骑可是得靠大燕朝廷的倾力供养,但平西侯府却能做到自给自足,同时,还能和楚国这种体量的大国掰掰手腕,哪怕只是小规模可控的战事,但没那份底气的话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这已经逐渐脱离藩镇的层次,开始向封国发展了。 再加上,平西侯麾下,晋兵、蛮兵反而是多数,纯粹的燕军,反而在平西侯府军队组织里,并不占优。 这就,更让人觉得不安了。 且,侯府里的公主,也有身孕了,这…… 只不过,因为新君态度上的不明确,再加上大臣们对于新君和平西侯之间,还留有着那种“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即视感; 很可能,你在这边刚说了他坏话,人俩马上就又和好如初了,反而把你弄得个里外不是人。 然而, 伴随着接下来的自晋东的消息逐渐传来,朝堂,瞬间就沸腾了。 楚国大将军年尧突袭入晋地,连拔军寨,如入无人之境! 年尧转入蒙山,楚军进逼范城,范城危如累卵! 平西侯爷恼羞成怒,亲领侯府所有精锐自出镇南关,伐楚! 且在出发后,才给朝廷上了折子,请求朝廷派望江水师南下,增派几路援军,自颖都起开始准备民夫粮草。 一连串的消息之下, 于朝堂大佬们的眼里, 意思就是: 国战, 国战! 这个无法无天的武夫,竟然丝毫不顾大局,以下克上,强行将大燕再度拖入国战的泥潭! …… “呵呵。” 姬成玦此时正坐在燕京城的东城墙上,身前摆着一张棋盘,旁边放着一座茶几; 在其对面,坐着一个年轻文士,姓刘,名疍,虎威郡人士,早年就入了六爷的法眼,后被安排到地方做父母官历练,六爷继位后,将其召回到身边,接替陆冰,任鸿胪寺少卿。 至于陆冰,在其身份明朗化后,也确实没必要再继续占着明面上的茅坑了。 和皇帝下棋,刘疍倒是没战战兢兢地去思索如何让棋,因为皇帝的棋力远超于自己,横竖都是输,没压力。 反倒是时不时魏公公亲自帮忙添茶水,让刘疍有些坐立不安。 姬成玦今儿个心情不错, 以前姓郑的说过,皇宫是一座围城。 姬成玦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此“围城”非彼“围城”,但大概能够品出这话里那姓郑的想表达的意思。 的确, 当了皇帝后,每隔一段时日姬成玦就喜欢出宫来透透风。 他不喜欢微服私访到燕京的民间去,毕竟他并非不食五谷一直被养在深宫里的皇帝,他更喜欢到城墙上,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晒着太阳,享受着一种大满足。 “陛下,您还能笑得起来呢,臣可是听说了,各部大臣们弹劾平西侯爷的折子,都快将内阁给填满了。” 姬成玦不以为意地摇头,继续落子。 刘疍只能继续跟上。 不远处,姬传业正在老何头的帮忙下,爷孙俩一起放着风筝,张公公在旁边陪着。 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俩小的,被各自的嬷嬷看着,看着哥哥在那里玩,不是不想带他们一起,而是他们太小了,城墙上不是花田里,磕着碰着可不是小事儿。 何皇后和贵妃则坐在一起,俩女人自打入宫后,也不争宠,更不吃醋,相处得比在王府里时还要融洽。 当然,这里也有皇帝至今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原因,虽然有不少大臣曾劝谏过选秀女入宫,连何皇后为了对外表明自己不是善妒之人,也主动劝谏过,但都被皇帝以不想“劳民伤财”为由给否了。 对此,臣子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毕竟陛下正年轻,且已经有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皇后和贵妃也年轻,估摸着还能再生,既然天家没有子嗣的困扰,皇帝想要“清心寡欲”一些,臣子们还真没理由去干涉。 刘疍觉得,皇帝陛下真的是世上少有人情味儿的皇帝,对待家人,并没有属于孤家寡人的冷漠,和先皇……很不一样。 其实,皇帝的心思早就不在棋盘上了,刘疍觉得,应该是自己先前的问话,勾引住了皇帝的思绪。 所以,皇帝落子越来越快,几乎不去思考。但也正因为这样,自然而然之下,没有遮掩,反而是将正常水准发挥了出来,到最后,刘疍无奈发现自己比往常输得更快也更惨。 合着以前皇帝是故意陪自己多下一会儿…… “收了。” “是,陛下。” 魏公公上前,收拾棋盘。 刘疍想帮忙,却被魏公公制止,魏公公还朝他使了个眼色,刘疍这才注意到皇帝已经走到了城垛子前,他赶忙跟过去,在旁边站着。 “老五快回来了,朕打算让老五领工部的差事。” “臣附议。”刘疍直截了当道。 “你呢,过阵子就转到银浪郡去,太守?” “臣资历不够。” “朕向来不看资历。” “还是南望城知府,陛下,臣想一步一步来,这才能看得真切,走得踏实,为陛下做事时,也更游刃有余。” “行,就知府,许文祖以前在南望城以及现在的颖都太守位置上,都做得很好,朕打算日后让你去接许文祖的班。” “臣定竭尽全力,不辜负陛下对臣的期望!” 皇帝点了点头, 道: “耽搁你的休沐日了。” “臣惶恐。” 能在“假期”里陪着天子一家出来散心,这得是多大的恩宠! “魏忠河。” “奴才在。” “回宫。” “奴才遵旨。” ……… 老何头已经被单独送回了家,皇后思念自己的父亲,老何头也想自己的闺女和外孙,每隔一段时候,宫里都会安排小小的团聚一下。 在魏公公看来,新君在对待家人方面,和先皇真的是两个极端。 回宫的路上,天子一家人坐在一辆大马车上,魏公公亲自赶着车。 御道前后左右,不知道多少密谍司高手在保护着皇帝的安全,一些地方,还做了提前的清道,有甲士看守。 马车内, 皇帝坐在首座,小公主被皇帝抱着。 有俩儿子后,皇帝反而更心疼也更喜欢闺女。 何皇后欲言又止; 贵妃则低着头; 皇帝只是抱着公主,不说话。 姬传业看看自己父皇又看看自己母后,这位曾因聪慧而被先皇称为“好圣孙”的天家嫡长子,在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缓解氛围。 至于小的那个,只顾着抱着哥哥先前放的风筝自顾自地玩着。 一家子,不复先前在城墙上的欢闹闲适。 等马车快入皇宫大门,所有人的身份将在那一刻从一家人变成君臣之际; 贵妃鼓足勇气, 道: “陛下,您不能对姐姐这样。” 皇帝笑了笑, 道: “让皇后,自己来说。” 何皇后深吸一口气, 一只手放在大儿子脑袋上摸了摸, 另一只手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挤出笑容, 道: “臣妾可是记得先皇驾崩的那一日,府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是平西侯的人将我们接过去后,臣妾的心里,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少顷, 何皇后又补充道: “该的。” ……… 翌日, 当朝野上下都在对晋东正发生的战事进行抨击对平西侯轻敌冒进孤军深入楚国若是失败所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进行各项罪名的弹劾时; 三道旨意,在皇帝意志的加持下,自内阁草拟,司礼监即刻用印,明发中枢。 这是新君,在继位后,第一次显露出了先皇乾坤独断的气势。 天子不能犯错,天子每次犯错,都意味着对自身权威的一种极大打击,所以,很多时候哪怕是天子想要推行的政策下达的决断,也都得自朝堂上找一个话事人,也就是背锅人。 但这一次,天子没有; 第一道旨意:册立皇嫡长子姬传业,为皇太子; 第二道旨意:册封大燕平西侯郑凡为太子太傅; 第三道旨意: 因平西侯镇守国之边疆,军务繁重,不得还朝; 故命太子即日离京, 往晋东、入平西侯府, 受业。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八十九章 行刑! “拖下去,阉了!” “喏!” “喏!” 两个锦衣亲卫上前,押住年尧,将其往外头拖拽。 被拖拽着的年大将军,没有畏惧,也没大呼小叫,而是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反倒是坐在桌旁的八王爷,下意识地夹了夹自己的双腿。 “且慢。” 这时,外头传来了瞎子的声音。 两个亲卫互相看了看,随后又看向郑侯爷,手底下的动作却没停。 瞎子也没去阻拦,走上前向郑凡行礼,后头跟着的是苟莫离。 苟莫离没兴趣去求情什么的,反而饶有兴致地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看着被在地上拖拽着的年尧。 “还请主上息怒,可不能这样。” 瞎子劝谏道。 坐在那里喝血的阿铭听到这话,眯了眯眼。 郑凡看着瞎子, 待年尧将被拖出去时, 抬起手, 道: “放开他。” “喏!” “主上英明,小不忍则乱大谋。” 瞎子马上一记马屁送上。 “呵。” 郑侯爷转身,自后头离开了厅堂。 四娘跟着走过来,在瞎子面前停下了。 瞎子笑着问道:“你最近和魔丸成功了么?” 四娘冷哼道:“要你管?” 瞎子道:“应该能成功的,如果这都不行,那就挑选个你中意的女子,帮你代孕一个。” 四娘风眸一转, 道: “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惜,你是男的,总不至于以前送符水的,变成被人送符水了?” 话里,明显带着火气了。 显然,瞎子先前的劝阻,不讨喜。 瞎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认输。 四娘从其身边走过,跟上已经走出去了的主上。 瞎子则转身面向阿铭,道:“辛苦了。” 阿铭站起身,看了看年尧,又看了看瞎子,他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终,没说一句话,走了。 瞎子伸手指了指八王爷和年尧, 道: “都押下去,严加看管。” “喏。” 随后,瞎子也走了。 苟莫离在门槛上跳上来又跳下去,恰好剑圣最后一个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这种人,也要招揽啊?” 剑圣反问苟莫离道:“那你算哪种人?” “我那叫愿赌服输。”苟莫离辩解道,“再说了,我这么纯真,这么无邪,这么听话懂事,年尧能和我比么?” “与我无关。” 剑圣看完了热闹,有些索然无味,打算回去接着睡觉。 苟莫离却还想说话,追着道: “这不合适,这不合适,凭什么,凭什么嘞!” “你是吃醋了?”剑圣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不像是主上所会呈现出的风格。” “人呐,哪能事事都顺心意,有些时候,总得去做些取舍。”剑圣对此倒是能理解。 不是有句话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唉。” 苟莫离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 “忽然觉得,马厩里的月亮,没那么明亮了。” …… 八王爷和年尧被一起关在了范府的地下牢房里; 这座牢房,曾关押过大楚公主,现在,又被拿来关押大楚的大将军和王爷。 外头,有一众锦衣亲卫看守,同时,瞎子回来时还从梁程那里带来一路兵马,将范府给控制住。 这种防卫程度,就算是剑圣这种级别的存在想来救人也几乎不可能。 年尧依旧被绑着,八王爷倒是被看在和郑侯爷是“亲戚”的份儿上,不仅混了顿饱饭,身上也没锁缚。 八王爷也是个热心肠,见年尧鼻青脸肿的很是痛苦,主动过来想帮年尧解开捆绑,但尝试了很久,却因为自己力气小,解不开。 锦衣亲卫用的锁绳那可是薛三自己设计的,专门拿来捆高手的。 八王爷最后连牙齿都用上了,还是没能扯开丝毫,反而越弄越紧。 “嘶……好意领了,您歇歇。” 年大将军只能开口求饶。 八王爷讪讪一笑,坐到了地上,看着年尧,道: “大将军运气不好啊。” 语气里,并没有年尧丢下他自己去逃命的愤慨。 因为当时年尧已经将原因很直白地说给他听了,且年尧自己也说过,大概率是逃不脱的,但总得试试。 最重要的是, 俩人现在都是阶下囚了,再在这里互相带着怨恨地“撕咬”,也实在是没趣儿。 年尧本想说命不好, 但脑子里浮现出的是自己用刀片划开阿铭脖颈后阿铭看向自己的平静眼神; 唉, 已经不是命不好了。 “这样也好,怕王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奴才来陪陪你。” “得,我现在可担待不起,都到这儿了,你也就别自称奴才了,咱也不自称孤了,阶下囚阶下囚,不说自暴自弃自怨自艾什么的,但也别搞这些臭规矩,平白地让人家看笑话。” 年尧调侃道: “总得让他们觉得我大楚是礼仪之邦不是?” “呵呵,这话一般是拿来形容乾国的。” 八王爷揉了揉自己先前为了解绳索有些泛酸的手腕,继续道: “其实,对于一国而言,被称为虎狼之国,豺狼之国,才是一种赞美。 礼仪之邦,就如同那小娘子,长得不咋的,就只能说人家心眼儿好了。” 年尧摇摇头,道: “真正的礼仪之邦,是豺狼为骨,礼仪为皮,一爪子将你按在地上,问你,懂不懂个礼数? 而不是被人家一爪子按在地上后,反问人家,你懂不懂个礼数。” “呵呵,哈哈哈。” 八王爷笑出了声。 年尧也笑了。 “大将军呐,你是个奴才,但你又不是个奴才,奴才是个什么样儿,我心里清楚,你就像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豺狼为骨,披着一层,奴才的皮! 四哥每每骂你奴才,那是笑着骂的。 再者,如今我楚国,贵族式微,这次,估摸着独孤老柱国,也凶多吉少了,大楚贵族的门面,不剩几根梁了。 这本该,是你的机会。 一个大将军,不是最高的,四哥的脾气和器量,你是懂的。” “王爷是在担心什么?” “这不明摆着么,平西侯和那位盲者师爷,红白脸搭台一起唱着,为了什么? 大将军你可是个香饽饽呐。 大楚没了您,朝廷,就折损了一员统帅之才; 而若是您真被那平西侯招安了,我楚国,就……” 年尧对楚国,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其经营皇族禁军许久,人脉关系都在。 最重要的是,他擅长步军阵法。 燕人铁骑甲天下,这已经没什么可以置喙的了。 但楚人北方山多平原多,适合骑兵征发,但中部和南部,则水系发达,燕人的骑兵,很难再发挥出一马平川的效用。 而如果燕人有了年尧,无论是操练以后的步兵军阵,还是接纳楚军降将降卒,都等于立起了一杆大旗。 自家手里的一面盾牌,丢了,本就很伤了; 这盾牌,再跑到对面去,为对方所用,就真的是此消彼长了。 “王爷是觉得,我会投燕人?” “这要看大将军您怎么想的了,您是四哥的奴才,但也是四哥,最看重最信任的人,四哥待你,不薄。” “有意思了,与国同休享富贵数百年的屈氏,那位嫡长子屈培骆,身为大楚真正的顶尖贵族,连他都降了; 年尧我只是个奴才,凭什么贵族降得,我就降不得?” “我刚说了,您不只是个奴才。” “但到底,还是个奴才,唉,王爷,您是天生贵胄,这辈子,风花雪月看过,战场边缘赏过,路走过,河渡过; 可您知道么, 您的鞋底, 可一直是干干净净的,连丁点泥灰都没沾过。” “我承认,但无所谓,因为我是个废物,我能跪,我能躺,我也能厚着脸皮喊他姐夫,求他行行好,放我回去; 就当个废物,回去多吃一份楚国的皇粮。 您不是。” “唉,这话就没讲头了,您还是不懂。” “我只懂得,大将军的妻儿,还在郢都,我只懂得,大将军对大楚之重要,您可以理解成,我现在是在威胁你,这个小人,我得做啊;这种小人的话,我得说。您见谅。” “拿婆姨孩子威胁人,没用的,婆姨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也可以再生,真贪生怕死,还真不会去顾忌这个。 但王爷,您得清楚,我大楚,像我这般的奴才,屈指可数,绝大部分的奴才,其实都过得……浑浑噩噩。 早年,青鸾军还在、各家精锐也都在,四大柱国撑着大楚的天。 现如今,柱子接连倒塌; 哦,对了,昨日我与王爷你说的话,就是想让你转述给陛下的话,您和平西侯说了么?” “说了啊,为了吃饱饭嘛。” “嗯,但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想法,陛下,是圣明的。” “哦?” “四大柱国相继凋零,郢都被烧,大楚国本动摇。得亏陛下早早地就定下了打压削弱贵族的基调,提拔贵族之外的人进入朝堂,招纳他们为国做事,如同是,吸纳山越族融入大楚。 否则, 就对面一个平西侯爷,他一个人,就能顶的上十万大军! 不是说他多能打仗,论打仗,我年尧现在心里其实还没服气,我输,也就输在这半日的功夫上,我输,也就输在燕人骑兵可以在我楚北之地,横行无忌,无人可阻拦。我不甘心,真想再来一场,领着皇族禁军,和他郑凡,再好好打一场才过瘾。 啊,说偏了。 他郑凡一个人能抵十万兵,因为他是以黔首的身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上的。” “我大楚,也有奴才出身的大将军不是?” “不一样的。” “怎么就不一样了?” “现任燕皇的皇子,见着他郑凡,得向他行礼。大楚的大将军,见了您,还得磕头。” “……”八王爷。 “行了,王爷,您就别多想了,我想投,您也管不住,我不想投,您说的也就是废话,您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听你姐夫的话; 等时候到了, 说不得你姐夫就派你回去给陛下带个话了。 睡了睡了,乏了乏了; 这牢房里,也没个装水的木桶,省点唾沫星子小心晚上口干。” 年大将军侧过身,睡了。 八王爷摇摇头,爬上了床。 那张床,他姐姐也曾躺过。 躺床上后,看着睡在地上还被捆着的年尧; 八王爷就又下了床,躺在了地上。 但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又是太刻意了,故而又回到了床上。 但在床上躺着躺着,浑身又不舒坦; 气得八王爷对着空气踹了好几脚,随即面朝下,闭上眼。 …… 第二天一直到午后,没人来送水,也没人来送吃的。 八王爷饿了,这还能扛,关键是口渴得要死。 年大将军靠在墙壁上,闭着眼,不说话。 “唉。” 八王爷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牢房门被打开了。 剑圣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 水桶一放,八王爷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将脸埋下狂喝起来。 剑圣打开了食盒,里头有馒头粥和咸菜,不算精致,但量挺大。 喝得肚子滚圆的八王爷坐了回来,笑着拿起一个馒头,自己咬了一大口,然后又拿起一个,送到年尧嘴边。 年尧咬了一口,微微皱眉,太干了。 剑圣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水囊,递给了八王爷。 八王爷接过水囊,拔出塞子,给年尧喂水,同时还好奇地道: “盛水的家伙事还真多。” 剑圣“哦”了一声, 道: “那是给你们准备的净桶。” “……”八王爷。 八王爷顾不得继续喂水和吃馒头,扭头就开始呕起来。 剑圣拍了拍手, 道: “好了,我走了。” 剑圣没说什么话,离开了牢房。 八王爷吐着吐着,也就停下了,一脸苦涩地开始继续给手脚不方便的年尧喂着吃喝。 “大将军,看来平西侯是真的想招揽你的,让剑圣来给咱送饭,意思很明显了。” “什么意思?”年尧问道。 “剑圣是晋人啊,现在,却一直留在平西侯身边,平西侯的意思是想让您以剑圣为榜样,以后,也留在他身边。” “哦,这样啊。” “我不信大将军你没看出来。” “只顾着看净桶了。” “……”八王爷。 晚上, 又有人来送饭了。 是苟莫离。 苟莫离和剑圣不同,他话多,也能唠嗑。 聊到了半夜,苟莫离才走。 临走时,给他们换了净桶,拿出去旧的,提进来新的后,还指着桶特意道: “这是净桶。” “……”八王爷。 等到苟莫离走了后, 八王爷有些唏嘘。 他认识苟莫离的,曾经在玉盘城外的花舫上,苟莫离曾跪伏在他面前自称“小狗子”给他请过安。 现如今,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年尧还问了一遭: “他是野人王?” “是。”八王爷没隐瞒。 年尧点点头。 “很明显了啊。”八王爷说道,“晋地剑圣,野人王,呵呵。” 年尧也笑了。 …… 又过了一天, 金术可来送了午饭。 他应该是想要多聊一聊, 他毕竟不是剑圣,没那个底气直接懒得聊,所以只能尬聊混时间; 但好在,尬聊尬聊之后,金术可开始向年尧请教步兵阵法; 年尧解答了金术可的一些疑惑。 金术可很满足,干脆不走了,继续请教。 一直是他在问,年尧在答。 这其实没什么好藏私的,传授打仗的本事,又不可能像是江湖高手传功,一下子就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 就是当年靖南王教郑侯爷兵法,也是带在身边让他不停地看,不停地实习,不停地尝试。 纸上谈兵,太容易了,也太不实用了。 不过,金术可的用兵天赋那是肉眼可见的高,确实是受到了很多的启发。 晚饭时,有人来接班了,是范正文。 等到二人一起离开后, 八王爷感慨道; “昨日,是晋人、野人,今日,是蛮人和楚人。他平西侯是在向大将军您表示他身边,是真正的不拘一格用人才啊。” …… 又过了一天; 中午来送饭的,是屈培骆。 这位昔日的屈氏嫡长子,并未说话,只是将食盒放下,就坐在了那里。 年尧和八王爷也没和他说话,大家,都难得的享用着此时的沉默。 等屈培骆准备离开前,他开口道: “其实我不是很想你来。” 八王爷抢先开口道:“怕大将军抢了你的位置?” 屈培骆不置可否,离开了。 晚上时, 瞎子来了。 因为那一日,是瞎子劝阻了愤怒之下的郑侯爷,再加上前几日的铺垫,至少在此时,大家的聊天,还算很和谐。 从治国之法到风花雪月,瞎子和他们聊得很尽兴。 临走前, 瞎子问道: “大将军,您想好了么?” 大将军不语。 瞎子走了。 八王爷躺在床上,开口道:“死奴才。” 年尧抬头,看向八王爷。 “唉,说句心里话,我都想投了。” “那就投。” “可人家干嘛要我这个废物,对了,你想好了没有?” 年尧摇摇头, 道: “再看。” …… 第二天正午,一队锦衣亲卫进来,将年尧和八王爷带出了地牢,几日没晒到阳光被关押在阴冷潮湿的地牢,此时,有种重获新生的不真实感。 八王爷开口道;“应该是平西侯唱大戏了。” 不过,接下来他们并没被带入厅堂,而是被带出了范家,锦衣亲卫押解着他们,一路出了范城。 到城外时,剑圣亲自负责押解陪同,队伍自范城向南。 到达地方时, 那里,已经有大军整肃地列阵等待了,最前方,有一座高台。 而在燕军的南方,隐约可以看见楚人的军旗,郑侯爷提兵入楚一路西下,在范城外击溃独孤牧后,又在城里耽搁了好几日。 楚人的军队,一支一支地开了过来,但楚人不敢在此时冒然进攻,而是在南边结寨; 双方的斥候,此时正在势力交错处互相牵扯,但燕人似乎没有截杀斥候立马开战的准备,楚人也没有出寨进击的把握; 双方,都保持着一种克制。 剑圣将年尧和八王爷交给了亲卫,让亲卫继续押着上了高台,高台上,立着平西侯府的双头鹰旗以及大燕的黑龙旗。 另外,平西侯爷本人一身玄甲披挂,拄着乌崖,站在上头。 剑圣看了看身边的瞎子, 道; “为何要这样?” 瞎子道:“因为好玩。” “好玩?” “是啊,我们是什么样子,您作为老邻居,还不清楚么?” 说着, 瞎子剥了个橘子,递给了剑圣一半,剑圣接了。 剩下的橘子,瞎子又分了一半,递给了苟莫离,苟莫离一口吞下。 “甜不?” “甜。”野人王在此时显得乖巧可爱。 “有马厩上的月光甜美么?” “额……” 瞎子自己笑了笑,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酒壶,递给了站在前面的阿铭。 阿铭吸了吸气,摇摇头。 品质很一般的米酒。 瞎子道:“我亲自酿的。” 阿铭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喝了一口。 瞎子道;“好酒,还是得陈酿,滋味,才更隽永,是?” 阿铭点了点头。 瞎子双手放于身前,道: “其实,这不好,会有很坏的影响。” “呵呵。” 瞎子又道: “但就像是很多川菜重油重辣,其实对身子,尤其是对那朵花,格外不好,但喜欢它的人,却又格外得多,知道为什么么?” 没等阿铭回答, 瞎子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因为爽啊。” … 高台上; 年大将军的身边站着的是八王爷,而八王爷的身边,站着的是年大将军。 两侧军鼓,在此时被军中力士敲响,鼓声隆隆,带着极为强劲的韵律。 而后, 自中军传令司马以下,下辖各路传令兵以及临时凑起来的嗓门大的军士进入各个军阵之中待命。 郑侯爷做不到一开口就“振聋发聩”,但好在,可以靠人去传声,以确保自己的话,可以传递到在场的每个士卒的耳中。 鼓律三复, 郑侯爷抬起手中的刀,鼓声戛然而止。 “将士们。” 下方,开始传话。 士卒们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而南面,楚人的哨骑明显多出了不少,意味着楚军那里也被燕人的这番阵仗搞得很是迷惑,这又不像是要进攻,燕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本侯,从来不觉得自己爱兵如子,本侯的第一个孩子,现在还在公主肚子里,还没生出来呢,还真不懂得怎么叫爱孩子。” 这段话传递下去后,不少士卒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下方站着的苟莫离小声对身边的剑圣道: “每次看见主上军前训话,总有种看见当初自己的感觉。” 剑圣开口道: “他比你更会忽悠人。” 郑侯爷继续道: “打仗,就打仗,不打仗,你们的军功,从哪里来?你们的婆姨孩子,能吃上好的喝上好的穿上好的么? 你们现在一家老小的日子,能保得住么? 咱们, 都是丘八, 都是厮杀汉, 过着的都是,将脑袋系腰上拿命搏富贵的事儿。 谁战死了都不稀奇, 包括本侯在内; 本来, 也没什么的,但,咱们这位楚国的大将军年尧,他打进来就打进来了,打仗,吃点儿小亏,也不算啥; 没思虑周全,被人钻了孔子,折损了兵马,也很正常。 但年大将军,却将本侯麾下的军寨的守备将和他的副将们,削成了人棍,泡进了酒坛里。 这事儿, 你们能忍么!” 短暂的延迟之后, 是一片又一片“不能忍”的高呼, 而且很快就汇聚成整齐的呐喊: “不能忍!不能忍!不能忍!” 这时,八王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惊恐了,事情,似乎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年尧,则是沉默以对,神情肃穆。 郑侯爷再度举起刀, 随即, 呐喊停止。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所以, 本侯带着你们, 就这样杀进来了! 我们, 可以战死, 但绝不能被糟蹋, 谁敢糟蹋咱, 咱就绝不会懂得什么叫忍气吞声什么叫顾全大局的道理。 这是本侯的脾气,一直以来的脾气,也应该是你们的脾气,因为,你们是本侯的兵,听的是,本侯的号令! 本侯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人,这辈子,就这么个几十年,本侯不愿意将就,也不愿意你们将就。 既然提刀上马,披了甲,扛了弓,大富大贵,升官发财,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得看命,得看自己本事。 但本侯, 就在今天, 要告诉你们, 别的本侯不敢保证, 本侯就保证一件事, 跟着本侯, 本侯保你们这辈子,受不到这种鸟气! 本侯也要在今日, 昭告整个天下, 谁也别想妄图站在我平西侯府脑袋上拉屎!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 也不行! 今儿个, 本侯向天下宣告, 敢犯我平西侯府天威者,虽远必诛!” 下方士卒,全部举起兵刃,跟着高呼: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一时间,杀气凛然,直冲云霄。 下方, 苟莫离砸砸了嘴,感慨道: “这话霸气。” 至于里头的“天威”是否犯了忌讳,无所谓了,谁在乎呢? 瞎子摸了摸鼻尖,这话听过。 苟莫离又道:“其实任何事儿都是双面的,与其讨好敌人,不如巩固好自身,诸夏不是有句话么,叫打铁还需自身硬。” 瞎子反问道;“你是在安慰我?” “没啊,真心话,真的,我当年之所以输,雪海关是一个,望江边是一个,但本质上,还是输在自家内部的不够团结。” 这时, 高台上的郑侯爷待得下方士卒们的呐喊声停歇下来后, “辱我者,百倍还之,以奠袍泽在天之灵!” 说完, 郑侯爷单膝跪下, 下方,全体士卒都跪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抬着头,看向高台之上。 跪在那里的郑侯爷开口道; “行刑。” “喏!” 数个军汉,将被捆绑着的年尧强行摊平,且扒拉下了裤子。 一边的八王爷整个人都傻了,同时,遍体生寒,这是早就有预谋的,绝不是临时起意,那晚盲师爷的劝阻,不是说羞辱楚国大将军影响太坏,不讲武德,而是劝阻的是,就这般简单地惩戒,不够过瘾! 再联想到每天来送饭的一拨又一拨人, 他们不是来劝降的, 是来, 玩弄人心的。 故意给你希望,再一脚,踩碎这一切。 被压着躺平的年大将军在此时开口喊道: “侯爷,好心性,呵呵呵,有田无镜的风采了,有了,有了!” 郑侯爷没说话。 “敢问侯爷,等这刀下去之后,要将我如何处置?” 郑侯爷开口道: “燕京皇宫司礼监掌印魏公公和我很相熟,等这一刀下去后,本侯派人送你去皇宫。 你在楚国,是以奴才的身份坐得高位; 那在燕国, 就让你干干,真正的奴才所应该干的事儿。 楚国的大将军, 国之柱石, 将成为我大燕皇帝的……阉奴!” 年尧大笑道: “好啊,一个独孤牧的脑袋,再加上一个残缺的我,等送到燕京后,侯爷,应该就能封王了? 在这里,提前恭贺侯……不,恭贺王爷了,呵呵呵,哈哈哈,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呐。” 紧接着, 年尧又道: “我一直认为,你不如田无镜。” “我承认。” “但,你其实比田无镜,更狠,田无镜苦就苦在他讲规矩,最终,是规矩将他给困死; 而你, 郑凡, 你其实一直都是将规矩,踩在脚下的人。” 郑侯爷开口道; “动刀。” “喏!” 边上一众亲卫压制, 而后, 一名刀法最好的亲卫, 举起刀, “哗!” 手起, 刀下, 蛋落。 年尧张着嘴,神情有些扭曲,是疼,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他预料到过这个下场么? 他是否曾心动过,想投降? 郑侯爷没问,因为不想知道。 当年大将军将郑侯爷麾下的将士削成人棍时,彼此之间,其实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你做了初一, 就别怪我做十五时,学你一样不讲究。 心胸宽广的雄主,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惜才,纳才,收人中龙凤为己用。 但谁叫,郑侯爷向来小肚鸡肠。 下方的士卒们在此时沸腾了,疯狂地大喊着: “侯爷万胜!”“侯爷威武!”“侯爷万岁!” 且很快, “侯爷万岁!”被喊成了主流。 不知道的, 还以为今日郑侯爷在此摆下这般大的排场,不是为了给年尧行刑,而是要自个儿黄袍加身了呢。 在这声浪的中央, 郑侯爷起身,走到年大将军身边。 此时,亲卫们已经纷纷退开了一段距离,年大将军下面,盖上了一层白布,刚敷了药,但已经渗出了血。 郑侯爷抱着双臂, 将嘴凑到年尧耳旁, 小声道: “其实,刚刚讲的都是官话场面话,我真正想讲的是,我想让这天下人都清楚一件事儿: 哎哟, 我郑凡这个人呐, 就是矫情, 就是, 受不得半点委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章 割以永治 晋国京畿的乱局,在天亮后就已经被平复了,确切地说,除了虞化成率领近两千晋兵企图去“尽人事听天命”地力挽狂澜给燕军制造了些许麻烦之外,等到虞化成被梁程一刀斩下头颅后,燕军剩下肃清溃兵稳定局面为主的工作。 一个和大燕近乎并立并存差不多年份的大国,“晋”之一字,在经历了诸多坎坷艰难之后,被彻底地践踏在了泥泞的污水之中。 这一夜之后,哪怕晋皇还在,哪怕太后还在,但“大晋”这两个字,将彻底褪去色彩。 这不似那种王朝覆灭之际,涌现出了不知多少殉道者,多少人心系前朝不惜扯旗造反相继反抗,因为晋国皇室,在之前数十年中,其实早已经被三大家族所架空,本就已然虚耗不堪,只维系了一个架子,眼下,是连这个架子都没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郑凡和太后,坐了小半夜; 一直到天际泛白,郑凡伸了个懒腰,看着这个一直没睡觉的太后,不禁有些好奇道: “太后,您这么能憋么?” 太后听到这话,怒瞪了一眼郑凡。 别说,二人关系经过昨晚,倒是融洽了不少,平日里太后还得端着个架子维系自己不怒自威的形象,但在郑凡这个泼皮无赖登徒子粗蛮面前,她知道这些都没用,戴着面具太久了,在昨晚被撕得粉碎,反倒是能习惯用真面目见人了。 “行了,屋里有痰盂么?就是那个晚上可以嘘嘘的那个东西?” 郑凡手指比划了一下。 见太后不说话,郑凡摇摇头,道: “马桶?恭桶?净桶?夜香桶?” 太后依旧不语。 “你们晋国人到底把那玩意儿叫什么?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四娘走了过来。 “主上。” “他们还好么?”郑凡上前一步抓着四娘的手问道。 太后看着郑凡抓着一个白嫩兵士的手,眉头微蹙,但很快又释然了。 就像你爹抽烟你爷爷抽烟,或者你爹喝酒你爷爷喝酒,你就不会觉得抽烟喝酒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样。 晋国这种风气熏陶使然之下,让晋国的贵族们对这种癖好,有着很大的接受度。 “阿程为了杀虞化成受了点伤,其余人都无碍。” “那就好,那就好。” 四娘将目光落到了太后身上,在看到太后俊俏的模样后,四娘捂着嘴笑道: “呵呵,主上,奴家这是要多一个妹妹了么?” “郑将军,侯爷被送进宫了。”一名甲士在外面禀报道。 被送进宫? 郑凡马上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对四娘道: “你看着她。” 随即,郑凡又对太后道: “她是女人,你不用不好意思了吧?” 太后有些讶然地看着四娘:女人? 外面,有靖南军甲士包围,里面,有四娘守着,郑凡相信这太后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说完,郑凡就急匆匆地出了寝宫,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问那名先前过来禀报的甲士: “侯爷在哪里?” “刚从南门入宫。” “晓得了。” 郑凡策马向宫门方向过去,太后住的寝宫算是晋国皇宫的尾端部分,自己从这里向正门去,应该能在路上碰到。 其实,晋国皇宫并不是很大,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原本皇宫的外城,已然成了民居,一定程度上,极大地削减了皇宫的面积,这就和后世的故宫差不多。 在正合殿前的小广场上,郑凡看见了护送着靖南侯的队伍,任涓亲自领头,四周有数百甲士,正中央是一只貔貅,可以看见一个人靠在貔貅背上。 “侯爷!!!” 郑凡当然清楚靖南侯昨晚一个人留在郊外是为了什么,而且在昨晚整个攻势中,晋国剑圣一直没消息,这足以说明剑圣是去找侯爷了。 “侯爷,侯爷!” 郑凡翻身下马向那边跑去,刚准备去做一套“摔倒”接“爬起”再接“摔倒”再续“爬起”再“哽咽”的难度系数3.7的动作, 谁知貔貅上的靖南侯忽然抬起头,看着跑过来的郑凡。 咦? 嗯? 郑凡下意识放慢了速度, 没有垂危? 没有奄奄一息? 没有吐血? 靖南侯开口道: “急着给本侯号丧?” “不是,这………” 郑凡有些尴尬。 刚听到消息时,他是真以为靖南侯被剑圣重创了,甚至近乎要被杀死了。 武夫和剑客最大的区别在于,武夫可以在兵海里“洗澡”,但剑客却是单挑无敌。 看靖南侯现在这个模样,岂不是说他赢了剑圣? 一时间,郑凡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靖南侯这个人了,打仗的本事堪称军神不说,个人实力也这般强悍,如果没有自灭满门的那个污点…… “任涓。” “侯爷,末将在!” “接下来的事,你协助郑城守。” 接下来,自然是敛财了。 晋国京畿之地,燕国不打算派兵站住,因为燕国那边的新晋之地还没完全消化掉,没必要贪多嚼不烂,同时燕国和司徒家之间也需要一个小小的缓冲区,燕国继续保留信宿城为界就行了。 但这里的财货,肯定是不能放过的,郑凡需要钱,靖南侯也需要,刀兵一起,战前的鼓舞,战后的赏赐,以及平日里的统治维持,这银子可以说是花得如流水一般。 “末将遵命!” 这个差事,就这样落到郑凡身上了。 当然了,郑凡也只是一个中介,他之后肯定会把这活计给分包下去。 而且,郑凡相信有上次在滁州城的练手,四娘和瞎子他们在做账私藏腰包的本事,肯定会更得心应手。 就不信了,田无镜再全才,还能自带高级会计师职称不成? “侯爷,您先进去休息吧,末将让人去请了这里最好的大夫了。”任涓提醒道。 靖南侯没说话。 任涓默默地示意队伍继续前进,正合殿就在前头了。 就在队伍重新行进时,郑凡忍不住开口对任涓道: “任大人,让侯爷去正合殿休息,不合适吧?” 正合殿,在晋国皇宫中轴线上,殿并不大,不是朝会的场所,但却是以前晋皇和亲近大臣开小会的地方,也兼了御书房的职能。 任涓听到这话,马上瞪向了郑凡。 “任涓。” 靖南侯开口了。 “侯爷?” “本侯虽说刚刚和晋国剑圣打了一架,但现在扭下你的脑袋,还是能做到的。” “侯爷,您要末将脑袋,末将可以亲自割下来送到您手上!是末将疏忽了。” 靖南侯闭上了眼,也不知道是伤势发作还是不想说话了。 任涓只能挥手,示意队伍改了方向,去了西侧的偏殿。 郑凡则继续跟着, 靖南侯被安顿下来后,挥手,道: “你们都去忙吧,本侯自己调理一下。” 众人这才纷纷退去。 等走到外面,任涓看着郑凡,道: “刚才本将疏忽,可多谢郑城守提醒了。” 郑凡马上拱手行礼回应道: “任大人一夜厮杀,已然疲惫,精力不济之下思虑不周,也是情有可原。” “呵呵,其实,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是么?” 郑凡听出了任涓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能当上总兵的将领,可能会有一些特殊性格和癖好,但绝不会是傻子。 正合殿是晋国皇帝才能用的地方,带有极强的皇权象征意义,靖南侯住进去后,这件事一旦传到燕京去,有心人肯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如果是以前,靖南侯住也就住了,郑凡觉得就算燕皇知道了,还会在日后笑着问靖南侯你也坐坐我这龙椅,看看和晋皇的那把比比看,到底是哪一把更舒服? 本来,这都不算什么事儿的。 因为两位侯爷和燕皇的关系,真的是那种外人难以理解的瓷实。 但昨天靖南侯曾暗示过自己,燕皇的身体,可能出问题了, 一旦这个猜测是真的, 那么一个春秋鼎盛的皇帝和一个身体出问题的皇帝, 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不过任涓倒不是故意坑靖南侯,而是无论在镇北军还是在靖南军,就算两位侯爷“一心为公”,但他下面的人,总兵们,游击们,谁不想去混一个从龙之功? “呵呵,本将原本还以为侯爷这般赏识提携郑城守,郑城守应该是自己人才对。” 郑凡马上回应道: “大人,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末将才不得不出言提醒。” “什么意思?” 在任涓的示意下,周围的甲士都已经散开了出去,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大人这般做的目的,何在?是试探侯爷的心意,还是想要向侯爷证明大人您自己的心意?” “继续说。”任涓看着郑凡。 “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人应该清楚,用公忠体国,国之柱石来形容侯爷可是一点都不为过。 侯爷,不会反!” “就这些?” “大人您刚才的试探,侯爷是真的会杀人的。” “呵,本将不怕死。” “但这样死得不值得。” “哦?不值得?那你说,怎样才算是值得?” “大人,应该这般做,这份功劳太大,您何必想着吃独食?而且,您一个人,吃得下么?” “那该怎么办?” “大人莫急,且听末将说完,您一个人做这事,侯爷为了国家考虑,肯定会将你杀了,以儆效尤。 毕竟大人您虽然身为总兵,但我大燕,还不至于缺了您这一个总兵就垮掉的地步。” “……”任涓。 “大人,这些念头,这些意思,您应该先埋藏在心底,不要随便表露出来,这是大事,不是谈婚论嫁,各种礼节讲着节奏顺序一步一步来。 大人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用着急,慢慢地去联系我靖南军其他总兵,游击将军,一定要联系信得过的人,再由他们从自己麾下去联系游击将军城守守备以及诸多中坚校尉。 等联系完成后,再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地方。 就这里,咱们就数千疲惫之师,能顶什么用? 最起码得靖南军主力在侯爷身边时才对。” “你快快说,联系完后做什么?” 郑凡深吸一口气, 道: “大家一拥而上,将一件龙袍直接披在侯爷身上,然后从大人你以及诸多总兵游击到万千靖南军士卒一齐跪下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 好活儿 燕京城; 皇宫; 何皇后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撑着脸,眼眶泛红。 这时, 身着龙袍的皇帝自身后悄悄地走了过来,同时挥手示意屋子里的宫女安静地离开。 铜镜里已经露出身后男子的人影了,但何皇后依旧毫无察觉,她的心思,不在照镜子上。 皇帝上前, 伸手抱住皇后。 “哎哟。” 皇后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伸手轻轻捶了一记皇帝的胸口。 “皇后啊,想咱儿子了是?” “臣妾,怎能不想呢。” “朕,也想。” 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而且,也曾和这个当爹的,一起并肩战斗过。 虽然后来种种迹象表明,先皇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但帝王之心,诡变莫测,谁能说清楚先皇到底有没有做两手准备呢? 一句“好圣孙”,无疑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最关键的加码。 相较而言,皇帝是孤独的,姬成玦每天政务繁忙,其实早就没心思去调教俩小的了,大的,已经长大了,会说话,会交流了,倒是能放在身边以“教导”太子的名义解闷。 “陛下不用安慰臣妾,臣妾懂得轻重的。” “嗯,不过,朕得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前线传来了一封最新的战报,姓郑的,打赢了,又杀了楚人一个柱国,还活捉了楚国的大将军。”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打赢了就好,打赢了就好。” 以前,皇后还是屠户女时,也会为大燕打了胜仗而高兴,现在,自然是更高兴了,因为已经从国事,变成了家事。 而且在这一次,打了胜仗,那自己的儿子在去晋东后,就不用面对风险了。 除非…… “陛下,臣妾不该问这些的,但臣妾担心儿子,陛下若是觉得方便告………” “不会打国战的,估摸着就这么先收场了。” 皇帝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猜不出皇后想问什么。 皇后伸手捂着胸口, 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虽然一直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因为何思思出身民间,并没有所谓强势的外戚,所以,身为国母,皇帝并不忌惮让她知晓一些国事,有时候,也会主动和她聊聊。 “你是没看见先前御书房里那些大臣的脸色,呵呵,可是精彩了。” “陛下,他们是没想到平西侯爷会打赢么?” 皇帝摇摇头,道:“这倒不至于,姓郑的打仗的本事,他们也是心里有数的,不过,可能在他们眼里,这场仗,是朕叫那姓郑的打的。” “难道不……” 何皇后几乎脱口而出。 但她到底入王府多年,如今又做了皇后,某些方面,也早就历练出来了。 有些事,皇帝愿意讲给自己听,也只是想找个人听听; 她不能发表意见的,更不能上眼药。 尤其是,对那位郑侯爷。 皇帝脸色没变,开口道:“朕倒是和他商议过一个大概的章程,小打小闹,让他看着办,这次的战果倒是大得吓人,但朝廷也并未有什么负担。” 何皇后点点头,不敢再说话了。 “虽先有蛮族王庭立威之战,但到底是父皇留下的遗泽,这一次,外头都认为是朕的手笔,认为朕事先就知情,否则朕怎可能会这般干脆地一听到开战消息就将太子往晋东去送? 朕相信那姓郑的,也愿意和他一起赌一把; 现在,朕赌赢了。 父皇在时曾对朕说过,为君之道,取制衡之术,实乃小道; 为君者,当口含天宪,秉天子之意,强驱雷霆以作缰绳狂奔。 姓郑的这一仗,打得好,也打得漂亮。 满朝文武,也应该都明白了,父皇是走了,但父皇,其实还在。” 这里头,牵扯到皇帝个人威望对皇帝实权的影响,一个拥有绝对威望的皇帝,他根本就不用在朝堂上玩什么制衡,也不用去安插属于自己的心腹,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 臣子们习惯用的那些可以约束正常天子的条条框框,对真正已经成气候的雄主,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 “今日天气不错,朕,心情也好,已经吩咐了魏忠河备下马车,咱们去宫外散散心。” “陛下今日……不忙么?” 既然前线战报刚回来,一场大捷,皇帝应该很忙才是。 “这个不急,先晾晾他们,来皇后,陪朕出去,走走。” “臣妾遵旨。” 马车出了皇宫,但这次没去什么寻常人无法靠近的地方。 微服而出的皇帝,牵着皇后的手,开始在街面上散起了步。 四周上下,都是密谍司的高手在暗中保护,魏公公更是以老家奴的打扮,跟在皇帝和皇后身后。 街面上热闹得很,最重要的是,这种出来在民间大街上走走的感觉,让何皇后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在南安县城初和丈夫在一起的闲适时光。 那时的丈夫,还不是王爷,更不是皇帝,而是南安县城捕头燕小六。 眼下,大燕国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一路逛一路买,也一路吃着小吃,好不逍遥;皇宫内以及各部衙门都在为军情的事而沸腾时,他们俩倒像是真正的局外人。 一拨又一拨的大臣前往御书房请见,却都被张公公拦了下来,只说陛下正在歇息,不便打扰。 绝大多数大臣先前都曾一起弹劾过平西侯,现在平西侯打了打胜仗,战果丰硕,他们不会认为自己错了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事情的本质,并不仅仅在于晋东和楚地的一场战事上。 而是涉及到了皇权的稳固; 曾经靖南王镇北王并立的时代,他们无法去改变,但他们尝试去努力,不要再出现另一尊南北二王。 只是, 皇帝的态度实在是太果断了, 同时, 平西侯这仗,也打得太快了,太成了! 不是这些大臣们不希望大燕打胜仗,而是这样一来,他们这些弹劾过平西侯的,等于是将把柄递交了上去。 皇帝当然不可能全部发落,因为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出于公心; 但皇帝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更轻易地拔掉一些他觉得可以腾坑的萝卜,直接顺势搞一场清洗,而自己这边,根本就无法去阻拦,因为本就理亏,大部分人,在这件事上,都不干净,压根没法互相为援。 现在, 皇帝的避而不见,其实意思已经很清晰了。 朕再等等, 等你们再清醒一点,也做好一点准备,然后,朕就可以拔萝卜了。 这和上述皇帝不搞制衡可以肆无忌惮看似很矛盾,但实则不然。 有些大臣,犯了罪,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皇帝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是办还是不办,总之,反而好办; 真正能让皇帝都觉得难办的是, 有些人,清廉、屁股底下也干净,官声又好,亦或者是每晚就心满意足地赏月看星星就心满意足了,对仕途也没什么更高的追求和野心,偏偏能力不行亦或者是政见和皇帝不在一条路上; 这类人,想简简单单地换掉固然可以,但难免会遭致非议,未免麻烦,而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可惜了,姓郑的一年也回不了两次京,我有时候,是真的会想他,和他在一起,说话喝茶聊天,都不会觉得闷。” “是呢,臣妾也觉得每次郑侯爷回京,您都很高兴,臣妾,可是都有些吃郑侯爷的醋呢。” “哈哈哈。” 这时,二人走过一间茶楼,恰好听着里头的说书先生正在讲平西侯入乾国皇宫和乾国官家不卑不亢尽显大燕儿郎气概的故事; 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乾皇为平西侯爷所恼,私底下派出了百里剑想要对平西侯爷不利,结果平西侯爷在乾国皇宫的紫禁之巅,与百里剑大战三百回合; 最终,百里剑感叹:眼下,我只与你打了个平手,但你如果不将心思放在带兵打仗上,你必然是比我强的。 这几年,伴随着平西侯爷的声名鹊起,连最开始平西侯爷打酱油的战事里,也将主要光环给放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在第一次攻乾时,连李富胜都在故事里成了当时只是小小守备将军的郑凡下属,一切听郑侯爷的话行事。 没办法,百姓们就喜欢听平西侯的故事,接地气,也提气! 燕地少年,在和伙伴玩耍时,都争着抢着要扮演平西侯爷,打野人、打乾人、打晋人、打楚人,再娶公主,多豪迈啊,大丈夫,当如是。 皇帝没带着皇后进茶楼里坐,而是站在了门口,和一群人一起舍不得茶钱又想听故事的蹭听着。 先前逛街时揣兜里的花生被皇帝掏出来,分给了皇后一半,自己也开始一边剥一边听着,时不时地跟着里面的众人一起笑。 忽然间,街面上有背后插着彩旗的骑士策马而过,大呼: “平西侯爷大捷,平西侯爷大捷,斩楚国柱国,活捉楚国大将军!” “平西侯爷大捷,平西侯爷大捷,斩楚国柱国,活捉楚国大将军!” 朝廷老早就收到消息了,百官也早就知道了,确认消息无误后,安排一番,做出了传信兵八百里加急进京报捷的情形,老百姓就喜欢这种热闹,也习惯了自先皇在位时以来的这种不断胜利报捷的感觉。 茶楼里的那位说书先生,在听完外头传信兵的呼喊后,一时间红光满面! 这年头,有些说书的不奉祖师爷了,而是奉平西侯爷,毕竟是平西侯爷那么多的经历给予了他们极好的故事素材持续了营生。 “啪!” 说书先生连拍三下惊堂木,让喧嚣欢庆的听众们安静了下来。 随即, 说书先生抬起手,摆了个架势, 字正腔圆地大唱了起来: “燕有猛虎,啸震中原;晋东苍鹰,眸深似海! 爪欺雪原,喙啄南楚,威压三晋,睥睨诸夏! 天佑大燕,赐我平西侯爷,大燕当兴,大燕当兴!!!” “大燕当兴!” “大燕当兴!” 茶馆里,茶馆外,人们一同激动地高呼着,足以可见平西侯爷在燕国民间的人气,到底有多旺。 尤其是在两位王爷相继离开大燕之后,百姓们迫切地需要一位新的军神来守护他们,为他们继续打赢对外的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不知道为什么, 皇后忽然间有些担心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丈夫, 却见自己的丈夫也一同举着手臂跟着高呼, 喊道: “好活儿,看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二章 封王! “好活儿,看赏!” 皇帝自兜里摸出了一锭银子; 他不是未经历民间的皇帝,确切地说,他身上的市井气息反而比自己身上皇子和皇帝的气息都要重,出门换了便服,兜里不揣点儿银子怎么可能。 这一锭银子,正作势要丢,却又停了下来。 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魏公公,问道; “还有碎银子么?” “有,陛下。” 魏公公掏出一把碎银子,里头还有一串铜钱。 皇帝微服出巡,带着皇后逛街,他这个奴才怎么可能不准备妥当? “嗯。” 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捡起一颗,犹豫了一下,又顺着多捎带了一颗,两颗一起,向着里头丢去。 说书先生的弟子,可以说书不行,但拿筛子接赏钱的本事必须得过硬; 当年郑侯爷也喜欢去茶馆听书,还和小六子调侃过这种弟子耳目之聪颖,可谓是练出来了。 小六子还反问过他,岂不是可以收入军中? 郑侯爷笑骂道,蠢不蠢,战场上是躲箭的,这厮是本能地往箭头上去凑! 筛子一横,身形一转,两颗碎银子顺入其中,里头的更是丝毫没洒。 脚步一停,嗓子开启,拖拽出一个长音: “谢~爷赏!” 皇帝满足了。 拍拍手, 带着自己的皇后离开了茶馆。 伴随着报捷的骑士将晋东大捷的消息传播,此时整条街面上都变成了欢快的海洋。 其实, 燕人对周边国家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对蛮族,那是骨子里的提防,毕竟祖辈上厮杀了数百年,但近百年来,蛮族被燕人揍得实在是太惨,一直当孙子不说,又是送女人又是守规矩,到头来,还是被灭了王庭; 真多忌惮,真多害怕,真有多少现在人的深仇大恨,抛开虚的和所谓大燕政治正确不谈,还真不至于。 对野人,出了野人王不假,但到底连蛮人都比不上,纯粹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乾人呢……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以及银浪郡名字的由来,早就宣告乾国在燕人心底的社死了。 乾国,属于想捏就捏,想盘就盘,无非是抽不开手,没时间去临幸而已。 反倒是对楚人, 啧, 第一次望江之败,让燕人尝到了苦头; 随后楚人琴师刺杀了当朝皇子,引发了国战,燕晋之民为了那一场国战可谓筋疲力尽,差一点点就要民不聊生了。 虽说战果很辉煌,镇南关拿下了,楚人国都也被自家靖南王爷给烧了; 但怎么讲呢, 燕人是被惯坏了的, 在四周其他国家部族全都被自家狠狠地揍趴下后,都是揍趴下,但能给自家带来真正难度的,让自家费了更多力气的,反而会承袭来自燕人的最大恨意。 你为什么要抵抗, 反正都是被我们打败,为什么要让我们多费这么多的力气? 这就是燕人的思维, 一种伴随着这几年对外战争无往不利,拥有世间最强铁骑拥有靖南王、镇北王以及现在平西侯等一代代军神的虎狼之燕,自负的思考问题的角度。 很不可思议,但却又格外真实。 所以,如果说踏平王庭,是为了“家祭无忘告乃翁”,满足祖辈遗愿; 那么,再一次的伐楚胜利,就真的足以让当代燕人去欢欣鼓舞的了。 最重要的是,和上次举国之力不同,这次还没征发劳役,也没加税,时间还很快,就这样打完了。 皇帝走在街面上,脸上也挂着笑容,可谓真正地在与民同乐。 何皇后脸上也带着笑容, 背后的魏公公,笑容是标志性的,但在心底,也忍不住会细细思量。 当一个在外的将军,不,是一个已经实际形成藩镇且拥有单独交手一国能力的藩镇, 且那位还在民间拥有这般高的人望, 皇帝亲眼目睹了这些后, 会作何感想? 先前那位说书先生振臂一呼, 魏忠河也看见了皇后的目光转变,显然,连皇后都在担心这一点。 只不过他们作为皇帝的亲近人,且平西侯,也算是和他们一样,属于“亲近人”这个圈子里的,所以,是不方便甚至是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去多嘴的。 反倒是那些外朝的大臣,早早地可以摆明旗号的站队皇帝。 错么? 不错的。 对么? 不一定。 皇帝带着皇后,继续走街串巷,既然出来一次,自然要带着皇后回回娘家。 世人皆晓得皇后出身民间,但只知道是陆府出的,真正知道皇后娘家人住哪里在干啥的,寥寥。 猪肉铺前, 何初按照妻子碧荷的要求,猪肉涨价,正在换价格牌子。 人逢喜事,就得庆祝,也就舍得花钱,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是去割点儿肉更值得一家人开心的了。 碧荷见那报捷的骑兵过去,就马上又嗅到了商机; “哟,怎么,刚来就涨价了?” “嘿嘿。” 何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朴实,其实不大好意思蹭这种便宜,按照他爷俩的性子,逢国家大喜的日子时,爷俩送猪肉也是舍得的。 爷俩虽然不好意思自称什么皇亲国戚,但老何家的姑爷是皇帝,老何头的外孙是太子,大燕国有喜庆的事儿,老何家,理该出出血不是。 但奈何爷俩怂,被碧荷自上而下的训斥,眼下碧荷肚子里也有了,月份还不大,可这个媳妇儿,却真的已经将老何家上上下下都拿捏得死死的。 对此,爷俩没什么怨言; 媳妇儿能干,能收拾家里,能操持营生,还认字,针线活儿还利索得很,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媳妇儿; 厉害点就厉害点,管家就管家,老何头没话说,何初这二货自然就更没话说。 “无妨,俺按先前的价格卖你………” 何初抬起头,入眼所及的,是自己的妹夫。 他愣住了。 他没听出自己妹夫的声音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见的次数不多,妹夫当皇帝后,也就将爹爹接过去玩个半日。 目光再转移,看向妹夫身边站着的,不是亲妹子又是谁! 何初咧开嘴,开心得笑了,但一想到眼前这二人的身份,膝盖又一软,笑容一僵,上下扭捏之下,像是打起了摆子。 “哥,你娘子呢?”何思思问道。 “刚吐了,俺就让她回去休息了,她吩咐俺改牌子。”何初马上手指向巷子里头,“爹,爹在那儿。” 老何头每天下去,除非刮风下雨,否则阳光好的时候,都会坐那儿和老亲家老广头一起喝一盅。 这会儿,来买肉的人变多了。 何皇后看向自己的丈夫, 皇帝笑了笑, 道: “去帮忙。” “好嘞。” 皇后撸起袖子,走到铺位后,拿起刀,往砧板上一剁。 “哥,我帮你。” “俺……你……这……” 在长子的事儿上,姬成玦有些愧疚自己的妻子,在此时,他倒是愿意让自己的妻子不拘泥于礼法,好好放松放松,回味回味以前的生活; 但皇后何尝不懂自己丈夫的心思,故而主动地上来搭把手,想让自己把这半日过得开心一点,以抵消自己丈夫心底的愧疚。 夫妻嘛,本就是这样互相贴合着过日子。 其实,姬成玦问过何家爷俩,想不想过上皇亲国戚的日子,但何家爷俩坚定地拒绝了,老何头更是话里话外说出了死志。 意思是大道理他不懂,但若是真给他们封什么劳什子爵位,他当晚就回去上吊了。 老人家一辈子就信个安分守己的理,在先皇面前如此,在姑爷面前如此,眼下自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就是靠“安分”来的,他知足。 故而,皇后的母家一直在京城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爷俩瞒着亲家,瞒着媳妇儿,也不怕说漏嘴; 在碧荷的认知里,其小姑子应该是嫁入了京城的一个规矩比较大的人家,但这个年头讲究个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来往和不来往,都算正常,自家这小姑子和姑爷,就属于不怎么来往的那种。 何家爷俩也不用担心做梦说梦话或者酒喝多了说胡话, 说自己是皇亲国戚, 当朝大燕皇帝是自己的姑爷是自己的妹夫? 这不就是标准的胡话么,谁信啊! 皇后在那里操刀卖肉, 姬成玦则主动向巷子里走去, 魏公公自然是跟在皇帝身后。 老何头见姑爷来了,下意识地起身,自登基后,家里人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也就他偶尔还能被请去见见外孙。 诚惶诚恐依旧是有的,但也习惯了一点。 老广头是宗室,却是那种比较落魄的宗室,否则他儿子也不会因为家里出了事儿被那点儿银钱卡住了手,最后导致孙女去说亲挣彩礼; 逢年过节入宫的机会,也有,但都是排在最末尾,隔着大老远,看皇帝大概只能看个模糊的黑点,所以,都姓“姬”,但老广头并不认得姬成玦。 “姑爷来啦。”老何头微微弯了弯腰。 知道身份的,看这模样倒能品出一种“不卑不亢”, 但不知道身份的, 就比如这老广头, 哼了一声, 道: “老何头,不是我说你,哪里有当泰山的见到姑爷还起身的,天底下,就没这个规矩。” 随即, 老广头又斜着眼瞥了姬成玦一眼,见这小子还真就这么平静地受了,更是气道: “甭管在外面是干什么营生的,坐衙门还是跑生意的,也得懂个礼数不是,真当自己是万岁爷了不成?” 姬成玦点点头,道;“您说的是。” 见姬成玦没皱眉也没生气,老广头也就没再发火,他这个人就这样,认死理,也践行这个理。 再者,他孙女嫁进的何家,眼前这个又是何家的姑爷,其实大家离得很远,都不算是啥亲戚。 “坐。” 老广头倒是有股子“威势”, 主动又翻正回一个酒杯,倒了酒。 姬成玦顺势坐了下来,老何头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老广头没再具体地问姬成玦做什么的,家境如何,他打听过了,这个姑爷和老何家关心也不亲近,平日里也不来往,就是自己孙女和何初那小子成亲时,人家也没亲自过来赴宴,明明都在这燕京城里,又不是什么天南海北,不来,就证明疏远,就没什么好套近乎的。 他也是有脾气的,只和老何头亲近。 “对了,我刚说到哪儿来着?” “忘了,忘了。”老何头马上说道。 “哦。” 老广头拍着自己的额头,开始回忆。 老何头可不敢让老广头回忆起来, 先前这老哥在跟自己说着新君比先皇更苛刻宗室来着嘞! “啊,又打了胜仗了,哈哈哈。” 老何头改变了话题方向。 老广头也就不思考了,就着话头说下去,点点头,道: “是啊,平西侯爷到底是靖南王爷的关门弟子,而且早早地就战功赫赫,封的可是军功侯爵,比咱那大爷,可货真价实得多哦。” 先皇在时,宗室们称呼大皇子为大殿下; 先皇驾崩了,六殿下继位,那么宗室就称呼大皇子为“大爷”了。 大皇子那军功侯和平西侯的比起来,确实有水分,这连大皇子自己都承认的。 朝野上下的共识, 对乾国的任何战功,就算你没夸大其词,也得在事实基础上先行缩水个一半,就这一半,还是给面子的。 “杀了一个柱国,活捉了一个大将军,啧啧。”老广头压了一口酒,又拿起一块茶干丢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继续道,“搁在乾国,就相当于平西侯爷又杀了两个乾人的三边都督,嘿嘿,两份大爷的封侯的功绩。” 姬成玦提醒道:“还活捉了楚国摄政王的一个亲弟弟,排行老八。” “哦,是么?你这消息可够灵通的啊,不过啊,这活捉了宗室,也就图个彩头,实则没个屁用。就说我,我也是个宗室,活捉过去了,有用么? 摄政王的弟弟又怎么了,当今的几位爷,也就大爷够一把事的,其余的几个,真丢了还不如一个总兵。 当年靖南王打进了郢都,那些楚国的皇子们,被烧死了一大串儿,哎哟,这楚国的宗室啊,就算是皇子,也不值钱喽。” 姬成玦附和道:“您说的是。” 燕楚之战,这几年打了好几次,大家伙看重的,其实还是更务实的一面。 当初郑侯爷杀了福王,也是因为大战刚开,所以才显得功劳大,但实则,谁都清楚乾国的藩王是被当猪圈养的。 老广头就着这个话题继续道: “平西侯爷又立了一大功,接下来,其实就看咱们陛下,到底有没有先皇的心胸了。” 老何头眼睛一瞪,心里着急,嘴里马上道: “咋可能没有,咋可能没有,陛下和先皇是一样的,一样的。” 老广头却来了劲,摇摇头,道:“不然,不然。” 姬成玦则问道;“为何?” “先皇虽然苛刻宗室,但那是真正儿的雄才大略,靖南王,镇北王,别的国家别的朝代,出一个,就得往死里搞; 可咱先皇不是,也正因为先皇有容人之量,方造就我大燕如今之气象! 咱们陛下和这位平西侯嘛……就……” 姬成玦问道:“我听说,陛下和平西侯爷相交于微末,二人关系可谓是……情同手足。” “嘁!” 老广头不屑地摆摆手, 道: “自古以来,同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呐。 再说了,当年是手把手的兄弟,现在呢,是君臣,君臣有别,如鸿沟深远,规矩一多,人味儿自然也就少了,哪里还能剩下几分亲近。” “先皇能容下两位王爷,当今陛下,为何就不能容下一个平西侯爷呢?” “靖南王出身田家,镇北王出身李家,都是百年乃至数百年的大家之族,而平西侯爷,出身自黔首。 这,不一样的。” “哦?门阀都倾覆了,现在怎么燕国,也以出身论人了?” “非也非也,非是以出身论人,此中,是有意味的,富贵之家,一世荣华,正因唾手可得,故而不是很在乎,也不是很看重。 但起于微末,骤然乘风而起,他人家族数代百年之功方可成就之高位,其已然获得,人心,就容易不知足。” 姬成玦摇摇头,道:“我怎么觉得,那些骤然暴富的,更是视财如命,更看重也更舍不得这些?” “然,这类人,是大多数。” “那……” “但平西侯爷如今已然是我大燕军功侯爷,却依旧主动开战……” “是楚人先挑衅。” “得了,这是糊弄人的。”老广头喝了一口酒,很得意地继续道,“楚人连国都都被烧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说休养生息个几年,这会儿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对我大燕开战报复了?他楚人是脑袋被驴踢了么!” “也是。” “是,依我看呐,平西侯爷这是进取之心未灭啊,还不满足。” “不满足,又当如何?” “一如我先前所言那般,这类人,到最后,就是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了,谁能保证,平西侯爷哪天会忽然屁股痒痒了,想去咱陛下龙椅上坐坐,看看坐龙椅是个什么滋味?” 姬成玦点点头, 他啊, 还真坐过了。 老何头冷汗都流下来了,如果不是局面不适合,他真想起身给这个老亲家一巴掌抽过去,叫你话多,叫你话多! 大燕风气本就偏粗犷,对民间言论的提防和控制没乾国厉害; 当然了,若是议论其他的事儿,必然是会有所顾忌的; 但正如那些大臣们先前几乎明火执仗地弹劾平西侯跋扈一个道理,在这件事上,只要是屁股站在皇帝这边的,就是天然的政治正确啊。 提防权臣,帮天子一起守护社稷安稳,有错么? 反倒是其他的事儿, 比如平西侯爷强抢民女啦,刮地三尺啦, 这些事儿,反而没人敢置喙,因为平西侯毕竟是平西侯,没政治制高点和法不责众的庇护,真没什么人敢单枪匹马地和一位军功侯开干。 同时,老广头还是宗室,姓姬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家人,说这些话,风险也就更低。 姬成玦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你是希望咱们陛下的心胸宽广一些呢,还是希望………防微杜渐一些呢?” “唉。” 老广头伸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道: “先皇和当今陛下,对宗室,都不是很好,这是明摆着的事儿,我也不怕说出口,但也正是因为宗室现在已经不堪得很了。 百年来,防蛮子,靠的是他李家; 现在,防野人防楚人,靠的是郑家; 咱宗室里唯一能拿出去的排面,也就是大爷,防的还是他娘的乾人,嫩得能掐出水的乾人。 镇北王爷走了, 靖南王爷据说往西追击蛮族小王子,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 我大燕,已经失去两位王爷了。 还好现在仍然有一个平西侯爷可以撑得住门面,老百姓要的,就是心里头踏实。” “是。”姬成玦肯定道。 “但这世上,哪里有真正可以踏实的事儿呢,先帝爷时,要是踏踏实实,能有现在的大燕么?” “嗯。” “陛下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您给我绕糊涂了。”姬成玦说道,“还以为您知道该怎么做呢。” “嘿,我只会喝酒乱说一通,哪能真知道该怎么做啊,那是陛下该思量的事儿才是,来,咱再走一个。” 许是故意地想要在老何头这个女婿面前显摆, 老广头又喝了一杯酒后,红晕上脸,又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家是家,国是国,家好,不一定国好,国好,家,其实也不一定安稳。 但我估计啊……” “您估计?” “我就猜猜,我是宗室。” “是,您刚说过。” “一些东西啊,你们不清楚,我倒是常能听到一些唠叨。” “您消息灵通。” “唉。” “怎么又叹气了?” “权臣乱国的例子,古往今来,都多了去了,偏偏咱大燕在先帝爷时,开了个先河,倒是稳稳地下来了。 你们晓得么,咱陛下在登基那日对百官对天下臣民说的是,要继承先帝爷的遗愿,一统诸夏。 其实,接下来就看陛下怎么抉择了。” “对谁抉择?” “当然是平西侯爷啊。” “有什么说道?” “若是轻描淡写地再加点头衔,赏赐点金银这类的,别人会感恩戴德,但对平西侯爷,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了。这就说明啊,咱们陛下,求稳。” “另外一种呢?” “若是大肆嘉奖,超恩以示,就意味着咱们陛下之雄心,不逊先帝爷丝毫!” “您觉得,最终会是哪样?” 老广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小声道; “太子爷都被陛下送去晋东了,还能是哪样,大概,就是后者了。” 姬成玦笑了, 道: “该如何超恩以示呢?” 老广头用指尖沾酒,在小桌面上写了个字:公。 “国公?”姬成玦问道,“昔日靖南王和镇北王时,可是直接封王的。” 最早,燕国异姓爵位以侯封顶。 老广头摇摇头,道;“得留个余地,再说了,镇北王靖南王可是有灭国从龙之功的,平西侯爷,还差了一点。 多留个台阶,也能多一分日后的从容,再立大功后,再封王也不迟嘛。” 姬成玦摇摇头。 “你不同意?”老广头有些不悦。 姬成玦伸手,也沾了酒,在桌面上正儿八经地写了个“王”字。 “我觉得,要么不封,要封,就直接封王。” 老广头不屑道: “你不懂,直接封王固然爽快,但日后呢?你当陛下会和你这般目光短浅么?” “说不定就是呢。” “放肆,竟然敢辱骂陛下!” 老广头手指着姬成玦。 老何头马上起身,捂住老广头,道: “他喝多了,喝多了,他喝多了啊。” “我没喝多,放开我……呜呜呜………” 姬成玦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自己刚刚写的这个字,笑了。 …… 数日后的大朝会, 伴随着这几日越来越多的来自前线的消息不断地传来,朝堂上下对于那场战事的细节知晓的更为详细了。 不过,因为路程距离和信息差的缘故,郑侯爷大庭广众之下阉割楚国大将军的壮举,还没传递过来。 前些时候,群情激愤地弹劾郑侯爷的朝堂,此时陷入了鸦雀无声。 皇帝的态度,先是以太子入晋东而确立,又以前日一封下达内阁的旨意作了最终的明示。 且伴随着皇帝着手料理了几个年迈大臣准乞骸骨归乡后,氛围,也做到了足够的铺垫。 此时, 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 他们曾反抗过,他们曾挣扎过,他们曾争取过, 但依旧无法改变的是, 他们大概真的在好不容易熬过先帝爷的“乾坤独断”“君权至上”的时代,又将被新君,给重新拉回那个时代; 他们好不容易熬过了两位异姓王爷的谢幕,又得被那位平西侯,重新找回被手握重兵的王爷所支配的恐惧。 陛下,心意已决。 日后大燕的格局,将再度回到大家伙熟悉的模式。 大燕,因为藩王的势力过于强大,而显得极为不安稳,随时都可能会爆发真正可以颠覆朝堂的造反; 但大燕,却又因为这种和皇帝“一条心”的藩王的存在,使得皇权在天命之外,更得到了一种超然的拔高。 所有人,都得听皇帝的,因为皇帝,有能力调动兵马,来造自己的反! 姬成玦坐在大殿的龙椅上, 他很喜欢看臣子们这种表情, 同时也越来越理解, 当年父皇坐在这张椅子上时,是怎样的……惬意。 如果自己没有坐上这张龙椅,怕是还真想象不到父亲的这种快乐。 姬成玦伸手, 指了指魏忠河, 道: “魏忠河,宣旨。” “喳。” 魏忠河走上前, 张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驸马成国大将军太子太傅平西侯郑凡, 公忠体国,屡立战功,为国羽翼,护镇天燕;名在当世,功在千秋; 今朕顺应天意, 赐封平西侯郑凡为我大燕, 平西王!” s:///book/3/3482/801214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三章 命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郑凡坐在船上,手里拿着一杯大泽香舌。 以前喝茶时,郑凡也就懂得这一道,却一直到现在才懂得到底应该怎么喝,这茶,得泡酿开,得一点一点的沾唇; 这茶和酒一样,后劲足,所以得慢慢品,将那种让人头脑舒服晕眩的感觉给拉长和分摊出来。 搁以前,郑凡其实是拿它当“安眠药”,喝完一大杯或者一大缸就闷头大睡。 这法子,还是范正文刚教的。 范正文这家伙确实是个妙人,教得很细心。 “没想到,这喝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郑凡笑道。 “侯爷,之前下官也未曾料到过打仗,有这么多的门道,这世上,还是得讲究个术业有专攻,能全知全能的,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只见过一个。” “哦?”范正文好奇道,“敢问侯爷是哪位高人?” 郑侯爷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看出郑侯爷心思的屈培骆开口道;“侯爷先前所吟之诗句,格局气象都可称宏大,但末将有一事未明,如今咱们这船,可行得不快啊。” 船正逆流而上,再加上运载的人和货比较多,还得和岸上行军的兵马进行呼应,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范正文则开口道; “侯爷这句诗,讲的不是此番这次咱们回去,而是讲的上次侯爷率军乘船入楚,亲自开辟燕楚之战的新格局。 彼时侯爷雄姿英发,麾下虎贲蓄势待发,深临舟船,却如鲲鹏展翅,燕楚两国百万大军对峙之格局将由侯爷亲手打破。 两岸之猿声,无非是楚军之无能发怒,不值一提; 此等意切,此等激怀,此等潇洒, 万重山之越,也只是等闲。” 屈培骆闻言,无可奈何道: “唉,不该问的,丑角儿竟是我自己。” 楚地多戏,各种班子层出不穷,搞笑取乐的丑角儿形象其实早就有了。 而上次伐楚之战中,郑侯爷率奇兵入楚,先烧了雍城再堵了摄政王,随后,反身一击,将前来勤王保驾的屈培骆和其青鸾军拍死在了青滩上。 但,谁又能想到,如今众人却能同坐一条船,同饮一壶茶呢。 “呕!呕!” 呕吐声传来。 倒不是有人故意想要对这种“不要脸”的吹捧产生了什么生理不适,靠着船舷呕吐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亲卫,不过却身穿银甲,显示出其不凡和看重。 是陈仙霸。 “仙霸啊,第几次了?”郑凡问道。 陈仙霸吐完了,擦了擦嘴角,抱拳道:“侯爷,属下不经事儿,给侯爷多丢人了。” 范正文则开口道:“陈小弟年纪轻轻就阵上斩杀楚国柱国,若这也算不经事儿的话,那范某,就真的无颜在此继续坐着喝茶了。” 范城外一战,独孤家的大军被推,独孤牧亲领中军断后,最后战死,斩其首级者,就是陈仙霸。 按理说,这种军功,再大赏特赏也毫不为过,最后,平西侯爷将其从金术可的亲兵营那儿调到了自己的锦衣亲卫之中。 没人会认为平西侯爷有功不赏,事实上,这才是最大的赏赐,世人都清楚,当年的平西侯爷就是被靖南王带在身边传授的。 本身就有军功傍身,再在平西侯爷身边历练和耳濡目染个几年,再放出来后,那必然是一飞冲天,直接可以独当一面。 “仙霸啊,你不是说过自己最擅长打渔么?” “回侯爷的话,属下说的打渔不是坐渔船打渔,而是一个猛地扎进水里去抓鱼。” 郑凡闻言,点点头。 正宗燕地出身的人,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纯粹的旱鸭子。 也正因此,新一轮的望江水师组建,将吸纳进极大一部分的晋人。 “再适应适应就好了,不要害怕,为将者,不说你处处可以精通,但任何方面也都应该有些涉猎,日后伐楚或者攻乾,这两国的水师都将成为我大燕铁骑所面临的难题。” “多谢侯爷教诲,属下明白,属下回去后会去练习水性。” “嗯。” “这孩子是个有福相的,侯爷好福气。”范家老祖宗自船舱内走出。 范正文起身,屈培骆犹豫了一下,也起身。 搁以前,屈培骆是主子,甭管范家老祖宗辈分多高在他面前都只是个奴才,但现在已经重新来过了。 正式场合下,就是燕国皇帝,在这位面前也应该算小辈的。 郑凡依旧坐在椅子上,沾了点茶水,慢慢地抿着。 范家老祖宗坐在先前范正文的位置上,看着郑凡,笑道:“侯爷不信?” “信的。” 似乎是郑凡的冷淡回应让老祖宗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接,场面,略显尴尬。 范正文开口道; “其实,真正的应该是侯爷本身就洪福齐天,咱们这些人,也是因为跟在了侯爷身边,才得以分润了这部分福气。”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经典马屁。 老祖宗瞥了自己这孙子一眼,不得不说,这孙子说话的本事,确实是厉害,可偏偏,在自己面前却总是故意惹自己生气。 郑凡放下了茶杯,摇摇头,道: “本侯信命不假,但本侯从不会觉得自己是命好的那一批。” 紧接着, 郑凡伸手指向陈仙霸,道: “你也一样,你觉得自己的命,好么?” 陈仙霸犹豫了一下, 但到底面对的是平西侯爷,他一直以来的偶像,且在加入军中又经历了这一场由侯爷亲自主导的长途奔袭获胜后,平西侯爷在他心底,宛若神祇; “回侯爷的话,属下觉得自己的命……很好。” “年大将军的命好么?从一介奴才,爬上大将军的位置,现在呢? 独孤牧、石远堂,他们俩的命好么?数百年家族福报,落在他们的身上,结果呢? 命好,不能沾沾自喜,因为你不知道你面对的人,他的命,是否还要好过你? 本侯说自己的命也就一般,你们可能不信,但实则确实是这般的,在这一点上,本侯还真没必要去故意谦虚拔高什么。 多少次,本侯也是命悬一线,有靠机遇脱险的,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靠那一口气强行撑出来的。 另外, 在本侯的手中,已经死了很多自认为命很好的人了,多到本侯自己,都已经没办法数得清; 他们之中,有些个的命,是连本侯都羡慕的。 命是水,自己是茶叶; 虽说有人会说,什么山泉水亦或者是什么老口井的水煮茶更好喝,但本质上,茶的好坏还是看这茶叶,茶叶不好,加再多的水,再好的水,也是枉然。” 金术可跪下,磕头, 道: “属下谨记侯爷教诲!” 屈培骆也起身行礼。 老祖宗则有些不满道:“侯爷,您这可是真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喽。” 郑凡点点头, 道: “再这般与本侯说话,本侯就命人将你脱光衣服吊到桅杆上去。” “……”老祖宗。 范正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老祖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最后还是起身行礼: “老身知错了。” “范家以前是奴才的时候,在自家家里,也是土皇帝,后来在范城时,更是实打实的一方小诸侯,头上没人管着,反正怎么说话怎么做事都可以看心情随个心意。 但此次范家举家搬迁入燕京, 以客家之身份,入燕国官场,你孙子必然会小心翼翼的,这一点,本侯不担心; 你呢, 荣华富贵大概是有的,但这大半辈子孤芳自赏种花养草的孤僻脾气,再不收敛收敛,迟早也会被闹出事端来。 别以为皇帝会看在什么亲戚情谊的面儿上多照看你,这么说,皇帝在这方面,和本侯很像。” 范正文忙行礼道: “多谢侯爷指点。” “老身,老身,老身回屋歇息了,老身就不该出来,侯爷,老身告退。” 老祖宗实在是架不住被这比自己孙子还小得多的男子像训孩子一般训斥,只得起身离开。 她走后,在场的男人们都笑了起来。 “唉。” 范正文叹了口气,道:“其实,下官真想去侯爷所在的奉新城,想来,日子能过得更自在一些。” 郑侯爷摇摇头,道: “你去本侯那儿没用,本侯那儿有比你更厉害的理财能手。” “……”范正文。 瞎子更注重于具体的事务,思想政治、官僚体系建立这方面,四娘,则是财政上的操盘手。 这几年,郑侯爷能在战场上屡立战功,真的离不开四娘在家里的经营,四娘,就是郑侯爷的萧何。 范正文的本事和四娘相冲突了,二人都在财政大局观和设计上重叠了,如果只是做下面的一个负责一类的头目,其实用不着范正文这种级别的。 而且,侯府如今是实质上的晋东“国”了,财政,怎么可能操之于外人手里,那就真的是一点秘密都没了。 “侯爷您,还真是直接呢。”范正文苦笑道。 “直来直去就好,彼此都舒服,去了燕京后,好好干,帮皇帝,好好地把大燕的财政理顺,让大燕早日恢复元气。 这种打了一仗,能打赢,却还得再撤军的仗,本侯是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打赢了,还得退,至多抢一把走人,看似赚了,但距离真正的开疆拓土比起来,还是欠缺了实实在在的过瘾。 只可惜燕国地盘虽大,却没办法持续地开展战争后勤补给。 “侯爷放心,下官定然竭尽所能。” 屈培骆开口道;“侯爷,末将该如何安排?” 他问得很坦荡。 “你自己想怎么安排?”郑凡问道。 “当然是听侯爷您的吩咐。” “你啊,还真不是很好安排。”郑凡伸了个懒腰,“范城这里,已经安排了人了。” 是苟莫离。 “镇南关,安排你嘛,不合适,你不敢接手,本侯也不放心; 雪海关的话,虽然本侯对雪原的羁縻之策已经出了不小的成效,但到底是没能真正腾出手来彻底地给雪原整合一番,你在雪海关,本侯也不放心,大成国的殷鉴不远啊。 玉盘城的话,距离那边,太近了,本侯又怕你被拉拢。” 屈培骆的眼角抽了抽; 屈氏少主觉得自己响应了郑侯爷先前的话,挺开诚布公的了,所以不顾自己的身份尴尬主动开口询问自己以后的安排; 谁成想,平西侯爷还真是践行了他刚刚说的话,自剖心迹得让他都有种找个缝钻进去的感觉。 而在范正文耳朵里,听到“被那边拉拢”这些话时,只当自己没听到。 郑侯爷手撑着下巴, 笑道: “这样,搁外头,我是真挺放不下心你的,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次范城能坚守下来,也多亏了你。” 如果是范正文自己来守的话,范城,至多也就两天光景,不能再多了。 再者,屈培骆本来就是受到过屈氏良好家族教育传承的“高材生”,当初之所以在青滩上输给郑侯爷,也是因为手生,这两年,倒是蜕变得成熟许多了。 郑侯爷话锋一转, 道; “奉新城还缺一个总兵来负责奉新城的防务,交你了。” 原本奉新城的防务,名义上的正副主管,是薛三和樊力,这俩其实也就挂个名而已,交给屈培骆,正合适。 屈培骆跪伏下来, “谢侯爷。” “你会觉得,我在故意奚落你么?” 屈培骆摇摇头,道: “侯爷您这是大魄力。” 为了一个“奚落”,而将自己身家性命交出去,也太瞧不起人了,也太天真了。 “那就好。” 郑凡站起身, “就这样,我回船舱里歇歇,对了,后头跟着的楚人兵马,还跟着么?” 屈培骆回答道:“应该还跟着的。” 郑侯爷所在的这支队伍,并未选择最短的距离回奉新城,而是绕了一点,走大江,北上再入望江,最后,先到颖都那儿去。 因为路程距离导致的信息差, 郑侯爷这里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封“平西王”了; 同理,燕京城那边刚发出了封王的旨意,也不晓得大燕的新王爷干出了于数万人面前给楚国大将军行割礼的壮举。 不过,郑侯爷倒是收到了来自燕京城的第一道旨意,太子,要来了。 在自己离京前,皇帝就与自己说过要将嫡长子送到自己那儿去。 一来,这是皇帝和平西侯府关系深厚的象征,二来,也是姬家的传统,一如先帝和李梁亭之间的友谊与信任就是在小时候确定下来的; 但,这一次这时候送来,也包含着皇帝对自己的全力支持。 郑侯爷打算亲自去颖都接太子,哦不,接的不是太子,而是小六子家的孩子。 这点面子,还是应该给小六子的。 也正因为走了“大道”,一定程度上,算是脱离了范城的实际控制范围,再加上这次兵马除了留守给苟莫离用的,其余要回去的兵马,也分了好几路和好几个批次,所以,郑侯爷现在身边,船上的和船下的护军,其实不算很多。 但就是这样,楚人也不敢主动来攻,楚人集结来的主力还在范城以南的,这边缀着的楚军,则是附近楚人军堡和县城里的守军。 与其说他们是在驱逐“燕人”,倒不如说是在“欢送”。 屈培骆思虑了一下,道: “应该还会再跟一段路。” “也是辛苦他们了,呵呵。” 郑侯爷拍了拍屈培骆的肩膀,转身,走入了自己独居的船舱。 四娘此时正坐在那里看着账簿,同时还在写写画画。 “还忙着呐。”郑侯爷走过来,自后头抱住了四娘。 “主上,范家举家搬迁进燕京,小狗子占了范城,那原本经由范城这一线的生意,自然得咱们来接手了,奴家还得再安排筹划一下。” 仗打完了,但生意,还会继续做。 皇帝不准,但下面的人,并非皇帝一个人可以管控得了的,走私生意,自古以来都是无法禁绝的。 楚人如是,燕人,亦如是。 且对于不少楚人而言,我恨的是燕人,但我和银子没仇。 晋东那块地方,以商贸为大马车来动,带动其他方面的快速发展和恢复本就是既定的方针。 “太辛苦了,你,也该歇歇。” “小事儿而已,用不着歇息。”四娘不以为意。 很多时候,和四娘在一起时,郑侯爷都有一种自己被女强人给包养的感觉。 事实,其实也的确如此。 除了偶尔打仗时显得自己很爷们儿一些,平时生活中,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似乎被拿捏的,都是自己。 “接下来,咱们就专注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那个问题给解决了。”郑凡说道。 “这个不用急,丽箐妹子已经有身孕了不是。” “不一样的。” “反正都是主上的孩子,从谁肚子里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郑凡在旁边坐下,道:“还是不一样的,咱可以多花点时间,找找看看,名医大夫找找,炼气士也可以找找,咱现在有钱也有权,不怕没得找。 来,吃个葡萄。” 郑凡亲自剥了个葡萄,送向四娘嘴边。 四娘忽然间一把推开葡萄, 捂着嘴: “呕……”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喜钱 郑侯爷的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四娘。 不过,他没问“是不是有了?”而是走到外头, 喊道: “范正文,进来!” 范家家主还在先前的位置上坐着,和屈培骆继续品茶,这会儿被喊到,马上就小跑着进来,半点不敢耽搁。 “本侯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你给看看。” “是,侯爷。” 范正文走到桌旁,对四娘道: “夫人,请恕罪,让下官为您把脉。” 四娘伸出手,范正文搭脉; 提手, 然后再搭脉; 最后, 范正文起身,向郑侯爷道: “恭喜侯爷,是喜脉!” “喜脉?” “绝对无误,下官确认了两遍。” “好,好。” 郑侯爷的声音,都开始走调了。 范正文见状,告退出去。 郑凡则直接握着四娘的手,看着四娘的肚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道: “真的?” “是的,主上。”四娘回答道,显然,她早就知道了。 “太好了,太好了。” 郑侯爷下意识地目光环视四周,双手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心里头,像是有一团火在酝酿。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太过激动,得维系住形象; 但感性上,已经溃堤了。 外头, 范正文坐回自己的位置, 道: “夫人有了,侯爷很高兴。” “很高兴?”屈培骆有些疑惑,毕竟,公主早就有身孕了,已经不是头胎了,为何还要这般高兴? 在正常大户人家的认知习惯了,长子和嫡长子,才值得高兴一下,接下来,因为女人普遍多,孩子也就普遍多,除了年迈时再偶得的小儿子或者小闺女外,中间的这一群,其实早就没什么情绪波动了。 “是,很高兴。” “有身孕的,是那位‘风先生’?” “是,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年大将军落得那般下场,侯爷说是因为年大将军先行做了人彘; 但我觉得, 很大可能是因为年尧被抓回来的那日于厅堂内,对风先生出言不逊,触怒了侯爷,这才导致……” 范正文向下挥了一下手掌, “咔嚓!” “这样么?” 范正文又摸了摸胡须,感慨道:“真要是这样的话,其实更像是你做的事才对。” 屈培骆摇摇头,道: “我是装的。” “那你说侯爷呢?” 屈培骆道: “侯爷没装的必要。” 而这时, 郑侯爷已经走出了船舱, 对陈仙霸喊道: “下令停船,本侯要登岸。” …… 船停了, 郑侯爷登岸了。 樊力、阿铭也都被一起带上了岸。 船上, 瞎子走入了船舱。 “告诉主上了?”瞎子问道。 四娘点点头:“告诉了,主上先前喊范正文来给我把脉,主上可能忘了,我的医术可是比范正文要好得多。” “主上这是高兴坏了。” “有么?”四娘看向瞎子。 “你能感觉得出来,除了最早在虎头城时,已经有好多年没再看见主上这般情绪失控了。” “在虎头城时,主上情绪失控过?” “自怨自艾,容易触景生情,也是情绪失控的表现,我猜猜,你是在主上面前装作自己要呕吐的样子是么?” “是。” “你看,以你的体质,怀孕了也会孕吐么?” “为什么不会?” “那你孕吐了没有?” “还没到时候。” “行,我们可以打个赌。” “无聊。” “嗯,我能看出来,主上是真的高兴坏了,高兴得,不能自抑。” 四娘不以为意道:“又不是没当过爹,又不是没见过自己的女人有身孕,哪里会有你说得这般夸张。” 瞎子点点头, 道; “好,我知道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但为了我亲口说出来以增加你的爽感而在这里刻意地低调。 行, 我满足你。 是人,总免不了有私心,能做到事事公正的,那是圣人。 主上这次瞧他激动的, 偏心得很明显。 这话说得可能对公主,有那么一点点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在主上的认知和情感本能中,他最期待的,是和你的结晶。” 四娘坐了下来,拿起葡萄,往自己嘴里送,姿势优雅。 嘴角,略有些弧度; 懒得攀比,不是说愿意被比下去;不爱男人,不是说愿意做个边缘人; “这是正式恭喜你,有身孕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其他那几个,待会儿知道了后,也必然会很激动。” “再然后呢?” “你肚子里的,是你和主上的孩子,但对于我们其他六个而言,其实也相当于是我们的孩子。 很有趣,也觉得很不现实; 我们之中, 居然有人真的拥有自己的血脉, 这是一种认同,也是一种传承。 好好养胎,回去后,我尽量多帮你分担一些侯府衙门的事情。” “我没那么矫情。” “其实,我们和主上之间,虽然早就有了羁绊,无论是进阶上还是生死上亦或者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情感上; 但这些,都是后天出现的。 而你的这个孩子,将自出生那一日起,直接成为我们七个人的,真正的在意。 一定程度上,比付出如此艰辛努力的主上,要更为纯粹和自然。 因为他生来,就是我们自己人。” 四娘伸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道: “你在我眼睛里,看见母爱的光辉了么?” “恕我直言,没有。” “我已经努力在尝试了。” “在这方面,没必要勉强自己。” “但看到他这么高兴,我也想和他一样的高兴,你知道的,哪怕是装,我也想更自然一些。” “这不现实。” “我会努力变成现实。” “好,这是你对生活的要求,对了,主上登岸了。” “我知道。” “太激动了,所以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总之,这种喜悦之情,需要宣泄一下。 也是巧了, 后头正好跟着一帮护送的楚军。” 四娘闻言,走到窗户边,打开帘子,看着岸上,平西侯爷的大旗已经立了起来,岸上原本护卫船队的骑士在此时也都纷纷调转了马头跟在自家侯爷身后,追随着自家侯爷向后方的一支楚军冲锋而去。 瞎子也走了过来,继续道:“所以,赵九郎当初的那一出,你还真不能说他错了,兴许当时靖南王,也和眼下的主上反应一样。 我觉得,这孩子是一个契机,当他生下来后,主上会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同时,也包括我们。” “瞎子。” “嗯?” “虽然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但我还是想提前警告你一下。” “你说。” “不准和我以后的孩子讲什么沙琪玛的故事。” …… 缀着郑侯爷这支北上兵马的楚军,本就不是什么精锐,连传统意义上的“军队”也称不上。 燕人过境,走过他们的地界,毫无反应,似乎不合适,这样也可能会被以渎职的罪名而治罪。 故而,各个县城军堡都派出了自己的驻守兵丁,大家伙,你一团我一团,就这么意思意思地跟在后头。 燕人忙着赶路行进,也没心思和他们牵扯什么,大家算是相安无事。 这样一来,燕人的路,走得顺畅,自己这边,也能往上报个捷,说自己从燕人手中收复了多少失地云云,胆子再大一点,可以说自己将燕人击退出了自己的防区。 总之,主动挑衅开战是不可能的,也就只能跟在后头做做样子罢了。 黄定远是昭氏的女婿之一,原本是靠着自己妻子家的关系到这里来镀金历练的,但一来因为他距离昭氏实力核心实在是太远二来楚国贵族本就开始式微,话语权和影响力一日不如一日,这就导致,没人再能顾得上他了,原本的镀金历练之所,很可能要变成他下半辈子一直蹉跎的地方。 所以,黄定远想要抓住这次机会,大层面上,燕人在范城那儿击败了楚国正规军,黄定远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且再加上自己军堡的这些歪瓜裂枣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大事儿,但这种白蹭的便宜白不蹭,黄定远就主动领着自己麾下这两百来号人,其中半数连正儿八经甲胄都没有军堡士卒,“追击”得最得力,距离也最近。 黄定远认为,在大楚又一次战败之后,急需一个小小的胜利来鼓舞军心,自己不就是么? 然而, 燕人忽然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停船后,主动自那边策马向这里冲锋了过来。 原本互相保持着密切距离的其他各路兵马见到燕人这个动静后,马上开始后撤,他们这些地方兵马,战斗力本就不行,而且还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连统一指挥都做不到又该如何去抵抗燕人发动的攻势呢? 在黄定远部距离最近,逃跑来不及,且周围其他各路兵马都避之不及压根没谁想过来拉一把手的前提下; 黄定远身边的士卒被直接击溃了,黄定远本人更是被樊力一把掀翻下马,直接成了燕人的俘虏。 “侯……侯……侯爷……” 黄定远很没骨气地跪在了那位骑着貔貅的男子面前。 郑侯爷则挥挥手, 道: “来人,把俘虏都放了,一人发一吊喜钱,让他们也沾沾喜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五章 抬棺 真的有燕军士卒拿着赏钱过来了,分发给这些被俘虏的楚卒,楚卒们都愕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黄定远到底是里头的头头,在此时,强行鼓足勇气,陪着笑脸问道: “侯……驸马爷,到底有啥喜事儿?” 貔貅上的郑侯爷开口道: “本侯夫人有身孕了,与你们一同喜庆喜庆。” “恭喜驸马爷,恭喜驸马爷!” 黄定远马上连磕了三个头,随即招呼自己那些手下一起过来磕头。 “恭喜驸马爷,恭喜驸马爷!” 大家都在说着吉祥话。 这个场面,有些滑稽;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俘虏,哪里还有什么讲究? 再者, 早年时候,“郑伯爷”自楚国抢了公主,楚国上下可谓义愤填膺,恨不得食这燕蛮子的肉喝这燕蛮子的血! 煌煌大楚,竟然被一个燕蛮子这般玷污! 但随着燕人仗着铁骑无双仗着靖南王一连串地对楚用兵,随着郑凡一步步走上燕国军功侯之位压着楚人揍; 楚人失去了数位柱国,失去了郢都,失去了大将军,多少贵族还被刨了祖坟,这般打击之下,不知不觉间,楚人对“平西侯爷”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最早的“燕狗”,到“燕贼”,到“燕国平西侯”,到“侯爷”,最后再到“驸马爷”。 屈培骆绝对不是个例, 当你可以肆意揉捏他时,当他试图反抗却又一次次失败时, 如果不愿意就此去死, 那就只能主动配合着变化出你想揉捏的形象。 只不过,黄定远这些楚人是意会错了,以为是自家公主有身孕了。 这事儿,在楚国高层不算秘密,但对于这些驻守边地连正规军都算不上的楚国士卒而言,还是极为新鲜的消息。 郑侯爷发喜钱毫不吝啬,随后,打马转向,领着身边的骑士们又回去登船了。 只不过, 在第二天,又有楚军自后头跟了过来。 船再度停下,几个燕军士卒扛着一箩筐的铜钱过来开始抛洒,楚卒喜笑颜开地一边拿赏钱一边大声喊着吉祥话。 倒不是他们贪图这些赏钱,普通士卒会喜欢,但他们的头头还是瞧不上这一点儿的,无非是想学最开始黄定远那般,讨个喜庆。 大楚数百年贵族林立所形成的一些习惯影子其实还在,两家贵族前脚打得生生死死,后脚可能就又论起了亲戚关系你侬我侬; 最后,铜钱不够了,大方地郑侯爷还拿出了锦缎玉器这类比较贵重的玩意儿散发赏赐,当然了,不可能一人一件,一件玩意儿打发个一群人,别的不图,就图一群人在岸上喊着吉祥话,郑侯爷心里高兴。 甚至,还有一位楚国地方父母官,提前带着手下人在岸边摆下了香案,来为郑侯爷和“公主”的孩子祈福。 郑侯爷下去,在四娘检查后,喝了一杯水酒,皆大欢喜。 …… “北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楚人很谄媚?” 屈培骆站在甲板上,一边眺望着江面上的风景一边问道。 “世间人,其实都一个样,八成人过得,是浑浑噩噩,剩下的两成里,有九成是只看到别人的浑浑噩噩却忘记了自己。” “此话何解?” “自作聪明呐。” 屈培骆笑了,“是啊。” 这些“献殷勤”的,接下来会被清算的,因为他们以为恭贺的是公主,实则,不是。 “屈将军……” “北先生还是叫我培骆。” “好的,培骆;明日估摸着就得出楚境了,楚国还是大啊。” “是,培骆一直觉得,燕国是打仗打得筋疲力尽,而乾楚,则是空守宝山却被压着打。” “就像是地主老财家的傻儿子,呵呵。” 瞎子拿出一个橘子,他这阵子心情挺好,橘子也就剥得挺多,奈何苟莫离留在了范城,只能见谁嘴巴空着就给谁剥橘子。 屈培骆接过了橘子,开始吃了起来。 “培骆听说,奉新城的很多事务,都是由北先生所负责,连侯爷也说让我来找您具体地做以后的交接。” “财政上,是风先生负责,其他事务,我都能带着管管; 其实呢,我侯府下,有蛮族兵马,也有野人兵马,燕晋兵马就不说了,按理说,您应该筹备统御一支楚人兵马才最合时宜。 但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您所看见的这次入楚的兵马,已经是侯府下所有的精兵强将了。 得亏楚国没来得及反应,最后也没下得了决心,真发了狠的用人命来堆填,仿百年前燕人面对乾国五十万大军北伐坚壁清野之决心,把咱这支兵马给吞下去,那平西侯爷的天,可以说直接就塌陷了泰半。 再者,现在侯府家底子还薄,打一仗,就得停歇下来喘两口气。 您就先在奉新城领兵,主持主持防务,等日后和楚国那边咱再慢慢勾兑,争取策反一两个楚军将领带着兵马投奔过来,也可以招揽一些楚人,给您量身打造楚军一镇。” “北先生不用和我讲这般细,您说什么,侯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了。” 瞎子摇摇头,道:“这不成,得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价值,让每个人都主动想着且迫不及待地去做事,这场面,才能真的漂亮。” 屈培骆点点头。 “和你说说侯府接下来的布局。” 瞎子又剥了一个橘子。 屈培骆很想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剥橘子; 但当瞎子将橘肉又送过来时,他还是伸手接了送入自己嘴里。 “晋东是块宝地,还得继续发展,原本,我们是向晋地吸纳流民,但现在邻居颖都许文祖那儿干得很不错,朝廷的力量也开始放在了民生安顿上,休养生息的政策下来,想要再出现什么大规模的流民可以接收的好事儿怕是难了。” “野人?”屈培骆接话道,“蛮人还是太远了。” “是,但也不是,野人是一方面,但野人不能吸纳太多,人口比例必须得调控好,否则就容易出问题。” “其实,现在已经有问题了。”屈培骆说道,“以侯府,以晋东现在的局面,据我所知,若是没有平西侯府的存在,晋东,将直接乱将起来,哪怕燕国朝廷用官位和形势迫使他们安稳,但也只是暂时的。” 瞎子点点头,屈培骆说的没错,引外族入关,借用外族的人力和武力,看似很简单直接见效也快,但五胡乱华,其实就是这般来的。 “那就,让侯府一直存在就好了。”瞎子伸了个懒腰,“等到夏秋之后,我准备着手吸纳楚地的流民进来,其实镇南关西边的那处山脉里,本就有很多楚国亡人。” “会来么?” “你是贵族出身,虽然落魄了两年,但感触还是不会深,你们贵族讲究出身讲究血统讲究一些更高层次的东西,但对于黔首而言,他们想要的,是吃饱穿暖,他们,是会用脚来投票的。 唔, 这也是你之后要负责的事务之一,你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反戈的军队以及投奔而来的楚地流民,再借助公主的身份,应该能招收不少。 我们能吃下去多少,楚国,就得虚弱下去多少。” “我明白了。” “好。” 瞎子扭过头,面向船舱那儿,见阿铭端着个小板凳即将走进去,喊道; “阿铭,你不在船底待着,上来干嘛?” 阿铭回答道:“晒太阳。” 瞎子耸了耸肩。 等阿铭走入船舱时,发现樊力已经蹲在了角落里。 四娘正翘着腿,坐在桌旁,继续做着新季度的规划和报表, 见阿铭提着板凳进来了,不由好笑道: “你也来?” 阿铭点点头,很实在,道: “来看看。” 随后,阿铭将板凳放下,在樊力身侧坐了下来。 樊力挠挠头, 感慨道: “娃儿嘞。” 阿铭拿出酒嚢,喝了一口酒,道: “真是不真实。” 此时,放在桌子上上的那块红色石头,立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 四娘白了他们一眼,继续忙活手头的事情。 阿铭开口道:“四娘,你孩子会继承你的血统么?” 樊力开口道: “主上拖后腿的。” 而后, 樊力抬起头, 对着船舱的梁板,叹了口气。 阿铭分析道;“应该也不会拖得太严重?” 樊力不说话,但肉眼可见的失望。 如果孩子里没有主上的成分,那该多好。 但是问题的结症在于,没有主上的话,四娘也就生不出孩子,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魔王们没有类似楚国贵族的那种血统身份概念,因为他们有血统,却没有身份。 普通人自恃身份,或许会觉得自己家财万贯亦或者是权力在手,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了,但剖开血肉,还不就是一模一样的臭皮囊。 但魔王们不一样,他们的血统是清晰可见的。 当得知四娘有身孕的消息后,樊力就罢了,连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阿铭,都忍不住时不时地来看看,来想想。 他们是孤独的; 而现在, 他们可以拥有一个打破孤独的方法。 就很有趣, 就很有意思。 瞎子说得没错,四娘的孩子,和其他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这是属于所有魔王们的一种传承。 “得亏三儿这次没来,否则最激动的应该就是他了。”阿铭说道。 “行了行了,你们看也看了,别影响我做事儿,既然没收你们的门票,那你们就自觉安静点儿。” 阿铭不说话了,继续喝酒; 樊力则掏出一块馕,自己慢慢地啃着。 “报!” 一名传信兵前来通报: “东侧岸边有楚军阻击!” 四娘抬起头,对坐在那边的俩货道: “还不去看看。” “怎么了?” 郑侯爷先前在睡午觉,条件反射地被“报”给惊醒了。 四娘回答道:“主上,说是东岸上有楚军阻截。” “呵,给喜钱了么?”郑侯爷问道。 “回侯爷的话,那边领头者说不要喜钱,还抬着棺材。” “棺材?” 郑侯爷这阵子正沉浸于吉祥话的氛围中,听到这个不禁眉头一皱, “多少人马?” “就百来个。” “百来个?” “走,去瞅瞅。” …… 因为郑侯爷这边是水陆并进,其实,本可以不必理会,但船还是停了下来。 拦路的人确实不多,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什么刀枪,更没弓弩,基本都持的是锄头这类的农具。 任何一个国家,体量足够大的话,就必然会分正规的野战军以及地方卫戍兵马,前者和后者的差距,有时候能如鸿沟。 先前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楚国地方卫戍兵,装备和素质上确实差正规军很多,但眼前这批拦路的人,可不是什么“兵”,连乡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众民夫。 民夫身后,还有一口棺材放置着。 郑侯爷骑着貔貅,位于阵前,在其身侧,站着阿铭、樊力以及屈培骆和范正文。 这时, 对面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拄着拐的老者。 老者靠近时,郑侯爷身边的锦衣亲卫自然而然地张弓搭箭; 郑侯爷抬起头,示意暂缓。 老者走到众人前方, 停下, 道: “老夫姓元,名山柳,见过燕国平西侯爷。” “有事?” 郑侯爷这阵子,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侯爷犯我大楚,取胜而归,我大楚,又败了一场。” “是。”郑侯爷点点头。 “侯爷归途之中,各地驻军没少来向侯爷您讨喜钱,听闻,是公主有孕了,侯爷大气。” “是。” “侯爷是否会觉得,我楚人,都是见利忘义之徒?” “不会。” “让侯爷见笑了。” 元山柳微微一鞠, “侯爷心底,应该是这般觉得的。” “本侯觉得是这般如何,本侯不觉得是这般,又如何?而你,来此,又所为何?” “侯爷是否认为老夫也是来讨赏钱的?” 郑侯爷有些没耐心了,摆摆手, 道: “有事就说,别耽搁时间。” “老夫特意携乡民赶赴于此,只为了向侯爷您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证明,我大楚,并非皆为蝇营狗苟之辈,我大楚,有正气,侯爷和当初的靖南王,一次一次地败我大楚兵马,掠我大楚国土; 但楚人,仍是有不怕死的。 老夫知道,燕国先皇有鲸吞诸夏之志; 老夫也知道,燕国新君有子承父业之志; 燕人欲像灭晋那般灭我大楚, 绝非那般容易。 侯爷可以在战场上击败我大楚之军队,可侯爷您休想仅凭刀枪战马就压垮我大楚上下民众之心!” 元山柳说得慷慨激昂, 随即, 袒露开自己的衣衫, 张开自己的双臂, 喊道; “棺材,我已经带来了,元山柳携乡民,来此地特来求死,以我以及乡民之死,以我等之鲜血,唤醒大楚万民火凤之意!” 老头儿,是来求死的,棺材,也带着了。 其身后,远处站着的那群民夫们,也都挥舞着锄头,士气很高昂。 “行行行。” 郑侯爷点点头, 举起手, “本侯,可以满足你,也是不错,到底是让我见识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多谢侯爷成全,还请侯爷明白,大楚像老朽这般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侯爷的马刀,得磨锋利一点,怕是以后,都得砍出错口来。” “行,本侯知道了,本侯,成全你。” 郑侯爷的手, 将要落下, 等手落下时, 其身后的骑士,将尽数而出,碾碎面前的老者,顺带,碾碎后方的那群乡民。 元山柳已经闭上了眼,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然而, 郑侯爷的目光却忽然注意到, 元山柳的手上,带着珠子,腰间,挂着配饰,头发凌乱不假,却也依旧戴着楚人喜欢的那种发夹。 楚人喜欢将两鬓留长以求飘逸之感,而不需要飘逸时,则以发夹固定发式; 诸夏之礼,在楚国,发展得更为繁复; 而燕国,则因为数百年来和蛮族的厮杀争斗,彼此之间,其实都互通影响了许多,官僚等上层人士自然还遵循着夏礼,但民间的话,其实早就演变成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郑侯爷落下去的手, 忽然停住了。 身后,一众骑士,刚准备策马向前,又不得不强行按捺住。 郑侯爷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了。 然后, 他扭头看向身侧,看向了一同过来看热闹的范正文,范正文眼珠子转着,在看见郑侯爷的目光时,欲言又止。 “说。” 范正文马上行礼禀报道; “侯爷,下官若是没记错的话,楚国摄政王亲自提拔起来的一名寒门子弟官员,这几年,颇受重用,也姓元,叫元河鲤。 其人有一则逸事,据说,其名和父名,相对成联。” 山柳,河鲤, 倒是对的上。 前方,站着等死的元山柳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郑侯爷伸手向前一挥, 对陈仙霸道; “去问问那些乡民们,是来作甚的。” “喏!” 陈仙霸打马绕过了元山柳,去往了后方乡民那里。 元山柳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没多久,陈仙霸策马归来,禀报道: “侯爷,乡民们说是听闻侯爷您在这里赐喜钱,固然由这位元老先生组织起来,过来讨要喜钱的。 那口棺材,也是乡民们被这位老先生建议,拿来承载侯爷赏赐之铜钱财货的。” 元山柳抿住嘴唇,眼角开始颤抖。 郑侯爷笑道: “您要警醒楚人,自己死就好了啊,为何还要骗一群乡民来跟着你一起送死? 哦, 本侯晓得了; 是自己一个人死,阵仗不够大,拉着一群村民一起,还能体现你元家在当地的教化百姓之功。 唉, 我说, 你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向本侯证明什么,你本意,是想拿自己和这群乡民的命,来为你在朝中的儿子,造声望为其仕途铺路是? 倒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本侯,很是感动。 来人。” “在!” “将元老先生请上船,再去与那群乡民们说,元老先生对本侯说,要将本侯赐予他们的财货全部私吞,不想与他们分享; 然后,将这群乡民驱逐离开。 老先生不是要扬名么,行,本侯给你扬。” “侯……你!” 元山柳气得身子直哆嗦,但自己已经被几个士卒架起来带着走了。 屈培骆见到这一幕后,看向郑侯爷,道: “侯爷慧眼如炬,末将佩服。” “这还真不算什么慧眼如炬。” 郑侯爷扭了扭自己的脖子, 继续道: “抬棺上阵,呵,本侯玩儿剩下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太子 打仗的时间没去的路上花费得多, 自镇南关发兵,出上谷郡一路向西,将骑兵的机动能力和遮掩战场的能力给发挥到了极致,长途奔袭,人困马乏; 折腾了这么久,筹备了这么久,冲刺了这么久, 最终, 也就是在范城南面完成了那一哆嗦。 随即, 就剩下索然无味了。 而回去所花费的时间,比来时,更是多得多; 哆嗦完后,还得收拾起这一片狼藉,不能就这般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 当郑侯爷乘船到毗邻颖都的码头登岸时,已经是春雨绵绵了。 冬日的料峭远去,春日的和煦,已极为清晰。 刚登岸, 郑侯爷就收到了两则消息。 一则是封王所需的钦差大臣以及种种的仪式,其所组成的庞大队伍,还在路上行进着呢。 是的,在回程途中虽说接收消息不太方便, 小六子对自己很够意思,虽然没有将自己召唤回京,但还是希望给自己在晋东办一场盛大的封王大典。 另一则消息则是,太子的行驾,已经在颖都等着了。 其实,自打封侯后,郑侯爷真的在尽量避免没事儿做自己进颖都,因为伴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在晋东待着还好,他亮明身份地在外头,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想,尤其颖都这座昔日的都城,和他的身份搭配起来,会变得极为敏感。 但奈何是自己去信的,告知颖都方面等太子到了那儿后,停下来歇歇,由他来迎接太子过江入晋东。 侄儿来了, 这当伯伯的,自然得表现得热情一些。 …… 颖都也已经一连下了好多天的小雨,但颖都权贵阶层在近些日子里,可谓是内心火热。 许文祖其实早就完成了对颖都原有官僚权贵体系的改革,但剔除了别人,空出来的位置必然还是会有人顶上来的,许文祖能保证的是自己在施政时不会被人掣肘,同时那些“心怀故国”的权贵被排除出了这个圈子,却无法根除掉这个群体……不,是那种是人就有的趋炎附势的本能。 燕国先皇自登基后,基本就没出过燕京,最远也无非是去到燕京城郊的后园; 新君登基后,也没丝毫风声传出将要巡视大燕天下,很大可能将会沿袭先皇的风格,只待在京城。 所以,这次大燕太子驾临颖都,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颖都归燕有几个年头了,来过侯爷,来过王爷,但第一次来帝系一脉的正统。 在如今燕人对晋地的统治越来越稳固晋人也越来越习惯燕人的统治,再加上平西侯爷又打了一场胜仗,使得颖都上下,其实都开始逐渐默认燕国朝廷将继续且持续地统治这里。 故而,为自己为家族未来计,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来参见太子爷。 但因太子住在太守府,且太守府大门一直紧闭不见外客,故而很多人只能在外头急切得抓耳挠腮,却完全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去接触。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成亲王府对太子驾临颖都,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平淡。 王府管事的送上了礼物,替自家王爷传递了问候,随后,成亲王府似乎就直接和这位太子爷没什么干系了。 反倒是中途,太子行驾那边还主动派人来询问,说太子要遵从陛下的旨意,要代替陛下去石山祭拜成国太祖皇帝,也就是司徒雷,意思是邀请成亲王同去。 王府很心动,然后,王府拒绝了。 理由是成亲王这几年要发奋读书,不得外出,且已许下宏愿云云。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成亲王府说的是真的,同时,还会纳罕这当儿子的,竟然连陪同去祭拜自个儿的亲爹都不愿意; 但颖都也有久经波澜的明眼人知道缘由,那就是当年平西侯爷在颖都下了一道禁足令,禁的就是成亲王司徒宇。 平日里,倒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成亲王爷微服出巡,在颖都街头喝碗羊杂汤甚至去红帐篷里打打野味,就算行踪流露出来,也没什么大碍,相信平西侯爷并不会拿这个去做什么发落; 但如果想打出成亲王的旗号出来做什么事儿,就是违反了平西侯爷的禁令。 要是平西侯府日薄西山了, 那也没事儿,自然而然就解禁了呗; 可问题是,平西侯爷刚刚又打了个大胜仗,活捉楚国大将军再斩一柱国,燕京城里已经传来即将封王的消息了,可谓红得发烫。 在这个前提下,平西侯爷戴在成亲王府脑袋上的紧箍,威慑力自然就更强了。 …… 太守府的后宅内被布置一新,许文祖早早地搬出来,将原本自己的府邸交给了太子用。 故而, 眼下太守府里站岗的,是一群来自皇宫一路护送太子到这里的禁军;来回忙碌的,是自宫内安排出来的太监和宫女。 同时,还有数位东宫教习负责太子每日的功课。 俨然,是一座小东宫了。 结束了今日的课业, 太子姬传业起身,送走了出身科举的教习先生,坐下来后,顾不得吃小张公公送上来的那盘糕点,而是先揉捏起自己的手腕。 “刘师傅,比在宫内时,还要严格呢。” 姬传业说道。 小张公公笑了笑,道:“主子,那是因为主子是他的学生,刘师傅是不想让平西侯爷觉得他教得不好呢。 要知道,刘师傅所擅长的,是诗词歌赋,而平西侯爷虽然一直在打仗,但闲暇之余所做的几首词几首诗,可篇篇都是上佳之作啊。” 姬传业点点头,默默地从下面抽出一本《郑子兵法》。 这是《郑子兵法》新编,郑侯爷没空,瞎子也没空,是大燕兵部里的人在旧书基础上编写的,也就是在《郑子兵法》的每一计下面,附注古往今来史书中记载的真实战例,让这本书更形象; 其中有不少战例还是直接取材于平西侯爷本身的胜绩。 姬传业很崇拜平西侯爷,对这本《郑子兵法》也是爱不释手。 “郑叔叔,又打了胜仗呢。” “是的,陛下,推算日子,平西侯爷应该也快回来了,您就能见到了。” “是啊。” 姬传业像是想到了什么,将书合上, 道; “成亲王府的司徒宇哥哥说,不陪我去石山祭拜那位……成国的,太祖皇帝,对吧?” “是,他被平西侯爷下过禁足令。” “可薛师傅对我讲过,百善孝为先,天大地大,孝最大,司徒宇哥哥不去祭拜自己的爹爹,算不孝么?” 小张公公思索了一下,组织语言道:“成亲王府,还是更害怕侯爷。” 姬传业眨了眨眼, 问道; “张伴伴。” “奴才在。” “我拿出父皇的旨意,和父皇给我的保存在张伴伴你那里的,我的,太子玺印,都没办法让司徒宇哥哥出城与我去祭拜他的父亲; 是不是就是说,在司徒宇哥哥眼里,平西侯爷,比我,甚至比,父皇,都要可怕?” 姬传业说话时,停顿比较多,毕竟年龄小,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自然就容易卡顿,但他还是在很认真地说着。 小张公公听到这话,后背直接开始发冷汗,他忙跪伏下来, 道; “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可千万别这么想啊。” 您可是要去平西侯府的! 姬传业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小张公公,道: “张伴伴,起来。” “奴才,奴才……” “我的意思是,司徒宇哥哥,会不会故意想……让我这般……觉得呢?” “……”小张公公。 “娘说了,外头的事,得多琢磨,琢磨一圈,不够,得再加上一圈,才不容易被人捉了虾米。” 捉虾米这个词儿,是何皇后自民间带来的口头禅,很显然,被自己儿子学走了。 姬传业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主子,主子……” 小张公公马上起身,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自里头倒出一粒药丸,帮着姬传业服下。 这是培元丹。 太子年幼,心思却又重,这一点,皇帝已经发现了。 在王府时,并没有这种情况,一切,都源自于陆府夺嫡的那一天之后,小小年纪的姬传业,在亲眼见证了一些东西后,似乎已经蒙上了一些,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印记。 “呼……” 姬传业长舒一口气, 道: “总是会容易头晕呢。” “主子得保重好身子。” 小张公公之前在王府里,曾听到郑侯爷对当时还不是天子的陛下说过侯府里的靖南王世子,那身子骨,结实得很,自小到大都没生过病。 可能,陛下将太子送过去,也是希望平西侯爷那里有办法可以帮太子殿下稳健住体魄根基吧。 “张伴伴。” “奴才在。” “你说,司徒宇哥哥,是这般想的么?” “奴才……奴才不知道。” “父皇说过,郑叔叔,是好人,也就是说,说郑叔叔坏话的,就不是好人,司徒宇哥哥,还是有点坏呢,咳咳……” “主子,您顺顺气,顺顺气,不能再看书了,该歇息了,该歇息了。” …… “儿子。” “父皇。” “叫爹。” “是,爹。” “爹现在与你说一件事。” “爹吩咐,儿臣谨记。” “爹准备把你送往平西侯府,记住,等你进了平西侯府后,你郑叔叔,就是你这辈子,在这世上,最值得相信的人,也是你最值得依靠的人。” “还有母后啊。” “你母后已经有弟弟了,以后,应该还会有弟弟妹妹。” “还有爹啊。” “叫父皇。” “是,父皇。” “父皇这种东西啊,最靠不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七章 宝藏! 春雨还在下; 许文祖一身官袍,站在遮盖下,头顶没雨,但脚下靴子却难免沾染了些许泥泞。 在许文祖身边,站着一圈现如今颖都的真正官面高层,燕晋各半,负责颖都下辖衙门的各项事务,颖都本就是曾经大成国的国都,现在,燕人为了稳定晋地,也是将颖都当作了“陪都”在经营。 “直娘贼,乾国的那些文人喜欢吟诵个什么春雨如酥,可真是闲得慌,依我看呐,那些不干事儿,整天不是想着喝茶就是饮酒,不是寻欢就是作赋的,才有个心思去听个雨赏个风,弄出这般的矫揉劲来。 真正干事儿的,哪里有这种闲工夫。” “大人说的是。” “大人所言极是。” 周边一众颖都高官一齐附和许文祖的话。 普通人看出的是一种集体的谄媚, 而真正浸润到权力层次的人所看见的,是颖都太守对自己治下的绝对掌控力。 许文祖刚入颖都时,因其形象实在是太过刚鬣,不少颖都百姓都曾私下议论这位太守到底得搜刮起多少民脂民膏! 彼时晋地刚依附不久,伐楚之战不仅仅是折腾了燕地,晋地作为毗邻楚国之地,也是被折腾了个够呛。 许文祖这新任太守一来,下面,当真是人心惶惶; 甚至一度传出这位“富态”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太守大人好吃小儿的心肝; 其刚上任初的大肆株连清洗,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但渐渐的, 原本颖都乱糟糟人浮于事的场面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稳定和秩序。 当官儿的,做黔首的,各行各业,也都清晰了自己的位置,知晓自己要干嘛和该干嘛。 如果说晋东是靠着平西侯府从一片战争后的白地强行催生出的生机,那么颖都,则像是一个这几年因战乱政局动荡的一个气血亏损浮肿的病人,重新被调理起来。 等以后许文祖离开颖都太守的位置时,一个“大治”的评价,绝对跑不掉。 许胖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得等; 没办法,昔日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捏死的“小老弟”,如今已经足以让自己站在雨中等了又等,还不敢有什么抱怨。 这或许,就是人的命和造化吧。 如果是一个平西侯爷,他颖都太守客气客气也就罢了,出不出城相迎,还真也就是看个心情,论个关系。 但如今人家封王的钦差队伍已经在路上了,虽然还未正式走那一道程序,官面上还是“侯爷”,实则,已经是王爷了。 这意味着,大燕曾经镇北王和靖南王双异姓王并立的格局,又有了一个新的依托点。 鲜血首级铺路,战功为桥,和新君的关系与默契是最好的风向; 自身铁打的本事毋庸置疑的功勋,风又一直在其身上吹,一步步,从民夫走到了王座。 许文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肥脸, 再将手掌放在自己面前, 水汪汪的掌面,像是面镜子, 镜子里, 满满的是无奈和感慨。 没嫉妒啦,早没啦,甚至,已经有些许的习惯。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在众多迎接平西侯的人群里,位于最中央也是最显眼的位置。 两排禁军,站得笔直。 许文祖曾和大皇子搭档过,大皇子曾说过,燕京城的禁军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花架子。 马车外,站着一个年轻太监,姓张。 身为大员,封疆大吏级别,许文祖没必要去和内宦亲近什么,这是大忌; 但他也知道,眼下大燕皇宫内,声名最鼎盛的,有仨太监。 前俩,二枝同秀; 第三个,则是刚有了起势。 前俩里,一个是先帝爷身边的魏忠河,乃先帝为新君所留,为新君保驾护航。 另一个则是新君身边的张公公,新君在皇子府邸在王府时的老人,是家里人。 魏公公何时离开,张公公何时真正上位司礼监,暂时还没人知道,全看新君的想法。 小张公公就是张公公的干儿子,也是六皇子府邸里出来的自家人。 那第三个公公,姓黄。 燕国不似乾国,乾国有太监监军的传统,曾经乾国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本身就是个宦官。 这一项,在燕国是不存在的; 派宦官去镇北王府监军?还是去靖南王那里监军? 就算是太监不怕死,真敢去,皇帝敢么? 可偏偏现在就出了一个,刷了现如今大燕皇宫内宦的一个记录。 这一次,是正儿八经地跟着平西侯爷入了楚,打了胜仗的。 去前,他亲自写了公函,告诉燕京那边,平西侯爷意思是让他留下监军,他就答应了。 他确实去了,最煎熬的长途奔袭,得益于这几年黄公公经常往返燕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晋两地的锻炼,还真就挺过去了。 而且,他还捞到了首级军功,是的,在冲击独孤大军时,黄公公是真的举着刀骑着马跟着平西侯府骑士们一道冲杀的,首级也是实打实的。 这下可把黄公公牛逼坏了。 在战后,燕京和平西侯爷之间不断地信息互通时,黄公公也是一起将折子呈送上去。 倒是没怎么夸自己,如实记录了从出兵到战胜的一系列经过。 这其中,也有一些隐瞒,比如平西侯爷的一些“出格”举动,一些可以够得上大不敬的痕迹,他都抹去了。 不是他黄公公被平西侯爷给腐蚀了,也不是不忠诚于皇帝了,而是因为黄公公自己心里明白,皇帝不乐意看到这些,甚至,皇帝自己压根就不在意。 不管怎么着,这一身金,是镀出来了。 监军打过胜仗的太监,在内廷里,地位可就超然了,因为太监是皇帝的家里人,以后但凡有涉及兵事的事儿,皇帝在召见大臣之前,就可以先问问他。 等回宫后,黄公公就算依旧没办法和魏公公张公公去比,但好歹,立住了自己的小山头。 小张公公不时地从马车里取下来一些水果点心,分予许文祖和其身边的官员,大家伙都表现得很诚惶诚恐,太子是半个君,礼数是不能少也不敢少的。 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确切地说,是让很多打着不同心思的颖都官场人都很意外的是,本该是最活泼好动年纪的太子,自进颖都后,就一直很低调,在由太守府所改造的行宫里,也是一步不出,安心课业。 许文祖倒是见过太子几次,也说过话,太子言谈举止,浑不似这个年纪一般,彬彬有礼之中,还透着一股子的圆润。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东宫这个位置,以及未来的大燕国继承者,他不能以“好”和“坏”去区分,但绝对不能笨,得聪明。 先帝爷是怎样的雄才大略,连出身镇北侯府的许文祖,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新君登基前是如何政坛搏杀,手腕如何,许文祖也是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早早地就押宝上去。 眼下,大燕帝国的下一代继承人,已经给人一种很不简单的感觉了。 一向不敬鬼神的许太守, 在几次接触太子之后,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感觉……天命在燕! 要是真能一下子出三代名君, 大燕一统诸夏,怎可能会是梦? 只不过, 许文祖也瞧出来了,太子爷的身体,似乎不大好。 幼年身子虚的话,相当于盖房子地基不牢靠啊。 唉。 马车内, 姬传业坐在被褥里,斜靠着马车车壁,打着盹儿。 小张公公掀开帘子,上来,本想给主子掖掖被角,却发现小主子已经睁开了眼。 “侯爷没到么?”太子问道。 “回主子的话,应该还有一会儿呢,主子,奴才还是伺候您先回府上歇息吧,外头凉,这晋地的气候和咱京城不同,可千万不能染上风寒。” “爹说,郑叔叔是我这辈子可以信任的人; 一个可以护我一辈子的人,我只是多等一会儿而已,哪可能回去歇息?” 小张公公只能点点头,道;“奴才给您升个炭盆吧?” “太燥了,不用。” 太子伸手,拿起一个鼻烟壶。 小张公公欲言又止; 太子将鼻烟壶对着鼻子吸了两口,神情,倒是恢复了些许精神。 “等郑叔叔来了,我得出马车见人,我是大燕的太子,在外头,就代表着父皇的脸面,可不能让臣子们看见一个萎靡的太子。” 这时, 外头传来了响动。 小张公公马上出去看了看,很快就回来道: “主子,平西侯爷到了。” 太子掀开被子,起身,站起,撑开双臂。 小张公公上前,整理穿戴。 “上次见郑叔叔,是在大伯家,郑叔叔还教我们唱歌来着。” “主子,奴才别的不敢说,但奴才觉得,平西侯爷府里,定然是好玩的,规矩没有宫里多,且平西侯爷这个人,也是真的风趣得很。” 姬传业看着小张公公, 笑着问道; “你说,风趣?” 小张公公先点点头,随后,愣了一下,而后后退半步跪伏下来,抽了自己一巴掌。 “奴才失言了,奴才失言了。” “张伴伴,你这是在做什么,平西侯爷,人确实很好啊。” 太子笑了, 然后, 在小张公公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外面, 已经出现了一众黑甲骑士, 大燕的黑龙旗和双头鹰旗迎风招展。 这些骑士身上,还带着未曾完全褪去的煞气,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他们和他们的侯爷在一起时,自然而然会有股子睥睨四方的豪迈。 颖都的官员们以及有头有脸的人物们,此时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许文祖身上。 大家在迟疑,到底该是以对侯爷的规格还是以王爷的规格来迎接那位。 侯爷的话,其实可以不用下跪,行拜礼即可,当然,跪也是可以跪的; 王爷的话,那就没说的了,全都得跪。 许文祖开口道; “一切以朝廷正礼为准,册封还没举行,封王大典还没办,急什么。” 马车前的台子上, 太子则开口对身边的小张公公道: “张伴伴。” “奴才在。” “平西王爷,来了。” “奴才明白。” 小张公公直起身子,喊道; “东宫禁卫听令!” 四周的禁卫全部后背一挺。 “跪迎王驾!” 禁卫们全部拄着兵刃,单膝跪伏下来, 齐声高呼: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太子这边做了表率,开了头。 在礼仪上,已经没人能比太子殿下更能做最终诠释的了,且也因为东宫禁卫这一举动,让周围的这些颖都官员们再没了忌讳和担心,纷纷跪伏下来,高呼: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之前的踌躇和犹豫,并非是过于看重礼数,既然平西侯即将封王,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大家伙自然巴不得早点把马屁拍上去,都是行礼,惠而不费事儿; 但大家担心的也就是提前“行礼”,会不会被打成“平西侯府”的走狗,万一日后风向再变变,该怎么脱身? 现在,不用担心了。 许文祖见状,也只是笑了笑,领着身边的高级官员,也都跪伏下来,行接王驾之礼。 郑凡骑着貔貅, 缓缓过来。 在经过许文祖身边时,郑凡停了一下,许文祖抬起头,看向郑凡,二人短暂的目光交汇,彼此微微颔首示意。 太子在这里,肯定先招呼一下太子; 许文祖懂,也不会介意这个。 随即, 郑凡的貔貅自跪伏的人群之中穿行,貔貅很注意自己每一次下蹄的力道,尽量不溅起太多的水花,走得,那叫一个温文尔雅。 小张公公见郑凡靠近,也跪伏了下来。 太子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看着不断靠近的郑凡。 终于, 骑着貔貅的郑凡来到了马车前,马车很高大,貔貅,也高大,故而,双方大概在一个水平线上。 按理说, 君是君,臣是臣; 真正的帝系嫡系一脉,于一国而言,必然是处于绝对的至高位置。 自上而下,应该是太后、皇帝、太子。 所以,这也是为何这次太子到颖都来,能引得颖都上下轰动的原因所在。 颖都以前来过王爷、侯爷、皇子,却没来过真正的“君”亦或者是“半君”。 新晋太子在此, 按理, 即使是地位同样超然平西王,也得行礼。 至少,礼数上,是这般讲的,也应该这般做。 但,只可惜,郑凡是见过昔日两位王爷在天家面前的那种淡然姿态的。 皇帝,人前时是要跪的,给个面子,走个流程。 但皇子,哪怕是太子嘛…… 当初在烤鸭店里,太子上来后,是其主动向两位王爷见礼的。 平西王爷没有行礼, 他伸出手, 将站在马车上个头还不高的太子抱起来,送到自己身前,让其也坐在了貔貅上。 伸手,捏了捏太子的脸, 道: “高了,也瘦了点儿。” “郑叔叔,你好像也黑了点呢。” “哈哈哈哈。” 郑凡笑了, 道: “在楚地打仗时被太阳晒的,养一阵子就好了。” 郑凡没急着喊起来跪伏在地的百官, 他先看向马车附近的东宫禁军,又看向靠着马车跪伏的那批年轻的品级不高气质却绝佳的文官。 道: “行了,回去禀报陛下,太子,我郑凡接到手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东宫禁军还好,没吱声; 而那些担任着东宫教习年轻进士出身的文官们不乐意了,有人打头道: “王爷,我等是天子任命的东宫教习,为太子师,传道授业解惑,我等身上,可是有对储君施教之责……” “我是太子太傅,在这事儿上,我,说了算。” 诸教习一时愕然,这才记起来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下真的册封了太子太傅。 虽然,这个职位,早就脱离了“太子老师”的范畴,成了一种名誉上的尊荣,但真要较真的话,确实是能对太子的教育上,说一不二。 因为就连他们,名义上也是太傅的下属。 “来,跟郑伯伯回家。” 姬成玦在家里教他孩子喊自己叔叔, 但郑凡一直认为小六子是自己的弟弟, 一边论一边,各算各的。 太子开口道; “父皇有吩咐,让传业去石山拜祭成国太祖皇帝。” “哦?还没去么?” “还没。” “行,郑伯伯带你去。” 郑凡目光环视四周, 既然要去祭拜,得带人呐。 “成亲王呢?” 郑凡没在迎接自己的人群里,看见成亲王府的队伍。 小张公公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感情成亲王府怕得要死的禁足令,人王爷其实早就忘了。 郑凡还真是忘了,毕竟刚打完仗回来,事儿多嘛; 但很快, 他记起来了, 然后自顾自地笑了笑。 这是在自嘲自个儿的记性差, 但在四周颖都百官眼里,则是平西王爷在向众人宣示着他的权威;他的一句命令,成亲王府,谨记在心,不敢再逾越! “咱们,就不耽搁了。”郑凡看向小张公公,继续道,“你去喊一下成亲王,我等他半个时辰,让他出来,陪我等去石山。” “奴才遵命!” 小张公公马上起身,找了匹马,进颖都去通传“王命”了。 郑凡则对四周开口喊道: “诸位大人,我就不进城了,感谢诸位雨中相迎。” “王爷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 “恭贺王爷凯旋。” “许太守。” “下官在。”许文祖此时已经被簇拥着靠近过来。 “楚国大将军年尧、柱国独孤牧的首级,我都带来了,劳烦许太守派人送去京城。” “下官领命。” 当你身份足够高时,你就可以抽身而出绝大部分的虚应和客套; 郑凡不打算再在这里和这些官员们唠嗑拉关系什么的了,和许文祖又对了一个眼神后,就骑着貔貅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因在下雨,怕孩子冷了,郑凡就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太子的身上。 “你这身子骨,有点弱啊。” “父皇说,让郑伯伯帮我调养,父皇说,郑伯伯最会过日子呢。” “呵呵呵。” 郑凡身后拍了一下太子的脑袋,揉了揉, 道: “无妨,去了石山祭拜后,伯伯就带你回去,家里有你天天哥哥在,他很高兴会有一个弟弟的。 你就跟着你天天哥哥吃和住,让他照顾你。” 天天自小,太寂寞了,也太懂事了,寻常玩伴,不合适; 这小太子,倒是可以。 四娘和公主也有了身孕,自己俩孩子不用多久也就将降临了,大的带小的,这是常理,正好让天天先带一个小弟弟练练手。 “传业早就想见天天哥哥了。” “嗯。” 颖都的百官们也都退场了,迎接仪式已经完成,但大家伙并未彻底散去,而是聚拢在了一辆囚车旁。 独孤牧的首级,大人们倒是没特别大的兴趣,因为是“处理”过了,所以不怕腐败,大家也就瞧一眼,砸吧一下嘴就可以了。 倒是活生生的年大将军,让大人们看了又看,不少人,还开始吟诗作赋以纪念今日。 成亲王司徒宇,带着几个家丁,骑着马赶来的。 半年没见,人又长高了,也更瘦了。 上次,郑侯爷进颖都时,治了成亲王府的罪,狠狠地做了发落,且还牵扯出了大案。 原本,按照许文祖的意思,是要将这位成亲王爷给废了换一个姓司徒的旁系上来的,但很快就又赶上了先帝驾崩新君登基,最主要的还是郑凡一力降十会,在燕京城杀了赵九郎,使得那位对很多事都有接下来布置的当朝宰辅对很多条线失去了控制。 再加上成亲王府接下来,就真的是乖巧得不能再乖巧,许文祖也就没再下辣手,干脆整了个息事宁人,心照不宣。 不过,具体的陈情,自然早早地就送往了燕京城。 先皇应该是知道了,但没做发落; 小六子登基后,应该也看过了,但也没作发落。 反正把柄在手,想什么时候废也无非是一句话的事儿,越往后,废的阻力和波澜也就越小。 站在皇帝的立场,他们更看重的,是维稳。 至于那有身孕的姓闻人的女子,许文祖是怎么处置的,郑凡没问。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平西王爷心善,听不得这等可能会血腥残暴的故事。 到了郑凡面前,司徒宇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跪伏行礼: “小王参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成亲王,是亲王爵,按理说,哪怕郑侯爷封王大典办下来了,司徒宇爵位也比郑凡高。 但在燕国,却不会讲这种说道,且朝野上下都认定,军功侯比其他都高贵,军功封王者,就直接比肩前面的那两位王爷了。 “起来吧。”郑凡开口道,“太子要去石山祭拜成国太祖皇帝,你随行吧,本侯不能多耽搁,楚地的事儿还未彻底平息,所以,一切从简。” “小王谨遵王爷您的吩咐。” 这一次,没有大队人马的随行,不似上次去石山,颖都的权贵,多少个马车队伍全都一窝蜂地跟着了。 出行的,也就带着太子的郑侯爷以及麾下这支护军,再加上司徒宇和他的一些个王府家丁。 很仓促,像是去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路行进时,小张公公很担心坐在貔貅背上的太子殿下会被风吹着凉。 但太子却很享受坐在貔貅上头“风驰电掣”的感觉; 先帝虽然干了很多马上皇帝都干不了的大事儿,但毕竟不是马上皇帝; 姬老六那货,早早地就开始养生了。 当今天下的几个兄弟,哪怕喜欢诗词歌赋的老三早早地下去了; 但剩下的六个里头,真正会舞刀弄枪的,也就一个老大加上半个老四。 所以,平日里太子还真没什么机会去这般畅快。 在郑侯爷的鼓励下,太子放声大叫了好多次,他喜欢这种感觉。 终于, 石山到了。 “郑伯伯,京城那里,也有一座石山。” 在大夏典籍和文化里,石山,是比较严肃的地名。 京城外,有石山大营,驻扎着拱卫京城的兵马; 颖都外,有石山,埋葬着司徒家历代先人之墓。 郑凡抱着太子上山; 这座陵寝,郑凡来过。 陵寝并非完全都封闭在地下的,他有“会客厅”。 八百年前大夏的习俗,伴随着当初的三侯开边,使得燕晋楚三国,在习俗上都有了各自的发展。 晋人在驱逐完了野人后,也吸收了不少曾经野人的风俗,融入了自身之中。 野人对星辰的信仰,落在晋人这里,则变成了对“死”这件事的更为开明,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墓葬设计上。 “会客厅”内, 太子很认真地上香,郑凡也上了香; 身为子嗣的司徒宇,反倒是第三个才上的香。 礼毕; 有些仓促,但事情,有了交代。 郑凡打算带着太子就此离开,往侯府归去。 但就在这里,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司徒宇忽然跪伏下来, 开口道; “太子殿下,请准小王和平西王爷说几句话,小王,想再认真地向平西王爷认个错。” 太子点点头,被郑凡放了下来,外头,有锦衣亲卫将太子领了出去。 剑圣则一直站在旁边,没离开。 有了上次在望江江面上的遇刺,剑圣大人对郑凡的安全态度和细节,真的是用心了太多。 “认错?”郑凡问道。 “是,王爷,认错。” “事儿都过去了,我也不回再刻意地找你什么麻烦,除非,你主动想找我的麻烦。” “王爷,我是真心认错。” “好了,就为了说这些么,行,你已经说了,我也已经听了,可以了。” “不,王爷。” 司徒宇站起身, “王爷,我有礼物要送给王爷。” “礼物?”郑凡有些意外。 “是,礼物。” 司徒宇瘦削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郑凡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 “成亲王,咱们之间,没必要搞这些。” “宇以前年轻不懂事,犯了很多错,也惹怒了王爷您,但自从上次王爷您离开后,宇每天都在面壁思过,悔改,所以,希望这一次,能抓住机会,向王爷您表露心迹。” “这话,听起来……” 有些恶心。 郑凡是不打算再继续和这位成亲王牵扯上什么了,不是怕了,而是没这个必要。 小六子已经和自己划分好了“势力范围”,为此还将“玉盘城”补给了自己,他没兴趣再在这座已经被扒光了毛的王府身上,再耗费什么精力。 就算是要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布局,也应该是让瞎子来负责做,而不是他。 仗打好了, 太子也接好了, 接下来, 就该回家陪着妻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子等待分娩的到来,享受生活。 “你继续听话就行了,希望你真的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记住,不是每次都能有上次这般好运的。” “是,是,宇知道。” “那就回吧,我要过江了,你回颖都。” “还请王爷稍待。”司徒宇开口道。 “还有话要说?”郑凡语气里,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不耐烦。 “王爷,以后的晋东,就完全是您的天下了,雪海关以北的野人,无法再威胁到您,镇南关以南的楚人,这次又被您打折了两条腿。 如今,您又已经封王了……” “直入正题。” “成亲王府,司徒宇,想求王爷您一件事。” 求我一件事? 呵呵, 得加钱呐。 “我说了,直入正题。” 司徒宇点点头, 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然后,走到这间“会客厅”的西北角,将玉佩放入了石灯台上的兽嘴之中。 而后, 只听得一阵“咔咔咔”的声响, 会客厅的地面中央,出现了一道向下行进的通道入口。 “王爷,我司徒家,败落得太快了,盛极而衰的,也太仓促了。” 的确,司徒雷自立为帝,建大成国时,是司徒家最辉煌的时候,但没多久,就是野人入关,大成国名存实亡,并入了燕土。 它不是垂垂老矣,也并非像当初的晋皇那样,百年时间逐渐地落败。 也正因为死得太快,所以有些东西,根本就没办法来得及去做变现。 当密道口出现时, 郑凡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认为这密道是司徒雷怕寂寞所以特意留下等待后人时不时进来陪他聊天解闷的。 再联想到曾经自己找到过的“赫连家宝藏”, 眼下, 不出意外, 应该是……司徒家宝藏。 人死得太突然,胃部里还有没消化的吃食,这个比喻放在曾经的一个国家身上,就算是胃部的残留物,那也应该是海量的财富。 最重要的是,曾经赫连家的宝藏,说是宝藏,但后人取用得太频繁,导致宝藏数目可观是可观,却也没到真正的一国宝藏的程度,有点虚。 那眼前这座…… 密道里有机关设置,密道两侧挂在墙壁上的灯台,自己燃起了烛火。 司徒宇第一个走了下去, 郑凡看了看剑圣,随后,剑圣走前头,郑凡跟后头,也下去了。 甬道很长,也挺深; 越往下走,布局也就越清晰。 司徒雷的墓室,应该极窄,主墓室之外的其他墓室,只做了个大概的样子,大半的空间,用来堆砌司徒家的宝藏。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下方,是一个大平台。 伴随着烛火的光芒, 郑凡看见的是成箱成箱的珠宝,垒起一排排的金银,一套套精良的甲胄以及刀剑。 另外,还有书架,里面不是藏书,而是记录着晋地各处的水文地理以及气候变化等等看似无用实则有大用的讯息。 “比侯府的府库,要气派很多。”剑圣说道。 “银子藏起来,埋地下,是最浪费的,还是得流通起来,才是其真正的价值;再说了,人家家里几百年的积累,我才成家几年呐。” 郑凡打了个呵欠, 看着身边恭敬站着的司徒宇, 道: “以前我还好奇,为何都到那种地步了,你们王府,还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懂了,这些做依靠的话,确实有想一想的资格了。” 钱财不是万能的,但没它们,成亲王府连做梦的门槛,都够不着。 “王爷,这些,都是您的了,请王爷安排人来秘密的运输。” “呵,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刚说,想求我一件事? 但,你清楚的, 当本王看见密道时, 这处宝藏,已经姓郑了。 好了, 说吧, 想求我什么事, 保你的性命?保你一直坐在成亲王的位置上?” 司徒宇摇了摇头, 咬了口嘴唇, 跪伏下来, 诚声道: “王爷,宇想知道,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死是活?” “你应该清楚,朝廷对闻人家赫连家的余孽,向来是斩尽杀绝的。” “但宇觉得,朝廷,会让她将孩子生下来的。” 因为孩子的身份,不一般; 他是闻人家和司徒家共同的血脉,且还只是一个婴孩,不是散落于晋地民间的所谓赫连家闻人家的公子。 “就算是生下来了,就算是还活着,这也必然是密谍司的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秘辛,谁能插手?” “当今大燕,也就王爷您能插手了!” “你是真心的?” “是。” “本王可以帮你,问问,但就算是孩子被安排生下来了,还活着,也不可能拿过来,交给你来带。” “王爷误会了。” “哦,误会了?” “是,宇没想过将孩子要回到自己身边。” “你是想让本王保证孩子,安全地活着?” “不, 宇想求孩子…… 死!”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那一夜 出了陵寝, 下了石山。 一场拜祭,潦草地展开,又很潦草地收了尾。 山脚下,成亲王司徒宇跪下来, 先向郑凡磕头, 再向太子磕头; 在司徒宇身后,是一群跟着磕头的王府家丁。 “过几日我会给许太守修书一封,王府的护卫编制,拉上来吧。” 上一批王府护卫是被郑凡杀鸡儆猴“用”掉了, 再之后,郑凡就直接剥离了王府护卫的编制。 现在,堂堂成亲王爷出门,只能带家丁,这些家丁可以携刀,却不能披甲,也不能使用军中制式的兵刃,仪仗队都摆不了了。 “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 司徒宇再度谢恩。 “司徒宇,你爹的香火情,已经被你耗光了,接下来,就该你自己好好想想该如何给你以及你的后人去积攒香火情了,涸泽而渔,固然畅快,但最后,有的是哭的时候。” “宇明白,宇一定谨记王爷您的教诲。” “嗯,回去吧,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郑凡催促司徒宇回去,胸口里放着的那位爷,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是,宇告退。” 成亲王走了。 这时, 被郑凡抱着坐在貔貅背上的姬传业开口道: “郑伯伯,他是先给伯伯您行的礼唉。” “怎么了?”郑凡问道,“哟,吃味了?” “传业觉得,他在挑拨。” “不是。” “不是么?” “因为他不知道传业你小小年纪却这般聪慧。” 姬传业思索了几下,若有所悟。 挑拨,得看人,如果是青年太子在这里,这般做的话,就是在挑拨了。 但太子只是个屁孩,司徒宇再怎么神机妙算能算出这一层么? 反倒是这姬传业,似乎怕踩坑,故意将这话给说出来。 司徒宇无心,但太子爷有意,赶紧撇清。 郑凡伸手,敲了太子几记“毛栗子”, 道: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别整天心思这么重,该吃吃,该喝喝,心思重了,身子就会被掏空了的。” 太子抱着有些吃痛的脑袋,点点头,道:“哦。” “传业啊,你知道这世上最聪明的,是哪种人么?” “请郑伯伯解惑。” “最聪明的,是懂得惜福的人; 诚然,这世上是有那种可歌可泣的人物,逆流而上,舍身取义,这些年,你郑伯伯我见过不少; 我们这儿的,有; 乾楚的,也有; 我还亲自杀过不少,杀完了,还得敬佩。 但那是必须要死的时候,为了信念,为了坚持。 然而,如果不到那个时候,还是得懂得惜福存神。 郑伯伯我不是大夫,但我清楚,你再继续这个样子下去,长大了,也得是个病秧子。 当太子,哪怕是以后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 身体好,你得活得长呐,得活得久。 人没了,一切就都是个屁。” 姬传业挠了挠自己的脸,显然,郑凡说的话,和他以前的信念,有了冲突。 “爹说,郑伯伯说什么,我就得信什么,那郑伯伯说的,我就得信,传业,懂了。” “你爹和我还正值壮年,有我们俩在,至少能让你们这帮孩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个童年,以后的事儿,留以后再说呗。” 说完, 郑凡拿起马鞭向东一抽, 道: “走着,回家!” …… 本来,按照郑凡的计划,接到孩子后,当马不停蹄地回奉新城。 中途绕了一下石山,也不会太耽搁行程。 但在途中,队伍又不得不停缓了下来。 太子病了。 郑凡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那天带着太子骑着貔貅迎风狂奔导致太子病下的, 四娘的说法是, 孩子水土不服。 身体根子弱,就容易出这个毛病。 不得已之下,队伍只能在一座侯府下属的军镇停驻了下来,四娘施了针,随行军医那里也有必备的一些草药,让孩子服下去后,等汗发了烧退了,才能继续启程。 郑凡进了帐篷,看着孩子。 孩子脸上湿漉漉的,睁开眼,目光里有些疲惫也有些愧疚; “郑伯伯,传业拖累大家了。” “别瞎想,闭着眼,数羊,睡一觉,等发汗。” “是,郑伯伯。” 太子听话地重新闭上眼。 郑凡亲手帮他换了个湿帕子后,起身,走出了帐篷。 四娘坐在外头,正织着小件儿的衣服。 不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也不是给公主肚子里的,而是给天天织的。 “你去休息吧,让军医在这里守着。” 四娘摇摇头,道;“主上,还是奴家亲自守着吧,这孩子身份毕竟不同。” 就算撇开太子的身份不谈,哥们儿家的孩子来你家做客,身子要是出了什么毛病,也没办法交代。 莫说郑凡此时还没造反的打算呢,至少,还没起手的动作,就算是有,也没必要直接杀人家太子。 “那你辛苦。” “主上,晚食准备好了,在您帐篷里。” “好,我先去吃饭,待会儿来陪你一起等。” 四娘笑着点点头。 倒不是因为自己有身孕了主上才这般殷勤,以前自己忙活工作时,主上就经常像“小奶狗”一样,趴在旁边一边陪着自己一边打着瞌睡。 郑凡走入自己的军帐,里头正煮着一锅猪肉炖粉条。 剑圣正坐在那儿就着馒头吃着; 郑凡也坐下,跟着一起吃。 二人闷头吃着, 终于, 郑凡有些奇怪道;“你怎么不问我啊?” “问什么?” “问司徒宇的事儿。” “又不是说书的,老是给你捧哏。”剑圣咬了口馒头,“我知道你会忍不住的。” “得,还真是,那你想不想听?” “你爱说就说吧。”剑圣没上套。 “其实,关键不在于那有着闻人家和司徒家共同血脉的孩子,也不是孩子的死活。” “那关键是什么?” “送钱,以及,送钱的态度。” “怎么变成算账了,做买卖?” “做买卖可不是小学问,咱们奉新城的百姓日子能过得比其他地方好,靠的,还真就是商贸。 以物换物,以物得银,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最高的,是做人情买卖。 他不在意那个孩子的死活,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当初知道他鼓捣出人家女的肚子时,我和许文祖还真的挺惊讶。 你说一半大孩子,稀里糊涂地弄出个孩儿,会懂得当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么? 他不懂的。 不过到底是司徒雷的种,被抽了几巴掌之后,成长得还挺快,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让人查查他府里是不是来了个什么新的师爷这类的人物。 给我送银子,送他家的宝藏,我拿了,但不求我做个事儿,双方都觉得不舒服。 我这不做事儿拿了人家的银子,不光不会感激他,还会觉得他碍事,横竖瞧他不顺眼; 真要我做事儿的话,他又担心我看他不知天高地厚,孝敬爷爷我的,还敢提要求,这态度,忒不端正了点儿。” “所以,就提一个这种的请求?” “对,看似事儿挺大,不求活,但求死,但真的生死,他怎可能知道?我估摸着,那孩子应该是生出来了,也不知道被密谍司的人安置在哪儿养着呢,不过不可能让这位成亲王知道。 所以,我什么都不做,跟他知会一声,孩子死了,他得跟我跪下道谢,孩子死了就是死了,再冒出来,就是假的,这一点,和当初的镇北王府世子一样。 他啊,这是给我送银子示好,这借口请求就是个搭拉白添的,晓得不?” 剑圣看着郑凡, 问道; “就这么简单?” “再复杂能复杂到哪儿去,就跟那日传业那小屁孩纠结司徒宇给谁先磕头是在挑拨关系一样,事儿,没必要想太复杂; 一是没这个必要,二,还是得看个身份。 没这个必要,是因为我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他年尧敢惹我,我就去楚国打他,抓了他再给他阉了; 看身份,是因为他司徒宇,他成亲王府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再好的阴谋诡计,没能力去施展,有用么? 江湖恩怨复杂,但庙堂上,一国军政上,其实反而简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小虾米没长大前,压根没人会浪费精力正眼儿瞧你。 当初李梁亭和老田,甚至先皇我估摸着都瞧出我这个人有些不安分了。 但他们还是对我笑笑呵呵的,不以为意, 为啥? 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小虾米嘛。 中间,靠自个儿的努力,靠燕国的形势,再靠老田的庇护,我挺过来了,现在也成一条大鱼了。 但我做小虾米时,也是该跪就跪,该说好话就说好话,该怂时,比别人都怂。” 郑侯爷吸了一口粉条, 一边咀嚼着一边拿着筷子点道: “老虞啊,你猜我现在脑子里更感兴趣的是什么?” 剑圣喝了口汤, 道; “要用你这条大鱼的思维来想?” “对。” 剑圣夹起一块肉, 道: “你在想,闻人家的宝藏在哪儿呢?” ……… 太子来了,带着轰动,然后太子安静地住在行宫里,最后,太子被平西王爷接走了。 对于颖都的高层而言, 无论是平西王爷还是太子,都显然太高,高不可攀;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有些人,就很适合亲近,就比如早早地和郑凡辞行准备回京复命的监军太监黄公公。 颖都一众大员设宴款待黄公公, 黄公公一辈子小心谨慎,但到底这次是真的策马于阵前了一番,心里“痒痒”难忍,故而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的悠闲。 他来赴宴了, 宴席上,他也高谈阔论军中事务, 尽情地享受着一众大员的吹捧和阿谀。 他舒服了, 他飘了, 一场席面,吃吃喝喝到了后半夜方才结束。 黄公公推掉了某家为他准备的今晚暖床的女人, 一个人进了房, 先打开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一颗人头。 不是独孤牧的那一颗,独孤牧的人头以及活生生成了自家“同僚”的年大将军,将被一起押送入京。 而眼下自己这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他杀的那个楚军士卒。 这是他黄公公武勇的象征, 缺了啥,就想补啥, 人头已经被腌制做了防腐处理,等带回京城自己宅子里后,还得做进一步地修缮,以后,它将和自己的那根大宝贝放在一起,成为自己最珍重的东西。 欣赏了这颗人头许久, 黄公公有些尿意了,酒喝得,太多了。 他拿起床铺下的一个痰盂,解开裤腰带,习惯性地想蹲下来。 犹豫了片刻, 将痰盂拿起,放在自己两腿间。 看了看桌子上的那颗人头,再看看窗外的明月, 伴随着稀稀落落零零碎碎的水落之声, 黄公公仿佛觉得自己的青春,又回来了; 一种久违的情绪,开始无中生有,且逐渐填充进自己的胸腔; 黄公公拖起长音吟, 唱道: “遥想当年,咱家也是个带把儿的爷呐!” ……… 奉新城, 平西侯府。 原本躺在床上的天天默默地抱着枕头下了床,推开了屋门。 黑猫和狐狸被惊醒,跟过来查看。 却发现小主人径直走到了前院里。 这是,一个人睡觉寂寞了,想去找干爷爷了? 黑猫和狐狸跟着一起。 抱着枕头的天天下了密室的台阶,来到了一处棺材前。 忽然间, 棺材响了。 天天原本闭着的眼,睁开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黑猫和狐狸马上窜过来,拖拽着天天的小腿。 天天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棺材,随后,往前了几步,走到棺材边,肉嘟嘟的双手贴在了棺材壁上。 “爷爷……” 棺材里,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呼应。 天天将脑袋探出棺材边缘,看向这深处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被堵住的门,门后通着更深处的方向,一个黑甲男子,被重重锁缚在下面。 燕京皇宫的那尊被镇压着肉身的貔貅,可都没享受到这般“沉重”的待遇。 这东西被抓回来后,正好赶上了和楚国的战事,自然就先“看押”在这儿了,魔王们暂时还没得空去料理他。 天天开口道: “我听到,他,在喊我。”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百九十九章 过渡章节 棺材的盖子,在此时悬浮了起来; 一道人影,自里头坐起。 随即, 一只手探出,落在了天天的脑袋上。 天天的眼睛,闭上了。 身子微微一摇,抱着枕头的他,昏睡在地。 沙拓阙石的目光扫过狐狸和黑猫; 狐狸和黑猫马上起身,狐狸的尾巴托举起天天,黑猫在旁边帮衬着,两只妖物将天天带出了密室,送回卧室安置。 待它们离开后, 沙拓阙石对着深处被堵住的石门, 张开嘴, 发出一声低吼。 石门后的下方, 铁链微微摇晃。 少顷, 摇晃的声音消失。 沙拓阙石重新躺回了棺材里,棺材盖飞回稳稳地落下。 仿佛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没多久, 一道侏儒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转动着匕首。 一场出征,魔王们几乎尽数出动,除了先前受了伤的薛三。 这阵子,三爷的伤也养好了。 薛三绕过棺材,走到那一堵石门前。 犹豫了一会儿, 薛三舔了舔嘴唇; “娘的,心痒痒得很呐。” 薛三很想自己把里头镇压着的那位给弄出来切点片做做研究,可大家伙都不在,自己万一鼓捣出了问题,没法交代。 最终,薛三还是忍住了。 往回走时,经过棺材,伸手,在那上头轻轻敲了敲, 道; “下面那玩意儿邪性,您受累,多看着点儿,等大家伙回来我们再好好拾掇他。” 说完, 薛三就又走上去。 …… “陛下,乾国的使者,已经入宫了。” “朕,知道了。” 摄政王,不,是楚皇点了点头。 摄政王终于正式登基了。 原本应该是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却被自己的亲妹夫给搅和了。 独孤牧战死, 年尧被俘, 一场战事下来,楚军损失,其实还能接受,可一位柱国一位大将军,就这般折了,对楚国的打击,远比损失的这些兵马要严重好多倍。 随之而来的消息是,燕国那位新君,先是将太子送往了晋东,随后,更传出要给自己那位妹夫封王的消息。 如果说战败的折损是第一刀,那么这个消息,则是第二刀。 这意味着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燕国新君和自己的那位妹夫,正在按照燕国上一代的模式继续走下去。 皇帝,和手握重兵的王爷,彼此之间,哪怕换了人,却又要再开始一段新的看似“貌合神离”实则“无法分割”的轮回。 燕国的皇帝,似乎从来不怕手底下的异姓王造反似的; 而燕国的异姓王,似乎也从来不担心皇帝会卸磨杀驴似的。 怎么…… 怎么就能这样, 怎么就能这样了之后,还能再这样! 摄政王面前,放着的折子,是凤巢内卫自颖都最新送来的。 折子里,详细描述了燕国太子在颖都的动静。 不得不说,无论是乾国的银甲卫还是楚国的凤巢内卫,在渗透和刺探情报上,确实比燕国的密谍司要高太多。 此刻, 楚皇心里也产生了些许无力感; 因为燕国新君的情报,在那位还在当皇子时,他就知道很多了,有手段,有能力,有不逊其父的胸襟; 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就是燕国先皇的另一个翻版。 呵呵, 自己熬死了燕国的那位先皇, 眼下,奔着继续熬死燕国的这一任皇帝, 难不成, 还得再熬死燕国的太子! 哪怕对自己的寿元有着绝大的自信,但就这般硬生生地要熬尽人家祖孙三代,也真的是一种折磨! 最重要的是, 人家会给你机会熬么。 燕人磨刀霍霍之心,已昭然若揭; 自己那位妹夫,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完完全全地站在了燕国那一边。 “陛下……” “朕知道了。” 楚皇摆摆手, “让使者在偏殿等一会儿,朕,这就去。” 楚皇又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他需要消化一些情绪,他是一个喜欢精致的人,不喜欢将自己情绪化的一面表露出去。 一刻钟后,楚皇起身,在宦官的带领下,走入了偏殿。 偏殿内,坐着一个老者,老者正在品茶。 偏殿四周,侍卫、宫女、太监等等,全都被屏退了。 这次乾国使者的身份极为不一般,而且,是货真价实地代表着乾国的真实态度,毫不夸张的话,这位甚至可以直接替那位乾国官家拍板下定。 楚皇走了进来, 老者没起身,继续喝茶。 楚皇坐在首座,也开始喝茶。 茶,是好茶,但不是晋东那位新王最钟爱的大泽香舌,谈正事儿前,没人会喝那个茶。 皇帝和使者,就这样安静了很久。 终于, 使者放下了茶杯。 他起身,郑重地行礼。 楚皇点点头。 “本该恭贺大楚皇帝陛下登基的,但这些话,现在不适合说出口了。” 姚子詹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姚师是个洒脱的人,朕很喜欢姚师这种性子,如今局面下,再客套再虚应,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姚子詹点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所以,老夫这次来,是带着极大诚意的。” “那就让朕听听,姚师的诚意。” 姚子詹站起身,道: “陛下,十年前,诸夏四大国,乾楚晋燕,那些小国,实则无力翻起什么大浪。 然四大国互相制衡之际,也有自己的威胁。 我乾国有西南土司之乱,平而又叛,周而复始; 楚国有山越之动荡,燕有蛮族之威胁,晋有雪原之隐患。 现如今, 局面已然大不一样。 燕人尽吞三晋之地,蛮族王庭被踏灭,野人也被一道雪海关,完全拦住了威胁,平西侯府的羁縻之策,老夫看起来,都不觉拍案叫绝,甚至,我家官家,也已将平西侯府对野人之策,用在了对西南土司的身上。 燕人, 西边蛮族之祸已平定,一甲子之内,蛮族很难再给燕人带来什么威胁; 雪原被平西侯府驯化,平西侯一声令下,近乎可以直接自雪原调动起数万野人兵马为己用。 燕地贫瘠,晋地,其实也比不得我乾楚之富饶。 但燕地加晋地,整个北方,已然全部在燕人掌控之中。 燕人的疲敝,是需要喘几口气,燕人的筋骨,已经打磨得很好了。 一旦这几口气缓过去, 我乾楚,危矣。” 姚子詹又道: “这次燕人攻楚,实则是其狼子野心之表现,也证明,时下无论是我乾国还是陛下的楚国,都无法再独自抗衡燕国。 我们两家一直期待的燕人内乱,没有发生; 我们两家一直期待的燕人老皇帝驾崩后的朝政失衡,也没有发生。 平西侯,封王了。 燕人,没给我们机会,也,没有机会了。 无论乾楚,谁家再想浑水摸鱼,就只能等着数年后,最迟,十年,燕人就将积攒起足够的国力,一统诸夏,不再是痴人说梦。 乾楚虽有龃龉,但这点龃龉,在唇亡齿寒的关系面前,不值一提。 故而, 这次老夫携我乾国官家意志而来, 意欲想与大楚皇帝陛下, 缔结两国盟约,共同御燕!” 楚皇脸上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甚至, 还笑出了声, 道; “上次,燕人举国伐楚时,你乾人可曾顺势北伐呼应?” 姚子詹面露讪讪之色。 其实,乾人上次是想北伐的,但最终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北伐成。 转过头,刚吃了大败仗的楚人,马上就在和乾国交界处发动突袭,诠释了什么叫我打不过燕人难不成还打不过你? “朕承认,如今之楚国,将才凋零,精锐颓敝,想和燕人再一对一的抗衡,只能位于下风; 待得燕人消化好三晋之地后,我大楚一国独抗燕国,也是凶多吉少。 但朕真心觉得, 若是和乾国结盟的话, 并非是一叠一等于二这般简单。” 姚子詹开口道:“大于二?” “不,是死得更快。” 姚子詹闻言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 这让楚皇有些意外; “我大乾兵马,正在重新整肃之中,但兵马训练,需要时日。” “所以呢?” “所以,我家官家的意思是……”姚子詹顿了顿,继续道,“愿意在钱粮上,和楚国互通有无。” “朕,没听错?” “楚国盛产兵戈甲胄,我乾国,钱粮富足,彼此,可互通有无。” 兵戈甲胄,乾人其实也可以自己造,撇除贪污的问题,乾人的冶炼技术,其实也是不差的。 所以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 你可以瞧不上我大乾的军队, 这没问题, 因为我乾国的君臣,自己也对自家的军队没什么信心,海东大帅祖竹明虽然人在三边上任很久了,但大家心里也都没底。 但我乾国富裕,可以给你输送钱粮,帮你楚国挺过来。 因为,燕人虎狼,乾楚几次和燕国交锋,如果说楚人是被燕人揍趴下的话,那么乾人,就是被吓趴下的。 “乾国官家,当真能做到这一步?”楚皇问道。 “陛下,这是国书,另还有一封我家官家亲笔所书之信。 如今之局面, 我乾楚要是再不能精诚合作,那就只能等着步晋国后尘了。 唯有乾楚缔结真正的同盟,做到真正的守望护住,方可抵御暴燕,护持各自社稷!” …… 燕国先皇驾崩后,先皇的年号,一直没改,按照习惯,下一年,新君改元,改元“隆平”。 隆平元年的年初,燕国发生了两件让燕京城为之一震的事儿; 一是燕国太子,去往晋东;二是平西侯被册封为平西王; 没多久, 乾楚两国昭告天下, 乾国官家和楚国皇帝,将一同前往云池,祭天结盟。 隆平元年,诸夏之国,确切的说,是整个东方,都进入了一个新的格局。 套用茶楼说书先生的话来说, 就是从那四国并立,变成了三足鼎立。 …… 这章是铺垫,明天争取多写一点,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章 病倒 太子的病,来得突然,好得也很快,有四娘的细心照料,除非真的是天绝姬家,硬要收走小传业的命,否则还真的很难出什么大问题。 但据四娘的观察来看,这孩子的身体,真的很差。 四娘说的是心神方面,而且还打了个比方,说这就是年轻版的“黛玉病”,哪怕不是怄那家长里短,但心思太重,神思惘乱,会让本在长身体固本培元的年纪就开始持续地流出。 剑圣也亲手给这孩子检查过身体,得出的结论,不是什么练武的材料,资质平庸。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重了一些,剑圣还打了个圆场,说这孩子把天赋都点在了脑子上。 然而,因此无法避免的就是“头重脚轻”。 孩子变成这个样子,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他父皇以及他皇爷爷所带来的皇室传承的压力。 他姬老六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是个另类,但并不意味着他儿子能在这一点上完美继承他的衣钵。 而先帝爷在驾崩前, 看着躺在床上的姬传业, 所说出的那句: “好圣孙。” 其实也变成了千斤坠,直接压在了孩子稚嫩的肩膀上。 皇帝是以己度子, 先帝是将孙子看作了被自己揉捏却还一直保持逆向增长的儿子, 终于, 早早地将这位大燕太子给逼入到了如此境地。 这个年代,望女成凤倒不多,但望子成龙那真是相当的严重; 在天家,则更是已经扭曲到了可称变态的地步,更变态的是,他们还习以为常。 何皇后在得知儿子要被送晋东时的伤心,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儿子要离开自己身边,而是她清楚自己儿子的身体状况。 站在母亲的角度,她担心的是,此去晋东,会不会就是母子的永远诀别? 这不夸张,一点也不夸张,这个年代,幼子早夭的概率,真的不低。 生养八个孩子,最终能有四个活到成年已算是不易。 耽搁些时日后, 队伍,终于进入了奉新。 …… “喏。” 郑凡将太子放在了地上。 太子倒是没显得有多拘束,真正见过世面的孩子,是不会去畏生的,而且有什么事儿他都习惯放在心底自己慢慢地反刍,喜怒不形于色,是天家的标配,他早早地就已经入门。 反倒是站在那里迎接他的天天, 在看见太子时, 居然难得的有了些手足无措。 看着太子弟弟,笑笑, 再抬头看向自己的干爹,笑笑; 天天唇红齿白,面容粉嫩,依旧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而太子,年纪小,体格也瘦削,天天站在他面前,明显就大了。 他屋子里,被加了一张床,天天知道以后就有一个弟弟会陪着自己了,他很开心,但从小到大,除了去年开始可以偶尔地和刘大虎剑婢他们玩一玩,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一个人独处。 原本期待着二娘肚子里的宝宝出来后可以陪自己玩, 没想到, 有一个先到了。 天天很开心,但正因为这种开心,让他一时间也不懂该如何表达。 只能从自己的兜里,取出了一把糖炒栗子,递给太子: “弟弟,吃。” 太子伸手接了过来。 郑凡走上前,将天天抱起,对着他的脸用力地砸了一口。 不同于太子这个被姬老六硬塞过来的, 天天才是他平西王的真正心头肉; 自打襁褓时就看着他长大,每次出征回来都先能发现孩子长大了一点,无微不至的父爱这肯定谈不上,但这孩子却真的填充着郑凡的心胸绝大部分的柔软。 “咯咯咯………爹,胡子,疼呢。” 出征归来,胡子自是没功夫修理的,燕人不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说法,郑凡也到了不用靠蓄胡子来维系自己形象的地位了,平日里,胡子还是经常剃的,也就下颚位置留一小撮。 “天天,以后,你负责照看弟弟。” “好的,爹。” 天天应下了。 郑凡将天天放下来,对姬传业道:“传业,叫哥哥。” 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带着明显的期待。 姬传业后退半步,双手搭合向前,恭敬地行礼道: “传业,见过天天哥哥。” 唔…… 天天也后退半步,也已很规矩地方式行礼: “天天,见过传业弟弟。” 这一幕,看起来极为滑稽。 不过,好在孩子到底还是孩子,没出现“本宫见过靖南王世子”这种严苛标准的戏码。 “天天,好好照顾弟弟。” 天天点点头,道:“好。” “你们去玩儿,爹外头还有事儿。” “孩儿告退。” 姬传业也准备向郑伯伯行礼告退,却被天天伸手拽住了手腕, “弟弟,哥哥带你去看……” 太子身形一个踉跄,平衡没把握住,摔倒在地。 额头磕在了地上,破皮了。 “………”天天。 只能说,天天平日里一起玩的,都过于“牲口”,就是刘大虎和剑婢也都是大孩子,且都习武,他自个儿也敦实得很,对太子这“弱不禁风”,还真有些不适应。 边上,小张公公近乎要张开嘴尖叫起来。 但伴随着郑凡目光向他扫来,他马上又将嘴给闭了回去。 入侯府时,小张公公就看见了侯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小孩子,有个磕磕碰碰很正常的事,张公公。” “王爷,奴才在。” “我准你在府里住下,平日里也能向太子请个安,但别管太宽。” 这不是威胁了,这是明明白白地警告。 “王爷放心,奴才明白。” 郑凡先行离开了,前头签押房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 “弟弟,对不起。” 天天看着姬传业额头上的伤口,对着那里吹了吹气。 姬传业没生气,而是道:“是传业自己不小心,不干哥哥的事。” 小张公公小心翼翼道:“殿下,奴才给您上药,奴才去问问府里的药房和大夫在哪里……” 原本, 太子的行驾有护卫有奴婢有老师,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但因为郑凡去接孩子时,是直接抱着孩子就走的,导致最后除了张公公作为贴身伴伴还能跟着,行驾的其余人,都只能打道回府。 小张公公是“初来乍到”,也不晓得府里的大夫到底在哪儿。 按理说,这么大一个府邸,应该是有专供的医者的。 小张公公想错了,府里,没专门的大夫。 一来府里的人本就不多,且这不多的人里,会生病的,也是少数; 且四娘、瞎子、薛三等这些,其实都会“医术”,寻常的头疼脑热的,顺手看看也就行了。 “后宫”里的那俩夫人,也是四娘开方子帮她们调理身体。 天天看着太子额头的伤口,对小张公公道:“我知道。” 小张公公是知道这位爷的身份的,也从刚才的情形瞧出来了平西王爷对这位世子殿下的爱护,虽然说出去很难让外人相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座府邸里,眼前这位世子爷可比大燕的太子,更得贵宠。 “那就麻烦世子殿下了。” 天天低头看着太子,问道:“弟弟能走不?” “能的。” “那跟我来。” 天天牵着姬传业的手,大娃带小娃,俩人进了后宅。 小张公公因担心太子爷的伤,也跟在后头。 然后, 三人来到了一处小院外,小院内,鸟语花香,应当是暖房。 天天牵着太子走了进去,小张公公也走进去,随即愣住了,这亭台这题字这布置,分明是哪位夫人的小院。 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实在是…… 随即, 小张公公低了低头, 而后又抬起了胸膛, 嗨, 自己一个公公还在这里担心个什么劲儿。 天天小声喊道; “蛇蛇,蛇蛇?” 小张公公点点头,应该是这位夫人院子里有一位叫姓“佘”的女官,善于医术。 而后, 小张公公忽然间感到后背发凉。 他修习了一点炼气之法,但道行太浅,扭过头,看见一尊巨大的蛇头就立在自己身后。 “护驾!” 小张公公立马尖叫了一声,向后跳跃,挡在了太子跟前。 太子也愣住了, 郑伯伯带过自己骑过貔貅,且宫内大祭典时,各式各样的貔兽其实也是不少的,看久了,就将貔貅貔兽当另一种马匹来看待了; 冷不丁地一头巨大的青蟒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真是……吓人。 天天主动走到青蟒面前,青蟒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蹭着天天。 “呼……” “呼……” 太子和小张公公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青蟒很吓人,但好在,是家养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妖兽为何不养在御兽监里,而要养在家里。 天天拍了拍青蟒,随即自青蟒身上掉落下一片蛇鳞,天天捡起蛇鳞,来到了太子面前,将蛇鳞覆在了其额头伤口上。 当即,一股清凉的感觉袭来,很是舒服。 “不痛了?” “嗯。” 天天放心地笑了。 以前学走路时,天天也会走路摔跤,小孩子嘛,很正常,青蟒就会主动地掉下自己的蛇鳞来让你敷伤口。 这玩意儿可以入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 “弟弟,你饿了没?”天天问道。 太子摇摇头。 “那我带你去玩那个。” 天天带着太子去了自己的小院儿,院儿里有很多玩具,主上疼爱这个干儿子,命三儿在这里做了很多旋转木马、跷跷板,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园。 太子先坐到了跷跷板上, 然后, 天天也坐了上去。 天天下来了, 太子上去了, 然后, 就不动了。 “唔……” 天天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因为以前坐对面的是魔丸。 边上的小张公公也看明白了,走过来,伸手抓着太子这边,慢慢地下压,再慢慢地放。 这样一上一下,俩孩子终于玩起来了。 接下来,俩孩子又玩了很多其他的玩具。 可把小张公公给累坏了,这腰啊。 在俩孩子开始玩滑滑梯时, 小张公公撑着腰,扶着一根柱子,得歇歇。 随即, 小张公公看见不远处的草丛上躺着一只黑猫和一只狐狸,俩动物似乎乐得清闲,晒着太阳。 见小张公公看向自己, 狐狸也不知道从哪儿刨出来一个苹果,一推,一滚,径直到了小张公公脚下。 紧接着, 狐狸又躺了回去。 小张公公皱了皱眉,但还是弯腰将苹果捡起来,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后,咬了一口,嗯,很甜。 见过了那条养在家里的青蟒之后,小张公公觉得自己在这个府里看见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这时,小张公公发现院门那儿有人过来了,扭头一看,虽然那位没穿宦官服,但他一眼就瞅见了是同行! 赵成看着小张公公身上的燕国宦官服,也惊讶了一下,但再看看里头正在玩耍的俩孩子,也就不意外了。 他是当初郑凡在楚地带回来的自己割了自己的少年,如今不在侯府里当差,而是在下面做一个管事的,地位也挺高,但名义上仍属于公主的院里人,今儿个公主和三夫人去了果园采摘了不少果子,他陪同去了,按照公主的吩咐,送来一些洗干净的果子给孩子们尝尝。 小张公公走上前,从赵成手里接过了托盘。 赵成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小张公公, 笑道; “还是有些想念这身感觉的。” 合着这一刀下去之后还能改行的? 小张公公不知道该怎么接赵成的这话。 赵成行礼,告退。 没拜见世子,也没拜见太子,这是府里后院的规矩,在天天面前,府里的人被要求尽可能地少一些礼节,多一些自然。 小张公公拿着托盘,准备去给俩孩子去吃,谁晓得那狐狸和黑猫忽然窜到了他的身上。 犹豫了一下,小张公公没反抗。 黑猫和狐狸用鼻子在托盘上的果子上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俩动物一起扭头看向小张公公, 然后对着他,一起点了点头。 小张公公眨了眨眼, 也点了点头。 黑猫和狐狸就心满意足地跳下来了,俩货继续躺那里晒起了太阳。 小张公公则端着水果去给俩孩子送。 太子出了一身的汗,天天则气都不带喘的。 俩孩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果子,开始咬了起来。 “天天哥。” “昂。” 从先帝爷那边算起来, 天天应该是和姬老六同辈,所以天天应该是姬传业的叔叔; 但从郑凡那里算起来,郑凡和姬老六是兄弟相称,就又是哥俩了; 俩孩子互相喊叔叔侄儿的,太怪,所以一开始就以兄弟相称。 “你每天就自己一个人玩么?” 姬传业看出来了,这个院子里,似乎连个仆人都没有。 “不是啊,有姐姐。” “姐姐?” “嗯,姐姐对我可好哩,在家里时,姐姐就陪我玩。” “传业也想拜见一下姐姐。” “好。” 天天答应了。 “姐姐不在家么?”姬传业问道。 “在家。” 小张公公闻言,道;“敢问世子殿下在哪儿呢,奴才去请来。” 既然是太子爷要召见,理应喊来见见的。 小张公公清楚,靖南王就这一个独子,平西王的孩子还在夫人们的肚子里,所以世子殿下所说的这个“姐姐”,应该是府里的某个平时负责照顾他的丫鬟。 天天抬起头,笑了, 道; “姐姐来了。” “来了啊。” 小张公公也看过去,然后,嗯?人呢? 姬传业也疑惑道: “天天哥哥,姐姐在哪里啊?” “是啊,世子殿下,人呢?” “姐姐就在这里啊,就站在公公你旁边。” 小张公公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什么都没看见。 “世子殿下,您是在开玩笑?” 就在这时, 小张公公忽然感到自己身下传来森然的寒意,再低头看下去时,发现一个怨婴,正抬头看着自己,面带阴笑。 “………”小张公公。 “魔丸,主上吩咐了,太子身子虚,别靠太近。” 阿铭拿着酒壶走了进来。 魔丸又回到了石头里,落回到了天天的腿上。 小张公公张着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此时此刻,他很想喊一声“鬼啊”,但还是强行压住了。 他是皇宫里的奴才,奇闻异事见得多了,宫里也有不少,但是真没料到第一天进侯府,就能遇到得这般“丰富”。 小张公公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脑子里有些空白。 “天天,主上要练刀了。” “是,阿铭叔叔。” 天天看向还有些不知所以的太子,问道; “弟弟,去不去看爹练刀?” “好啊。” 天天牵着太子的手去了前院。 “吓坏了?” 阿铭看向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在继续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还好,还好。” “喝一口,压压惊。” 小张公公点点头,道:“多谢,多谢。” 接过酒壶, 喝了两大口, 嗯? 小张公公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再看向自己的手掌, 是, 是血!!! … 翌日早晨, 郑凡照例过来和自己儿子一起吃早食,太子也坐在一边。 “咦,张公公呢?” 太子回答道: “回郑伯伯的话,张伴伴他水土不服,病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一章 就这么定了 “哦,病了。” 郑凡点点头,反正一个太监而已,他也不是很在意。 天天帮郑凡开咸鸭蛋,开好后,递给了郑凡。 随后,天天又帮太子弟弟开咸鸭蛋,然后递给了太子。 爷仨, 就着鸡丝青菜粥配着小咸菜吃得很是香甜,连平日里饭量不佳的太子,也吃了一大碗的粥。 吃完后,有些后知后觉,太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难为情。 “昨晚睡得好么?”郑凡问道。 “回郑伯伯的话,传业睡得很好。” “嗯,那就好,你作息就和你天天哥哥一样,他做什么你也就跟着做什么,课业的事不用担心,和你天天哥哥一起上。” “是,郑伯伯,传业知道了。” 用过了早食,郑凡就离开了,楚国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不是战事,却比战事还重要。 天天则将拼凑起来爷几个吃早食用的凳子都搬回屋子里去,然后又找了布将凳面擦了擦。 太子站在边上,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问道; “这些,平常都要你做?” “昂。”天天理所应当地回答道。 姬传业赶上了好时候,他出生时,其母难产,那一天还惊动了先帝爷和在京的几位王爷都齐聚。 作为皇长孙,自他出生起,姬老六基本就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朝堂风云夺嫡风波,再怎么着也没有让王府在日常上出什么问题,不似姬老六早些年混得最差时还得靠郑凡送的几车玉米面儿来维持生计。 说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丝毫不为过。 “只要爹在家,我每天早上起床后,就把吃早食用的凳子摆好,爹就会来吃了。”说到这里,天天笑着看向太子,“我怕哪天我偷懒了不摆了,爹就不来陪我一起吃早食了。” 话,是笑着说的; 但莫名的,太子心里却忽然一酸。 在孩子里,太子自诩自己是特殊的一个,但在看着眼前这个“哥哥”后,他发现自己是幸运的一个。 尤其是,天天哥哥的笑容。 “唔,你昨晚不是说要去拜见我大娘二娘三娘么?” “是,理当如此啊。” 其实,寻常人家,来了贵客,自然得全家出面招待,更何况,这位还是当今太子。 搁京城勋贵之家,太子来了,举家上下,都得摆香案,一起跪拜行礼,各种天家的规矩,不可出丝毫纰漏,否则就是蔑视天家尊严,大不敬之罪。 但郑家是个例外, 平西王爷是真的将太子当邻居家亦或者是哥们儿家的小孩给提回了家,然后就丢家里了。 所以,大不敬之罪很有意思,当你真的有资格可以去不尊敬一个人时,那个人,反而不敢怪你没尊敬他。 今儿个病倒的小张公公,在昨天面对这种“冷遇”,也没敢有丝毫抱怨不是。 其实,家里头的三位夫人; 四娘,在路上还给太子治过病; 熊丽箐有身孕在身,同时她本就是公主,自然是没必要赶着趟地去向燕国太子献什么殷勤,姓熊和姓姬的,本就是平等的; 柳如卿倒是想知道点礼数,但她说是三夫人,实则一直是以“妾”的身份自居,上头没人带头,她一个人自然不会单独出来见太子。 “大娘应该在忙着哩,我先带你去见二娘。” “好呢。” 昨儿个其实找青蟒时已经去过了公主的院子,但公主不在,今儿个俩孩子进了院子,就看见刚用过早食的公主正在一婢女的搀扶下散着步。 肚子大了,更得注意身体,不说锻炼,但总得经常活动活动。 “哟,我的儿。” 公主见着天天也是笑了起来,招手示意天天过来。 “孩儿给娘请安。” 姬传业则恭敬行礼: “传业拜见伯母。” 公主像是才看见太子一样,道:“太子殿下?” “是。” “来人呐,上茶点,再把如卿喊来。” “是,夫人。” 石桌, 公主坐一边,赶来的柳如卿坐其旁边。 天天和姬传业坐对面。 精致的茶点摆上来,还有茶。 公主伸手指了指,道:“用着。” “嗯。” “谢伯母。” 天天拿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大口。 太子则轻轻抿了一点,又小饮一口茶,茶点几乎就没怎么少。 公主看着太子的“吃相”,脸上露出了些许回忆之色。 真正的精致人家吃点心,向来不会囫囵吞枣,为了垫垫饥什么的。 一块茶点,一杯茶,吃用个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过自家男人向来不在意这些,府邸里的这些人也没讲究这些规矩,难得碰见一个皇家出来的,倒是有些想念了。 茶点用过后,天天就带着太子告辞了。 公主也没留。 待得俩孩子走后,柳如卿开口道;“太子的身子,有些孱弱呢。” “嗯。”公主点点头,“以前,想过很多很多,现在,想得简单了,只求我肚子里的孩子能和天儿一样,自小到大无病无灾的就好。” “太子就这般在府里住着,不用其他安排么?”柳如卿问道。 “不用,不用画蛇添足,就按照夫君安排的来,也好,天天也能有个伴。” “是的呢,等以后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大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出来后,咱们府里,就真的热闹了。” “你呢,你也加把劲啊,我现在和姐姐身子都不方便,夫君不只能宿你那儿么?” “姐姐……” 柳如卿面色羞红。 熊丽箐笑着故意拖长了音喊道: “叔叔哎~~~~” “啊,羞死人了姐姐。” …… 俩孩子从公主的院子里回来,就看见站在那里等着的刘大虎。 刘大虎看了看天天身边的太子, 太子也看了看刘大虎。 可能,不把燕国太子当一回事儿的,不止平西王爷,还有住在隔壁的剑圣。 剑圣明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每天都要去隔壁府里带着天天跑操,却也没告诉他府里多了一个人。 “谁家的孩子啊?”刘大虎问道。 “虎子哥,是皇帝家的哦。” “皇帝家的?”刘大虎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太子嘞。” 剑婢出现在了院墙上,晃着腿。 当年在汴河河畔托着自己师傅尸体痛哭的小姑娘,现在越来越大了,再加上女孩子本就发育得比男孩子快一点,这两条腿,也已经显示出了长度。 “太……太子?” 刘大虎虽惊未慌。 和天天一起玩后,他已经很适应了。 姬传业对着刘大虎行礼道: “传业见过虎子哥,见过……” 姬传业看向坐在院墙上的剑婢。 天天道:“剑姐姐。” “传业见过剑姐姐。” 刘大虎也正式地向太子回礼,但没跪下来。 在奉新城,大家只认平西侯爷,皇权在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威慑力。 剑婢则压根没做回应,继续坐在院墙上荡着腿儿。 刘大虎开始带着天天和太子一起跑操, 跑了一会儿,太子就坚持不住了,停了下来,站在那儿看着刘大虎和天天继续跑。 此时,剑婢跳下了院墙,看着姬传业,笑道: “啧,这就跑不动了啊?” 姬传业低下头。 被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这般说,小男孩真的很不好意思。 然后,太子爷又鼓起了劲,跟着又跑了一段,然后,实在累得不行,坐地上了。 等到天天和刘大虎跑完后,他们开始了练刀。 刘大虎拿着真刀, 天天拿着木刀,同时很贴心地也给太子找了个木刀。 刘大虎站前面练, 天天和太子跟在后头练; 刀架势不难,练的是基础,而且是军中的简化版,不花里胡哨,但很实用。 也是练着练着, 太子手臂就酸麻了,不得不放下木刀,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哥哥继续在练。 然后, 太子哭了。 是的, 心智成熟, 曾被先帝爷称赞过“好圣孙”的大燕太子, 在这种情况下,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是爱哭和常哭的时候,可姬传业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哭是何时了,就是那次自己亲爹叫自己喝药,他也没哭。 刘大虎和天天停下了; 身份差距在这里,虎子犹豫了一下,没上去; 天天倒是走过去了,然后,天天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因为天天从小到大,除了在襁褓时被剑圣带出历天城时哭闹过,等魔丸陪伴他后,他就从未哭过。 太子哭了很久, 到最后实在是哭不动了, 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再看看天天,看看刘大虎,看看剑婢,不好意思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父皇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哭了这么久。” “你父皇不在这里,不怕,他不知道,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太子听到这话,顿觉很有道理。 随后, 仨孩子去泡澡。 平西王爷喜欢泡澡,这一习惯,从虎头城到盛乐城再到雪海关最后到奉新,一直保留着。 他喜欢泡,还喜欢带着干儿子泡; 所以,天天每天跑完操练完刀后,也会趁着中午前,泡一下,用的是自己爹的汤池。 刘大虎也很爱泡澡,因为他家里用的是木桶,阿奶洗澡亦或者母亲洗澡时,家里其他人就得到院子里等着; 哪里有侯爷家的汤池泡得舒服。 最后, 仨孩子都脱光光的进了池子。 “呼……” 刘大虎游了一圈; 天天拿起一条毛巾,对太子道: “弟弟,往这边坐,哥哥给你擦背。” 以前,郑凡带天天泡澡时,就喜欢给天天擦背。 天天一直想体验一把“擦背人”的工作,可惜刘大虎只敢陪着他一起泡澡,万万不敢让天天给他擦背。 太子懵懵懂懂,听话地照做了。 “爹说了,擦背要用力哩,否则就擦不下泥泥。” 天天将毛巾搭在太子瘦小的后背上,用力,一擦。 太子被这力道一推, 身子前倾, 直接栽入汤池之中。 “啊!” 得亏刘大虎正往回游,见状马上上去将太子抱了出来。 可怜的太子呛了两口水,不停地咳嗽着。 一番忙碌后, 仨人都安静了, 静静地泡着。 刘大虎开口道:“我们亲兵营里来了个厉害的。” 上次去雪原上,刘大虎和天天都曾当过郑凡的亲卫,所以俩孩子现在依旧以“我们亲兵营”自居,认为自己还是里头的一员。 “有多厉害?”天天好奇地问道。 “我打不过他,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郑蛮也打不过他呢。” 郑蛮是狼崽子,从荒漠里被梁程带出来的。 “那真的很厉害。”天天说道。 已经缓过神来的太子,也想加入这种“聊天”之中,开口道:“我爹的亲卫也厉害。” 孩子,或许就是这样,可以装大人一本正经得很,也能真的就像是个孩子。 拿皇帝的侍卫来比,也真亏能说出口。 刘大虎则道: “我说的那位啊,可是刚刚在战场上斩了楚国柱国的头呢。” 陈仙霸进了郑凡的亲卫营后,很快就开始撑起了场子。 亲卫营其实是一个很团结却又内斗很厉害的圈子,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毕竟,不是自己有本事的就是爹妈有本事的。 陈仙霸就靠一双拳头,打服了其他人。 楚国柱国,多大的官儿; 刘大虎知道一些,天天和太子,其实并没有太多具体的印象。 太子今儿个哭了之后,难得的孩子气,争强好胜起来,道: “我爹的亲卫头子,是四大剑客之一哩。” 刘大虎开口道:“我爹是四大剑客之首。” “……”太子。 “嘻嘻。”天天捂着嘴,笑出了声。 “天天哥,你笑什么?”太子问道。 天天回答道:“爹说,我亲爹曾打败过四大剑客之首。” “……”太子。 仨孩子泡差不多了,刘大虎先起来,穿衣服。 天天也起来,自己擦好了身子后,帮太子擦身子,太子有些害怕。 “天天哥,我怕。” “唔……” “我来。” 刘大虎拿了一条干毛巾帮太子擦身子,天天自己穿好衣服后将太子的衣服拿了过来。 最后,仨人走了出来。 “我先回家了,我娘应该做好饭了。”刘大虎说道。 “好嘞,虎子哥,明儿见。” “虎子哥明天见。” 刘大虎走后,天天拉着太子来到了自己院子口,那儿已经站着一个仆人候着了。 仆人见两位主子回来了,马上就下去吩咐厨房准备。 很快,午食就被端了上来。 上午运动过了,太子食欲很好,天天因为有人陪着自己吃饭,也吃得很开心。 下午时,天天问太子:“困午觉不?” 太子回答道:“要读书哩。” “北先生双日才来,不过我们可以自己先看书,弟弟认得字么?” “认的。” “好。” 下午, 天天在练字,太子在背书; 然后太子练字,天天练画; 病倒了旷工大半日的小张公公,强撑着起来了; 他不是水土不服,纯粹是昨天被吓的着魇了,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直娘贼,这平西王府里头实在是太吓人了。 来到院子,看见俩孩子坐在那里自己在做功课,小张公公也长舒一口气,这样,挺好。 黑猫和狐狸依旧躺在那里晒太阳,见他来了,两只妖物还特意让开了一段空余。 小张公公居然真的看懂了, 坐了下来; 坐着坐着,就斜靠在地,然后,就睡着了。 昨晚一宿脑子里都在“神神叨叨”的,压根没休息好。 天天画完了画,将画纸拿起来,要去交给公主娘亲检查,就拉着太子去了,俩孩子见小张公公睡得那么香甜,就没喊醒他。 所以等到小张公公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发现殿下不见了。 “主子去哪儿了呢?” 黑猫竖起了尾巴,晃了晃,然后跑开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小张公公。 “哦,谢谢。” 小张公公起身,跟着黑猫走。 黑猫将小张公公带到了一处假山后头,那里有一个向下的梯道。 这里,装不装门,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后来改造后就干脆不装了。 黑猫走了进去,尾巴指了指里头, 人畜无害地叫了声: “喵。” “在里面?” 小张公公走下了梯道,里头其实不黑,光亮度虽然不高,但在适应了之后还是能看得清楚前方的情况的。 “主子?主子?奴才来了,主子,您怎么到这儿来玩呢,小心再摔着,主子。” 小张公公一边喊着一边来到了最下面。 然后, 看见了一口棺材。 “嘶……” 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的小张公公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然后骂了句老燕人都会的国骂, 因为燕人和蛮族厮杀了数百年,很多用语尤其是脏话用语上,蛮子自然而然地成了被嵌进去的形容词: “吓死个人了,这里居然放着一口棺木,真是脏蛮子气。” 脏蛮子,指的是晦气的意思。 下一刻, 棺材盖, 开了。 从里头, 坐起来一个人, 且这个人缓缓地扭过头, 看向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 …… 翌日, 早食; “张公公病还没好么?”郑凡问道。 太子起身回答道: “回郑伯伯的话,昨日好了一会儿,又旧疾复发了。” 天天补充道:“还口吐白沫呢。” 郑凡有些意外道: “嚯,病得这么利害啊,你爹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身子也不好,居然还派这么一个身子老出毛病的太监来给你当伴当。” 太子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郑凡一边吃着饼子一边扭过头,看向那边刚送来今日份牛乳子,此时正蹲在那儿喂猫和喂狐狸的赵成, 道: “赵成啊。” “奴才在!” 赵成马上走过来跪下。 “以后你就替了张公公的职,等张公公什么时候病大好了,再换回来。” “奴才遵命。” “行,就这么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二章 地牢、黑甲 “砰!” 球被打飞,于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地后带着惯性在草地上滚了很远。 郑凡将球杆横在自己肩上,身边的瞎子随即也挥舞了一杆。 更潇洒,更写意,也更有范儿。 民间有句骂人的话,叫也不瞧瞧自己上辈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不带具体指定的蔑视,因为就算是世上最强的炼气士,也没办法推算出人的上辈子。 至少, 郑凡一路走到今天,还没听说过谁谁谁是谁谁谁转世的说法。 但可惜,在这里,在这俩拿着球杆的人身上,上辈子是有清晰指向的。 瞎子明显更精致,玩儿得也更讲究细节,重要的是,高端。 郑凡呢, 上辈子要是撇开为生的“画画”之外的兴趣爱好的话, 估计得和大多数人写得老三样差不离:、看电影、旅游。 就是这“旅游”,还得踌躇一下,看看自己的经济条件是否允许将其加上。 “主上,小张公公的差事被赵成顶了。” “嗯,我示意的。” “属下明白了。” 瞎子也就这么一问,既然得知是郑凡授意的,也就不用再问了。 四娘是侯府财货上的大管家,瞎子,则是庶务上的大总管,同时,侯府的清净也是他需要花心思的地方。 如果赵成是自作主张想要上位,那就留不得他了。 当然,用赵成顶替小张公公也意味着主上在这件事上,尤其是在家里这件事上的绝对谨慎。 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日常的小插曲。 而这时,坐在轮椅上的孙瑛在陈仙霸的推扶下,也靠了过来。 “主上。”孙瑛开口道。 “有什么事就说。” 郑凡和瞎子拿着球杆往前走,陈仙霸推着孙瑛继续跟着。 “吾弟孙良来信与我,说他德才能力无法胜任玉盘城知府之位。” “所以,你打算去帮他?” “玉盘城于晋东,于侯府,于主上而言,太过重要了,属下认为,当牢牢把握在手中,且在此之后,当以玉盘城为门户,对颖都,对三晋之地,进行更为广阔的扩散。” 郑凡看了一眼瞎子,瞎子微微一笑。 不用猜测了,这种布局于未来的,必然是瞎子的手笔。 作为交换条件,孙良从颖都转运使的位置调到了玉盘城知府,望江以东,被默认成了平西侯府的地盘。 好生经营玉盘城是应该的,玉盘城的地理条件本就极好,大成国时,颖都是政治中心,那玉盘城就近乎是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但瞎子和孙瑛想的经营和普通的经营不一样,既然“疆域”正式划分好了,那么,玉盘城在和平时,可以充作平西侯府对外交流的桥头堡,人文实力、细作、等等诸多方面都可以开展,甚至可以进一步地遥控腐蚀和影响到颖都; 而一旦战事开启,玉盘城可以直接化为军事重镇,起到伐楚时颖都的粮草军需转运点的支撑作用。 郑凡现在没打算造反,现在也不是造反的最好时刻,但郑凡也不是什么迂腐和有道德洁癖的人,未雨绸缪,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就辛苦你了。”郑凡说道。 “请主上放心。” 孙良这个人,郑凡接触过几次,怎么说呢,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莫说现在孙良本就是侯府这条船上的了,就算不是,孙瑛去了后,也能马上压制住自己的这个弟弟掌握玉盘城的实权; 弟弟在前头当提线木偶,哥哥在背后出谋划策,这组合,挺不错的。 郑凡再度挥杆, 打完后, 有些意兴阑珊。 瞎子看出来了,笑道;“主上,我们歇歇?” “我啊,是没这种富贵命了。”郑凡笑了笑。 奉新城在扩建前,军事防御需求被摆在了前面,所以在规划时,城外预留了大片的空地; 一座城池,人口如果持续扩张甚至是不断地分出内外城一层一层地往外扩的话,其他方面的城市属性肯定会提升,但军事防御方面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当初靖南王奔袭后一战而下郢都就是这么来的; 大型城池,除非里面有充足的兵力,否则根本就防守不过来,这里又牵扯到一个悖论,若是有充足的兵力,也没必要去靠着城墙防守了,基本都是在城外列阵迎敌。 开春了,绿草如茵,瞎子邀请,郑凡就答应过来一起打打高尔夫。 “不过是玩意儿罢了。”瞎子又道,“主上,乾楚这次,看来是真的要结盟了。” “结盟就结盟呗,孙刘联盟最后不也是完了?” 坐在轮椅上的孙瑛眨了眨眼,他没听懂这是历史上哪场结盟。 瞎子闻言,道: “但孙刘最后输给的不是魏。” 郑凡将球杆丢地上,笑骂道:“就当你祝福我长命百岁了。” 这时,有一将策马而来,正是梁程。 郑凡拍了拍手,道: “行了,阿程回来了,咱们开始吧。” 开战归来,安抚各路兵马的事宜需要梁程去统筹,现在忙活完了他就回来了,因为奉新城里,还有一件很重要却一直被搁置的事儿要做。 众人回了城,在要入府时,瞎子开口问道: “主上,这牌匾什么时候换?” “等册封宣旨的队伍到了后再换,提早换了,显得咱很稀罕这个王爵一样。” “是。” 侯府内,天天正和刘大虎以及太子一起跑操。 “儿子。” “父亲。” “带弟弟回院子,爹有点事儿要做。” “是,父亲。” 天天听话地牵着太子的手回自己院子,已经换上一身“心心念念”宦官服的赵成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 “大虎。” “属下在!” “你也回家吧,对了,把你爹喊来,有事儿。” “是,王爷!” “肖一波。” “在!” “二夫人三夫人处安排人布置好。” “遵命!” 随后, 数百锦衣亲卫进入侯府,布置在了密室入口附近,弓弩重盾也都携带。 郑凡站在密室入口处,梁程、瞎子站在其身侧。 很快,薛三提着一个包裹来了,里头叮叮当当作响。 阿铭拿着一壶酒从酒窖处走了过来,很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在其身后,跟着的卡希尔也是手里拿着一壶酒。 樊力也来了,双斧都在手。 剑圣围裙还没解,拿着龙渊走了过来。 四娘,也来了。 “你歇歇?”郑凡走上前小声道。 “主上,奴家也好奇呢。” “可你毕竟有身孕。” 四娘看着郑凡,郑凡也看着四娘。 四娘伸手,轻轻抓住郑凡的胸口衣服,扯了扯。 “好吧好吧,但你得往后头站站。” “奴家晓得了。” “行了,咱,下去吧。” 郑侯爷走在第一个,其余人全部跟上。 等到密室下面后,郑凡先给沙拓阙石上了三炷香,人多,也就没再说什么悄悄话了。 “阿力,开门。”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去开石门,石门处有机关,机关不复杂,但前提是就算你知道破解之法,也得拥有和樊力一样的大力才能打开。 没多久, 当樊力将锁盘转动归位后, 石门后头发出一连串的脆响,缓缓地向下降去,露出了通向下方的甬道。 早年间,乾国有一位御史为了搏出名,向乾国官家上了一封折子,请清查上京城内各家大门户的地窖,地窖越大,不臣之心也就越大。 彻查倒是没彻查,官家也不可能随意地去查臣子们的府邸,但接下来俩月内,运往上京城的土砖比往常多了许多,估摸着不少权贵正忙着填坑。 那位御史的建议,落在郑凡身上倒是合适,古往今来,在府邸下修密室的,确实不少,但大多是后期需要时再开挖的,而郑凡这边,刚开始修建府邸时就着重做了规划。 打开门的樊力站在旁边,看着郑凡,道: “主上,请。” 郑凡走上前,踹了樊力一脚, 骂道; “你皮厚,走第一个。” 樊力点点头,第一个下去了,随后是血厚的阿铭; 自甬道向下,可以看见一条条粗壮的链子垂直而落,中间还有一块巨石压阵,最下方,则是一座囚笼。 囚笼内的人,四肢也完全被捆锁起来,脖子也被死死地锁扣着。 黑甲男子从被抓回来起,就是一个禁忌,自雪原运回来的路上,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没人去查看过他; 现在,外头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是时候和他好好叙叙旧了。 扈八妹的预言里,这位,才是真正的魔王之一。 薛三拿出了钥匙,递给了樊力。 樊力拿着钥匙上前,先打开了小锁,再依葫芦画瓢,转动起了大锁。 沉重的囚笼,也随之缓缓地被打开。 郑凡开口道: “大家小心,虽然他身上被钉了钉子,也施加了一些符纸这类的玩意儿,但谁都没办法确定好用,这阵子虽然不吃不喝,可谁也不清楚他是否又偷偷恢复了一些。 他会精神攻势的,先凝神戒备。 瞎子。” “是,主上。” 瞎子走到所有人面前,闭上了他本就瞎了的眼,一道无形的精神屏障扩散出去。 其余人,也都靠近了一些。 黑甲男子身上的甲胄早就破损不堪,一头的黑发,遮蔽着脸,挂在那儿,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 剑圣抱着龙渊,仔细打量着那位曾和自己交过手的对手。 薛三打开了自己带进来的包裹,确切地说,是铺开; 里头,是各种工具。 “啧啧,哒哒,蝈蝈……” 三爷嘴里不断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牢里,不断地回响; “爷青回,爷青回啊。” 他很享受做这种实验,目标越是强大越是神秘他就越是亢奋。 然后, 其余所有人都站在囚笼外,就薛三一个人拿着工具走了进去。 “切哪里好呢,切哪里好呢。” 薛三先弯下腰,用一把小刀在黑甲男子的小腿位置刮了刮。 紧接着, 薛三敲了敲,声音很脆,一连串地敲击下形成的是一首韵律,卖报的小行家。 “阿程啊,我一直觉得这货的体魄,和你很相似啊。” 薛三喊道。 “叮!” 薛三用刀尖部分刺上去,一声脆鸣传来。 梁程这时也走了进去,伸手,撩开了黑甲男子遮盖住面庞的头发。 对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面色呈青,如同冰封。 梁程手掌摊开,一段煞气自掌心凝聚,作势想要试探一下。 薛三忙喊道: “喂喂喂!” 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道:“咱一步一步来,不要跳步,明白?” 梁程点点头,收回了手。 薛三从兜里取出了一个小袋子,里头是白色的粉末,他将其涂抹在对方的小腿上,又对阿铭喊道:“酒啊。” 站在笼子外的阿铭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道: “我相信,水也是可以的。” “我没带。” “为什么没带?” “因为我知道你这个酒鬼肯定会带着酒过来,来来来,待会儿有血的话给你收一壶。” 阿铭将酒壶递过去。 薛三将酒倒在了黑甲男子涂抹过白色粉末的小腿上, 随即, “滋滋滋滋滋”的声音不断传出。 原本坚硬如顽石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下来。 “什么东西?”剑圣开口问道。 瞎子回答道:“腐尸水。” “那种白色的粉末加水就能起作用么?”剑圣问道。 “是。” 剑圣点点头。 瞎子道:“用来对付肉身强大的武夫,可能会出奇效。” 剑圣摇摇头,道:“有违道义。” “稍后会为您准备一份。” “我不要。” “这种粉末数量不多,在您手里多一点,流传出去就少一些,江湖的道义,也就更多一些。” 剑圣点点头,道:“好。” 肌肉软下来后,薛三用匕首开始切割,很快,就切下了一块肉,他用绢布包好,又用酒壶接了一些从伤口处溢出的黑色鲜血。 血液的数量不多,流了一会儿也就不流了,但已经足够了。 薛三完工,将绢布包小心翼翼地塞入自己的怀里,起身,将酒壶送还给阿铭。 阿铭接过酒壶,道;“为什么选择在脚那里放血?” “我去,你真想喝啊,这血大概率有毒的。” “蜈蚣也能拿来泡酒,问题不大,就是距离脚太近了。” “其他地方我怕不小心真给他彻底折腾死了。” 薛三走出了囚笼,里头,就留下梁程一个。 郑凡开口道:“阿程,你试试看用煞气对他有没有反应。” 有一种感觉,这玩意儿,可能是僵尸的某种形态,不一定是纯粹的僵尸,但在表现方式上,真的和阿程太相似了。 追击途中,有个女祭祀一般的存在,总是以自己的鲜血为献祭再辅以其他人的新鲜血液对其进行唤醒,这种召唤邪物的方式,真的过于熟悉。 梁程伸手,将蕴含着煞气的手掌贴在了黑甲男子的额头。 煞气开始注入, 但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无动于衷。 梁程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众人,摇摇头。 没效果。 梁程走了出来; 阿铭放下酒壶,从卡希尔那里拿来了一个水囊,看看卡希尔的烈焰红唇,就晓得里头装的不是酒。 他走了进去,用鲜血,浇灌在黑甲男子的额头。 黑甲男子依旧无动于衷,阿铭仔细观察了几下,确认其没有在吸收血液。 卡希尔有些疑惑道:“会不会,已经死了?” 薛三马上道;“不会,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察觉到过,他有过动静,看门的那位也做出过反应。” 这时, 樊力挠挠头,走了进去。 郑凡看了看瞎子,瞎子皱了皱眉,事先,并未安排樊力什么事儿。 但樊力有时候确实是能大力出奇迹,所以,不妨让他试试。 走入囚笼的樊力,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臂膀和腰, 而后, 攥起了拳头, 对着黑甲男子的脸, “砰!”“砰!”“砰!”…… 一连串的暴击后, 黑甲男子的脸,青色褪去了一些,淤红色开始出现,同时脸部的肌肉和骨骼,也出现了位移。 但,依旧没醒。 樊力揉了揉自己的拳头,咧了咧嘴,疼的。 郑凡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时,薛三开口道;“主要,要不要把……” “不行。” 郑凡直接否决了; 他的建议,是将天天抱过来。 那一晚,薛三发现了天天,似乎和这东西,有着某种呼应。 但天天,是郑凡的逆鳞,老田将孩子托付给他,不是让他来做什么实验的。 “我再试试。” 郑凡将魔丸取出,缓缓地走入囚笼。 “儿子,试试看,能不能唤醒他。” 红色的石块飘浮起来,魔丸的身影也随之显现,他看着郑凡,摇摇头。 郑凡点点头,示意魔丸回到石头里。 然而, 正当郑凡转身准备走出囚笼时, 忽然间, 自黑甲男子身上溢散出黑色的影子顺着锁链蔓延向整个囚笼,囚笼的门,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快速地闭合。 “吼!”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双臂马上拉住了囚笼门,剑圣眼疾手快,龙渊直接出鞘,卡在了门上。 门, 没能封闭。 黑色的影子,瞬间收回,消散无踪。 郑凡伸手,掸了掸自己袖口上的灰尘,强行按捺住有些发颤的小腿肚子, 面带微笑, 尽量做到声音不发颤,且轻松愉快, 道: “哟,想玩擒王先擒贼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三章 混账! “楚国那位四皇子以监国身份摄政,没有登基?” “是的太子殿下,根据楚国那边传来的情报,确实是这般,楚国来使所用的楚国诏书上的落款,也是他大楚摄政王,而非他大楚皇帝。” 太子闻言,笑了笑,扭头看向身旁的礼部尚书宁方盛,道: “宁老,您觉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到底是何意?” 明明已经击败了其他几位夺位的皇子,也得到了楚国国内的几家有着柱国的大贵族支持,他偏偏却没顺势继位,而是改封自己为监国。 其实,在战术上重视对手,在战略上藐视对手,这话,自古以来就有之。 尤其是在国与国的层面中,将对方视为“名利之徒”也是一种政治正确。 更别提如今大燕,虽说曾在望江初战中失败了一次,但最终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局,几年以来,连番对外大胜,莫说大燕百姓那膨胀的家国自豪感,就是这些真正地朝堂执牛耳者,也是自信气度显然。 点评其他国家的官家或者皇子大臣时,自是会带上一种上位者俯视的惯性。 当然了,该怎么分析还是得怎么分析,自信是自信,但也没天真地认为对方就真的是傻子。 “太子,依老臣看来,许是楚国青鸾军被困玉盘城,我大燕铁骑驱逐野人后,一统三晋之地,使得那位楚国四皇子在夺位之后失去了从容布置的时机。 不继位而先自封监国,想来,也是想着团结和整合国内各大势力,先应对来自我大燕的压力。” 太子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 放着那尊位置,不急着坐上去,是不想么?肯定不是的。 身为一国太子的他,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张龙椅的吸引力到底有多恐怖。 这时,户部尚书徐广怀则开口道: “其实,没急着继位,想来也是因为咱们燕军的进军速度和取得之战果,超过了他原本所设想。 太子,宁老,咱们眼下,还是得先将这些国书和条约细节给早早敲定了为好。” 国书,是楚国送来的。 不管那位四皇子是楚皇还是监国摄政王,他都不可能放任那四万青鸾军在玉盘城里饿死。 但很显然,那位是没打算派出大军再来一次远征,而是希望以和谈的方式,求一个体面一点的收尾。 楚国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首先,原本司徒家手中的镇南关将归还燕国; 同时楚国将承认大燕对三晋之地统治上的法理; 这是前两条, 这是对之前的那一场战争做一个交代。 接下来,还有两条。 一条,是燕楚两国将签订盟约; 楚国摄政王在国书中回忆了当年姬家和熊家一个燕侯一个楚侯,都是奉大夏天子令开疆拓土的袍泽,彼此本是一家人。 所以,自此之后,双方将守望相助,燕国遇到蛮族威胁时,楚国会帮助;楚国遇到山越威胁时,燕国会帮助。 这是一句屁话, 且不说百年来,大燕将蛮族给揍得完全没了脾气,就说楚国那边的山越百族,都已经被楚人驱逐到真正的穷山恶水之间,估摸着都快灭族了。 双方都没有敌人了,还守望相助个什么东西? 就说真的哪天山越忽然崛起,蛮族也崛起了,一个,在大燕的最西边,一个,在楚国的最南面,彼此相助来得及么? 当然了,燕人知道这是屁话,楚人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按照外交习惯,屁话后面,肯定会跟着真正有用的话。 那就是第二条,燕楚将成“兄弟之国”。 楚国摄政王因为还没继位,所以想遥尊已故楚国先皇和燕皇成为“兄弟”,谁大谁小,论年纪还是论国力都无所谓了,直接跳过了这个争论,反正,楚国摄政王可以认燕皇为“叔父”。 这是四大条, 下面,还有一大堆的琐碎细节。 比如,楚国将赔偿燕国粮食、财帛等等,以平息燕国愤怒,且愿意仿照当初的乾国,对燕国每年递交岁币。 楚国来使,姓景,叫景阳,乃楚国大贵族景氏之人,为楚国摄政王亲信,此次合约,完全由其代表楚国摄政王的意志来洽谈。 本着对等的原则,一个“侄儿皇帝”派来的人,自然得交给下一辈去处理,所以,燕皇就将这件事交给了太子。 由太子负责率相关官员进行洽谈,以期得到一个燕国最好的结果。 身为户部尚书的徐广怀对这次和谈很是看重,燕国需要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如果能够和楚国达成盟约,不管这盟约有效没效,至少能维系住个五年和平吧? 五年不打仗的话,燕地可以进一步地发展,晋地也能相对地恢复一些元气,钱粮上面,也就能从容下来了。 太子将手中的案牍放了下来,伸手揉了揉眉心,道: “毛大人,您觉得,我大燕这仗,还能继续打下去么?” 虽说楚国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但就这般让那近四万的青鸾军回去,不说由此可能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就是单纯地站在一个个人好恶的角度上来看,都觉得有些让人不够快意。 兵部尚书毛明才起身回禀道: “回太子的话,如今,靖南王辖三晋之兵尽起,其实已经是做好了和楚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但………” 太子点点头,道: “能不打还是最好不要打是么?” “臣的意思确实是这样,将士疲敝,这一仗,再打下去,于国于军,都是一种煎熬。 靖南王用兵,向来讲究不动如山,动则如惊雷炸起。 如今,摆出这种架势去以势压人其实并非是靖南王用兵风格,想来,靖南王也清楚,就此止住才是于我大燕最有利的结局。” “孤知道了,宁老,国书规格和其他一些细务,还需您再多操操心,不要在礼法上出什么纰漏,另外,命鸿胪寺知会乾国使节,他们可是欠了快三年的岁币了。” 说着,太子又看向户部尚书徐广怀, “乾国不仅仅要补足之前三年所拖欠之岁币,同时,具体数额上还需进行修改,至少,不得比楚人的低。 两件事儿,咱就当一件事儿给一起办了吧。”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三国大战开启前,其实燕乾双方边境线上就已经很是紧张了,所以那一年的岁币,乾国就没送过来,再之后战事打响,燕军攻入乾国,乾国狼狈应对,等到那次之后,两国其实一直处于“开战”的状态。 虽然,当燕人撤军之后,乾人也没想着北上做什么,两国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战争”状态其实一直都没有解除。 如今,借着和楚人谈和的契机,把乾国也拉进来,大家一起谈谈,顺带着,把和约再给签订一下。 大燕需要休养生息,那就借着这个机会,反正敲一个竹杠是敲,敲两个也是敲,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这不是燕皇的想法,这是太子的想法,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子本人的魄力和能力。 “对了,徐大人,六弟在你户部近日如何?” 自家六弟被父皇派去观风户部,名义上,观风,只是学习和了解的差事。 但这差事,加上其皇子的身份,真的是可大可小。 而户部,又是徐广怀的地盘。 在太子看来,这位户部尚书并非是自己的人,但双方之间,倒是存在着不少默契。 尤其是在止戈修养这件事上,二人的观念一致。 虽说忘战必危,但好战必乱,燕国如今大势已成,自当好好经营,将势转化为实,以图稳重。 “回太子的话,六殿下这些日子在户部,倒也清闲,整日约同僚们饮酒作乐。” 太子听到这话,却摇摇头,道: “六弟年幼,也是个闲散性子,我这个当哥哥的,还得劳请徐大人多多担待指点。” 说着, 太子起身,对着徐广怀一鞠而下; 徐广怀马上起身,恭敬相跪。 礼部尚书宁方盛抚长须微笑, 他是满意太子的,有储君之气,也有日后人君之相; 毛明才不动如山,只是默默地重新打开一份案牍。 当真是兄弟情深? 自是不尽然。 大皇子兵败将归,有风声起,将迎娶蛮族公主,自此当绝一切可能; 三皇子湖心亭春日沐风,夏日听雷,秋日观叶,冬日赏雪; 他的人生,只剩下一座亭子,和那一遍又一遍的春夏秋冬。 邓家的衰落,四皇子失去最大臂助,陛下军改,一扫军头格局,此时的四皇子,已然是折了翅的风筝; 五皇子不爱出门,喜宅家做那木匠活儿,曾数次因此被陛下下旨责罚,却依旧我行我素; 七皇子太小,大燕不是什么君衰臣强的格局,所以,七皇子很难去触摸那个位置。 一番算下来, 除了个近期忽然冒头而出的闲散六皇子观风户部, 太子殿下,算是没有对手了。 夺嫡之争,向来没有退路,哪怕一点点苗头,到最后清算时,都算是天大的罪过。 能坐到一部尚书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自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精? 就是那感动得下跪回礼的徐广怀徐尚书,岂能不清楚太子殿下心中的意思? 但,这就是格局,这就是层次; 假的,多把玩把玩,也就能玩儿成真的。 太子这种内敛却不失峥嵘的感觉,才最受这些老臣所认可。 有国本如此,真的很可以了。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说是投靠谁,当谁家的狗,那真是没那个必要,除了燕皇,没人能这般去拿捏他们,所以,大家更看重的,还是政治主张上的相适。 你的主张和我相仿,那我就支持你。 且会自然而然地站在你的身侧,呼应你一下,再将你的对手,给按下去。 太子殿下的“照顾”之意,该懂的人,自然会懂的。 待得双方重新落座后, 礼部尚书宁方盛开口道: “太子殿下,臣听闻前日您在东宫设宴,款待去岁进士?” 太子正色回应道: “回宁老的话,确实如此。” 去岁大燕第一场科举,太子是从办,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 今岁的春闱,陛下下诏,由太子主持。 大燕兴科举两年,这位国之储君,将坐实天下士子大师之名,可以说,是他奉命托举起了龙门,让那寒门读书人得以跃上御阶。 去岁的科举,是宁方盛亲自主持,太子为辅的,他已经老了,能在文事上多为大燕的寒门学子做一些事情,就是他现如今的心愿。 可幸,这位太子,在这方面的心思,和自己无比契合。 “宁老,如今我大燕国势蒸蒸日上,自是需要这些学子充填我大燕朝堂,夯实我大燕根骨,孤,设宴款待他们,只是问问近况,以作鼓励。” 燕皇的气魄,在那里,他不会去在意自己的太子去结交文官以及去收揽这些新入朝堂的年轻官员。 所以,太子设宴设得明目,提起这事时,也是从容。 若是换做其他皇帝,其太子,断然不可能这般的,也不敢这般的。 马踏门阀之后,燕国朝堂上出现了很严重的“官慌”,虽说提吏入官,解了一些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法。 且开科举,取寒门入仕,才算是根除门阀的根本之策。 也因此,去岁的进士,外放的少说也是一地父母,留京的,更是在六部之中很快冒尖崛起。 能力是一方面,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扶持他们,符合当下的政治风向。 宁方盛笑着点点头,道: “太子有心了。” “宁老言重了,这是孤应该做的。” 说着, 太子甩了甩手腕,吩咐身边的李英莲去御膳房那里催一下夜宵, 盟约的事,越早敲定越好,所以免不了要通宵达旦了。 累是累, 但其中也有一分充实。 太子的目光微微环视四周, 坐在这个位置上, 只要我不犯错,你能奈我何? 在太子脑海之中, 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和大哥跪伏在地上,受父皇训斥, 而年幼的六弟则被父皇抱着坐在他的腿上; 那一日,父皇说过的一句话,至今仍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太子的心里: “你们啊你们啊,罢了,还好,还有个小六像朕。” 姬成玦, 你没机会的, 一点都没有。 ……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 郡主斜靠在凉亭台阶上,一边朝着池塘里丢着石子儿一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姬成玦问道。 “姐,我这儿刚进来,您不说给我弄杯茶吃吃,上来就问这般诛心的问题,不合适吧?” 姬成玦笑嘻嘻地在郡主对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却故意没回答这个问题。 郡主伸腿, 踹了一脚小六子, 她可没怎么收力, 小六子被踹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装了,已经破相了,再装也没以前那么自然了,我就好奇了,装了这么多年的闲散废物王爷,怎么着忽然之间就放下了?” “我装了什么了我?” “在我面前,给我老实点儿,我还没嫁给你二哥呢,咱这会儿,还能正常地说点儿话。” “怎么着,您当了我嫂子后,不应该更亲近一些么?” “亲近你个鬼,信不信等成亲第二天,我就让城外的镇北军进你的府邸将你给抓起来?” “姐,您这是要造反?” “手段太过激了一些?” “那是。” “行,那就等成亲后,喊你来东宫,我就说你要轻薄我,顺势让七叔将你给砍了。” 七叔正好走进来,递给姬成玦一杯热茶,闻言,也只是笑笑。 姬成玦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他清楚,眼前这女人,看起来美丽动人不假,但那颗心,该狠起来,那是真的狠啊。 姓郑的至今可都还念念不忘当年差点被这女人当草料丢荒漠上的那件事。 “成玦自认为自小到大,都对姐姐很是恭敬,逢年过节,礼俸更是从未缺过,按理说………” 郡主“呵呵”了一声, “爹当初曾说过,你最像陛下。” “………”姬成玦。 “怎么着了,等我嫁给你二哥,帮你二哥顺手铲掉一个威胁,身为人妻,不是很应当的事儿么?” 夫妻一体, 你对我丈夫的皇位有威胁, 那就把你给除掉咯。 姬成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 “别怪老娘不近人情,自打前些年镇北军的探子发现你居然在我侯府外也有布置时,老娘就知道你和老五不同。 你要是装,一直装下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多盯着你一点就是了,这些年来,那么多稀罕物的孝敬,总能买你一条命不是? 可偏偏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人家常说吃了猪油蒙了心容易做昏头的事儿; 哟, 可不是, 到底是娶了屠户家的女儿,这猪油,看来真的是没少吃。” 姬成玦闻言,摇头笑笑, 道: “倒不是因为女人。” “下一句话先别说,容易让我作呕。” “额………” 姬成玦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点头道: “还真是因为男人。” “看来我大燕打下了晋地,那晋地的风,还真吹进来了。” “那人姐姐也认得,郑凡。” 听到“郑凡”这个名字,郡主稍许用力地将手中的石子儿打了出去,在水面上飞出几个水漂。 “老娘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听起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明明是她最先认识到郑凡的,在认识她之前,郑凡连个官身都没有,只是一个被征发而来的民夫。 自己,曾问过他,要不要到李家当一个家丁。 原本以为那小子不清楚李家的家丁,镇北侯府的家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傻乎乎地选了个护商校尉这个临时搭设起来的官职。 但根据这小子之后做出的事儿来看,其绝非愚钝之人,换句话来说,是他故意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堂堂镇北侯府郡主,哪里会对一个民夫出身的人花费那么多的耐心。 然而,之后,伴随着其一步一步崛起,受到靖南侯赏识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几年功夫,居然就已经从民夫做到了雪海关总兵的位置上,陛下更赐封其为平野伯。 所以,人家不是不知道镇北侯府家丁意味着什么,是人家的心气儿高着,不稀罕用这个带着点家奴性质的身份去做进身之阶。 郑凡越是优秀,官儿做得越大,战功拿得越多, 郡主“错失良才”的事儿,就会越是被提起。 尤其是郑凡这个北封郡出身的人氏,居然在靖南军里做到了总兵,是个人总会问一句:为什么? 然后, 郡主知道自己又要被拿出来“鞭尸”了。 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什么有眼无珠,总之,什么盆子都能往自己头上去扣。 最令她郁结的是,自己还不能去分辨什么,也无从去分辨。 当初,自家老子都想要这个人,想从靖南侯手里将人给挖回来,也依旧没成功。 但那时的自己,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个混账东西,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老娘当时确实是看走了眼。” 说着, 郡主又看向姬成玦,笑道: “世人都知晓他郑凡是你这个六爷的人,是你供出来的,怎么着…………哦,我晓得了。 是瞧着自己曾经供出来的小催巴如今都当上总兵了,自己急了,怕再装下去,那条链子也就断了是不?” “哪有什么链子不链子的,我可没拿他当狗,是朋友。再说了,以那小子的性子,要真愿意当狗,当初为什么会拒绝您呢? 这就叫,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脾气。 至于这次嘛,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是国库快撑不住了,父皇才想起我这个早前犄角旮旯的儿子,把我给提出来,给他收弄钱粮丰盈国库。” “得了吧,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信。” “唉,还真是没想到,姐姐您这么看重我。” 郡主闻言,笑了, 道: “寻常民间的嫂嫂,那是长嫂如母,皇家的嫂嫂,是巴不得自家小叔子全都早夭掉啊。” 这话说得很犯忌讳,但这里是西园,同时以她的身份,说这种话,就算传进燕皇耳朵里,燕皇大概也就一笑而过。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长嫂如母的故事挺多了,但实际上,这民间,也多的是妯娌间的勾心斗角甚至是你死我活,这才是常态。” “行了行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跟您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剑。” 郡主看向随侍在一旁的七叔。 姬成玦马上道: “可不是这一把。” 郡主此时身边有两把剑,一把是自小陪着自己长大保护着自己的七叔,另一把,则在京城外的大营之中。 当世四大剑客之一……李良申。 “那把剑莫说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也没办法借出去。” 姬成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儿, 道: “所以,只是来和您吱应一声。” 郡主眼睛当即眯了起来, 道: “好大的口气。” 姬成玦点点头,倒是坦然认下了,随即道: “姐姐,您这不还是没和我二哥成亲么,咱们,至少眼下还是朋友不是?” “仗打完了,我也快过门了。” 姬成玦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小六子我,就先告辞了?” “不送。” 姬成玦走出了西园,在西园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牌匾。 “呵呵……” 张公公预备的马车就在外头,姬成玦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使,车厢内晃晃悠悠的,姬成玦的身子随之也一起晃晃悠悠。 “说是当了我嫂子后,就要弄死我。”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自顾自地嘀咕道: “再聪明,终究是被家里惯坏了的丫头啊。” 套用姓郑的以前曾说的一句话,家庭成长环境不一样。 “啧啧………” 姬成玦品了品, 发现郑凡以前说的很多话,事后回想起来,总能砸吧出不一样的味道。 驾车的张公公开口道: “主子,咱们就直接去么?” “直接去,以后,咱也硬气点儿。” 张公公马上道: “主子说笑了,奴才想硬也硬不起来啊。” “哈哈哈。” “主子,听说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为楚国来使递交国书的事儿,和诸位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呢。” “让他瞎忙去呗。” 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 这是京城很上档次的一家酒楼,取名叫“状元楼”。 六年前就开了, 但那时, 大燕还是门阀林立,没有科举,自然也就没有状元。 所以这状元楼,在京城人眼里,是学的那乾国人的风气。 平日里,生意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在赔本赚吆喝。 但伴随着燕国开始科举取士,去岁,燕国也有了自己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这早开了好几年的状元楼,一下子就火起来了,宾客不绝。 姬成玦下了马车,走入其中。 “哟,客官,您是住店还是用饭啊?” “我朋友在上头,行了,你忙去吧,不用招呼了。” 打发开了小二,姬成玦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楼上都是包厢,其中有三个位置最正中央的包厢,从状元楼开业那会儿开始,就挂着牌子,非“进士”不得开局。 那会儿状元楼生意不好,但这事儿也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这老板脑子昏头了,净整这些笑话。 但随着科举一开,第一批新科进士出炉后,状元楼的这三个包厢,基本就没怎么断过。 刚放榜后那俩月,这里经常由那些进士老爷们过来开局,而之后,其他商贾或者勋贵想来结交他们时,也会特意选择来状元楼开局。 姬成玦走到甲等包厢门口,没急着进去,而是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似乎是因为姬成玦停留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守在二楼角落里应该是下人小厮的一帮人开始向这里走来。 一直跟着姬成玦的张公公这会儿也主动向他们走去,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杂家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坏了我家主子的雅兴。” 在这京中,能用太监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小厮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再敢过来。 此时,包厢内已经吵起来了。 “胡正房,不是你给我下帖子么,说今日是你三十生辰酒,特来请我一聚。” “不是我,再说了,我三十生辰酒前俩月就过了,那会儿前线战局不明,我怎么敢操办这些。 我是收了刘楚才的帖子,说是前日刚纳了一妾,请我来聚聚。” “你才纳妾了呢,我家那位河东狮怎么可能让我纳妾,我是收到老秦的帖子,说是搞来一些好酒,让我过来一起尝尝。” 一屋子里,可都是去岁的进士老爷。 因为是燕国第一科进士,且大多出自寒门,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 出京外放的暂且不提,他们这些留京的分散在各个衙门的,自然会本能地抱团在一起。 乾国那边的文人士大夫,早就完成了百年的事儿,燕国这里的他们,才刚刚开始,尤其是眼下在官场上,他们还很弱小时,更需要团结。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你,也不是你,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请的咱们来这里一遭?” “是啊,到底是谁。”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的姬成玦在此时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时间,里面十多个进士老爷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毫无意外,没人认识他。 一来,是六皇子向来荒唐,不理政务,也不从军务; 二来,这半年多的时间,他都在南安县城待着,想刷脸也没地方刷。 姬成玦没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指了指酒桌上的席面,道: “菜上了,酒也热了,怎么着,都不用呢?” 姬成玦走到首座的位置,没急着坐下去,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椅子靠背。 “敢问尊驾从何处来?” “可是尊驾将我等诓骗至此?” “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 一群质问声砸来。 大家都明白了,很显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公子哥将自己等人骗过来的。 他们怕倒是不怕,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官身,平日里,也不是没接触过什么王公权贵。 姬成玦没急着回答, 而是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对面身材瘦高的男子, 道: “你是刘楚才吧,尊夫人的病,好些了么,那个病可得好好将养,切忌不可遇寒,万万马虎不得。 别看冬日过去了,但冬春交际时,才最是容易复发的时候。” 刘楚才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他夫人的病,是当初为了供自己读书时操劳过度留下的,当时,差点人都没了,自己也没钱抓药,正打算去将屋子里的一些书拿去卖掉换些银钱去请大夫抓些药时,没想到书轩老板却没收下他的书,反而给了他一笔银子,且帮他请来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自己的夫人诊治。 这件事,他从未对外提起过,去岁高中回乡时,想去当面拜谢昔日的恩人,却不曾想那书轩竟然已经关门了,老板也不知所踪。 所以,寻常时候朋友都笑话他惧内,但实际上,是因其心底对妻子有愧疚,哪怕如今发达了,也不愿纳妾。 姬成玦又伸手指了指那个稍显矮胖的男子,道: “胡正房,这才几年啊,居然就胖了这么多,想当初被诬告坐牢时,可是瘦得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的吧?” 胡正房脸上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秦箫生,令尊现在还好?地方有司没再去找麻烦吧?早就分宗几代人了,就因为受伤还有一些上等良田,就被人盯着当秦家门阀子弟去打,那些地方有司,倒真是有些吃人不骨头了。” 秦箫生脸上也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 “对了,还有你…………” “啊,你是…………” “哈哈哈,你小子,想当初…………” 姬成玦一个一个地指过去,一个一个地打着招呼,一个一个地说着。 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凝重了下来。 没人敢再大声呵斥,更没人敢去质问。 一圈说完, 每个人都点到了,也说到了。 姬成玦伸手,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听说,前日太子殿下请你们去岁那一科所有留京的进士进东宫饮宴了,怎么样,东宫的酒水,好喝么?” 没人敢回答,一来,是因为那个事关太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所有人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怎么着啊,诸位可都是我大燕翘楚,我大燕的未来,我大燕栋梁,做得了华丽文章,却说不得话么?” 这时, 刘楚才舔了舔嘴唇,对姬成玦拱手道: “敢问……敢问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成玦略作沉吟, 笑了笑, 一边亲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边慢悠悠道: “当今圣上乃旷世明君,马踏门阀,为国取材,为寒门开晋升之阶; 陛下所愿,乃希望我大燕英才可不计门第之嫌,不受血统之困,有才者,当为国谋事于庙堂,当牧民为善于地方。 尔等是第一批,等春闱开始后,马上会有第二批。 尔等,是我大燕的未来。 我, 姬成玦, 当今陛下第六子,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六皇子? 他是六皇子? 姬成玦没等这些震惊的进士老爷们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地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先前在西园时郡主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只要她成为了太子妃,就必然会除掉自己。 姬成玦叹了口气, 仰头, 那时的他, 真的很想回一句: 如果不是父皇一直故意不把我放在盘中, 你以为还有你们,还有你丈夫什么事儿? 你们只看到了父皇故意打压我,把我打压得快喘不过气来,让我受尽狼狈; 却不真的动脑子想想, 父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真不喜欢一个儿子,随随便便打发掉也就是了,却还偏偏要对我这般狠么? 处心积虑地,削我,压我,打我,斥我,谪我, 呵呵, 若不是我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脉, 说不定我人早就没了。 但, 谁叫我像他呢, 谁叫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真的像他呢。 夺嫡, 争位, 让老头子自己想一想,他如果下场的话,你们还有胜算么? 你姬成朗以为当一个从师或者亲自主持一场春闱,就能成为这些新科进士的师尊了? 就能收纳一批一批年轻官员为自己所用? 是, 您受累了, 您站在那儿,扶了一下那龙门,看着那群鱼儿跃过去; 就真的以为这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了? 也不想想, 这些鱼儿, 在跃龙门之前, 到底是谁在喂养着的。 其实,剔除掉门阀子弟后,那些所谓的寒门,所谓的大燕读书人种子,其实并不算多,筛选出一些品性好的,提前施恩,所付出的成本和后续的收效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 当然了,也不能逮着谁就资助,白眼儿狼准有,但不能太多,否则就容易打水漂。 他姬成玦,可从不做那赔本的买卖。 只可惜,郑伯爷此时不在这里,否则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一声佩服。 郑伯爷所熟悉的那个历史里,明朝的晋党以及后世一些国家的财阀,其实也都是以这种方式去布局,从而最终达到影响朝政的目的。 当资本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后,它本能地会去进行渗透和扩张,且不仅仅局限于做买卖上。 姬成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现如今,你们都以为我姬成玦只供出了一个平野伯! 殊不知, 前些年我的买卖彻底铺开时,到底供过了多少人! 一念至此, 姬成玦的目光微凝, 扫过面前站着的这群人, 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 道: “诸位都是读书人,也是我大燕最会读书的一群人。 有个问题, 成玦不才, 想请教大家。 那就是, 在诸位看来, 生恩和养恩, 到底孰轻孰重?”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也不是谁先动了,更像是一种不约而同。 在场十余位进士老爷各部官员, 向着坐在首座的姬成玦跪伏了下来, 齐声道: “拜见恩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四章 你,在笑?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其实, 在天天自己走入密室且密室门落下的那一刻, 不仅仅是郑凡,其余魔王,包括樊力的目光, 齐刷刷地都落在了瞎子身上。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们中的老银币; 牺牲可以牺牲的,换取自己认可的利益,这个风格,每个魔王都有,区别在于,其他魔王很懒; 四娘忙着养胎,阿铭忙着品酒,三爷刚得到了新样品研究得不亦乐乎,阿程军队里整天有一大堆的事儿,就是樊力,“好烦啊,要不,砍了”; 唯有瞎子,他动手能力很强,愿意去布局愿意去做。 但瞎子否认了; 在其否认后,大家伙反而有些不再坚定是他做的了,因为做了就是做了,之前隐瞒,现在事儿发生了,再敢做不敢当,就实在是太丢份儿了。 这种丢份儿,比坐实你算计了主上最喜爱的干儿子在魔王看来更为严重。 大家能玩在一起,每天嬉笑怒骂互相挖苦嘲讽,根本原因在于“三观”上的契合,审美上的共鸣; 当你没有病时, 你身边的人懂得帮你*****; 你可以阴险,可以下作,可以狠辣,但唯独不能丢失这份审美,否则就会被开除“魔籍”。 只是, 现在已经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了, 天天下去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对薛三道: “三儿,其他入口还在么?” “回主上的话,只有这一个入口了,不过,因为这门只是起到装饰作用,所以……” 郑凡点头,道:“阿力,将门扛起来。”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弯下腰,手指嵌入石门和地面的缝隙中,而后开始起身发力。 石门,正在缓缓地被抬起。 郑凡的脸色,则阴沉得可怕,谁都能瞧出来,他现在正压抑着怒火。 天天是郑凡的逆鳞,不仅仅有从小带到大的懂事乖巧,其身上还有老田留下来的寄托,于情于理于信于义,郑凡都不会允许天天有任何的损伤。 “再快点!” …… 密室内, 天天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来到了棺材前。 “爷爷,爷爷……” 天天呼喊道。 棺材盖,缓缓地升起,随即,沙拓阙石的身影自里头坐了起来。 很多人,包括魔王,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具备灵性的事物,因为时间,因为陪伴,所形成的羁绊。 比如,郑凡都不知道青蟒的蛇鳞可以治外伤,但天天知道。 比如,绝大部分时候郑凡提着酒和沙拓阙石聊天说话时,沙拓阙石都是躺在棺材里的; 他什么时候会醒,什么时候会主动地交流,在众人认知里一般是视情况而定,遇到危险时,应该会苏醒过来。 但实则,在天天这里,他能随时唤醒自己的“干爷爷”。 “爷爷,帮我开门。” 沙拓阙石没犹豫,起身,离开了棺材,走到了深处的那座石门前。 石门打开需要钥匙,但沙拓阙石对这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煞气凝聚后,轻轻一拨,锁扣就能挑起,这对于一头大僵尸而言,真的是没什么难度; 而接下来的蛮力开门,更是不在话下了。 魔丸飘浮在天天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溺爱孩子的,向来不是主上一个人。 沙拓阙石、魔丸,才是对天天溺爱最深的一个,这种溺爱,可以超越绝大部分的约束,确切地说,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世上能够称得上约束的,本就不多。 “轰隆隆!” 石门被扛起。 天天向里头探了探身子,抿了抿嘴唇,走了进去,魔丸跟着一起进去了。 沙拓阙石在打开石门后,身形也顺了进去,只不过手臂,却还撑着石门。 这时, 密室的门被打开后,郑凡带着众人飞奔了进来,郑凡喊道:“别关门!” 然而, 有些人可能真的低估了“隔代亲”的作用。 亦或者是,郑凡当初在荒漠的那一磕头,明摆着的是占了很大的便宜,硬生生地继了这“血食”供奉的关系; 但郑凡毕竟这么大一个人了…… 而天天,可是自打在襁褓里时,就在沙拓阙石棺材上嬉闹玩耍的孩子,在漫长的黑暗岁月里,沙拓阙石看着他睡,看着他爬,看着他笑; 所以, 当郑凡等人奔跑过来时, 沙拓阙石撒开了手, 石门“轰”的一声,落下了。 郑凡攥了一下拳头,这一会儿的他,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狂怒; 如同自己在教育孩子时,孩子的爷爷奶奶在旁边却只知道宠溺和护短,最抑郁的是,你甚至没办法去指责他们,连一句重话都不能说。 &gt;&gt; “阿力,开门!” “好嘞!” 樊力上前,开门,但尝试了两下后,却没能提起。 薛三上前,检查了一下锁钥,当即道:“锁芯被拨坏了,瞎子,你来开一下。” “好。” 瞎子上前,开始用念力去操控锁芯的转动。 …… 天天顺着甬道往下走,在其前方,漂浮着的是魔丸,在其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是沙拓阙石。 一个是怨魂, 一个是僵尸, 但对于天天而言,却是除了自己干爹之外,他最亲近的人。 这个地方,很阴森,哪怕是魔王,在设计这个囚笼时也只会去思索实用性和安全性,而不会再额外地去布置什么“美观”。 但天天却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他打小儿对“恐怖”的阈值就很高。 小时候有刺客来府里刺杀,沙拓阙石当着他的面将刺客脖颈捏碎,他也只会“咯咯咯”地举着沙琪玛大笑; 眼前这场面,当真是毛毛雨了。 不过,台阶有点高,而且越往下台阶就越高,成年人下去时都得小心翼翼,甚至得一只脚弯曲一只脚探下去这般来下,天天就只能背对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将自己放下去。 魔丸没有出手帮忙,或许,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纠结,一方面是他不愿意拒绝天天对自己的请求,因为娃儿自小到大就很懂事,也没提过什么要求,另一方面,魔丸也清楚那个囚笼里的黑甲男子,到底有多可怕。 只可惜,因为台阶让这孩子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 这毕竟,是他魔丸亲自带大的第一个孩子,表面看起来和一个福娃一样,但骨子里,却继承着其亲父的某种执拗。 随即, 魔丸先一步飞下了台阶,红色的石块向前来到了囚笼前。 囚笼里被“五花大绑”着的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但感觉,却变了。 人的状态,不能简单粗暴地只分为醒着和睡着两种,事实上这里的层次很多。 此时,魔丸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其实是“睁着眼”的。 “吼!” 魔丸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咆哮,但黑甲男子仍然没有反应,似乎在其“视线”里,其余的一切,都完全不存在。 …… 石门外,瞎子打开了锁,樊力开始发力。 四娘伸手捏了一下郑凡的手,道:“主上,不会有事的,魔丸他们在里面呢。” 郑凡没做回应; 他不喜欢这种强行生出事端的感觉,在他看来,秘密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预言是否会成真,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去看淡。 他只需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就可以了,谨慎一点,小心一点,如果预言里魔王有七个,那自己就抓一个灭一个,抓一对灭一双。 预言如果可以改变,那他就必然会改变,如果不能……所谓的天注定,又有什么干系呢?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有些人,有些事儿,却开始超脱于他的掌控,违背他的意志; 郑凡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的“意志”值几两银子,至少,在自己身边人这里,是这样子的,但此时此刻,他却被这种“紊乱”感给引燃了怒火。 这件事结束之后,他必须得端起主上的架子,去教训一些人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和“干儿子”。 …… “噗通!” 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天天的脚一打滑,摔了下去,小胖墩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 沙拓阙石也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没去搀扶,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天天没哭, 只是抱着自己的小脑袋揉了揉,刚刚那儿硌了一下,不过问题不大。 他身体本就好,小刮小碰的打小儿就不在意; 倒是因为自己下个台阶都摔倒,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看着面前站着的沙拓阙石,天天一边爬起身拍拍自己的裤腿一边笑了起来。 天天的笑声,对侯府上下的人而言,都是天籁,很纯粹,很温暖,也很阳光。 也就是这笑声, 让后方囚笼里的黑甲男子猛地真正意义上的……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里,全是黑色,看不见眼眸,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稍显夸张的疑惑之色; 夸张,不是他故意的,是因为前日樊力给他脸上来了很多拳,一定程度上,脸部的肌肉和骨骼已经破损移位了。 但这也帮助了他,更好地传递出了情绪,虽然,他似乎在此时也没想着去掩藏。 黑甲男子的声音, 传来: “你应该愤怒……你应该憎恨……你应该疯狂…… 这才应该是……你该有的样子…… 这才应该是……我该见到的你……” 少顷, 更为疑惑的声音,从黑甲男子口中传出: “可, 为什么, 你竟然, 在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四章 你,在笑?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其实, 在天天自己走入密室且密室门落下的那一刻, 不仅仅是郑凡,其余魔王,包括樊力的目光, 齐刷刷地都落在了瞎子身上。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们中的老银币; 牺牲可以牺牲的,换取自己认可的利益,这个风格,每个魔王都有,区别在于,其他魔王很懒; 四娘忙着养胎,阿铭忙着品酒,三爷刚得到了新样品研究得不亦乐乎,阿程军队里整天有一大堆的事儿,就是樊力,“好烦啊,要不,砍了”; 唯有瞎子,他动手能力很强,愿意去布局愿意去做。 但瞎子否认了; 在其否认后,大家伙反而有些不再坚定是他做的了,因为做了就是做了,之前隐瞒,现在事儿发生了,再敢做不敢当,就实在是太丢份儿了。 这种丢份儿,比坐实你算计了主上最喜爱的干儿子在魔王看来更为严重。 大家能玩在一起,每天嬉笑怒骂互相挖苦嘲讽,根本原因在于“三观”上的契合,审美上的共鸣; 当你没有病时, 你身边的人懂得帮你*****; 你可以阴险,可以下作,可以狠辣,但唯独不能丢失这份审美,否则就会被开除“魔籍”。 只是, 现在已经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了, 天天下去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对薛三道: “三儿,其他入口还在么?” “回主上的话,只有这一个入口了,不过,因为这门只是起到装饰作用,所以……” 郑凡点头,道:“阿力,将门扛起来。”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弯下腰,手指嵌入石门和地面的缝隙中,而后开始起身发力。 石门,正在缓缓地被抬起。 郑凡的脸色,则阴沉得可怕,谁都能瞧出来,他现在正压抑着怒火。 天天是郑凡的逆鳞,不仅仅有从小带到大的懂事乖巧,其身上还有老田留下来的寄托,于情于理于信于义,郑凡都不会允许天天有任何的损伤。 “再快点!” …… 密室内, 天天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来到了棺材前。 “爷爷,爷爷……” 天天呼喊道。 棺材盖,缓缓地升起,随即,沙拓阙石的身影自里头坐了起来。 很多人,包括魔王,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具备灵性的事物,因为时间,因为陪伴,所形成的羁绊。 比如,郑凡都不知道青蟒的蛇鳞可以治外伤,但天天知道。 比如,绝大部分时候郑凡提着酒和沙拓阙石聊天说话时,沙拓阙石都是躺在棺材里的; 他什么时候会醒,什么时候会主动地交流,在众人认知里一般是视情况而定,遇到危险时,应该会苏醒过来。 但实则,在天天这里,他能随时唤醒自己的“干爷爷”。 “爷爷,帮我开门。” 沙拓阙石没犹豫,起身,离开了棺材,走到了深处的那座石门前。 石门打开需要钥匙,但沙拓阙石对这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煞气凝聚后,轻轻一拨,锁扣就能挑起,这对于一头大僵尸而言,真的是没什么难度; 而接下来的蛮力开门,更是不在话下了。 魔丸飘浮在天天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溺爱孩子的,向来不是主上一个人。 沙拓阙石、魔丸,才是对天天溺爱最深的一个,这种溺爱,可以超越绝大部分的约束,确切地说,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世上能够称得上约束的,本就不多。 “轰隆隆!” 石门被扛起。 天天向里头探了探身子,抿了抿嘴唇,走了进去,魔丸跟着一起进去了。 沙拓阙石在打开石门后,身形也顺了进去,只不过手臂,却还撑着石门。 这时, 密室的门被打开后,郑凡带着众人飞奔了进来,郑凡喊道:“别关门!” 然而, 有些人可能真的低估了“隔代亲”的作用。 亦或者是,郑凡当初在荒漠的那一磕头,明摆着的是占了很大的便宜,硬生生地继了这“血食”供奉的关系; 但郑凡毕竟这么大一个人了…… 而天天,可是自打在襁褓里时,就在沙拓阙石棺材上嬉闹玩耍的孩子,在漫长的黑暗岁月里,沙拓阙石看着他睡,看着他爬,看着他笑; 所以, 当郑凡等人奔跑过来时, 沙拓阙石撒开了手, 石门“轰”的一声,落下了。 郑凡攥了一下拳头,这一会儿的他,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狂怒; 如同自己在教育孩子时,孩子的爷爷奶奶在旁边却只知道宠溺和护短,最抑郁的是,你甚至没办法去指责他们,连一句重话都不能说。 &gt;&gt; “阿力,开门!” “好嘞!” 樊力上前,开门,但尝试了两下后,却没能提起。 薛三上前,检查了一下锁钥,当即道:“锁芯被拨坏了,瞎子,你来开一下。” “好。” 瞎子上前,开始用念力去操控锁芯的转动。 …… 天天顺着甬道往下走,在其前方,漂浮着的是魔丸,在其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是沙拓阙石。 一个是怨魂, 一个是僵尸, 但对于天天而言,却是除了自己干爹之外,他最亲近的人。 这个地方,很阴森,哪怕是魔王,在设计这个囚笼时也只会去思索实用性和安全性,而不会再额外地去布置什么“美观”。 但天天却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他打小儿对“恐怖”的阈值就很高。 小时候有刺客来府里刺杀,沙拓阙石当着他的面将刺客脖颈捏碎,他也只会“咯咯咯”地举着沙琪玛大笑; 眼前这场面,当真是毛毛雨了。 不过,台阶有点高,而且越往下台阶就越高,成年人下去时都得小心翼翼,甚至得一只脚弯曲一只脚探下去这般来下,天天就只能背对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将自己放下去。 魔丸没有出手帮忙,或许,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纠结,一方面是他不愿意拒绝天天对自己的请求,因为娃儿自小到大就很懂事,也没提过什么要求,另一方面,魔丸也清楚那个囚笼里的黑甲男子,到底有多可怕。 只可惜,因为台阶让这孩子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 这毕竟,是他魔丸亲自带大的第一个孩子,表面看起来和一个福娃一样,但骨子里,却继承着其亲父的某种执拗。 随即, 魔丸先一步飞下了台阶,红色的石块向前来到了囚笼前。 囚笼里被“五花大绑”着的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但感觉,却变了。 人的状态,不能简单粗暴地只分为醒着和睡着两种,事实上这里的层次很多。 此时,魔丸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其实是“睁着眼”的。 “吼!” 魔丸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咆哮,但黑甲男子仍然没有反应,似乎在其“视线”里,其余的一切,都完全不存在。 …… 石门外,瞎子打开了锁,樊力开始发力。 四娘伸手捏了一下郑凡的手,道:“主上,不会有事的,魔丸他们在里面呢。” 郑凡没做回应; 他不喜欢这种强行生出事端的感觉,在他看来,秘密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预言是否会成真,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去看淡。 他只需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就可以了,谨慎一点,小心一点,如果预言里魔王有七个,那自己就抓一个灭一个,抓一对灭一双。 预言如果可以改变,那他就必然会改变,如果不能……所谓的天注定,又有什么干系呢?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有些人,有些事儿,却开始超脱于他的掌控,违背他的意志; 郑凡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的“意志”值几两银子,至少,在自己身边人这里,是这样子的,但此时此刻,他却被这种“紊乱”感给引燃了怒火。 这件事结束之后,他必须得端起主上的架子,去教训一些人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和“干儿子”。 …… “噗通!” 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天天的脚一打滑,摔了下去,小胖墩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 沙拓阙石也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没去搀扶,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天天没哭, 只是抱着自己的小脑袋揉了揉,刚刚那儿硌了一下,不过问题不大。 他身体本就好,小刮小碰的打小儿就不在意; 倒是因为自己下个台阶都摔倒,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看着面前站着的沙拓阙石,天天一边爬起身拍拍自己的裤腿一边笑了起来。 天天的笑声,对侯府上下的人而言,都是天籁,很纯粹,很温暖,也很阳光。 也就是这笑声, 让后方囚笼里的黑甲男子猛地真正意义上的……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里,全是黑色,看不见眼眸,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稍显夸张的疑惑之色; 夸张,不是他故意的,是因为前日樊力给他脸上来了很多拳,一定程度上,脸部的肌肉和骨骼已经破损移位了。 但这也帮助了他,更好地传递出了情绪,虽然,他似乎在此时也没想着去掩藏。 黑甲男子的声音, 传来: “你应该愤怒……你应该憎恨……你应该疯狂…… 这才应该是……你该有的样子…… 这才应该是……我该见到的你……” 少顷, 更为疑惑的声音,从黑甲男子口中传出: “可, 为什么, 你竟然, 在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五章 黑甲咆哮 为什么,在笑? 天天有些疑惑地看着囚笼里的黑甲男子; 好在,平西王爷的干儿子,可以天真,可以善良,但绝不至于来一句: 哦,你好可怜居然被关在笼子里,我来给你自由。 天天就站在笼子外,半点想打开笼子的意思都没有。 这毕竟是他干爹费尽辛苦地抓回来的,放自己家,就是自己的,怎么可以随便放出去? “是我来问你,为什么一直在晚上喊我,让我……睡不好觉。” 原本,天天的睡眠质量一直是很好的,毕竟打小就睡棺材上面还有怨魂陪伴,那时候既然能睡得香甜没道理长大后还会失眠。 可自从笼子里的这位被干爹抓回来后,隔三差五的天天晚上就会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 也就是他身体素质好,搁别的孩子大晚上地穿单衣在外头这般跑来跑去,早得风寒见阎王去了。 “我是来……找你的……” 魔丸飘浮在天天身侧,他没再说话,也没吼叫,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清楚,接下来的对话很可能涉及到关于魔王预言的秘密。 但让魔丸不解的是,为何这个秘密,这个预言,到头来竟然能和天天牵扯到一起。 “找我?找我做什么,爹他们没给你送饭吃么,所以你饿了,喊我来给你送吃的?” 说到吃的, 天天忽然显得有些忧郁, 两只小手不停地对戳着, 道: “太子弟弟来了后,我好久没吃沙琪玛了。” “你的………恨呢?” 黑甲男子问道。 “恨?” 天天有些茫然, “恨什么?” “恨……你的命运……恨……你的不公……恨……你的茫然…… 你对这个世道……应该充满着怨念…… 你应该早早地就……就渴望着……毁掉它……亲手……毁掉它……” 魔丸的双手横于身前,一般在以这种语气说话时,必然会附带“催眠”的效果,这里可能是话术上的引导,也可能是精神力上的施加; 但魔丸戒备之后,却发现对方并未施加精神力的影响,哪怕魔丸清楚知道眼前这个黑甲男子当初在雪原时使用过类似瞎子的那种能力。 他似乎, 真的只是在说话。 “我过得,很开心啊,为什么要恨?” “你爹……呢?”黑甲男子问道。 “我爹是大燕的平西侯,不,我听到肖一波叔叔喊爹王爷了,我爹应该要封王了,大燕的王爷。” 说这话时,天天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很骄傲。 他不懂得“封侯”和“封王”的具体含义,但他知道的是,爹的官儿做得越大,他的沙琪玛就能越多。 刘大虎曾对他说过,奉新城,以及奉新城外很多很多人,都靠着爹在过日子,是爹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那个人……是你爹?” 黑甲男子脸上的疑惑,更为深重。 “是啊,我爹,我爹对我可好了。” 曾接触过平西王爷的姚子詹,曾在对乾国官家的奏对中阐述过他对平西王爷的印象, 其中有一条, 此人,生性凉薄。 凉薄,也就是自私,甚至,比自私更高一层,对世上绝大部分的人和事,都很淡漠。 能得平西王全身心付出的人,不多; 老田算一个,但老田太顶了,也不需要平西王去付出什么; 另一个,就是天天。 两世为人,自己第一次当爹,哪怕是干爹。 有时候,平西王本人都会疑惑,瞎子教天天“龙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玛口味”,到底是想要给老田埋坑呢,还是想要对自己洗脑? 瞎子做事儿,反正是老千层饼了。 但这也说明,平西王对天天,是真的掏心窝子的好。 经常打仗,一出征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寻常父母忙于生计,哪里有闲工夫天天陪着孩子的,相较而言,平西王爷这种打完仗就马上家里宅,陪伴孩子的时间,可不比普通人家父母要少。 “不……他不是你爹……你爹不是他……” 天天歪了歪脑袋, 道: “亲爹?” “你亲爹……死了……” “不,他没死,爹说我亲爹去了西方,去为我们探路去了,等我长大后,爹就带着我去找他; 爹说, 亲爹会在那里置办下一个大庄园,那里有会喷火的人,有会喷水的人,也有会唱歌的长耳朵; 还有, 吃不完像小山堆一般的沙琪玛。” “他……死了……” “不,爹不会骗我的,我亲爹,没死。” 边上的魔丸, 指尖轻轻地微颤,他,在思考。 虽然平日里魔丸一直以极端情绪化示人,但一个能够悄无声息间给亲爹鬼工结扎数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脑子不清醒? “他怎么可能没死……他死了……”黑甲男子近乎低吼道。 “没死,还活着!” 天天生气了,喊了起来。 “你……娘呢……” “我大娘会给我织衣服,我二娘会教我画画,给我做点心吃,三娘会唱歌给我听,她们对我都可好了。” “你娘……死了……” 天天沉默了。 亲娘,确实是死了。 这时, 当初剑圣妻子生孩子时,剑婢的那句话,在天天脑海中开始浮现。 天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划开了肚肚……亲娘。 痛……疼…… 亲娘…… 兴许是郑凡不在这里,也兴许是,在这个环境下,在这种氛围下,情绪更容易去失控;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如果能做到将情绪控制得毫无破绽,那也太妖孽也太不现实了。 天天的眼眶里,开始有晶莹在闪烁。 魔丸扭头看过去,他有些懵了,这个他打小照顾长大白白胖胖的孩子,似乎就从未掉过银豆子,他只会笑,只会懂事,只会乖巧,甚至,很早很早就学会了,什么叫做……体贴。 “你娘……死了……” 黑甲男子继续道。 魔丸猛地发出了怒吼,对着囚笼里的家伙咆哮, 你, 给我闭嘴! 黑甲男子像是看见了某种希望,马上急促道: “你想为你娘……报仇么……” 听到这个, 天天马上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擦眼角, 道: “爹说,他已经为我亲娘报过仇了,大燕的宰相,就是杀我亲娘的凶手,爹说,他在街上,将那位宰相给杀了。 爹还说, 等再过阵子, 等风头过去了, 他会让几个叔叔,带着人,去把宰相家全家……灭门。” 说到这里, 天天破涕为笑, 道: “我说不用嘞,因为他们家应该也有小孩,说不定也喜欢吃沙琪玛哩。” “……”黑甲男子。 魔丸不再咆哮了,因为天天并未一直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也因为,魔丸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 黑甲男子被冰封于雪原,他的苏醒,是断断续续的,而且,他的身份很久远,但他却在说着一些这几年发生的事,且这些事,都在他的“记忆”以及在“理所应当”之中。 现实是现实,他的臆想,是臆想。 但如果臆想本该是真的呢? 所以, 是现实,被改变了? 黑甲男子近乎咆哮道: “怎么可能……你爹应该死了……你娘应该死了……你该受到颠沛流离……你该被利用……你该被抛弃……你该被折磨…… 你该有恨……你该有怨…… 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天天看着黑甲男子,脸上露出了些许嫌弃的神情, 道: “你这人,好奇怪哦。” 黑甲男子陷入到了一种不可思议以及自我矛盾之中,他开始发了疯地挣扎,撞击着自己身上的束缚。 但, 很可惜, 论关人, 论如何让被关的那个人不会逃出来给自己造成麻烦,不会出现那种人犯逃出的狗血戏码, 平西王爷和其麾下的魔王们,可谓极其用心也倾注了绝对的专业。 锁缚很深厚,这不是拿来关人的,拿来关凶兽都绰绰有余,任凭黑甲男子如何挣扎,如何撞击,他都无法获得一丝一毫的额外自由,真的是丝毫机会都不会给你。 黑甲男子吼道: “这里……是哪里……” 面对这种近乎疯魔状态下的黑甲男子,天天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沙拓阙石上前,挡在了他身前。 黑甲男子吼道: “不……不……你为什么还这么小……你为什么还这么小……” “我……我为什么苏醒了……我为什么从冰封中苏醒了……我为什么会……苏醒早了……” 最后, 黑甲男子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为何会在这里…… 圣族的王呢…… 引领圣族复兴的王呢……星辰的接引之下……他应该在我面前……侍奉着我……” …… 距离地牢,距离侯府,距离奉新城,很远很远,已经出了晋地,在楚国境内的一座插着双头鹰旗和黑龙旗的城墙上,正在巡视着城防工事和守军士气的昔日野人王苟莫离, 猛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苟莫离擦了擦鼻子, 自顾自地笑骂道: “嘿嘿,难不成,是郡主在想老子?” s:///book/3/3482/808286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六章 我们,算什么? 黑甲男子陷入了癫狂, 这是源自于一种自我认知和现实的强烈对立甚至是冲突; 比信仰,更高,因为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存在矛盾。 最后, 黑甲男子死死地瞪向天天, 吼道: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吼完这最后一句, 黑甲男子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消散。 当初在雪原上抓他时,他就不止一次地出现过相似的情况,薛三还形容过他是充电半小时通话五分钟。 最终, 黑甲男子的眼睛再度闭起, 那种“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也就在这时, 郑凡等人飞奔下了台阶。 天天看着郑凡,露出了笑容,举起双臂,求抱抱。 平西王爷一把上前,将天天抱起,然后将这小胖墩儿倒挂起来,扯下天天的裤子, “……”天天。 “啪!” “啪!” “啪!” 这是真抽,这是真打。 … 小时候,郑凡曾打过天天的屁股,但那其实不算打,就是陪孩子耍,一边拍一边说: “哟,天天,你的爸爸是田无镜,啪!” 彼时孩子被一屁股打翻在床上后,还很喜欢这种“亲子游戏”,会自己再爬过来,求翻滚。 而今日, 是郑凡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打孩子。 此时, 天天正躺在床上,脸朝下。 原本粉嫩的屁蛋儿,现在呈现出一片青紫。 郑凡没调动气血,但成年人的力量可丝毫没收,这一顿打得,可谓极其狠辣。 就连周围站着的魔王们,目光落在那“受伤”位置时,也依旧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这几年,天天对于主上而言,那可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也意味着,主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四娘坐在床边,帮天天上药。 天天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喊疼,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众叔叔们看着自己的屁蛋儿,尤其是大娘还在给自己那里上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且思维上比较早熟的福娃脸羞得通红。 郑凡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目光微沉。 天天不恨刚刚打了自己的郑凡,但他现在还是不敢和郑凡对视。 孩子敏锐地察觉到, 爹似乎还没打过瘾, 爹心里头的怒火还没完全消散。 且平日里一向对爹很不屑的姐姐,此时也乖乖地站在那里,双手垂下,可谓难得的乖巧。 因为, 魔丸看见郑凡手里,攥着一张符。 符,是曾经姚子詹所赠,据说是哪位大贤开过光。 魔丸并不觉得在自己想要反抗的前提下,郑凡能奈何得住自己,但问题是,周围的魔王们,这些“同僚”们,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跃跃欲试。 不需怀疑,只要主上一声令下,他们马上会出手制服住自己,而后让主上将符纸一次次地贴在自己的屁股上。 事实上, 郑凡心里,很想这么做。 他不是一个跋扈的人,在对待魔王们时,很少摆主上的架子,也没想过要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 但今日,俩孩子所做的事儿,让他出奇的愤怒。 这种愤怒,如同寻常当爹的看见自己孩子在湍急的河流里戏水一般。 难以想象,如果意外发生了,对于当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晴天霹雳。 这种情况下,打得再狠,都是轻的,只要没打死,就是值的。 不长记性,丢的可就是命! 但郑凡忍住了,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者,先前在开石门时,他们就已经感应到了里面黑甲男子的气息,甚至不用感应,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怒吼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到。 很显然, 有交流,有信息了。 在里面完整接受到信息的,就仨。 天天, 很显然,哪怕屁股没被打开花,让天天来复述先前地牢发生的事,也不合适,小孩子还小,语言组织能力不强。 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很久没说话了,且对这个“溺爱孙子”的长辈,郑凡也是很头疼,小辈,打和骂都没事儿,对曾多次救过自己命的老沙,郑凡是不可能落下脸的,只能等到下次提着酒去找他说话时再数落数落。 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魔丸了。 而且, 魔丸有一个很强大的优势,那就是在和瞎子配合时,可以产生作用。 四娘那里上完药了,天天下意识地想提裤子,却被四娘拽住,道; “再过会儿。”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昂。” 天天听话地点点头。 四娘起身,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走到郑凡身边,弯下腰,对郑凡道: “主上,咱们还是先紧着重要的事儿来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剑圣开口道,“快早上了,得去喂鸡了。” 剑圣走了,在屋里众人看来,是剑圣不想听到不适合他听的秘密,所以避嫌。 但回到家的剑圣, 直接将自己的长子刘大虎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天还没亮,露气还重,但刘大虎却被剑圣要求在院子里蹲马步,头顶着一块水碗。 习惯早起去组织扫大街工作的老婆婆醒了,见自己大孙子被爹体罚,看了看,倒也没说什么,拿着扫帚等东西,从孙子身边绕开,就出门了。 她是晓得自己这个“女婿”性子的,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责罚孩子,爹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她这个当奶奶的,再心疼孙子也不方便置喙。 刘大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照着爹的吩咐认真地受罚。 少顷, 刘大虎发现剑圣也站在了他身侧,扎起马步,头顶着水盆。 “爹……” “爹不该在家里多嘴。” “我……” “你也不该多嘴。” 刘大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道: “爹,天天出事儿了?” “要是出事儿了,你现在就不是在这里扎马步了,得收拾东西逃出城了。” 对郑凡的脾性,剑圣实在是太清楚了,别看平日里总是慵懒中透着一股子矫情,真正遇到什么事儿时,他会比任何人都狠。 “爹,我错了,我不该什么事都和天天说。” “不,是爹错了。” “爹……” “扎到正午,再去侯府跪着吧,他不让你起来,你就别起来,是你想当他的亲兵的,得懂得规矩。” “是,爹,孩儿晓得了。” …… 侯府厅堂里, 灯烛点着。 瞎子站在中央,闭着眼,心灵锁链和在场的所有魔王们联通。 与此同时, 魔丸飘浮在瞎子面前,其双手,缓缓地放在了瞎子的额头。 郑凡等魔王们在此时,也都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这么小,你为什么这么小啊……” “他是你爹?你爹死了……” “你娘死了……” “你不想报仇么……” “圣族的王去哪里了……”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一个怨魂,再加上一个精神系操控者,将先前魔丸目睹的画面,几乎“重映”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复述了,身临其境。 瞎子睁开了眼,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从兜里取出一瓶人丹,倒出,送入嘴里,又拿起橘子,搁手里缓缓地剥着。 魔丸也有些蔫儿了,没入到了红色石头之中。 显然,放一场“电影”,对于二人而言,消耗真的很大。 薛三先开口道; “感觉,那个黑甲瓜皮,像是早上过来拍戏,结果昨晚背错了剧本的样子?” 阿铭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理一理,有一条线,不,是有两条线,好像很清晰的样子。” 瞎子说道:“诸侯盟誓,是指的那几个诸侯,是八百年前的燕、晋、楚三侯么?背夏,背离了大夏,大夏早就已经灭亡了。 之前抓住那人时,其黑甲上有赫连家的族徽,所以黑甲不大可能是外来者,应该是土著。 我觉得,所谓的剧本,应该是某种预言,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预言,亦或者,是一种诅咒,和大夏有关的诅咒。 我先头脑风暴一下,做一个架构, 大夏还没灭亡时,诸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曾盟誓过忠诚于大夏,但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预言,可能是一个预言家留下的,可能是夏朝时的某个很厉害的人物。 预言,应该很丰富,也很详细,绝对不止扈八妹零零碎碎的那么一点,但她可能只能窥觑到这一点点天机。 黑甲那里,应该有一套完整的预言,否则他不可能一下子就认知到天天就是……” 说到这里,瞎子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天天。 四娘开口道;“复盘的事,可以稍后,我更感兴趣的是,站在黑甲的立场上,咱们,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一件事,肯定先要考虑自身的立场和定位,再在这个基础上,去思索和探求其他。 一直没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八嘎。” 薛三蹦起来一拳砸中樊力的膝盖, 骂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憨批,我们在谈正事呢!” “阿力说得没错。” “嗯,主上?” 郑凡看了看樊力, 又看了看四周所有人, 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于下颚位置, 道: “我们的存在, 相当于…… BUG。” ———— 晚上还有。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七章 魔王们 Bug; 是的, 对于郑凡和魔王们而言,他们之于这个世界,是彻彻底底的外来者,也就是不稳定因素,且如果当年在虎头城的客栈里,郑凡选择的是另一个选项,做一个富家翁,娶一个正室,再娶几个小妾,日子不愁吃不愁穿地过这一辈子; 哪里要打仗了就逃走,世界这么大,总有不打仗可以安生过日子的地方。 就算是去了大泽深处,依照魔王们的本事,也能让郑凡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话,他们几个对世界的影响,就小很多了。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到商会、大到朝堂,多几个混吃混喝啥也不干的米虫,算什么大事? 不,压根不算事儿。 可惜,郑凡选择的是……搞事情。 四娘开口道;“所以,如果将我们的行为给剔除掉,就是这个世界,原本应该发生的事?” 坐在那里剥好橘子且将橘子丢给薛三的瞎子, 在此时开口道; “用这种思维逻辑的前提,是预言家绝对正确的前提下。 我们先将历史的进程给排出来,然后,从头开始算我们造成的影响。 在虎头城,起初咱们只是小打小闹。” 薛三马上道:“镇北侯府,沙拓阙石,主上。” “沙拓阙石本就是要寻死的。”瞎子说道。 “因为沙陀部。”薛三提醒道。 瞎子继续否定道: “郡主以民夫作为诱饵,使得沙拓部勇士袭击民夫辎重,当时记得是你和阿程在保护着主上,是吧?” 梁程点头,道:“对。” 瞎子继续道:“你们所起到的作用,是保护了主上的生命安全,且在民夫营里脱颖而出,从郡主那里获得了护商校尉的封号,一个,杂牌校尉。 但事实是,你们并没有阻止那支民夫队伍的灭亡,不,是有没有你们,沙拓部的勇士都会攻击民夫队伍,消灭他们的,也不是你们,你们是敲了几块边角料,也帮主上见了见血。 所以,有你们没你们,那支沙拓部的兵马,都会被郡主麾下的镇北军灭掉的,失去了兵马保护的沙拓部,也必然会被郡主顺势灭族的。 所以,既然部族必然会被灭,沙拓阙石也必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卸去自己在王庭的左谷蠡王身份,去镇北侯府门口,要一个说法。 沙拓阙石,最终还是会死。” “但没死。”梁程说道。 “躺在棺材里,给咱们当打手,看孩子,其实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记得蛮族祭祀似乎想要将其收回做活尸,但那也不过是给王庭多增添了一个战争兵器。 王庭的策略,不会因为缺少和增加一个至多四品的活尸而有什么变化,他们会继续装怂装怂装到燕皇驾崩,然后,再被灭掉。” “这个就远了。”四娘说道。 “嗯,是的,咱们一步一步来,尽量不跳步。”瞎子又拿出一个橘子,“我们的活动,一直到翠柳堡,其实都无伤大局,不会对‘主线’造成影响。 好了,四娘。” 四娘起身,走到床边,抱起天天。 外头,黑猫和狐狸跑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青蟒。 天天被打时,这些府里的妖兽们都被“惊动”了。 “照顾好少主。” 黑猫和狐狸马上低头,天天被四娘放在了青蟒身上,青蟒会带他回自己的院子,黑猫和狐狸会帮忙照看。 等四娘进来后, 瞎子继续道; “接下来,是三皇子被主上给废了,但三皇子本身就是一个工具人。 而且,在我看来,主要动因不是三皇子,因为有没有主上,有没有我们,靖南王都会选择自灭满门帮燕皇马踏门阀集权。 接下来,是攻乾战事。 啧, 其实攻乾这一路,本就是虚晃一枪,咱们,也只是打了一下酱油。” 薛三开口道:“合着,酱油打了这么久,泡澡啊?” 瞎子抬起手,道:“别急,再之后,主上去盛乐城赴任,路上,咱们其实是和晋皇走一路的,然后,晋皇瞎搞,里头再加上剑圣带着他弟弟瞎搞。 记得当时咱们是驻守在一座坞堡里的,是吧?” “是。”梁程肯定道。 “因为咱们在,所以坞堡守住了,晋皇就一直在咱们手里,导致当年剑圣异想天开的想法,破产了。 随后,靖南王带着几个亲兵,直接来到咱们坞堡下,为了救援主上。 到这里,咱们其实已经产生影响了。 因为如果没有咱们,剑圣的弟弟,虞化成,那位所谓的晋国京畿将军,就不会失败而归,然后就被靖南王领任涓一镇兵马,直接杀入了晋国京畿之地。 靖南王在京畿郊外和剑圣单挑,胜了剑圣,剑圣败走,结下了梁子。 所以说,如果没有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咱们,这一场江湖闻名的武夫和剑客的对决,可能就不会发生,因为依照靖南王的性子,除非必要,否则他是没兴趣去和一个江湖剑客玩什么单挑的。 事实上,当时正因为咱们身边兵马少,且怕剑圣搅和乱子,靖南王才刻意留下来等剑圣寻自己。” 薛三疑惑道:“是不是偏题了?” “不,没有。”郑凡说道,“瞎子的意思是,如果剑圣没有败在老田手下,当时的剑圣,就不会心里不服气,打算养好伤再打一场找回场子,他就不会在当时,出现在历天城等老田。 而当赵九郎对怀有身孕的杜鹃下手时,杜鹃当时,根本就没人可以将孩子托付。 一,人品,剑圣的人品,毋庸置疑,咱们现在还在用着呢。 二,实力,当时的历天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天天这个婴孩,只有剑圣,能够护着孩子突破江湖、庙堂、多方势力,甚至还有银甲卫的精锐,将孩子,带到了盛乐城。” 郑凡抿了抿嘴唇, “没有咱们,在打下半个晋地后,靖南王依旧会选择出兵雪原帮助成国,离开历天城,赵九郎依旧会对杜鹃下手,剑圣当时就不会在那里等着接孩子。 天天…… 就会遗落。” 四娘点点头,道:“如果没有咱们,天天这孩子的童年,肯定会充满阴霾,这孩子的不一般,咱们都是看着他长大,心里都清楚。 日后修炼起来,必然事半功倍,是绝对的天才胚子,剑圣都忍不住,哪怕是田无镜的儿子,也想将其收作徒弟。 因为我们的出现,孩子不仅仅没有遗落,而且,还长得很好,很阳光,很温暖,很听话,很懂事,也很可爱。 但他,本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带着怨恨成长,带着愤怒修炼,然后……再联想到其父母的死……最终蜕变成一个……” “父亲的死?”梁程问道。 薛三开口道:“我一直觉得,当初在郢都,如果不是因为主上的存在,靖南王,本意是求死的,拿郢都做自己的陪葬地,很完美,不是么?” 瞎子打断道:“不,不在这里。” “嗯?” 瞎子笑了笑,道:“不管有没有咱们的出现,苟莫离都将会在雪原崛起,因为苟莫离在那之前,和咱们没有交集,大成国,司徒家,也和咱们没什么交集。 所以,野人大概率还是会在苟莫离的率领下入关的。 我不否认,以靖南王和大燕铁骑的能力,击败和驱逐苟莫离的野人大军会有什么问题; 但正因为咱们的出现,咱们奇袭了雪海关,直接堵死了苟莫离的退路,这才导致入关的野人大军,被关门打狗,让苟莫离彻底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雪原的家底,也马上被那些未能来得及收服的部族蚕食了个干净。 当时情况下,苟莫离其实没打算硬拼,打不过,他早就想溜了,没人比他更清楚,镇北军骑兵的强大。 所以,哪怕最后没能占得关内土地,但至少可以带着主力,退回雪原,咱们这儿,一片白地,那是因为野人当年裹挟了大量晋地人口回去了,还有海量的财富。 在此基础上,以苟莫离的本事,加之大捷的壮举,肉眼看得见的利益,他必然能够真正地整肃好雪原诸部,甚至,一统雪原,成为名副其实的雪原圣族之王。 而燕国,就算占领了晋地,但想要出关,在条件极为恶劣且已经变成铁板一块的雪原那里进行劳师远征,不现实,国力跟不上。 苟莫离大概,会在雪原蛰伏,修理内政,然后,黑甲苏醒。 作为雪原上唯一的王,他应该能收到消息,黑甲,应该也能找到他,二人,可以互相利用。 这货的德性,你们也是清楚的。 所以,黑甲咆哮中的,圣族的王,应该是既定之中的……苟莫离。 玉人令曾有预言,星辰庇护的王,将带领圣族大兴。 其实,本该是这样的,但咱们的出现,改变了它,改变了苟莫离的人生乃至雪原的命运。 而外有野人虎视眈眈,镇南关又在楚人手中。 燕人想要打开局面,会很难很难。 再联想一下,靖南王不仅失去了妻子,还失去了……孩子,没有咱们主上的出现,靖南王会变得多么极端。 他很可能会选择,不顾一切,哪怕是战死,也要为大燕破开一道曙光,打破这格局。 镇南关, 镇南关, 靖南王, 靖南王, 我不是迷信, 但我真觉得,有没有一点,太巧了的意思?” “所以,天天应该是个孤儿?父母双亡,资质绝佳,啧啧,是一种苦大仇深的主角模版啊。” 郑凡扫了一眼薛三, 薛三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马上闭嘴。 梁程则问道:“时间线上,还有一个问题,黑甲的出现,明显提早了,他来找一个,还是个孩子的天天?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郑凡摇摇头, 道: “时间线上没问题。” “哦,主上?” 郑凡伸手指了指薛三, 道: “记得我们是如何得知预言的么,因为我去了楚国,你们帮我抢公主,然后你们分为两路吸引追兵掩护我离开。 薛三走的是齐山,然后到了梁国,在梁国帮忙打了仗,在打仗时发生了意外,跌落悬崖是么,总之,被扈八妹救了,最后兜兜转转,我们再从扈八妹那里,得到了预言。” 薛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扈八妹就是个村姑,她会继续当一个隐士高人,像是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的那种,很可能,她得在她姥姥真正死去后,才会出山,然后将预言,告知于其他人。 但她姥姥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很硬朗,上次测命反噬都没死成,还挺了过来继续活蹦乱跳。 所以,她应该还有很多年好活。 因为咱们的出现,扈八妹提前将‘预言’传了出来。 而咱们, 又格外的敏感, 且在敏感的同时, 又有着极强的行动能力。” 是的, 当初在剑圣看来,为了个什么虚头巴脑的预言,竟然真的出兵雪原,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郑凡就这么做了,且毫不犹豫! “另外,还搭上了俩明显气运不一般的和尚,我们真就确认了位置。” 说到这里, 郑凡吸了口气, 看着众人,很认真地下结论道: “其实,不是时间线有问题。 黑甲的状态,你们也看见了,他根本就没有在充分准备好的条件下再苏醒,他的身体,一直有很大的问题,所以才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沉睡,体内的力量,也亏空极大。 他见到天天后,问为什么你这么小? 因为俩和尚,找到了雪原极北之地那个位置的同时,也将我们侯府的计划告诉了那帮人。 所以, 真正的原因在于, 黑甲根本就没打算现在苏醒, 可能是十年后,甚至十五年,二十年后。 至少,当天天长大成了一个青年时,才是他最早苏醒的时刻。 但因为我们的介入, 等于是提前把没长好的他,从地里给挖出来了,这才造成他现如今的先天不全! 也就是说, 我们不仅已经改变了天天的既定命运,还导致预言中的事情,还破坏了预言发生的节奏。” 说到这里, 郑凡笑了起来, 做出一个“六”的手势, 然后, 又改变成了“七”的手势, “我不知道天天原本在预言里的身份,到底是主上还是魔王,但现在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是: 我们还有七个对手, 然后, 更有意思的是: 他们很大概率, 现在, 还是个屁孩。”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八章 谢 “七个屁孩?”薛三疑惑道,“主上不认为那个黑甲是其中之一?” 郑凡点点头,道;“如果是其中之一,那确实是意外之喜,但现在,我更倾向于,他是类似奴仆或者护卫一样的角色,亦或者可以称为,触发者。 起的,可能是一个串联的作用,有点像是甘道夫。” “所以主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梁程开口道,“继续搜索……那些可能现在还是孩子的魔王?” 瞎子笑了笑,道;“你是怕提前收网后,会太无聊了么?” 四娘道:“如果都像天天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至少目前来看,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已经证实了,我们的行为影响,并不在预言的预测之中。 就比如这次咱们抓住了黑甲,靠的,是我们侯府的实力。” 有人海战术的优势时,就没必要去单挑了。 瞎子将新剥好的橘子丢给了樊力, 道: “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该找找,该寻寻,一切随缘,能找到几个,都是惊喜,实在找不到也无所谓。 占据了这么多先手的咱们,还真没什么好怕的,甚至属下还有些跃跃欲试。 咱们先前的担心,是怕预言中的魔王苏醒即巅峰,这样对于咱们而言,就实在是太被动了,比如鲠在喉更甚,相当于是刀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 现在来看,虽然不能说一切尽在掌握,但我们已经坐上了牌桌,我们自己是参与者,同时也瓜分到了一定的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 主动在我,不慌。” 瞎子的话,倒是大家伙的共识。 日子,还得继续过,享受事业的享受事业,享受生活的享受生活,瞎子为首的,是一群野心家,哪怕是一向闲适的郑凡,骨子里也有着叛逆的精神; 但并没有那种当“开国太祖”的思想包袱,没有自己不辞辛劳为后代扫清障碍的情操。 简而言之就是,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阿铭喝了一口酒, 调侃道: “九霄龙云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是将天天当亲儿子的。” 这话,没丝毫水分。 靖南王何等人物,如果不是看重主上这方面的特殊,也不会选择将儿子寄养在他那里。 这其实也是田无镜当初态度转变的关键所在,以前他是看出了郑凡脾性上的“天性”,故而会时不时地出手打压,但后来,很荒谬的是,这世上真的能不以任何利益为目的且愿意为了“天性”而不惜一切的,只有郑凡。 郑凡拍了拍手, 道; “这件事的基调就先定下来了,以不变应万变。黑甲的身份,瞎子,你再负责跟进,我不信这样一个存在在赫连家历史上会没有名姓,将其生平给挖掘出来,有利于咱们更为充分地掌握预言的信息。”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马上派人去曲贺城。” “阿铭。” “属下在。” “你也别继续歇着了,给你找个差事做做。” “请主上吩咐。” “先去颖都,再去历天、曲贺,甚至,可以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燕京城,三侯盟誓的事,得翻找出具体的记载,虽然大概的意思,咱们能粗略地猜一猜,但我想知道细节。” “是,主上,属下明白,属下今晚就动身。” 他动身,其实很简单,带上酒就可以走了。 薛三有些疑惑道:“那岂不是和瞎子的差事重了么?” 瞎子开口道;“没文化。” 薛三耷拉着眼皮,等着解释。 瞎子又拿出了一个橘子, 道: “八百年前的记载,口口相传是不可能信的,只能靠古籍去找寻。三家分晋的三个本家,赫连、闻人、司徒,和当年三侯时代比起来,还是过于年轻稚嫩了。 所以,无论是去颖都还是去历天亦或者是去曲贺,只是走一个过场。 原本的晋国皇宫早就荒芜了,最终,想找到真正的线索,还是得去燕京。” 四娘开口道;“瞎子说的对,古籍这种东西,想要保存好,必须得有一个强有力且持久的政权做庇护。 晋国正统早就式微,晋国皇宫更是被咱们洗劫过了一遭,当年也没注意什么典籍这类的存在。” 说到这里, 在场所有魔王们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就连主上,都有些神色讪讪。 彼时郑凡要转任盛乐城城守,要开荒新地图,缺启动资金,可是连人家晋国皇宫太庙里的金身都刮下来了; 值钱的,全都运走,那些典籍文书这类的所谓“文化瑰宝”,在那会儿动荡的晋地,压根就不值钱,带着还极为麻烦累赘,甚至,纵兵劫掠时,还焚毁了不少。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后世史学家完全可以批判他们当初目光短浅的暴行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对晋地文化的“摧残”和“破坏”。 而眼下的平西侯府,眼下的晋东,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小“兵强马壮”,毕竟刚刚以一己之力打赢了楚国;商贸也极为发达,百业也是肉眼可见的兴旺,但确实是“文化荒漠”。 先前郑凡说的,让阿铭去郢都等三座晋地昔日“首府”去看看,也只是去碰一个运气,燕人打入晋地后,和郑凡等人在晋国京畿皇宫的所作所为那真是大哥不笑二哥,毕竟彼此都是黑龙旗帜下的丘八; 要让燕军懂得珍重晋地文化,保留古籍什么的,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燕人骨子里,到底是“蛮”,普遍也没“文化”。 唯一值得有期望的,还是燕京,因为燕人自始至终,哪怕是当年和蛮人厮杀得最为惨烈的时候,都保护着自己的国都没被攻破过。 “那为什么要让阿铭去,直接写一封信……” 瞎子摇摇头,对薛三道;“还是得阿铭去才合适,阿铭在主上身边的时间长,燕皇也是知道阿铭的,让阿铭持主上亲笔信,才能更方便地在燕京城找到相类似的记载。 这里头,到底有为尊者讳的意思。” 三侯盟誓,不背离大夏,但大夏还是亡了,随之建立起来的,是大燕、大晋和大楚,很显然,各家老祖宗在这件事上,是做的不地道的。 普通一封书信过去,那边可能就随意地打发了。 只有凭借着主上和燕皇的关系,再由燕皇知道的主上亲信亲自过去,才有可能被开“方便之门”。 瞎子又道; “主上,属下还觉得有一个地方可以试一试。” “哪里?” “楚国。” 梁程道:“郢都都被烧了。” “呵。” 郑凡忍不住笑了,自嘲到一定程度后,就是真的笑出了声。 由此可见,燕人,当真是诸夏文化的毁灭者。 瞎子开口道;“楚国,有一个人,曾做过靖南王的老师,也曾一人编纂过四国史书。” 孟寿。 郑凡有些意外道;“那老家伙,还没死?” “应是没死,毕竟没收到信儿,所以,属下建议可以由公主亦或者是屈培骆出面,联系楚地的一些愿意帮这种小忙的贵族亦或者是熟人,去孟寿那里打探一下消息。毕竟,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活化石。” “好,还是你来安排。” “是,属下明白。” “那就这样吧,谁想下去看黑甲,切片研究什么的,得提前通知其他人,这东西毕竟是关在咱们家里,可容不得丝毫马虎大意。” “是,属下明白。” “属下明白。” 郑凡起身离开; 薛三笑道;“打个赌?” 瞎子不屑道:“不用打赌了,主上是去看孩子了。” …… “哥哥,疼不?” 太子站在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的天天。 “不疼哩。” “哥哥骗我,怎么可能不疼。” “爹打的,不疼的。” 太子摇摇头,道:“我不信。” “你被你爹打过么?”天天问道。 “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我被我爹药过。” “唔……” “哥哥,吃早食么,我喂你。” “不了。” “那我去吃啦。” “去吧弟弟。” 太子去吃了早食,吃着吃着,他还有些开心。 等到吃完早食到院子里后,发现刘大虎今儿个没来,太子更开心了。 这种开心,源自于原本的班级倒数第一,在排在自己前头的人都缺席了后,自动荣升到了头名。 太子开始愉快地一个人跑操, 感觉今日上午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清新。 郑凡来到了天天的屋子里, 上辈子,他没孩子,这辈子,俩亲生的还在他们妈的肚子里。 不过,因为上辈子父母之爱的缺失,郑凡觉得自己如果当父亲了,必然会是一个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好父亲,会和孩子成为朋友。 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站在门口, 他知道天天还躺在床上,但就是没有迈步走进去看看,一些亲近安慰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到头来, 郑凡只能跟一个极为封建的大家长一般,在门口驻足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楚地, 陈宅; 孟寿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身旁,有小童子在烹茶。 其人脸上,早就遍布老人斑,身上散发着的,是类似古老藏书的那种略有腐朽的气息。 他快死了, 他真的快死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但他,还是没有死。 当年,燕国将举国伐楚之际,修完了《燕史》的他,辞别燕京,决意返楚,他想死在母国。 他身上虽然没具体的官职,但其之清貴,连宰辅都比不上,归国后,更是被摄政王召见,一边下着棋一边眺望着北面郢都的大火燎天。 是他,告诉了摄政王百二十年的气候轮转,摄政王以此为契机,去刮骨疗毒之法。 但现在看来, 局面, 并没有好。 平西侯府矗立在晋东,没有原则,却又坚定地秉持着某种原则。 大楚本想浴火重生,却又被那位平西侯爷再斩一柱国,大楚又再折一大将军。 在听闻这一消息后, 孟寿脸上的老人斑,一夜之间,又重了一些。 修了一辈子的史,一直到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仿佛也生活在史书之中一般。 史书之中,总有那种以一己之力对抗浪潮的英杰人物。 普通的英雄,讲的是好风凭借力,顺势而为; 真正的英雄,是自己掀起这浪潮,且能去进行引领。 平西侯,就是那种人物。 陈家的家主,比孟寿还低一辈的老者正在外头候着,不敢打扰孟寿的清静。 孟寿本姓陈,是陈家子弟,但因其出身,早早地被革了姓。 这或许是陈家百年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寿睁开了眼,他刚刚又打了一个盹儿。 每次有困意时,他都很坦然地闭上了眼,想象着,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年卒; 可是,又醒过来了。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恨那天不假年,可惜,自己这里,却是想结束却一直没能等到天命。 陈家家主见状,小步走入,跪伏下来,执晚辈礼。 “叔,陛下会盟归来,将过陈郡,想来,是会来看望叔叔的。” 孟寿睁开眼,看了陈家主一样。 陈家主只觉得在这一眼里,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叔,侄子打算迎接陛下,这仪式上,叔可有教我?” 陈氏不是大贵族,就是巅峰时也和独孤屈氏那种的完全没得比,伴随着摄政王对楚国贵族的下刀,高层贵族还能依靠“卖身”来获得新的投靠,底层贵族多少带点含情脉脉地安抚,中层贵族,就实惨了。 陈氏的日子,不好过。 陈郡本该是陈氏的封地,但如今,陈氏只在郡城这里一带还保留着势力,族内的私兵早早地被拆解掉了,贵族的荣光,早就不复。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主动求变去做些什么,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坐视家族一步步沉沦。 “迎接?仪式?” “是。” 孟寿笑了, 道; “陛下是个高傲的人。” “这个,侄子知道。” “和乾会盟,实乃无奈之举,范城之败,我大楚对北面的空虚孱弱,显露无遗,陛下是被迫才与乾国站在了一起。 可能,在你们看来,乾楚结盟,乾人的财货粮食输入进楚地,可解大楚燃眉之急,可解大楚对北面之困顿。 但当年,燕国举燕晋之力伐楚,我大楚虽处弱势,却依旧能以一国之力勉强抗衡,如今,面对一平西侯府,竟狼狈至此。 此次会盟,于陛下而言,是耻辱。 陛下大张旗鼓地去,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人安心; 结盟归来,你再大张旗鼓地欢迎,就是给陛下心里添堵了。 我这老不死的还有一口气在,陛下到底会照顾点陈氏的面子,你要是嫌自己的命长,就把欢迎搞得再盛大一点儿。” “叔,真的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我非陈氏之人。” “叔,您是!” “念在这段香火情,我就送你两句话,这之后,你就不要再经常来了,被打扰一次,多说几次话,可能我就越是容易一觉不醒。 倒不如丢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可能还能多挺一会儿。 第一句话,陛下会盟归来,陈氏上下,不要声张,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若是想来见我,陛下自会来见。 第二句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陛下已无退路,范城之败,扯下了大楚最后一条遮羞布,陛下不会抚恤贵族再含情脉脉的,只会将刀,下得更狠辣。 都是要被砍,主动把头送上去,还能留一段情分。 陛下大肆提拔寒门,又接纳山越之人,不是陛下不想用贵族子弟,真正能用的人,还是贵族子弟居多。 无非是,有些人,牵挂太甚罢了。 你懂么?” “侄儿,懂了。” “你会做么?” “侄儿……”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呵呵。”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陈家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咳咳……” 孟寿咳嗽起来。 陈家主马上起身帮忙拍背。 “知道为何我会再回陈家住着么?” “您是看在当年我母亲曾接济过您的情面上。” “是。” 孟寿长舒一口气,停止了咳嗽; “叔,非是侄儿看不开,如今局面,侄儿其实看得很清楚,陛下的刀,就在上面,燕人的刀,就在外面; 陈氏本非大族,就算是情分交上去了,到最后,还能留下几何? 交了,陈氏也就不再是陈氏了,不交,家里人,尚且还能再浑浑噩噩一段日子。 这家主,当得难啊。 着眼未来,其实也就我一个家主会这般去想; 但全族上下,绝大部分都想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 陛下,也是一样。” “天子,代天牧民,何为牧?以鞭挞之!” “叔,您觉得我大楚,还有希望么?燕人再休养生息个几年,必然不会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 孟寿看着陈家主; 陈家主抿了抿嘴唇; “当年我求学于恩师,恩师鄙夷我之出身,是你娘偷用你父印信写了封信于恩师,我这才有入师门的机会。” “叔何必再谈及这些。” 陈家主一直觉得, 自己母亲当年和孟寿,可能有那么一段…… 但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爹娘更是早就作古,实在是没兴趣再在这个时候去分辨到底谁才是自己亲爹了…… 孟寿举起一根手指, 陈家主马上将双掌摊开合并奉上, 孟寿在其掌心, 写了一个字: 谢。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零九章 封王大典 很多孩子,在小时候并不清楚,当她正在呼呼大睡时,她的父母们,为她的教育,真的是操碎了心。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比如, 此时的郑凡。 许是因为白天在挨打的缘故,经过四娘的推拿后,郑凡睡得格外香。 醒来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推开自己的房间门,门口有两个小娘子站在台阶下候着。 见郑凡起了,其中一个去厨房拿早食,另一个则是打热水帮郑凡洗漱。 对这种腐败的生活,郑凡心里是拒绝的。 但有时候,你如果不需要她们,其实也是在否定她们的存在价值,毕竟,她们是奴,大部分的老家都在燕国内地甚至更远的乾国晋国。 所以,为了她们能够安心地继续住在这里生活,郑凡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她们的服务了,唉。 洗漱好,又用了餐,郑凡按照前几天的习惯,拿着自己的木剑,赶到院子里来准备挨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前几日都会提前在这里等候自己的梁程,今日,却不在。 “人呢?” 郑凡并不认为是梁程放弃了自己,因为自己还是很有进步的,至少,扛挨打能力方面,一天一天地进步了。 “主人,四娘提前吩咐了我,让我告诉您,今儿个他们有点事,所以今日就没办法再来接受主人的指点了呢。” 说话的是个少女,她原本名字里有一个“芳”字,在进宅子后,被四娘取名叫芳草。 很润土的一个名字。 郑凡倒是见过她几次,似乎每次都跟在阿铭后头,好像,她就是被阿铭“捡”回来的。 “都出去了?” “是的,一早上就都出去了呢。” “哦,行吧。” 郑凡干脆自己拿着木剑,开始练习劈砍动作。 等到中午时,见四娘他们还没回来,郑凡就又喊来了芳草, “他们有说去哪里了么?” “回禀主上,好像是去了城东呢,都骑着马。” ………… 虎头城外的一处土坡上,六个人,各自或蹲或站着在打量着四周环境。 “瞎子,这不是你全都安排好的吧?”薛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这实在是太巧合了, 昨晚大家才商量出了计划,要给主上抓一个入了品的武者回来当老师。 结果大早上的,瞎子却忽然通知大家,目标已经找到了。 等于昨天才第一次相亲,今天就去民政局了,哦不,是去妇产科了。 “是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目标也选择好了,再让我们自由讨论,然后自己站在背后默默地享受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 四娘嗔道。 瞎子北摇摇头,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笑容,道: “我有必要这般多此一举么?其实,昨晚我们在凉亭内商议时,我确实还没有找到目标,毕竟,虽然已知那种入品的强者可以更持续的闪光,但人家总不可能像是电灯泡一样一直亮在那儿吧? 想随随便便找出来一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那你昨晚?”阿铭问道。 “昨晚巡城校尉的夫人派丫头来给我传信了,说是明天她丈夫要出公差,让我明天去她府里给她送符水帮忙求子。” 薛三蹲在那里,呵呵一笑,身下三颗海草迎风飘摇。 “你们要清楚,燕国官制虽然很复杂,也很混乱,但这个巡城校尉,已经算是虎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至少,目前来看,虽然都是校尉,但身价可比咱们主上现在头上顶着的这个护商校尉要高出太多。” 燕国官制的复杂,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因为门阀林立的关系,朝廷在地方上的控制力很弱,地方上的很多事情,甚至不得不和当地门阀家族进行“雨露均占”。 所以在原有正常官制的基础上,又为了施恩于地方,又加开了不少官制,校尉这种的,算是军职,有实权的也有挂名的,甚至还有买来的走关系弄来的,只基本只要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家族,家主身上都能背个校尉的官称。 这一点,和那个世界的清末很相似,只要是有钱,无论是地主还是富商,都能给自己捐一个顶戴花翎加一套官服,甚至是连南洋那边的华人聚居地,举办个宗族活动时,也能看见满满一大片的满清僵尸。 “我当时就问那个丫鬟,说明天城里是有什么事儿么?那个巡城校尉也是个嘴巴没把门的,把事儿居然都跟自家夫人说了,恰好这丫头也知道,就告诉我了。 说是明儿个会有一个要犯,从北康城要押送过来,她家老爷要负责带队去接手,然后再护送到图满城去。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要犯是谁啊? 那丫鬟回答我,说是一个马匪,叫丁豪,早年,曾是自家老爷的上司,自家老爷当初还在他手下当过佐官,后来升迁去了图满城,结果前几年因为什么事,一个人屠了上司满门后逃出了图满城,落草为寇去了。 这一次,是他运气不好,出去打劫时,碰上了刚刚讨伐蛮部返程的镇北军,这货好死不死地还想去打劫镇北军灭了那个部落后得来的战利品运送队伍,被镇北军派出一支骑兵,直接剿了他的山寨,自己也被活捉了。 因为他以前是个官身,又是个在逃案犯,镇北军就将其脚筋手筋都挑断了后移交给了就近的北康城,然后由北康城负责押送,经过虎头城转手后,最后送去图满城,这个北封郡首府所在地。 我又问那个丫鬟,那个姓丁的很厉害么? 那丫鬟说,她老爷当初也是跟着那姓丁的学武的,那姓丁的,据说早就入了品了,所以当地守城部队想去剿灭他时,几次都没成功,这次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镇北军才被拿下了。” 瞎子北说到这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了。” 薛三皱着眉头吸了口气,问道: “瞎子,我倒真有一个问题想问。” “问。” “那个丫鬟是不是也想要你的符水生个孩子?” “…………”瞎子。 阿铭则在此时解围道: “让一个残疾人舍身饲虎, 为我们获取情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大家嘴上,积点德。” “我也可以去啊。”薛三理所当然道。 “好了,别废话了,所以,瞎子,先前红巴子过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你探查那边接手路线和时间后回来汇报的是吧?” “红巴子这人,想当吸血鬼想长生想疯了,这个人,很可靠,本来,车帮是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但谁叫你逼着人家杀了他老子呢?” “我当时又不知道!”四娘有些发怒了。 “嘁,好,那我问你,你当时如果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肯定让他杀啊,多有意思的一件事呐,哦嚯嚯嚯……” 四娘捂嘴发笑,笑得花枝招展,风情流露。 瞎子北耸了耸肩,一种: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押送的人有多少?”梁程问道。 梁程还是比较务实的一个人……务实的僵尸。 “因为只是押送一个手脚筋都挑断的残废,哪怕之前是高手,现在也就是一个废人,所以,红巴子的汇报说,那位巡城校尉,就带了五十骑。” 五十骑…… 梁程在心里默算着五十骑的阵容。 如果是五十骑的镇北军这种野战精锐铁骑的话, 在这种比较空旷的地形下,只要对方一结阵,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估计真撼不动他们,甚至自己哪怕是僵尸,也会在对方一轮又一轮地冲锋之下力尽而死。 不过,虎头城的守兵,肯定没办法和镇北军精锐相比。 二者差距就跟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一样; 同时,自己身边,还有五个小伙伴。 以自己这六人的力量,好好配合之下,不说解决掉那五十骑,至少把那个叫丁豪的残废从押送队伍里劫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太冒失了。”阿铭有些犹豫,继续道:“首先,对方是一个废人,估计已经没办法发光了,这种人抓回去给主上当老师,效果上会不会大打折扣? 二来,我们这就急匆匆地上,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这时, 瞎子北忽然站起身, 双手撑开, 然后大吼道: “啊!!!” “…………”阿铭。 “…………”四娘。 “…………”薛三、樊力。 大家都被瞎子北这忽然的神经给吓了一跳。 “啊!我们昨晚才坐在一起商量为主上选择一个良师,今天,符合条件的目标就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意啊,伙伴们! 这是天意,这就是上天的旨意,这是命运的安排! 是上苍,对我们主上的眷顾,我们的主上,就是天选之人! 我们不能愧对上天的旨意,我们要遵从命运的安排! 能跟随在主上身边,是我们毕生的荣耀!” 薛三白了瞎子一眼,有些生气道: “你发什么神经啊死瞎子,主上又不在这里,你舔给谁看啊……” “驾!” 话音刚落, 土坡后面就有一人骑马而来,不是郑凡又是谁? 瞎子北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薛三当即气急败坏道: “妈的,你靠精神探测作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章 靖南军 奉新城, 迎宾客栈; 奉新城内外铺子和作坊,基本都是平西侯府下的产业,大到出行于雪原走私于楚国的大商队,小到街面上的点心铺,还贴心到城内的棺材铺,平西侯府的触角,可谓深度触及整个晋东的方方面面。 迎宾客栈,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住的基本都是外客,商队落脚居多,出游探亲的则是少数。 正儿八经地投靠亦或者想归附这里,是得登记造册的,想隐没下来做黑户被发现了,不光本人要治罪连同帮忙隐没的人一样会被治重罪。 乾国官场的士大夫面对一些政策时,往往喜欢喊一句:万万不可与民争利。 而晋东的平西侯府,可谓是将“与民争利”给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 一来晋东之前被战乱毁成了白地,百姓以颠沛流离的苦命流民为主,在见识过战乱时节人命如草芥的光景后对时下平和的日子更有一颗感恩和满足之心; 二来平西侯府治下的百姓,福利待遇和衣食方面,确实是比其他地界高上一筹,就算是诸夏被公认的最富饶之地乾国江南,其底层百姓的日子,可能也没这儿的百姓更为踏实稳定。 就一条, 在时下诸国包括燕国,仍依旧将“民力”当作自己的财产,可以随意征发“徭役”时,平西侯府这儿的作坊早早地就采用用工计酬的方式就已经领先了一大步,甚至是一个大层面。 早些年,剑圣的妻子就是靠在香水作坊里做工养活自己的婆婆和刘大虎的。 至于说侯府要发兵出征时,所征发的民夫,那确实是不会提前给银钱,但战胜后,民夫这边,也会得到分润下来的赏赐,且侯府次次地对外战争基本都是以胜利而告终,当战争的胜利成为一种惯性,民众往往会将战争看作一种发财的捷径,忽略掉战争的一些阴暗面属性。 再加上平西侯府下面的诸多戏班子常常会演绎平西侯爷驾临晋东之前,当地晋民面对野人、楚人劫掠时的惨状,这倒没有让百姓们对战争产生畏惧,只是坚定了他们打仗,就要打出去,在别人地盘上打仗总比在自己家里打仗要好的深刻认识。 瞎子曾笑称自己设计打造的,不是一个大地主庄园,而更像是一个“企业”,整个侯府,其实是一家被伪装起来的“公司”。 此时, 迎宾客栈三楼靠窗户的雅间里,坐着两个人。 二人都是行商打扮,一人面色白净一些,一人粗犷不少。 桌上,几盘小菜倒是寻常,但这配的花雕酒,可是很有来头,味儿厚且重,压得住喉咙,喜欢它的人可以说是爱到骨子里去。 白净点的,姓苗,叫苗凛;粗犷汉子姓鲁,叫鲁雄。 苗凛是一支乾国商队的小掌柜,鲁雄则是鲁国商队的小掌柜; 前者在乾国银甲卫上报的名,后者则在鲁国有官身。 鲁国是四大国交界处的一个小国,但在晋东在这奉新城里,大家倒是能够抛下所谓的国家体量成见,平等地坐在一起喝着酒。 这年头,行商,尤其是出国走的行商,不是掌柜的有身份就是商队里的某个伙计有身份,这是大家都约定俗成的默契。 只是这些商贾,绝大部分只是挂个名,带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回去即可,算是编外中的编外人员。 在奉新城,这种现象被“大白”化了; 有这种“挂名”的,可以到客栈掌柜的那儿去汇报,可以享受食宿打折,出货进货也都能拿铁牌子插队; 而隐瞒不报被发现的话,剥皮抽筋都算是仁慈的惩戒方式。 不是说没有一心忠于母国的商贾,但绝大部分人,还真没这份觉悟,苗凛和鲁雄属于识时务的一批。 “萧掌柜的商路前阵子因战事被阻隔了,我听说要绕道走范城那里,路途耽搁了没赶到倒也不算奇怪,可费掌柜的,怎么也没来啊?” 萧掌柜是楚人,挂的凤巢内卫的名;费掌柜的是燕人。 鲁雄笑了笑,伸手捻起一块鸭肉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燕国密谍司的探子,或许是不敢再进这奉新城了。” “哦豁,这还真是新鲜事儿,燕人的探子不敢进自家的地界了?”苗凛笑道。 “你没瞧出来么,这平西侯府,呸,这平西王爷,这奉新城的气象,可是比藩镇都藩镇,说是国中之国也丝毫不为过了。” “这燕国的新君倒也是能忍,搁在我乾国啊,呵呵。” “怎么的,搁在你乾国,想再复当年刺面相公之旧事?” “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们乾人,不就喜欢干这种自个儿捅自个儿腚眼儿还自个儿大喊舒服的事儿么?” “说话别这么难听啊。” “还不怕说了啊?呵呵,这就和咱做买卖一个道理,咱都是当掌柜的,你买卖做大了,手底下人多了,东家那边就要对你有意思了。 是搁置你,是发落你,还是寻个由头碾翻你都没什么稀奇的。 你说说这提防来提防去的,有个什么意思,想把买卖做好,手底下人肯定得捡着自己用的来信得过人不是,但在东家眼里那就是你要自立山头。 我鲁国是个小国,我呢,也算是带个鲁国国姓,虽说和国主是连亲戚都攀扯不上的,但作为一个鲁国人,我倒是希望在我鲁国里也能出一个像平西王爷这般的人物。” “怎么着啊,胆儿上天了都。”苗凛白了鲁雄一眼,提起酒杯,“我跟你讲,我大乾和他楚国已经会盟了,燕人的日子你瞧着吧,不会那么好过了。” “噗……” 鲁雄直接将刚喝进嘴里的酒水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哈哈哈,本来嘛,这楚国虽然屡战屡败,不断损兵折将,但至少还能扛得住,燕人的肚皮也没那么大,不似能像吞并晋地这般将楚国也吞下去。 这下子加上你们乾国,二打一,我倒是觉得楚国反而危险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苗掌柜气得脸皮都在发颤。 “哟,二位,吃着喝着呐。” 这时,外头有一男子推门而入。 苗掌柜和鲁掌柜马上起身相迎;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薛三手下的得力干将戴立。 在雪原上立了功,新转了个差事,如今正负责奉新城内外明里暗里的其他方的探子。 这差事,油水儿可不老少,戴立呢,也是该贪就贪,对上头报备之后,五成上交,余下的,兄弟们自己分了。 搁在什么年代,对于各个衙门而言,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戴立抿了一口酒, 两位掌柜一饮而尽; “得,您二位继续喝着,那边还有几个掌柜,我得去打个招呼。” “戴老板您慢走。” “您慢走。” 戴立在这些商贾里头有一绰号,因这人收银子不含糊,笑纳百家银,商贾们是做买卖的,他是做商贾买卖的,所以得一绰号,叫戴大掌柜的; 后来也不知道侯府哪位大人物听到这个称谓,就笑称道还是叫戴老板顺耳。 没人知道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说了这话,但自那之后,戴立就将这个称谓挂在了嘴边,谁喊其掌柜的,其都会纠正人家喊他老板,还一脸的与有荣焉。 送走了戴老板,苗掌柜和鲁掌柜又各自坐了下来。 恰好外头自侯府出城的队伍正经过下方街面,两位掌柜也不由得向下张望着。 苗凛感慨道:“唉,别的不说,平西王爷这辈子,还真算值了。” 鲁掌柜马上收回脖子,瞪了一眼苗掌柜,骂道: “直娘贼,咱俩都是向戴老板报备过的,无非在各自国里报了个名罢了,你冷不丁地来这一出是想连着我一起给害死么?” “我怎么了?”苗掌柜的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叫平西王爷这辈子算值了?怎么,你是打算给人王爷这辈子给卡这儿了,你是何居心?” “……”苗凛。 自知失言的苗掌柜的没再执拗什么,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 “打今儿起,这奉新城的侯爷将变成王爷了,太子太傅,又是王爷,可了不得了,真了不得了。”鲁雄感慨道。 “不喝了不喝了。”苗凛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今儿这酒,是越喝越没意思。” “咋了,呵呵,我看呐,你们乾人,上至百官,中至读书人,下至商贾,都有一个毛病,就跟我去年纳的那个妾一样,动辄喊疼,弄得我老是不得爽利。” “大国体统,你这等小国之民,自是不懂的,想当年四侯开边……” “呸!” 鲁雄啐了一口,骂道: “三侯开边到你们乾人嘴里变成四侯开边了,可真是够不要脸的,罢了罢了,这酒坏了,怎么喝都是一股子酸味儿,走了走了,去城外看大典去,不理你了。” “你……” 苗掌柜很想说明明是自己先说要走的,可偏偏到最后却成这姓鲁的先行一步,商贾爱算计,这怎么算都像是自己吃了个酸亏。 奉新城外,垒起了高台,人潮涌动。 平西王爷骑着貔貅出了城门,一时间,山呼海啸。 毛明才坐在貔兽背上,轻抚长须,以前,他做颖都太守时曾和平西王爷有过误会,误会解除后,他是很欣赏平西王爷的; 而坐到代相的位置后,他发现自己将更欣赏平西王爷了。 不同于朝中其他人对平西王的忌惮,对藩镇的忌惮,而是因为他亲眼瞧见了平西王在晋东真正的人望。 羽翼已丰, 只能顺着抚了。 朝臣们确实是出于公心,但却是过于公心了一点,谁都清楚这世上不可能非黑即白,但嘴里喊非黑即白却又是一件极为简单省力的事儿。 五王爷姬成玟笑着看向毛明才,道: “毛大人,平西王爷在晋东,人望深厚啊,我大燕有平西王爷镇守晋东,雪原、楚国、晋地,可保无忧。” 毛明才笑着点点头。 他不认为这位昔日的五殿下在上眼药,眼药,是药不死藩镇的。 作为皇帝的兄弟,自下一代算起,直接从天家一脉变成了姬家旁系,做做俗务,修修河工,这没什么,真想搞出个心怀家国天下,弄出个“贤王”的名声,反倒是嫌命长。 伴随着军民一齐地跪拜,平西王爷的行驾距离这里,可谓是越来越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清晰可察的磅礴压力。 毛明才抬起手,示意自己身旁的一众钦差随员们全部下马准备行礼。 陛下有旨,平西王爷可见旨不跪,这意味着作为天使,他们没资格享受来自平西王爷的跪拜。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周的军民们开始欢呼起来。 钦差使团的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没宣旨呢。 但形势比人强,也没人指责这逾矩了,大家也就都跟着稀里糊涂地喊了起来。 跪伏在地的毛明才眯了眯眼,他在等着郑凡来搀扶起自己; 但等了许久, 却未曾等到那一双手。 抬起头, 却发现平西王已经领着一行人径直走向了高台,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 毛大人心里有些发酸, 自打赵九郎死后,大燕的宰辅,似乎一下子就降格了。 这其中,一是宰辅换人导致声望的下跌,但主要原因还是新君将宰辅的职责一分为多,拆解了宰辅的位置,分摊下去后,今日的宰辅本就和昔日的宰辅差了太多成色。 其实,毛大人倒是误会平西王爷了。 今日封王, 平西王爷实在是……膨胀了。 他把这看作一个过场,也是将其真的当作了过场在走。 什么细节啊,什么礼数啊,什么照顾到方方面面等等,都在内心的膨胀之下,全都忽略掉了。 连当着太子的面问天天太子的龙袍好不好看的话都讲了出来,可见郑凡如今之狂妄! 读史时,往往会对某些忽得高位的人的张狂、跋扈感到不可思议,总觉得他们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但人就是这样,站得高了,绝大部分都会飘起来。 郑凡就是这类的人,他现在没办法冷静,也懒得去冷静,他只想享受这一刻。 尤其是在全城军民的跪伏山呼之下,上头了,真的上头了。 毛明才和五殿下只能自己站起来,一个拿着圣旨,一个拿着朝服,俩人领着一众人,跟着上了高台。 等上去后,毛大人先看见的是站在平西王身边的女人,下意识地认为是楚国公主,但忽然又发现在那个女人后头还站着一个女人,那位才真正地穿着楚国的华装凤霞。 这…… 朝廷册封王爵,肯定给王妃也预备了一套正装,这些都是要赐下的。 而且,大楚公主曾受先皇应允,几乎是被认为了义女,再赐婚下去的,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铁打的正室,如今,怎么被鹊巢鸠占了? 这平西王竟然敢将先皇的旨意撇到一边全然不顾了? 五殿下首先看到的,是郑凡抱着的那个男孩。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侄儿,当朝太子,父皇曾认定的“好圣孙”姬传业; 但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这侄儿怎么长得这么快,一下子敦实了,也高了,也胖了,也高了。 且侄儿的衣服,怎么还有点素,上头绣着的是………居然是蟒! 五殿下一直在外头监工河工,很少回京,就是回京了,至多也就见一次太子,小孩子变化快,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很正常。 但第二时间里,五殿下终于发现了,那个身穿着太子龙袍的小孩儿,可不是在平西王身边站着呢么! 抱太子是大逆不道,目无人君之举; 但你放着太子不抱却抱别的孩子,则是更加的过分! 可惜, 在奉新城外,在这晋东,毛大人和五殿下,都没有当面直接指出平西王大不敬之举的勇气。 不能完全说是不敢,更多的,还是不能。 …… “感觉如何?”瞎子问站在自己身边的薛三。 “主上今天,应该是很高兴了。”薛三回答道。 “嗯。”瞎子点点头,“在我看来,主上越跋扈越好。” 薛三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瞎子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只可惜,主上和京城的那位皇帝,有默契也有约定了。” 瞎子闻言,不以为意,掏了掏口袋,没掏出橘子。 三爷长舒一口气。 “玉盘城交割给了咱,以换取咱对朝廷整合原靖南军所属的不闻不问,这事儿,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怎么了?” “前阵子我给那些昔日的靖南军总兵都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今日咱们主上,册封为王。” “怎么着,还想让他们来观礼?” “是啊。” “擅离职守可是大罪。”薛三说道,“尤其是在朝廷正整顿靖南军军务的时刻给朝廷丢小辫子抓。” “法不责众呐。” “呵,起先朝廷整顿他们,剥夺他们地方治权时,不少当初的总兵来信于咱们,咱们都当没听见没看到,没挑头。 这下子,你还期望他们来捧场?” “我在信里告诉他们,田天天,将在我家主上封王大典上,以靖南王世子的身份,公开露面,向世人宣告靖南王世子殿下的存在。” 薛三愣了一下, 道; “你和主上商议过?不,不会的,主上既然答应了京城的皇帝,就不会再在这时动这种幺蛾子,你没和主上商议,是你算准了主上会这么做?” 瞎子不置可否。 “你完了,敢算计主上的行为。” “这叫心有灵犀的预判。” “那这次升级,你别想了。” “主上会高兴的,你瞧瞧,主上今日脸上的笑容。” “瞎子,你在玩儿火。” “热乎么?” “……”薛三。 “放心吧,只要爽了就行了,骂就骂,怪就怪,都没事儿的。” “呸,奸臣!” …… 高台上, 毛大人硬着头皮取出了圣旨,同时咳嗽了几声,希望平西王爷将手中抱着的孩子先放下来,咱们先把流程给走了。 谁知, 就在这时, 高台西边,策马而来十多支队伍,他们的甲胄,和已经完成换装了的侯府麾下士卒有着不小的区别; 而这边的士卒没做阻拦,也没哨骑跟随,显然,是提前得到了吩咐,否则,外兵不可能旁若无人地开赴到这里。 高台上下,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向着那边望去。 待得那十多支队伍越来越近, 一声声大吼随之传来, 昔日的这些曾追随靖南王南征北战的总兵,如今有的封了将军号,有的也封了伯爵,但在今日,却全都改回了原本的官称: “靖南王麾下总兵罗陵,特来拜见世子殿下!” “靖南王麾下总兵陈阳,拜见少主子!” “靖南王麾下总兵任涓,给少主请安!” “靖南王麾下总兵赵安德,拜见少主!” “靖南王麾下总兵李光宗,请少主福康!” “靖南王麾下…………” “………” 毛明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是要干什么! 五殿下更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这到底是在封王还是在扯旗造反! 这一个个驻守晋地一方的大将,竟然全然不听旨意,不打招呼,擅离职守,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观摩大典的军民们以为是这么多将领前来道贺,听名头就觉得很有面儿,且他们也大多听说过,当年名震天下的靖南王爷的嫡子,一直被自家“王爷”养在府里,此时,他们更加热切地欢呼呐喊起来。 而有资格站在高台上和站在高台下的钦差使团的官员们,则有种极为惶恐的陌生感,他们感到自己被卷入到了一个可怕的漩涡之中,仿佛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就是粉身碎骨。 太子姬传业则看向这些日子一直照顾自己,晚上还会问自己要不要嘘嘘的天天哥哥。 和瞎子预想的一样, 面对这一出,平西王爷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笑容就显露在了脸上。 此时此刻,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家领着各路兵马,于靖南王帅帐前击鼓聚将的光景。 “爹,他们都是谁啊?”天天问道。 郑凡回答道:“他们,都是你亲爹的人。” “全都是啊?” “是,全都是,包括爹自己,也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上火 郑伯爷这一整日都很忙,原本他想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过程简单粗暴,只求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就好。 但种种机缘巧合下,整件事居然从原本的“简单粗暴”转向了“运筹帷幄”。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原本想去村头穷酸秀才家为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讨两个字做名,谁成想你刚推开家门,却发现姚子詹饿昏在了你家门口。 原本只需要一挂咸肉一包小红封给穷秀才的事儿,现在却需要烧两桶水给姚师洗澡,同时得做饭,一荤两素再敲个鸡子汤,随后还得去乡里打半壶酒回来; 让姚师吃好喝好洗好,姚师就帮你把孩子的名字给取了,取了后,再一通之乎者也告诉你他取的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深意; 你听不懂,但依然觉得很厉害。 随后,姚师还留下了一封信,让你孩子成年后去乾国找他。 事儿,还是那个事儿,你本意就是想给孩子取个名儿。 付出的代价, 咸肉炒了唯一的荤菜,鸡子是自家母鸡下的,素菜是自家地里长的,打酒也是用的原本红封里的钱。 但原本简单甚至有点粗糙的事儿,一下子变得漂亮多了。 唯一需要的,就是你前前后后多忙几趟。 郑伯爷现在就是在忙这一趟。 犒赏是以银钱为主,当然,还有绸缎布帛这类的,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本就可以当货币来用,至于酒肉,一来准备时间不够,二来,此时也不适合放纵。 公主着华装,陪在郑伯爷身边,先慰问犒赏了城内的兵马,随后又去了南北两大营。 这场面,颇有元首带着第一夫人亮相的意思。 收到的反馈,自然也是极好的。 靖南侯爷是高高在上的军中神祇,那么郑伯爷,就是更为接地气的偶像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军士对自己的崇拜。 再者,丘八们的世界,颇有一种非黑即白的意思,毕竟是将脑袋挂在腰上过日子的人,喜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求的是个痛快干脆。 郑伯爷一直打胜仗,战绩摆在那里,同时这次大家伙跟着郑伯爷入城平叛,也是立了功,现在还得到了实际的赏赐,心里自是更臣服得紧。 靖南侯自灭满门,但在军中的威望却依旧无人能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什么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对于这些刀口舔血的士卒们而言都是虚的,能带领他们打胜仗得赏赐的人,才是他们心悦诚服的对象。 另外,公主在侧,堂堂一国公主,温顺地立在郑伯爷身后,这画面感,实在是刺激得这群丘八们激动得想要发疯。 这并非是那种原始的激动,因为没人敢用淫邪的目光去看公主,更没人敢去亵渎,不是因为她大楚公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是平野伯的女人。 而这种激动,是一种在精神层面的。 郑伯爷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靠自己的奋斗,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 而郑伯爷也不辞辛苦地在当晚,做了四次演讲。 每一段演讲虽然都不长,但演讲结束后,熊丽箐能看见下面这群士卒眼里仿佛正在喷火。 是的,喷火。 演讲,语言的魅力,可以将人格的魅力给尽可能地扩散出去,感染四周一大群的人,让他们的灵魂,都开始“颤栗”。 郑伯爷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前有阿道夫演讲时的激情澎湃,性格以严谨著称的德国人整齐地举起手。 后有每逢高考冲刺前,大部分学校都会请一些演讲大师来给学生们打一管鸡血。 而这里,这个时代,因为文化传播的受限,这里的人们,包括这些士卒,他们接受讯息的渠道本就不多,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没有经历过那种“鸡汤潮”或者“励志涛”; 他们绝大部分人的内心,在这块区域,其实还是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 他们习惯了征伐,习惯了策马奔腾,去将面前的敌人枭首,但他们的精神生活,反而比普通人更为贫瘠。 在这个时代, 只有贵族,也就是所谓的精英阶层,才有资格去接受精神层次的文化熏陶。 不仅仅是在燕国, 乾国、楚国、晋国, 甚至是在蛮族、野人、山越,也是一样。 所以,一旦你让他们感动了,这种感动,会持续很久,甚至是铭刻在心底很久很久。 “我原本只是北封郡一座小城的黔首,我的出身,甚至还不如你们,一开始入军营,我是当的民夫……… 我没有家世, 我没有亲朋, 我只有我手中的一把生了锈的刀……… 我,可以依靠军功封爵,你们,也可以! 我,可以娶到大楚公主回家暖炕,你们,也可以! 看见这把刀了么, 这是陛下所赐的宝刀, 在陛下和黑龙旗帜的引领下, 跟着我, 跟着本伯, 本伯的今天,也会是你们的明天! 本伯相信,以后我们还会有一起上战场的机会,到时候,本伯会和你们一起,用敌人成山的首级,来换得大家的荣华富贵,换得大家的光宗耀祖, 换得, 你, 你, 你, 还有你, 你们, 我们, 封妻荫子, 公侯万代!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而这时,早有准备的那群亲卫会在此时喊道: “平野伯万胜!” 周围的一众军士马上也会跟着高呼: “平野伯万胜!” “平野伯万胜!” 直截了当地收拢军心,这吃相,未免过于难看,且真是将别人给当傻子了,但若是你将一切前提都建立在忠诚于陛下的旗帜下,那别人也就没办法去指摘。 而对于这些军士而言, 皇帝陛下太远, 而平野伯爷,却在眼前。 让郑伯爷有些意外的是,南北两大营,对待他的热情,竟然比燕军兵马更为热切。 而造成这种原因的深层次缘由,是因为平野伯麾下,真正的燕人,反而是极少数,晋军、蛮兵则占据了八成以上。 大燕入主晋地,如果说对晋地的大族文人官宦还算比较优容的话,那么对于这些晋地兵马,就是以提防为主了。 用,也要用,但提防,不可避免。 其余大燕将领,他们麾下也有晋军营,但真的只是拿来当辅兵或者当炮灰来用,嫡系还是自家的燕军本部,唯有郑伯爷,是真正地喜欢用外兵,而且等同视之,可谓是驻扎晋地的诸多燕军将领之中的一股独特清流。 ……… “呵呵。” 坐在马车里的郑伯爷将手中的第二封信递给了正在给自己敲腿的公主。 公主接过来,扫了两眼,笑道: “倒也是情真意切呢。” 两封信,分别来自颖都南北两大营的将领,信中表达的是对平野伯爷的敬仰之情以及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郑伯爷麾下建功立业的心愿。 “相公这一次,真是收获巨大呢,这南北两大营,兵马得过万了吧。” 公主的心里倒是高兴得紧,她抛下公主的殊荣跟着眼前这个男人来到燕地,本质上,是想靠着这个男人打拼出一个比原本自己更好的生活。 所以,真像是个持家的小媳妇儿,每次自己家里有什么进项,都会有着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郑伯爷却摇摇头,道: “没那么简单,横竖一封信罢了,哪里能当真。” 原本他们还想给郑伯爷送礼的,虽说郑伯爷本意是来犒赏他们的,但一码归一码,一个是公家的犒赏一个是私人的情谊。 但郑伯爷还是以赴京路忙,给拒绝了。 人情往来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且郑伯爷的雪海关,还是此中翘楚。 在四娘的运筹下,逢年过节,近一点的,送靖南侯和李富胜他们,远一点的,甚至有到京城的,从不会落下,而且会根据个人情况不同,送礼不送俗气的金银,而是送心意。 “不能当真?”公主显然有些不能理解,因为昨天,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些士卒对自己丈夫的爱戴。 “六皇子的商行,你是知道的吧?” “这个我怎么可能不知,六皇子大婚那日的排场,直接让我的大婚排场也跟着上了两个档次,就是范家,不也是六皇子线上的么?” “嗯,说是这么说,世人都以为他眼线遍布各国,仿佛到处都有他的人,也都有他的暗桩,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就是密谍司或者银甲卫亦或者你大楚的凤巢,背后有一国之力做支撑,有正统旗号在,也不可能做到这番看似遍地开花的地步。 归根究底,那些看起来是他的人,其实并不是他的人。 当年陛下让靖南侯灭了闵家,却没有去动闵家暗地里的产业,而那些产业自然而然地就拜到小六子的名下。 是因为小六身上毕竟也流着一般闵家的血,但,这个,只是一个添头。” “添头?” “是的,添头,商人逐利,当然,人和禽兽的区别,也在于人会重情,但闵家都没了,就算那些掌柜对闵家还是很留恋,这份情,到底能转移到小六子身上多少,还未可知。 一来,燕皇只是灭了闵家本家,虽说没有对地方上的这些原闵家下的掌柜们下手,但那把刀,随时都被悬着; 在这把刀的迫使下,这些掌柜其实不管愿意不愿意,他们都得向小六子效忠,哪怕,只是维系着表面上是这样。 因为小六子哪怕那时看起来再不受宠,至少,人家是皇子。 那些掌柜们也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如果去另投他主或者找其他靠山,可能下一刻,一顶清算闵氏余孽的帽子也就下来了。 再者,小六子本身的才智,也是不俗,手腕也很厉害,可能外人不知晓,但那些真正的大掌柜,应该是明白的,当然,这一条也是添头。 燕京的那一场大婚,气派恢宏,金钱雨、绸缎路,轰动整个京城,绵延各国。 在你看来,也是在很多人看来,那是小六子将自己手中的底牌全都翻出来,向朝廷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闲散王爷,自己有实力去夺嫡。 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不是因为有这些底牌,才敢那么嚣张地近乎宣称要夺嫡; 而是因为他要宣称夺嫡,所以这些底牌,才会变成他的。 懂了么?” “有点懂了。” “其实很简单,那些商号的掌柜,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就成了一个个新的闵家,可称之为各地诸侯。 他们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生意,有自己的人脉,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行商的势力范围,为何要给自己找个爹? 就算找了个名义上的爹,岂会真心实意地对这个爹好? 久病床前无孝子,那还是亲爹呢。 而那些新科进士,是,没错,小六子是他们的恩主,但大燕不是大乾,乾国士大夫们早就用他们的规矩,百年来,编织出了一个密集的网,不尊座师者,在那个圈子里,根本就混不下去。 但大燕不同,这些新科进士现在会凭着良心,去为小六子做事,但等到他们在官场浸淫久了,又岂会继续在乎一个闲散的王爷? 官场,就是一个吃良知的地方,而且是自己吃自己的良心。 所以, 这就是小六子真正的势力,看似庞大,实则松散,仿佛那握不住的沙。” 熊丽箐懂了,道: “所以,这就是借势?” “是,借势,因为他摆明车马要夺嫡,有从龙之功这个诱惑在前,那些跟随他的人,才会更加紧密地站在他身边,才会演变成以他为代表的,一股力量。 如果小六子没表示出夺嫡的势头,没压制住东宫,你看范家,会不会一门心思地帮我抢你。 所以,在大燕,在大晋,仿佛到处都是小六子的人,但其实并不是他的人,买卖人么,讲个和气生财,讲个今日亏是为了明日赚,他们不似黔首那般,做一天工就等着拿一天的钱去供给家里妻儿吃饭。 你看这两封信,看似是表明意思想要追随我,但那也只是一个意思,没有哪个人可以活在梦里。 若是有朝一日,我势头大胜,携大军而逼迫颖都,他们可能会趁势反水投靠于我,但若是哪一日,我落魄了,他们往往会比别人更狠地对我痛打落水狗。” “皇兄曾说过,借势不如成势。” 大楚贵族林立,以至于楚国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事,都得和那些贵族商议一下。 本质上而言,摄政王在楚国做的,其实也是集权的事儿,但没有燕皇当初那么极端。 郑伯爷点点头,道: “所以,我在雪海关做的就是这种,那里的将士,百姓,吃我的,喝我的,我给他们衣穿,我给他们的孩子上学,我给他们的老人看病; 他们得依靠我,才能活下去,而且是比旁人,活得更好,所以他们才不能失去我,因为我是他们的全部。 借势如借风,看似热闹,实则不能长久。” “原来如此,那相公您用我?” “就是借你的势,但我这借势不是为了纯粹地出风头,我是想要趁机弄点儿实际的东西,把咱家底子,弄得更厚实一些。” 马车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马车外, 一名亲卫策马归来,向高毅汇报了情况,高毅马上策马来到马车旁。 “伯爷。” 郑凡掀开了车帘。 “钦差使团走另一条路了。” 郑凡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昨晚犒赏完三军后,今日一早,郑伯爷就起身带着亲卫们离开了颖都,没等张远山和冯观他们,并且为了防止他们追上来,还故意做了误导,现在两拨人,已经不在一条道上了。 熊丽箐靠在郑伯爷肩膀上,好奇地问道: “相公,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呀?” “因为我要去一个地方,有点绕路,他们在,也有些不方便。” “是去哪里?” “历天城。” 从颖都到燕京,最近的那条路,是不可能经过历天城的,因为历天城要在行径的南端,特意从那里过的话等于是要绕半个椭圆出来。 郑伯爷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铁盒,抽出一根卷烟,在手背上轻轻地弹着,缓缓道: “这是本来就打算去的,就算没颖都这档子事儿,我也是会去的,而且,事实上,在原本的计划里,颖都的效果,远远比不上那儿,只不过出了些意外,导致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罢了。 但那个地方, 我还是得去一趟的。” 熊丽箐是知道郑凡想要做什么想要向朝廷表达什么的,她会看,也会思考,同时,郑凡连野人王的身份都告诉她了,这些事儿,也不会去瞒着她。 但让熊丽箐疑惑的是,如果说颖都的事儿,只是顺手为之却出了更大的效果,那原本被放在计划之中,真正地要拿来去做以期获得目的的那一处,到底是什么? 让朝廷觉得忌惮,让朝廷不敢继续收拢地方军头子的军权,且,又不会真的撕开脸面。 “去做什么?” 郑伯爷的目光忽然沉了下来, 道: “去让一些人知道, 杜鹃的死, 还有人没忘呢。”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上火 苗掌柜的和鲁掌柜的此时也站在下方人群之中,四周军民欢呼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一起欢呼; 起先,只是鲁掌柜在那儿喊,鲁掌柜是鲁国人,其人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故国执念,毕竟鲁国就算是在小国林立的那一代,也是小国; 苗掌柜的一直带着点属于乾人的矜持,让他跪燕国的平西王,那没问题,让他诚心诚意地为燕国的王爷欢呼,他不大愿意; 但当四周人都呐喊起来,然后身边一道道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很“平静”的苗掌柜时,苗掌柜也只能跟着一起喊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伸手扯着鲁掌柜的袖口,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后一点。 “哟,热闹着呢,那些总兵官,都是原本靖南军的吧?”苗掌柜小声对鲁掌柜嘀咕道。 “咋了,回去交差啊?”鲁掌柜瞥了一眼苗掌柜。 他们都在各自国家番子衙门里挂了名的,回去时,照例是要汇报一些经商经过地域的风土人情和所见所闻; 对此,奉新城的侯府也心知肚明,而且态度很敞亮,只要你不私下串联、传信、贿赂,你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回去说了,倒是没什么问题。 而且,侯府有些时候还需要这些人来为自己去放风。 “就是瞧个热闹。”苗掌柜不以为意道。 “呵呵。”鲁掌柜舔了舔嘴唇,又拉着苗掌柜往外围走了走,确认四周空旷了不少后,才回声道,“这是在别苗头呢。” “怎么又扯我身上了?”苗掌柜愣了一下; “你脑子里装猪油了么!” “哦哦哦,你是说,是这平西王爷和燕国朝廷在别……猪头?” “可不是咋滴,这是明摆着划下道道开场子了。先前大家伙都清楚,靖南王的嫡子被养在侯府里,但朝廷一直没个说法; 这下好了,先前我还以为平西王爷抱着上高台的是太子爷呢,还觉得这大燕的王爷到底是不一样,储君都能这般抱着走; 现在看来,还是我没看懂燕国,没看懂这位王爷,居然放着太子在后头跟着,抱着那位靖南王世子。 你再看看此时的这场面,啧啧; 当年大夏倾颓时,有一自立为王者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我知道,妄图挟大夏天子号令燕楚晋,但这又如何,最后三国压根不搭理他,那位也很快就被周边其他国主给灭了,连大夏天子的余脉也在那一场战乱中不知所踪。” 有些腹黑的说法是,当年那位“异想天开”的主,之所以被灭得那么快,是因为燕楚晋三国各自示意,让自己拉拢和投靠于自己的国主势力对那位进行了围攻,大国默契之下,导致那位的快速败亡。 “那位是自己作死,但不能说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一招妙棋,关键啊,得看自身够不够格,打铁还需自身硬。 平西王爷,坐镇晋东,麾下十万铁骑,商贸财货,富足得油水肉眼可见。 其他人抱着靖南王世子,那些靖南王爷留下的骄兵悍将怎么可能会搭理? 可平西王爷抱着世子,就不同了,一下子就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你说的有理。”苗凛听着忍不住点头。 “呵呵,今儿个,是封王大典,但我看呐,这位平西王爷的野心,可不仅仅是一个王爵这般简单。 此番行径,无疑是在向燕国朝廷示威,以此胁迫朝廷做出更大的让步。 燕国,很快就要陷入内耗了。” “这说法,在当年镇北王靖南王还在时,就有了,我是不敢再信了。” “那两位王爷和平西王爷不同的,平西王爷出身黔首,而那两位王爷其实都是世家出身。 生来就是家生子,就如同你我,虽然做着一行掌柜,但到底还得看着东家的脸色; 平西王爷,自个儿就是东家,买卖起初小一点儿,但做大做起来后,和咱们这种,是不同的。” “有理,有理。” “这矛和盾,已经公开了,接下来,这一龙一虎的相斗,可是有的让燕人头疼的了,呵呵。” “你咋这么高兴?” “真让燕人一统了天下,咱们的买卖,就没那么顺当了。” 归根究底,他们做的还是偏走私一类的生意,一旦天下一统,哪里还需要他们,那些多少年甚至是时代打下的关系路子,岂不就白费了? 鲁雄又轻轻拍了拍苗凛的肩膀,道;“话,我就说到这儿,你回去领赏钱时,可别忘了兄弟我的好。” “刚在客栈里,谁说我乾人这般那般不堪来着?” “说完的账是不是我结的?” “是。” “那不就得了,吃我的和我的,还不准我说几句风凉话了?怎么着,你苗掌柜的脸面这般金贵呐?” “也是。” …… 人群之中,见到这一幕后有各种各样想法的人,确实不少,但绝大多数奉新城的百姓尤其是标户,他们对这种“热闹”,是乐见其成的。 他们巴不得自家的王爷实力越来越强,兵马越来越多,甚至,在这种狂热思潮的推动下,哪天王爷要自立为帝,他们也会欢喜的发疯。 百姓们不傻,谁不想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变成国都? 谁不希望自己一出门,对着外乡来人自豪地吐出一口唾沫,大拇指一翘:瞧见没,这儿可是天子脚下。 而在高台上,以及高台附近的这些来自朝廷的钦差使团官员们,很多,都已经冷汗直流。 先皇册封的正牌王妃,站在了后头,另一个女人站在了前头; 太子爷站在那里,被平西王抱起来的,是靖南王世子; 这清一色的昔日靖南军总兵,无诏而来,恭迎靖南王世子,但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兵谏,是示威! 大燕自先皇时期开始就造就出的畸形军政体制,早年在先皇和两位王爷的合力之下,压制住了不端的苗头,将战火宣泄于国外; 但当铁三角的时代结束后,这个体制的矛盾,终究还是显露了出来。 今日, 到底是朝廷册封平西王爷, 还是他平西王自己挟兵权以自封? 为了封王大典的盛大,这次进入钦差使团的官员很多,能在燕京城坐班且可以混到这个资历进入使团的,真没什么蠢人; 大家伙心里都清楚,自古以来,内乱之象一旦起了,那就是国势走下坡路标志。 大燕雄起才多少年,这就得由盛转衰了么? 陛下和平西王之间的交易,这些大臣们并非毫不知情,这种政治默契虽说不会言明,但至少得做到个心照不宣,否则下面人如何做事? 各地军头的地方治权,如何敢强硬地被收回? 可看如今这一幕, 先前的默契,是要被撕毁了么? 五殿下深吸一口气,他不是正使,压力小一点; 他不是皇帝,压力又小了点; 修河工有几个年头了,黝黑的皮肤,在此时还有些泛红。 他没想过造反,他老早地就自认为不是六弟的对手,六弟当了皇帝后,他清楚自己更没啥希望了。 但正如当年于望江江畔的一晤; 不想造反的五皇子,并不介意当这位平西王爷需要时,拿自己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摆上去。 哪怕是傀儡,但,也是一种九五至尊的诱惑不是。 沉迷于木匠活儿的五殿下,清楚自己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这感觉,就像是喊你去抢一百两银子,你不去,但要是一百两银子就出现在你面前地上,你捡不捡? 心思至此,五殿下还特意抬了抬头,想和平西王爷来一个目光交汇; 看我, 看看我, 你快看看我啊! 可谁知平西王爷干脆将天天放在了地上,带着天天一起坐在了高台的台阶上,迎受着那下方一众原靖南军总兵的行礼。 不远处,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很享受这种氛围。 主上是当局者迷,绝大部分时候,主上的政治素养其实很高,也早就锻炼出来了,但眼下,主上大概享受的还是那种对昔日哥哥的思念和今日抱着天天正式现身时的快意。 无所谓, 反正瞎子自己已经舒服了。 今日这一幕,必然宣扬出去,再加上山水路程的间隔,哪怕有十个黄公公马不停蹄地不停来回穿梭于晋东和燕京,这种距离所带来的延伸感,也将不断地撕裂起平西王府和朝廷之间的纽带关系,从联盟到猜忌,往往只是一瞬间。 乾楚联盟,只能暂时做老乌龟了。 雪原被阉割,蛮族王庭被灭, 最重要的是, 预言中的七个魔王,现在很大可能都和天天一样是个屁孩; 外部的威胁不是没有,长治久安更谈不上,可能五年,十年,就是另一番模样; 但无所谓啊, 难得的空窗期, 搞点事情不? 比如, 造个小反耍耍? 瞎子从来不屑隐藏自己的喜好,而且,最难得的是,他对喜好的坚持,始终如一。 心情好, 就又摸了摸口袋, 还是没摸出橘子,小小的遗憾。 薛三则笑着小声道:“怎么就觉得主上和小六子是一对情侣,结果你就在旁边使劲地挖墙角呢?” “错了,这不是我在挖墙脚,而是上一代遗留的问题,朝廷想收服靖南军,靖南军这些军头子本能地有抵触情绪,问题的症结,在这里。 我不过是利用这个症结,来撬开一些东西而已。” “你就是第三者插足,和那些塑料闺蜜没什么区别,皇帝其实做得也可以了,太子也送来了。” “别和皇帝讲感情,古往今来,和皇帝讲感情的人,下场基本都不会好。” “行行行,你就笑吧,别憋着。” …… 下方台阶上, 一众靖南军军头跪伏在那里,向天天行礼。 郑凡倒是没有和他们去寒暄,不过,膨胀归膨胀,他也没忘记今儿个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扭头, 看向了站在那里的毛明才。 咦, 方才还真没注意到。 “毛大人。” “王爷。” “宣旨吧。” “是,王爷。” 毛明才心里,有些沉重,身为国之重臣,今日在这里,却有一种雨打浮萍的彷徨感。 当初被他认为的国之栋梁,如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成大燕内乱的起因,他心里,是有些五味杂陈的。 若是他能战死,该多好…… 猛的, 毛明才也为自己心里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但这个念头既然出来了,就绝不会是一个意外或者巧合,而是他的内心,已经在倾向于此了。 或许, 眼前这个男人, 战死于国外,才是对大燕的未来,最好的结果。 心里想法很多, 但该做的事儿,得做。 圣旨,毛大人早就拿在手上了,不过不是卷轴捏在手里,而是一个长方的木质盒子,上面加有内阁和司礼监的泥印。 不同种类的圣旨宣读方式也是不同的,发往边关大将的圣旨,得由对方先行确认泥印的无误。 毛大人将盒子递向郑凡, 郑凡挥挥手,示意自己不用检查了。 毛大人点点头,吸了口气,身边有两个礼部的官员,打开泥封,打开了盒子。 但毛大人讶了一下, 盒子里, 竟然装着三道圣旨! 朝廷要给平西侯爷封王,这不是什么秘密; 早些时候于颖都,那儿的官员们早就跪拜过王爷了。 可以说,钦差使团也就走一个形式,办一个盛大的典礼,但为什么,会有三道圣旨? 如果是需要安抚或者其他的旨意,可以额外再加,没必要和封王的圣旨封存在一起。 封存在一起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自己当场宣读的。 … “主上要封王了,好激动啊。”薛三挺了挺自己的胸膛。 瞎子闭上了本就看不见的眼。 … 郑凡起身,面向毛大人站着,他不用跪,那就不跪了。 毛明才拿出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驸马成国大将军太子太傅平西侯郑凡公忠体国……… 今朕顺应天意, 赐封平西侯郑凡为我大燕,平西王!” 念诵之音结束后, 高台下方, 军民齐声欢呼: “王爷威武!” “王爷威武!” 郑凡点点头,拱手向西边, 道: “谢主隆恩。” 随即, 郑凡就打算抱着天天下去,将那些叔叔们介绍给天天认识。 “王爷……” “哦,对了,还请毛大人和五殿下稍作等候,晚上孤设酒宴款待二位。” “不是,王爷,还有旨意。” “哦?” … “咦,像是还没完呐?”薛三说道。 瞎子睁开了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女风氏,扶持平西王于微末,随平西王屡历战阵,于国有功,可称巾帼不让须眉,乃我大燕女子楷模! 朕愿成人之美,赐封风氏为平西王正妃,平妻于熊氏。 赐皇后亲手缝制凤冠霞服一套,配饰头面……” … “哦豁!” 薛三嘴里发出了声音。 瞎子眉头微皱。 “你挖啊,你挖啊,人家原配也是有手段的,嘿嘿。”三爷忍不住幸灾乐祸。 “呵呵,小恩小惠。” 小六子是认识四娘的,毕竟每次进京,四娘都跟在郑凡身边,而且四娘很早就和何思思他们有过接触。 作为“兄弟”,小六子当然清楚那姓郑的到底钟情于哪个女子。 早年,姓郑的得靠楚国公主的身份来拉声望; 现在,姓郑的已经是王爷了,倒是可以随性一些了,再加一个燕人王妃,符合姓郑的心意的同时,也更符合燕人的需求。 以前,可以吹牛楚奴怎么滴,你们的公主还不是被咱燕人大将给抢过来当了婆姨? 现在那位大将已经是国之柱石了,正妻是燕人,大家才更放心不是,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 平妻的意思就是两个正妻平等,这是有违礼法的设置,也就只有皇帝和太后才有资格以“天”的名义,特准于此。 念诵完圣旨后的毛大人,有些发懵。 再抬头,看向站在平西王身后的风四娘,然后,又看向身后。 衣服呢? 衣服呢? 衣服呢! 后头的一众官员也是先发懵,而后才开始找,很快,找到了。 王妃的衣服,就在这里,也一起带上了高台,但原本以为是给楚国公主的,没想到是给另一位的。 也巧了, 这位居然在今日站在公主前头,公主心甘情愿站在其身后,分明就是大妇的姿态。 原本给公主的那一份被后头的官员们送了上来, 毛明才将圣旨递向风四娘。 风四娘嫣然一笑, 行礼, 接旨。 郑凡“呵呵呵”的笑了几声。 这时, 毛大人又赶忙取出了第三道旨意, “那个,王爷,还有一道旨意。” “还有?” “是,最后一个了。” “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靖南王为国屡立战功,功高盖世,无可出其右者。 先帝曾言:无镜,乃朕股肱也。 朕受先帝教诲,于功之后不得埋没,亦常训导于太子传业; 股肱之臣,匡扶社稷,振兴大燕,天家,亦当视之如手足。 今朕收靖南王世子为义子, 着令太子传业以长兄奉之。 以此昭告四方, 大燕, 非天家之大燕, 乃燕人之大燕; 社稷, 非姬氏之社稷, 乃天下人之社稷! 乾坤之序, 姬氏与天下人,手足共立之!” 毛明才念完了圣旨, 然后, 他震惊了。 一边的五皇子,也震惊了。 身后的一众官员们,也震惊了。 高台上,乃至于高台下站着的一众擅离职守的军头们,也都震惊了。 许是先皇实在是太过雄才大略,故而,继承先皇大统的新君,大家都觉得不凡,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际感知; 但在今日, 大家都深切感受到了新君的手段和眼界。 圣旨,有泥封,这意味着圣旨发出时,皇帝,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这一幕,预料到了平西王郑凡会在今日做出怎样的反应。 皇帝, 太熟悉也太了解平西王爷了。 太子姬传业走到毛大人跟前,伸手拽了拽毛大人的衣服。 “太……太子……” “毛大人,圣旨。” “哦,是,圣旨。” 毛明才将圣旨递给了太子。 太子拿着圣旨,走到天天面前,后退半步,很郑重地跪伏下来: “传业,拜见大兄!” 天天笑着走过去,搀扶太子: “弟弟,起来。” … 不远处, 薛三扭动屁股,撞了一下瞎子的膝盖, 笑呵呵地道: “瞎子,我想吃橘子,我好想吃橘子,吃橘子,吃橘子,你想吃橘子不?” 瞎子摇摇头, 道; “不吃了,上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二章 颠了它! “再往左边点儿,再往左边点儿,哎,再右一点儿,右一点儿,哎哎哎,再高一点儿,高一点儿。” 府里大管家肖一波正指挥着一群锦衣亲卫挂“平西王府”的牌匾。 他在下面指挥,上头人在忙活。 “肖总管,属下看这挂得已经很正了。” “我晓得啊。” “那……” “这匾,甭管一开始就挂得多正,也得左边挪挪右边腾腾,取的,就是提前把事儿给费了,以后就不再下的好兆头。” “哟,这可不成,咱王爷以后指不定……” 那位亲卫说着说着自知失言,都封王了,再往上就…… 大家心里想是心里想,但大大咧咧地喊出来就不合适了。 肖一波笑了笑,也没出言斥责。 他是自虎头城时,就跟着王爷的老人了,一路见证了王爷的崛起,要说对以后,他其实是憧憬最大的一个。 有什么不可能? 不, 没什么不可能的! 等牌匾挂好后,他拍了拍手,吩咐外头的下人将府门再洒水清扫一遍,就自顾自地往里去了。 封王大典的第一幕刚刚结束,圣旨已经宣完了,余下的,还有阅兵和演武,随后还有对上次入楚之战有功的人进行封赏,不少野人部族的贵族也都来了。 虽说上次因为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野人仆从兵并未入楚作战,基本就在镇南关一线坐着干等了一段时日,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先前都凑足了人和马自备了武器来了。 封赏,是不可能落下的,数万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就算是狗,也得重视一下。 等到晚上,府里还得开宴席,足足上百桌,名单上有钦差使团的人,还有王府下的各路将领,有功之人的代表,王府之下各行各业的代表等等, 将去年因战事而没进行的表彰大会也挪到今儿个一起给办了。 故而,肖一波得再去巡视一遍,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巡视完一圈后, 天色尚早, 肖一波走进一摆着红桌的院儿里,瞧见有俩人正坐在那儿就着花生米和小酒正品咂着。 那俩人见到肖一波,马上笑着招手道; “来,肖总管,一起喝两口,坐下歇歇。” 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陈道乐与何春来。 这两位都是晋人出身,早先都是反燕复晋的义士,后来成了朝廷的“走狗”; 因是有本事有潜力的俊杰,二人基本都是被在衙门里涮一涮,再去军伍里涮一涮,来回涮了几遍,彻底入了味儿后, 再被瞎子提到了手下当助手来用,处理庶务。 陈道乐做事儿比何春来早些,因为何春来烧得一手好菜,故而在平西王身边多做了一阵厨子,不过这种情分,也确实是旁人羡煞不来的。 就是现在,每个月何春来休沐时,也会回到府里给王爷烧两次菜,用外头衙门里人的话来说,何大人拿得起铁勺掂得起菜的咸淡,也能掂得起手里事儿的斤两。 二人现在发展都很良好,也算是瞎子手下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肖一波客气地行礼,没入座; 但陈道乐性子是洒脱惯了的,直接伸手将肖一波拉过来一并坐下,给他也添了酒。 “说到哪儿了?”陈道乐问道。 何春来回答道:“说到陛下的旨意上了。” “是,这次我是真服了,这旨意,这姿态,这叫什么,这才叫真正的大气。 我懂你心思,你懂我心意; 不去在乎什么蝇营狗苟, 就明着来, 就明着摆, 就明着让世人都看看, 看看他姬家,是怎样对咱们王爷的。 高啊, 真的高。” 何春来点点头,道;“古往今来,最难化解的,不是阴谋诡计和小心思算计,而是正大光明的阳谋。” “是啊,来,为这阳谋,当浮一大白!” 陈道乐和何春来举起酒杯,肖一波犹豫了一下,也举起面前的酒杯,三人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在这里说话,其实没什么好顾忌的。 毕竟是在王府里说的,谈不上大庭广众,但至少可以说是问心无愧,故而可以尽可能地坦荡。 再者,无论是王爷还是北先生,手底下人偶尔发酸的文士之气,怎可能容不下? 肖一波起身,给他们倒酒。 陈道乐又道:“皇帝此举,一来,让那些靖南军军头们再无话可说,二来,做买卖的最高境界无外乎于做人情。 王爷出征楚国时,皇帝派太子前来,同时,颖都许文祖奉旨做好准备,不惜再开国战。 这情和理,都占着了。 难了, 难。” 何春来点点头,道:“是啊,古往今来,按理说,朝廷和藩镇之间,免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朝廷采分化之策,藩镇用抱团之法。 一拆一捏,细纹也就慢慢出现了。 可就是这种的,做事剔透,做人敞亮,格局宽阔,实在是摸不着缝隙可用。 有时候也是无奈, 他燕国莫非真的是天命所归,合该燕国一统诸夏? 两代明君呐,两代明君。 没人能比咱们更懂得王爷的能为,这位皇帝要是真的继续肝胆相照下去,咱们王府,就得继续为大燕打江山。 有生之年,乾楚覆灭,天下一统,绝非虚妄。” 陈道乐叹了口气,道:“只能称之为天命所在了,前些日子北先生有事,我给世子殿下和太子代为上了一课。 太子才多大啊,就早慧至此。 起初,听闻先皇曾赞叹太子‘好圣孙’,也有说法说是先皇之所以选择六皇子继位,乃是看重了皇太孙的缘故; 我本不信,但现在…… 弄不好,真就奔着三代去了。 三代明君,乾楚,怎么熬啊。” 何春来“呵呵呵”笑了起来,道;“咱们怎么熬还好的,这北风,可怎么熬。” 陈道乐与何春来一同大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些许的落寞。 他们是晋人出身,说是形式比人强亦或者是被瞎子和王爷的人格魅力所折服,都是有的,但唯独欠缺的,就是对所谓大燕的忠诚。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晋东,都在瞎子的“去燕国化”下,收效显著。 晋东,本就是晋地嘛不是。 故而, 他们心里其实都是有野望的,这野望在一定程度上和屈氏少主屈培骆异曲同工。 晋国被灭,他们身上,多少带着叛国晋奸之名,但要是能够辅佐新君再建新朝,身上的所有污点都可以说是被一举洗刷掉,而且还能镀上一层金; 哪怕王爷是燕人,但发家之地,起兵之地,也就是未来的龙兴之地,在奉新,在晋地,那么新朝就可以称得上是晋国的新生。 看着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散发着些许颓唐的气息, 一直闭口不言的肖一波笑着开口道; “二位何须着急,我读书少,但也知道一个此一时彼一时的说法。” “哦?”陈道乐看向肖一波,“肖管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就是小的得先告辞了,两位夫人有身孕,晚上必备的莲子羹得提前预备妥帖,这可比酒席更为重要,可不能出岔子。” 陈道乐和何春来闻言, 二人对视着, 随即, 嘴角上扬, 再度发出大笑, 一扫先前之颓气。 是啊, 还有小主子呢。 … 进行演武的,是梁程麾下的一支兵马,刚刚经历了入楚作战,身上的血腥味儿还没彻底散去。 步兵队列整肃,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不太难。 想当年乾国上京的禁军,承平时日里也能走出整齐的军列让他们的官家和上京城的百姓产生一种雄师在握的错觉。 但骑兵,且是上了数目规模的骑兵也做到队列整肃的话,这绝对是不简单的事儿,这里不仅仅是人的事儿,还有战马的事儿,人和马都训练有素,这样的骑兵,足以成为当世任何战场上的绝对梦魇存在! 燕人这些年,靠的就是两支骑兵野战集团打下的如今国势! 一众野人贵族们看到这一幕后,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自家也有骑士,自家也有战马,但这等精锐,一骑当五野都毫不为过。 演武结束后, 平西王爷亲自给上一次征伐之中的有功之人进行封赏,陈仙霸因斩独孤牧的首级获得了首功,得到了策马夸于阵前的机会。 少年人心性,确实是恣意张狂了一把。 接下来,就是给后勤的、筹划的、探子等等一系列和战事相关方面有突出贡献者的封赏,都是取代表性人物,其余人的大众封赏自是不用从平西王爷手里边走,王府下的各司衙门自是不可能落下的。 等这些都忙完了,日头也偏西了。 有资格入席的人都开始入城向王府进发,身为宴会主角儿的平西王爷倒是没急着先回去,而是在亲卫开道之下来到了葫芦庙门口。 哪怕是快入夜了,葫芦庙烧香求佛的人依旧不少,没办法,奉新城方圆百里,这里是唯一的一处宗教场所。 亲卫清退了庙里的香客,在知道是王爷驾临后,香客们没丝毫不满,既然现在拜不了菩萨,就围着王爷的行驾队伍跪伏下来。 都是磕头,王爷在他们眼里,和菩萨也没差。 郑凡一个人走入了庙宇,哦,还有那尊貔貅也跟着进来了。 随后,一众退下来的伤残士卒跪伏在那里给他行礼,郑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搀扶起几个人,向他们嘘寒问暖了一番。 随即, 郑凡走入庙宇后院。 了凡小和尚跪在地上: “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而空缘老和尚则抱着一把扫帚坐在井口边,傻愣愣地抬头望着夕阳。 其额头上还被包扎着,上次磕头导致的伤,还没好利索。 了凡小和尚端来了凳子,郑凡坐下了。 但小和尚取来的茶水和果脯,郑凡没动。 四娘不在身边时,他不会动外面的水食。 空缘和尚似乎完全没看见郑凡一样,继续很是自我地望着天。 平西王爷仿佛也忘记了王府里还有一大堆人要招待晚宴一般,继续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的疯和尚发呆。 了凡小和尚站在一侧,神情,一会儿肃穆端庄,一会儿妩媚婀娜。 据说,前阵子有一个来自历天城的晋人商队掌柜进这庙里烧香后,见了凡小和尚这媚态,动了心思。 晋地的风,吹不到黔首身上,因为他们很多都一辈子匍匐在地上,唯独那些权贵,受此风熏陶最甚。 那位掌柜的似乎也是个多情种,竟然要求了凡和他私奔,然后被庙宇里的帮差们给捆绑起来,丢进了大牢。 瞎子还将这事儿当作一个笑话在一起吃早食时讲给郑凡听过。 最后,瞎子还感慨了一句,对此,那个小和尚倒是不以为意,还专程来为那个商队掌柜的求过情; 他对自己的媚态没什么不满,也不觉得亵渎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颇有一种看破红尘,众生相皆虚妄的破道之感。 而郑凡听了也就是听了,倒是没将那日疯和尚所说之言语告诉瞎子。 四娘那边,显然也没说出去。 都是要当爹妈的人了,谁会故意将这种关于自己孩子诅咒的话语去对外宣扬? 只是,你要说不在意嘛,又怎么可能? 剑圣有了刘大虎这个继子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格外地珍重; 平西王爷这几年光忙着带干儿子了,固然爱干儿子爱得紧,但心底,也是有着对自己血脉延续骨肉的期待; 最重要的, 是他在这个世上,总有一种脚踩在地上溅起水花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 他想要一个根,一个可以将自己,真正和这个世界绑定和融入的根。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久了,其实并不好受,也会枯燥,也会乏味,也会腻歪。 但今儿个, 不知怎么的, 一场封王大典结束后, 郑凡就想着到这庙里来坐坐。 白天,膨胀得足够了,瞎子和小六子的隔空斗法,他也是有些后知后觉,却懒得去找瞎子来说道说道,也没那个劲头再与人分析小六子的手段如何; 他只想静静, 寻个地儿,坐坐。 膨胀过后,就是空虚,可不是么,这会儿有些空虚了。 坐得久了, 郑凡闭上了眼,像是打起了盹儿。 外头,肖一波等已经在庙宇外候着了,王府内已经坐上了一大群人在等着王爷来开席呢。 但你要让肖一波进去催,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毕竟,比起王爷的兴致,王府里的那群人多等等,也不算什么。 自家王爷已经走到如今的位置了,外在的好恶,根本无法影响到王爷什么。 庙宇里,跟着进来的貔貅有些百无聊赖,却又碍于这静谧的氛围,连响鼻都不敢打一声,只能迈着小步子在罗汉堂里缓缓地走着; 遇到有些佛像下面有各式各样坐骑的,就停下来,不停换着角度侧着方位仔细地打量着几遍。 终于, 空缘老和尚低下了头, 看向郑凡; 而郑凡在此时似乎也心领神会,睁开了闭了许久的眼。 空缘老和尚自打从雪原回来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老和尚,浮滑都露在面儿上,动辄以“刀兵迫之故而只能如何如何”。 但这其实也像是排毒,毒,全在外头。 一场生死,不,是几乎死了一遭后,如同自瀑布下冲刷过了一般,颇有一种洗净铅华的既视感,和以前,浑似变了一个人。 空缘老和尚脸上露出了慈悲的笑容,在后方供奉着平西王长生牌位的佛堂烛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虔诚。 二人目光交汇之后, 空缘老和尚似乎知道平西王爷来这里,想问什么了; 而平西王爷, 似乎也知道空缘老和尚想要答什么了。 冥冥之中的感觉,却又是这般的真实。 既然如此, 郑凡自椅子上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坐够了,该回去了。 他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初下了决定建了这个庙,有个地方可以清冷地坐坐,挺好。 许是人到中年的人都有类似的毛病, 家是港湾,但有时候你却又迫切地想短暂地逃离它。 貔貅感受到了主人想要离开的意思,主动结束了和罗汉像坐骑的较劲, 向郑凡这边凑了过来。 它是个火爆脾气,可不想继续在这不敢打破的安静环境里再待下去,它想回到王府自己的窝棚里,狠狠地在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厚厚草垛上尽情地打几个滚儿。 空缘老和尚却在此时开口问道: “王爷,若乾坤未定?” 郑凡停下向外走的脚步,却没回头,回答道: “那本王,就是那匹黑马。” 黑马? 马? 貔貅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目光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是我不够好么?你居然想念外面的马? 而且不选白的, 选黑的! 貔貅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安; 它的脑子,确实通灵,能听得懂人话,却还没到可以听得懂打机锋的程度。 这时,郑凡继续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空缘老和尚将手中抱着许久的扫帚,直接投入到井里,井不深,很快就听到了水花声; 老和尚又开口问道; “王爷,若乾坤已定了呢?” 郑凡没停下步子, 依旧没转身, 而是很随意地摆了摆手, 道: “那就颠了它。” s:///book/3/3482/81231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三章 敬你们! 庙外的肖一波终于接到了骑着貔貅出来的王爷; 可以看出来, 王爷有心事, 还能看出来, 王爷胯下的貔貅,似乎也有心事的样子。 肖一波也没敢问,就默默地骑着马打着灯笼在身边引路。 行着行着, 发现王爷的貔貅别了过来, 肖一波胯下的黑马本身就比较畏惧貔貅,且这代步的马也并非上过战场的战马,“咕噜”一下,竟然带着肖一波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转,且任凭肖一波再怎么催使,就是不往前走了。 畜生直接的等级划分,比人和人之间,多了些直接,少了些虚假的含情脉脉; 这匹马明显察觉到了“老大哥”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不敢凑近乎跟着了。 这会儿又不能训马,肖一波只得提着灯笼追上去。 奉新城的晚上是没有宵禁的,而且因为商贸发达,聚集在这里的商队以及城中的富裕阶层,尤其是刚刚进行了封赏兜里有银钱的士卒,大家,都有消费的需求。 故而, 今夜的城内, 格外喧嚣。 队伍过了街面,进入了侯府,郑凡翻身下来,先回了屋里将身上的甲胄换成了蟒袍,随后,在肖一波的引领下,又稍稍绕了个半圈,从最外头的席面那里开始入场。 每张桌上,都摆着十二个冷盘,但因为平西王一直没归府,所以热菜还没上,早就跟着排号入座的各方宾客们,也没人敢动筷子,只是小声地交谈着,哪怕饿得饥肠辘辘,也没人敢先拿什么东西垫垫饥。 早就候着的赵成见王爷终于来了, 马上上前, 扯起公公特有的尖鸭嗓喊道; “王爷驾到!” 一个时代一个味儿,可能在后世人看来,公公喊话的声音听得有些别扭,但在这个时代,能用宦官为你唱道,是身份地位的最为切实的象征。 寻常官宦之家,是不可能用阉人的,这是大稽越和大不敬,除了皇宫外,也就只有“王府”,才能有法制上拥有一定编制的宦官,且还得由宫内出人。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前几年赵成以阉人的身份进出侯府,是大罪。 但燕京城的御史,也就只敢挑平西侯爷擅开边衅方面去做文章,引风潮弹劾,至于平西侯府里用了太监这种的,就算是有确凿证据在,也没人会拿这瘠薄事儿做文章。 对于赵成而言, 那玩意儿,割之前,觉得万千珍贵,割了后,反倒是一身轻松。 说白了,还是你真正觉得珍贵的东西,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且即将拥有的,对于已经失去了的,以后的你会远远比现在的你要想得开。 喊完这一嗓子, 赵成感到一种由衷的酥麻。 甚至, 眼前这烛火,这灯光,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虚幻感,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道霞光破幕而出,他将迎着这光,对着身前,身下,一片片,一茫茫: 陛下驾到! 做一行,爱一行,赵公公,是领悟到了真谛。 “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肖一波原本认为自家王爷有心事,情绪有些低落,想着帮王爷开道,让王爷先行进到里头去,不用再在这外头耽搁功夫; 毕竟,坐在外头的宾客,能这般见到王爷从自个儿面前过去,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但平西王并没有图省事儿,反而在脸上挂出了笑意; 葫芦庙的一坐,看似什么都解开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解开,似乎做了无用功,但人既然生下来了,迟早有一天得奔着死去,人生,本就是无用功一场,图的,无非是个中间短暂的快活。 所以, 郑凡今日,忽然很想融入其中,融入这氛围里面去。 平西王爷拉起一个老人,老人带着自己八岁的孙子。 他是奉新城外屯垦户的代表之一,本也是流民,被安顿下来后,最早在雪海关就帮着瞎子一起改良过土豆。 瞎子看似“博学”,但喜欢弹钢琴的主儿怎可能真的懂得种地,一堆理论上的知识没人实际操作,接不了地气也白搭; 这些年,这位老者出力甚多,且获得了官身,小官儿,但体面,手下也有几十号人,专司负责农学的推广。 “您老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回王爷的话,小老儿……额,下官家里有俩儿子,大儿子在前年陪着王爷您打楚奴时没在了楚地,小儿子这次留在了范城。” 说这些时,老人脸上倒是没什么悲伤之色。 他身边还有孙子,小儿子的媳妇儿在出征前,也有了身孕。 这年头,吃这碗饭,战死疆场,本就是极为寻常的事儿,当苦难被普遍化后,反而有了一种“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逆向效果; 再者,老者身上本就有官身,长子战死了但抚恤每个月都有,再算上二儿子还在军中,虽然还未分家,但这一户却相当于顶着三户标户配给。 寻常标户一家就指着一个男丁,日子也能过得让外头人分外艳羡了,老者家这日子,可以称得上滋润了。 这八岁的孩子,身上穿的也是极好的衣裳。 当然,来王府赴宴,肯定得着重打扮,但赴宴时穿绸的,平日里,肯定也不会差。 紧接着, 郑凡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问孩子在不在学社里上学,最近学了什么。 然后, 孩子开始背诵一篇他自己写的文章……《我们的侯爷》。 这不是事先准备好的,因为没人会料到王爷会真的考究一个孩子,肖一波也没布置到这般的细致,而是在瞎子参与的学社教学大纲里,每学期,都会有这个作业。 孩子背得不文不白,因为最早在雪海关时,侯府下学社的孩子就不是以走科举为目的,所以更注重实际,要么就像刘大虎郑蛮那批孩子一样预备着进军伍,要么就是去各个作坊从小工头干起。 乾国文风鼎盛,有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儿郎的说法,但燕国科举也并没有开多少年,风气还未形成,再者,对于百姓而言,科举之路太过遥遥无期,孩子一“毕业”就能“包分配”拿标户待遇,这才是肉眼可见的好前途。 孩子很聪明,但背诵时仍然不时地“侯爷”“王爷”混着来,侯爷喊惯了口,一时间还真很难顺过来。 郑侯爷微笑着听着, 四周的宾客围聚在一起,大家脸上都挂着慈祥的笑容看着孩子,时不时地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胡须长的,还得摸一摸。 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头不少人都没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这般慈祥和耐心过。 等到孩子背诵完后, 四周宾客一起发声,夸孩子聪明,仿佛见证了一场多么精妙绝伦的表演,像是刚刚亲眼目睹了剑圣和百里剑的巅峰厮杀,过瘾,过瘾得很呐,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王爷点点头, 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了孩子。 孩子磕头谢恩, 皆大欢喜; 紧接着,王爷又找了几个人说了些话,做王府商队的掌柜,还有身上有残疾从盛乐城就从军的老卒。 嘘寒问暖,家长里短地随便唠唠。 其实,今晚能坐在这里的,富贵不富贵不好说,但日子,肯定过得不孬。 耗费了不少时间,但王爷很有耐心。 过了好久,王爷才起身向里头走去,里面的人,早就翘首以盼了。 又是一样的戏码,再来一遭。 这次又挑选了一个孩子,让其唱歌,唱的是《侯爷破阵歌》。 所以, 你没细心地去观察和探索的话, 真不知道瞎子居然能在百忙之中还可以闲着没事儿干做了这么多的工作。 终于, 王爷进入了宴会的腹心之地。 里头的人,倒是没傻等着,在得知王爷回府后,大家也就开席了,慢慢地吃着喝着,等着王爷。 首先,是一轮军中将领的敬酒; 柯岩冬哥、金术可都回雪海关、镇南关镇守了,但下一层次的将领还是有不少在的,平西王来者不拒,都干了。 虽然他也清楚,哪怕自己就沾点唇意思意思也就可以了,可他今晚,没那么做。 罗陵等一众白天来道贺的靖南军总兵并未留下来赴宴,而是在天黑前就归去了,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擅离职守,是大罪; 擅离职守后再宿在奉新城,得,这真就是明火执仗地要准备造反了。 但还有一个人留下了,就是李光宗。 李光宗年纪大了些,比李富胜还大几岁,年纪本不是问题,但其身上有伤,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半退下来了。 按照燕国文职武职可以切换的不忌,他现在身上挂着的是一个知府衔,但也是早早放权了的,手下面有俩人,一燕人一晋人,名义上是副手,但早就将其架空了。 “王爷。” 李光宗举起酒杯; 郑凡回敬; 二人目光交汇,倒是没再具体地说什么。 当朝廷准备对靖南军动手时,李光宗因为已经离开了军队的缘故,所以反而是最自由的一个,但同时也是跳得最起劲一个,基本都是由他在牵头,希望让郑凡出面,维系住靖南军的架子。 但今日皇帝的这一幕,几乎是在法理和情理上堵住了靖南军军头子们想要“聚众而起”的可能; 除非郑凡现在脑子一热准备造反,否则,大势之下,当年靖南军的骨架在靖南王离开后,已经无法避免地将走向肢解。 非像乾国以前喜欢做的那般将一支形成凝聚力的军队拆散分化,而是在架构上,老靖南军体系将无法再呼应起来。 李光宗敬完酒后,有些落寞地坐了回去。 可能,没几个人是铁了心地要造反,但大家就是本能地,想要继续靖南王当初在时大家的潇洒日子; 野惯了的家猫家狗都会不服管,何况这群曾享受过肆无忌惮日子的丘八头子? 郑凡又应酬了一些人,最后,才进入了最里面的那个小院子。 “孤来晚了,自罚三杯。” 里头坐着的,是毛明才和五殿下等人,在郑凡自罚三杯之后,二人也马上起身陪酒。 因为郑凡来得晚,所以二人有足够的时间消化掉白天一幕幕的同时,再准备好接下来在酒桌上的事宜。 也不知道是真的喝多了还是故意为之, 毛明才拉着平西王的手,诉说着当初二人在颖都精诚合作时的情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 五殿下则硬要和平西王说自己这阵子修河堤遇到的事儿,哪里有问题,哪里竟然敢贪污,哪里的地方官是猪脑子云云。 平西王一碗酒接着一碗酒,和他们互动得很热烈。 心里本有愁绪, 仔细一看, 却又没什么好担忧的,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不是空虚, 而是踏实。 这酒,喝着喝着,好像什么腥辣之感都消失不见了,这喝得哪里是酒,分明是蜜浆啊。 越喝越甜, 越喝越有; 白天的膨胀, 葫芦庙的安静, 晚上的烛火喧嚣一路走下来, 整个人,都像是放开了一般。 月光是如此的美好,佳肴是如此的美味,眼前的人儿,是如此的可爱。 平西王爷抓了一把毛明才的胡须,笑道: “毛大人。” “王爷,疼……” “您瞧瞧人家许胖胖,颖都太守做得多好,您呢,当初和稀泥和得太厉害了。” “是是是。” 听到这话,毛明才没生气,他是有气度有涵养的,而且也瞧出来了,平西王是真的有些醉了,并非刻意地借醉来奚落自己,因为人家压根没这个必要。 人家今儿个白天,已经够跋扈够嚣张了好不,骂个人哪里还需要拐弯抹角! “但也不怪你,彼时战事频繁,你也只能和稀泥来维系后方的稳定了。” “是,是,是。”毛明才点点头,“王爷你懂我。” 如果没有今儿个白天的一幕,毛明才一直是拿郑凡当“知己”的,但借着酒劲儿,他也放开了。 听到这话后,毛明才举起酒壶,“咕嘟咕嘟”地开始灌, “王爷你懂我啊!” 都是斯文人,都是朝廷重臣,平时,礼节仪表,那必然是一丝不苟; 但也要看和谁,只要身份平等,或者对方身份比你还高时,也能心甘情愿地陪对方玩一出“放浪形骸”。 “直娘贼。”毛大人骂了一句,“都说我比那许文祖差,但能一样么,许文祖去的时侯,仗都已经打完了,打完了啊,他多轻松,多轻松啊,我想当那个裱糊匠么,我想么!” “是啊,你难啊。” “王爷,你也难啊。” “不,我不难,我很轻松的,你不知道,我手底下能人很多,我基本不管事儿的。” “王爷,您白天为什么就不能像现在这般自谦呢,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故意的,对不对,你白天想要故意跋扈,来自污?” “放屁,我就是个废物。” “好好好,看破不说破了,我懂了,我懂了,你放心,王爷,我懂了,我还相信,王爷还是那个王爷,那个在颖都城里,一心为国的,嗝儿………” “我跟你讲真的啊,我真的啥事儿都不干的,我………” “好了好了,王爷,陛下也经常说,他全靠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帮持着才能撑起这大燕江山,我懂,我懂……” “你懂个屁!” 醉酒了的平西王大怒,一把将面前的酒杯甩到了地上。 五殿下马上过来搀扶摇摇晃晃抱在一起的二人, 一个是大燕王爷一个是大燕的代相,此时真的和村头耍酒疯的醉汉没什么区别。 “王爷,可惜了,你有两位夫人了,我的孙女,也不可能进来做妾的,否则,真想把我孙女许配给你。” “你孙女,本王,不要。” 毛大人醉醺醺地道:“我妻子,可不能给你,你,休想!” 见两位越说越离谱, 五殿下只能伸手将二位分开, 谁知平西王一把攥住五殿下的脖颈拉扯了过来, 对着他直接骂道: “你个废物!” “………”五殿下。 “对对对,我是废物,我是废物。” 身为皇帝的儿子,贤名越高越好;身为皇帝的兄弟,废物名气越大越好; 平西王手指着五殿下, 骂道: “废物,都这么久了,还没造出高达! …… “主上今儿个,似乎喝得有些多。” 瞎子对着面前坐着的四娘说道。 “是么?”四娘正喝着莲子羹,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而且,从庙里出来后,有些让我觉得意外,以往这种应酬,主上都喜欢蜻蜓点水般地翻过的,今儿个,似乎格外地勤勉。”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四娘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怕事出反常必有妖。” 四娘“呵呵”笑了两声,道:“是怕主上喝醉了酒后发酒疯拿白天的事儿和你算账么?” “这倒不至于。” “不至于?人喝醉了,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万一主上想打你屁股了呢?” “可能么?” “我们倒是挺乐见的,谁叫你老是发橘子,让他们几个都吃得上火了。” “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行了,行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只是主上今儿个心情好,所以喝得有点多,也说得有点多。” “或许。” “难得看见你吃瘪,皇帝的三道圣旨,很出人预料。” “的确,不过无所谓了,本就是随手一布置,被破了也就被破了,棋逢对手的感觉,不也很有趣么? 如果龙椅上坐着的是个草包皇帝,那造反起来,爽感会降低很多。” “还不死心呐。” “我做事,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 “行呗,你高兴就好。” 瞎子忽然站起身,道:“主上回来了。” 宴席还没散,这场宴席,还要持续很久,因为接下来还有朝廷钦差使团对奉新城对王府上下的各种慰问,不到后半夜是不可能结束的。 但已经超额完成任务的平西王爷,手里拿着一壶酒,脚步略显轻浮地已经往回走了。 肖一波和赵成一人一边,伸着手,小心看护着。 “哟,主上,干杯。” 阿铭正好从酒窖里上来,手里也拿着一壶酒。 “干杯,吸血鬼!” 郑凡举起酒壶,敬了一下阿铭,然后“咕嘟”两口。 紧接着, 步履踉跄之下, 郑凡坐在了地上。 赵成和肖一波想要搀扶,却被郑凡推开。 四娘开口道:“你们下去。” “是,夫人。” 小院儿里, 平西王爷抱着酒壶,坐在地上,晃了晃,空了。 “酒呢!” 四娘依靠着门框,见主上这个样子,觉得很有趣,笑了起来。 阿铭走上前,将自己的酒壶递给了主上。 主上接了酒壶, 道: “你真好!” 说着, 搂住阿铭的脖子,作势就要凑上去。 阿铭身体一抽,提前脱离,醉醺醺的平西王凑了个寂寞。 但也没当回事儿,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薛三此时也出现了,笑着对阿铭道: “我猜是主上没进阶,进阶了的话,你就不躲了。” 阿铭反讽道:“你不是还没进么,你去啊。” “对啊!” 三爷醒悟过来,马上冲到外头,随便找了个过路的侍者拿来一壶酒飞奔而回。 “主上,咱俩喝,来来来!” “来,喝!” 郑凡和薛三干杯。 薛三等着, 但主上没下文了,转而开始抬头看月亮。 “……”三爷。 少顷, 郑凡又拿起酒壶, 对着明月, 喊道; “敬虎头城的那间客栈!” 在场人,都沉默了。 这时,拿着一只烤羊腿的樊力,也暗戳戳地出现在了这里,谁都不清楚他这么大一个体格,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 主上再度举起酒壶,对着天上, 喊道: “敬翠柳堡的满地鸡屎!” 又是一口酒下肚, 郑凡再度喊道: “敬盛乐城的汤池!” 再度一大口酒下去。 “敬雪海关的侯府!” “敬奉新城的王府!” 在场的魔王们在此时都收起了嬉皮笑脸,连樊力,都不再急着啃羊腿了。 因为主上喊出的一个个地名,其实是大家伙,这些年来的……家。 “噗通!” 一壶酒,又干完了,酒壶一丢,郑凡整个人向后倒去。 却又不停地侧着脸,看向站在自己四周的四娘、瞎子等人, 又伸手,在地上将自己刚刚丢下的空酒壶,抓起来,举起, 喊道: “谢谢,谢谢啊! 让我在这里能一直有个家, 敬你们!” s:///book/3/3482/813076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好的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一场盛况空前的封王大典已经过去了三日; 奉新城百姓们却依旧在念叨着那一日奉新城西门外高台上,自家王爷让那太子跟在后头走自己则抱起靖南王世子的画面; 也依旧在念叨着三道旨意之下,陛下对自家王爷的隆恩深重; 昔日靖南军诸总兵擅离职守而来,一声声“拜见”少主,流露出的军旅之人的铁血和忠义; 再有, 王府大宴,王爷的和蔼可亲嘘寒问暖,让一众宾客回去后纷纷向周围人传颂;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真的是一个宾客一个宾客握着手亲切问候过的呢,否则,怎么解释一个个都说得那般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就是那只手? 据说, 王爷那一晚和大燕代相对酒当歌,挥斥方遒,共谋那四海升平之策; 还有, 王爷还教导曾经的五殿下现在的五王爷民生疾苦,当思民生多艰; 五殿下听完后, 怔神良久,久久不语,似大彻大悟。 屁股坐在哪儿,话,自然就偏向谁说,奉新城的军民自然捡好听的一面来听自然也是挑好听的去说。 至于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所隐藏的深意以及其中潜藏着的暗流涌动, 别的不提,就那靖南军总兵前来的那一出,若非陛下三道圣旨提前打了底,这会儿,想来晋东和朝廷的关系,或许就已经在剑拔弩张了。 但, 谁在乎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虽说已经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但刀枪箭矢的凛冽风气,大家伙可还都没忘呢。 有热闹看,咱瞧; 有故事讲,咱听; 有便宜拿,咱占; 王爷要起兵,甭管打哪里,王旗所向,麻溜溜地跟着干就是! 至于平西王爷在真正的内宅里, 喝得不省人事,几乎发起了酒疯, 敬这个敬那个敬一个家, 这种私密事儿自然也就只有私密的人才知道了。 …… 依旧是迎宾楼, 依旧是那个三楼靠窗的雅间儿, 依旧是几盘精致的小菜配上那上好的花雕。 东西两边,坐着的依旧是苗掌柜的和鲁掌柜的; 但南北两边,今儿个也坐了人。 南边儿,萧掌柜的面容疲惫,早年走货,走镇南关,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点好后,白天不方便走,但晚上,可以大大方方地行; 楚军甚至还和平西王府做着战马的买卖,上头的吃肉,下头的跟着喝点儿汤,彼此心里都踏实; 可这次,萧掌柜的走的是范城进蒙山的那条道,难走、折腾,路远,故而来迟了不说,整个人也满是尘土气。 北面儿,坐着的是费掌柜,燕人。 苗掌柜的笑道:“费掌柜的,都当您这次不来了呢。” 燕人的商队在燕国的土地上做买卖竟然顾忌比外国商队还多,真可谓新鲜事儿; 费掌柜笑着点点头,道:“这次来做个交接,这儿的生意铺子,也都要典给王府了。” “哟,不干啦?”苗掌柜有些好奇,“能换人典不?” 鲁掌柜一巴掌轻轻拍在桌面上,调侃苗掌柜道:“行啊,你的脑袋能换个地方挂着么?” 小买卖那是小买卖,一村儿,一镇,一府; 但买卖做到一郡一国甚至是数国之间时,这背后要是没个正主儿站着,那压根就是不可能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 桌上几个掌柜心里都清楚,彼此其实都是各自东家在外头贴着的一层皮。 “王府将组织商队来向西发货。”费掌柜说道,“以后和诸位再见面的话,得到颖都去了,这晋东,以后我怕是不会常来了。” “呵。” 苗掌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们燕人,就是奇怪得很。” 有密谍司的背景的买卖,在一藩镇面前,竟然直接认怂了。 晋东之地,位于雪原、燕晋楚三界之处,本身就是商贸发达之所,再加上王府自己的一系列产业只要拿到货倒出去就绝对不发愁销路的商物,谁能在里面伸一支臂膀,亦或者只是拿个脚尖在圈内蹭一点点儿空,那都是令人眼红的嚼头。 费掌柜的看了一眼苗掌柜, 笑着问道; “我也很奇怪,你们乾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在战场上像个爷们儿一样立起来?” 鲁掌柜和萧掌柜闻言,当即道: “远了远了。” “难了难了。” 甭管你是燕人、晋人还是楚人,只要你在羞辱乾人,那咱们就得帮帮场子。 苗掌柜似乎也有些习惯了,倒是没生气,至少没显露出生气的样子。 他缩了缩肩膀, 往后靠了靠, 他不懂得“弱国无外交”这句话,但他走南闯北的,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来自他国的鄙夷。 你再有银子,你穿得再好, 燕地的普通黔首在得知你是乾人,不,哪怕是你在燕地临时雇佣的挑担汉,在等着这份工钱买米家里晚上下锅, 当他知道掌柜的是乾人, 也会露出那种笑容: 哟,乾人呐。 活儿照干,钱照拿,人,照笑。 费掌柜的也没穷追猛打,而是举起酒杯,道; “山水有相逢,下次诸位若得闲,可来颖都找我,我做东。” 费掌柜后头,站着的是一家商会,东家其实和他一样,都是一层皮;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这支商队,很久以前,属于闵家,然后,属于六殿下,再然后,被交挪到了户部,再之后,又回到了六王爷手中; 现在, 属于陛下。 平西王爷曾很鄙夷地对六殿下说过,你是皇子,还管着户部,还继续做着自己的买卖,损公而肥私,吃相之难看,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后来, 六殿下变成了陛下, 一下子,就顺理成章了。 但有些时候,打着官方的旗号,买卖不那么好做,故而,这层皮,得一直保留。 皇帝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疙瘩, 尤其是在得知了奉新城的商业模式和运行现状后, 他很后悔当时姓郑的调侃自己时,自己竟然没有揪住他的脖子喷他一口唾沫星子: “你不瞧瞧你自个儿,在自个儿地盘上连老百姓的棺材本都安排好了!” “山不转水转,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咱们呐,虽然不是一国人,各自国内番子衙门上还点着名,但,这么着,哪天哥几个谁日子过不下去了; 我鲁雄一口吐沫一个钉,真将身上的家伙事儿都放下来了,到我这儿来,给你置办三间小瓦房是没问题的; 再多的,就没了,呵呵。” 其余掌柜闻言都笑了起来,大家最后一起举杯,共饮。 小席面散了,付账的是苗掌柜的。 走到客栈门口,对着阳光,苗掌柜双手揣袖,闭着眼,身形微微摇摆,摇着摇着,又睁开了眼,去往自己商队所在的方向。 费掌柜要去继续处理典当的事儿,还得和王府的“番子”去做个最后交接,只可惜今儿不巧了,在这儿没碰见戴老板。 鲁掌柜喝得最多,明日才归程,故而没出门,搁客房里睡下了。 萧掌柜刚来,事儿多,手下人牵着马车早就在客栈门口候着了,其上了马车,刚坐下,看见马车内坐着的戴立,没喊没叫,只是默默地从马车下匣处取出一个盒子,里头装着的,都是金饼子。 戴老板打了个呵欠,道: “路上辛苦了。” “瞧戴老板您说的,赚银子,哪里说得着辛苦二字?” “呵。” 戴立点点头,伸手,将盒子给按了下来。 “戴老板,您放心,晚间还有……” “有人要见你。” “哟。” &gt; &gt; 萧掌柜的马上将盒子放了回去,能让戴老板亲自来领人的人,其身份在王府里必然不一般。 他也没再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马车驶入前街后,又绕行了半圈,最后,没朝着王府所在的位置去,而是拐入了一处民宅。 戴立先行下了马车,恭敬地站在那儿。 王府里有诸位先生,其顶头上司是三爷,三爷手段层出不穷,折磨人的方式更是狠辣得让人难以想象。 但三爷到底是真性情,好哄; 唯独眼前这位先生,这些王府下辖的番子们见着了,可谓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瞎子坐在院儿里的石桌子上,喝着茶。 萧掌柜的看看戴立,又看看那边的瞎子,随即走过去,跪伏下来: “奴才给先生请安。” 楚皇在楚国大肆打压贵族,但一国之人的习惯,不会那般容易就改过来的。 再者,在楚人看来“奴才”二字,和“下官”“小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酒,喝好了?” 瞎子开口问道。 “回先生的话,喝好了。” 江湖传闻,平西王爷麾下有一勇士,他力大无穷,同时身形矫健,还是个盲人。 萧掌柜到底世面见得多一些,对奉新城的事儿也更了解一些,所以清楚眼前这位,应该是平西王爷麾下的第一谋士! “一路辛苦。” “奴才不辛苦,不辛苦。” “谢家老爷子,还好么?” “……”萧掌柜。 瞎子将茶杯放下,换了个坐姿,道:“大楚四大贵族,屈氏已覆,石家已倒,独孤已颓,唯独剩下一个‘谢’,因家族封地在大楚南方,得以保全。 现如今,你们楚国皇帝将谢家家主顶在了渭河,这是打算将最后一张压箱底的物件儿给抬出来了。” “先生,奴才只是个给东家跑腿赚银子的小小管事儿,奴才可……” “你不要怕,你的身份,我比你更清楚,这次因战事,来往楚地的山路阻绝,范城那条道刚开,为何你就能第一个钻进来?” “是,是先生您的安排?” 瞎子点点头,“我这人,本来脾性挺温和的,但和我家主上待久了,慢慢地也不喜欢弯弯绕绕了。 我一不要你投诚,二不用你出卖你本家,至多让你带封信捎几句话给你家主子; 所以,你也就坐这儿,咱们好生说说,真把我惹腻烦了,那你就只好去死了,这样死,多不值当是不?” “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了。” “坐。” “多谢先生。” 萧掌柜颤颤巍巍地坐好,神态乖巧。 “费掌柜是否告知于你,他将收手了?” “是,他说他要将奉新城的买卖都典出去,日后,就在颖都坐着了,不过望江。”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瞎子问道。 “奴才认为,费掌柜背后的密谍司,不想和王府交恶,所以……” “浅了,费掌柜背后,可不仅仅是密谍司,而是大燕的户部。” “户部?” 萧掌柜眼睛都瞪大了,燕国的户部和其他国家的户部不同,燕国的户部本就是燕皇的自留地,也就是说…… “继续说啊。”瞎子催促道。 “奴才认为,是朝廷,是燕国朝廷不打算和王府争利,在向王府让利。” 瞎子点点头。 平西王府垄断了这一带的渠道,可以称得上是总经销商,下面,还分各路的代理。 雪原,地理环境恶劣,除了一些大部族值得王府亲自组织商队去,其余很多很多的中小部族,靠野人自己的商队,尤其是毗邻雪海关最早投诚过来的海兰部这样的部族,让他们去代理,最为合适。 乾国、楚国自然也是一样,因为是外国,商路由地头蛇自己来解决,性价比最高。 但向西,是晋中晋西以及燕国,这里,其实没什么难度,自己人走就是了,在燕国,朝堂上可能会有一群忠心为国的大臣会为了提防藩镇而见到机会后抱团向王府发难,但在地方上,谁敢不给平西王府面子? 这一层,本来户部有占的,也就是皇帝自己的商队所占。 现在,让出来了,因为小六子自己是天子,所以等同是天子给了王府做买卖的“免税”优惠。 不过,在瞎子看来,羊毛出在羊身上,以这位燕皇的脾性,这次让利之后,怕是来年或者干脆从年中起,朝廷押解入王府的钱粮应该会相对应地减少份额。 好人他做了,成本,也对冲掉了。 瞎子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道: “其实,费掌柜早就到了,但一直没进城,他是在等,你知道在等什么么?” “奴才……” “他是在等封王大典结束,他在看风向。”瞎子没让萧掌柜继续回答,“封王大典时,你没赶到,但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对?” “是,是,奴才听说了,听说了。” “嗯,好,当初的靖南军总兵官们,一个个擅离职守来参拜靖南王世子,皇帝陛下三道旨意,连消带打之下,将一切化为了无形。 这里头,其实还有其他的说道的。 就比如,本该是他们和我王府抱团一起,壮一下声势; 藩镇嘛,军头子嘛, 手里有兵马,又能抱团的话,就能喊出一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了。 但三道旨意之后,朝廷不仅仅是将法理和情理都占过去了,而且,这一众总兵官现在的各地驻扎大将,也都等于是将擅离职守的把柄,给送了上去。 形式,一下子就逆转了。 可以想见,接下来,朝廷必然会以此做拿捏,将昔日靖南军体系的军权,给接收回去。” 萧掌柜听着听着,冷汗就不住地滴淌下来,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这种层次的博弈,和自己,明明很远很远啊。 “我王府忠诚于大燕,但我家王爷毕竟曾是靖南王麾下出身的,顾念旧情,不希望看见当年威震天下的靖南军就这般被瓦解掉了; 所以, 我家王爷的意思是,想和你家主子,合作合作。” “合作?” “是。” “奴才回去后,会回报我家主子。” “连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一同带回去。” “是,奴才明白,但,先生,具体想如何合作?” “范城在我手,你楚人,短时间内是不敢再打范城的主意了?” “奴才……奴才……” “再说了,蒙山又不好走,从那里入晋地,大军根本就过不来,补给也费劲。有一条道,很好走,宽敞,平坦,一马平川,和镇南关并列成入晋两大隘口。” “先生说的是,南门关?” “对,就是南门关。” 瞎子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萧掌柜, “将这封信,交给你家家主。” 萧掌柜伸手接过了信,只是送信带话的话,没问题。 “先生放心,奴才一定将这封信送至我家少主手中。” “好,至于接下来会不会做,该怎么做,何时去做,就看你家……嗯,少主?” “是,少主。” “不是送给谢柱国么?” “回先生的话,家主在渭河领兵,家里和族内的事,现在都由我们少主打理,我家少主可是被称为我谢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千里驹。” 做买卖,谈生意,得抬自己的架,这样才能平等,才能有赚头; 再者,在瞎子面前,萧掌柜其实有些过于紧张,说话就有点嘴巴迟于脑子,跟本能在走了。 瞎子不动声色地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水, 问道; “哦,你家少主多大?” “十三。” 瞎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 吹了吹压根儿就不烫的茶水, 点点头。 “好的。”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好的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一场盛况空前的封王大典已经过去了三日; 奉新城百姓们却依旧在念叨着那一日奉新城西门外高台上,自家王爷让那太子跟在后头走自己则抱起靖南王世子的画面; 也依旧在念叨着三道旨意之下,陛下对自家王爷的隆恩深重; 昔日靖南军诸总兵擅离职守而来,一声声“拜见”少主,流露出的军旅之人的铁血和忠义; 再有, 王府大宴,王爷的和蔼可亲嘘寒问暖,让一众宾客回去后纷纷向周围人传颂;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真的是一个宾客一个宾客握着手亲切问候过的呢,否则,怎么解释一个个都说得那般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就是那只手? 据说, 王爷那一晚和大燕代相对酒当歌,挥斥方遒,共谋那四海升平之策; 还有, 王爷还教导曾经的五殿下现在的五王爷民生疾苦,当思民生多艰; 五殿下听完后, 怔神良久,久久不语,似大彻大悟。 屁股坐在哪儿,话,自然就偏向谁说,奉新城的军民自然捡好听的一面来听自然也是挑好听的去说。 至于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所隐藏的深意以及其中潜藏着的暗流涌动, 别的不提,就那靖南军总兵前来的那一出,若非陛下三道圣旨提前打了底,这会儿,想来晋东和朝廷的关系,或许就已经在剑拔弩张了。 但, 谁在乎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虽说已经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但刀枪箭矢的凛冽风气,大家伙可还都没忘呢。 有热闹看,咱瞧; 有故事讲,咱听; 有便宜拿,咱占; 王爷要起兵,甭管打哪里,王旗所向,麻溜溜地跟着干就是! 至于平西王爷在真正的内宅里, 喝得不省人事,几乎发起了酒疯, 敬这个敬那个敬一个家, 这种私密事儿自然也就只有私密的人才知道了。 …… 依旧是迎宾楼, 依旧是那个三楼靠窗的雅间儿, 依旧是几盘精致的小菜配上那上好的花雕。 东西两边,坐着的依旧是苗掌柜的和鲁掌柜的; 但南北两边,今儿个也坐了人。 南边儿,萧掌柜的面容疲惫,早年走货,走镇南关,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点好后,白天不方便走,但晚上,可以大大方方地行; 楚军甚至还和平西王府做着战马的买卖,上头的吃肉,下头的跟着喝点儿汤,彼此心里都踏实; 可这次,萧掌柜的走的是范城进蒙山的那条道,难走、折腾,路远,故而来迟了不说,整个人也满是尘土气。 北面儿,坐着的是费掌柜,燕人。 苗掌柜的笑道:“费掌柜的,都当您这次不来了呢。” 燕人的商队在燕国的土地上做买卖竟然顾忌比外国商队还多,真可谓新鲜事儿; 费掌柜笑着点点头,道:“这次来做个交接,这儿的生意铺子,也都要典给王府了。” “哟,不干啦?”苗掌柜有些好奇,“能换人典不?” 鲁掌柜一巴掌轻轻拍在桌面上,调侃苗掌柜道:“行啊,你的脑袋能换个地方挂着么?” 小买卖那是小买卖,一村儿,一镇,一府; 但买卖做到一郡一国甚至是数国之间时,这背后要是没个正主儿站着,那压根就是不可能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唱什么聊斋, 桌上几个掌柜心里都清楚,彼此其实都是各自东家在外头贴着的一层皮。 “王府将组织商队来向西发货。”费掌柜说道,“以后和诸位再见面的话,得到颖都去了,这晋东,以后我怕是不会常来了。” “呵。” 苗掌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们燕人,就是奇怪得很。” 有密谍司的背景的买卖,在一藩镇面前,竟然直接认怂了。 晋东之地,位于雪原、燕晋楚三界之处,本身就是商贸发达之所,再加上王府自己的一系列产业只要拿到货倒出去就绝对不发愁销路的商物,谁能在里面伸一支臂膀,亦或者只是拿个脚尖在圈内蹭一点点儿空,那都是令人眼红的嚼头。 费掌柜的看了一眼苗掌柜, 笑着问道; “我也很奇怪,你们乾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在战场上像个爷们儿一样立起来?” 鲁掌柜和萧掌柜闻言,当即道: “远了远了。” “难了难了。” 甭管你是燕人、晋人还是楚人,只要你在羞辱乾人,那咱们就得帮帮场子。 苗掌柜似乎也有些习惯了,倒是没生气,至少没显露出生气的样子。 他缩了缩肩膀, 往后靠了靠, 他不懂得“弱国无外交”这句话,但他走南闯北的,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来自他国的鄙夷。 你再有银子,你穿得再好, 燕地的普通黔首在得知你是乾人,不,哪怕是你在燕地临时雇佣的挑担汉,在等着这份工钱买米家里晚上下锅, 当他知道掌柜的是乾人, 也会露出那种笑容: 哟,乾人呐。 活儿照干,钱照拿,人,照笑。 费掌柜的也没穷追猛打,而是举起酒杯,道; “山水有相逢,下次诸位若得闲,可来颖都找我,我做东。” 费掌柜后头,站着的是一家商会,东家其实和他一样,都是一层皮;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这支商队,很久以前,属于闵家,然后,属于六殿下,再然后,被交挪到了户部,再之后,又回到了六王爷手中; 现在, 属于陛下。 平西王爷曾很鄙夷地对六殿下说过,你是皇子,还管着户部,还继续做着自己的买卖,损公而肥私,吃相之难看,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后来, 六殿下变成了陛下, 一下子,就顺理成章了。 但有些时候,打着官方的旗号,买卖不那么好做,故而,这层皮,得一直保留。 皇帝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疙瘩, 尤其是在得知了奉新城的商业模式和运行现状后, 他很后悔当时姓郑的调侃自己时,自己竟然没有揪住他的脖子喷他一口唾沫星子: “你不瞧瞧你自个儿,在自个儿地盘上连老百姓的棺材本都安排好了!” “山不转水转,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咱们呐,虽然不是一国人,各自国内番子衙门上还点着名,但,这么着,哪天哥几个谁日子过不下去了; 我鲁雄一口吐沫一个钉,真将身上的家伙事儿都放下来了,到我这儿来,给你置办三间小瓦房是没问题的; 再多的,就没了,呵呵。” 其余掌柜闻言都笑了起来,大家最后一起举杯,共饮。 小席面散了,付账的是苗掌柜的。 走到客栈门口,对着阳光,苗掌柜双手揣袖,闭着眼,身形微微摇摆,摇着摇着,又睁开了眼,去往自己商队所在的方向。 费掌柜要去继续处理典当的事儿,还得和王府的“番子”去做个最后交接,只可惜今儿不巧了,在这儿没碰见戴老板。 鲁掌柜喝得最多,明日才归程,故而没出门,搁客房里睡下了。 萧掌柜刚来,事儿多,手下人牵着马车早就在客栈门口候着了,其上了马车,刚坐下,看见马车内坐着的戴立,没喊没叫,只是默默地从马车下匣处取出一个盒子,里头装着的,都是金饼子。 戴老板打了个呵欠,道: “路上辛苦了。” “瞧戴老板您说的,赚银子,哪里说得着辛苦二字?” “呵。” 戴立点点头,伸手,将盒子给按了下来。 “戴老板,您放心,晚间还有……” “有人要见你。” “哟。” &gt; &gt; 萧掌柜的马上将盒子放了回去,能让戴老板亲自来领人的人,其身份在王府里必然不一般。 他也没再问,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马车驶入前街后,又绕行了半圈,最后,没朝着王府所在的位置去,而是拐入了一处民宅。 戴立先行下了马车,恭敬地站在那儿。 王府里有诸位先生,其顶头上司是三爷,三爷手段层出不穷,折磨人的方式更是狠辣得让人难以想象。 但三爷到底是真性情,好哄; 唯独眼前这位先生,这些王府下辖的番子们见着了,可谓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瞎子坐在院儿里的石桌子上,喝着茶。 萧掌柜的看看戴立,又看看那边的瞎子,随即走过去,跪伏下来: “奴才给先生请安。” 楚皇在楚国大肆打压贵族,但一国之人的习惯,不会那般容易就改过来的。 再者,在楚人看来“奴才”二字,和“下官”“小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酒,喝好了?” 瞎子开口问道。 “回先生的话,喝好了。” 江湖传闻,平西王爷麾下有一勇士,他力大无穷,同时身形矫健,还是个盲人。 萧掌柜到底世面见得多一些,对奉新城的事儿也更了解一些,所以清楚眼前这位,应该是平西王爷麾下的第一谋士! “一路辛苦。” “奴才不辛苦,不辛苦。” “谢家老爷子,还好么?” “……”萧掌柜。 瞎子将茶杯放下,换了个坐姿,道:“大楚四大贵族,屈氏已覆,石家已倒,独孤已颓,唯独剩下一个‘谢’,因家族封地在大楚南方,得以保全。 现如今,你们楚国皇帝将谢家家主顶在了渭河,这是打算将最后一张压箱底的物件儿给抬出来了。” “先生,奴才只是个给东家跑腿赚银子的小小管事儿,奴才可……” “你不要怕,你的身份,我比你更清楚,这次因战事,来往楚地的山路阻绝,范城那条道刚开,为何你就能第一个钻进来?” “是,是先生您的安排?” 瞎子点点头,“我这人,本来脾性挺温和的,但和我家主上待久了,慢慢地也不喜欢弯弯绕绕了。 我一不要你投诚,二不用你出卖你本家,至多让你带封信捎几句话给你家主子; 所以,你也就坐这儿,咱们好生说说,真把我惹腻烦了,那你就只好去死了,这样死,多不值当是不?” “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了。” “坐。” “多谢先生。” 萧掌柜颤颤巍巍地坐好,神态乖巧。 “费掌柜是否告知于你,他将收手了?” “是,他说他要将奉新城的买卖都典出去,日后,就在颖都坐着了,不过望江。”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瞎子问道。 “奴才认为,费掌柜背后的密谍司,不想和王府交恶,所以……” “浅了,费掌柜背后,可不仅仅是密谍司,而是大燕的户部。” “户部?” 萧掌柜眼睛都瞪大了,燕国的户部和其他国家的户部不同,燕国的户部本就是燕皇的自留地,也就是说…… “继续说啊。”瞎子催促道。 “奴才认为,是朝廷,是燕国朝廷不打算和王府争利,在向王府让利。” 瞎子点点头。 平西王府垄断了这一带的渠道,可以称得上是总经销商,下面,还分各路的代理。 雪原,地理环境恶劣,除了一些大部族值得王府亲自组织商队去,其余很多很多的中小部族,靠野人自己的商队,尤其是毗邻雪海关最早投诚过来的海兰部这样的部族,让他们去代理,最为合适。 乾国、楚国自然也是一样,因为是外国,商路由地头蛇自己来解决,性价比最高。 但向西,是晋中晋西以及燕国,这里,其实没什么难度,自己人走就是了,在燕国,朝堂上可能会有一群忠心为国的大臣会为了提防藩镇而见到机会后抱团向王府发难,但在地方上,谁敢不给平西王府面子? 这一层,本来户部有占的,也就是皇帝自己的商队所占。 现在,让出来了,因为小六子自己是天子,所以等同是天子给了王府做买卖的“免税”优惠。 不过,在瞎子看来,羊毛出在羊身上,以这位燕皇的脾性,这次让利之后,怕是来年或者干脆从年中起,朝廷押解入王府的钱粮应该会相对应地减少份额。 好人他做了,成本,也对冲掉了。 瞎子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道: “其实,费掌柜早就到了,但一直没进城,他是在等,你知道在等什么么?” “奴才……” “他是在等封王大典结束,他在看风向。”瞎子没让萧掌柜继续回答,“封王大典时,你没赶到,但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对?” “是,是,奴才听说了,听说了。” “嗯,好,当初的靖南军总兵官们,一个个擅离职守来参拜靖南王世子,皇帝陛下三道旨意,连消带打之下,将一切化为了无形。 这里头,其实还有其他的说道的。 就比如,本该是他们和我王府抱团一起,壮一下声势; 藩镇嘛,军头子嘛, 手里有兵马,又能抱团的话,就能喊出一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了。 但三道旨意之后,朝廷不仅仅是将法理和情理都占过去了,而且,这一众总兵官现在的各地驻扎大将,也都等于是将擅离职守的把柄,给送了上去。 形式,一下子就逆转了。 可以想见,接下来,朝廷必然会以此做拿捏,将昔日靖南军体系的军权,给接收回去。” 萧掌柜听着听着,冷汗就不住地滴淌下来,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这种层次的博弈,和自己,明明很远很远啊。 “我王府忠诚于大燕,但我家王爷毕竟曾是靖南王麾下出身的,顾念旧情,不希望看见当年威震天下的靖南军就这般被瓦解掉了; 所以, 我家王爷的意思是,想和你家主子,合作合作。” “合作?” “是。” “奴才回去后,会回报我家主子。” “连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一同带回去。” “是,奴才明白,但,先生,具体想如何合作?” “范城在我手,你楚人,短时间内是不敢再打范城的主意了?” “奴才……奴才……” “再说了,蒙山又不好走,从那里入晋地,大军根本就过不来,补给也费劲。有一条道,很好走,宽敞,平坦,一马平川,和镇南关并列成入晋两大隘口。” “先生说的是,南门关?” “对,就是南门关。” 瞎子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萧掌柜, “将这封信,交给你家家主。” 萧掌柜伸手接过了信,只是送信带话的话,没问题。 “先生放心,奴才一定将这封信送至我家少主手中。” “好,至于接下来会不会做,该怎么做,何时去做,就看你家……嗯,少主?” “是,少主。” “不是送给谢柱国么?” “回先生的话,家主在渭河领兵,家里和族内的事,现在都由我们少主打理,我家少主可是被称为我谢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千里驹。” 做买卖,谈生意,得抬自己的架,这样才能平等,才能有赚头; 再者,在瞎子面前,萧掌柜其实有些过于紧张,说话就有点嘴巴迟于脑子,跟本能在走了。 瞎子不动声色地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水, 问道; “哦,你家少主多大?” “十三。” 瞎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 吹了吹压根儿就不烫的茶水, 点点头。 “好的。”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五章 揍性 瞎子喝茶, 坐在对面的萧掌柜的双手置于膝盖上,正襟危坐,眼神也不敢乱瞅,哪怕眼前坐着的是个盲人; 但冥冥之中他就有一种感觉,仿佛眼前的这个盲人,能够看穿自己的一切。 十三岁, 十三岁, 瞎子在“咀嚼”着这个年龄。 已经不算是“屁孩”了,但勉强,还算是在序列之中。 如果是个成年人了,二十了,那基本就不用考虑了,可就是这个年龄,有些“尴尬”了。 尴尬的不是那边,是自己这边对“预言”的认知。 瞎子是个喜欢琢磨的主儿, 毕竟“瞎琢磨”么; 寻找剩余魔王的事儿,虽然还没有下一条具体的信息,但在瞎子看来,有两大要素; 一是年纪。 二则是雨露均沾。 燕国有了个天天,但总不可能魔王全部都是“燕人”,其他国家,应该也能分散落几个; 出身方面,可以允许有草根,但大部分,应该出身不会差,这决定了魔王们的起始高度,任何时候,草根只是拿来当一份点缀,表示有,意思意思。 另外,还有一点,应该都是有气运的人,不是说这类人不能被杀死,但总不可能因头疼脑热就提前谢幕,也大概不会因盗匪入室抢劫顺手给你撕了票。 谢家, 千里驹, 十三岁; 大楚四大柱国,就剩谢家完好无损了,主上的成就点亮,也就差他了。 有意思,有点意思。 瞎子原本只是再来一记顺手为之,毕竟变数太多,那边刚刚又被自家打过,人家不信或者以不变应万变都是有可能的,上一个铤而走险的是年尧,下一位,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但若是对方真的是魔王之一, 瞎子对这次的“合作”,心里仿佛就有了些许的信心。 如果是的话, 请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哦。” 瞎子忽然发出了声音。 萧掌柜的身子一颤; “你家少主,他眼神好么?” “奴,奴才不知道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我说眼睛,好使么?” “眼睛?” “对,没引申义,就是单纯地问眼睛。” “没听说过少主,患有眼疾。” “唉。”瞎子叹了口气,如果是天盲,那就很搭配了,不过自己也不是天盲; “再多帮我带一句话。” “先生请说。” “让你家少主,保护好眼睛。” 说着, 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当着萧掌柜的面剥开,将橘肉丢给了戴立; 戴立诚惶诚恐地一口吞下,表情幸福; 瞎子指了指戴立, 对萧掌柜道: “比如,像橘子这种容易上火的东西,让他少吃。” … 萧掌柜被吩咐完后就走了,生意他会叫手下人打理,自己则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而瞎子,则和自己的妻子月馨和和美美地吃了午食。 因家里就夫妻二人,饭菜还是妻子从王府签押房里带出来的,所以,他们家,其实没什么饭桌上的规矩。 “夫君,父亲来信,说爷爷的身体,自去年入冬后就不大好了。” 月馨的爷爷是温苏桐,当年郑凡跟着李富胜攻乾,打入了滁郡郡城,温苏桐身为至致仕在乡的官员被郑凡强行起用,当了一阵子“傀儡”。 后燕人班师回时,温家就举家跟着一起搬到了燕国。 老爷子看中了郑凡这支潜力股,不仅将自己孙女许配给了瞎子,还让温家年轻子弟都早早地去了郑凡那里帮忙做事。 好几年了,期间打理过清理过,但依旧有不少真的能做事的温家子弟在王府下面发展得不错。 温老爷子自己呢,则一直在燕京城待着,作为“投诚”的典范,先皇在时,就很礼遇于他,新君继位后,他也没断了恩荣。 实权没有,但牌子鲜亮。 “想回去看看?”瞎子问道。 “可以么?”月馨有些期待。 “想回就回呗,我安排人送你去。” “多谢夫君。” “见外了。” 饭毕, 收拾碗筷时, 月馨开口道:“风姐姐让夫君抽空去一趟。”随即补充道,“不急的。” “那我现在就去。” “那我晚上再收拾。”月馨洗了一下手,给自己丈夫披了一件外套,然后搀扶着自己的丈夫,一起出了家门。 他们的家,和剑圣一样,也在王府隔壁,严格意义上,算是王府附属的一个小院子。 路上,碰见了薛三和樊力刚从王府出来。 薛三弯了弯腰, 道: “哟,吃了啊?” 月馨行半福道:“吃了呢。” “吃了饭回单位啊?” “单位?” “对。”瞎子回答道,“你们呢?” “天断山脉那儿发现一处银矿,我和阿力去瞅瞅。” “银矿?” “也不晓得储量,更不懂得开采难度,别抱太多期望,等我初步探查一下,真有戏的话我再喊你一起去瞧瞧。” “好。” 和薛三与樊力分开,瞎子先一步进了签押房,月馨则去了另一个衙门拿下午的折子,她现在基本算是四娘的助手。 瞎子进来时, 四娘斜躺在座椅上,一只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只手翻阅着折子。 “别太辛苦。”瞎子开口道。 四娘笑了,道:“怎么,劝我小心,别动了胎气?” “我信你的身体素质,但好不容易怀孕一次,总得有个孕妇的样子,除非你打算继续生。” 听到这话时,四娘忽然想到了那一日陪着主上在葫芦庙内老和尚磕破了头所喊的那些话。 “怎么了?”瞎子察觉到了异样。 “没什么。”四娘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去。 “有事么?”瞎子又问。 “有。” 四娘抽出一份折子,挥了挥,道: “这是夏季将往范城运输的钱粮军械以及换防的兵马。” “嗯,怎么了?” “钱粮上,多了不少。” “苟莫离在范城守着,不容易。” “你和他倒是亲近,钱粮比预先得多也就罢了,换防的兵马,怎么又是野人为主?” “这样他操控起来方便,只要苟莫离不傻,就不会在范城叛变的,归顺楚人么?” “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 “多出了钱粮,以野人为主的换防兵马,主上原本的意思,是让苟莫离经营好范城,重塑防御体系,将钉子给夯实了。 但这份折子,我瞅见了其他的意思,是要搞事情么?” “他手里头就那么些兵马,能搞什么事情呢?”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四娘说道,“苟莫离很懂事,不会自己来提要求的,这折子,肯定是你改过的。” “对。” “上次封王大典的事儿,主上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呢,你又要搞事情?” “在楚国搞,没事儿。” “真的?”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正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才问你,而且我可以确定,你还是没告诉我实话。” 四娘笑了笑, “折子,我不批。” 瞎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有个发现。” “说。” “谢家有个少主,十三岁,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随便找个娃娃就能往那上面去套么?”四娘不以为意道。 “总得试试,你看,试错的成本,无非是多一点钱粮,再多一点野人兵马,代价很低了。” “瞎子,咱是一家人。” “荣幸。” “别玩儿火,真把主上惹生气了,我们也不好为你说话。” “其实,主上自己,好像就没什么主意,我说的是,在这方面,主上足够警惕,却又足够懒惰,我们现在是很强大了,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我们的势力; 但镇北王府已经被‘招安’了,燕国最西边的藩镇,已名存实亡,三足鼎立本该是最稳当的,但等到皇帝料理完其他,咱们马上就会显得……势单力孤。 我没让人准备龙袍逼主上马上造反,我做的,是让我们大家伙一起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基业,能够继续稳稳当当地存续下去,以支撑咱们的以及主上的,随心所欲。” 四娘沉默许久, 开口道; “谢家那个,有多大把握?” “得看呐,还没开始试呢。这事儿,一旦试出味儿来了,接下来,可不就有重点了么。” “行。” 四娘点点头。 “对了。”瞎子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提前提醒你。” “说啊。” “现在月份还小,但得早做准备。” “你是怕,难产么?薛三的刀法,我还是信得过的,我自己也能缝美容针。” “生产那一关,我倒是不担心。”瞎子继续道,“我担心的是,等再过几个月,显怀明显后,可能会出的问题。” “何意?” “你的孩子,必然是不一般的,咱们几个,血统其实还在,明显如阿铭和梁程,实力不是巅峰,但血统底蕴,却是实打实的。 所以,基因上,你的孩子,起步会很高,不是说孩子生来就能打能闹,像个哪吒,那太夸张,但…… 现在的你,和巅峰时的你比起来,不亚于另一种层面的‘重伤状态’。 很怕等月份大了后,你的身体,你现在的状态,可能负荷不了。”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道;“我知道了,我会做准备的。” “之前我没想到这一茬,所以还埋怨主上拖后腿了。 现在, 想安全将孩子生下来,就只能希望主上能够再多拖一点后腿。” “希望我什么?” 这时,端着银耳汤的平西王爷恰好走了进来。 瞎子笑道:“在和四娘讨论孩子,属下觉得以后孩子应该会更像主上您。” 郑凡端着汤,看了一眼瞎子,道:“你当我是阿力啊,这么容易糊弄?” “主上误会了,阿力可不好糊弄。” “呵,揍性。” …… 銮驾队伍,还在向着颖都行进,大楚的皇帝会盟归来后,顺势开展了一场在自己国家内的南巡。 銮驾内, 皇帝正坐在那里披着奏折; 一俊美少年坐在下面,一边翻阅着凤巢内卫送来的折子一边剥着柑橘,銮驾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橘子皮的芬芳。 楚皇放下了笔,轻轻揉捏了下手腕,看着下面那位少年,笑道; “吃多了小心内火旺盛。” 谢玉安回禀道: “陛下,臣不是喜欢吃橘子。” “哦?” “臣是喜欢剥橘子的感觉,这能让臣,很愉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 俏 “喜欢剥橘子?” “是的,陛下。” 谢玉安又拿起一个橘子,道: “陛下,剥橘子的方法有很多,自中间以指甲掐一记,再顺着那个口子向四周徐徐剥开,最后,再慢慢地拔去一些上面残留的白须。 也可以自侧面以挖开,顺着来剥,一小块一小块,到最后,前头和后头的连到了一起,指尖也就多沾点汁绿。 更可以剥一点取一点食一点,吃了一半后剩下的一半依旧裹着橘皮,下次想吃时,瞧着还能觉得新鲜……” “前些日子云池会盟时,和乾国那位官家一起吃蟹,那位官家赠了朕一套器具,钩铲小锤,也算精致,你应是喜欢的,赠你了。” “谢陛下赏赐,但臣平日里在家只吃蟹酱。” “这些日子怎未曾见你食过?” “回陛下的话,味儿冲,怕撞了陛下。” “朕又怎会在意这些。” “陛下说的是,但君是君,臣是臣。” “生分了。” “臣惶恐。” “郢都外要新修一座御花园,朕会命人多多栽下橘子树,为你预备着。” “谢主隆恩。” “四大柱国已去其三,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谢家……” “谢家定然肝脑涂地,为国为陛下为大楚,解忧!” 楚皇点了点头,很是随意地招招手,旁边的侍者将檀香更替。 “这些日子以来,你陪在朕身边,可有所得?” “回陛下的话,臣觉得要是继续陪着陛下回郢都,陛下的风评,可能就会变坏了。” “呵呵,哈哈哈……” 楚皇笑了起来, 随后, 开口道; “这儿是大楚,又不是晋地,再说了,一时的风言风语又算得了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就是朕,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等以后你做出了成绩,为大楚建立了功勋,自然不会有人再在这上头去置喙以及遐想什么了。” “为了陛下声誉,臣必然竭尽全力。” “说说吧,你父去渭河任职时就曾与朕说过,你有策略要呈送,这些日子朕故意没问,想要你再细细思量一番; 如今, 你自己觉得,可否呈送上来?” “可。” “这般自信么?” “陛下可知,如今我大楚,最缺的是什么?” 未等楚皇回答, 谢玉安先行回道: “是自信。” 谢玉安站起身,少年人丰神俊朗之气显露无遗。 “臣请陛下恕臣之罪!” “朕向来不喜什么以言获罪,说吧,说个痛快。” “谢陛下。” 谢玉安将手中橘子放在了桌案上, 开口道; “炼气士喜欢观风云辨气,认为气之一字蕴含世间最根本之道理; 江湖人喜欢讲个排场,喜欢争个气势,正所谓,输人不输阵。 而臣以为,国事,亦是国势。 一国之势,是蒸蒸日上还是颓废下行,如东海滔滔之浪。 百多年前,乾国新建,乾太祖一统古夏丰腴之地,麾下兵强马壮,开国之势,自当上行,开国之精兵强将,亦是让人生畏。 然则,乾国太宗皇帝一举北伐为燕所葬送,自此之后,乾国势被拦腰斩断,靡靡至今朝。” “话,有些远了。”楚皇提醒道。 身为皇帝,他的时间很珍贵,而且,他不喜欢言谈对象动辄引据经典,听得太多,也就容易腻了。 “陛下,臣要说的是,第一次望江之战前,燕国先皇明显是想将其大皇子推上位,压制靖南王一系,但燕人在第一次望江之战战败后,燕国先皇连发三道圣旨,死了两个宣旨太监,最终才得以请动靖南王出山再度统兵。 因为燕人懂得,要想竞这大争之世,必然得具大争之势; 这些年来,燕人南征北战,国力空虚,却总是强撑着一口气,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燕人怕的,不是战败,战败后他们马上还会再来,他们怕的是,燕国的这一股势,被打断了后续不回来。 在臣看来,屈柱国战死玉盘城,这本不算什么,再打回来就是了,但接下来我大楚和燕国的国战,年大将军却以缩头乌龟之策硬耗燕军,这看似是老成之法,实则,是将我大楚剩下的这口气,也尽数地散去了。 燕国的平西侯曾自称其麾下铁骑满万不可敌; 实则,是咱们自己,将他们推到了上头去,是咱们自己在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咱们,打不过燕人。 故而, 这次他平西侯率军出上谷郡一路向西,如入无人之境,但凡沿途有驻军敢主动出击阻拦片刻,让军情得以传递出去,独孤家的大军,也不至于在范城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能说,是年大将军自己在燕人面前主动低了头,其最后的下场,也只是在……种因得果罢了。” “策略。” “为今之计,当思主动出击,尽可能地于一地谋求一胜,以挽回人心、军心、国势。” “年尧就是这么做的。” “年大将军是兵行险着,玩火……” 楚皇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玉安,道:“如何做?” “柿子,得挑软的捏,镇南关既然有平西侯府镇守,那咱们就换个地方啃,比如……南门关。 昔日,燕国强,是镇北军靖南军强; 如今,燕国强,是平西侯府强; 但燕人又怎可能举国上下都是精锐? 第一次望江之战,我大楚儿郎亦是能够将燕军赶入望江喂鱼的!” “朕累了,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 待得谢玉安下去后,熊廷山从后头走了出来。 “五弟,听着如何?” “回陛下的话,臣弟认为,这谢家的千里驹,不过如此。 通篇听下来,皆是泛泛之言,看似很有道理,实则,都飘在天上,和乾国所盛产的文士,很像。 且让臣弟听起来最不舒服的一点是,年尧那个奴才被抓了,还被那姓郑的当众行了阉刑,确实是我楚国之大辱,但辱不在年尧; 他,是想迎合上意,将脏水往年尧那个奴才身上泼。 此举,非君子也。” 楚皇点点头, 双手掂着自己的下颚, 看着自己的五弟, 道; “五弟,你知道朕现在在想什么么?” “陛下,臣弟不知。” “朕在想,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在朕面前,藏拙。” “藏拙?” “四大柱国,仅剩谢家,谢家,怕是……” “谢家是担心……” 楚皇摇摇头,道:“不该谢家担心,而应该是朕担心。” “谢家有反意?” “当年四大柱国,屈氏是站在朕这边的,屈天南也是在朕的劝说下,率青鸾军入晋;石远堂为人公正,谁当那摄政王,他就听谁的,但归根究底,还是青睐朕的; 独孤家,散漫惯了,也骄傲惯了,但这独孤牧,却也是有为国之心的。 唯独这谢氏; 当年不是有说法么,山越乱不乱,一看梧桐郡,也就是你待的地方,二则是谢氏乱不乱,谢氏祖辈就有和山越通婚的传统。 原本,谢氏应该在位列四大柱国的同时,也能跻身进四大贵族之列的,毕竟,其家族实力,不逊巅峰时的屈氏。 可就因为出身问题,没能排进去,而谢氏,也向来对外低调。 一条活鱼,滑不溜秋的全是鱼鳞,朕根本就抓不住。” “陛下,谢渚阳不是已经在渭河了么?” “柱国之位,是其背后的势力足够强大,才能有这个名号,才能坐得这个位置,而非那个顶着柱国之名的那个人如何如何。 谢氏, 朕心里,一直放不下啊。” 说到这里, 楚皇身子向后一靠, 扶额道: “若非年尧那个奴才给朕来了这一出,导致局面近乎失控,朕也不愿意趁着云池会盟后的机会去请谢氏出山的。 呵呵, 早些年, 咱大楚的这些贵族们自诩血脉尊贵,认为自个儿传承自诸夏最为古老的一脉,瞧不上人家谢氏,也瞧不上你。” 熊廷山娶了山越族女人,若非其携梧桐郡归顺了四哥,且四哥最终还赢了,否则,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必然会遭受贵族势力的倾轧; 搁先皇在位时,诸贵族说不得就要逼迫熊氏自己动手来清理门户了。 “现在呢?” 楚皇摊开了手, 道; “他们喊着,谢氏不出,如大楚苍生何? 曾经他们瞧不上的谢氏,现在,反倒是成了他们的希望。 朕把他们,削得太狠了,现在一个个地,就差跑到谢氏面前去攀祖上的姻亲了。” “陛下既然已经明了,为何还要将渭河沿岸的皇族禁军,交给谢渚阳?” “燕国先皇帝容得下靖南王镇北王,燕国现在这位皇帝也容得下朕的这位妹婿,朕,为何容不下一个谢氏? 朕相信他谢氏也懂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 对了, 入夏后,从乾国发来的钱粮也将要到了,还是由你,继续编练新军。 另外……” 楚皇目光微沉, “朕打算就按那谢家千里驹所言,让他去南门关外,敲敲门。” “陛下,他才十三岁。” “大楚若是还有国运在,大楚若是不该亡,老天也不那么厚此薄彼的话, 呵, 也该给朕降一两个妖孽了吧?” …… “少主,您回来了。” 婢女亲切地上前伺候,却在这时,一道阴影自其身后袭来,点中婢女的眉心,婢女当即昏迷过去。 阴影显化,露出老者的身影。 “少主,您回来了。” “嗯。” 谢玉安将双手放入盛着热水的盆中,清洗着自己的双手。 老者则将婢女安置在了椅子上,用熏香在其鼻前晃了晃。 这婢女是凤巢内卫出身,很显然,接下来的谈话,谢玉安不想传出去。 “老爷很担心少主的安危。”老者说道。 “让爹自己照顾好自己吧,他对着的可是镇南关,保不齐对面的那位咱大楚的驸马爷又想趁着天气晴朗出来发个什么疯。” “老爷说他那边,会小心的,而且燕人已经遣散了入雪海关的野人仆从兵,近期应该不会再动兵事了。” “唉,这个谁知道呢。” 谢玉安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他皮肤很好,但从不保养,大概,这就是女人所羡慕的“天生丽质”吧。 “少主,陛下是不是想要对我们谢氏……” 谢玉安摇摇头,道;“以前或许有,甚至,以前或许就是这么做的,但现在,他不会,陛下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将打碎了的坛坛罐罐拾掇且重新整合起来; 谁晓得燕人那边虽然换了皇帝也换了王爷,但似乎仍然想着要趁你病要你命。 燕人,真的是我这辈子见到的,胃口最大的野兽。” “既然如此,那……” “不要那什么这什么了,我刚面圣时和陛下一通胡诌诌,陛下也应该听出来了才是。” “少主在陛下面前藏拙?” “瞧你这话说的,我有那么聪明么?” “少主是老奴这辈子所见的第一聪明之人。” “我就喜欢听你说这种实诚话,但陛下,也绝非等闲,燕国先皇先不谈,我甚至觉得,现如今咱大楚,自上而下,唯一不比燕国差的,也就是咱家皇帝陛下了。 扯远了,你去爹那里时跟爹说,我大概会被派往梁国。” “少主要去那里?” 梁国的先皇帝身上本是有大楚熊氏血脉的,可以说是自己人,但现在的皇帝是靠着和宰相发动政变坐上龙椅的,且后来还和楚军打了一仗,现在是铁了心地在当燕人的仆从国。 “去那儿好啊,反正,比去爹那里和他一起面对咱那位驸马爷要轻松。 哎呀, 啧, 你说说,这大楚怎么就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八岁那年,我劝我爹,我拿刀架在自己的下边儿,用那两颗盘珠威胁我爹,他要敢主动站四皇子那儿去我就让他这一脉绝后。” 谢渚阳妻妾不少,但就这一个儿子,连闺女都没有。 所以,这个威胁,很重。 “当年最早认定四皇子,且选择坚定地站在四皇子身边支持的那几家,屈氏、石家,都成什么样子了现在? 咱们陛下,前几年一心想学那燕国先皇,也玩儿一出大楚式样的马踏门阀,提前把脑袋凑过去,人家非但不会感激,还会觉得顺心,一刀下去,咔嚓……” “可是少主,这次……” “这次是我劝我爹没听那帮家伙的忽悠发兵清君侧,当年那些贵族们瞧不上咱谢氏,觉得咱谢氏血脉有污,不配位列贵族之序; 现在,一个个地跟狗一样凑过来,想要我谢氏出面去重整大楚,让大楚回到当年的样子。 他们是把我谢氏当傻子啊。 也是把陛下当傻子了。 望江战败, 国战战败, 郢都被焚, 年尧身死, 这几年几场战事下来,我大楚名将精锐,折损了太多太多,但熊氏的根本,皇族禁军,其实一直保留了下来。 没了年尧,还有那位五殿下,实在不行,再挑出一个包衣奴才出来,那些贵族要是当年的贵族,倒是能耍耍,可他们连祖坟都被刨了,说外强中干都算抬举了他们,以谢氏一己之力去挑头,那是找闷呢。” “老爷他……” “说出去真丢人,八岁那年拿刀架了一次,十三岁了,还得再架一次,唉,现在都不敢和侍女玩耍了,真不小心弄出种来…… 老爹有了孙儿,我这刀架不架,他就不怕了,就威胁不到他了。 你说要是爹他身子骨不好,命不久矣也就罢了,偏偏爹他除了生不出弟弟妹妹以外,身子骨硬朗得很呐,除非战死疆场,否则一看就是长寿之相呀。 唉……” 老者脸皮抽了抽,这话,他没法儿接。 “唉,我修行又不行,练武是个废柴,炼气也感知不到气,巫术嘛,瞧着那些蛇虫鼠蚁的胃里就犯恶心。 人家十三岁,成亲的有,当爹的,也有,咱还不敢真的入巷,愁死了个人。” 俊美少年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说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老者默默地站在边上,像是个木头人。 “对了,再额外给我爹带句话。” “少主您说。” “这次我是要去做出点功绩出来的,一来是改善一下我大楚如今人人都惶惶不安的局面,二是给谢氏,也就是咱家里那些老人们看看。 以前嘛,他们都只知道我聪明,千里驹什么的就是他们自己传的,但都还觉得我小,还需要我爹支撑个局面。 这次之后,我得让他们看见我的能力,我可以独挡一面了。” 谢玉安又拿出一个橘子, 一边剥一边道: “告诉我爹,让他以后多听听我的话,自己脑子笨就得有脑子笨的觉悟,这次之后,再不听话,我懒得对自己架刀了。 我想, 看看我的那些姨娘们戴孝后到底俏不俏。” “这……” “原话送到,放心,老东西大不了暴跳如雷给你打一顿,不会砍了你脑袋,因为他还得让你再回来给我传话呢,谁叫谢氏上下,你的轻功最好腿脚最利索呢?” “老奴……” 谢玉安将剥好的橘肉送到老者嘴边,老者张嘴,吞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拍拍手, 谢家少主笑了笑, 道: “其实我都知道老东西会让你给我回什么话了, 他会说: 他人要是没了, 我这当儿子的也得披麻戴孝, 保管比那些姨娘们还要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足迹 狼,是不会让一只羊来当自己的首领的。 如果,没法改变这种关系的话,那就尝试去改变,让这只羊,去学会奔跑,去学会撕咬,去学会搏斗, 让它学会站在山坡上对月长啸, 让他觉得草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让这只羊,变得比真正的狼,更像狼! 两名杀戮到这里的蛮人骑兵已经死了,他们的运气,确实不够好,营地现在大乱,到处都是溃散的民夫,却偏偏冲到了这里。 这里确实只有三个民夫,但这三个民夫,像是民夫队伍里的氪金玩家; 薛三很是熟练地用匕首将这两个首级给割下来,又看了看一脸血污的郑凡,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儿,递给了郑凡。 郑凡接过了手绢,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其实,不擦还好,这一擦下去,刺鼻的血腥味就马上弥漫开来,发了疯一般的往自己的口鼻里去窜。 胃里,当即一阵翻腾,但郑凡还是强行克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在这个环境下,自己再弯着腰呕吐,总有一种大煞风景的感觉。 虽然知晓自己有点“废”,但郑凡也在尽可能地让自己在手下面前表现得最好。 “主上,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一些不习惯,但只要习惯后,你就能体会到此中的乐趣了,真是令人沉醉啊。 来,主上,喝口酒吧。” 郑凡接过了酒袋,没有喝,而是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呼…………” 重重地喘息了几下,舒服多了。 “好了,我没事了。” 郑凡把自己的刀重新捡起来。 薛三将车板上的这具尸体给挪开,刚刚切割首级时没留意,但当他挪动尸体时看见尸体上的伤口时,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一刀的力道,有点可怕啊。 薛三向问一下梁程,但就在此时,营地里的战局,忽然又发生了变化。 先前将近两千的蛮人骑兵在潜入者的接应下很轻易地冲垮了营门肆虐着大营,但在此刻,外围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虎!” “虎!” “虎!” 营地内早已经杀乱一团的蛮人骑兵们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且这种氛围在有人发现不少粮食袋里装的是石子儿时达到了巅峰。 而外头,已经及时赶来且完成了两头包抄的燕国骑兵军团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整顿和思考的时间。 冲锋, 开始! 燕国,以武立国。 四大国之中,燕国是最贫瘠的,地缘政治也是最差的,可以说,燕国自立国以来,基本都是在以自己一国之力,去硬扛整个荒漠蛮族!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燕国地方部队不算,但真正的野战精锐,真正的骑兵军团,哪怕承平百年之后,也依旧流淌着先辈的血勇和精悍! 哪怕是双方在平原上来一场面对面地骑兵对冲,燕国骑兵军团依旧敢战而胜之,他们的装备和纪律,也确实是蛮族骑兵所无法企及的。 更何况眼下,两千余蛮族骑兵已经在营地里放纵地撒欢儿了,早就已经乱了建制,没有预备冲锋的距离,没有成型的组织,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骑兵的冲击时, 结局, 就已经注定了。 前后,两支燕国骑兵像是两把锋锐的铁钻一样,直接凿穿了营地内的蛮人骑兵,这一次对应的冲击,其实已经将蛮人骑兵击垮,剩下的,就是分队去围杀! 郑凡这边又遇到了两个仓惶撞过来的蛮族骑兵,只不过这一次梁程没再抓来给郑凡练胆,和薛三一起一人一个,直接砍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群身着黑甲的燕国骑兵从前方不远处横扫了过去,不过他们并未留意这里的郑凡三人,而是追上了前面的那一群蛮族骑兵。 梁程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车板上。 薛三则是砸吧砸吧了嘴,感慨道:“这个将军是哪个,还真是心狠手辣啊,拿民夫的命去当诱饵,自己再来瓮中捉鳖。” “想全歼一支骑兵,确实太难了。”梁程倒是为那位燕国将领说了句话,“外加蛮族应该是部落制,基本没有城池,想灭掉一个部落,就必须将它整个部落的青壮给灭掉,否则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去迁…………” 就在这时,刚刚歇下的薛三忽然跳了起来,郑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薛三扑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一根箭矢从郑凡先前所站的位置疾驰而过,同时洞穿了另一侧的车板。 梁程马上持刀跳过了车板冲向了那个方向,而在那边,则有一名身高近两米穿着盔甲的蛮人持刀迎了上来。 “铿锵!铿锵!” 双方的长刀在空气中对拼了两记,火星四溅。 只不过,因为刀质量上的差距,或者说,对方手里应该拿的是一把宝刀,在第三次的拼刀时,梁程手中的刀直接断裂,梁程本人也被这力道震得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位蛮人大汉虽然刀还在,但他本人则是连退了四步,差点摔倒。 “别管我,去帮忙,我自己躲!” 郑凡推了一把在扑倒自己后一直蹲在自己身边警戒的薛三,紧接着,二话不说,本就躺在地上的他顺势向左滚了两圈,直接滚进了车板下面。 在这个时候,嚷嚷着别管我,我们一起上去厮杀,是愚蠢的。 因为郑凡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要是自己继续逞能或者跟言情剧里那样表现出一种不离不弃,那才叫真的拖后腿。 且自己如果站在明处,还会让他们两个分心,倒不如自己光棍一点儿,直接认怂先躲起来。 最重要的是,在刚才,梁程和那个蛮人大汉拼刀时,他看见那个蛮人大汉身上闪烁了好几次灰色的光芒! 这个世界的武者分九品,具体细节是什么,郑凡不清楚,但他明白一个道理,会发光的逼不好惹。 “嘿嘿嘿嘿嘿。” 薛三发出了一阵阴笑,也学着郑凡的动作滚动起来,只不过,他滚的是郑凡的反方向。 梁程将手中的断刀丢到了地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背微弯,整个人身子略微前倾,但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这个高大的对手。 “你的刀…………断了。” 蛮人大汉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重新握紧自己手中的刀。 梁程则是面无表情地回应:“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用刀。” 蛮人大汉没再耽搁,举着手中的刀再度砍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没有武器的原因,梁程没再选择硬抗,而是开始了躲闪。 连续劈砍了几刀,依旧没能劈中对方,蛮人大汉有些着急,现在的局面对于他们来说非常不利,必须尽早突围,否则等燕国骑兵清扫完大部之后,彻底控制住了这里,他们再想出去就难了。 这帮该死的燕狗,居然拿人命来当诱饵! 蛮人大汉再次一刀劈下,且再度被梁程侧身闪过去之后,他的身体直接撞了过来。 “砰!” 大汉的肩膀狠狠地撞击在了梁程的胸口位置,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撞之下,最吃惊的,竟然是大汉本人,他已经是部落里少见的勇士了,尤其是这身体魄,摔跤时,鲜有能和自己抗衡的对手,但眼前这个穿得和民夫一样的燕国人,胸膛坚硬得简直不符合常理! 确实很不合常理,因为正常人不会跑去跟一头僵尸去玩儿摔跤。 本能地,在撞击同时也拉近了距离之后,蛮人大汉顺势提刀,准备切过去。 然而,他的刀身上却忽然传来了一股阻力,有些愕然地低下头,大汉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燕国男人的手,不,确切地说,是他的指甲,竟然卡在了自己的刀身上! “嗡!” 蛮人大汉身上再度闪现出一道灰色的光芒,力量再度提升。 刀身和指甲产生了剧烈的摩擦,但这指甲竟然没有断裂,反而陷入了和锋锐的刀口的僵持之中。 梁程的眼眸深处,泛起了阵阵血色,沉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用指甲。” 另一只手腾出来,指甲也长长了许多,对着蛮人大汉的胸口位置就直接刺去! “噗!” 蛮人大汉的盔甲在这诡异且散发着黑气的指甲面前似乎没办法起到多大的防御作用,只是稍微阻滞了一下就被指甲刺穿,黑色的指甲,也刺入进了蛮人大汉的体内。 “嗖!” 一根箭矢,再度袭来,直接射中了梁程的左臂。 梁程的左臂位置传来了骨骼断裂的声响,整条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蛮人大汉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扛开梁程,同时一脚踹过去。 “砰!” 梁程被踹飞出去,撞在了车板上,连带着其身下的车板也直接断裂。 后方,刚刚射出一箭的精瘦男子目露疑惑之色,他先前之所以没选择直接射对方的后背,是担心箭矢贯穿过去将自己人也给一起伤了,但哪怕是从侧面射过去,他相信自己箭矢的威力,至少能够将整根箭矢完全刺入对方体内将对方像是钉钉子一样钉住。 但自己的箭矢却只有箭头位置没入了对方的左臂之中,而且,他可以确定,对方的那条手臂位置,可没有披甲! “阿里骨,小心点,那个人有问题!” “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一道阴森的声音自精瘦男子身后传来。 精神男子顿时一惊,他是部落里的神射手,感觉最为敏锐,怎么可能让人悄无声息间近了身? 然而, 薛三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同时, 送上去了自己的匕首。 这一次,匕首没有去抹脖子,而是直接刺入对方的后背,且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薛三双手抓住这把匕首,狠狠地下拉! “哗啦!!!” 羊肉店里杀羊,就是将羊在开水里泡了之后,挂起来,拿着刀,从脖颈位置一路下拉,像是给羊脱衣服一样。 薛三这里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是反着来的,从其背后,一路下拉,到期双跨之间,整个切了下去! 鲜血, 像是不要钱的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这本该是一种很令人享受的过程,至少,对于薛三这种人来说,这世上似乎没几个事情能比以敌人鲜血淋浴更美好的了。 然而, 大概是因为体位的原因, 鲜血喷射之中, 忽然喷射出了一股污秽的东西, “噗~~~~~~~!” 且又因为薛三个头比较矮,脑袋也就到正常人的跨部,所以,被完美地糊了一脸! 那滋味,那酸爽,那热度,那粘稠…… 薛三整个人懵了一样站在原地, 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日…………你大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 私定终生 《魔临》第六百一十八章 私定终生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果您觉得《魔临》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 本书网址:/novel/14577/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配不配 指尖,春的尾巴所残留的最后一点点宛若染上青草汁带着些许腥气的芬芳终于消散,伪装得人畜无害的夏日带着看似懵懂憨厚的神情降临。 随之而来的,是积攒了半年后,一场又一场绵延而下的雨季。 就是乾国的文人们面对这种连续不断地雨水“鞭挞”,也失去了把玩春雨时的兴致,对于绝大部分的黔首而言,依靠着门框坐下,看着屋檐下似乎永不会断裂的珠帘是如今真正能做的事儿了; 若是觉得苦闷, 大可将目光放的长远一些,雨幕之下,依旧有人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着。 …… 梁国国相朴季去年入冬时就病倒了,当时情况十分严重,很多人都认为他可能迈不过上个冬季; 年迈、重病,任何一个单独取出来,对于冬日而言,都是一个坎儿。 春夏秋冬四季,唯有冬,可以在前头加一个“过”字,过不去,就过不下去了。 但最终,老国相还是挺过来了,毕竟,难过的冬是对于普通黔首而言的,老国相靠着各种补药,到底是撑了下来。 但这身子骨,是真的硬朗不起来了,只能时不时地趁着短暂的老天放晴时被家人抬出来晒晒太阳,驱散驱散身上那鼻子闻不到但肉眼却可以清晰看见的“霉味”。 人走茶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老国相病了后,原本代表着梁国朝政一极的势力,开始快速地呈现出树倒猢狲散的势头。 想当年,是老国相和新国主一起发动的政变,推翻了先国主,勒令先国主自缢,随后,梁国和楚国还爆发了战事,在燕人的帮助下,小小的梁国扛了下来。 且因为接下来燕楚大战,楚人大败,使得楚人一直无力再向西照料这位隔着齐山山脉的小邻居。 而梁国,也因此彻底倒向了燕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燕国附属国,梁国国主有三个儿子,二儿子是嫡长子,这位嫡子,已经被送到了燕京为质子。 推翻身上有着熊氏血脉的先国主,再挡住了楚人的清算,甭管里头到底有没有燕人的帮忙和出力,且普通百姓甚至是普通的梁国官员也不会去分析思索什么大国博弈的局势; 总之,在前几年里,老国相和国主可谓是真正意义上在梁国国内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但伴随着老国相抱恙,昔日的盟友,梁国现任国主毫不犹豫地开始对老国相一脉进行了分化瓦解。 冬天时还只是在观望,放放风; 春天时则开始如地上嫩芽新生一般,逐渐挠出了动静; 等到如今,入夏了,一招招手段,就如同这一场又一场雨一般连绵不绝,声势浩大得……让人觉得有些麻木。 对此,老国相倒是能够泰然处之,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一来是反抗无用,自己这一派系是因为自己这个领头人身体出了问题导致的自我先行分崩,根子在自己身上,且自己的几个儿子们也没那个能力去支撑起局面,在这个局势下,安静地承受,到底还能给自家本家留一个体面,派系散了就散了吧,儿孙还能得到保全和礼遇; 二来,老国相在前年原本想着和楚国缓和一下关系,身为小国,长袖善舞精心做到以小侍大才是真正的小国生存之道; 为此,在燕人眼里,老国相难免就有些“不知好歹”。 新国主是杀了自己哥哥上位的,和楚国本就有无法解开的仇恨,故而早早地就决定踏实倒向燕国,身为国主,他的利益和未来,其实和臣子,甚至有些时候和梁国,都是不同的。 且燕国新赴任的南门关总兵冉大人,迫切地想要伸手进南方诸国,因其代表着燕国的意志,所以很快的就和国主站在了一起。 有了燕人明面上的支持,新国主踢开老国相,在梁国内完成“乾坤独断”,那近乎是必然的,或者说,任何一个一国之君,只要脑子还正常,就必须会本能地收紧自己名义上本就该有的权力。 “父亲。” 今日,又是晒太阳的日子。 老国相被自己的小儿子带着仆人抬到了院中庭院内。 “蒲将军因贪污军饷,被勒令归乡了。” 老国相对这一则消息无动于衷,哪怕蒲将军是他们这一脉最后一位实权将领。 梁国的兵马本就不算多,和楚国闹掰前,全国上下正军也就不到两万,在燕人帮助下扛住了楚国后,梁国在一定程度上扩种了正军,编制上到了四万。 国主似乎还想继续编练新军,因为那位冉总兵想要将南门外以南的梁国、赵国、齐国、魏国等诸国合纵起来,组成一个诸多小国的联盟,名义上,由梁国国主来担任这盟主; 当然,实际上真正的盟主,自然是燕国。 见父亲没反应,小儿子又开口道; “父亲,儿子担心,国主将要对我朴家动手了。” 老国相闻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不是不能说话,病很重,但脑子,还算清醒,口齿,也算清晰,但他实在是懒得和自己这个儿子费什么口舌。 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人呐,不能太聪明,太聪明的话,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们,总会觉得蠢得实在是一塌糊涂,就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我爹,也常常会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和您是反着来的。”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老国相循声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起,自自己身后站着一位俊美的少年郎,少年郎身旁还有一位女婢。 老国相不是什么高手,身体现在又不好,被人悄无声息间来到自己身后,算不得什么讶事。 谢玉安上前,在老国相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出一个橘子,开始慢慢地剥。 小儿子朴成马上禀告道: “父亲,这位是大楚谢家的少主。” “作死……” 老国相吐出这两个字。 朴成面露尴尬之色。 谢玉安则笑道:“可能,在朴老您看来,朴家现在什么事儿都不做,才是最稳妥的,最起码,可以保全个朴家的富贵,毕竟,梁国国主能坐上那个位置,也是靠着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但朴老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儿,您不是一个人,甚至,您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朴家,您能放下那是因为您自觉还有脸面; 嗯,我也觉得,您这个选择是明智的,毕竟,您那几个儿子我都接触过了,真的很蠢; 这蠢得,就跟我看我爹一样,有时候我也总是在想,我娘当初是不是给我爹戴了顶帽子,否则他怎么可能生了个我这么聪明的儿子?” “……”朴成。 老国相脸上则露出了笑意。 “其实,我不是您儿子请来的,您不发话,找您儿子,也只是浪费时辰; 是, 现在是燕人势大,我大楚又刚刚在那平西侯……哦不,现在他已经正儿八经封王了,大楚又刚刚吃了败仗。 但这就和天要下雨一样,雨水不下,就要干旱,是旱灾;雨水下多了,就要内涝,是涝灾; 可问题是,这世上总有一群人,他们不是靠天吃饭的,也自然不用去理会这天,到底下不下雨和下多少雨。 你可以觉得他们目光短浅,可芸芸众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这时, 一名身着甲胄的将领走了进来,其人身材魁梧,站在那儿,就有一股子铁塔之气。 这个人,三爷是认识的。 当年三爷在梁国以燕军客军的身份帮忙打仗,梁国还给三爷封了个将军,只不过小国的封赏,三爷是瞧不上的,打完仗后,马上就带着扈八妹回晋地找主上去了。 而这位蒲将军,则是当初薛三抗击楚军时的搭档,这人武勇强悍,且精通兵法,和薛三配合时,一正一奇,效果很好。 且这位蒲将军,最早就是老国相提拔起来的,从一个良家子,成长到如今。 很显然,当梁国国主打算清理掉他这个国相一系余孽时,他选择了反抗。 谢玉安掰下一片橘肉,送到老国相嘴边,老国相张开嘴,吃了。 “您老了,您也病了,您就安安心心地享个晚福,另外,再跟您透个底,这次,我打算玩儿个大的; 乾楚两国这几年被燕国欺负得狠了,心里头,可都憋着一股气呢。” 老国相咽下了橘肉,道; “燕人是狼。” “可不嘛。”谢玉安附和道。 “楚人是狗。” 谢玉安耸了耸肩,不评价。 “乾人是猪。” 谢玉安:“哈哈哈哈………” 笑完后, 谢玉安看向老国相, 问道: “那梁人呢?” 两行清泪自老国相眼眶边流淌下来, 喃喃道: “什么都不是……” … 老国相被软禁了,被自己的亲儿子,软禁了。 可笑的是, 朴成在软禁老国相前,还特意入了一趟宫,向国主表达自己的忠诚。 国主大为受用,对朴成进行了未来的政治许诺,同时,暗示他将自己的父亲,暂时软禁起来。 国主当然不会直接说“软禁”这个词,国主说的是,最近多雨,外头湿气重,让老国相少沾点湿气对身子不好。 梁国国主不知道的是,来自楚国的谢家少主,此时就堂而皇之地住在老国相家里。 他一直提防着的老国相,也正是楚人所提防的对象。 谢玉安正在煮茶, 在其面前,坐着朴成以及其两个哥哥。 虎父无犬子,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虎父犬子的例子,往往更多,当爹的能耐太大,哪怕儿子已经比普通人优秀很多了,但在对比之下,依旧会显得无能。 但这里虽然是朴府,但朴家仨儿子,只能位列陪坐。 在谢玉安对面坐着的,且能让谢玉安亲自烹茶来招待的,是一位乾人。 “听说,孟将军曾和燕国的那位平西王爷交过手?” 来人,正是孟珙。 孟珙如今是乾国的统制大将,相当于燕国的总兵。 孟珙笑道:“惭愧。” 当年在绵州城,他确实是和彼时还只是翠柳堡守备的平西王交过手。 绵州城是守住了; 但那一支土兵,却损失惨重,且福王的脑袋,也被搬了家。 若非那时乾人因第一次绵州城破丢了大面儿,再加上老钟相公的赏识和保护,可能那会儿,孟珙就得锒铛入狱等待治罪了。 也就没后来, 乾楚开战,年大将军率军横扫乾国东南之际,孟珙出手,以结锁连寨之法挡住年大将军的交手。 不过,乾楚之战,只是小打小闹,动静大,但却没真的打出脑浆,且伴随着燕人继续的强势,使得两国很快就缔结了盟约。 “这就是命啊,呵呵。”谢玉安笑着感慨着,“谁成想,燕国没了两位王爷后,又马上起来一位平西王。 我可是知道,当年这位平西王,可是曾去过你乾国皇宫单独面见过你们官家的。” 孟珙也笑道:“我也记得,这位平西王还曾和你大楚皇帝陛下同乘过一辆马车,还给你大楚皇帝陛下做过诗。” 二人都大笑起来。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命运多变,当年大人物指缝间漏下的一条鱼苗,他日竟成长至此。 “此一遭,不能再有损失了。”孟珙端起茶说道。 “这是自然,再输一把,也就不用等燕人休养生息再动手了,咱们自个儿的胆气,也就提前被散了个七七八八。” “是啊,不过这次,还得看那位燕国的南门关总兵,到底会不会配合咱们。” “会的,此人我凤巢内卫早就做过调查,出身自燕国京畿的南安县,走过商,后为兄弟出头杀了一放贷的泼皮。 后发配成刑徒入晋地,靠着军功一步步爬起,再又得两任颖都太守的赏识,这才得以飞黄腾达。 曾溺过水的人,以后啊,只要给他一根绳子,他就会死拽着不放,而且会不惜一切地向上爬。 否则,也做不出杀妾求功之事。 他当上南门关总兵后,一门心思地想要提前整合这些小国为燕所用,以成就自己的功绩,这次,咱给他这个机会,我就赌他的性格,就是火中取栗,他也必然愿意上前一搏的。 何况, 这还是千载良机,呵呵。” “燕地,倒是盛产这类的人。”孟珙说道。 “呵呵。” 谢玉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燕人以他们的平西王为榜样,殊不知,那位平西王爷,日子过得是真正的自在,这一点,他们是学不来的。” “自在却不吃亏。”孟珙补充道。 “能为大呗,各行各业,本事大,大到一定程度,就能过得顺心意一些,不用再多看别人脸色了。 怎么又说到那平西王身上了呢,呵呵。 要知道,这次咱可是躲着他来的。 早年,燕国有位靖南王,那是真打不过,后来,燕国又有了平西王,还是难办; 现在, 咱学乖了, 何必每次都和燕国最厉害的人物交手呢,挑挑拣拣,总能找个软柿子出来的,先找软柿子捏捏,找找心气儿再说吧。” “你想要捏的,可不仅仅是软柿子。”孟珙说道。 “捏一只还是捏一筐,得看命,就比如上次楚燕之国战,洪水泛滥成灾,让晋地受难,让燕人后勤艰难,却又使得燕人得以趁此机会改水道入楚。 这是什么, 这就是命。 燕人顺了好多年了,不可能总那么顺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吧。” 谢玉安起身, 拍了拍自己的裤腿, 感慨道: “风水轮流转,该咱们了。” …… 晚上, 已经睡着的屋外,有人敲门。 侍寝的婢女起身去开门, 门被打开,她就被点晕了过去。 谢玉安自床上坐了起来,开口道: “以后下手别那么重。” “少主心疼了?”老者开口问道。 “晚上没人帮我端夜壶了。” 谢玉安甩了甩手,坐到茶几旁,从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半杯后,习惯性拿起上面的一个橘子。 老者进来后,还带着一个男子,是萧掌柜。 “拜见少主。” 萧掌柜的给谢玉安行礼。 “呵,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掌柜的马上将事情说了一遍。 “少吃点橘子,保护眼眸?” 谢玉安看着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笑着摇摇头。 “他肯定不知道,我不爱吃橘子,我只是喜欢剥。” 萧掌柜的忽然记起来,那位似乎也是喜欢剥了给人嘴里送,上次那位盲者先生剥了后,就是给戴老板吃的。 但他没敢继续答下去。 老者开口道:“少主,燕人已经提前洞悉到咱们的谋划了,眼下是否……” “不,不是燕人,只是平西王府而已,什么时候,平西王府就代表燕国了?” 老者一时语塞。 谢玉安将橘肉丢给了萧掌柜的, 同时道: “信呢?” 萧掌柜脸上露出苦笑,道:“他将信给了属下后,隔天属下准备离开奉新城前,又被那戴立给抢走了。” “抢走了?”谢玉安觉得有些荒谬。 “是的,抢走后那位还说,他们家先生说了,少主您用不着这封信,他得先……得先看看……” “得先看看什么?” “看看您……配不配。”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章 大动乱 “居然是……黑色的。” 丁豪有些惊愕地看着郑凡身上流转出来的光亮颜色。 “黑色,是不是很特殊,很罕见?”郑凡问道。 “其实……挺常见的。” “那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您说笑了,您已经入品了,我这个老师,也当到头了,以后,我们两个人没有了师生关系存在,自然得对您更客气一点,好让我这个废人能继续混吃混喝下去。” “哦,你不提醒我倒忘了,你现在没用了,四娘!” “奴家在。” “把他拖下去,做肥料种花。” “…………”丁豪。 难道你不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那啥么? “这……这……” 丁豪显然有些猝不及防,这次是真的震惊不是先前装的了。 要是别人,他可能会“哈哈”一笑,很是洒脱地不以为意,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罢了,但对这帮人,丁豪心里时一点底都没有。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丁豪的肩膀。 这一刻,丁豪居然长舒一口气。 饶是铁打的汉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侥幸在临死前被劫过来,当了快一个月的老师,每日里也都有人伺候着,好吃好喝的没断过。 搁在一个月前,丁豪真可以去坦然赴死,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还是活下去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这帮人曾对他允诺过,说眼前这个“主人”入品之时,就是自己恢复之日! 无论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潜意识里,怎么可能没那么一丢丢的期盼? “四娘,你来吧。” 郑凡转身,在身后的靠椅上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旁边的茶杯,开始喝茶。 四娘走到了丁豪面前,带来了香风阵阵。 丁豪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女人是真正的人间极品。 但他心里可没有半点想要亵渎的想法,那句“上下脑子”都一样的酷刑描述,他可一点都没忘记。 “老丁啊,我们的主上,最讲究仁慈,也最讲究皿煮; 现在呢,有两条路让你选。” “您说。” “第一条路,就是被拿去做化肥。” “咕嘟……”丁豪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两条路么? “这第二条嘛,就是认我家主上为主,以后,你就是我们郑家的奴仆,啧,奴仆这个词儿不太好听,叫鹰犬吧。” “…………”丁豪。 “家丁。”郑凡提醒道。 “主上,人家还是觉得鹰犬更霸气一些呢。” 四娘对郑凡撒娇道。 正如长得帅的男人说话直叫直爽长得丑的男的说话直则叫直男癌一个道理, 漂亮的女人对你撒娇时,你会很享受,会情不自禁地想掏钱给她买包包。 尤其是在经历过那次用手的经历后, 郑凡对四娘,态度上,有了更多的包容。 “行,你随意。” 四娘满意了,年纪再大的女人,也会喜欢这种被宠爱的感觉,四娘也不例外。 “老丁,该你选了,二选一,你选哪个?” 丁豪的嘴唇有些苦涩,这叫哪门子的二选一? “我这一个废人,就算做了您家的门下走狗,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 “呵呵,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郑家的狗自然和别人家的狗不同,比如,别人家的狗腿断了,估计就要被杀了吃狗肉火锅了,但我们郑家,会帮它把狗腿重新接回去。” 丁豪闻言,脸上露出了激动的潮红,当即问道: “我……我可以恢复?” 四娘双手摊开, 十根银针在其指尖快速地环绕着, 这一刻, 她的气质发生了的巨大的变化。 “以前我办不到,现在嘛,我可以办到了。” “我愿意,我愿意。” 说着, 丁豪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主动摔下来, 因为手脚筋都断裂的缘故,他无法站起来,也很难拱手, 但依旧用这种方式对着郑凡喊道: “主人,主人,主人!” 看似很贱,但真到了丁豪这种处境下,他真的别无选择。 郑凡放下了茶杯,站起身,走到了丁豪面前,弯下腰,看着他的脸,道: “其实,我不是很会收揽人心。” 因为我是开局就自带七条狗。 “等治疗好后,你就安心做做事吧,以后想找北封刘氏报仇时,先和我们说一声,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会帮你一起报仇。” 想要在北封郡站稳脚跟,以后不和北封刘氏对上几乎不可能; 所以,郑凡这也不算是许空头支票。 丁豪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明显比之前更诚恳了: “属下遵命!” “行,四娘,你可以开始了。” 说完, 郑凡就走了出去。 重新将手脚筋缝补上,这是微操,但看着那一根根针在皮肉里穿梭来穿梭去,还是会让人很不自在。 不过,四娘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不少,郑凡蹲在门口也就是抽了三根烟的功夫,四娘就出来了。 “怎么样了?” “回禀主上,完事儿了。” “他呢?” “疼晕过去了,不过确实是个汉子,一直忍着没叫出来一声。” “他实力,能恢复多少?” “我的手艺,您还信不过么?” 说着,四娘对着郑凡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实力能恢复?” “休息个两天,应该是能恢复回九品武夫的,甚至,因为连续遭了大难,武道上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啊,不对,四娘,我记得之前你好像说过,暂时没能力帮他恢复。” 四娘美眸一转,马上道: “这不最近刚刚练手,基本功的感觉又找回来了嘛。” 瞎子他们都不在,四娘可不敢擅自将自己实力又恢复了不少的事情告诉郑凡。 “哦,是这样啊。” “主上,奴家今晚,还想再练练手,万一手再生了,可不好了呢。所以,还得辛苦主上了,请主上答应四娘的不情之请。” “应该的,应该的。” 正当郑凡的脸在四娘目光注视下微微有些泛红时,斜后方,芳草走了过来。 郑凡马上干咳了一声,转身面向芳草,问道: “怎么了?” “主人,前厅来人了,是衙门里来的,要找主人哩。” “好,我去看看。” 郑凡对四娘点点头,四娘对郑凡微微一福。 ………… 郑凡已经快一个月没去衙门了,和深海同志在厅堂外面演了一场戏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宅着习武,连日常点到敷衍了事都懒得去。 原本以为是衙门里有什么事情要通知自己,但在等到郑凡走入客厅时,却发现来人是招讨使许文祖身边的那名文书。 这位文书的身份自然不一般,应该是许文祖的亲信,他亲自来这里,肯定是给许文祖带话的。 “郑校尉,您家这宅子,好气派啊,花了不少钱吧?”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凶宅,便宜。” “………”文书。 二人重新落座, 且都很默契地将开头虚头巴脑的客套环节给跳掉了。 “郑校尉,这次,是我家阿郎让我来寻你的。” “招讨使大人有何事寻我?” “是这样子的,后日,虎头城有一批生辰纲要送去侯府,我家阿郎的意思是,让郑校尉你来担任这次负责押运生辰纲的主事人。” 生辰纲? 见郑凡面露疑惑之色, 文书马上好奇道: “后日是镇北侯夫人五十大寿,郑校尉不记得了?” 郑凡马上正色道: “夫人对我家有大恩德,怎么可能不记得!” “也是,那这次的押运,就交给郑校尉了。” “这是我应做的事。” 生辰纲,是指编队运送的成批礼物,大人物过生日时,全国上下大小官员,基本都要准备礼物,人当然不可能全部到场去庆贺,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到场去的,但人不到,礼可不能不到。 所以,这一批生辰纲应该是虎头城及其周边的大小势力给镇北侯府的礼物。 押送过去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郑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深海同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光杆司令,到时候肯定会给自己派兵马护送。 “这件事,先生您让个衙门里的人来通传一声也就是了,何须先生您专程亲自跑一趟?” “还有一件事。”文书说道。 “何事?” “我家阿郎明日要离开虎头城巡边,对外的说法,是因为后日虎头城里会有官员和商人以及大族们按照惯例,是要请戏班子和办酒宴的,我家阿郎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选择此时离开虎头城去巡边。” 这办活动,有点类似于后世办庆祝晚会的意思,其实镇北侯府估计也不会在乎这边的庆祝如何,但底下人,得操持起来,毕竟,只要镇北侯府一天没倒台,它就是这北封郡的头把交椅,它在一天,大家就得舔一天。 而招讨使本就是一个区域防区性概念的官职,并非常驻虎头城,这时候选择出去巡边,也算是表明自己一如既往支持削藩的政治态度和立场。 听到这里,郑凡依旧觉得没什么。 但文书又道: “到时,我会装作阿郎的样子代替阿郎去巡边,而阿郎本人,则会混入郑校尉您的护送队伍里,等到了镇北侯府后,再靠着郑校尉您在侯府的根基关系,在不惊动外人的前提下,偷偷带着我家阿郎去见郡主和老夫人一面。”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一章 爹来了 梁国国主斜靠在自己的龙椅上,在其身前的大殿上,满是宫女宦官以及护卫的尸体,死状凄惨。 大殿入口处,一众本该忠诚于国主的宫中禁卫,将兵刃,对准了龙椅。 国主的手中,拿着一把剑,剑身上,滴淌着血。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惆怅,可能,此时这不雅的坐姿,是他最后的一份倔强。 一俊美少年,推着轮椅,缓缓步入殿内,轮椅上坐着的,是老国相。 梁国的皇宫内,再度发生了政变; 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国主看着轮椅上的老国相,当初,他是和自己站在一边,而彼时先国主,也是茫然地坐在这里。 宿命,似乎一个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点,残留一句哀叹:物是人非。 “陛下……” 老国相开口喊道。 国主目光微凝,丢下了手中的剑,微微坐直了身子,道: “非得这般么?” 老国相嗫嚅了一下嘴唇,没回答。 国主则又开口道: “你为何不对朕直言?” 老国相摇摇头,道:“臣的三个儿子,都参与了,臣,没的办法了。” “呵呵呵,呵呵……” 国主脸上露出了凄然的笑容,他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朕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不,朕其实本来就是个笑话,否则,当初你就不会帮着朕来推翻皇兄,扶持朕登基。” 老国相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玉安撒开了扶着轮椅的手,又拿出了一个橘子,许是大殿内的血腥气太重了一些,需要点橘子味来做驱散。 “起初,臣是有着他想的,反正梁国曾经被篡了一次,也不介意臣再篡一次。” 百多年前,乾地分为好几个国家,就有一个叫“梁”; 而梁国乃其中最强之国,当时的梁国国主乃当世人杰,对内励精图治,对外积极开拓,甚至对当时的燕晋楚三国对他所发出的威胁,也毫不在意。 最早打出一统诸夏旗号的,就是那位梁国国主,他自信于自己有那个能力,也确实有那个气度。 但天妒英才,其在一次胜利的北伐平灭一国后,于凯旋途中染上恶疾,英年早逝,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 随后,原本身为梁国国主身边禁军统领大将的乾国太祖皇帝发动兵变,迫使小皇帝行禅让之举,篡夺了梁国江山,改国号为“乾”。 而当时,距离那时乾国还很远的一个小国国主,因其娶了梁国皇帝的妹妹,自诩梁国正统该由其来继承,故而改国号为“梁”,这就是现如今梁国的由来。 后来的事就是乾国太祖皇帝灭了乾地诸多国家,统一了乾国,一时锐气正盛,乾国也处于了武德充沛的阶段,再然后就是皇太弟继位,趁着燕国和蛮族大决战之际,五十万大军北伐…… 后世就有人说,当年梁国皇帝视乾国太祖皇帝为亲弟弟,其身死前还曾嘱托其为顾命大臣,但乾太祖皇帝却篡夺了他的江山,而之后,乾国太祖皇帝被弟弟“接”了江山,太祖皇帝一脉百余年来各种“横死”,只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老国相继续道: “但臣没料到的是,臣的身子骨,竟然会垮得这般快,臣的这仨儿子,竟然一个也扶不起来,臣最为没想到的是,陛下您,比臣当初选择您时所预料到的,要优秀得多。 臣觉得,梁国,或许这样下去,也挺好,在陛下您的手中,也是好的,可能朴家,是没这个命了。 就是陛下趁着臣卧病在府,对臣的人下手清算,臣也打算听之任之的,只求给朴家留一个体面。” “那为何……” “臣刚刚已经说了,如果可以选,臣会那样选的,但现在,是没得选了,臣这三个不争气的儿子,都卷入了这件事之中。 臣如果再继续什么事都不做, 那么, 燕人赢了,依照燕人太守在颖都之行事,我朴家,必然难逃清算,陛下也不会再顾念什么旧情体面了。 乾楚赢了,仨儿子这牌坊立不起来,楚人会记得当年我废掉先国主的仇的,这仨崽子怎么被人玩儿死都不晓得。 不做,是死,那就……做。 朴家会在今日之后,举家搬至乾国请求内附,不求勋贵之位,只求一个富家翁了。” 国主听完这些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似乎,理解了。 “当初咱们逼死皇兄时,是朕给皇兄准备的白绫,我梁国虽是小国,对外虽只能称国主不能称皇帝,但到底也算是一方天子; 天子,当有天子的死法,兵铁加身,非天子死法,还请,国相成全。” “自然。” 有侍卫送上了白绫; 国主一边给白绫打着结一边自嘲道:“朕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却没料到,朕身边本该最信任的这支兵马,竟然一直是你的人。 是了, 当初皇兄可能也是这般讶然的,朕到底是走了皇兄的老路。” 老国相有些疲惫地看着前方,开口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梁国的军队,除了蒲将军的那一支,基本都忠于陛下了。 陛下一边倒向燕人,借燕人之力帮助自己掌握兵权,确实是一记妙招,臣,佩服的。” “但,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老国相笑了,道:“身为权臣,侍奉了数代梁国国君,总该有几个猫鼠洞预留着的,自古以来,权臣,难有什么好下场。” 白绫打好了, 皇帝自己将白绫挂了上去,有人送上了椅子。 皇帝脚踩在椅子上, 看着四周站着的这些人, 问道; “你们,能赢么?” 谢玉安将橘肉送到身边一护卫手里,开口道:“我可以给陛下您一个机会。” 仓促的政变,固然爽利,也成功了。 但梁国的军队,很难在短时间内调动起来,就算强行调动了,能出几分力气也未可知。 哪怕,在谢玉安的谋划里,梁国的军队至多也就当当仆从兵的样子,但有总比没有好。 “朕,是天子。” 梁国国主开口道, “你们若是事先与朕商议,朕兴许会考虑,现在,朕,不会考虑了,朕的儿子,还在燕京,朕这个当爹的,不能对不起他。” 谢玉安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没去辩论说,您还有俩儿子就在这皇宫内,就在他们手中。 因为谢玉安清楚,嫡子,才是真正的子嗣传承,法统所在,其余的儿子,很多时候都是凑数用的。 虽有意外,但道理永恒; 君不见燕国那位新君自己虽然不是嫡子,但其登基后马上就立自己嫡长子为太子了么? 梁国国主深吸一口气, 闭上了眼, 道: “朕,在下面,等着你们!” 椅子被自己踢倒, 人悬于上; 走得虽然洒脱,但依旧经历了挣扎、反抗、狰狞、扭曲; 最后, 不动了。 “来呀,梁国国主病故,请皇子登基,发国丧于内外!” 喊完这句话后, 谢玉安推着老国相出了大殿。 “事儿成了,公子不用推了。” “哦,好。” 谢玉安撒开了手,站到了老国相身侧。 “其实,我是有些意外的,我一直以为您老会一直这般躺坐在那儿,没想到……” “没想到老夫会帮你们拿下国主?” “是。” “让公子失望了。” “还好。” “老夫终究不是圣人,想做,但真做不出舍小家为大家的事。” “能懂。” “若是老夫不出手,公子打算如何做?” “蒲将军镇守齐山,我谢家的一支精锐,已经进来了。” “老夫也猜到了,当年,为了抵抗楚人,梁国上下一心,现如今,反倒是当年抗楚的将领亲自将楚人放了进来。 所以,忙来忙去,这几年,到底是忙成了一个笑话。” “谁不是呢。” 谢玉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能赢?” “至少目前来看,很难找到输的理由了,当然,话不能这么说,这么说,总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也是辛苦公子了,可惜梁国不比楚国,梁国国小人少,出的,也只是老夫这种蝇营狗苟之辈。 不像楚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就算出了几个废物,也死了一大批能人,但终究,还是能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可以站出来,尝试去挽天倾,护持这国家社稷。”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对护持这楚国,没那么大的执念。 我谢家百年来不容于楚地贵族,受尽了白眼,我大楚皇帝陛下这次不是没办法了,也不会来请我谢家出手为国效力。” “那公子……” 谢玉安向前走了几步, 撑开双臂, 道: “我只是觉得,等燕人修生养息个几年,真让燕人按部就班地就将这天下一统了,也未免……” “未免如何?” “太无趣了些。” … 古往今来,但凡起于自家内部的政变,对外,都会营造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当世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自欺欺人”,但奈何,这本就不是为了骗当世人的。 国主“病故”,梁国国都内一片缟素。 新君是国主的儿子,依照国不可一日无君的传统,未等到太子自燕国返回继位。 对此,新君很配合,因为新君清楚,如果不能快速稳定住局面同时抱紧乾楚的大腿以挡住来自燕人的怒火,燕人,必然会带着他的哥哥回来诛杀自己让他哥哥上位的。 他,其实没的选。 老国相出面主持大局,靠着其自身的影响力加上既定的事实,梁国朝政并未出现大面积的波澜。 一车车来自乾国的财货被分发了下去,以蒲将军为首的一众投诚将领带着新君的圣旨开始对梁国的军队进行收买。 当然了,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在军队里,对真正的“死硬”份子,还是需要进行清洗的,因为时间短,所以手段不得不酷烈了一些。 好在,乾人的财货在此时起到了极大的稳定人心的作用。 谢玉安看着这份长长的礼单,对着面前的这位来自乾国的文官笑道: “都说乾人富,这一遭,我才真正的见识到了。” “公子言重了。” “我是真不懂了,乾国如此富饶,为何……” 话,就说到这里了,大家都懂个意思就好。 “为了这一遭,官家连内库都发了,这里头可有不少是内库的出资。” “唉,晓得了,大家都不容易啊。” “另外,公子,外臣有一件事不得不问。” “你说,咱现在是盟友,自当坦诚以对。” “外臣已经得知,谢家的两万私兵已进入梁国境内,正向国都这里开拔。” “是啊。” “但按照楚国和我乾国事先所做之约定,楚国应派至少十万大楚皇族禁军入梁作战的。” “唉,我楚国难啊。” “公子此言何意?” “就是这么个意思啊。”谢玉安笑了笑,“镇南关在燕人手里,他平西王府的铁骑,出镇南关,过上谷郡,横渡渭河后,可以三面出击。 上次范城之战,你也应该知道的。 故而这次,为了防止那平西王府在得知这里的消息后再做出他那里出兵牵扯我大楚主力回援的战法,我大楚已经提前勒令诸城诸寨进行严守,务必使得平西王府的铁骑进来可以,却什么都抓挠不到,也不会让他们有威胁我大楚国都的机会。 另外,上次我大楚大将军年尧本想试图收回范城,下场你也知道了,燕人有范城在手,等同于在我楚地埋下了一颗钉子。 我楚军一旦提前调动,必然会惊扰到范城,消息也就会提前泄露,再者,我楚军还得驻守齐山,防止平西王府通过范城出兵,打通齐山进入梁地。 总之,我楚国得将平西王府干预这场战事的任何可能,都给堵住。 哎呀, 你是不晓得我大楚失去镇南关,就如同你乾国失去了三边,边境,已然成了燕人的跑马场了,难啊。”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楚国这次……” “是啊,我大楚这次,只有两万兵马入梁,但那可是我谢家本家的精锐啊,我跟你讲,丝毫不逊当年最精锐的青鸾军哦。” “外臣的意思是,楚国只派两万兵马入梁,那接下来,燕人来攻,到底由谁来抵挡,难不成让梁国的军队去挡么? 梁国的军队现在不生乱不哗变去支持燕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指望得上他们?” “不是还有乾国大军么,除了孟统制以外,还有钟少帅、韩统制、乐统制以及祖大帅之子祖东令祖统制所率之兵马么?” 这位负责押送粮饷而来的乾国文官闻言当即惊呼: “怎么可能靠我乾国军队来打………” “呵呵呵……” 谢玉安近乎要笑出猪声, 道: “是你辱的可不是我辱的。” 这位文官已经无暇去理会这种口误和戏谑了,径直道:“这仗,该怎么打,该怎么打啊!” 显然,这位大乾的文官,是真的对大乾的军队,一丁点的信心都没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燕军只分派了两路兵马南下,可能也就七万不到的兵马,绕过三边之后,竟一路打穿了大乾的整个北方防线,更是跨过了汴河打到了上京城下,京师震动。 大乾的军队,拉出去一批垮散掉一批,再拉一批,再垮一批,燕人更是曾笑言,和乾人打仗真累,漫山遍野地抓俘虏比战场冲阵更折腾人。 谢玉安伸手拍了拍这位乾国文官的肩膀, 道: “合着,我这个楚人比你这个乾人更对乾国的兵马有信心呢,呵呵,放心,燕军又并非全部是天兵天将,卡住那平西王府,燕人,一刀砍下去,脑袋也是会掉,人也是会死的。” “少主!” 这时,那个熟悉的老者出现了,凑到谢玉安耳旁耳语了几句。 谢玉安神色马上一变, 他这个神色变化,让这个乾国文官整个人近乎吓得跳了起来: “燕军打来了么?” “不是,不是。” 谢玉安懒得解释了,急匆匆地离开了厅堂。 梁国国都城门已经打开,尚红色的谢家私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入城。 谢玉安说谢家的私兵不逊青鸾军这绝不是吹牛,看这军风就能够感受到这支兵马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 要知道,当年真正的青鸾军于玉盘城下倚城墙列阵时,就是靖南王亲领的大燕铁骑也没有选择去冲阵。 谢玉安急匆匆地过来,看见了那位胯下骑着一头黑豹坐骑的将军身影; 凑过去, 伸手, 摸了摸那位大将军的靴子, 谄媚道: “爹,您怎么来了啊?” 一向智珠在握视周围人为蠢物的谢家少主罕见得做了小。 谢家柱国谢渚阳本接替了年大将军的位置接管了渭河沿线的皇族禁军,但现在,他却亲领着谢家私兵出现在了这里。 “熊家老五接替了为父的位置,熊老四的意思是,这一遭,关系到大楚的国运,不可有半点马虎,故而让为父亲领谢家儿郎过来,上阵父子兵嘛,呵呵,熊老四可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那可不,熊老四那人,多精啊,不过这样也好,爹您来了,儿子我这心里可就有底了,爹您自个儿心里也是舒服的,那皇族禁军名义上归您统领了,但哪里会真的听爹你的话,还是自家的兵马带的舒服,是?” “呵呵,那是当然。” “爹,儿子领您去歇息。” “不,先不急着歇息。” “爹还有什么事儿?” “为父……” 谢渚阳一个俯身,大手一抓,将自家这智近妖孽的宝贝独苗儿子提上了黑豹背部, 随即二话不说, 蒲扇一般的大巴掌对着儿子的屁股就是连续狠抽了数下, “啪!啪!啪!” “想看你姨娘的一身俏?” “啊,爹啊,别打了,爹啊………” “啪!啪!啪!” “老子早就察觉你对你那几个姨娘有意思了,果然!” “啪!啪!啪!” “爹,儿子错了,您别打了,疼啊……” 知道自家儿子不会武功,体魄不行,谢渚阳打了一顿后也就及时收手了。 谢玉安也很没形象地趴在黑豹背上大口喘着气,鼻涕眼泪都被打了出来,另外,兜里的橘子也被打烂,汁水爆浆,活脱脱地像被自家亲爹打得失了禁,场面,极为羞耻。 “娘的,你喜欢你哪个姨娘,跟爹说不就是了,爹自个儿反正也应付不过来,不胜腰力呢; 爹自己也急着抱孙子,你要是真和那燕国的平西王爷一样对嫩雏儿不感兴趣好那人妻,家里不是多的是么。” “爹,那咱们岂不是和禽兽没什么区别了?” “啪!” “啊!” 一巴掌,又抽了下去。 谢渚阳骂道: “放屁,总好过禽兽不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二章 入瓮! 谢渚阳坐在城门楼上喝着茶,喝的,是燕国平西王爷最钟爱逢谈及茶道必然会点出的……大泽香舌。 谢氏家主,位列四大柱国之一,其家族虽然不是大楚四大贵族,但论底蕴论积累,比其他大贵族,只高不低。 无他,低调。 一个敢直呼大楚皇帝陛下熊老四,前年差点就要起兵反熊氏的家主,绝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有这个底气。 谢氏其实和楚地的赫连家差不离,赫连家身上也有野人的血脉成分,据说是当年晋侯开晋地驱逐野人时,最早投效到其帐下的野人大将,谢氏的祖上虽然不是山越人,但作为最早分封到南疆的大贵族,谢氏很早就和当地山越人进行了通婚以及同化; 当初大楚五皇子熊廷山因娶了山越族女人而差点成为异端,但这样子的事儿,谢氏早干几百年了。 梧桐郡的山越人部族一直反抗激烈,这才有了熊廷山发家的依仗,而谢氏所处的位置以及其封疆,到底是平和了许多,因为当地的楚人认为谢氏是自己人,山越人也认为谢氏是自己人。 楚皇继位后才解开了一系列针对山越百族的禁制,希望吸纳山越人的力量为楚国朝廷所用,谢氏,其实早偷偷摸摸这般干很久很久了。 想当年屈氏能够在屈天南在玉盘城送掉了青鸾军主力后,马上又能在家里又组织起了一支青鸾军让少主屈培骆继续送,就可以看出这种传承数百年的贵族其积累到底有多恐怖。 当然,还有一条,要是让平西王爷站在这里看着谢柱国一杯一杯的大泽香舌喝得精神奕奕,就能对谢氏的底蕴有了更为深层次的认知; 这他娘的是喝多了喝出抗药性了! 当爹的喝着茶, 当儿子的,趴那儿上着药。 “爹您来了,挺好。” “为啥?” “搁镇南关那儿,儿子也不放心,我大楚在平西王手上已经折了仨柱国了,真怕爹你也折过去了,正好凑一桌竹牌。” 谢渚阳点点头,道:“是啊,爹也怕,有些事儿,就这么邪乎,爹就琢磨着,要是那平西王真是天命所归,那爹往前头凑,岂不是就给人家送上桌去了么?” “还是在这儿好一些。”谢玉安说道。 “爹就带了两万子弟兵,余下的,还都在看家。” “够用了,这次看乾人的,咱大楚打个边鼓就是。” “乾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猪满山跑时固然恼火,但猪乖乖地在猪圈里时,还是挺乖巧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一名亲卫进来禀报: “家主,少主,前面烽火传信,燕军已至石燧堡!” 谢渚阳点点头,站起身,正准备迈步出去前,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道: “要不,一起?” “得,还以为您把我打一通是想找个借口给我留后头保证安全呢。” “你把你爹想得太心思缜密了,家里有千里驹干嘛不带在身边? 再说了, 真万一乾人靠不住,直接被燕人卷珠帘下来,这梁国的天,怕是都要给翻了,你在爹身边爹也能方便带你跑回楚国去。” “唉。” 谢玉安叹了口气,下了床。 临走前,顺走了茶几上的两个橘子。 …… “人,是你喊的?” 站在城楼上,谢渚阳问自己的儿子。 “是。” 谢玉安双手撑在城垛子上,不知道的,以为他正在焦急地眺望着来自北方的敌情,而亲卫们则晓得,是少主的屁股现在沾不得凳子。 “你怎就料到他一定会来?” 从前几年开始,谢渚阳已经习惯遇到不懂的事问自己的儿子了,也大概会听自己儿子的建议,没打算听的那两次,都被自己儿子用刀架着蛋给强行改了回来。 “立功心切,就这四个字,这位燕国的南门关总兵能从一个小小人物爬到现在这个地步,因为他想往上爬,而今日,他的下场,也是因为他太想往上爬。 成也斯,败也斯。” 谢渚阳点点头,又道: “去了渭河后,为父曾翻阅过军中对上次燕国平西王长驱直入范城的情报折子,年尧在时,其帅帐养成过一个习惯,会对对手的每场战事进行复盘,还行,为父捡了个漏。 那平西王率军入我大楚时,先锋军是关键。” 毕竟,当时先锋军的领军者,是野人王。 “先锋开路,战场遮蔽,快速行军,镇南关还留有一支仆从兵兵马,危急时刻,也能做后援接应。 再看看这南门关总兵,从军报上来看,他该做的,什么都没做,只顾着一门心思地率一支孤军往这大梁国都奔来。” 在靖南王离开后,平西王,无疑成了他国将领的主要研究对象,再者,上次范城之战时间并不遥远,有太多可以反刍的地方。 对于谢渚阳而言,回味过平西王领兵的手笔,再看看即将到来的冉岷,虽说都是燕人将领,但这差距,当真是大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谢玉安则道: “您这是事后复盘,想来已经是将这冉岷看作瓮中之鳖了,虽然儿子也这般认为,但若是咱们站在那位冉总兵的角度上看看,其实,他做得并不算错。 平西王爷行军时是在我楚地,军堡县城密集,且都是我楚人; 冉总并行军途中,都是梁国军民,对于燕人而言,梁国就是他们的附属国,在梁地行军,根本就没有在异国他地行军的感觉。 再者, 冉总兵收到的,是我伪造的国主求救文书,燕人连我乾楚都瞧不上,又哪里可能瞧得起梁国? 且政局更迭之际,往往在伊始时人心最为浮动,也最有在外的可乘之机,最适合去干预。 冉岷率一路兵马,只要能够及时赶到这座都城; 若是国主已经平息了叛乱,他也能顺势率军进入这梁国国都,仿那平西王爷之旧事,将燕人的黑龙旗,就插进梁国的腹心。 若是国主还在和叛军僵持着,他大可扮演那神兵天降,一举定下这梁国乾坤,大功一件。 若是国主刚输,叛逆刚上台,下面,人心不稳时,他冉岷来了,借着燕国的虎皮,也能将这翻过来的梁国的天,再给翻回去,这是真正的再造乾坤呐。 所以,他真不算是‘轻敌冒进’,而是在他那个位置的,最好选择。” “但还是被你给猜中了?”谢渚阳看着儿子说道。 因为,在冉岷收到求救文书时,针对梁国国主的政变,还没发生,自己这儿子,可以说是谋定而后动,安逸得很。 “我他娘的也就只敢猜他,若对面是燕国的平西王,我是不敢猜的,因为猜了没用。” “啪!” 谢渚阳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上。 “你娘不行,姨娘行。” 谢渚阳深吸一口气,道:“爹,咱能别这样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谢渚阳目光环视四周,所有亲卫都低下了头。 “来,接着说,如果是那位平西王,他会如何?”谢渚阳催促道。 “平西王是不急的,他会调动几路兵马,先锋开路,号召其余诸国协同,再行自己的王驾,缓缓地一步一步压迫过来。 都不用打仗,梁国这里马上就会自己臣服,同时,还能向魏、赵、齐宣布谁才是真正的宗主国。 区别在于, 名号不一样,威名不同,另一个则是,在冉岷看来,值得不惜一切去抢下的功勋,在那位平西王爷看来,压根不值一提。 钓鱼,得用鱼饵,我给冉岷准备好了鱼饵,却没办法准备出能够让那位平西王爷上钩的鱼饵啊。” “唉。”谢渚阳也叹了口气,道,“去了渭河那边才发现,已经有不少我楚地百姓开始偷偷地向晋地逃离了。” “得赢呐,得把这水搅浑,按部就班下去,乾楚,都没希望。” “报!!!燕军已过永安堡!” “差不离了,爹,可以关门了。” “爹晓得,你就在这儿坐镇着?” “是啊,我还得协同乾国的兵马呢,冉岷上钩了,我还得拿他,当诱饵,呵呵。” …… 冉岷率军长途奔袭,一路没受到任何阻拦,连梁国都城以北最后一道屏障——狮头关,其守将在看见打着黑龙旗帜的燕军到来时,也主动开了关门,放燕军通过。 过了狮头关,继续向南,就是梁国都城,向东,则是温明山,向西,则是梁国境内最大的一座湖泊——问心湖。 湖面很宽阔,这也意味着芦苇荡和湿地,也是极为的辽阔。 温明山和问心湖,是梁国境内最有名的一山一水,但此时冉岷心里,根本就没心思去欣赏入夏后的美景。 他想尽快到达梁国都城,将那里的乱子平定,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像平西王爷当年那般入晋国皇宫入颖都那般,将自己和大燕的威望,给宣扬到极致! 然而,就在梁国国都已经可以近乎眺望的时候,天边,却出现了一片红色的霞云。 楚人的浪漫在他们军队的甲胄上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而燕人在这方面,确实古板得多。 谢家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前进,盾牌兵、枪兵、弓弩手、刀斧手,乃至于两侧数目加起来也就千骑的骑兵,形成了一种极为整肃严谨的秩序感。 楚人最憋屈的或许就是,这些年和燕人交战以来,自家真正的精锐步兵方阵,其实并未怎么和燕人正儿八经地交过手。 当然,这主要是燕人并不会给这个机会。 但眼下, 去往梁国国都唯一的路,被堵住了。 冉岷张了张嘴,散出去的骑兵不停地开始向他这个主将汇报着前方军情的脉络; 这是一支楚军,因为对方已经打出了旗号。 楚军,出现在了梁国,这是一则重大的消息。 冉岷的脑子,开始迅速地冷静下来; 他没有下令直接去冲阵,面对那种近乎一丝不苟的阵形,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敌军将领都不会想要以最原始的方式去拼一拼到底谁的头更铁。 他命自己的副将,领一路人马返回,自己则率麾下兵马,开始做出即将冲阵的准备。 谢渚阳则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命令谢家军开始稳步上前施压。 大燕的黑龙旗所带来的压力,确实是难以想象,但私兵的优势就在于,当他们的家主就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可以抵挡绝大部分的恐惧。 这种相对静止的对峙,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 冉岷等回了自己的副将, 先前放自己进来的狮头关,在再度面对燕人的叫门时,选择了封闭,同时,还射杀了数名燕军骑士。 身处瓮中的感觉,一下子袭来。 随即, 冉岷下令,麾下兵马开始冲阵。 双方的接触,呈现出的是极为经典的骑兵与步兵方阵的交锋。 燕军试图用不断施加压迫的方式去挤压楚军的军阵,而楚军,则向燕人骑士展现着他们自己獠牙,且开始进一步地主动压缩空间,希望黏住燕人的骑兵。 双方的士卒,都很紧张,毕竟他们是身处第一线的厮杀者,但双方的将领,反而格外的平静。 冉岷瞧出来了,楚军只为了驱逐阻挡自己的脚步; 谢渚阳则看出来了,燕军并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最终, 伴随着燕军两次冲阵未能撼动楚军军阵却迫使楚军拉开了接触距离后,燕军选择了向东转移。 西边的问心湖湿地,会让燕军的马蹄身陷泥沼而失去作用转而变成累赘。 但,向东么…… 谢渚阳没有下令快速追击,而是在让麾下收整战场后,继续以原来的节奏行军,既没有选择回师梁国国都,也没有再向外探索,而是朝着东边挺进了一段距离后,于近黄昏时,下令结寨。 双方的距离并未拉开太大,毕竟燕人奔袭过来,又和楚军交了一下手,现在也是人困马乏,不可能一下子转移太远。 等到入夜后, 双方的斥候倒是借着夜幕的掩护,杀得欢畅,一时遮蔽了夏日蝉鸣无数。 … 帅帐内, 谢渚阳接到自家哨骑最新来报, 燕军中有不少哨骑,向北而去。 “行了,知道了。” 谢渚阳挥挥手,手撑着帅桌,倚着头,缓缓地睡去。 … 与谢渚阳这边进入梦乡的氛围截然相反的是,燕军在温明山山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温明县城,守军是梁军,但立着“蒲”字大旗; 这是一支曾在齐山山脉处和楚军厮杀的梁军精锐,但在此时,却在这里,在降将的率领下,堵住了燕人向东之路。 身前的篝火,不断发出着脆响,使得冉岷的脸,也忽明忽暗,这也印证着此时他的内心。 麾下兵马的损失,并不算大,但给养已经殆尽,原本的计划里,进入梁国国都平定乱事后,一切都不会缺的,现在,却陷入了这种窘境。 绕过温明县城继续向南去梁国国都,不是不可行,但楚人的军队已经出现在了都城以北时,梁国国都的情况,自然不可能顺意人心,真这样做,只会让自己这支兵马陷入更大的被动,连腾挪的空间也将随之失去。 狮头关的紧闭,意味着原路返回的可能也被堵住。 继续向东,走齐山山脉,倒是可以迂回回南门关,但走那里,还不如走问心湖那里去绕。 最大的问题在于那支楚军,它在那里一戳,让自己如鲠在喉,无论进退,都受到了钳制。 冉岷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 他已经派人向北而去,希望能够借助小股骑兵的优势穿越封锁,向家里报信。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是个粗人,不通音律,但看过社戏,仿佛自己正朝着对面所期待的方向演绎了下去; 但他不可能坐视自己的这支兵马真的落入覆灭的危境, 这些年, 燕人, 朝廷, 是已经赢成了习惯,甚至可以说是赢到了麻木,但越是这样,冷不丁的一场败仗,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反噬。 昔日大皇子望江之败复起时都这般的艰难,他冉岷,又算个屁? “以力破巧,以力破巧。” 冉岷自言自语着, “只要主力到来,自己的这次孤军深入,就能变成自成诱饵,引敌入局,大燕的胜算,仍然很大!” 刚刚喝过水的冉岷,忽然间又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是的,是的, 当初平西王也曾这般孤军深入后被围困过,然后等到了援兵,取得了大捷,获得了首功! …… 晋东、奉新城; 平西王府; “啊,楚奴,我乃平西王爷,拿命来!” “啊,杀啊!” 太子姬传业和天天在玩着小孩子该玩的打仗游戏; 猜拳后,天天输了,得扮演楚军,太子赢了,扮演燕军,而且将自己代入到了平西王的角色之中。 燕晋之地,每天都有很多孩子为了谁扮演平西王爷而打架。 太子拿着木刀,向天天冲来。 天天开始后退,不是顾忌太子的身份不敢打,而是他知道自己扮演的是楚人,楚人,只能逃啊! 但太子爷许是太过兴奋,也过于投入,“追杀”楚奴时,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木刀也飞了出去。 天天赶忙走过来,搀扶起太子。 太子哭了起来; “弟弟不哭不哭,哥哥带你去找大蛇蛇要鳞鳞。” 太子却摇头道: “我居然输了,我燕军怎么可能会输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三章 天崩!(大章)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哭一哭是正常的,太子刚来平西王府时也哭了,然后在接下来的生活里,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精神,不再有先前那般类似小大人一样的抑郁之气缠身; 以前在燕京城的王府,他作为皇长孙,在外头,得注重自己的皇长孙形象,在家里,自己父亲流露出的些许情绪他也得体会,尤其是在面对皇爷爷时,他明明骨子里就畏惧,却为了父亲为了将来,还得想办法让皇爷爷开怀; 别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只顾着调皮捣蛋恣意玩耍,他已经开始了被迫营业; 别家老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他这儿,则是早早地就摆明了车马:儿子,咱父子俩得一块儿使劲。 等到皇爷爷驾崩,自己父亲登基后,他从王府的世子变成了太子,皇爷爷的离去,并没有带走原本就存在的压抑,反而那种原本无形的枷锁开始逐渐变得有形起来; 他开始怀疑,他开始警戒; 小孩儿手里攥着一把压岁钱,都得警惕地观望四周生怕有人来抢夺,更何况太子手里攥着的,可不仅仅是压岁钱那般简单。 反倒是到了平西王府后,一切,似乎发生了变化。 早初,平西王爷抱着天天哥哥问他太子身上的衣服喜不喜欢,封王大典上,更是让自己在后头跟着走,继续抱着天天。 太子知道什么是大不敬,也清楚什么是天家,按理说,他该惶恐,他该畏惧,甚至,他该憎恨,因平西王爷的种种举动,早早地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可偏偏,他没有。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黔首和富贵子弟,富贵子弟和门阀子弟,门阀子弟和天家子弟,天家子弟和太子,想法上,其实早就折叠了不知多少次了。 当太子发现自己最为紧张兮兮的东西,在这里变得无足轻重,平西王爷压根就没拿他当太子只是当一个哥们儿家的寄养过来的“拖油瓶”时,他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 哦,原来,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哈哈,真好。 唯一受苦的,大概就是天天了; 他干爹百无禁忌,但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却总是习惯了为周围人操心,用四娘的话来说,天天按照这个节奏成长下去,以后必然是个“暖男”。 天见犹怜,自打太子弟弟住进家里后,天天已经很久没吃到“龙椅”口味的沙琪玛了。 太子还在哭,一场游戏而已,也只是一场意外,可偏偏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止不住泪珠,就是想哭; 哭着哭着,他停不下来,却又对一直在旁边安慰他的天天很是愧疚,道: “天天哥,你让我再哭会儿,等我身体里的水儿哭干了就好了。” 小孩子打的比方,往往会有些不伦不类; 至少这句话在天天耳朵里听起来,似乎这个弟弟已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不把自己哭得跟干爷爷一样不罢休的样子。 “弟弟乖哦,乖哦,再哭就要下雨了哦,下雨了就没法子出来耍了哦。” “哥哥骗我,哪里下雨了?” … “大人,下雨了。” 冉岷挥了挥手,拒绝了亲卫让自己进屋的提议。 放眼望去,以这个小村镇为圆心,雨幕之下,都是自己麾下的士卒。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丘八也不可能真的饿死。 丘八被饿死,那绝对不是因为军中没有粮草了,而是因为方圆之地,都没有粮草了。 妄图一锤定音故而快速奔袭至此的这支军队,自然不可能携带过多的粮草; 当年平西王在雪海关,每次出征前,先给士卒骨头汤加带馅儿馒头管饱,再佐之以足量的人吃的炒面以及马吃的豆子,足量的盐布加上腊肉等等; 但那毕竟是平西王以及平西王的军队出征模式,早年时候,平西王每次率军出征基本都是将家底子都典当了进去以期待打赢后再赎买翻倍,也就现在,家底子厚实了才变得从容起来。 燕国其他地方的军队可没这么详尽和充分的战争准备细则,且冉岷是在收到梁国国主求救文书后即刻出的兵,士卒们是按照自己的经验自备了吃食就上路了。 总兵认为这场仗只需要一个“快”字,下面士卒们也不认为什么梁国叛军会是什么对手,相当于是一场跑马旅游。 不过,粮草的问题,还能够通过劫掠地方获得补充,这种事,冉岷做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无论是谢玉安还是梁国国相都不可能做到提前坚壁清野,一是来不及,二是这般做必然会打草惊蛇。 吃的问题是暂时可以解决的,可这支兵马的进退余地,却在被不断地压缩。 除了温明县城的那支守军继续在坚守以外,自温明山的南北两侧,也都出现了梁军的身影。 梁国刚政变,新君登基后虽然竭力安抚军队,但此时梁国军队除了蒲将军那一支外,其余的军队几乎没什么战斗力可言。 冉岷没在意那两支梁军的威胁,事实上,自家的哨骑都能够迫使对方止步且阵脚大乱,自己如果想,大可集中手头的兵力,对着一路梁军冲过去,冲垮他们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但问题是, 冲垮他们之后呢? 冲垮了北面的,然后就得走齐山绕路回晋地了,但齐山地势凶险,若是楚人早有防备,那自己只能任人鱼肉; 冲垮了南面的,难不成继续向南去梁国国都? 已经过去三天了,楚军依旧以自己的节奏每日移一寨向这里实施压迫,梁军也出动了,这意味着国都的政变,怕是早就尘埃落定了; 冉岷并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率军到了梁国国都下方后会有人开城门喜迎王师接应自己。 但继续放任着那两支梁军不管,就算是两招废棋,它们也依旧占着棋位,和谢家军以及温明县城呼应下来,一道囚笼,已经在实际上形成了。 一般而言,这是官军剿匪用的法子,多面埋伏,几方压制,最后困住山贼,毕竟,对于官府而言,若是不能歼灭山贼主力就是失败,漏网之鱼很快又能拉扯起作乱的队伍; 任何一个县里只要是经验丰富点的县尉都能用县里的衙役和民夫摆出类似的阵仗。 而更让冉岷绝望的是, 他的犹豫,他的等待,他的瞻前顾后,已经让自己脖子上的绳索被勒得越来越紧。 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的抉择应该是离开温明山地界,向东,破开楚军的拦截后,走问心湖绕过狮头关再向北回晋地; 但感性告诉他,这样走的话,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能够带回去一半的士卒,换言之,至少得有一半甚至泰半的士卒得折损在这一场面对阻截的大迂回之中; 且一想到问心湖的湿地,那种无法发挥出燕人骑兵优势的不安全感,让他很是排斥。 损兵折将回去是罪一,梁国政变再度倒向楚国意味着其先前策划经营的四国同盟成为泡影,这两项罪名,足够将其彻底打落尘埃,最好的结果就是调到内地的某个堡寨里去当个不成用的守备。 这是冉岷最无法接受的! 伸手, 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冉岷用力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或许, 他的犹豫本就不是在犹豫,他的等待也本就不是在等待; 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和该做什么, 那就是: “富贵……” …… “只能险中求了。” 孟珙站在地图前,指着身后的地图,对在场的诸多将领道: “诸位,此战,唯有此举!” 下方坐着的,是这些年被提拔起来的乾军新生代将领; 韩五、乐焕、祖东令以及钟天朗; 自打三国大战结束后,被灭了国的晋,因它已经没了,反倒是没人会再去嘲笑它,唯有乾,明明未丢一寸国土,却一直是被诸夏各国嘲讽的对象。 乃至于以乾国官家自己领导的新军编练,在他国看来,无非就是新坛装旧酒,百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唯独乾国的军队,一直坚定地保持着自己很废物的传统。 “冉岷这一部的鱼饵,已经做好了,下面,就等着燕国南门关再出动静了。” 孟珙用拳头,在地图南门关的位置上狠砸了一下。 “万一燕人不出来呢?”韩五问道。 乐焕直接否定道:“不,燕人必然会出兵救援的,燕人气傲,尤其是这几年来可谓战无不胜,视他国兵马为孩物,燕人不会允许自己就这么葬送掉一支兵马却毫无收获。” 孟珙笑了笑,开口道;“原本驻扎在晋地肃山大营的那位宜山伯,曾和那位平西王爷一样,是靖南王的老部下,此人虽然没有像那位平西王爷那般全数继承靖南王的衣钵,但也依旧用兵谨慎。 南门关总兵率军出关冒进后,按道理,应该由肃山大营的那位宜山伯陈阳来接管南门关的防务,从而制定向南的作战规划。 可现在,燕国皇帝派下来的钦差和那位宜山伯‘打’得可谓不可开交,最新的情报显示,这位钦差竟然还以粮草停运做威胁,要求宜山伯麾下的将领就范。” “这也太蠢了?” 祖东令笑道。 韩五、乐焕以及孟珙等人倒是没跟着嘲讽。 钟天朗则开口道:“当年,我乾国的文官,比这个可蠢得多得多。” 在拖后腿的这件事上,乾国的文官说自己是老二,那还真没人敢叫第一。 “燕人也是人,燕国的朝廷,也是朝廷,前几年顺风顺水,并不意味着一些错,燕人就不会犯,主要是看咱们,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 算算日子,李富胜部应该快到肃山了。 李富胜此人,素来有‘疯魔’的绰号,喜好杀戮; 在荒漠时,就好屠戮蛮族部族,自上而下,不留活口;后来移部至靖南王麾下,每逢作战,那位平西王爷喜欢坐于幕后,运筹帷幄,这李富胜则恰恰相反,喜好亲自领陷阵营冲锋。 宜山伯被架空,那依照李富胜的性子,听闻一支燕军在梁地被困,他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兴奋。 吃掉一个冉岷,是一场大捷,尤其是在燕人现如今如日中天的时候; 但对于我们而言,还远远不够,一个冉岷不足以引起燕人的震动,这一次,我们就赌一赌运气,他李富胜若是真的和那冉岷一样,率军疾驰而来妄图救援; 那咱们, 就来一次真正的关门打狗! 诸位, 这场仗,虽说是在梁国打的,但却关系到我大乾日后的国运,燕人的势头,必须就此打下去! 打不下去,亦或者再出什么问题, 梁国先不谈, 魏、齐、赵以及其他的这些小国,怕不是要彻底地向燕人拜服了。 故, 此战不容有失!” 诸位将领马上起身: “喏!” 有亲卫端着茶水进来,先前的紧张肃杀氛围也被消散了不少。 孟珙也走了下来,插着手,道: “咱们,倒也是有缘分,那位平西王爷第二次攻打绵州城时,当时守城的是我,随后率西军骑兵追击的,是钟少帅; 随后,燕人南下时,那位平西王所在的,就是李富胜部; 当时正好我乾军北上阻击; 我军溃败, 领军的,是祖统制的哥哥; 韩统制和乐统制也都在其中,化为了溃兵。” 说到这里时,在座的将领们脸上并未露出羞怒之色,也没人怪孟珙在此时哪壶不开提哪壶。 因为好些年过去了, 伴随着平西王的一步步崛起, 哪怕是当年的溃将,也能说一声当年我也是和平西王交过手的; 这,也算是某种资历了。 不过, 接下来钟天朗的一句话,让帅帐内的氛围,一下子真正的冷了下来。 他说道: “可惜了,那郑凡不在南门关。” 韩老五用指甲戳了戳牙缝,仿佛喝茶都能卡到牙; 乐焕低了低头,似乎困意一下子袭来; 作为名义上这次乾国出征大军的统帅, 孟珙直言不讳道: “这一点我和那位谢家公子倒是认同一致,若是南门关那儿是那位平西王坐镇,咱们现在想的就不是该如何钓鱼,而是想着该如何撤军才能躲开这场收网。” 身为大乾驸马的钟天朗不屑道: “难不成以后碰到了那郑凡咱们就只能逃了?” 韩老五笑道:“少帅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不是。” 乐焕点点头,道:“先来一场大捷,让儿郎们恢复一下精气神,让百姓让朝堂诸公让官家晓得,燕人并非不可战胜。 再之后,去面对那位平西王时,咱心里才会真正的有底气。” 钟天朗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因为自始至终,他其实都没败过,甚至一度距离杀死那位还在当守备的平西王爷郑凡仅一步之遥,那一次要是追上了,也就没有以后的平西王了。 只不过,钟少帅不晓得的是,其实是两度。 那一次更近,因为他率军入燕地时找人问路,找到的就是那时的平西王爷,而且,他还一箭射中了平西王,只不过是被平西王怀里的一块石头给挡住了。 如果这位钟少帅有平西王爷的一贯好传统,杀了人还得摸尸体以及上去特意补刀; 那么,关于平西王的传奇,大概就要在那一晚被提前终结了。 就在这时,有传信兵飞奔至帅帐: “报!!! 前方来报,燕国虎威伯……” … “李富胜调防了?” 平西王爷一边喝着茶一边自己给自己攒着烟叶子; “是的主上,调防得匆忙,通知文书应该是后发的。” 晋东平西王府可以说是一个战区,颖都那里也算是一个战区,各战区派系不同,军队成分也不同,但到底现在都顶着那面“黑龙旗”,大军调防这类的必然也会提前知会,以让对方做出相对应的调整。 大部分情况下,都得提前做出通知。 “调哪儿去了?” “应是向西了。” “不可能是调回燕地了?”郑凡笑道。 “前阵子有消息来说,朝廷的钦差在收缴靖南军一脉的兵权时,遇到了不少阻力,尤其以肃山大营的宜山伯陈阳为重。 这一消息,是许文祖给主上您的私人信件里提及的。 所以属下猜测,李富胜这一镇,应该是去和陈阳的肃山大营调防了。” 颖都和奉新城之间的信件交流是很频繁的,当然了,当年郑凡连小六子的信都懒得看全是让瞎子回的,许胖胖的信,他自然也是懒得看的。 反正有瞎子消化吸收后,再给他做一个简短总结告知,这就够了。 对晋东以西的事儿,王府这阵子一直保持着降温的姿态; 一是因为王府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楚国和雪原那里,毕竟这两处地方才是真正的要害; 二则是姬老六那么够意思,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他都兜了底,太子都送到自己跟前养着了,怎么着也得卖人家个面子。 这其实算是朝廷和平西王府在共同默契下,一起消化分割掉靖南军这个体系。 “陈阳的脾气我知道,是爆了点,除了老田,他怕是谁也不服。” “呵呵,主上,属下认为可能那边钦差的行事手段,也激化了矛盾,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儿,一来分权比分家产更容易让人忌惮和憎恨,二来这些年朝廷一直是在放权于军头和地方,冷不丁地开始翻篇改弦易辙后,下面操办的人,难免手生。” “嗯,对了,我看金术可的奏报里,楚国那边也有些动静了,兵马开始收缩,民夫也在征发。” “主上,这件事属下留意过,但属下并不擅长兵事……” “没有大规模调集军队和调运粮草的迹象,那就不是要来打咱们的,反而像是提防着咱们去打他的。 你是不是又在外头吹了什么风?” “属下没有。” “没有?嘿,这就奇了怪了,我这儿正准备安安生生地在家陪着怀孕的老婆呢,凭什么楚人就觉得我又要闲着没事干去打他们?” “或许是例行的调动?” “不会的,虽然没有军队大规模调动的迹象,范城那里苟莫离也没有奏报说楚人还打算打他那里,但光是民夫征发军队收缩,其实就相当于是开启了战备准备,哪怕不打仗,每天的物资消耗也是很大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是。” “所以,我知道楚人接收了乾国的资助后,手头可能宽裕了一些,但我并不认为乾国给的资助能够让楚国就这般放开手脚地造,乾人的奶水,也没那么足。” “属下这就吩咐下去,让咱们的探子尽可能地去侦查。” “嗯,还是查清楚为好,我那位大舅哥,别看总是被我揍满头的包,但我还真没小觑过他。” “是,谨慎一点,总没错,另外,主上,有一件事属下需要汇报。” “说,咳咳……” 郑凡将烟斗点了,抽了一口,发出了咳嗽,然后就放到了一边,抽不惯。 “属下最近有盯上了一个人,楚国四大柱国里有一个谢家,谢家有一个少主,被称为千里驹。” “你看着办呗,不过也没必要疑神疑鬼,否则就整得咱们跟大反派似的,哪里出了什么绝世天才咱都要提前去针对,呵呵。” 郑凡对这事儿不是很在意,毕竟八字没一撇。 瞎子也就不再絮叨这件事了,转而换了个话题,道:“主上,属下观察了,今年晋地夏日的降雨,又多了不少。” 郑凡摇摇头,道:“又要闹灾了?” “这倒是不至于,一来肯定比不得举国伐楚那一年那么严重,二来望江的河工也在五皇子的参与下完成了,望江不出问题,洪涝的问题就不会太大。 主要是属下觉得,今年的天气还会极端化一些,许文祖发的公函里,也有来自颖都钦天监的预测,今年的冬天可能会来得更早一些,也可能更为寒冷一些。” “呵呵。” 听到这个,郑凡笑了起来。 当初在望江江面上被刺杀,依照郑凡的性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该来个血洗钦天监的,可谁知颖都那里提前做完了,这事儿,也就罢了。 “让那帮炼气士去当天气预报员,倒也是专业对口。” 想了想, 郑凡意识到什么,对瞎子道: “雪原?” “主上英明。” 雪原本就环境恶劣,尤其是这种极端天气下,晋地这里只是有点煎熬,那雪原就得饿死冻死一大片了。 环境差,经济结构差,抵御风险的能力自然也就差。 按照往常剧本,这种条件下会迫使雪原的部族团结起来南下掠夺以获得生存补给,哪怕抢不到什么,死一批人也能缓解雪原上的危机; 这一点上,燕人其实很熟悉,早年间一旦遇到大面积的天灾年份,上了年纪的燕人就清楚,荒漠上的蛮族要来了,得做好准备。 若是诸夏一统,顺带雪原和荒漠也臣服,大家是一国一疆的话,东边日出西边雨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也能整上。 可问题是现在各成体系,自然不可能白给你占便宜,你不给,我活不下去,那就只能抢了。 “雪原上,提前做好准备,移民的事儿,可以加大点力度。”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拿出一整套的方案到时候呈送给主上您看。” “这个就不必了,你做事,我放心,有问题你就去找四娘商量着来就好; 无非就是两条,一条,继续分化他们,不能让雪原出第二个野人王,第二条,那些贵族愿意进来的,我们可以放宽一些审核条件。” “是。” “另外,趁着现在还没出事儿,先提高价格向雪原进行收购,等到入冬后,再卖回去; 唉,我这是担心雪原上的百姓不懂得细水长流和储蓄的道理,提前为他们增添一个保障,是不是圣母了一点?” “主上一向是这般仁慈。” “那你得多多提醒我,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圣母。” “是,属下明白。” “以前,总觉得在家待久了就会无聊,就想着出去逛逛,甚至打打仗什么的,现在在家里倒是挺有期待感的。” 说着, 郑凡又拿起先前放下的烟斗,重新鼓捣了起来。 “主上,既然抽不惯,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我再试试,这烟斗做工还挺精良的,不舍得就当个摆件了,哦,对了,我听说奉新城内咱家的铺子开始卖烟草了。” “是的,主上。” 现在主要流行的还是五石散,乾人尤为推崇,烟草在很多地方,还是拿来当艾草一样辟邪用的。 “关了,吸烟有害健康。” “是,属下知道了。” “来,火折子在那儿,给我点个火。” 瞎子用手拿起火折子,帮主上重新点火。 吸了一口, 郑凡再度放了下来,道: “和你给我做的卷烟不是一个味儿。” “属下里头可是搁了香料的。” “你有心了,罢了罢了,认输,认输。” “呵呵。” “我去听孩子动静去,以前看那些当爹的把耳朵贴妻子肚皮上感觉很傻叉,现在才发现傻叉的竟然是我自己。” 郑凡站起身, “呵呵,每次一想到孩子,就等不及了。” …… “老子等不及了,直娘贼!” “冉岷那个杀妻的废物,废物,废物,大燕儿郎的脸都给他丢尽了,还说什么他已经牵制住了楚军的主力,让我和他配合里应外合,击破楚军! 呸, 这上不得台面的货,除了靠踩着女人上位还有个屁的本事!” “告诉那狗禽的钦差,老子不是为了给他擦屁股出兵的,他自己做的这些事儿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是怕我大燕铁骑的名声被毁,这才愿意领着儿郎们出关南下的!” “再告诉那狗禽的宜山伯,都他娘的是丘八出身,别忘了自己的本分,别以为靖南王爷走了现在就没人能收拾他了,他现在既然敢称病不出赌气,日后就必然有人能让他真瘫在床上下不了床! 学谁不好学他娘的乾国,我大燕儿郎,什么时候学会了窝里斗?” “直娘贼。” 李富胜双眸开始泛红,他是真憋坏了。 上次,本以为能捞着仗打,谁知道郑老弟打得太漂亮,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结果完全没自己事儿了。 这他娘的快要入巷却又强行打断的感觉,差点给李富胜人都整废了。 这下好了, 刚率军调防过来就有仗可以打,嘿嘿。 李富胜对自己麾下的一众将领道: “楚人小娘皮又皮痒痒了,走着,咱去给他们松松筋骨!” …… “诸位,藏匿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去松松筋骨了!” 孟珙一身甲胄,立于帅旗之下,在得到前方李富胜部出关向梁地进军的消息后,乾军的帅旗,才被升了起来。 “其实,咱们的筋骨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临行前,官家曾叮嘱过本帅,官家说,大乾的筋骨,自百年前以来,就未曾再真正硬实过了! 百年来, 燕人一直在北方一直对咱们耀武扬威,岁币、贡货,一次次地将我乾国将我乾人的脸面践踏在了地上。 我大乾, 有文华之风冠绝诸夏! 我大乾, 有富饶之域天下之最! 我大乾, 是诸夏起源之土! 可唯独, 我大乾的儿郎,却最为天下人所耻笑,笑的,就是咱们! 当年, 燕人南下, 咱们都败了,看着燕人的铁骑叩问我上京城门! 如今, 官家励精图治,许我等以高官厚禄,定我等深宅高爵,文官们的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了。 命, 面儿, 是靠自己挣来的! 这一战, 我们要告诉北面的燕人,对我乾国颐气指使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战, 我们要告诉那些文官老爷们,大乾的天,要变了,官家已经搀扶着咱们站了起来,咱们就决不允许自个儿再趴下去! 此战, 必胜!” “必胜!” “必胜!” … “公子,此战有无必胜的把握?” 新登基的梁国国主坐在下首,而谢玉安,则坐在首座上。 “怎么,陛下怕了?” “朕……朕是怕了。” 国主有些年轻,但还是比谢玉安要大的,只不过二人在气场上,可谓差距甚大。 “事已至此,除了全力以赴,还能说些什么呢,亦或者,陛下想从我这外臣口中听到些什么呢?” “朕,朕只是想在公子这里求一些底。” “底?” “是,这些年,父皇和燕国走得很近,燕人在这些年里,更是南征北战,诸夏之国,不,哪怕是野人和蛮族,但敢有挑衅者,就没有一个没被他给…… 据说,燕人铁骑在战场上一旦冲起来,那就真如山崩地裂一般,让人惊骇,在这种情形下,士卒根本就没有勇气去抵抗他们。” “是啊。” “啊?” 谢玉安笑了笑,道:“陛下,现在围困在温明山一带的那支燕军,只是燕军里比较一般的一支,算不得什么精锐。 但眼下,已经出动,或许这会儿已经要进梁地的那支燕军,其统兵大将李富胜,早年可是镇北侯府下的七大总兵之一,更因其作战勇猛,被燕国皇帝封为虎威伯,以燕国郡名封伯,足以可见其在燕军阵中之地位。 其人早年在荒漠,杀的荒漠蛮族闻风丧胆,更曾只率三万铁骑就一路打穿到了乾人的上京城下,接下来,虽然其光芒为那燕国平西王所掩盖,但几乎燕国的每场大战,他都有参与,且都冲锋在前,可谓战功赫赫。 其人最喜亲领陷阵营拔阵,逢战事,必身先士卒,激励士卒,故而其部下最擅打恶战! 放眼燕国,或许此时除了平西王直属的那支兵马以外,最为善战的,就是李富胜这一镇了。” “那………那………” 梁国国主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这不是装的,因为逼死先国主后,留在皇宫里还有两个皇子,选他没选他兄弟,就是因为他看起来更废物一点。 “别怕,别怕。 陛下可以瞅瞅,我面前的这张地图。” “朕……朕早就看过了。” 这是梁国的地图,当然,不仅仅是梁国在里面,四周的魏、赵、齐也在里头,而梁国,则处于正中心的位置。 “陛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区别?” “朕……朕再看看。” 仔细看了之后,国主指着地图上的红墨道:“这是我大梁的狮头关,这是我大梁的温明县城,这是我大梁的国都,为何都以红墨圈起?” “还有呢?” “这是齐国面对我梁国定边关,这是魏国对我梁国的嘉义城,这是赵国对我梁国的三山关,都以红墨圈定,这……” “赵国这次愿意站在我楚乾这边,魏国齐国两国首鼠两端,不敢得罪燕人,但也同意了到时会封闭这两座关卡。 这里,这里,和这里,乾国的各路兵马已经早早地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现在, 只等那头猛虎进来,他只要进来了,我们就关门,先坚守避战,消磨掉燕人的锐气,就算是再凶猛的老虎被关在笼子里时候久了,也得给我蔫下去。 到那时, 我楚乾之大军才会正式地开始收网,各路兵马协同推进,将已经疲惫的燕人给压缩住,迫使他们与我乾楚联军决战!” 梁国国主听到这些话,再看着地图,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一座铁笼。 “妙……妙……” 国主不由地惊叹, “此战法,甚妙,这样一来,燕人的骑兵就将失去腾挪的机会了,妙,妙! 谢公子,你真乃神人也!” 谢玉安闻言,“呵呵”一笑。 这算什么神奇的法子,甚至,这都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战术,自古以来,面对骑兵为主的敌人时,战略守势的一方都会用这种法子来进行应对。 先靠着坚墙消磨对方的锐气,再以多路兵马共进合击的方式压缩对方的空间,最后,迫使对方用珍贵的骑兵来和自己决战,再一战胜之! 很麻烦,但谁叫人家四条腿的多呢? 而且,自家同样的四条腿还没人家四条腿玩得厉害。 类似的战法,百年以来,乾国朝堂兵部里不知道推演过多少次了,乾国在武备上一直很拉胯,但乾国地大物博,从不缺聪明人,三边就是依照这个来的; 当年乾人要是没修建三边体系,可能最先被灭的就不是晋国了,乾国早就被燕人吞并下去了大半,能否在江南保留一个偏安小朝廷都得看运气。 但奈何再好的战法,再好的规划,上面谋算得再好,下面的人执行不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谢玉安掏出橘子, 开始剥了起来, 道: “这种地,得老农带青壮,才能知地里虫害观天象变化;做买卖,得老掌柜带年轻伙计才能安稳不出岔子; 一支兵马,也是一样的,得老卒为骨架,新卒为皮肉,才能不至于拉胯; 一国之兵马,亦是如此,得有几个能打的,再带一群帮衬敲边鼓的,再带一群仆从民夫助威的,这军威声势才能壮起来。 燕人这些年,还是太顺了,除了镇南关一战,年大将军让燕人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啃了不少时候的土,其余时候,燕人都赢得太酣畅了点。 这一次,我就要先断燕人一臂!” 燕人,也就是现在看着势大罢了,但像李富胜这样的猛将以及其麾下的这一镇兵马,多损失一个两个,燕人也马上就将变得没底气了!” “是,是,是!” 梁国国主攥着拳头肯定道。 谢玉安又扫了他一眼,这场三国大战的战场,就在梁国,可以想见梁国百姓接下来将遭遇什么,但想来,这位新国主除了保住自己的龙椅以外,不会再去在意其他了。 剥好的橘子,谢玉安没吃,而是送到了国主的嘴边,国主张开嘴,吃下了,有些谄媚地笑道: “公子您亲手剥的橘子,当真是格外的甜呢。” 谢玉安没理会来自国主的阿谀, 而是用橘子皮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背, 平西王府那位盲者先生本想给自己又拿回去的信…… “那封信里头,到底写的是什么呢?” 梁国国主一边吞着橘子一边疑惑地问道: “什么是什么呢?” …… “南面是什么?” “是流民么?” 南门关的城墙上,戍卒正疑惑着。 此时,距离虎威伯率军出征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南面一直没能传递回来消息。 后续准备好的粮草也正在不断地运送至南门关,同时,许是因为一直没收到来自南面的消息,本称病在家闭门不出的宜山伯陈阳似乎有了什么预感,放下了和那位钦差继续对抗的念头,调动了肃山大营的一部分兵马,开始接手南门关的防务。 而那名先前将事情闹得很大,使得肃山大营近乎兵变差点无法收场的钦差,收到了来自皇帝的旨意,旨意里,皇帝对其进行了呵斥。 皇帝还是很清醒的,朝廷要集权,加强对军队的掌控,并非是以这种凌厉的手段强行将军队拆散。 所以,在得知宜山伯出来后,那位钦差大人罕见地待在了自己的行辕之中,未曾再出来。 反倒是历天城太守周福睿领着太守府的班子,自历天向这里赶来,就快到南门关了。 这位太守和许文祖近乎是两个极端,许文祖在颖都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周福睿则是一个标准的官油子,最早时宜山伯和钦差的对抗,他远远地避开了,面都不露一下,现在见皇帝出手了,他这才“姗姗来迟”。 但, 有些事儿, 已经发生,且无法更改了。 南门关派出了兵马向南进行探查,回报的消息让人震惊,那些出现在南门关以南的,不是什么难民,竟然是大燕的溃军! 宜山伯在听到这一则军情汇报后,整个人嘴角直接呕出一口血; 路途上的周福睿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直接从貔兽身上摔了下来; 钦差行辕里的那位姓许如今正因皇帝的呵斥旨意而抑郁寡欢觉得自己被“明月照沟渠”的钦差大人, 在借酒消愁等待朝廷下一步调离自己的发落时, 收到了这一则军报, 当即如遭雷击, 惊恐的神情瞬间布满其整张脸, 其人近乎魔症了, 只是不停地呢喃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 自南面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随即,开始播散四方。 而这其中, 有两路的消息传递得最快,也就是信使骑着貔兽送信的大燕真正的八百里加急, 一个自南门关向西, 一个自南门关向东, 开始不惜一切地进行奔驰。 … 信使入了燕京, 随即, 燕京城内的离钟响起; 离钟响起,要么是天家有人驾崩,要么就是外有战事,而且,是战败,是足够敲响离钟以警醒大燕百姓的战败。 天家人薨逝会根据级别的不同敲响不同的声数,而后者,则只有三响; 一时间, 整个燕京城的氛围瞬间陷入了压抑和肃穆。 今日恰好休沐在外宅办自个儿寿宴的黄公公被陛下召见; 当离钟响起时,黄公公就直接掀翻了待客的酒桌,呵斥他们这时候怎好意思吃吃喝喝,同时将客人送来的礼物全部丢了出去。 身为公公,他更懂得政治的敏感性。 但被召见入宫时,黄公公虽然急迫紧张,却并不认为在离钟响起后,陛下会因为恰好自己今日在办寿宴而问罪自己。 进了御书房, 发现里面坐着一众当朝大员, 天子坐于龙椅,神色阴沉。 黄公公马上跪伏下来, “陛下,奴才……” “啪!” 一道旨意,直接砸到了黄公公的脑袋上。 “速速去晋东,请平西王主持大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四章 郑老弟,哥哥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谢玉安行走在军寨里,在这里,他没看见一场大捷下来本该看见的喜庆,恰恰相反,氛围,显得有些压抑。 伤兵正在被救治,梁国都城里所有的大夫乃至于药房跑堂的伙计也都被抓到了这里进行伤势处理,但依旧……不够。 惨烈, 惨胜, 当其不再是字面上的存在而落于实际后,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其背后隐藏着的血淋淋的残酷。 谢玉安见到了自己的老爹, 老爹坐在一个木墩上,肩上做了包扎,嘴唇有清晰可见的干裂。 谢玉安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老爹是一个“活宝”,他很在意他的形象; 言谈可以粗俗,行为可以粗鄙,但模样看起来,必须精致得体; 而眼下,谢柱国是完全顾不得这些了。 谢渚阳也看见了走来的儿子, 他想笑,却哭了。 自己这儿子早慧,很早以前,他这个当爹的在儿子面前,就已经没办法拿捏出架子了,打屁股,是这个当爹的最后仅存的极端表达; 有时候,他甚至会担心,担心等儿子再长大一些,自己是不是就该退位让贤了? 家族里的那些老东西,似乎很期待这个。 涉及到权力,谢氏又是一方土皇帝一般的存在,按理说,应该很挣扎才对,古往今来为何太子的日子总是很艰难,原因就在于其存在已经影响到其父皇的权威了。 可是,自己就这一根独苗。 一场大胜下来,赢的还是燕军,且还是燕军的精锐,他本可以向自己的儿子展现出自己的豪迈,但临到头,却止不住泪流。 儿啊,爹好后怕啊; 儿啊,爹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 这些话,没喊出口,但神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当爹的,并不觉得在自己儿子面前这般真情流露有什么丢脸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以及形象到底是哪般。 谢玉安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亲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 “爹,仗打完了,打完了,不怕,不怕了。” “呜呜呜……” 谢渚阳放声哭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周围家族子弟的目光。 当然了,大家对这对父子在人前的表达,已经有些习惯了,且跟随着家主经历了这场战事的士卒,在这哭声里,其实能找到一种共鸣。 谢渚阳哭了好一会儿,停下后,还用自己儿子的衣服醒了把鼻涕。 “……”谢玉安。 坐直了身子,亲兵送上水盆毛巾,谢渚阳开始洗脸。 谢玉安则将外面的那层衣服脱下。 “小心着凉。”当爹的关心道。 谢玉安摇摇头,从老者那里接过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 谢渚阳“哼”了一声,道:“老子还没卧病在床呢,看来以后是指望不上你病榻前伺候了,逆子。” “爹啊,咱家要是真沦落到得靠我在你病榻前伺候了,那日子,您估计自个儿先熬不住,还不如早点走了算了。” “啊……好像也对。” “死伤如何?”谢玉安问了个最核心的问题。 谢渚阳咬了咬牙, 骂道: “燕狗,都他娘的是疯子!” 对敌人的憎恶,其实是对其的最大赞美; 人,总是能够对自己的手下败将更容易地展露出涵养和包容,而如果没有,那就意味着,自己是真的痛了。 “一切,其实都在谋划之中的。”谢玉安开始剥橘子,“从燕人进来,到咱们关门,都在计划之中的; 而且,我们算准了一半不说,燕人自己那里,也替咱们算好了另一半。 以前,这可是燕人的待遇,我楚乾以及当初的晋国,则都像是这般的蠢货。” “儿啊,得亏是算好了,要是没算好……” “爹,你得习惯,得习惯这样继续去拼命,这一仗下去,等归国后爹你就是众望所归了,咱们自家人是知道年尧不是庸才,但年尧统领的皇族禁军只能被燕人压着打,但这一次……” “让爹再缓缓,爹现在不想去想这些。” “是。” 谢玉安没有再继续打扰自己那受了惊迟迟无法恢复的老父亲,而是转身,走向了另一处军寨。 乾楚联军的军寨,合并在了一起,战后一时间也懒得再分开,在舔舐伤口时,大家的脾气,往往会变得更柔顺一些。 乾军那里的状况不比楚军这里好多少,只会更糟。 甚至,隐约还能听到有士卒发了疯一般的嚎叫,不是受了伤疼痛难忍,纯粹是精神上有些失常了。 谢玉安看见韩老五坐靠着栅栏坐着,其右眼被包住。 韩老五本是西军出身,后犯了事儿被贬谪出了西军,但却得到了身为一方节度使的赏识,招其做了乘龙快婿,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到底走了怎样的狗屎运。 后来,燕人南下攻乾,乾军三边大军没动,后方跟上的乾军上一批就被击溃一批。 韩老五当时也在溃军之中,大军一溃,任你个人武勇再高也都没有意义,韩老五只能跟着一起逃跑。 后来几年,他常常吹嘘自己在乱军之中和那平西王爷大战了三百回合,还说那平西王爷的刀法好生厉害; 其实,当时郑凡确实瞅见了韩老五,觉得是一条大鱼,准备去下闷棍,哦不,是闷石头。 但那韩老五一枪挑翻一名燕军骑士的姿态实在是过于神勇,让当时还不是王爷的平西王直接选择了认怂; 所以,一定程度上,韩老五的吹嘘,并不算夸张,他可是曾一瞪眼吓退平西王爷的男人! 那一年,乾军溃散后,韩老五的丈人组织郡兵企图阻截李豹部,结果郡兵自然溃散,韩老五这个女婿也是够意思的,于乱军之中救出自己的老丈人,然后带着自己的老丈人一路向南逃。 后来,逃到了上京城郊,韩老五又帮着自己的丈人组织起了一些义军准备勤王。 事实上,他确实是这般做了的; 当时事儿逼的平西王爷在京郊一处土财主家里刚洗了澡,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彼时魔王们的实力还远远不比现在, 结果, 百里剑带着自己的妹妹百里香兰,两把剑径直过来。 一个剑圣,带着一个实力一样不俗的妹妹,平西王当时的内心,是很紧张的,且魔王们已经想好了自己去阻击让主上先撤。 结果,韩老五适时带着义军杀出,他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吸引到了附近的一支镇北军骑兵赶来救援。 故而, 世人只知百里兄妹面对镇北军铁骑一剑未出转身就逃,却鲜有人知晓若是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亦或者若是韩老五这厮晚一些再出来,日后名震天下的平西王爷可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战后,燕人撤军。 官家借此机会一举罢免了三位老相公,开始收揽朝政。 因为大家在这场战事中都表现得稀烂,所以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 乐焕被击溃后,收拢溃卒于后方主动对燕军进行袭扰,虽然斩获不大,但确实是真的动手了。 而韩老五虽然一败再败,但因其带着自己的丈人,其他北方的封疆大吏弃官而逃者数不胜数,唯有韩老五的丈人一直在坚持抗战,忠勇可嘉,战后非但没贬谪,反而升了官,进入中枢; 韩老五的前程自然得到了进一步的保障。 前不久的一战中, 那位被当作了鱼饵的冉总兵,在呼应到援兵后,没有选择直接合流,而是选择率军绕过温明山向南,击溃了那里的一支梁军后,向着梁国国都挺进。 这可以称得上冉岷在这场战争开始以来最为明智的选择,因为囚牢已经形成,他急匆匆去合兵只能让对方更方便地扎下篱笆。 既然对方想要困住自己,吞下自己,那自己就干脆先将这战场给搞乱! 率军进入梁地的李富胜在得知冉岷的动向后,破天荒的没再骂他是个杀妻的小贼。 冉岷杀妻的事儿,其实没什么人宣扬出去,郑凡不会,许文祖不会,但怎么说呢,有些事儿,地位层次高的人,一眼就能瞅出来。 那成亲王府吃饱了撑的,跑去刺杀你一个巡检司头目的妻子? 这是生怕自己没口实落下去被人打脸么? 知道归知道,但因为冉岷后来先后得到许文祖的赏识举荐以及皇帝的提拔,倒是没人敢和李富胜那样将这事儿挂在嘴边去嘲讽。 而负责堵截冉岷那一部的,就是韩老五部。 在谢家军向北移动去压制李富胜部时, 韩老五则横师于梁国国都之前; 自战事开始以来,第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就在他们俩之间展开。 韩老五第一战,坚持了两个时辰后,麾下开始崩溃,败。 冉岷率军继续向国都挺进,但韩老五却在后头预留了一队人马,收拢了溃卒后,再成一道防线,这次,只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再度崩溃。 但在其后,竟还又预留了一队人马,再度收拢溃军成阵,这最后的阵势,近乎“薄如蝉翼”了,韩老五也清楚,再溃一次就彻底收不起来了。 故而其亲自冲杀于前,身边三百亲信家丁紧从,箭矢射中眼,拔出箭矢将眼球吞入口中继续持枪冲杀。 在关键时刻,本来驻扎在温明县城的蒲将军在察觉冉岷动向后,即刻出兵前来,于紧要关头加入了战场,自斜后方掩杀而出。 鏖战之后,冉岷部本就损失不少,且士卒也很疲惫,先前的血勇也是靠援军到了激发出来的,但面对这宛若牛皮糖一般的乾军,他们也实在是没劲了。 事实上,若不是冉岷麾下兵马不足,但凡兵马再多一些,可以分预出更多的来追逃,韩老五压根就没机会接二连三地重新拾掇起麾下。 最终,伴随着蒲将军杀出,冉岷部败退。 想要搅乱局势和节奏的计划落空,只能率残部向李富胜部寻求靠拢。 谢玉安就站在韩老五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看着看着, 韩老五笑了, 道: “如何?” “可是威武得很呢。” “哈哈。” 韩老五指了指自己的独眼,道:“以后去哪里吃酒,人都得问问俺这只眼睛如何,俺就可以好好地和他们说道说道,相当于自带一份下酒菜了。” “将军豪气。” “谢柱国也可以的,爷们儿。” “我爹这会儿在帐子里哭呢。” “哈哈哈。” 韩老五笑声里没有戏谑; 他那一战之后,合流了的燕军在周旋数日后,其主将李富胜最终选择了先行正面一击。 这或许是出于燕人的骄傲,不愿意就此败走; 也或许是李富胜自己的性格,向来只喜欢于直中去取; 亦可能,是在李富胜看来,与其就这般迂回撤军沿途遭受乾楚联军的层层阻截削减,倒不如反其道而行,正向冲阵,击溃南面的联军后,让余下联军胆寒,自己就能更为从容。 而这座囚笼真正的阵眼,其实就是谢家军。 谢家军的位置,杵在那儿,就能够让燕军无论在四周哪个方向,都极为难受。 当年大燕举国伐楚,郑凡被命率军冲藤甲兵驻守的那座营寨也是出于相似的原因,阵法,阵势,兵马布置以及整个局势,它不是死物,它是活的,必须得拔掉阵眼才能破开它们。 这是第二场鏖战,战了足足一昼夜。 谢家军借助早就修建好的工事,依靠营寨,发挥大楚步卒最为巅峰的战力,硬抗着燕军的冲锋。 什么壕沟什么陷阱什么鹿角的,在开战不到半日后就被双方用人命填平了,接下来,其实就是用人命去换人命。 谢玉安来这里前,刚经过自家营寨,营寨里的氛围,其实就是那一战最为真实的写照。 谢家军虽然只出了两万多的兵马,但一是家主亲自统领,二这两万余也是家族精锐,甲胄精良,训练有素。 燕人以己之短攻我之长,竟然还能打出这般的气势。 到最后, 对于燕人而言,还真就差了一点点,就在谢家军快支撑不下去,家主谢渚阳也受伤被亲卫拼死保护退下来时,乾国的主力,终于到来了。 乐焕的兵马和祖东令所率的一支祖家军,自两翼向燕人发动了进攻。 在计划里, 这第三战,应该是最终的决战,乾楚联军将在这里吃掉燕军的主力,甚至,将燕军完全葬送于此。 但燕军破解的方法也很简单, 两支原本做策应的兵马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以一种无畏且近乎是明知道必死的局面下去强行断后阻挡,阻滞了两支乾军主力,使得其没能完成合围,给中军创造了脱离战场后撤的机会。 这种布置,这种决断,说起来简单,不过是断尾求生罢了,但做起来,难比登天,不仅仅是下面的将领愿意赴死为你断后,连最底层的士卒,都愿意牺牲自己为你的帅旗送死。 通常情况下,一旦主将打算放弃你,亦或者是想让你以这种方式去“牺牲”,等待主将的,是麾下兵马的瞬间军心涣散,乃至于哗变。 乾楚联军是真没料到这支燕军竟然能铁血到这种地步,预想中的合围与围歼,最终功亏一篑。 已经失去了所有翻盘希望的李富胜,不得不下令率领脱离战场的剩余兵马开始后撤。 其进兵来时所走的路线,并非狮头关,也是连破了数个军寨关卡进来的,因为驻扎在那里的,是梁国本地军队; 他们不用演什么诈败,他们现在的状态,基本也就只能拿来占个坑; 但当李富胜进来后,来时路就被乾军给堵住,重新进行了堆砌填补。 以这种状态下,再在归途中被阻滞住,那等待剩余兵马的,就是全军覆灭。 故而,李富胜选择率军绕路,走了问心湖。 结果,乾国这次出兵的挂帅者孟珙,亲领中军坐镇于此,似乎就算准了燕军最终会从这里过来。 这是连谢玉安都没推算到的,当然了,对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挫败感,孟珙毕竟是曾和年大将军交过手的存在,其父当年在刺面相公手下时也是以善于打防守战而出名。 这是防守战,但反过来用,就能困死人。 错综复杂的战局,最终在问心湖完全明朗化了。 燕军必须要冲破孟珙帅旗所在的中军才能离开梁地回归南门关,而孟珙必须守住这里,才能将这场大捷彻底地确定下来! 乾楚两国,会盟会师于此,英杰齐聚,尽心布置之下,要是让李富胜跑了,对外自然可称大捷,但实则大家伙心里清楚,这真算不得赢! 燕军是困兽犹斗,迸发了极强的死志; 确切地说, 这支燕军,从一开始,在厮杀面儿上,不管局面如何,不管气力如何,从未怂过! 且在鏖战的关键时刻,一支四千于骑的轻装骑兵忽然自后方杀出,这是李富胜留的后手,在其进入梁地前,就预留了一支兵马绕问心湖进行迂回,以留后手。 李富胜冲动是真的冲动,但打仗,还是有本事的。 这一手,很像是当年平西王率军于城下与大楚柱国石远堂鏖战,平西王立于帅輦强行压上撑住了那一口气,随后,金术可率一支骑兵在最为恰当且最为关键的时刻,切入了战场,将局面彻底翻转。 差一点,李富胜就可以重演当年平西王的经典了。 但也就在那时,大乾驸马钟家少帅钟天朗,这位曾被和平西王并列在一起的四大将星之一,将平西王视为自己真正对手的存在; 于此时,率西军骑兵出现,阻截且包裹住了燕军的这支轻骑。 乾国唯一的一支成大规模建制的骑兵野战兵团,就在其手中,在吞掉这支因迂回在投入战场时已经筋疲力尽的燕军奇兵之后,钟天朗率军,砸入了那无比胶着的战场。 据说, 那一战后, 问心湖的芦苇,都被染成了血色,双方士卒的尸首,填充了大半个湖面。 燕人很强, 不, 确切地说, 是这支燕军,真的很强很强。 当年,同样的主将,同样的一批为骨干的士卒,三万余骑,就能直接杀到上京城下,这绝不是偶然。 很难想像,要是给他们天高任鸟飞的环境,那得该如何才能制服住他们。 燕人这些年,战无不胜,是有原因的。 好在, 这样的强军,这样的强将,燕人,也不多。 谢玉安走入了乾军帅帐,看见坐在外头像是在晒着太阳的孟珙。 孟珙的腿上,中了一箭。 那时,燕军已经冲杀到了他帅旗之下,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一旦帅旗移动,那军心,必然浮动,结果,不可想象。 好在,他顶住了。 “谢公子。” “孟帅。” 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这还是谢玉安第一次称呼孟珙为“帅”。 实则,这次联军的统领,就是孟珙,谢渚阳这位大楚柱国,地位应该和乐焕韩老五一样,只不过谢柱国很骄傲,孟帅也为了大局平稳,没有去做什么立威的事儿。 这些年,燕人压着乾楚揍得厉害,但燕人只是瞧不起乾人,真正喜欢辱乾国为乐的,其实是楚人。 说到底,还是得看真本事。 “小子想进去见见他。” 孟珙点点头,指了指身后自己的帅帐,道: “理当如此,尊重勇者,才能让自己这边,诞生更多的勇者。” “这就是孟帅为绵州城那对父子平反的缘由?” 当年平西王第一次打进绵州城,斩知府首级而去,曾逆行而上,一人一枪企图阻拦蛮兵马蹄最终战死的那位老者,以及明明可以活下来,却在城楼上射出了那一箭的其儿子; 在战后,被认定为了奸细。 是孟珙,亲自上书,为他们平反,同时重修了坟。 孟珙摇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用再提。” 谢玉安点点头,道:“是。” 随后, 谢玉安掀开了帅帐帘幕; 帅帐正中央,本该是孟珙下榻所用乾国官家亲赐的白虎皮睡裘上,躺着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将领。 甲胄破损得很难找到大块一点的完整之处, 经历过擦拭的身体虽然没有了血污,但那遍布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也让人心惊; 燕国虎威伯李富胜, 在问心湖畔最后的一场生死鏖战之中, 他亲率陷阵营, 高呼“陷阵之士,有死无生”,为全军之矛尖,穿凿孟珙坐镇的中军一十八次! 最近的一次,孟珙中箭,帅旗就在眼前,其近乎以这股子狠劲,率疲惫之师,差点将以逸待劳的孟珙中军给凿穿! 哪怕陷入到最后的绝境,其身边的士卒,也没有离他而去,不断地簇拥在其身边,保护自家的狼王。 孟珙此时也走了进来, 看着“睡”在自己榻上的李富胜,对谢玉安道: “其战死前,曾拄刀喊过一句话。” 谢玉安问道:“什么话?” 他喊道: “郑老弟,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 小龙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过年好! 晚上还能再写一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五章 王爷 打架,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可以看出来,薛三玩得很开心。 “四匹马”已然俯冲了下来,当头的烈马手持一把大斧,对着薛三就劈砍了下去。 薛三身形反应速度很快,很是轻松地躲过,同时身形一侧,脚后跟一磕,小小的身躯在倏然间改变了方向,窜向了烈马的身后。 刹那间,小手一抖,另一把匕首出现,对着烈马身后挥舞了下去。 “嗡!” 一根极为细微的丝线,被割断了。 薛三潇洒地落地,似乎还想学阿铭来个西式贵族鞠躬礼,但动作做到一半时,斧头却被烈马挥舞着劈砍下来。 薛三眼角一抖, 这傀儡不是拿丝线控制的! 套路,妈的,又是套路! 薛三的双腿蹬地,向后弹射出去,但先前一直在外围游弋的另外三匹马在此时包抄了过来。 瘦马双手探出,一根根琴弦交错成了一张大网对着薛三就罩了下去,贵马则双臂张开,身体快速移动,这是要抱住薛三。 但这一次,自始至终,瞎子北都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出手,眼中露出了些许沉思。 郑凡距离又有点远,这会儿薛三似乎把自己玩进死胡同了,但郑凡这个主上想出手帮忙也来不及。 谁成想,被琴弦网罩住的薛三身体忽然一缩,像是用软骨功的方式,让本就是侏儒的他,变得更为矮小。 琴弦网的受力点是照着薛三的存在去铺陈的,当薛三一下子缩小下去后,琴弦网就像是瞬间是瞬间失去了准星。 薛三抱头一滚,像是个小肉球一样直接从网下挣脱了出来,贵马也抱了个空。 瞎子北在此时忽然睁开眼,郑凡只觉得自己面前吹过了一阵风,而贵马的身体则因此忽然一颤,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完全侵入。 “砰!” 贵马炸裂,刺鼻腥臭且带着剧毒的液体溅射开去,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要抱着薛三后使用的,现在却被瞎子北强行打开。 在贵马身边的瘦马和俏马则被淋了一身,两个傀儡身体开始被疯狂地腐蚀,似乎内部的阵法纹路也被破坏,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四马之中,只剩下烈马一个人。 瞎子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仅存的烈马。 烈马的嘴巴张开,但声音,却不是从其嘴里发出,而是从腹部位置。 “我听说,西方的魔法师里,有一类极为稀有的存在,可以做到你刚才做到的事情。” 瞎子北抬起手放在嘴边,遮着嘴,打了个呵欠。 他猜的没错,真正的操控者,其实藏身在自己的傀儡里。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着一种属于老银币的惺惺相惜。 因为瞎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套路。 声音,再度从烈马腹部传出: “我应该先对你出手才对。” 瞎子北点点头, “对。” 这确实是对策失误,竟然放任一个精神系加空间系的双系“魔法师”在旁边一直从容地输出。 团战若是不懂先切后排,那必然会输得很惨烈。 其实,这一次也是辛苦薛三了,七魔王里适合和瞎子搭配的其实不少, 高回血的阿铭,高防的梁程,高血条的樊力, 但瞎子本人似乎更喜欢和薛三组队,郑凡有点腹黑地猜测可能是瞎子觉得看着薛三在自己面前蹦跶来蹦跶去吸引火力很有趣吧。 “你太贪了,四个傀儡,你根本应付不过来。” 烈马腹部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我以前没遇到过你。” 瞎子北微微一笑, 道: “承让。” “客气。” 说完, 烈马后退一步,薛三跟进了一步。 烈马的腹部再度传来高呼: “陈大侠,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被他们给杀了。” 很显然,这是在喊另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先前应该是负责把守后门。 薛三的眼角眯起,耳朵微微颤抖,但让他疑惑的是,他没能感应到任何人过来的气机。 瞎子北依旧站在那里没动,但郑凡相信,他其实一直都在提防着另一个刺客。 可惜,这里没有挂钟,否则此时倒是可以切入指针走动的音效。 但三分钟后, 驿站的一楼,还是他们这帮人。 薛三舔了舔嘴唇,他有些等不住了。 烈马似乎有些惊愕,再度喊道: “陈大侠,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可以很明显地听出来,烈马开始慌了。 先前,第一次听烈马喊“陈大侠”时,郑凡只顾着警觉四周,等到听到第二次喊“陈大侠”时,郑凡心里则品出了一股子浓郁的润土味儿。 一听到大侠,脑海中似乎就浮现出了带着点油腻味道的老式武侠片的画面,但这个词,已经有点复古了。 且在这个世界苏醒已经这么久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听到“大侠”为后缀的称呼。 但很显然,大侠好像没在线的样子。 烈马这一次是真的慌了, 再度喊道: “陈大侠,救我,救我!!!” 三次呼喊,都没能得到任何的反馈。 薛三,动了。 当一个已经完全处于下风的傀儡师只剩下一具傀儡时,她的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薛三动的同时,瞎子北的精神力和意念力一同向烈马施加了过去。 烈马发出了一声闷哼,虽然依旧挥舞起了斧头,但速度明显慢得不是一点点,且本来以烈马的战斗方式面对薛三时就占不到什么便宜,更别提现在还有瞎子在旁边帮薛三拼命给对方加各种削弱buff了。 薛三很轻易地寻找到了空洞,手中的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脖颈位置,而后,向下切割。 烈马这次是真的变成了裂马, 从切开的傀儡之中, 露出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的身形。 这个女人明显有点畸形,她的身高和薛三差不多,但薛三是个侏儒,其实也就个头矮,但如果你不给参照物的话,拍张照片看看,你也看不出薛三有什么特别的。 但这个女人,脑袋是个正常人的脑袋,但四肢躯干却是高度萎缩,不像是人了,反倒像是一只蜘蛛。 当自己的真身暴露出来时, 女人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似乎很不习惯将自己真正的模样给别人看,那种本能地自卑和愤怒让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扭曲。 “你是谁…………” 瞎子的问题还没问好,女人就发出了一声嚎叫,似乎想要冲过来和瞎子拼命。 但她其实失去的不仅仅是傀儡,傀儡,不光是能隐藏其身体的缺陷,同时,傀儡内部的阵法以及她对傀儡的操控,才是她真正战斗的方式。 一旦失去傀儡后,她,除了长相,真的就没其他地方好可怕的了。 尖叫之后, 妄图扑上来的人,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严重萎缩的四肢开始疯狂地敲打着地砖,眼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杀了他吧,我告诉你们她是谁。” 一道男子的声音忽然传入了这里。 瞎子北的脸上当即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从瞎子北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因为以往不管什么时候,瞎子北一直恪守着属于自己的三条行为准则: 一,我有逼格; 二,我很有逼格; 三,我非常有逼格; 郑凡也不认为在这个时候,瞎子北会故意作怪来吓唬一下自己。 薛三的脸色也很难看,当他看见瞎子的脸色时,脸色就更难看了。 身为刺客的“敏锐”没能感应到说话人的位置也就罢了,瞎子的精神力也没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那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就相当严重了。 不过,薛三还是走过去,将自己的匕首刺入了女傀儡师的体内,匕首有毒,女傀儡师的身体很快就开始变黑,而后死去,一动不动。 “她输了,她应该得到解脱。”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人,也出现了。 他就坐在一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后面,面前还放着一碗茶,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了,但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他放下了茶碗,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把剑,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女傀儡师的尸体边, 开口道: “我答应过你们会替她回答,你们问吧。” 他的面容,谈不上清秀,甚至,只能讲很是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你根本就不会注意的类型,在相亲市场肯定会被当作备用的车胎型号。 而且,他也没什么气质,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用气质去弥补他的容貌。 但他的出现,确实给郑凡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底响起: “主上,你来问吧。” 郑凡在心中回应道:“是需要我来吸引他注意力然后你和薛三好动手么?” “是希望主上能抓住机会,能多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吧。” “…………”郑凡。 这时,薛三对着瞎子北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意思是这货起码七品以上。 瞎子北微微摇头,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五品。 “她是谁?”郑凡指了指已经死去了的畸形女傀儡师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陈大侠这般回答。 “那你知道关于她的什么?” “她是晋人。” 晋国人? 为什么一个晋国人要跑到燕国来杀自己? “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和她在一起?” “嗯。” “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们一起动手,却不是一路的?” “三路。” 郑凡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着,陈大侠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着。 “她是一路,你自己是一路,最开始冲进院子的那群刺客,是一路,这样么?” “是。” “那群刺客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需要他们带路。” “那你你先前为什么不帮她?” 先前“烈马”死之前,可是曾三次呼唤这位陈大侠,但陈大侠却没有出手救她,看着她被杀。 “她该死。” “为什么该死?” 陈大侠伸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二十多具驿站的尸体, “她杀了这些无辜的人。” 郑凡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希望,人,总是喜欢和老实人和善良的人做朋友的,因为这类朋友好坑。 “你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 “那你呢?你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陈大侠看着郑凡, 道: “杀你。” “你知道我是谁?”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郑凡。” “这个世界上叫郑凡的人应该不少,你可能会找错………” “大燕银浪郡南望城治下翠柳堡守备——郑凡。” “哟,还真是我,巧了么不是。” 郑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继续问道: “你是乾国人?” 郑凡自苏醒以来,确实杀过人,也坑过人,但论起自己伤害最深且能够出现这种级别高手来杀自己的势力……真的就只有乾国了。 “是。” 果然是乾国人。 “大侠,你听我说,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我率军去乾国,是受到了靖南侯的命令; 这样吧,如果你想真的为乾国谋福祉,为乾国除一大威胁,我可以帮你进入南望城,帮你接近靖南侯。 我只是个守备,只是大一点的小卒而已,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侠你应该清楚。” 在瞎子北已经明确表示, 这位陈大侠,自己等人完全不是其对手之后,出于求生的本能,郑凡开始祸水东引。 当然,也是因为这位陈大侠看起来脑子好像不大灵光的样子。 “我打不过田无镜。” 田无镜就是靖南侯的名字。 “人,总要去尝试,总要去找点挑战来做,这人生,才能更有意义。” “我不是田无镜的对手。” “…………”郑凡。 郑凡发现脑子不太好的人,他似乎更难忽悠,因为这个理由,无解。 我打不过他,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我们可以从长计议。”郑凡建议道,“我可以帮你谋划。” 为了自己活命,把靖南侯卖再多次,郑凡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我不想杀他。”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 “我就是要杀你。” “不是,两国交战,我又是军人,打仗杀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你总不可能谁去乾国打仗你就要去杀谁吧? 那个,我听说前阵子嵇退堡守备左继迁,才去了乾国,杀了不少乾国兵呢,我跟他熟,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我不杀他。” “不是,你就认准了要杀我?” “是。” “为什么你不杀他们就要杀我?” “报仇。” 再次听到这个回答,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问道: “为谁报仇?” “为死去的人。” “哪个人?” 郑凡很好奇,自己之后,有很多人跟风自己也带兵去乾国打草谷了,这货为什么就单独要盯着自己? “一群人。” “哪一群人?” “冤死的亡魂。” 陈大侠似乎觉得自己回答得够久也够多了的了, 他举起自己的剑, 左手握住了剑柄, 道: “我拔剑,你拔刀。” 许文祖这时从郑凡身后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盯着陈大侠,冷哼了一声, 道: “你可知,就算你是武道强者,在我大燕境内杀我大燕的官,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竖子,真当我大燕无人否? 今日你想学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来日,当我大燕铁骑杀入你乾国腹地时,必将横尸千里以报今日之仇!!!” 陈大侠似乎对许文祖的威胁毫不在意, 只是依旧很平静地道: “我从不伤及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要杀的只有郑凡,你们,大可离开。” “哼!” 许文祖怒气冲冲地又瞪了陈大侠一眼, 然后, 转身, 走了…… 薛三和瞎子北没走,依旧站在原地。 陈大侠继续很平静地道: “你们可以站在旁边,看着我杀他,只要不出手干预,你们就不用去死。” 薛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郑凡的身前。 瞎子北也没说话,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见状, 陈大侠开口道: “那你们,也得死了。” 瞎子北的声音在薛三的心底响起: “我怎么觉得还挺激动的。” “我也是。”薛三在心底回应道。 “上个月,梁程带主上去乾国瞎跑玩打仗游戏,差点让我们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暴毙,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轮到他们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是啊,死之前,咱们至少还能痛痛快快地被干一场。” “恶心。” “都快挂了,你就担待一点。” “我觉得这家伙的话,有点问题。”瞎子北交流道,“看来应该是主上在乾国时,杀了他家人了。” “我感觉有问题的,是他的脑子。” 郑凡在此时则开口道: “大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大侠目露犹豫之色,但还是点头道: “你问,问完,我就拔剑。” “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侠微微皱眉, 道: “你不是一直在喊我名字么?”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六章 该咱了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早晨, 天天和太子一起做完了晨课,也就是朗读背诵文章。 随即, 俩孩子一个搬出来一张方木凳一个提来俩小板凳。 干爹昨日回府后心情很不好,他们看在眼里,且无论是天天还是太子,都不可能在这种事儿上瞒着他们。 天天毕竟大了点,外头的事儿也会让他知道,封王大典上干爹抱着他受封,本意就是让这位靖南王世子正式露面于世人; 至于太子,更不可能瞒着他的,这无关乎于其年龄,甚至,无法为其先前身上因早慧而出现的抑郁之气所左右,他毕竟是太子,有些职责,是无法转移的。 而按照王府的日常,每天晚饭后,要么是瞎子,要么是陈道理亦或者是何春来,至少有一人会拿着王府今日收到的消息也就是“国事”,来和这俩孩子进行讲解。 所以,俩屁孩晚上睡觉时,是真的在讨论着国家大事; 天天陪太子弟弟起夜嘘嘘时,太子还会念叨几下哪里发生了水灾那儿的百姓该怎么生活云云。 天天则是会在喝每日至少一杯羊乳子时,担忧一下雪原极端气候会不会导致牲口减少,奉新城有条件喝乳子的孩子,会不会因此喝不上了。 而对于昨天的事儿, 在天天的认知里,是一个和自己父亲关系很好的伯伯,战死了。 在太子的认知里,是国家损失了一员大将,而且晋地,可能会不稳。 不是因为天天想不到太子的那一层,而是他主要精力在于关心自己父亲的情绪上,至于以外的国家大事,天天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 一定程度上来说,当年田无镜说希望孩子长大能像郑凡,是有成效的。 国家民族大义,太重,做一个“自我”的人,只关心自己身边人只在乎自己在意的人,其实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但当俩孩子准备坐下来等待早食送过来时,却看见他们的干爹,居然走了过来。 天天起身,将自己的椅子让给父亲。 郑凡坐了下来; 刚理过面,且还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精气神上,倒是没有一宿独坐的萎靡,情绪上,也没什么失落怨恨。 俩孩子也不敢问, 天天去帮忙盛粥, 太子则从天天那里出师帮王爷剥咸鸭蛋, 早食的氛围,有些压抑。 郑凡就着咸鸭蛋,吃了一碗粥,放下碗筷后,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头,又掐了掐天天的脸。 俩孩子集体露出“乖巧”的笑容; 平西王笑了笑,起身,离开。 待得王爷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 天天和太子近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 用罢早食后,郑凡坐在自己院儿里的藤椅上,闭着眼。 椅子,正轻微地前后摇摆,椅子上的王爷也在跟着摇摆。 似是昨晚太累了,白天要补个眠。 柳如卿搀扶着公主走了过来,看着正在“小憩”中的夫君,二女对视了一眼,并未选择上去叫醒。 因为她们清楚,以自家夫君的境界修为,再加上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战场经历,她们来了,也走到这里,夫君不可能不知道。 之所以没醒来,是不想“醒”来。 二人又走出了院子。 柳如卿拍了拍胸脯,小声道:“刚刚可是有些吓人呢。” 公主看着柳如卿,倒是没特意担什么“王妃”的架子,而是点点头,道: “是啊。” 许是王爷平日里在家时,实在是太和善了。 虽有威严,但却很“单纯”,尤其是在后宅和她们相处时,虽花样百出,但总归是有着一种时下男性老爷对女眷所不具备的体贴和细腻。 王爷不是没发过火,就是公主和柳如卿也是听说过自家男人在外面的事儿的; 但在家里,他很少“冷”下来。 而一旦他“冷”下来,整个府邸,似乎都被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使得这下面所有的人,都有一种窒息感。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不怒自威”,常常出现在“天子”身上,且是那种“举手投足”间真能让天地变颜色的存在。 以平西王如今的地位,出现这一面,其实很正常。 这种氛围会传染,王府内的下人、护卫,在今日,也有些噤若寒蝉,平日里的偶尔打闹和小喧嚣在今日似乎都被视为了一种罪过,没人拿鞭子责罚你,但你却自然而然地开始遵从着这种忌讳,一如上坟时的规矩那般。 … 晋西战败的消息,只是传入了王府,八百里加急造成的结果就是,它会比什么“风言风语”,要快得太多太多。 故而,奉新城的军民们并未因为晋西的战败而在今日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什么波澜,他们依旧照着正常的节奏在过,但实则,由晋西引发的惊涛,必然是会波及到这里,同时,也必然会影响到他们。 带着皇帝旨意的黄公公,已经在路上开始策马奔腾; 他已经习惯了这条路线,也已经适应了这种奔波,好在,对于他而言,平西王爷比靖南王爷那要好相处太多。 给靖南王爷传旨,临行前得和自己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们做好交接,相当于是交代一下后事,而平西王爷明显和善多了。 再加上旨意里的内容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黄公公已经在期盼着,平西王爷能否再点自己当一次监军; 一次监军经历,就已经让其在宫内地位超然,成为继魏公公张公公之后的顺位第三的大宦官,要是能再来一次,哦…… 那自己以后就算年事高了,也能得一个“荣养”的资格了。 宦官们以伺候主子以主子对自己的信任作为进身之阶,但实则,他们这些无根之人比谁都更清楚,真正能让自己立起来的根本,是自己的本事和资历! 说也奇怪, 黄公公自己都没察觉到,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燕,打了败仗,战死一位军功赫赫的伯爷,战没了一支百战精锐; 可他心里,却没多少慌乱的感觉,但他其实晓得,这场战败对晋西对晋地乃至对整个大燕,意味着什么。 或许, 是因为有底。 正如当年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战败后,燕人磨刀霍霍,马上准备起第二轮大战; 因为他们清楚,他们还有一位靖南王可以出山。 现如今, 靖南王远走西方,未再传回只言片语,但大燕还有一位新军神,依旧在晋地。 大燕的底气,燕人的底气,还在那里! 黄公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皮鞭狠狠地抽在自己胯下貔兽屁股上, 大喊一声: “嘚儿驾!” … 八百里加急,给的是燕京和奉新,而那些近一点的位置,也能够有资格快速获悉这场战败消息的人物,心里,其实也都紧了起来。 圣旨,还没到,也不可能马上降临,但他们已经在按照自己的本能,开始提前进行自我的运转。 这些年,大燕南征北战,可以说,这一批的官员,基本都沾过兵事,哪怕没阵前冲杀,但也是参与过后勤的。 大争之年,想脱颖而出,想上位,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争。 而燕国的整个架构体系,在应对战事时,早就驾轻就熟; 以颖都太守许文祖为例,在得知晋西战事消息后,他马上就下令粮草的调拨和转运,为即将到来的下一轮大战做好准备。 类似的提前准备动作,还相继出现在晋地的其他城池里,同时,燕地那里,也在做着一样的事儿。 帝国的战争体系在先皇手上时曾运转到过极致,现如今,则像是“肌肉记忆”上的一种本能。 各地驻军,尤其是晋地的各路兵马,也都开始闭营; 一、清点在册兵额; 二、清查军械等物资; 三、则是开始了加训。 士卒们畏惧倒是没多少,哪怕乾楚打赢了一场,哪怕李富胜那一镇近乎全军覆没,但乾楚给人的既定印象,至多就是破了些裂纹,还不至于打散掉燕人的自信。 甚至,不少军寨里的士气在近日都开始高涨了起来,身为丘八,他们有着属于丘八应该有的那种期待。 战争的准备,已经在开始,一如南门关在得知前线战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发出了两道八百里加急军情一样; 各地驻军乃至各地太守,也都在自己做着准备的同时,等待着两路消息。 一是来自燕京城陛下的圣旨,二则是来自晋东那位的消息。 燕人是幸福的, 在上个时代,他们有镇北王有靖南王,可以自信与打赢任何一个对手,干翻任何敢阻拦在黑龙旗帜面前的阻碍; 如今,他们依旧有着指望。 不像是乾国在自己弄死自家刺面相公后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不像是楚国,你方唱罢我登台,看似几大柱国以及什么大将军亦或者是熊氏王爷,乍看很热闹,却偏偏没有一个能够有统揽全局同时也有那个资格站在诸多“名帅名将”之上的存在。 距离南门关最近的一座大城,历天城,其城内的茶馆里,最近所说的,最多的就是这梁国的战事。 虎威伯战死,大军近乎覆没,这是第一个骇人的消息; 自然少不得好事者去来分析这场战败会给大燕会给晋地局势乃至于现如今诸夏之格局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大部分的听客,并不喜欢自家战败的故事,也不喜欢这种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危言耸听”; 但欲争辩,又争辩不过的,有些人,确实是能说会道。 但这种争吵,最后大多会以极为执拗的一句话所结束: “等着,平西王爷要来了!” 只要王爷出山,只要王爷能来,只要王旗能插在南门关上, 那一切, 都将好起来。 大燕,也依旧是大燕! … “粮草,粮草,我们冬天时才打了范城之战,虽然我们靠我们自己支援过来了,后勤也扛住了,但这意味着我们富余的一部分已经被支出了。 再其战事,而且不是对楚地,而是去晋西,从晋东到晋西,也远着呢,粮草转运得付出多少代价,军械磨损以及各方面的赏赐,又得开销多大? 范城之战还不像是以前打其他的战事,开销出去,马上就能见到极大的回报,事实上范城之战我们获得的收益仅仅是政治层面上的东西,比如,主上封王了。 但王冠能抵多少车粮食?” 签押房的内部会议里,面对着一众魔王以及作为书记官在场旁听的何春来和陈道理,瞎子近乎是在咆哮着。 “再起兵,咱们自家今年就又得像回到第一年时那样,大家节衣缩食过日子了,且还会影响到今年下半年的发展以及明年的发展。” 四娘斜靠在椅子上,保持着让自己以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舒服的姿势,她没参与争吵,甚至还拿出了一把葡萄干,慢条斯理地吃着。 梁程开口道;“让朝廷负担后勤开支……” “朝廷还有个屁的后勤。”瞎子毫不犹豫地堵了回去,“难不成再像李富胜那样打快战,乾人楚人被揍了这么多年,人也是会成长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成熟了。 一旦调集各路兵马,想靠朝廷来支援大军的后勤不出问题,近乎就是白日做梦! 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最疲惫么,不是他竭尽全力咬牙硬撑的时候,而是他刚撑过去没多久,刚坐下来歇息了一小会儿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最虚弱,国家也是如此。 燕晋的百姓不是牲口,姬成玦也不是先皇帝,真要强行再开国战,下面人,就真的要造腾了! 还有, 咱们出不出兵,雪原防线先不说,咱就放放,镇南关呢,就靠金术可那一支兵马去守么? 没有后续援军和后续精锐的镇南关,很容易就会变成一座孤岛,楚人万一在梁国缩了,再北伐一场,镇南关一旦有失,整个晋东,咱家,直接就会从安全的窝变成战争前线,还发展个屁!” 瞎子越说越激动。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吹了吹。 梁程看着瞎子,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因为瞎子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乾楚和梁国,不会和你玩儿一场痛痛快快地大决战,这场战事,不出意外,将旷日持久。 薛三却调侃道:“瞎子,咱在晋东,晋西出了事儿,局面再糜烂下去,好家伙,咱眼瞅着就要成飞地了,这不自立都已经实际上自立了啊,你是不是就瞅着这个机会呢?” “是啊,怎么了?”瞎子反问道。 薛三耸了耸肩, 道: “行,你诚恳,我没什么好说的。” 樊力则挠挠头,道:“我觉得挺好。” 阿铭喝了一口酒,道:“问题的关键是,咱们在这儿讨论来讨论去,有什么意义?” “我去向主上说。”瞎子说道。 “行,你去。”薛三附和道。 “行,烤肉。”樊力又挠了挠头。 四娘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这时, 肖一波走了进来,禀报道: “诸位先生,王爷醒了,刚传了膳。” 瞎子点点头, 站起身, 做了个“环视四周”的动作, 道: “你们谁和我一起去。” 薛三缩了缩脖子; 樊力抬头,看向房梁; 梁程摇摇头; 阿铭喝了口酒; 四娘依旧笑而不语。 “行,我自己去,事儿,总得有人顶着。” 三爷马上道:“瞎子,真爷们儿。” 樊力点头道:“俺也一样。” 随即,樊力皱了皱眉,重复道:“俺也一样这般觉得。” 何春来和陈道乐更是认真地做着会议记录,生怕瞎子走出去时点名让他们俩跟上。 瞎子叹了口气, 一个人走出了签押房,大有风萧萧兮之感。 … 屋子里, 睡了一觉的平西王正坐在桌旁吃着饭。 一盘盐水鸭,一盘凉拌野菜,一盘麻婆豆腐外加一份鱼滑汤。 王爷手里端着饭碗,吃得很匀速。 瞎子走进来时,郑凡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吃了?” “还没。” “一起。” “谢主上。” 瞎子也坐了下来,自己盛了饭,拿起筷子,跟着吃了起来。 王爷吃完了一碗饭,没续饭,而是拿起勺子给自己盛汤,同时以一种很平静地口吻道: “坦白说,我郑凡,对大燕,对做燕人,没多少执念,只是单纯觉得,大燕,挺直,黑色也挺好看。大燕有几个人,真爷们儿,有的,相处起来,舒坦,不绕弯儿;有的,还真是不得不服。 逢年过节,总爱给他们送个礼,说没图什么,假了。但真要说图什么,就图个念想,矫情。 我和李富胜,是有感情的,可以心甘情愿地喊他一声哥; 但绝不至于因为他的死,我也跟着要死要活的地步,因为像老田那般的,也就老田一个。 但你晓得么, 我今儿一整天没怎么说话,这府邸里的夫人孩子们,下人们,一个个也都不敢说话了。 地位越来越高了, 意味着以后我再想找一个我认可的,能玩儿一起的,能心甘情愿喊他一声哥不觉得自己吃亏了的人……近乎不可能了。 那个疯子,我跟他说过,打仗没必要冲第一个,他偏偏不信,还以为自己很能。 好了, 军队没了, 自个儿也战死了。” 郑凡脸上露出了笑意,继续道:“你说得对,他就是个精神病;但,这个精神病,一直没亏待过我。” 瞎子闻言,点了点头,也快速地将自己碗里的饭吃完,盛汤。 郑凡喝了两口汤,放下碗筷, 双手像是个老农一般,对插于兜, 身子前后微微摇晃,看着瞎子, 道: “你们怎么说?” 瞎子喝了口汤,放下碗,道: “他们都不同意出兵,觉得辛辛苦苦积攒下这家业这舒适的环境不易,不是很想再来一次。” “那你呢?” “我把他们都狠狠地训了一顿。” “哦?” “真的,我跟他们说:存钱,是为了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到该用时就得用,不能沉浸于单纯存钱的快乐里不可自拔。” “是啊。”郑凡点点头。 瞎子从袖口里取出一份折子,递送到了郑凡面前,道: “主上,这是属下昨晚熬了一宿做出的预算和规划,咱家底子最多能出多少粮草军资,最多能出多少兵马,属下都在这里统算出来了。 家,是要保的,但这口气,也是必须要出的。” 紧接着, 瞎子又取出一份折子,也递送到郑凡面前: “这是属下建议以主上名义发给朝廷的所需调动的朝廷兵马以及朝廷能够承受的后勤补给数额,属下不通兵事,但主上您看了这个应该能自己估算出这仗要打的话能打多大规模和能打多久。” 瞎子又取出第三份折子,递送到郑凡面前,道: “这封折子,主上您想发的话,可以发朝廷,这是斥责兵部胡乱用人的,冉岷的人事上可能会牵扯到许文祖,乃至背后的皇帝; 但钦差这件事上,确实是可以真的发作的。 另外,属下今早就命人将咱王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给细细擦拭了一遍,还打了蜡。 主上可以先以这封折子表达自己的不满,先在开战之前,替军头子们说句话以招揽人心,再可以等第一个宣旨太监给咱那石狮子染个喜庆色。 这之后,主上再仿靖南王旧事出山,这样,面子底子,就都有了。” 郑凡没打开折子,而是低头看了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瞎子。 瞎子攥了下拳头, 道: “主上请放心,无论您想做什么,属下,都会永远第一个坚定地站在您这边;因为属下从一开始就认可……您的审美。”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随即, 郑凡又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鸭肉送入嘴里,吃了后,吐出骨头。 道: “这盐水鸭做得,其实不是很地道。” “是,属下也这般觉得,有点腻。” “对。” 瞎子笑了笑,他瞎,所以无法捕捉到他的目光。 “白天睡觉时,我做了个梦,梦里头啊,李富胜浑身是血地站在战场上,他看到了我,他对我喊: 郑老弟啊,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平西王爷站起身, 伸了个懒腰, 又打了个呵欠, 用一种似乎没睡足在吃饱后困意又袭来的倦怠语气道: “呵,他杀过瘾了; 行, 那下面, 该咱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七章 靖南王爷……接旨 原本自京中骑出来的那匹貔兽,在中途就已经拉胯了。 黄公公也早就在驿站换了几次马后终于过了望江,但没去当年闻名天下的销金窟现在也逐渐恢复生气已然有三分原有气象的玉盘城落脚,而是一口气错过了玉盘城,到了玉盘城以东的一处村镇,这才停下来歇歇。 其实,不该歇的。 人没死,就得继续颠簸前进,毕竟,搁自己手头上的旨意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国大事”,丝毫不得耽搁。 可问题是黄公公小腹位置疼得实在不行,宛若有人拿着针在不停地来回穿扎一般,脸色也泛着白色不见多少血气; 在肉眼可见的可能暴毙的情况下,黄公公不得不听从下属的建议在这村镇旁歇一晚上。 圣旨很重要,但宣旨太监弄出个中途暴毙的事儿,你让谁去宣旨? 这也会影响到圣旨的神圣性,甚至是有效性。 毕竟,伪造一封圣旨,真的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难的是什么,是你很难伪造出一个宣旨的人。 这个人,有级别,有大家公认的地位以及匹配这个圣旨的资格,先认人,认了人后,再认圣旨的内容。 就比如你让一个田埂老叟,哪怕他拿着真的圣旨出现在达官显贵面前,人家会认么? 这里头,在朝廷内,早就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对套体系。 所以,黄公公本身也是圣旨的一部分。 真不是说他怕死、惜命,亦或者累坏了,实则是为了皇命,得在宣旨前保住自己的狗命。 落脚的村镇里有一个小军堡,围绕着这座军堡有一片规划出来的军屯区,而且村镇对外来人的审核很严格,不过,在验明身份后,军堡的什长主动将自家的小院给腾出来让黄公公等住进来。 黄公公被手下搁在床上,出来的匆忙,身边一没带御医而不可能备上齐全的药材,倒是为了长途赶路故而补气的丹丸带了不少,可问题是这玩意儿虽然也说是药,但黄公公刚开始发病时就喂了两颗结果马上就疼得更厉害了,下面人也不敢再给公公喂了。 那位什长得知后,找来一个老卒,这老卒过来瞧了一眼,然后就找来一些草药开始煎药。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时辰的黄公公等来了一碗绿油油的药汁,还没喝就嗅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味儿,但黄公公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捏着鼻子一口闷了个干净。 又躺了半个时辰后,嘿,不疼了! 有手下侍者去向那老卒打听药方,老卒解释道:这屯田的村儿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亦或者甭管鼻子还是嘴巴亦或者耳朵哪怕摔断了腿啥的,他都这样煎药; 喝了顶用,也就顶用了,喝了不顶用,那就去附近的大镇上找大夫,军屯儿里戍卒是有标户户口的,那些没标户户口的屯户民就借用士卒的标户身份去看病拿药,也不花钱,王府管着的。 那位侍者听到这里,一时忘记了自己来问话的目的,还很诧异地道: “这样冒名顶替岂不是欺骗了王府?” 老卒笑笑,道;“自然不可能尽着给人用,用得多了,也会出事儿,上头也会查下来,也就是亲近点的关系才能准人家蹭一下。” “那刚刚的药?”侍者又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也不晓得能有啥用,这世上,绝大部分的毛病,喝了药,自己就能扛去个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三三两两,真正的大夫能看的,其实也就是个对折再打个对折,阎王爷真要收你的命,再怎么样命也都是没了。 我等黔首对待病痛,基本就是这个态度,能扛就扛,能忍就忍,年轻一点的,实在不行时就去找个大夫试试看,年纪大的,家里人愿不愿意去请大夫先不说,就是老人自己也会拒绝去治疗的,到年纪了,不折腾了,该没就没了呗。 也就当了标户,能有这份保障了,所以并不知道多少后生娃子都在等着机会,等王爷一声令下征兵去打仗哩。” 侍者点点头,明白了自家干爹不是遇到什么乡野高人了,而是干爹自己运气好,病痛下去了。 见侍者不说话了, 老卒开口道:“要打仗哩。” “啊?”侍者刚出了神。 老卒“呵呵”一笑,脸上既带着不屑又带着骄傲,道:“西边的家伙们不经事,打了败仗,这不,接下来就指望着咱家王爷嘞。 我是年岁大了,上不得战场了,但村儿里那些屯户的后生娃可都在盼着呢。 这些日子,像你们这般的信使,落脚咱这儿的也不是第一批了,瞧出来了,那边的人,慌喽,哈哈。” 老卒显然不知道这支信使队伍的身份,只当是其他太守派往这里送信的人。 那位什长在得知宣旨太监身份后,也被要求不准向四周人告知,只允许向后方传递消息。 所以,在老卒看来,这些人富贵是富贵,身份不一般是不一般,但毕竟和他扯不上什么干系,晋东之地,王爷脚下,对外来户,可没低三下四去巴结的必要,更没这份觉悟。 侍者回到了屋内,如实禀报了。 黄公公听到这话,笑了,道:“到底是陛下保佑了我这奴才。” 周围人纷纷应是。 其实,这是三爷不在这儿,要是三爷在这儿,说不得就掏出了自己的剪子,来,急性阑尾炎是,三爷给你割了,小手术啦,就跟割苞皮一样; 啥,你不知道那是啥皮?那三爷我就顺手帮你把那碍事儿的皮也割了算了,咦,你皮嘞? “离京时,京内氛围很是压抑,初入晋地时,晋西之地,可谓风声鹤唳,甚至连乾楚联军是不是要打入南门关的谣言都传起来了。 到了晋中,颖都那边倒是还好些,许太守确实是个能人,一切都有条不紊,辅兵粮草民夫都已经在准备着了。 你说说看,都姓许,咱那位许青杉许钦差怎么就这么的废物呢?” 黄公公是宫里大家,消息自然是灵通,哪怕是在和自己的几个侍者聊这些时,也决不会轻易踩人。 但黄公公清楚,那位钦差大人在之前就已经吃了陛下的挂落,差事办得稀烂,本来携大势收归地方部分军权本该不难,温水煮青蛙都不会么,非得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和是非; 能做到钦差外放的,自然不可能是蠢货,之所以会做成这样,无他心急想表现耳。 原本,等待许青衫的应该是被调回京冷藏,仕途上打上一个“办事不利”的标签后,以后就很难就什么作为了; 但这事儿一闹,他的下场,呵呵…… 黄公公又有些欣慰道: “好在进了晋东后,王府这边的军民心气儿依旧高涨,咱家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这其实没啥,先帝爷在时,咱大燕也不是没打过败仗,打了败仗不要紧,再打赢回来就是了,到时候面子里子,还是攥在咱大燕手里。 先帝爷有靖南王镇北王,咱陛下不也有平西王爷么。 如今这局面,在咱家看来,无非是乾楚两国不服于大势,想要垂死挣扎罢了,咱们呐,就请平西王爷出来,好好教教他们做人。” 黄公公知道,京内不是没有其他声音,比如让大皇子亦或者青霜乃至是李良申等这些大将挂帅去安定南门关局面,因为当年的平西侯已经是平西王了,再请平西王出山,那平西王真的就直接对等当年靖南王的地位了。 只是,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因为甭管是再如何反对平西王自诩亦或者真正忠心耿耿担心藩镇彻底坐大为皇权着想的大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当下大燕,威望最高,最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的,就是平西王。 而且,这个时候再鼓噪推选其他人选去南门关,处理好了那还还说,要是没处理好,这些此时鼓噪声势的,事后,一个个都跑不掉。 这是拿自己的身家去对赌,一时脑热愿意压上的大臣毕竟是少数。 且一大部分官员还是持老成之见,先让平西王爷出来安定局面最好,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梁国那边的事儿还好说,真要弄得晋西大乱乃至动荡整个三晋,先帝爷在时好不容易打下的三晋之地再得而复失,大家伙都得成大燕的罪人。 “不疼了,咱继续赶路。” 黄公公起身了。 下面的侍者们没敢再继续劝,马上收拾东西通知外头的护卫。 出了什长的家门,翻身上马,黄公公大喊一声: “王爷,奴才又来了!” … “王爷……奴……奴才……奴才………来了………” 来时,一路辛苦,但也是意气风发; 脑海中,憧憬着像当初范城之战时自己亲自冲锋斩杀一敌的豪迈; 一切一切的美好, 等到终于进入了奉新城, 终于来到了王府门前, 看着在通传后依旧紧闭着的王府大门, 看着门口那两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反着光泽的石狮子, 黄公公近乎哀怨般得呼喊起来。 不, 不, 不要这么对待咱家啊! 王爷啊,王爷啊,咱家不要啊,咱家不要啊! 黄公公跪伏在地上,手里捧着圣旨封盒。 王府门口,锦衣亲卫持刀而立,外围,更是有一众百姓在围观,将这里堵得个水泄不通。 瞎子在盛乐城时,就开始收编说书匠人,话剧形式出现的表演方式也早就在晋东风靡,连玉盘城内也开了分馆; 因为瞎子深知宣传高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去占领的精髓; 在这段时间内, 奉新城以及雪海关、镇南关这两处也有军民定居点的区域,茶楼、社戏等舞台上,宣传者已经按照瞎子的指示精神,将事情的“原委”给宣扬了出去。 不过,你不能说瞎子又在搞是非,因为瞎子真的只是宣传出了“真相”。 皇帝选派的钦差,和肃山大营的宜山伯为了争权闹了起来; 梁地生乱后,皇帝亲自提拔起来的总兵……冉岷; 这里冉岷还加了人物润色,比如其当年为了巴结上官,不惜杀了自己的妻子; 而且瞎子还艺术加工且碰巧还真加工对了,就如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仿佛司马公就是那把锄头一样,瞎子给冉岷加了一句:平西王可为,岷,亦可为! 这事儿也真没冤枉冉岷,而且这人现在生死不知,大概率也战死了,就算没死,他这次的罪过是不可能再翻身了的。 毕竟,他不姓姬,其他人,是没大皇子那般的好命的。 所以,对这种人,就直接痛踩,贴反派的标签! 事情的原委就是,皇帝亲自选派的钦差和真正会打仗的宜山伯闹了矛盾,宜山伯不得不闭门在家,皇帝提拔的总兵是个废物,竟然自以为能和自家王爷相比,结果贪功冒进,中了埋伏; 忠诚的大将李富胜,为了救援他,为乾楚联军所围困,厮杀多日后,为国捐躯。 接下来朝廷怎么办? 必然是请咱伟大的王爷出山啊! 就是这个故事为主题, 茶馆、酒楼、戏台,乃至于红帐子里的姐们儿,都在一遍遍地向百姓们宣扬这一“经过”。 保证故事精彩的几大要素都有了, 传统意义上的大反派,嗯,如果在燕地,燕人对姬家皇帝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但也可以改变成皇帝是好的,是那几个宰相或者哪个大臣蒙蔽了圣上,但在晋地,晋人对姬家皇帝可没太多的敬畏和情感。 总之,皇帝就是里面的幕后大反派,钦差和那位冉总兵就是现实里的真正俩反派,李富胜李总兵则是用来赚取眼泪和同情以及加深故事悲愤情绪的牺牲者。 矛盾,很凸出,情绪渲染,很强烈; 最主要的是爽点, 那就是晋地百姓听故事看社戏最喜欢看的,自家王爷关键时刻出场打败一切对手,百姓们每次都期待这个结尾然后发出剧烈的欢呼。 这个故事后头就是: 你且等着,你且瞧着, 朝廷的那帮废物,最后还得来求咱们王爷出山! 故而, 当黄公公在进城前,换了宦官衣服,仪仗也打出来进城后,一下子发现百姓们马上向他这里聚集了过来,一路聚集到他来到平西王府前面。 若非黄公公不是第一次来奉新城了,可能还会认为这里的百姓无比渴望感受到天威呢。 当然, 现在黄公公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他很委屈, 他很难受, 他想哭, 而且已经哭得涕泗横流了。 咱家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咱家压根就没想到啊; 多少和咱家一个年份的同僚艳羡咱家上次接了靖南王的那个圣旨最后没死,反而平步青云起来; 可谁晓得,欠下的,还得补啊! 天呐, 还不如病死在路上呢,这脑壳撞石狮子上,真的会很疼的啊。 “王爷啊……王爷哎~~~” … 王府大门后头, 陈道乐和何春来站在那里,瞎子则坐在台阶上,剥着橘子,教育这俩孩子道: “此举不是为了跟风靖南王,也不是咱主上为了耍威风,嗯,咱主上可能有这个需求,但当年靖南王爷,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儿的。 而当年之所以要让俩宣旨太监撞死在石狮子上,本身就是一种宣泄,帮那些有袍泽战死在望江的士卒宣泄心中的怨气。 先皇故意没让靖南王挂帅,选择了大皇子挂帅,最后打了败仗; 这口气,得宣出来,否则接下来的兵马,就不好带了。 跟现在一样,去年开始的收军头子地方治权,今年变本加厉,钦差和宜山伯闹出了那档子事儿。 宜山伯自己也有错,甚至错更大一些,但真要打仗时,用的可是那些丘八,你得让他们觉得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你得帮他们将这口气发出来。 宣旨太监,是皇帝的脸,这就叫抽皇帝的脸给那群丘八们看呢。 这样,大家心里才能舒坦,同时,自己还能借这个机会立威,表示你连皇帝的旨意都不鸟,这下面的地方军头子和地方官吏,见了你就像是见了兔子一样,托谁的关系都不好使,自然全心全力为你效命了。” 何春来与陈道乐听着不停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深感受教。 这时,陈道乐开口问道:“王爷会让那位公公就这么……” 瞎子闻言,将橘丢向了陈道乐,何春来见状,心里长舒一口气。 “要真这样,就好了。” 真能做到像靖南王那般万事绝对不留情,他瞎子的夙愿,大概就能很早达成了。 可惜了,主上不是这样子的人。 如果是陌生脸孔的红袍大太监来,那撞死也就撞死了,主上不会放在心上。 但奈何主上和黄公公在燕京城打过几次交道,在晋地也打了几次交道,这黄公公也很上道,虽然不能晋级,但他很会舔。 多半,主上不会的。 只是,你硬要主上变得和靖南王一样,似乎也不美,至少对于自家这些魔王而言,生说就失去情调了。 有时候, 瞎子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彷徨和矛盾,可能,这就是事业心和生活心的碰撞。 但换个念头想想,这就像是家里,得有一个人懂得生活的品味,同时还得有另一个人斤斤计较着茶米油盐,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安逸安稳。 如果都是前者,那日子无法长久,如果都是后者,那日子未免枯燥。 就像是主上可以尽情地真性情,自己去当那一双白手套,也挺好,反正自己对当个好人,没什么兴趣。 随即, 瞎子笑了,起身,微微躬身。 … 黄公公不哭了,泪干了; 黄公公不喊了,嗓哑了; 他开始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边观望着这俩石狮子,看看哪个更顺眼一些,兴许,能给自己临死一撞的些许温柔。 圣旨封盒,放在一边。 宦官服,也脱下了,连靴子,也摆在了边上。 黄公公带来的护卫没阻拦他,黄公公的那些侍者们则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身为天子家奴,这是你该受的,也是你该做的。 圣旨无法宣达,你压根就没理由活着回去。 外围围观的百姓们在此时也屏住了呼吸,静待接下来的时刻; 一身白衬的黄公公先朝着西边燕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又朝着王府,磕了两个头; 最后, 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黄公公往后倒退了数步, 点点麻油油菜开花, 选中右边的了。 也不晓得,哪个倒霉蛋会接替自己,去撞那左边,嘿嘿。 黄公公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蓄力,然后,冲! “吱呀……” 王府的门,打开了。 这一刻, 得亏黄公公修炼过炼气之法,比常人反应更敏锐一些,当即脚尖一拐,整个人错了一个身位,没撞到石狮子上,而是“噗通”一声,摔在了台阶上,又滚落了回去。 这额头啊,手臂啊,青肿破皮了好几处。 四周, 锦衣亲卫跪伏下来, 外围,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们也都齐齐跪伏下来。 滚了个七荤八素的黄公公在此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双脚交叉拐着却强行抬起了自己的脖子立起了自己的脑袋; 一身玄甲的平西王走出了自己的王府, 玄甲的肩上,挂着装饰用的白穗,象征着王权的至高与神圣; 但在黄公公眼里, 数年前看似尘封却一直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再度浮现; 依旧是这两尊石狮子,依旧是一样的台阶,依旧是四周不近人情面对圣旨也不会下跪的亲卫士卒, 依旧是在此时开启的王府大门, 依旧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带着无上威严的男子; 就连那随着风轻轻飘荡的甲胄白穗,也在恍惚间看作了曾经那位的飘逸白发。 乃至, 往大了看, 依旧是国事遇艰, 依旧是圣上指望, 依旧是全国期盼, 岁月的年轮,对于此时的黄公公而言,宛若调皮的孩童,向前拨动了几圈后,又给向后拨回了原点; 一路艰辛,经历病痛折磨,又恰逢大悲大喜之下的黄公公,神思陷入了某种恍惚, 却又不得不激刺起来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下一刻, 竟然开口喊道: “靖南王爷……接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八章 出征!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宣旨宣错了人,不仅是对圣旨的亵渎,同时也是对宣旨对象的极度不尊重。 王府大门后,陈道乐开口道; “他是吓傻了么?” 瞎子却开口道:“好舔。” 舔之道, 最高境界,乃于无声处听惊雷; 毫无征兆,毫无痕迹,不带丝毫地刻意,且让人感受起来,那叫一个满满的真心,好舔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唉, 瞎子叹了口气, 将刚剥好的橘肉,又送到了陈道乐面前。 陈道乐接过橘肉,送入口中。 边上的何春来看了看陈道乐嘴角的那个小泡,莫名的有些开心。 王府大门口, 郑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摇摇头,走下了台阶。 黄公公这会儿还没意识过来自己先前喊的是“靖南王爷”而不是“平西王爷”,身边更不会有人在此时喊话提醒他,故而在看见平西王走向自己时,下意识地托举着圣旨封盒起身,却因为先前是插花脚,这一下子起来后身体没保持住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倒了下去。 “噗通!” 圣旨封盒掉落,被郑凡抓住。 “王……王爷……” 黄公公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前兆。 “孤知道了。” 郑凡拿着封盒,也没打开,只是像是个寻常物件儿一样,还用手随意地拍了拍。 说完这些, 郑凡转身,走回了王府。 黄公公爬起来,其身边的侍者们马上凑过来帮自家公公先前脱下去的宦官服等捡起来给公公再穿上。 自始至终, 无论是黄公公本人亦或者是这些侍者,甚至是在场围观的百姓们,都没人觉得平西王以这种随意的姿态接圣旨这算什么罪过。 在百姓们看来,你们朝廷自己搞出的乱子,现在是求咱王爷来给你们擦屁股,咱王爷有这个态度,就可以了! 谁没亦或者谁没见过上门借钱是个什么样子,自然得当好那孙子。 对于侍者们而言,先前他们都已经准备好给自家公公收尸了,然后等回到京城后再被打发去守陵墓,现在无疑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些。 黄公公呢, 他是真的有些脑子不太清醒了; 当然了,就算是脑子清醒着,他也不会去计较什么礼数,真傻乎乎地对着平西王的背影喊:此乃大不敬之罪! 那么自己刚刚告别的石狮子,估计马上就会主动地和自己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消息传到陛下那里去后, 陛下非但不会觉得自己忠心可嘉,反而会再发一道旨意:那奴才不懂事儿,你打杀得好,辛苦了。 而这一幕之后, 伴随着人群的散去, 消息,也逐渐开始转播。 要打仗了, 要点兵了, 大家伙,机会来了! 晋西那边打了败仗,死了很多人,但在晋东这里,人们依旧是闻战则喜,这里的军民不会太在乎李富胜到底是何等猛将以及其麾下兵马到底是何等精锐,反正自家王爷天下无敌,其他的,都是凑数的渣渣。 王府之下的各级衙门,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王爷的命令正式下达,即刻正式进入战争时期的运转。 民夫会被清点造册编排入列, 辅兵会被发放兵刃甲胄准备入伍, 标户则得牵出喂养在自家的马,去往伍长、什长、百夫长等层层往上地签到。 武库会被打开,保养极好的军械会被转入特定的序列之中,各地粮仓也将开启,存粮将被运出以备战争所需。 而奉新城的街面上,百姓们的日常所需将进入配给制,以最大程度地支援前方。 王府下的作坊、铺子以及等等产业,全部转为“军需”供应。 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运转模式,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集中大量的资源去应对来自外部的威胁,本质上,皇权的一次次集权,也都是想要尽可能向这种效果上去靠,相较而言,王府这种早就有规划且在白地上建立起来的新秩序更为简单和直接。 但这世上从不存在亘古不变的最好模式,因为模式的运转最终还是靠的人来执行,但至少,在“平西王”这个如神祇一般存在的治下,这个模式会全心全意地为王爷的意志去服务; 至于说以后,适应情况的改革什么的…… 莫说王爷的孩子还没出生,就算是出生了,无论是郑凡还是魔王们,大概也不愿意去费心费力地去奠定什么万世基业; 一是这不靠谱,二是,自己现在爽了就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 但, 一直等到入夜了, 来自王府的命令依旧没有下达; 不仅仅是战备没有开始,连各地驻军的调动也都没有消息。 可明明,自家王爷已经接了圣旨了啊? … 依旧睡了一觉的黄公公醒来后,听到了侍者的汇报。 什么话也没说,用了一些粥后,倒头又睡了。 既然旨意已经传达了,王爷也伸手接过去了,那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黄公公很看得开,因为现在除了看得开,他啥也干不了。 盛气凌人的去呵斥平西王为何懈怠于皇命? 或者哭啼啼地抱着平西王的大腿喊着王爷快快出山为陛下解忧! 亦或者拿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威胁王爷说您再不出兵咱家就死在你面前! 第三个选项直接可以排除了, 因为王爷的回答大概是: 哦,那你死。 故而, 黄公公侧了侧身,侧脸枕在手臂上,很快又打起了鼾。 上次奔袭范城时,黄公公身边有一位经验丰富的校尉,他告诉黄公公,当部队停下来时,不要想东想西,也不要紧张彷徨,因为这没什么意义,那该做什么?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 … 接旨后的第一天,王府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二天,奉新城毫无动静; 接旨后的第三天,整个晋东,依旧毫无动静。 黄公公自燕京城来,自然清楚,因梁地的一场大败,整个燕晋之地,此时都陷入了一种焦虑情绪之中。 原本晋东军民是乐得看热闹的,你们越是急,我们就越是安逸,但这会儿,连带着晋东军民也跟着焦虑起来。 在这种焦虑氛围之下, 黄公公收到了王府的邀请, 王爷要携一众妻、子前往郊外踏青。 踏青的时节,其实早就过了,但夏日的风景,其实才是真正的水嫩。 今儿个天气晴朗,有些风,阳光的燥热晒身上经过那风一吹,也就不显得灼人。 随行的人不多,至少,对于王爷该有的排场而言,显得过于简单了一点,连王府的锦衣亲卫这次都没跟着过来。 但,剑圣,来了。 一处河边, 貔貅悠哉悠哉地带着一众马老弟散着步,趁着那边的王爷没注意到这里,故意抖了抖身子,亮出了自己银灿灿的甲胄。 另一侧,众人席地而坐。 天天和太子这次没有忙着去练射箭和打猎,而是很乖巧地坐在一旁。 四娘和公主坐在一起,柳如卿在一侧调配着冰饮子。 剑圣斜靠在树下,龙渊就摆置于身前,头戴一斗笠,遮着光,许久没动了,怕是已经睡着,在其后头,徐闯躺在那儿,眼神望天,似乎有些心事。 阿铭和卡希尔坐在一起,薛三带着戴立凑过来蹭酒喝; 樊力正在河里抓鱼,剑婢坐在樊力的肩膀上。 刘大虎、郑蛮俩人在旁边拿着渔网准备着, 陈仙霸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瞧着眼前这群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但眼睛里,却泛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就差喊出来,抓鱼,让我来啊! 陈道乐与何春来坐在瞎子身后,正襟危坐,不时盯着瞎子剥橘子的手速。 黄公公弯着腿,站在边缘,没坐。 平西王本人,双手撑于身后,时不时地看看自己的妻子们。 太子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假装自己没留意到太子爷的目光; 随即, 黄公公又抬起头,看向太子; 太子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也似乎是没看见黄公公的目光。 天天看了看身边的太子弟弟,又看了看黄公公,有些奇怪地摸摸头,随即,从兜里拿出了两块桃酥,分给了太子弟弟一个。 更远处, 站着小张公公和赵成赵公公,俩公公宛若雕塑一般,矗立在那里。 该说话的人,不说话; 想问话的人,又不敢问。 似乎,真的就是来吹吹风,来赏赏景。 这时, 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舟,小舟上坐着一个白衣中年文士,文士身边,则有一俊朗佩刀男子立在那儿。 小舟的出现,是意外; 樊力停止了摸鱼,背着剑婢默默地走到岸边,拿起了斧头。 陈仙霸发出一声低喝,左手握拳猛拍了一记自己胸前的护心镜,右手拿起流星锤。 这是薛三为其锻造的兵器,在得知三先生是兵器方面的行家后,在亲兵营里一向眼高于顶的陈仙霸罕见地缠了薛三三天,连三爷上茅厕都跟着,以这种极为泼皮无赖的方式,求得三爷帮其设计打造了这件兵器。 三爷本是最不耐这种烦人事儿的,但奈何就是他也能瞧出来这少年郎是有大机遇的,不出意外,正常地再长个几年,必然是猛将的模板,也就捏着鼻子帮了。 在陈仙霸发出讯号后,刘大虎和郑蛮俩人也马上拿起自己的刀,跟在陈仙霸身后,主动走向了小船。 儿子去了, 剑圣也就伸手抬起了斗笠。 小船再靠近一些,就得被“宁可错杀一千”了。 好在, 这时黄公公眼尖, 喊了声: “袁大人?” 不等旁人问“袁大人”是何人,黄公公马上补充介绍道: “袁图阁,曾任礼部侍郎。” 瞎子开口道: “算是燕国当初少有的才子人物,年轻时曾在乾国考科举中了进士。 曾和三皇子是忘年交好友,三皇子被囚湖心亭后,其虽然不是三皇子同党,但也受到了牵连,被外放虎威郡任地方官,后又改迁到了晋地任一地知府。” 站在燕人的角度,从前途大好的六部京官,到外放于地方,再转任到晋地,这相当于是一路走低了。 燕国出兵攻乾之前,燕人虽然一直瞧不起乾人,但到底还没那般不堪,且乾人自诩文华鼎盛,不少燕人嘴上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踮着脚尖多瞅瞅。 早些年,燕、晋、楚地就有不少人特意去乾国参加科举,只要身份文牒什么的是真的,验明身份后,乾国礼部是同意的; 而在乾国科举得中后,留乾国做官是可以的,但一般来说,回母国,前途会更好,相当于镀了一层金。 郑凡点点头,道:“海龟嘛。” 瞎子笑道:“主上说的是。” “你认识他?”郑凡问瞎子。 王府的人情往来以及关系网络,都是四娘和瞎子在帮他维持,郑凡自己是懒得处理这些事儿的。 对此,四娘和瞎子也理解,毕竟主上只需要负责高端关系,尤其是在创业前期那会儿。 “回主上的话,他转迁至晋地后,每月都会送来一幅画赠予王府。” “哦。” 王爷没什么兴趣。 虽然在外头都盛传平西王爷饱读诗书,一本《孙子兵法》是其一,而诗词虽然很少,但每一篇流传出来的都是佳作中的佳作。 乾国姚子詹就曾痛骂过平西王“有辱斯文”,将文道雅事纯当作了一种把戏在玩,这其实也是一种赞美。 在听到袁图阁只是每个月送一幅画后,王爷就对他没什么兴趣了。 “是春宫。” “哦?” “但并非主上喜欢的口味,也并非是主上的爱好,其人好稚嫩,所以属下也就没打扰主上。” “禽兽。” 郑凡点评道。 瞎子点头附和:“是极。” 这个年代,男女结婚本就早,而且某些审美方面,还很畸形; 相较而言,有着属于自己那一套公俗良知的平西王,觉得自己“好人妻”的谣言,不管怎么样都比这袁图阁要正派得多。 但时下风气就是如此,乾国那边尤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居然总是能成为美谈,袁图阁在乾国读过书,感染此风气,也算正常。 此时,小船停下了; 陈仙霸带着俩小弟警戒着。 船上的袁图阁拿起一根鱼竿,竟然开始了闲适自若地钓鱼; 一副“我很牛逼”,你快来“三顾茅庐”的派头。 可偏偏论起作秀,王府这边的人实在是比他高得太多个层次,实在是没那个兴趣去配合他。 但许是因袁图阁的出现,让太子觉得场面上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太子起身,很郑重地走到郑凡面前,跪伏下来: “传业,给干爹请安。” 干爹的说法,古来有之,但干爹其实和“义父”不同; 干爹是基于父母的关系,认下的孩子,而义父,则是被收下的关系。 李富胜原姓郭,原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是义子的身份,这自然不是干儿子,而是“义儿”,你我本不同姓,我和你父母也没什么渊源,但我看重你的本事,你也打算在我这里效力,故而收你为“义子”,证明我们是一个体系下的架构,义子是隶属于义父的,更像是手下和主公的更进一步关系。 “传业知道,有些话,传业不该问,但请干爹见谅,传业毕竟还担着太子的职责。” “问。”郑凡抬了抬手。 这时, 黄公公也走到太子身后,跪伏下来。 远处,小张公公见状也跪了下来。 赵成眼睛看了看四周,名义上,他是在王府代替小张公公服侍太子的,所以,他也跪了下来。 “传业知晓,干爹心中定然有谋划,但传业还是得问一声,梁地之败,孩儿听说晋西那里人心浮动,那里的百姓,肯定很希望干爹能早日驾临南门关,以安抚人心和局面。” 显然,这些话在太子心里腹稿打了很多次了,说出来才能这般顺溜。 “你是在催我?” “孩儿不敢。” “呵呵,也难为你了,忍了这么久。” 郑凡没继续逗弄太子,而是缓缓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其实,不用催了,咱今儿个,就出发,只不过我想在出征前,再带着你婶娘她们出来你再透透风,她们有身孕了,我又得出门,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太子马上道:“干得心系社稷,孩儿……” “行了,高帽子别给我戴了,来,站起来。” 太子站了起来,看着郑凡。。 “来,笑一个。” 太子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一旁的黄公公也抬起头,一样的表情。 “没让你笑。” 黄公公闻言,马上低下头。 郑凡走到黄公公面前,伸手,拍了拍黄公公的肩膀,道: “公公啊。” “奴才在。” “这次,还由你监军。” “奴才愿意为王爷……咳咳……” 太子在场,黄公公强行打住了。 郑凡招了招手,太子和天天都跟着他一起走向四娘她们那边。 王爷弯下腰,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道: “我尽量早点回来,争取赶得及。” 四娘这次得留下了,她大着肚子,不适合去前线了,就算是郑凡同意,其他魔王也不可能同意她去。 “早点回来。”四娘说道。 公主则正式多了,起身,微微一福,道: “夫君,妾身在家等着您凯旋。” 柳如卿则是跪伏在一边,俯首道: “夫君平安,妾身等您。” 两个孩子见状,也都跪下来给“婶娘”行礼; 等到柳如卿时,柳如卿主动起身避开。 做完这些, 郑凡打了声口哨。 远处的貔貅飞奔而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郑凡翻身上去后,伸手,将天天抱起,放在了自己身前。 太子举起手,道:“传业也想去。” 黄公公马上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可……” 谁晓得黄公公话还没说完,郑凡就伸手,将太子也抱上了貔貅,俩还在坐自己身前,太子排第一个,中间夹着敦实的天天。 “这……” 郑凡向前一挥手, 道: “出征了。” “喏!” 陈仙霸带着刘大虎和郑蛮也都翻身上马。 樊力、阿铭、薛三、瞎子也都各自上了马背。 四娘带着女眷在后头站着,她们待会儿会坐着马车回府。 剑圣伸了个懒腰,跟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各自上马。 黄公公也上马了,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踏青,故而没吩咐自己的侍者和护卫跟来,哪怕是现在,他依旧认为这是一场誓师。 但谁成想, 打前头的王爷却催使胯下貔貅向西而行,压根没回旋东边过奉新城的意思。 兵马呢? 这……这……这不应该是调集精锐,架起高台,斩个东西祭旗再挥师而行么? 待得一行人顺着河边行进时,河上的小船向岸边靠了过来。 白衣飘飘的袁图阁跪在船上,其身旁的护卫也跪伏下来: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大燕的纯臣,必然是先拜国本再拜王爷的。 郑凡对这位喜欢画“春宫图”的前同行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这种所谓的“名士风流”,他向来不喜。 但袁图阁却起身后,拿出一坛酒,喊道: “王爷,袁某恰好于初夏时辞了官,现在是闲云野鹤一枚,听闻晋西战事,再得知朝廷有意召王爷您去坐镇南门关平定局面后,袁某变卖了所有家财,将银钱,存入了奉新城内王府的钱庄,余下一点,买了这坛酒。 这是票据,这是钱信。” 袁图阁将两张单子拿出,然后撕碎,丢入面前的河流之中。 这意味着他存进去的那笔钱,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因为奉新城的钱庄现在只用来流通于商队之间,介入的是大额贸易,暂时还没对百姓开放,故而只认票据不认人,因为很多掌柜的,他不一定是真正的东家。 “一点家财,愿为王爷充一点军资,这一坛酒,还请王爷笑纳。” 说着, 袁图阁将酒递给了身边的护卫。 护卫作势起身要用轻功飞到岸上,但当剑圣的目光扫过来时,护卫犹豫了一下,下船,抱着酒坛,趟水走到了岸边,将酒坛送上后,磕了个头,又退了回去。 “心意,收下了。”郑凡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心思。 甭管是否有所图,但此刻对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洒脱劲儿,做不得假。 袁图阁又道: “王爷,以前是我疏忽了,我今日起,就打算画一卷图,必然符合王爷您的口味。”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和太子的脑袋, 道: “孩子还在呢。” “是,是在下唐突了。” 随即, 袁图阁又问道:“王爷此行向西,是为?” “出征。” “那,王爷的大军呢?”袁图阁有些讶然。 大军呢? 就这么去了? “雪海、镇南,不容有失,本王这次出征,不调动晋东兵马。” 若是调动晋东军出征,而且不是打雪原也不是打楚国,那么,一个空虚的晋东,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局面彻底雪崩! “王爷身边没有兵马,又如何去平定局面?” 袁图阁问道。 郑凡笑了, 伸手指了指袁图阁小船上其先前拿来摆姿势的鱼竿, 道: “你钓鱼,用的是什么钩?” 袁图阁笑着回应道: “莫非王爷想说,王爷您钓鱼,喜欢宁向直中取,不在弯中求?” 袁图阁觉得自己提前说出了王爷想说的答案,有些沾沾自喜。 郑凡却摇摇头, 道: “本王钓鱼,不用鱼钩。” “不用鱼钩?” “甚至,不用鱼竿。” “不用鱼竿?那如何钓鱼?” “本王只需要站在岸边,喊一声,鱼就会自己跳出水面,来到本王的脚下。” 袁图阁听完这话, 表情先是荒谬, 随即是疑惑, 再之后是明悟, 最后,是敬佩。 “素知王爷口味,但袁某人故意绘之一稚嫩送予王府,就是想故意和王爷您,反着来。 现在,袁某人觉得,若是能以画技娱您,并非是辱没了自己的画技,反而,真正有所值。” 袁图阁俯身一拜, 喊道; “昔年,楚奴野人乱晋,我大燕受挫,幸赖靖南王爷出山,得以勘定局面,三晋一统。 靖南王如今远走杳无音讯,但我大燕,依旧幸赖有平西王爷,晋西大局,梁地之乱,必平!” 说完, 袁图阁将身边的鱼竿丢入了河水之中, 抚掌而笑, 道: “要这劳什子的鱼竿作甚,要这累赘般的鱼饵作甚; 我大燕,秉持天命,自当天意顺从,天命所归! 他们怕再出一个靖南王亦或者害怕再出一个镇北王,但袁某分明看见,在王爷您身后,一直立着的那一面黑龙旗。 怕什么,畏什么, 要怕, 也不是我燕人来怕,应是乾楚应是那梁国宵小来怕!” 郑凡礼貌性地笑笑, 胯下貔貅,开始向西奔跑,其后,一众追随者紧随。 身后的小船以及小船上的人,身影,已经落在了后头渐渐模糊了。 太子有些疑惑地扭头对自己身后的天天问道; “哥哥,那个人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天摇摇头,转而也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郑凡, 问道: “父亲?” 面对俩孩童的疑惑, 郑凡不以为意道: “他啊,是吃饱了撑的。” … 三日前, 也就是平西王爷接旨的那日,百余名锦衣亲卫持王爷亲手所书加印的军令,提前出奉新城,一路向西。 原靖南军一系,晋军一系,禁军一系,地方军头一系,晋地之内,当年曾追随于靖南王军旗之下举国伐楚的各路各镇兵马,在时隔数年之后,再度接到了王令。 “奉平西王令,命你部即刻开拔前往南门关,逾期未至者,杀无赦!” “末将领命!” “奉平西王令,命你府即刻筹措粮草,运往南门关,但敢失期缺额,杀无赦!” “下官领命!” 朝廷一直想收权,皇帝也有这个想法,亦或者是本能,无论是哪一代的君臣,都不希望将自己放置在悬崖边上去主持国政; 然而, 大燕的军民,大燕的地方,自先皇在位二王并立时起,就已经逐渐习惯了某种格局,习惯得久了,自然就会变得有些理所当然。 这种不清楚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这种“理所当然”,在国家呈现出动荡之际,最起码,上上下下的,就都进入了他们最为习惯的处理这种事务的惯性之中来了。 因为在过去这些年,这种惯性,被一次次地证明,真的管用! 哪怕是燕京城朝堂上,最忠诚于皇帝和皇权的铁胆忠心的元老大臣们,他们嘴上会嘟囔几句:尾大不掉,非国之福啊; 但其实心里,早就躺好了最为舒服的姿势。 至于说, 大燕的异姓王,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气象,其实靖南王早就给郑凡打过了样。 如今, 大燕平西王爷出征,出奉新城时,身边,只有十余随从; 但等过了望江, 他前方, 就有了千军万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二十九章 造反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帅輦,有大气磅礴如移动高楼的,恨不得和城防战的箭塔试比高;也有奢华精致的,雕刻以精致,装饰以典雅,大城内庙会时红帐楼里的花车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妖艳贱货; 但归根究底, 帅輦,帅在前,輦在后。 一辆稍宽敞一些的马车,其上插着王旗,简单到了极致,却丝毫不影响它是这支正在移动且正不断有各路兵马汇聚的洪流中心。 马车内, 平西王本人坐在那里,批阅着各部每日都必须呈送上来的折子。 每一路兵马加入后,其主将都必须遵照这个规矩,将所部现状和所需所要以及所可能面对的问题以及军械粮草士卒士气和健康等等,事无巨细地进行汇报。 而帅輦也会在当晚进行回复,以完成一种上下的共通。 早年间,靖南王领兵,最为著名的一点就是事无巨细,全军上下操盘于其手,哪怕一直被逼着赶鸭子上架的“平西侯爷”,说白了,也只是靖南王落下去的一处“留白”。 这种自上而下的掌控,一来很容易受到来自下方各路军头的逆反心理,自己真成了提线木偶,二来,很容易将“将熊熊一窝”的问题给发挥到极致。 但在此时,这些问题暂时都不存在。 一来这次征召的晋中和晋西的兵马,当年基本都参与了举国伐楚之战,绝大部分人都升了官也升了爵,但退下去养老的真的不多,大家伙也习惯过这种被帅帐全方位无死角“操控”和“拿捏”的感觉。 都说红帐子里经验丰富的老姐一拍屁股就能心领神会地给你换个姿势, 但这些满脸横肉心比天高甚至喜欢大口咀嚼大蒜的丘八们,真驯服过他们,他们能配合得更溜,乃至于举一反三,主动地为你发现和提出问题给出建议,服帖顺从,更不会去催浆。 二来,平西王有个好老师,任何一个成长期的未来名将,亦或者是被视为将门接班人的二代,都未曾有过平西王当年的待遇。 当年燕楚国战时,双方陈兵何止百万,靖南王竟然能让郑凡就坐在自己的中军帅帐内用自己的王印处理全军上下事务一两个月。 就是一头猪,被这般提携,也能发生质变了,更何况,就是樊力也不会违背良心说自家主上会不如一头猪。 再加上这次万年守老家的瞎子也跟队前来,他带着陈道乐与何春来成为了平西王的左膀右臂,重新搭建且运转着整个指挥中枢。 “茶。” 太子将茶水递送了上去,然后规规矩矩地又坐回到下面,马车轻微摇晃,太子很认真地看着一份昨日已经批阅好发出去的折子副本。 字,是能看懂的,但凑在一起后,就有些让人迷糊了。 但太子很珍惜这种机会,不懂的,就问天天。 天天其实也不是很懂,但因为比太子年长,所以会编。 俩孩子时不时地还会一起讨论讨论,最后得出“原来如此”的姿态。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烟。” 天天放下面前的折子,起身,从自己贴身管着的铁盒里,取出一根烟。 没急着递上去, 天天先将烟倒过来,在自己柔嫩的手背上敲了敲。 他不懂这样做是要干嘛,但总是看见自己干爹这般做,也就帮着完成这一步骤。 敲好后,送到干爹嘴边。 郑凡张嘴咬着烟,目光继续停留在手头最新的一份折子上,这是一位知府的折子,他已经将第一批粮草押运完成了,同时后续兵马以及民夫经过他的辖地时,也会供给粮草所需。 但他还是提了一句,其辖地内,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因为后续等各路大军聚集于南门关时,所需要的粮草只会更大,再加上谁也不清楚战事会持续多久,这位知府实情陈述,其掌握的地域内,很难再承担后勤供给的压力。 天天将火折子凑过来,帮郑凡把烟点上。 郑凡将折子交给天天, 天天接过来,就站在边上,看了。 太子抬起头, 小孩子嘛, 总有一种你看了我也得看的本能。 天天就将折子也给了太子看,太子看完后,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日子,伴随着“帅輦”的进发,各路参将、游击以及总兵都带着麾下前来汇合,俩孩子每天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兵马,那真的是相当开心。 可问题是,现在兵马开始越来越多,但粮食,似乎不够吃了。 军队在驻地和军地开拔后,是完全不同的状态,就如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煮点儿稀饭凑合凑合也就罢了,身子虚点儿也能扛; 可一旦需要到外头做工,这吃食上就得讲究起来,否则工根本就干不起来,身子还容易垮下去,这里头还没算为了出门需要置办的衣裳以及买新农具的等等开销。 现在, 军饷、赏银等等这些,都可以延后,毕竟仗还没打完,甚至还没开打呢不是; 再者,平西王的大旗,是能够提供各路大军以及下面底层丘八们极大的“大饼”感的; 没开拔银,没赏赐银,大家能看在平西王的面子上可以忍下来,毕竟可以期盼着大胜后的收获。 但粮食问题, 一旦粮食出现短缺现象,士气马上就会衰落下去,这一点的感受上,主将其实没下面士卒来得深刻。 粮食不足,意味着对战争准备不足,战争没底,大家心里也就会不安,军营里种种负面情绪就会被放大,战斗力降低倒是好的,最怕军心不稳后,自家一触即溃。 “父亲,为什么这里粮食这么少啊?” 天天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奉新城那儿,大家的日子过得其实挺好的。 再者,他干爹在冬日里刚打了一仗,也没出现粮食短缺的问题。 太子也很好奇地看过来; 郑凡开口道:“因为晋东,地广人稀,种的粮食多,需要的粮食相对少一些,盈余也就多了。” 这里头其实很复杂,因为晋东所有田地,都是王府的产业,虽然以承包的方式进行了屯垦,且就算是封赏土地,也只是降低了王府的抽成,所以,本质上王府就是晋东最大也是唯一的地主。 没中间商赚差价,王府可调动的资源能力就很强,再者,有商贸和作坊等等各种同样属于王府的产业可以从中进行调剂,再加上一系列的健全法制和规矩,晋东地区开垦出的田地粮食亩产量一直很高。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晋东地广人稀,否则瞎子也不会为“劳动力”而发愁了。 种出来的相对多一些,消耗的相对少一些,盈余入库的,自然就多了。 但其他地方,耕田多,粮食收获的也多,但其自身的消耗,本就不少。 就比如燕国的天成郡,京畿之地,其粮食无论是总产量还是亩产量,都是燕地之最,但每年都需要朝廷从其他郡里调运粮食来支援。 郑凡继续开口道: “另外,前些年大战频起,民力透支过重,无论是燕地还是晋地,税赋早就收到数年之后了,你父亲登基后,行的是休养生息之策,朝廷地方税收也就只能保个花花架子,各地粮库的储备粮,其实早就见底了。” 姬传业开口问道:“干爹,现在下令征收能来得及么?” “来得及。” “那我们……” “那我们就不用出南门关打仗了,先调头去平地地方的叛乱。 先皇在位时,勒紧裤腰带支援大军打仗,现在,好不容易刚能松一口气下来,家里,好不容易存了点粮,到底能有奔头求一个无冻馁之患不用做流民之苦了,再强行征收和征发,百姓们,不会答应的。” 看似庞大的大燕帝国,实则早就中空了,这一点,是大燕高层的共识,同时,乾楚两国的高层,也有能看清楚的人。 否则,伐楚之战就不会明明破了楚国郢都最终还得退兵了; 其实,就是平西王本人刚打的范城之战,也是以快打快,解决了范城危机,打完后,马上就开始撤兵,后勤压力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大。 “传业,你记住,你姓姬,你是太子,这天下,这大燕,也确实是你姬家的,但这是建立在老百姓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基础上。 古往今来,多少国家朝代,看似是毁于藩镇、毁于权臣、毁于内乱,但基本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时下百姓已经民不聊生了。 你不能指望着百姓一边卖儿鬻女、忍饥挨饿,一边继续心甘情愿地对你俯身跪拜; 你皇爷爷倒是可以做到, 你爹,还做不到,你,就更难了。” “多谢干爹教诲,孩儿记下了。” “嗯。” 接下来的时日, 向帅旗聚集过来的兵马,越来越多,但大军的行进速度并没有被拖慢,甚至,还尤有加快。 期间,郑凡没接受任何地方官的拜见,甚至连那些带兵聚集过来的将领郑凡也没见。 大燕虽然吃了一场败仗,但燕军的底子还在,大燕的体制还在。 太子在身边,靖南王世子在身边,自己又是正儿八经的军功王爵,郑凡根本就不需要去做什么礼贤下士的事情,更不用欣喜若狂地握着来投奔将领的手说:你来了真好。 事实上, 当自己的王旗从奉新城向西,过了望江后,本就标志着局面开始平复; 王旗下的自己,越是高冷,越是沉得住气,底下人就越是觉得心安,他们身上的浮躁之气也就能更快地被驱散,连带着大军所行之地地方上的浮躁之风,也能马上被冷却下来。 其效果,类似于阅兵,也像是皇帝的出巡。 别的不好说,但论起如何当好一个政治吉祥物,平西王爷可是真的极有心得。 不过, 等到帅輦经过历天城地界,距离南门关已经不远时,一封来自密谍司的奏报落到了郑凡手中。 奏报的内容很简单,通常意义而言,越是简单就意味着事儿越大,大到那些呈送奏报的密谍司官员都不敢在上面多加几个字; 奏报:宜山伯陈阳欲反! 放下了折子, 郑凡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见状, 俩孩子以为干爹疲乏了, 太子自觉地送上茶水,天天又拿起烟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背; 待得俩孩子习惯性地想要凑过来瞅瞅这封让自家干爹头疼的折子上到底写着什么时, 郑凡将折子倒扣在桌上, 挥手道: “一边玩儿切。” …… “好玩么?” “你们是在与本伯开玩笑么?”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 陈阳对着面前的两个左膀右臂般的将领怒吼道。 由不得他不疯, 因为这两位将军,一人手中拿着一件龙袍,另一人手中拿着“玉玺”。 龙袍是真的,玉玺,自然是假的。 前者只是一套衣服,不讲究针功细节的话,只堆砌材料,也能很容易仿制出来,玉玺就不一样了。 但有些时候,这些事务并不用太较真真假。 两个将领,都姓陈,一个是陈阳的义子,叫陈雄;一个是陈阳的侄子,叫陈远。 至于陈阳本人,本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但长子早夭,次子虽然成年,但身体一直羸弱,不适合军旅生活,前年在受蒙荫后,拒不授官,而是自己准备科举,去岁落第,现在依旧在家读书,幼子骨骼倒是遗传了父亲,但年岁尚小,还不满十岁。 故而,陈雄和陈远二人,算是陈阳在军中的本家嫡系,二人麾下也都各有一支兵马,现在是游击衔。 “父亲,孩儿未疯!”陈雄开口道,“孩儿是在为父亲着想!” 陈远也深吸了一口气,道:“孩儿也是。” 陈雄接着道:“军中其他一些将军,孩儿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他们也愿意支持,只要父亲您点头。” “呵。” 陈阳觉得很是好笑,也觉得无比荒谬,他坐回到椅子上, “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 跪伏在地上的陈远开口道: “叔父,虎威伯战死,这件事朝廷必然会追究,叔父您也应该清楚平西王的脾气,再加上平西王本人和虎威伯之间的关系。 是,在我们看来,是因为钦差乱命,我肃山大营才在那时陷入了瘫痪; 是因为钦差作梗,最终才导致虎威伯领军要来换防我肃山大营; 都是那钦差的错,也都是那历天城太守和稀泥的错! 但叔父,扪心自问,咱们自己,对于虎威伯的战死,真没错么? 如果不是叔父您要和那钦差对着干,如果不是我们支持叔父您让那钦差下不来台,让这局面彻底陷入崩盘; 虎威伯又怎会被调防过来收拾局面,他又怎会只率其本部一支兵马去救援那冉岷? 叔父, 咱们有错,咱们也有罪! 平西王携一杆王旗,浩浩荡荡地向这里来了,军威浩荡呢,等他到了南门关,会做什么? 一正本清源;二,祭旗! 那位钦差,必然是跑不了的,朝廷已经下旨问罪于他了; 但朝廷的旨意里,并未对叔父您对咱们肃山大营有任何的处置,是因为朝廷忘记了么? 不是, 是因为接下来自然会有人来收拾咱们! 那个人, 快来了!” 陈远近乎咆哮道。 陈阳坐在椅子上,指着这个本家侄子,道:“所以,你们就让本伯来反,就让本伯在这个时候,扯旗造反? 造反保命, 然后呢? 他平西王已经在调兵聚将了,已经不远了,本伯现在反,能干什么? 难不成将这南门关,拱手送予乾楚? 难不成本伯带着你们,叛国去乾楚当一个安乐公? 这种背离祖宗之事,我陈阳,绝不会做!” 陈雄开口道;“父亲,这件龙袍和这枚玉玺,是当年叔父您命人准备下的。” 陈阳定睛一看,这才了然,却马上道: “那是当年靖南王爷还在,本伯和你们那些叔叔们,是打算一同推举王爷登上大宝的,但谁知王爷他竟然选择……唉。” 陈远站起身,道:“叔父,为今之计,继续坐等平西王以及他的大军到来,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叔父您,就只能任人宰割! 是他朝廷不义在先,是我们这群丘八,当年跟着靖南王爷南征北战,流了多少血,死去了多少袍泽兄弟,才打下了这三晋之地! 如今, 朝廷要飞鸟尽良弓藏了,要卸磨杀驴了; 冉岷,是陛下,是朝廷提拔起来的; 那个钦差,也是陛下,也是朝廷派下来的! 若不是朝廷相逼太甚,惹得我肃山大营上下激愤,虎威伯出兵梁地时,咱们怎么可能不跟着一起上! 叔父,您要是不想被当众羞辱,不想被拿来祭旗,不想背上虎威伯战死之罪名,您……” “本伯,绝不会叛投他国!” 陈雄也站起身,举着手中的龙袍,喊道: “孩儿没想让父亲您叛逃乾楚,孩儿们以及下面诸多将领的意思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此龙袍和玉玺……” 陈雄和陈远二人目光对视了片刻, 随即, 二人一齐开口继续道: “送予平西王爷,拥立平西王爷登基为帝!” ———— 晚上还有,会比较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章 死去!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主上,宜山伯、肃山大营,是不能出问题的,一旦出问题,这仗,就没得打了。” 瞎子说着,伸手进自己的口袋,摸了摸,没摸出来。 郑凡见状,将一个橙子丢给了瞎子。 瞎子接过,开始剥,手感很不好,微微皱眉。 橘子,被剥时,初入难,但随即会很顺从地与你宽衣解带,橙子就不同了,没个递进也没个层次,前者是艺术,后者是苦工。 “这个我自然知道。” 郑凡伸手放在自己额前,继续道: “各地后勤的折子我都看了,很是艰难,莫说支持大军出南门关持久战了,就是将这些大军聚集在这里,光士卒和民夫的每日嚼用,都是极大的负担。 要是还没去外面打仗,先来一出内部的平叛,再将南门关附近的架构环境也搞崩了,这仗,就更没得打了。 乾楚,得乐死。” “陈阳这次是犯了错的。”瞎子一边继续和橙子较着劲一边看着郑凡说道,“主上原本打算如何处理陈阳?” “立威。” 言简意赅。 虽说以前在翠柳堡当守备时,郑凡自己也做过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儿,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下站在道德高地上抨击陈阳这种无视大局的行为。 而且,大军聚集,新帅上任,总得烧一把火。 杀鸡儆猴的道理,人人都懂,可并不影响它的实用,谁叫猴儿就吃这一套呢。 “杀不杀?”瞎子问道。 郑凡回答道: “在犹豫。” 瞎子笑了,道;“这不就得了,主上行事风格,向来喜欢直接,虽一直秉持着大义名分,但关键时刻,那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 所以,陈阳那边估计也清楚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同样的事落在属下身上,生与死,还在被上位者犹豫拿捏着,那属下也是会造反的。 而且,宜山伯不是一个人,这板子,不会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要知道当初陈阳称病在家后,那位钦差一开始想要自陈阳手下将领里挑一个暂代肃山大营事务,却没一个卖他面子的。 当初是为了忠心为了义气,但现在老大要倒霉时,手下小弟,也必然会受连累,陈阳就算愿意负荆请罪,他下面那些小军头们会愿意么?” “这道理,我知道,就看陈阳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其麾下兵马了。” “是。” 瞎子放下了剥了一半的橙子,将手指放在鼻前嗅了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 “主上,既然密谍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意味着肃山大营那里,必然是有了动作。” “然后呢?” “主上觉得,若是陈阳真的反了,他有几成胜算?” “除非将南门关送予乾楚,他自己去乾楚当狗,否则,毫无胜算。” 这话,郑凡说的很有底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此时郑凡身边已经聚集了这么多的兵马,陈阳一个肃山大营,就算反起来,大军就在面前,马上就能扑杀过来,他但凡敢在晋地扑腾,马上就会被按死。 且造反先天具备不正当性,靖南王不在,他陈阳造反,撇除陈阳以及其身边的那些个亲信将领,剩余的将领以及麾下的士卒,又会有多少铁了心地愿意跟他干的呢? 而且就算是献出南门关,乾楚敢不敢冒然地接下都是个问题,他就算率军出关去投奔,又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去异国当“孤魂野鬼”? 肃山大营,是以燕人为主的大军,和平西王府麾下兵马的成分可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再说了, 他陈阳难道不清楚去给乾国当狗,也不会有什么太好下场的道理么? “所以,属下也认为,陈阳大概率是不会明着自己造反的。” “嗯?” “属下刚刚一不小心,真就代入到了陈阳的视角,然后属下发现,有一个比自己更好的方式可以化解眼前的局面。” “什么方式?” “造反。” “不还一样么?” “是给主上您……黄袍加身。” 听到这话,郑凡目光微凝; 许是瞎子常年琢磨造反的事,所以他能很快地想到这一层,且经这一点拨后,郑凡自己也马上明悟过来此招的妙用。 原本自己是要去惩戒他的,治罪于他, 他反手给自己来这一出,只要生米做成熟饭,那自己还得认可他,不光免除了之前的罪过,还得承他的情。 他陈阳也能从一个“宜山伯”,直接变成“从龙重臣”。 瞎子嘀咕道:“眼下,也确实是很好的黄袍加身的机会,毕竟朝廷刚刚和晋地军头子们闹得不是很愉快,李富胜又战死了,主上您身边又聚集了这么多兵马。 真狠下心来,这事儿说不得就能成了。” “所以呢,你是同意的?”郑凡饶有趣味地看着瞎子,“咱们,就顺水推舟?” 瞎子毫不犹豫地摇头,将先前剥了一半的橙子又拿入手里继续剥着,道,“哪能同意啊,属下是想造反来耍的,这本就是得自己来耍才有意思,他可是抢了属下的游戏体验。” “哈哈哈。” “主上,面对这个局面,属下现在有三策。” “说。” “下策,主上单枪匹马去……” “排除。” “是,中策,咱们预先做好防备,大军继续前进,绕过肃山大营,先至南门关,陈阳本人应该也在南门关,大军到了,他也蹦跶不起来了。” “上策呢?” “上策,自然在主上您脑子里了。” “我说我要是什么策略都没有,你这个马屁会不会拍得很尴尬。” 瞎子摇摇头,道:“在政治这方面,主上您其实比属下我更有天赋。” “你说,那陈阳他们,是不拿本王当王爷啊,呵呵,老田在时,我就知道他们早就有这心思了,但老田在时他们不敢。 现在,到我了,他们就敢了,真是不拿豆包当干粮。” “可偏偏,他们还很容易误事。” “是啊。” “但属下相信,主上已经成竹在胸了。” “行了。” 郑凡叹了口气,道: “传令下去,大军继续行进,中军更改路线,绕过肃山大营,先去肃州城。” …… 没人会料到,平西王的中军,会直接绕开了肃山大营直奔肃州城。 虽说肃州城地界的百姓们可算是盼来了“定海神针”,毕竟,平西王爷领着大军来了,那么乾狗楚奴自然就不可能打进来,同时,大家已经预感到的兵乱,应该也不会发生了。 但肃州城内的官员可并不会这么想,毕竟,王爷一路西行而来,拒见各地官员,过城而不入,眼下目的地就快到了,肃山大营不去,南门关不去,却先来这肃州城,这是要做什么? 梁程这次没来,留在了晋东,没办法,必须得留一个有本事看家,同时,有影响力能够在平西王不在的时候调动晋东所有兵马,非梁程莫属。 而这次,由郑凡钦点的,担任自己中军主将的,是任涓。 在郑凡担任盛乐将军时,他算是郑凡的上司。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任涓如今受封顺海伯,驻扎地,在原晋国京畿所在。 当年的下属,如今得需要自己跪拜相迎,任涓自己倒是没什么疙瘩,反倒是平西王本人有些不好意思。 故而,这次帅輦上,平西王坐首座,任涓也跪坐在一旁。 “此间事了,就劳烦顺海伯亲去一趟南门关了。” “王爷放心,末将绝不会让陈阳做出那种事!” “国事为重,这是王爷留下的教诲。” 郑凡口中的王爷,自然指的是靖南王。 任涓点头, 道: “这番一来,他陈阳,也没道理再去瞎折腾什么了。” 郑凡微微一笑,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茶。” “烟。” 然后, 在任涓脸皮抽搐的注视下, 太子殿下端着茶送了上来, 靖南王世子拿着火折子来点烟。 这种待遇,任涓真的是想都不敢想,可偏偏,平西王却泰然自若,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而且,孩子们似乎更为习惯。 相较而言,任涓觉得,当年靖南王在时,其实是一直恪守着某种规矩和底线的,而眼前这位王爷,则完全无视甚至有些享受践踏这种规矩的快感。 这时, 平西王爷喝了口茶,吐出一口烟, 对面前俩跃跃欲试的孩子道: “去。” 俩孩子手牵着手,很是激动紧张地向外走去。 … 帅輦外的前方,是一众等待迎接王驾的官员,大家整齐地排成好几列,至于肃州地界的百姓,则被任涓麾下的甲士给隔开,因为光靠肃州城的衙役和守卒,已无法阻挡住热情澎湃的当地百姓了。 没办法,靖南王因自灭满门,在民间的风评,很难好起来; 伴随着郑凡的崛起,从平野伯到平西侯再到如今的封王,可以说,在过去那几年,大燕每打一次大胜仗,朝堂有朝堂的算法,但民间,却更喜欢将功劳和吹嘘,落在他郑凡身上。 因为郑凡出身,干净,有代入感。 由此而来的,是来自民间那巨大的威望。 孩童们也晓得,玩打仗游戏时,扮演靖南王会被爹拿鞋底抽,扮演平西王,爹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对娘道: 那平西王爷,也是咱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哩! 不过,外围的人潮汹涌,无法影响到圈内肃州官员的忐忑; 因为, 帅輦早就停在了那里,但王爷本人,却没有走出来。 站在百官前列的,不是肃州知府,而是历天城太守周福睿,在周福睿身侧,站着的是手持钦差旌节的钦差许青衫。 周福睿头发有些散乱,意味着这阵子他的心绪不宁; 而许青衫,官服一丝不苟,发髻严谨妥帖,但整个人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暮气。 朝廷质询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其实,已经就是在走流程,等待最后治罪了。 但至少目前来看,他毕竟还是钦差的身份,所以,和周福睿并列站在肃州百官之前,也是名正言顺。 日头正盛, 帅輦依旧毫无动静。 周福睿先行走过去,来到帅輦前, 道: “历天太守周福睿,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帅輦,没动静。 周福睿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许青衫。 许青衫持节上前, 其人乍眼看去,确实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很有官相。 因钦差皇命在身,所以他没有俯身行礼, 而是平齐地开口道: “钦差许青衫,见过平西王爷。” 话音刚落, 帅輦内就传来了动静。 帘子被掀开, 正当大家伙都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想看时,帅輦前端,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位,身穿着合身的金色龙袍,一位,身穿着白色的蟒袍。 两位的身份,其实很好猜,也很好认。 周福睿马上跪伏下来, 许青衫也一同跪伏下来, 身后一点的肃州知府,也跪伏下来, 后头的官员还没瞧清楚人影只觉得平西王爷不大可能这般矮,但见前面的仨巨头都跪了,马上也就跪伏下来。 周福睿和许青衫齐声道: “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即, 二人起身, 周福睿俯身拜天天: “下官拜见世子殿下,殿下福康。” 许青衫开口道:“见过世子殿下。” 无论是太子还是天天,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太子到底多能装大人,王府里面的人,很清楚;至于天天,郑凡甚至都曾带过他去打过仗了,怎可能会怯场? 但此时, 俩孩子却对视了一眼,显然,有些紧张,这样子的事儿,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第一次了。 到底天天大一些,承担了哥哥的责任。 天天伸手指了指许青衫, 问道: “您就是钦差许大人?” 许青衫点头,道:“回殿下的话,正是许某。” 太子此时也轻咳了一声, 道: “许……青衫。” 许青衫俯身下去, 道: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手指着许青衫, 道: “您怎么……” 太子有些卡壳了。 许青衫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太子,问道: “殿下,臣怎么了?” 太子答道: “您怎么还不去死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一章 面子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您怎么还不去死呢?” 太子的童音,在此时,显得有些空灵。 尤其是那个“您”字,带着尊重,带着内涵,带着一种官方正式的口吻。 许青衫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 等待他的,是这一句话,且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出自储君之口。 储君,是半个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有时候,储君要你死,其实比“君”,更难活。 皇帝发怒,要赐人死罪,定个秋后问斩,周遭关系活动,群臣建言,皇帝再有心敲打或者心意转还,多少,是有不小的概率让你保住脑袋的。 政治是一场游戏,一切的流程和形式,都是为了保证让这个游戏看起来更为肃穆与神圣,大家,都是参与者,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玩儿法。 质询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 等待许青衫的,本该是被调回燕京,冷坐一段时日后,再开始寻由头去“顺蔓摸瓜”,以小过治个大罪。 毕竟,钦差是皇帝选派的,钦差,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堂而皇之地直接下诏书治罪,等同是在抽皇帝自己的脸,相当于是皇帝在自我证明,他,也是会犯错的。 许青衫在走这个流程,所以,他现在还是钦差; 但当太子说出这话时,他清楚,自己的政治生涯,不,自己的这条命,已经没了。 太子没有实权,太子现在不掌管任何衙门,甚至还没正式开东宫,也没有所谓的太子党,不像当年陛下在潜邸时,一手掌户部一手掌大燕最早一批的进士官员,想整谁,都有人可以帮他打冲锋打掩护。 可偏偏, 太子身份贵重。 他说你该死了, 你要是不死, 让国本的颜面,往哪里放? 陛下会衡量的,因为太子让你死了,你还活着,等到太子继位时,你会不会心存怨念?亦或者,你想以后加入夺嫡去废太子? 这些,都是后话了,因为你压根就等不到以后。 政治和身体上的双重否定, 让许青衫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他清楚自己这次差事办砸了,也明白自己以后仕途没戏了,能否保住家小,还得看运气,但原本先前,他还有一份体面。 体面,是天家给你的,是天家的光环,支撑着他见平西王可以不跪,见世子殿下可以不跪; 但当自身的依仗,全都是别人借你的时,其实,你已经输了,当人家收走时,你才会发现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凄凉与无力。 “噗通!” 许青衫跪伏在了地上,失魂落魄。 很荒唐, 真的很荒唐, 一国储君,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当着肃州城一众官员的面,问,你为何还没死? 你犯了这么大的罪过,你为何还有脸活着? 你还想要体面,你还想要走流程? 你得有多不要脸, 还能站在这里? 但凡要脸一点的,早该自己了断了啊。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童言无忌,却又“君”无戏言。 许青衫宛若丢了魂, 嘴角,甚至还有白沫子开始溢出。 燕国不似乾国,士大夫文化那么重,在燕国,甚至可以文武序列按照需求进行转换,但毕竟是传承自大夏的体制; 这种被君主完全否定自身存在价值,不,是否定了存在必要的打击感,足以让类似许青衫这种的正统官员,失心疯。 周福睿看不下去了,向身后看了一眼肃州知府,肃州知府会意,上前欲搀扶起许青衫,周福睿本人也上前打算打个圆场。 却在这时, 自帅輦内,走出一道英武的身影。 周福睿和肃州知府马上止住了脚步,而后齐刷刷地跪伏下来: “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身后,那群先前刚刚站起身的肃州大小官员们,在此时也都再度跪伏了下去: “拜见平西王爷,王爷千岁!” 声音比之前整齐,也比之前洪亮; 太子毕竟太小,燕京距离这里也有点远,平西王爷却在眼前,同时,王爷的大军也在这里。 不管怎么比,平西王在此时的“身份”,毫无疑问地都是全场最重。 郑凡的目光落在瘫坐于地的许青衫身上,而后移开,对周福睿微微点头,最后看向肃州知府, 开口道: “本王饿了。” …… 接风宴,自然是准备好了的。 肃州城最大的酒楼,在今日被包了场,同时一大批的衙役和城内巡城司的甲士,早早地就做好了护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但准备归准备,肃州知府王岩可真没料到王爷真的会进城来吃饭。 可人家既然要吃,那自然得备着,同时也得陪着。 帅輦入了肃州城,平西王领着太子和世子,在周福睿王岩等一众肃州官员的陪同下,一同走入了那栋酒楼。 入座后, 太子坐平西王左手边,天天坐右手边。 周福睿和王岩陪坐,桌上还有肃州城当地的一些有头有脸类似乡贤一类的人物陪同。 任涓站立一旁,身为伯爵的他,在这里理所应当有一个位置,但他却坚决不坐; 这就使得陪坐的一众人如坐针毡。 周福睿和王岩努力地想要活络一下氛围,问问王爷辛苦,再介绍介绍肃州当地的特色菜式,但王爷自打入座后,就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遮住了小半张脸,一点都没回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弟弟,吃鱼,好吃。” “谢谢哥哥,哥哥吃这块点心。” “嗯,好吃。” “嘿嘿。” 俩孩子倒是吃得不亦乐乎,毕竟行军途中,郑凡的吃食上虽然还是比较讲究的,没像镇北侯府那般讲究下面士卒吃什么上面也必须吃什么,但毕竟条件有限; 眼前一大桌子且还在不断送上来的好菜,确实是让俩孩子很开心。 但这就苦了陪坐的一众官员们,只能帮着给俩小爷端个盘子,亦或者夹个他们胳膊够不着的菜,其余的,没法聊啊。 你能和俩孩子聊风花雪月么,你能和俩孩子聊人生感悟么? 再者, 俩孩子先前的“战斗力”,也着实震惊了大家伙。 谁能保证你和他们聊着聊着的时候,太子亦或者世子就不会冷不丁地来一句: “嘿,您怎么也还活着呐?” 故而, 主桌包间里的氛围,当真是压抑到了极点,不少大人们情不自禁地用脚趾在摩擦着靴底好歹给自己分散一点注意力。 外头陪桌很多,酒楼有四层,三楼的一桌子上,坐着瞎子等人。 樊力吃得很开心,大快朵颐; 薛三也不客气,吃啥拿啥; 阿铭照例喝酒,不吃菜; 瞎子吃得慢条斯理,还不忘中途吩咐何春来与陈道乐去前门那儿候着去。 “在候着什么?”薛三一边啃着鸭腿一边问道。 “等一个人的死讯。” “谁?” “钦差啊。”瞎子夹起一个鳖壳,送到嘴边,在边缘位置轻轻地咬食着。 “会死么?” “会死的。” “自杀?” “是。” “没人会阻拦?” 瞎子笑了,将鳖壳放到碗里,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道: “甚至会帮忙。” 薛三是蹲在椅子上吃饭的,此时的他,将身子微微后靠,看了看四周以及下面的一众官员。 瞎子继续道; “别看这些人现在吃得正欢,但心里头,其实早就在掐着数了,许青衫的政治生命因为梁地之败已经被终结了,一个没有政治生命的人,在官场上等同于失去了所有价值,甚至连躯壳,都有些碍眼了。 再者,一个钦差,也就带着他的行辕下来,如果不依靠地方上的帮忙,哪里可能真的办得起事儿? 肃州城距离肃山大营很近,且还掐着肃山大营的粮草命脉,先前许青衫以断粮道为法强行逼迫陈阳就范,这才彻底惹怒了陈阳。 这里头,肃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出力必然不少。 太子在帅輦上的那句话,其实最高兴的,不是陈阳,而是眼前这些肃州官员们。 许青衫‘自尽’了,意味着事情结束了,他们就不会再受到后续的株连; 所以,许青衫是必然会‘自尽’的。” “弯弯绕绕还真多。”薛三撇撇嘴,拿起一只虾。 “这是政治语言,也是政治交换,接下来大军聚集南门关,后续调动还得依靠肃州城这个体系。 当初靖南王不也是放着颖都上下旧大成国的官僚没管么? 再说了,这世上从来不分什么有罪没罪,只论有用没用。 有用的人,就算罪大恶极,也依旧不会有事; 没用的人,就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依旧会被人觉得碍眼。” 瞎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道: “咱们是在官场上混得少,一直混军旅,后来又有了自己的地盘开始白手起家,走的路线不一样罢了; 等到咱们回过头来时,咱们的力量已经可以凌驾于这个体系了,不用去研究也不用去学,但瞧着,还挺有意思。” 瞎子话刚说话,就看见陈道乐与何春来急匆匆地上来,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众巡城司甲士急匆匆地出现。 “不好了,钦差大人自缢了!不好了,钦差大人自缢了!” … 包厢主桌; 许青衫在行辕自缢的消息传来后,在场所有人,神情都是一松。 就连先前一直像是在打盹儿的平西王爷,也终于坐直了身子,举起酒杯,道: “为许大人干一杯,缅怀许大人。” 众人神色都有些尴尬,但好在都是官场老油条,马上又掩盖下去,纷纷举杯。 但因为无法摸得清楚平西王爷的“喜好”,故而没谁在此时借题发挥,哭哭啼啼哀嚎哀嚎。 平西王指了指那位跪伏在地上的肃州城巡检司校尉, 道: “你刚刚说了,许大人留下了一封遗书?” 这名巡检司校尉愣了一下,他没说啊。 这时, 周福睿开口道;“王爷,下官稍后将遗书送来。” 郑凡摆摆手, 道: “不必了,直接呈送给陛下。” 说着, 郑凡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脑袋,道: “传业。” 太子马上放下筷子,恭敬起身离桌: “干爹?” “太子,是一国储君,国本所在。” 说着话时,平西王的目光扫视四周,继续道: “许青衫罪行为太子所点破,羞愤自尽,想来遗书内,会有自承其罪之内容。” “是是,是。” “必然是有的。” “王爷说的是。” 平西王爷点点头,端起空酒杯,天天帮忙将酒倒上。 “诸位,再饮一杯,本王来晋西南,所为何事,大家应该都清楚,此战之后方,还需诸位帮本王操持。 待本王击溃乾楚小贼,凯旋后,将亲自为诸位向陛下请功!” 这句话的意思是,钦差的事儿,翻篇了,接下来的战事,大家应付得好,那就继续和和美美和以前一样。 一时间,诸位大人全部起身: “愿为王爷效命!” “愿为王爷效命!” … 平西王的帅輦,在肃州城停留了三日。 【收集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第一日,肃山大营的留守兵马不出,第二日,依旧不出,到第三日,留守的两位参将,将剩余的兵马调了出来,来至肃州城外请求入列。 平西王依旧没出面,而是按照先前接收其他部兵马的规矩,将他们进行了收纳安置。 随即, 帅輦出了肃州城,开始向南,往南门关而去。 … 昨儿个下了一宿的雨,到现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远处的南门关,高耸巍峨,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论雄伟,它比不得雪海关,论形势之重要,它比不得镇南关,但在此时,它却成了大燕统治下,三晋之地最为薄弱的一环。 大军的营寨,就在后方,一望无际。 而此时, 在山坡上的一顶草棚下,刘大虎正煮着茶; 剑圣坐在旁边,没习惯性地打瞌睡,而是帮忙准备着茶具。 草棚下, 就这一对父子,外加一位静坐在那里的王爷。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打头儿的,是任涓,在任涓身后,则是陈阳以及其麾下的几个将领。 任涓是全身甲胄,陈阳则是一身便服,其身后的几个将领则披着甲。 剑圣左手接过儿子刚煮好的一杯茶,右手拿起了龙渊。 任涓他们在距离草棚子还有一段距离时纷纷勒马,转为下马步行。 同时,后方有信火传出,随即还有号角声响起。 这意味着南门关的城门开了,按照预先的安排,南门关开门后,大军将直接入关,接手这座关卡。 陈阳没讲条件,直接将南门关打开,这,算是一个态度。 剑圣觉得有些枯燥,道:“南门关的城门,又开了。” “呵呵。” 郑凡笑了。 上次南门关打开,是当初的晋皇现如今在燕京的晋王虞慈铭,亲自开启的。 剑圣叹了口气,道;“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晋皇没有自开南门关引燕军进入,现如今的晋地,会是何种模样?” 郑凡毫不客气地回答道:“你认为当年赫连家和闻人家的所谓联军,能打得过老田和李梁亭联手率领的镇北靖南铁骑? 就算不从南门关绕后,就算是自马蹄山沿线,堂堂正正地打,你觉得,那两家,能赢么?” 剑圣是个实诚人,闻言,摇摇头。 当年的靖南军,是田无镜十年磨一剑的产物,战斗力,是巅峰,接下来的数年南征北战,老卒战死新兵补充再加上扩军的稀释,其实战力,是下滑了的。 而当年的镇北军,刚刚从荒漠那里调过来,胡子上的沙子可能还没料理干净,那战斗力,也是毋庸置疑。 最重要的是,两位侯爷亲自领兵,搁现在来看,简直奢侈到无以复加。 郑凡拍了拍手,道:“虞慈铭不自开南门关,无非就是燕军会多死不少人,但晋人,会死得更多,数倍,乃至十数倍。 晋西之地,将和晋东一样,近乎沦为一片白地。”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一切都是为了苟活,那道义,还有何意义?”剑圣问道。 “道义,是你拳头足够大时才能拿来做装饰用的,拳头不够硬时,道义只是一张遮羞布。这世上万千事,看起来,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但实则,永远都逃不离弱肉强食的铁律。” 刘大虎很仔细地听着王爷的话,在心里还在默念着。 这时, 任涓和陈阳等人走到了草棚外。 任涓,是郑凡命他去的南门关,算是说客,毕竟他们都出身于靖南军体系,可谓是老相识老袍泽。 此时, 任涓侧开身, 陈阳带着自己麾下的五个将领,直接跪伏在了泥浆地里。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郑凡没起身,甚至,没往那边看,而是端着茶杯,一边喝着茶,一边坐在那里,像是在出神。 雨,又变大了,打在甲胄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穿着便服的陈阳,其身上,早就浸染上了一大片的泥浆。 跪着的人,依旧跪着;坐着的人,仍然坐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 平西王站起身,走到草棚边。 陈阳将自己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他不是心悦诚服,他是被形势所迫,因为除非叛国投奔乾楚,就只能无条件地开城门低头,其余的路,都是死路。 许青衫的死,将抵消掉绝大部分官面上的罪责。 这无疑给陈阳麾下那些将领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彻底干净”了,但哪怕只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对他们而言,也是极好的。 郑凡看着陈阳, 开口道: “李富胜,死了。” 陈阳略微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吸了口气,道: “末将,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若是知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跪在这里说话的机会么?” “是。” “来时路上,我本打算在击鼓聚将那一日,将你明正典刑,亲自持刀,斩下你的脑袋!” 陈阳开口道: “末将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可以给你身上泼脏水,杀了你之后,再告知世人,是你陈阳,私通乾楚,出卖袍泽,导致李富胜战死,近乎全军覆没! 你说, 大燕的百姓, 是信我,还是信你? 煌煌青史,会怎么写你?” 陈阳抬起头,看着郑凡,目光里,带着不敢置信。 “不怕死,呵呵,不怕死,一句不怕死,就以为真的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么? 都他娘的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丘八, 老子现在是王爷, 你还只是个伯, 老子是黔首,你就是总兵了! 能坐上这个位置,是老子自己的能耐,否则,靖南王爷为何扶持我而不去扶持你?是王爷他徇私舞弊,刻意偏心么? 论打仗, 你陈阳比不过老子, 论手段,论心机, 你在老子面前,屁都不是!” 郑凡抬起脚,直接踹在陈阳的肩膀上,陈阳被踹翻在泥水之中,马上又跪伏回来。 “你踹,你打,我只求你一件事,末将只求王爷您一件事!” “当先锋?”郑凡问道。 “是。” “你想得,可真美啊?” “求王爷您,成全!” 陈阳身后的几位将领也齐声道:“求王爷成全!” 陈阳攥紧了双拳,近乎咆哮道: “好死不死的,求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打完这一仗,要是没死在阵前,等班师归来后,我自刎于军寨,绝不苟活! 至于我手下的这些人,是贬是罚,都由您,我只希望替他们求一条命,都是大燕的厮杀好汉,哪怕当一个辅兵,日后也是能为大燕战阵杀敌的。 他们没有错,只是跟了我这个蠢货!” 郑凡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我改注意,没打算就此杀了你么?” 陈阳沉默不语。 郑凡笑了笑, 继续道: “许青衫,是我逼死的,我本可以不脏自己的手,依照当今陛下的脾气,他回京后,也断不会有好下场; 且就算是许青衫,加上你一个陈阳,再加上你身后跪着这些个。 哪怕全都给老子砍了, 老子依旧觉得不过瘾!” 郑凡的胸口一阵起伏, 声音在雨帘之中显得格外压抑: “我那老哥,这辈子就一个嗜好,好杀人! 你们几个脑袋,一个钦差的脑袋,哪够他在下面玩得过瘾呐。 本王, 这次要送下去一大片,数都数不清楚的茫茫一大片脑袋; 让本王那老哥, 在下面, 也能喊一声过瘾!” 郑凡一把揪住陈阳的脖颈,陈阳没有反抗,被揪着站起身; “知道你比本王差在哪里么?” 陈阳张口回答道:“我……” “和钦差斗,是不是很有意思?呵呵,你要是直接把那狗屁钦差给砍了,直接扯旗造反了,本王还敬你是一条汉子! 可你在干什么? 你在那里学乾国文官那一套,称病在家,我都替老王爷丢人,他手底下,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废物出来!” 郑凡伸出另一只手, 拍打着陈阳的脸, 这是一种极度侮辱性的动作,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神情的郑凡,陈阳,没觉得羞怒,反而有一种赧愧。 “面儿,已经丢了,接下来,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地给本王我看着,看着……” 郑凡一把推开陈阳,陈阳摔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看着本王, 是如何将你们丢出去的脸面, 挣回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二章 大燕的……愤怒! 平西王的王旗,南门关城楼。 瞎子身上披着一件斗篷,站在城墙上,看着前方络绎不绝的兵马和民夫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寨帐篷。 人畜繁多且密,各路兵马,再往下,有各个兵种,说是一切井然,有些过了,嘈杂之音是免不了的,但站在高处眺望下去,依旧能够感觉到一种极为清晰的秩序感。 瞎子没有剥橘子,而是指尖在城垛子上轻轻划动,缓缓道: “我一直与你们说,组织架构和组织效率的事,你们也学得很快,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教你们,因为这个,根本没法教。” 后方,刚刚完成了最新一批粮草军械清点的陈道乐与何春来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瞎子身后,听到瞎子这话,二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村口的懒汉往往会嘲笑村里的酸秀才日子竟然过得和自己一样穷苦,进而调侃那学识到底有个屁用; 但实则,越是站在高处,越是站在某一行当的前列,身边接触的能人越多,就越能体会到那种危机感,也就越是能懂得学习和进步的重要。 陈道乐与何春来都是晋人,早年更是反燕复晋组织的一员,眼下,却在为燕国的王府做事,看似卖国求荣做了走狗; 但王府却是将他们按照日后“左右宰相”的标准在培养着的,和王府的大气比起来,二人就算是做“走狗”,都不算是什么委屈了。 瞎子举起一根手指,道: 首发网址m.luoqiuzww. “那就是‘一’。” 何春来和陈道乐马上陷入了思考。 陈道乐先开口道;“先生所说,是否就是我们身后的这面王旗?” 何春来开口道:“一生万物。” 瞎子笑笑,道: “道乐一针见血,但我更喜欢春来的比喻。” 瞎子手指又有些痒了, 陈道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角的泡, 何春来则很贴心地从自己兜里将备着的橘子送上去。 手摸到了橘子, 瞎子继续道: “简而言之,组织模式在我看来,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下而上的根基巩固,架构严谨,乾国士大夫喜欢喊的众正盈朝从而致君尧舜,甭管他们自个儿真实做的如何,但这个意思,是没错的。 下面稳固了,地基稳当了,这上头的人,是坐是躺甚至是否在跳,这楼,都很难塌。 另一种,则是自上而下,以一生万物,一为主,下面会自动地调整成合适的形状以配合一的念想。 肃州城的官场, 不, 晋西南, 不, 甚至整个晋西包括晋中, 已经奔赴而来的各路兵马再加上如今海量的民夫以及正在路上的粮草军械军饷,都是‘一’带动起来的。” 陈道乐开口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到底哪种更好?”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今日之风,哪可能吹得到明日之人?说到头,还是得因地制宜。” 何春来道:“先生说的是,自古以来,因无亘古不变情,故而无亘古不变之法,所求所见所看所想,皆为特色。” “呵呵。” 这时,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 “先生,王爷击鼓聚将了。” 王旗已立,那么接下来,必然就是击鼓聚将。 平西王自打过望江以来,投奔而来的各路兵马众多,但并未刻意地召见,可战事在即,怎么可能不真的见一见,毕竟,思想和战法,还是要统一一下的嘛。 瞎子抖了抖自己的斗篷,道:“粮秣事宜,再盯紧一点。” 陈道乐苦笑道:“可是先生,这次出兵到底还是仓促了一些,莫说各地府库余粮不多,眼下照着这南门关内外驻军之规模,甚至可能等不及布阵于南门关外,这后续的粮草,就只能将将绷着了。” 所谓的绷着,意思就是大军的粮草,基本是以几日在期限,后方运输来多少,大军基本就晚个几日就能消耗掉,而一旦后方出现什么意外,大军就很可能陷入断粮的窘境。 何春来开口道:“另外,兵马也太多了,这也给我们后勤,带来了极大压力。” 瞎子不以为意, 道: “这些,不用你们管,需知术业有专攻,你们管好你们该管的,至于如何打仗,主上心里自有计较。 我也不会打仗嘛,看着就是。” …… 伴随着击鼓之声,各部参将以上官衔的将领,全部向帅帐聚集。 甲胄的摩擦之音,在这里似乎被染上了肃穆之色。 很多将领在赶赴这里时,心里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家伙一起聚集于靖南王帅帐之下的情境。 每个进入中军帅帐范围的将领,都会将兵刃解下,王爷亲兵负责安置。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规矩,全凭自觉。 但这一次,陈仙霸带着刘大虎以及郑蛮,仨人就站在帅帐之外,负责安置兵刃。 也没人不服,一则帅帐就在前方,里头是谁,大家伙都清楚,既然愿意接这王令率部而来,本身就是对那位的一种承认; 二来,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白衣的男子就站在旁边; 你可以不认识他,但不可能不认识他身前插在地上的那把剑……龙渊。 晋地剑圣自很久前就一直跟随于平西王身边,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剑圣大人亲自压阵,自然不会有人想放肆和搞个什么特殊。 其实,剑圣本不用出面的,因为今日不可能有谁敢闹事,军国大事,王权大势之下,这些军头子们哪里敢造次; 可剑圣闲着没事儿做,想多陪陪孩子,也没人能说他不是。 按照传统,得诸将聚齐后,才会升帐,大家才能一起进去,不可能乱糟糟地前后夹次地进来。 罗陵将手中的佩刀交出去后,就看见前面在发放着吃食,然后,一个相熟的总兵竟然跪伏了下来,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右手捧着一碗肉汤,激动得流眼泪。 “呵。” 罗陵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这他娘的马屁拍得未免也太过了一些。 只是,当罗陵走进去,看见天天亲手端着一碗肉汤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面前喊出了一声: “罗叔叔,喝汤。” 罗陵这个曾经靖南王麾下排名前列的猛将,其部经常为王爷作为中军的存在,在此时竟然鼻尖和双眸忽然发酸,视线也是一时模糊。 双手接过汤碗的同时,整个人也下意识地单膝跪下: “拜见世子殿下!” 天天长得很可爱,很敦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有些胖,但属于那种可爱的小胖,而且眉宇之间,依稀可以看见王爷当年的模样。 “叔叔,喝汤。” 天天笑着敦促道, “干爹吩咐了,不能让叔叔们冷着饿着。” “好,好。” 罗陵用力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汤; 这时,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其手里拿着俩馒头,递了过来。 “罗将军,拿这个垫垫饥。” 罗陵接过了馒头,再定睛一看,不是太子又是谁。 曾经,最巅峰也是最自我时期的镇北军和靖南军,都曾涌现过帮着自家侯爷造反的念头。 镇北侯府是自我“兵解”,靖南王则选择远走西方; 余下来的,新兴势力,除了平西王府外,暂无其他山头可以再去触及那个目标。 而这种事情,一旦失去了领头羊,就像是人生失去了方向,你本能地必须找另一个目标来填补这种空虚。 许文祖当年还嚷嚷着要打开虎头城的城门引镇北军入城帮镇北侯爷拿下这大燕天下,但等到镇北侯明示自己不欲那龙椅后,许文祖马上变身成大燕忠良。 靖南军也是一样, 当田无镜不在后,姬家的正统性地位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一样的事,当年,陈阳说不得就真的砍了那钦差造反了,但搁现在,陈阳虽说称病在家,但依旧没选择走那最极端的一步。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罗将军请起,两个馒头应该是不够的,您先吃着,我再去拿。” 俩娃娃, 天天大一些,负责盛汤; 太子小一些,负责拿馒头; 进来一个将领就“招待”一个,原靖南军麾下的将领,见到世子都会跪下行礼,热泪盈眶,而面对太子时,也都会表示出尊重和恭敬; 相较而言,晋地将军们对太子,更为热情,也更为受宠若惊。 总之, 帅帐外的氛围,很不错。 不似平西王爷在家一个奉茶一个点烟被伺候习惯了,这些将领们可谓是体验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受宠若惊。 乾国文圣姚子詹其实最擅吹嘘之法,只要遇到有价值的人,就不吝进行吹嘘,乾国文人也有花花轿子大家抬的风气; 任你是稚童,足不出户,甚至才刚刚开蒙,但只要你爹名声够高,随便写几首难以入眼的歪瓜裂枣之诗,也能发动关系给你吹捧成“神童”; 平西王对此一直表示的是不屑,他懒得玩这一套,当然,吹嘘是必然要吹嘘的。 早年间,需要吹嘘时,靠楚国公主,这不磕碜,甚至很值得骄傲,毕竟媳妇儿是自己抢来的; 现如今, 这俩娃娃往外头一摆当作迎宾, 胜过万语千言的吹捧。 算是无形,但实则逼味儿,已经浓郁得要滴出水来。 招待完人后,天天和太子都先进入了帅帐。 没多久, 俩娃娃打开了帘幕, 使出吃奶的劲儿喊道: “王爷有令,升帐!” “喏!” “喏!” 一众将领马上整理自己的甲胄,排成两列,整齐地进入。 待得大家伙都进去后,天天和太子相视一笑,二人也转身走入。 里头,两列都是将领,全部站在那儿,黄公公也在其中,站在帅桌的一侧,监军位。 天天和太子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帅桌下面。 他们不是面对着帅桌,而是面对着的,像是菩萨座下的两位童子。 终于, 菩萨,哦不,是王爷来了。 帅帐分为前后区域,后头是休息的地方,前头则是用来议事。 一身玄甲的郑凡走到帅桌后,目光缓缓地扫向下方。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天天和太子明显察觉到,帅帐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天天还好,自小和僵尸怨鬼打交道,但这种集合了诸多沙场宿将的帅帐,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也着实让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不安。 太子则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是却本能地在畏惧,只不过为了强行维系住自己的形象,强撑着这架子。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极强的力量; 这种沉默,结合着自身气场时,往往比万语千言更为有用; 下方的将领们一开始准备一起参拜王爷的,但王爷一直没开个头,大家伙也就没有接下去的动作,而在接下来,面对着平西王投落下来的目光,这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丘八们,竟然忍不住地掌心开始冒虚汗。 帅帐内的空气,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让人呼吸困难。 终于, 郑凡结束了这令在场所有人都有窒息感的沉默: “我们打了败仗。” 没有见礼, 没有寒暄, 没有客套; 单刀,直入了主题。 在场将领们马上挺直了腰杆,认真听着。 “虎威伯战死了,虎威伯那一镇,也基本覆没在了梁地,不用本王多说些什么,其实你们自个儿心里都清楚,这一场败仗,意味着什么。 我燕人,我燕军,我大燕铁骑,一直自诩天下无敌,这些年,本王南征北战,无任何败绩。 但本王从不骄傲……” 说到这里,郑凡顿了顿,继续道: “因为胜绩越多,本王就越是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和责任,也就越大。 当我大燕,习惯了胜利后,我们会越来越容易地得到下一场胜利; 当世诸夏之国,唯有乾楚二国尚能与我燕国抗衡一二; 但在前些年,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一次次战败于我大燕铁骑之下! 这种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下来。 他们的士卒, 在战场上看见我大燕黑龙旗时,会本能地腿颤,他们的将军,在和你们交手时,会不自觉地束手束脚。 虽未战,但实已败; 你们都是当将军的,我相信,你们自己都有各自的办法,去在战前,提振自己麾下的士气; 乾国,楚国,他们也是一样。 本王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为何乾楚之精锐,要在这梁地设下埋伏,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在那里,胜我们一场。 因为他们清楚, 再不赢一场,他们就完了。 他们的士卒,将不再有敢战之心,他们的将军,将不再有必胜之念! 他们,其实是在赌,在背水一战! 现在, 他们赌赢了。 乾楚国内军民,将因为梁地的那一场大战,欢欣鼓舞,他们会认识到,我大燕铁骑,也是可以被战胜的。 他们会觉得,大家,都是两条胳膊顶一颗脑袋,谁脑袋掉下了,都会死! 他们不会再对我们,对这面黑龙旗,再有畏惧之心,下一次,同样的一场厮杀,我们将付出更多的伤亡,才能打赢; 原本可以传檄而定的城池,需要我们的士卒,抬着云梯冒着敌人的箭矢,拿命,去填!” 郑凡的声音,在帅帐内响彻。 这种近乎于大白话的阐述,实则有一种深刻的魔力。 因为这种认知,是站在一种极高高度上的,且接着地气; “我燕军兵马,其实不多,燕地,需要镇守,晋地,需要镇守,雪原和荒漠,也都需要防范,又能抽调出多少兵马来参加那一场又一场的对外之战? 而若是失去了这百战百胜的信念,失去了老北王和老南王当年留给我燕军的精魂,我们接下来的战事,将何其之艰难? 诸位, 陛下在登基那一日时,就对天下说过,他此生之愿,唯有一条,让大燕,完成这诸夏一统! 本王, 也曾向老南王发过誓, 必将带着这面黑龙旗帜,踏灭诸夏之中任何异端,让黑龙旗,成为诸夏的唯一! 八百年, 八百年了, 八百年沧海桑田, 唯有如今我大燕,有这一统之象。 本王, 陛下, 你,你,你们所有人, 都可以有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后人会记得你们,他们会记得,到底是谁,终结了这纷乱的世道,让乾坤,再度凝一! 原本,本王估计,十五年时间,本王就能带领我大燕的铁骑,带着你们,完成这项伟业! 但这一次, 冉岷先败,李富胜再败, 那些原本应该在我等铁蹄之下瑟瑟发抖的鹌鹑们,现在,已经敢向我们露出那可笑的獠牙了! 你们知道, 本王和虎威伯,感情深厚,关系莫逆,私下里,本王会尊称虎威伯一声老哥。 但在这里, 本王依旧要骂他李富胜一句:蠢货! 骄傲自大, 骄傲自满, 眼下,近乎要葬送我大燕八百年最好之格局! 蠢, 愚不可及!” 最后四个字,平西王是吼出来的。 在场将军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却都开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恨不得将身体都缩进身上的这套甲胄里去。 而天天和太子因为坐在帅桌前的小板凳上,俩孩子仿佛头顶着一台咆哮着的吹风机,幼小的心灵,此时可谓相当的凌乱。 “脸,丢了,就得找回来! 仗,输了,就得再打回来! 他们妄图以一场胜利,来瓦解掉对我大燕的畏惧之心,那本王,就以五倍、十倍的方式,将这畏惧,给还给他们! 本王要告诉世人,我大燕,这面黑龙旗,不可辱! 此战, 我军只许胜不许败, 大燕一统诸夏的脚步,绝不会停止。 这一代人, 本王, 和你们, 如果未能达成这一伟业, 那就得让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侄子,甚至,是你们的孙子,继续在战场上,和乾人和楚人去拼! 都是大老爷们儿, 哪怕是黄公公……” 黄公公身子忽然一紧,有些紧张地看向平西王。 “范城之战,黄公公也曾亲自冲锋,实打实地斩下过一首级,本王一直相信,我大燕的男儿,都是好汉子的,我大燕,就算是公公,也比那乾人的汉子更加爷们儿!” 黄公公:“嘶……” “既然是爷们儿, 就别把这一摊子事儿,留给下一代了。 咱就在这一代, 把这事儿, 给做完了! 儿孙们有闲,也不用再像咱们今日这般披甲上阵,他们可以喝喝茶,吃吃点心,吹嘘吹嘘他们的祖上,当年是如何如何神勇地打下这一片,花花江山! 诸位, 诸君, 本王欲出这南门关雪耻, 尔等可愿随从!” 诸将,包括黄公公,全部跪下来,齐声道: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郑凡点点头, 开口道; “众将听令……” … 帅帐外,陈仙霸攥紧了胯间的刀,其身旁的郑蛮和刘大虎,在听到帅帐内王爷的讲话声后,也是神情无比的庄重。 剑圣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堆积起来的一把把佩刀,有些,还是名刀; 再抬头,看那几个小子的模样,摇摇头。 他是知道,那姓郑的到底有多能说的; 不,不是能说,而是那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似乎就有一种人格魅力。 曾经,苟莫离曾和自己说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会玩儿了,后来才发现,原来主上才是真正的行家。 帅帐另一侧,瞎子带着何春来与陈道乐站在边上,也在听着。 在瞎子看来,演讲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他和苟莫离很擅长这个,但这也分不同的对象和不同的场合。 受众是普通的军民,难度,其实不大,可当受众是这些将军们时,这难度,就很大了; 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你身上随时切换出来的气质,都得跟着你的语言进行配合。 瞎子发出了一声叹息,嘴角带着笑意。 如果靖南王在这里,他是不会说这么多的话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因为主上不如靖南王所以才会这般,而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和风格。 这是一种……格局。 瞎子从未放弃过“造反”的大业,他依旧在准备着,准备有朝一日,以最漂亮的方式,让主上走上金銮殿,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这一仗打完,目标,必然会更进一步。 因为无论是当年的镇北王还是靖南王,他们强势的同时,身上的标签,同时也很明显。 但主上不一样,他海纳百川。 如果想要造反的话,其实看的不是有多少人会选择支持你,而是看的是,有多少人会选择不去反抗你。 主上的成长速度,是真的惊人啊,哪怕没事儿时一直宅在家里,但也依旧在进步。 一念至此, 瞎子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 帅帐内, 也进入到了最后的阶段。 平西王爷点将,将大军,分为三路。 左路军主将,是罗陵; 右路军主将,是任涓; 中路军主将,是他平西王本人。 李豹的儿子也在场,但其威望,不足以担任一路主将,李富胜又战死了,要是老李在这儿,他必然会有一路主将的位置。 余下的禁军军头和郡兵军头外加晋营军头,他们的资历,和靖南军老总兵,根本就没法比。 大半个晋地,本就是当年田无镜率靖南军打下来的,晋地军头里,自然也是以靖南军系为尊。 否则,朝廷也不会第一个去针对和瓦解他们了。 点将划分时, 天天和太子坐在那里,看着自家干爹喊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将领出列,跪下应诺; 这感觉,真的是贼过瘾; 俩娃儿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攥紧了小拳头,仿佛将要上战场杀敌的是他们。 毕竟, 哪个少年郎心里没有过一个将军梦呢? 平西王手指着地图, 道: “左路军,给本王自魏国入,转战至梁地!” “右路军,给本王自齐国入,转战至梁地!” “本王亲率中军,绕行自赵国入,再转战至梁地!” “他乾楚联军,不是以梁国为囚笼,困死了虎威伯么,那本王,以梁国周边三国为囚笼,将他们,全部困死在梁国!” 下达完了命令, 郑凡目光扫向下方, 道: “可有异议?” 这时,罗陵上前道: “王爷,我军后勤粮草可能支援前军?” 郑凡笑了, 伸手, 在地图上的“魏”“赵”“齐”依次点了一遍, 道: “此三国,在乾楚联军困锁虎威伯时,要么,助阵封锁,要么,隔岸观火不发援兵不开关隘,相当于变相地呼应了乾楚联军对虎威伯的困杀! 既然他们拿我燕人的愤怒不当一回事儿,那本王就要好好地教教他们,我大燕的愤怒,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本王也要借此机会告知世人,告知世上其余诸国,无论明里暗里,敢对我大燕不利者,我大燕,必将惩戒之! 每一路军,携带必要的粮草补给出发,三路军,三国而入; 吃他们的, 喝他们的, 用他们的, 按我大燕士卒的传统,临阵之前,开拔饷银要么给家中妻子,打光棍儿的,也得去红帐子找个姐们儿去去温存,这上了战场,才能无牵无挂地豁出命了去干。 但,抱歉了诸位,朝廷的开拔饷,没能拨下来,朝廷也难。 但本王不会亏欠咱们这些将脑袋系在腰间帮大燕拼杀的儿郎们, 欠下的犒赏饷银, 给本王,自己去取! 取多了,本王赞你有本事,取少了,别怪本王笑话你没出息!”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将领们大半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也有一些人,面露犹豫。 平西王继续道: “他们敢为虎作伥,间接逼死了虎威伯和那数万将士,没道理我大燕就得秉持着什么仁义之师的模样,端着个什么狗屁架子。 本王反思了一下, 这四个小国,为什么敢? 因为我大燕,太仁义了。 有些人,有些国,就是贱,你对他们客气,他们觉得你软弱,非得你弄疼他们,弄残他们,他们才懂得如何像一条狗一样,恭恭敬敬地趴在你的面前! 这道军令, 是本王下的, 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这时, 任涓上前,行礼问道; “王爷,三路大军,近乎囊括这次聚集于南门关附近的所有兵马,按照王爷所下达之军令,三路兵马都将齐出,那这南门关,那这晋西南,这晋地门户,该如何来守护,如何防备,大军后路,该……” 郑凡一拳砸在帅桌上,打断了任涓的话; 平西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任涓,再看向下方所有的将领, 缓缓道: “家,就不要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平西王继续道: “他乾楚联军,押注这么大,不惜一切代价,吃掉了虎威伯。 那本王, 就要告诉他们, 玩儿赌命是? 呵, 论玩儿这个, 我燕人, 是他乾楚的祖宗!” … 军议结束,诸将走出了帅帐。 一场豪赌,即将开启,哪怕是用兵最为稳重的将军,此时也难免这心潮澎湃。 待得他们出来,从陈仙霸他们那里拿回自己的佩刀时,却发现,这佩刀上,竟缠着白布裹着黑纱。 就连那黄公公的拂尘上,也没被落下。 诸位将军不解, 这时, 帅帐再度被掀开, 平西王爷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是乌崖,依旧白布黑纱缠绕着。 “呵呵。” 平西王爷不似先前在帅帐中那般威严让人生畏, 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近乎判若了两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 王爷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道: “本王出行时所下王令里,有一条,是命各地太守知府,征用白布黑纱为军前所用,今晚,便会下放全军。 吩咐下去,自本王以下,出征那日,全都缠绑上,一个不落。” 能站在这儿的将领,没一个是愚笨人,立刻就明悟了王爷的意思,一时间,很多人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却依旧难以抑制眼眶的湿润。 却看那平西王爷, 抬起头, 仰着面, 伸手指了指这天上,稀稀落落还在下的小雨, 说道: “最近雨水多,天潮,想必虎威伯和那帮弟兄们在地上睡得肯定不得舒服。 咱们呐, 去接他们回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三章 进军 “哟,一汉,啥时候再出去捞宝贝啊,带上你家堂兄弟呗!” “一汉啊,请叔公我喝酒,就喝村头翠寡妇酿的老黄酒。” “晚上动静不小哩一汉,和你叔我年轻时一个样,哈哈哈哈!” 滕一汉一个人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滕家村的乡亲们,对滕一汉很是热情。 这个原本被村里人认为木讷脑子不开窍的后生,在别人避之不及时,主动地按照县衙里的征召上去为乾人运送粮秣军械,当了一个民夫。 据说在东边的梁地,乾楚的大军在和燕军打仗呢。 哪怕是乡野之间的村民也清楚燕人到底有多么厉害,这种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敢往前去凑? 不过好在赵国国主的旨意并未真正波及到滕家村的所在,主要发动的还是赵国东部的百姓为乾人当了民夫。 据说,那儿的不少赵人被衙役和士卒征发时,哭喊得那叫一个厉害,不是被皮鞭抽被刀指着估摸着都拉不起来人。 毕竟,谁愿意去做那燕人的刀下鬼呢? 就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滕一汉主动去了,赶着趟地当了个民夫,去往了赵国和梁国之间的三山关。 老人们嘲讽这后生脑子真的是被驴踢了,还说他爹老来得子取名终得一汉,现在这唯一的香火也要断喽。 可谁曾想到,那之前可谓战无不胜的燕军,竟然在梁地吃了大败仗,据说死伤无数,燕人的尸首近乎填满了整个问心湖。 战后,滕一汉也活着回来了,不光领到了一笔赏钱,据说还在厮杀完的战场上从燕人士卒尸体上摸到了不少好东西。 这两手空空地去的,回来时,竟然牵着一头骡子,骡子上还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头发很乱,遮挡着大半张脸,别人喊她她也不回应; 另外,骡子上还背着好几口沉甸甸的袋子。 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滕一汉回来时经过镇上,询问了人家牛的价格,这是想要买牛哩! 既然买牛,肯定还要买地的,也必然早就预留了买地的银钱,否则这牛买回来作甚? 村儿里的大傻子,发了,要当地主老爷哩! 回村那天,滕一汉原本破烂不堪的祖传茅屋,一下子接纳了半个村儿的热情的乡亲们,大家问东问西,摸摸看看,套了套交情; 而今日,村儿里年轻后生们都来了,和滕一汉唠了很久。 送走他们后, 滕一汉回到屋,端起一个盆子出去,从灶台中间处舀进一些温水,再搭着毛巾,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坐在床边,头发被整理过了,脸上有一道疤,年岁在三十左右,倒是不显老,但这疤,过于刺眼和狰狞。 所以,便宜。 滕一汉将毛巾挤干,递给了女人。 女人接过来,开始擦脸。 滕一汉又将先前闷在灶上的黄馍馍取了过来,外加半碗咸菜,放在了女人面前,先前乡亲们在时,他没舍得拿出来。 随后,他又走到院子里去,将一面洗好的黑龙旗给晾了起来,就挂在了家里土墙杆子上。 这旗的面料很好,也是他从战场上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滕一汉对着这面旗看了许久,琢磨着拿来做些什么。 这时,屋子里传来碗摔碎的声音。 滕一汉走了进去,发现装着咸菜的碗摔碎了,咸菜洒了一地。 “坏了。” 女人说道。 咸菜坏了,臭了。 滕一汉弯腰,将地上的咸菜用手刮起来,又将碎碗片捡起留作刮芋头时用。 “没坏,就这个味儿。” 女人摇摇头,道:“就是坏了。” 滕一汉叹了口气,道;“吃馍。” “干。” 滕一汉去倒了水送进来。 女人就着水,吃馍。 滕一汉就蹲在一旁,看着。 女人看了一眼,道;“他们来做什么?” “又要打仗哩,衙门征召了。” 显然,滕家村的这些年轻人,这次想跟着滕一汉一起去,一起捡挂落,一起发财。 女人看着滕一汉,问道: “你还要去?” 显然,女人被买下来后,知道了滕一汉的所有过去。 滕一汉点点头,道:“去一趟,抵得上在地里刨食儿五年。” 而且,这五年可以不吃不用。 “蠢。” 女人直接吐出这一个字。 滕一汉点点头,道: “不蠢怎么会买你。” 他承认自己脑子不好,打小就承认。 在从三山关回来途中,本来他打算买一头牛的,结果碰上了牙行的人,她就被绑着手,站在一群女人中间。 她喊他: “你,买我。” 滕一汉听到了,就将本打算买牛的钱,拿来买了她。 同行的人笑他蠢, 这女人脸上有疤,可怕得要死,你要买就买,竟然没还价,牙行的人得笑死! 女人将剩下的半个馍馍丢到了滕一汉面前的地上, 滕一汉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土,掰着送入嘴里。 女人开始洗手, 道: “燕人又要打来了。” 滕一汉点点头,道:“应该是,又要打仗了。” “你不能去。”女人继续道,“去了就死。” 滕一汉笑了,道: “燕人也是人,中了箭,挨了刀,也会流血也会死。” 其实,滕一汉故意说得简单了一些,因为他见过厮杀结束后的战场,简直如同修罗地狱。 但他见证过燕人败亡过,故而,心里的畏惧感,没那么强烈了。 老是听说燕人多厉害多厉害,嘿,也是会输的不是。 再说了,他是民夫,又不会上战场。 女人见滕一汉这个神情,将湿毛巾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 滕一汉的脸被打红了一条印子, 他还是没生气,只是默默地将帕子又放了回去。 他爹说过,最没用的男人才会在家里对女人生气。 滕一汉觉得自己蠢,但并非没用。 女人皱了皱眉,似乎这个几棍都打不出一个屁的男人,让她很是抑郁,但她还是开口道: “我的话,你听不听!” “听。” 从她叫自己买下她开始,一路上到回到家,她就一直听她的话。 买牛的钱,买了她; 买地的钱,买了骡; 因为她说脚累,不想走道。 “燕人第一次败了,按照燕人的脾气,应该会请他们的平西王爷出山,这一次领军的,应该就是平西王。” “哦,听说过,很厉害的。” “所以,别去了,你要是死了,谁来伺候我?” “好嘞。” “不去了?” “不去了。” “乖。” 女人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笑容。 但随你,她的笑容,凝固了,因为她看见面前盆里的水,正荡起一层层的波纹。 地面,似乎也在轻微地震颤。 滕一汉见状,起身,作势要出去看看。 女人直接尖叫起来: “把门关上,别出去!” 滕一汉不懂为什么,虽然他很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来了什么人,但他还是听话的,爹说过,你这么笨,以后得好好听婆姨的话,因为你婆姨跟了你,已经很委屈了。 这位赵地汉子将屋门关上,转回头,却看见女人很熟练地打开了他爹留下的一口老箱子,据说是他老娘当年的嫁妆。 女人将里头的冬日的被褥丢出来,整个人钻了进去; 随即, 她看向站在外头的滕一汉。 滕一汉裂开嘴,笑了笑,拿起搁在墙角的锄头,站着。 “待会儿要是有人进来了,不准动手,听到没有!” 女人吩咐着。 滕一汉点点头。 “人进来了,要什么就让他们拿什么,不准拦着,懂不懂?” “懂。” “就算是要我,也不准拦着,懂不懂?” 滕一汉没回答。 女人严肃道:“我丑,不亏!” 滕一汉摇摇头: “俏着嘞。” 女人直接被气笑了。 此时,外面的马蹄声好,一阵接着一阵,宛若惊涛一般,绵延不绝。 同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燕人,是燕人!” 外头,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声惨叫。 箱子里的女人脸色开始泛白,真的是……燕人。 紧接着, 她开始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会来得这么快,怎么可能会来得这么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们不可能……除非……” 女人马上盯着滕一汉,喊道: “快,把你买回来的粮食拿出来,放院子里去!” 滕一汉走过去,将两袋粮食扛起来,打开了屋门,将粮食放在了院子里,然后,又走了回来,闭合上了屋门。 院子的门,是开着的,先前那群村里的年轻后生,没随手帮忙关个门。 当然了,这种小土墙,门关不关,没什么区别。 滕一汉背靠着屋门,看着依旧躲藏在箱子里的女人,咧开嘴,道: “我还藏了一小袋白面儿留给你吃。” 女人懒得理会, 缩回脑袋,盖子落下。 箱子里,蜷曲着一个人,箱子外,站着一个人。 外头的惨叫声,先稀疏,再密集,先远,再近; 终于,在隔壁屋子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后,女人抬起了箱子; 她确定了, 燕人,在下狠手! 女人骂道: “该死的赵国国主,该死的赵国国主!” 梁地之战,魏国齐国只是封闭了城关,唯有赵国,主动出击,选择了加入。 因为,乾国的一位郡主,将下嫁给赵国国主。 眼下,燕人的怒火,则开始向赵地宣泄。 …… “噗!” 陈仙霸一刀将面前拿着柴刀的老者给砍翻,郑蛮则将刀从其儿子胸膛里抽出。 刘大虎也拿着刀,神情有些许的挣扎。 后方,有甲士冲进来,将屋里的粮食进行搬运。 陈仙霸将刀归鞘,走到刘大虎面前,瞪着他,低吼道: “你要是敢说我们杀的不是当兵的而是百姓所以你于心不忍了,我现在就把你腿打折,让你变成伤兵撤下去! 你爹的面子,在我这里,可不管用!” 刘大虎看着陈仙霸,摇头,道: “我杀她么!” 刘大虎的刀,指着墙角里瑟瑟发抖的老妪。 “呵呵。” 陈仙霸笑了,道:“这倒不必,王爷有令,只对敢阻碍我军征粮的人杀无赦。” 刘大虎也瞪了一眼陈仙霸,他感觉到,自己先前被眼前这个威武少年给蔑视了。 郑蛮咧着嘴,走过来,伸手捶了刘大虎胸膛一记,笑道:“大虎心善。” 陈仙霸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道: “呵,我听说,早年你母亲是带着你和阿奶逃难到的盛乐城,得到了王爷的庇护,既然小时候遭过难,就应该清楚……” 刘大虎忽然开口道;“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可怜……” “砰!” 陈仙霸一脚将刘大虎踹翻。 郑蛮的身手很不错,刘大虎自幼有剑圣调理体魄传授吐纳之法,身手也很好; 但和这个来自燕地渔村的捕鱼娃比起来,俩人都不够看。 他们还在学舍里时,这个捕鱼娃就已经斩下楚国柱国的首级了。 陈仙霸的靴子踩在了刘大虎的胸膛上, 刀鞘戳着地面, 低头, 看着脚下的人, 道; “我是亲兵营校尉官,要么回家去哭,要么,就听我的令! 可怜?可怜? 你可怜这些赵人, 谁去可怜虎威伯和那些战死在梁地的大燕将士? 你可知这次大军南下,辎重粮草到底有多紧缺,要是断了粮,大家还怎么打仗? 要是这一仗打败了, 你且看着, 乾楚联军攻入南门关后,会不会对你们晋人心怀什么仁慈!” 刘大虎看着陈仙霸,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也知道,我该出刀!” “老子不准你觉得! 珍惜, 现在是你的刀,落在他们身上; 而不是他们的刀,落在你娘你阿奶她们身上。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这个世道的模样! 大声告诉我, 你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 “很好,下次,连你的眼神都不准给我露出一丁点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感觉,懂么!” “懂!” 陈仙霸收回脚,他是个很骄傲的人,这份骄傲,在他来到晋东,穿上甲胄,在镇南关金术可总兵麾下上过战场后,就越发不可收拾。 对上王爷,他自然恭顺无比,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崇敬爱戴王爷。 但对下,他又极为霸道。 “走,下一家!” 刘大虎起身,顾不得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马上跟了上去。 等到众人来到下一户人家前面时, 陈仙霸却忽然看着院墙上挂着的黑龙旗愣住了, 随即笑道: “他娘的,这么识趣儿的么,连咱们的旗都给挂上了。” 土墙不高,站在土墙边,可以看见院子里的两袋粮食。 陈仙霸一脚踹开院门,走进去,对郑蛮和刘大虎使了个眼色,身后二人上前,一人一袋粮食扛起。 “走!” 陈仙霸没去踹屋门,而是挥手转身离开。 屋子里,滕一汉透过窗户缝儿盯着外头,见燕军士卒离开了,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 而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一身玄甲的郑凡站在那儿,身边,站着的是剑圣。 “怎么,儿子被打了,心疼了?” 剑圣摇摇头,道:“我觉得那小子的话,说得很不错。”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都已经忘了以前我到底是什么风格了,再者,这又是你的风格么?” “我这人在家里,可能还有一些调调,啃完了猪蹄也会念叨一声爱惜飞蛾纸罩灯; 但只要在战场上,我就不会允许自己留有一丝一毫的矫情。” “听陈大侠说过,他当初曾追杀过你。” “那是一个误会。” 陈大侠当年游历时,路过三边的一个小村落,村子里人,招待了他一碗素面; 再回来,村子被杀戮干净了; 实则,是乾人自家的某个小将领杀良冒功,以百姓人头充燕人首级,而陈大侠却误以为是郑凡所为,特意去了燕地在尹城外的客栈里,刺杀郑凡。 “那,眼下呢?”剑圣问道。 “你终究还是介意了,你介意你儿子被我的亲兵头子踹了一脚。” “我没有。” “不,你就是有。” “呵。” “想杀我的人,不会因为我手上罪孽轻了一点,就不想杀我,甚至,哪怕我是一个圣人,道德层面伦理层面,洁白无瑕,我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依旧会有很多人想我死。 与其去想,有哪些人想杀我; 倒不如去想,如何让他们不敢来,也不能来。” 平西王爷弯腰, 伸手在龙渊剑鞘上轻轻拍了拍, 道: “可惜我不是田无镜,没那个本事让整个诸夏的刺客都避退; 但我也不差多少, 是?” 剑圣则道:“都到这会儿了,就不用再说这些话了?” “平时我香烧得虽然也够,但我依旧喜欢临时再多抱抱佛脚。” 说完, 郑凡抬起手,身后的传令司马马上上前听候吩咐: “传令,命前军向赵国都城挺进,中军今日就在此驻扎,后军散出去,收集四下粮草军需。” “喏!” “要去赵国都城?”剑圣看着郑凡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我倒是想去见见赵王,但奈何没这个闲工夫,想必他已经知道,我已经到他国境里来做客了; 先给他虚晃一枪,让他将三山关的驻军调回国都去,给咱们让个道。” “和你出来打仗次数也不少了,以前都是火急火燎的,这次,倒是显得拖沓了许多。” “没办法,收集粮草太慢了。” “不,不是这么简单。” “哟,瞧出来了?” “你想说就可以说,不想说,我也可以不听。” 郑凡笑了笑,道: “事儿其实很简单,就跟下棋一样,我落子了,得看对面,想下到哪里,得给他们留个缓儿嘛。” 郑凡和剑圣这边正说着话,前头,陈仙霸又领着郑凡的义子和剑圣的继子,外加一群甲士回来了。 在陈仙霸的命令下, 弓弩手已经就绪,围住了三面土墙,盾牌手在前列阵,其余甲士压后。 这是军队里对付真正三品高手的阵仗。 显然, 黑龙旗外加早早地放在院子里的两袋粮食,并未让陈仙霸真正的觉得屋子里的人,很识趣儿,故而放过了。 实则,在陈仙霸看来,这屋子里,大概是那种“世外高人”,故而,先放下,而后马上调集了人马严阵以待。 很快, 陈仙霸亲持盾牌,领一众甲士破门而入,但预想中的气血纵横并未出现。 平西王爷也翘首以盼了一会儿,没瞅见什么。 只看见陈仙霸带人从里头押出来一男一女。 男的,看面相就很老实,甚至带着点窝囊; 女的, 啧, 身段可以,但脸上的那道疤呀。 这是燕军第一次大张旗鼓地进入赵国,滕家村也不属于什么双方势力焦灼的地方,如果是今日燕人打下来明日赵人再夺回,几次三番下来,村民们做个燕国军旗再做个赵国军旗,看谁家来了就挂谁的,倒无可厚非。 可这家,未免过于“先进”了一些。 陈仙霸开始用刀鞘抽打滕一汉,逼问他这面黑龙旗的来处。 滕一汉被打得满脸是血,喊着是自己捡来的。 问哪里捡来的, 三山关外头; 燕军对赵国对赵地乃至对赵人,本就有着极大的怨气,滕一汉自陈曾当过前线的民夫,这就是真的板上钉钉的罪责了。 陈仙霸抽出刀,打算结果了他。 知趣儿又怎么样? 你该死! 女人看陈仙霸要拔刀了,马上喊道: “我要见平西王爷,我要见平西王爷!” 陈仙霸停顿了,扭头看向女人,目光里带着审视。 一个刚刚从屋内箱子里翻出来的女人,居然知道自家王爷也在这附近? 女人似乎看穿了陈仙霸心中所想,开口道: “你身上的甲,和你身后两位身上的甲,里面套着套着锦衣,其纹路乃飞鱼,是平西王爷亲卫所着。 你们既然在这里,那平西王爷他老人家,必然也在这里! 我要见他老人家,我有要事相告!” “呵。” 陈仙霸冷哼一声,伸手攥住女人的下颚。 这时,先前被打不还手很怂包模样的滕一汉,忽然挣扎起来,但很快被两个甲士直接按了下去。 “你当你是谁,要事相告?” 女人盯着陈仙霸,一字一字道: “问问你们王爷,雪原抓回来的那位,是不是还关着呢?” “什么玩意儿。” 陈仙霸正准备拿刀鞘给这女人来一下,却被其身后站着的刘大虎抓住了手腕。 有些事儿, 陈仙霸不知道,但刘大虎知道。 他不光知道,为此还被他爹罚了一天的马步。 “大虎?” “告知王爷。”刘大虎很严肃地说道。 陈仙霸见状,放下了刀,点了点头。 同时,挥了挥手,示意甲士松开女人。 女人胸口一阵起伏,表情阴晴不定,扭头看向滕一汉,道: “你从牙人手里买了我,我现在救了你一命,我们两不相欠了。” 滕一汉闻言,只是傻笑。 待得郑凡和剑圣走过来时, 女人抬起头,看见了那位,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太多的平西王爷。 还没等平西王开口, 女人就伸手指着角落里的滕一汉, 道: “我无话可说。 你们可以杀他了,因为我已和他两不相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大夏遗民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帅帐,今夜就立在了滕家村。 滕家村这里很安全,首先,这儿是赵地,而当燕军进入赵地后,除了拔除了一些真的很碍事的堡寨和小县城之外,基本未曾和赵军正儿八经的交过手; 一是因为这种小国兵马本就不多,当初梁国没扩军前,全国也就两万正卒,而且还分散驻扎在几个地方;二是就算临时起战,拉扯出辅兵民夫什么的也上来凑个人头,强行凑个大几万出来,其战斗力,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梁地之战发生时,整个梁国,也就蒲将军那一支起到了些作用,其余梁军,只是占了个坑位。 像阖闾和勾践那种小国崛起君主模版的,不是没有,但太过罕见,至少,和眼下的赵国不搭噶。 真正值得被看作威胁的是乾楚联军,但乾楚联军的根基经营在梁国,想要以对付李富胜的方式在赵国也行那“囚笼之策”,也得看看平西王爷这边到底愿不愿意配合。 再者,另外两支大军也不是吃素的; 眼下,对于梁地的乾楚两军而言,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就撤,直接放弃梁国,趁着燕军的囚笼没搭建好之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要么,在梁国坚守,和燕军再打一场消耗战,同时等待乾楚国内的大军支援,直接掀起三国国战。 没第二条了, 这会儿的主动出击,其实就是给燕人露空档,给狼群留破绽。 归根究底, 燕人是败了一次,燕国国力也是极为虚弱, 但至少在短期战场格局里,燕人的强势地位,依旧是极为明显的,除非乾楚联军能再打出两次覆灭虎威伯的那种战事,否则依旧无法改变战场上的这种态势。 故而, 平西王不慌, 晚上还吩咐何春来给自己做了顿鸡煲。 瞎子急匆匆地回来了,不同于以前出征时,大家伙都围聚在主上身边,现在调动的兵马多了,其他方面也需要“自家人”去看着,瞎子就一直在后军那里组织后路,同时收纳搜刮来的粮草进行存储; 存储的粮草,还会再分发下去,这看似是脱裤子放屁之举,但实则却是以战养战的精髓。 以战养战,不是说打赢了一场吃一顿饱饭就继续打下一场再继续吃,军队不是土匪,必须得有稳定秩序架构的支撑,从而保证其良好运转。 瞎子回来时,看见阿铭和卡希尔坐在隔壁帐子里正喝着酒; 进去后,看见主上和剑圣正坐在一起吃着鸡煲。 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女人身后,躺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瞎子进来了,二话不说,拿起碗筷就开干。 大家吃饭都很快,没急着说话。 等到大家都吃饱了,也都依次放下了碗筷。 剑圣起身想离开,却被郑凡伸手拉住; “谨慎些。” 剑圣无奈,只能坐下。 郑凡开口将白天女人的事儿简单对瞎子说了一下,尤其是关于雪原的那句话。 女人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待得瞎子听完女人和其“丈夫”的两不相欠后, 瞎子笑了, 道: “她是想谈条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和她“丈夫”到底是不是两不相欠,都没什么意义。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既然说出了“雪原那个人”,证明其已经将秘密的一角给表露了出来; 覆水难收,想再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了; 在救下自己“丈夫”的同时,她还想要其他。 瞎子看向女人,开口道: “说,你的条件。” “我饿了,他也饿了。” 女人开口道。 瞎子指了指郑凡,道:“我家王爷不喜这种风格,有时候,会宁愿连秘密都不晓得,也不想惯你这臭毛病。” 女人有些委屈,道;“没吃饭,是真的饿了,就让我和他先吃了东西,我再好好说,没其他幺蛾子了。” “当真?” “当真。” “条件呢,就一顿饱饭?” “您上路子,我就先不提条件,等吃完了饭,您问我答,等您问完了,我也说完了,最后,我再说我所求。” “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您会答应的。” “这般笃定?” “我的条件,对于您而言,惠而不费。” 瞎子扭头,“看”向郑凡。 郑凡点点头。 瞎子吩咐外头伺候着的刘大虎,再拿些吃的进来。 刘大虎端来一盆馒头。 不是雪海关带馅儿的,是实心馒头。 女人先坐了过来,拿起馒头,开始吃,随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滕一汉,骂道: “过来,吃饭。” 滕一汉点点头,他很害怕帅帐里的氛围,这里的陈设,这里的人,这里的气息,都让这个一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在战场上捡挂落的庄稼汉子由内而外地犯怂。 但他还是本能地听女人的话; 起身,走了过来,坐下。 二人用馒头,就着剩下的鸡煲汤汁,吃得很香。 终于,女人吃饱了。 汉子,还没吃饱。 女人骂道:“滚一边吃去。” 滕一汉点点头,拿了三个馒头,又回到自己的专属角落。 女人伸手,想要拿平西王面前的那条帕子;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拿了,然后折叠起来,擦了擦嘴和手,放下帕子后,她正襟危坐; 先看向平西王爷,随后又看向瞎子,对瞎子道: “您可以问了。” “茶。” 刘大虎带着茶壶进来,开始倒茶。 在军中喝茶没那么多讲究,热水加茶叶就齐活了,其实就是军中士卒,行军时也喜欢喝茶,一来可以去乏,二来,也能补充点人体所需。 后者士卒们并不懂,但多少年来形成的军中习惯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女人手捧着杯子,吹了吹气,抿了一口。 那一头,汉子吃噎了,开始捶胸。 刘大虎又拿了一杯,给了那个汉子,汉子接过,喝了一大口,烫得哇哇大叫。 平西王挥了挥手, 刘大虎架起那个汉子,将他带出了帅帐。 瞎子点点头,开始问道: “先说说你自己的身份。” 女人开口回答道:“我姓辰……” 瞎子马上对郑凡道:“大夏国姓。” 郑凡翻了翻眼皮,道:“我知道。” “属下唐突了。” 大夏皇族一脉,姓“辰”。 女人继续道:“我是大夏遗族。” 郑凡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王府地牢黑甲男说过的话,来自大夏的诅咒。 很显然,按照这个世界格局的发展,所谓的魔王降临预言,应该和当年的大夏,脱不开干系。 “我叫凝,辰凝;我的家族,世世代代的守护着一个秘密。” 王爷听到这里,不由得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哦,这该死的俗套开场白。 “按照那个秘密所述,二十年后,七位当年大夏忠魂将会转世,辅佐新的大夏天子,复兴我大夏,一统天下。” 七,又是七; 而且这次还极为清晰地,加上了一个大夏天子,也就是所谓的……主上。 只不过,在这个女人口中,是七位大夏忠魂,而不是什么“魔王”; 瞎子开口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其他人眼里,是魔王祸乱天下,但在大夏遗族眼里,是大夏复兴的契机,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再决定视角。 所以,预言的版本,会很多变,不变的是根基,变的,是立场。 “大夏天子,谁?又在哪里?”瞎子问道。 辰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父亲生前也不知道。” “你不是大夏遗族么?”瞎子反问道。 “您觉得,大夏遗族在今天,还能有多少能为? 当年大夏崩塌,三侯坐视不理,未有一侯出兵匡扶,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大夏古地,沦为群雄割据的战场。 数百年下来,没有封地,甚至不敢立祖庙,所谓的大夏遗族,早早地就已经雨打风吹去了。” 大夏崩塌的历史,很混乱,也很血腥,更别提后来还有军阀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被群起而攻之的,等同是变相地对大夏遗族进行了掘根。 数百年过去了, 当年的三侯,变成了三大国; 大夏故地,建立了乾国; 对于这四大国而言,所谓的“大夏遗族”,其实是属于他们的“黑历史”; 自然希望当年的大夏,彻底烟消云散得好。 泯为众人,也就罢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大势所趋; 真敢以自己的身份聚集和冒头的,必然会遭受密谍司、银甲卫凤巢内卫等等地一众绞杀,在这一点上,大家伙,是立场一致的。 最重要的是,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想有多少心怀故国的人等你振臂一呼? 还有多少人,继续忠诚于你的旗帜,等你皇者归来? 你还想再拉起多大的地下势力,一旦掀开底牌,震天动地? 不可能的。 清朝时造反都喊的是“反清复明”,又见谁喊过“反清复宋”? 辰凝继续道: “我的家族,百年前开始就改姓为邱,在梁国安顿经营,我父亲做到了梁国参将,我自己也许配给了父亲的一个副将。 大夏遗族的事,只有我们本族人知晓,我父亲,我叔叔们,以及我的弟弟们,哪怕连我的夫君也不晓得他居然还是个驸马一类的人物。 但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了,在这个小国里,当一个小小的将军,一能继续繁衍,二还能有一些渠道关注到外头的事情。 而且,原本距离秘密预言的期限,就只剩下二十年了,结果,梁国一场政变,父亲和夫君作为忠诚于前梁国国主的将领即刻遭受到了清洗。 父亲和夫君在军中被抓,家里也被抄家,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惜毁容再借着梁国的大战,才得以逃出梁国……” 这是一段很曲折的故事; 原本这一脉,传承得很好,因为秘密没有断绝,但却因为一场政变彻底崩溃; 他们或许还在期待着二十年后可能会发生的大变,却不晓得,自己居然没有然后了。 “雪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瞎子问道。 “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是他根据传回来的王府用兵消息,猜到的。”辰凝回答道。 似乎是怕平西王等人不信, 辰凝马上继续道: “家族传承秘密里,关于预言是这样说的,自极北之地,当有最为忠诚的仆人归来,聚集忠魂转世者,寻觅到天子,再造大夏。” “可我们王府去打雪原,不是很正常么?” 瞎子问完,自己就笑了笑,道: “主上,我这就修书回去,咱锦衣亲卫里……不,甚至咱麾下将领里,看来也有姓辰的大夏遗族呢。” 辰凝闻言,面露惊愕。 显然,瞎子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中得要快很多很多。 剑圣感觉事情有些有意思了。 先前郑凡陈述时,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女人所说的每句话,都告诉了瞎子,包括女人对陈仙霸刘大虎他们锦衣的形容。 飞鱼服,锦衣亲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会说,但具体是个什么模样,没见过的,又怎可能第一时间给认出来? 这证明,女人知道具体的细节,才能再看见实物后做出迅速的印证和分辨。 锦衣亲卫里,一部分是学舍里出来的娃娃兵,但大半,其实是各家将领和王府实权官员的子侄。 王爷的亲卫,本就是镀金的最好地方; 一是清貴,二是能和王爷经常待在一起,混个脸熟甚至混个人情;再者,王爷也能用此法施恩以收抚人心。 不过,锦衣亲卫的政审也是极为严格,毕竟直接干系到王爷的安全。 瞎子又道: “应该也是大夏遗族,家里应该是有祖训,跟着咱们起来了,在王府里或者军队里,也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然后,和这边联系上了。 能知道黑甲被关在王府地牢的人并不多,做这件事的,也多是以锦衣亲卫为主,其子嗣,应该就在里头。 但属下一次次政审却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证明这一户,并没有坏心思,且不属于银甲卫或者凤巢内卫,他可能只是出于自身的同族呼应,传递了这个消息,再加上邱家,也没什么动静……” 当你没有坏心思时,你就很难暴露,是几乎没有暴露的可能。 邱家在小小梁国,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人家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人家家族做的,只是等,等到二十年后再看看风云变幻; 晋东的那户,也只是当走亲戚,传递出了消息; 可以说,晋东的那位,也没什么坏心思,也没什么图谋,人家可能对在晋东的生活还挺满意。 人家知道自己是大夏遗族的身份,却没想干啥,只是看在老祖宗的份儿上,互通一下有无。 所以, 瞎子和薛三,什么钓鱼执法,什么故意挖坑,什么自我检索,都没用,因为人家没什么坏心思,人家自己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潜伏…… 说不定一听到抓奸细,人家更为义愤填膺,拼命去抓,因为他自己压根不觉得自己是奸细,而且,可能还对王爷极为忠心。 瞎子又道:“从晋地出身的将领和官员里去查,范围局限在当初在晋地,就是小地主以上的,否则无法保证这种传承也无法提前和远在梁国的邱家有联系。” 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他没恶意,我们也没恶意!”辰凝马上解释道。 郑凡看了看她,笑着对瞎子道: “这大夏遗族,整得跟犹太人一样。” 也都散落各地,有些,还有比较久远的传承,现实里好好生活哦,精神上,还认为自己是有另一个身份,亦或者叫祭祖时的传承; 然后,都梦想着重新建国。 “主上这个比喻很贴切。” 随即,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目光依旧盯着女人,问道: “所以,我很好奇,你和你的父亲,把本王,当作了什么?” 女人回答道:“父亲认为燕有一统诸夏之势,王爷本身也是应运而生之人,从黔首一步步走到今天,应该秉持着大燕之运; 父亲说,燕人应该是在提前准备以终止忠魂转世,终止大夏复兴的希望,而这项差事,应该是落在了王爷您身上。” 郑凡撇了撇嘴,还真是很俗套的定位啊,摆明了是将自己放在了和一群命运之子对立的反派坑位上。 不过, 郑凡马上又笑了起来; 辰凝有些疑惑,不知这位燕国王爷为何发笑; 剑圣也有些好奇,但他忍着没问; 瞎子随即,也跟着一起笑了,心领神会。 因为一直遵守着传承,一直等待着预言实现的邱家, 其覆灭的根本原因,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所信奉的“大夏忠魂转世”的那位谢家千里驹干的。 谢玉安在梁国国都,挟持老国相,发动了政变,将原国主逼死,清洗了原国主军中一系,邱家就此覆灭,估计辰凝的父兄们,应该都被杀了,不大可能还活着,毕竟那会儿肯定是要快刀斩乱麻的。 而按照邱家的预想,二十年后,他们是打算响应那预言的,说不得还可能投奔到那位谢家公子的麾下奉其为主。 王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笑了; 拿起面前的茶杯, 在心里骂了句: “呵,这已经混乱了的世界线。”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战覆国!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瞎子开口问道:“关于预言,我想知道具体的内容,你先前说的雪原上的那位,是仆人?” “是,在预言中,是这般称呼他的,他将寻找到转世的大夏忠魂,聚集起他们,簇拥在真命天子身旁,再造大夏。” 瞎子“看了看”郑凡; 魔王们不是没猜测过那位黑甲男的身份,要知道,他在“虚弱”和“先天不全”的状态下都已经这般强大了; 怎么着,看起来也该配上一个“魔王”的位置。 但主上说:不是。 这样看来,主上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位身穿烙印着“赫连家”族徽甲胄的黑甲男,应该再去调查一下赫连家曾和大夏遗民之间的关系。 其实,在抓回那位黑甲男之后,王府是做出过一轮的调查,阿铭包括瞎子本人,也都出去探寻过,阿铭更是还抽空去了一趟燕京,但除了补习了一下“历史”,并未得到太多有指向性的讯息。 并非是有人刻意在隐瞒,而是漫长的历史长河,靠文字去记录,很难记录得周全和详实,除非魔王里分出一个人,像当初楚国的孟寿那般,用一辈子去修四国史书,否则不大可能检索到遗珠。 “其余的呢,我想知道,魔……不,是大夏忠魂的具体消息。” 辰凝很配合,真的是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直接回答道: “三侯开边,却坐视大夏的倾塌,按照祖上和父亲的猜测,这三家背离当年大夏盟誓,必遭天谴。 所以,父亲认为,应该是先从燕地、晋地和楚地内,各出现一位忠魂转世者,去颠覆这三家的江山社稷。 乾国,鹊巢鸠占,也应该会有。” 郑凡在认真地听着,同时也在思索着; 反抗, 颠覆; 按照原本设想里,天天应该可以算一个; 他会很憎恶大燕,甚至,会很憎恶自己的父亲,再加上其自身的身份属性,也有极强的号召力,否则这次出兵,自己也不会带着他到南门关。 靖南王战死,靖南军分崩,天天以世子的身份,招揽父亲的旧部,颠覆这姬家江山,动机上倒是能说得通,中间细节方面倒是可以随意地修修补补;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至于谢玉安, 瞎子前阵子特意收集了关于谢家的情报; 简而言之,谢家在楚国和其他大贵族不同,它更有独立性,相当于燕国曾经的镇北侯府和现在的平西王府。 再看看谢家那位千里驹的表现,给他个承平二十年的发展和准备,造楚国的反,其实不会让人觉得意外,有家底子,有威望,还自幼聪明,一切条件具备,为什么不去问问鼎呢? 天天在燕国,假设谢家千里驹真是魔王之一的话,那楚国也有了。 晋地的呢?未知。 乾国的呢?也未知。 乾国虽然一直自诩什么四侯开边,但正统三国压根瞧不上他,可人家体量在那里摆着,乾国疆域近乎包含了当年大夏故地的版图; 所以,乾国理当也出一个。 这就四个了。 还有三个,就比较难找了。 “父亲还曾说过……”辰凝看着郑凡,“若是平西王爷您在二十年后起兵反燕,那大概也就是忠魂转世之一了。” 郑凡拿起杯子,轻声道: “谢谢。” 瞎子开口道:“待会儿给你笔墨,你再细心地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就写上去,以防有遗漏。” 辰凝点头道:“好。” “嗯,下面,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 辰凝却抬起手,道:“还有一条,您还没问。” “哦?你说。” “父亲担心自己活不到下一个二十年,就与我和哥哥们说过,那位将会从极北之地归来的仆人,他需要我大夏之血去做牵引。” “唤醒?”瞎子问道。 辰凝有些迟疑,显然,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而且“唤醒”这个词,也有些难以理解。 瞎子道:“好了,我们知道了。” 女人的意思是,黑甲男似乎需要正统大夏皇室的鲜血去进行“培育”; 但这个条件,暂时不得当真,因为这也可能是女人为了保命所编造出来的,只是不管如何,反正现在还是会留着她。 辰凝看了看郑凡,又看了看瞎子,道: “现在,我想说我的条件了。” 郑凡微微颔首。 “王爷,若是我的父兄们还活着,我请您能解救他们。” 平西王爷直言不讳: “大概是死了。” 辰凝嘴角抽搐了几下。 善解人意的平西王爷又开口道: “换一个实际点的条件。” 女人深吸一口气,道:“这本是我的第二个条件。” 其实,辰凝自己心里也清楚,她的父兄,多半已经没了。 “希望王爷可以帮我大夏遗民,建一座宗祠,以王爷您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是能够做到的。” 郑凡皱了皱眉, 道; “太费事儿了,不干。” 因为女人的意思很明确,不是偷偷摸摸地盖一个,而是要正儿八经地给大夏立个祠,享受香火; 当然,以他如今的地位,他这么做了,也没人会说他什么,就算是小六子,也只会吐槽几句你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活儿; 在大燕,如今自己的政治自由度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不明火执仗地扯旗造反,燕京那里什么都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辰凝马上道:“天下间散落的大夏遗民其实还有不少的,王爷可将他们收为己用,只要王爷能给他们一个名分,他们……” “一帮废物罢了。” “……”辰凝。 “你家应该还算混得好的?结果梁国一场风波就几乎灭族了,其他人,估摸着也是什么臭鱼烂虾,我要他们来干嘛? 大夏若是才亡不到百年,说不得还有些用; 现在早好几百年过去了, 说句心里话, 真论有用, 我还不如建个梁国的宗祠,为前梁鸣冤呢,这样至少还能恶心恶心乾国的官家。” 这里的梁国不是眼前的梁国,而是乾国的前身,乾国太祖皇帝篡的那个。 郑凡摆摆手,道: “事发突然,没想好?” 女人终于无法继续强行镇定,只能点点头,道: “是。” 今日,本就是一场意外,她没想到会碰到燕军,她也从未想过去投奔燕军; 事实上,在其父亲看来,平西王爷可以称得上是对大夏遗民的“刽子手”。 “那不急,你这条件,本王先给你留着,带着你的男人,先下去歇息。” “谢王爷。” 刘大虎再度进来,将女人押出了帅帐。 郑凡伸手翻了翻面前的折子,对瞎子道:“现在在打仗,你也分不出精神来,等仗打完了,对她搜魂。” 搜魂,被搜魂者,很可能就此变成白痴。 但人还活着; 潜意思是, 血, 还能用。 当然,剑圣在这里,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自然不可能说得太明白,好在,瞎子懂。 瞎子点头:“好的,主上。” “今儿就这么着了。” 郑凡作势打了个呵欠;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传信兵的急呼: “报,大捷!” “我不是不让他们擅自开战么,怎么回事!” 平西王爷脸上没有丝毫听闻大捷的欣喜,因为在他的谋划之中,接下来还有好几步棋没落; 这会儿强行开战,很可能导致自己最终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 “我说宜山伯,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处境,还敢擅自做主更改王爷的战略?” 三爷个子虽然矮,但在其举着平西王令、搬出了平西王后,在这军帐里,瞬间就显得高大上起来。 陈阳这一部,被郑凡编入了自己的中军之中,没办法,搁其他路,别人也压不住他; 无论是罗陵还是任涓,在资历上,其实和他陈阳是对等的; 而这位刚刚犯了大错,正急着立功,在其他路难免会有贪功冒进的情绪,平西王只能将其搁自己身边压着。 可谁曾想,这位居然真的又要上头了,提前发觉到前军不寻常动向的薛三马上拿出王令前来阻止。 薛三在前军负责哨骑,梁程在这里领一路兵马,其实这两位也是监军。 陈阳向薛三拱了拱手,道: “我并非是想要抢功,而是你看这地图,当我军靠近这赵国都城之后,赵国在三山关的兵马马上开始了回援;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回援兵马必然会经过这条路,而这里,又恰好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我军提前埋伏,在此段,必然能打一个大胜仗,伤亡也不会多。 这是白送的功劳!” 薛三却笑道;“咱还就不喜受这嗟来之食。” “你……” 薛三正色道:“我家王爷对大局早有计较,您有异议,可写折子送到中军帅帐那里去。” 前军现在的作用就是不停地在赵国国都旁晃悠,迫使赵军回援,解除通向梁地的阻碍; 眼下,樊力正率军在赵国都城下遛马虚张声势呢。 “战机稍纵即逝,耽搁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那就不要动呗,眼下我中路军刚至赵国,另外两路兵马也刚刚入魏国齐国,大家应该都正忙着搜刮粮草呢,这铁壁合围还没搭建起来,你急什么? 就算是要围点打援,打一支赵军,很开心么?” “那我们就在这里坐等?” “对,就坐等。”薛三冷哼一声,“一切,按王令行事,宜山伯,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了,你现在最明智的,应该就是乖乖地做一个我家王爷的提线木偶,真到了有机会去冲阵时,王爷肯定让你冲第一个,你急什么?” “搜刮粮草,为大军后勤所需,我知道,我也懂; 但王爷调动出这般大的阵仗,晋中晋西的燕晋兵马近乎倾巢而出,等到进来后,却又忽然放慢了节奏。 王爷这是想做什么! 他是想等着乾楚联军自己见势不妙撤军,好顺手捡起这场‘大捷’么!” 身为宿将,而且是靖南王提拔起来的总兵,陈阳的脾气确实有些问题,但其战场敏锐性绝对没得说。 作为前军主将之一,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明明可以在短时间内做更多,甚至可以直接冲三山关亦或者绕过三山关进入梁国,先将乾楚联军给咬住和黏住,再配合其他各路兵马给它搅个天翻地覆。 再小心一点,中路军和后军保障后方,见势不妙就将麾下部队拉开,脱离接触后也不会重蹈虎威伯覆辙。 有太多太多的选择了,可现在自己却只能坐在这里,看戏! 这让他不得不去猜测, 平西王高调而来,聚集兵马,带着大家伙在三国这里烧杀抢掠一番,再坐等乾楚联军识相地撤军,再将梁国捏一下,就能报个大捷回去了? 底下士卒们也不会不满意,那些将领们也不会不满意,就当带自家兵马出来打打牙祭; 可偏偏陈阳受不了,要知道,他可是戴罪之身,无论是从自身利益还是情感倾向上对李富胜之死的愧疚,他都希望可以打硬仗,将乾楚联军撕咬下来。 “是王爷自己在帅帐击鼓聚将时说的,要给乾人楚人以雷霆之怒,要将我大燕失去的脸面十倍地给拿回来; 所以, 就是靠心照不宣,就是靠默契,就是靠你好我好所有人都好? 就是这种拿法么!” 薛三的眼睛微眯,道;“我家王爷心里自有章程。” 陈阳的拳头直接攥紧。 “宜山伯,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自己在第二层,可我家王爷,可能已经在第五层了? 您要真受不了这屈辱呢, 正好, 我这儿有一把匕首,我自己锻造的,淬过毒,见血封喉,您可以用用。” 说着,薛三将匕首丢到了陈阳面前; 陈阳盯着地上的匕首,气得身子在颤栗,但到底没去捡起这匕首。 薛三“呵呵”一笑, 道; “我就不信了,当年靖南王爷在时,你敢这么闹,还不是规规矩矩地听招呼? 说白了, 还是现在心思野了呗; 怎么着, 害死一个虎威伯不够, 还想再害死一个么!” “你!!!” “对了,一支赵军三山关的兵马而已,算得了什么?吃不吃下去,又对整个战局能形成多大的影响?” “那要吃什么才对战局有影响?”陈阳反问道。 薛三伸了个懒腰,道:“比如,把赵国国都吃下来,不说国都内的存储,就光这座城,都足以成为我大军后勤根基之地所用了。 宜山伯要是能办到,我亲自去王爷那里为您请功,当然了,调集大军围城猛攻,是不可能的,咱大军的体力和锐气,可不能消磨在这儿。” “那你让某怎么攻城,跑到城门下喊一声,让他赵国自己开都城大门投降么?” “我也没说一定要您这般做,无非就是开玩……” 三爷话还没说完, 传令兵的呼喊声传来: “报!!!樊将军已攻破赵都,生擒赵王!” “开玩笑,你做不成的事儿,真当我们也做不起来么?” …… 今日, 樊力照例, 领着一路燕军在赵国北城墙那儿遛马,城墙上,是紧张兮兮的赵军。 当燕军入赵地后,赵国国主马上开始调动四周兵马聚集于都城保卫自己,至于自己的子民如何受燕人的劫掠欺凌,他不在意。 若是排除赵王自身好大喜功却又实则怯懦的性格来看,此举其实在军事角度上是很明智的,可以避免自己国内本就不多的兵马被燕军分散吃掉,还能保留反击的火种。 但赵军实在是太怂了; 樊力这几日都好几次策马到了城墙下,上头的赵军也没有敢射一根箭下来,反而每天都会派使臣过来想拜见平西王爷,但都被前军的几位将领给拒绝了。 这还不算,都城里还送出来过酒肉以及几个城内的赵地歌姬,说是平西王爷行军辛劳,以慰王爷。 樊力做主,收下了水酒分与了这些日子他刚刚接管的这些士卒们; 至于歌姬, 樊力退了回去, 骂道: “直娘贼,真是不知好歹,不晓得俺家王爷到底喜欢哪样的女人么!” 所以, 很多时候平西王本人都在疑惑,自己的风评到底是怎样被害的。 这些事儿,樊力都是自己做主的,因为自家主上压根没打算让他们攻城也主动开战,只是为后方兵马搜集粮草争取时间。 可谁知道, 赵王在收到回复后,竟然真的打算将自己的王后给送出来。 是的,这个世上真的有这种荒唐的国主。 本来,瞎子对这赵王的评价大概就是距离阖闾勾践这等小国奋起的明君太远,但真没料到人家竟然能直接和徽、钦宗称兄道弟。 在赵王看来,自己这是能屈能伸,而且自己即将要迎娶乾国郡主了,往后年老色衰,还占着位,嗯,作为国母,理当牺牲一下,若是能以色娱人,让那位平西王爷满意了,自己和他成了连襟,也算是一家人了不是? 然后,这件事走漏了消息; 赵国的太子是个有能力的储君,这些日子就是他忙前忙后负责都城城墙上的防务,结果忙活了一天,忽然得知消息,自己的母后要被自己父王送出城给燕人? 太子真的是义愤填膺,脑子一充血,直接领着一部忠诚于自己的士卒反攻入皇宫,拿下了自己的父王。 随后, 他也没打算继续和燕人死磕了,因为他本就很不能理解自己的父王在三山关时做出的那种安排,小小赵国,岂能主动犯衅于大国? 太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绑了自己亲爹后,下令开城门向燕军投降。 因为都城外燕国大军确确实实地存在,也的的确确给城内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所以当太子打出“清君侧息燕人怒”的旗号造反时,都城内,很多本有能力勤王保驾的人,都选择了沉默; 一如先前他们对王上要将王后送给燕人时保持沉默一样。 甚至,当太子亲自动手后,大家伙反而长舒一口气,恶人不用自己做了,又可以投降保命了,真好。 没办法,他们也不晓得燕人这次是分三路大军来的,也不晓得燕人压根没打算攻城,只是抢点粮草就走; 站在他们的视角,燕人这是专程来报复赵国来的,否则如何解释燕军不去梁国而来赵国? …… 都城外, 樊力兴高采烈地举着斧头, 高呼: “乌拉!” 身后的一众士卒也极为兴奋且配合地高举兵刃: “乌拉!乌拉!乌拉!” 自打有一次郑凡举起刀喊了口号,身后的蛮兵们只会喊“乌拉”掉了主上逼格后,以后樊力直接被禁止再在麾下士卒里宣扬这个口号。 这可把樊力给憋坏了, 这次好不容易带着其他人的兵,当然得重拾起青春的记忆。 “乌拉!乌拉!” 樊力挥动着一双大斧,带着节奏。 “乌拉!乌拉!” 大家伙配合得很热情。 樊力将斧头抛向空中, 手指指天, 喊道: “乌拉!” 嗯, 你们怎么不接了?发什么呆啊? 樊力有些疑惑,斧头已经落地,他转身,去捡斧头,同时看见赵国都城的大门,缓缓地从里头被打开了。 赵国国主被捆绑着丢在驴车上,驶出; 驴车上,还绑着一只羊羔; 后头,是太子和一众赵国官员,全都一身麻衣。 樊力眉头一皱, 发现事情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乌………唔…………” … 隆平元年,大燕平西王奉天子诏率晋中晋西各路燕晋大军出南门关攻伐诸国; 平西王麾下第一名将樊力, 一战破赵都,覆一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六章 开战! 李元虎一直坐在地上,抱着双臂,也不言语,也不睁眼,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镇北侯府一直传承着七大总兵职,他领其中之一,靠一双巨锤和一身蛮力闻名荒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说这镇北侯是这北封郡的土皇帝,那么他李元虎就是下面的诸侯之一。 只是,前一日在面对带有死志的沙拓阙石时,他退却了一步,虽然随即马上醒悟赶来救下了皇子,但他这种战阵退缩之行为,已然触犯了军纪。 侯爷人不在这里,但老夫人在。 老夫人要处置他,他只能低下头认错受惩。 不说老夫人是侯爵发妻本身就有大燕朝廷皇帝赐封的一品诰命身份,就单说他年轻时曾穿过老夫人亲自织的衣服, 他就得受这个罚! 侯府规矩森严,从初代镇北侯以三万铁骑击垮乾国五十万大军到现在,侯府一直贯彻着有进无退的铁律。 这个罚,李元虎认!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元虎心里没有鸟气, 他现在就一直在等着, 等着上头那具尸体再一次“活”过来,然后他再把这害自己受罚的蛮贼给再敲一遍! 为什么不是敲碎? 因为… “殿下,这是在布阵么?” “哟,你看得懂阵法?” “没见过猪跑,但总见过猪交配。” “…………”六皇子。 在郑凡和六皇子前方,也就是牌坊的北侧,来了一群身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女,他们有的手持罗盘有的手持阵旗,在一名白发老者的指挥下正在忙碌着。 “这是术士。”六皇子介绍道。 “术士?” “蛮族有蛮师,手段层出不穷,但我们有术士有炼气士,所以,无论是在兵戈方面还是在这奇门遁甲方面,我们都能压他们一头。” 说着,六皇子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指了指那个白发老头儿,道: “那位老者孤认识,外号醉仙翁,曾游历过京城,得到过父皇召见,此人术法极为高明,在我燕国,很难再找到在术法上超过他的人了。 父皇还曾让其给我们七个皇子摸骨。” 说着, 六皇子特意卖了个关子, 指了指自己的脸, 继续道: “他给我大哥的真言是,猛虎守疆; 给我二哥的真言是,卧龙在野; 你猜猜,他给孤的真言是什么?” “富贵安闲吧。” 六皇子微微皱眉,有些好奇道: “是富贵安康,但你已经算是猜准了,怎么猜的?” “卑职不懂术法,但卑职有一个朋友,曾在虎头城摆了半年的算卦摊,早年间,他更是个大神棍,甚至弄过自己的教派,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徒。 他曾对卑职说过,无论是摸骨还是算卦,是测吉凶还是勘姻缘,其诀窍,也就是十个字。” “孤请郑先生赐教。” “无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耳。” 六皇子慢慢琢磨着这十个字,越琢磨越有意思。 郑凡继续道:“其实,卑职和殿下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从殿下口中得知了咱们陛下的打算。 大皇子掌天成郡郡兵,这是陛下在准备培养大皇子成为第二个镇北侯,以后为大燕镇守疆域; 而二皇子则是太子人选,估计这在朝野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所以,与其说这醉仙翁是在算卦,倒不如说是在根据陛下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罢了,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给殿下您的评语,最起码,应该是‘包藏祸心’。” “讨打!” “哟,二位小友,聊得好热闹哪。”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郑凡马上转身,发现先前还在远处的醉仙翁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老朽,参见六殿下!” 醉仙翁手持拂尘,向六皇子行了个术士之礼。 六皇子则是拱手回礼,侧身半步,没敢受其全礼。 醉仙翁随即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目光看向郑凡,笑道: “老朽对小友之前所说的那位小友,很感兴趣,能说出这十个字来,可以说是深得我方其中真味了。” “小子狂妄之言,在此向仙翁请罪了。” 郑凡倒是觉得瞎子北应该也会很愿意认识这位仙翁,但在瞎子北看来,如果有机会把这仙翁敲晕了就更好了,估计他会忍不住一边用精神力扫描一边把这仙翁切片研究。 “无妨无妨,小友之友所言,字字珠玑,字字珠玑啊,呵呵。” 仙翁表现出了一种豁达的自嘲。 “仙翁,敢问这是?” 六皇子伸手指了指牌坊北面正在布置的东西。 “这是老朽和门下弟子一直布置的伏虎阵,等着生擒猛虎。” 说到猛虎时,仙翁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牌坊上挂着的那具尸体。 六皇子是个通透人,马上明悟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道: “仙翁的意思是,这是体,还能活过来?” “生死有命,却有自有因果循环,蛮师一道和我术士一道,都是欺天之路。 死者再生,强行驭尸,本身就是蛮师最擅长的事情; 况且,这具尸身,生前是三品武者体魄,死前更是一战斩杀数百铁骑周身被煞气裹挟,其本身更是曾研习过蛮咒; 无怪乎王庭那边的祭祀对此坐不住了,就是老朽我,也是对这尸体眼馋得紧啊。” 沙拓阙石要尸变了? 郑凡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还会有这一出。 虽然,蛮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当初自己和薛三以及梁程返程时,曾遇到过一位女性蛮师,对方能在转瞬间将两个大活人转化成刀枪难入的活尸。 只不过那位女性蛮师运气不太好,逃出去之后碰到了樊力,在一句:你能看出我脸上擦了粉的问题后, 被樊力一斧头给砍了。 然而, 在郑凡心里, 还是觉得既然沙拓阙石已经死了,就安安稳稳地死掉吧,若是连死后都不得安生,真的是太苦了他了。 “所以,李元虎总兵是坐在那里等机会报仇的么?”六皇子问道。 醉仙翁摇头道: “只是老夫人令他来协助老朽做事,老朽已然提前洞悉感知到王庭祭祀那帮人的动作,也提前做了布置,这会儿,只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路子,让他们帮忙做完九十九,老朽最后补上那最后一步罢了;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引煞入尸,早早地下了令,等这尸身尸变之后,会直往北方径入王庭。 这一切一切的,早已被老朽全部掌握,故而,老朽特意在牌坊背面布下伏虎阵,先将这新变僵尸控制住,借以阵法消磨其周身煞气,再以李元虎总兵在旁坐镇,最后再由老朽亲自出手将其封印。 自此之后,侯府将再多出一具由蛮族左谷蠡王制作而成的恐怖战兵! 日后,侯府再和蛮族对上之后,这具战兵一出,无论是在杀伤力上还是在威慑性上,都足以让蛮族那一边胆寒!” 毕竟自家的左谷蠡王居然被炼成了这玩意儿,还杀向自己,蛮族的士气估计会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 六皇子马上拍马屁道: “仙翁智珠在握,料事如神,小王佩服。” 醉仙翁笑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道: “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早年间,老朽被侯爷请来时还对着蛮师不屑一顾,只觉得他们是小道偏门罢了; 然则,接触蛮师时,老朽也曾惊奇,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玄奥之手段,只不过,近些年来,他们是江河日下了。 再玄奥的东西,搞懂了,吃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世间万法,最怕的就是俩字……琢磨。” “小王受教。” “小子受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醉仙翁似乎是穷极无聊了,好不容易能找到可以说话解闷的人,再被当今皇子的彩虹屁拍几下,也有些飘飘了。 当下, 醉仙翁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 宣纸中央,有一点黑墨,黑墨还在不停地放大,越来越浓郁。 于这黑墨中央,有一条蓝线,横向纸张尽头。 大概猜测个方位,应该是北方。 “嘿嘿,也幸得侯府雷霆反应,那帮祭祀估计只能匆匆地完成召唤的工作就被镇北军追得仓皇逃窜了,徒留一具傻乎乎的僵尸送予老朽。” 看到这一幕后,郑凡心里有些惆怅,但却又无可奈何。 李元虎就坐在那儿, 醉仙翁虽然是术士,但看其先前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二人身后,证明他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有这二人在这里,就算是自己拼上一切,也根本就无法阻拦什么。 除非…… 郑凡看向站在自己身边傻乎乎的有些可爱的六皇子, 要是自己拔刀架在他脖颈上,能否迫使侯府把沙拓阙石的尸身放开? 嘶…… 六皇子这么善良,应该会理解的吧?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他除了真的失心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去做。 “殿下,小友,快到时候了,老朽要去准备了。” “仙翁请自便。” 醉仙翁离开了这里,走回到了牌坊的北侧,那里已经被其门下弟子布置好了阵法。 “仙翁虽是我燕人,但其性喜自由,常年在东方四国游历,据说是在三年前,侯爷派人休书一封,请他来荒漠看看蛮族的蛮师,这才引得仙翁率门下弟子来到侯府。” 六皇子抿了抿嘴唇,继续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知道底下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完了好一会儿,见没得到郑凡的回应,六皇子忍不住问道: “郑校尉,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尸身火化的重要性?” “是啊,这样子就不会给他们揭棺而起的机会了。” “…………”六皇子。 “殿下快看,起尸了!”郑凡手指牌坊那边说道。 此时此刻, 一团团黑色和紫色混杂的光泽开始在沙拓阙石残尸身上流转,明显将有变故发生! 先前,郑凡认为侯府将蛮族左谷蠡王的尸体是为了宣扬武功,对蛮族进行震慑; 后来,他发现不仅仅如此,这是为了引蛇出洞,因为这具尸身,竟然也是一件宝贝,能够让王庭祭祀所心动的宝贝; 最终,郑凡明悟过来,就是连侯府,也看中了这件宝贝,打算截胡。 相当于一盘佳肴,人家又是送菜上门又是亲自送厨师烹饪,最后被你留在了手中。 这蛮族王庭, 简直比校长那个运输大队长还贴心。 ………… “李总兵,往这边一点,阵法的阵眼需要你来主持,否则万一这头僵尸北下时,阵法一时没能撑住他的体魄,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老仙翁对李元虎说道。 “扯这些麻烦做什么,本将在此,他这一次,休想离开!” “可使不得,可使不得,这僵尸刚起,还没经过炼制,其身躯也是残破,根本吃不得总兵大人一锤。 总兵大人,这可是老夫人安排下来的活计。” “你敢拿夫人来压我?” 老仙翁笑而不语。 李元虎很是无奈地站起身,扫了一眼先前自己丢在地上的双锤,没取,赤手空拳地走入阵法阵眼位置。 仙翁拍了拍手, 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轻声自语道: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咔咔咔…………” “咔咔咔…………” 刺耳的摩擦声开始传来, 四周的风, 也在越来越大, 这是阴风, 仿佛有数百人在风中凄厉的哀嚎。 忽然间, 被绑在牌坊上的沙拓阙石身体连续颤抖起来。 “砰!” “砰!” 其身上捆缚着的锁链即刻崩裂! “开阵!” 仙翁后退数步,也步入了阵法之中。 四周,其门下弟子开始一起持阵旗移动,阵法开启,一层层土黄色的光泽开始在牌坊北面流转。 先前,对那具尸体,醉仙翁没敢做任何改动,生怕自己的改动和提前布置,让这具尸体没能成功被唤起。 “来吧,老朽,等你许久了!” 醉仙翁脸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吼!!!!!!!!” 一声咆哮,从沙拓阙石的口中发出,带来一种极尽的苍茫气息。 “好,这中气之足,证明煞气培育稳固,潜力巨大!” “轰!” 牌坊一颤, 沙拓阙石彻底失去束缚! “好,这体魄哪怕残破,依旧强健,蛮族武夫本就肉身更强,三品武夫体魄加上僵尸之躯,这才是真正的至强之体!好,好,好啊!” “砰!” 沙拓阙石落在了地上。 然而, 下一刻, 沙拓阙石的动作, 却让醉仙翁以及阵法周围的众人包括一个人承载着阵眼运转的李元虎, 集体错愕! “嗡!嗡!嗡!嗡!!!!!!!!” 落地后的沙拓阙石, 没有往北行进, 而是毫不犹豫地向南开始了狂奔,速度之快,宛若惊雷! “啊!” 李元虎发出了一声怒吼,想要去追他,但他身处阵眼之中,阵法没关闭,他就要强行离开,伏虎阵的力量竟然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让李元虎的身形被限制住了。 醉仙翁有些疑惑地重新掏出那张纸, 这纸上,真的还是只有一条向北的蓝线。 当即,醉仙翁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精血喷了上去。 舌尖血开始在纸上汇聚, 形成了一道红色的线, 指向……南! “不该啊,不该啊,这左谷蠡王未曾婚配,也未曾留下子嗣,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其血食之亲!” ………… “你磕什么头?” “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见到蒲团见到供桌,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佛,不管自己认识不认识,都磕个头,意思一下,反正就动动脑袋的事儿,也不亏。” “是不亏。” 有人曾自摆香案,点蜡三根,为自己奠; 有人曾擅自做主,匍匐下跪,磕了个头; 供品,是从你帐篷里拿的; 蜡烛,是从你帐篷里取的; 这头,也是你亲自来磕的; 我沙拓阙石,于这荒漠黄沙之间,孑然一身一世; 但自那一刻起, 有人供我血食之祭。 受其血食, 护其安康; 是的, 真不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反骨 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婚,落下了帷幕,但它所掀起骇浪,却远远没有停歇的意思。 先前,它有多么被人去刻意淡漠和忽视, 现在,它就同样有多么被人像是发了疯一样去瞩目。 …… 西园, 假山掩映之中的一座亭台内, 郡主坐在石凳上, 手里拿着一把饵料,投喂着亭外池水里的游鱼。 西园出自乾人之手,巧夺天工无比精细,假山丛中,碧波轻漾,鱼戏其间,相映成趣。 可以说,在如何享受生活方面,乾人,绝对是走在东方,不,走在当世前列。 “哥,你来晚了。” 郡主开口道。 在其身后,出现了李良申的身影,还有他那把一直不离身的古朴大剑。 李良申这个人就和他的剑一样,甚至一度有江湖好事者觉得所谓的四大剑客,李良申应该比造剑师更不配留在其列。 因为晋地剑圣和乾国百里剑,他们的剑,都是飘逸的,符合人们心中普遍的剑客形象,长袖飘飘,剑气如虹,宛若谪仙降世持剑伏魔。 至于造剑师,先不提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否真的是被吹出来的水货,但人家造出来的剑,却是一等一的精美,剑圣手中的那把龙渊,更是多少剑客一辈子的追求。 而李良申, 他的剑,实在是太缺乏美感了,很多人觉得他不该佩剑,将剑换成刀,其实也是一样的。 “今日六皇子大婚,需要注意的地方,有些多。” 李良申原为镇北军总兵,现如今,则是燕京城外东门大营主将,京城外并非有东西南北四个大营,而是只有东西两大营,西营则是后续补编的禁军一系,战斗力和精锐程度自然无法和以镇北军为主干的东大营相媲美。 “很热闹的婚礼呢。” 郡主感慨道。 李良申点点头。 “比我上次,要热闹太多太多。” 李良申闻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女儿多愁,又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自是会忍不住去比较; 嫁的都是皇子不是?她嫁的还是太子。 何家女只是屠家女,她呢?可是郡主。 上一次,郡主和太子被中断的婚礼,因为标志着皇室和镇北侯府的联姻,所以也算是无比隆重了,但和今日,也确实是没法比的。 漫天钱雨,花魁相贺,可以说,大半个燕京城里的人,都见证了这场大婚。 郡主侧过脸,看着李良申,道: “这么大的阵仗,也怪不得连京城外的大营都被惊动了。” 七叔端着茶水走来,一杯放在了小桌上,一杯递给了李良申。 郡主将手中剩下的饵料都丢入池中,轻轻拍了拍手, “姬老六这次,是真的不得了了。” 李良申点点头,道:“让人仿佛觉得当年的闵家,又活过来了一般。” 李良申是经历过闵家最辉煌的时候的,那时候在北封郡,在荒漠,甚至在更遥远的西方,都有打着闵家旗帜的商队穿梭往来。 “闵家,真的死过么?”郡主反问道。 李良申没说话,郡主又继续道:“当年陛下命靖南侯率军踏平了闵家,但朝廷,并未对闵家在外的产业动手,哥,你觉得这正常么? 咱们这位陛下,胃口确实是大,他不是想要将锅给敲碎,而是想换一个自己人,继续坐在锅边吃这锅里的肉。 瞧瞧今日的阵仗,别的不说了,宁安镖行的宁德胜,就是以往我父王见了他,也会给他三分薄面,但今日姬老六成婚,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就从北封郡来到了京城,就为了喊一声少主子,就为了送那一顶花轿?” 郡主站起身,“这说明,姬老六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接收了闵家的遗产,在那帮大掌柜看来,姬老六是他们的少主,是闵家唯一的血脉传承,效忠他,无可厚非,再加上姬老六确实有手段,也能让人心服口服。 但我就不信了,陛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打压着姬老六,会对这些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李良申摇摇头。 郡主继续道: “在我看来,这分明是他们父子俩之间的默契。 不愧是姓姬的, 一个杀妻灭丈人,另一个顺势接管母族遗泽,到头来,闵家的东西,全都改成了他们姬姓。” 李良申开口道;“钱财,确实是个好东西。” 如果你说你不爱财,那么你肯定本身就很有财; 但有一个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那就是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永远是缺钱的,“富有”这个定义,永远都是少数人的标签。 钱财不一定打得动你,但如果将你身边人都打动了,你动不动,都无所谓了。 李良申又道:“再者,陛下一直想要再度南下征乾,之所以现在会派出使者和乾国修好,也是因为这几年连番大战下来,国库民力都到了将要疲敝的地步,所以才不得不停下来。 在我看来,六殿下之前被陛下打压,不是作假,但从年初开始时他重新回到京城开始,就标志着陛下不甘心受困于钱粮国力,想要派人来重新打理户部了。 六殿下逍遥闲王之名背了很长时间,但,陛下应该是知晓他的能耐的。” 郡主闻言, 笑了起来, 道: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知子莫若父么?” “大概,是吧。” “哥,如果仅仅是钱粮一计,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商贾,终究是商贾,大不了日后,他姬老六可以以亲王的身份掌管户部,为朝廷理财。 昔日闵家如此繁盛,不也是让靖南侯说灭就灭了? 但今日,还有那几十个新科进士,居然齐齐来到他姬老六面前,长拜称其为恩主。 要知道,这还只是留作京官的,还有一大批已经外派出去为地方父母,天知道那些人里面还有多少是姬老六的人。 姬老六这次,是摆明车马,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他要下场了,去争了。 所以,太子这个座师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之前不是还传出那么个说法,说什么大燕寒门英才都入其门下?说什么东宫为大燕开万世格局。 脸疼不, 在外头吹嘘了那么久被奉承了那么久,都说是你的人, 结果人却全都跑去喊姬老六恩主, 我都替他觉得臊得慌。” 李良申闻言,道: “不过是一些刚入仕的书生罢了。” 曾经,李良申可是领兵亲自执行了平灭门阀之举,世家门阀里的翩翩公子,才情逼人的文华之辈,在铁蹄面前也都尽为齑粉。 所以,在李良申看来,这些读书人,不算什么。 时下燕国风气,依旧是军功至上,文武之间,武将地位明显更高。 郡主开口道: “但父王曾说过,科举,将是我大燕传世之法。姬老六将这些人捆绑在他身边,陛下,以及陛下朝堂里的那些出身寒门早年间被陛下提拔起来的大臣,就不可能真的对姬老六出手,他们投鼠忌器。 这些新科进士奉他为恩主,但实际上,他们却成了姬老六身上的护身符。” 李良申笑了, 道: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李良申不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但凡用剑的,其实都很不喜欢废话太多,更适合直来直去。 郡主后退两步,坐回石凳,一字一字道: “哥,我要你,帮我杀了姬老六。” 李良申眉毛微微一挑。 一边的七叔,则继续站在那里,不动声色。 沉默, 在小亭子里开始酝酿。 但还没等发酵出来,就被打破; “陛下想要六殿下帮朝廷理财的。” 郡主点点头,道:“与我何干?” 随即, 郡主的玉指开始在小石桌上反复敲击着,道: “我曾对姬老六说过,他如果一直安安分分下去,我能容忍他做一辈子的潇洒闲王,但他没有。 既然他已经明确地宣告,要培植羽翼,瞅准了那个位置,我就不可能再装作没看见。 杀了他, 一了百了。” 明明说的是要杀当朝皇子,语气却这般简单干脆。 仿佛杀的不是姬老六而是鸡老六。 若是此时郑伯爷在这里,听到这番话的话,肯定不会惊讶,因为郑伯爷当初就差点沦为这个女人手下的牺牲品。 确切的说,正是这个女人,打开了郑伯爷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大门。 这时,七叔开口对李良申道:“晚些的时候,宫里派女官过来重新检查章程,应该是过阵子就要举办郡主的婚事了。” 先前,是因为战事,导致太子和郡主的婚事一直被耽搁着,眼下战事已定,六皇子都已经成婚了,没理由太子和郡主的婚事还要再耽搁下去。 “是觉得自己的婚事,会被比下去?”李良申问道。 郡主摇摇头,“哥,我没那么幼稚,而是我觉得,有些东西,既然一开始说好了是我的,那就不能未经我的同意,就给我拿走。 我要做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废太子妃。 姬老六大势已成了,哥,你常年在外领兵征战,除了战事之外,这些事情,你不如我看得透彻。 太子的位置,已经很不牢靠了,但现在距离姬老六回燕京也就半年多的时间,再过个一年,两年,三年? 朝堂上,还能有太子立锥之地么? 既然我以后的男人不行,那我只能帮他出手,否则嫁过去,就得开始受气。” 被郡主说自己除了打仗练武以外就是个大老粗,李良申也不生气; 郡主说出了想要杀当朝皇子的话,李良申也没露出什么惊恐骇然的情绪。 总之,大家都很平静。 李良申开口道: “麻烦呢?” 为将者,讲究的是利弊,而且是一种极致利弊,因为很多时候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手下士卒,也是可以去牺牲的数字。 “是,姬老六现在是对陛下用处很大,没了姬老六,陛下的南下攻乾夙愿很可能会被继续搁置。 但如果没了我,镇北军和陛下,将会因此决裂。 陛下是个很现实的人,不,姬家男人,都很现实也很冷血。 他靖南侯能废一个老三,我镇北侯府为何不能废一个老六? 姬老六就是用这个拿捏他父皇的,我们也可以依葫芦画瓢。” “何时?” “现在。” “很仓促。” “哥,你都觉得仓促,那他们,可能也不会想到我们会直接来这一出。” “也是。” “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父王已经将镇北军拆卸,侯府对镇北军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地流失。 豹哥战死,李富胜已入靖南侯帐下,我们的底牌,正在越来越少,恰恰相反的是,姬老六的底牌,会越来越多。 不说钱粮商贸,不说那些进士的成长升迁,他在雪海关那里,还有一个他亲自扶持起来的平野伯,而平野伯,可是靖南侯面前的大红人,甚至连小侯爷,都……” 郡主闭上了眼, 吸了口气, 继续道: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我必须得抓住机会,既然父王和陛下已经给我安排了命运,我可以认; 但我必须当太子妃,日后必须当皇后,再将来,我必然要当皇太后,垂帘听政! 哥,你是觉得我疯了也好,着魔了也罢,但我觉得,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机会。 甚至, 我不清楚, 过了今日, 明天一觉醒来, 我是否还有让你去杀当朝皇子的勇气,可能,明天就不敢了。” 李良申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往郡主面前挪了挪, 道: “把这杯茶喝完,喝完后,如果你还想让我去杀六殿下,我就去。” 郡主端起那杯茶, 开始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开始,喝得很慢, 到最后,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冷静下来,直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茶杯放回了石桌上。 “哥,我现在有种预感,可能我现在不冷静,可能我现在在你眼里,很刁蛮,很任性; 但冥冥之中, 我真的觉得, 今日不杀掉姬老六, 日后, 没人能抑制得住姬老六的步子, 哪怕是他的父皇,也抑制不住。 哥,你信命么? 我原本是不信的; 但现在, 我想信了。” 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很疯狂的想法,很疯狂的举动,仓促、临时起意,但往往命运之中的关键点,就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李良申露出微笑, “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子,是我护送着你来到京城的,我也说过,在这个京城里,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我不信命, [新 ]你现在给我一个准信, 杀不杀?” 郡主咬了咬嘴唇, 随即嫣然一笑, 道: “杀。” …… 皇子府邸,后宅。 “来,尝尝,这是腌蟹。” 姬成玦很热情地招待着樊力和剑婢。 苓香则早早地搀扶着何家娘子回屋休息了。 所以,此间小厅里,只有四个人,另一个是张公公。 剑婢用筷子夹出一只,放入自己碗里,然后开始用手扒拉,将一根蟹腿送入嘴里,轻轻一咬,再一吮。 “味道如何?”姬成玦问道。 剑婢答道:“极为鲜美呢。” “那可不,这晚上啊,一盘腌蟹,配上菜粥和两道小菜,这夜宵的滋味,才叫真的美。” 能做出全德楼烤鸭店的六皇子,怎么可能不懂得在吃方面去享受? 当然了,六皇子也是个奇葩,可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可以啃几个月玉米面儿饼子。 樊力拿起一只,没掰开,直接送入嘴里,开始咀嚼,深刻诠释着什么叫“牛嚼牡丹”。 姬成玦果断地不和樊力去探讨什么美食,而是对着剑婢道: “腌蟹的最大的一个诀窍,就在于腌蟹的盐,得是海盐,得从乾国那儿运来,咱们大燕,可找不到。” 剑婢笑道: “殿下,我小时候吃过呢。” “你是乾人?” “是,我是乾人。” “何时遇到的郑凡?” “前几年燕军攻乾时。” “在哪里?” “上京城下,我师父为了阻挡燕军,死了,我被主上掳了。” “听起来………好有趣。” “殿下,您这说得有点不像是人话呢。” “哈哈哈,我这人和郑凡有点像,总是喜欢给这日子里增添点味道。” 张公公起身,开始斟酒。 “孤羡慕郑凡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才是真正的大自由,雪海关,那地儿可谓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剑婢则马上道:“殿下,我们家主上也很是想念您。” 樊力刚咽下去一只螃蟹,开口道: “想您送的钱粮。” 姬成玦并不介意,而是笑着道:“你们主上啊,可是个怎么喂都喂不饱的主儿。” 这一点上,姬成玦深有体会。 忽然间, 正准备吃下一只螃蟹的樊力忽然停下了动作,皱着眉,看着姬成玦。 “怎么了?”姬成玦问道。 “有人来咧。” 张公公当即色变,双手一摊,两道气浪当即掀起,直接将小厅闭合着的门给打开。 门口, 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 握着一把剑。 “七叔,您是来替郡主给我道贺的么,那可得谢谢我郡主姐姐了,果然还是我郡主姐姐对我好,怎么着都不会忘了她这个弟弟。” 姬成玦起身,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却没有上前去迎,而是一边说着欢迎一边后退。 然后, 姬成玦忽然发现, 先前还坐在饭桌边吃着腌蟹的樊力和剑婢,退得居然比他还快! “………”姬成玦。 倒是张公公,双手放在身前,挡在了七叔面前。 “我要出剑了。”七叔开口道。 “别,别,别!” 姬成玦咬了咬牙,开始往前走,重新坐回到桌旁。 樊力和剑婢继续后退,步履坚定。 七叔看着自己面前的张公公,笑了笑。 “张伴伴,退下。” 张公公的眼睛眯了眯,还是退到了一边。 郡主身边有一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七叔,其修为并不高,但传闻其用一生修炼一道剑式,此剑式极为恐怖,一世只能用一次。 七叔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腌蟹,道: “小姐喜欢这个口味。” 镇北侯府传统,男丁都是过得和军中丘八一样的日子,但女眷不在其内,虽说女眷大概率会和自家男人一样生活,但如果真想吃点儿好的,还是可以的,不算违背组训。 以郡主的身份,哪怕人在北封郡荒漠边缘,想尝两口腌蟹,也没问题。 “您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姬成玦开口问道。 其实, 人家不懂声响地出现在自己小厅门口,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子府邸里住着的,可不仅仅是六皇子一个。 老大已经赐府出去了,老二也就是太子住东宫,老三在湖心亭,老七年纪小,还住在宫内其母妃身边。 老四老五老六这三个皇子,则都住在皇子府邸,外围有禁军看守,防卫森严。 “奉我家小姐之命,来杀你。” 姬成玦听到这话, 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骂道: “这个疯婆娘,这个疯女人!” 这简直是, 太荒诞了。 自己刚刚大婚, 自己刚刚向自己父皇显露出了底牌, 自己刚刚在自己父亲面前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 一切势头,正在涌起,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晚上, 那个疯女人居然这般直接地派人过来要杀自己! 大家都是文雅人,不管年纪大与否,都在以老狐狸的姿态博弈着,结果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直接掀了桌子! 哭笑不得, 对, 就是哭笑不得, 但哭笑不得之后, 剩下的, 还有强烈的……无能狂怒。 讲真, 就算是自己父皇揉搓自己的时候,姬老六都没现在这般无力过,因为他清楚,自己父皇不会忽然不动声响地杀自己。 但那个疯女人会, 那个在蜜罐里被养大的女人,她会! 不怕女人发疯,就怕当她发疯时,身边还有好几个恐怖的存在可以陪她发疯! 后退之中的樊力和剑婢,在听到这个言简意赅的回答后,剑婢脸上是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而樊力,则是露出了惊喜之色,甚至小声道: “漂亮。” 某晚上瞎子和郑伯爷抽着烟吹着闲屁时曾说过,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比如你看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是疯子,但可能在外星人看来,外面的人才是疯子,居然把一群天才给关进类似监狱的精神病院里。 郡主的行事,固然荒诞; 但在樊力眼里, 却无疑是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旗,此子落下,柳暗花明。 因为樊力身为魔王很是清楚,再给自家主上以及六皇子几年,将会发展出个什么局面。 此举,和樊力当初“不如把主上砍了吧”,堪称异曲同工之妙。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七叔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算是精致,也是值钱的,但在姬成玦这种层次的人眼里,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七叔将玉佩丢在了桌上, 自己伸手倒了一杯酒,喝了, 指了指玉佩, 道: “这是贺礼,喜酒,我也喝了。”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道:“七叔可真是个讲究人。” 七叔摇摇头,道:“在六殿下面前,没人敢讲究,再讲究也讲究不过您,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燕京城内多少讲究的销金窟,居然都是六殿下您的手笔。” “哈哈,让七叔您见笑了,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赚点零用花花罢了。” 七叔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剑柄上, 张公公双手食指迅速探出, 姬成玦则当即喊道: “七叔,可否再给我说两句话的时间,不听你会后悔的,不,郡主会后悔的!” 七叔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关于郡主的事,他很在意。 最重要的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七叔相信自己的那一招,杀姬成玦很容易,不会出任何意外,这是一种极为强大的自信。 “殿下,您说。” 姬成玦点点头,伸出手,指着自己道: “小子清楚,您的那一剑,肯定能杀了我,但咱这样,能不能等到天亮再杀我?” “为何?” “等一件事。” 七叔摇头,道:“我固然自信可以一剑杀你,但依旧不希望夜长梦多。” 他是来杀人的, 送礼和喝酒只是顺带。 姬成玦二话不说,直接走向七叔,靠着七叔直接坐了下来,将自己的脑袋直接抵在桌子上,同时主动伸手,将七叔的剑,放在了自己脖颈上。 “七叔,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这已经不是用不用剑式的问题了,任何一个有点修为的剑客,在这个局面下,杀掉眼前这个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哦不,是易如反剑。 因为脸贴在桌子上,所以姬成玦只能用力侧着脸看向另一侧,道: “都给我坐在地上,不准动,不准发消息。” 张公公闻言,盘膝坐在了地上。 樊力和剑婢对视一眼,其实,他们心底还是想跑的,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坐了下来。 “七叔,等我到天亮,你就知道了,真的。” 七叔笑了,道:“你觉得,会有人来救你?” 姬成玦讪讪一笑,道:“七叔您说笑了,就是魏公公现在人就在屋子里,不,就是那晋地剑圣或者百里剑他们人在这里,您想要取走我的小命,他们也是阻拦不了的。” “你对我,就这么有自信?” “我是对郡主姐姐有自信,她这人,我知道,刁蛮任性,性子高傲上天了,您要是没有真本事,她怎么可能容忍您这个老废物这么多年如一日地整天在她面前晃悠?” “话是难听了一点,但好像说得还真不错。” 七叔也坐了下来,同时,将姬成玦主动放在他脖子上的剑给拿开,放在了桌子另一侧。 “七叔,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殿下,您问,我可以再等等,等到晨曦初现。” “您的那一剑,到底能有多高?” “殿下是还不死心?” “不不不,孤不会习武,习武太累了,吃不得那个苦,就是单纯的,好奇。” 七叔伸手,抓过来一只腌蟹,一边扒拉一边道: “世间武者、剑客、炼气士等等,都以品来划分,三品为巅峰。” “这个,我是知道的。” “传闻,晋国剑圣曾在雪海关外,强开二品,斩一千野人骑兵,我比不得剑圣,我只有那一式,能发挥出二品剑客之力,但只能杀一人。” 也就是说,七叔能用出一招二品的剑。 “呵呵,就是觉得,这一剑用在我身上,怪可惜的。” “不至于,我可以不用在殿下您身上,因为这样有些浪费。” “您这话,忒伤人,我还是想体体面面一些走的,再说了,杀了我,七叔您也是不可能活着的了。 我知道我那位郡主姐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死了我,父皇为了镇北侯府为了镇北军,会选择息事宁人。 该嫁人的嫁人,该是太子的是太子。 但您, 必须得死。” “嗯。” 七叔很显然,早就知道这个结局。 郡主是镇北侯的女儿,她不会死,甚至还能继续举行大婚,当太子妃。 他,则必死无疑,因为天子的愤怒,需要发泄。 其实,不用天子出身,就是镇北侯府那边,也会派人来杀自己,而李良申,则会被治罪关押,以做囚徒,因为李良申比自己有用。 在郡主说出要杀姬成玦的那一刻起,七叔和李良申,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也是,那一剑不用在你身上,以后也没机会用了。” 逃命时,可以用,但拿来杀朝廷或者镇北侯府的高手,没意思。 姬成玦笑了,“成,就这般说定了,想来二品的剑应该很快,死的时候应该不疼的。” “殿下怕疼?” “怕疼又怕死。” “但大婚那一日,我只觉得殿下意气风发得很,隐隐中,有想着和陛下分庭抗礼的架势。”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爹,除非我姬成玦举旗造反,否则我爹不会直接让人砍了我。” “父子情深啊。” “那是,我和我爹感情一直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七叔将一只腌蟹腿吮下去,缓缓道: “七叔,为什么不是李良申来杀我?” “燕京城防严密,李良申一入城,附近就会有三名红衣伴当盯着,他,不方便,不过,他这会儿应该没出城回军营,而是在一家客栈喝酒。”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李良申更像是在打掩护。 “七叔,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 “殿下您说,日出之前,您尽可能地多说些话吧。” “既然七叔您的剑能开二品,为何不直接和李良申进宫嗯嗯了那位,这样一来,郡主还当什么太子妃啊,直接母仪天下了。” 皇帝驾崩,太子即刻继位。 “殿下,您说笑了,虽说宫里的那位太爷,已经兵解于天虎山,但皇宫大内,岂是那般容易进去的地方? 您是没话说了么,问这种问题。” “但他连自己儿子,都没办法保护,老四老五,也都住在这皇子府邸,今晚你如果不来杀我,去杀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简单。” “皇子府邸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只不过我身上拿着郡主的令牌,言明是来给殿下您送道喜,所以才得以进来。 就是这座燕京城,也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昔日乾国藏夫子来我燕京斩龙脉,人还没到京城,这边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做好了准备。 眼下局面,无非是,我是郡主身边的人,是家里人,仅此罢了。” 坚固的堡垒,一般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燕京城作为大燕的都城,除非大军围攻,否则寻常高手想要进来肆意妄为,也是困难得很。 当年百里剑来了,也只是默默地收拢起藏夫子最后一朵莲花离开。 但偏偏是在今日动手, 偏偏动手的,又是郡主, 原本极为严密的防守和预警,在这种极端情况之下,直接沦为了摆设。 “其实,还是殿下您太不小心了,您若是想要,身边收拢一些高手保护着您,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那些大商行大镖行手里头,怎么可能没豢养一些供奉,要过来,不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原本应该有一名红衣伴当炼气士会负责监视皇子府邸的,但因为李良申的反常,从西园出来没出城入军营,所以,他也被吸引过去盯着李良申了。 但,说到底,还是您大意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是您自己,给了我这个机会。” 坐在地上的樊力闻言,深以为然道: “对。” 樊力不禁想起自家主上,自家主上出行身边都会带着阿铭,胸口里还有一个魔丸,住的地方,下面躺着沙拓阙石,隔壁邻居就是剑圣。 真的不要嘲讽主上贪生怕死, 看看眼前的局面, 樊力觉得主上真的机智得一比! 要是眼前这个叫七叔的老头,今儿个去刺杀的是自家主上, 那结果, 嘿嘿嘿。 在这么严肃凝重的氛围下, 樊力居然发出了憨笑。 七叔有些意外地看着樊力,道:“倒是好气魄。” 听到夸张,樊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姬成玦有些无奈,将略有些酸的脖子直起来,自己给自己倒酒,举起杯子,递向七叔: “来,走一个。” 七叔很给面儿,和姬成玦碰了个杯。 “其实,真不是我不小心。”姬成玦开口道,“这座城里,能一口气派出两个这么高的高手来刺杀一个人的,除了我爹,可能就只有郡主了。” 一个是四大剑客之一,一个,能开一招二品剑。 普通权贵,想收拢两个这种级别的高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儿,一般到了这种层次,能号令他们去做事儿的存在,真的不多了。 但偏偏郡主身边有,且偏偏她今晚疯了。 “殿下还在纠结这个。” 姬成玦看向张公公,道:“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在自己身边安置一些高手,但这么说吧,我爹常薅我羊毛,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下场都挺惨的,就是以前的那些养在家里唱曲儿给我听的歌姬,都被我爹抓进了教坊司。 这个教训,得吸取。” 张公公闻言,叩首道: “主子,是奴才无用。” “没没没,不关你的事儿,虽说我要是死了,你多半得给我陪葬,也别愧疚了。” 张公公闻言,居然笑了起来,点点头。 “哎哟喂。” 姬成玦有些无奈地看向樊力,道: “我说,我要是今晚没了,我爹大概是不会给我报仇的,郑凡呢?” 樊力回答道: “平野伯一直景仰镇北侯爷。” “啧啧啧。” 姬成玦有些受伤, 但还是极为利索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 “今儿个,算是被上了一课,是我以前觉得自己太聪明,所以轻敌了。我不该小看女人。” 接下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该坐的, 都坐着, 樊力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桌上的两位,则继续慢慢的喝酒,时不时地,还碰一下杯。 而时辰, 也快到了。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黑夜即将散去时的那种稀薄感。 姬成玦已经有些喝醉了,眼里,布满了血丝。 七叔站了起来, 拿起了自己的剑, 张公公也站起身,准备上前拼死一搏,虽然他清楚,对方既然能开二品一剑,自己是根本阻止不了对方杀人的。 樊力也被剑婢掐醒, 擦了擦口水, 睁大眼睛,看向前方,似乎等了许久,戏幕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亢奋点,可不能错过。 没有援兵, 也没有剑下留人的戏码, 当剑锋落下时, 大燕六皇子就将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 在这个时候, 姬成玦抖了抖酒壶,发现没酒了,只能有些不满地丢下酒壶,嚷嚷道: “老子不想死啊,老子还没活够呢,怎么能比姓郑的先玩完?” 七叔笑了,剑抽出。 却在此时, 一声声沉闷的钟响传来: “咚!咚!咚!…………” 钟声传来的方向,是皇宫。 是离钟的声响。 若是四方城门处的离钟响起,则预示着大燕那个方向位置,出现了敌人。 而当皇宫内的离钟先行响起时, 则意味着大燕身份血脉最尊崇的那几个人里,有人离世了。 九响为天子驾崩; 而钟声, 到第八响后,停了。 七叔的剑,没有落下来,而是悬在半空中,喃喃道: “八响……” 姬成玦眯着醉眼, 趴在桌上, 道: “皇后薨了。” ———— 感谢陈二七同学和凌晨桔子同学成为魔临第一百一十二和一百一十三位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靖南军,威武! “嘘!” 可能是忽然看见这个噩梦般的男子出现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冲击, 也可能是这个音节让赵成起了某种生理反应, 再可能是赵成那地方刚割没多久,某些控制力方面,似乎有些过于敏感; 总之, 赵成, 小成子, 赵公公, 裤裆,忽然湿润了。 他被吓尿了。 那天, 天气晴朗, 他带着妹子喝着羊肉汤,感受着冬日里的小滋味儿, 然后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 自此之后,自己的人生,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这些日子的晚上,他辗转反侧,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孔,相当于是在一次次加深着对这个男子的心理阴影。 而当阴影照进现实时,赵成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公主, 随着这些天的认识,赵成知道她很可怕,她很尊贵,她的意志,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很多家族的命运; 但就是如此,公主还得主动送到他面前,用自己的手指去撩拨那个男子胸膛的凸起。 不过, 尿归尿, 好在量不多,因为割了之后,变成了少量多次; 再者, 赵成是真的没叫, 甚至面部神情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无数次的变化后,最终居然还能切换成谄媚的笑脸。 明明这里是皇室别苑,明明外围有上万兵马,明明内院里还有诸多屈氏供奉,但赵成不敢叫,不敢喊。 因为一旦喊出来,眼前这个男子可能会直接杀了自己, 公主,可能会杀了自己, 屈氏,可能会杀了自己, 摄政王,可能会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无足轻重,而当你发现“尽忠职守”的结局,是一起被闷死掉时,你很难再提起什么“职责所在”的念头。 他来了, 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 赵成这近乎宕机的脑子,开始思索,然后,他思索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傻子只要会算数都能想到的可能。 他, 是来看公主的。 他不是屈培骆, 屈培骆赵成见过, 他不是未来驸马, 他不是公主的夫婿, 但在公主大婚前,他来看公主了。 他还真敢来,他还真来了! 以前在民间游荡时,那种扒拉小媳妇儿围墙的人,赵成也见过不少,一般是寡妇偷人居多,成婚后的女人招汉子也很常见,未出阁的小姑娘被男的骗上手的倒是少,但也并非没有。 只是,公主快要大婚了, 您还来啊! 鬼使神差的, 赵成喊道: “来几个人,把这两尊翡翠白菜给我抬起来,送到内院儿去,手脚都给杂家麻利点儿。” 赵成下了马车, 少顷, 他看见外头又上去了三个人, 然后四个人,两人抱一尊,下来了,其中那个男子也在其中。 “走着,跟着我走。” 赵成一挥拂尘,下达命令,随即将拂尘遮掩在自己裆部。 就这样, 赵公公走在前头,身后,四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抬着翡翠白菜。 等要进入外院时,几个屈氏供奉上前排查。 内院可以进出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因为公主曾出过事,所以在安保细节上,这次可谓是不遗余力。 “赵公公,喊里面的人接过去吧。”一位持剑的屈氏供奉建议道。 赵公公微微一笑,道:“成。” 随后,赵公公就站在这里向里面喊出来四个太监过来帮忙搬白菜。 而后,赵公公伸手指了指那个男人,道:“他,我得带进去,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公主吩咐的,大婚那日的东珠串儿得重新改,所以让杂家喊他进去,这人,公主也是认识的,还请几位不要耽搁公主的事。” 几个屈氏供奉对视一眼,既然是公主认识的,他们也就不便排查过多,毕竟,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以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主母,他们不想惹公主生气。 但那个持剑的供奉还是跟着赵成等人一起走入了内院。 人情归人情,规矩是规矩,持剑供奉站在一边,候着。 赵成会意,走上前,对着寝宫的门向里面通禀道: “殿下,范府进贡的两尊翡翠白菜奴才搬过来了,同时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喊来了范府东珠铺子的二掌柜来商量改珠串的事。” 寝宫内,一时没有回音。 而这时, 那名持剑的屈氏供奉默默的将手放在剑柄上,外围的供奉们也缓缓地站在了门口,他们气机相连,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说话就能够知道对方的意思。 刚改行做珠宝设计的郑伯爷站在那儿, 神态自若。 说白了, 一路大风大浪走过来, 事前怂那是谨慎, 事发时,还是可以做到绝对冷静的。 终于, 寝宫内传来公主的声音: “进来吧,上次的珠串,太丑了。” 持剑供奉放在剑柄上的手松开,缓缓地退出内院,外头的一众供奉们也都收回了警惕。 赵成的身子微微摇晃,先前的他,其实是最紧张的,因为不管哪种矛盾冲突的结局下面,他赵成都没有活路。 两尊翡翠白菜被送了进去,赵成吩咐道: “你,你,下去再换一盆木炭,这炭火烧得不对,容易熏到公主,你,还有你,下去把熏香给换喽,公主不喜欢这味儿。” “是,赵公公。” “是,赵公公。” 不用人教, 赵公公直接化身成西门庆和潘金莲见面时的那位老鸨子开始自发地清理周围的障碍,创造条件。 真是难为赵公公了,刚上任没多久,就得操手这般大事。 寝宫里的人都被赵公公支出去了,此时里头就只剩下了郑凡、公主以及赵公公。 赵公公本能地也想出去, 但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出去。 不管怎么样, 他必须得留在这里,否则公主单独和一个男子在这里,不合适。 反正, 自己该看的不该看的,其实都看过了。 公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子。 然后, 让赵公公心脏再度抽搐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男子没有对公主行礼, 而是悠哉悠哉地拉出一张凳子,坐在了上面,翘着腿, 道: “渴了,倒茶。” 这分明是对公主说的。 赵成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帮忙倒茶,他可不敢去和公主抢男人。 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男子, 缓缓走来, 道: “本宫是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过来,你就不怕………” 男子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公主的手腕,然后将公主整个人拖拽过来,让其坐在了自己腿上,身子更是靠在了自己怀中。 赵公公呼吸当即一促! 男子随机将脸埋在了公主的秀发中, 一只手更是在下面的丰润处肆意地揉捏着, 吸了一口气, 道: “本宫?呵呵,又皮了。” …… 其实, 郑伯爷很冤枉, 以郑伯爷的性格,他是真的做不出这种提前进入皇室别苑私会的这种事儿的。 是吧, 这又不是初中生谈恋爱,拿着一把吉他来到姑娘家楼底下弹曲儿,一边求爱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别惊动到姑娘的父母。 刺激是刺激, 甜蜜是甜蜜, 美好是美好, 但如果姑娘父母真的会拿刀出来杀人, 那估计就真没人敢跑过去整这一出了,无论姑娘到底有多好看。 同理, 郑伯爷是真没打算来的,也没想着特意“深入虎穴”来施加点儿影响力,觉得自己独闯龙潭盖世英雄什么的。 一来,郑伯爷对这位大楚公主,其实没什么感情; 或者说,在感情方面,郑伯爷向来凉薄。 二来,折腾来折腾去,还得冒着把自己折进去的风险去折腾,何苦来哉? 偏偏, 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本郑伯爷一行人是坐着范家的马车,打算去周县先待着的,等到元宵节那天再动手试试看,同时,让薛三或者范家其他人尝试下带个口信啥的联系一下公主,最后再衡量一下公主的反应最后再决定在大婚那天采取哪种劫亲的方式。 谁知好巧不巧的是, 郑凡所在的那支范家队伍,在行进途中遇到了五千赶着北上的青鸾军,这支兵马正在招揽辅兵和民夫,其将领居然直接将队伍的一大半人都划拉走了。 这在楚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毕竟屈氏是范家的主人,划拉走范家的人为己用是很正常也是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所以,在五千青鸾军面前,原本的这支范府队伍,被单独抽点出来七八十人继续运送名贵的大婚器具在一千青鸾军的陪同下去了皇室别苑,而剩下的范家人,则被要求去前方帮忙运粮。 因为行进时,郑伯爷偷懒,就躺在装载着翡翠白菜的马车里打盹儿,出事儿时,他也探出身子来查看,结果刚好被那位青鸾军将领划拨在了去往皇室别苑送货的那一批之中。 也就是这样, 郑凡和阿铭、何春来、陈道乐他们分开了。 阿铭这会儿估计带着没头脑和不高兴在前方搬运粮草呢,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在这两天逃出来的。 郑伯爷呢,就这般进了皇室别苑。 好在这支队伍的范府管事是认得郑凡的,虽说不清楚郑凡的真实身份,但郑凡在范正文的亲信面前,是有特权的。 刚刚才商议好,等明天另一波范府的人过来交接时,郑凡可以趁机被安排离开,去周县。 毕竟,整个大婚的准备工作一大半都需要范家人来来回回地忙活,可操控余地可谓是大得很。 郑伯爷觉得这也没啥,无非是等个一天罢了。 同时,郑伯爷也没打算去看看自己元宵节那天将要去抢的妞; 原因很简单:怂。 别看人公主在走之前,对四娘如同侍奉姐姐,对自己如同小妾,那是因为时局所迫,还得想着郑伯爷将她放回去; 现在人家是公主了,身份转变了。 女人的心思,别乱猜,尤其这个女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让你掉脑袋。 所以, 郑伯爷是打算悄悄地我来了,然后再悄悄地我走了,不惊动一片楚国的云彩。 但谁知道, 居然就碰上了赵成! 很多时候,其实一个大人物并没有一个自觉,那就是他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完全改变另一个普通人的世界线。 就比如赵成, 仅仅是因为喝羊汤时多看了郑凡一眼, 现在居然成了赵公公了。 赵公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是黑化是愤恨是喜悦是悔恨是带着强烈的权力欲云云,郑伯爷没时间去理会和分析; 郑伯爷只知道眼前这货, 他认得自己! 这就很尴尬了。 他认识自己, 那么也就相当于自己在这里的事情, 必然会被公主得知。 因为眼前这个太监,他没任何理由去瞒住公主这件事。 公主必然会知道自己来了; 如果知道自己来了,却还没想着进去看看她,公主大概率会很生气。 甭管公主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她有没有改主意,是否愿意按照先前设定好的剧本走,是的,哪怕她没下令屠灭范家,但她到底想什么,谁知道呢? 但有很大的一点不会错,那就是肯定有一条:我不香么? 甭管老娘对你是什么观感,甭管老娘是否愿意给你机会,甭管老娘是否真的想跟你走, 你居然敢觉得老娘不香? 嗯,这个其实男女都一样,毕竟,是个人,都有占有欲,也有自我感觉良好的固有成分在。 郑伯爷以前带兵打仗也喜欢剑走偏锋,虽说战术是梁程制定的,但规划和路线,却是郑伯爷亲自拍板的,郑伯爷的脑子,在紧急时刻,一向很好使。 见,必须得见! 眼前这个赵公公自己现在不能杀了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 所以公主将必然知道自己在皇室别苑里! 环境的转换导致身份地位的颠倒, 躲着不去见,好感度降低; 主动去见,装出一副老子就是来看你,老子就是想你,老子不惜以身涉险来见你,弄出一副霸道总裁范儿出来,好感度肯定能提上去。 毕竟,舔狗只要舔得好,也是能刷出好感度的。 当然,郑伯爷已经不是为了当舔狗了,而是为自己的命了。 如果不去见公主,在赵成发现自己时,郑凡可以挥挥手,赵成大概率不会说什么,他会下马车,会退开,但必然会去告诉公主。 所以, 郑伯爷来了。 …… 公主的神情,在不断地发生着细微变化; 甚至,郑凡可以感知到坐在自己腿上的女人,一开始的抗拒和颤抖。 她似乎是在权衡,似乎是在犹豫; 郑伯爷从不觉得自己是潘安在世,女人看见自己就会被吸引然后走不动道路。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除了四娘对自己特殊以外,其余想要接近自己的女人,比如客氏她们,都不是为了自己的颜和性格云云,纯粹是看中了自己的身家地位。 赵公公站在那里,闭着眼,希望自己就像是一团空气,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眼前的一幕幕,实在是过于烫眼。 而这时, 外面传来通禀声, 因为赵公公人在里头,所以来通传的是另一个小太监: “公主殿下,虎威将军前来求见。” 虽说私底下内院外院伺候公主的太监宫女们都已经亲热地提前叫上驸马爷了,但在正式场合,尤其是在公主面前,他们是不敢造次的。 屈培骆还没有继承他父亲柱国的身份,现在是摄政王赐封的虎威将军,名义上掌管屈氏的青鸾军。 郑凡明显感觉到, 在听到屈培骆来求见时, 腿上坐着的女人,身子颤抖了好几下。 而赵公公,已然有些慌了,这叫什么事儿呢,公主在这里会野男人,结果驸马爷登门了! 倒是郑凡显得平静宁和, 不等公主开口, 就扭过头看向赵公公, 指了指门外, 道: “让他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神兵天降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韩老五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毕竟按照正常流程,那般陡峭的山坡,那般易守难攻的地形,那般早早就做起来的健全防御准备; 不说你拉锯个几日了,至少可以拉锯个几回吧? 退一万步说, 你鏖战、僵持一会会儿总可以吧? 这才多久的功夫,真的就是燕人来了,燕人上去了,燕人就拿下了山头! 谢玉安倒是开口道:“前方的燕军,根据探子来报,应该是肃山大营的陈阳部,肃山大营本就是戴罪之身,自然也就有立功之志; 再者, 当年燕国靖南王最早编练新靖南军时,陈阳、罗陵、任涓,这三位本就是最早靖南军正营的三位大总兵,所辖,乃靖南军最早之嫡系精锐。 燕国靖南王领兵作战时,也常将陈阳部当作自己的中军来用。 换句话来说,先前咱们埋葬掉的李富胜部,是镇北军在晋地的最强之军,那眼前的陈阳部,则是靖南军现存的最强一支。” 谢玉安还记得,问心湖那一战后,自己去军寨里看见父亲时的情形。 韩老五叹了口气,此时,他已经不便再去说什么了,总不能指着这位“新赵王”的鼻子,骂一通你的手下全是废物吧? 谢玉安则提醒道:“王上,得增兵第二座山寨了。” 关山铜这才醒悟过来,马上道:“末将这就去将手下最善战的猛将派上去。” 神情恍惚之下,连“本王”都不再自称了。 待得关山铜下了城墙后, 韩老五再也忍不住,对谢玉安道:“现在,我倒是不奇怪为何赵国国都能被燕人这般轻易地就拿下了,这赵军,当真是废物至极,闻所未闻。” 谢玉安点点头,附和道:“对,这世上居然还真有比当年的乾军更差劲的兵马。” 韩老五闻言没生气,反而跟着笑了起来。 他和这位谢家公子之间,倒是建立起了不错的私谊,一些玩笑,也就能在二人之间开开了,不至于上升到什么国仇家恨的地步。 韩老五坐了下来,感慨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地势,要是年大将军在这里,那该多好。” 曾经,年尧因和靖南王对战时,一直摆守势,被笑称为“年大王八”; 谢玉安点点头,道;“有时候,能守得住,能耐得住,也是一种本事,年大将军就是一时没耐得住,一失足入深渊。 要是年尧继续稳稳妥妥地守在那渭河河畔,我大楚,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被动。” 谢玉安伸手,摸出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燕人刚下一寨,你说,燕人会歇歇么?” 韩统制开口道;“需知气势如虹的道理。” “可这上得山再下得山,再上得山,甲胄又这般重,人能受得了么?” 韩老五回答道: “士气正盛时,人,能变成牲口。” 默默地, 韩老五又补了一句: “像问心湖那里的牲口,燕人,还有不少。” …… 陈阳在包扎着自己右臂上的伤口,先前冲阵时,被一名持斧的赵军近了身,一斧头砍下来,自己用覆盖着甲片的右臂去格挡,同时激发出血气来加持。 问题,不是很大,但右臂那里因血气溅出,破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而在陈阳身边,一众先前跟随着他冲寨的先锋军士卒此时全部躺在地上进行着午睡。 第一座山头拿下得很简单,赵军的战斗素质和士气实在是过于拉胯; 但陈阳并未选择马不停蹄地冲下一个山头,如果是骑兵野外冲阵,他能率麾下一口气冲个七八次都不带歇气的,可问题是现在日头很高,天气炎热,士卒消耗本就很大,再者,刚拿下的山头还得让后军清理和站住,这些,都需要一定时间。 强行对下一座山头进攻,再一战拿下那还还说,要是稍微受挫,后路没有站稳的话,很可能被赵人再顺势拿回先前占领的山头。 樊力也早早地脱掉了甲胄,里头连内衬都没穿,也就剩下一条大裤衩,坐在那里不停地灌水。 其余这些正在午睡的士卒,他们的重甲则由刚刚补充进来的新陷阵营士卒代为用树叶藤蔓遮盖起来一做遮挡。 时不时的,还得往甲胄上头浇点水,降降温。 和良药苦口利于病一样,一个能确保你防护力加强能保住你命的甲胄,绝对是冬冷夏炎的。 平西王的玄甲乃御赐之物,算是燕国皇宫压箱底的一件宝物,但平日除非出席一些比较盛大的场合平西王爷会穿一下以外,其余时候,都只是穿四娘改良过的蟒袍,无他,穿起来英武是英武,但真的不舒服。 更外围,有士卒已经端着饭食过来了。 原本在午睡的士卒起身,开始吃饭,天太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依旧在狼吞虎咽。 吃完了后,放下碗筷,就开始大规模地去解决自己的生理排泄问题。 人的这部分机能,是可以被训练出来的,简单一点的,是早上起来必须得去一趟茅房,再在生死危机下多淬炼了几轮,就能做到什么时候该解决就应该去解决的地步了。 平西王爷也有这个习惯,开战前,大家伙进食和去茅房基本都在集中在一小段时间里完全解决掉,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战场上,总不能打着打着,你跟对手说你肚子不舒服憋不住了稍候我解决完再继续打,哪怕你作为中军或者后军依旧站着军阵没到你压上的时候,但大家伙都在严阵以待,你这会儿跟自家校尉说要去方便一下,那是很可能被当作临阵脱逃就地斩首以正军心的! 樊力端着大饭碗,继续干饭,他什么时候胃口都很好。 陈阳看着他,道:“还能冲得动么?” 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上一轮冲锋时就基本立在自己身前,最后冲入山寨时,也是将自己当作攻城锤一般给砸了上去,破开了缺口。 真是当世虎将! 陈阳也是宿将了,深知这种猛将在鏖战时可以迸发出怎样的作用。 樊力点点头, 道: “吃饱了就行。” … 午后时分, 日头过了最毒的阶段。 陈阳一声令下,补充了兵员的陷阵营重新披甲。 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并非对于进攻方完全不利,提前是你得足够精锐。 因为在地形限制下,双方能确实投入到正面厮杀中的兵力都不会太多,这就导致素质偏差的一方也很难用人数优势来进行战场弥补; 所以,哪怕陈阳清楚,在第一座山头被自己拿下之后,对面赵军必然会加强对下一座山头的戒备和防御,但他依旧选择歇息片刻。 因为赵军总不能增兵飞到天上去助战; 重新穿上甲胄后的陈阳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看向身边的樊力时,却发现对方不光早就利索地将那铁罐头给穿好了,而且还在脖颈位置套上了一圈馕,还在那里继续地啃着。 陈阳提醒道:“得放下面甲。” 樊力笑了笑,点点头。 这一次, 没有阵前动员,因为第一座山头的顺利拿下,已经证明了赵军是一群猪的事实,大家的士气,很高。 不能轻敌,那是对将领而言,其实对于士卒而言,主帅巴不得他们在开战前将对方当作土鸡瓦狗将自己看作天神下凡。 狭路相逢勇者胜,横竖也就那一哆嗦。 熟悉的步骤,在午后,重新上演。 陈阳领陷阵营开始登山,后方兵马也准备就绪。 在上行一段距离后,赵人的箭矢再度落下; 哪怕赵人占据者地形优势,但他们的箭矢依旧绵软无力且没有准头; 燕军士卒也依旧和上午时一样,尽可能地在保持稳定上行的基础上去躲避箭矢,被射中的,失去行动能力的,就自己趴下。 射中要害的,就默默地躺那儿哀嚎着等死; 袍泽看你一眼后,也就不看了。 江湖厮杀土匪火拼时,倒是有可能出现那种一方谁中箭倒地自己这边谁上前抱着他的头,再你来我往说几句话的情景; 但在真正的战阵厮杀里,容不得这些矫情。 等打完了仗,有足够的时间去缅怀战死的袍泽,说不得,自己待会儿也会跟着一起下去呢,连缅怀都省了。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节奏,一样的韵律,上方的赵军,体会到了前面那座山头袍泽面对这种情形时近乎一模一样的头皮发麻之感。 终于, 距离拉近到一定的程度。 陈阳张弓搭哨箭,射出。 所有燕军士卒全部开始张弓搭箭进行还击,这种距离之下的对射和排队枪毙时代几乎没什么差别,首先考验的就是双方的勇气; 但奈何,陈阳这边当真是士气如虹,正如谢玉安所言,他们本就是来雪耻的。 再者,射术的差距,是完全碾压的。 这玩意儿,不是说短时间操练就能操练得起来的,燕人善骑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燕人的主要生死大敌是蛮族; 而蛮族人自小就是天生的猎手,想要拼得过他们,固然需要甲胄和军纪素质的保证,但骑射功夫,绝对不能落下太多; 相较而言,不仅仅是赵人,哪怕是乾楚这两大国,后天训练你得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就是成本,才能让你的士卒在骑射方面不说能和燕军不分上下,只求勉强可以有资格应付个几招。 这种技能,单个的天赋,是能够速成的,但放眼一支兵马,想速成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故而, 又是熟悉的一幕发生了; 赵人很快就失去了继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袍泽被射中自己继续还击的勇气,不少赵军干脆缩了下去抱着脑袋;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此消彼长之下,燕军这边也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由下对上的压制。 但就在这时,上方出现了一名赵军将领亲率数百着重甲的士卒冲杀了下来。 这是在攻打第一座军寨时所没有出现的; 樊力举起双斧,准备对战,却被陈阳一把拉住: “后撤三百步!” 燕军开始后撤,避其锋芒。 上方的赵军见自家打退了燕军的攻势,当即发出了欢呼。 但很快, 刚刚完成后撤的燕军,在陈阳的再次的一声哨箭之下,两翼持弓,中路全部丢下弓弩,抽刀而出,开始了快速冲锋。 会打拳的清楚,拳头打出去,留一两分余劲再叠挥,力道会更强,打人会更疼; 用在战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先让你半个身位,再在你那一口锐气卸下之际,直接将你冲垮。 两翼的弓箭手负责压制对方的中路,己方中路则负责快速地穿凿。 于两翼弓箭手而言,他们不再分心他顾,一门心思地帮忙压制对方中路,这需要克服一种大恐惧,因为你无法对那些正在朝你射箭的敌人进行还击; 而中路冲锋的甲士,无视了一切,只顾着将面前的对手砍翻。 袍泽的信任袍泽的担当,在此刻显露无遗; 为了胜利,我可以去死。 世人都传颂那靖南王爷如何如何十日转战千里,破灭晋地三家之二; 又是如何如何望江江畔,一举冲垮了野人主力; 再又是如何如何长途奔袭之下,一战焚灭了郢都。 许是因为那位白发军神,实在是过有耀眼,导致不少人疏忽了,其当年所统帅的,是他自己花费了十余年时间亲自编练出来的靖南军。 靖南骨血,今犹在。 “杀!” …… “打退了,打退了。” 关山铜擦了擦汗,前方旗语传来,燕军对第二座山头的进攻,其第一轮攻势,被打退了。 谢玉安默默地将刚剥好的橘肉送到关山铜嘴边,关山铜受宠若惊地接下了。 韩老五则翘起了脚,到底事情回复到了正轨。 但这三人的“静谧安闲”并未持续太久。 新一轮的旗语传来, 关山铜手中刚吃了一半的橘肉,掉落在了地上。 这第二座山头,也丢了。 一日之间, 连丢两座山头。 这位新晋的“赵王”,整个人已经陷入到了一种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 原本他认为,自己有乾楚的帮助,自立为王后,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反攻回去,真正地坐上龙椅; 这一片诸多小国,有不少就是靠着背后大国的支持才立国存续了的; 燕人是很强大,但燕人并非不可战胜,问心湖那里,乾楚不就已经赢了一次了么? 他觉得可以赌,因为赢的奖赏,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但现如今, 现实接连给他扇了两巴掌。 “扶王上下去休息。” 谢玉安开口道。 关山铜被搀扶下去歇息了。 韩老五扭头看向谢玉安,道:“咱,填不填?” 谢玉安摊了摊手,道;“你的兵,你决定。” 韩老五这一部,此时就驻扎在三山关之后,本打算利用赵军在这里层层阻击燕人使得燕人疲敝后再趁势杀出打燕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 韩老五咬了咬牙,道: “燕人现在火头正旺,咱继续往里头填多少,都只是被烧的份儿。” 谢玉安点点头,道;“行吧,反正上头,似乎也没做好在梁地直接开决战的准备,咱们这儿一不打,放燕人夺了此地,梁地门户大开,我乾楚联军,就只剩下各自回家的选择了。” 韩老五骂道: “倒是便宜了那位平西王,平白地就得了这场大捷,到时候,世人又会认为,我乾楚联军是被他平西王的名号给吓跑的; 殊不知,两国朝廷,本就在观望,而观望,就意味着不想在这里赌拼上一切,心里早就想着见好就收了。” 赌,是需要气势的,一往无前的气势,现在既然没这个气势,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 谢玉安闻言笑出了声, 道 “这话说得可真不要脸,我觉得那位平西王爷压根就没想要这场徒有其表的大捷,他是想啃下咱一大块肉的。” 韩老五面色有些讪讪。 谢玉安继续道;“三路兵马齐出,家都不要了,这是上来就搏命的架势,难啊,我谢家军是谢家的根本,你乾国这些年,好不容易也就练出来你们这几支上得了台面的兵马,其余兵马只能守城不敢野战。 他平西王是燕人不假,但根基在晋东,拿燕国的兵马来拼,他不心疼。 这场对赌,咱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到了下风。 行了行了, 吩咐下去,后日撤军吧。” “这么快?”韩老五有些惊讶。 谢玉安眨了眨眼, “嫌快?我还觉得嫌慢了呢。” … 入夜, 第三座山头起了火。 燕军在天黑后,发动了对第三座山头的夜袭,三山关里的赵军出兵援助,却没能成功,反倒是被燕军击溃下来。 一个昼夜, 燕军一口气就拿下了三座山头, 兵锋,直接抵住了三山关的咽喉。 三山关背后的乾军,在天明时就选择了撤军离开,比预计中的,还要快得多,因为这仗,再打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而赵军, 先是被燕人神兵天降打崩了军心,再眼睁睁地看着乾军的撤离,军心已经不能说涣散了,可谓上下自崩。 新晋赵王关山铜被几个家眷还在赵国国都的副将,也就是其刚“册封”的护国大将军们领着亲卫,直接截住活捉,开关,献降。 … 这一日, 大燕宜山伯陈阳站在城墙上,亲自挥刀,斩下这位“赵王”的脑袋,手里抓着一把也不知道部下从哪里找来的煸熟了的豆子,在血里滚了滚,丢入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 喉结一阵发颤,表情一阵痛苦, 最后, 实在是忍不住,给吐了出来, 骂道: “李富胜那个老杂毛的口味,本伯是真学不来。” … 同样也是这一日, 正率军风驰电掣般进行着绕后迂回吃了不知多少尘土的平西王爷,接到了前方哨骑的来报; 说一支乾军兵马刚从三山关方向向东撤离,后军严谨,并无破绽。 没多久, 自家哨骑和三山关那儿派出的燕军哨骑接触上了,传递回了三山关大捷的消息。 坐在貔貅背上的平西王本人, 看着这封捷报, 忍不住将其一把摔在了地上, 骂了声: “艹!”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神兵天降 “来,干!” “来,喝!” 老广头和老何头决定今天大醉一场。 碧荷则催促何初赶紧回去重新写牌子,猪肉涨价! 喜事降临,虽然还在国丧之中,不得大肆庆贺,但对于普通百姓,尤其是住在京城的百姓而言,割点肉,回去乐呵乐呵那自然是没问题的,此时不涨价何时涨价? 郑凡也站起身,既然捷报来了,具体的军情必然也到了,他得进宫去看看。 剑圣没跟着一起去, 因为他不想再和魏忠河那个阉货喝茶了。 樊力护卫着郑凡进了皇城,现如今,大燕平西侯想进宫,那真的是想什么时候进就能什么时候进,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什么宫内准骑马,面君不跪种种恩典,早早地就加上了。 甚至,还有说法,那就是陛下打算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拜平西侯为仲父。 这意味着,以后平西侯连后宫都能随便进。 这当然有失体统,但联想陛下也就两位娘娘,似乎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了, 郑侯爷现在对什么“干爹”不“干爹”的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真正的干儿子就一个“天天”,其余的,都是赠品。 现在,他想看到的是军报。 “侯爷,陛下在御书房里等着您呢。” 曲公公似乎早早地就在侯着了。 其实,新君登基,最先接收过来的,不是朝政,而是内宫的宦官们。 如果说魏忠河是因为职位特殊为了皇权过渡的安稳所以才留下来,那么,诸如曲公公这类的红袍大宦官,则完全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了。 由此可见,新君做皇子时,就私通内宫宦官,几乎可以说是明摆的事。 但现在,已经没人敢参更没人敢罚了。 由此也可见,当初姬老六在王府里,能够对皇宫内的事儿了如指掌,真是丝毫不奇怪。 宦官爱财,但宦官同时重情,他们的生存之本,其实就是和主子的情谊,一定程度上,他们其实比外朝的所谓“太子党”和“六爷党”,更为忠诚。 当然了,宦官不得干政这种事儿,郑凡相信姬成玦不用自个儿去提醒,老燕皇的种,某些时候,一旦越界了,该薄凉时会凉得让人害怕。 “平西侯爷觐见。” 外面的小太监刚通报起来, 御书房里头,就传来了三声大笑。 “哈,哈,哈!” 郑侯爷走了进来,看见姬成玦拿着奏折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另一只手在胸前平举。 刻意得,像是在舞台上演话剧。 郑凡就站在那里,盯着他看; 虽说古往今来,有不少人获准过面圣不用行礼的恩荣,但真正做得这么直接的,大概也就郑侯爷独一份儿。 姬成玦摆好了姿势,可郑凡不配合。 没办法, 他只能自己放下手, 将折子丢到了桌上, 道: “大捷,郑凡,大捷!” “恭喜陛下。” 郑凡走上前,也没等一边的魏忠河帮忙递送,自己就拿起来看了。 这是一封军事奏折,会将战事的过程发展和结果都写上去,所以字很多,也不可能用之乎者也的方式给你缩减。 郑侯爷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然后对旁边的魏公公道: “茶。” “奴才明白。” 魏公公马上奉上了热茶和点心。 姬成玦走了下来,对郑凡道: “此等大捷,姓郑的,你觉得西边可保多少年无忧?” 郑凡拿了一块核桃酥送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看着,同时点点头,示意皇帝稍安勿躁。 皇帝倒是很迫不及待,没办法,能治国玩手腕做买卖,可偏偏,没打过仗。 虽说这姓郑的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让他这个皇帝颇有些面上无光,但谁叫他真的信这姓郑的眼光和看法呢。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要是哪天这姓郑的规规矩矩对自己这个皇帝毕恭毕敬的,那他姬成玦大概晚上就真睡不着觉了。 第三块核桃酥吃下去, 郑侯爷终于看完了。 他没急着回答姬成玦的问题, 而是道: “不是,这最下面讲的靖南王率八百骑追击逃跑的小王子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追击了啊。”姬成玦有些不明所以,“估摸着这封折子现在到咱们这儿,但现在在北封郡,靖南王应该已经将小王子给抓回来或者带着首级回来了。” 甭管你知不知兵,对靖南王的本事,那必然都是认可的。 “带八百骑,往西追,而且还是王爷亲自去追?” 郑凡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不是说老田会发生什么意外,而是,冥冥中,他感觉到,似乎自己将要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老田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追问道。 郑凡将拿过核桃酥的手指在魏公公衣服上擦了擦,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咬了咬牙, 道: “我感觉,王爷,可能是故意去追的,不,他不是去追,他是选择了一种,自我放逐。” 梁程是郑凡兵法上的入门老师, 老田,则是更进一步地提升和升华。 不是说梁程带兵打仗的能力比老田差多少,而是双方的平台不同。 曾几何时,老田可是让自己一个人处理了一段时间的数十万大军军务,说句心里话,这世上哪个老师能给自己的学生提供出这个级别的“实习课”? 所以,郑凡很懂老田。 也清楚,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当口,得是多冲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会使得一军主帅亲自率兵去追击逃跑的目标? 老田,是个冲动的人么? 也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他是故意的。 和郑凡的失望悲伤比起来,姬成玦这个皇帝,似乎才是真正的失魂落魄。 他往后踉跄了几步,幸亏魏公公眼疾手快将椅子拖了过去,这才使得皇帝没有摔在地上。 姬成玦伸出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不敢置信地问道: “姓郑的,你的意思是,我大燕的靖南王,就这般弃大燕弃朕而去了?” 这不是装的, 这是真情实意。 一定程度上来说,姬成玦比郑凡更不希望田无镜走。 郑凡还能感慨一下,这或许是最好的方式,老田一路往西,是追敌,同时也是对自我的一种放逐,因为回来,意味着面对无尽的痛苦。 换个地方换个心情,虽说这话用在老田身上有些轻佻,但不可否认,其实是有用的。 而姬成玦,这个皇帝,则失去了大燕的真正军神! 父皇走了, 镇北王身体也不好,奏疏里还提到了要为其儿子请封的意思,其实这就是托孤之举了。 皇上啊,我快不行了,我这儿子,您给我点面子,照拂点儿,下手,也轻点儿。 而田无镜, 正值壮年,气血巅峰,其率军出征,自家士卒士气即刻会得到提升,敌国一旦得知是大燕南王挂帅,士气也会马上萎靡个两三成。 最重要的是, 谁都认为南王功高震主,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会成为国家和皇权的一个极大不稳定因素,但只有姬成玦这个皇帝清楚, 靖南王,不可能造反! 而且…… 皇帝抬起头, 长舒一口气, 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同样情绪低落的郑凡, 而且, 只要田无镜在一天, 姓郑的, 就不可能敢造次。 他是帝王,当他将匕首,刺进自己父皇胸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用自己父皇的血,加冕为帝了。 和郑凡的和睦相处,甚至是“情同兄弟”,并不是装的,但他真的不会拒绝有一个靖南王压阵,可以使自己可以完全放下心来。 现在, 定海神针,走了。 皇帝开始头痛起来。 魏公公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御书房里的两位,为一个人的远走而无奈且悲伤。 许久之后, 郑凡深吸一口气, 伸手, 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道: “也挺好,他挺累的,这样也挺好。” “朕,很不好。”姬成玦用手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朕很不舒服。” “他会回来的。”郑凡说道。 “事先,与你说过么?”姬成玦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 “但他说过,会在田家祖坟前,自裁。” “………”姬成玦。 “往西了嘛,多派点商队过去,打探打探消息,我大燕南王,还带着八百骑士,去西边后,也不可能毫无消息才是。 小六子。” “嗯?” “咱抓紧点时间吧。” “什么意思?” “你呢,这个做皇帝的,早点把国力恢复过来,咱们,也早点把楚国乾国这些家伙给灭掉,统一了之后,我想去西方。” “去西方做什么?远征?” “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你叫你那大舅哥和乾国那位官家,下个月就赶紧上表归附,你年底前大概就能西征了。” “小六子,我和你认真说话。” “朕也是,郑凡,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朕的心情,其实比你更抑郁数倍,但咱们这个地位的人啊,就不能乱,不能急切,欲速则不达。 咱们慢慢来,慢慢做,稳稳的,反而能快,好么?” 郑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魏忠河。” “奴才在。” “给平西侯,上一碗朕先前喝过的参汤。” “不必了。” “你得好好保重身子,朕的大哥现在不在,所以朕能说实话,老郑,靖南王走了,镇北王瞧着奏疏里的架势,朕也觉得,他快去追着父皇跑了。 我大燕,一下子失去两座国之柱石,朕这个皇帝,相当于坐在失去两根主梁的金殿下,朕,慌啊。 你得保重,你得稳住, 以前都说,你是大燕未来的军神,现在,未来俩字,可以去掉了。” “西边没事儿了,南面是乾国,我那里,也没什么问题,乾国楚国,不还在掐架么?” “刚收到消息,乾楚议和了。”皇帝说道。 “哦?” “楚国占了不少城池,而后,乾国打算给楚国也上一些岁币,不打了,议和,他们一旦议和,矛头必然又指向我大燕。” “他乾国能不能有点骨气?” “所以,现在咱们乱不得,朕打算先稳住两国,重要的,是楚国,乾国它一个,不敢单独向我大燕开战。 郑凡,你回到晋东后,得好好地压制住你那大舅哥,不管是做样子还是做其他,这一点,你比朕懂,哪怕咱们现在不想打,但也得摆出想打的架势,迫使楚国不敢真的动手。” “我明白。” “两年,两年修生养息,咱就开始慢慢动手拾掇他们。” 参汤端上来了, 魏忠河将其送到郑凡面前。 郑凡摆摆手,道:“我不喝了。” “挺好喝的,不苦,味道不错。”姬成玦说道。 “我刚在你大舅哥铺子上,吃了半碗猪油拌饭,现在喉咙里,还腻着呢。” “哦,呵呵,好吃么?” “你估计是吃不下的。” “嗯,以前吃过,那时候肚子里少油,每天被玉米面儿折磨得,猪油真香。” “咱就不挖过去了,成吧,靖南王既然不会回京,我也早点回我侯府去,留在京城太久,也耽搁事儿。” 其实,不耽搁。 因为平西侯府,有他平西侯在和没他平西侯在,都不影响其健康良性地运转。 但, 老田走了, 郑凡就越发地想自己那干儿子了。 心疼哟, 多么可爱喜人的孩子啊,这下子,是真没爹没妈了。 “别急,咱也不差这几日的,明日朝会上,朕要趁着这次大捷立下的威望,好好地整肃一下朝堂,就辛苦你,帮朕再压一压台面。 靖南王走了,你现在,就是整个靖南军的代表了。 另外,父皇的灵柩,也将于三日后,入陵寝,你陪着我一起送送父皇。” “怎么,怕啦?”郑凡问道。 别人敢对现任大燕皇帝问这个问题的话,必然会死得很惨,甚至,很可能被诛九族。 可他平西侯,是个例外。 “怕倒不至于,我们不是好兄弟么?” “嗯哼?” “兄弟家有白事了,不肯定得过来帮忙的么?另外,还有件事儿,我的陵寝也要择地了。” 新皇登基,往往会面临两件连在一起的事。 一,是把先皇送进陵寝,二,就是开建自己的陵寝。 “这么着急?” “择个地而已,我不打算近期修,浪费钱粮。” “啧,陛下,我觉得吧,这个也不能耽搁,万一需要时,没地儿躺,那多急人呐?” “呵。”姬成玦冷笑了一声,“朕的意思是,想择个地儿,然后呢,在旁边,也给你平西侯留个地儿。 咱们,可以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以后呢,死了,可以葬在隔壁。 用史书上的话来说,就是陪葬皇陵,那是莫大的恩荣。” “你有病吧,咱俩这要是合葬在一处,过个几千年,指不定电视剧里怎么演咱俩呢,妈的,想想都恶心。” “何为电视剧?” “就是唱戏,唱本。” “这自然是君臣相得啊。” “这不好看,我跟你讲,要么,就是我贪图你的美色,所以没造反,要么,就是你贪图我的美色,所以不断放权。” “随你,但不管怎样,朕的陵寝一侧,必然会给你留个空,你要是早走了呢,就先住进去,朕要是早走了呢,就先在地下把炕给焐热。” “你去死吧你。” 郑侯爷心烦气躁地对着大燕的皇帝爆了粗。 姬成玦则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起身,张开双臂,魏忠河马上上前帮其整理衣服。 “郑凡,待会儿朕要在养心殿召集一些重臣议事,你也一起吧。” “我累了,想回去歇息,保重身体去。” “不,你必须得陪着朕去。” “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啊?不就是一场大捷下来,前阵子被赵九郎的死折磨得焦头烂额的你,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想携皇帝之威去大臣们面前得瑟么?” “哟呵,朕还以为你忘了赵九郎是被谁杀了的呢。” “不去。” 郑侯爷翘着腿,继续坐在那里。 “姓郑的!” “咋?” “陪朕去,这些事儿,你现在多做一点,以后,就可以少做一点,朕把朝堂的事儿都料理清爽了,以后,就能像父皇在时支持靖南王打仗那样支持你了。 你在前头打你的仗,朕负责在后头给你送粮草民夫新兵。” “好吧。” 郑侯爷站起身。 姬成玦先走出御书房, 外头, 阳光正好。 郑侯爷跟在后头走了出来。 姬成玦伸手,抓住了郑凡的手腕。 郑凡打开了。 皇帝再伸手,抓住了手腕。 郑侯爷再度打开了。 “配合这点,想想以前朕是怎么配合你的,还是你当初与朕说的,生活,需要仪式感。” “……”郑凡。 大燕的皇帝, 举起大燕平西侯爷的手, 二人一起沐浴着阳光, 一侧的魏公公,知趣儿地后退了几步,将自己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不至于破坏了眼前的画面。 “郑凡,属于他们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停顿, 停顿, 停顿, 良久, 郑侯爷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已,得配合皇帝忽然心血来潮的中二情节, 当即反手也抓住了姬老六的手腕, 接话道: “属于我们的时代,终于开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章 当年的路! 薛三坐在赵九郎的肩膀上, 两条小短腿在赵九郎胸前晃啊晃的, 一把匕首,抵在了赵九郎的脖颈。 已经褪去外袍,一身白衬的赵九郎背着薛三,从黑黢黢的街道里,走了出来。 “小兄弟,可以下来么?” 薛三笑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次我倒要多体验一会儿宰相的肩膀能撑什么。” “撑的是天下。” “都这时候,你还说这些场面话,有个什么意思?” 薛三对着郑凡那边挥手道: “主上,这儿呢,这儿呢。” 呼喊声中,带着浓浓的期盼。 可问题是,自己身上的气息,却丝毫没有动静。 “唉。” 薛三长叹一声,道:“我说宰相大人啊,你平日里就不能多锻炼锻炼身子,给自己整成个高手出来,弄得我现在明明拿了个最大的功,却半点实惠都没捞得着。” 宰辅大人,自是不可能是什么二品高手,他只是有些虚胖。 赵九郎答道:“那真是抱歉了。” 一边,阿力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那里先前受了老车夫的一拳,有些骨裂, 不过, 不过,骨头上的裂纹真比不上此时自己内心的裂开, 看了看四周仅剩的一些个护卫, 再看着那边已经被薛三用刀架着的赵九郎, 樊力有些忧愁地跺了一下脚。 怎么就, 结束了? 说好的鏖战呢?说好的血与火的洗礼呢? 怎么就这般快哩! 随即, 剑圣继续对着李良申, 樊力、四娘、阿铭和徐闯,在一拥而上,将剩下的那几个护卫直接杀死。 李良申攥着手中大剑的剑柄,目光,有些阴沉。 郑凡则看着李良申,道: “本侯问你,你是江湖剑客,还是大燕的总兵?” “呵。”李良申斜着眼看着郑凡,“那你呢?你是刺杀宰辅的谋逆还是大燕的平西侯?” “是我问你。” “你还好意思问我?” “为什么不好意思问你?本侯是叛贼,来啊,谁敢治本侯的罪?你是江湖剑客,今晚就必死无疑。 你说,我有没有资格问你?” “现在问这些,还有何用?” “当然有用,你若是江湖刺客,今日,必死无疑,也甭想出这京城了,而你若是大燕的总兵,跪下,本侯保你一命。” “呵呵呵。”李良申笑了,“平西侯爷,你当李某,是傻子?” 郑凡自胸口掏出一份圣旨, 举起, 看着李良申, 道: “大燕镇北军总兵李良申接旨!” 李良申看着郑凡手中的圣旨。 这圣旨,自然是假的。 就是上次姬成玦给自己让自己调兵进京的空白旨意,但因为加了印,所以郑凡就没丢,还揣在了身上。 圣旨是真的,用印也是真的,需要用时,自己加点儿字,不也就能用了呗。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不是? 有用且不占地方的东西,郑侯爷习惯于贴身带着。 那边, 被薛三劫持着的赵九郎开口道; “李总兵,跪接圣旨。” 李良申依旧站在那里,拄着大剑,没动。 赵九郎开口道:“李总兵,跪吧。” 郑凡举着圣旨,走到剑圣身后, 看着李良申, 道; “本侯知道咱们李总兵是不怕死的,然后呢?你就这样死了,莫说前几年的仗,没捞着一个,这以后灭乾灭楚的大仗,也没你的份儿了。 怕死,唉,真爷们儿,可真不怕死,怕死当个什么丘八啊不是? 但, 死得这般憋屈, 值么? 你是李良申,你是曾经的四大剑客,本侯,可以试着保你一命。 跪下接旨!” 死,是真的不可怕。 但有句话,郑凡说对了。 如果是死在战场上,那真无所谓了,称得上死得其所,但死在京城里,被密谍司的一众高手给直接闷死,这种死法,真的是太憋屈。 还有, 那就是来自郑凡的承诺。 李良申是看不上郑凡的,以前是,现在是,反正,就是看不上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这个局面,郑凡说要保他一命,那么,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因为,李良申清楚,郑凡,有这个底气。 所以, 李良申将大剑往身前一插, 而后, 单膝跪了下来。 郑凡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走到李良申面前。 他不怕李良申杀自己, 这人呐, 其实最怕的就是有希望,只要一线希望尚存,他就舍不得去孤注一掷。 先前李良申和剑圣拼出剑的速度时, 剑圣强开二品固然比李良申快,但李良申并不至于在看见马车被毁了后就即刻收剑。 他为何收剑? 因为很尴尬的一点就在于, 他要是真杀了郑凡,他铁定还是必死无疑,哪怕赵九郎还活着。 燕京城的天,不再是具有浩瀚胸襟的先皇了,而是……小肚鸡肠的新君。 其实,李良申真的很难。 他难在于,先皇在位时,给了很多人一个幻觉,那就是真正天子的幻觉; 而姬成玦登基后, 天子,变成了皇帝。 他不再为大局隐忍,甚至,会多了君王心术,多了随心所欲。 李良申没提前反应过来,赵九郎,其实也一样。 只能说,先皇的威压和影响,早就浸润到所有人的骨子里去了。 郑凡将圣旨,放在了李良申面前的地上, 道: “圣旨是假的,是空的。” “………”李良申。 “别用这么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我相信你也猜到圣旨是假的,宰辅大人也猜到了啊,天子又不是有病,既要杀你又给我圣旨不杀你。 我跟你说,咱们的新君,可是记仇得很。 但别怕, 您就规规矩矩地跪在这儿,我呢,去和宰辅大人说会儿话,等话说完了,我带你入宫面圣。 你在这儿跪着时,也别傻愣着,想想天亮进宫时,你该说些什么。 我再帮你求求情, 京畿之地,你是待不下了,这一镇镇北军,估计你也调派不动了,实在不行,跟本侯回奉新城呗。 带兵? 本侯手下兵也不少,随你挑嘛。 你也清楚的,这世上,能在新君面前保下你的,只有我。” 李良申不语。 郑侯爷直起腰,走向赵九郎。 薛三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一直到主上走到面前,他自个儿身上也依旧没丝毫改变。 “下去。” “是,主上。” 薛三只能自赵九郎身上滑落下来,走到樊力身侧。 四娘受伤的手臂系在身后,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 阿铭则整理着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礼服,在面对薛三和樊力的目光时,自带一种矜持。 郑侯爷则向赵九郎行礼: “宰辅大人。” 赵九郎也回礼: “平西侯爷。” …… 街面上, 李良申还在那里跪着。 郑凡, 则带着赵九郎,上了屋顶,坐在了屋檐上。 为了确保没有意外发生,剑圣,站在身后。 郑侯爷现在就处于反派死于话多的阶段,但没办法,谁叫这个阶段,才是真正的爽点所在呢? 再者, 自己现在也是有这个机会。 唯一可能引发意外的李良申,现在还跪着。 薛三和樊力看着他,恨不得李良申现在蹦跶起来,再对主上出剑,他们好挡剑! 可惜, 李良申说跪,他就跪得很踏实。 “不瞒宰辅大人,比郑某先前想象中的刺杀,要简单太多了。” “侯爷说笑了,本辅本打算金蝉脱壳后,逃出去,谁晓得街头竟然也有靖南军驻守,没法子,只能找个地儿先藏一下,然后被侯爷的手下,一下子就找到了。 难么? 想难,才是真的难啊。 侯爷身边有剑圣在,当年老司徒家家主,就是被剑圣杀的,有他在,侯爷想刺杀谁都不会很难。” 这是实话, 你用兵封锁了街道, 接下来其实就相当于是瓮中捉鳖了。 这就跟战场上,你已经将对方将领和亲卫团团围住,然后不下令放箭,而是要和他们玩儿一出单挑对决,无非是再找点乐子罢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 就是郑凡也没料到, 姬老六竟然这么稳,居然真的将宰辅身边日夜保护的乌鸦全部撤离了。 今晚的宰辅,相当于是被剥了壳的鸡蛋,被送到了自己嘴边。 这也印证了一句话, 当一个皇帝想让你死时,至少在这座京城里,你会迅速变得极为虚弱。 “杜鹃,是你逼死的么?” “是。” “为什么?” “其实很早,本辅就知道她是乾国银甲卫的身份。” “这不是理由,因为我相信靖南王,肯定也知道。” “是。” “所以,告诉我逼死她的,真正理由。” “子嗣,田无镜,不能有嫡子在这世上。” “呵呵,荒谬。” “荒谬么? 为什么田无镜不敢将儿子养在自己身边,是因为他其实感觉到自己,在面对自己儿子时,他忍不住了。 他可以为大燕,自灭满门,那是为了国,舍了家。 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再篡了国,哪怕将自己彻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胡扯。” “胡扯?侯爷,看看你自己吧,靖南王世子养在你府里,若是靖南王此次有所不测,那晋地的靖南军,到底会追随谁? 是倾向于平西侯府,还是倾向于朝廷? 现如今的侯爷你,在靖南军里,是威望深重; 而世子在手, 你甚至可以直接让一半的靖南军,完全站在你这边。 侯爷若是要造反,直接将世子推出来,那整个晋地,就都将乱起来。 侯爷您说, 这孩子,留不留得? 再者, 现在不也挺好么? 反正该受的罪,也受了,也不差这一笔了,一夜白头而已,又算不得什么。 虽然孩子还活着,孩子还在你那里,但本辅此举,却相当于是给靖南王敲了个警钟,让他更清醒一些。事实证明,本辅做得是对的,哪怕未竟全功,却也依旧收得了效果,他田无镜现在,怕是一心求死求一个解脱吧? 谁又叫他最年轻,谁又叫他,修为最高呢? 所以,他就不能有真正的牵挂,一条路,走到底即可。 总之, 他们在时, 大燕会很好; 本辅要做的,是他们走时,大燕,会更好。” “成亲王府,也是你做的?” “是,本想借机打击侯爷您的,找个理由,寻个借口,因为平西侯府,确实需要压制一下,否则,就太过于一帆风顺了。 结果侯爷您没入瓮,那就顺势将成亲王府给拍下去,也算是为晋地提前遏制一个极大的隐患。” “宰辅大人?” “嗯?” “猜到我今晚会来么?” “没有,本辅也没想到,会这般快,会这般的直接。当然,最根本的是,本辅没料到,侯爷您,竟然是这般赤诚的一个人。 本辅以前也是出身寒门,所以本辅很清楚,一个人,从黔首做到位极人臣,得多么不容易,得多么珍惜眼下的位置。 可侯爷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宰辅大人是在夸我?” “不是,于权谋而言,侯爷你太莽撞了,陛下是同意你今晚杀我了,但为此,你却消耗了和陛下之间的情分。 和君王之间的情分呐,那真的是无价的,因为这对于天子而言,其实是一种累赘。 于发展而言,今日你在这里杀了我,陛下给了你情分,日后等靖南王出征归来,这算不算得上是新君给靖南王的一个情面? 于你,于靖南王,都是有了一份体面,那接下来,靖南军整编时,除非侯爷你直接造反,否则,晋地的靖南军,朝廷的手,就可以更深入了。 陛下最擅长做生意了,他丢了一个可以辅佐他的宰辅,却能够加紧收拢下更多的军权。 你用了陛下的情分,但你对陛下的情分,却增加了,不是么?” “所以,本侯亏了?” “是亏了。” “亏得多么?” “亏得很多。” “哦,是这样啊。” “今夜之前,本辅自己也没料到,会有眼下这个局面,堂堂大燕宰相,在大燕的京城,在距离皇宫不远的街道上,被人截杀。胡来。” “但我觉得并不是胡来。” “如果要杀我,靖南王,有大把可以杀我的机会。靖南王为何不杀我,因为在靖南王眼里,我现在,于国有大用。 他们三位, 开创了大燕的新时代, 而我, 是可以辅佐新君,将这个时代传承下去的关键。 所以, 靖南王不杀我。” “他想杀你的。”郑凡说道。 “这世上,谁没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靖南王自己都没打算做,为何侯爷你,要多此一举?” “哎,真的,宰相大人,听你说话,我真的好气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因为本质上,本辅和先皇、两位王爷,是同一类人。 给本辅三年时间,不,两年时间。 我来帮陛下,整肃好这个朝堂,然后,我就致仕,去奉新城,去靖南侯府,你来,当着靖南侯夫人的灵堂,将我杀了,祭奠她。 可以么? 李良申先前说他不怕死,其实,本辅也不怕。 本辅本可以站在这里,高谈阔论,甚至,摆出一副样子,那就是本辅愿意被你杀,好成全你平西侯爷和陛下之间的信任。 自而,以我一人之死,以帮陛下安定晋东一地,安抚好平西侯府这座藩镇。 我可以慷慨激昂的,可以掷地有声的, 可以让自己,死得更壮烈,也更震撼。” “我原本以为,你会这么做的,之前设想的,你会喊着,来,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死我一人,可保全大燕新土之安稳,足矣。” “是的,但本辅没有,因为本辅算了账,新君登基,事情很多,朝堂下面,也暗流涌动。 如今的大燕,还离不开本辅,新法的推行,还需要本辅去实施。 先皇和两位王爷,穿凿开了山,本辅,就得将路基,给打下去。 算来算去,现在死,就为了安抚平西侯你,不划算。 而且,陛下已然撤开了乌鸦,面子,情分,已经给侯爷你了,本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求活一下。 两年之约, 再给我两年, 我把事儿料理好,把地基,彻底打夯实; 接下来,我就去赴死。 然后, 大燕的天下,就由你们去驰骋,一统诸夏的伟业,绝不是做梦!”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赵九郎就站在燕皇身侧,催促那藏夫子快点把花样弄出来,他看完了,好去忙手头的事儿。 可见,大燕的宰辅,是有一番气魄的。 还是那句话,求死,简单,求活,反而更难。 “侯爷,靖南王现在不在,若是靖南王在,他,也不会同意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会阻碍到大燕的进程。 大燕一统诸夏的进程,也必然会因为我的死,而延期。” 事实,的确是如此。 姬成玦放任郑凡来杀,是因为姬成玦无法不答应,一是事先说好了的,二则是,他清楚郑凡的脾性。 他姬老六敢毁约,那姓郑的,就敢直接回去扯旗造反! 造反成不成功另算,给你把局面搞崩了给你社稷搞乱了就成,姬成玦是这世上,除了魔王之外,最懂郑凡的了。 本质上,姬成玦是很舍不得赵九郎的。 这时, 天边的晨曦,开始显现,天将要亮了。 赵九郎嗫嚅了一下嘴唇。 郑凡开口道: “两年?” “是,本辅可以在此明誓,两年期满,我白衣入历天靖南侯府去殉那位夫人。” “唉。” 郑凡长叹一口气, 道: “好吧。” 赵九郎闻言,跌跌撞撞地从屋檐上站起,向郑凡躬身一拜: “赵九郎代大燕,谢平西侯爷今日不杀之恩。” 郑凡站起身, 看向东边的晨曦, 道: “太阳就要出来了。” “是啊,太阳………” “噗!” 乌崖刀, 划破了赵九郎的脖颈。 郑侯爷抓着赵九郎的脑袋, 强掰着赵九郎的脖子, 让伤口的血,尽可能地往外继续流淌,让其保持着这极为难受的死前放血姿势。 “侯……你………我………” 赵九郎想开口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只能被迫地开始痉挛颤抖。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宰辅大人, 因为我说过, 不会让你看见今天的……太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实体书第二卷上架了。 黑甲男子陷入了癫狂, 这是源自于一种自我认知和现实的强烈对立甚至是冲突; 比信仰,更高,因为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存在矛盾。 最后, 黑甲男子死死地瞪向天天, 吼道: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吼完这最后一句, 黑甲男子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消散。 当初在雪原上抓他时,他就不止一次地出现过相似的情况,薛三还形容过他是充电半小时通话五分钟。 最终, 黑甲男子的眼睛再度闭起, 那种“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也就在这时, 郑凡等人飞奔下了台阶。 天天看着郑凡,露出了笑容,举起双臂,求抱抱。 平西王爷一把上前,将天天抱起,然后将这小胖墩儿倒挂起来,扯下天天的裤子, “……”天天。 “啪!” “啪!” “啪!” 这是真抽,这是真打。 … 小时候,郑凡曾打过天天的屁股,但那其实不算打,就是陪孩子耍,一边拍一边说: “哟,天天,你的爸爸是田无镜,啪!” 彼时孩子被一屁股打翻在床上后,还很喜欢这种“亲子游戏”,会自己再爬过来,求翻滚。 而今日, 是郑凡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打孩子。 此时, 天天正躺在床上,脸朝下。 原本粉嫩的屁蛋儿,现在呈现出一片青紫。 郑凡没调动气血,但成年人的力量可丝毫没收,这一顿打得,可谓极其狠辣。 就连周围站着的魔王们,目光落在那“受伤”位置时,也依旧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这几年,天天对于主上而言,那可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也意味着,主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四娘坐在床边,帮天天上药。 天天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喊疼,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众叔叔们看着自己的屁蛋儿,尤其是大娘还在给自己那里上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且思维上比较早熟的福娃脸羞得通红。 郑凡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目光微沉。 天天不恨刚刚打了自己的郑凡,但他现在还是不敢和郑凡对视。 孩子敏锐地察觉到, 爹似乎还没打过瘾, 爹心里头的怒火还没完全消散。 且平日里一向对爹很不屑的姐姐,此时也乖乖地站在那里,双手垂下,可谓难得的乖巧。 因为, 魔丸看见郑凡手里,攥着一张符。 符,是曾经姚子詹所赠,据说是哪位大贤开过光。 魔丸并不觉得在自己想要反抗的前提下,郑凡能奈何得住自己,但问题是,周围的魔王们,这些“同僚”们,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跃跃欲试。 不需怀疑,只要主上一声令下,他们马上会出手制服住自己,而后让主上将符纸一次次地贴在自己的屁股上。 事实上, 郑凡心里,很想这么做。 他不是一个跋扈的人,在对待魔王们时,很少摆主上的架子,也没想过要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 但今日,俩孩子所做的事儿,让他出奇的愤怒。 这种愤怒,如同寻常当爹的看见自己孩子在湍急的河流里戏水一般。 难以想象,如果意外发生了,对于当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晴天霹雳。 这种情况下,打得再狠,都是轻的,只要没打死,就是值的。 不长记性,丢的可就是命! 但郑凡忍住了,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者,先前在开石门时,他们就已经感应到了里面黑甲男子的气息,甚至不用感应,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怒吼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到。 很显然, 有交流,有信息了。 在里面完整接受到信息的,就仨。 天天, 很显然,哪怕屁股没被打开花,让天天来复述先前地牢发生的事,也不合适,小孩子还小,语言组织能力不强。 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很久没说话了,且对这个“溺爱孙子”的长辈,郑凡也是很头疼,小辈,打和骂都没事儿,对曾多次救过自己命的老沙,郑凡是不可能落下脸的,只能等到下次提着酒去找他说话时再数落数落。 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魔丸了。 而且, 魔丸有一个很强大的优势,那就是在和瞎子配合时,可以产生作用。 四娘那里上完药了,天天下意识地想提裤子,却被四娘拽住,道; “再过会儿。” “昂。” 天天听话地点点头。 四娘起身,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走到郑凡身边,弯下腰,对郑凡道: “主上,咱们还是先紧着重要的事儿来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剑圣开口道,“快早上了,得去喂鸡了。” 剑圣走了,在屋里众人看来,是剑圣不想听到不适合他听的秘密,所以避嫌。 但回到家的剑圣, 直接将自己的长子刘大虎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天还没亮,露气还重,但刘大虎却被剑圣要求在院子里蹲马步,头顶着一块水碗。 习惯早起去组织扫大街工作的老婆婆醒了,见自己大孙子被爹体罚,看了看,倒也没说什么,拿着扫帚等东西,从孙子身边绕开,就出门了。 她是晓得自己这个“女婿”性子的,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责罚孩子,爹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她这个当奶奶的,再心疼孙子也不方便置喙。 刘大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照着爹的吩咐认真地受罚。 少顷, 刘大虎发现剑圣也站在了他身侧,扎起马步,头顶着水盆。 “爹……” “爹不该在家里多嘴。” “我……” “你也不该多嘴。” 刘大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道: “爹,天天出事儿了?” “要是出事儿了,你现在就不是在这里扎马步了,得收拾东西逃出城了。” 对郑凡的脾性,剑圣实在是太清楚了,别看平日里总是慵懒中透着一股子矫情,真正遇到什么事儿时,他会比任何人都狠。 “爹,我错了,我不该什么事都和天天说。” “不,是爹错了。” “爹……” “扎到正午,再去侯府跪着吧,他不让你起来,你就别起来,是你想当他的亲兵的,得懂得规矩。” “是,爹,孩儿晓得了。” …… 侯府厅堂里, 灯烛点着。 瞎子站在中央,闭着眼,心灵锁链和在场的所有魔王们联通。 与此同时, 魔丸飘浮在瞎子面前,其双手,缓缓地放在了瞎子的额头。 郑凡等魔王们在此时,也都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这么小,你为什么这么小啊……” “他是你爹?你爹死了……” “你娘死了……” “你不想报仇么……” “圣族的王去哪里了……”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一个怨魂,再加上一个精神系操控者,将先前魔丸目睹的画面,几乎“重映”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复述了,身临其境。 瞎子睁开了眼,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从兜里取出一瓶人丹,倒出,送入嘴里,又拿起橘子,搁手里缓缓地剥着。 魔丸也有些蔫儿了,没入到了红色石头之中。 显然,放一场“电影”,对于二人而言,消耗真的很大。 薛三先开口道; “感觉,那个黑甲瓜皮,像是早上过来拍戏,结果昨晚背错了剧本的样子?” 阿铭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理一理,有一条线,不,是有两条线,好像很清晰的样子。” 瞎子说道:“诸侯盟誓,是指的那几个诸侯,是八百年前的燕、晋、楚三侯么?背夏,背离了大夏,大夏早就已经灭亡了。 之前抓住那人时,其黑甲上有赫连家的族徽,所以黑甲不大可能是外来者,应该是土著。 我觉得,所谓的剧本,应该是某种预言,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预言,亦或者,是一种诅咒,和大夏有关的诅咒。 我先头脑风暴一下,做一个架构, 大夏还没灭亡时,诸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曾盟誓过忠诚于大夏,但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预言,可能是一个预言家留下的,可能是夏朝时的某个很厉害的人物。 预言,应该很丰富,也很详细,绝对不止扈八妹零零碎碎的那么一点,但她可能只能窥觑到这一点点天机。 黑甲那里,应该有一套完整的预言,否则他不可能一下子就认知到天天就是……” 说到这里,瞎子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天天。 四娘开口道;“复盘的事,可以稍后,我更感兴趣的是,站在黑甲的立场上,咱们,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一件事,肯定先要考虑自身的立场和定位,再在这个基础上,去思索和探求其他。 一直没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八嘎。” 薛三蹦起来一拳砸中樊力的膝盖, 骂道: “憨批,我们在谈正事呢!” “阿力说得没错。” “嗯,主上?” 郑凡看了看樊力, 又看了看四周所有人, 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于下颚位置, 道: “我们的存在, 相当于…… BUG。”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抉择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李富胜就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 郑凡率兵打仗,更多的,还是享受那种策马奔腾千军万马按照自己的心意冲锋移动的主宰感,简而言之,就是为了装逼。 李富胜不是,李富胜是那种很纯粹地喜欢杀戮。 瞎子曾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最难说谎,李富胜的眼里的腥红,已经在疯狂诠释他此时对鲜血的渴望。 “郑守备,随我一起去吧。” 这其实是一种示好,一,是带你长见识,毕竟以前郑凡虽说战果不错,但打得都是闪电战和游击战,外加碰上了狼土兵那些憨憨。 二则是带你去混资历,虽说坐镇后方调理城内事宜也是功劳,但在燕人传统认知和视角里,只有血淋淋的军功才是最为踏实的晋升资本,其余的功劳,未免会逊色一筹。 这就如同后世的很多老一辈人眼里,除了公务员以外的其他行业都是打工的一个道理。 讲真,郑凡还真挺想去看看数万级别的大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场面,况且,城里的工作有瞎子他们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当即拱手行礼道: “多谢大人!” “哈哈。” 李富胜走出了屋门,那头慵懒的貔兽马上站起身,走到李富胜面前弯曲下了前膝。 李富胜翻身坐上去, 下令道: “传我军令,大军开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南门外,一支支镇北军骑兵正在井然有序地开拔中,两万骑兵要执行作战任务,自然不可能全都堆积在一起然后一窝蜂地涌向一个方向。 李富胜亲自领三千骑为中军,其麾下六名游击将军则各领近三千骑已经根据哨骑的回报方位,向那里进发了。 若是此时可以在上方有个航拍镜头的话,可以看见自滁州城向南的这片区域,总共有七片快速移动着的阴影。 郑凡和梁程自然是跟在了李富胜的中军里,其实,原本翠柳堡的两千五百骑应该是李富胜的临时亲兵营的,但一来翠柳堡的兵士已经忙活了一整晚还未得到休息,二来李富胜也得照顾一下自己麾下兵士的作战渴望。 真正强大的军队,他一定是一支自信的军队,他们不会畏惧战争,他们渴望战争,且闻战则喜。 梁程一直在注意观察着四周,不停地有传令骑兵在各个队伍里来回穿梭,保证着指挥的时效性。 骑兵的作战方式,其实很丰富,远比步兵要自由得多,同时,他们的机动性可以使得其获得更多的战场机会,但如何指挥好骑兵作战却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很显然,不管李富胜到底是不是如瞎子那般所说是个精神病,但人家的军事指挥素质,却是很高。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得来的东西,而是在荒漠上长年累月与前代骑兵大师蛮族厮杀中学来的。 先前,之所以要在滁州城逗留两三日,撇开政治元素不谈,有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获得补给,因为要长途奔袭的缘故,其实部队所携带的补给并不是很丰富; 二则是为了修养马力,战马,一是昂贵,二是精贵,长途奔袭之后必须要将养一下,否则损失就大了。 不过,经过修养之后,也是瞌睡了就来了枕头,眼前居然冒出来了一支乾兵。 和郑守备小家小户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同,李富胜明显显得霸气多了, 看见敌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衡量对方实力以及己方可能会出现的损失, 而是只有一个字: 干! 这时,李富胜刚刚听完一名传令兵地汇报,当即笑骂道: “直娘贼,这群乾人居然自己缩栾了!” 郑凡就在李富胜身旁,在这个时候,自然不是你问我答的环节。 但李富胜的心情,似乎是因为这一则军报的到来,一是有些不屑,二则是放松了下来,主动地扭头对郑凡喊道: “这支乾军也不晓得是从哪边冒出来的,但决计不可能是从北面,估摸着还不晓得滁州城已经易主的消息,上午还傻乎乎地向这里开拔,现在应该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向西南的青山县靠拢。” “这不是特意来攻打收复滁州城的乾军?” 包括郑凡在内,滁州大部分的百姓和权贵,都以为这支忽然出现在滁州城外围的乾军,是专门过来打燕狗的王师。 但看样子,这并不是。 这支军队到底是什么成分,到底是从哪里开来的,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但看对方之前傻乎乎地主动向滁州城行进现在又开始慌了神开始向附近的一座县城靠拢的表现来看, 这应该只是一支……过路的乾军。 也难怪,滁州城陷落得太快,并未做出什么像样子的抵抗就落入了镇北军之手,同时,镇北军的哨骑大面积地撒了出去,近乎是将这座大城和外界进行了隔绝。 镇北军的哨骑,可是能在荒漠上和蛮族的勇士捉对厮杀不落下风的主儿,乾国军队的哨骑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再者,乾国人也没料到,燕人竟然跳过了三边,直接来到了这里,而且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滁州城。 这种隔绝,自然不可能将所有消息都阻断掉,肯定还是会有一些消息会被传递出去的,但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本身就有滞后性。 同时,军队在行军时,它接收消息的时效性也会大打折扣。 总之, 种种原因的促成下,导致这支三万人规模的乾军,宛若救世主一般差点就撞上了滁州城。 想来,应该是那支军队的将领发现不对劲了,再愚蠢的将领,他也是知道行军时要分前军后军中军以及要撒出去哨骑去扩大视野范围,甚至还要提前派人去滁州城那边通知滁州城做好今晚大军路过的接待准备。 然后,对方应该是发现自己派出前往滁州城的人以及撒出去的哨骑,只见出去不见回来,预感到出事后,出于一个为将者的本能,选择向附近可以呼应上的一座县城去靠拢。 “呵呵,老子又不是猫,哪能被它逗一逗就撇下了?” 李富胜继续道: “传令下去,全军提速!” 郑凡清楚,这是打算在对方靠拢青山县之前截住对方。 骑兵,只有在野外,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才能获得最大的优势,青山县郑凡虽然没去过,但这个时代,县城肯定是有城墙的,一旦让那支乾国军队入驻县城之中,哪怕那座县城的城墙并不是很高大,也依旧会让镇北军很是头疼。 之所以选择大跳跃的战术,本身就是为了不想在三边去啃乾国人的重城,就算真的要攻城,那也得是攻打乾国上京城。 在打上京城时,死再多人,消耗再多大燕儿郎的性命,都不觉得是亏的。 在李富胜的命令下,全军开始了提速,都不再去顾惜马力。 终于, 前方传令兵来报,说前军已经发现了对方军阵。 李富胜马上下令让打前的两个游击将军率军迂回包抄过去,阻截对方继续向青山县城靠拢的可能。 “呵呵,赶上了。” 李富胜心情大好,他其实也是有点担心若是没能赶得上被乾军进了城。 镇北军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们攻城经验很欠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毕竟,荒漠蛮族除了王庭所在地有一座城外,其余蛮族部落根本就没什么城池。 终于,中军也赶到了。 郑凡所见,对方的军阵居然也很整齐,虽然以步兵居多,但在面对骑兵压境时,却依旧没有过多的慌乱。 长矛兵在前以及两侧,中间是盾兵,再里面,应该是弩手和弓箭手,对方为数不多的骑兵反而被放在了后面。 这是郑凡这个战场小白所看到的东西了。 虽说打过几次仗了,但郑凡只指挥过拔一拔堡寨,或者冲一冲城门,甚至于击垮狼土兵的那一役还是梁程亲自指挥的,郑凡只是充当了听命的一个骑兵罢了。 不过,饶是如此,郑凡也感觉到了眼前这支乾军的不同寻常,这种阵型,一看就很反骑。 “主上,对方应该将三万大军分成了三部,呈品字形。”梁程开口对郑凡说道,“这种布阵方式可以方便互相支援,如果箭矢数量充足的话,还能进行相互的压制。” 郑凡只看见了前面的一排,但梁程却已然洞悉了对方的阵形。 就像是在球场中央位置或者在电视机前看足球比赛的上帝视角和球员在球场上踢球的视角有着极大区别一样。 优秀的将领,可以通过观察细节,从而达到类似于“开天眼”的效果。 李富胜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梁程,开口道: “直娘贼,这个乾人将领是谁,是个会打仗的主儿。” 说着,李富胜又指了指梁程,问道: “你可知道他这般是何意?” “固守待援。”梁程回答道。 “对,固守待援。” 因为打前的两路骑兵及时追上了对方,同时迂回切了对方后路,这才使得对面的乾国将领选择就地摆阵等待。 对方没有选择去冲击那近六千的燕国骑兵打通去往青山县的道路,哪怕青山县,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因为对方是骑兵,而自己这边步兵居多,想要及时打破对方的阻拦,难度有点大,最重要的是,对面的乾国将领应该瞧出来了这两支一出现就切后路的燕军骑兵只是前军,应该还有更多的燕国骑兵正在疾驰而来的路上。 一旦自己主动先发动进攻,很容易就会造成攻势的反侧被赶来的燕国骑兵实行反冲,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在面对骑兵集团军时,要是阵形被冲垮了,那就是真正的灾难! “传令下去,让孙谷义和越雨辰各遣千骑试探一下。” 李富胜的命令很快被传递了下去, 紧接着, 原本相对静止的战局之中, 有两支千骑队脱离了本方军阵,开始向乾军军阵逼近。 郑凡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李富胜,这位总兵大人精神病可能是真的有,但打仗的脑子,却也依旧格外清醒。 “主上,此举有两个目的,一为试探对方的成色,看看到底是不是花花架子,二则既然对方摆出了品字形三个军阵,也要挑一挑看看哪个军阵更弱一些,方便下口。” “郑守备。”李富胜开口喊道。 “大人?”郑凡正在听课呢,闻言扭头看向了李富胜。 “此人是你家奴?” “额,是的。” 想来,应该是李富胜听到梁程喊自己“主上”的缘故。 燕国家奴风气很盛,哦不,确切的说,这个时代,家奴家将,不光是燕国,基本上哪个国家都是这样。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镇北侯府下面的七大总兵,其实都是镇北侯李家的家将。 “郑守备真是文武双全呐,这家奴,调教得不错。” “…………”郑凡。 尼玛, 明明是自己跟个小学生一样在听梁程讲课, 结果在李富胜的视角里看来,是自己特意在考较自己的家奴。 梁程拱手道: “是我家主人教导得好。” “是,是,那我替你家主人考考你,此局,当如何破?对方既然选择固守待援,留给我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大人说笑了,对方可以固守待援,我方难不成就是孤军深入么?” “何解?”李富胜眯了眯眼。 “先前行军途中,大人应该已经派出传令兵去联系附近的其他部兵马才是。” “好啊,不错,不错。” 李富胜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对面的乾国将领在选择固守待援,因为那位将领应该想着这里是乾国的国土,乾国的兵马支援应该会很容易。 到时候,无论是咬住这支燕国骑兵又或者是配合援军逼退这支燕国骑兵都可以。 但这次燕军可是有二十五万铁骑南下,虽然在进入滁郡境内时,兵马分散了开去,但在这附近,肯定是有其他部兵马在的。 双方各部的距离以及所在位置,中下层军士可能不清楚,但李富胜作为一路兵马的领军者,自然是门儿清。 毕竟,南下的燕军哪怕分散开了,也不是一群脱了笼子的疯狗而是一群来自北方的狼。 狼群,是最擅长配合的。 对面乾国的那位将领,在想着固守等待援兵,殊不知,附近的狼群可能比援兵还要多。 “郑守备,他是何军职?”李富胜开口问道。 “翠柳堡下属校尉。”郑凡回答道。 “哦。”李富胜点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派出去的两支千人骑已然逼近了乾军军阵,乾军军阵当即紧张了起来。 李富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梁程也是在定睛观察, 夹在二人中间的郑守备看了身边二人的模样,也马上很认真地看了起来,瞪得眼睛都有些发酸。 两支千人骑自然不是去冲阵的,先前的冲锋,卷起了不少的尘土,也营造出了不小的声势,却又在安全区域勒住了缰绳,然后调转马头的同时,张弓搭箭,开始抛射。 抛射的准确性自然就差了许多,但骑射的本事,你再厉害,也不是让你去和结好阵,兵种齐全的步兵去比试这个的。 箭雨很快落下,乾军方阵一阵骚动。 其实,杀伤倒是没多少杀伤,除非一些个特别倒霉的,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人朝你丢雪球都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就别说是箭矢了。 这两支千人骑又来回冲了两次,依旧只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前提下进行抛射,对面军阵中也有弓箭手和弩手开始还击。 彼此的伤亡其实都很零星,但你依旧得还击,否则自己这边的气势就得颓下去,光挨打不能还手,这种压力对于兵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嗡!嗡!嗡!嗡!嗡!” 就在两支千骑队准备撤离战局回归本阵时,对方军阵之中忽然传来了刺耳的破空之音。 床弩! 对方军阵里有床弩! 一时间,恨不得比普通人身高还要长一些的一串弩箭射向了一支千人骑队。 总共五支弩箭,三支落空,一支射中了一名镇北军骑士的战马,直接将其胯下战马洞穿,马躯都宛若被撕裂开来,上面的骑士也就摔落在了地上,好在身旁的同僚眼疾手快,及时地伸手将对方抓起来载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还有一支床弩一连串射穿了三名燕军骑士,一时间,鲜血迸溅。 乾军军阵之中当即传来了阵阵欢呼声,士气大涨! 然而, 对于这一幕,对于部下的生死,李富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伸手摸了摸胯下貔兽的毛发, 似乎又来了兴致,问道: “看出什么来了?” 梁程很平静地回答道: “正对我们前方的这座军阵,最为稳固,阵形没有动荡,反击时机也拿捏得很好。 后头的两个军阵,西侧的那座军阵还好,士卒虽慌却不乱。 唯独东侧的那座军阵,阵形明显被压缩,阵中央弓弩手还击凌乱且无律。 三个军阵,三种层次,这支乾军不是独立的一支人马,更像是几家拼凑出来临时组在一起的。” 李富胜听完,开口道: “那我军接下来就从东侧的那座军阵先下口?” 梁程摇摇头,道: “主人教过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战场之局,千变万化,万分诡诈。 对方乾军主将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强行突破,而是原地布阵,这证明其是一名用兵谨慎的将领。 哪怕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也不可能在摆出此等阵势的同时,留一个这般明显的破绽和缺口在这里。 东侧的那座军阵内部,应该有后手。” 李富胜伸手,忽然拍了一下郑凡的肩膀。 力道有点大,郑凡这个八品武夫差点从马背上被拍下来。 “郑守备,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文武双全,当真大才!” “…………”郑守备。 “侯爷果然没看错人,不,我觉得侯爷还看走眼了,要是侯爷知道郑守备有这般允文允武的本事,依照侯爷的脾气,就是和那位南侯打一架,也要把郑守备你给抢过来。” 呵呵,呵呵…… 郑凡有些小小的脸红,昨晚的事儿,自己其实是在打酱油,事儿都是瞎子和四娘他们在做; 刚才,都是梁程在说,自己只是在学。 作弊的人,总是会心虚的, 郑凡开口道: “大人谬赞了,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是何解?”李富胜开口问道。 “额………”郑凡。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大人,那是我家主人亲自写的一本兵书。” “………”郑凡。 “兵书?嚯,那我还真感兴趣了,我们武人丘八也能写书立著,不简单不简单,此兵书叫什么?” 梁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郑子兵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立旗!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哟,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大侠么?” 一中年书生手持纸扇走入一家面馆,瞧见了坐在里头正闷头吃面的陈大侠。 陈大侠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书生。 这书生他认识,毕竟他与姚师的关系极好,自然认得姚师前些年所收的关门弟子——苏明哲,人称小苏先生。 当年,郑凡就是借着“苏明哲”的身份,和大楚摄政王同乘一辆马车,参与到公主和屈氏的大婚之中,屈培骆还曾许郑凡以重金,希望这位“小苏先生”能够为自己的大婚作诗一首以求千古流芳。 结果, 诗,自然是没作成; 但千古流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同样的, 当年苏明哲之所以没能代替自己的师傅参加屈氏和皇族的大婚,原因就在于他因水土不服,在楚国边境的达州病了。 结果就由陪同他的陈大侠独自将师傅的信递送上去。 然后陈大侠碰到了郑凡,配合上了演戏。 最后, 那边郑凡抢着公主开溜了, 另一边在楚国边境达州地界养病的苏明哲刚养好病靠着师傅和自己的名望在当地纳了两个贵族女子作妾,正好不得意时,前来追击“小苏先生”的楚军,直接将其抓入了大牢,活脱脱地成了郑凡的傀儡。 连最后跑路时都能帮忙吸引一部追兵,可谓从头到尾都拉满了助攻。 苏明哲其实并非那种翩跹公子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其实比较富态。 只是,“公子”“先生”这类的称呼比较多了,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固定的既视感,世人传颂时,也往往是赞扬其才情以及其和姚师的师徒缘分。 要真是“胖”名远扬,倒也是好的了,至少当初的平西王就没办法假冒他了。 陈大侠开口道:“你吃不吃?”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苏明哲就拉起了陈大侠的手。 “没结账呢。”陈大侠挣脱开了,先重新拿起碗,将里头剩下的面连带着面汤快速吃了下去,再放下铜钱对掌柜的喊了一声,这才陪着苏明哲一起上了街对面的酒楼。 虽然曾在楚国配合着郑凡演戏,回到乾国后,陈大侠其实并未被“处置”,因为那时燕人还未和楚人开国战,楚国国都也没被靖南王烧掉,燕国势大的局面,远没有现在这般夸张和明显。 故而,乾人当时看待“抢亲”这件事,是当作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在看; 是那种,叫你们平日里都辱我,这次我得好好笑死你的情绪宣泄。 而陈大侠和平西王的私交,在时下风气里,并不算什么大事儿,陈大侠毕竟是江湖中人,而且有姚师为他做背书,最重要的是,他的剑道天赋极强,假以时日,成为三品剑客几乎不成问题。 哪怕是乾国的银甲卫,也不至于晕乎到非要将本国未来的下一个“百里剑”给赶走的地步。 至于苏明哲,因郑凡当时做了一首“满江红”,那首词,实在是恢宏气概得让人赞服,且伴随着郑凡身份地位以及战绩的不断飙升,越发让这首词在文坛的地位也得到了拔高。 但要知道,原本这首词最开始传出来时,那一句写的是“壮志饥餐燕虏肉”,署名还是“小苏先生”; 苏明哲后来曾多次放言,说平西王爷能借自己的名号写下的这首词,是他苏明哲的荣幸。 在这一点上,苏明哲可谓是得到了其师父的真传。 瞎子就曾说过,乾国文士善于互相吹捧,也就是炒作,而当世此道之集大成者,就是姚子詹。 酒楼档次并不算太高,二人上了二楼一处包厢,里头已经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很年轻,面容俊秀,自带一股子飘逸之气,且身旁放着一把青底打蘸的剑。 女子妩媚,嘴角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尤其醒目的,是其手腕以及耳垂下,有些过于密集的环扣。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海东吴家少家主,吴襄。 这位,是喜彩土司之女,夏名苏蓉蓉。 二位,这位就是家师挚友,亦是我之挚友,陈大侠。” 海东吴家,是东海的大海商,但常年底子并不干净,据传,当年糜烂乾国江南沿海的海匪之乱,其背后,就有吴家这等大海商在发力; 后祖竹明编练新军,平定海匪之乱,吴家也识趣儿,没再负隅顽抗,而是乖乖地上了岸,不仅吴家家主亲自去往上京城拜见了官家,更是将一半家业拿出上交,最后获得了来自官家的嘉奖,同时也被赐予了官身,更是被任命为乾国的皇商。 如果说,祖家是乾国东南的将门大家,那么吴家,就是地地道道的一条地头蛇。 喜彩土司,是乾国西南土人中一个势力比较大的土司,寻道先生平定西南土司之乱时,喜彩土司直接倒戈归顺了官军,得以在乱事平定之后加官进爵。 毫不夸张的说,这两位,都是货真价实的世家二代。 吴襄和苏蓉蓉一起向陈大侠见礼,陈大侠回礼,众人落座。 陈大侠落座后,就拿起筷子开始吃菜,显然,先前的一碗面,他不可能吃得饱,本打算吃完一碗后再叫老板下一碗,不敢提前,怕早下了面起糊。 他是不可能寒暄的,也不擅长热场; 吴襄开口问道;“陈兄为何在这兰阳城?” 陈大侠咽下口中的菜,回答道:“本想回晋东平西王府,但到了这里才得知前头开始打仗了,就停下了。” 最早在盛乐城时,陈大侠就经常人过来了,待一段时间,人又走了,再过一段时间,人又回来了。 上一次在奉新城待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因为拜了剑圣为师。 然后他告别后离开了晋地回到了乾国,这次原本是打算再回去的。 平西王府也早就习惯了陈大侠的这种“洒脱”,反正平西王本人每次见到再来串门的陈大侠都很是高兴; 毕竟,陈大侠的人品,那真是没得说。 吴襄微微颔首,他留意到陈大侠用的是“回”字; 这意味着,在陈大侠的认知中,晋东那座凶名远扬的平西王府,跟家一样。 吴襄笑道:“早就听闻陈兄和那位燕国的平西王爷相交莫逆,情同手足,看来,是真不假。” 陈大侠点点头, 道: “对,我的一条腿,就是被他废掉的。” “……”吴襄。 陈大侠有一条腿是假肢,还是三爷为他定制打造的。 苏蓉蓉有些好奇道:“那位平西王爷可是率军出了南门关哦,为何陈兄不去找他?” 陈大侠有些疑惑地看着苏蓉蓉, 道: “他在和乾国打仗。” “那又如何?” “我去找他,是杀他,还是帮他打仗?” “哦,原来如此。” 陈大侠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很浅显的一个道理,居然要问两回。 如果郑凡在楚国打仗,陈大侠要是在,就会帮忙的,他不会管打楚国对乾国有什么影响,但如果郑凡和乾国打仗,他就不去了,他的世界,就是这般的简单和纯粹。 但这种“简单”的道理,对于吴襄和苏蓉蓉二人而言,则有些复杂。 吴家是海商出身,苏蓉蓉家是土司出身,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家族本就游离于乾国朝廷的体系之外,朝廷势大,能给他们好处时,他们会捏着鼻子认和朝廷是一家人,对外说自己的子民和地盘也是大乾的一部分; 实则心里,压根就不认同自己是乾人。 甚至,还会刻意地去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因为一旦完全融合了,就没理由再要额外的优待了。 姚师从三边都督位置上转任回京,直接入朝,成为当朝相公,顺位排第三。 一个不需要你拿主要主意,但和官家呼应起来却可以将朝堂动向把握住的位置。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有这样一个老师,苏明哲的仕途自然没什么问题,现如今在鸿胪寺任丞官,品衔不高,但身份清貴。 而鸿胪主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此番他带着吴襄和苏蓉蓉来到兰阳城,应是以私人的模样在办着公差。 陈大侠听说,原本在梁地大捷之后,有钦差将在兰阳城等待王师凯旋,但因为平西王的出兵南下,导致那边的局势一下子又变得复杂起来,故而,兰阳城这边相对应的准备,也会更低调一些。 至于说碰巧在街面上遇到了自己,陈大侠虽然人老实,但不傻,他是不信的,必然是这座城内有苏明哲的人发现了他。 其实,苏明哲这次的确是以“微服”的方式在办公差。 大乾好不容易在梁地打了一场胜仗,赢的还是如狼似虎的燕国,且那梁地的乾楚联军,楚军只是敲敲边鼓,主力还是大乾的军队。 这面儿,里里外外,挣得那叫一个实诚,丝毫不虚。 乾人虽然一直自诩文华第一,不屑与尔等在丘八之事上较真,但实则真的是苦盼大捷如盼甘霖。 苏明哲这次带着俩“二代”来,其实是有着“夸功”的意思。 前些年面对燕人的压力,乾国为了保证自己内部不出问题,对这些地方游离派给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眼下,大乾的军队能打仗了,也得让你们亲自来瞅瞅,以后再给的赏赐,自然也就能少一些了。 毕竟,这二位本质上,是质子,同时,也是自家势力在上京的代言人。 吴襄开口问道:“陈兄认为,这场战事,接下来将会以何种方式发展下去?” 陈大侠摇摇头,夹起一个狮子头咬了一口,道:“我不懂打仗。” 吴襄有些尴尬地笑笑,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青玄”,道:“可惜了,在下的剑只是拿来做做装饰的,剑术实在是稀疏,没那个资格和陈兄讨论剑道。” “嗯,你身上剑气散儿不凝,应该是补气的药石吃多了,但自身天赋有限根基平庸,所以只是冲了品却未能真正驾驭剑道。” “……”吴襄。 “呵呵呵。”苏蓉蓉捂着嘴笑了起来,身上的环扣“叮叮当当”。 随后, 苏蓉蓉开口道:“江湖传闻,陈兄拜了晋地剑圣为师?” “嗯。” “那真是恭喜陈兄了,得拜这般强力的师门。” 和老农觉得皇帝早上能吃十个油馍一样,世家子这个阶层的人看事物往往也带着他们自身的习惯性目光; 陈大侠摇摇头,道:“我有老师,但没有师门。” 其实,姚师也是他的老师,常指点自己为人处事的道理,剑圣也是自己的老师,老师和师父,是不一样的概念。 且剑圣也一直没让他行正儿八经的拜师礼什么的,但陈大侠对剑圣的尊敬,是没有丝毫虚假的。 “那陈兄以前在奉新城时,每天做些什么?” 苏蓉蓉好奇地问道。 “挑水,劈柴,帮老师洗尿褥;喂一群鸡,还有一只鸭。” “……”苏蓉蓉。 苏明哲在旁边小口喝着酒,笑而不语。 其实,和平西王爷能全身心地信任陈大侠一样,一向“慧眼如炬”的姚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陈大侠的本质? 陈大侠,就是个好人,就是个老实人。 你别害他,你别算计他,就和他好好处,关键时刻,就靠得住。 苏明哲也不担心这两位世家子会瞧不起自己这个朋友, 有人出来混,靠的是世家门第; 有人呢,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因为自己师徒二人的吹捧,陈大侠已经预备了下一代乾国“百里剑”的位置,这种凝聚在自身实力基础上的底气,哪怕是面对世家子,依旧不会落下风的。 再说了,那俩又不是傻子。 苏明哲起身,给大家斟酒,然后又聊起了关于晋地的一些风土人情,将话题给捏了回去。 只是聊着聊着也吃着吃着时,酒楼街面上过去了一队辅兵和民夫,队伍还挺长。 这话题,难免又被带了回去。 苏蓉蓉开口道;“据说平西王的大军已经拿下了赵国国都。” 吴襄则笑道:“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能让那边的孟帅和咱们朝廷,更好地下定决心,是吧,小苏先生?” 苏明哲笑着点点头,道:“这场仗,应该要结束了,大军凯旋应该也快了。” 乾国朝廷里一直分主战派和主和派。 且一直以来,主和派占据上风。 不过,并非是文人士大夫们主和,他们反而大部分主战,且写了一箩筐的恨不得北伐雪耻的诗篇; 反倒是军中的老将,在那儿主和。 老钟相公身死前,就硬压着不让北伐; 现在,一场梁地大捷下来,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一致同意赶紧将兵马调回来。 赢了就好,赢了就好,可千万不能再出篓子,这是两派的共识。 燕军拿下了赵国都城,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如此,那这仗,就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 苏明哲对着两位世家子继续道:“此战之后,我三边有祖大帅坐镇,孟帅可择选一处边地,继续练兵。 钟驸马、韩统制、乐统制这些,以及一众由官家亲自简拔而起的年轻一代将才,将得到继续成长的机会。 更别提,上京城还有寻道相公正整顿着京营。 再给个三两年,我大乾武德之风将大兴!” 吴襄和苏蓉蓉一同举杯,为这一句话贺! 但实则,二人心里也清楚,一旦大乾真的军备起来了,那他们,就只能低头做孙子了。 这时, 吴襄开口对陈大侠道:“陈兄认为,那位平西王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当酒桌上,认识一个当世了不得的人物时,讨论谈起他,那是必然。 陈大侠依旧回答得很快: “一个懒人。” 苏蓉蓉“噗哧”笑出了声,道:“烂人?” 陈大侠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这个词,也对。 “听说,平西王爷能文能武,胆气过人,善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陈大侠皱了皱眉; 他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负担过和剑圣差不离的职责,所以,怎么想都没办法将“郑凡”和“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给联系到一起。 那个人, 其实很怂的。 而且, 那个人的习惯就是,不打仗,就宅府邸,老婆孩子围着转,基本不出门,出门大概也就是喝喝前街的羊肉汤什么的。 苏蓉蓉开口道:“据说平西王当年和公主私定终身两情相悦,在得知公主将要被嫁作屈家妇后,孤身入楚抢回佳人,真的是让人迷醉。” 陈大侠开口道;“不,他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没两天就勾搭到一起了。” “……”苏蓉蓉。 这一点,陈大侠很有发言权; 没错, 他当时就在场,他就是平西王身边的那个陈大侠。 苏蓉蓉嗔了一眼陈大侠,认为他不解风情。 吴襄则感慨道:“若非敌我之关系,若非国家大义在,在下是真想结交结交认识认识那位平西王爷啊。 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领兵打仗,未尝一败; 江湖通透,庙堂意气; 啧啧……” 按理说,这类话,是不方便说的,毕竟平西王是燕国的王,但奈何乾国上下,都流行这种“真文士”的风气; 你我境遇不同,身份不同,但你我乃知己,依旧可以肝胆相照,互相欣赏。 再者,在场代表官方的苏明哲,他就没少蹭平西王的热度。 且官家也曾几次公开表达过对那位平西王爷的欣赏。 乾人就是如此,别国人是我打赢了你,但你赢得了我的尊重; 乾人则是,我打不赢你,但并不影响我尊重你哦。 吴襄感慨完后,苏明哲也跟进。 最后,苏蓉蓉更是笑道:“是的呢,日后若是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世间奇男子。” 陈大侠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鸭腿, 看着在场三人, 道: “你们不要在这里立服拉格。” 吴襄好奇道:“陈兄,服拉格是何物,如何立?” “是那位平西王平日喜欢说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有时候,你越是这样说,事情就越是可能成真。 平西王本人比较忌讳这个,经常让身边的人不要乱立服拉格。” “哈哈哈哈哈。” 吴襄大笑起来, 道: “眼下那位王爷正在东面老远的梁赵之地打仗呢,难不成他还能在此时带着兵马跑到这兰阳城地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三章 王爷驾临!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陈大侠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 姚师就常常对他说,他很笨,做事得多转转脑子,否则就容易被人当剑使; 那位平西王倒是一直说自己很聪明, 然后一边说自己聪明一边拿自己当剑使。 但在此时,在这张饭桌上,陈大侠却有些疑惑,疑惑于自己忽然觉得,这仨人,有些不聪明。 那位姓郑的王爷,人现在可不是宅在府里陪自己的老婆孩子,人现在正领兵打仗呢。 在领兵打仗时,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一时间, 陈大侠竟然有一种冲动,那就是希望可以通知当地的驻军,燕人可能要打过来了。 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一种预感,一种直觉; 且这种感觉,在这仨人的笑声中,愈发变得强烈起来。 身为乾人, 自当在这种事情为乾国着想,这是根本的立场问题。 陈大侠可以保护郑凡,甚至可以帮郑凡打野人打楚人,毕竟,虽然他总是拿自己当剑使,但这个人,是真的够朋友的。 陈大侠也认郑凡这个朋友; 但现如今,毕竟这里是乾国,毕竟可能会牵扯到直接的战事,大是大非,陈大侠其实比在场的仨人,都分得清楚。 这是很可笑的一个事实, 因为无论是吴家还是这位喜彩土司家,他们并未真的将自己认为“乾人”; 而哪怕是这位苏明哲小苏先生,也更多的是和这些需要“外交”管辖的地头蛇进行安抚; 朝中不是没人知道,优待,更多的优待,不会让他们懂得“感恩”,只会使得他们愈加坚定地想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也就是所谓的“离心离德”; 但鸿胪寺一系的官员,以及背后有这些家族牵绊的官员,却一直在默认且推行着这种政策,因为,他们的利益实际上已经绑定了,甚至,每年朝廷下拨给地方的“赏赐”,他们还能从中得到返点。 这一点,苏明哲是知道的,但他不说,甚至,还默认着。 在场四个人里, 反而是陈大侠这个江湖人士,最为心系乾国。 陈大侠伸手拉了拉苏明哲的袖口, 道; “你能见到兰阳城的节度使么?” 乾国的节度使官衔,也早就泛滥了,前朝时,一个节度使,往往是实际上的一国之主,大夏分崩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地方节度使的不断坐大; 而到了乾国,节度使实际就相当于是知府上面的一个官阶。 兰阳城原本不是什么要地,北面有三边存在,可以抵御来自燕人的威胁,但奈何前些年靖南王镇北王打这里走了一遭去开晋后,乾人这才马上将这里进行了补全。 增设节度使,整顿防务,操练兵马。 但从地缘军事上考虑,燕人一是从晋地出兵攻打乾国,距离燕人本家遥远,后勤补给消耗太大;二则是,乾国北方三边的存在,是燕人无法跳过的一个坎儿,这一点,燕乾两国都心知肚明。 苏明哲问道:“见倒是能见到,陈兄要见他为何?” 一边的吴襄和苏蓉蓉也很好奇地看向陈大侠。 陈大侠开口道: “因为我觉得你们再笑下去,那位平西王很可能就真的率军打到这里来了,所以得提前告知节度使大人做好抵御燕人的准备。” 众人闻言, 先是互相对视了几眼, 随即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陈兄也会开玩笑啊,哈哈哈哈!” 笑声,更大了。 陈大侠心里的不安,则在继续地加剧。 他对苏明哲道: “真的可能要来了,真的可能要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 陈大侠沉默了, 然后, 陈大侠也释然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要以何种理由去劝说节度使大人相信自己的话,而是认为,自己已经提醒了,自己也就尽责了。 这是剑圣在一起喂鸡时,对陈大侠说的话: 世间事,求全往往而不可得,求心安即可。 姚师也曾对他说过,守矩,问心无愧即可,人呐,别活得太累。 所以, 他们就继续笑吧。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是苏明哲的一个随从,他进来后在苏明哲耳畔耳语了几句。 待其退下后, 苏明哲开口道:“刚收到孟帅的消息,我朝大军准备班师了,这仗,算是彻底落下帷幕了。 只可惜,又成全了他平西王的所谓威名; 那平西王爷,说不得又要作诗一首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洒脱是洒脱,那也是在外人面前为了维系风评所表现出来的,否则,就只能让人嘲笑自己帮人顶了雷,这太丢份儿。 骨子里, 苏明哲还是对平西王爷有些不满的。 当然了,他说的也不算错,乾楚联军不打算打了,各自归国,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平西王爷逼退了乾楚联军收复了梁国。 但实则,乾楚联军只是想保存实力和保存战果罢了。 这一点,当事三方高层必然是心知肚明的,但百姓可不会这般想。 吴襄笑道;“让他半步又何妨,且等三年,踏碧波,一扫尘与浪。” 陈大侠提醒道:“燕国没有海。” 吴襄则道:“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大海辽阔,起大风时,就是经验再丰富的船舵子也不敢出海的,但只要待得风平浪静,千帆依旧可以航行于海面之上。” 这是将燕国比作了大海起风浪时, 将乾国比作了避其锋芒以求最后结果的胜者。 陈大侠还是摇头道:“燕国没有海。” 吴襄皱了皱眉,道:“陈兄,这我知道,我不就是打个比方么。” “海上不了岸,但燕人在陆上。” “这……” 苏明哲开口打圆场道:“二位,刚还得知了另一条消息,我乾军一支兵马已经先行归来了,二位可愿与苏某一同去迎?” “去,当然要去!” “自然得去!” 吴襄和苏蓉蓉马上同意。 陈大侠有些犹豫,没说话。 “大侠,你不去么?” “行吧,我去,若是平西王来了,有我在,兴许能保一下你们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 …… 一支兵马凯旋, 其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乾军,至少,不是梁地的乾楚联军主力中的哪一部。 且兵马还少,只有七八百人,他们实际上是护卫粮道的一支队伍。 归属于乾楚联军,实则并未正儿八经地打过仗。 早些时候,乾军入梁地,粮草军需分两路运发,兰阳城这里就是其中之一,自然也就有专司护卫粮道的兵马。 但因为燕人拿下了赵国国都,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粮道的安全,再加上乾楚联军已经下了决断,不打了,保存实力回家; 所以,这一支粮道护军,就成了第一批返回的乾军。 真正的主力要回来,还要一段时候,毕竟得和燕军绕几个圈子,一边转移一边还要保持着提防。 但不管怎样, 对于早就在兰阳城等待着的一众官员以及各方势力的代表以及本地的普通的乾人而言, 这是他们所期盼的, 第一支得胜归来的王师。 因为平西王率军出南门关,使得这儿的各个阶层所准备好的政治秀,被耽搁了,故而好不容易流出了水,哪怕就那么一丢丢,大家也都迫不及待地冲上去赶紧舔两口入喉; 解渴自然是不解渴的,但至少能品咂出一个味儿来。 绝大部分人只能选择在兰阳城外等待, 但也有一部分有条件也有需求的,得主动向东进得更远一些。 苏明哲早就做好了一首诗,等待着“凯旋”这一刻,然后“有感而发”地作出来。 吴襄和苏蓉蓉,身为乾国地头蛇势力,对乾军的这次大捷,也是格外地关注,要是乾人真的练就出了一支强军,那他们家族之后的政策,自然得改一改了。 所以,他们是策马而奔,后头,有三家人,加起来将近百余名护卫紧紧跟随。 陈大侠也在其中, 他曾听那位姓郑的王爷教训手下:你这服拉格立得,可太重了。 重是什么重, 口味么? 是的, 陈大侠自己已经闻到了一种呛鼻的味道。 人很可能就真的会在某时某刻,就有这样子的一种感觉,冥冥之中,就预感到什么事儿就要发生了一样。 这种感觉,很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两次。 不过, 转念一想, 又能见到郑凡了, 而且自己的师父按照常理,应该也在郑凡的身边; 自己正好新悟了两记剑招,正好可以请师父斧正一下。 一念至此, 陈大侠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看,那是节度使大人的队伍!” 出了兰阳城往东一段距离后,众人发现前方的节度使大人的队伍,显然,这位节度使的政治嗅觉相当灵敏。 另外,因为众人全是骑马,比马车要快,继续前进后,还发现了兰阳城知府的队伍,兰阳城守备将军的队伍,兰阳城安抚使的队伍,各种队伍,可以称得上是“八仙过海”了。 乾人盼着这场对燕国的大捷,盼了一百多年! 朝堂,官场,必然会有惊才艳艳之辈一飞冲天,功成名就,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还是需要熬资历。 眼前的这一场大捷,只要你能蹭上,你能沾上,你就能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极为光鲜的履历,哪怕,早一点,就早那么一点点,也都是快人一大步。 因为莫说如今在上京的那些同僚了,就是往前数多少辈儿甚至早就作古了的前辈们, 他们有谁, 能蹭上对燕大捷的资历? 没有, 真的没有。 这是一场属于乾国的狂欢,百姓们开心,因为自家终于打了胜仗,官员们则是……发疯了。 故而,才有了眼前这“猪突狗窜”争先恐后的一幕。 终于, 前方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乾军的队伍,他们正在缓缓地向这边行进着。 “来了,看见了,哈哈哈哈,第一支凯旋的王师!” 苏明哲放声大笑起来, 长袖挥舞了好几下, 意思是, 你们注意了,我要开始作诗了! 然后, 他还大声喊道: “见此情景,吾心甚是激动,故而诗兴大发!” 吴襄和苏蓉蓉马上配合道: “我等可都是等不及苏兄的佳作了!” “是啊苏兄,值此情景,当以名篇来贺!” 花花轿子大家抬,惠而不费的事儿这些世家子怎可能不会做,再者,说不得诗名还能加上他们的名字,比如《与吾兄吾妹踏青寻游恰遇王师凯旋故有此诗》; 至少,咱也能添个名不是? 说不得,也能千古流芳了。 所以, 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好, 哪里又有那么多的偶遇, 一首好诗好词,必然得经过精心雕琢,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推敲; 绝大部分的巧合,都是充分准备后的矫情。 陈大侠没有去注意留神听小苏先生的大作, 他的目光, 眺望向了前方正在向这边行进的乾军队伍。 你, 在么? 你, 在吧。 这边, 苏明哲大声赋诗,另一边,一众大人们则迅速地准备好自己的仪仗,打理好自己的官袍,没来的,身子骨不行的,就错位了,来了的,到了现场,那还是得论资排辈一下。 大家都得打理好,大家都得准备好,已经到这儿了,就矜持一点。 也有画师,已经在开始工作了。 像极了后世出了什么成果后喜欢抢前排合影表彰自己功勋的老爷们。 大家,都准备好了。 苏明哲的诗,也吟诵好了,而且,还誊写好了。 趁着那支队伍还有一小段距离时,苏明哲拿着自己刚做的大作,前往那些大人们扎堆的地方。 他本是清貴之官,再加上其老师的影响力,这些大人们也都对他很客气,也都愿意给面子。 纷纷接过他刚创作的大作开始赞赏; 做到这一步的大乾文武官员,怎可能会差了这基本功? 一时间,喝彩声不断,氛围可谓极其热烈。 就在这时, 那支乾军开始加速向这里冲来。 节度使大人轻抚自己的长须,笑道:“还算是有点儿眼力见儿,呵呵。” 快点过来,可别让大家伙等太久了,今儿个的日头,可是有点毒呢。 人群之中,陈大侠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曾对郑凡说过,乾国正在厉兵秣马,马上,就会出现好几支强军。 但那位大燕的王爷对此却不以为意, 只是回了句: 换汤不换药。 是的,乾国的军队,在梁地打了胜仗,但乾国,其实并未因为这个而发生太大的变化。 陈大侠看着那支正在加速过来的队伍,以及,隐约察觉到的,更后方传来的某种震动的韵律; 这是一种类似动物对即将到来海啸的提前察觉。 他觉得有些悲哀, 悲哀于自己是一个江湖人士,竟然在此时会觉得悲哀。 他扭头,看了看四周,看到的,是大家的急不可耐,看到的,是大家的兴致盎然,看到的,是大家的某种兴奋和热切。 唉, 陈大侠张口, 喊了一声: “燕国的平西王要来了!” 毕竟是个高手,他的声音很大。 但奈何四周嘈杂,且这话喊出来后,有心思缜密的人马上接话喊道: “对,下一次将抓住燕国的平西王过来献俘!” “此言大善!” “会有这么一天的!” “大乾威武!” “……”陈大侠。 陈大侠已经有些麻了。 终于, 那支乾军来到了跟前, 打头一人, 应是主将。 但其并未下马给这些大人们行礼,大人们等得未免有些躁切; 毕竟,那一肚子忠君爱国的话,早就打好了腹稿,就在喉咙里窜着呢,弄得人直痒痒。 但很快, 大家就不痒了。 因为在前方,出现了一众骑士的身影,马蹄声,如同雷霆一般,滚滚呼啸,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压抑。 黑甲, 黑龙旗! 众人前方的那名乾军将领, 摘下了头盔, 对着这边, 挥了挥手, 喊道: “诸位大人们好啊; 亲爱的乾国,本王,可想死你们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王旗下乾国! 头盔,在手里转了几圈; 老实讲,乾军的甲胄,穿戴起来那是真的极不舒服。 郑凡以前也穿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普通甲胄,甚至一度自己的将军铠什么的他还很抗拒去穿它,因为过于显眼。 也就是这两年,身份地位起来了,身边有剑圣和阿铭以及锦衣亲军外加也不用怎么需要自己带头冲锋了,故而才逐渐有恃无恐地穿玄甲,做一个合格的政治吉祥物。 但乾人的甲胄…… 这是很颠覆人认知的一件事,乾国有文华第一的美誉,而且是货真价实不掺任何水分的;另外,佳酿、琴棋书画、美人、富饶、人口等等,很多很多方面,乾国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乾人的军力,在长久以来都为人所诟病,这绝不仅仅是“人”的问题,而是方方面面导致的。 乾国不是没有敢战之人,也不是没有愿意捐躯赴国难的勇士。 但乾人缺马,马政受官场风气所拖累,投入巨大,却很难有稳定的产出; 另外,乾军的甲胄,不拿将军对战兵,燕乾两国军队里,普遍的作战主力也就是战兵的甲胄,燕人的明显比乾国的要更好。 不单单是器料好,还有锻造技术上,燕人的锻造技术也更强。 乾国的富饶,是方方面面的,但乾国的虚弱,其实也是方方面面的,在甲胄这一点上,就能清晰地显露出来。 同样是骑兵的甲胄,燕人的甲可以让自家骑士在马背上拥有更多的灵活性,乾人的甲就显得古板了许多。 要不是想要突袭一波兰阳城,再回味一番“青春夺门”,郑凡还真不愿意换上这个。 不过好在, 乾人对自己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热情; 知道自己这身甲穿得很不舒服,很是体贴地主动出了城来到自己跟前。 看官服,看仪仗,看旗帜, 好家伙, 兰阳城最高一层次的官老爷们,怕是得有七成都聚集在了这里,活脱脱的像是一群将自己脱光光的小白兔等着自己的临幸。 自打入了晋地打仗,已经很久没再遇到这般热情的“老乡”了,甚是想念。 而当郑凡以极为跳脱的方式摘下头盔喊出这些话时,乾国的这些官老爷们起初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 他们是真不会料到,燕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料到,燕人的王,竟然会亲自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且,还一身自家军队甲胄的打扮。 但伴随着远处以及早早就迂回而来的近乎望不到边的黑甲骑士不断地压迫而来,他们终于认知到,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 郑凡坐在马背上,伸手拍了拍胯下战马的脖子。 和甲胄不同,在坐骑这件事上,他是真的有些矫情,还是貔貅骑着舒服,后背宽厚,底盘稳,跑起来,震感不强,很踏实很舒适。 嗯,待会儿得赶紧把自家大宝贝儿给换回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乾人里,有两个身着甲胄应该是兰阳城武将的存在,带着自己的亲兵似乎打算后逃,也有一些人自发地想要向后去,可能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给后方报信。 但,已经晚了。 先前早早地看见这群人,郑凡下令控制马速,不紧不慢了一段时间,乾人这边在吟诗作赋,在论资排辈,在整理衣冠,在让画师构图; 郑凡那边,则是让后方的兵马,赶紧包上去。 眼下,包围圈已经形成,后路也被阻断,这点零星地窜逃甚至不用燕军发动什么冲锋,直接张弓搭箭当靶子射都能轻易地料理掉他们。 解决掉那些企图反抗的人之后,剩下的一大群,则基本都是乖宝宝。 按理说,这帮人也不少,各家大人各家护卫算起来,也有个小一千的样子,但里头真正能挥舞得起兵刃的,也就半数,更何况还是各家各户的压根无法统一; 在绝对的劣势面前,奋起反抗往往是很难的事,平躺下来反而是人的本能。 郑凡伸手指了指官服最鲜亮的那一位; 燕乾官制不同,官服的区别则更大,但不管官服怎么改,大方向是不会变的,总能让你分得清楚到底谁才是一众衣冠禽兽里最大的那一头。 兰阳城节度使大人至少在此时显露出了一种叫做气度的东西,他缓缓走出,这时,其身边不少大人开始劝阻他。 “大人,不能去!” “大人,不能去啊!” 然后,节度使大人停下了脚步。 随即,先前劝说他的同僚们,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你不去谁去? 我们只是客气客气而已,你可切莫当真! 这种氛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节度使又向前走了。 他走到郑凡面前, 他依旧挺直着自己的腰板, 哪怕他站着而郑凡坐在马上, 但自有一股子不畏强敌的风采流露而出。 这一点上,乾国的官确实比燕国的官更有优势,就比如大燕的许胖胖搁这儿,就绝对起不到这种效果。 许文祖一看就是“民脂民膏”喂肥了,官貌真的很差; 只是,许文祖可是曾打算造反的,也曾亲自在银浪郡和燕军操刀子冲杀过的,而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郑凡瞅见了,其后背固然笔直,但嘴唇,在抑制不住的发颤,膝盖,也有些微微地不规则弯曲。 他怕了, 他很害怕, 一众为官端架子撑气度的本能还在架着他,但很快,恐惧就会吞噬掉他的全部。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对这种气息其实很是敏感,你到底是怂包还是真爷们儿,比常人有更为敏锐的判断。 “敢问阁下,是何人?” 节度使大人问询道。 郑凡先前自称过“本王”,也不晓得是没听清楚还是还没能完全消化亦或者只是为了走一个形式,这位节度使大人又问了一遍。 郑凡目光看着他, 开口道: “孤,郑凡。” 这时,外围的燕军骑兵里,打出了郑凡的王旗。 因为这次出来,郑凡带的不是本部兵马,就是王旗也是在南门关处时临时赶制的,所以,旗帜不够精美,但远远的看,其实没什么区别; 旗帜,代表的是一种身份,而不是什么布料。 当大燕平西王的王旗被打出来后, 那群大人之中,不少人直接一屁股瘫倒在地,还有不少人惊恐地喊了出来,这是被完全破了防。 虽然平西王爷只是在刚出道时在乾国捞了一桶金就去晋地了,但乾国也一直流传着关于平西王的传说。 尤其是在上一代两位王爷一个故去一个远走后,大燕军神的标签,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平西王的身上。 平西王打野人时,乾人会假设如果是打自己会怎样; 平西王打楚人时,乾人也会假设如果是打自己会怎样; 虽然好多年了,平西王一直没能来打他们,但有时候还不如真的打一下,老是自己吓自己反而更容易将自己心态弄崩。 最重要的是,大家完全没一个缓冲,完全就是神兵天降般的下来了。 要知道,在郑凡提出这个战略构想时,连陈阳,不,是一开始连魔王们都觉得自家主上疯了,就更别提这些乾人了。 这节度使大人倒是没瘫倒,但他的颤抖,更厉害了。 读圣贤书,确实是有人能够养出浩然正气的,但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能成功。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是个样子货就好了,要真是那种不畏强权敢于舍身取义的,自己反而会头疼。 他翻身下马, 主动走到这位节度使大人面前; 伸手,握住了对方那一双已经无处安放的小手。 这位节度使身体猛地绷直,如同受惊的小鹿; 这个画面,像是一头猛虎,正在用舌头舔着小鹿的脖子。 “敢问大人名讳?” “小……下………本官兰阳节度使,周昌。上宝十二年进士……” 很显然,周节度使是话都说不利索了,连自己的科举都说了出来,这一般是同僚之间打招呼见面才该说的。 “哦,原来是周大人。” 平西王脸上露出了久仰的神色; “本王在燕国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周大人的名讳,都说周大人爱民如子,是一个好官,受百姓爱戴。” “真……真是这样……么……” 郑凡右手抓着周大人的一双小手,左手在掌面上轻轻拍了拍,道: “本王疲乏了,本王的大军,也疲乏了,还请周大人念在兰阳百姓的福祉安危上,让本王能够入兰阳城; 本王保证,对兰阳百姓必定秋毫无犯,百姓也必然会感念周大人今日之恩德。” “不……不……” 郑凡的手,微微用力,周节度使的话,被强行收了回去。 “唉,周大人,您也看见了,眼下这么多官员就在这里,已经是本王手上的蚂蚱,蹦跶不出去了,您觉得,这兰阳城还可能守得住么? 与其刀兵相见,不如为苍生计。 本王敬奉周大人的名声,相信,百姓也会记得,哪怕是大乾的官家和诸位相公们,也会记得的。” 言外之意就是, 你看看眼下这个局面, 兰阳城就算是真的要守也不可能守得住的,不如这样,你方便了我,我也方便一下你; 你开个城,让我进去,我给你扬个名,尽量减少你的罪责,还能落一个爱民如此的名声,这叫及时止损。 “如若不然,就只能……” 郑凡有些惋惜道: “送周大人上路了。” 平西王爷很少这般“平易近人”,除了面对大众的政治秀,他已经懒得去礼贤下士了。 但这一次,他愿意在这位膝盖有些软的节度使大人身上费点口舌,因为这笔买卖,很划算。 夺门,是有失败的可能的。 自己眼下攥了这一大把兰阳城高官,看似兰阳城近乎纸糊的了; 但郑凡还真怕兰阳城里还有哪个当官的亦或者武将,秉持着正念,依旧要坚定地组织城内百姓誓死守城,那就麻烦了。 他率军至此,是为了突袭入乾国深入的,要是就在这儿攻城,那还深入个屁? 若是兰阳城能自己打开大门,自家兵马可以从容休整和补给一番,到时候再深入,就能轻松很多。 且再看看眼前, 跟风凑热乎钻营于官场渴望蹭功劳的这批官老爷,差不离都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兰阳城内剩下的可以说得上话的大官儿里,正直的、不参与蝇营狗苟的,他比例就相对变大了。 一群官僚出来了,剩下的就都是做实事的,岂不危险了么? 周节度使后退了两步, 郑凡依旧微笑看着他; 只见周节度使俯身一拜, 道: “本官是小,苍生是大,劳请平西王爷顾念百姓,切勿伤我百姓丝毫,一切罪责,由本官担起。” 平西王爷满意地点点头。 “宜山伯。” “末将在!” “送周大人回城安歇。” “末将遵命!” 陈阳看着周大人,道:“周大人,请。” “将军请。” 这时,后头的一些老爷们已经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不少人踊跃地出来,喊着自己也想回城歇息。 很多时候,人就不能犹豫,犹豫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卖国也是一样。 陈阳看向郑凡, 郑凡点点头, 道; “愿意去的,同去。” 让节度使带着一众兰阳城的官员去喊城门,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要是再有问题,那就是自己这次出征的运数不好。 紧接着, 燕军士卒上前, 弓弩架起,刀锋前逼; 绝大部分各家大人的护卫,都选择了缴械。 燕军开始将他们进行收列和看押,在王爷的吩咐下,倒是没进行什么粗鲁的举动。 “放下兵器!” “放下!” 苏蓉蓉和吴襄命令自己的护卫也同样缴械。 苏明哲默默地压了压手,他的那些护卫,也丢下了兵器。 转而, 待得平西王爷准备回身上马时; 吴襄和苏蓉蓉一齐走出了队伍,在快靠近平西王时,被燕军士卒拦截下来。 郑凡也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了过来。 “东海吴家少家主吴襄,久仰平西王爷大名,特来拜见平西王爷!” “喜彩土司之女苏蓉蓉,仰慕王爷久矣,我土女性格直爽,求王爷能赐予一夕缱绻之缘。” 土人的风俗和乾人重礼教确实不同,但也不至于张口就约泡。 之所以这么说出来,只为了吸引一下注意力。 “哦?” 郑凡走了过来,接受两位二人的参拜行礼。 男的,挺小白脸的; 女的,长得还可以,就是身上的首饰有点多,容易束手束脚和压头发。 “东海吴家,久仰。” 吴襄闻言,喜不自禁,马上道:“家父也很敬重王爷,说王爷乃当世第一麒麟,恨不得能为王爷驱使。” 身后,苏明哲听到这话,小声啐骂道: “恬不知耻!” “本王争取,早日给你父这个机会。” 吴家在海上,想要让吴家给自己当狗,最起码得打穿整个乾国。 晋东现在做的,是陆地贸易,但郑凡清楚的是,海上贸易到底能有多大的利润。 瞎子和四娘曾开玩笑地说过,要是出生地不在燕国,而在乾国,前些年,南北二王的风头,他们不会去碰,谁碰谁死,倒不如去寻个海岛,当个海岛做个岛主,发展发展贸易什么的,等实力积攒足够了,再尝试反攻大陆。 吴襄闻言,马上道:“静候王爷佳音!” 地头蛇最大的本钱就是,朝廷也很难奈何得了你,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舔,最重要的是,在场的大哥不笑二哥,都是俘虏了,还讲个屁气节,有气节你去死啊! 苏蓉蓉见平西王不搭理自己,有些着急,开口道:“王爷,奴的母亲也和奴一样很仰慕王爷您呢,恨不得能和奴一起……” 郑凡还真看过来了,然后郑凡笑了。 吴家因为是海商,所以他觉得有些意思,至于乾国的西南土司什么的,郑凡还真瞧不上眼,当年他又不是没打过狼土兵,只能说,乾人军队战斗力太渣才会导致西南土司之乱一直无法平定,要是换做自己,那些土人休想闹腾。 不过,人家都这么“热情”了,平西王爷也微微点头,道: “有机会。” 苏明哲又默默地骂了一句, “呸,不要脸!” 这时, 数个燕军士卒来拿人,让俘虏归队看押。 苏明哲挣脱开了束缚,燕军士卒马上举起刀, 苏明哲马上喊道; “王爷,我是苏明哲啊,苏明哲的苏,苏明哲的哲啊。 王爷, 我刚刚诗兴大发,为王师写了一首诗,我念给你听!” 陈大侠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错了, 这仨人,哪怕他不在,他们似乎也死不了。 燕军士卒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陈大侠肩膀一晃,两个燕军士卒马上后退了数步。 这时,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陈大侠的面前,其人手里握着的,是龙渊。 “师父。” 陈大侠很是恭敬地向剑圣行礼。 是啊, 他既然来了,师父肯定是在旁边的。 剑圣其实早早地就感应到了陈大侠,但先前陈大侠没出声,郑凡是真没留意到他,但剑圣可是一直盯着呢。 “打个招呼去?”剑圣说道,“打完招呼,让你走,你可以向乾国传信,就说燕军来了。” 剑圣是晋人,倒是能理解陈大侠的立场问题。 大家是朋友,是师徒,没必要闹这么僵。 至于说陈大侠的传信,到时候大军出动,波及甚广,多一个陈大侠少一个陈大侠传信,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找个合适的借口,让他走。 真要是直接耿脾气上来,抽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杀平西王,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这时,樊力留意到这里的情况,也走了过来。 陈大侠看着剑圣, 道; “我之前就感觉到了,你们要来,我已经提醒过他们很多次了,但他们都觉得我在说笑,觉得我是不是疯了,认为我就是个傻子。” 樊力听到这话, 伸手拍了拍陈大侠的肩膀, 道: “俺也一样。” s:///book/3/3482/828132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殉国! 郑凡终于发现了陈大侠; 最初第一次见到陈大侠时,他一个人一把剑,看起来木讷却洋溢着一身正气,属于瞅一眼就知道必然是高手的样子; 因为低手保持着这种气质很容易在江湖上被早早地给打死。 而现在,陈大侠伴随着境界和心境的提升,越来越开始有一种属于剑圣现在的古朴之感,简而言之,就是气息内敛之下丢人群里,真的很难发觉。 陈大侠看见郑凡推开了身前的护卫, 陈大侠看见郑凡走到剑圣身后, 陈大侠看见郑凡绕开了剑圣, 陈大侠看见郑凡走到了自己跟前,张开双臂,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在欺负我。” 莫名的,被大燕平西王爷抱着的乾国江湖剑客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郑凡的手掌在陈大侠后背位置轻轻拍了拍, 道: “乖,别说这么带着晋风的话。” 陈大侠无可奈何,也没挣脱郑凡的怀抱,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郑凡又拍了拍陈大侠的后背, 道: “乖,快说话。” 陈大侠微微侧了侧脑袋,看了看郑凡的侧脸,问道: “说什么?” “你知道的,快说。” 陈大侠又叹了口气。 郑凡又拍了拍陈大侠的后背,催促道: “快问,你就不怕我一剑刺了你?” 陈大侠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哈!” 平西王爷大笑起来,松开怀抱,转而抓着陈大侠的双肩,晃了晃;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在晋地见到你,在楚地见到你,我都不会怕,但我现在脚下,踩着的是乾国的土地,我真有点慌。” “你也知道。” “是啊,你懂的,我这个人,向来怕死得要命,一丁点的风险我都不想担,另外,我俩媳妇儿肚子里都有娃了,我可舍不得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交代到了外头。 但怎么说呢, 见到你了, 不上来这样打个招呼,总觉得过意不去。 我郑凡一生谨慎,信得过的朋友,很少。 但一旦我认准他是朋友,我必然会对他肝胆相照。 怕死,是为了能继续好好地活着,可不能怕成了老鼠,连探头出洞的勇气都没了,那这日子,过得可就没劲了。” “如果燕国的平西王,不叫郑凡,那该多好。” “哎,得亏那平西王叫郑凡,否则,你不就交代了么?” 若平西王不是郑凡,陈大侠就要出剑了。 而出剑的后果,人,大概是杀不了的,就算没有剑圣没有阿铭樊力他们在,四周一大片的骑士,也能将陈大侠碾压成泥。 陈大侠看着郑凡,道: “你说过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我那是没事儿胡咧咧的,你懂的,我这人就有个毛病,吃个烤串儿时也喜欢感慨一下人生。” “但我觉得,你这话,是对的。” “不,不是对的。”郑凡看着陈大侠,很认真地道,“江湖侠客,本该是以武犯禁的存在,没人喜欢自家旁边,住着一群江湖人。 而一旦,一个国家,需要江湖人站出来时,那这个国家,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郑凡搂着陈大侠的肩膀,指向前面站着的苏明哲, 道: “对了,你是什么官职?” “回王爷的话,下官鸿胪寺丞。” “把你刚刚给本王做的诗,再念一遍。” “好,请王爷斧正……” “停,别念了,大侠你看,他多乖啊。 他食君之禄,禄在何方?在民脂民膏,却在本王面前,为了活命,而如此谄媚。 他的老师被尊称为文圣,享受大乾上下爱戴,为此占了多少便宜,但他呢? 他不想死呀,他都不死,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郑凡又指向了苏蓉蓉和吴襄, 道: “他们两家,每年得吃下乾国朝廷多少赏赐,乾国其他地方的百姓得纳税纳粮出徭役,他们呢,不用的,是?” 吴襄和苏蓉蓉面面相觑,但还是点头。 “你看,不纳税不缴粮也不出徭役,每年,还得受朝廷的赏赐,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人上人,你们乾国的人上人。 可他们愿意死么? 也不愿意啊。 恰恰相反,他们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你们乾人,也不认为自己是乾人。 你再看看这里, 那里, 一大片, 哦, 刚刚还有一大群大人跟着节度使帮我去开门了,这么多个,我就算是把先前那几波还算有点骨气敢逃的都算作是忠义之士。 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啊, 这一大片,可全都是要活命的衣冠禽兽,吃的可都是老百姓的肉啊。 你陈大侠,自幼凄苦,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你拿过朝廷的俸禄么,没有啊。 那凭什么他们不死,你得先死?” 一时间,一众刚刚受俘的大人们,以袖掩面。 他们很羞恼,但没人敢指责平西王。 陈大侠看着郑凡,道:“你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我要做什么事,和他人,又有何干系?” “哟,进步了,进步了啊。” 郑凡点点头,继续道: “你走,下次有机会,再回家里做客。” “好,我会向南走,如果再碰上了,我会向你出剑。我知道……” 陈大侠看了看站在边上的剑圣, “有老师在你身边,我很难杀得了你,但万一,万一的万一,我杀了你了,我会自裁下来陪你。” “别介啊,别介,要是你杀了我,我那儿还有俩没出生的孩子呢,别急着死,帮我回去带孩子,亲爹没了,你这干爹,肯定得当啊。” 陈大侠闻言, 深吸一口气。 剑圣在旁边全程目睹着,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渊,他很想笑,他真的很想笑,但为了这氛围,他忍住了。 他很早就发现了,郑凡身上,有一种味道。 用那几位先生所说的,叫什么人格魅力。 甭管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能体现出这种感觉,就已经足够了,一旦出了效果,真假也失去了再去分辨的意义。 陈大侠拿起自己的剑,对郑凡行了个礼。 转身, 向外走去。 平西王抬起手,外围的甲士让开了路。 这时,剑圣用龙渊的剑鞘轻轻碰了碰郑凡的甲胄,道: “流汗了没?” “得亏穿着甲胄,要不然就映出来了。” 不久后,兰阳城那边传来军报,兰阳城被拿下了。 …… 换上了貔貅穿上了自己玄甲的平西王爷,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进入了兰阳城。 这是一座新扩建的城池,占地其实不大,规模也不算很夸张,只能说中规中矩。 乾人本打算以兰阳城为支点,在这一线布置出一个屏障,但当这个支点被破开后,剩余的屏障,其实已经失去了其效力。 在郑凡的命令下,除了镇压兰阳城的一部兵马外,其余兵马完全散开,清扫附近的乾军。 至于兰阳城内,百姓们已经紧闭了门户,街面上,人很少。 不时有被缴械了的守军押送过去,城内,处处都是燕军士卒的身影。 “传令下去,约束一下士卒。” “喏!” 陈阳亲自去安排,这次郑凡带的五万兵马入乾,其中半数以上是原肃山大营兵马,陈阳出面,下面的士卒不会造次。 有时候,士卒的凶性是很难控制的,尤其是进入到被征服的城池后。 好在,这支燕军并非是攻城日久最终破城的,否则那时候,就是郑凡也不方便出面去制止士卒的烧杀抢掠了。 之所以这般做,不是因为郑凡仁慈,真仁慈的话在赵地就不会纵兵打草谷。 原因是接下来大军还得继续深入乾国腹地,士卒也不可能带上劫掠来的财货行军;二则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属于侵略者的“伪善”和“假惺惺”。 但粮草和一些军需的征收是必然要进行的,不过,根据下面人来报,兰阳城府库内囤积了不少粮草和军械。 原本是打算运往梁地的,但因为自己拿下了赵国国都,影响到了这条线路的粮道安全,所以此地还积存着不少。 等到入夜时,郑凡没宿在城内,而是宿在了城外军帐里。 第二天午后,昨日派遣出去扫荡附近乾军堡寨的兵马陆续归来,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归来的兵马开始进入休整。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 燕军保留着对兰阳城的控制,但并未进行过于深入的插手,城内仓库里的军需搬运出了不少,为了不影响接下来大军的行进速度,燕军基本是以士卒为单位,尽可能地在不影响自身行动的前提下多带一些口粮。 余下的还有不少,陈阳请示是否全烧掉,反正我们拿不走的也不能留给乾军,哪怕这些军事粮草本就是乾国的。 郑凡否决了这个提议,而是仿照当年第一次攻打进滁州城时那般,将兰阳城府库内的东西,分发给百姓。 故而, 在燕军到来几日后, 兰阳城现在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局面。 因为这座城的拿下没有经过战火,所以,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刀兵恐怖情景并未出现。 再者,节度使大人以及一系列官僚,郑凡也只是暂时软禁了他们,而那些更多的原本城内的中下层官吏,除了武将,其余的基本没动。 所以,出现了燕军士卒在城内巡逻而有些乾国官吏还在坐衙且正在维持着自身职能运作的情景。 另外,因为燕军分发粮食,使得兰阳城内外的百姓,对燕军的观感一下子变得好了不少。 乾军在梁地的作战,对兰阳城地界征发了极多的徭役,摊派下来的赋税也很多,普通百姓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平西王这次算是当了个“及时雨”。 每天,军营外都有不少百姓拿蔬菜瓜果甚至不少小商小贩也都凑过来卖一些……纪念品。 连平西王自己也买了个小石雕把件,算是当地的特色工艺品之一。 此时, 郑凡正坐在自己的帅帐内,把玩着这件石雕。 剑圣斜靠在那里,眼角余光透过帐帘瞅见外头正在烧水的自家儿子。 “乾国就没兵马过来了么,都在这儿歇好些天了。” 郑凡放下了石雕,回答道:“有倒是有,西南方向和西北方向,都有乾军调动靠近的迹象,虽然成建制,但兵马不多,在没有统一地整合亦或者没有更多的兵马聚集起来前,乾军不敢主动发动进攻的。 毕竟,乾国这几年编练出来的大半新军,此时还在梁地。 至于说为什么要在这里耽搁嘛; 一是因为大军需要休整一下,因为接下来又是长途奔袭了,士卒和战马都需要蓄养蓄养精气; 二则是得给乾国反应的时间,无论是梁地的乾军还是乾国境内的乾军;我军要是插得太快,乾国会没感觉。 得给他们时间各地震动,得给他们时间军心恐慌,得给他们时间百姓惶惶,也得给他们时间朝堂震荡。” “打仗本该是很爽利的事儿,在你这里,变得有些……” “拖泥带水?” “也不能算拖泥带水,就是思虑的东西,早就不再仅仅是打仗了。” “当你无法一战灭国时,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 这次能否调动梁地的乾军精锐回防进坑犯错还不好说, 但我至少得将乾人靠着梁地的一场大捷所起的民心军心给再狠狠地踩回去。 这一仗,没必要攻城略地,甚至都没必要去追求击溃了多少乾军斩下了多少首级; 乃至我麾下的这些士卒,他们能否有机会安安稳稳地在离开乾国回去前找个地方劫掠一番发个财都不好说; 但, 我要的, 就是再踏过汴河河岸,再到上京城下向那位官家道一声晚安。 可以理解成,这次出兵,对于底下士卒而言,他们纯粹是为了……荣耀。” 剑圣笑了笑,道:“就像是昨晚你对军中做的训话那般?” “是啊,你也听了?” “我儿子听了,激动了半宿。” “呵呵。” “也就只有你,能用所谓的荣耀去调动这些士卒了。” 跟着你打生打死,冒着危险进入他国,不为开疆,不为劫掠,只为了所谓的一个荣耀。 只为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自家的王爷坐在貔貅背上面对着上京城,上京城城墙上的乾国官家极为惊慌和狼狈。 这种脱离实际,单纯追求类似于书法书画大家精神享受的号召,若是由别人来做,士卒们会将其恨死,好一点的,阳奉阴违,差一点的,干脆直接给你闹出个哗变。 所以,必须得由平西王本人来做这个号召,也就只有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地位,能够让士卒们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一“精神追求”去追逐和厮杀。 郑凡开口道:“人和畜生不同的区别在于,人更懂得克制自己的欲。纯粹凭着本能做事,就容易短视。” “你这是在自己夸自己么?夸自己目光长远。” “不,目光长远的人,其实不少的,但目光长远的同时,还能带动着一批人脱离低级趣味,才是真的本事。” “还是在夸自己。” “对啊。” 刘大虎端着茶壶进来,给王爷和自己的父亲换了一杯茶。 郑凡抿了一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道: “对了,城内刚死了一户人,一个大户,全家上下,两百余口,都死了。” “反抗了?” 郑凡摇摇头,“没人弄他。” “那是?” “那户大户姓秦,原本本家在历天城,是闻人家的忠臣。我大燕军队攻入晋地后,这秦家不愿侍燕,故而举家搬迁到了这里。 乾国和闻人家的关系早年一向很好,秦家也在这兰阳城内有置业,所以一大家子人搬过来,倒是有落脚的地方。 再加上其投附者的身份,在这儿也有一些优待。 在昨天,举家自尽了。” “为何?” “家主老太爷留下了一封血书,写在家里梁柱上,大概意思是,燕人来历天城时,他家跑了,眼下燕人又追到了这里,他家不想再跑了,再跑,就成有三窟的兔子了,也无颜面再苟活。 为全家族清誉,阖家自裁以谢罪。” 剑圣闻言,叹了口气,感慨道: “没想到,这偌大的兰阳城,城破后正儿八经的第一家勋贵的,竟然是晋人。” “你要不要去吊唁一下?” “你不去?” “我去的话就太过了,也没那个必要,不过我已吩咐了人去给他们收尸了。” “我晚上去看看。”剑圣说道,“值得上柱香的。” “好。” 郑凡伸了个懒腰, 道: “也差不离了,明儿就开拔,南下!” … 燕军开拔了。 好笑的是,不少当地百姓居然自发地来送别平西王爷的这支燕军。 而这些日子一直被扣押着的一众兰阳城高级官员,也在平西王爷的一声令下,得到了释放。 早年,郑凡砍下个知府的脑袋,都喜不自禁,赶忙拿回去邀功。 现在, 这些首级军功什么的,他早就满得近乎自溢了。 再者, 这种乾国的官员,他们的脑袋继续留在自己的脖子上,才是对大燕最大的利好。 杀他们, 岂不是相当于为乾国除害么? 亏了,亏了啊。 总之, 在兰阳城逗留了一段时日后,燕军向着西南方向进发上路了。 待得燕军走后, 自北面才有一支乾军开赴过来,兵马不多,也就两万人,而且还是北面各地驻军拼凑的,三边的兵马还没能赶过来。 所以,这支拼凑起来的兵马,他们的将领们在外围观望了好些日子。 还真不能怪他们贪生怕死,因为他们知道自家麾下的实际战力,面对人数比自己还多且还是由那燕国平西王亲率的大燕铁骑,他们主动进攻,只能是送菜。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明确探明燕军撤离后,再以“收复失地”的胜利之师的姿态驾临兰阳城。 这支“联军”暂时的官职最高的领袖是一名刺史,他刚率军入城,就遇到了以周节度使为首的一众兰阳城官员的迎接。 周节度使领着一众官员俯身长拜, “多谢大人率军苦战,自燕虏铁蹄之下解救我兰阳城百姓!” 刺史大人马上过去搀扶,道: “大人,您辛苦了,您也受累了。” 周节度使擦了擦眼泪,道:“只要能保留百姓少受一些燕虏的涂炭,本官做什么,都愿意。” 紧接着, 周节度使又道: “城内有一户秦姓大户,早年是从晋地迁移过来的,就是这秦家私下勾结了燕虏,这才被燕虏破了城。” “岂有此理,岂有此刻,这秦家人,现在何处?”刺史大人愤怒地问道。 周节度使回答道: “大人你率军击退燕虏后,这秦家人自知大势败亡, 已然阖家…… 畏罪自尽了。” ———— 这两天在倒作息,今天就只能一更了,待会儿就去睡觉。 明天会多写一些; 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福王妃 “起香!” “跪拜!” 一身蟒袍的赵元年站在最前方,其身后,是宗族亲眷以及一众滁州城的官员。 乾国每年有一日,是宗室的礼节。 在这一日,无论是上京城的官家还是各地的藩王,都必须肃穆以待,认真祭祀。 因为这一日,是乾国的官祭。 乾国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是亲兄弟,官祭之日,乃是两位皇帝的父亲祭日。 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夺了社稷,按理,追封往前三代,其父,也得皇帝尊号。 太宗皇帝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后,一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故而将其父的祭日,嵌入大礼,设为天下公祭。 这意思是,将乾国的正统,提升到了他父亲的那一辈; 简而言之,就是虚化了其从哥哥手里拿下天下的“违和”感,尊奉的是起家的是“父亲”,自己和哥哥是平等的,正统从父亲那里传承下来,从哥哥手上转交到自己,礼法上,就名正言顺得多了。 当今大乾官家的祖父大乾仁宗皇帝,削减了这一日的国祭奢靡,改为宗室之祭。 这位仁宗皇帝在乾国史书上,留下了极为“靓丽”的一笔,他在位时间挺长,且素来节俭,任用贤臣,有容人之度量,开创了大乾众正盈朝的时代,为士大夫所称颂。 但也就是在他这个时代起, 太宗皇帝北伐失败后所建立的马政之策,开始逐渐废弛,一度稍显充盈起来的乾国骑兵,其数目,也就是真实存在的数目和战力,开始下滑。 同时,西南土司之乱出现,糜烂数十载; 北羌开始叛乱,为祸一方,一度自立为王; 沿海海匪成患,以吴家为代表的一众大海商近乎成为乾国南海的无冕之王; 乾国爆发了自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由地方教派所掀起的农民起义。 据说, 燕国的三皇子曾上折子给自己的父皇姬润豪,希望能以乾国“仁宗”为标杆,以立大燕新纲; 彼时,大燕门阀林立,皇权受压,忠心于朝廷的官员也都在想方设法地去尝试破除这个局面,三皇子只是将自己这个折子呈送了上去。 燕皇姬润豪收到折子,很快就对三皇子下发了赏赐。 但魏公公可是记得,当晚在御书房,看完三皇子折子的皇帝,只是很随意地摇摇头,笑道: “仁宗之仁,仁在读书人;仁宗之德,德在士大夫。 可惜了,我大燕,读书人少啊。” 魏公公记得,皇帝将折子缓缓地掰断,发出一声脆响。 在日后, 当魏公公来到皇子府邸亲眼目睹了只是一个守备将军的郑凡拿起刀鞘对着三皇子胯下砸下去…… “咔嚓!” 魏公公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了御书房那一晚的一幕; 或许, 有些事儿,早早地就注定了。 … 现如今, 福王府的身份和地位,并未削减,甚至比先福王在时,还拔高了许多。 先福王在位,一方面,故意骄奢淫逸,将自己当猪养,也确实是把自己养成了一头肥猪,和朝廷以及官家的折子里,朝廷和官家一直在劝诫福王爱惜身体,切莫福禄过厚。 但,真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么? 赵元年记得自己福王曾对自己说过, 这世上,除非你的家人,其他人说你太胖劝你减一点点的,你以为是在关心你,实则,是在瞧你的笑话。 福王是战死的,死因有些玄奥,因为那一晚的绵州城,没有被攻破,但福王还是被人削去了脑袋。 后来, 据说是一位守备将军,拿下了福王的脑袋,还去找了靖南王邀功; 再后来,那位守备将军一路攀升,最终,成为了大燕的军功王爵。 很讽刺的是,因福王死于他手,所以,福王的死,伴随着那个人的水涨船高,其死的价值,也在水涨船高。 甚至流传出了一种说法,福王本可以活下来的,但看见了那位守备将军后,感应到其日后必成大乾心腹之患,故而冒险想要除去他,可惜,失败了。 先福王的故去,给福王府留下了一笔政治遗产,毕竟,先福王是奉旨落脚绵州城的,官家和朝廷心里多少有点愧疚,谁都不愿意担责苛刻宗室与苛刻亲戚的名声。 不像是大燕先皇帝和现皇帝,对宗室的苛刻,已经近乎做到不要脸了。 而现福王,在燕军攻破滁州城后,恪守了“礼节”。 温家卖国,还随着燕军举家搬迁去了燕国,有对比,才能更好的凸显,福王府,可谓经受住了诱惑,恪守住了底线。 再之后, 被册封继承爵位的赵元年,开始主动向朝廷请求,削减自己的俸禄和待遇,以求为朝廷减少压力以练兵图强。 他这样带头了,其他藩王也就不好意思不跟着一起上表。 接下来,还有一连串其他的事儿,赵元年都是以宗室的名义,不惜出卖自身阶级的利益,以换取来自朝廷和官家的好感。 不仅仅是福王的位置,稳如泰山,连带着权力,也被不断地拔高。 朝廷需要他这个懂事的藩王,来向宗室开刀,为此,必然会舍得给一些甜枣。 现如今, 滁州城的福王府,下辖的护军编制,提升到了五千。 当年滁州城外围本有两个大营,当初燕军打进来时,有一个大营是被调往了三边,留守的一个大营被燕军直接冲垮了。 现如今,滁州城有三个大营,往外还有福王府的护军卫队。 燕人当年的南下,将乾国的面皮给撕了粉碎,为此,乾国上下在战后确实是扩充了军备,也尽可能地剔除了不少账面上的水分。 尤其是乾国的北方,因为意识到纯粹靠三边无法真正阻拦燕人铁骑的南下,故而在各个州府重镇之间,进行了扩军。 其目的就是希望日后燕人再要南下时,可以在这里就被拦截住,不能再被一马平川了。 祭典结束; 赵元年转身,向一众到场的宗室以及官员谢礼,众人回礼。 可以看得出来,众人的神色,都有些肃穆; 这并非是在这种祭祀场合所要刻意表露出来的神情,而是因为自北面,尤其是东北方向那里,不断的有坏消息传来。 这些日子,城内也开始逐渐流传出一些谣言,说燕军,又将打到滁州城。 没办法,当初曾来过,现在一听燕军好像又打进来了,自然而然地就会认为燕军还是朝着自家这边过来。 百姓们如此, 滁州城的这批老爷们,心里自然更为忐忑。 “孤累了,劳烦诸位稍待,本王去后宅见问一下母妃再来与诸位大人会晤。” “王爷自便。” “王爷自便。” 赵元年微微欠身,走入了后宅。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胡须也已经蓄起,蟒袍在身,伴随着步履轻微摇摆,自有一股子宗室藩王的气派。 经历了当年的事儿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走到后头,他先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随即,又重新整顿好自己的情绪,走入自己母后所在的后宅。 外头的宦官和女婢在赵元年挥手之下,蹑手蹑脚地散去。 赵元年跨过台阶走了进来,看见自己的王妃和两位侧王妃,正陪着自己的母亲跪在蒲团上。 她们,也是宗室的一份子,男人在外头祭祀,女人在里屋也是一样的。 赵元年看向自己的母妃,岁月,似乎不曾在母妃身上留下丝毫的印记,她依旧是那么的知韵,那么的柔和。 “你们都先下去,孤与母妃有话要说。” “是,王爷。” “是,王爷。” 两个侧妃搀扶着王妃一起下去了。 摆着祭奠之物的厅堂内,就只剩下这对母子。 赵元年走过去,搀扶着母妃起来。 福王妃起身,坐下。 赵元年奉茶,福王妃接了。 福王妃开口道:“听说,今日来的官员们,格外多呢。” 赵元年点点头,道:“东北那边传来了很多消息,一会儿说是燕军主力打进来了,一会儿又说是一支燕军偏师脱离了战场,一会儿呢,又说那支燕军打着平西王的旗帜,说什么的都有。 前些日子,说兰阳城被燕人打下来了,但最新得到的消息,是兰阳城已经被官军收复,燕军被击退了。” 福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我儿觉得是怎样?” 赵元年摇摇头,道:“不好说,祖大帅在三边,孟帅领军在梁地,三边那边也不安稳,还抽调出了好几只兵马去了梁地,孟帅那边想及时回来也不可能,燕人可能声东击西,孟帅肯定会为此考虑。” 福王府和孟珙之间的关系可谓极好; 当初孟珙因父辈之事被拖累,人到中年却郁郁不得志; 是老福王赏识了他,推荐了他,最终,孟珙入了老钟相公的法眼,得以在军中崛起。 当年,楚军在年大将军率领下犯边,是孟珙组织军队拦截下了年大将军,那一战,奠定了孟珙在军中的地位。 逢年过节时,孟珙和福王府也是有礼物人情往来的。 “娘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来了没有?” 赵元年会意, 道:“他现在是王爷,母亲,燕国的王爷和咱乾国的王爷可不一样,不对,我这是藩王,嘶……不是,他也是藩王,那个……” 先前在外头祭祀场合下,仪态端庄的现任福王,忽然间舌头和思绪都打了结。 因为其母妃,在他面前提到了那个人。 当那个人的形象,从所谓的“燕国平西王”变成一个具体的人时,那种尘封好些年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又涌现了上来。 “唉。” 赵元年叹了口气, 道: “他在燕国,现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至是燕国的皇帝,都得哄着他让着他,燕国的太子,更是被送到他身边去抚养。 自古以来,只有藩镇送质子去京城的道理,到他那儿,却反了过来。 儿子觉得,他没必要这般拼命的。” “不,他不一样。” 福王妃开口道。 赵元年愣了一下。 “娘这般说他,我儿是否会生气?” “儿子不会,儿子懂得娘的牺牲,若是当年没有母亲,莫说儿子能否承袭福王的爵,就是这福王府到底还存不存在,都难说。” 在赵元年的认知里, 自己的母妃,可是曾亲自伺候过那位平西王一晚的。 但他并不会为此觉得母亲放荡,因为当时之局面,如狼似虎的燕军涌入滁州城,破家灭户了不知多少,福王府能保全,都靠母亲。 他要恨,应该恨的是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曾提着自己父王的首级去邀功,那个男人曾让自己的母亲去侍奉; 在这一点上,赵元年的认知很正。 至少,比那些因自己无力保护导致身边女人被侮辱,结果却辱骂憎恶女人自己不检点的男人,要爷们儿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 赵元年并不晓得的是,平西王并未真的和自己母亲发生什么。 自己的母亲,当时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奈何,人家不上套。 福王妃每每想到这里, 早年,是暗骂那个男子不知好歹,自己都那样了,却竟然还拒绝装个清高。 女人的心思,不,确切地说,是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剥离了大是大非之后,在自己心底绝对安全的地方,往往会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想法。 只是后来,听到那个男人在晋地一路打仗,听到那个男人在燕国如日中天; 福王妃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地去想, 那个男人当初的“矜持”, 是否在其心底已经笃定,他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真要按照现在双方地位论较的话,她是宗室老王妃,那位,是正儿八经的异姓军功王,自己就算明目张胆的自荐枕席,在外人看来,大概会认为是自己在高攀? 当然了, 那家伙虽然当初没真的要自己,但豆腐,可没少吃,还奉劝过自己多吃点儿,可别憔悴瘦下了,这瘦下了,手感就不好了。 这个误会, 当娘的自不会去对儿子解释的,总不能开口对儿子说,那个男人当初没睡我; 儿子也不可能开口去问,那个男人当初是如何睡您的。 母子二人,各怀心思和思绪,就这般坐着。 福王妃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这几日,娘睡觉时总做梦,心绪不宁得很。” “儿子这就去请医者来,母亲不必为外面的事担忧,母亲得好好保重身子。” 福王妃咬了咬嘴唇,开口道: “他要来了。” “母亲是从哪里得知?” 福王妃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道: “感觉。” “……”赵元年。 福王妃见状,自嘲地笑了笑,道:“儿,别怪娘不自重。” 赵元年马上跪伏下来, 道: “儿子绝无此意,儿子绝不会这般去想,母亲,以前父王在时,儿子有些荒唐,不务正业。 后来,燕军打进这滁州城后,儿子更是被吓坏了,丑态百出。 全靠母亲转圜,才得以保存王府。 自那之后,这几年,儿子一直在反思,在思过,儿子长大了,也成熟了,儿子不是个混账。 母亲既然对儿子说出这话, 意味着母亲是真担心儿子会来不及作出反应,是母亲为儿子着想,不惜损害自己的颜面,儿子感激,感念。” “我儿……” 福王妃也跪伏下来,抱住自己儿子的脑袋。 “行,母亲说他来了,那就证明前方传来的那些消息里,那一条关于平西王亲自率军南下我乾国,八九不离十了。 甚至,很可能和前些年上次一样,燕军,还会经过我滁州城。” “我儿当真信了娘的话?” 赵元年道:“一回生二回熟。” 福王妃的脸上,当即显出了红霞。 赵元年继续道:“行军打仗,是凶险至极之事,每一步都不能给出纰漏,既然上次成功过,这次,为何不继续走那一样的路?” 福王妃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儿子的意思了。 “我儿欲如何?城外的军队,能守住滁州城么?” 赵元年摇摇头,道;“母亲有所不知,官家赐下了恩典,我王府护军扩充至五千,更是提领我担当了部分滁州城之防务; 但这些年来,儿子不敢越雷池一步,护军名义上归我王府,但除了逢年过节儿子会去赏赐之外,并未真的安插任何一个人。 这些年,朝廷编练了很多支新军,更是从其他部里,调拨过去了很多将领老卒。而地方兵马,看似编制扩大了,但兵额粮草军械,并未能及时跟得上。 滁州城外的兵马,比当年是多了不少,但其实眼下还是个花花架子,真要打起来……而且还是那位亲自领兵的话,其部下必然是真正的燕军精锐,儿子认为……” 赵元年对自己的母妃摇了摇头。 福王妃马上开口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好办。” 母子二人同时一惊,抬起头,发现房梁上居然倒挂着一个侏儒。 三爷“蹭”的一下,后空翻接转体三周半平稳落地。 “是我们家主上,提前派我来的。” 赵元年在惊愕之后,马上反应过来, 道: “父亲大人身子还好么?” ———— 求一下月票,我继续码字,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七章 父慈子孝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刘大虎端来了面盆,里面是热水还有干毛巾,送到了郑凡面前。 剑圣在旁边看着,已经见怪不怪了,原本刘大虎每次都是伺候了郑凡后再同样伺候他这个当爹的,但后来被剑圣给拒绝了。 老虞也不生气,这其实和拜师门学手艺伺候师傅没什么区别,想要人家抖“活”出来,必然得小心奉承着; 想心高气傲也可以,但得有本事得有天赋,但自己这个儿子怎么瞅都不像是个有天赋的; 原本感觉还不强烈,但这阵子和那个陈仙霸比起来,自家这儿子和那个郑蛮,怎么看都像是一双会动的棒槌。 如今,自家儿子还在干着烧水打理的活儿,那个陈仙霸已经在帅帐里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桌子开始帮郑凡批阅军中折子了; 剑圣也不吃醋,因为他清楚,但凡自己这个儿子水平真到了这一步,必然也是会有这种待遇的; 他一直在这平西王身边坐着,又不是个死人,人情面子早就打上好几层腻子了,就指望着自个儿争气了。 且这还不是江湖,军中事务没那金刚钻儿强揽的话,稍不留神就是个损兵折将的大亏。 郑蛮在外头烧早食,刘大虎这边忙活完了,就赶忙凑陈仙霸身边默默地看着批折子。 陈仙霸这个家伙傲气很重,他不喜欢假惺惺的客气,除了对平西王无比爱戴之外,看谁都觉得不值一提了。 哪怕是坐在这边的自己,在这小子眼里也没瞧见过多的敬畏。 一来是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武道精进,天生的修武体魄,进步神速,二来是这小子似乎笃定了所谓的江湖侠客在千军万马面前不值一提的理论。 剑圣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总不能指着旁边的平西王说,真要千军万马能万无一失,你家王爷为何每次出征还求着我待在他身边? 或许,对自己这个儿子最满意的一点在于,他虽然脑子不是那种天才,但脾性好,翻阅陈仙霸批阅好的折子时,遇到不懂的,他问,陈仙霸有时候会耐着脾气解释两句,有时候压根就不理,但就没见到自家儿子生气皱眉过。 自身就是天才中的天才的剑圣,走到这一步,其实对所谓的“年轻天才”,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且也意识到,心性的磨砺和敦实,才是厚积薄发的关键,实在不行,笨鸟先飞呗。 倒是这陈仙霸,机缘福缘确实深厚,但死在这姓郑手上的这类人难不成还少了? 也得亏这姓郑的是个真小人,比那些所谓的君子更有容人之量,搁其他人手下这般个脾性阵仗,早就不知道被闷死多少回了。 天才?天赋? 在上位者眼里,都抵不住一句脑后有反骨。 这时,郑蛮将早食送上来了。 他的脸上有些淤青,那是上次和刘大虎一样,忙完了手头活计凑过来看陈仙霸批折子问问题被陈仙霸无视后嘟囔了几句; 陈仙霸起身向王爷请求能不能打一架; 王爷点头同意了。 然后郑蛮就毫无悬念地被打了一顿。 不过这个在荒漠被捡回来的狼崽子也有自己的道道,被揍完后,一边堵着自己的鼻血一边凑过来继续问打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陈仙霸再傲气,此时也只能讲给他听。 大家伙分早食, 帅帐里,郑凡一份,剑圣一份,陈仙霸一份,刘大虎和郑蛮作为亲卫,只能在帐外蹲着吃。 剑圣喝了口面汤,开口问道:“上次三先生回来说,那个福王见着他,就马上请问父亲大人身体安好?” “呵呵,是。” “你儿子真多。” “地位高了后,想当狗的都能踏破门槛儿,别说当儿子了。” “也是。” 剑圣点点头,以他的地位,在江湖里要是开门收徒,必然也是风雨雷动,不知多少江湖才俊愿意跪在他门前请求入门; 但随即,剑圣又道:“他是你儿子的话,那福王妃?” 三先生回来口述情况时,描绘得可谓绘声绘色,细致到当赵元年请问父亲安好时,福王妃那三分娇羞三分嗔怒三边期盼外加一分无所适从的神情都形容了出来。 郑凡和剑圣是很熟很熟的了, 不熟的话, 当初和四娘第一次正儿八经上床时,也不可能请剑圣到中院里去把关不是? 虽然这事儿,剑圣当时有所怀疑,但郑凡是不可能把实情说出来的,毕竟只有皇帝在那啥时,外头才会有太监在记着时辰。 “在我看来,比起收赵元年这个儿子,我更喜欢当他的爹。” 一侧正在吃面的陈仙霸听到这话,忍不住脸色泛红,呛了一口,当郑凡目光扫过来时,其马上又低头吃面。 这个少年郎霸王,怕郑凡可谓是怕到了骨子里,当然,这里的“怕”,也是敬重的意思。 至于说这等“下流话”到底会不会有损威严和形象,这就和富有者省钱叫节俭贫者省钱叫穷酸一个道理,王爷这般做派,只会让王爷身上多出不少人情味。 “福王妃必然很好看了。” 郑凡点点头,道;“确实啊,她是我在这个世上见到的,除了四娘之外,第一个好看的一个女人。” “郡主不算?” 原本,伴随着郑凡的崛起,世人一直说是郡主当初有眼无珠,错漏了人才; 但在郑凡封王,老镇北王亡故镇北王府式微之后,世人的说法又变了,开始变成是平西王当年没能瞧得上郡主的模样,不愿意委屈了自个儿。 “郡主那时还是个年轻姑娘。” 说着, 郑凡又指了指挂在帅帐里的甲胄,继续道: “再好的身段,甲胄一穿,也就没什么特色了。” “呵,流言蜚语多不得信,唯独那一条,你好人妻,在我看来,确实是真的。” 郑凡毫不犹豫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剑圣, 道: “你和我,到底谁更好啊?” 你不光娶了个寡妇,还笑纳了一个拖油瓶儿子,谁的口味更重? 剑圣一时语塞, 有种揶揄了半天,才发现小丑竟是自己的感觉。 “仙霸。” “属下在!” “传令给宜山伯,问问他今晚的准备做好了没有。” “属下领命!” 陈仙霸起身去传令了。 薛三给福王府带去了一句话: “老规矩,里应外合开个门,爹回家看看。” 最后的一个“爹”,郑凡原话是“本王”,但薛三在见赵元年这般上道后,就自作主张给改了口; 用薛三的说法是,不能让赵元年太尴尬不是? 郑凡放下了筷子, 道: “还记得当年,我率军冲滁州城时,恰好赶上福王出殡,那一口大棺椁外加一应送葬品恰好卡在城门处,导致守军连城门都关不上。 现在看来, 福王爷,当真是我大燕忠良呐。” … “母亲,父王他是大乾忠良; 不仅为国荐才,也是为国而死。 现如今,别看燕人势大,但我大乾已练出精兵,且刚刚在梁地覆灭了燕人一部精锐,那一部精锐,就是当年打进我滁州城的那一部! 平西王这次入乾,并非是为了攻乾,而是想要祸水东引,分明是在赵地梁地打不开局面,这才兵行险着罢了。 他是要打一场就走的,我王府哪里还能有上次这般好的运气,再在这一场风波之中安稳度过?” 福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想如何做?” “他不是以为滁州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么,他不是以为我福王府,就是他另一个家么,他不是认为母亲,就是他的……” 赵元年止住了话头,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道: “那我这个儿子,就好好地迎候他。” 福王妃点了点头,道:“我儿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 前几日,那个侏儒忽然出现在了母子二人面前,儿子直接喊那个人爹; 看似谄媚到无以复加, 实则…… 当对方派出的刺客已经悄无声息间出现在你面前时,要么死,要么就彻彻底底地低头认怂,没其余选择了。 待得赵元年起身,准备走出这个房间时; 福王妃缓缓道:“儿子,有娘在。” 赵元年止住了脚步,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母亲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虽说从未怪过自己的母亲,但也不愿意自己的母亲再去侍奉那个燕人。 他长大了,他真的长大了。 走出房间, 外头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兵丁,屋檐上,也有护卫提防。 原先,是懈怠了,但当一个王府,真的调集了足够的护卫保护内宅时,刺客想进来,近乎不可能了。 那日出现的侏儒让赵元年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看似的成熟,其实还有不少地方,依旧是稚嫩的。 好在, 他还有时间。 赵元年并不知道的是, 在他离开后, 母亲则一个人走到床边,将床下的一个盒子拖出,里面,是风情万种的衣裳。 滁州城被收复后,福王妃就一直以素衣见人,不再穿这些花枝招展的衣服,眼下,她又拿了出来。 另外, 她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是那日那个侏儒送过来的。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那人的意思是, 等他回到自己在滁州城的王府时,让她穿上这个给她看; 还说, 上次匆忙,人太多,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现在他是王爷了,一军之中,说一不二,可以有足够的闲情逸致去做一些想做的事。 福王妃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是很薄很薄的裤子,有黑色的,也有紫色的,也有白色的,同时还有肉色的。 裤子上,全是整齐且密集的小洞。 侏儒还带了一句话, 他问她, 希望她没瘦下来,他喜欢她的丰盈。 为此, 这几日福王妃食欲很好,以前每餐都只用小半碗,不喜油腻,现在,每顿强迫自己吃两碗饭,还必须得配上肉汤。 其实,那个侏儒将这个小盒子递给自己时,自己的儿子也是在场的。 但赵元年却并没有选择将盒子给收走; 母子之间, 其实是有着一种默契的。 其实, 福王妃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哪一种的结果,不是她生性放荡,而是当初燕军冲入王府的画面,实在是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嫁入王府后,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波澜不惊下去,可谁知,却在那一次被改变了。 且这些年来,不断地传来他在北方打胜仗的消息; 任何一个当母亲,对自己的儿子,都会格外看重的,总有一种自家儿子是最好的情结; 但无论怎么看,也无论怎么想, 福王妃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和那个男人掰手腕。 可当父母的不就是这样么, 无论孩子做了什么,无论成与败, 都得做好兜底的准备。 福王妃的手,顺着自己的胸口沿着自己的腰一路向下,再在自己的大腿上一直顺延。 天生体态丰腴的她, 此时喃喃道: “应该没瘦多少……” 随即, 又是幽幽的一声叹息: “他,应该会满意的……” …… “王爷,您对末将的部署,满意么?” “本王很满意,但本王还是有些担心啊。” “王爷放心,城门就这般的大,今晚,城门开了,燕军进来了,但一下子又能进来多少? 末将已经将城外三大营的所有骨干精锐都聚集埋伏在了城内; 届时, 但等燕军冲入,我军弓弩压阵,步卒持盾进逼,刀斧手自两侧杀出。 同时,城墙上进行火速支援,燕军再强,也不是天兵天将也架不住群狼撕咬,咱们这一出关门打狗,必然能成。 要是那平西王爷真的亲自率军突入,嘿嘿,那咱们可就有机会立下这泼天大功了!” “他会亲自来么?”赵元年有些迟疑于这个。 “王爷放心,那燕虏平西王最喜铤而走险之法,也最善奇兵之术,观其战绩,几乎都是长驱直入的冒进之战; 平西王此人定然不惜命,和燕国的那位刚刚被孟帅斩杀的虎威伯一样,战必极端,必亲临前线! 今晚, 他既然说会来, 那大概,他就真的会亲自率军冲进来。” 身旁,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他是银甲卫在滁州城的千户。 “明大人为何不说话?” “下官的话,此时有些不合时宜,不该说。” “哦?” “王爷若是一定要下官说的话,那就是为何那位平西王会派人联系到福王府。” “明大人应该清楚,当年燕军攻破滁州城后,我福王府得到了保全。” “是。” “那必然是少不得曲意逢迎的,否则,我王府早就不存在了,那位平西王认为可以凭借此点来拿捏本王,同样也就不奇怪了。” “王爷坦诚,请王爷放心,这件事,卑职明白的。” “多谢明大人。” 这时, 有雨珠落下; 赵元年抬起头,看着开始变得昏暗的天幕, 道; “要下雨了。” … “下雨好啊,本王喜欢下雨的夜晚,尤其是在行军途中。” 陈仙霸开口问道:“王爷,明明下雨会让我军马蹄陷入泥泞,您为何……” “因为雨夜,会把敌人的恐惧,数倍放大出来,若是你把自己当作强者的一方,你也会喜欢这种雨夜的。” “属下明白了。” 各路兵马,已经聚集好了。 除了陈远和陈雄两位率军在外围遮蔽战场和虚张声势混淆乾人的军报, 这次入乾的主力,基本都已经在郑凡身后了。 雨水,打在骑士们的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人和战马,在此时都陷入了安静。 不安,是属于弱者的。 陈阳的肃山大营是靖南军的本部精锐,是曾经靖南王的中军所系,再加上此时平西王王旗就立在前方,他们才是虎,他们才是真正的狼。 时辰到了, 薛三领着一众轻骑回来, 禀报道: “主上,城门开了!” 一旁的剑圣开口笑道:“看来你儿子,真的很听话啊。” 郑凡点点头, 手, 向前一甩。 陈仙霸、刘大虎、郑蛮,三位亲兵即刻向下传令,军中司马也马上将王爷的军令继续下达。 紧接着, 燕军开始出动。 陈阳领一部,自滁州城西边而去;樊力领一部,自滁州城东边而去。 这两路,就近乎分掉了此时大军的三分之二。 余下兵马,继续陪着平西王立在这里,没有动弹。 剑圣开口问道:“不是去冲城门?” 郑凡摇摇头,道;“不是。” “那是去?” “将滁州城外的三大营,先给它冲了。老虞啊,你知道么,任何兵马,都是以精锐为骨干辅佐以周边的。 就比如我晋东兵马出征,往往是梁程那一部为核心,其余部以及野人仆从兵都是打策应。 这还是好的,因为是一部精锐领数部兵马。 而在乾国则更为细分了,很早以前就是,一部兵马里面,是以部分精锐为骨干,用最好的甲吃最好的粮拿最高的饷,其余的,都是来凑数的。 这就是乾军为何当初打仗这般容易败溃的原因。 我与你打赌, 此番原本城外三大营的精锐,应该就埋伏在滁州城内,等着本王亲自过去呢。” 剑圣点点头。 “本王一直为谣言所累,比如本王好人妻什么的,真是令本王无语。 还有一则谣言, 几乎将本王比作了另一个李富胜,甚至是比李富胜更李富胜的一个人。 本王明明很惜命的嘛,你懂的。” “是啊。” 剑圣看着郑凡,调侃道: “但你终究选择不信任你的‘儿子’了。” “唉。” 平西王爷叹了口气, 感慨道: “没办法啊, 谁叫这辈子看得最多的就是: 父慈子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八章 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滁州城外三个大营,其实早有准备。 但正如平西王所料,三大营的精锐被调遣入城后,此时的三大营,更多像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架子。 没有了主心骨的存在,看似兵马还留存着不少,但真的很容易拿捏。 对于滁州城内的乖儿子赵元年和一众滁州将领打算用“请君入瓮”的方式来让自己往里钻的这种设想, 郑凡一开始是有些难以理解的。 他让薛三去传信,真没什么深谋远虑,只是军中随意地一子闲棋,如同捡起河滩的一块石子,打个水漂儿,看看乐子,摸摸脉。 如果是面对年尧亦或者是面对其他乾国的将领,大家倒是可以玩几个回合的推手,再“将心比心”般地进行算计推演,甚至不惜废寝忘食地拼命思考,一刻不得停歇; 可你真的没办法去推演那位福王以及滁州城将领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 你很难将自己的军事智商拉低到和他们一个层次以去获得对他们的“设身处地”。 但他们又偏偏很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作一个傻子来设计布局, 郑凡感受到了一种羞辱感。 你要么怂到底,要么刚到底, 最怕的就是这种, 明明很怂,忽然一时间自我感觉无比良好,想冒头看看, 往往这个时候,就容易出大问题。 梁地的大捷,的确鼓舞了乾人的心气儿,滁州城内的官军以及那位王爷,都敢想屁吃了。 陈仙霸、刘大虎以及郑蛮三个传完令后,就又回到了郑凡身边。 三人对于战阵冲杀都有着极大的向往, 尤其是郑蛮和刘大虎; 陈仙霸稍好一些,至少能做到面容上的平静。 很快, 西边方向就传来了消息,那座大营,被掀翻了。 像是驱赶羊群一样,燕人以一浪又一浪的压迫方式,迫使乾人军心崩溃,舍弃了自己明明扎建得还不错的营寨,开始了奔逃; 紧接着, 东边的消息也传来,和西边一样。 雨夜,加剧了恐慌情绪的蔓延。 燕军就如同是在驱赶羊群一般,继续驱赶着崩散的乾军士卒,“引领”着他们,从两个方向,将剩下的那座大营,自己人给自己冲垮了。 平西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下雨天,水汽重,但他依旧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种独属于大乾的味道。 “这乾人怎么这般不经打?”郑蛮好奇道。 以前只是听闻,现在,是亲眼所见,当真是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人在习惯了一个环境之后,很容易形成属于这个环境的特定思维,所以郑蛮才有所感叹。 “传令陈阳,樊力,不用再追击下去了,即刻调转回头。 再命令全军,就地扎营,附近搜罗民夫,打造攻城器具。” “喏!” “喏!” 陈仙霸三人领命而出。 他们是亲卫,只需要向下一级进行传达,然后自有下方传信兵继续投送。 待得三人传完命令往王旗那儿回赶时, 刘大虎忍不住问道: “为何王爷当初在兰阳城外不打算攻城,但到了这里,反而要攻城呢?” 郑蛮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看着陈仙霸。 许是今儿个这场战役进行得很是顺利,陈仙霸现在心情很好,也就愿意做解答,开口道: “在兰阳城时,我军若是停顿攻城,不仅仅会靡费我军锐气,也会给后方整个乾国提供充足的应对时间。 而现如今,我军已然深入,这就像是一只虫子,在你面前时,你能一把抓住它,但当它钻进你肚子时,看似离你更近了,但实则,你已经无所适从了。 再说了, 王爷用兵向来不喜欢打呆仗死仗, 眼下滁州城外的兵马几乎被一锅端,城内自明晨起,军心民心必然涣散。 咱们再做出打造攻城器具的姿态, 说不得这滁州城,就得自己降了。 毕竟,王爷当年曾打进去过一次,不也没屠城么? 恰恰相反的是,当年王爷在滁州城做了和先前在兰阳城一样的事儿,分粮食分财货。” “哦,原来如此,这是做样子吓唬乾人?”郑蛮开心地笑了。 刘大虎则又问道:“那要是乾军其他兵马赶至呢?” 陈仙霸回答道:“乾军这几年编练而出的新军应该是能打打硬仗的,但现在还在梁地,也不晓得他们收到咱们消息了没有,但有左右两路大军威胁,他们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径直奔赴回国。 乾国三边,那位钟家驸马爷,带走了乾国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军团,祖大帅之子祖东令也带走了一部祖家精锐。 三边兵马固然多,但那是建立在守城的基础上,一旦拉出了野战,到底能有几分成色,他们自个儿也说不清。 且大皇子殿下和李良申总兵现如今陈兵于边境和乾国三边形成着对峙; 乾国三边兵马胆敢回援追击咱们的话,就得做好被我燕军南北夹击的准备。 当年靖南王爷就是借道于乾开南门关伐晋,虽然此次进军乾国乃王爷神来之笔,但乾国的三边都督可不敢就这般想,他会认为,我燕军想要复当年靖南王开晋旧事,借道于赵地,击垮三边主力!” 靖南王当年入晋地时,晋地兵马正在马蹄山一带和燕国守军死磕,结果被夹击了一道,直接崩溃。 眼下局面,何其相似。 陈仙霸伸手,摘下头盔,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继续道: “至于其余的乾国兵马,等到他们各地调兵过来,这边五千,那边一万,莫说咱们可以从容地离开,就算是真的对上了,他乾国五万地方兵,可敢和由我们王爷所率的五万大燕铁骑相抗衡? 这其实就是王爷曾说过的平西王赛马。” 平西王赛马这一典故,据传出自于平西王本人和其麾下第一谋士郑樊力的聊天中,原本叫平西侯赛马。 “乾国的好马少,就得被这样欺负,可惜了,虎威伯一战而殁,我大燕,本可更加从容。” 一场雨夜, 不, 确切地说, 是半个夜; 燕军只用了不到半个夜的时间,就将滁州城外三个大营全部拔除。 随即, 燕军开始安营扎寨。 待得翌日清晨时,城墙上的守军以及被官府发动起来帮忙守城的城内百姓,看见城墙外,是一片凄凉废墟,同时,因为燕军并未于昨夜进行追逃,那些被击溃了的乾军,于雨夜中又不敢向更远处逃跑,近乎本能地,又聚集回了滁州城下; 昨夜,燕人本就杀伤不多,毕竟就那么点儿时间,都来不及砍人,故而这些溃兵,数量极多,丢盔弃甲,完全散了建制,只知道不停地向城墙上高喊开城门让他们进去,亦或者祈求城墙上给予他们一些吃食充饥。 不远处,有燕军小股骑兵紧盯着这里进行游弋。 … “王爷,此时万万不能开城门。” “为何?”赵元年显然不能理解。 虽然于昨日,将三大营的精锐调入了城内准备埋伏平西王,但为了遮蔽耳目麻痹燕人,其实调入城内的士卒数目,也不是很多。 故而,现如今城内的守军,总共加起来,只能勉强将四面城墙站一站,所以,不得不连夜发动城内的百姓上来助阵。 可这城墙下,乾军溃卒,那是相当的多啊。 “溃卒收留不得,收留进来,这城内的守军,也将无心守城了。” 恐慌的情绪会被溃卒带进来,然后,引发更为全面的恐慌。 这群溃卒,已于昨夜被吓破了胆,他们现在不仅不敢拿起兵器御敌,还会带着其他人,一起慌乱。 “就收留一部分,也不可以?” “王爷您看,那边燕虏的骑兵一直在盯着这里,看似离得挺远,但一旦咱们开了城门,溃卒必然涌入,到那时候咱们想关也关不了的,这些溃卒必然会死命冲门。 燕虏只需要在后面跑跑马,射个几箭,催促催促,这些溃卒就能替燕虏将城门完全打开。” “原来如此,是本王失算了。” “王爷……” “王将军,现如今,该当如何?”赵元年看向这名守将。 “劳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再发动发动百姓,多加一些犒赏和许愿,末将认为,燕虏孤军深入,怕是不会真的下正经功夫攻城的。” “可对面明明已经在打造攻城器具了,先前本王在哨塔上都看见了。” “末将认为,那是燕虏虚张声势!我们现在只要守住城墙,不日,援兵就至,滁州城,可保无恙!” “辛苦王将军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本王这就回府,将府库里的一些积蓄取出,再号召城内大户,一起捐出财货犒赏守城军民。” “王爷公忠体国,末将佩服!” “言重了,言重了。” 赵元年下了城墙,坐入了马车。 马车开始向王府行进。 “王爷。”这时,车夫小声道,“明千户的人,在后头跟着。” 赵元年长叹一口气,不由得自嘲道: “我不该自以为是的,我真的不该自以为是的。” 大乾的藩王,基本都是当猪养,在这种基础上,固然能出一些“人才”,但这种人才,可能体现在城府以及为人处事上。 通俗一点,就是会来事儿。 但这种人平日里看起来似乎能混的很好,给人一种很厉害的感觉,但真正到见真章的时候,就没辙了。 赵元年比之当年被郑凡吓得瑟瑟发抖,已经成熟了太多太多; 但真的无法强行要求一个连自己的护军军营都不敢深入的藩王,一夜之间就懂得用兵打仗了。 要是带的是精锐,不说像大燕镇北军靖南军晋东军这种铁骑了,哪怕是三边的边军,可能还好一些,问题是乾国地方郡兵厢兵本就战斗力不行,容错率也就极低,再由菜鸟操盘指手画脚…… 与其说,能靠自己手中的刀枪棍棒打赢, 还不如期盼对面的平西王被一道流矢给射死来得更靠谱一些。 不过后者,也挺难的,什么样的流矢,能穿过万军阻隔,再穿过剑圣拦截阿铭抵挡以及之后魔丸的格挡, 最后, 平西王本人身上穿的玄甲,也是一套宝甲啊。 赵元年拿起一条帕子,擦了擦手,手心里,已然全都是汗。 他清楚,事情,已经滑向了不可测的深渊。 甚至,眼下的滁州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住,都已经不存在多大的意义了。 乃至于,要是真守住了,可能对自己而言,反而是坏事。 自己对守军将领说,平西王派人联系了自己,自己打算将计就计,结果人家平西王来了一出将计就计再就计。 没有足够的兵马,纯粹靠民夫,燕人如果不是做样子,真打造好了攻城器具,往城墙上一扑,能守得住么? 且对于朝廷而言,对于官家而言,他们要的,往往不是你的心路历程,而是结果。 哪怕赵元年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是站在乾国这边,想要对付那位平西王的,但在其他人眼里,也就是那位明千户的眼里, 自己不就是和平西王里应外合故意给守军设套的人么? 自己到底,是何居心? 滁州城就算是守下来了,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何结局? 而且,原本上一次燕军攻破滁州城,福王府和温家比起来,应该是加分的,毕竟恪守住了底线,可这次,所引发的牵连,很可能会让上头认为,上一次福王府之所以保全,是因为已经暗地里屈膝投降了燕人,投降了那位平西王。 战后, 朝廷和官家为了颜面,不大可能会堂而皇之地问罪福王府; 但让自己“死”去,换一个福王,岂不是轻轻松松? 在这种事情上,本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啊。 赵元年伸手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荒谬,真的太荒谬了,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马车,进入了王府。 赵元年径直走入后宅,走入自己母亲房间时,看见母亲正坐在椅子上,今日的母亲,不再是一身素衣,反而穿得有些靓丽,且还化了彩妆。 昨晚外面大溃败的消息,已然传入了府内。 赵元年叹了口气, 跪伏下来; 福王妃脸上却露出了笑意, 道: “怎么了?” “儿子败了。” “不,你还没有败,因为你还没有死,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再说了, 你还有娘在呢。” “母亲,儿子没用。” “行了,我的儿,起来。” 赵元年站起身,眼里噙着泪。 福王妃起身,走了下来,走到自己儿子面前,伸手,擦了擦儿子的泪珠, 道: “傻孩子,哭什么?” “儿子无用,才让母亲受委屈了。” “当娘的为自己儿子可以做任何事,哪里来的委屈?” 见自己儿子还在哭, 福王妃却笑了, 道; “怎么会委屈呢,真要算起来,娘可是捡了大便宜了不是? 那位,又比娘年轻,又是个武将,身子骨又好,地位又高,威望又重,人又威武; 娘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委屈?” “呵呵呵。” 赵元年一边哭一边笑了起来。 “是,明明是娘占了便宜,娘还害怕呢,害怕这几年过去了,娘年老色衰了,他瞧不上娘了,那可就白瞎了我儿的眼泪了喽。” “呵呵呵。” 赵元年深吸一口气, 道: “母亲,儿子没回头路了。” “那就别回头了。” “是,是啊,可儿子,姓赵啊。” “赵,是官家的赵,又不是福王府的赵,朝廷一直以来如何对待藩王,你看看你父亲就知道了。 再说了,你父亲已经为朝廷死了,你不欠朝廷什么的。 娘没出息, 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娘只想着,我儿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是娘心里,最大的心愿。” “是,母亲。” 这时, 有下人前来传话: “王爷,明大人进王府了,要见王爷。” “好,孤知道了。” 赵元年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出了厅房。 明千户就站在前院儿里,身后,跟着十余名银甲卫。 赵元年向这里走来, 然后, 停下了脚步。 忽然间, 明千户的瞳孔一缩。 赵元年手臂一挥, 四周,箭矢射出,随即,自屋顶处自花圃处,一众王府护卫跟着杀出。 “赵元年,你敢!” “我敢!” 赵元年面露狰狞地喊道。 … 上午时,平西王爷才在搭建好的帅帐里,安歇下去。 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后,揉揉眼,伸了个懒腰。 啧, 只要是在外头行军打仗,这睡眠,就格外得好。 陈仙霸正坐在帅帐里批着折子,郑蛮和刘大虎凑在旁边观看着,批折子很认真,看着的,也很认真。 帅帐是一分为二的格局,中间有一道大帘幕作遮挡。 前半部分也就是陈仙霸他们所在的区域,是拿来军帐议事的,后面,则是王爷本人就寝的床铺。 刚醒来, 郑凡觉得有些口渴, 伸手摸了摸放在身前的茶杯,凉了。 出征时的习惯,只要条件允许,平西王每次醒来,都会先喝一杯热茶,以保证自己接下来的精神。 隔间的仨,太过认真,没听到王爷起身的动静。 郑凡开口道: “水,水,开了没啊!” 隔间的仨马上都抬起头, 这时, 外头传令兵喊声响起: “报!!!!!!!王爷,滁州城城门开了,守军降了!” 一时间, 陈仙霸、刘大虎和郑蛮三人,眼睛直接瞪得大大的,心里满满的是震惊! 这, 就是自家的王爷, 这, 就是大燕的军神么! …… 燕军入城了, 平西王穿上玄甲,骑着貔貅,打着王旗,也入了滁州城。 开城的,是福王,福王率领王府的护卫,挟持了守将,命令守军开城门投降。 本就被昨晚的一切以及眼下城墙外不断哭喊的溃军搅得士气极低的守军,也没做什么挣扎,反而,更像是一种解脱; 城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首先,是乾军溃卒涌入了城内,随即,是燕军跟着一起入了城。 如果不是心里清楚,自己没和那个“儿子”沟通到这一步,可能连郑凡本人都得疑惑,这赵元年,是否真的是个大孝子? 运数, 或许这就是运数。 也挺好, 一想到自己以前隔着老远查看个战场,都能在雨夜近乎被投石车抛出的石块砸成肉泥。 郑凡觉得, 这是老天爷在为对自己以前的过分刻薄而进行补偿。 好的, 本王接受。 燕军骑士里三层外三层,护卫着自家王爷在宽阔的郡城大街上行进, 而后, 队伍行进到了福王府的大门口。 一身正式蟒袍的赵元年, 早早地就站在台阶上恭候着了。 见到郑凡的身影后, 赵元年马上跪伏下来, 大声喊道: “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 唔,还有15票就到第九名了,再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 破上京,擒乾后!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坐在貔貅背上的平西王, 背,挺得不是那么直,但却不给人以吊儿郎当的感觉,或许,眼前的这一切,对于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也不足以让他去郑重对待。 有些逼,是需要装的,但再怎么掩饰,都可以发现那一抹刻意。 而有些,则已经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就比如跪伏在地上的福王赵元年,他跪得,很自然; 甚至,他喊出的“父亲大人”,在场,也没人去嘲讽和戏谑于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种境地下,为了活命,尊严什么的,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都不是那般的重要。 再者, 燕国就算是在梁地败了一场,但到底比所谓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要高上太多太多,大燕国,依旧是一尊疲惫却仍让人敬畏的庞然大物。 燕国的实权军功王, 收乾国的一个藩王当“义子”, 有何不可? 反而是跪着的那位,高攀了呀。 这种账,其实很多人都会算,也很清晰。 陈仙霸翻身下马,抽出了刀,行步于前; 刘大虎和郑蛮,紧随其后,再之后,是一众燕军甲士,鱼贯而入。 他们进入了王府,同时也控制了王府。 作为王爷的下榻之处,必然得确保绝对的安全。 自始至终,赵元年都跪伏在那里,没动。 当前些日子薛三带来口信时,年轻的福王,感到羞辱,感到愤怒; 但当平西王本人出现在其面前时, 羞辱啊, 愤怒啊, 都不见了踪影。 那种被完全碾压和支配的感觉,也是能让人轻松和释然的。 郑凡从貔貅背上下来, 徐闯走在最前面,剑圣走在其身侧,阿铭落在身后; 平西王本人,走到了王府的台阶上; 略微停步,也没刻意地低下头,再看看跪伏在地的“儿子”。 其实,本可荒唐;其实,本可无礼; 胜利者,可以尽情地践踏失败者的尊严,以获得心灵上的某种成就和慰藉。 比如, 就在这里, 就在这福王府大匾之下, 问一声: “你娘还好么?” 若是觉得不够, 还能问: “你娘想孤了没?” 可到底,还是失了格调,没那个意思了。 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故地重游, 这个地方, 我曾来过, 现在, 我只不过又来了一次。 最终, 郑凡迈过了门槛,没和赵元年说一句话。 赵元年闭上了眼,身子微微一歪,也不晓得是累的还是吓的。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双手撑着地面,第一下,没站起来,第二下,站起来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袍袖,目光里,透着一股子淡然,随即,还笑了笑。 而行走于王府之中的平西王,下达了几个军令: 一,命宜山伯陈阳,整顿城外驻军; 二,命樊力,镇压城内局势,同时仿照兰阳城旧事,开府库,分粮分财货; 三,命薛三,即刻出城向南,领哨骑,查看南面的情况; 四,亥时,参将以上将领在此军议。 福王府里的陈设景致,依旧典雅,透着一股子极高的品味气息; 回廊两侧,都是燕军甲士在戒备; 平西王一路走入了后宅。 后宅的宦官、女婢,已经被陈仙霸率人看押了出来。 陈仙霸挎着刀,立在一处屋舍前。 当郑凡走过来时,其马上低下头禀报道:“王爷,里面清查好了。” 这种感觉,像是村儿里的泼皮懒汉,大半夜的,去敲那寡妇家的门。 大概也就只有平西王爷,才能够让心比天高的他,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儿了。 换做其他人,是断然不可能的。 郑凡点点头, 走入了屋舍内。 里头,有淡淡的香薰味; 一身彩装打扮的福王妃正在泡茶,见郑凡进来了,她就很是自然地走了过来,宛若守家的妻子,终于盼到了自己的夫君归来; “回来了,累了?” 说着, 她开始帮郑凡解甲。 下人们都被清扫出去了,也就只能由福王妃来亲自动手。 但她毕竟只是个女子,郑凡身上的这套甲胄,可是不轻。 好在,平西王到底是有点怜香惜玉的习惯的。 福王妃帮忙解扣,郑凡自己将甲胄脱下。 甲胄下必然得穿内衬的,越重的甲胄内衬就越厚,否则皮肉就得受苦。 不过,平西王的内衬倒是讲究,不是寻常的那种单调白,而是黑色软丝,里头内嵌着金丝软猬甲,增强防护性的同时也有着美感。 甲胄一脱,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 郑凡坐了下来; 福王妃倒茶,将茶杯递送到郑凡面前。 郑凡没去接这茶杯,而是将自己先前摘下的水囊拿过来,拔出塞子,喝了一口。 福王妃掩嘴而笑,道: “王爷是怕我在茶水里下毒么?” “嗯。” 福王妃闻言,也没觉得尴尬,反而主动地坐到郑凡的腿上,双手搂住了郑凡的脖颈,道; “我盼了你好几年了,可舍不得毒死你。” 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故意地微微浮动。 郑凡的大腿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滑腻的温热,而且,那股子淡淡的幽香也开始沁入。 “你怕我瘦了,你说,我瘦了没?” 郑凡仔细地打量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人,她的皮肤,依旧是那般的白皙且透着恰到好处的红润,她的眼眸里,有着端庄的同时也不乏狐媚的风情; 福王妃的个头在女人里,其实算高的,但绝不是高瘦高杆儿的类型,反而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丰润。 “瘦了点。” 郑凡按照自己心中的印象给出了结论。 福王妃将自己的身子贴到了郑凡的胸口位置,双手置于身前,指尖隔着内衬旋转摩挲着那郑凡的那两粒; 同时,红唇对着郑凡的耳垂,轻轻吹了吹热气, 道: “想你想得瘦的,你信不?” 郑凡摇摇头; 可谓是将不解风情演绎到了极致; 福王妃有些懊恼,竟然流露出了小女儿姿态,贝齿咬着红唇,啐骂道: “你个没良心的,真是个没良心的。” 说着, 福王妃伸手撩起自己的裙摆, 王爷的目光向下望去, 看见的是穿着白丝的腿…… 王爷可以笃定的是,丝袜这种事物,暂时应该只存在于平西王府内三位夫人的衣柜内,并未进行对外制作和销售。 所以,薛三那货到底自作主张加了多少料。 福王妃抓着郑凡的手,落了下去。 王爷的手,落下去后,就开始自己游走起来。 福王妃将自己的脸枕在王爷的胸膛,身子依旧保持着匀率的轻微摇动, 小声道: “咱儿子还小,不懂事,你这当爹的,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郑凡很想问, 当初似乎我也没睡过你; 但这一次,王爷没去故意地不解风情,破坏氛围; 因为福王妃无意之间,开启了一种调调; 也偏偏这个调调,戳中了平西王的痒。 福王妃是不懂得这些术语的,但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人,丝袜,以前没见过,一些话术以前也没玩过,但并不意味着她不懂。 归根究底, 某一类雄性生物,自古以来都是大猪蹄子。 “可不准和咱儿子计较,好嘛?” “好。” 福王妃的左手,开始下滑,摸寻着什么。 嘶…… 王爷脖颈微微后仰,发出了轻微的舒音。 “他压根,就比不过你呢,本钱比你差太远太远了,你的,我都有些害怕。” 平西王的眼里,流露出了一股红色。 军中待久了,母猪赛貂蝉,更别提面对这种真正的当世绝色了。 但平西王还是很快抑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本能,强行以自己的意志,压下去了燥热,换上了清明; “本王进来,是因为本王麾下的儿郎,滁州城的百姓,包括你的儿子,都认为本王应该进来。 但本王并未打算做什么。” “你嫌我老了,是么?” 郑凡摇摇头。 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早,所以,自己遇到的好几个太后什么的,别看儿子挺大的了,但真实年纪,也就三十多的样子; 再加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保养又很好; 搁在后世,三十多岁的女人,也依旧还是女孩; 其略微的成熟气质中再夹杂着未褪去的顽皮,调和而出的,是一种让人难以自拔的魅力。 “必然是嫌我老了。” 福王妃生气了,先前是侧过身斜靠在王爷身上的,这次不搭理王爷了,转而背对着王爷坐在王爷的腿上。 但那种轻微的摇摆频率,依旧没有停止。 不是那种所谓的弹性,而是无处不在的包容,给予了一种,灵与肉层次上的高度契合感。 再加上先前的一连串的铺垫, 一时间, 王爷开口道: “停……停一下。” 福王妃装作没听见,继续使着小性子。 “吼!” 平西王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一般的低吼。 这是野兽,在克制着自己的凶性。 福王妃这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回过头,咬着嘴唇,我见犹怜。 她是真的害怕眼前这个男人的, 他的身份, 他的过往, 他如今的地位。 羔羊再怎么和猛虎嬉戏,骨子里,依旧是带着敬畏的。 但她又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当自己的儿子杀了那位银甲卫千户打开滁州城的城门后,就意味着她们母子俩,已经完全没了退路。 她说过,有娘兜底,所以,她得继续撑着。 聪明的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往往也是很准的,她知道,只要自己成了,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就算有保障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看似杀伐果断得很,但骨子里,似乎一直保存着某种柔情。 正如平西王经常对剑圣对陈大侠欺之以方一样, 此时此刻, 同样的招数被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家里,有三位夫人了,已经足够了。” 这是平西王的回答。 福王妃幽怨道:“四个,正好可以凑一桌叶子牌。”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哦。 “女人多了,也麻烦。” 这真是郑凡的心里话; 上辈子,他一向很反感后宫漫和种马; 这辈子,他也是一样。 四娘是他的原配,独一无二的原配,在四娘面前,就像是自己娶了一个御姐,自己则是一个小奶狗。 嘿,别说,在外头威名震震的平西王爷,还挺喜欢这种腔调。 至于公主,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四娘抢回来的,是四娘为了在家里能听到公主郡主什么的喊自己姐姐可以任意地揉捏她们,主动拉进来入伙的。 柳如卿,是范正文送来的,一开始也是为了政治考量,收下他,安抚范家的心,这是为国考虑。 当然了, 柳如卿的那一声“叔叔哎”, 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但奈何, 郑凡不是燕皇,他做不到清心寡欲,将亲情,将自己身边的女人和子女当作一种生活似乎本该有所以才有的搭配。 斜靠在旁边,看着四娘批折子做王府的财务报表; 听着公主一口一个“本宫命你……”,再听听柳如卿的小曲儿; 这日子,已经足够悠哉且充实的了。 在外头,看看可以,动动手,吃点儿豆腐,也可以。 可真要做了什么,再带回去,后续家宅里又多了一个,真没那个必要其实。 “王爷,何必如此委屈了自己,我一个寡妇,又不奢求什么名分,王爷尽可随意享用就是。 吃了不合口味,丢了便是。 哪天又想起这口了,再捡起来,奴自己给自己拍拍干净,您再回回味也可以。 呜呜………” 福王妃轻轻抽泣起来。 这抽泣的频率和摇摆的节奏,倒是一致。 “王爷,我将元年唤来,就让他站门口,告诉他,他爹嫌弃他娘,不要他娘了,呜呜呜……” 呔, 妖精! …… 黄昏天, 平西王双眸中,已然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一种圣人无欲无求似乎随时都可魂飞天地的洒脱纯澈感。 福王妃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入口中; 郑凡本以为她会吐出来,但她却咽了下去。 王爷发出一声叹息, 福王妃则笑吟吟地靠了过来,蹲下,开始帮王爷捶腿。 她什么也不说, 也什么都不问。 郑凡开口道;“福王府的人丁多么?” “本家不多,就我们母子以及咱仨儿媳妇。” “随军开拔。” “您说去哪儿,我们母子就去哪儿。” 其实, 福王府压根就不可能再留在滁州城了。 “去不去燕京?” 去燕京,就能和当初的温家一样; 在燕京,赵元年作为第一个投靠过来的乾国宗室,是能有立牌子得优待的资格的。 说不得,为了恶心恶心乾国,小六子还能给予赵元年一座“乾王府”。 要知道,当初晋皇可是靠卖掉了祖宗社稷才能在燕京得到一座晋王府,赵元年,这是赚大了。 福王妃却即刻摇头道: “我们孤儿寡母的才不去燕京呢,我就吃定你了。” “吃”这个字,咬得重了些。 “晋东,可不养闲人。” “当娘的,哪里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彻底沦为一个闲人,亦或者,一个牌坊呢? 福王一脉,世世代代,已经做了多少代闲人了?” “看他。” 这是出于政治的考虑,扶持傀儡政权一直是一件惠而不费的事,赵元年现在还不具备这个条件,就算是此时的大燕,也不具备这个条件; 但日后呢? 真等燕国准备好了,开始平定诸夏的大战时,这赵元年就适合拿出来了。 很显然,福王妃想为自己儿子追求的,就是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可比什么去燕京当牌坊王爷供人观阅要务实得多了。 这个女人,是聪明的。 郑凡看了看时辰,站起身。 外头的将领,应该已经到了。 福王妃拿出了一套新的蟒袍; “他的,没穿过,我提前就为你改好了,应该合身的。他的女人你用了,他的衣服,你当然也可以穿。” 郑凡很认真地看着她,很显然,这个女人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脾气。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就如同皇帝和自己手底下的大臣博弈,皇帝为何喜欢动不动帝王之怒高深莫测?就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的脾性被下面的人给掌握。 而这个女人,明显已经掌握了,且还每一句话,都故意地踩中自己的点。 但郑凡并不担心就算真带她回去了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四娘估计会很高兴,郡主妹妹暂时弄不来,但弄来一个王太后妹妹,也是不错; 在四娘面前,所谓的后宫争斗,尔虞我诈,只能算是个玩笑。 有时候,郑凡自己也会怀疑,可能四娘只是想自己玩儿后宅,自己,只不过起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蟒袍,很合身。 虽然制式上比大燕的蟒袍少了很多霸气,细节上也凸显出一种谨小慎微,但穿起来,也还不错,反正也没人会在意平西王此时穿什么以及是否符不符合规矩。 推开门,走了出来,一直到院门口,看见陈仙霸带着刘大虎和郑蛮一直守在那里。 至于剑圣,剑圣不在。 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很显然,剑圣不想再来一次。 “王爷,诸将已经到齐,就在前厅。” “好。” 燕军将领齐聚前厅。 郑凡走进来时,先前还在聊天的众人马上屏息以待; 平西王爷坐上了首座, 下面诸将一起跪伏下来: “拜见王爷!” “起了。” 郑凡端起身边放着的茶水,刮了刮杯盖,犹豫了一下,毕竟不是刘大虎他们亲自为自己新倒的,就没喝,只是装装样子。 但等其准备放下茶杯时, 却看见下方诸将的脸上,都挂着那种笑容。 其实, 郑凡入福王府,真不是为了什么福王妃,而是有些时候,骑虎难下了。 他得进去,他得和福王妃待一会儿,因为这些将领以及更下面的士卒,喜欢“看”到这一幕。 兰阳城时,郑凡不准他们行杀戮劫掠; 滁州城时,依旧不允许他们这般做。 士卒们难免会憋出抑郁,得让他们发泄出来,得让他们获得某种精神上的满足,也就是爽感。 所以,郑凡就进了福王府。 然后,士卒们,就高兴了。 这是一个很别扭的逻辑,但确实是真实存在的,现在不知道多少燕军士卒正凑在一起聊着王爷在福王府里被侍奉的故事,一边聊还一边与有荣焉的样子。 毕竟,是他们的奋勇拼杀,才能让自家王爷可以这般享受不是? 要是换做一个平庸的,哦不,一个威望不高的大帅,敢一个人吃独食,下面的人必然会心生不满,人人都要问一句:凭什么! 可平西王到底是大燕军中尤其是中下层士卒的偶像,威望之高,无以复加,且靖南王当年实在是太高冷了,大家伙对靖南王,是单纯地敬畏,而平西王,明显就有人情味多了。 尤其是在老田不声不响地丢下靖南军一个人远走之后, 这支兵马,很渴望来一个真正有人情味的新“靖南王”来统帅他们。 故而,郑凡一个吃独食,可以让全军上下,都很有代入感和参与感; 甚至,比平西王本人,更“尽兴”。 做一个合格的政治吉祥物,真没那么简单; 你得让下面的人,感觉到你的亲和,你得让下面人,看见一些他们想看见的,有些时候,你也不得不为了迎合他们,而去做出一些妥协。 比如今日下午,郑凡就觉得自己是为了全军的士气,牺牲了自己的一小部分。 唉, 做大帅, 难呐。 老田曾说过,所谓的“爱兵如子”,只是文人编排出来的带兵的想当然。 但老田自己也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实力强,谁敢在你面前放肆,哪怕不怕你的靖南王令,也怕被你一拳打烂狗头。 可谁叫自己没那份实力呢,所以,受点委屈,嗯,难免的。 眼下, 看着陈阳等一众将领在憋着笑容, 郑凡冷哼了一声, 将茶杯重重地放回茶几, 道: “瞧瞧你们这帮没出息的样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些将领,是大军的骨架,也是最好的“传声筒”,更是士卒士气的晴雨表。 平西王爷站起身, 开口道: “等打到上京城下,让那乾国官家将他的皇后贵妃什么的送出来几个,这才值得你们笑呐!” 说完这些, 平西王在自己心里对自己发出了一阵鄙夷:唉,粗俗了,粗俗了啊。 可谁叫这群丘八,哪怕是在兵营里浸了这么久的宿将们,最爱听的,就是这一口呢? 你可以时不时地和他们讲讲家国大义,但不能老讲,正如你不可能对着田埂里老农去讲什么山水画的技法一样,那是对牛弹琴。 在大燕国内,你至高无上,但孤军悬于敌国境内,你其实得更哄着点他们。 果不其然, 平西王话音刚落, 陈阳就跪伏下来,喊道: “吾等愿追随王爷打入上京城,生擒乾皇后!” 其余诸将马上也跪伏下来,齐声道: “愿为王爷破上京,擒乾后!” “破上京,擒乾后!” 可以想见,天亮之后,这个口号,将传遍全军上下,成为全军接下来一致的精神层面的追求。 厅堂外, 陈仙霸、刘大虎和郑蛮三人也都攥紧了拳头,面色发红,显然,也受到了这种亢奋情绪和伟大目标的感染。 而这时, 剑圣的身影幽幽地自他们身后显现, 他没去当“门房”, 但并不意味着他跑远了,天知道那姓郑的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着里头不断传来的呼喊声,再看看自己儿子和那俩的激动,那姓郑的真的是不管对谁,都能完全地拿捏住他们的脾性。 剑圣的身影一边逐渐消失在黑暗中一边微微摇头, 带着些许不屑和调侃的语气道: “呵, 洗不干净了。” ———— 月票第九了哇兄弟们,还有月票的,就投给咱,距离前面几位,真不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章 竟无一人是男儿! 军议很快就结束,这场军议,实则就是为了进一步自上而下统一思想。 大军孤悬于敌国,没有后方,没有后勤,不出意外的话,也不大可能会出现援军,也因此军心士气就会变得异常脆弱,故而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进行整合和巩固。 接下来, 还有更为长远的奔袭,甚至,还会有可预见的连番硬仗,乾国现在可能没办法在这里调遣出足够的大军来围堵自己,但上京前方,必然早就做好了阻拦的准备。 有些事儿,已经心照不宣了。 所以,不趁着现在赶紧多添点柴多加点料,等真正遇到事儿时,想临时抱佛脚都来不及。 郑凡继承了靖南王的用兵细节,一样喜欢个精校入微,但郑凡毕竟不是靖南王,而且,郑凡也不想成为靖南王; 故而,当一军主帅必不可免地会成为一军之图腾时,所呈现出的光彩,是截然不同的。 这里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管用就好,毕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而考虑。 伴随着军议的结束,那声口号很快就开始向下传播。 “破上京,擒乾后!” “破上京,擒乾后!” 搁在别的统帅那里,就算要喊出这种口号,也应该是喊:“破上京,擒乾皇!” 可偏偏在郑凡这里,就完全变了个味儿。 但士卒们喊起这个口号时,却感觉格外来劲。 郑凡是军功侯时,还有个注水的大皇子军功侯并列,但等到两位老王爷一位离去一位故去且郑凡也封王后, 可以说, 作为大燕现如今独一份儿的异姓军功王,平西王爷几乎就是整个大燕法统上的“大将军”,军方头把交椅。 甭管嫡系不嫡系,甭管是镇北、靖南军亦或者地方郡兵什么的,只要是带黑龙旗的丘八,都能说平西王爷是咱老大。 所以, 眼下全军上下,逐渐点燃着的是一种这样的氛围。 老大喜欢人妻, 这是公认的“秘密”; 那行, 咱就去上京,将这大乾国身份最尊贵的人妻给老大抢来! 山大王的土匪结寨,往往会被认为乌合之众,但实则,这种寨子,撇除战斗力等其他方面的缺陷不谈,至少,人家很有凝聚力; 而这支军队,主力是陈阳的肃山大营,抽调补充的,也是陈阳亲自择选的他部精锐,战斗力组织力上是没问题的,故而等同是在此刻,将凝聚力给攥紧了。 很多人已经在幻想着等战后, 和袍泽亦或者和家人喝酒吹牛时, 可以一拍大腿, 平西王爷你晓得伐? 他女人, 俺帮忙抢来的! …… 而点了这把火的平西王本人,此时正坐在浴桶里。 福王妃正细心地帮其擦拭着身子; 这一次,她倒是没再故意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反而显得很安静。 一颦一笑间,先前的那种勾魂不再寻见,变成了一种知性柔和,擦拭身子时也很细心,很贤妻良母的感觉。 在这方面,她显然很懂得收放自如。 福王妃的闺名叫婉; 洗好了,起身,王爷张开双臂; 福王妃拿着干毛巾擦拭; 二人之间,倒是配合得很是默契,也没丝毫尴尬之感。 按理说,二人之间,应该是苦大仇深; 先福王的首级,是郑凡提着去邀功的。 但正如郑凡之前在兰阳城对陈大侠所说的一样,那么多官员大人们还没去殉道守节,其他人又有何颜面去要求一个女子铭记仇恨守女戒? 都想活下来,都想保命,为何你们能安然自若,却又见不得一个女人这般? 擦干了身子,福王妃又拿了一件衣服过来,给郑凡换上。 衣服,早就准备好了的,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用到的时候。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强; “准备得很妥帖。” 王爷说道。 福王妃笑了笑,道;“孩儿说您要来时,妾身就在做准备了;孩儿说想试着对付你时,妾身就清楚,你马上就要睡到妾身的床上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这些话,别当着他的面说,年轻人,好面子的。” 郑凡的年纪比赵元年是要大,但还没大到过辈儿,可偏偏这话讲出来,倒也没让身边的女人觉得不妥。 说到底,人这辈子,真正看的向来不是生命的长度,而是厚度和宽度; 一般而言,喜欢抱着资历和年纪不放的人,是真的除此之外,手里没什么好拿出来的了。 郑凡在床上躺了下来,这一晚,得留在这里的。 至于干什么,真没打算去干,行军途中,难得舒舒服服泡个澡,也难得在香房软榻上好好睡一觉,这些,其实已经够享受的了。 留宿一夜,是为了大计,是为了安军心; 是为了大燕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名誉。 福王妃本想倒茶在旁,但她也留意到了她房里的水和吃食,郑凡是不会碰的,所以也就没倒,而是走到床边,一只手扶着自己秀发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郑凡的胳膊。 郑凡睁开眼,看着她。 “王爷,您应该睡里头呢,妾身怎可以从你身上跨过去?” 郑凡双手枕在身下,道: “本王喜欢。” 睡床边,是一种军人本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即可瞬间抽出挂在床边的乌崖翻身而下; 当然了,一般隔壁老王也都是睡床边的。 福王妃脸上露出了一抹羞色; 郑凡本以为她会从自己身上跨过去,甚至,从自己脑袋上跨过去,因为她穿的是裙子; 但她还是从尾端小心翼翼地上来,再轻手轻脚地绕到了里头,随后,侧躺着,看着郑凡。 郑凡看着她, 开口道; “张开嘴。” 福王妃张开嘴,吐出舌头,其舌苔上,有一块绿色的像是含片一样的事物。 先前她说话时,郑凡就察觉到了。 郑凡伸手,从其舌头上取下,还放在鼻前闻了闻,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王爷,这是含香片。” 只要是正常人,无论男女,一觉醒来后都必然会带口气的,含着这个入睡,醒来后,如果老爷想要做些什么,就不会熏到老爷。 郑凡将这玩意儿丢下了床, 笑道: “这万恶的封建旧社会。” “王爷在说什么?” “没什么,本王累了,休息吧。” 福王妃不会武功,郑凡怎么说也是五品高手了,再者,茶几上还放着一块红色石头,屋子里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说屋外嘛, 就更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伴着外头老远偶尔传来的些许马蹄声和喊叫声, 郑凡入眠了。 ……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也正好是早晨; 这一觉,倒是将自己有些崩乱的作息给调整回来了; 但这个调整不调整也没什么意义,只要接下来还要继续行军打仗,作息自然又会崩裂开。 福王妃早就醒了,她就这般手撑着自己的头,看着郑凡。 许是皮肤真的太好,故而这一刻,还真有些俏皮的意思。 郑凡扭了扭脖子,坐起身。 福王妃也起身,开始帮忙穿衣。 “把门开了吧。” “是。” 福王妃走过去,将门打开。 没多久, 刘大虎端着洗漱用的盆进来,还有牙刷和面巾。 这个时代早就有牙刷了,只不过仅局限于达官显贵专用,黔首能用柳枝刷刷就已经很讲究了。 王爷的牙刷是特制的,牙膏也是。 只不过,今儿个洗漱茶杯连带着牙刷,都是两份。 放下和安置好东西后,刘大虎告退时,还特意对福王妃行了个礼。 郑凡开始洗漱,刚洗漱好,郑蛮就端着早食进来了。 在外头,郑凡只吃他们仨呈送上来的食物,而且,他们肯定早就提前尝过了,这倒不是说他们的命不是命,这本就是职责所在。 若是自己筹办的食物还能被人下了毒,那么先毒死自己也是活该了。 郑凡坐下来,开始用早食。 福王妃也坐了下来,服侍着王爷进食。 外头院子, 福王赵元年向这里走来。 陈仙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赵元年对陈仙霸笑了笑。 陈仙霸犹豫了一下,也是握着刀把行了行礼。 赵元年没被阻拦,走了进去,恰好此时他的母亲正服侍着平西王用早食。 “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给母亲请安。” 赵元年规规矩矩地跪下来按照乾人官宦人家所讲究的晨礼来行礼。 福王妃看了看郑凡,没说话。 郑凡正在撕着早糕,蘸了蘸糖,开口道;“孤该不该喊你一起来吃?” “能与父亲大人一同用膳,是孩儿的荣幸。” “呵呵。” 平西王笑了。 “孤的奉新城外,有一座庙,叫葫芦庙,庙里有一老一少俩和尚,这俩和尚,都是有佛缘的。” “日后孩儿定然会去参拜,为父亲大人和母亲祈福。” “有一天,老和尚忽然发了疯一样对孤一遍遍喊着:多子非多福。” “……”赵元年。 郑凡瞥了仍跪在那里的赵元年一眼, 摇摇头, 道: “本王两位王妃现在都有身孕,本王麾下干儿子有好几个,年纪最大的俩,一个是靖南王世子,一个是当今太子。 放心, 怎么落,都落不到你头上。” “是,是,是,儿子可是一片纯孝。” “那真是笑死孤了。” 郑凡将糕送入嘴里,拍了拍手,道: “行了,别一套二套三套地来做了,你先前的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毕竟,在本王看来,你真的只是个孩子。” 他让薛三去福王府传信,本就是一招闲棋; 但接下来赵元年和滁州城守军的反应,可谓是滑稽得很; 这就像是老先生站在前方,看着下面的学生一样,自以为缜密周到,实则完全落在他的眼里。 “但以前是以前,这今后,再想起这类心思的时候,得自己想好,要么,把孤给扳倒到彻底无法翻身,要么,就给孤好好憋着藏着,你也没第二个娘了。” 赵元年开口道: “父亲,我先父还有好些个侧妃,眼下住在尼姑庵里,父亲若是想要,儿子可以为父亲将她们接过来。” “好了。” 郑凡提高了些音量。 赵元年吓得身子当即一哆嗦。 “孤把你当一个废物,轻轻地放下了。 你呢, 要是想继续这般演戏,表现你的心机你的城府,非要硬逼着孤去强行觉得你这人不可留以后会有危害,逼着孤现在杀了你, 也可以。” “………”赵元年。 福王妃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王爷添粥。 “孩儿………知………” “行了,别自称孩儿了,莫名其妙地出了个长子,孤心里还真不适应。 孤可以带着你走,把你丢燕京,你也能保个富贵,没事儿做,也能陪陛下下下棋说说话。 要是不愿意这种活儿法,就好好想想,你这边,到底能有什么是值得孤去注意一下的。” 赵元年默默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出息。” 赵元年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孩……元年只剩下福王的身份了。” “那就用好喽,你可以在外人眼里,做孤的儿子,但没必要真做这儿子,虎皮,扯一扯就行,你要真当了儿子,手底下再收一群孙子,有个屁用?” “元年明白了。” “好好把心思放在做事上,整天琢磨着这些城府、权术什么的,看似聪明,实则愚笨至极。” “元年受教。” “行了,滚吧。” “元年还有一事。” “讲。” “原本今日是滁州城庙会,今日定下了一家自上京来的戏班子,唱的是廪剧; 元年打算,让戏班子照旧登台唱戏。 分发出一些钱粮,可以引得不少百姓围看,再遣士卒去叩滁州城官员的门,必然也能让他们过来陪坐。 父……王爷可以和母亲同去看戏。 这样,能很热闹,日后所有人,都脱不得干系。”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还算有点脑子。” “多谢王爷夸奖。” “何时?” “自正午开场。” “孤会去的。” “多谢王爷。” 郑凡挥了挥手,赵元年行礼告退。 福王妃拿着手绢过来,轻轻地帮王爷擦拭嘴角。 郑凡开口道:“你这儿子,也不算完全无用。” “元年爹走得早,再加上乾赵宗室一贯的忌惮,藩王其实也难,以后,你这当爹的,得多指点指点他。” 也是奇了怪了, 赵元年先前自称“孩儿”时,王爷心里腻歪得不行; 可同样的话,出自福王妃口中,反倒是让人觉得有那么一股子的情调。 郑凡放下了筷子, 道: “我先去城外军营转转,待会儿再来这儿接你。 不过,你们乾人这是什么规矩,大正午地就开戏?” 福王妃笑道;“开戏本和庙会同起,去正午之时是为辟邪保佑,风调雨顺。” “行吧。” 王爷起身,向外走去。 院儿门口, 陈仙霸、刘大虎和郑蛮仨也都站在那里用着早食,他们的早食就简单得多了,王爷刚出来时,他们本是要跟着一起出去的,却被王爷示意不用了,择了阿铭先生和剑圣陪同离开。 “咱们留下来,是为了保护这位王太后么?” 刘大虎一边咬着馒头一边说道。 “是吧。”郑蛮也是这般认为。 陈仙霸高冷,没参与讨论。 其实, 这哥仨对于自家王爷昨晚宿在福王妃这里,是有着不同的看法的,但只能埋在心里,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讨论。 作为亲兵,这点规矩要是不懂,那就真的是蠢出天际了。 郑蛮本身并未脱离荒漠狼崽子的习性,在他看来,杀了他男人,抢了他女人,站在蛮族的视角来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女人,牛羊,牧场,本就是实力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去占有的。 在学社里,虽然成绩不好,但好歹也读了不少的书,他发现夏人很有意思,表面上搁着一层皮,本质上,和他们蛮族并没有区别; 要是恶霸从街上抢了个女人回家睡觉,这叫强抢民女,会被唾弃; 但要是从敌国抢回一个公主回来睡觉,那叫英雄,比如…… 刘大虎则很淡然,他亲爹走得早,现在的爹,娶他娘时,就已经带着他了; 所以,他觉得王爷收了这位王太后,再搭一个赵元年,实属正常。 陈仙霸则认为王爷是完全站在了政治和军事角度去考虑这件事的,今日去取粮食做早食时,他就感觉到军营里的热烈氛围; 自家王爷是伟大的, 哪可能真图一个女人的容貌长相什么的就随意收了? 唉, 王爷不容易啊。 …… 很不容易的平西王巡查完了城外军营后,又回到了城里。 早就等候的马车自王府里缓缓驶出,里头坐着的,是一身华装的福王妃。 赵元年则立在马车旁边; 王爷没下来上马车,而是策动着貔貅来到马车侧旁,敲了敲,道; “里面憋闷。” “好。” 福王妃自马车内出来,平西王抓住她的腰一提,将其搂抱起来,让其侧身坐在自己身前。 “走,看戏去。” 甲士开道,仪仗行进。 道路两旁,有不少围观的百姓,当王爷过来时,全都跪伏了下来。 你若是不跪,可以,马上燕人的弓弩就对向了你。 当然了,也没有那种明显被压迫的氛围,一些百姓,脸上还挂着笑容。 福王妃显得有些兴奋,道;“倒是真没这般出过门呢,王爷,等回到奉新城王府也可以这般自在么?” “我可没说过,会带你回王府。” 福王妃嘟了嘟嘴,“大女孩”露出嗔怒的表情,其实也很美; 她将头枕靠在郑凡胸前,委屈道: “王爷,你可不能吃干抹净就不负责了啊。” “要说吃,也是你吃了才是。” “那岂不是妾身占了王爷您的大便宜,妾身可真了不起呢。” “是啊,了不起啊,自本王领兵以来,乾国的军队给本王麾下带来的损伤,还不如你这一口吞的。” “嗯?” “呵呵。” 王爷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没作解释。 戏台的位置,在滁州城的校场里。 戏台很大,外围还搭建着木质台阶以供听众来坐,这种类似印象中古罗马角斗场的格局,其实并非其独创,毕竟技术难度又不大。 里头,已经有很多人了。 百姓们在最外围,不少人神情还有些兴奋。 燕人残暴,他们是知道的; 但燕人残暴和平西王爷有什么关系? 平西王爷可是来了咱滁州城两趟了,每一次来,不是送钱就是送粮的。 真希望平西王爷能常来看看呐。 大乾,是文华之国,但无论是文华还是文化,其实和黔首的关系,并不大,享受这一层级的,其实是士大夫阶层; 本质上,和楚国的贵族,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无非是既得利益阶层换了层皮,再者,乾国的文人动辄喜欢高呼“为百姓请命”,卖相上,着实比楚国的贵族动辄“奴才”“贱民”的要高端了不少。 乾国的富裕,在江南; 而乾国的北方百姓,按理说,气候条件地理条件至少比燕国要好很多,燕国最南方号称小江南的银浪郡,可是乾国的最北边呐。 但一来乾国的赋税和徭役一直很重,二来,那能让大燕君臣无比头疼的三边重镇体系,每年所吞噬的钱粮以及人力等等,都是一笔笔天文数字。 而这些,绝大部分其实得由乾国北地这些郡的百姓来承担。 同时,可笑的是,连燕国人都晓得,乾国江南可谓真正的富饶之地,但乾国朝廷在赋税收取上和民力征发上,南北之间,几乎没什么差异。 换句话来说,无比富饶的江南,并未给乾国带来本该对等的输血,不是没有官家想要改变这一格局,但伴随着江南各个家族借着科举的皮崛起,逐渐成为类似楚国贵族那种的“世袭阶层”后,朝堂上的代言人一排排地堆砌起来; 敢有人提出对税收的改革,哪怕是官家本人流露出这意思,也会有一大群“舍身取义”的官员们前仆后继地上奏阻止,乃至是扼杀,理由也很高大上: 官家,切勿与民争利! 得亏前些年燕军南下打到了上京城,一举撕下了乾国的面皮,那位官家也得以顺势掰倒了那几位老相公; 兵册上的空饷,水分被挤出来了不少,乾国江南的家族生怕燕军日后还要继续南下,故而也算是松了些口,这才使得乾国朝廷有能力去编练新军同时,也使得乾国北方的防御体系,至少在架子上,得以被重新构建了一遍。 可以说,燕国的上次入侵,一定程度上是帮助乾国在进行自我纠正,也无怪乎燕国先皇曾担忧过要是给乾国太多时间,以后想拿下来,就得费更多的功夫。 郑凡原本也有这种担忧的; 但兰阳城一见, 再加上眼前这一幕, 所谓的担忧,一下子就又轻散了去。 来了很多官员,基本都穿着官服,谨小慎微地坐在那里。 当郑凡出现时,他们有的起身谄媚地行礼,有的则有些手足无措,少数坐在外围的,没站起身,且故意面露些许不屑愤愤之色的,这都算是“血勇充沛”的了; 但至于让他们喊骂出来,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樊力负责滁州城的镇压事宜,但奈何,这座早有经验的城,很乖,这也使得樊力的斧头,很是寂寞。 “参见平西王爷。” “拜见平西王爷。” 郑凡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仿佛面对的,是一群燕国的官吏。 随后, 郑凡在一张特意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侧布上了透光的屏风,也就是将将一个意思而已,毕竟福王妃也要在平西王身边坐下。 一时间,不少先前战战兢兢的滁州官员们,看向福王妃所坐那一侧屏风时,都露出了不屑和鄙夷的神情, 更有甚者, 一声长调,清了清嗓子后, 对着地上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 呸, 贱妇, 真丢我们乾人的脸! 平西王好歹是个高手,虽然平日里基本不怎么给自己去玩儿命的机会,但在感知力上,其实很是敏锐。 而福王妃则因为是“聚焦者”,她坐下后,其实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四周的“恶意”。 但福王妃依旧坐得端庄,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干扰。 郑凡看了看她,她也转过头,看向郑凡,微微一笑。 王爷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陈仙霸等人会意,将屏风撤开。 一时间, 周围坐着的这些滁州城官员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伴随着庙会的祭祀典的开始, 台面上的大戏,也拉开了序幕。 很可笑的是,这庙会的祭祀本该是祈祷国泰平安风调雨顺的,可眼下,燕国的王爷,已经坐在下面看戏了。 廪剧是乾国比较流行的剧种,其表演方式和郑凡比较熟悉的京剧在一定程度上有些相似。 剑圣抱着剑,站在郑凡身侧,阿铭站在郑凡身后。 本来还有一众甲士想要过来将王爷包围住的,但被郑凡示意站远些了。 赵元年则站在其母亲身旁,弯腰向平西王介绍道: “王爷,这一出叫《送京娘》,讲述的是我乾国太祖皇帝在未登基前于江湖中护送一女子千里寻夫的故事。” 郑凡点点头,道: “你家祖上可真够闲的。” 赵元年笑笑,道:“是。” 按理说,郑凡应该不大欣赏得来这些的,但实则有些东西,若是愿意细细地品味,的确是能品咂出一些味道来。 唱腔悠扬,节奏紧凑,配合着鼓乐之声,真的是别有风味。 平西王拍了拍手; 随即, 在其身后和身侧,一众滁州城的官老爷们,也跟着一起拍手,掌声从稀稀落落到逐渐热烈。 甚至, 当平西王露出笑容时,坐得距离近一些的官老爷还会喊一声:“好!” 然后, 郑凡又笑了。 “好!” “好!” 也不晓得王爷到底是在笑舞台上的精彩,还是在笑这些单纯为了叫好而叫好的人。 “王爷喜欢么?”福王妃拿起一个果脯,本想送到王爷嘴边,但还是送到自己嘴里。 郑凡点点头:“还好。” 但多听了一会儿,就难免会有精彩中夹杂着枯燥之感,毕竟,乾国太祖皇帝的形象,在郑凡这里实在是没什么代入感。 还是如卿那带着楚腔的小曲儿听着让人更舒服,怎么听都不会腻。 到中后段时, 平西王爷已经有些开始神游了。 在场的官老爷们,倒是看得很认真,当平西王不再做出其他举动后,叫好声,也偶尔响起。 甚至, 不少官老爷们的眼里,逐渐开始噙着眼泪。 刘大虎小声地问身边的陈仙霸,“霸哥,你说他们在哭什么?” 陈仙霸直接给出答案:“台上在演他们的太祖皇帝,他们,也是在哭他们的太祖皇帝,可能还在想着,要是太祖皇帝今犹在,怎会让咱们站在这儿听戏?” 不得不说,陈仙霸看问题的眼光,真的很准确。 事实也的确如此,纵观乾国一百多年的社稷,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马上皇帝的,也就是乾国的太祖了。 太祖曾和梁帝一起开拓了梁朝的江山,黄袍加身取梁建乾后,更是荡平了古夏之地的其他国家,统一了如今大乾的版图。 他是真的能打仗的皇帝,也是善于打仗的皇帝。 而他之后, 就是其弟弟太宗皇帝,不仅一举葬送了乾国开国精锐,自己也落得个屁股中箭坐着牛车仓惶而归的下场。 这之后的历代乾皇,倒是无一败绩,因为他们压根就没再领兵出征过。 此时, 燕兵在侧, 燕国的王爷,带着乾国的宗室王太后坐在这里; 对于他们而言,真的是一种屈辱; 怎不会怀念太祖皇帝,又怎不能去怀念太祖皇帝? 平西王爷都快打呵欠了,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他是真的没事儿做,大军在休整,所以才会来这里走一场可有可无的政治秀; 但早知道,还不如继续留在福王府里,扭头看看身边看戏正入神的福王妃,说不得这位王太后也会唱几段儿呢? 自己就在府里,听她唱唱,不更好么? 唉, 无趣, 无趣啊。 终于, 台面上进入了高氵朝, 饰演太祖皇帝的武生,手持一杆降龙棍,对着企图染指女人的反派就是一阵暴打。 但也就在这时, 其人手中的降龙棍忽然炸裂开,露出了枪尖! 这名武生在此时, 宛若真正的乾国太祖皇帝复生, 扭头瞪向坐在正下方很靠近舞台的平西王爷, 大喝一声: “燕狗,欺我大乾无人否? 纳命来!” 人和声,近乎同至,其身形如惊鸿一般飞掠而来。 顷刻间, 福王妃面露惊慌之色,后方的一众乾国官老爷们很多人都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他们在心里喊道: 谢天谢地, 太祖皇帝显灵了? 这突然间的变化,让在场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到了一种极为短暂的死寂。 枪出如龙, 直扑郑凡面门! 陈仙霸发出一声怒吼,正要抽刀; 阿铭的速度很快,宛若风一样,提前出现在了郑凡的身前。 但还有一个人,速度更快。 那个人曾因望江江面的行刺一事,在心底暗暗地记着了,日后要是再有行刺,其必然及时以雷霆之手以扼之! “嗡!” 龙渊出鞘,瞬间斩断了武生手中的枪杆,紧接着,剑气顺势一扫,将人还在半空中的武生直接拍打在地。 “有刺客!” “保护王爷!” 一众甲士这才来得及蜂拥过来。 “退下!” 郑凡站起身,下令。 甲士们马上退去, 后方一众官老爷们见行刺失败,马上开始极为义愤填膺地喊道: “大胆,竟敢行刺王爷!” “放肆!” 实则,他们心里怕得要死,生怕这燕人王爷一怒之下,牵连了发作了他们。 武生躺在地上,吐着血,其已被剑气所伤。 王爷看向剑圣,笑道:“难得遇到一次没什么压力的刺杀,该留我来表现的嘛。” 因为这武生,也就是个刚入品的身手而已,甚至,只能算勉强入了品,看似先前在舞台上打斗得很厉害,但也是花架子居多。 而郑凡自己,可是五品高手啊。 他完全可以就坐在椅子上,尝试空手接一下这杆长枪; 嗯,像厂公那样。 剑圣开口道;“好,下次机会留给你。” “别,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别当真呐。” 平西王走到那武生面前, 感慨道: “这滁州城里,到底还算是有一个爷们儿。” 和在座的官老爷们比起来,这个社会地位极其低下的戏子,是真的有血性有担当的好汉。 这时, 阿铭开口提醒道: “主上,这是个坤旦。” 意思就是,由女人来扮演的男角儿。 郑凡侧了侧脸,果然,这个“武生”没喉结。 哪怕此时, 她依旧一边嘴角流淌着血一边死死地瞪着站在其面前的郑凡, 咬着牙, “燕狗……你……不得……好死……” 声音不再是唱腔时的故意拿捏,显现出了女人的音色。 郑凡叹了口气, 回头, 再看看后方坐着的一众官员,滁州城是滁郡的首府,这里的官员,其实品级不低的; 在看见平西王的目光扫过来时, 一众官员吓得很多都跪伏在了地上。 “王爷,不干我们的事,不干我们的事啊。” “王爷,我们不知情啊,不知情!” “刺客不是我们派的,不是……” 福王妃此时也抓着郑凡的臂膀,靠着郑凡。 赵元年也凑了过来,想要站到郑凡身前保护,但又担心自己动作是否会太大了。 忽然间, 平西王爷面朝天, 笑了两声, “呵呵……” 随即,又发出一声叹息: “这大乾,哪有脸继续在这儿立着的?” —————— 啊,忘记今天是一好了………所以,请大家把月票投给《魔临》吧,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死了 平西王环视四周,笑了笑, 道: “本王无事。” 一时间,在场的诸位大人们都长舒一口气。 今日能坐在这儿的,甭管嘴上再怎么拧巴也甭管脸上时常挂着什么不屑,骨子里,其实都已经软了。 或许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情怀,或许里面也有能吏干吏清吏,甚至曾写过不少文章以抒报国为生民立命之情; 但一个“怕死”,其实就能在关键时刻,否定掉所有。 大家的心,都经历了一场波澜,一上一下,在平西王的一句“无事”之下,终于得到了某种放松。 若是王爷遇刺了,哪怕只是受了伤,在场的诸位,也都必然落不得好。 平西王爷后退了两步,又坐了下来。 原本,福王妃应该是坐在王爷的右手位置,王爷又伸出左手,在旁边点了点。 陈仙霸会意,又搬来一张靠椅,安置在了这里。 “扶她起来。” 陈仙霸和刘大虎上前,将女刺客给搀扶了起来。 未等进一步吩咐,陈仙霸就扶着刺客走向椅子那里,刘大虎明显慢了一拍,二人一个轻微拉扯,已经被剑圣剑气伤到脾脏的女刺客,又多吐出了一口血。 一旁的剑圣,有些无奈。 自打这燕地渔家少年也当了亲卫,真就是,货比货,得扔呐。 女刺客被安置在了椅子上,双手被架在扶手位置,陈仙霸站在其身后,一只手,提着女刺客的肩膀,让其可以继续保持坐姿。 王爷伸手指了指台上那跪伏着的一众戏子, 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王爷有令,继续!” “继续,没听到么!” 在一众甲士的呵斥催促之下,戏子们开始重新进行演出。 依旧是这一出剧, 但因为扮演乾国太祖皇帝的坤旦已经坐在了下面,故而戏台上,择了个红脸出来,代替了这一角色。 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演下去,但就是打啊,跳啊,唱啊; 台上的戏子们其实都已经有些懵了,只是凭着本能,在继续着舞台上的喧嚣,那边的奏乐,也时不时的会出现一些紊乱,但很快,又能调整回来; 王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侧过身, 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刺客。 伸手, 拈起一块糕,送到女刺客的嘴边, 问道: “用点儿?” 女刺客的伤,很重。 剑圣虽然没有夸张到直接开二品,但哪怕不开二品的剑圣,当年也是四大剑客之一的存在啊。 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医治,其性命,定然不保。 她不是银甲卫,真的不是,因为银甲卫的刺杀,不可能这般仓促这般兴致而发。 她真的只是一个……义士,一个很纯粹的义士。 不管哪行哪业,一个纯粹的人,都是值得尊重。 尤其是在这里,在这群“衣冠禽兽”的包围之下,这个身上脂粉涂料很是厚重的女人,宛若是这暮气沉沉大乾里的,一缕清风; 可惜,嗅到这风的,是身为侵略者一方的王爷。 女刺客看着郑凡,她一边抵抗着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一边依旧在咬牙切齿。 到底是打小儿练戏的,又毕竟是个女儿身,生命在流逝身体必不可免虚弱的情况下,这“咬牙切齿”,也变得难以凶厉了。 见她不吃,王爷就将糕点又放回盘子里。 指尖,摩挲。 福王妃将自己的绢巾递送到王爷手里; 王爷擦了擦手,又折叠了一下,伸到女刺客嘴边,将其嘴角溢出的鲜血仔细地擦了擦。 这些动作,后头的人,其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毕竟坐台的高度是一层层上去的。 此时此刻, 舞台上到底在演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大家的目光聚焦,全在王爷身上。 “叫什么名字?” 女刺客没说话。 “我叫郑凡,你呢?” 女刺客依旧没说话。 王爷笑了, 道: “敢行刺本王,却连名字都不敢告诉么,那会让本王觉得,乾人都是骨头软的样子货哦。” “京……娘……” “娘”这个名字,就跟“妹儿”“妞儿”差不离,是称呼语的后缀,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正式的名字。 但在这年头,有名有姓且还有表字甚至还有称号的,到底是少部分人的特权,普通黔首,很多都是在和官府打交道时才会取上正式的名字。 王爷点点头,道:“为何要刺杀本王呢?” 女刺客不说话。 “怎么,连原因都不敢说么?” “燕狗……人人得而诛之……” “是,对。” “你家没亲人,死在战场上么?” “没……” 王爷动了动自己的后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刚看你在台上,演得挺好的,当真是有乾国太祖皇帝的遗风。” “你……不配……看……” “为何?” “太祖……皇帝……你……不配……看……” 郑凡明白过来了。 这个女人,她将自己融入到了角色之中了,也就是说,沉浸于戏内; 先前, 她在舞台上是以女儿身扮的乾国太祖皇帝,在演绎的,是太祖皇帝的故事; 但就在这台下, 坐着一位燕国的王爷; “太祖皇帝”在上头表演,燕国的王爷坐在下面看; 岂可忍? 是啊, 怎能忍? 这其实是一种羞辱,一种早就安排好了的羞辱。 庙会和戏台,是本就准备了的,但谁晓得燕人却打进来了。 但台上表演哪一出戏却是要临时定的,赵元年定了这一出,是为自己这个“王爷爹”做的考虑。 这是一种羞辱, 踩着乾人“图腾”,进行羞辱。 戏子觉得无法忍受了,但以多愁善感而著称,看个雪赏个花听个雨都能诗兴大发极为敏感的大人们,却都熟视无睹了; 郑凡回过头,赵元年马上弯腰凑近了身子; 王爷问道:“怎么就排这一出戏呢,你不也是宗室么?” “回王爷的话,小的是太宗皇帝一脉的。” “哦,原来如此。” 太祖皇帝因为中年而逝,太宗皇帝继位后,接下来的皇帝,都在太宗皇帝一脉手中进行传承,太祖皇帝一脉,人丁一直被“控制着”,人丁一旦多,就会出现溺亡病故等等意外。 就是现如今的藩王们,也基本都是太宗皇帝那儿册封下来的。 郑凡又看向女刺客, 道: “京娘,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么?” 不等其回应,王爷又道: “你的枪,杀不了本王了,你现在也受了重伤,很快就要死了,只能靠嘴里说的话了。” “燕狗……” “嗯。” “退出……乾国……留……尔……全尸……” “嗯,好。” 这是先前台上的台词; 一尊江湖恶霸想要强抢太祖皇帝要保护的那个女人,太祖皇帝对其呵斥道:“退出沧州地界,留尔全尸!” 平西王大声喊道: “她说,要本王退出乾国,留本王全尸,你们觉得如何?” 声音,很洪亮,足以保证周围人都听清楚了。 官老爷们陷入了沉默。 而后, 一个小官忽然站起身, 喊道: “她放肆,她大胆,竟敢对王爷不敬,当死!” 郑凡勾了勾手指, 陈仙霸上前,将那位喊话的大人接了过来。 那位大人过来后,马上跪伏到郑凡面前: “王爷,小人府库掌印官裴德,拜见王爷千岁! 王爷之英武,小人仰慕已久,希望王爷能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愿意陪侍王爷身侧,效犬马之劳!” 府库掌印,是个再小不过的官儿,也就是将将出了吏的范畴。 这位,是来投机的,想要靠抱大腿的方式,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哪怕,不是在乾国。 温苏桐去了燕国,不也高官厚禄么?他不求温苏桐那般,但能被立个小牌坊,也比继续在乾国管个小库房要好啊。 女刺客的胸口,一阵轻微地抽搐,嘴角再度溢出了鲜血。 王爷拿起帕子,继续帮其擦拭; “本王知道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陈仙霸上前,将这位请了出去。 王爷则继续对女刺客道: “你别气,别动怒,你已经快死了。 其实, 本王从来没有瞧不起过乾人,真的。 都是一双肩膀顶一个脑袋,受上一刀,也得流血。 乾人,并非全是孬种,我燕人,也并非全是勇士。 再说了, 八百年前,本就是一家。” 昔日自己初到南望城,知府大人被杀,紧接着在其葬礼上,又死了很多人。 随即,是靖南侯爷率军入南望城。 这本就是一场,清理门户。 那位知府大人,底子不干净,百年承平岁月下,养下了不少温柔乡里的枯骨气。 或许,燕人的处置,失去了政治上的艺术,但这种砍就砍死你的快感,现在回味起来,却依旧让人觉得沉迷。 郑凡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如今日的闲散一般,本就是瞎逛逛,瞎看看,想想想吧。 “本王曾见过三边燧堡上,一位开红帐子的堡长,在本王刻意留他一条命的恩德下,依旧去选择点火放狼烟; 本王也曾在绵州城下,看见一对父子逆着人潮上来; 曾有一破旧小县城的县令,自知无法阻挡我大燕铁骑的一个冲锋,率百姓请降,在请我燕军勿伤百姓后,真的就拔刀自刎了,死得干脆。 前不久呢, 还在兰阳城那儿听说了, 一户从晋地迁移过来的人家,因为本王来了,举家自尽了。 那一家是晋人,但素来仰慕乾国的,其实也算是乾国人了。 再比如, 这次在滁州城,除了王太后外,其余的,都很枯燥无味。” 福王妃面色一红。 “其实这廪剧,本王也不喜欢,咿咿呀呀的,起初还能看个新鲜,到头来,怎么说呢,可能是本王这个人,真就是个燕蛮子,或者就是你所说的燕狗吧。 狗嘛,改不了个吃屎; 本王这坐下面, 抬头一看, 想着, 你们衣服还是穿得太多了,啧啧,无趣。” 女刺客闻言,面带讥讽的笑了。 “你笑了。” “我……在……笑……狗……” “对,本王是狗,汪汪汪。” 王爷学了几声狗叫,也没刻意地压低声音。 而后, 停下了, 脖子微微后靠,做出了倾听的姿势。 陈仙霸举起手,四周燕军甲士抽刀张弓搭箭; 下一刻, 后方也不断传来“狗叫”。 屈辱的事儿,向来不对事儿,对着的,是屈辱; “知道你们乾人为何一直被我燕人压着么,哪怕你们乾人刚刚在梁地打了一场胜仗,但你们乾国,本王还是想来就来了,甚至还能在这滁州城里歇歇脚,也不怕被你们官军来了包饺子。 事实上,你们的官军早就到了,但不敢凑过来。” “人,都是一样的人,天子牧疆,大吏为天子牧民,这人呐,就是这般,由狼带着,就是一群狼,由羊带着,哪怕原本是狼也得变成羊了。 嗯,好像说得不够严谨,但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梁地,我燕军败了,死了个虎威伯,死了大几万的燕军将士,很多人都与本王说,他乾国,要崛起了。 因为他乾国人口最多,物产最富饶,一旦崛起,将势不可挡。 但本王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个, 因为本王清楚, 出了几个将领,新练了几支新军,倒了几位相公,可本质上,你们的老爷们,依旧是这群货色,没变的货色。” “我……累……了……” “本王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话。” “我不想……听……狗叫……” “可本王还是想说,你愿不愿意听,是次要的,正如你想刺杀本王,但本王依旧坐在这里一样。 自始至终, 你都只是一件陪衬。 你在台上演戏,本王看你,是做个消遣的打发; 你来刺杀本王, 本王坐着等你,也是觉得今日过于单调了些,想找点乐趣; 之所以和你说这些话,是对你说的,但也不是对你说的,这是本王第二次大军攻乾,有些话,很早就想说了,也就是逮着了个这次机会。” 女人嘴角,继续溢出鲜血。 郑凡又帮她擦拭起来。 “你有爹娘么?”王爷问道。 女刺客没回答。 “应该是有的吧,如果没有的话,你会回答的。” 女刺客到底不是专业的; 她不是什么死士,刺杀也是临时起意,后路安排什么的,那也是不存在的,现在,她倒是不怕死,因为她清楚自己的伤势,但对于自己的亲人…… 她的亲人,其实也在这戏班子里。 她的父亲,还是班主; 但此时,她的父亲还在组织着戏班里其他人,按照平西王的要求,继续表演着,若是眼尖的可以发现,弹琵琶的那个妇人,已泪流满面,而后头正组织着戏子不断上台串场以维持热烈喧嚣氛围的老班主,紧咬着嘴唇,面色铁青。 “你以为本王会牵连他们?” 平西王拿起茶几上的花生,剥了一个; “本王做事儿,向来喜欢斩草除根,但那是真惹着本王了,对于那些没真惹到本王发怒的人。 赵元年……” 赵元年再次身子往前一凑, 道: “汪。” “你也看到了,本王没那么记仇。” “别……假惺惺的……你又为何……要问……” “本王问你,是为了保护你的亲人,你信不信,等本王和本王的大军走了,在座的这些大臣们,非但不会表彰你,不会给你立碑刻字宣扬你的事迹; 反而, 会将你父母将这戏班子, 一起找个由头给埋了。 因为, 一起听的戏,听的还是太祖皇帝的戏。 结果, 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大人们安之若素地陪着我这个燕国王爷坐着看戏; 结果你一个身份地位卑贱,根本不入流的戏子, 竟敢来刺杀本王? 你这打的,是本王的脸么? 你这是将在座的这些大人们的脸,狠狠地都抽了一遍啊。” “你……我……” “戏文里,应该总是演的义士总能沉冤昭雪,邪不胜正的故事。 能看出来, 你很喜欢演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重义气重道义,文成武德,都可称叹;甭管黄袍加身到底是不是被迫吧,至少,他也算是庇护了那对孤儿寡母,比之那个年代,动辄弑旧主全族的反叛者,确实要高尚不少。 但就是太祖那样的人,最后有什么好下场么? 弟弟坐了他的龙椅,他自己立的太子被废除,而后年纪轻轻地就溺亡了; 你看看太宗皇帝一脉,现在多枝繁叶茂,太祖皇帝一脉,现在还人丁稀少。” 平西王夹出两根手指, 刘大虎拿出一根烟,递了上来,随后拿起火折子,点烟。 王爷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 道; “就算你不告诉我,本王就查不出你亲人是谁么? 甚至,本王什么都不说,前脚本王走,后脚这些大人们就会将你亲人押送到本王面前祈求本王息怒。 家国个人,你这小姑娘,今日已经全了大义。 要不要为你家人考虑?” 女刺客愣住了; “说不说?” “我爹……是班主……” “好,本王保下他们的性命。” 女刺客很是不解地看着郑凡。 “你刺杀了本王,现在本王要救你亲人,你欠本王一声谢谢,说一声谢谢,这事儿,就定下了。 我是王爷,没必要骗你这个小姑娘。” “谢……谢………” “乖。” 剑圣在此时开口道;“现在封闭她的气脉,还有救回来的机会。” “你想救她么?”郑凡问道。 “看你的意思。” 王爷笑了笑,没说话,而是重新坐正了身子,看向台上。 其他人,都退开了一点,不能打扰王爷看戏。 而此时, 台面上乱糟糟的戏被梳了一遍,换上了一个欢快一点的故事,正在重新演绎,不再是先前那个版子了。 这一次, 平西王看得很认真; 在场其他所有人,在这种氛围下,连咳嗽,都得用袖口压着自己的嘴巴,仿佛在此时,多发出丁点的声响,也是一种极大的罪过。 这第二出戏,平西王认真看了大半场。 但等到结尾,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即将要到来时; 王爷自椅子上站起, 转身, 毫不留恋地离开。 原本坐在王爷左手边椅子上的女刺客, 其脑袋已经低垂向了身子右侧, 她, 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不讲武德! 从戏台所在的校场出来,平西王爷并未选择回福王府,而是径直出了城,回到了城外的大营中。 睡了一夜的好床好被,再看看自己看似肃穆实则简陋的帅帐,王爷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笑笑。 “大虎,你去问那个戏班子,愿意跟咱们走的话,就带着,不愿意的话,也无所谓。” “是,王爷!” 等刘大虎走出帅帐后,一边的剑圣开口道;“他去问,可能就不走了。” 换个形象差点一脸蛮样的郑蛮,换个英武一点的陈仙霸, 那个戏班子大概会认为王爷爱上了廪剧,他们要是不走,燕人会发怒会杀人,压根就没不走的选项。 但刘大虎面相老实,骨子里也老实,战场上必然会誓死保护王爷,但平日里,难免给人一种威慑力不足的感觉; 且王爷还加了句“无所谓”,那刘大虎大概率就真的是去商量的。 “本王给他们机会了,他们的女儿刺杀本王,难不成本王还得将他们供奉起来,哭着喊着让他们跟我走好保命?” “也是。” 王爷端起茶杯,吹了吹,问道: “老虞,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 “这一路行来的感觉。” “还成,乾地的景物风光,着实不错,江南我也曾去过,风光更好。”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以前觉得,晋地三家的家臣,都目光短浅,只顾着奢靡享受,但真要触及到他们根本时,他们会奋起反抗。 燕人拿下赫连家和闻人家,也是将这两家精锐打崩的基础上拿下的地盘。 司徒家在雪海关近乎雪崩之后,司徒雷还能死前奋力一击。 但这乾人……” “所以朝廷对晋地,才会一视同仁,基本上,晋人和燕人或许会有偏见区分,但在施政上,其实燕晋两地,在一开始就是近乎同等的。 因为朝廷怕晋人起来反抗,不想让晋地成为朝廷不得不陷入的泥沼。 而如果一开始灭的是乾国,对乾地的征发和索取,绝对会比晋地的程度高得多,因为乾人的反抗,可控。 狼群向羊群索取时,会更肆无忌惮。” “没想到,朝廷施政,也会欺软怕硬?” “自古以来都是会叫的孩子有糖吃,敢反和不敢反,反了能很快平定和很难平定亦或者根本平定不了,这些差别,其实大得很。” “就如同你的晋东。” “对。” “可你之前对那个京娘才说过,燕人和乾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上层对下层的浸染,哪怕是刮骨疗毒,也决不会一朝一夕就能复原了的。” “那你带兵出南门关,又带兵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已经好几年了呀,再给它个好几年,早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形容的了的。可能,五年?十年?一茬儿下去一茬儿起来。 真到了哪天, 我坐在那里看戏, 要杀我的不是戏台上的戏子,而是那群穿着官服的人。 这乾国, 还怎么打?” “所以,你也是在欺软怕硬。”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不能怪别人没武德,喜欢捡软柿子捏,首先,得怪自己软呐。” 郑凡对陈仙霸道:“传令下去,全军加速休整,粮草军需现在就进行清点。” “喏!” 郑凡又看向郑蛮: “命陈雄领先锋军,即刻向南出发,接应三先生的哨骑探子。” “喏!” “要开拔了?”剑圣问道。 “是。” 郑凡转动着自己面前放着的那尊砚台, “我怕那边,等急了。” “哪边?” “你说呢,还能有哪边?” “在哪里等?” “总不可能在上京城下等我,我大军只要开到上京城下,就是仅仅往城墙上丢上一块石头,那乾人好不容易打出的梁地大捷,就将被一举抹杀,还得倒贴。 为什么我一路行军这么慢,又为什么我还得到滁州城来歇个脚。 就是要让对面的乾国守军认为,我郑凡,这是在重走当年的老路。”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走?” “当年因为有李豹在前头吸引乾军主力一路拼杀,这才给了李富胜机会,迂回穿插过去,抢先一步,进入了汴洲郡,打入了乾人京畿之地。 这一次,我打算反其道而行之,不顺着李富胜当年的路走,顺着李豹的路走。 我赌他乾人会将南面的主力放在迂回的路上堵截我, 我就赌他正前方的乾军弓弦里,没有弓箭。” “这些话,你似乎不应该对我解释。” “是你在不停地问呀。” “我是故意的。” “为何?” “因为我觉得,你似乎有点慌,所以就好意地不停接你的话头。” “谢谢。” … 当晚, 确切地说,还是黄昏时,福王赵元年,就将自己的母亲,连带着他的一家老小,都赶着马车,出城进入了军寨。 他是害怕,害怕平西王真的一声不吭的就直接走了,要那样的话,他福王府就真的是叫天不应下地无门了。 只不过王爷并未让福王妃进入自己的帅帐,而是将福王府的那批人,一起进行了安置。 福王妃不是四娘, 四娘可以陪着郑凡在帅帐里吃喝睡,但四娘毕竟不是花瓶。 平日里得闲时,可以悠哉放松一下,但在帅帐里,王爷的脑子,一直很清醒。 刘大虎回来禀报说,那个戏班子,不愿意走,王爷也就没再对这事儿有什么后续反应。 翌日入夜, 燕军撤出了滁州城。 再过一日的清晨,燕军开始向南进行转移。 确认燕军离开后, 一支一直在外围,人数不多,也就几千人的乾军,开始靠近滁州城,且成功“收复”了这里。 一切,都仿照着兰阳城的旧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滁州城在重新回到了“乾国”掌控之后,开始恢复对朝廷的联系,一片陈情折子被派送了上去。 大锅,全给了福王赵元年,当然,他也背得责无旁贷。 其余,则重点讲述了滁州城官员们带着百姓是如何与燕人输死抵抗的,一度发展到了巷战,大家誓死不退; 最后援军抵达,驱逐了燕虏。 只是, 在写燕虏最后的动向时,老爷们犯了难。 既然是驱逐了燕虏,可你要是写人家是向南走的,那还叫驱逐么? 哪有越驱逐越向自家国都进发的道理? 故而,在燕军后续动向后,大家伙开始进行了模糊化的处理。 脸皮厚点儿脑子薄点儿的,讲燕军溃逃,不成军列; 脸皮薄点儿脑子厚点儿的,讲燕军被击退占不到便宜后,向西南或者东南转移,希望朝廷早做安排,别让燕人占得便宜,毕竟,其他地方的守军守将和官员,不大可能像自己这般舍身取义为国献身。 但这无形之中,却混淆了一件事,那就是燕军的进军方向,燕军拐着走,其实印证了某种可能。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混淆的主力; 因为薛三领着的哨骑以及陈雄所率的数千先锋骑,也是迂回地在走,尽量做到了打草惊蛇。 接下来,就是极为枯燥的长途行军; 而当平西王亲率的大军主力抵达西山郡时,证明先前的赌博,赌成功了。 西山郡,是汴洲郡也就是乾国京畿之地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乾国的防御体系里,三边,是第一条防御链,第二条,就是西山郡; 当年李豹部在这里,被乾军拖住且陷入了苦战,是那种刚击溃了一支又马上填进来一支,再击溃,又填进来新的一支的鏖战,李豹为此也折了一条臂膀。 但这一次,当郑凡的军队以近乎旁若无人的姿态,经过西山郡郡城以及西山郡最大的兵马大营西山大营不远的区域时,里头的乾军,并未选择出来迎击或阻截。 这意味着,他们的主力,应该去往了相思山一线。 因为当年就是郑凡建议的李富胜走相思山,让李豹当沙包吸引仇恨,自家快速跃进直扑上京的。 可能乾人也没料到,平西王以孤军深入的姿态,竟然还敢这么的刚。 都以为他会走小门,谁料得人家直接就从正门走了。 不过,也就在燕军打算一举通过西山郡,兵马已经快到西山郡南边郡境之际,自北方,出现了一支兵马。 这支兵马人数不少,有五六万之众,但甲胄不一,制式不一,建制散乱,一看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勤王之师。 不过,这支乾军和先前路上遇到看见燕军旗帜只敢原地待着等待燕军走了才敢上前“收复失地”的乾军不同; 似乎因为已经明晰了燕军的目的,所以他们开始“奋不顾身”地以快速行军的方式,近乎不管不顾地向燕军追来。 规模都近五万的两支大军,其追逐,自然不可能像小孩打架那般,一个光顾着跑,一个光顾着追,其实双方的外围接触和拉扯,早就开始了。 再因为过了西山郡进了汴洲郡后,还得过汴河,且现在汴河可还没结冰呢,故而,为了解决掉身后已经明晰了麻烦; 在平西王爷的命令下, 燕军开始扎寨,等待来自后方的那支乾军。 而那支乾军在拉近距离后,也选择了扎寨安顿,在扎营的同时,根据哨骑来报,乾军那里不断的有逃兵出现。 显然,先前的追逐,还在一些乾军士卒的情绪可控之中,但一旦燕军不向南了,停下了,眼瞅着真要打这只老虎了,士卒们害怕了,开始逃散。 这还没打,就已经变得这样了,倒真是乾军正常状态下的专属特色。 不过, 那边军寨里,倒是派来了使者,使者是来下战书的,双方约定,在后日上午开始,布阵于野,进行决战! 当即, 一股原始的礼仪之风扑面而来。 郑凡还特意留意了战书下的署名——韩亗。 “这字念什么?” 郑凡问身侧的阿铭。 “念:遂。” “哦。” 王爷点点头,然后,注意力落在了这个名字前面的那一连串的头衔上,太子太傅、宁安侯等等,长让人一眼根本就看不完的头衔,意味着这个人的不平凡。 “应该是个致仕的乾国大佬,甚至是……某个相公。韩相公么?仙霸,把赵元年喊来。” “喏!” 赵元年被喊来了,在看过战书后,马上给出了答案: “回王爷的话,正是韩相公。” “就是害死刺面相公的那位?” 赵元年愣了一下,道:“里面其实有缘由,但,王爷也能这般理解,确实是那位。” “多少岁了都?” “应该,已过耄耋之年。” “所以,那支乾军的主帅,是一位年岁超过八十的……文官?” “王爷,韩相公的脾气一直急躁刚烈,哪怕当年因王爷您入乾导致官家寻到机会将其致仕,其在地方,也经常给官家上书直言官家施政之过。” “刚烈急躁,本王瞧出来了,不刚烈不急躁,也做不出下战书要和本王决战的事儿啊。” 上一次攻乾时,当乾国三边兵马无法回援,地方兵马被一路路的击溃后,乾国各郡都出现了由地方官员组织起来的义军,进京勤王。 想来,这位韩相公就是以他自己的名望和身份,说不得手中还有什么尚方宝剑这类的东西,强行在自己的家乡郡县抽调组织了这支兵马,要来阻截自己。 “仙霸,起笔给本王回信一封,说决战的事儿,本王应下了。” “喏!” 打不打,何时打,要不要按照约定打,郑凡还没想好,但并不妨碍先同意。 承诺、节操、古仁人之风什么的,在尔虞我诈的战场上,不值一提。 只是, 当平西王的这封信送出去后, 傍晚时分, 北面军营又派来了一位使者送来了第二封信。 陈仙霸打开了信,递送到了王爷面前。 王爷看了信, 随即又扭头看向了身侧站着的剑圣, 道: “我觉得我的人品,又回来了啊。” 剑圣有些疑惑。 “呵呵。” 王爷拍了拍信封, 道: “不是后日决战么,韩相公约我明日于两军阵前一晤。而且还标注了,按照古礼,可择一执旗手随行。” 这其实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一样,是一种多少年传承下来的约定俗成的礼节; 但在前些年,这个礼节被一个人给羞辱到了地上。 但眼下, 同样的人,又受到了同样的邀请。 “老虞啊。” “怎么,你要我再当你的执旗手,阵前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你不去?” “不想去,当年斩杀格里木,倒是可以说是舍小节为大义,如今呢?” “哎,这可不行,你必须得去。” 平西王爷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道: “要是那个老东西不讲武德坏得很,身边的执旗手是百里剑,那我怎么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三章 梦中惊醒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刘大虎去给睡在帅帐隔壁的父亲续了一水囊凉茶,凉茶是用茶叶加红糖煮出来的,还放了些薄荷,凉了后喝起来甜津津的,他每天会给自己父亲续上两次。 王爷不怎么喝凉茶,确切地说,王爷不怎么爱吃甜的。 王爷说,晋东还有不少百姓日子过得还是有些艰难的,日子还没过得甜滋滋的,他这糖,就咽不下。 对此,刘大虎是信的; 毕竟,谁能抵挡糖的诱惑呢? 随后,刘大虎就轻手轻脚地走入帅帐; 陈仙霸坐在那里就着火烛批阅着折子,其实都已经批好了,后半夜就会被传信兵送下去,但陈仙霸还是会重新复看一遍。 刘大虎给陈仙霸带了一盘子烤馒头片儿,放到陈仙霸面前。 陈仙霸放下折子,让开了些许位置,拿起馒头片儿,用手捂着,小口且小心翼翼地咬着; 烤馒头片儿脆,容易咬出声音,但一帘之隔的后头,王爷正在睡觉,他不愿意发出太大的动静。 原本吃馒头片儿得抹酱的,那种士卒吃饭时配的大酱,但也因为会有味儿,所以刘大虎也就没抹。 刘大虎坐了下来,用腰口挂着的略湿的帕子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折子开始翻看。 他看完折子上的问题和事情还会看陈仙霸的批复,所以看得很慢。 其实,刘大虎能被郑凡钦点留在身边做亲卫,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剑圣的儿子; 很简单,如果要将剑圣绑定自己身边保护自己,再留其儿子也在身边,关键时刻,剑圣到底是保护他儿子还是他平西王? 真要提携,早早地丢到哪个将领手下去历练也可以了。 留在身边,是因为刘大虎踏实。 脑子笨,那是看跟谁比,跟陈仙霸这种妖孽级连镇北王世子都会被其压制住光芒的存在去比,谁家的孩子都不会显得聪明。 但这种踏实,是很难得的。 平西王曾有一瞬间忧虑过,等陈仙霸以后成长起来可以独当一面了,他脑后是否会出反骨? 但对刘大虎,王爷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这孩子,只要自己需要,会一直拿着刀站在自己面前。 帅帐外头, 郑蛮已经睡着了,打着呼噜。 而在帘幕的另一边,睡着了的平西王眉头忽然皱了皱。 与此同时,被放置在床边的红色石块立了起来,一道黑色的婴孩身影缓缓地浮现。 魔丸歪着脑袋, 看着睡着的亲爹, 似乎很是犹豫。 他爹做梦了,好像这梦还不是太好,但和他没关系,不是他搞得鬼; 按理说,一个人在做噩梦时,你应该去喊醒他,也就是……“解救他”。 但魔丸更清楚,有自己这个“天生煞物”一直陪伴着,正常的邪祟甚至是紊乱的心绪,基本都不可能侵扰到他爹。 就如同是雪原的野人在晋地过冬时,只觉得这冬天,也好温暖和煦。 所以, 他爹不应该做噩梦的才是; 现在做了, 会不会…… 魔丸的性格很暴戾,这是与生俱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痴傻儿童; 痴傻儿童也干不出偷偷摸摸地给自己亲爹“鬼工结扎”好几年这种事儿。 魔丸侧了侧身子,似乎看了看外头坐着的俩憨批。 一个在看折子看得很认真的憨批, 一个在啃馒头片儿身上气血澎湃似乎不是那么憨批的憨批, 似乎,这俩在此时没什么用; 最终, 魔丸没去喊人。 而是飘到床上, 弯下腰, 伸出小手掌, 放在了自己亲爹的额头上。 …… 我在做梦么? 郑凡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他现在正站在一片鸟语花香之地,四周绿草如茵,芬芳扑鼻。 他记得自己在哪里,晓得自己现在在打仗,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但当他抬起头,看见山坡上背对着自己坐着的那道身影时,郑凡却刻意地没让自己的意识去强行将这个梦给破开。 做梦,如潜水; 当你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接下来大概就是被浮力推出水面,也就是……苏醒。 但有些人,是能够控制自己梦的延续的,郑凡,更是可以。 这并非是因为郑凡在精神力方面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瞎子是精神力者,他不是; 原因在于魔丸曾好多次上过自己的身,其实这本就是一种精神强行刺激肉身的方式,因为每次附身后,郑凡的实力依旧取决于其本身,只不过魔丸可以将他自己的战斗经验和意识覆盖上去从而达到超常发挥的效果而已。 任何人被鬼一次次的附身,总归会出现一些变化的,就如同河道不停地被大水冲击,自然而然地就会拓宽。 郑凡现在无法使用精神力,但精神力的强韧,已经很可怕了,至少在自己的“意识”里,可以做出更多的操控。 迈开步子,他开始向山坡上走去。 坡不高,但走上去时,很累,空气也似乎在变得越来越稀薄,自己也开始喘气了。 但他还是在咬牙坚持着,几乎就是将脚一步一步地提起来; 终于, 郑凡走到了坡上。 侧过脸, 看向那个坐在山坡上的人。 恰好,那个人也在此时转过头来。 郑凡看见了……自己。 是的, 这个坐在山坡上的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很失望?” 郑凡坐了下来,喘着气,道: “有点儿。” “那你想见到的,是谁?” 郑凡没回答。 “我知道,你想见到的,是靖南王。” 郑凡依旧没回答。 “但这是你的梦,你自己的梦。” 郑凡笑道:“所以,在我的梦里,我就不能看看别人么?” “有什么意义呢?我的脸,当然可以变成其他人的样子,靖南王的,镇北王的,先皇帝的,姬老六的; 甚至, 四娘的、熊丽箐的、柳如卿的,甚至,福王妃的,都可以。 你想要看么? 但你看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本质上,你看到的,还是我,还是你自己,无非就是换一层皮,在自己的梦里,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他妈的在自己的梦里被自己教训?” “很奇怪么?我说的话,本就是你说的话,你其实是在和你自己说话而已,我本就是你的一部分。” “这个对话太俗套了,你接下来要是再继续说你是我的心魔,是我分裂出来的另一个我,那我真的是要吐了。” “你一个武夫,哪里来的心魔?你配么?” “艹!” “也就是最开始时,在荒漠民夫营里,阿程和三儿抓了几条鱼让你开了开刀,第一次杀人,你失神了几下。 但你还记得么, 那蛮人的鲜血溅到你脸上后,你还舔了舔,这鲜血味儿,你当时可能还觉得不赖。 第一次杀人,就和第一次**一样,总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爷们儿起来了。 第一次失神,也无非是在田无镜自灭满门的那一晚,但你惊讶的是死人么,你被梦魇到的,是田无镜那句:自我田家始。 再之后,你的路,其实挺一帆风顺的。 毕竟在你身边,有七个魔王。 他们就算是辅佐一头猪,也能辅佐出个成效。” “你有病?” “你急了?何必急呢?我说的什么,其实本就是你心里的想法,当然了,你比一头猪,做得优秀得多得多。 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也很优秀了,回头再看看虎头城客栈时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你,回头看看过去和你那些魔王之间的关系,再看看现在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已经越来越多地掌握到了主动,也逐渐开始真正意义上地,慢慢成为他们的主上。 魔王, 都为你怀孕准备为你产子了。” “我不信这是我的心里话,对四娘。” “我用得着骗你?用得着骗我自己?在四娘说出想为你生子时,你心里更多的,其实是那种男性征服欲上的成就感。” “这个梦,我不做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煞笔。” “人的内心,哪里可能真的干净呢?就算是小孩子,看似单纯,但他玩弄地上的蚂蚁时,那得是多么的残忍? 直面内心,确实是一种痛苦; 因为往往平时,你根本无法发现,你内心深处,竟然藏着这么多的污垢。 但心里想什么,其实是次要的,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一直做得很好,真的; 还有,你对四娘,也是真心的,对其他女人,就差了太多的意思。 另外,最近的那位福王妃,当她提出让赵元年在屋外候着时,你心里其实挺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的,这可比什么夫前犯更……” “闭嘴!” “我理解你的感受,自己想想,和忽然出现另一个人对你说,哪怕这个人,也是你,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对? 就像是,对着自己照片画出的素描,当你凝视他时,你会越看越觉得陌生。 正如你以前在画《魔丸》漫画时,在一个剧情里写过的。 当魔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 它感到了一种……恐惧。” 就在这时, 天幕上,出现了一团团乌云,紧接着,浮现出了一张婴孩的脸。 魔丸, 进来了; 他看见了坐在山坡上的两个人, 然后, 魔丸生气了。 紧接着, 魔丸走了。 他以为自己这个该死的爹发生了什么该死的事儿, 结果是这爹自己在和自己玩儿, 顺带着, 把自己这个儿子给吓得够呛。 魔丸生气了, 就回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做这个梦?”郑凡问道。 “因为你心里有疑虑,有恐惧,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以大帅的身份调度这么多的军队率军出征。 没有靖南王,也没有梁程。 在出发时,其实你已经有些慌了,你怕自己过于自信了; 因为你已经赢了很多很多次,你已经输不起了。 输不起的,从来不是燕国,而是你自己。 这是你的第二次人生,也是你想要好好把握,想要好好活出来的人生,你不想这场人生里,收获到什么污点。 在赵地梁地,面对缩着头的乾楚联军,你其实没什么破局的办法,哪怕你看起来智珠在握,但你心里,其实很急切。 所以, 你选择了以往最经常走的路, 你率领一支孤军,深入到了乾国,你想要以你自己最习惯的一种方式去达成目的,然而,以前有靖南王帮你兜底,这次,没了。 你在害怕, 你觉得这一路入乾,实在是过于轻松了,你似乎已经算计到了一切,乾人似乎也一直在被你牵着鼻子走。 现在, 在你北面,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领着几万乌合之众想要阻拦你,你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等你击垮他后,挥师南下,不日就能再度驾临上京。 太顺利了,实在是太顺利了,你心里开始患得患失,当你越是接近赢时,就越是害怕一朝倾覆。” “是,我承认,所以,你能告诉我怎么办么?”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问自己的内心呀,这不是永恒至高的答案么?遵从自己内心的写照,让自己的内心去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你不就是我的内心么?” “狗皮膏药式毫无意义的话术回答; 你明明都不信,为什么还要问我?” “所以,你把我拉进来………” “不,是你自己需要的,是你需要自己可以剥离出来,好好的想想,再斟酌斟酌。 你需要这个场景,就出现了这个场景,你需要这个梦,就出现了这个梦。 否则, 有魔丸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会陷入梦魇? 哦, 对了, 刚刚你也留意到了,魔丸进来了,他又气呼呼地出去了。 在他看来,你是在自己闲着无聊,自己和自己玩儿。 你的焦虑,化作了这个梦,在你入睡前,你想的是,若是此时领军的是老田,他也会像自己现在这般么? 是否,在他那永远平静的神情下,也曾忐忑过? 你看曾经的老田,就像是如今陈仙霸刘大虎他们看现在的你一样? 看得太真,但也看得太虚假。 你想要在这个梦里,再梦回上一次在天虎山上的一幕,你甚至想要让老田,再带你走一遍下山的路。 但你又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太幼稚,更重要的是,你不想在此时去做这些对实际压根没帮助的幻想。 路,是自己趟出来的,以前可以摸着前人的肩过河,现在,得轮到自己将双手放在水面下,亲自去摸石头了。” “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相信直觉,赢了,就是直觉的胜利;不相信直觉最终也赢了,就是理性的胜利,克欲的胜利。” 郑凡点点头, 目光, 看向山坡下面, 一面山坡,绿草如茵,但另一面也就是眼前的这一面山坡下,则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在一处尸堆上, 郑凡看见浑身是血的李富胜,拄着一把大刀,立在那里; 他的目光也向这里投来,和自己对视。 李富胜,大概在笑; 呵呵…… 郑凡再扭头看向身边时,发现那个“自己”,已经消失不见了。 低头向下看去, 看见了那个“自己”,站在了李富胜的面前。 郑凡起身,开始向下走去。 下坡的路比上坡,要轻松得多,他很快就走了下来,身边的尸山血海,对于普通人而言,大概是地狱噩梦的存在,但对于郑凡而言,早就习惯了。 他爬上了尸堆, 站到了李富胜面前。 李富胜仿佛静止,又像是已经死了。 郑凡看向“自己”,问道;“然后呢?” “这是你的心结。” “我知道。” “不仅仅是他的死。” “什么意思?” “有句话,叫以史为鉴,你的不安,就来自于此。 自打率军入乾以来,一路顺利,但你在心里,曾不知多少次地问自己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 当初出南门关的李富胜,是否心态上,和现在的你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呢?” “我不该问你的。” “是,我也回答不了你什么。” 郑凡点点头,道:“我可以问他。” “嗯。” 郑凡看着李富胜, 这时, 起风了,李富胜的嘴唇和神情,也发生了变化, 他拄着刀, 喊道: “郑老弟,哥哥我这次,可是杀过瘾喽!” 郑凡依旧站在李富胜面前,平静地看着。 这不是什么招魂,这也不是什么祭祀,眼前的李富胜,其实和另一个“自己”,一模一样。 自己, 是在探寻自己内心深处,不安的根源,同时,也在剖析这种不安的本质。 李富胜喊完这话后, 顿了顿, 身形微微踉跄了两下,却又勉力地把持住了平衡: “乾人还是那乾人,还是那群猪,但老哥我,竟然被这群猪给逼进了死胡同里。” 下一刻, 李富胜猛地抬起头, 瞪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凡, 发出一声低喝: “郑老弟,别重蹈老哥的覆辙啊!” 嗡! …… 平西王一下子自毯子上坐了起来,在其身侧,那块红色石头晃荡了几下,大概意思是:自己玩儿好了? 可能,在魔丸看来,沉浸于自己的梦中却故意不苏醒,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郑凡伸手, 摸了摸自己的脸, 倒是没有那种夸张的冷汗淋漓。 毕竟,这不是什么噩梦。 起床的动作,惊动了外头的陈仙霸和刘大虎,他们二人马上走了过来,他们没有料到王爷做梦忽然苏醒了,只当是王爷自然醒了,也就做出了相应的伺候王爷起床的准备工作。 行军打仗时,作息不规律,本就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儿。 刘大虎端来了茶水,陈仙霸则端来了面盆和毛巾。 郑凡没去接茶水, 而是用毛巾,重重地擦了几下脸,而后,将毛巾丢入了面盆中。 郑凡舔了舔嘴唇, 道; “仙霸。” “王爷?” “咱们,入套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四章 官家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太阳,升起。 按照约定,平西王爷今日要去赴那韩相公的约。 “更衣。” “喏!” “喏!” 陈仙霸、刘大虎以及郑蛮三人,将王爷的玄甲取出,准备为王爷披甲。 但王爷只是淡淡地道: “本王说的是,更衣。” 更衣,不着甲。 这下子,仨亲卫都有些发懵了,不着甲,穿什么? 寻常的衣物肯定是有的,但那都是内衬居多,行军打仗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基本就是甲胄不离身的。 陈仙霸脑子反应快,直接问道: “王爷,可是要着蟒袍?” 郑凡点了点头。 “王爷稍后。” 陈仙霸走出了帅帐,翻身上了一匹马,自军寨里奔驰,来到了军寨的另一处角落。 在这里,有一队人,他们和军营格格不入,他们是福王府的嫡系亲眷。 大军出了滁州城后,王爷就再没召见过福王妃,更别谈什么临幸了。 福王一家只能随着大军一起移动,这些日子,原本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他们,确实是受了不少的苦。 但赵元年还算上进,时常有机会进入帅帐被王爷咨询关于乾国的一些问题,其余时间,他也会主动地帮助军中做一些书吏的工作。 这一家人,倒是没喊过累诉过苦。 陈仙霸来到这处帐篷前时,正好看见福王妃正在那里洗衣服。 衣着上,比原先随便了不少,但整个人的气色,其实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福王妃的三个儿媳妇,大儿媳也就是赵元年的正妻坐在福王妃身旁搭把手; 两个侧妃,一个在喂马匹饲料,另一个则刚刚从军需官那里抱着接下来两日的口粮刚刚归来。 赵元年不准家里人娇气, 福王妃更是以身作则, 同时, 他们是带着一些嫡系王府的护卫,数目还不少,本可以继续在军中被“供奉”起来,但赵元年主动将这些王府护卫送入了燕军之中,自家人身边,是一个都没留。 陈仙霸翻身下马,向福王妃行礼,道: “请王太后移驾帅帐。” 福王妃有些意外, 他, 想要了? 陈仙霸又道:“另,请王妃带上蟒袍和配饰,我家王爷,要更衣。” 福王府从滁州城搬迁出来时,绝大部分的家当肯定是带不了的,但有些东西,是不会落下的,比如……行头。 他们清楚,这是他们王府安身立命的所在,因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岁月里,他们只能被当作政治木偶,打扮光鲜,那是必须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福王妃还是马上道: “好,我知了。” 说着, 福王妃就喊来了自己的三个儿媳妇,跟随自己去拿东西,最后,干脆就带着自己三个儿媳妇一起,去往了帅帐。 到了帅帐后,发现赵元年已经在里头了,正在向王爷继续介绍着一些关于韩亗的事。 郑凡看见了福王妃, 对她点点头, 道: “帮孤更衣吧。” 福王妃微微一福,道:“妾身这次带来的,是元年的蟒袍和配饰。” “就按你们乾人的规矩来,反正待会儿要去见的,也是你们乾人的相公。” “是,王爷。” 福王妃和自己的三个儿媳开始挑选衣服以及配饰。 其实,燕国在靖南侯与镇北侯封王前,礼部曾牵头与宫中的绣坊司一同设计和制作出了属于大燕的军功王爵蟒袍。 毕竟,燕国以前并未有过异姓王。 当时,燕国有位辈分很高的宗室听到朝廷在为准备蟒袍的事,就好意地上了折子给先皇姬润豪,说可以直接用宗室的王爵蟒袍制式嘛,他敢保证,宗室都是很识大体的,不会有人对此说僭越什么的。 甚至,为了让皇帝看见宗室们的“大局观”和“包容感”,他还号召了一群宗室一起上书,想要推成此事; 结果,皇帝的批复很简单,很直接,也很符合燕皇本人的性格: “让两位异姓王穿宗室王爵蟒袍,太怠慢了。” “………”宗室。 宗室们直接傻眼了,不是他们大方地想将属于自己的特权让出去,而是在那边看来,让两位异姓王穿宗室王爵的蟒袍,有些丢人。 燕国军功王爵的蟒袍,郑凡也有两套,一套是白的,算是自家里时可以穿的,一套是黑的,古朴威严,镶金蟒,似龙,可谓霸气到了极点。 针线活和布料的选择都很极致,这是四娘的评价。 不过,郑凡现在倒是没去可惜未将那一套大燕的蟒袍带过来,穿乾人的,其实就可以了,也更合适。 “元年。” “王爷。” “给本王的貔貅再喂几把食料。” 赵元年听到这话,脸上当即露出了高兴之色。 义儿传统,其实在乾国也是时兴的,当年梁朝的前身,是另一位大将建立的割据势力,梁国皇帝是其女婿,乾国太祖皇帝则相当于那位大将的义儿。 老父披甲,义儿牵马; 说句心里话,比起一遍遍脆生生地喊郑凡“爹”,喊“义父”的话,其实没什么情感情绪上可抗拒的。 因为如今郑凡的身份,足够了。 等赵元年兴致冲冲地离开了帅帐去找貔貅后,屋子里,四个女人在继续为王爷更衣。 蟒袍是其一,最为繁琐的是自上而下的配饰,燕人洒脱,楚人重礼,乾人则看重细节。 腰带怎么打,穗摆怎么绕,玉佩怎么挂,其余的一系列穿搭该怎么去配,都有一套流程规矩。 陈仙霸对刘大虎和郑蛮使了个脸色,就走出了帅帐,刘大虎和郑蛮紧随其后。 帅帐内, 就剩下王爷和四个女人了。 一位赵元年的侧妃,此时正蹲在郑凡面前,打着金穗,她的身材不算胖,但特点凸出,此时本是夏季,乾地气候又一直温热,故而其身上衣物也不厚,当其专心打着穗子时,可以清晰地看见映衬出来的山谷沟壑。 郑凡记起来一句话,说是男人最喜欢的身材,应该是落于情人身上,因为妻子很多时候会有其他因素的加成。 赵元年的正王妃,必然是和联姻有关系的,至于侧妃嘛。 就在这时, 郑凡感知到那位蹲在自己面前的侧妃,身子后倾,那精致的磨盘,就这样贴了过来; 没有惊慌之后的蜻蜓点水般的迅速避让,反而开始拉转起了磨。 赵元年的王妃和另一个侧妃此时正在给自己绑腰带,福王妃则正在帮自己在侧腰位置挂配饰,三个女人,必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都在装作没看见。 赵元年去开心地喂貔貅去了, 在他看来,失去了福王府的他,日后前程,只能寄托在平西王身上这一条路。 他没故意留下母亲和自己的妻妾们在这里想要干什么, 毕竟, 他母亲他早接受了, 至于他的妃子们,他没打算送……因为他压根就没在意这一茬儿。 他的岳丈是一位致仕的礼部尚书,清貴得很,原本也可以帮他刷一刷藩王身上的那种“污秽”之气。 可现在,他已经叛国了,丈人自然也没用了,那么王妃…… 不过, 郑凡却没让这种看似很暧昧的氛围继续下去,而是“啪”的一声,拍了一下磨盘。 “啪!” “嘤……” 一拍之后,再顺势将磨盘推开。 半躬着身手里还拿着打了一半金穗的侧妃回过头,眼里带着水雾,看着这位燕国王爷; 与此同时,福王妃和另外两个妃子手里的动作也略微停顿了一下。 郑凡摇摇头, 道; “我既然答应了要带你们走,就会护你们安全,等班师后,也会负责安顿你们福王府,可能没以前的日子那般大富大贵,但富足无恙是没问题的。 不用再这样了。” “是,王爷。” 磨盘侧妃转过身, 恭敬地向郑凡一福,开始挂金穗。 王妃和另外一位侧妃,则长舒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下。 福王妃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待得更衣完毕,原本显示着雍容的乾国藩王蟒袍,穿在郑凡身上后,透露出一股子的霸气。 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但郑凡因为这些年的历练,气质上,那是必然拿捏得死死的。 “你们先下去吧。”福王妃开口道。 “是。” “是。” 三个儿媳妇退出了帅帐。 福王妃则投入了郑凡的胸前,鼻子在郑凡蟒袍上,使劲地嗅着,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郑凡没推开她; 少顷, 福王妃笑道:“多谢王爷,倒是给妾身这个当婆婆的,留了太多的面子。” 郑凡本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看在她的面子上,没动她那仨儿媳, 谁知, 福王妃下一句却道: “婆婆比儿媳们更入得王爷法眼,妾身脸上有光呢。” “呵呵。” “王爷笑什么?” “既然出了滁州城,就没必要这般谨小慎微的了,以前也有个家伙,刚到本王身边时,常常自下姿态,本王把他骂了一顿,现在倒也好多了。” 郑凡说的是野人王。 “好了好了,我的王爷,妾身懂,不过………” “不过什么?” “手感如何?” “你还是个当婆婆的。” “乱世人命如草芥,富贵人家最如是;又不少块肉,不是么?” 郑凡看着福王妃,道: “你倒是看得真开。” “瞧王爷您说的,这些道理,您不比妾身懂得多么。 再说了,没道理男人屈个膝,叫能屈能伸,咱女人低个腰,就大逆不道了? 还不都是为了活着么。” “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 “王爷是觉得妾身今日话太多了么,这些日子来,妾身也难得见到王爷一次呢。” “本王待会儿要去和你们乾国的相公说话,得多留些口味。” 福王妃捂着嘴, 笑得花枝招展, 竟大着胆子调侃道; “天呐,莫非连韩老相公都把妾身给比下去了么?” 这女人,胆儿变大了啊。 “啪!” 这次, 没弹回来, 陷进去了。 …… 掀开帅帐帘子,走出来时,才发现外头的天,在乌云遮蔽之下,变得昏沉沉的了,宛若夜晚,雨水也开始逐步落下。 这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貔貅牵着赵元年来了, 是的, 平西王的貔貅,怎可能被别人牵着走? 赵元年还真不敢和这“神兽”置气,手里拿着缰绳,却只敢走在后头。 貔貅走到王爷身前,屈膝跪地。 郑凡翻身上去,貔貅再度立起。 蟒袍着身,胯下再骑着貔貅,英武得如同画中人走出。 福王妃依着帅帐,眼里,有些光泽在流转。 曾经,大楚公主在自己大婚前,不止一次地将还是伯爷的郑凡拿来和屈培骆相比; 眼下, 福王妃也是习惯性近乎本能地,在看着郑凡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先福王。 另一边,一身白衣的剑圣,坐在马背上,早就候着了。 没扛旗,也没披甲做执旗兵的伪装; 郑凡或许会猜测,韩相公身边的执旗手,到底会不会是百里剑; 但对面,几乎不用猜,平西王的执旗手,那必然是晋地剑圣。 陈仙霸递送上乌崖, 但王爷却拒绝了, 抬头看了看昏压压的天色,感受着小雨珠拂面的凉腻,道; “雨夜,就不带刀了。” “王爷,可现在还是白昼呢。”陈仙霸问道。 “夜不夜,并非看太阳在不在,而是看人的眼睛,能不能看得到。” 陈仙霸愣了一下,随即似是明悟了什么, 道; “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 不用抽鞭子,待得这边话刚说完,貔貅就很自觉地凑向了剑圣所在的位置。 剑圣的坐骑原本是一匹黑马,但在貔貅几次故意欺负之后,那匹黑马在马厩里,不小心折了腿,故而就换成了一匹枣红马。 剑圣看着郑凡,笑道; “倒是很少见你这般打扮。” “如何,像不像乾国的藩王?” “乾国的藩王,腰杆可不敢这般直。” “天断山脉里有一种妖兽,叫黑柴狼,其性诡诈,倒是和本王极为相似。” “怎么讲?” “得志便猖狂,好不容易熬到了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坐人,哪可能愿意这腰,再弯下去? 好了, 趁着雨还没下大起来,咱出发吧。 韩老相公八十多的人了,万一被暴雨一淋,回去就嗝屁了,本王未免胜之不武。” “真这样了,等打赢了,大概就会传出那位韩相公是被你平西王活生生吓死的话来。” “那就是双赢了。” “哦?乾人赢在哪里?”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不,是本王赢了两次。” … 按照传统,双方应该都派遣出一支小规模兵马,互相清扫一下两方主帅会晤的区域。 但乾军那边, 韩相公早早地就在那里候着了,直接跳过了这一步骤。 只是, 燕军依旧派遣出了八百骑,围绕着乾军帅旗位置,清扫了一圈,确认没有猫腻后,燕军收兵,平西王和剑圣缓缓而出。 乾军帅旗下, 一身文士白衫的韩相公正坐在那里,其人留着长长的白须,自有一股子威严之气。 在韩相公身边,站着一个少年郎,少年郎扶着旗杆,有风有雨,少年郎不得不眯着眼,但依旧瞧见了那边骑着貔貅过来的平西王爷。 少年郎张了张嘴,露出了笑意。 “笑甚?”韩亗问道。 “平西王哩。” 以黔首之出身,一步步走到了如今之地位,威震诸夏; 平西王,早就不仅仅是燕国孩子们心中的偶像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平西王早就出圈儿了。 “瞧你这出息,你可是天潢贵胄之身,用得着和那些黔首一样,去仰慕他么?” 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道:“老公相,我是太祖皇帝一脉,可能,还不如黔首呢。” 少年的父亲,是乾国瑞王,他是瑞王世子,瑞王,是乾国太祖皇帝嫡传一脉。 瑞王的封地,就在韩亗的家乡,致仕在家的韩亗,以自己的身份,强行号召出了一支勤王之师,瑞王作为宗室,本就该出力,但其身体不好,据说卧病在床两年了,所以就派出自己这个世子来到韩亗身边,代表了瑞王府。 太祖皇帝一脉这百年来到底是过着怎样的日子,谁都能看得清楚。 如果说福王这种藩王,是谨小慎微的话,那么太祖皇帝一脉也就是瑞王府,其实一直睡在刀尖上。 平西王和剑圣到了。 韩相公站起身, 道; “见过燕国平西王爷。” “见过韩老相公。” “瑞王世子,赵牧勾,见过平西王爷。” 郑凡闻言,对着这个扶着旗的少年郎笑着点了点头,通过这些日子和赵元年的交流,他当然知道瑞王府到底是怎样的来历。 一旁的剑圣,将燕国的黑龙旗直接插入了到了地面,随即,怀抱着龙渊,半闭着眼,开始打盹儿。 百里剑,不在这里。 他堂堂剑圣,对上的,是一个少年孩子。 好在,剑圣大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尴尬”场面,对“名声”这类的,也早就不看重了。 韩相公瞧见了郑凡身上的乾国制式蟒袍, 笑道: “平西王这是打算归顺我大乾为我大乾效力了么?” 这本是一句调侃; 但平西王爷却点了点头, 道: “韩相公说的是,本王,正有此意啊。” “哦?那我家官家要是知道这事,必然会龙颜大悦!” 平西王伸手指了指韩相公身边的扶旗少年, 道: “咦,怎么,乾国的官家,不就在这里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五章 无题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当然了,想融洽起来也不现实,局面本就很清晰地摆在这儿了,双方的两位主帅,也没那个必要去假惺惺地演一出什么“诸夏本一家”的戏。 韩亗耄耋之年,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荣光风雨,这样的老人,余生已经越活越随性了; 至于平西王爷,可比眼前这位老人更“老人”得多,他这是第二辈子。 你恶心我一下, 行, 我也马上以恶心回敬你。 反正你乾国官家祖上屁股不干净,咱就随意拉扯呗。 瑞王世子殿下赵牧勾面对这种“上纲上线”的调侃,倒是没露出什么惊慌之色,反而脸上挂着微笑,像是在配合着平西王爷的这句玩笑。 在场的,就四个人; 一个燕国王爷一个晋地剑圣,自己身边还是老公相,赵牧勾真没那个需要去假装表现出个“诚惶诚恐”出来; 一是骗不了这几个人,二是压根连这个流程都没必要走一遭。 韩相公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而是“哼”了一声, 道: “王爷,眼下,大乾天兵,可就在老夫身后。” “哦,那本王可真是怕得要命呢。” 其实,一边一直在假装假寐的剑圣留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今日的郑凡,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包袱。 这里的“包袱”不是指的什么必须支撑起来的格调,而是在说话做事上,好像多了一点点的刻意。 更衣的事上,就能瞧出端倪了。 这位平日里的事儿逼一般都用在矫情上,衣食住行上,哪里会真的考究。 “王爷此时若是弃下刀兵投降,老夫可以以这一生清誉作保,王爷能在我大乾,地位不变,富贵永享。” “我想韩相公是否忘了,本王之根基,在晋东,您所说的地位不变,是否意味着乾国愿意让本王在乾地裂土封王?”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这,又有何不可?王爷想开府建牙,尽可选地方就是,虽说梁地一战是我大乾胜了,但眼下终究还是燕盛乾颓之际,王爷只要愿意来,官家,朝廷,自会满足王爷一切条件。” “好啊,乾国好山好水好风光,本王很早就想来看看了; 早些时候,也有白龙鱼服偷偷到乾国江南耍两把的打算,可实在是担心你们乾国的银甲卫来找本王的麻烦,故而一直未能成行。” “呵呵,王爷诗词歌赋上,得姚子詹之推崇,以我大乾之风华,也必然能让王爷在文道上琴瑟相和。 日后史书记载,王爷兵法大家兼文华大家,前无古人,后,也几乎难有来者,岂不妙哉?”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 眼下, 在北面的,是韩相公组织起来的勤王之师,在南面的,反而是燕军,所以,郑凡此时的指向,是南面,西山郡之南,就是汴洲郡。 “若是乾国愿意割让汴洲郡于本王,本王倒是愿意归顺于乾国,在这大乾的花花江山里,醉生梦死,乐不思燕。” 韩相公起身, 道: “王爷,这样,就没法谈了。” “本来就没法谈,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一致仕老叟而已,不在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却又要出山非得整出些事儿来。 您以为自个儿还是当年呐? 或许,连你们那位所谓的官家,也早就瞧您不耐烦了,可偏偏还不自知。 先不说你乾国到底能否给出能够打动本王的条件,就谈眼前,除非你们官家亲至,否则,谁又有资格能站在这里,和本王聊这些?”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在战场上,领教王爷的高招了。” “最迟明日傍晚,本王让你这老匹夫,跪在本王面前求饶!” “老夫不会让王爷您跪的,老夫会装作很礼贤下士的模样。” 随即, 瑞王世子举起了旗,另一边,剑圣也将插入地面的旗拔出,双方错开,各自归去。 …… “委屈你了,老虞。” 往回走时,郑凡开口安慰剑圣。 “所以,谈的到底是什么?” 剑圣作为旁观者,发现根本就什么都没谈出来,就简单地拌了个嘴。 “其实,谈的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谈判的余地,我在燕国是什么待遇,你知道的,你认为乾国,可能会给我这个待遇么?” 剑圣摇摇头,道:“就算是乾国愿意给,你也不会真的放下心去尝试对方会不会信守诺言的。” “是啊,我的价位现在太高了,想挖墙脚,也根本开不了价。” 如今的郑凡, 进一步, 不, 哪怕只是再进半步,那都可以直接自立了。 所以,想挖他,除非愿意送上龙椅,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谈这一场?” 郑凡笑了笑, 道: “聊聊天,说几句话,这一天,也就应付过去了。” “他是想拖延时间?” “不清楚,但大概吧。” “那你呢?” “我说我在静观其变,你信么?” “他在等,你在等他,然而这里毕竟是乾国,所以,你吃亏。” 郑凡回答道:“我在等他等的。” “有点绕。” “可能吧,我也是在赌,对了,老虞,你信直觉么?” “直觉?” “比如一场梦,忽然给了你什么警示,你会信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北先生。” “瞎子人在赵地呀,我想听听你说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无非也就是白天你自己想的。” “也是。”郑凡点点头,“其实挺难受的,你知道么?” “哦?” “他在努力地装出一种,自视清高,也就是我们燕人,不,是燕、晋、楚对乾国文官的一种既定印象; 他在朝着那个方向去演,但我能感觉,他演得挺累。 虽说世上一直传闻,是他当年说出‘只有东华门唱出的才是好儿郎’,还传闻,是他亲自执手,逼死了刺面相公。 愚钝、短视、自大,这本该是他的形象,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不该是这样的才是。 自古以来,除了那些少数的幸进之辈,比如太监、面首这类的,正儿八经地从底下一步步竞争爬上高位的,优胜劣汰之下,哪里容得下一个运气好的傻子?” “你也在装。” “既然都被瞧出来了,证明可能在他眼里看来,我装得应该也挺累的。” 郑凡自嘲式地笑了笑, 道; “他曾位极人臣,三朝元老,我呢,裂土封王,大家伙的脑头上,其实早就没了敬畏了。 没敬畏之后,也就没了敬业精神。 演戏,都懒得全身心地投入了。 最重要的是, 彼此都心知肚明, 哪怕你演得再好,也大概率很难逃过对方的眼睛,那就更不愿意去多费这功夫了。 唉, 要是能抠图就好了, 本王也就不用再在这里走一遭。” “抠图,是为何物?” “源自于一个志怪故事,叫画皮,下次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 “他啊,应该也很累吧,呵呵; 居然特意穿着我乾国藩王的蟒袍来见老夫,故意地在老夫面前,去表演出他的跋扈和嚣张以及目中无人。” “老公相的意思是,燕国那位王爷,在演戏?” “谁不是呢。”韩亗摸了摸自己的白须。 “那位王爷,已经发现端倪了么?” “这说不准。” 赵牧勾道;“可是小子已经觉得,咱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呀。” “自古以来,就没有天衣无缝之骗局,那位师承靖南王,自己又战功赫赫,就如同姚子詹那老小子曾说的那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咱们这里布置得再好,安排得再缜密, 说不得, 对方晚上睡觉时做个梦,就能察觉出问题了。” “哪有这般的神奇的事?” “楚国的大将军年尧,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曾和那位平西王并列,现如今又是个什么下场? 人走到一定高度,就没有偶然了,甚至,还可能有气运加身。” “气运……” 韩亗伸手,放在了赵牧勾的肩膀上,道: “你是个好孩子。” “老公相……” “若是老夫现在还位列于朝堂之上,若是燕人,未曾打入我大乾境内,和你相处一阵子后,老夫必然会密奏官家,派银甲卫,让你出个意外,少年早逝。” “我……” “还好,老夫现在已经致仕了,且正如那位平西王所说的那样,官家,也早就嫌老夫说得烦了。当然,这不是主要的……” “多谢老公相。” “别谢老夫,谢你自己吧,素闻瑞王世子,是个憨傻痴儿,结果你见了老夫后,却未曾刻意遮掩。 光是这心境修行上, 上京城的那些个皇子,就没一个比得过你的。 你是吃准了老夫的心思,是么?” “老公相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了,小子不敢反驳。” “其实,你晓得么,自太宗皇帝以来,对太祖皇帝一脉的打压和削减,很多时候,并非是官家的意思。 更多的,还是像老夫这种当朝老臣的意思。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到底是太祖皇帝还是太宗皇帝的后人,对于老夫这种人而言,并未有什么区别。 老夫伺候了三代帝王,帝王,其实和人,没什么两样。 什么天子啊,异象啊,史书里或许会吹得天花乱坠,可偏偏老夫运气太差,一次都没碰着。 我大乾的读书人,想要的是一种致君尧舜之大夙愿。 圣君在位,最好什么事儿都不要管,安心生孩子就是了,国事,自有我等读书人为官家操持好。 所以, 那个位置上到底坐着的是哪一脉的,到底是怎么拿下这位置的,我们,不会去计较太多。” 赵牧勾开口道; “可是,老公相,不正是因为你们这群读书人,没把国家操持好,所以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么?” 韩亗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赵牧勾; 此时,前来接应他们的乾军还在前方,四下,也就他们这一老一少。 赵牧勾也直视着韩亗; 韩亗没生气, 反问道: “燕国,就很好么?” “燕国……” “燕国百姓的日子,就很好么?” “可是……” “好与不好,取决于你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也不存在完全的坏,就如同道门的黑白太极。 这些年,燕国开始开科举了,给寒门子弟一个上进的机会,但我大乾,科举已百年。 这些年,燕国南征北战,他们的百姓,以及晋地的百姓,日子,过得能好么? 我乾国北方百姓,日子过得是紧巴巴的,但至少能保证江南的富足安康,至于北地,若是没有三边之重担,百姓的日子,还是能好些的。 你觉得我乾军弱,你觉得燕军强; 你觉得我大乾重文抑武,方才导致如今之局面; 却未曾想到,太祖皇帝建立大乾之前,我诸夏发饶之地,是群雄并起,征战不休,武夫当道,礼仪崩坏,百姓水深火热的年景。 只能说,世上并无完全之法,只能说,在百年前,乃至十年前,重文抑武,是没错的。 但谁料得,燕国的忽然崛起,给我乾国一措手不及,未曾反应过来纠正这国策,这才使得我大乾如今这般狼狈。 世人都说,当年是老夫,亲手害死了刺面相公。 可又有多少人记得,当年西军上下,全为其马首是瞻,其威望,不逊昔日燕国的靖南、镇北二王。 你只看到老钟相公年老之时依旧在苦苦为我大乾维系这局面,却未曾看到其年轻时追随刺面相公,曾主张过一路打到上京城,翻了这天下! 你只看到先前那位燕国的平西王爷是如何的自信跋扈,但也应该想想,如今他在晋东,其地盘,已然针戳不透水泼不进。 燕国先皇帝雄才大略,故而能压制得住镇北王靖南王,燕国当今皇帝和这位平西王相交于微末,且那位新皇帝,手段也是厉害得很,颇有其父之风,就这,怕是也得小心翼翼极为谨慎地才能安抚好这尊平西王大佛。 可我乾国当年呢,仁宗皇帝得以‘仁’名,实则性格懦弱不堪,做事犹犹豫豫,身为九五至尊,却天生瞻前顾后。 此等怯懦之主,安能驯服那位刺面相公? 用,又不敢再用了; 抚,又没那个自信去抚; 等,又担心再现当年太祖皇帝黄袍加身之故事; 贬,又怕激起反抗; 杀,又怕玷污自己一辈子无能空活岁月就只混来的仁德之名。” 说到这里, 韩相公顿了顿, 继续道: “重文抑武与否,其实不在文人,而在官家,官家自己无能,莫说提刀,连举起来都费劲的话,安敢放心武人? 文人,无非就是裹刀布罢了。 当今官家,倒是难得的明君,他想重启刀锋,那便重启吧,也是时候该做这些事了。 世人都说, 是因那次燕人打到上京城下之后,官家震怒,我等才不得不致仕返乡。 实则,是老夫自己上的折子,要开刀锋,自然得先将最臭最硬的那几块布给先扒拉掉。 没我们几个老东西自觉地身退,他官家,哪里能来的从容? 说这些,也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毕竟,国势如此,国情如斯,我等,也是必然拖不得干系的,错就错在,我等未曾预料到燕国的忽然崛起,也未曾预料到,文恬武嬉之后,我大乾的武备,竟然废弛到了这种程度。 错就错在,我等明明坐得那么高了,却没办法看得那么远,呵呵。” 赵牧勾一直在认真地听着, 谁成想, 韩相公在前方接应兵马到来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震惊了, 韩相公说道; “所以,你可得学会踮着脚啊。” 等到士卒接应过来后,这一老一少,就不再说话。 乾军军营外围,乱糟糟的一片,不时还有逃兵被抓回来抽鞭子的场景。 但当走入军寨内圈后,却发现这里内寨布置合理井然,士卒行走皆成列成队,正在训练的队伍,也是杀气腾腾。 海东大帅义子,祖昕悦亲自来迎: “老公相,世子殿下,辛苦了。” “祖统制才辛苦。”赵牧勾马上客气道,身为太祖皇帝一脉的,至少目前来看,是没有任何拿大的资格的。 韩相公则问道: “可有把握?” “回老公相的话,内寨之中,末将已布置妥当,有我三万祖家军在,燕军……” 赵牧勾马上追问道:“燕军必然无法破寨?” 祖昕悦摇摇头,却也是笑道;“若是对面的那位平西王真的要发狠不顾一切地攻寨,就靠这三万在三边新编练而出的祖家军,怕也是难守住。 但如果那位平西王爷愿意这般兑子,愿意硬生生地吃掉我军,那此战之后,这支燕军将再无力在我大乾境内他顾了。 说到底,还是咱们占了便宜。” … 翌日, 是双方约定好布阵于野,决战的日子。 让人意外的是,乾军,却紧守军寨,未曾外出。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对面的燕军,竟然也是一样,紧守军寨,丝毫没有想要攻出来的意思。 信誓旦旦的一纸战书,被双方都很默契地当作了一个屁。 这一日的雨,比昨天下得更大了。 燕军这边,帅帐内; 平西王爷席地而坐,给剑圣、赵元年和陈仙霸等,讲述“画皮”的故事,尤其是在形容女鬼换皮之貌美方面,下了很多的形容词。 乾军那边, 韩相公在军帐内, 自己温了一壶黄酒, 倒两杯,他喝一杯,再洒一杯; 老钟相公都早就病死了,故而现在很少有人还能记得,今日,其实是刺面相公的忌日。 更鲜为人知的是,当年的韩亗,其实和那位刺面相公,是真正的知己。 “老韩啊,给某办了吧,下面的那帮崽子,要压不住喽,咱这好不容易刚平定了西南北羌,别再又掀起更大的乱子。” 韩亗年迈的手, 轻轻地自帐外,拘起一捧水,再缓缓地扬落; “他们都艳羡那燕国为何能出个田无镜,了却君王天下事,不顾生前身后名; 可我大乾, 也曾有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六章 雷雨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战书约定的日子,在大雨之中就这般平静地过去了; 老天爷其实很给面儿了,想着等你们下面杀出个尸山血海后,再来冲刷冲刷这血腥味,可惜,下面的,并未给出这个机会。 但,无论哪边,其实都没尴尬。 翌日,燕军这边派来使者,说想要再行会晤,而会晤的主角,并非是双方的主帅。 乾人这边来的,是赵牧勾,上一次的小小执旗手,如今,成了正主,只因对面燕人派来的,是赵元年。 眼下, 双方的执旗手,相对而立。 乾人这边的,一脸络腮胡子,体格健壮,其真实身份,是后方这支乾军实际意义上的真正统帅,祖昕悦。 作为祖竹明的义子,他的声望其实并不高,乾国江南沿海之地,和北地之间,也隔得太远太远。 但其人往那里一站,哪怕没穿将军铠而是身着普通士卒的皮甲,却依旧给人一种震慑和压迫感。 赵元年不认识祖昕悦,但初见时,也有些被唬了一跳。 好在, 王爷“爱惜”自己, 虽说没让剑圣大人亲自陪同自己来,但依旧派出了自己的贴身死侍,帅帐那边的人,都叫他“铭先生”。 和祖昕悦比起来,阿铭的正经,其实也就持续了一会会儿,将旗帜插入了地面,打了个呵欠,默默地掏出酒嚢,开始喝了起来。 祖昕悦鼻尖嗅了嗅,他祖上是“采珠人”,其幼年时,一大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海水里泡着的,对腥味之气,格外的敏感。 对面那位执旗手正在喝着的,不是水,也不是酒,而是血,是人血。 赵元年和赵牧勾互相以两军使者的身份见礼; 紧接着,以宗室礼相见; 按照辈分来讲,赵元年其实是赵牧勾的爷爷辈,故而赵牧勾行大礼见之。 礼毕; 赵元年瞥了瞥装作小兵执旗手的祖昕悦, 笑道; “这是要打算砍死我?” “嗯。” 赵牧勾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身为宗室,卖国求荣,背弃祖宗,知道这次是你来谈后,韩相公就说,要是情况允许,就杀了你,也算是给我赵家清理门户了。” “那现在呢?” 赵元年看着祖昕悦,问道; “动手不?” 祖昕悦不说话, 阿铭继续喝着酒; 很显然,这是不打算动手了。 “我大乾是礼仪之邦,怎么就打算干这种事儿呢?”赵元年感慨道。 赵牧勾笑道:“讲礼,是要让下面的人守礼,才好让上面的人,更自在一些。” 赵元年侧了侧脑袋,道:“你是认真的?” “是。” “你平时也是这般和人说话么?” “不会,平时会装傻。” “那为什么现在不装了呢?” “装累了。” “你才哪儿到哪儿呢,呵呵。” “你那边的那位平西王爷,早年未发迹时,面对郡主面对皇子面对上峰,想来也是会屈膝的,但现在呢?” “王爷不一样,他现在的位置,已经无人可以撼动了,你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知道,但我有种预感,这种预感就是,以后,似乎不用再装了。” “你是活腻了?” “或许。” “这么点儿个年纪,居然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两位乾国宗室,陷入了沉默。 这种沉默,带来的是一种压力; 前日, 韩相公和平西王爷坐在这里,俩人只是很默契地走了个过场,实则,并未谈到些什么。 但两位主事人,心里都是有沟壑的,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而今日这两位,其实相当于双方主帅松开绳子放出来的两条小犬,心里的压力是不能堕了己方的面子。 可问题是,他们来时,并未被吩咐谈什么; 所以,在见面的寒暄结束后,下面,该怎么进行? “劝降么?” 赵牧勾问道。 “你劝降我还是我劝降你?”赵元年问道。 “这里是乾国,你姓赵。”赵牧勾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如果说我家王爷降了,你们会让开道,让我家王爷率军安全返回燕国么?” “应该……可以,反正上次不也是这般来,又这般走的么?” “那我家王爷这次进来是为了做什么?难不成只是带走我的么?” 赵元年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那你家王爷,为何不打?”赵牧勾问道,“你家王爷本打算继续南下的,这我们都清楚,眼下之所以停下来,是担心我们这一支其背后的乾军。 但他为什么不打?” 赵元年闻言,叹了口气。 赵牧勾好奇道:“为何?” “很抱歉。” “嗯?” “我还没爬到这个份儿上,军机之事,我是没参与和知道的份儿的。” “那你在他那里做什么?” “讲风土人情,讲故事,讲乾国朝堂上谁谁谁和谁谁谁,包括前阵子讲的关于你的事,你们这一脉,挺惨的。” 赵牧勾摇摇头,“现在的你,比我还惨。” “我原以为自己会失落……” “难道没有?” “怎么说呢,当没有回头路的时候,人反而能变得更轻松一些了。我曾亲眼看着我爹是怎么过下去的,我原本也应该像我爹那样庸庸碌碌的过这一辈子,但我现在,似乎有了新的机会,我可以真的去尝试做出一些事儿了。” “卖国卖祖背信弃义的事儿,做起来,很开心么?”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你家的皇位被我家抢了百年了,我们这一脉,一直挺开心的。” “……”赵牧勾。 “而你们这一脉,一直都过得很惨,所以,按理说,当年什么皇太弟的说法,什么兄终弟继的说法,糊弄糊弄史书还可以,咱们这些宗室,怎可能真的就信了这个说法? 我家祖宗当年不也是背信弃义了么?” “至少我们都姓赵,肉怎么烂都烂在锅里!” “咦?” “怎么了?” “这儿,就你我二人,外加……” 赵元年伸手指了指阿铭,又指了指那名执旗手,随即又笑道: “按理说,我现在是个降人,已然和乾国划清了界限,我所作所为,落入乾国手中,万死难赎。 你对我这样一个烂人,还需要假惺惺的说话么? 你不应该和我痛痛快快地骂个痛快么? 所以,在场的,有人能够让你,不方便说出心里话。” 赵元年目光看向了祖昕悦; “呵呵,按理说,执旗手应该是自己亲信之人才是,在亲信之人面前,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不是你的亲信之人,又能让你有所顾忌。 哦…… 阿铭先生, 这位执旗手大兄弟,身份不一般呢,不仅仅是护军高手这般简单,大概,是条大鱼。” 阿铭放下了酒嚢,用手背,轻轻擦去了嘴角的血渍。 祖昕悦倒也没害怕,反而严阵以待。 “所以,现在是你们,打算不守规矩了么?”赵牧勾问道。 “别,别,别……” 赵元年抬起手,使劲地摇了摇,而后,对着阿铭道:“阿铭先生,咱就不要冒险了。” 阿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赵元年问祖昕悦。 “贱名一个,不足言出。”祖昕悦回答道。 “嗯,那确实,罢了罢了,今儿个,就到这儿了,回去告诉韩亗,识相的,让他赶紧撤军,我家王爷的脾气,可一向不好呢。” 赵牧勾也似乎是舒了口气,严肃道;“告诉你家那位王爷,这里是乾国,他现在所在的,是大乾的土地!” 随即, 二人起身,又是先以两国使者之礼再接宗室之礼告辞。 福王府虽说叛国了,但官家还未下旨革除福王一系,所以,赵元年现在还是宗室。 双方带着各自的执旗手返回。 赵牧勾对身边的祖昕悦道:“我的罪过。” “世子殿下言重了,明明是末将主动要来的,怎么着都应该是末将的唐突和冒失,与殿下您何干?” “祖将军,你说,那位为何不来攻我呢?” “这几日连续大雨,道路泥泞,此处方圆,地势又显低洼,我军驻扎之地则又在低洼之处的坡地上,燕人骑兵多,难以施展。” “是因为这个么?”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可能是对面的那位燕国王爷,看出了我军之虚实了。” “只是……看透了我军的虚实么?” 这一句话, 赵牧勾没直接说出来,而是放在了心里。 另一头, 也正在打道回营的赵元年未等阿铭发问,就抢先自白开口道; “铭先生,先前不是元年认为铭先生会不如对面那位络腮胡子所以才制止了先生您出手。” 阿铭不以为意,道:“是个硬对手,而且还是个纯武夫,如果时间足够,他必然死在我手里,但双方的护军都在不远处,就算是出手,也来不及真的分出生死的。” 作为吸血鬼,除非碰到专司克制自己的手段,否则,正儿八经的交手,完全可以用血槽来磨平一切。 因为执旗手只能有一个,卡希尔自然不在,要是卡希尔当时在自己身边,阿铭倒是能有机会尝试一下快速解决战斗。 “铭先生,先前那赵牧勾明显不是一般人的感觉,至少,他有这个年龄少年郎所不具备的城府。” “你们藩王,很喜欢比城府?” 赵元年马上点头,道:“我们藩王的城府,就是比谁更会装猪,谁更会装傻。” “好。” “接先前的话,原本元年觉得自己是从其口吻之中发现了那个乾国执旗手的不同,所以,最初本意是希望铭先生看情况出手的。 元年之所以改主意了,是因为他瑞王一脉日子过得比我福王一脉可要苦得多得多,又是在眼下这种场面下,哪里可能会忽然一时失言说错了话?”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故意露个破绽给咱。” “所以就不能随了他的意?” “是。” “我懂了。” “铭先生,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对面是……” “不用解释了,不被人当刀使,就可以了。” “铭先生英明,还有,那个络腮胡子连姓都不说,证明他的姓,很可能直接会表明他的身份。在乾国武人之中,也就那几个姓能够表露出极为明显的身份了,钟、祖?” “不说名字,就是想隐藏自己的姓氏?” 阿铭觉得赵元年这个分析,有些太简单化了。 “先生,这世上有几个武人能一边懂得行军打仗布阵杀敌一边还能像咱们王爷那般,在其他事情也可以做得滴水不漏的? 武夫粗鄙,真不是故意戏谑他们,而是往往在先前那种时刻,他们说话很可能就真不会过脑子。” “好。” “对了,铭先生,待会儿回去后,是您还是我去向王爷禀报?” “你去。” “多谢先生成全。” “你就不怕么?”阿铭忽然问了这个问题,很显然,他问的不怕,并不指的是先前的会谈,而是指的其他的事。 “我……怕,但怕,没用啊,呵呵。” 赵元年脸上的笑容依旧。 “晋东王府里,有一个大管事的,叫肖一波,我觉得你和他挺像的。” “那位肖管事,可是王爷的亲信?” “倒也算是,现在也勉强算是半个家里人了,是从北封郡一路跟着过来的。” 赵元年在听到这“半个家里人”的形容后,骨头似乎都有些酥了。 在他的认知中,“家人”,指的是真正的“自己人”,就如同是“铭先生”他们这种的。 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自谦道: “元年何德何能,能与肖管事并举?元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才能真正的帮到……” “哦,我们也是肖一波的杀父仇人。” “……”赵元年。 … 雨, 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赵牧勾走入帅帐之中,这座帅帐的陈设,很是简单,没有沙盘也没有地图,反倒是有些书。 不是韩相公故意要在这帅帐里摆读书人的架子给乾国的丘八们上课, 纯粹是这帅帐很少用到,军议都在祖昕悦的军帐内进行。 韩相公这次放权,放得很彻底,并未对军务进行干涉和掣肘,这在以前的乾军里,是不敢想象的。 “老公相。” 赵牧勾向韩亗行礼。 韩亗没说话,翻了一页书。 赵牧勾走到旁边,帮其倒茶。 韩亗接过茶杯,没抬头,开口道; “祖将军已经将今日的会谈告知于老夫了。” “今日,没谈出什么呢,对面的那位王爷,似乎也不想谈什么。” 韩亗抬起头, 笑道; “对面的那位平西王在想什么,老夫不知道,但你在想什么,老夫明白了。 你知不知道, 如果祖昕悦死了, 那这座军寨,这三万作为依托的新编练而出的祖家军,很可能就直接不成军了?” 赵牧勾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道: “我知。” 他依旧没遮掩,没解释,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知道,这座军寨,眼下意味着什么么?” “像是一颗钉子,钉住了燕人。” “而一旦这颗钉子,被轻易地拔出,整个盘面,都将被打翻。” “老公相,所以我才想试着这么做一下。” “因为恨么?” “是,因为恨,因为不满。” “要有大局。” “可为何当年太宗皇帝夺我家皇位时,没想到过大局? 太宗皇帝在燕国尽丧五十万精锐,使得我大乾武脉被打断至今,可曾想到过大局? 明明已经丢了皇位,可瑞王府,依旧一代又一代,在各种暴毙,各种意外,又可曾想到什么大局? 凭什么, 为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大局,我只知道,在那时,若是我能让燕人帮我杀了祖昕悦,这个傻愣愣地竟然想跟着我到前面去看看的统治官; 那么接下来,燕人就可能有机会,摆脱来自这里的束缚,出西山郡,进汴洲郡,给那位官家,再长长脸呐!!!” 赵牧勾很激动, 说完话后, 又平复了很久的情绪。 他不清楚为何在这位韩相公面前,他似乎不愿意做任何的隐藏,反而近乎是本能地,将心中最原始的想法,抖落得淋漓尽致。 韩亗又翻了一页书, 问道; “说完了?” “说完了。” “上位者,不可执迷于奇谋小道,行事,当以大势推之。就算是要报仇,也不该选择那个地方,就四个人,就双方,这不是大势,这是小聪明,这是那可笑的……江湖仇杀。” “可我没其他机会,我……” “没机会,就等,对面的那位平西王,不也是等到了燕国先皇驾崩,南北二王不在,才真的显露出了嚣张跋扈之姿,连太子都说收留就收留了么? 他这样的人,尚且都愿意在必要时去蛰伏,你呢?” “我和他,不一样的。” “你比他差远了。” “他比我自由,但我瑞王府一脉……” “身为宗室,和一个黔首出身的人,比自由?你锦衣玉食时,他说不得还得为生计犯愁; 你说你瑞王府一直被打压,没用处的废物,谁高兴多看一眼? 因为忌惮,而忌惮,本就意味着瑞王府的招牌,还是有用的。” “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为什么,就你恨呢,你爹,你爷爷,就不恨么?” “他们是在考虑瑞王府的传承,为了王府的传承,他们可以忍下一切,而我,不想忍,我不想以后我的后代,也过得和我和他爷爷太爷爷一模一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不想忍!” 韩亗合上了书, 抿了一口茶, 道: “老夫年轻时那会儿,也曾像姚子詹当年那般,荒唐不羁过,和你爷爷,是相交莫逆。” “这事,听家父说过。” “后来,老夫任耀州节度使,因一起谋逆案,差点弄得前程尽毁,好在老夫在你爷爷的帮助下,成功地破获了此案。 那一夜,老夫和你爷爷把酒言欢,一抒先前心中积攒之忐忑与抑郁。 喝醉了后, 就宿在了你瑞王府,你爷爷很会做人,给我安排了侍女陪寝。” 赵牧勾有些茫然,不知道韩相公忽然要说这些,说他年轻时的荒唐岁月? “月余前,当老夫准备组织兵马勤王时,去了你瑞王府,想找你爹,要个牌面什么的,毕竟,老夫威望虽然够了,但加上个藩王名义,更能显得名正言顺一些。” “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爹卧病在床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这身子骨的病根,就一直好不了,眼下这几年,更是连床都无法下了。 老夫去见你爹时,你爹将你交给了老夫,让你,代替你爹以瑞王府的名义,帮老夫组织这支勤王兵马。” “老公相,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临走前,你爹拉着我的手,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 赵牧勾点点头。 “然后,你爹喊了我一声………爹。” “……”赵牧勾! “呵呵呵,你爷爷当年为我安排的侍女,是你祖母。” “……”赵牧勾。 “这件事,你爷爷只告诉过你父亲,再未告诉过其他人。 你说你爷爷他们是为了瑞王府的传承,所以不惜忍气吞声,接受这种宿命的安排? 不, 你爷爷其实和你一样,他比你更极端,他,直接断了瑞王府的真正香火传承。 可笑的是, 知道你爹是怎么病倒的么? 当年你爹对着腊梅,做了一首诗,诗传入到了京中,我看了,在这诗中,我品出了一股子傲气,和当年的我,一样曾有过的傲气,似曾相识的傲气。 可我,当年是状元及第,仕途不可限量,自诩读书人之榜样,你爹,只是一介藩王,安敢露出此等傲气,是要做什么? 所以,我以相公之名义,向银甲卫下了令; 你爹自此之后,就染上了病根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前些日子,我在瑞王府,你爹攥着我的手,喊我一声爹时, 我才明白过来, 是我亲自下的令,让我的儿子,受折磨至今,如今更是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 韩亗身子微微前倾, 瞪大了眼睛, 看着眼前已经近乎呆滞了的赵牧勾, 道: “你爷爷是个畜生!” 紧接着, 又道: “而你,则是我韩亗的孙子!” ———— 今晚就一更了,明天争取多写一点,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朕,来了! 一连多日,本等着洗地的老天爷终于不高兴等了。 天幕,终于放出大晴,好一派阳光明媚。 “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 郑凡对着自己面前陈远说道。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说着,陈远又笑了笑,道:“再说了,这些乾人的哨骑探马,真不经打啊。” 薛三和陈雄去了相思山,现本军之中,则由陈远挑起了外围哨骑探马的责任,前些日子的大雨泥泞之中,陈远亲自指挥麾下骑卒对对面乾军进行了疯狂压制。 哨骑之间的交锋,当双方发现对方时,其实就意味着开始了,谁能在哨骑战中获得优势,谁就相当于取得了战场视野的优势。 不过,正如陈远所说的,乾人的哨骑真的是不经打,而且他们还似乎将不少的精力放在了对己方的捉逃上,故而整个正面战场态势,基本早就落入了燕人的手中。 陈远见平西王开始着甲,好奇道: “王爷,您这是打算?” “天晴了,雨停了,本王觉得自己得出去走走了,呵呵。” 伺候王爷着甲可比伺候王爷更衣要轻松多了,陈仙霸等人做得有条不紊。 “喊上赵元年,陪本王出去再溜溜弯儿。” “喏!” 没多久, 貔貅再一次牵着赵元年来到了帅帐前。 赵元年身着一身皮甲,发式没变,搭配起来,很是不伦不类。 郑凡看了他一眼,道;“卸甲。” 赵元年愣了一下,但马上开始将身上的皮甲卸下。 “着你自个儿的衣服来,否则看得不顺眼。” “是,王爷。” 赵元年以最快的速度换回了他自己的衣服,一身藏青色的蟒袍,看似低调,实则内敛有华。 军寨的大门被打开, 平西王爷骑着貔貅罕见地一冲而出,陈远带着本部兵马紧随其后。 …… “呜呜呜呜!!!!” 平和了这般久,除了每日拖拽回来的己方哨骑尸体还能偶尔提醒乾军现在依旧属于战场环境之外,绝大部分时候,乾军士卒已经逐渐忽略了战场节奏的本质。 对面的燕军, 对面的燕国平西王, 似乎压根就不打算攻出来,绵绵雨落,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安无事。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总幻想着远在天边,如同每次春闱,上京城内不少考生越是临近开考时也就越是喜欢放浪形骸。 燕军的忽然出现,哪怕规模不大,也使得这座乾军军寨沸腾了起来。 宛若家里弄得很是邋遢的儿媳,忽然听到自家婆婆的敲门声,赶忙起床熟悉快速打理后出来见人。 三支规模不大的乾军骑兵自军寨的三个方向出来,另外还有一支人数不少的步兵方阵自正门开出。 虽然用时比较长,但好歹拉扯出来了。 而此时, 身后的骑士还在乾军军寨外围时不时地撩拨一撩,但平西王爷本人,则已经坐在了铺着毯子的地头上,看着前方乱糟糟的一幕。 赵元年蹲在一旁,笑呵呵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剑圣站在郑凡身侧,阿铭站在郑凡身后,这是不变的老配方。 此时,剑圣开口道;“有点让我意外。” 郑凡回应道;“意外什么?” “你居然不怕么?” “怕什么,怕眼前的乾军忽然尽数杀出,直接将我给包了饺子?”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郑凡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没什么好怕的了。” 剑圣也就不再说话了。 乾军开出了一部分,人数近万,而这次前来“踏青”的燕军,哪怕打着平西王的王旗,但实则,也就是四千不到的规模。 这更像是一场大战前的踩点,只不过大战的开始,因前些日子不停歇的大雨给阻滞了。 然而,尽管如此,乾军依旧没有选择主动进攻去开启个什么“以多打少”的局面; 一是因为伴随着燕军对哨骑的压制,乾军主将并不清楚这支规模不是很大的燕军后方或者彼时自己军寨其他方向位置是否还藏着燕军主力; 二是因为这次开出来的乾军,也并非是军寨内的祖家军主力。 虽说眼下出了军寨,但到底还依靠着它,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最起码能有个依托。 要是真一个疏忽大意,被燕军勾引出来一阵拉扯,再顺势几路一个切入,这军寨说不得就直接成了摆设。 祖昕悦正在指挥着兵马,他的额头上,有不少汗珠,可以看得出,他心里其实也很是紧张。 当年,年大将军在面对靖南王时,曾被世人笑称为年大王八; 但只有真正经历这种阵仗的人才清楚,当你面对的对手有着令你震撼的经历和战绩时,你的压力,到底得有多么大。 将军历经百战后最终死,不是悲哀,而是一个极高的评价,正常人打输了一次,人可能就没了,至于百战百胜,则相当于是神话。 但即使如此,祖昕悦依旧没有将自己的祖家军全部拉出,这座军寨,这颗钉子,是他所有的支撑。 看见对面乾军准备好了后,平西王爷也结束了休息,翻身上貔貅,领着一众人,开始在乾军前方遛马。 玄甲, 乌崖, 王旗, 平西王爷雄姿英发。 赵元年奉命当了一次阵前传信官,策马来到乾军阵前,喊了声; “我家王爷说,乾军的弟兄们,辛苦了!” 随后, 赵元年策马回去,冷汗,打湿了衣衫。 他是真怕背后忽然冒出一根冷箭,直接将自己给交代了。 军前和双方先前的会晤,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但当王爷给他这个命令时,他没办法不接。 回来后,赵元年大半个身子趴在了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爷没去安抚他,而是对着身边的剑圣道: “老虞,帮个忙,秀一把。” “如何秀?” “万剑归宗,会不?就是唰唰唰的,召唤来几百上千把剑,乌央乌央地向那边砸去。” “先不提这招空放这么多剑花哨多余实际,实则鸡肋,就说眼下这战场上,燕军这边用的是刀,对面乾军也是刀枪居多,用剑的极少,想凑也凑不出来啊。” “也是,那就来个长虹贯日?总之,得让对面晓得,你晋地剑圣,如假包换地就站在这里。” 平西王爷怕剑圣听不懂意思, 还以手指自下而上指上天去, 嘴里发出一声配乐:“滋儿…………啪!” 剑圣叹了口气, 手掌一拍剑鞘, 龙渊出鞘,剑气如虹,直冲云霄,自远处看,仿佛有一道匹练以烈爆之音炸起,自空中出现了一道道弥散的虹。 “好!” 平西王爷觉得很满意。 随后, 王爷拍了拍胯下貔貅的脑袋,貔貅调转过头,开始向自家军寨飞奔,陈远也马上下令鸣金收兵。 燕人就这般极为放肆地来了,又这般极为嚣张地回了。 祖昕悦闭上眼,长舒一口气,下令收兵回营。 乾军军寨内, 没有上战场去添乱的韩亗和赵牧勾并列站在一起。 “他这是要做什么?”赵牧勾问道。 “巧了,老夫没打过仗。”韩亗摸了摸自己的长须。 “我觉得,从最早开始会晤时,那位王爷,似乎就有些不正常,仿佛,有些过于刻意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觉到,但这又有何意义?” “意义?” “上京城有一名小吃,叫臭豆腐,很多人闻到这儿就欲作呕,马上跑开,但又有一些人,闻之如珍馐,口水都能马上流下来。” “您的意思是,咱们觉得刻意,是因为并非亮给咱们看的?” “朝堂上也是如此,有时你难免会觉得你的对手忽然间表现得有些失了分寸,甚至,可谓是落了下乘有点滑稽了。 但那是在你看来,同时,那个对手并不一定一直要对付你,他可能要去对付其他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呢?” “我是在问您呐?” “我也是在问你呐。” “这……” “老夫又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靠着名头和名望,拉扯出这几支人马凑出来这么多,已算是尽力而为了。 真要论打仗的水平,老夫不见得比那姚子詹高明多少。” 顿了顿, 韩亗又道: “当年,还只是一个燕国守备的平西王,曾指着咱们官家当面很不客气地说过一句话,说咱们官家,不知兵。 那一年,燕军南下,但凡我三边大军能够顺势南下呼应一下,燕人也很难从容地借道开晋。” 韩亗闭上了眼, 摆摆手, 道: “且看今朝呗。” …… 一圈打马下来,流了一身的汗,但有时候流流汗,反而能让自己身子,更加的爽利一些。 帅帐内,立起了一个大木桶,王爷回来时,里面已经倒好了热水。 王爷是很喜欢泡澡的,打虎头城起,府邸一直变迁,但不变的,是家里必然会存在的汤池。 在陈仙霸等人的伺候下,郑凡褪去了甲胄。 陈仙霸等人退下; 少顷, 福王妃自帘幕后头走出,帮郑凡解开最后的衬衣。 “王爷,都湿透了呢。” “甲胄闷的。” 褪去了所有衣物,王爷坐入了木桶之中。 福王妃开始帮其擦背。 “元年和你说了?” “说了呢。” “怕么?” “怕。” “怕什么?” “怕王爷您,不要我了。” “你在本王心里,很重么?” “王爷身边,怎可能会缺女人。” “哦?” “但妾身是愿意的。” “你说你怕,但你又说愿意。” “一是妾身本就没得选,眼下既然有的选,那就尽量去做到最好喽,元年,应该也是这般想的。” 平西王闭着眼,不说话,享受着擦背服务。 “而且,王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怕是连王太后,王爷也早就轻薄过不止妾身一个了?” 俩人独处时,倒是可以说话随意一些,这是情调。 王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切尽在笑容中。 “妾身想啊,既然要做一尊花瓶,不求能让王爷自此之后爱不释手,最起码,得曾让王爷惊艳过才是。” “好。” “倒是王爷您,得好好保重自己呢。” “不瞒你说,本王在战场上,运数一直不好,老天爷似乎总是希望让本王暴毙于战场,但本王足够小心,这些年来,一直没让老天爷得逞。 这次, 也是一样的。” “王爷是天上的太阳,可以是阴天,可以是暴雨天,但所有人都清楚,总有一日,太阳还是会出来的。” “行了,本王睡一会儿。” 王爷自浴桶里走出,福王妃帮忙擦拭身子,随后,王爷躺上了军毯。 福王妃帮忙盖上了铺盖; 王爷扭了扭脖子,选取了一个不错的姿势,闭着眼, 道; “去知会外头的仙霸一声,在本王自然醒之前,不用进来汇报军情了。” “是。” 福王妃出去了。 不一会儿, 陈仙霸走入帅帐,绕过了帘幕来到郑凡睡着的榻前,单膝跪下禀报道: “在王爷睡醒之前,属下会确保王爷这里安静的。” “嗯……” 陈仙霸起身,走出了帅帐。 少顷, 福王妃走了进来,笑道;“小陈将军,很负责呢。” 如果是阿铭亦或者薛三来通报这一命令,陈仙霸也就直接应了,但通报的是福王妃,为了避免“隔绝中外”,所以陈仙霸哪怕不惜惹得王爷反感也会进来通报一声,这叫责任心。 郑凡没回应,他是真准备休息了。 福王妃掀开了被子, 道: “王爷,出来后,更好入眠。” …… 这边, 帅帐里的平西王爷正在好眠。 而在燕军军寨所在位置的东方,自西山大营里,一支支兵马开出,他们,本应该在西边的相思山埋伏冒进的燕军,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 西山大营,作为汴洲郡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其前身是当初曾阻击过李豹的各路兵马,经过整合后,虽说战斗力肯定比不过乾国传统的西军和祖家军,但也不至于过于拉胯。 此时, 这支大军正在开出。 与此同时, 在军寨的西边, 出现了一片衣着袒露的骑兵身影,他们之中,披甲的极少,但相貌凶悍,马术精湛。 “罗大人,本督司可是将儿郎们都带来了,希望朝廷,也得信守承诺,否则,我北羌勇士,定然不会答应的!” “明牙督司但可放心,只要督司能够在西边堵住燕军企图向这里逃窜的可能,朝廷,官家,必然会不吝重赏!” 一直以来,乾国一直有两处隐患之地,平而复反。 一处,是西南大山中的土司,一处,则是西北位置的北羌。 北羌一族在仁宗时,甚至一度建国自立为帝,让乾国朝廷极为头疼。 后来,刺面相公平定了西南土司之乱后,又率西军,收服了北羌,且在北羌之地建立了属于朝廷的体系,更是在那里作为朝廷的养马地。 现如今,北羌分裂成数个头目,基本都受乾国朝廷的册封,所谓的督司,和土人的土司没什么区别。 “呵呵,燕人而已,都说燕人铁骑甲天下,本督司这次,倒是想好好领教领教!” “明牙督司,可切莫轻敌呀。” “呵呵,轻敌?他燕人是狼,难不成本督司麾下这两万北羌勇士,是泥捏的不成?你们乾人……不, 要是朝廷,早点征发咱们,许够了财货粮食,我北羌儿郎,早就将燕人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了!” “那是,那是。” …… 燕军军寨的南方,也就是西山郡和汴洲郡边界之处,一支大军正在向北行军。 至少在阵列上,这支乾军,可谓是做到了大乾最顶尖的一批序列。 当年燕军南下,乾国百万大军,要么只能在三边守着城墙不敢出,要么都只是活在兵册上的阴兵,而这阴兵里头,则是以乾国上京的禁军为甚。 这些年,乾国编练新军,其中一个侧重点,就是将原本腐朽不堪用的禁军给推倒进行了重建。 而训练这支禁军的,则是李寻道,藏夫子之徒,同时也是刺面相公当年的遗腹子。 西南土司之乱,之所以能很快地再度被平复下来,也是因为李寻道带上了这支禁军,一边打一边练,等西南再度平地后,这支新禁军,也是被浸润过了血腥气。 而在这支行进大军的中央位置, 一面金吾龙纛,高高立起。 当世,唯有一人,可以有资格立起这面龙纛,那就是………天子! 战车之上, 乾国官家左手撑着栏杆,右手扶着自己腰间的天子剑。 在其身侧,左边站着姚子詹,右边站着的则是李寻道。 “世人都言,燕人好赌,而我乾人,性懦! 这一次, 朕要让天下人看看, 我乾人, 也是能豁得出去的。” 官家轻拍着栏杆, 笑道; “他郑凡在梁地没能占到便宜,就想着孤注一掷再复当年旧事,说不得,还想着要再到上京城下和朕打个招呼。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趁着这个机会,朕就把这个道理,好好地教给他。” 官家目光微凝, 低喝道: “此战之后,诸夏之格局,乾燕之格局,都将被改写。 他燕国,不是一直输不起么, 那朕这次, 就非逼着他们输!”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八章 四面楚歌 驿站门口的马厩里,存着不少马,还有两辆马车,只是不见许文祖的那头貔兽。 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左腿不合适骑马,外加还要再带一个人,陈大侠选择了马车。 陈大侠赶车,郑凡就斜靠在陈大侠的身侧。 马车奔驰,冬日夜间的寒风像是一道道巴掌对着你的脸就是无息止地呼上来。 为了防止郑凡失血过多而死,陈大侠封住了郑凡体内的气血流动,但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地难受。 你甚至连呼吸都很勉强,每一次地艰难呼吸,都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鼓风机一样在“嗡嗡”作响,同时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有人拿着大锤在你耳旁狠狠地敲下。 陈大侠操控马车的技术还不错,虽然没有瞎子北驾车时的那种举重若轻,但似乎马匹也懂得趋利避害,三匹马撒着蹄儿在狂奔着。 郑凡的目光在四周不停地逡巡,只可惜,身后没有传来战马的追逐声。 有一点,让郑凡很是奇怪,驿站的位置,就在尹城的城郊,虽然尹城作为首府,名声上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海口之于三亚; 但不管怎么样,尹城也是大城,尹城里也是有驻军的。 许文祖早早地就走了,他只要不傻,肯定会直接去尹城搬兵。 尹城兵一出,包围驿站或者追上这辆马车,问题都不大。 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这般的寂静。 陈大侠似乎能看出郑凡在想什么,开口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今晚,驿站那里会一直很安静。” “为…………为什么?” 郑凡很艰难地开口问道。 其实,倒不是自己不能脑补出来,会出现这种情况,显然是有燕国的内部势力和这帮刺客进行了勾结,为他们的进入做了安排和遮掩。 驿站这种地方,虽然不算是什么军事重镇,但也不能算是什么普通客栈,这里出了事,按照惯例,肯定很快就能被相关方感应到,同时会马上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勾结这帮刺客的燕国内部势力,它的影响力,肯定不小。 但这就是最让郑凡纳闷的地方了,一个大势力,为什么要对付自己? 虽然郑凡不算是什么善男信女,甚至是站在当权者的角度,直接下令砍了自己以及自己的七个手下都可以说是“极为英明”和“高瞻远瞩”了。 但问题是,郑凡不认为现在有势力要这般对付自己的必要。 但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大侠又做不得假。 不过,岔河村,郑凡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没下令屠过村。 但这会儿郑凡已经懒得和陈大侠掰扯这个了, 真要再说自己没屠过岔河村, 陈大侠这脑子说不定会吼一句:你是不是已经把小花、妞妞和大妮儿都杀了! 然后, 陈大侠一剑下去,直接了结了自己这罪恶肮脏的一生。 马车,在快速地奔腾,路上倒是碰到过一些商队,也看见过一些赶夜路的百姓,郑凡也没叫,也懒得去发出什么暗示的了。 而且,郑凡倒是挺希望陈大侠能安安稳稳地把自己带到翠柳堡附近的。 似乎是因为郑凡这路上都很乖巧, 陈大侠对郑凡的态度稍微软和了一些, 他,本来就是个好人,且不是发好人卡的那种好人。 这一点,就是连要被他杀的郑凡都无法否定。 但真不是郑凡打算去坑这个老实人,是这个老实人打算以莫须有的罪名要杀自己。 “你们燕国人,练剑的真的不多。” 郑凡犹豫了一下,这是要找自己聊天? 想了想,郑凡很痛苦地回应道: “刀……更好砍蛮子一点。” “一直听说荒漠上的蛮子很厉害,但还未见识过。” “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荒漠上,是另外一种不同的格局和气象。” “真的么?” “是的,去了荒漠,看了蛮人,你就能更好地读懂燕人。” “你说话的方式,很特别。” “是不是很有味道,也很好听?” 陈大侠是个实诚人, 闻言, 点了点头,道: “是的。” “你可以不杀我,我可以天天讲话给你听。” 倒不是郑凡矫情,其实,这么可爱的二货,他也不想坑人家。 如果能化敌为友,那最好不过。 “你,必须死。” “好的,我知道了。” “其实,在我看来,燕人和乾人以及晋人和楚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人。” “不一样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橘子和枳我知道是什么,但淮南和淮北,是哪里?” “传说中天上有一条河,叫淮河,淮南指的是淮河的南岸,淮北指的是淮河的北岸。” “天上,还会长橘子?” “天上还会养兔子,据说是嫦娥当年奔月,带上去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然后它们繁衍出了很多的后代。” “嫦娥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兔子?” “因为她喜欢吃红烧兔头。” “哦,是么,这个故事,我没听说过,你们燕国人的嫦娥奔月故事,细节如此深入的么?” “是蛮族人听了这个故事后,在荒漠上传播时变了样。” “哦,原来如此,蛮人,果然是蛮人,不识风趣,可惜了,原本这次游历,想先去岔河村,再吃两碗面,然后通过燕国去荒漠看看的,谁知道村子没了,就想着来燕国杀了你,再去荒漠看看,谁知道腿又没了一条。 等接走花花她们后,我就要回乾国去安置她们,腿没了不方便骑马,估计去不了荒漠了。” 陈大侠说起腿没了这件事时,没带丝毫的怨气,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他为了两碗面的恩情,来燕国找人报仇; 又为了那仨不是很熟的女孩儿,将害得自己截肢的瞎子北和薛三给留下没杀。 郑凡自认为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相信这世上大部分人也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你出自乾国哪个门派?” “我没有门派。” “自学成才?” “小时候掉悬崖没死,在沟涧下捡了一本剑谱,自己练的。” “…………”郑凡。 郑凡有一种感觉,自己现在应该坐着的是这个世界“主角”的车。 然后,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要杀自己。 “那个剑谱,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都是要死的人了。” “好奇嘛。” “送人了。” “送……送人了?” “前些年,很多人都来找我要剑谱,说不给他,就要杀我,一本剑谱而已,我就送出去了,后来听他们说,这只是一本很普通的剑谱。 很多人一开始不信,以为我给出的是假的,就又来找我,还想抓我和杀我,没办法,我只能杀了他们。 再之后,他们可能是发现我的剑术没什么特别的,就信了吧。” “估计也是被你杀怕了。” “那本剑谱,确实很普通,我曾在晋国剑阁进修过,看过很多精妙的剑谱,才发现,我最开始捡到的那本,确实是很普通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天赋? “可惜,我来燕国后,发现燕国人,都不怎么喜欢佩剑。” “我记得我先前说过原因。” “但这个原因,无法使我信服。” “卖葱油饼的大爷,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就是葱油饼。” “嗯,我懂了。” “其实,剑,真的不适合厮杀,除了你这种剑修。” 在最混沌的时候,剑和刀,其实没有太多的区分,都是混为一谈的,到之后,随着锻造技术的发展,剑的实用性就开始被刀给超越了。 现在,剑代表的更多的,还是一种象征性的作用,再加上类似陈大侠这种剑修。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马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像是两个认识许久的朋友。 过了许久, “翠柳堡,应该不远了。”陈大侠开口道。 “哦。”郑凡应了一声。 “我改变主意了。” “不杀我了?” 那我也可以改主意。 “你,还是要死的,但我可以在杀了你后,帮你挖个坟,立个碑。” “呵呵,谢谢哦。” “不客气,你这人,挺有趣,以后如果我再来燕国的话,也能通过你的墓碑,再找到你,和你再聊聊天。” “好主意。” ………… 翠柳堡上的星,是闪闪的星。 阿铭和樊力坐在堡寨的城墙上,在下着象棋。 寒风呼呼的吹,他们却毫不在意,毕竟,他们都算是“冷血动物”。 “主上,还没回来呢。” “说不定和那位深海同志久别重逢太开心了,被那位深海同志留下来大被同眠了。” “你也就只敢在背后这样议论议论主上。” “当了一个月的花洒,每次喝水都像是在洗澡,背后议论议论,很过分么?” “不过分。” “这不就对了嘛。” “但我还是担心主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没事,主上出事的结果,无非就两个,要么,我们俩下着棋聊着天,然后对视一眼,一起暴毙; 要么,就什么事都没有,回去躺棺材睡一觉后,又是崭新的一天。” “然后呢?” “如果是我和你一起暴毙的话,还行吧,也没什么痛苦。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的话,证明樊力当初的那个提议,是正确的,我们也就都……自由了。” “下棋吧,轮到你了。” “不下了,我输了。” “呵,和你下棋,真没意思。” “那你怎么不去找瞎子下棋?” “和他下棋,更没意思。” “也是,瞎子下棋,说不定比阿尔法狗更厉害。” “嗯?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梁程开口问道。 阿铭侧耳听了听,摇摇头,道: “没有啊。” “不对,是有声音的,我确定。” 阿铭又认真听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过随即,他就趴在了地上,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地面, “嘿,好像还真有点动静,在地下。” “对,在地下。” “不会是地基在动吧?” “地基问题的话,动静不会这么小,再说了,这座堡寨是瞎子盯着建的,质量应该没问题的。” “说不准,说不准,哦,对了,我看过瞎子的图纸,咱这堡寨下面,有一条密道,瞎子特意挖的,密道的另一头,连在对面的柳林子里。” “这是怕围城么?” “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也没那么高的节操为大燕死战不退什么的。” “其实这初始阵营选得还可以,如果出生点在乾国,那日子估计得过得挺憋屈。” “还行吧,不对,这声音还在唉,不会是地道里进老鼠或者钻进什么獐子了吧?” “要不,你去看看?” “不去。” 阿铭很干脆地摇摇头。 “为什么?”梁程问道。 “安置地道入口的那个房间,原本是我的房间,只不过后来在瞎子的安排下,让我和沙拓阙石换了个房间放棺材。” 说到这里, 阿铭和梁程都愣了一下,对视起来,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道: “不会是沙拓阙石动了吧?” ……… “是哪个村子?” 马车,停在了柳林子里,是郑凡要求的。 “别急,出了这林子,就快到那村子了。” “你是不是想等你堡寨里的兵过来救你?” 陈大侠显然不傻。 “这一路上,你见过我对他们发消息了么?而且,我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发消息?” “你那个瞎了眼的仆人,他似乎有能力在不说话的前提下,进行交流,而仆人的本事,大多数都是从主人那里学来的。” “那你可真高看我了。” “你的兵,就算能收到你的消息,也赶不及救你的,我敢带着你回这里,就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你马上会被我一剑斩杀。” “我知,我知,大侠,之所以叫你停在这里呢,是想在我死之前,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想,在这里插一根柳条。” “冬天插柳条,能活么?” “万一呢?” “可以,你快点,别耽搁我待会儿给你挖坑的时间。” “哦,对了,说到挖坑,地儿得挖大一点,宽敞一点,行么?” “尽量。” “大侠,你知道远处那座我现在守备的堡寨,为什么叫翠柳堡么?” “不知道。” “那我和你说道说道。” “可以,但坑挖不大了。” “没事,死之前多说几句话,也算是赚了,相传,一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曾在这里插了一枝柳,期待柳树长成之际,可以在上京皇阙里饮马。” “妄想。” “嘿,还以为你会连这个也不在意呢。” “我是乾国人,怎么可能不在意。” “但改变不了的,一百年前没能做成的事,一百年后的今天,很可能就要被实现了。 可惜啊,可惜啊,我是见不到了,跨上战马,为我大燕开疆拓土,灭蛮,平乾国,逐王庭,破上京, 这是我,自儿时以来的梦想。 陈大侠,你今日可以杀我一人,但我大燕,还有千千万万个郑凡,你杀不光,也杀不绝的!” 陈大侠看着郑凡,眼里,多出了一些敬佩的味道。 “我今日,要在这里插一根柳,我相信,日后,等这枝柳长成树时,你乾国的皇帝贵妃被押送到这里时,可以在这里歇脚。” “虽然我要杀你,但我不得不承认,站在燕国的立场来看,你真的很让人敬佩。” 说罢, 陈大侠持剑对郑凡行半礼。 郑凡对着陈大侠翻了个白眼, 心想这娃儿这么容易被骗,怪不得会莫名其妙地跑来杀自己。 所以,只有缺心眼儿,才能成为高手? “大侠,帮我折一根柳条下来。” 陈大侠闻言,下了马车,伸手折断了一根柳条。 “就插在那里吧,那个低洼的地方。” 陈大侠点了点头, 他虽然下了马车,虽然把郑凡一个人留在了马车上,但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依旧是一剑罢了。 就算此时翠柳堡里冲出来一群铁骑,他依旧能够轻松斩下郑凡的头离去。 有本事的人,才有自信。 陈大侠将枝条插入了地面,站起身,拍了拍手。 靠在马车上的郑凡看着陈大侠, 很认真地道: “岔河村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发誓。” 陈大侠脸上当即露出不愉之色, 道: “在此时,还想狡辩?” “我没有狡辩。” “速速告诉我小花她们的位置,我也可以给你挖坑。” “陈大侠,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放过我!” 陈大侠举起了剑,道: “小花她们,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郑凡则喊道: “你今日放了我,我保你离开燕国!” “小花她们,已经死了或者被你卖了,是么?” 郑凡摇摇头,道:“没有,我没卖她们,也没杀她们,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陈大侠松了口气, 道: “那就好,快点带我去接她们,我,可以给你挖一个宽敞的坑让你躺得舒服,让你满意。” 郑凡笑了, 咬了咬牙, 拼着这具重伤身体的剩余所有力气, 大喊道: “陈大侠,礼尚往来,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坑,请你……笑纳!” 地面之下, 忽然传来一声咆哮, “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五十九章 帝都陷落!(上) 房间里,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燕皇说完话后,就一直在看着姬成玦,很多时候,帝王发怒,是为了让下面的人知道他的怒火,从而去更好地贴合自己的意志; 但在此时, 燕皇的语气、神情里,却全是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却给这间屋子里,一跪一站的两个人,带来了极为恐怖的压抑。 太子现在已经庆幸自个儿,早早地跪下了。 甚至, 他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来到了陆府,而是后悔自己为何要步入这个房间。 他不是在为自己之后的牵连、安稳而作考虑,事实上,这会儿,太子早就将自己的未来置之度外了; 因为, 比起父皇所说的,要给六弟的噩梦; 其实, 就光是眼前的此情此景,已经足以成为他太子姬成朗的梦靥了。 以前, 他总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似乎总游离在父皇和六弟之外,仿佛自己是一个外人; 现在,他明白了,这不是错觉; 都姓姬,父子、兄弟,这不假,但他姬成朗,确确实实地是一个外人。 他不敢面对此时的父皇, 甚至不敢去设想,此时跪在这里的是六弟而站在那里的是自己,将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境况! 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 父皇,原本在他心里就极为可怕了,此时的父皇,则更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能够将一切扭曲、搅碎,碾为齑粉。 而六弟, 先前当着父皇的面,喊着“送终”,直呼“姬润豪”,在自己眼里,已然是极为的勇敢,是自己做不到的勇敢,但此时,还能站在那儿,才是真正地让太子生出望尘莫及之感。 他们, 才是父子; 他们, 才是一家人; 自己, 似乎只是个靶子,只是个……添头。 没有抑郁,没有不忿,也没有嫉妒了,太子觉得,现在自己的这个位置,就挺好。 这大燕的龙椅,这姬家的皇位, 他, 坐不起。 姬成玦用力眨了眨眼,伸手,抓住了椅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此时的身体。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今日的场景, 甚至, 在前天晚上,在昨天晚上,他还想过很多此时会出现的一幕幕。 但他真的没料到, 自己的父皇,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不,是旨意! 父皇说, 他就这一个条件; 而他,现在还是天子。 没有什么威胁的话,因为父子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也太了解了。 自己不按照他的做, 那么这场所谓的“逼宫”,这场所谓的“兵变”,将迅速沦为一场笑话。 虽说陆府外,有受自己调配的东宫护军存在,吴亮的率领下,他们完全可以杀进来。 陆冰麾下的那些人,也会站在自己那一边。 但京城内的兵马,怎么料理? 朝堂上的百官,如何料理? 父皇既然自己走入了陆府,那外头的一切,他必然早就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不可能出什么纰漏。 是自己埋伏了他, 还是他, 埋伏了自己? 想当皇帝, 可以, 让朕,认可你,而认可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当着朕的面,亲手,杀了朕! 姬成玦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舌尖,已经品尝到了腥味。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姬成玦弯下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笑了起来。 别人,回忆自己的父母时,那必然是温暖的。 而自己呢? 每每回忆自己的母妃时,脑海里,都是挥之不去的母妃上吊后的画面; 而在这之后,当自己回忆父亲时,将是自己亲手弑父的画面。 人非畜生,因有孝悌;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必须要这样,为什么非逼着我要这样? 姬成玦抬起头, 再次看向自己的父皇, 而父皇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在等待,等待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动手。 不能假于他人,不能假于他物,甚至,连羁押着他,等着他病逝,都不可以。 姬老六倒是没有喊着骂着,不停地叨叨:凭什么?为什么? 没意义的情绪宣泄,没效用的废话, 喊出来,真的没什么意思。 姬老六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将那块自己先前砸在地上的鼻烟壶,给捡了起来,却又发现,鼻烟壶,碎了一大块。 捡起来后,又随手地丢在了地上。 而后, 直起了腰。 “爹,您刚愎了一辈子,临走前,就不能稍微像点爹的样子么?” 这语气,明显比先前,软了一些。 一旁的太子并不觉得这是六弟示弱了,也不会去笑话他,眼下,直面父皇的六弟,没崩溃,还能清醒,已然是极为了不得。 燕皇开口道: “朕,将一座完整的江山,放在了你的面前; 外敌,朕帮你打了一遍; 朝堂,朕给你拾掇了个平整; 民心,朕将一切的罪责,于罪己诏中,背负在了自己的身上。 朕这个当父亲的, 不求名,不求利, 将自己这一生心血之灌溉,原原本本地,递送到你手里。 朕觉得, 自己, 是一个………慈父。” “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姬成玦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笑,随后是大声地笑,而后手指着燕皇,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二哥,你听到了么,你听到咱爹刚刚说什么了么,他说他是个慈父,慈父呢,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可真是要笑死我了。 做咱爹的儿子快三十年,真他娘的第一次知道,咱爹居然也会讲笑话逗人笑呐,哈哈哈哈。” 边上跪着的太子, 强行且极为勉强地发出了两个音节的附和: “呵………呵………” 这两个音节,已然耗尽了太子大半的气力和勇气。 姬成玦转而伸手指着自己的脸, 往燕皇面前行进了好几步, 道: “爹,既然您是慈父,那您再仔细瞧瞧,我这张脸,儿子我这张脸,是不是孝子的脸?” “扛下这社稷,对得起列祖列宗,方为大孝。” “哦?” 姬成玦双手摊开, 道: “二哥,听到没啊,我活到这么大,才晓得咱们姬家,咱们这一家子,居然是天下楷模,父慈子孝!” 燕皇提醒道: “太阳,快落山了,你既然来了,就别再犹豫了,朕,也不想等。” “爹。” 姬成玦咬了咬牙, 继续道: “说真的,作为一个皇帝,儿子翻遍史书,可能都找不到几个比您做得更好的了。 但, 我是您儿子, 我他娘的不是在那儿翻史书看你的生平,不是在看你的纪年,不是在看你的丰功伟绩,不是就着桃花酿在那里品评你的功过是非! 我就活在你面前, 我就活在你眼下, 我就看着你,你也能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 我是您儿子, 而她们, 是你的妻子! 我娘,是她选择了你,这我知道,小时候我娘抱着我,对我说过,外公让她选一个最优质的皇子,她去看了,选了个最好看的,最英俊的。 选了你, 选了你,姬润豪,当她的男人! 我娘这辈子, 有没有一丝一毫地对不住你,有没有!!!” 姬成玦对着燕皇咆哮, “姬润豪,你现在就告诉小爷,我娘,哪里做得不好!” 燕皇摇摇头,道: “你娘,哪里都好。” “那是不是就是她该啊,她活该啊,她眼瞎了,选了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没丁点人味儿的混账! 现在, 你更是想要让你的儿子,走上你的路,是么? 你是个好皇帝, 但你算是个什么男人, 对不住爱你的女人, 让你的儿子们,一个个跟着你受着煎熬,过着那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被你丢出去当个借口开战的玩物! 我三哥, 你大可直接杀了他,在湖心亭赐一杯鸩酒,解脱了他! 他废了, 他在湖心亭待了三年,整整三年!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好不容易重新想要好好活下去! 你知道那晚我们兄弟几个在喝酒时, 三哥说了什么么, 他说, 他想要求你,求你外放他出去,他要去走遍大燕,走遍晋地,去为大燕的疆土写诗作赋! 然后呢, 您是怎么对他的? 独夫, 独夫, 您做得,是真的有滋味,自己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贼他娘的伟大,崇高,千古一帝! 但你到底有没有过一次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我们, 我们, 我们!!! 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 燕皇的目光,依旧平静,提醒道: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这位置,就不是你的了。” 姬成玦点点头, “成,小爷就成全你,成全你死得有劲,死得有意思,呵呵呵, 你, 去, 死, 吧!” 姬成玦双手伸出,猛地掐住了燕皇的脖子。 燕皇没有反抗,虽然他现在也根本无力反抗,但被掐着脖子的他,甚至连本能地阻挡动作都没有。 他就这么静静地继续坐在椅子上, 任凭自己的脖子被自己的儿子死死地掐住。 喘不过气来了, 但他并不觉得多么痛苦,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喘不过气的感觉, 以前,他需要强行撑下来,这次,他反而不用去撑了,也不用去硬挺着了,也因此,他反而有一种正在被解脱的感觉。 角落里, 太子抬起头,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他的弟弟,正掐着自己父皇的脖子。 姬成玦用力地掐着, 可惜, 他不是武者,没办法将人的脖子直接拧断,但身子再虚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掐死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然后, 在其双手之下, 燕皇, 竟然在笑, 他, 竟然还在笑! “哈哈哈…………嘿嘿嘿…………” 姬成玦也笑了起来, 眼泪,开始不停地滴落,鼻涕,也在滴淌。 父子俩, 以这种方式,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相视,笑着。 燕皇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 眼前的儿子,缓缓地看不见了。 “夫君。” “相公。” 耳畔边, 传来了两道清脆的声音。 他看见田皇后站在窗户里,手里拿着刺绣,正捂着嘴含羞而笑; 他看见银杏树下,闵妃将一块玉佩,直接丢向了自己: “我选中你了,你不准跑,我家有的是可以买鸡腿的银子哩,你不用跟那个家伙抢呢。” 朕, 来了, 朕, 回来了。 这一刻的燕皇,感到一种身心之上的齐齐轻松。 仿佛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了。 他还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如今日的一身白衣,拿一张纸扇,燕地的寒冬里,也曾偷偷打开过扇子扇过风; 会去瞧瞧未过门的媳妇儿, 会去刮一下闵家小姐的鼻子,笑她这算盘打得比针线活利索多了, 会躺在大树下, 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一群孩子在自己身边嬉戏耍闹, 会在卧病于床时, 身边,站满了真的关心自己的家人; 一道道画面,不停地在燕皇视线里闪现; 他是皇帝,但皇帝,也是人; 他不是天生的六亲不认,也不是打娘胎里来的冰冷,他能分得清,什么是热,什么是暖,也能体会到,什么是人间的美好。 这辈子, 他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但同时,又有更多的事情,他没来得及去做。 无镜, 梁亭, 这, 就是朕给你们的交代。 朕让自己的儿子,亲手染上朕的鲜血,朕给大燕,选下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新的帝王! 这是我们三人一起打下的大燕, 它, 将被继续守护下去。 大燕的新皇, 将继承我们的决心和意志,让黑色的龙旗,插遍诸夏的所有角落! 现在, 朕,终于可以去死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活着, 真的好累,好累。 ………… “啊!!!!!!!” 姬成玦在燕皇的嘴角笑意下,撒开了手,整个人不停地后退,连续的两个趔趄后,摔倒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父皇疯了, 他感觉自己也疯了, 他扭头看向跪在角落里的太子,太子也是泪流满面,魂不守舍。 疯了, 疯了, 都疯了, 全他娘的疯了! 姬成玦想要逃,他想要逃离这里,他的脑子里,全是自己死命掐着自己父皇脖颈时,父皇嘴角的微笑。 我在杀你啊, 我在弑君啊, 我在弑父啊, 你笑什么, 你是在笑自己终于解脱了么!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解脱了,凭什么! 姬成玦向外头爬去,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压抑无比的囚牢,他想要去外头,哪怕只是去呼吸上一口的新鲜空气。 然而, 就在这时, 弥留之际的燕皇,缓缓地睁开了眼, “成玦………” 该死, 该死, 他又在催我了, 他又要告诉我,时间不多了。 他在逼我, 从小到大, 从南安县城到皇宫, 从过去到现在, 他就一直在逼着我,逼着我跑,逼着我不准笑,逼着我不准哭! 现在, 还在继续逼着我杀他! 你逼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非得一直逼我! “啊啊啊啊!!!!!!!” 趴在地上的姬成玦,眼睛泛红,伸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这是他跟姓郑的学的,姓郑的身边,哪怕有剑圣保护,靴子里,也会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嗡!” 匕首抽出, 姬成玦起身, 大喊着冲到了自己父皇的身前, “噗!” 匕首, 狠狠地刺入自己父皇的胸膛。 “啪嗒!” 红得发黑,粘稠,带着温度,溅射在了他的脸上。 他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匕首,看着自己父皇被刺入的胸膛。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身子,也在颤抖,他的心,更是在颤得无以复加。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再度看向了自己父皇的脸。 父皇, 睁着眼, 在看着自己, 父皇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 “成玦……也别……太累了……” … “吼!” 殿宇内,炼丹炉发出了一声剧烈的轰鸣,随即,一声来自地下深处貔貅得哀嚎传来。 而后, 消散于无寂; 红袍小太监站起身, 他走出了殿宇, 走到了殿外的一处高台上, 那里,有一口大钟。 红袍小太监,抓住摆棰; 忽然间, 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又看了看天边,夕阳渐渐被没入最后一丝棱角。 天,黑了。 “天,黑了啊。” 红袍小太监拉开摆棰,而后,重重地砸向了大钟! …… “咚!”“咚!”“咚!” 皇宫内的离钟之声响起,传遍燕京; 这意味着,有大燕身份极为尊贵的人,走了。 上一次离钟响起,是皇后薨逝。 “咚!”“咚!”“咚!” 钟声之下, 整个皇宫的宦官宫女,全都停下了脚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百官,也停下了手中的案牍; 整个燕京城, 贩夫走卒,衙役官差,茶楼酒肆, 上至权贵,下至百姓黔首, 在此刻, 近乎全都停了下来。 他们,在祈祷,他们,在惶恐,他们,在畏惧,他们,在喃喃自语,一遍遍地嗫嚅着:不会的,不可能,不会的,不可能…… 喧嚣的大燕都城,在此时,变得安静,仿佛上方的秋风,也陷入了停滞。 “咚!”“咚!” 第七声, 第八声, 而后, 离钟, 第九声响起。 “咚!” 离钟九响,天子驾崩,龙驭归天。 顷刻间, 燕京城内,哭声震天! … 大燕永平四年秋, 帝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章 帝都陷落!(中) 不是早上睡眼朦胧,万物复苏于晨; 也不是正午艳阳高照,暑气正盛,焦灼着人的脚板同时烘晒着头皮; 而是在黄昏。 似乎突袭,更适合早晨的画风,但这个世上,却很难有绝对完美的事儿。 潜行、绕后、渡江,再策马奔腾,撇开薛三、陈雄早早调出去相思山当幌子的一部分,再撇开留在王爷身边的那一万,原本,陈阳和樊力这边,少说也应该有个三万五之数的。 挑选入乾的,本就是肃山大营的老卒加上挑选出来的他部精锐,且无论是兰阳城还是滁州城的攻破,都并未给燕人造成太大的伤损; 可真到了上京城下时,陈阳部,也就剩下将将三万之数了。 这意味着,至少有五千部下,在这场短时间内的恐怖大迂回中,要么累死,要么掉队,要么干脆就是迷了路。 对于普通的军队而言,这种情况,实属正常,这也是为何,兵马越多,行军越慢的原因所在,但对于曾经靖南王本人的中军精锐而言,造成这般大的非战斗性的损耗,足以说明燕军为了这场“出其不意”,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不过, 在看见上京城的城墙后, 自上而下, 无论是将领还是最底层的骑士, 哪怕呼口气,都能感受到喉咙深处的血腥味, 在此时,都觉得值了! 上京城, 就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座巍峨的国都,这同时也是一座极为虚弱的国都,它就在那里,它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婉约, 它, 在等着自己的临幸! 陈阳清楚,这是平西王爷以自身为诱饵所换来的机会。 他更清楚,只要自己能够冲入这座都城,那么当初在肃山大营的罪责,也终于可以被抹除了。 陈阳已经没有脑子再去思考其他了,哪怕刚接到命令时,他曾思考过,不是思考平西王爷这近乎“人来疯”一般的军事抉择到底能否成功, 而是思考的是,这场军事大冒险成功后,对于自己这支兵马和对于平西王爷本人而言,能否在欢愉和大捷之后,获得浮出水面再度呼气的机会。 因为这次,他们没有援兵,孤军深入后的再分兵,只会让自己的局面,越来越陷入被动。 平西王爷本人现在还被乾国各路大军包围着, 自己就算打下了上京城,接下来又该如何接应? 甚至,到底能否在乾人疯狂地复仇反扑之下不被闷死,这一切,都是悬数。 但,这也是乾人没有提前预判到这一点的原因所在吧,你可以去推演去预判你对手的绝大部分的动机和行为,但往往,不会去判断他可能去“送死”! 陈阳想到了那一晚,王爷对全军所做的训话,来听讲的校尉被要求按照晋东的传统,回去要复述给自己的士卒听; 王爷那一晚说,他要带着大家伙,去追求一种东西,不是财货,不是女人,不是土地,而是……荣耀。 这, 就是王爷想要的荣耀么? 事到如今,陈阳已经不想去思考之后的得失了,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去品尝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美味佳肴! 樊力打开的锦囊里,就是“乌拉”两个字。 王爷又一次“事儿逼”了,但樊力却很满意。 此情此景之下, 唯有这两个字,能够让他整个人都酥麻起来。 曾将人当作柴来砍下做收集,累积白骨铸宫殿的樵夫,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大场面的杀戮; 在这种氛围下, 樊力的皮肤,都开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色; 他的甲胄,早就丢在了路上,但此时,他却嗷嗷叫地冲在了最前方,如同一尊野兽,扑向了他的羊圈。 陈阳低吼:“传我军令,冲城!” 传令司马开始咆哮着传达着这一命令,他们的嗓子,也早就哑了,但无所谓,中军看见前军一往无前开始冲锋后,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后军也是如此。 这是一支疲惫之师,但诱人的上京城,足以让他们在此时再榨出新的一份精气。 毕竟这座上京城,可比梅子要让人“解渴”得多。 当年,上京城曾被李富胜攻打过,虽然只是发泄之举,但也着实经历过战火的痕迹。 但彼时上京城内,有官家,有早早地就被收纳进去的守军,虽然乾军不敢出来野战,但据城而守是完全没问题的。 按理说,因为当年李富胜的缘故,乾国应该更为关注上京城的防务问题。 比如城墙的修建比如城墙外民屋的清理以及卫星城堡的修建,乾人在土木上面,本就极有心得,但在这里,却失了效。 因为上京城是整个乾国的心脏位置,牵扯了太多太多的利益,想要将其向军事重镇方面去进行转型,就得弱化掉其他方向的职能,可问题是,原本的上京城早就不堪重负地在运转了,这座大城镇容纳着诸夏乃至当今世上最多的人口,它需要太多太多人力物力以及必不可免地运转来达成其自身存在所需要的养分。 哪怕当年燕军曾扫荡过京畿之地,但接下来,汴洲郡的人口也就是天子脚下的人口,并未减少,反而更加剧烈地膨胀起来。 北地被燕人扫过后,北地但凡有这个条件的百姓,都开始向京城迁移; 一个西南之乱,再加上楚国曾和乾国在东南位置发生的摩擦,哪里战事起,都会让一大批的百姓,本能地去选择趋利避害,投奔于天子脚下。 其实,上京城在建造之初,必然是着重考虑到其防御能力和军事作用,但逐渐的,会变得和皇宫一样,任何皇宫在修建时,也都会考虑其防御性,毕竟这是拱卫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但往往在事情到来时,又会显得很是鸡肋与苍白。 故而,一般而言,都城这种存在,在面对敌军来袭时,往往会提前聚集兵马或者号召各地勤王之师来拱卫,守军也绝非只是按照传统意义上就站在城墙上防御就行了,很多地方,需要足够的士卒去填去正面厮杀,否则这些漏洞根本就无法补住。 如果乾国的禁军还在上京城,哪怕不是全部,而是只有个三万正军,守住第一波,再发动百姓,这城,倒也能够扛下来,至少,所谓的攻城,就真的得演变成攻城的模式了。 可偏偏,虽说留下的禁军其实也不少,但真正的骨干和精锐伴随着官家已经去往了北方的战场,简而言之,上京城内的禁军整个体系,其实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于这座都城内,压根就不存在任何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能够掌握住这个都城的“实际运转”。 同时, 还得考虑到官家御驾亲征之前,特意做出的某种安排。 比如带谁一起出征,比如出征前贬谪谁外放谁亦或者干脆将谁下诏狱; 若是自己前面战事出了问题,打败了,后方,该如何确保会安安顺顺地等待自己回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总不可能自己在前头打仗,后头的太子亦或者是谁,来个政变,直接给自己尊奉为“太上皇”,那乐子,可就大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平西王爷那样,自己带兵出征,老家极为干脆地全丢给瞎子,这种信任,别人是理解不了也学不来的。 且就算是官家本人真能做到这般“魄力”,朝堂上的其他势力,也不会允许在官家离京之后,给别人以机会借用太子监国的名义来搞事情。 这就是人为制造出的“虚弱”和“散沙”状态了。 一座都城,被抽离了主力后,还被特意地打乱了制度,忽然间面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燕军,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烽火点起, 钟声敲响, 不是没有忠诚于这个国家的官员和武将,在此时主动地奔赴城墙一线,也不是没有江湖豪侠,在此刻逆着仓皇逃窜的百姓人潮想要去帮忙杀敌; 这些那些,都有,偌大的上京城,这般多的人口,自是不会少这些危急时刻的可歌可泣; 可问题在于,大势之下,个人成点成线的努力,依旧无法改变此时的惊涛一拍。 正阳门的城门,早早地就落下了,可偏偏,正阳门的两个侧门,没能闭合成功,且两个侧满之外,还有可以迂回进入城内的道路。 人们生活在这里,就如同是一群蚂蚁在不停地上下打窜,甚至可以将都城,比作一个四通八达的蚂蚁窝。 正阳门守将亲自率领一支禁军和燕军厮杀,妄图将这一片给暂时扛下来,等待京内的援军到达,可惜,他失败了。 他带着自己的一众亲卫,战死在了这里,但他手底下的更多的士卒,则没有守将视死如归的决心,很快就崩散了回去。 没有半日,最多,也就一个多时辰,燕人就打开了正阳门的防线,冲杀了进去。 而还在其他方向寻找切入口的燕军在得知这一消息,果断地不再和面前的乾军进行纠缠,脱离战场之后,直接走现成的缺口进来。 京城外围驻扎的禁军主力,被调派跟着官家向北了,所以,这座都城,直接面对着燕军的第一波攻势。 上京城内,有能力组织防御的官员,职位不够高,没调度的资格,有资格去调度的,压根不懂得该如何去做。 这不是讽刺,而是冰冷的现实,过于复杂繁复的官制,使得乾人在这危急时刻,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全局指挥起来。 相较而言,在同一种情况下,一直被乾人认为“粗野”的燕人,反而更能适应。 燕人的城池,甭管哪座,哪怕是在京城,也能很清晰地给你最高一批的官员分出个三六九等,亦或者可以称之为类似于“山大王”一般的大哥二哥三哥,这一点上,平西王爷的经历其实最有发言权。 危急时刻,大哥上,大哥没了,二哥顶上。 简单粗糙的制度,在特定时候,比所谓的细腻丰富,更有高效性。 故而, 燕人真的顺着正阳门不断地涌了进来,而乾人,其他地方的守军,压根就没思虑到向这里来调集弥补这个可怕的漏洞。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燕军涌入,且当进城的燕军开始向四周辐射出去后,整座上京城的城防,可以说,正在快速地失去其存在的意义。 而这时, 乾国皇宫内,更是一片乱象。 监国太子起初被自己身边的公公们带着想要向后宫方向跑,因为他们听说燕人是从西边打来的,那么东南角,应该是相对安全的。 但留守的两位相公,即刻带着人来到了宫内,要求太子立即下诏,组织城内军民进行反击,将燕人驱逐出去。 双方的手下人,一度扭打在了一起,在这危急时刻,所谓的规矩、礼仪和矜持,平日里看得比生命都要贵重的这些,仿佛一下子变得一文不值。 而在宫外,早就开府建牙,更是曾数次去过东南传旨和祖家关系莫逆的七皇子,在闻得外头传来的喧嚣后,马上就披甲执锐,领着自己的王府护卫,想要出府收拾局面。 可偏偏,在官家御驾亲征前,特意因“课业不精”,罚其闭门思过。 这位曾染指过些许军权的皇子,在官家看来,是自己御驾亲征之时上京城内的不安稳因素之一; 而太子一系,为了确保绝对的安稳,对这位皇子的禁锢,进行了进一步的加深。 原本官家可能只是想贴一张封条,但下面人以及其他方面的人,则顺势打上了板钉。 七皇子本想出来收拾局面,在被看守自己王府的银甲卫拒绝后,双方竟然先一步地在王府外头进行了火拼。 而另一头,燕人正在源源不断地进来。 这般荒诞的一幕,在上京城内的各处,不停地上演着。 实在是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了,因为在此等局面下,这座煌煌都城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比之前的兰阳城和滁州城,只能说是更为的混乱与不堪。 燕人的马蹄,开始践踏在上京城内的官道上,和乾人在自己国都内的彷徨无措不同,燕军在经历了两次入城之后的快速反应,短时间内的经验,用在了这一次上。 该冲哪座门,该夺哪处点,该清哪处区域,燕军其实没有事先的规划,但自然而然地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去往了应该去的地方,肯定会有重叠也必然会有遗漏,但这种效率对上此时的乾人,实在是高效得令人瞠目结舌。 “皇宫,皇宫!” 举着斧头的樊力对着身后跟随着自己的燕军高呼着。 打进了都城,皇宫,必然是重中之重! 在这一点上,陈阳都没有和樊力去抢,他则是顾全大局地开始领兵去击垮城内有组织迹象的乾军。 “皇宫!!!!” “入皇宫,擒乾后!” “入皇宫,擒乾后!” 令人血脉膨胀的口号声,再度响起,燕军士卒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燃烧,他们无所畏惧,也不相信前方会有能够阻拦自己步伐的人。 在冲向皇宫的路上,不时有乾军出来阻击,还有不少身着银甲卫袍子的番子,里头,也不乏高手。 但在燕军的有序冲锋弓弩大刀地收割下,乾人的抵抗基本没有坚持太久的。 甚至, 因为樊力带着兵马冲得太快,导致皇宫的宫门,竟然都没能来得及成功闭合上。 有人想出来,奉命去查看外头的情况,有人则收到不知哪家大人或者宫内贵人的传信,要求进来保护,大家就卡在那儿了,等到燕人杀来后,直接就“炸”开了。 “杀!杀!杀!” 燕军杀入了皇宫。 “砰!” 樊力一人,如同一头蛮牛一般,将面前的几个乾军金吾卫打扮的家伙撞飞出去,自己也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是真没料到那几个金吾卫穿得那么花里胡哨实则功夫极为拉胯,导致自己绝大部分的力道都和地面的青砖进行了亲密接触。 一声“咔嚓”之后, 樊力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将左胳膊给撞骨折了! “……”樊力。 所以, 接下来, 当不断的有燕军士卒向樊力来汇报时,画面就变成了这样: “樊将军,那些太监……” “砍了!” “樊将军,那些穿红袍子的………” “砍了!” “樊将军,那些穿紫袍子的………” “砍了!” “樊将军,那些……” “砍了,砍了,砍了,除了皇后和贵妃,其他全砍!” “樊将军……” “再问俺砍了你!” 而在皇宫外的上京城内,放弃了出风头的机会,正一心一意当清道夫,刚刚又击垮了一队禁军的陈阳,拄着刀,站在血泊之中,看着四周不断继续跟过来的手下,他咧开嘴,抬起头,对着天,大笑起来: “李富胜,你吹了好几年,也不过是曾在上京城墙下撒了泡尿!老子这次可是挺直了腰杆儿进来了!” 擦了把脸上的血, 陈阳伸手进自己的甲胄内夹内,拿出了一个锦囊。 平西王总共给了两个锦囊,一个给了樊力,一个给了他陈阳。 给樊力的那个,是叫其在见到上京城时打开; 给自己的这个,是让其在打入上京城后再打开。 陈阳一边喘着气,一边撕开了锦囊,将里面的那张纸打开……空白无字;再翻转过来,依旧是空白。 “嘿嘿,嘿嘿嘿……” 陈阳干笑了两声,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下令道: “传王……” 顿了顿, 他重新喊道: “传本伯的军令,上下不封刀。 本伯要让这乾人的都城,变成白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一章 帝都陷落!(下) “她为什么要自杀?” 郑凡很不能理解这个猜测,哪怕这个猜测,有阿铭结合实际地勘测做支撑。 阿铭摇摇头,道: “主上,这就不是属下现在能回答的问题了,不过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影响看动机,她的死,引起了或者可能会引起什么波澜。” “你的意思是,她想让靖南侯和朝廷决裂?” “属下只是提供猜测,真正拿主意的,是主上您。” 郑凡摇摇头,道:“不对,有问题。” “这里面,肯定是还有其他问题的。” “你说,靖南侯会不会知道了她是自杀?” “属下也不清楚,但……” “但什么?” “主上,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时间,再加上我们是以成年人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日常生活中以及我们的一些视角和思维模式,其实还是上辈子的。 就比如她的伤口以及属下刚刚所做出的推断。 放在原本的世界里,基本不会有人去想到这一茬,因为原本的世界,没有高武,没有魔法,也没有这里林林总总的强者妖兽之类的存在; 但在这个世界,站在靖南侯的视角上,作为一个沙场征伐的宿将,武者修为又那么高的一个强者………” “你得意思是,靖南侯很可能早就看出来,她是自杀的了?” “这伤口的痕迹和一些细节,属下觉得,靖南侯看不出端倪的可能性,不大。” “不对,这里有又牵扯到了另一个结。”郑凡抬起手说道。 “主上您说。” “我们现在尝试代入这个世界人的思考模式,就单单这一点上,你看,杜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在成为靖南侯夫人之前,是干特务的,且她能很冷静在这个时代在这种医疗条件水平下自己给自己做剖腹产,说明她是个心思很细腻同时气血体魄也不俗的一个人。” “是。” “这样问题就来了,心思细腻是一点,自身修为不俗也是一点,有这二者为前提的话,她在制造自己自杀这件事时,会忽略掉伤口等等这些细节么? 她如果是想用自己的死,去迫使靖南侯和朝廷决裂,将田无镜和靖南军强行拉到燕国对立面的话, 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 “主上言之有理。” “妈的,瞎子要是在就好了,这逼分析问题快。” 阿铭点头,深以为然。 “她是自杀?她又故意让靖南侯看出她是自杀?然后她还自杀了?然后孩子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晕了。” “属下也有些晕,同时,城内很多势力的代表,同样很晕,哦,对了,主上,有消息说,靖南侯夫人在离开侯府上山前,在府邸里杀了不少人; 按照六皇子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人的说法是, 靖南侯夫人是在拔钉子。” “哪家的钉子?” “不清楚。” 侯府里有钉子,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靖南侯夫人本人就是个大钉子户。 “我来时,靖南侯就坐在那里。” 郑凡指了指主厅大门处的门槛, “所以,靖南侯才没有下令检索侯府和全城,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凶手找线索………” 阿铭这时开口道:“是因为靖南侯知道,他妻子,是自杀的,他要找的不是凶手也不是线索,而是一个………解释。” 郑凡伸手,抓住了阿铭的肩膀。 阿铭感觉郑凡的身体,晃了晃。 “然后,我把田无镜骂了一遍,骂他就算是想陪着妻子儿女一起死,也得把凶手抓出来仇报了再去死,骂他说我瞧不起现在自暴自弃的他。” 阿铭嘴唇嗫嚅了一下, 道: “主上,您是电视剧看多了。” “我也觉的是这样。” “但如果我是靖南侯的话,我会很感动。”阿铭说道,“没什么比真情流露,更能感动人的了。” “我没想这样。” “有招胜无招,主上高明。” “你去死吧。” “属下还得保护主上。”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孩子,你说,杜鹃把孩子生下来后,她将孩子,交给了谁?” “属下不知道,但知道的人,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被她亲自灭口了?” “是的,很大可能是这样。” “阿铭,我想知道真相。” “属下也想知道。” 郑凡皱了皱眉,走到门槛前面,学着田无镜之前的姿势,坐了下来, 道: “你说,如果田无镜和那位燕国皇宫里的太爷谈崩了,会怎样?” “我们,会很难受。” “你这么不看好么?” “李豹那数万镇北军铁骑驻扎在曲贺城。” “他想拦住田无镜很难。” “但先灭掉盛乐城,很简单。” 郑凡沉默了。 理论上而言,从曲贺城去盛乐城,可比去历天城,要近得多。 “罢了,不去想这些了,城没了,可以没了,先把孩子给找到再说。” 郑凡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魔丸, 自言自语道: “你能找到孩子么?” 魔丸没有反应,意思是不能。 “主上,魔丸可能找灵魂体会方便一些,但那孩子,可能没死,而且,孩子就算没了,也不大可能马上变成厉鬼吧?” “那该怎么找?” “主上,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孩子身上如果没有标记的话,就算日后真的找到了,你也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 “而且,主上,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虽然很强,也很优秀,训练有素且忠心耿耿,但想要在人口这么多的历天城,甚至还要覆盖到历天城外,真的太难太难了,还是不太够的。” “你说的咱们在历天城的人手,是不是指的是你自己?” “正是属下。” “当着杜鹃的面,你这时候开玩笑,真的不是很合适。” “她要是能变成僵尸坐起来,我们反而方便多了。” “咦?” 郑凡疑惑了一声, 道: “你去咬一口试试,能变成吸血鬼么?” “主上,人已经死了,还凉透了………” “那只能找阿程了?” “阿程让她变成最低级的丧尸,问题不大,但我觉得,一旦真的这样,靖南侯会一怒之下,把我们全部拍死。” “就不能带着点灵智?比如,老沙那样?” 杜鹃为什么要自杀,郑凡不清楚,说句比较冷血的话,郑凡和杜鹃,真没那么熟,如果她不是田无镜的妻子,如果她不是自己干儿子或者干女儿的妈,她爱死不死。 郑凡只是不想看见田无镜伤心,希望老田有个念想。 以己度人之下,郑凡觉得,如果老田能够像自己那样,隔三差五的带着点酒菜去沙拓阙石棺材前说说话,其实也挺幸福的。 “沙拓阙石本身就是强者,而且他在去镇北侯府前,可能就自己布置过了,或者是被人布置过了,且在他战死后,蛮族王庭祭祀以近乎全灭为代价,才侥幸成功地唤醒了他。 主上,这个模式,很难复制起来,当然,阿程不是办不到,但估计得等到………” “得等到什么?我的品级不够是吧?” “是。” “那你觉得得等我到什么品级才行?” “一拳击倒靖南侯。” “………”郑凡。 …… 累,在过度透支之后。 瞎子现在就很累, 作为一个精神力强化者,他的身体素质,自然强不到哪里去。 紧赶慢赶之下,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总不能还没到历天城,自己就先身体累垮暴毙在途中吧? 所以,瞎子选择在驿站里先歇息歇息。 驿站,自然是燕国的驿站,但并非是新建的,而是一座坞堡充当的。 短时间内,想将驿站铺设开去,很难,但没有驿站和驿路又很不方便,不利于对新晋之地的统治。 所以,燕国朝廷用了个很因地制宜的法子,那就是将沿途的晋人坞堡,给他们发燕国颁布的“牌子”,让他们充当驿站的作用。 燕国的官员和信使可以在这座坞堡里免费休息吃喝,以及……换马。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高速公路的服务站承包。 提供免费吃喝以及马匹更换服务,这必然是一件赔本的买卖,但这些晋地的坞堡主们却为此抢破了头。 毕竟眼下,燕人是这片区域的新主人,燕人的刀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首先,你就不能去说一个“不”字。 同时,燕人肯定是会构建起自己对晋地的统治的,这就自然而然地需要这些地头蛇的帮助,且这些地头蛇,也需要一个阶梯,以期望在新主人那里混一个出身。 驿站是个赔本的买卖,但对这些坞堡主而言,赔的只是小钱,日后凭借着这个资历,少说也能换一个“自己人”的出身,可以为家族子弟日后在燕人朝廷里出头铺路,其实还是赚的。 瞎子是有官身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有,官身是燕国大白菜式样的“校尉”,是郑凡批量办理下来的。 进了这家坞堡后,瞎子拿出自己的腰牌和文书进行了登记,接下来,就能享受到一日一夜的食宿服务。 想吃过于精致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瞎子就要了一份肉汤和两块饼子。 就着热汤吃饼子,可比自己啃干粮要舒服多了。 吃完后再睡一会儿,之后起来可以继续赶路。 算算时间,大概还要不到两天的时间才能到历天城,唉,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肉汤和饼子被端上来时,瞎子有些意外地道: “这里人这么多?” 驿站类似客栈酒楼,里头还有红帐子,提供多元化服务。 既然是开驿站,放着也是放着,自然也是会做其他人的声音,燕人官吏过来,可以免费吃喝住,其他人过来,交钱的话,也能吃喝住。 事实上,包括燕国境内的坞堡寨子,其实都会做类似的“服务”,当然了,黑心一点儿的,直接“人肉包子铺”也是可能的,乱世之中,这种事儿,尤为常见。 “可不是么,官爷,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今儿个客人格外多。” 瞎子点点头,不再管其他,闷头开始喝汤。 半碗热汤下肚后, 整个人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瞎子正准备拿起饼子掰开放汤里泡一泡时, 外头走进来一个戴着斗笠腰挂一把剑的剑客,剑客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这边,剑客刚坐下,婴儿就开始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时,旁边一桌正在吃喝的人忽然站起身一个骂道: “吵死老子了,闹得老子耳根子不得清静, 哪里来的野种给老子号丧呐!” 剑客没有生气, 反而点了点头, 附和道: “确实是野种。” ———— 感谢叫我小飞哥啦成为《魔临》第八十六位盟主。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鼓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 请诸君,为本王赴死! 行辕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在请奏这件事时,李寻道特意要求屏退了左右,所以,此时帐篷内,只有六个人。 一个,是李寻道,一个,是姚子詹; 坐在龙榻上的官家,还有站在官家两侧的百里剑以及百里香兰。 另外,还有一个人,看不见,但必然存在。 可惜了, 平西王爷此时不在这里,若是他看见了这一幕,大概会挺起胸膛对身边人道: 看,我不是最怕死的一个! 原本,陪同官家一起出来的其他大臣,以及这支禁军的其他将领,全都不在这里。 “呵………呵呵………” 失神已久的官家,笑了起来。 他在笑,但在场的其他人,没一个敢笑。 上京,可能没了; 但官家本人,仍然在这里。 “寻道,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官家没有治罪李寻道的意思,虽然这一出的谋划,是李寻道草拟的,但拿主意的,还是他这位大乾官家。 可能这位官家在兵事上确实是有所欠缺,但在其他方面,已经是极为优秀的了,他愿意面对现实,也能很快地接受现实,不会浪费情绪去歇斯底里,更不会红着眼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坑。 “官家,燕虏兵少,就算是拿下了上京,作为入侵者,也不可能守得住,此时禁军回撤上京,收复国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寻道回答得很平静。 自古以来,国都本就不好守,越大的城,就越是难以实现在军事角度上的保证。 故而,平西王府所在的晋东奉新城,在扩建了新城后,其四方,被特意做了留白,空荡荡得可以打高尔夫球,人口也被刻意地控制住了,并未盲目地往里进行充填,迄今为止,城外也就一座葫芦庙,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最大可能地保证这座城池在军事防御上的属性不会被削弱。 同理, 燕人就算拿下了上京城,在现有的兵力下,想守,也很难,甚至是近乎不可能。 官家眨了眨眼, 目露沉思。 身为一国之君,他比谁都清楚,都城,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意义。 这还不同于楚国上次被靖南王焚了郢都,那一次,楚皇颇有一种借刀杀人的意思,更是早早地将他选定的官员、军队、国库等等,提前做出了转移。 而上京城,却是原汁原味地放在了那里。 但, 官家并未马上下令回师, 而是问道: “朕所在的这支禁军,要是回撤上京,那眼下正出于我四路大军所包围的那面王旗,还能摘下来么?” 李寻道摇摇头,道:“回官家的话,禁军要么不撤,要撤,就必须全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军可以稳扎稳打地拿回上京城,只派遣部分回去,可能还会出事。 禁军一撤,其他三方面兵马,北羌骑兵本就懒散,无法真正地做到约束,韩亗那里早就不动如山,祖家那三万新军会被身边的厢兵拖累; 也因此,四围一,想转变成三围一,必然会出现很多漏洞,那面王旗,就可以从容地找准机会钻这个口袋。” 官家点了点头, 而后, 手掌贴在了面前的御案上, 道: “若是上京已经丢了,早收复晚收复,其实,都无所谓,该丢的面子,早就丢了,该死的人,也早就死了。” 此言一出, 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很难想像,这话会从官家的口中说出来。 “当年,那位平西王还是个小将,指着朕的鼻子,说朕不通兵事;那时的朕,完全可以命人轻易地捏死他。 甚至,香兰的剑,曾从他脖颈边划过,就差那么一丝。 但朕没有那么做; 朕后不后悔呢? 后悔, 朕,很后悔! 朕相信,楚国那位,也一样地后悔,他曾和那位同乘一辆马车,甚至还吟诗作赋,呵呵呵。 结果,抢了他的妹妹,给予了他楚国,一次次地羞辱。 寻道, 你是藏夫子的关门弟子, 你说, 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一种人,他就是潜龙在渊,他就是命好,他就是能舞腾起来,纵身化龙?” “官家,臣已入仕,既然下了山,就不再言山上事。” “对,是朕为难你了。” 身为朝堂上的相公,怎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动辄算命说什么天命运数。 哪怕乾国炼气士之风再盛行,但朝堂上的官员们,还是要脸的,不至于荒唐到那种地步。 “砰!” 官家的拳头,砸在了御案上。 “但朕就觉得,那位平西王,那个郑凡,他就是有这种气运的人,这种人,甚至可以改变国运! 朕当初错过一次, 这一次, 朕不想再错过了! 朕清楚, 朕明白, 朕甚至可以想象到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后的自己, 再回忆今朝,朕只顾着去收复都城而让他跑掉后,朕依旧会悔恨于今日的抉择!” 官家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但话语,却越来越清晰: “先前朕不懂,但现在,朕是看明白了,他,这是以自身为诱饵,来将朕的大军,吸引过来,好给他的主力,迂回绕后的机会,是么寻道?” “官家英明。” “朕不英明,朕很不英明,若是提早洞悉了他的目的,真会优先保住上京,那是朕出生的地方,是整个大乾整个诸夏,最美的地方。 但现在, 既然事已至此, 你李寻道说了,上京怕是守不住的,那上京的太子,上京的皇后,上京的臣民,怕是也得遭受劫难了。 但朕却忽然觉得,值得。 不是朕在捡好听的在说,也不是朕在故意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一个皇帝,把国都丢了,这是奇耻大辱! 但朕现在真的认为…… 不, 是他算错了一件事, 他算错了自己,在朕心中的地位! 在朕的心里, 他比上京,还要重要! 国都丢了,可以再建! 民心散了,可以再聚! 国力耗了,可以再养! 大乾,还能再缓过来,朕就赌,朕就认定,就认定这笔买卖,朕会划算! 他郑凡, 值得朕这般抉择! 李寻道接旨!” “臣在!” “朕命你散出哨骑,拦截一切自上京城传来的消息,朕不允许上京失陷的事,干扰到军心。 另, 着你统御四路大军, 不惜一切代价, 替朕, 将他闷死在这里! 朕要拿他的王旗,拿他的首级, 去祭奠上京的臣民! 朕, 要他死!” …… 接下来两日间,双方大军的接触,已经到了一种极近极近的距离,若是比作两个人的话,相当于面贴着面站在一起,连彼此的睫毛,都能够清晰地掰数。 “你觉得陈阳,到上京城了么?”剑圣问道。 “怕是已经都拿下了。”郑凡回答。 “那你觉得乾人回过神来了么?” “彼此虚实都已经清楚,乾人在前两日应该就明白过来了,我的王旗在这里,我的主力,却不在这里,又不在这附近想要夹击他乾国某一路,那能去的地方,就只剩下唯一了。” “乾人知道了,却没撤,为何?” 剑圣没等郑凡回答,就笑道:“那位乾国的官家,是拼着不回头收复都城,也要来吃了你。” “他疯了。” 郑凡这般说道。 “我倒是觉得他没疯。”剑圣摇摇头,“可能是我的心眼儿小,这辈子,也就适合舞个剑了,所以我觉得,不惜一切,先将你给解决掉,其实是划算的,对于他们而言。” “你也疯了。” “大概吧,但你想想,人家上京,丢了也就丢了,丢了上京,再丢了你,岂不是两头都落空了?倒不如切切实实地抓一把在手里来得实在。 也就这一次了,依照你的脾气,下一次再想自己以身涉险,让乾国抓住机会,怕是难了,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了。” “老虞啊,我现在心里慌得很,咱能不能换种方式来说话。” “好,你决定怎么办,怕是明日,乾军就要进攻了。” “突围啊,我不想死。”郑凡很直白地说道,“我还没活够,我俩孩子,还在他们亲妈的肚子里的,还没见到人呢。” “能突得出去么?” “很难,但总不可能真就困守在这里,困守的话,那是必死无疑。 不过,有一件挺欣慰的事儿,乾军没有回首,那就意味着,陈阳那一部按照计划拿下上京后,倒是有机会可以再绕出来。 本来,他们是很难再转回来的。” “所以,陈阳那一部,原本就是你打算用的弃子?” 吸引乾军主力回上京,让陈阳去牵扯乾军的兵马,自己则可以趁机撤出战局,一路向北亦或者是东北,总之,算是逃出生天了。 “你知道上京的作用和意义么?” “知道。” “付出这种代价,换人家一座都城,很划算。这一刀,足够乾人流很多很多的血,而且得流很长很长的时间。 至少,可以让乾人,在五年之内,没能力组织大军向北搞事情了。 五年, 我晋东将更加兵强马壮, 五年, 姬老六能让燕国,缓过气来了。 这是最难过的一道坎儿,整个大燕再过去这些年,一直都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至少, 我将这个局面,给撑下来了。 等燕地、晋地,这口气,顺下来,就是大燕,向乾楚一同宣战的时刻。” 剑圣点点头,道:“但你还是没说,你打算怎么突围。” “让身边的这支兵马,为我做掩护,给我创造突围的机会。” “说得,这般简单么?” “简单?” “这是直接就打算断尾求生了?” “是。” “不是你的兵,所以你不心疼?” “就算是我的晋东兵,我也会这么做,李富胜是将,他可以陪着自己的部下战死,战死时,说不得还在想着,让我来替他报仇。 我是帅,我一个人身系晋地的安稳。 我死了,谁来替我报仇? 谁又能来继承这项事业?” “这话说得,很冠冕堂皇。”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 “我不知道,但我感谢你对我的坦诚。” “我的坦诚,可不仅仅是对你。” “哦?” 郑凡起身, 走出了帅帐,剑圣跟在后头。 帅帐外, 挖出了一个深坑。 是陈仙霸奉命带人刚刚挖掘出来的。 见王爷出来了,陈仙霸走入帅帐,搬出一张椅子,让王爷就坐在这深坑边上。 “开始吧。” “喏!” 一队队燕军士卒向这里走来,从王爷面前经过,走到深坑前,将自己的身份腰牌,丢进了这坑内。 很多人在经过时,目光,其实都落在王爷身上。 王爷就一直这般安静地坐着,像是一座雕塑。 渐渐的, 坑里的腰牌,开始越来越多。 郑凡这一坐,就差不多是一个时辰。 最后一个过来投腰牌,是陈远。 “王爷,除了外放的哨骑和哨兵,其余的,都将腰牌投下去了。” “好。” 王爷点点头,站起身,略微活动了几下有些僵硬的肢体。 随后, 走上了前方的一坐小高台。 高台下, 整齐排列着拿着火把的一众士卒,当王爷站上去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送了上来。 这一刻, 郑凡忽然想到了苟莫离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自个儿真正的本事,就是能忽悠到一大群野人勇士,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这句话,在眼下郑凡的脑海里,似乎一下子有了新的味道。 “将士们,宜山伯奉本王的军令领着咱们的主力,现在已经打入了上京城,乾人的都城,正遭受着咱们的蹂躏! 这件事,想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在前两日,郑凡就已经命人将战争计划,告诉了下面将士们。 “外头的乾人,他们的官家,也就是他们的皇帝,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老窝,已经被咱们给端啦!!! 他们的皇后,怕是已经被宜山伯给抓到手里,洗干净了等着本王去临幸呢!” “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 一听到这“抓到了皇后”,下面的士卒们,马上就无比亢奋起来。 “但他们明知道,自己老家被咱们端了,那位官家明知道他的婆姨,他的孩子,现在怕也是在咱们手上了。 可他,可乾人, 却没有撤兵回去救他们国都, 在这几日,还在对咱们步步紧逼对咱们的军寨进行压缩, 这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 他乾人, 想找回场子! 他乾人认为, 一座都城,一座上京城,竟然没本王的脑袋来得值钱! 他们是破罐子破摔了,他们现在发了疯一样,就是想要把本王的王旗和本王的首级拿过去去祭奠! 咱们, 现在已经赚了, 是大赚特赚, 这笔买卖, 咱们赚得盆满钵满,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值的买卖啦! 但他们现在,想要本王的命,想要本王去死! 本王不想死! 本王还不能死! 本王不想让他乾人,在这里,讨回哪怕一丁点的本钱! 但四周的乾军,有二十多万人,咱们这里,只有一万! 所以,本王要突围,要冲出去! 本王需要你们,为我凿开乾人的拦截,凿开乾人的军阵,这才能让本王,能够活着逃出去! 是的, 本王要逃啦! 占了这天大的便宜,不逃,是他娘的傻子! 但要想本王能活着命出去,你们,就得为本王去死,你们死得越决绝,本王就越有机会能逃出生天! 自打本王披甲一样,对身边的士卒,本王从未放弃过,但这一次,本王不得不这样做了。 本王需要你们,为我断后,我为开路,用你们的血与肉,给本王创造生机! 按理说, 这话, 本王不该讲得这么明白,本王应该喊着和你们同生共死,本王应该骗你们,会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但这是亏本的买卖,本王不想做! 你们的腰牌,刚刚已经当着本王的面,丢进这坑里了。 坑,待会儿会填埋回去。 日后, 本王会再率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四十万,我大燕铁骑,重新打到这里,将这坑,给挖开! 战死的兄弟,为本王而死的兄弟,本王会一个一个地给他们立碑! 本王, 会为你们报仇, 他日, 本王必然灭掉这乾国以报答诸位今日活命之恩! 本王会拿那乾国官家的人头,会拿那乾国的江山社稷, 为你们, 殉葬!” 喊到这里, 郑凡停顿下来, 双手抱拳, 吼道: “请诸君,为我赴死!” 场面, 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这晚风,一遍又一遍地吹拂而过。 这种寂静,让人觉得可怕。 剑圣伸手,按下自己被风吹气的头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为帅者,这般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的士卒们,他希望用他们的命,来换自己的活。 自古以来,哪怕是断后,很多时候,士卒们是并不清楚自己正在执行断后任务的,因为一旦告知下去,下面可能会直接士气陷入崩盘。 剑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他看见自己儿子的脸上,满是肃穆和坚毅。 剑圣收回了目光,指尖,轻轻地敲击着剑鞘,想要稍稍驱散一些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台上的王爷, 依旧在抱拳, 纹丝不动。 倏然间, 下方的士卒们近乎全体单膝跪伏下来, 纷纷以右拳猛砸自己胸口的甲胄, 发出一阵摄人心叵的敲打之声, 紧接着, 是近乎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愿为王爷效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为王爷,开路! “爹,凉茶。” 刘大虎将刚续好凉茶的水囊送到了自己父亲身前。 “嗯。” 剑圣点点头。 父子俩,其实已经很习惯这种在军中的相处模式了。 剑圣拔出塞子,喝了一口,温热的; 凉茶不一定得是凉的,因为它注重的是入口后的回甘和清冽,再加上里头搁了糖块,甜丝丝的,当作饮品喝,很不错。 毕竟,这世上喝茶的人很多,但真正懂喝茶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喝茶的人,是拿来作待客之用的。 剑圣正准备将龙渊的剑鞘再擦一擦,却看见自己的儿子很是郑重地跪伏在了自己面前。 双手于身前相叠, 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做何?” “爹,儿子有一请。” “说。” “明日突围之战,请爹,保护好王爷,护送王爷出去。” “爹知道该怎么做。” “请爹,不要顾念儿子,请爹,以王爷为重!” 剑圣的目光一凝; 他不会认为这番话是郑凡让刘大虎来对自己说的,他郑凡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没品到这种地步; 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这话是自己儿子的肺腑之言,才让自己这个当爹的,心里更为抑郁。 刘大虎抬起头,看着剑圣, 笑道: “爹,儿子的腰牌,也丢进坑里了嘞。” 剑圣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一时间,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到底该如何说出口。 说你傻不傻,要去替那姓郑的卖命? 但你可以说一个人傻,难不成先前跪伏在地上,敲打着胸膛大吼着“愿为王爷效死”的近万甲士,都傻么? “爹知道了。” “谢谢爹。” 刘大虎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帐篷。 剑圣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龙渊; 打第一次胸中怀剑开始,他就在思考,这辈子,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又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其实, 他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在刚才,而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找到了。 这个答案,没有普遍性,只适合于他自己。 那就是: 活得自在,死得心甘。 他如今就是在践行着这个准则,所以,又有和理由,去阻止自己的儿子,同样践行这近乎相似的准则呢? 姓郑的是在欺骗他们去送死么? 不, 姓郑的没这般做; 他是堂而皇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要活下来,所以,需要你们,为我去赴死; 而那些士卒,那些丘八,却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他这般去做。 连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剑圣曾和苟莫离一起喝过很多次的茶,以前,也没少和北先生聊聊天; 他们二人身上,其实是有一种相似的感觉。 比如苟莫离曾在雪原上,用星辰和未来,凝聚出了一支忠诚于他的野人军队;而瞎子,自盛乐城起,就一直在为一尊“人间神祇”造势、铺垫、塑像。 可偏偏,那姓郑的,看似做的事情目的是一样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方式。 很多人,竭力去伪装,一层层的遮掩,只为了那见不得光的贪生怕死; 而这位, 却是站着高呼:本王,贪生怕死。 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奇怪嘛,又他娘的理所当然。 剑鞘, 不擦了; 龙渊随手一丢,落在了地上。 剑圣身子后仰,双手趿拉在地上; 他能想象得出来,要是自己最后选择救了儿子,没顾得上救那姓郑的,那自己这儿子,很可能直接为那姓郑的殉了。 自己能阻止一时,又岂能阻止一世? 后悔啊, 早知道就该早早地带着家小,搬离出去,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好好过过安生日子,凭他虞化平这三尺青锋,护一家老小这一世平安,很难么? 扭头, 看向帐篷一侧, 那里,紧贴着的,是帅帐。 剑圣摇摇头, 又笑了笑, 喃喃自语: “要不,干脆现在就把你给刺了?” …… 走出父亲帐篷的刘大虎,来到了自己的两个伙伴之间。 今日,不用再看什么折子了,也不用去巡营了,陈仙霸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的锤子柄,裹着布带。 不是谁都能像剑圣那般,指尖一指,龙渊刹那飞出; 哪怕是江湖豪侠,行走江湖时也会用布将自己的兵刃缠在手中防止接下来的厮杀中脱落; 战争厮杀的士卒,就更是如此了,尤其是对于燕军而言,战马冲锋中的杀敌,很容易就将手中的兵刃脱手,而于乱军之中,想要从容地再捡起一把趁手的兵器,那还真得看看对面是否和你讲这个良心。 郑蛮则坐在那里磨刀, 刘大虎走来时,郑蛮抬头道:“把你刀拿来,我给你磨磨。” 临阵磨刀,就跟读书人进考场前还会再拿起书多看几眼一样,不求能提升多少,只是让自己的心态,可以更平复一些。 “哦,好。” 刘大虎将自己的刀递过去。 陈仙霸一脚踹在郑蛮腿上, 道: “刀要自己磨。” 郑蛮撇撇嘴,没敢炸刺。 搁以前,这狼崽子自小到大可都是孩子王,只服剑婢那个大姐头,可打陈仙霸来了后,狼崽子就被无情地镇压了。 刘大虎坐下来,从郑蛮那里拿过磨刀石,开始磨自己的刀。 “怕么?”陈仙霸开口问道。 他知道这俩伙伴虽然以前就曾陪同过王爷出征,但到底没有正儿八经地下过场。 郑蛮“嘿嘿”一笑,道:“小场面。” 刘大虎也摇摇头,道:“不怕。” “要在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害怕,战场上,谁怂了谁第一个死,你越是勇猛,那些敌人就越是不敢靠近你,你越是往后缩,人家就越是喜欢找你。” 话还没说完, 一名传令司马就走了过来。 因为平日里陈仙霸已经逐渐接管了王爷的日常军务,所以下面的人,也会将一些事情来请示陈仙霸。 “造饭。”陈仙霸说道,“剩下多少粮食,都造上。” “喏。” 燕军军营,开始埋锅造饭。 待得天将亮时,饭食送到每个士卒手中,大家伙都很安静地在进食。 帅帐内, 王爷的饭食更显得精致一些,有菜,有肉,还有一壶酒。 酒,是不成规矩的,但还是摆上了。 对此,郑凡没说什么,他也没碰那个酒。 剑圣和徐闯,陪着王爷一起进食。 徐闯很想问问,为何不出去和那些士卒一起用?比如这酒,为何不倒入汤里和士卒同饮? 但犹豫了一下,徐闯还是什么都没问。 一顿丰盛的早食用完, 郑凡也在陈仙霸等的伺候下,着甲完毕。 出了帅帐,晨曦初现。 平西王早早地骑上貔貅,立于军寨门口处。 这些日子以来,乾军开始逐步收紧包围圈,双方其实已经在明牌打了。 按理说,二十几万人围攻一万人,很简单,但这实则不是二十几个人打一个人那么简单的事; 乾军各路兵马素质参差不齐,早早地落子后,想要形成统一协调的作战节奏很难,再者,乾人想要的是,尽可能地不留漏网之鱼,想要一网打尽,故而在刻意地压制着步点,像是整列队伍时踩着碎步极为精细地调节整齐。 还有一个原因在于,原本预计要包围的,是五万燕军,所以口袋布得很大,吞个大半,其实就是大胜,谁知燕人就只剩下一万在这里,等于是渔网缝隙的尺寸出了问题。 不过,乾人那边的主帅,应该不是那位官家,那位官家在方略上,应该是有水平的,虽然人家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官家,您不知兵呐! 但实则,当初说这话的本人,也就是平西王爷,那时也是胡咧咧的居多。 只不过后期,伴随着靖南王镇北王开晋,再伴随着他郑凡不断崛起,似乎在一遍遍地捶打着当初的那句“讥讽”,强行给那位官家的脑壳上贴上了标签。 知不知兵,本就是相对来看的,燕乾大军做个交换,乾国官家也不至于那般难堪。 郑凡猜测,对面乾军的主帅应该是那位寻道先生; 可惜了, 这次自己只是让人端了上京, 下一次, 总得找到机会去踏平那座宣扬封建迷信的后山。 平西王心眼儿小,睚眦必报,何况是那位当初差点把自己变成痴呆的仇家! 乾人的逐步收缩和谨慎,效果其实很明显,优秀的统帅,不是像李富胜那样,自己撒开腿玩儿,仗着“兵强马壮”硬吃你,而是能将一群参差不齐的军队整合起来。 也正是迫于这种近乎“严丝合缝”的压力和节奏,郑凡不得不放弃采取取巧的方式去突围。 在这种局面下, 任何的取巧和侥幸心理,最终都只能酿出让自己悔恨的果实。 在特定时候,兵法谋略这些东西,其实都已经失效了,战场、战争,开始回归其本质,靠真刀真枪来说话。 那就, 说话。 郑蛮举着晋东王府双头鹰旗,也就是平西王的王旗,而刘大虎则举着大燕黑龙旗,陈仙霸手里,拿着的则是靖南军军旗。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去在意是否会惊扰到外围的乾军了,自欺欺人,没什么意思,自己这边大军一出寨,乾军那边必然会得到反馈。 一队队燕军骑士自军寨内策马而出, 三面军旗之下,是他们的王。 郑凡坐于貔貅背上,没有招手,没有呼喊,只是平视着从自己面前过去的一列又一列骑士。 而这些燕军骑士们在经过自家王爷跟前时,都下意识地挺起了自己的后背,好让王爷看见自己最为英武的一面。 该说的,已经说了; 该做的,也已经做了。 主帅制定了自己的计划,将士们也明白了计划; 这其实已经可以了。 什么和士卒再一起吃最后一顿饭,再和士卒称兄道弟拍拍肩膀,亦或者拿一壶酒往溪水里一倒,和士卒们同饮以激发出他们的士气; 写这些故事的,基本都是文人; 在文人眼里,丘八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和那些愚民没个差; 但实则,这群将脑袋系在腰间打生打死的丘八,他们看待事物看待人,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真切。 就像是领导讲话, 下面人坐得整整齐齐,配合着恰到好处地热烈掌声,领导讲得意犹未尽; 实则下面人心里想的是: 怎么还没讲完,这煞笔! 这个世上,最难以掌控的群体,就是军队。 他们是残暴的,践踏敌人的尸骨,甚至可以好不眨眼地将刀口指向无辜的妇孺,在特定氛围下,他们会失去身为人的所谓道德感,化身成最为纯粹的野兽; 但有时,他们也能很温柔。 他们是贪婪的,他们期盼战争,希望获得军功,加官进爵,习惯获得赏赐,红帐子里潇洒,他们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 但有时,他们也能很克己。 他们可以桀骜,也可以温顺;他们可以暴戾,也可以令行禁止。 有些假惺惺的戏,郑凡没临时抱佛脚去演,因为他的戏,在前面早就做足了。 他本就是当今大燕军中名副其实的军方第一把交椅所有者,名正言顺! 他本就是靖南王的真正传人,靖南王世子的抚养者,虽然独立出去了,但没人能否认,他是靖南军的人; 他刚刚,掀翻了上京,那座在茶楼说书先生和故事里,富得流油的乾人大城,将乾人的骄傲,践踏在了脚底! 不仅仅是郑凡在检阅着这些燕军骑士, 他胯下的貔貅,似乎也受主人感染,检阅着从自己面前一排排经过的战马:小黑、小红、小白…… 时不时地,自鼻孔间窜出点儿白气儿,算是尊贵的貔貅大人对他们这群坐骑小弟的肯定。 待得军队出寨列阵完毕后, 平西王催动胯下貔貅开始移动,其身后,陈仙霸三人,再加上剑圣、阿铭和徐闯,紧紧护卫着王驾。 王旗, 向西。 “虎!虎!虎!” 顷刻间, 上万靖南军骑兵开始发动,追随着王旗向西奔进。 北羌骑兵, 将很快见识到真正的, 大燕铁骑! …… “狼烟,狼烟,督司,督司,燕人动了,燕人动了!” “哈哈,好。” 明牙督司走出自己的帅帐,招呼着自己麾下的北羌勇士们: “我北羌的勇士们,燕人终于动了,待会儿随本王……随本督司去割下那燕人的首级找朝廷,找官家,换赏银去!哈哈哈哈哈!” “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 北羌骑兵们开始迅速地整备,列开了阵势,但并非是什么防御阵形,而是攻击阵形。 “我倒要看看,他燕人,到底会向哪里突围,呵呵,等收到准信后,本督司就去捅他燕人的后翼去。” “督司,万一燕人是朝咱们这儿来的呢?”这名随侍于此的乾国兵部侍郎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联络官。 “哈哈哈,除非他燕人疯了! 本督司这里,可是有两万勇士,都是我北羌一族的好儿郎,好骑手,他燕人既然也是玩儿骑兵的,自然清楚骑对骑意味着什么。 他敢向我这里突围,那就正合了本督司之意,本督司才不会和他们针锋相对以折损我…… 本督司会直接选择避其锋芒,再顺势粘上去,用两万人黏一万人,燕人怎么可能甩得脱? 到时候,等到你们官家和朝廷的其他三路大军到来,燕人将被直接溺死在这里! 他燕人往其他方向突围,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敢往我这里来,那就是自寻死路!” “话是这么说,但还请督司派人通会后方的那一路禁军,让他们早做准备,毕竟,他们也是李相公特意派来支援督司您的。” “支援我的?怕是来盯着我的,哼,你们乾人的这点心思,以为能瞒得过本督司的眼睛么?” 话音刚落, 不同颜色的狼烟再度升起。 “督司,督司,燕人真的向咱们这里来了,他们来了!” 明牙督司咬了咬牙, 随即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好啊,这燕人放着大道不走,偏来走我这鬼门关,来得好!这一仗打完,本督司要向官家讨要更多的酬劳,要加官进爵,要官家,也学那燕国的皇帝,给我封王!” 不久, 前方尘土袭来, 黑甲的骑士开始向这里奔驰。 明牙督司见状,深吸一口气,马上下令道: “让儿郎们撤开路,放他燕人先过去,然后,再黏上他们,我北羌的勇士自幼牧马,可不要将那看家本事给丢了,给本督司,套住这头燕马!” “咚咚咚!” “咚咚咚!” 北羌骑兵开始向两翼让开,看样子,就像是故意给燕人让开路一样,但实则,里头蕴藏着巨大的凶险。 然而,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位明牙督司直接惊呆了。 本该竭力突围的燕军,并未选择这大道先行一步抢先突出去,而是在自家北羌骑军阵调转方向时,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调转方向, 最后, 没有放风筝, 没有试探, 没有压缩, 没有周旋, 而是直接以最为决绝无畏的姿态,直接砸入了自家的军阵! 最前方的燕军, 人和胯下战马相当于是重锤,砸进去后,人和马很快受创; 而后方的袍泽,压根就没有顾忌前方倒下的兄弟,继续催动着胯下的战马将马速提升到了极致,顺着自家袍泽刚刚用血肉之躯砸开的缝隙,继续穿凿了下去! 他们没有理会可能袍泽的身躯已经被自己的马蹄践踏, 他们没有哀伤,更没有悲痛, 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被后续袍泽碾压着过去的准备! 北羌人直接被燕人这种悍不畏死给打懵了,军阵马上出现了紊乱。 而这时, 坐镇中军的陈远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立着的那面王旗,以及王旗下面的那身着玄甲的身影。 一时间, 他竟有些分不清楚,王旗下面站着的,到底是平西王还是靖南王了。 随即, 他笑了, 这位宜山伯的侄子,曾劝谏过陈阳为平西王黄袍加身以求免罪的燕军副总兵,在此时, 提起自己的马槊, 大吼道: “靖南军都有!” “虎!” “为王爷,开路!” “虎!” 陈远开始催动胯下战马,其身边的中军骑士也开始一同提起马速。 北羌人想套马, 可惜了, 燕人不是马,燕人,是……狼! 狼在面对对手时,不会选择苟且偷生给对手以套住自己脖颈的机会,而是会选择……咬死他! 伴随着中军的疾驰, 陈阳马槊开始前举,其两侧的燕军骑士也同样架起了马槊,宛若金戈制成的凶兽,彻底迸发出了它的凶厉和残酷! 在双方即将对撞的刹那,陈阳大吼道: “陷阵之士!!!!!!!” 其身侧身后,所有燕军骑士齐声: “有死无生!!!” … 眼前的场面,可谓惨烈悲壮。 他们不是在突围, 他们, 是在歼敌。 只有将乾军四路大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军团,打死打废打崩,才能确保接下来他们王爷逃出时的安全。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毫无畏惧地冲向北羌人的刀锋,为后续袍泽开路,用这种视死如归,从一开始,就将北羌人的士气给打压下去! 他们都是百战老卒,他们自然清楚到底怎样的对手是最可怕的,那就是……不怕死的对手; 而眼下, 他们自己正在践行着这一切, 为王开路, 为王,赴死! 而此时, 立身于王旗之下的郑凡,伸手向了刘大虎,刘大虎将手中的黑龙旗交给了王爷。 饶是剑圣等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也依旧被眼下这种惨烈悲壮给震撼到了。 陈仙霸、郑蛮和刘大虎三个,更是眼里似要喷火,如果不是职责所在,他们恨不得此时也身在下方战局之中。 接过黑龙旗的郑凡,深吸一口气, 开口道: “曾经,老田让我对着这面黑龙旗发誓,让我这辈子,都不得放下这面旗。 我本以为,这是老田给我的禁制,甚至,是老田给我的束缚。 他想将我,绑定在这面黑龙旗上。 但直到现在, 我才终于明悟过来。 我那位哥哥, 哪里舍得让我受这种禁制约束之苦。 他让我将这面黑龙旗一直扛着,是因为他清楚,这面旗,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我扛着这面旗时, 多少人, 因为我的一句话, 就会心甘情愿地为我赴死。” 郑凡抚摸着这面旗, 继续道: “它不是束缚,它,是庇护。” 剑圣扭头看向身侧举着黑龙旗的郑凡; 郑凡将黑龙旗,夹在了肩下,旗口,斜举向前。 “这些年来, 世人都认为是燕皇雄才大略,认为是镇北王靖南王一代军神,认为是有我这个新平西王接班;才使得大燕,能国势如此之盛! 其实, 燕国的国势, 哪里靠的是什么圣君,哪里靠的是什么军神, 所靠的, 无非是这些年来, 一群又一群的燕地儿郎, 在这面黑龙旗的引领下, 慨然赴死!” ————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四章 立誓!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乾国文圣姚子詹年轻时曾写过很多首边塞诗,歌颂过边塞戍边的苦寒,赞扬过将军血战的英武,描绘过恢宏壮大的战争场面; 而自打他担任过三边都督后,虽然也经常写诗作词,但却不再碰那边塞军旅的题材了。 越是在现实里难以直视的事物,在艺术演绎方面,就越是会呈现出浮夸,仿佛是要故意地给它堆叠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脂粉,强行遮盖住其本来的面貌,以做到精神层面上的自欺欺人。 战争,就是如此。 兵器击打甲胄,甲胄上窜起的火星,只是最为简单的开胃菜; 鲜血的飞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唯美的画面,但实则那一滩滩一堆堆浓稠的红色呈现在你面前时,你看到的,是令人心悸铺满你视线的“黑”; 紧随其后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嚎,外加肠子、脑浆等等这些,原本平日里最为紧俏难得一见的,在此时,一下子滞了销。 冷兵器的厮杀,往往更为惨烈,轻而易举就能制造出一片人间炼狱。 区别在于,在这炼狱之中,你是人……还是鬼? 很显然, 在燕军这种惨烈直白的攻势之下,北羌骑兵,终于招架不住了。 人和鬼,在此时已经被赋予了清晰的定位; 他们本能地想要撤出这个战场,尽量远离这些悍不畏死的燕人。 但可怕的是,燕军依旧不依不饶,不是你想撤了,我就将你顺势击溃勒马收兵就完事儿了。 我就是要打残你,冲垮你,咬死你! 双方的士气,正在极为快速地此消彼长,尤其是当北羌骑兵看见燕人明明身中数刀,白骨显现,却依旧用牙齿咬住自己族人的脖颈死死不放时, 他们崩溃了。 北羌人部族之间打,再和乾人偶有摩擦,最巅峰的时期,不过是在乾国西北之地建国了一小段时间,但很快又被乾军镇垮了下去。 乾军的作战风格,在北羌人面前,往往会处于一种弱势,那种仗着骑兵之利和一尊庞然大物的国家掰手腕的感觉,会逐渐给北羌人带来一种……诸夏之国也不过如此的自视甚高。 可偏偏,百年以来,乾人的战力,往往是被诸夏大国所嘲讽的对象。 面对着作战素质比自己高,马术、射术都不比自己差,甲胄比自己精良,战阵经验比自己丰富的同类型骑兵天花板,再在对方被激发出了视死如归士气的前提下…… 被一巴掌掀翻, 很难理解么? 明牙督司几乎呆滞着看着前方的战局,他看见自己麾下的那些勇士们,鬼哭狼嚎般地向后奔逃,看见自家的军阵,宛若垒起后又被一脚踹翻的沙子,开始倾泄了下去。 原本,被枪骑兵分为两个军阵,先前是各自散开,故意放燕军一条“生路”,而现在,则变成了最为可笑的主动拆解自己以求对方“分而破之”的愚蠢之举。 不过,明牙督司并不觉得自己愚蠢,也不认为自己先前的命令到底有什么问题; 原因很简单, 面对这种对手, 就算是把军队集结在一起,你能挡得住么? 此等局面之下,就算是你麾下兵马再加个一倍,能改变被冲垮的命运么? 至于现在, 自己甚至还得庆幸一下,早早地就将一半的勇士脱离出了战场,不至于被这般一锅端地推翻。 救援么? 怎么救? 把剩下的兵马再填进去? 且不说自己剩下的这一万能否喂饱这燕人的胃口,就是眼前肉眼可见的损伤,已经足以让明牙督司心痛得无法呼吸,同时在根本上已经影响到他回去后在北羌诸部之中的地位。 北羌人的部落习俗,和蛮人其实很相似,拳头大的为王,麾下勇士的战力,才是头人说话的底气。 最重要的是, 他明牙督司只是来帮乾人敲敲边鼓,捡捡挂落,再顺道从乾人这里得到“加官进爵”,以更好地投入到北羌之地的争霸之中; 而非真的,吾乃大乾忠良! “撤兵,撤兵!” 原本的一切自我感觉良好,原本的自信满满,在这一刻,被完全地击垮了。 明牙督司下达了撤兵的命令,他不要再打了,也不想再打了,你燕人要走,就走是了,何必与我在这里血拼? 伴随着犀牛角苍凉的声响,在接收到撤退的命令后,北羌人最后一点点的抵抗意志也消亡了,最后一丁点的心理负担,也随之不见,大家开始,撒腿跑。 自古以来,主将为何极为看重那似乎虚无缥缈的士气,因为所谓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只有在最为极端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绝大部分时候战争的结果是以一方的溃败而收场。 按理说, 眼下应该可以了。 北羌骑兵从士卒到主将,都被打崩了士气,常规意义上而言的作战目的,已经达到。 但对于郑凡而言, 这, 还不够。 北羌骑兵还存在着建制,他们的头人,还能对自己的部族进行着约束和指令。 眼下的溃逃,只是一时的,虽然按常理而言,一支刚刚经历了溃败的军队,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再重新担负起正面作战的责任了; 但, 乾人的许诺和赏赐, 足以让他们的头人再度铤而走险,重新粘上来。 且经历过这种被正面捶爆心怀畏惧的对手,他们接下来面对你时会更胆颤心惊,见你回头甚至都可能吓得调头就走,但对于你而言,这反而更为恶心。 黑龙旗, 早早地就已经被郑凡夹在肩下了。 胯下貔貅不需要吩咐,已经懂得了自己主人的意思,开始奔腾起来。 陈仙霸、郑蛮、刘大虎各自扛着旗紧随其后,阿铭剑圣和徐闯,时刻护卫在王爷的身边。 貔貅,本就是燕人的图腾; 王旗,是燕人军方的最高象征; 黑龙旗,更是燕人的军魂; 当种种要素,被集结于一身时, 那就是神, 不, 是超越了宗教意义上神祇的一种存在。 他能让你继续思考,而不是浑浑噩噩的盲从,他让你在清醒的状态下,心甘情愿,而不是如傀儡这般麻木僵硬; 王旗, 自战场上奔驰而过, 随即, 刚刚还在冲杀之中,脱离了甚至还未脱离战局的燕军骑士,开始本能地向王旗重新汇聚。 这种战争秩序,是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苟莫离曾在一次喝多了时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感慨过当年他和靖南王正面交锋的那场望江之战,他说他败得没脾气,彼时十万大燕最精锐的铁骑在冲阵之后居然可以顷刻间一化十,直接将自己身边兵力占优士气正盛的野人大军主力直接给打懵了。 不过苟莫离后来也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这种世间罕见的巅峰铁骑,看似无敌,实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是没有后来者继承,不用二十年,十年就足以消沉下去,毕竟不是谁家都能像当年镇北侯府那般拿荒漠蛮族这个邻居磨刀,且一磨还是百年! 但至少在眼下,这支靖南军,依旧保持着当年老田在时的锐气和素质。 也正因为他们的宝贵,所以李富胜在梁地全军覆没后,才会造成这般大的震动。 王旗是引领一切的风向标, 燕军如同散落于地面的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棋子,开始自发地进行追随。 明牙督司正领着另一部人马撤离,回头一看,发现自后方视线里,燕人的旗帜立了起来,再之后,则是燕人的骑兵。 他们似乎不懂伤痛,也不知疲倦。 梦魇,恶魔! 北羌人习俗信奉之中的,对“恶”之面的形容,此时完全可以加到这些燕人身上。 当年,燕人第一次攻乾时,乾国大军数万数万地一触即溃,那时不少相公都曾感慨过,就算是数万头猪,燕人想抓也没这般轻易? 事实上,溃散的士卒真的比不上溃散的猪,猪听不懂话,也没秩序,散开乱跑,真的很难抓,而人不同,溃军也会本能的趋利避害,甚至是自发地集结以获得表面上“人多势众”的安全感,相当于会自发聚团的猪,可谓是省了太多太多的功夫。 故而, 战场的局面一下子变得很是诡异。 哪怕经历了一场战败,但人数依旧占优的北羌骑兵后头,跟着的是数面大旗之下的一小众人,而在这之后,则是身上血污都来不及清理的燕军骑士,正不惜一切地催动自己胯下战马的马力,希望跑到自家王爷前头去。 但很可惜的是,貔貅的速度,在这群刚刚经历了冲杀的小老弟面前,真不是吹的。 而前方的北羌骑兵,他们聚集在一起溃逃的速度,真的不算快,和后头完全不顾什么队列军制只想着闷头向前冲的燕人比起来,压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终于, 郑凡等杀入了北羌骑兵之中,预想之中的剧烈碰撞,其实没有出现,大家不是相对而是同向而行,要么干脆地将后背留给你,要么就是当发现你已经策马来到他们身侧时,还得先反应一下,啊,你居然不是我们自己人。 王爷没有主动地去砍杀,而是将旗帜举高,貔貅以更为狂暴的姿态向前冲去,乃至于陈仙霸等人胯下战马压根就追不上了。 剑圣和徐闯在此时直接从战马身上跳下,身形前冲,靠着气血的瞬间爆发加持出的速度,继续陪侍在王爷左右。 阿铭的身形则幻化作了鬼魅一般,左手甚至抓住了貔貅的甲胄,像是在搭车。 没办法, 自家王爷,上头了! 而这种王爷的上头,带来的是后方追击的这些燕军士卒更加兴奋的歇斯底里。 渐渐的,逃跑的一方和追击的一方开始接触,开始交叉,开始融合。 在这种被追逃的局面下,其实回过头拼命是最冷静的抉择,总好比被人自后方一刀砍翻死得稀里糊涂。 可问题是,谁都清楚此时回头固然能追求一下“自我价值”,但面对后方不断追袭过来的燕军,自己是必死无疑。 失去了勇气,又有着逃生的侥幸,直接让这群在乾国西北耀武扬威一甲子的北羌骑兵,成了最为愚蠢温顺逆来顺受的待宰羔羊。 而伴随着燕军不断追随着自家王爷的深入,切割的区间也在不断拉大,导致逃跑之中的北羌骑兵建制,直接崩断了。 明牙督司身边有一众最为亲信的勇士,还打着自己的部族战旗,原本,这是聚集自己麾下勇士于战场上转移的风标,但在此时的压力之下,北羌骑士们在接连紧逼的局面下,开始自发地脱离他们头人的方向,因为大家伙已经感觉到了燕人的目的,自然而然地,趋利避害。 战局的切割也因此进行得更为顺利。 明牙督司以自己的莫名自信,同时以北羌骑兵的莫名自信,强行配合了郑凡一波,让其打出了骑兵之战最为教科书式的爆锤一幕。 当然了,以现如今平西王爷的身份,这一场所谓的大捷以及所谓的标准胜利,于他而言,实则没多少增彩的意义; 打出来,是理所应当的,没打出来,或者赢得有瑕疵,这才是不应该的。 所以, 当明牙督司在转移时,一边还在继续“自以为是”地指挥队伍一边回头向后看一眼时,忽然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后的勇士,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稀薄了? 人呢,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更让其惊恐的是, 骑着貔貅,身着玄甲,手里扛着黑龙旗的那位,竟然距离自己这般近了! 甚至,双方已经可以看见捕捉到对方的目光。 这种被对方主将,哦不,是被对方王爷直面的恐惧,是巨大的。 郑凡的身边人清楚,他平日里在战场上到底有多么小心翼翼; 可外人,不知道啊。 再加上靖南王曾经那几乎是武夫巅峰的战力天花板,几乎可以让什么银甲卫凤巢内卫以及江湖侠客都生不出去刺杀他想法的那种令人绝望的强大, 自然而然地,继承到了作为田无镜关门弟子的平西王身上。 这是老田留下来的遗产, 没人会天真地认为,靖南王只是教授了平西王兵法,要知道,人家可是连儿子都交托给他了,怎可能不把压箱底的东西倾囊相授? 再者,平西王爷身边郑樊力的传说,有不少就指向的是,所谓的各种“樊力”,实则是平西王爷在江湖上留的化名。 所以,谣言这种东西,看你怎么用,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好人妻的名声,固然让平西王爷感到困扰,但其他的一些谣言,却能够让其形象,变得无比高大。 至少,此时这位督司,是压根就没有调转马头来一场擒贼先擒王或者鱼死网破的决心。 可奈何, 貔貅的速度,还是太给力了。 当距离再度拉近到一定程度后,明牙督司身旁的一些忠诚的勇士,抱着一种必死的心态,帮自家头人阻截。 貔貅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身形一跃,竟然越过了他们的头顶,而这时,又有几名勇士张弓搭箭。 “嗡!” 阿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上前,吃了这一箭。 紧接着, 龙渊呼啸,将一侧另外两个张弓的北羌骑士斩翻下马。 一来二去之间,短暂的瞬间交锋,王爷和明牙督司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了。 可能, 即使是郑凡本人都没料到,竟然打着打着,能出现这种“王对王”的局面。 起初,是郑凡自己上了点头。 但那之后, 其实是貔貅终于获得了一次战场厮杀中酣畅淋漓的机会,所以,它完成了属于自己的爆发! 这会儿, 再去催动胯下这憨货降低速度,已经不合时宜了。 目标, 就在眼前, 平日里再苟,关键时刻,郑凡也从未含糊,只能在心里,祈祷一下那位北羌人的首领,不是什么大高手。 毕竟,先前出手之后,阿铭和剑圣,实则已经落到了后头,至于徐闯,这货老早就跟不上了。 明牙督司实则已经被后方追击而来的那位“平西王爷”给彻底吓住了,根本就没有回头一击的想法。 他现在只想着往前跑,前方,还有一支禁军可以接应自己,他们应该可以拦截住燕人。 “吼!” 貔貅这次是真的不惜一切了,其身上开始喷出淡淡的血雾,这是气血喷发的表现,以此方式,获得了速度上的进一步加成。 每个貔貅心里,都有一个梦。 作为曾和前辈,也就是靖南王那尊貔貅交流过的郑貔貅,他也幻想着能和那位同族一样,刀山火海,千军万马,载着自己的主人,一往无前! 可惜,以前一直没这个机会,这次,得抓住! 郑凡感受到了胯下坐骑的再度加速, 当即压紧了手中的旗杆, “砰!” 旗杆宛若马槊一般,直接将明牙督司从战马上挑翻了下来。 貔貅在奔驰过去时,一只蹄子还对着落地的明牙督司踩了下去。 “砰!” 这一蹄,踩得可谓是结结实实,震裂了明牙督司的五脏六腑。 随即, 貔貅一个甩尾,前蹄抓地,后蹄扬起,强行止住身形之下,平西王爷差点没被它直接甩出去。 但这货仍不满足,止住身形前,又来了一次后蹄撑地,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还强行上半身滞空了一小会儿,打了个定格。 郑凡翻身下来, 抽出了乌崖, 走向了躺在地上已经无法动弹的明牙督司; “为……为什么……” “本王要逃。” “那你……逃呀………我没……拦着你……逃啊……” 明牙督司显得很是委屈,哪怕此时他说话很是费力,但依旧迫切地想要将这股委屈趁着临死之前给表现出来。 “这就是本王的逃。” 和你理解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噗!” 乌崖切入了明牙督司的脖颈,这位自信满满的北羌部族头人,在被乾人召唤进来助阵时,可谓春风得意; 只可惜,乾人的赏银和官爵,真不是那么好拿的。或者说,一直以来习惯做冤大头乾人,在这笔买卖上,当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王爷将明牙督司的首级拿起, 插在了旗杆上, 翻身重新回到了貔貅背上;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支乾军的身影,李相公怕北羌人不听吩咐或者出什么纰漏,将一支禁军,调派到了这里。 可能,连对面这支禁军的主将都没料到,自家,居然这般快这般直接地,就派上了用场。 平西王举起插着首级的旗杆,安静地立在那里。 四周,伴随着明牙督司的身死,北羌骑兵,彻底崩散。 “兄弟……送我一程……” 一边的袍泽,没有流泪,很是平静地将刀刺入脖颈。 “谢……了……” 战场上,陷入了一种安静; 战死者,根本来不及收尸; 轻伤者,重新翻身上马; 重伤者,被自家袍泽亲自送上最后一程。 渐渐的, 自王旗后方,再度聚集起了一片黑甲的骑士。 人很疲惫, 战马也很疲惫, 但前方,仍有拦路的敌军。 已经没有时间休整,没有空档喘息,更没可能再去慢慢地和前方的乾军去纠缠与试探。 自后方,自两翼,不用想都清楚,正有茫茫的乾军正在不惜一切地快速包抄过来。 郑凡没有去数,自己身边,还剩下多少骑士; 他清楚,待会儿还会倒下,更多的人。 并不是说此时的清数就没了意义,而是多少在心底,有些不忍。 看似自己单枪匹马一举格杀了对方主将,但实则九成九的功劳,在于先前靖南军骑士们的舍身忘死直接将北羌骑兵打崩。 自个儿,只是小小的锦上添花了一下。 也就在这时, 在自己没有下令的前提下,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一队队靖南军骑士,主动地策马绕过了自己,来到了自己身前,重新列阵。 他们, 将自己放置在了最后。 在经过自己身边时,他们会偷偷地看自己,脸上挂着的,是谨小慎微的笑容,是恭敬,是尊崇,是敬畏, 还有一点点的……骄傲。 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可这种无声之中,却又有着一种难以承受之重。 郑凡本能地想要到前头去, 但却硬生生地止住了。 近年来,不知道多少次开战时,他总是留在后头,他对身边人也从不遮掩自己的贪生怕死。 但再胆小如鼠的人,身处于某种特定氛围时,也是能够一腔热血上头的。 但这一次,他是被迫的。 被迫的原因, 是怕辜负。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的这种感觉,这不是顺风战,也不是鏖战和苦战,而是与时间赛跑的求生之战,更是绝大部分人的……赴死之战。 昨日夜里, 近万甲士跪伏于地, 敲击着胸口喊出: “愿为王爷效死!” 眼下, 他们继续坚定地践行着自己的誓言。 是的, 誓言。 …… “本王问你,你觉得这面旗,如何?” “很喜欢,很好看。” “平野伯,去给本王,将那面旗,举起来。” “立誓。” “你手中的这面旗,不能变。” “我,郑凡,在此立誓,此生只立大燕龙旗之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 满脸是血的陈远,已经在先前的冲阵之中,被削去了半截胳膊。 此时的他, 用独臂再度架起了马槊, 喊道: “靖南军都有!” 所有骑士用兵刃敲击着自己的甲胄,发出整齐的铿锵之音,这是战场上,最为刺耳的肃杀之象。 陈阳再度吼道: “为王爷,开路!” “虎!” “虎!” “虎!” —————— 求月票。 我会努力在自己精神状态允许的前提下多码一些,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 踏碎! 小皇孙哭得很厉害,明明是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却像是要故意显露自己的能耐一样,哭得格外嘹亮。 女医官们正在帮小皇孙清洗,姬成玦则匍匐在何思思的床边,攥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何思思现在满头是汗,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自古以来,分娩,对于女人而言,一直都是一个生死关。 何思思侧着脸,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这幸福的来源,不是因为她找了一个皇子,而是因为她的丈夫,在家里,在自己面前时,一直很风趣,也很体贴。 当然, 作为一个民家女,有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会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当初的毅然抉择,居然选中了一位当朝皇子。 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得意,小小的窃喜,小小的自以为是,外加小小的忐忑。 当然,皇子妃的身份,也代表着一种很大的责任和压力。 生产时,很累很疼很痛苦,这还仅仅是肉体上的,精神上,则被恐惧和绵绵无期的感觉所压抑着,可谓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但在生产时,何思思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外头的动静。 “殿下,无论如何,思思都会保证把我们的孩儿生下来的。” “你平安就好。” 在这个时候,作为丈夫的,满心里只有对妻子的愧疚。 和这间屋子里的夫妻俩产后亲昵不同的是, 另一间干整的厅堂里, 气压可谓是低到了极点。 燕皇, 没走。 燕皇不走,那下面的老大、老二,老四,老五他们,一个也不可能走。 甚至,宫中的淑妃,居然还将小七给派人送来了。 可能,在淑妃看来,皇子们都在皇子府邸,六皇子妃刚刚诞下皇长孙,理应让小七这个当弟弟的来恭贺,同时,也正好和父兄们在一起聚聚。 小七在身边伴当的搀扶下走入厅堂,那名伴当自是不敢进来的,接下来,小七看着在场的诸位哥哥,最后,双手张开,向自己父皇跑去,求抱抱。 然而, 跑到半路, 伴随着燕皇冰冷的视线落下, 小七的动作戛然而止, 马上跪伏在了地上, “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诸位皇兄,给皇嫂,请安。” 边上,老四和老五见状,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对方的意思。 老四:淑妃可真够蠢的,这会儿咱们巴不得早点走呢,她居然把老幺给送来。 老五:老幺还真当自己是老幺呢,现在父皇的皇长孙出来了,老幺他啊,跟咱们一样,成白菜帮子了。 诸子夺嫡,夺的是啥啊? 撇开你想造反的极端道路不谈的话, 那么就只剩下在自己老子面前刷好感度了。 这里的好感度,一是印象分,也就是父皇对你的喜爱;二就是能力分,父皇看中你的能力。 现如今,燕皇马踏门阀肃清了国内,对外开拓吞并了晋国,除非南北二侯忽然发了疯扯旗造反,否则大燕境内,没有任何个人和势力,能够撼动大燕皇帝陛下的权威。 也就是说, 在这位父皇面前, 造反那条路,是直接被皇子们从可选择条件中排除了。 小七还跪在那里,父皇没让他起来,他就不敢起来。 这时候,他觉得很委屈,因为他觉得往日里,父皇对他,还是慈爱的,但今天,不同了。 但再委屈,他也不敢哭出来,只能继续低着头。 这个厅堂里,没烧地火,所以地砖很凉,跪在地上,很不舒服,但他只能继续忍着。 小七不知道的是, 他的“玩具”角色,已经被刚刚诞生的一个小生命,给取代了。 有了更小的,还是孙子辈的,燕皇自然就不用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有什么兴趣了。 这就是现实, 边上的老四老五他们,看得很明白。 只不过,让老四和老五更煎熬的是,老何头站在厅堂的角落里,在那里,瑟瑟发抖。 原本,燕皇坐首座,诸位皇子们可以被赐座的。 但老何头不坐,皇子们也不好坐。 毕竟,老何头在辈分上,是和燕皇等同的。 虽然,君在一切之上,但谁叫现在父皇正生着气呢,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都是燕皇的儿子,自然对自家老子的脾气很清楚。 谁在这个时候犯错,那就是主动献身自己去给父皇当出气筒。 喏, 老幺现在不就是么。 老何头是真的有点慌,他认出来了这个全场唯一坐着的男子,不正是租给自己小院的那个东家么。 但他可没有去打招呼套近乎的自觉, 先前因为“保大保小”的事儿,刺激得他大吼大叫,现在,他怂了,他不敢了。 面对着大燕的皇帝, 这个大燕国的屠户,早已经没了杀猪时的豪情万丈,有的,只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尊卑臣服。 厅堂的压抑氛围,还在持续着。 蛮族公主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其实,她一直觉得燕皇这位公公,在一定程度上和她的父王,很像。 但很显然的是,这位公公,更有威严感。 这或许,是因为自家公公在大燕,是完完全全地说一不二君临天下,而自己的父王,只实际掌控着王庭对广大荒漠部族只有名义上的领导吧? 不过,作为女人,今日见到何思思生产,她本能地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问题是,大皇子在她身上耕耘很辛勤,但自己的肚子,却一直没反应。 她不觉得是自己的丈夫有问题,否则怎么解释那些诞下子嗣的野人女奴? 就算血统可能不纯正,但也不可能全都不纯正吧? 太子, 则是全场最为平静的一个人。 他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前方架子上放着的一尊青花瓷瓶,像是在细致地观察着青花瓷的纹路,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老五手肘轻轻捅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示意他看太子。 随即, 二人目光再度交汇: 老五:太子这怎么越看越有一种要修道修炼气士的气质了,简直要飘然物外了啊,是不是装的? 老四:谁知道呢,他现在这个样子,指不定哪天忽然就又英姿勃发了。 其实,太子这几年,真的很倒霉。 除了入主了东宫, 但原本可以作为极大依仗的母族,被自己亲舅舅屠灭了满门; 自己的母后,忽然薨逝; 自己的郡主妻子,大婚,也无疾而终。 自己作为副手监考的春闱,结果恩师早有他人。 自己那个前些年被打压得近乎看不见人了的六弟,借着一场大婚,展现出了他的势力,如今更是执掌户部,风头无俩。 这几年, 坐下来仔细地算一算,他除了入主东宫以外,就像是一只螃蟹被插在了一根筷子上,然后自己的钳子自己的腿,正在一根一根地被不断折断。 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终于, 压抑的氛围, 伴随着女官将皇长孙抱进来,宣告解除。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女官将皇长孙送到燕皇面前, 燕皇伸出手, 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起。 刚出生的孩子,其实很难看,得给他一阵子时间,让他稍微长开一点儿,才能流露出孩子的可爱。 不过,作为已经是七个孩子爹的燕皇而言,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将孩子抱着, 就这么看着他, 孩子闭着眼,似乎先前哭累了,现在想休息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乳娘备好了么?” “回陛下的话,备下了。” 其实,不用宫里备下,小六子早就自己备好了。 他曾经和郑凡在北封郡聊过,记得郑凡说过母乳喂养对孩子最好,所以,小六子是打算让何思思来亲自喂养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早就预备好了乳娘。 再者,何思思这次早产和难产,虽说是将孩子生下来了,但毕竟元气大伤,想靠自己喂养,是不大可能了。 “传朕旨意,赐姬成玦开府之格,一应所需,走内库出。” 听到这话, 老四和老五可谓是都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们真的不羡慕老六可以自己去外面开府,有自己的独栋宅院,他们只知道自己不用再和老六生活在一个圈子里了,感觉很舒心,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实在是这阵子老六在皇子府邸里安插了那么多高手,真的是让这两个当哥哥的很慌啊。 至于内库出资,他们也不眼红。 因为谁都清楚,内库的钱,都是老六替父皇赚来的。 花自己的钱购置宅子,还得感谢别人,啧啧,不羡慕,甚至还有点想同情。 “是,奴才遵旨,马上就去办。” 魏忠河清楚,这是为了皇长孙的安危,所以才赐予了六皇子开府之权。 而这时, 刚刚和生产完的妻子耳鬓厮磨完的姬成玦,走入了厅堂。 其实,他不想过来的,他现在恨不得一直陪在思思身边。 但问题是思思累了,要休息。 外加自家老子带着一大帮兄弟们还在家里坐着,他不出面,确实不合适。 老子再不走,自己就得管晚饭了!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大哥大嫂四哥五哥。” 跪伏在地上的小七马上道:“见过六哥。” 姬成玦来了, 然后, 大家明显感觉到, 刚刚因为皇长孙被抱进来而稍微解除了的压抑气氛,再度笼罩了下来。 实在是先前在产房外,父子对立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回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姬成玦先前手指产房一字一字面目狰狞地对着燕皇吼出:我要我的媳妇儿! 可以说, 光凭这一条,治个大不敬之罪,绰绰有余。 魏忠河在此时开口道: “六殿下,陛下先前刚刚下旨,准殿下您出皇子府邸开府。” 姬成玦闻言,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他早就想换房子了。 现在京城里很多豪宅,其实都是他的产业,但他偏偏不能住,只能继续在这里住皇子宿舍。 其实,住这里也挺好,至少,早些年,是挺好的。 那会儿, 大皇子会和四皇子经常切磋武艺, 五皇子还会帮他们制作沙盘出来让他们对弈演练; 二皇子会和三皇子一起吟诗作赋,风花雪月。 只不过,后来,这种情况就少了。 大哥在外领兵,基本住军营,后来和蛮族公主成婚后,也单独开府; 二哥入主东宫,已经从兄弟变成君臣了; 三哥也搬家了,住湖心亭去了,赏雪方便; 四哥在邓家残破后,不再舞刀弄枪; 五哥倒是一直坚持做自己的木匠活。 总之,对于姬成玦而言,能有一个单独属于自己的府邸,以后做什么事,都能方便很多。 同时,这也意味着,先前自己和父皇之间发生的事,自己对父皇的大不敬,父皇不打算追究了。 虽然,这本就是姬成玦预料之中的事。 只要自己还有用,还能为大燕赚钱粮,为父皇的南征聚集军资,父皇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随意收拾自己。 在这方面,父皇可谓海量。 儿子有了,房子也有了,姬成玦忽然有一种自己可以告老还乡的感觉,当然,只是一刹那的感觉。 他清楚,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乳名,可取好了?”燕皇开口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想过。” “说来听听。” 只是说来听听,主导权,还是在燕皇手里。 “叫……迅哥儿。” “迅哥儿?” “是,取迅于风,疾难企之意。” 字面意思,就是比疾病跑得快! 这年头,孩子夭折率很高,少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气。 其实,这名字是在信中郑伯爷取的。 原本, 郑伯爷想取的是“闰土”。 但在瞎子的提醒下,郑伯爷才记起来,这个闰土的“闰”,冲撞了燕皇姬润豪。 虽说大燕对这些并没有乾国那边避讳和讲究得厉害,但哪有孙子的名字直接冲了爷爷的? 所以,就建议叫迅哥儿。 就在这时, 魏忠河开口道:“陛下,还没给皇长孙取名呢,宗人府的宗正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皇长孙降临,这是大燕皇族天大的事,意味着第三代已经开枝散叶了,作为宗正,必然严阵以待视为大事。 而且, 皇长孙又不是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大名,肯定早就想好了的。 “这是朕的长孙,你们兄弟,是‘成’字辈,下一代,理应是‘传’字辈,朕为其取名…………” 姬成玦这一代七个皇子,大皇子姬无疆是因为这是燕皇第一个儿子,且当年宫中太爷推算大皇子命格,故而改了一个字,所以没叫姬成疆,而是取姬无疆,其余皇子,名字第二个字,都是“成”。 下一代,就是“传”。 这是老祖宗很早就定下的,确切地说,在当年燕侯持大夏天子令入燕之前,就有了,比大燕国祚还要长得多。 然而, 当燕皇将自己为皇长孙取的名字念出来时, 在场所有人, 神情都忽然一变, 老大目光一凝,老四老五微微张开了嘴,姬成玦忽然抬起头,就连先前正在盯着青花瓷琢磨得快入迷的太子,也是身子微微一颤。 “朕为其取名……传业。” ———— 感谢呜嗷的墓志铭成为《魔临》第125位盟主。 再求一下月票,再距离第20名很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 剑道巅峰的对决!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篝火,不时地发出脆响。 郑凡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后背笔直,双手置于膝盖。 不是郑凡在这个时候依旧要保持自己的仪态,而是对于这支逃亡的队伍而言,他现在,是其他所有人信念支撑所在。 也不是怕他们会离自己而去,而是希望当他们看见这样的自己时,心里能更舒服一些。 人活于世,时不时地就得戴上一张面具,而面具的本义,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让别人来“看”你。 乾人的追击,一直未曾停歇,这毕竟是乾国的土地,乾国的官家在此时,依旧具备着法统上的无上威严。 但郑凡并未选择一路向北或者向东北逃出,而是选择向西行进。 此举倒不是奔着灯下黑去的,也不是为了刻意地玩什么走钢丝找心跳的感觉,而是有着具体的规划。 早先派出去的三儿和陈雄那一部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陈阳那一部也将在攻破了上京城之后,选择走这里绕行向北。 最初的计划是,由陈阳那一支刚刚攻破了上京城的兵马作为诱饵,也可以称之为吸引仇恨的载体,让乾人的大军主力向他们扑去,从而解放了郑凡这边,由郑凡来负责接应。 只是郑凡错估了自己在那位官家心中的地位,人居然真能放着上京城的一切不管不顾,只想着将自己给闷死。 但不管怎样,好歹现在的自己,是自由的。 先前自南门关出发时,郑凡曾和瞎子调侃过,反正这次带出来的兵马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有价值,折损了就折损了呗。 一定意义上而言,哪怕这次带入乾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兑掉一座上京城,毁掉乾人的朝廷中枢,站在战略角度上而言,也是值得的。 别看现在乾人还在各路兵马对自己搜山检海,等再过阵子,上京城破的消息无法再遮掩下去,中枢真空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偌大的乾国,很快就会陷入自我的混乱之中。 皇帝还在是没错,但管理这般大的国家,怎可能就只靠皇帝一个人? 就是当年燕国先皇帝,马踏门阀行无比酷烈之手段,将门阀势力在地方上连根拔除,但在朝堂上,除了特定的门阀嫡系,其余的,基本都高举轻放。 也就是说,此时的乾国,只是靠着一团虚火撑着,用不了多久,它就得缩回去。 可惜的是,燕国也筋疲力尽,出征在外,都得靠劫掠获取补给,所谓的就粮于敌看似潇洒精明,实则很难确保长久维继,后勤安危,建于累卵。 但眼下之诸夏局面,不管怎么样,其实都可以了。 在晋地灭国之后,诸夏大国,唯有燕、楚、乾。 自己千里奔袭范城后,楚国被打缩了回去; 这一次再破了上京,乾人也势必要缩回去; 所谓的国势国力,很难以单一片面的数据来衡量,于上位者而言,其实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数; 在这一点上,倒是和炼气士观天象差不离,都是玄而又玄,非同一高度,难以理解。 但至少, 燕国终于可以确保喘口气了。 虽有波折,虽有意外,甚至,差点盘子都给摔了,但到底是把局面给保下来了。 自己在晋东,可以继续建设经营,姬老六在燕京,也能积攒国力,同样是发展和恢复,乾楚二合一,其实真比不过大燕的凝一。 “啪啪啪。” 郑凡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还没逃离真正的危险,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支乾军从黑暗中杀出,自己居然就坐在这儿对着一团篝火,思量起国家大事来了。 这放在以前的自己身上,是不可想象的。 非两军对垒时,哪怕是在逃跑,自己也有心思看看山水,停歇下来时,也能想想俩媳妇儿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有些破损的黑龙旗在晚风中被轻轻吹拂; 郑凡侧过脸,盯着旗,看了好一会儿。 摇摇头, 终究是有些不一样了。 剑圣在此时走了过来,于郑凡身侧坐下,道: “百里剑来了。” 王爷倒是没一听这名字就打哆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想当年在上京城下,百里剑带着其妹妹,兄妹二人向自己这里走来时,哪怕自己身边魔王们在还有一些护卫,可这内心,依旧是沉到了谷底。 后来郑凡曾和四娘在床上聊过那一段画面, 彼时的自己,就如同朝廷的走狗鹰犬,而百里兄妹,则像是替天行道的江湖大侠; 但现在,反而没当年的那种感觉了。 因为昔日的鹰犬,已经成了王; 武侠电视剧里为何总是让人感觉大反派会做出很多反智的举动,实则是如果不是导演强行要捏出“正义”的结局,大反派真的可以轻易玩儿死所谓的江湖儿女。 这甚至和自己身边现在到底有多少兵马护卫,有多少高手在旁加持,没必要的关系; 地位不同了,格局也不同了, 哪怕是单独面对百里兄妹, 此时的平西王爷, 怕是也做不出那种跪下来磕头求饶活命的举动。 搁以前,嘿嘿,那是真没什么心理压力。 “在附近么?”郑凡问道。 剑圣摇摇头,“还很远。” “有多远?” “不好说,总之很远。” “很远你都能知道?你也和老田一样,偷偷去略通了方术?” “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和我都是站在剑道高峰的人,你登过山吧?” 郑凡抬起手, 道: “得,我懂你意思,你和他都站在两山的山巅,四周,都是茫茫无际的云海,遮蔽了其他山头,你站在这里,能看见站在对面的他,是这个意思吧?” “形容得很贴切。” “那是当然。” “总之,他能感应到我,我也能感应到他,除非我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远很远,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曾交过手,熟悉了对方的剑意。” “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你现在在逃命,不能让他追上来,因为他身后,可能会带着大军。我打算引开他。” “他身后可能有大军呢?” “那就不和他交手呗,能感应到是感应到,但模模糊糊,估摸着也得几十里地,不至于说能确切地知晓我坐在饭馆的哪张桌上。” “好。” 剑圣点点头。 “你注意安全,老虞……”郑凡伸手拍了拍剑圣的肩膀,“再大的虚名,都比不上儿子的尿布味儿冲。” “又有画面了。” “呵呵。”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放心,可能来不及与你会和,你先走,我会回去的。” “大虎。” “属下在!” “本王命你现在跟着你爹,一同为本王引开追兵。” 刘大虎有些惊愕,他第一反应是,王爷让他爹,先带着他逃生; 但马上又意识到,王爷不会在此时做这种拖泥带水的事儿。 当下领命道: “属下遵命!” 剑圣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自家这崽,是真累赘。 王爷则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先前立了多少面旗,当然了,我也是一时不小心,也帮你立了个,什么记得回家看看孩子,妈的,乌鸦嘴,晦气。” “呵………” 相处久了,剑圣倒是知道这位王爷和那些“先生们”所特有的某种“忌讳”。 “你儿子在你身边,你多少会收敛一点,是吧?” 刘大虎就是个累赘,但郑凡为了保险起见,只能给剑圣安一个上去。 “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剑圣说道。 “就怕你忽然来一场老夫聊发少年狂,大虎,伺候好你爹。” “属下明白!” 剑圣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坐在一侧闭着眼,像是在打盹儿的陈仙霸,道: “要带还不如带他去,这小子天生武夫体魄,于武夫之道上,不逊剑道上我那徒弟,这种机会难得,带在身边磨砺个一次两次,带兵打仗上的本事如何不敢说,但真有希望在武道上,成为下一个田无镜。” 陈仙霸睁开眼,看着剑圣,又看向自家王爷。 王爷则看着刘大虎道: “你爹不是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刘大虎憨笑着点点头,小伙子实在,更清楚自己和陈仙霸在天赋上,那是真没得比。 “大虎不是个小心眼儿的孩子。”剑圣说道。 “得注意点儿,以后你老了瘫在床上大小便失禁,还得指望着人家伺候你。” “呵。” “仙霸你就别带了,这是个火爆脾气,我怕误事儿。” 剑圣闻言,反问道:“你这样说,就不怕人家以后在你被围困时,选择隔岸观火?” 这话一出, 吓得陈仙霸整个人直接从瞌睡中清醒了过来, 跪伏在地。 王爷无所谓地摆摆手, 道: “就这一次了,以后,谁也别想让老子再这般狼狈。” 剑圣不再言语,拿着龙渊,转身离开,刘大虎紧随其后。 瞧着俩父子,离开了这简陋的临时营地,郑凡对陈仙霸道: “还跪着作甚,起来吧。” “是。” 陈仙霸起身。 起身时, 忽闻王爷喃喃自语: “真会有那么一天么?” “噗通!” 心比天高可追鲲鹏的少年,再度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 一边在逃,一边在追。 王爷逃得辛苦,胯下貔貅在突围那一日,玩儿得过于兴奋,透支了自己,导致接下来这些日子的长途耐力上,有些吃紧; 但又不愿意在这些红的白的黑的黄的一众马老弟面前丢了自己的牌面,更不可能允许王爷去骑上那些妖艳贱货; 故而,痛与悲,只能自己一个貅背。 乾人那边,其实追得也很吃力,一是没料到那平西王爷没走寻常路,一开始,大家伙是向北撒网; 可偏偏,人家来了个横向西行。 再者,追着追着,又担心那位平西王干脆来一个白龙鱼服,谁也不晓得自己正追着的目标,到底是不是一个幌子。 毕竟,同样的戏码当年这位平西王爷在楚国抢完公主后,可是玩儿过一次。 乾国很大,眼下乾国又很乱,那位平西王爷要真一个人乔装打扮地行进,银甲卫又不是神仙,大海捞针之下,只能看那个天意。 但天意要是真站在大乾这边,上京的火,怎可能燃起。 可不管怎样,追,那是必然要继续追的。 而在这场你跑我追的进程之外, 还穿插了一小段的插曲。 依旧是在分别后的一个夜里, 在一处河滩边, 一女子,正在那里烤着鱼,香味扑鼻。 而一男子,则坐在那里,等着大快朵颐。 虽是夏日,但这条河因为上游的改道动迁,使得水势颇有枯寂之意,滩涂倒是挺大,但河面,颇有些不值一提。 河对岸, 一中年男子带着一小伙儿站在那儿,像是寻着香味过来。 剑圣有些后悔道:“早知道要单独出来,就应该跟那姓郑的要一些香料才是,否则现在就该咱们烤鱼,馋死他们。” 刘大虎开口道;“爹,你饿啦?我这里还有馍。” “收起来。” “嗯?” “人家吃烤鱼,你拿个馍,丢份儿啊。” “哦,是哦爹。” 两岸双方,自然早就看见了对方,他们这个境界的存在,眼睛,其实倒是有些可有可无了。 百里剑扬起手, 喊道; “老虞,一起吃点儿?” “不了,你这香料加多了,不适合孩子吃。” “呵呵。” 百里剑一挥手,两串烤鱼自烤架上飞出,飞跃了河面。 剑圣指尖向后一扯,两条烤鱼,径直落入刘大虎的怀里。 “哦哦哦,好烫,爹。” 剑圣仰了仰脖子, 再次后悔为何那晚没坚持带陈仙霸。 倒不是嫌弃,也不是攀比,离开江湖这么久了,再见昔日江湖上的朋友,难免心境上,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涟漪。 明明刀枪棍棒才最实用, 可为何江湖上的年轻少侠侠女们,却对那佩剑于身,痴迷不已。 曾经的四大剑客,李良申军旅中人,可以撇开; 剩下的百里剑、楚国造剑师,哪个不是“剑仙”气质的主儿? 就是当年的晋地剑圣,在进入盛乐城之前,也是习惯了白衣飘飘,长发随着剑穗一起舞动。 图的是什么, 本质上和那些街上欺行霸市的混混儿没什么区别, 要的,是那场子,是那派头! 许是感应到自家主人的所想,龙渊在此时也微微颤鸣。 那是一段,它曾经无比风光的岁月,江湖上不知多少年轻剑客不惜重金也要买一把仿制于它的佩剑。 只可惜后来,风光不再,昔日来去如风的自己,只能去当扁担,当火钳子,偶尔想见见血,只能对猪说。 刘大虎被烤鱼烫了一下, 但大虎是个懂礼貌的孩子, 受人所予,自当感谢: “多谢百里大哥!” 对岸的百里剑,眉毛微挑。 剑圣心里,倒是生出了“孺子可教”之感。 “哟,你儿子?” “对。” “叫什么?” “大虎。” “姓什么?” 刘大虎抢先回答道:“虞,大晋国姓!” “呵呵呵。”百里剑笑了,揭过这一茬,“老虞,你害得我好苦啊,雪海关前一剑斩千骑,直接把我当初在上京城下的后退,给比得一无是处。 不厚道,不厚道啊。” “当时事发紧急,也是机缘凑巧,你也清楚的,没一千。” “清楚不清楚,又有什么意义?” “倒是没想到,百里兄现在还心存芥蒂?” “唉,人活一世,怎能脱得开一个虚名嘛,要是一直如山中老叟一般也就罢了,到底是曾在江湖中闯荡过飘过看过的,一下子被比得千疮百孔,心里哪可能放得下?” “上京都被破了,不想着回去看看,反而一门心思地想要在这里找回面子?” “瞧你这话说的,上京城破没破,和我有何干系?当年我护着藏夫子入燕京后就明悟了一件事,江湖到底只是个湖,庙堂水深,看看就是了,可别真掺和。” “同感。” “咱俩毕竟许久未见了,好机会难得,得好好叙叙; 唉, 曾经四大剑客里,其实天赋最佳的,是我。” “对。”剑圣承认了。 “可,确实你先开了二品。” “你呢?”剑圣问道。 百里剑掌心摊开, 一道青芒,浮现而出; “侥幸,在官家身边待久了,也终于借到了一丝龙气国运之势,二品的门槛,勉强可以探半个脑袋进去瞅瞅。” “呵呵。”剑圣笑道,“晋东平西王府后宅里,有一些妖兽畜生,倒是做的,和你是一样的事。” 百里剑没生气, 道: “万变不离其宗嘛,一个道理,咱是剑客,体格脆生了点儿,可不像是那些武夫那般耐造,自当取点儿巧不是?” 剑圣也摊开手掌, 龙渊飞出,绕行于身; “既然好久不见,那就过个两招?”剑圣说道。 “自当如此。”百里剑说着,伸手指了指另一侧,“就咱俩人,未免过于冷清,舍妹剑道稀疏,就不在虞兄面前献丑了。” 话音刚落, 自对岸阴影之中,走出来一长发男子; 其人身着长袖宽袍,两鬓留长,参了些许的白霜,脸上,倒是挂着孤傲之气。 楚人的衣服,楚人的发式。 待得其双手摊开, 七把当世名剑一同自身后掠出时,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当世,能将名剑这般抖落出来的,唯有那位造剑师! 造剑师开口道: “虞兄应该能察觉到我也来了才是,为何还会孤身而出?” 剑圣骗了郑凡, 他感应到的,不仅仅是百里剑,其实,是两位。 先前对着王爷所说的,只是借口罢了; 也就只有四大剑客中的两位出现,才值得剑圣亲自出来将他们引开。 “这是终于要出手了?”剑圣看向造剑师。 造剑师点点头,道:“平西王取了我爷爷的首级,国仇,可以放放,但这家恨,可实在是忍不了了啊。” 剑圣点点头。 造剑师开口问道:“你说你来就来吧,为何还把你儿子带来,怎么,等死了后,正好有人可以帮你收尸?” 百里剑则笑道;“虞兄放心,既然那孩子说他姓虞,我俩,也没那般没品,大人的事儿,不涉及小孩。” “大虎,还不快跟两位叔叔道谢。” 刘大虎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奈何,老爹的威望深重,再加上,他清楚此时的局面下,自己只是个小喽啰。 “多谢两位叔叔。” “乖。” “好孩子。” 剑圣放声一笑, 道; “大虎,现在就开始挖坑吧。” “爹?” 刘大虎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下一刻, 剑圣的气息猛地迸发,地上的落叶连带着河面,都打起了旋儿; 其声音,也如洪钟一般响彻: “挖两个!” ———— 感激大家把《魔临》推到前十了,有点愧疚,今天码字时也不卡文,但就是写得慢了点。 今天就一更了,明天争取多写点。 再厚颜无耻地求一下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七章 剑自天上来! 龙渊身上,流转着红色光泽,悬浮于空,似一尊择人而噬的凶兽; 剑客,一直有百家之中战力第一的评价。 无论是武夫还是炼气士这些,正常单挑同境界的前提下,基本都是剑客稳吃。 能做到这一点,自然不是因为一人一剑所带来的那种潇洒飘逸; 这一点,平西王爷早就看透了,也曾感慨过:说到底,这其实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但那是建立实力基础上的看脸。 剑客的强大,在于其所能带来的锐利和威势。 刘大虎听话地将自己的刀抽出,开始在地上挖土,用刀挖土,不是很趁手,好在这里的土质很是松软。 对岸, 百里剑对造剑师道: “我先?” “你请。” 百里剑笑着点点头; 一生持剑,自然会有那么一股子傲气。 谁比谁强,谁比谁弱, 管你什么江湖传说,什么世间公认, 你到底有多高, 得我亲自用剑来丈量! 当然了,也并非是为了刻意地追求某种平衡与道念强行先来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因为在剑之一道上,正因为他们站得位置足够高,自然更清楚身下到底有多凶险; 如果有上百甲士在此时列阵,那自然是一起上最好,可眼下,是一把剑,哪怕再叠加上一把剑,于这场对决的意义,或者说,是根本意义,影响并不大。 因为无论是他百里剑还是造剑师, 都没想过要在这里, 为国为民为家,就战死在这里,和这位晋地剑圣玩儿一出同归于尽。 他们俩,谁都不愿意死,甚至,不愿意大伤导致境界的跌落。 先一个一个来,另一个在旁边候着; 这是为了提防那虞化平一上手就来以命换命,或者是以我之命毁你境界修为,若是三人都身处战局之中,虞化平选择一个时,另一个能做的,无非是顺势瞅准空档将剑送入其身体,但对被选择的那个而言,其实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二人都清楚,若是被选中的是对方,他们非但不会有什么“联手”之谊,反而会很乐见其成。 剑道是孤独的,难得有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而之所以能成为同路人,彼此还能惺惺相惜,前提条件是你没把握击败他或者杀死他。 剑道孤独, 本质上而言, 还是那种我可以站在那里不停地感慨我的孤独,唏嘘那高处不胜寒, 但你要是想把我拉下来,给我温暖, 那你, 死去。 剑圣见百里剑一人持剑而出,另一边的造剑师则没有动,心下已经明悟了对方的打算。 对方, 这是怕自己一开始就搏命是么? 剑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的地方在于,江湖人见到他,总会习惯性地来一句:想不到堂堂晋地剑圣竟然做了那平西王的鹰犬; 鹰犬,是个什么意思? 是为了富贵为了荣华为了其他的一些目的,聚集在谁的身边作驱使,要说有多忠心,自然不会的。 可偏偏,对面这两位,似乎笃定了自己舍得且愿意为那位平西王的安全不惜一切。 剑圣很好奇, 为何他们两个会这般来想? 随即, 剑圣想明白了。 可能,在他眼里,郑凡依旧是那个郑凡,当初在盛乐城时郑凡是个什么模样,现在似乎也就是什么模样; 可能,有略微的成长和变化,但并不明显; 这并非意味着郑凡这些年来毫无长进,而是因为在剑圣的视角来看,郑凡和那些位先生,他们的性格、他们的人生理念、他们的生活方式,嗯,用他们的话来说,叫做……审美; 他们似乎打一开始,就明晰了自己这辈子要做个什么样的人,也一直在做这样子的一种人。 所以,在剑圣的认知中,郑凡,还是那个郑凡,在盛乐城时,他会特意到自己住的小院儿里来看自己给孩子做木剑,在奉新城时,他会到隔壁自己院子里来逗弄自己那刚出世的孩子; 可在别人眼里,盛乐城的郑凡和奉新城的郑凡……不,是刚刚由其亲自主导攻破上京城的郑凡, 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湖一直被某些人认为上不得台面,其实,并非是江湖上不得台面,而是江湖中的绝大部分的……人,他们上不得台面; 很显然,无论是造剑师还是百里剑,他们都属于台面上的人。 造剑师的独孤家,是楚国四大贵族之一;百里家在江南是剑道大家,其本人,也是太子武师,也就是太子傅。 他们看见的郑凡,不是盛乐城的小小城守,而是如今雄踞晋东,先后重挫乾楚两大国的大燕平西王,且这个平西王实际上,距离开国称祖,真的也就差一步之遥,且这一步,还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迈出去。 这不是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们也明白,简单的荣华富贵不可能影响到自己,所以,可能是基于某种原因? 比如,晋人复国?亦或者其他。 总之,在他们看来,郑凡,似乎已经值得自己这个剑圣,愿意为他去效死了。 在想通这一点后, 剑圣微微皱眉, 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他们,居然这么想自己的么? 心思流转,只是短暂的片刻,百里剑站在岸边,身前就是河面,其指尖向前,长剑顺势没入河中,且在下一刻疾速而出,带出一片裹挟着肃杀剑意的水幕。 剑圣目光一凝, 龙渊顺势呼啸而下, 直接斩开了水幕,两把剑在转瞬间连续碰撞了数十次发出了在普通人耳朵里听来是连贯的尖锐之音后,刹那间又各自倒飞回主人身边。 第一轮交锋,只是一道开胃菜。 是的,在外人眼里,已经近乎神迹般的御剑而出,百丈之外行交锋之举,对于这交手双方而言,实则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问候。 下一刻, 百里剑握住剑柄,身形飞掠而出,径直向剑圣扑来。 剑圣也握住剑柄,身形越起,二人于河面上交汇。 刹那间, 两柄剑挥舞出的剑花,宛若两条蛟龙私斗,虽非战场上那沉闷的厮杀铿锵,但亦有气机宣泄撕裂将欲撕裂一切的恐怖。 百里剑的剑,以速度快而闻名,剑式凌厉,虽一人一剑,却打出了“万箭齐发”的压迫。 剑圣的剑,则没太多的花哨,讲究的是古朴凝练,而且,自一开始,双方似乎就很默契地做好了分工; 百里剑主攻,剑圣主守。 当然,这种暂时的攻守,并不意味着什么优势与劣势,只是相对应的阶段不同罢了。 造剑师的七把剑,依旧悬浮在身侧; 他的目光,倒是扫过了那个还在那里用刀吭哧吭哧挖坑的少年郎身上; 不过,他没打算去用人家的孩子去威胁人家; 一是这样做的话,忒没品; 二则是虞化平既然敢将儿子带来,则意味着人家不会受这个威胁。 百里香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哥哥和剑圣的对决,对于一名剑客而言,这是十年难逢的机遇。 双方自空中,站至于河面; 二人的鞋底,都踩在河面上,河面没结冰,但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早些时候, 剑圣似乎已经习惯了遇到难缠的对手,就剑开二品,强行击垮对方; 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对方不够强,不值得自己去严阵以对,所以选择最见效快的方式以缩减那种无聊的过程; 眼前这位,不一样。 可能对于其他普通强者而言,开二品,是天罚; 但对他们二人而言,谁先开二品,或者谁先强行开二品,则意味着破绽。 不过, 二人的这种僵持,并未持续太久。 其实,剑客之间的交锋,往往不会耽搁太长时间,毕竟不是两个巅峰武夫在这里互相消耗着气血。 百里剑身形忽然一撤,其人精气神,瞬间凝一,长剑于空中发出一声呼啸,顺着百里剑指尖向下,长剑以一种万斤巨锤的方式,轰然砸向了剑圣。 四周河面,一时凹陷了下去,成了一座“空谷”。 剑圣脚下一跺,右手握着龙渊,自下方一撩,须臾间,似海底捞月,竟硬生生地破开了百里剑于这里形成的所有禁制,不仅仅是河面恢复,连带着一股气浪汹涌而上。 “轰!” 一声轰鸣之下, 长剑倒飞,再度落于百里剑手中。 剑圣则握着龙渊,将剑尖甩了甩,抖去上头的水珠。 二人的第二阶段交手,在此时,算是结束。 “呵呵呵……” 百里剑发出了笑声; 其实,他很英俊,四大剑客之中,最符合“剑仙”气质的,其实就是他。 “虞兄莫非这几年走了武夫的路子?” 百里剑以凌厉出击, 剑圣则“厚德载物”, 一个用点来进逼,一个用面,来破敌。 再联想到先前交手来看,剑圣一直处于守势,这就使得百里剑有种不是和剑客在交锋而是在和一名武夫交手的错觉; 区别就在于,对面那个“武夫”,他用剑。 当然了,指着一名剑客的面,说他像武夫,这其实是一种羞辱。 你才像武夫,你全家都是武夫,粗鄙武夫! 然而, 剑圣只是点点头, 道: “多年未见,总得先稳一稳。” “哦?不知虞兄,稳出什么来没有?” “有。” “可否见教?” “你攻不破我。” 百里剑闻言,觉得有些荒谬,道: “我是剑客。” “但你攻不破我。” “所以呢?” “当你无法攻破我时,意味着,我已经立于了不败。” 百里剑目露疑惑,道:“当年的虞兄,说话可不会这么怪啊。” 剑圣摇摇头,“我不觉得怪。” “这才是最大的奇怪。” “我们这是在切磋,还是在厮杀?”剑圣问道。 “我们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且目的相悖,自然是厮杀了。” “既然是厮杀,最先保证的,难道不应该是自己不败么?” 远处,一直没出手的造剑师,撩了一下自己被风吹散的头发,道: “俗气了呀。” 剑圣叹了口气,道:“是啊。” 其实,剑圣很想说的是,你们或许在高处站了太久,寻常时候哪怕需要动手,所谓的厮杀,也和切磋没什么区别; 但真正的厮杀,是有它的样子的。 曾经,有个人,就用这种没有美感完全落入俗套的方式,将自己击败过。 自己也曾不服气,被以这种方式击败,更为丢人。 但久而久之,自己竟然也默默地用上了这种方式,加入了。 “虞兄,你只守不攻,我们要打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像当年你在北封郡和李良申切磋那般,打上了三天三夜?”百里剑问道。 “你们想杀人,我想保人,能把你们二人留在这里三天三夜,我不就成了么?” “说得,很有道理啊。”造剑师附和道。 “还打不打了?”剑圣问道,“打,就快点,不打,就坐下来看我儿子,继续挖坑。” “坑都挖了,到头来,没人躺下去,岂不是白费功夫?”百里剑问道。 “不白费。” 百里剑哼了一声,长剑悬浮于身前,紧接着,自其身后,显露出了一道金色的乾坤之气,隐约间,似有龙吟。 “听郑凡说过,燕京城皇宫内有一尊炼丹炉,下面镇压着一头将死未死的老貔貅,它,就是靠着所谓的国运香火一直在续命。 百里兄, 你怎么越活越跟畜生一样了?” 造剑师闻言,忙道:“问得好。” 百里剑笑道: “天地之下,人和畜生,又有何区别? 虞兄且看, 我这乾坤一剑!” “嗡!” 长剑裹挟着金色的光泽,刹那间,就出现在了剑圣身前,剑圣举起龙渊,格挡了这一剑,长剑被挡开后,即刻再度攻来。 “好快的剑!” 剑圣不停地格挡,不停地后退,身形,也越来越显得狼狈,后退得速度,还越来越快,衣服、头发,也逐渐被剑气削开。 百里剑则单手掐剑诀,剑在前,人在后,人和剑,步步紧逼。 剑圣被逼得退出了河面,甚至不得已之下,身形几次大范围地腾挪,却依旧无法脱离乾坤剑的压制。 百里剑双眸之中,有金色流转,其人御剑的方式,和最开始,完全变了形式。 不是开二品,但却借助了某种特殊的契机在御剑。 再快的剑,也快不过人的念,但百里剑却能将这种滞缓,做到了最低。 哪怕是快一丝,哪怕是进一毫, 在这种级别的交锋下,也足以让剑圣不停地吃瘪。 是的, 这不是装的, 而是真的稍有不慎,就会被一剑取走性命。 自身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是不至于被剑圣以命换命的距离。 剑圣虽然比逼得很是狼狈,但倒没有阻碍他说话: “你这是什么怕死的剑招?” 这剑招,分明就是取了巧,怕对方鱼死网破。 当然,也算是将百里剑的“快”,演绎到了一种极致; 御剑而击,看似潇洒,实则会大大降低剑招的威力,但剑圣毕竟不是武夫,剑客的最大弱项就是自身体魄的脆弱。 威力低一点,又有何妨? 砍巅峰武夫身上,人家兴许能强行受个几招,但对于剑客而言,一剑,就足以让身体出现个巨大缺口。 “呵呵。” 百里剑也只是笑笑,其眼眸之中金色,依旧在流转,继续操控着长剑。 只能说, 这位确实是天才中的人物; 乾国,地大物博,从不缺惊才绝艳之辈, 其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马上想到应对的剑招,足以证明其四大剑客中天赋第一的称谓,实至名归。 这时,挖坑的刘大虎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关切道; “爹……” “挖好你的坑。” 剑圣没好气道。 任何一个当爹的,都不愿意儿子看见自己的狼狈。 刘大虎点点头,继续听话地用刀挖坑。 百里剑则开口道;“虞兄,还不攻一攻么?” 只有双方真的都在交锋,都在出击,才能保证互相消耗的进行,自己这边两个人,怎么都占了便宜。 “那,好吧。” 剑圣指尖一顺,一道捡起凝聚而出,且于刹那间,和龙渊于半空中形成了交替。 百里剑操控长剑,距离又这般远,很多时候所谓的“看”,其实不是真的在看,做出的反应,更是一种“气机”上的把控。 剑气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打乱了这种把控,如果此时百里剑是持剑着的,自然不可能会“误认”,可偏偏,他现在不是。 长剑和剑气对撞之后,剑身轻微偏离,微微刺入剑圣的右胳膊,刮去了一块皮肉。 而剑圣本人, 则在此时单脚蹬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持剑直刺百里剑! 百里剑根本就没料到,剑圣竟然用这种方式破了自己的剑招,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真正的杀机! 自己的佩剑还在后方,根本就来不及折返,而以剑气凝聚,在被剑圣亲手操持的龙渊面前,根本就没有阻拦的资格。 为何剑客要配好剑,越是强大的剑客,越是对剑的要求更高,为何当年剑圣要去找造剑师求一把龙渊; 因为, 真正的巅峰对决时,一把好剑,真的很重要! 没有犹豫,没有矜持, 百里剑自眉心,点出一缕精血,目光之中的金色,在此时大炽: 以精血为引,凝苍穹之气; 自身为炉顶,蓄养媒介; 上方, 一股属于二品剑气的气息,轰鸣间,被接引而下! 然而, 剑圣在此时却直接将龙渊顺势挂起, 做出了一种他在家中院子里用龙渊驱赶那些和一只鸭争食的母鸡时的动作, 也就是用龙渊拍那不听的话的母鸡的屁股, 只不过这次拍的不是母鸡的, 而是上天的; 龙渊剑身,自虚空一拍, 剑圣发出一声轻笑, 道: “乖,回窝去!” ———— 晚上还有。 然后, 继续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 给我,滚! “乖,回窝去。” 龙渊,本就是剑圣拿来接引二品之力的媒介; 可以说,无论是剑圣还是龙渊,亦或者不能将这一人一剑给分开,总之,他们已经对这种接引,极为熟悉了。 不过,也不可能拿来即用,这毕竟是百里剑接引下来的二品之力。 但, 在此刻哪里来,给它拍回哪里去,倒是可以做到。 天上接引而来的二品之力,被拍了回去,随即,龙渊向下,直刺百里剑。 “嗡!嗡!嗡!………” 刹那间, 七把飞剑疾驰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造剑师本人。 楚国造剑师,到底有没有真功夫,其人能位列四大剑客之一,是否只是吹捧出来的虚名,一直以来,没人能说得清楚。 郑凡也曾多次问过剑圣,那造剑师到底是不是个水货? 剑圣有一次曾这般回答:没吃过猪肉,难不成没见过猪跑? 一位,能锻造出这么多把当世名剑的存在; 每把剑内部,都镶嵌着不同的纹理以配合使用者剑气的灌输习惯,能做到这种层次的,其人对剑气的理解,必然已登堂入室。 造剑,不是好铁好料加个火炉往里一阵鼓捣就能成的。 所以, 当造剑师,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他的剑招时,至少,在场的另外两位,并未感到多么诧异。 然而, 这一瞬间, 这七把剑并非是去阻截刺向百里剑的龙渊的, 而是径直向剑圣身上招呼而去。 你可以杀了百里剑, 那我也就杀了你吧。 解围是不可能解围的; 可谓是将那纸糊的盟友情给演绎到了极致。 然而,剑圣并没有选择以自己的命去换百里剑的命,恰恰相反,剑圣很果断地收回了龙渊,横亘于身侧。 一人御剑七把, 不是说谁御的剑多就谁厉害, 越是花哨的东西,反而越是普通; 正如前不久郑凡曾在自己面前说的“万剑归宗”一样, 剑圣觉得,可能在郑凡看来,一个人招呼来成百上千把剑,很是威风,但这相当于将一份力道分成了成百上千份,反而失了锐气,正儿八经的银枪蜡头。 所以,当龙渊回防时,一把剑,直接挡开了造剑师的七把剑。 但, 就在这时, 造剑师手中又飞出一把袖剑,此剑短小,却又充斥着一股子银光。 当其出现,且被注入剑气时,龙渊忽然鸣颤了一下。 造剑师的剑术,肯定是很高的。 只是,这世上,能够事事略通的,大概也就那一位; 其余的人,这辈子能将一门手艺修炼到极致已然是极为难得,造剑师又要练剑又要造剑,肯定会被分润去了不少精力。 所以,他的战力,应该是四大剑客之中最弱的一个。 然而,无论如何他也应该清楚,七把剑划拉出来,除了证明自己身家丰厚以外,在两位剑道大家面前,实在是出了笑话; 但其真正的目的,就在这里。 龙渊, 是谁造的? 是他! 在造这把剑时,里头的一些阵法纹路,禁制镶嵌,做一丢丢的手脚,很难么? 比如, 和自己的这把袖剑,可以呼应。 然而, 让造剑师意外的是,龙渊确实是和飞出的袖剑呼应上了,但却并未给其“大开方便之门”,呼应了之后,直接被龙渊抽飞。 “………”造剑师。 但不管如何,因为造剑师的出手,百里剑得救了,而其佩剑,也姗姗来迟,再度归于其手。 剑圣则重新落回到岸边, 指尖轻轻地在龙渊剑身上弹了弹。 造剑师立身于河面,不解道; “不应该啊。” “没什么不应该的。”剑圣说道,“当初杀惜念庄的那位庄主时,她那传承自楚国皇宫大内的锁凤手,竟然在龙渊面前毫无用处。 我就知道了,你喜欢在剑里头,加料。” 剑圣说得很清晰。 当初是燕楚国战之前,双方的斥候对拼可谓极其惨烈,惜念庄庄主亲自来到雪海关外围,结果被剑圣碰上。 当时一剑刺过去时, 剑圣也没料到会这般顺利, 对方压箱底的招式竟然能被龙渊直接无视,顷刻间就被自己结果了性命。 要知道,锁凤手可是大楚皇族内才会传承的秘术, 造剑师道:“但上次你找我修补剑时,我又加了回去。” 龙渊曾被污染过,在雪原极北之地,因为黑甲男子的血。 后来,出征归来,郑凡特意让剑圣去找造剑师修补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龙渊。 听到造剑师的话, 剑圣点点头, 道: “后来我又用它轻轻刺了一下那东西。” 当初帮忙修补龙渊时,造剑师曾问是什么让这把剑被污染的,剑圣回答:一个东西。 造剑师的嘴巴微微张开, 他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修补完了之后,剑圣居然又故意将修补好的剑,去刺了那个东西? 而且,轻轻刺……这是为了刻意地蹭点污染。 “虞兄,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剑圣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其实知道,但懒得说。 剑圣回过头,再次看了眼自己儿子挖的坑,坑,已经挖了两个了,但并不是很深,很显然,自己这傻儿子没挖坑埋人的经验。 “你这样挖,那两个叔叔躺下去时,得蜷曲着腿。” 刘大虎闻言,挠挠头,道:“爹,那我再挖深点?” 剑圣摆摆手,道:“罢了,差不离了。” 说着, 剑圣再度看向站在对面的百里剑和造剑师二人, 道: “你们走吧。” 百里剑开口道:“虞兄刚刚技胜一筹,兄弟我佩服,但正如先前我所回答虞兄的那般,这是厮杀,不是切磋。” 造剑师也点头道:“错过这个机会,下次想再杀那位,就难了。” 剑圣会意,道:“不会有结果的,你们,还是走吧。” “为何不会有结果?”造剑师问道,“我们,是可以不要脸的,实在不行,二打一嘛。” 剑圣回答道: “因为你们怕死。” “这倒是。”造剑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二打一,我们总能碰碰运气,不是么?” 百里剑开口道:“虞兄可得记着,你当初为这人去天断山脉拿了绝晶材料换来其为你打造龙渊,可这人居然在里头做了手脚。”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造剑师扭头看着身边站着的百里剑,道:“百里兄,你不能这样啊,我这后来不是又帮了虞兄修补了一次么,可什么都没要啊,这人情,也算是还了呗。” 说着, 造剑师又看向剑圣, 道: “虞兄,你刚刚不也退么,这证明,你也不想死,是吧?” 剑圣点点头。 他的长子,就在其身边,他得保护他; 他的幼子,还在襁褓,他很想念; 他有很多割舍不下的东西,所以,不想死。 造剑师见状,道:“要不这样,虞兄,我和百里兄之间,您选一个留在这儿对峙,另一个就当没看见了; 这样,既全了虞兄对那位平西王的道义,又能彼此不伤颜面,你说呢?” 百里剑开口道;“那就我留下吧,我对乾地熟,我留下和虞兄,再切磋个几日,把这段时日给过去。” “你说了不算,这得看虞兄的意思,虞兄,你看哪个顺眼,说嘛。” 刘大虎只觉得这两个叔叔说话,好事奇怪,丝毫没什么四大剑客的气派。 不过,刘大虎也清楚,那是因为两个叔叔是在自己父亲面前,才会这样。 王爷曾对陈仙霸教训道:当你一览众山小时,你是神;当有三两位,和你并肩而立时,你又变成了人。 剑圣看向百里剑,道:“百里兄,是否还不服?” 先前如果不是造剑师出手,百里剑,现在至少是个重伤。 巅峰剑客的过招,像剑圣先前那样完全主守是凤毛麟角的,而转瞬间就分出胜负,才是真的常态。 “下次小心就是了,在虞兄面前御剑,本就是托大了呗。” 百里剑并未气馁,因为他说得对。 剑圣则道:“两位兄弟之所以踌躇,是怕我生出那种拼了命也要在你二人联手拉下一个垫背的,是吧?” “是。”百里剑肯定道。 造剑师也点了点头。 “不用踌躇了。” “哦,为何?”造剑师问道,“虞兄想通了?” 剑圣点点头, 道; “这几年,感悟得次数,有点多。” “啧,虞兄这就有些在炫耀了呀。”百里剑笑道,他们这种层次的存在,感悟的机会,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对面这位居然说出了……有点多。 “是真的有点多。” 剑圣很认真地说道。 时不时地就能感悟一下,话说着说着,就要盘膝而坐入定。 也是奇了怪了,那姓郑的自己武功也就算是优秀,这么多先生加持陪练,还有田无镜亲自帮其巩固心境,到现在,也就是个五品武夫。 可偏偏,总能不经意间频繁地让自己陷入顿悟。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剑圣将龙渊放于身前,龙渊悬浮。 “顿悟得多了,也是有点用的,聚沙成塔么,恰好前些日子又亲眼见证了那八千铁骑为一人赴死的壮烈。 新悟出了一道剑招, 还未取名,巧了,请二位兄弟帮忙合计合计。” 言罢, 剑圣掌心摊开, 龙渊划过其掌心,手掌当即裂开两道口子,鲜血飞出。 剑气混合着血液,顷刻间凝聚出了三道赤红色的剑意。 “虞兄这是什么剑招啊,缺剑的话,跟兄弟我要呀,兄弟我这儿别的不敢说,好剑,管够。”造剑师笑道。 用精血凝聚剑意,并不算什么难的。 剑圣微微一笑, 下一刻, 龙渊一飞冲天,自苍穹上,接引下一股力量,开二品! 百里剑见到这一幕,点点头,道; “以剑身为媒介开二品,虞兄的这把剑,可谓是盘活了……嗯?这……” 如何接引下二品,无非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剑圣用龙渊来接,百里剑用的是藏身于体内的乾国“龙气”; 至于那些武夫,因其体内本就是最强兵刃,倒是可以尝试直接引二品之力注入体内。 然而, 百里剑惊就惊在, 伴随着龙渊成功接引下一股二品之力的同时, 那三道混合着精血的剑意竟然也随之升空,且自天上,竟然又出现了三道不可见的涡旋; 三道剑意,各自盘旋,上方,是三道隐约可察的二品之力的气息。 这…… 不是简单地开二品, 这架势, 是要强行开四次二品,引四道二品之力下来。 这不是虚张声势,因为他已经把这个头给开了,这证明,他是能继续做下去的,哪怕,将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肉身在这恐怖的负荷之下,直接碾为齑粉; 百里剑感慨道:“想不到虞兄,对剑道之理解,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我以虔诚,辅之以龙气,才可接二品之力下来,二品之境的门槛,我只是探了个脑袋,在里头看了看。 而虞兄,已经对它没了敬畏。 当初,姚师曾说过,那位平西王将写诗作赋当作了一种打发无聊的手段,压根不讲究个什么心境意念,将高雅敬畏之事,变成了涂鸦。 虞兄此举,有那个味儿了。” 造剑师则微微皱眉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你是怎么忽悠到的?” 剑圣开口道: “不把剑,当回事儿就好。” 不把龙渊当龙渊,只当作寻常; 龙渊可以拿来挑扁担,可以拿来赶鸡,可以拿来转儿子的摇篮,可以拿来杀猪; 当把剑当作寻常物件后, 反之, 也就能将寻常物件,当作一把剑了。 这个认知,很玄; 因为龙渊真的是名剑,先前和百里剑交手时,百里剑也是因为手中的长剑不在身边,面对龙渊时,直接陷入了被动。 但并不能说明,这话是错的。 得看用在哪个方面; 你和人对决时,龙渊必不可少,否则,没趁手的兵器,靠自己的肉身,扛不住几下;那时的剑,就是真正的宝剑; 可当你去面对老天时,老天可不在意下面的剑,是真是假,有那个意思就可以了。 人对苍穹,是有敬畏的; 很显然,剑圣没有,他已经开始糊弄它了。 下一刻, 天幕之上, 似有四道闷雷在交替震响, 剑圣整个人向前迈出一步, 衣袖为风所吹拂, 开口道: “我先前说了,二位可以不用再踌躇了,因为我可以保证,在决死的前提下,我可以拉着二位,一起陪葬。 我不想死,但我和你们二位不一样,你们是真怕死。 百里兄曾在上京城下面对燕军铁骑转身离去; 独孤兄在燕楚国战时,依旧蓄养着自己的藏剑,未舍得出剑; 我虞化平, 曾于雪海关下为天下剑客开剑铭誓,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不敢说自己多无畏,也不敢说自己多洒脱, 但到底, 比二位,稍稍不那么怕死一点。 所以, 现在就很简单了, 要么, 二位和我虞化平一道赴死,黄泉路上可再继续切磋剑招不寂寞。 要么, 给我, 滚!”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六十九章 来了 河两岸, 站着的是当世四大剑客中的三位; 但伴随着那一声“滚”字之后, 所谓的“四大剑客”的说法,怕是要成为往事了。 正如当年郑凡也被江湖好事者拉出来,与蛮族小王子、年大将军和钟驸马强行配了个“四大将种”,但伴随着“平西王”的崛起,这个说法,已经没人再去提了; 年大将军被抓进了燕国皇宫,蛮族小王子因王庭被踏灭陷入了被追逃,钟天朗虽然还健在,且依旧活蹦乱跳着; 但,作为唯二的幸存,他不得已之下总是会被拿出来和平西王进行对比,然后,就是尴尬。 都是驸马,但钟天朗的驸马是官家赐婚,平西王是自己抢来的公主; 钟天朗是乾国昔日的第一将门传人,而平西王则是黔首崛起; 梁地乾军里,主帅是孟珙,钟天朗只是一路将领,哪怕他麾下掌握着乾国唯一的一支骑兵集团,但人家平西王早就独当一面地展开国战了;怎么比都被压下去一大头。 剑客这边,也是一样。 差距大了后,就不配被搭在一起提了。 曾经,他们或许一同站在一个时代的浪头上,但不经意间,有人已经在前,有人跑得慢一点,却已远远落后。 造剑师和百里剑没再说话,口舌之争,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 甭管江湖还是庙堂亦或者疆场,本质上,还是谁拳头大,谁有道理。 但造剑师和百里剑并没有按照剑圣所说的“滚”, 二人相视一眼后, 坐了下来。 百里剑捡起一条先前自己丢在枯叶上的烤鱼,咬了一口,凉了,这鱼凉了,腥味也就重了。 “唉。” 百里剑将手中的烤鱼,放下后,又拿了起来,拿起后,又放了下去,最后,干脆丢在了身边,不予理会了。 百里家的天之骄子,并不适应去面对这种无力感。 自小练剑,天赋惊人,剑道修为更是一日千里; 但也不是没输过,毕竟,谁都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总有弱的时候; 就像是先前交手时,他被剑圣抓住了破绽,也算是输了一场。 但当剑圣祭出“四把剑”时,他体会到了一种无力。 一种,超出了单纯输赢的无力。 没人能一直保持仙风道骨,一般看似仙风道骨的人,要么就是他很会装,要么就是……你在他面前,太矮了。 百里剑在那里用这种看似有些让人没想到的小细节小方式在排解着心头的抑郁, 而其旁边的造剑师,则安安静静地坐着,他似乎对这种虚名,并不是很在意。 也是,明明有一身不俗的本事,却一直能忍耐寂寞藏剑的人,又怎会真的在意这些。 对岸, 剑圣收回了龙渊,也挥散了三道剑意。 盘膝,坐了下来,没遮掩,大大方方地打坐调息,他刚刚,的确很累。 这一坐,就一直坐到了天亮。 “爹,饿了没?” 刘大虎昨晚还睡了一会儿。 他爹在前头坐着,他是真能睡得着的。 这和他爹到底是不是剑圣没有关系,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爹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守城卒病秧子。 剑圣点点头,道:“饿了,也渴了。” “那您为何不叫我。” “你也累了。” “嘿嘿。” 刘大虎开始搜集附近的枯枝,用本拿来给王爷点烟的火折子,引了火。 随后,他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在河边仔细地洗了洗,舀起半头盔的水,放到火堆上煮,等到水沸腾后,再小心翼翼地倒入自己的水囊里,加了些茶叶,然后递给了自己的父亲: “爹,烫的。” “嗯。” 剑圣接过水囊,小小地喝了一口。 紧接着, 刘大虎又用头盔烧了一些水,然后将自己腰间粮袋里的炒面倒了一些进去,往厚了倒; 随后,又往里头放了一些红糖、盐巴以及胡椒粉; 之后,再用手抓捏成团。 他是平西王的亲兵,行军打仗时也是伺候帅帐的,身上的零零碎碎,自然不可能少。 将结块的团糊糊递给了剑圣后, 父子二人坐在一起,开始吃了起来。 而对岸, 百里剑和造剑师,也是一样坐了一晚上。 百里香兰用剑,自河里又逮了几条鱼,重新燃了火堆,开始烤鱼。 不一会儿,烤鱼的香味,都弥漫到了对岸。 随即, 百里剑和造剑师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条刚烤好的鱼。 造剑师看着手中的鱼,有些艰难道: “我说妹子啊,大早上的,还吃这个?” 百里香兰回答道;“我现在可以种一些谷子,慢慢等长出来收了,给你磨面?” “得得得,但香料呢,没香料压着,这鱼下不了口啊?盐巴,总得来点?” “就预备了一顿的,昨晚用完了,没了。”百里香兰冷冰冰地说道。 “啧……” 造剑师无奈,只能艰难地吃了起来。 等到正午时, 刘大虎开始尝试下河抓鱼,但很可惜,费了不少的劲,但是没收获。 这会儿,他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让陈仙霸跟着自己父亲来就好了,陈仙霸很会抓鱼。 这时,河对岸处丢过来几条鱼。 百里香兰站在那里, 开口道; “换盐巴。” “哦。” 刘大虎是个实诚孩子,他将装着盐巴的小口袋取出,打开,对着面前的河,倒了一些进去了。 “……”百里香兰。 忽然间, 刘大虎似乎发觉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马上退回去,找了另一个空袋子,装了一些盐巴进入,再系着石头,丢了过去。 百里香兰冷冷地扫了一眼刘大虎,捡起袋子转身回去了。 午后,河两岸,都烤起了鱼。 刘大虎看见对岸的造剑师,似乎发了狂一样,将鱼丢下,拿着一把剑,开始啃。 当然,不是真的在吃,而是像发泄一般地在咬。 咬了一会儿,他把剑丢在了地上,显然,连续几顿烤鱼,让他的情绪很不好。 晚上,双方都没再做饭,因为谁都不想再吃鱼了。 第二天早上, 刘大虎开始继续烧水,泡茶,递给自己的父亲,再用剩下的炒面,做了一顿糊糊,父子俩继续这般吃着。 百里香兰似乎又准备抓鱼, 造剑师双手举起,叫了起来。 百里香兰不抓了; 这一整天,对岸除了喝水,没吃其他东西。 又是一夜过去, 早晨, 刘大虎继续给自己爹煮茶,这次,在放了茶叶后,还将剩下的红糖都放入了进去。 爷俩你一口我一口,就着糖茶吊着。 对岸, 百里剑倒是坐得淡然, 造剑师则已经侧躺着了,睁着眼,似睡非睡。 刘大虎不明白,他们明明很强,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没问自己的父亲。 等到正午时, 对岸出现了一支人数在七八人左右的队伍,身着银甲卫的衣服。 那批人的出现,给对岸带来了除了烤鱼之外的食物,比如,白面馒头。 似乎是得到了吩咐, 百里香兰甩了一个袋子过来,刘大虎上前,打开,里面放着的是八个馒头。 “爹?” “吃。” 剑圣拿起一个馒头,直接咬了一口。 “爹,万一……” 跟在王爷身边久了,对进食方面,自然会学得格外小心。 剑圣摇摇头,道:“对岸的怕死是怕死,但不至于。” 这不是剑圣“妇人之仁”或者“容易轻信他人”,而是真的没这个必要。 再者,郑凡又不在这里; 不是说郑凡在这里,大家就不敢吃馒头了,而是如果他在这里,那馒头真可能会被投毒。 不是一个圈子的,做起事儿来,就没什么顾忌。 这大概,就是那种纯粹的“同道”关系。 刘大虎也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饿了许久,一口白面馒头入嘴咀嚼时的快乐,幸福得足以让人眼泪掉下来。 但刘大虎还是一边吃着一边嘟囔道; “馒头这么小,还没馅儿,我要吃萝卜丝肉馅儿的。” 晋东的馒头,在平西王府近乎执拗的坚持下,已经发展成了一种特色; 明明是上辈子郑凡老家方言叫法的习惯,但在这里,却成了一种文化上的自信。 不仅仅是白面馒头,还带馅儿的,还带肉丝的,就这,在我们这儿也只配叫馒头! 父子二人一人吃了俩,剩下的,留着了。 刘大虎打了水,来给父亲洗手。 对岸, 造剑师喊道: “虞兄,你走!” 前几日对决之后,剑圣喊他们“滚”,他们没滚。 今日,造剑师喊剑圣走,剑圣也是一样,没回应,也没走。 过了会儿,造剑师又喊道: “虞兄,非得这般么,你对得起那位了,真的。” 剑圣对刘大虎道:“吃了人家的馒头,该怎么做?” 刘大虎点点头,站起身,走到河边对着对岸喊道:“谢谢两位叔叔的馒头。” 造剑师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黄昏时,对岸又来了几十个银甲卫,入夜后,对岸升起了好几团篝火。 刘大虎也升了火,将剩下的馒头烤了,爷俩继续分着吃。 这一晚,又过去了。 清晨时,刘大虎是被对面的马蹄声惊醒的,他睁开眼,坐起身,看见对面又来了百来号人,都穿着银甲卫的衣服。 其实,银甲卫原本就是上京十二卫之一,是军队的名字; 但后来被天子收编成了亲军,做起了番子。 本质上,他们依旧是一支军队。 刘大虎开始打水,煮水,但茶叶已经没了。 剑圣接过水囊,小口地喝着热水,道: “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啊?”刘大虎有些不明所以,“爹,怎么了?” “爹问你,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爹为什么忽然问孩儿这个?” “因为爹想知道。”顿了顿,剑圣又补充道,“因为爹自己,忽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爹,孩儿原本以为,可以见识到爹和那两位叔叔的惊天大战。” 说到这个时,刘大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呢,让你失望了?” “没呢,孩儿觉得,是不是因为孩儿在这里,拖累爹了。” 剑圣摇摇头,道:“你从来都不是爹的拖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孩儿愚笨,只能帮爹做这点小事,等弟弟以后长大了,弟弟应该……” “你也是我虞化平的儿子,其实爹和其他当爹的一样,嘴上,可能会说些什么,但自己的儿子,永远是最好的。 人这一生,有人能走得很高,有人大概一辈子徘徊,但任你走得再高,天,都比你高。 其实,不用管站着高与低, 挺起胸膛, 都叫顶天立地。” “孩儿知道了。” “你当初没选择跟爹练剑,现在看来,是对的。”剑圣看向对岸,“这江湖,到底是没什么意思了。 尤其是前阵子,刚亲眼见证了一场万人赴死之战; 再瞅瞅眼下, 爹虽不擅音律,但也知道,那么高的调,再接眼下,实在是有些不搭。 但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 有人金戈铁马,有人蝇营狗苟。 谈不上后者对与错,无非是自己的选择而已,但等到大厦将倾时,也就没脸再哀叹个什么缅怀唏嘘了。” “爹,您这番话,儿子有些不太懂呢。” “爹如果让你走,你走不走?” “爹,孩儿一个人能走哪儿去?这里毕竟是乾国啊,孩儿就和爹在一起呗。” 剑圣点了点头,“你求一求他们,兴许就不会让你死,会给你活。” 刘大虎马上道:“那孩儿还不如死了算了,王爷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天断山或轻于鸿毛。” “爹记得他最开始说这话时,好像不是叫天断山,叫什么山来着……” 剑圣想了想,道: “后来他还说,以后有机会给一座山改个名就凑上了。” “嗯?” “呵,说这些做什么,你可知,爹为何会在这里坐这么多天?什么事儿也不干,就干坐着?” “孩儿知道,爹为了在这里,拖住对岸的两位叔叔,还有,将乾国的银甲卫,也都吸引过来,爹是以自己为诱饵,为王爷做掩护。” 刘大虎的“傻”,是和陈仙霸相比才得出的感觉,并不意味着孩子真的不聪明。 “乾人的银甲卫,厉害啊。”剑圣说道,“姓郑的不止一次说过,以后要想办法把他的锦衣亲卫赶紧做起来,至少,要能和银甲卫分庭抗礼。” 在谍战方面,银甲卫真的是比乾国正军,要厉害得多得多。 相较而言,燕国的密谍司,受制于发展规模和时间,以及因杜鹃的事再加上宫中太爷的死,一直没能真正成长起来。 这次乾皇出征,银甲卫作为天子亲军,其实也是带出来了大半精锐,至于剩下的,则近乎战没在了上京城之中。 一定程度上而言,燕军攻打上京城时,银甲卫确实是抵抗到了最后。 这里是乾国,郑凡想要成功逃离出去,其实,乾军的干系,真的不大,只要不被合围,不被提前布控,很难吃下他; 但要是有银甲卫这种专攻刺探的存在进行辅助,事情,就不一样了。 乾皇下定了决心,想要郑凡死,银甲卫自然是派出来了,由谁统领呢? 剑圣的目光,落到了对岸。 还能是谁呢? 可能,对岸那两位才是真的无奈,因为自己的强硬,迫使他们没办法,只能选择这种僵持,然后,越来越多的本来投入进的银甲卫,被聚集向了这里。 聚集的目的是什么, 很清晰了。 自己说了,有能力一拖二陪葬; 那对面,就想着添加人手,不用多,几百号银甲卫,就足矣改变局面了,毕竟,那两位也不是吃素的。 有一众人在前头悍不畏死,他们俩可施为同时自保的空间,就很大了。 剑圣自嘲道:“和那姓郑的一个德性,实力不够,人数来凑。” 平西王爷一直胆小怕死,王府隔壁得住着剑圣,王府下面得躺着僵尸,王府内外,得有锦衣亲卫,奉新城外,有两镇兵马,其实就是保护他的。 曾经,没有剑圣这种级别的强者在身边时,在见识到这世上有这种级别的强者后,郑凡的想法就很简单,老子用人堆死你! 对岸的银甲卫,又聚集来了一些,规模,已经数百了。 百里剑和造剑师,已经起身,一部分银甲卫已经自上游和下游开始过河,河面不宽,河水也不深。 另外,父子俩这边的那一侧,也有人影开始闪烁,显然,早早地就有一批银甲卫从那里包抄了过来。 “虞兄,你说你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百里剑脚踩着河面问道。 剑圣没起身,依旧坐着,回答道: “人活着,总是算计着赚和亏,那得多没意思,自己高兴就好。” “那你这个儿子呢?”造剑师问道。 “能和儿子一起死,也挺好的,不是么?” “啧啧,放心,你儿子,我收下了。”造剑师说道,“咱到底神交同道一场,全当最后尽一点情分。” 剑圣点点头,道:“那我待会儿,尽量选择带百里兄一起走。” 哪怕银甲卫来了,包围了这里,但剑圣,依旧有这种傲气,一拖二不行,那就尽量拉一个呗。 “呵呵。”百里剑笑了起来,“早知道,我该先说这话的才是。” 百里剑和造剑师,开始踩着河面缓缓向前,后头,百里香兰也是如此; 外围,银甲卫的包围圈,正在逐步收缩,弓弩盾牌,已然成结阵之势。 剑圣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道: “怪不怪爹?” “不怪,爹对我好着哩。” “你爹我当年,也没想到,会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所以啊, 你奶说得没错, 别人对你的好,你所欠下的人情,日积月累,就得拿命还。 你爹我好歹顶着个剑圣的虚名,但最后,其实和那些江湖游侠,一壶酒三两肉就被买了性命,没什么区别。” “爹……你后悔么?” “不后悔。” “爹,有件事,孩儿一直没和您说。” “什么事?” 刘大虎将自己的甲胄侧链解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块……红色的石头。 望江江面上的那次进阶,让魔丸一下子从拖后腿的变成了第一排,这种进阶带来的是全方位的变化,比如,对气息的收敛。 以前,剑圣是能察觉到魔丸的,现在,魔丸只要自己不露出声息,完全可以在剑圣面前隐藏住自己。 但,当剑圣看见这块红色石头时,脸上也露出了讶然之色; 他当然清楚,这块红色石头,对于那姓郑的而言,意味着什么。 哪怕不打仗,平日里,只要出门,这块石头他也是不离身的,那是他,最坚固也是最后的一道安全保障。 可现在,却出现在了自己儿子的手里。 “王爷硬要塞给孩儿的,孩儿……不敢抗命。”刘大虎有些害怕地说道,“父亲,王爷,是一个很英明的人,您可能觉得自己骗了他,但王爷可能只是装作被您给骗了。” 剑圣深吸一口气, 哪怕百里剑和造剑师,已步步紧逼,银甲卫的阵势,已经结成; 但剑圣依旧没给予什么理会, 而是伸手,在这块红色石头上摸了摸。石块还自己翻了几个身,像是在得瑟:你没发现我? “他变了。”剑圣说道。 “爹,您说的是……王爷?” “还记得滁州城的那个廪剧班子么,那个演乾国太祖的角儿。” “记得。” “她是在演,他,又何尝不是在演?”剑圣笑了,“但区别在于,她是真的只能演,脱下戏袍,下了台子,就不是了。 而他,当他不想演了的时候,他就真是了。” 剑圣环顾四周, 感慨道: “你爹我,对这些日积月累的小恩小惠,尚且沉重得不自持,他这次,一下子背了八千条人命债啊。 呵呵呵……” 剑圣笑了, 他这忽然一笑, 让河面上的三人,一下子停了脚步。 让包围过来的银甲卫们,也都顿了一下。 “挺好,在他有孩子后,又有可以幸灾乐祸的地方了。” 剑圣终于起身,龙渊在手。 刘大虎左手拿着红色石头,右手攥着刀; 也就在这时, 外围,忽然传来了震颤之音,隐约间,可见黑甲的骑士,正在向这里奔驰。 红色石头在刘大虎手中,立了起来,随即,左右摇摆。 “哟,虞兄,这是真要玩儿主仆情深的大戏么,你的王爷,来救你了呀,哈哈,正好,正……” 笑着笑着, 造剑师笑不出来了。 因为东南西北,都出现了黑甲骑士的身影。 这意味着, 不是那位王爷所率的逃窜燕军来了, 来的, 是攻破了上京城的那支………燕军主力! 一名赤膊着上身高塔一般的汉子, 挥舞着斧头, 一边狂奔一边兴奋期待激动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主上,俺来咧,俺来咧!” ————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章 剑圣之怒! 这里是乾国没错, 但这个国家的国都,前不久才冒了烟。 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有一支他国的军队,正在横行。 尤其是在乾国官家做出了围困闷死平西王的决断,使得未能及时率军回师上京,最终导致的,是攻破上京城的那一路燕军主力,在完成了既定的战略目标后,得以从容地回撤。 外加平西王以弱师强行搏命,突出了包围圈后,大乾官家,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爹,是咱们的人,是咱们的人,咱们的大军!” 刘大虎极为兴奋地叫喊着; 前些日子,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对二,如果算上自己和对面的那位大姐姐,嗯,自己可以忽略不计,自家父亲差不离是在一对三。 这两日,银甲卫不断地聚集,以多欺少的局面,越发的清晰。 不忿? 当然会不忿。 先前到底有多委屈,现在,就能有多嚣张。 喜欢人多欺负人少是? 来啊! “大燕威武,王爷威武,燕军威武!” 剑圣低着头,看了一眼兴奋到极点的自己“傻儿子”。 他能理解,毕竟自己这儿子,看似跟在平西王身边挺久的了,但真正经事儿,也就这阵子而已。 从必死的环境以及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下,忽然得到了希望,不,是忽然出现了翻盘,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足以让人癫狂。 随即, 剑圣的目光,落向了现在站在河面上的百里剑和造剑师二人身上。 造剑师长袖一挥, 似乎是正准备开口说一些场面话, 楚人重礼,礼,就是细节。 但其身侧的百里剑,直接转身,其妹妹,也直接转身,兄妹二人,近乎没有丝毫犹豫的身形一跃。 洒脱自然且流畅,一如梦回上京城下的当年。 “……”造剑师。 而在这时,剑圣动了。 他先一步,将自己的儿子提起来,一道剑气,抵在自己儿子的甲胄上,刘大虎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其手中的魔丸,再度进行了一场接力,让刘大虎的倒飞,在外人看起来,也就是在那群银甲卫们看起来,有些不符合规律。 总之,刘大虎被甩出了包围圈。 接下来有魔丸的庇护,外加即将赶来的燕军,这些银甲卫应该伤不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那为何自己不留下来呢? 因为, 剑圣很气! 虽然剑圣这几年,变得越来越接地气,但你真的不能奢望一个父亲,在面对要和儿子一起赴死的局面时,依旧心如止水。 剑圣身形越起,直接飞掠过了前方; 银甲卫先前阻截阵形,基本都在外围,面向河面的区域,其实是放空了的,因为那一面,有百里剑和造剑师负责。 再加上燕军的忽然出现,银甲卫再忠勇再优秀,也终究是人,尤其是在百里兄妹直接风紧扯呼的前提下,相当于是首领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所以,也就没人第一时间反应要去阻拦剑圣,同时,就在这转瞬之间,剑圣的身形,已经飞掠于河面之上。 造剑师这会儿,落在后头,当即祭出一把青色的长剑。 “哼!” 飞掠而来的剑圣,发出了一声怒哼。 造剑师眉头一皱, 刚刚祭出长剑,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然后, 改变了逃跑的线路。 剑圣并未搭理造剑师,而是直追百里兄妹而去。 造剑师一边跑一边长舒一口气,他清楚,怕是之前自己说的,可以带走刘大虎,给自己留下了契机。 其实,如果此时自己和百里剑一起逃,面对剑圣,兴许剑圣就不会出手了,因为虞化平自己也说了,他不想死。 但问题是,自己可能和百里剑去玩儿什么肝胆相照么? 百里剑先前自己跑得多快! 如果是同样的情形下,将百里剑换做虞化平,造剑师倒是真愿意“肝胆相照”一下的。 哪怕是在一个圈子里,人和人,毕竟也是不一样的。 百里家不仅仅是剑快,身法也很快。 在这一点上,剑圣的身法,其实是比不过百里剑的,但……到底是体量和境界在这里,没办法在速度上比得过百里剑,难不成还比不过百里香兰? 龙渊呼啸而起, 刹那间, 虞化平再开二品! 身形,直接提速,直接缩短了和百里兄妹之间的距离。 百里剑回头一看, 发出一声低吼: “虞化平,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笑了,先前你可曾与我留下余地!” 百里剑身形拉开,想要躲避剑圣的攻势。 但随即,百里剑目光一凝,剑圣并未继续追他,而是一剑,刺向了百里香兰的后背。 顷刻间, 百里剑双眸之中,金色光华再起,气息瞬间提升,强开二品。 “砰!” 双方的剑,碰撞到了一起,恐怖的气浪,席卷而出,百里香兰身形一个踉跄,吐出一口鲜血,目光里,满是骇然。 剑圣一剑被挡,没有收手,而是又一剑,裹挟着二品之力,强行轰下,依旧是对着百里香兰。 百里剑在接下第一剑,不得已之下,只能横身于自己妹妹身后,长剑横档,再度挡下了这一剑。 但一边的剑圣,气定神闲,而百里剑,则稍显凌乱。 这细微之差,实则是双方现在真实实力差距的体现。 到他们这个层次,高一点点,其实就是高出了鸿沟。 第三剑,剑圣再度祭出。 “哥!” “走,别成我累赘!” 百里剑吼道。 兄妹二人倒是没有过长的“不离不弃”纠葛对白,百里香兰继续向南奔跑,百里剑则精气凝一,再度挡下了剑圣的第三剑。 但也因此,他先前奔跑的身形,已经完全止住,强行被剑圣拉扯到了原地,进行对决。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他先前之所以转身就走,是因为他清楚,一旦被燕军包围,自己的下场,必然会很凄惨。 面对大军时,巅峰武夫其实比巅峰剑客,更占便宜。 平西王爷曾笑着打过比方,所谓的巅峰剑客,更像是“刺客”闯入了人群之中,当然,平西王爷这里的“刺客”,并非指的是薛三那种的真正刺客,而是一类的代称。 所以,此时的剑圣不要战胜他,甚至不需要以身犯险,留住他,等大军包围过来,他,必死无疑! 百里剑发髻飘散, 眼眸中的金色还未褪去, 此时的他,神情上带着肃穆,亦或者,可以称之为愤怒。 他昂着头,看着剑圣, 道: “虞化平,她是我妹妹!” 显然,剑圣先前对百里香兰的出剑,让百里剑极为愤怒。 剑圣却笑道: “你可曾顾忌我儿子!” 虽然造剑师说了,可以留刘大虎一命,带走他。 但剑圣清楚,刘大虎不会投降,在自己战死后,若是对方留他一命,他会选择自尽。 在前阵子亲眼目睹八千铁骑为平西王赴死的景象后, 剑圣, 也无法对自己儿子的抉择去说什么。 就在刚刚, 如果不是燕军来了, 我父子二人,都将命丧于此; 你却在这里,质疑我向你妹妹出剑,质疑我卑鄙,质疑我阴险? 百里剑自然是不懂剑圣此时内心的想法的, 而是冷笑道: “到底是破了功是,晋地剑圣。” “没道理,没道理。”剑圣感慨道,“他说的对,凭什么面对不要脸的人时,还要选择去做什么君子? 你我恩怨,和国事无关; 今日, 我虞化平要是留不下你, 我不开心!” 话音刚落, 龙渊再出。 双方在刹那间,再度交锋数十招后,剑圣先行后退,百里剑则依旧站在原地。 但在下一刻, 其气息陡然再度攀升,双臂位置,似有鲜血流出,浸润于手掌,再又汇聚于剑身。 自天幕之上,越来越磅礴的二品之力开始汇聚。 同时,百里剑原本漆黑的头发,开始出现了白色,其人的皮肤,也出现了些许苍老。 “以妖兽之径,窥二品天机。 一条崎岖之路,竟真被你走成了!” 其实,从前些天的第一次交手,就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迹象,那就是百里剑走的,是一条以妖兽之法证道的路子。 学的是燕国皇宫那个红袍小太监所在宫殿地下那尊老貔貅的方式,以所谓的国运加持,活成了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 百里剑也是借用了乾国赵家之“炉鼎”,强行移嫁于自身,以此达到窥探天机的能力。 很可能,官家也是知道的,甚至是……同意的。 “若非雪海关前听闻你虞化平的战绩,晓得你已开了传说中的二品,我又怎会如此匆忙怕被你完全甩了下去?” 剑圣闻言,挑了挑眉毛,只觉得有趣。 曾经并列站在一起的同道,在不是切磋而是真正生死面前,露出了皮相真面目后,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毕竟, 剑术高,和会做人,并不是一码事。 这世上,能将做人的学问和做事的学问,真正凝聚在一起的,剑圣脑子里,只能想到“郑凡”着一个。 在这一点上,哪怕是田无镜,说实话,也是跛脚的。 百里剑以献祭之法,强行催发出更强的二品之剑,这妥妥的,又是妖兽灵物才会用的方式。 “虞化平,敢不敢接我这最强一剑!” “有何不敢!” 剑圣发出一声长啸,气息随之攀升! 百里剑持剑,身形化作一道惊鸿,冲向了剑圣,这一剑中,仿佛有天雷之音正在炸响! 但, 就在下一刻, 剑圣的气息,忽然降落,毫不犹豫地从二品之境中退出,整个人,又随即快速地后撤,而非上前去和百里剑进行这巅峰剑招的对决! “啊啊啊啊!!!!!!!” 百里剑发出一声怒吼,强横的剑意不停地横扫着四周, 而剑圣, 则是继续退, 不停地退, 压根就没和其过招的打算! 越是强横的剑招,所能持续的时间,就越短,甚至,对攻击距离的约束,也会越大。 尤其是以秘法催动的短暂的巅峰拔高,更是会来得快,去得也快。 “嗡!” 百里剑长剑刺入地面, 整个人单膝跪了下来,胸口,不停地起伏。 若是先前剑圣接招,他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击伤剑圣,甚至,也能有微小的概率,可以毁掉剑圣的大半修为; 最后,以达到逼退其,不得已之下放自己离开的结果。 但他万万没想到, 先前喊着“有何不敢”的剑圣, 却当着他的面,放了他的鸽子。 看百里剑跪伏下来喘息, 剑圣也终于停止了后退的身形, 龙渊横飞于身前,被其轻轻握住; 一时间,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人常喜欢做的一个动作; 冷漠中,带着淡淡的不屑,能尽量地保持自身不至于出明显情绪化的丑态同时,还能保证刺痛到对方的敏感以达到自我的精神满足; 那就是, 目沉如水, 神态平静, 自唇角边, 发出那轻微却又清晰的一声: “忒……” 百里剑的呼吸,猛地一滞,抬头看向剑圣,目光里,满是疑惑和匪夷所思。 啧, 而剑圣心里,却是一阵心满意足; 那家伙,说得不错。 紧接着, 自外围,一队队燕军骑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向这里包围了过来,完成了对这个局部到不能再局部仅有两个人战场却又不得不严阵以待的合围。 领头的,赫然就是陈阳。 他不认识百里剑,但很显然,在此时,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宜山伯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次入乾,老子我是赚大发了呀,莫不是,要封侯了?” …… 与此同时, 在河对岸。 身材高大的樊力,站在刘大虎面前。 刘大虎抱着红色石头,躺在那里,左肩中了一箭,好在燕军赶来及时,确切地说,是樊力赶来得无比及时,劈开了两个银甲卫,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杀出,留给了身后,一道无比伟岸踏实的背影。 同时, 还让一名本就无心恋战隔着老远随意射出一发弩箭的银甲卫,命中了自己。 这会儿,樊力的胸口上,还插着一根弩箭,虽然不深,但箭羽伴随着胸肌的拉扯,也在微微地颤抖,很是显眼。 但…… “主上咧?主上咧!!!” 刘大虎有点懵了, 其手中的魔丸, 则又立了起来, 前,后,左,右,都晃了一下。 “嘶……” 樊力深吸一口气, 千言万语,在此时只浓缩成了一个字的亲切问候: “艹。” s:///book/3/3482/842369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一章 折剑 樊力伸手,将自己胸口上的“小红花”,给摘了下来。 流血是流血了,箭端还有倒刺的设计,也算是牵扯下了一块皮肉,但这点伤,对于樊力而言,和小朋友削铅笔时削破了手指没啥区别。 站在魔王的立场,他樊力不在乎什么功勋,升官发财什么的,更是没什么意义,他想要的,是实力提升的快乐和满足。 从上京城撤出后,本以为会遭受来自乾军的阻击,甚至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结果一直等到大军过了汴河向北又行进了好长一段距离,才隔着老远,发现乾国禁军主力回上京的消息。 两支军队,哨骑之间开始了摩擦; 燕军想要撤离,打完就遛,所以没有主动靠近; 禁军主力不带其他方面军,单独受命想要赶紧回京,去收回那座满目疮痍的都城,自然也不会去节外生枝; 一时间,彼此都有些过于的……客气。 有点像是, 燕军:啊,你们回来了啊?我刚去了,正要走呢。 乾军:啊,你们要走了啊?行,下次再来玩儿。 而陈阳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客气”的原因,他们本该被愤怒的乾人围堵在汴河一线的,结果却没有,那就显然是有人,帮自己这边承受了这一待遇。 所以……就是…… 在想明白这一出后,陈阳整个人都快疯了! 这让樊力一时间有些诧异,到底平西王爷是谁的主上? 魔王毕竟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虽然可能存在主上一死,自己也跟着消亡的可能,但毕竟没试过; 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还活着么? 等赶回去后,主上没死,逃出来了,这是幸运; 等赶回去后,主上死了,首级还被乾人传阅诸君,再看看自己,没死!这就是……惊喜! 但对于陈阳而言, 他本就是“戴罪之身”,这一次出征,是想着洗刷罪孽,戴罪立功的,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将自己和平西王给绑定在了一起; 而一旦自己活着,平西王没了…… 以平西王在军中的威望,最重要的是,平西王和陛下的关系,陈阳能很清晰地预知到自己的结局,他会被重重地奖赏, 然后, 再被慢慢地玩死。 其实,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亦或者是功利还是情怀,他陈阳,都不可能坐看平西王出事。 这之后,燕军主力就在陈阳的带领下,开始快速回撤准备接应平西王。 然后,接应到了。 是的,此时的陈阳还不知道平西王本人并不在这里,他故意没去和樊将军抢功,而是布置兵马收尾接下来的事。 所以, 在樊力气鼓鼓地认为自己先前的一切准备和表演以及拿捏得极好的细节都错付的时候, 陈阳已经指挥起了兵马,完成了对百里剑的结阵。 不仅仅是包围了,而是结阵。 弓弩手于中间压阵,盾牌手前压,长枪手保护,另有两路规模在一百骑的骑兵,开始游弋。 因为面对的只是一个人,你投入太多的兵力也没有意义,中心圈在打,外围一大片只能看个热闹。 只是,这“一个人”,身份又截然不同。 攻破上京,是毁掉了乾人的政治基础; 再杀掉百里剑,则是打击整个乾人的江湖,顺带,会打压下乾人百姓的信心。 在很长时间以来,百里剑就是乾人百姓的“图腾”所在,否则当年其一身白衣入上京时怎可能会引起那般大的轰动。 剑圣本打算自己也出手,最起码打个策应; 但传令司马带来了陈阳的军令: “请剑圣大人歇息!” 这是不用自己插手的意思,当然,并非陈阳跋扈刚愎,而是因为若是剑圣加入战局,两位巅峰剑客厮杀起来时,周围的士卒,压根就不晓得该如何配合与接应,反倒不如,踏踏实实地自己把事儿给做了。 也不是他不怜惜士卒生命,是因其也不晓得剑圣现在的状态到底如何,毕竟先前他看见了剑圣被百里剑“击退”的场景,且也没时间去思量和询问了。 故而,剑圣站得远远的,握着龙渊; 他看着百里剑被包围,看着燕军以针对百里剑的方式完成了结阵; 可以说,如果接下来不发生乾军也来一次神兵天降,那百里剑,其实就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逃得出去的,哪怕自己不在这里,他也逃不出去了。 曾经,剑圣听到郑凡感慨过,他说挺好,这世上有强者不假,但到底没有移山填海的那般大能存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管你站得多高,我拿人命填下去,也能给你抹平了。 而眼下,百里剑正在被“抹平”中。 剑客如瓷器,易碎; 巅峰剑客,则是上等的精品,眼下,如同是被一群青砖围住,将要被打碎。 剑圣心里倒是没有贬低燕军抬高百里剑的意思, 但就是忍不住会生出这种打比方的感觉。 世上都传闻,他虞化平曾在雪海关前一剑破千骑,但实则没有一千骑,因为那会儿谁会去数? 说是破千骑,那也是因为破万骑的话,过于夸张了; 且那时野人骑兵本就是逃窜过来的老鼠,尤其是在自己斩杀格里木之后,军心其实已经涣散了,这才给了自己那时的机会。 可问题是, 百里剑没这种待遇。 更重要的是,他先前,已经消耗了太多太多,尤其是那一剑,他献祭了自己的寿元。 当弓弩手开始压制,盾牌手开始前压时,百里剑不得已之下,开始了防御。 随即, 他的剑划开了燕军的盾牌,撕裂了燕军的甲胄,其人,更是果断地选择近身肉搏的方式,希望将自己,置身于对手人群之中以寻求一种保护。 鲜血,不断的飞溅,惨叫声,也在不断地传来。 不管怎样, 他依旧是百里剑。 然而,他的这种“武勇”和“势不可挡”,并未给予到他所想要的局面。 因为陈阳布置的,本就是一支军队中的先登之卒,平日在军队里,吃最好的喝最好的受袍泽尊重,关键时刻,可以第一批冲阵登城的敢死之军。 他们本就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消耗的,自己的甲胄,自己的兵刃,无非是被用来消弭对方气血的柴火。 而剑客最尴尬的地方在于,他们确实是有举世无双的剑气威力,但却不能如同武夫那般,靠着体魄生吃伤害; 而无论是哪种强者,其自身气血,都不可能绵延不断,总得需要喘口气,给新旧之力,留一个交换的时机; 百里剑没有, 当他再度一剑扫飞面前的八个甲士后, 其自身,也露出了空档。 剑圣在旁边看着,可以很清晰地发现,百里剑并不懂得如何在乱军之中厮杀。 以前的自己,其实也不懂,但有了和郑凡在一起出征的经验后,他慢慢懂了。 杀人和伤人,是不同的概念; 伤人的位置,也有着很大的区分; 有些时候,甚至不需要去追求什么破甲,只需要简简单单的用剑气在对方甲胄庇护不到的位置,开一朵血花,就足以让面前的敌人短时间内失去再战的能力。 这是一笔账,得细心地来算; 可惜,百里剑不会算,因为他一直避免出现这种局面。 终于, 当八根长矛,对着他压下来时,其人一剑横档,再度以剑气扫开一片空档; 可就在这时,盾牌手压上,以盾牌限制其空间,刀斧手趁势于盾牌缝隙之中刺入。 “吼!” 一声宛若野兽一般的咆哮自百里剑口中传出,鲜血裹挟着剑气,将身边的束缚完全震开; 盾牌、兵刃,包括人,全都被掀翻了出去。 百里剑头发散乱,目光里,透着一股子浑浊,其人气息,紊乱得无以复加。 这是一种很憋屈的战斗,若面对的是一群江湖人士,哪怕被围攻,他也依旧可以做到一种轻松写意。 哪怕是数百人的土匪寨子,百里剑一个人也能趁着夜幕,将其踏灭。 但奈何,他面对的是一支不畏死的军队,且还是精锐! 哪怕是剑圣,落于一样的境地,他可以做到比百里剑杀伤更多的人,坚持更长的时间,但,不会改变那最终的结果。 且当百里剑还没来得及回复自己的气血时,骑兵冲入。 百里剑强行起身,一只手攥住一根马槊,随即一剑劈飞一名骑士,紧接着,身形一转,一脚将另一名骑士踹飞下了马背。 剑圣指尖微动,微微摇头。 没这个必要了,明明躲开就是了,可偏偏要去硬碰硬。 骑兵冲过来后,想再调头冲回来,需要一段时间的,这个时间,本可以拿来利用。 剑圣在心底,忍不住地评判着。 果不其然, 连续掀翻四个骑士后, 第五名骑士顺势冲入,马槊,直接钉入了身形还在半空中的百里剑。 “啊!” 战马带着骑士,赋予了马槊极为可怕的冲击力,百里剑整个人被串于半空之中。 骑士手臂下压,将马槊抵于地面。 附近的甲士,则即刻前进,不给百里剑再有反击的机会。 然而, 就在这时, 百里剑眉心之中,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点,其双眸位置,更是有鲜血流出。 倏然间, 一股剑气再度提起, 面前的骑士,连人带马,都被劈成了两半。 横扫而出的剑气,将企图靠近的甲士们,再度逼退。 做完这些后, 百里剑一扭头,目光,直接锁向了站在军阵外围的剑圣身上。 剑圣目沉如水, 百里剑则张着嘴,在笑,原本清俊的面庞,此时很是狰狞,洁白的牙齿,也布满了血污。 其手指,在手中长剑剑身上,开始快速地飞舞,似乎是铭刻下了某种东西,而长剑似乎有灵,也主动吸收了不少百里剑的鲜血; 剑圣之前就说过,百里剑走的是类似妖兽一般的路子,自然也就有一些,寻常剑客所不具备的能力。 不过,剑圣倒是能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这是, 在写遗书。 普通人的遗书,是写在纸上的,而剑客的遗书,则写在剑上。 造剑师曾说过,一把剑,之所以是名剑,料好纹路好这是基础,真正的名剑,在于剑客的温养,像是人佩玉一般,都说是玉养人,实则人也是在养玉。 名剑有灵,灵是由其主人所赋予。 剑圣本来也有一把剑的,来自于其师傅的传承,但奈何,那把剑因为一次比武,断裂了,后来,剑圣才找了造剑师,以答应其某个承诺为代价,换来了其亲自为自己锻造的龙渊。 以后,等他老了,等他走了,这把龙渊,也会传承下去,大概,会给剑婢。 百里剑争取到这一个空档, 趁着四周的甲士还没再度扑过来, 其人快速于长剑之上写好血书,再将这把剑,向着剑圣所在的位置,投掷了过来。 长剑呼啸, 当来到剑圣面前时,剑圣指尖一点,将其拦下。 百里剑放声大笑; 他这个人,其实不怎么样; 贪生怕死,也没太多的家国大义,做人方面,是真的不行,给不了如沐春风就不说了,总觉得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其小家子气。 但不管怎样,作为曾站在一个台面上的同道,作为一个剑客,面对其最后的一道请求,同样身为剑客的剑圣,会答应他将这把剑给传承下去。 百里剑没说要将这把剑给他的妹妹或者送还百里家,哪怕百里剑一直有藏剑于剑冢留于有缘后代的传统,但百里剑更清楚,此时的他,没资格再提什么条件了; 能传承下去,再找一个持剑人,他已心满意足。 剑圣将这把剑收回身后,闭上眼,微微颔首。 随即, 八根长矛横刺过来, 分别夹住了百里剑的躯干, 已经将佩剑送出的百里剑,其实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厮杀下去的能力; 但, 当其被长矛架起,同时四周有甲士正准备抛出绳索时, 他摇了摇头, 百里家的少爷,这辈子,走得可谓极其顺当; 恍惚间,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幼时,展现出剑客天赋后,家族长辈们的错愕与惊喜; 在百里家剑冢内,他拒绝了去继承某一把家族前辈的佩剑,而是寻来另一把不属于百里家的剑,他说,他会成为家族历史上的剑道第一人,也就没必要去传承祖辈中谁的剑意; 狂傲如斯,连祖宗,都可以瞧不起; 当年,白衣扁舟入上京,虽是为了求得龙气以求剑道上的再突破,但看着因自己搅动起来的满城风雨,他依旧在心底,觉得惬意。 这辈子,倒也过得风风光光。 只是, 脑海中最后一幅画面, 却是当年在上京城下, 要是那一天, 自己没有和妹妹调头就离开, 而是拼着不惜一切,去将那姓郑的杀了; 是否, 一切就能改变了? 不, 不会改变的, 因为自己还是怕死的,这个毛病,改不了的。 当绳索即将套中其身体时, 百里剑指尖凝聚出最后一点剑气, 没对着身下的甲士们扫去,而是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刹那间, 筋脉尽断! 百里家的少爷怕死是怕死,但真到了这种情况下,面对想将自己活捉的燕人,他还是有勇气去自己给自己一个了结的; 不是英勇,而是他明白,被活捉后,会生不如死。 所以, 他死了。 其身躯被套上了枷锁,再被一众身强力壮的甲士压住,待得有人检查确认死去后,周围的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但即使如此,该压着其躯干的人,依旧没敢顺势松手。 “伯爷,百里剑已伏诛!” 陈阳闻言,点点头。 没能活捉,是个遗憾,但自己这次入乾的收获,实在是太多也太大了,这一点点缺憾,压根就不算什么。 另一边, 在百里剑自尽后, 刚被剑圣收于身后的那把剑,发出了轻颤。 名剑有灵,灵在哭泣; 连带着龙渊,在此时也微微颤动作出了某种回应。 不为其人,不为其历, 为的, 是曾站在山巅出现过的那一抹独特的剑气。 宜山伯陈阳亲自来到了剑圣面前,极为客气地询问道: “剑圣大人,百里剑的尸体……” 陈阳的意思是,按照惯例,他得割去其首级; 因为百里剑本人,有着一种极大的象征意义,他的首级,值得被送往燕京,成为皇帝在太庙夸耀的祭品。 当然了,若是平西王爷有兴趣收集,也可以。 只是, 当着剑圣的面,却毁掉一个死去巅峰剑客的遗体,陈阳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来询问。 天大地大,在宜山伯眼里,平西王比燕京的皇帝,其实更大,而他更清楚这位剑圣在平西王面前的分量。 不得不说,当初在肃山大营用最愚蠢的方式和钦差对抗的宜山伯爷,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后,终于学会了该怎样做人。 剑圣明白他的意思, 道; “你随意。” “这……” 陈阳一时不懂剑圣到底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 剑圣将百里剑的那把剑举起, 指尖轻弹剑身, 强行以自身之剑意,压制住了因百里剑的身死而躁动的剑灵; 道: “我已经替他收过尸了。” “好,我懂了。” 剑圣拿着两把剑在河边站住, 吹了会儿风后, 回头看去, 正好看见燕军士卒正在割取百里剑的首级。 江湖的剑客,朝廷的军队; 剑圣微微皱眉,倒是没为这个生气,而是在此时,他忽然很想回家,回到自家的那个小院里,喂喂鸡。 忽然间, 剑客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自己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东西, 差点忘记了, 那姓郑的,还没接应!” ———— 晚上不要等了,然后,再求一下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二章 燕狗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小楼, 雅舍, 古色古香的桌椅配着精致的糕点和名贵的茶水,一侧,还燃着檀香; 刚刚泡过澡的平西王爷有些慵懒地斜靠在那里,头发还带着些微湿。 在外头,跪伏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是国字脸,给人一种威严之气; 有这种面相的人,在朝堂上其实不少,因为这个时代,长相也是入仕的资格之一,尤其是在早些年的时候燕国没有科举; 至于说科举百年的乾国,除了个别能力异常突出的,绝大部分能做到相公的,年轻时至少也是个翩翩君子。 而在民间,这种长相的,起码也得是个地主豪强之流; 无他,原本皮囊再好的,甭管男女,苦日子蹉跎了个几年,马上就不成人样了,容貌和气质,得配合着生活条件才能养出来。 眼前这位,就是毗邻相思山地界的彭家庄庄主,叫彭凯。 彭家庄,是一个庄子,但这个庄子人口不少,庄子里,也有属于自己的武装,拉出个两千人来,那真叫个轻轻松松,颇有点《水浒传》中“祝家庄”的意思。 而彭家庄的起源,源自于当年燕军攻乾,乾国主力军队一触即溃,被连连打垮,不得已之下,乾皇曾一度下旨命地方赴京勤王,一时各路地方豪强在致仕大员的带领下,组织义军,奔赴上京保卫官家,有点像是开了地方团练。 战后,这些义军被遣返回去。 但开了荤的人,很难再回去继续啃草了,再加上乾国朝廷不吝册封,有意拔高武人地位,蓄养乾国武德,所以很多义军的领袖,都被封了官职,大部分都是虚官,没实差,但至少也是朝廷官方承认的身份进阶。 当然了,这里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名分给高了,真金白银的赏赐,就可以少一些了。 彭家庄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建立起来的,前任庄主姓彭,而彭凯则是其义子,娶了其闺女成了人家女婿,庄主死后,因其长子和次子都死于勤王途中,余下俩儿子,一个体弱一个年幼,故而由彭凯继承了他的位置,进一步地发展巩固了彭家庄。 “呵呵,进来。” “是。” 彭凯走了进来,没敢坐,而是换了个正面的方向,重新跪伏了下来。 他跪得很标准,而且是燕国的跪礼。 “本王先前一直认为,乾人虽然在战场上,不是我燕军的对手,但乾人的银甲卫,确实是压我大燕密谍司不止一头。 但本王真没想到,在这里,居然有我大燕密谍司埋下的钉子。” “回王爷的话,我司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发展壮大,只是以前……” “好了,不用与本王解释,毕竟,本王这次也是因为有你,才得以脱险,本王之所以说这些,是本王在表达歉意。 来,本王就用你的茶,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着,郑凡端起茶杯。 彭凯抬头,看着王爷,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顾不得烫,一口饮尽! “卑职能为王爷效力,此生无憾!” 彭凯额头抵着地面,重重地磕了个头。 “坐着说话。” “喏!” 彭凯坐了下来。 可以看出来,他的激动,是真实的。 作为密谍司在乾国的钉子,一个需要隐姓埋名苦等时机的暗谍,这些年,必然承受了太多的苦; 但他是幸运的,他在这里,等到了大燕的王爷,而这位王爷,刚刚破了乾国的上京! “王爷,上京城破的消息,货真价实,卑职原本在上京城的家人早早地就传信回来了,其后卑职又派人特意去打探过,上京的皇宫也被我大燕虎贲攻破了,抓走了不少王公贵族。” 郑凡点了点头。 虽然这场突袭,是由他指挥的,但他毕竟没有亲自参与,其后,更是不断地突围和躲避乾军的围捕,对外头的消息,知道得并不多。 最早时候,因为银甲卫的关系,好几次差点被乾军给包了饺子,只不过后来,银甲卫的活动频率开始降低了,乾军对自己的威胁,也在不断降低。 但在快靠近相思山地界时,还是遭遇到了一支乾军的阻击,最终,还是靠彭凯带人击溃了那支乾军将自己接应进了彭家庄。 “王爷麾下的三先生,应该不日将折返归来。”彭凯又说道。 薛三和陈雄带的那支兵马,是郑凡最早派出去的疑兵,只不过没起到什么太大的效果,因为乾人比自己想象中要激进一些,当然,后续的发展是乾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王爷,会比他们想得,还能更激进。 总之,薛三这支人马到达相思山,并未发现乾军主力后,马上就进行了转移,中途,还和彭家庄进行了一番联系。 现在薛三具体在哪儿,郑凡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很快会回来。 “彭凯。” “卑职在。” “你觉得,这一次之后,乾国,将会如何?” 一个深耕于乾国的密探,坐到一方拥有自身武装的豪强位置,是有这个资格给予自己一些意见的。 “回王爷的话,乾国接下来,必然大乱。” “说具体一点。” “是,中枢一毁,接下来将导致的,是像卑职这种的乾国地方豪强进一步的坐大,朝廷对地方的威慑将进一步地削弱。 且若是此时,我大燕要是能发大军,将三边包围起来,乾国后方,怕是无力再支援三边前线。” 以前,乾国是一个真正集权于朝廷的国家,为了确保朝廷中枢的至高无上,对地方,实行的是一种近乎阉割的方式; 这使得乾国在外战时,很是怯懦,但对内镇压方面,很是稳固。 而这一次上京城坡,乾国朝廷颜面尽失,接下来想要再整合起地方上的力量,就难了。 说白了,中枢的威严,很多时候就靠的是那张面皮,当所有人都认同时,它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当这面皮被扯下来后…… 说不得乾国又会变成当年大夏崩塌后,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局面。 “本王之所以这次行险招入乾,还不是因为我大燕国内,真的经不起大耗了么,乾国,是必须要灭的,但不是现在。” 彭凯目光里流露出一抹黯然,但很快就被自己隐去。 他当然希望大燕能够即刻挥师南下灭掉乾国,最起码,灭掉乾国一半,这样一来,他的隐藏身份就能够见光了。 而若是接下来大燕不准备大举攻乾的话,他,以及这座彭家庄,就得…… “跟本王回晋东。”郑凡说道,“当然,你若是想要继续待在密谍司里,也可以,这次也算是立大功一件,回去,也能高升了。” “卑职愿追随于王爷身边效力!”彭凯做出了选择。 “那你这个庄子,我三儿或者宜山伯他们到了,就一起迁移走。” “王爷……真的可以么?”彭凯露出了惊喜之色。 郑凡点了点头; 其实,彭凯作为一个密谍司的钉子,钉在了彭家庄,虽然一直“身在乾营心在燕”,但到底在这里成了家也立了业; 没谁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哪怕是谍子也是如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谁又愿意抛妻弃子? 就在这时,小楼西南区域,也是同属彭家庄的范围,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小楼附近的燕军士卒马上警戒起来。 陈仙霸和郑蛮两个更是直接上了楼; 王爷本人倒是很平静,指了指那边,问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彭凯: “怎么了?” “一些家事,惊扰到王爷了,卑职这就去处理。” “罢了,远来是客,既然本王是来做客的,自然也得拜访拜访。” “王爷……” “来,带本王去见见。” “喏。” 彭凯在前头引路,燕军甲士跟随,到另一个院落前时,发现院子里,有二十几号人持刀对外,而外围,则有百来号人彭家庄的人指着他们。 彭凯上前,对着里头的人呵斥道: “都在干什么,把刀给我放下!” 那二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他们人数上就不占优势了,再看到前面出现的一众燕军甲士,气势上,直接就馁了下去,当即不少人在家主的呵斥下,丢下了兵刃。 唯有领头的一男一女,怒瞪着彭凯。 男女的年纪,都不算大,女子可能也就十六七岁,男子,也不到二十,都是年轻人。 “三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女子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剑,其在呵斥彭凯的同时,直接持剑向郑凡扑来。 陈仙霸径直上前,一锤将对方的剑挡开,随后一脚跟上,将女子踹翻在地。 而当陈仙霸正准备以战场厮杀的节奏,下去就是一锤结果其性命时,被身后的王爷喊住了: “住手。” 陈仙霸住手了。 女子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时间没能站起来。 毕竟,陈仙霸可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眼前这个女子,是彭凯的大侄女,也就是原彭家庄庄主长子的女儿,那个男子,则是次子的儿子。 此时,那个男子拿着刀,指着郑凡,一时间,郑凡身后的甲士马上张弓搭箭对准了他。 男子马上将刀又放了下去,面色很是挣扎; 但还是强行扭曲着脸问道; “你到底是谁!” 其实,该有的答案,他们应该已经有了,毕竟燕军的甲胄制式相较于乾军而言,实在是过分鲜明了一些。 郑凡看着他, 道: “本王姓郑。” “平……平西王!” “哐当!” 男子手中的刀,摔落在了地上,其身后的那一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惊骇之色。 他们知道自家家主领了燕军进来,但并不知道这支燕军主将的身份。 在得知平西王就站在自己面前后,男子瞬间被抽空了一切勇气,颓然地跪坐在了地上。 这不是彩排,也没有演练,纯粹是因为“平西王”这三个字,实在是太有威慑力,在乾地,真的是小儿止哭。 郑凡一挥手, 陈仙霸马上带着甲士将他们的刀都踢开,人全都绑缚起来。 彭凯的脸色铁青,他是不敢对“王爷”甩脸色的,不管怎样,他都是忠诚于燕国的燕人,他气的是,在王爷明明白白告诉他可以带着彭家庄的人迁移去燕国时,自己家里面,竟然闹起了这一出! 【收集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走,进去看看。” 郑凡迈开了步子,走了进去。 彭凯马上跟随。 两侧甲士则扩散了出去,清理可能会出现的威胁,反而彭家庄的人没有被准许进来。 郑凡小声道:“他们的爹,是被你弄死的?” “回王爷的话,是在下做的,当年王爷攻乾时,彭家庄起兵进京勤王,在去的途中,卑职让彭家庄大少爷坠马而死,返程的途中,让二少爷‘病故’。” “也是难为你了。”郑凡笑道。 毕竟,彭家庄当初举兵勤王,无论来回,其实都没碰着燕军,也没发生过什么战事,在这种情况下,还得算计死两个继承位在自己前头的人,且不露马脚,真的很不容易。 “卑职认为,掌握彭家庄,能为以后我大燕对乾用兵起到作用。” “嗯,很好。” 厅堂口,站着不少人,此时都被甲士围着,女眷是多数。 最前头的,是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夫人,头发花白,手撑蟒拐。 老夫人身侧,站着一个妇人。 当看见这个妇人时,彭凯眼里有怒色流转,训斥道: “敏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彭凯的妻子,也是彭家的女儿,当初彭凯被老庄主收为义子后,又将自己闺女许配给了她,可谓亲上加亲。 等到彭家庄成了气候,变成相思山以东这一块地界上的规模比较大的地主武装后,继承位置上,原本彭凯就算是义子也没这个资格的,就如同镇北侯府那些个义子总兵再厉害,但镇北侯的位置依旧轮不到他们去坐一样。 能服众,能上台,全靠的是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 正是这个身份,给了彭凯上位和对庄子上下进行清理成为了可能。 原本,为了迎接王爷到来,彭凯将家族里的一些“不安定”因素,全部进行了控制,包括门口的那俩小辈,也被其软禁了起来。 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庄主夫人,竟然背着自己,将那俩小辈解禁,这才让那俩小辈纠集了一些手下,闯入了这里。 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位老夫人,盯着彭凯,蟒拐在地上用力地戳了两记, 道: “我的儿,你到底是乾人,还是燕人!” 彭凯先看了看郑凡,见王爷似乎没有不耐的意思,只得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礼, 道: “回娘的话,我是燕人。” “好,好啊。”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想不到,老身当年做主收留下的,竟然是一个燕人,老身眼花了,不,是老身眼瞎了!” “娘视孩儿为亲子,孩儿也将视娘为嫡母,孩儿将侍奉娘安老。” “呵呵呵。” 老夫人笑了起来, 缓缓问道; “阙哥儿和処哥儿,一个坠马而死,一个病死,可是你做的?” 彭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好啊,好啊,当初老东西领着大家伙进京勤王时,老身在家里佛堂前,跪念了一个多月,就为了给你们祈福; 是啊,祈福了,老东西没和燕人碰上,这是万幸。 但我两个儿,却没了。 你可知,老东西在回来后,与我说过什么? 他说,你,可能有问题。” 彭家庄的老庄主,就算不是什么枭雄级别的人物,但能白手起家审时度势拉起这片基业,也绝非等闲。 “你的命,是我救的,更是我,将敏妮儿,下嫁给了你。我拿你当亲子看; 我对老东西说,就算是一块石头,我捂在胸口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 更是我,帮着你,在老东西走后,让你坐上了庄主的位子。 原来, 老东西猜的,不错。 从头到尾,都是我眼瞎,我这老太婆子,引狼入室,害死了一家老小,眼瞎得很呐!!!” 忽然间, 老夫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指着彭凯问道: “老东西自打受封过来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是不是也是你,是你急着让老东西给你腾位置?” 彭凯重重地点了点头。 边上站着的彭凯妻子,面色一下子煞白,瘫坐在了地上。 她深爱的夫君,她为其养儿育女的男人,竟然是杀了自己父亲和两个亲哥哥的……凶手。 两个年幼的孩子,抱着母亲,眼里,全是惶恐和不安。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老夫人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 老夫人看向了站在彭凯身后的郑凡, 伸手, 指了指, 问道; “您是………” 郑凡向前走了两步, 微微欠身, 道: “本王姓………” “呸!” 老夫人直接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平西王爷的脸上。 王爷闭上了眼, 四周甲士即刻抽刀, 王爷抬起手,示意稍安勿躁。 陈仙霸上前,递送来一条帕子。 王爷接过帕子,缓缓地擦着自己的脸; 老夫人用力吐完一口唾沫后, 缓了几口气, 骂道: “燕狗!” ———— 晚上还有,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三章 心思 “王……王爷……” 彭凯很是惊恐地看着王爷; 在此时,他作为一个密谍,露出这种表情,其实是一种失职。 对于上位者而言,他们希望自己的手下,尤其是这种生存在阴暗面的手下,要做到绝对的冷血和六亲不认,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工具人。 你不该有情,情会拖累你,你的一切,都应该奉献给大燕,奉献给陛下。 阳光面上,也有相似的一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在, 王爷倒是没怎么生气。 有些人上了神台,哪怕就是站了一下,等台子拆掉后,就下不来了; 郑凡则是想上去时就上去,想下来时,就下来。 擦去了脸上的血污后, 平西王爷笑道: “老太君倒是气壮得很呐,本王隔着这么老远,您也能吐到本王的脸上。” 老夫人没再准备吐第二口,而是憋着嘴,看着郑凡。 郑凡也在看着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学社里的教习,习惯了坐在台前,看着下面的学生们做课业,下面人的自以为聪明,实则,站在上头可以清晰地瞧出端倪。 “老身糊涂。”老夫人开口道,“老身糊涂得很呐。” 说这些话时,老夫人眼眸里,有光彩在流转。 人活到这个岁数上,大局观这类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但生存的智慧,肯定很丰富。 “你说,你是王爷?”老夫人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是。” “是那位,平西王爷?” “是。” “大人物啊,大人物啊。” “还好。” “听说,您在燕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郑凡摇摇头, 道: “这话您可说错了。” “哦?” “我和那位,平起平坐。” “………”老夫人。 郑凡对陈仙霸道:“给本王打盆水来。” “喏。” 老夫人嗫嚅了一下嘴唇,“王爷。” “您老有话,就直说,本王现在刚刚劫后余生,心情好。” 老夫人笑了, 回过头, 看了看厅堂, 厅堂里,挂着一块匾,是官家的亲笔四个大字“忠义可嘉”。 据说,上京城下,类似的匾,赐下了很多,但自家那老东西,却一直把它当作一个宝。 老夫人眼里,带着些许的凄凉, 转而, 又回过头,看着王爷,道; “老东西临走前,想除掉他的。” 他,肯定指的是彭凯。 “然后呢?” “老身我制止了,老东西说,这个女婿,这个义子,要么大忠,要么,就大奸!” 陈仙霸送来了水盆,王爷一边洗脸一边道: “您继续。” “老身就与他说,这孩子,甭管大奸大忠,最起码,他的心,是热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会保全家小的,至少,是他的家小。” 这话,说着说着,老夫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王爷。 王爷刚洗好了脸, 道: “彭家庄,也能保全,本王会带着全庄迁移回燕地,也可以回晋地。另外,本王可以许诺,日后本王率大军拿下这里的疆土后,彭家,可以出一个爵位,封侯封伯别想了,但怎么着,也能定一个世袭罔替。” 这不是郑凡吹牛,低层的爵位,他开口跟姬老六要,姬老六没理由不给。 “本王可以在此写一份手书,盖上本王的王印,与彭家,达成协议。” 老夫人,是一个实诚的人; 这一点,郑凡从进来时,就已经发现了。 与她说什么,国家大义,她懂,她肯定是懂的,毕竟也曾辅佐过她丈夫算是出人头地了; 但她更注重的,是这个家。 从鼓噪自己闺女,到先前的动静,对彭凯的呵斥, 甚至是, 先前对自己的那一口唾沫, 本身就是一种提醒; 提醒彭家已经为此付出了多少,谈买卖前,不得先说说成本么? 成本上去了,才好要价。 老夫人拄着拐, 起身, 眼里带着笑,笑里带着泪; 他的身子骨,还算很硬朗。 其人一步一步,走到了王爷面前。 “您,真是王爷?” 郑凡点点头。 老夫人忽然跪伏了下来, 她跪得很突然,让四周其他人,都很是意外。 距离最近的陈仙霸和郑蛮,下意识地担心自家王爷被这老妪给刺杀,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备上前。 但老夫人接下来喊出的话, 却让除了眼前被抱着靴子的王爷之外,其余所有人,惊愕住了; “王爷,我彭家祖上因犯事而迁移至乾地,我家男人在世时,夜里每每都神思故国,神思大燕,就盼着大燕的军队,能早日打到这里来啊! 前些年,王爷您攻乾时,我家男人聚集彭家庄乡勇赶赴上京,不是为了勤王保护那直娘贼的官家,是为了助阵燕军呐! 可惜,燕军走了,我家男人没能赶得上,没能投靠到王师,回来后,抑郁而亡。 王爷, 王爷, 您, 可终于来了啊!” 平西王爷弯腰,将老夫人搀扶起来。 老夫人没犟,很顺从地站起身。 王爷握着老夫人那有些干枯的手掌,轻拍着, 道; “您受苦了,本王,大燕,都来晚了啊。”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懵了。 跪在地上的彭凯,张大了嘴巴。 其夫人,抱着俩孩子,表情,也是有些凝固。 大家伙仿佛都觉得,先前最开始听到的呵斥和谩骂,只是一场梦,可这梦,又显得过分的真实。 王爷和老夫人对话的转变, 宛若将大家伙,当作了一群白痴。 但这就是“指鹿为马”的真正含义,不是说偷偷摸摸地不让你看见,而是让你大大方方地看见后,你也干不了什么? 老夫人恨么? 很恨,非常的恨,先前她所说的话,基本都是心里话。 但她得着眼实际,身为这个家的老太君,得为家族的存续而考虑。 当彭凯将燕军,还是燕国的王爷,领入彭家庄后,彭家,其实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要么在秋后算账中,被乾军剿灭,要么,就只能跟着燕人走。 既然要跟着燕人走,就得卖个好价钱,为子孙后代计。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得更好地活下去。 “老太君身子骨,还挺硬朗的。”王爷笑道。 老夫人点点头, 看了看跪着的女婿,又看了看身后的闺女, 道: “老婆子我,得扛住啊,可不能现在就没了,我那闺女,轴,笨,我在,她还能拐个弯儿,我要不在,她那脾气,怕是…… 儿啊。” 彭凯犹豫了一下,应声道: “娘……” “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亲儿子,比亲的……还亲。” “是,娘。” “那您老休息,养养身子,过不了几日,大概就要赶路了。” “王爷您是贵客,儿啊,可得招待好王爷。” “是,娘。” 王爷转身,走出了院落,燕军甲士,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连先前外头被抓着的人,也都被松绑。 这会儿,其实已经不怕什么告密不告密的事儿了,就算是能告密出去,乾军也得组织好足够的兵马才敢打过来,再者,马上三儿他们就要到了,等三儿他们到了后,陈阳那一支主力,也快来了。 先前怎么大大方方地进来,接下来,就可以怎么大大方方地出去。 厅堂前, 老夫人走到自己女儿面前, 女儿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知道母亲是在故意忍受,曲意逢迎,但她依旧痛苦,依旧悲伤; “啪!” 老夫人一巴掌,抽在了自己女儿的脸上。 外孙和外孙女,当即哭了起来。 “阿奶,不要打母亲,不要打母亲,呜呜呜……” “不要打母亲,阿奶,呜呜呜……” 因为彭凯算入赘的,且还改过姓,所以这俩外孙女,在礼法上,其实就是孙子和孙女。 “敏妮儿,我叫人唤你来,你就傻乎乎地来了,你爹,已经走了,你俩哥哥,也已经走了,你来的时候,可曾为你这俩孩子考虑过? 他们,可是姓彭的!” “娘……” “既作他人妇,少管别家事,你得为你自己的孩子着想,难不成,你今儿个就准备带着你这俩孩子,和为娘在这里,一起殉了? 你,好狠的心,好蠢脑子!” “娘……女儿……” “娘这么做,是为了你,为了我这一对孙女,另外,还有你俩哥哥留下的孩子,还有你的弟弟,还有宗族里,这么多的彭姓。 敏妮儿,你是当娘的,娘我,也是当娘的,你得忍,你得好好地忍,不求你待他,再和以前那般好,但别再犯蠢了,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他这次救了那位王爷,等回去后,就不一样了,我彭家迁移进了燕国,就如同老树,被挪了根。 全家上下,指望着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谁呢?” “娘……” “看开点吧,娘都能看得开,你有什么看不开的,等迁移进了燕地,你跟他提,给这俩孩子,改姓,回他原本的姓。” “娘,我知道了。” “他是个孤儿,说不得也不晓得自己到底真的姓个什么,以前的姓,怕是也不是爹娘的姓,提了后,他也应该不会改的,但你还是得提。 以前,咱彭家,靠的是你爹,以后,就得靠他了。” 老夫人猛地用力戳了几下蟒拐, 骂道: “都是一群老爷们儿在外头撑不住事儿,让人打进窝里害的!” …… “多谢王爷,这样一来,卑职就能更好地调动彭家子弟迁移故土,保护王爷回国了。” 有老夫人出来背书,迁移工作,必然会更顺利一些。 彭家庄的这支力量,战斗力,其实也就那样吧,有点类似于燕国的坞堡势力,但人数,其实不少。 燕军战斗力可以,但兵马不足,有些时候,哪怕是废子儿,也不能丢,毕竟可以留着占个坑。 “也是老太君自己晓得拐弯儿,不过,本王想的更多的是,当年第一次攻乾,滁州城内,温家入燕,被许了高官厚禄。 故而这次本王入乾,兰阳城、滁州城,这两地官员,都没做怎样的抵抗。 大家心里,其实都有了退路,大不了跟着去燕国嘛,官儿照做,福照享。 这次本王破了其上京,怕是不少乾人,尤其是那些眼光比普通人高远一些的,心里应该就琢磨开了,这大乾,怕是真可能要被大燕给灭了啊。 心里有了念想,有了退路,就拼不起来命了。 你彭家运气好,这次本王也正巧打算用你彭家做个典型,上京城破后,乾国地方团练豪强的势力肯定会进一步的兴起。 本王就把你彭家捧起来,让他们看看,也算是为日后真正伐乾灭国时,给他们一条可选的路。” “王爷目光深远,卑职佩服!” “对了,你原本姓什么?” “回王爷的话,卑职原本姓张,但卑职自幼就是燕地孤儿,所以……所以卑职这辈子,就打算一直姓彭了。” “也挺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王爷!” “本王累了。” “卑职告退。” 王爷回到了特意为他安排的屋舍; 走进来,往床榻上直接一躺。 陈仙霸泡茶,郑蛮上前点烟。 刘大虎不在这里,郑蛮终于有机会可以帮王爷点烟了,他很珍惜这个机会。 阿铭则坐在对面椅子上笑道: “主上先前被吐脸上时,还真有种侵略者的风范,呵呵。” 明明很气,却得忍着,强行绷着某种风度,按捺住一声令下屠尽所有的冲动。 “这个彭凯,是个人才。”郑凡说道。 “哦,王爷看上他了?” “是真的看中了,以后我打算把锦衣亲卫扩大,正儿八经地做成锦衣卫的架构,这个彭凯,可以拿来帮薛三。” 阿铭有些好奇道:“就因为他救了咱,所以主上您就?” 郑凡摇摇头, 道: “打他率彭家庄的兵马来救援再到这几日咱住进了彭家庄,他其实早就对彭家庄完成了清洗和掌控。 密谍司应该也给他安排了一些下手,让其安插在庄子里。 所以, 你觉得为什么,他媳妇儿就能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放了人,整了这一出?” “主上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彭家庄的武装对乾军下手都很狠厉,足以可见其人之威望,外头都拾掇得这么好了,没理由这无厘头会出什么岔子,尤其是在本王就住在这儿时,呵呵。” “那主上,他算计这个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他自己么?不应该啊,他已经有了救了您的功劳了。” “他没料到,我会在他之前说,让他带着彭家庄上下一起迁移回去,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再整这一出了。 没瞅见他跪那儿时,一直在看我么,这是生怕画蛇添足弄出事儿来,被我发现和怪罪,呵呵呵。” “所以,他这算不算是妇人之仁?” 王爷伸了个懒腰, 道: “妇人之仁好啊,真搞个铁血冷酷搁旁边,管的还是锦衣卫,我可就睡不着觉了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奏对 一碗咸菜,两碗粥,三个馒头,四个内侍; 头发杂长的年尧,默默地拿起碗筷,开始进食,他吃得很快,却也很细心。 最后两根咸菜,配合着最后一口粥下去,再用那最后半个馒头,擦了擦粥碗和咸菜碗底的那一点点的油渍; 吃下最后一口时,年尧一边擦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在脸上流露出了满足和幸福的神情。 “这胃口,让朕很是羡慕啊。”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前方屏风后传来; 四个内侍全部跪伏下来; 年尧也起身,行楚礼; 姬成玦走了进来,其身后的魏忠河将一块坐垫放下,让姬成玦坐起。 “起了。” “谢陛下。” 年尧起身。 “都说这男儿膝下有黄金,且你楚人又向来有蒙冤之臣投觅江以证清白之传统,为何在你这里,朕是一点都没瞧见?” 年大将军入了皇宫后, 该跪的时候,就麻利地跪; 该请安的时候,也热情地请安; 该吃饭的时候,吃得也比谁都香。 甚至, 每隔一段时间,还嚷嚷着要沐浴熏香,说自个儿新阉,再加上那平西王爷的刀,快是快,却不考究,导致自己现在的这家伙事儿,老是频、急、不尽还加个分叉; 他自个儿到无所谓,就怕熏着了贵人不好。 此时, 面对燕国皇帝的询问, 年尧笑着回禀道: “陛下可知,每年投觅江最多的,并非官员贵族,而是百姓黔首奴才。” “哦?” “可世人只传颂于他们的清白高洁,无视了他们一具尸壳之下,觅江江底的,累累白骨。 奴才不是贵族出身,哪怕奴才当初曾做到了楚国大将军的位置,也是因奴才自己有这个本事,能为君分忧。 既然自食其力,何苦到最后还要难为了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朕若是给你一口饭吃,你就会为朕守节?” 年尧笑了, 道: “奴才愿意帮陛下做事,只要陛下愿意。” “呵呵。”姬成玦摇摇头,“楚国那位养了你半辈子,到头来,就换来你这一句话么?” “陛下,再凶猛的老虎被关入笼子里后,也依旧会变得温顺,为了乞活,甚至可以做出猫狗一般的动作。” “哟?不耐烦了么?” “是奴才怕耽搁了陛下您的正事,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的空闲来调弄一个阶下囚奴才呢?” “唉,这你可就不懂了,晓得为何郑凡会将你送入宫里来么?” “是为了封王?” “嘁。” 皇帝很不屑地摇摇头,道: “于他而言,平西侯还是平西王,真的有那般的重要么? 他将你送来,就是想让朕,闲暇时,逗你玩玩,解解闷儿。” 年尧听完这些话,很认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前阵子朕让人送来的军报,你都看过了?”姬成玦问道。 “回陛下的话,奴才都看过了。” “看仔细了么?” “奴才看得很仔细,奴才就等着陛下来问呢,答好了,奴才还奢望着下一顿能多些荤腥,奴才是个贱奴出身,这辈子是真嗜肉如命呐。” “那你可知,朕为何要特意来问你?” “因为乾国官家。” “乾国官家?” “因为当年平西王爷,曾指着那位官家说过他不知兵。此例一开,除非那位官家能在武功上得以建树,否则,奴才觉得,这段轶事,日后大概会成为谚语。” “呵呵呵。” “另外,陛下虽有满堂文武,但又有谁,能比奴才这个阶下囚,来得,更为纯粹呢?” “说说。” “臣遵旨。” 年尧张了张嘴,却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姬成玦,问道: “陛下可否容臣,徐徐道来?” 姬成玦微微颔首。 年尧开口道;“这场战事之起源,源自于这些年来,乾楚二国,为大燕,压迫甚大,已然不堪重负矣。 军心民心,上上下下,一旦耳濡目染形成习惯,那大燕将恒强,乾楚将恒弱,假以时日,不战而屈人之兵绝非妄想。 所以,臣才会在范城铤而走险,不过,臣失败了。 而当臣失败后,乾楚之格局,将更为紧张,乾楚之联盟,将更为巩固,就算无法胜燕于全局,也当胜燕于一隅。 故而,有了梁地乾楚联军精锐之设伏。” 姬成玦闭着眼听着,指节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 年尧继续道: “是陛下,给了乾楚这一个机会。” 说完这话,年尧仔细地看着姬成玦的神情。 只见这位皇帝听了这话后,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让人察觉不出他是喜还是怒; “大燕先皇帝在时,曾让大皇子领兵,结果战败; 陛下欲收兵权,实则为和平西王分割晋地之权柄,然陛下所用非人,造成肃山大营之乱,由此引发出虎威伯的调动以及后来梁地之全军覆没。 陛下所要做的,臣能理解,但……陛下,分割兵权,实收军心,非一道旨意亦或者地方朝廷之联动,没这般简单。 因为陛下您,没办法亲自出这燕京城,披挂上阵。” “这件事,朕后来想过,朕确实是做得急切了,而且法子上,也用错了,正如你所言,朕不该派人去切割,因为朕不可能自封为什么大将军。 朕应该像做买卖一样,多提拔多安插几个掌柜的上来。” “陛下英明,陛下能指挥的能收服的,是那些将领和将门,就算是军权收于朝廷,这中间,依旧得假他人之手。 收一人之心易,收万人之心难。” “这个,先放一放,朕这次来,主要是想听听你对接下来战局的看法。” “陛下,平西王率军出征,场面上固然浩浩荡荡,但燕国,应该已无后勤补给之能力,所以,平西王就粮于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这偏偏,让本该可以占据着战场正面优势的燕军,无法耐心下来寻求破绽。 高手过招,强者,本该有见招拆招的优势,而燕军,没有。” “国力虚弱,没办法啊。”姬成玦晃了晃手指,继续道,“那然后呢?你觉得,平西王率军入乾,是怎样的一步棋?” 年尧咽了口唾沫, 道; “是一招……臭棋!” 姬成玦睁开了眼,看着年尧。 “平西王明明是因为无法在梁地打开局面,再加上盛名所累,不愿意和乾楚联军做默契地他撤我进,不想兴师动众之后,就只拿到这一个面子上的空壳大捷。 所以,这才有了平西王率军入乾之举。 他这是在赌,他这是在任性,无非是不想坠了自己百战百胜的威名!” “朝堂上,有不少大臣和你的意见一致。”姬成玦说道,“说平西王,不以社稷家国为重,而以自身虚名为要,铤而走险,是为对大燕江山社稷之渎职。” “陛下,他们说得没错。”年尧肯定道。 “但朕,并不像听这些,朕已经命燕地民夫辎重,尽可能地支援南望城,让朕的大哥出面,牵扯住乾人的三边。” “也正因如此,臣才认为,平西王这是走火入魔了,他分明知道如今之大燕,很难再行举国之力开战,纵然有燕国铁骑在,可没有辅兵没有民夫,强行开战,无非就是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冒险。 而若是平西王失败了,甚至他自己也和虎威伯一样,那么,大燕将立刻……” 说到这里,年尧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说完了?” “没有。” “那快点,朕要走了。” “臣很无奈的是,哪怕臣坚定地认为,甚至是笃定,平西王入乾真的只是头脑发热心血来潮不顾大局仓促冒进之举…… 但, 臣觉得,平西王很可能能成。” “哟?”姬成玦有些意外,“这又是什么道理?” “因为臣输给他了。” “你的意思是,他运势好?” “不,臣并不会天真的觉得,臣的失败,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好,而是因为,平西王本人,本就最擅长这种千里奔袭不顾大局火中取栗的战法。 当局面无法打开时,择一条自己最擅长的路走,说不定,就能撬开这裂缝。 臣以前一直认为,靖南王爷是那种能为人所不能为的人,其实,平西王,也是。” “朕看到前方的折子,最先想到的是,那姓郑的又跑到上京城下,对那位乾国官家,耀武扬威一番。 等他回来,说不得还会亲自上个折子,对朕说,是替朕,向那位官家问了一声好……” 姬成玦身子微微前倾, 继续道; “但朕敢保证,他肯定提都没提朕,只顾着他一个人尽情得瑟。” 很显然, 当年尧说出“吉利话”时,这位大燕的皇帝,情绪一下子好了很多。 年大将军附和着笑道: “说不得平西王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替陛下您将上京城给攻破了呢。” “年尧,你是在戏谑于朕么?” “臣不敢。” “行,借你吉言,要是那姓郑的真能将上京城给朕捅穿了,宫内九监,朕让你选一个当总管,哈哈哈。” “奴才恭送陛下!” 说完, 皇帝起身,走出了这座偏殿。 年尧有些惆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想给自己轻轻地来俩嘴巴子,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这位燕国皇帝,骨子里的那种气魄和胆识,真的一点都不比主子差,可惜了,自己到底还是轻佻了一些,到最后,连晚上的荤腥都没落个实处,亏了啊。 “睡觉。” 年尧开始午睡,自打入燕国皇宫来,他其实就是个住在皇宫里的囚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战事开启后,才被送来了前方战况可以看看。 一个午觉,睡得挺好。 醒来后, 年大将军走到里头,将痰盂摆放好,解看开腰绳,将外衣脱下后,再叉开腿,蹲下解手。 活儿做得不精致,要想自己不被自己的尿骚味熏死,平日里方便时,就得格外的注意。 解决完了,省去了晃一晃的环节; 而是拿草纸仔细地擦了擦大腿两侧,这才晃悠悠地起身。 伸手一摸, 咦, 我的衣服呢? 年大将军正准备喊人,却一下子涌进来一众小宦官,手里拿着的是红袍太监总管服。 “奴才们给总管爷爷请安!” “给总管爷爷请安!” 年大将军有些发懵, 而后猛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啊!啊!” 先是大声咆哮了两声, 随即, 一脚踹翻了痰盂, 顾不得脏,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猛力地击打着地砖, 他哭了。 ———— 今天状态不好,写得晚了,大家不要等,明早起来看,我争取多写一点,就先不求月票了,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五章 你害怕了 “他哭了?” “是的,陛下。” “呵呵。” 姬成玦放下手中的折子,笑了。 魏忠河也配合着一起笑着。 “陛下,奴才不知道,您为何要这般揉搓他?” 其实,上京城破的消息,打早上就到了,由密谍司传回的,比军报折子要快得多。 因为军报,得一级级地往上报,还得负责层层勘验; 再者,前线打仗的平西王,怕是也没那个心思早早地专程派人来燕京汇报这一则石破天惊的大捷。 毕竟早就不是以前没见过世面的郑校尉了,大捷横竖都在这里,又跑不掉,特意地去报捷,多跌份儿啊。 且那会儿平西王本人还在逃命着呢,也没这个心思。 密谍司的情报,是第一手的,但不见得真的准确,毕竟假借密谍司之名传回来一些利己的情报,这种事儿,皇帝还是皇子时,又不是没做过。 且这一则消息,还那么的……夸张。 可偏偏这般夸张的消息,再配合上当事人的身份, 皇帝, 看完后就直接笃定了, 他郑凡, 真的捅破了上京城! 所以说,皇帝去见年尧时,心里其实是知道大捷的消息了,但一直压抑着情绪,没流露出来。 面对魏忠河的询问, 皇帝笑了笑, 道; “当你有什么开心的事儿时,找人得瑟一下,会更开心;得瑟时,装作自己不知道,那更有意思。 思来想去,当需要有这样一个人时,似乎也就只有他了。” “陛下,内阁那边来问话,上京城破的消息,是否需要传告京城内外,与民同乐。” “姓郑的,还不晓得能否安全回来,先把消息压一压。” “奴才明白。” “姓郑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上京城就算是再被破十次,朕,也觉得自己亏大了。” “陛下放心,平西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奴才认为,王爷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朕也觉得他不会死,这世上,似乎压根就没人能够杀死他。” 魏忠河闭嘴了,因为皇帝这句话里,将自己也包含了进去。 言外之意可能就是,连皇帝,都无法做到这件事。 甭管皇帝是否真这样想,身为贴身奴才,这话,不能接。 “可惜了,若是此时我大燕国力有储,配合着上京城破,乾人混乱之际,发大军,征民夫,再掀一场国战。 整个乾江以北,都能被我大燕,吞下去! 唉, 可惜啊。” 皇帝很是懊恼,因为家里,是真没余粮了。 他爹在位时,为了打仗,早早地将国内的刺头都拔了一遍,马踏门阀就是其中的标杆。 等到他继位后,一直过着的是节衣缩食的日子,偏偏乾楚还不安分; 皇帝倒是想宰肥羊,但奈何做老子的牙口太好,没留下可供他开刀的对象。 “陛下,乾国这花花江山,日后必然是我大燕的疆土,无非是让乾人,多替我大燕保管个几年罢了。” “朕也是这般认为的,现在,就等着那姓郑的安全回来的消息了,只要他安全回来,往晋东一摆,楚国就闹腾不起来; 乾人经过这一遭,就像是被割了一样。” 魏忠河马上很配合地缩了缩身子。 “呵呵,乾楚都安分下来后,朕,就能让百姓,修生养息个几年了; 不过,魏忠河,你说年尧到底是真开个玩笑逗朕开心,还是他真的猜出来了?” “回陛下的话,年尧虽然为平西王爷所擒,但到底也是曾和咱大燕两任王爷交过手的,奴才以为,对半对半。” “嗯。” 皇帝点了点头。 “陛下是真准备用他么?” “李良申朕都能继续用,他年尧,又有何不可?” “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想说的是,年尧自打入宫以来,都会被奴才派人隔一段日子就强行服药和戳断筋脉; 若是陛下要用他,真让他当上那个总管,他年尧武夫体魄根基还是不俗的,奴才到底还……” “这还需要问么?在这一点上,你得好好向那姓郑的学学。” “奴才明白了。” “嗯。” “陛下。” 外头,有人通禀。 一般而言,有人求见,会有小宦官来禀告,但有些人的身份是特殊的,可以自己给自己通禀。 “进来。” 走进来的,是红袍小太监,他跪伏在了御案之前。 “何事?” “禀告陛下,奴才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再得炉鼎之呼应,最后,以鼎下貔貅相沟联,确认了一件事。” “这应该是,钦天监的差事才是。”皇帝说道。 这时,身旁的魏公公开口道;“陛下,早年太爷在时,曾监管过钦天监。” 魏忠河的意思是,太爷虽然早就不在了,但身为太爷的传人,也就是这位红袍小太监,是有那个资格管钦天监的差事的。 “哦。”皇帝点点头,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怎么了?” 红袍小太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位天子,和上一任天子,脾性上,真的很像; 都一样的,对天机鬼神之事,不屑一顾。 有些时候,纯粹就是为了应付而应付一下。 但没办法,这件事,他不能隐瞒。 “回禀陛下,黑龙星阵再亮。” “黑龙星阵?”姬成玦微微皱眉,身为姬家人,他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 当年,三侯开边,随着大夏崩塌,就变成三侯立国。 按照诸夏之传统,立国当“秉持天地之意志”,也就是所谓的天子。 同时,立国时,将引天象而入国瓮; 说白了,就是在星空里,自己挑选出一串来,宣布这是自己的星阵。 燕国的星阵,是一条龙形,称之为黑龙星阵。 “陛下,黑龙星阵在靖南王西行、镇北王病故之后,已呈黯淡之势,可就在前日夜里,星阵忽然大亮。 此乃凶器再握之象,主杀伐。” “哦,朕知道了。” 皇帝的回应,很简单。 红袍小太监则又道:“陛下,凶器再握,主杀伐者,奴才认为现如今之大燕,唯有……” “你想说的是,平西王爷?” “奴才……” “你这奴才,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是想说,凶器为一臣子所掌握,于朕不利是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你很敢,朕就奇了怪了,他郑凡,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让你这般急不可耐地想要给他上眼药? 朕还没问呢,你就先在那里提醒朕了?” “陛下,奴才只是职责所在,不敢隐瞒,奴才出于对陛下的忠心,绝无私念! 再者,奴才和平西王爷,并无恩怨之说,甚至,奴才还和平西王爷手下人,在酒道上,引为知己。” “呵呵。” 皇帝笑了两声,但这笑声里,却带着一种戏弄。 “朕问你,上一次黑龙星阵大亮时,大燕江山,倾覆了么?” “陛下……奴才……” “回话。” “未曾。” “好,既然靖南王镇北王和先帝爷在时,并未有不臣之举,你凭什么断定,他平西王在点亮这黑龙星阵后,会对朕不利? 朕自觉不如先帝甚多,朕也一直虚心以自省,但也不用你这个奴才,在朕跟前,指着朕的鼻子说,朕不如先帝爷远矣,所以,先帝爷能压住的局面,朕压不住,先帝爷能按下去的人,朕,按不住,先帝爷能做成的事,朕,做不成!” “砰!” 茶杯,被皇帝重重地摔碎在了地上。 红袍小太监额头抵在御书房的青砖,一侧的魏忠河,也马上跪伏了下来。 御书房大门口候着的一众宦官,马上也跪伏下身,外头御花园里的宫女太监们,也全都跪下来。 天子发怒时,没人敢站着。 “陛下息怒,奴才……奴才真的……” 皇帝正色道: “明日朝会上,朕要看见钦天监监正亲自送上的星象折奏,黑龙星阵大亮,寓意我大燕军神再立,武运不减。 此乃天佑大燕,天意在燕!” 说完这些, 皇帝的眼眸冷冷地落在了红袍小太监身上。 红袍小太监马上道: “奴才……遵旨!” …… 后宫,桃园。 新君刚继位时,皇后住在后宫正宫内,其位置,实则就在御书房后头的再后头,皇帝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后,出来往北走,径直过俩院门,就能到皇后的寝宫。 不过后来,皇后换了个偏僻点的宫苑住,一地开荒,种了些蔬菜,一间偏殿做了蚕房,里面,还有纺丝器物。 蚕房里,是养了一些蚕,但皇后并不会亲自去做这些,预留这些,无非是对外宣明皇后亲自教导大燕妇人在家勤作; 但菜园子,皇后是精心打理过的。 皇帝刚进来,就见皇后正蹲在那儿洗着黄瓜。 皇后没穿正装,而是农妇打扮; 其实,农妇的打扮,也挺好看,衣服不脏也不破,人也不脏还很丰腴,蹲着时,体态显得很是妖娆。 皇帝见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皇后已经为自己生下两个儿子了,但皇帝对皇后的兴趣,依旧不减。 宫中奴才,该退的也都退下去了,留下来的,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自己人。 皇帝上前,抱住了皇后。 皇后其实早就听到脚步声了,回头一看,再将刚洗好的一根黄瓜送到了皇帝面前。 姬成玦张嘴咬了一口,自家种的黄瓜,就是清脆爽口,吃起来感觉很不一样。 “好吃么陛下?” “好吃,但你种得也太多了点。” “天热,每餐都可以凉拌,还能腌酸黄瓜用,臣妾还觉得种得少了些呢。” 皇帝无可奈何,其实,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姓郑的和自己开过关于黄瓜的荤段子的话,他倒不会多想。 可偏偏,这玩意儿你心里有了念头后,再看看种了这么一大片的黄瓜,总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国事太过繁忙冷落了谁? “陛下用过膳了么?” “用过了,有冰饮子么?” “太医说了,陛下国事繁重,肝火旺,还是喝凉茶。” “好。” 皇后亲自将凉茶端了过来,皇帝直接一杯饮尽。 “外头的事儿,听说了么?”皇帝问道。 “外头,什么事儿?”皇后摇摇头,“臣妾可没在前面安插什么眼线,咱后宫就臣妾和妹妹俩人,也用不着多安排人做啥。” 皇后这说的是真话; 大燕两个皇子,全是她所出,其中一个还是嫡长子,也是太子。 往后余生,她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隔一个月,劝谏一下陛下要节俭,让史官记录一下,再让魏忠河派人传到内阁去; 再隔一个月,劝谏陛下要选秀,让史官记录一下,再让魏忠河派人传到内阁去; 中间,皇帝想高举轻放谁,就安排皇后出面,来劝谏自己仁慈,皇帝再借坡下驴。 所以,虽然当皇后时间并不久,但皇后的贤名,朝野称颂。 应付好面对外朝的人设后,皇后就可以一门心思地待在自家的寝宫里玩自己的。 “南面,郑凡打进了乾国国都。” “真的?”见皇帝不是在开玩笑,皇后马上跪伏下来,“臣妾为陛下贺!” “起来起来,咱夫妻俩个,干嘛这般。” “不是,臣妾觉得不这样一下,不能显示臣妾内心的激动,这郑凡,打仗是真的厉害,不是说在梁地打么,怎么就打到上京去了?” “他就这么胡来的呗,但他就是有本事能胡来得成。不过啊,现在只是消息传回来了,也不晓得那姓郑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全身回来。” “陛下,不是打破了上京了么?” “打破了是打破了,意义很重大,可偏偏,我大燕现在没有出兵扩大战果的能力了,南门关那儿和乾楚联军纠缠的兵马,后勤方面,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就粮于敌,不是长久之计,大军还是得按照战场需求来进行转移和调整的,并非和流匪一样,这儿吃完了,就跑下一个新地儿继续吃,所以南门关那里依旧有着为大军输送粮草军需的任务,现在,压力越来越大了。 南望城那里,大殿下和李良申的大军,只是和乾国三边军队,隔着吆喝,进进出出地制造一些压力,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大军出动去开什么大战,后勤跟不上,大军就出不去。 “不过,郑凡这下子,是给朕,将乾人的气焰,给完全压下去了,朕终于能腾出手来,好好地给大燕,聚一聚血气了。” “攻破上京,那可是当年初代镇北侯爷都没能完成的壮举呢,陛下准备如何赏赐他?” “如何赏赐? 他已经是王爷了,还能怎么赏? 朕的儿子,都送到他身边去了,总不能这次再送媳妇儿? 哦,对哦,可以送媳妇儿去呢,姓郑的本就有那名声在外,说不得会真高兴呢,呵呵。” 皇后张嘴,咬住了皇帝的肩膀。 “嘶……疼……” 皇后咬了咬唇,道;“陛下愿意送,臣妾就去,看看到底是谁心疼。” “呵呵。” 附近的这些个内宦和宫女,全都无动于衷,宛若雕塑。 皇帝和皇后,相识于民间,感情深厚,夫妻之间,说点带着些刺激的私房话,本就不算什么,纯当是增添点情趣了。 嬉闹了一阵, 何皇后纠结道; “这样来看,好像没什么可以赏赐他的呢?” 边上的魏忠河,听到皇后的这话,脊梁骨都开始发怵了,心里犹如万马奔腾。 皇后这话的意思, 不就是平西王爷,已经赏无可赏了么? 魏忠河知道皇后娘娘并不是暗指这个意思,皇后娘娘很聪明,为人处事方面,拿捏都极好,但想让一个出身屠户家的女子,在当了这么短时间皇后后,一下子明晰朝堂上的风云和忌讳,也不可能。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 魏公公眼角余光,特意地拂过了皇帝的面庞,发现皇帝的神色如常,心里这才舒了口气。 “几位宰辅和朕要晚上议事,朕今晚就不回来睡了。” “嗯,臣妾晓得了。” 皇帝又和皇后亲昵了一阵,这才起身,拿着两根洗干净的黄瓜,一边啃着一边走了出去。 魏公公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晚上御书房的议事,并且持续太久,基本是皇帝说,几位宰辅们听,再整合一下明日朝会上的流程。 完事后,宰辅们全都告退。 皇帝在魏公公的伺候下,躺到了侧殿下榻处。 这是曾经,他父皇最喜欢休息的地方; 姬成玦继位的第一个晚上,也是宿在了这里。 皇帝歇下了,魏公公站在门口,后背靠着柱子,半眯着。 殿内,姬成玦则睁着眼躺着; 躺了会儿, 他又坐了起来; “你在害怕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 姬成玦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父皇”。 父皇弯下腰,将脸贴得和自己很近,嘴角,挂着的是父皇所习惯的那种微笑,宛若是将眼前的一切,都尽可拿捏的嘲讽。 “父皇,你当初难道就不怕么?” “你觉得朕,害怕么?” “应该是,会有一点的?” “朕是皇帝。” “我也是。” “不,你不是,你不如朕。” “我不如你?” “朕与你说过,皇帝,当自绝七情六欲,你做到了么?” “父皇的意思是,让我断绝掉和郑凡的情分?” “你看,你看,你看呐,呵呵呵……” “父皇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你当初对朕说,你不会做一个和朕一样,绝情的皇帝,现在听起来,真的太好笑了。” “父皇……” “绝情未必真无情,有情不定真存义,呵呵呵。 朕这个断绝了七情六欲的皇帝,根本就没有害怕的情绪。 而你, 这个自诩为不会在这方面学朕的皇帝, 却在这里对朕说, 你, 害, 怕, 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帝王心变 委员长是什么官儿? 金术可也不知道啊,他只听说过伍长,百夫长,千夫长,但真不知道有个叫委员长的官儿。 面对大皇子的问题,金术可只能摇头道: “贵人,某也不晓得。” “你也不晓得?” “是,有时候郑将军和北先生他们确实会说出一些我所听不懂的话,但我敢肯定,那些话语中,肯定是极有深意的,只是我还一时不能领会。 比如,上次打下奉新城后,三爷就和力爷聊天时说过,说这司徒毅简直就是运输大队长, 城里可储存了不少好东西。” “运输大队长,和委员长,都是一种官职吧?” “应该,是的吧,贵人。” “那位叫委员长的,看样子经常伪造圣旨,且既然将司徒毅那种人比作运输大队长,那么这两个‘长’,应该都很不堪。” “是的。” “罢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找郑将军询问吧,金术可,我们得走了。” “遵命。” “若是这次我们得以活着回来,以后,你就跟着孤吧。 孤的王妃,是蛮王的女儿。” 我的妻子,是蛮王的女儿,我,就是你们蛮族的女婿。 这一层身份,在大皇子看来,对于吸引蛮族为自己效力,有着天然的加成作用。 金术可却忽然茫然地道: “风太大了,贵人,您刚刚说的啥?” …… 野人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很多,夜袭过后的第二天深夜,哨骑来报,雪海关南面外围就出现了一大批野人骑兵的踪迹。 在粗略估量了野人的规模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梁程直接下令将外围的哨骑全部收入城中。 夜袭的法子,你用一次也就够了,人野人不是傻子,不会给你接二连三地戏虐,同时,对方的规模数量太多,夜袭很容易将自己给葬送进去。 该激进的时候你得激进,但该苟的时候,你也确实得好好地苟下去。 城墙上巡逻的士卒比往日增加了一倍,你最擅长什么,也就防止别人用你的招牌动作来打败你。 盛乐军最喜欢玩儿的就是“特种兵夺城”战术,所以必须得加强警戒,毕竟野人对于丢失雪海关那简直如同是穿着皮靴踩在了他蛋蛋上,这个时候,他们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去尝试的,只要能够快速夺下这一关口。 而其余大多数的士兵,梁程则让他们继续休息,野人刚来,附近树木都被自己清理掉了,他们想攻城暂时也攻不动,至少得做个两天木匠活才行,所以没必要搞得那般如临大敌让士兵们提前就疲惫了。 郑将军也不顾自己身上未好利索的伤势,穿上甲胄后也上了城楼查看情况,就在外围不远处,一个个举着火把的野人骑兵正在纵横。 “这是在示威么?”郑凡问身边的梁程。 “是的,主上,在给我们压力。” “还真当咱们是吓大的啊。” 攻心手段,郑凡现在还真瞧不上,自己手下的这支兵马,是自己拿银子和心血实打实地喂养出来的,你要说真到山穷水尽时,可能需要担心一下这个,但眼下还没真正厮杀起来呢,军心,是没得问题的。 之只不过野人的作战方式,还真是未完全褪去蒙昧,那边隐约还能听到吟诵声,显然是野人的祭祀,按照他们的说法,应该是叫星辰接引者,正在对这里下达着来自星辰的警告和诅咒。 “嘿嘿,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不是你们赶紧投降,否则我们就代表月亮消灭你?” 身边的几个魔王都笑了, 旁边的一些盛乐军甲士见大人们都在笑,自己也就合群地跟着一起笑。 “都准备好了么?”郑凡问道。 “主上,放心吧。”梁程回答得很平静,但这个时候,身为实际上的主将,他必须得有这种姿态。 因为谁都清楚,真正残酷的厮杀,很快就将会到来。 这时, 天上传来了响动。 众人抬头向上看,不少士卒已经举起手中的弓箭对着上方。 “是隼鸟。”梁程说道,“野人一些部族会饲养驯服这种鸟,当作战场监控和传递消息的工具,一些最好品种的隼鸟,会近似于妖兽。” “它在观察我们?” “是的,主上。” “呵呵,搞得跟无人侦察机一样。” 郑凡还举起手,对着上方盘旋的那只隼鸟挥了挥,且没有下令身边的甲士射箭。 “这鸟身子有点小,飞起来也不是很霸气的样子,我还是觉得,燕人的鹰,更雄武一些。” 这就是爱屋及乌了,因为对燕国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对燕国的很多东西,都看得更顺眼。 “早知道应该提早向靖南侯要两只过来玩玩儿,开战前,先放鹰出去转两圈,然后视野之中,骑兵奔腾起来,这画面,才够味儿。” “主上莫慌,阿力会驯兽的,等回到盛乐后,可以去天断山脉里抓一些合适驯化会飞的妖***给阿力去调教。” “唔,阿力还有这个本事?” “是的,他甚至能听懂一些兽语。” “怪不得有时候说得不像是人话,理解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墙垛子,自打下雪海关后,其实自己这边并没有派出信使去向靖南侯传递这一剧情。 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中间野人和楚人又多,普通骑士很难成功再回到望江西岸去将这一军情成功传达上去。 派得少,没用,溅不出水花,派得多,自己这边正是用人之际,又心疼。 其实,派薛三去传信最为合适,成功率也最高,但薛三在这里的作用太大了,实在是放不开。 当然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梁程很笃定,望江西岸的靖南侯会从野人的反应之中嗅到一些东西。 让野人当自己的信使,才是最划算也是最有效的买卖。 这大概是一名军事大家和另一个军事大家之间的“心有灵犀”吧。 郑凡也曾问过,万一前线的野人,那位野人王哪怕知道了这件事,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该怎么办。 梁程只回了一句: 只要那位野人王知道这件事,那么无论他再怎么去伪装再如何去遮掩,都会上了痕迹,这是无法避免的,而那边的靖南侯,必然会捕捉到这一痕迹。 隼鸟在这里又盘旋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远处, 野人骑兵打起的篝火却越来越多。 郑凡清了清嗓子,掏出一根烟,点燃,没去吸,而是卡在了墙缝间。 “先给你们上柱香,孙子们。” …… 这一次,野人营地外围,虽说还没来得及制作栅栏和打下营盘,但东西两侧,各有五千骑分成数股正在游弋,以这种方式保证中军得以安宁,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出现被燕人夜袭的惨状。 隼鸟飞回来了,落到了格里木的肩膀上。 格里木伸手,摸了摸隼鸟的身子,在其面前,坐着几个万夫长,各部的兵马,汇聚在这里,有近四万人,且野人王估计这会儿也收到消息了,应该还会再增派兵马过来。 雪海关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敏感了,也太重要了,他们也不敢去隐瞒,也无法隐瞒。 “诸位,栗木儿已经被星辰接引走了,我们没有时间去为他举行葬礼,因为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用牙齿咬,也必须将这雪海关给重新啃下来! 这是我圣族的退路!” 格里木的声音开始阴沉起来, “这一次,一切罪责,我格里木在攻下雪海关后,将亲自去承担,王的怒火,我格里木一人扛下,这本就是我的过错,与你们无关,这一点,我可以向星辰起誓! 所以,眼下,你们不是为我而战,也不是为了王而战,甚至,不是为了什么圣族的未来而战,而是为你们自己的性命而战。 要是让燕人将这雪海关堵住一个月,两个月,这次入关的所有圣族勇士,将有可能被燕人,尽数葬送在这晋国大地上。 我们, 没有退路了。” 格里木言语很是诚恳,也没有半分推卸责任的意思。 诸位万夫长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以说,野人之所以可以以一种极为轻松的姿态在望江一线和燕人对峙着,那是因为自己已经捞够本了,海量的财货和奴隶人口都已经被运输回了雪原。 若是前方实在不行,大家完全可以见风而撤,再回雪原。 雪原毕竟是他们的主战场,燕人在雪原上不见得能占什么便宜,再者,看似是自家退出了晋国,但燕人将直接面对雪原和楚国的两面夹击,燕人就算吞下了这半块成国之地,也消化不下去。 但现在,他们的退路没了,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最危险的局面出现,他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知道那群燕人是怎么窜进来的,而且还跳出了自己数万大军的围捕,最后还夺下了雪海关,原本的大好局面,顷刻间就直接崩塌了! “格里木,你下命令吧,如今,我们只有团结在一起,夺回雪海关,除了这一条,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的,格里木,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论罪的事,以后再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必须拿下这座关口,打通晋地和雪原的通道。” “该怎么做,格里木,你下命令吧,王的帐下,就属你最善于打仗,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格里木是晋人出身,他的家传和见识,确实比大部分野人要高出不少,往常,野人的其他贵族和头人们,对格里木都是表面恭敬其实心里是不大看得起的。 但在这种危局时刻,他们还是本能地摒弃了其他,听从格里木的号令。 虽说他们之前曾在望江赢了燕人一次,但现在,燕人换上了他们最能打,且还曾亲自出征过雪原的那位南侯,谁知道战事的未来到底会如何? 所以,雪海关,必须得打通,无论付出多少麾下勇士的性命,都不能心疼。 “我部已经尽数出去,去更远处砍伐木材,制作攻城器具,阿郎台,阿格,你二部这两日必须死死地盯着雪海关,栗木儿就是疏忽大意之下被燕人夜袭得手,我们不能和栗木儿一样情敌大意。” “是。” “明白。” “其余诸位,请去更远处抓捕一些晋人贱民过来,这附近,已经很难找到了,辛苦你们了,攻城时,需要人命去慢慢填,你们能多抓来一些晋人,我族勇士就能少折损一些。” “是。” “是。” “我等明白。” 格里木麾下,基本是成国降军为主,司徒毅的小朝廷之所以日子过得那么窘迫,一场望江之战下来谁都不愿意理睬让其跑去奉新城那儿自生自灭,也是因为原本战场归降的大部分成国降卒,都被格里木收入了帐下。 他是晋人出身,用晋兵,本就合适。 而且,你让野人去制作攻城器具,他们也做不来,只有靠自己的兵马去制作。 至于要去更远处抓捕晋人来充当攻城时的炮灰,那是因为雪海关附近的这块区域,已经不是十室九空了,基本已经没人烟了。 这里是野人刚入关时的必经之地,各部野人在搜刮和烧杀抢掠以及掠夺奴隶时,等于是将这里像是耕地一样犁了一遍又一遍。 想抓晋人奴隶,只能去更远地地方再找找。 “等器具制作完毕,我部将率先攻城,在此时,你,我,大家,谁都不能去保存实力,因为雪海关一日不破,我们所有人,就都有覆灭的危险!” “我等遵命!” “我等遵命!” 命令下达之后, 格里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隼鸟。 他的家族,早年间,曾是司徒家的御用驯兽监,只因一次驯兽失误,导致一位司徒家子弟被妖兽惊吓到,这才遭遇了满门大祸,不得已之下躲避入雪原。 但家族本事,其实并未失传,这只隼鸟,是他精挑细选且细心培育出来的,这不是一般的隼鸟,它通灵性,甚至能够和人一样思考,虽然不能说话,却可以与格里木进行双方之间才能懂得的交流。 “另外,我将送信给雪海关内的燕人将领,邀他于明日城外,与我一晤,燕国能给他的,我圣族,能给他更多,甚至可以在这雪海关地界,割让出一部分来,许他晋地封王! 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许诺,只要他愿意归降我圣族,都是值得的。” 这时,坐在下面的阿格开口道: “格里木,就怕那燕人将领不敢出城啊。” “是啊,万一那位燕人将领胆小如鼠惜命得很呢。” 格里木闻言, 目光当即沉了下来, 正色道: “偷渡望江,昼夜奔袭奉新,斩司徒毅,再以迷障诱我等出圈包围,调虎离山之后,再沉寂拿下雪海关。 此等手段,魄力,用兵之法,堪称当世人杰,更在我格里木之上。 此等英豪,岂是你等随便就可欺辱,欺辱是小,若是你等继续这般瞧不上人家,栗木儿,就是你等的榜样,我们,必须得清醒了。 对方绝不是什么无胆鼠辈!” 众人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格里木继续边抚摸着自己的隼鸟边道: “此等人物,若是能替我王收入帐下,我圣族日后崛起,必然再添一助力,这个人,值得见,也必须得见见。 若是其愿意归降,我格里木,愿意将自己的位置,麾下的兵马,全都交给他,我亲自为你牵马! 阿格,你立即找人写封信,就说明日正午,我格里木,与他在城外三里处一晤,我大军,将先行后撤十里,且我与他,都只可携一名扛旗手,不得再有第三人。信写好后,再找一神箭手,射入雪海关内。” “是,我马上让人去办。” 这时,阿郎台开口道:“可是,格里木,我们怎么知道明日出城会晤的到底是不是对方的主将?” 格里木闻言,当即笑了, 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隼鸟道: “它告诉我,它已经在城楼上,看见对方军中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了,也记住了那个人的模样。 妖兽通灵,我信它的感觉,绝不会错。 明日它会在空中盘旋,若是对方出城与我相见的不是那位,那就证明对方根本就无心与我等谈判,我自直接归去,待得制作好攻城器具后,攻城便是!” ……… “啥,对方主将要请我明天出城和他谈判?” “是的,主上,这是对方刚让人射进城来的信,说是明日野人先后撤十里,会晤地点在城外三里,但双方主将只得带一名执旗手,以示郑重,不可再带第三人。”梁程说道。 薛三闻言,当即笑道: “疯了吧,去谈个屁判,难不成咱们把瞎子和四娘丢盛乐不管了,自己带着兵马跑去雪原当领主去? 不过,主上,咱们能不能借此机会用个缓兵之计?” 梁程摇摇头,道:“对方攻城器具的打造,至少得需要数日时间,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无论主上见与不见,都起不到缓兵之计的作用。”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本就是闲着暂时没法攻城所以才想着玩儿这一出的。 “那去干什么,不去不去。”薛三当即道。 “嗯。”梁程点点头。 但郑凡却忽然抬起手,道: “别,我去。” “主上,危险啊。”薛三紧张道。 郑凡摇摇头, 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笑意, 道: “告诉剑圣,明儿劳烦他,替我扛个旗。”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平西王,以德报怨 镇北侯府夫人寿辰在即,在这八方宾客云集之际; 有一人登门,要为被灭族的一部落妇孺老弱讨一个说法! 镇北军开始迅速地调动,一条条黑色的洪流开始向这里汇聚,沿着河滩一线的上百支贺寿队伍的兵卒私兵开始自动防御起来,如临大敌。 不过,倒是没有人喊着要冲上前去斩杀此等恶客,说到底,这是人家镇北侯府的地盘儿,你要是胆敢擅自出手,莫不是欺人镇北侯府无人? 四娘将可怜的杨文志碎裂的尸身收捡好了后就走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发现自家主上正坐在帐篷顶上,遥望着那边的场面。 “上来,这里看得清楚哩。” 郑凡对下方的四娘招了招手。 四娘纵身一跃来到了帐篷顶部,在郑凡身边坐下,二人依偎在一起。 这幅情景,活脱脱的后世农村小伙勾搭邻家俏寡妇来场子上一起看露天电影的翻版。 “主上!” 这时,丁豪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他这两天被郑凡打发出去了,美名其曰地帮忙看守营寨负责防务,这会儿忽然发生了此等事情,自然是来寻郑凡要保护他。 有一说一,丁豪这个人不算什么严格意义的好人,甚至还满手血腥,但有一条他做得很好,那就是有恩报恩。 “上来吧,小心点儿。” “哎,好嘞。” 丁豪也上了帐篷,三个人的重量在上面,这顶帐篷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显然有点不堪重负了。 “主上,要不,我还是下去吧。”丁豪说道。 “没事,反正迟早得塌。”郑凡无所谓地摆摆手,紧接着,笑道:“心里是不是还怪我这两天没准你过来,让你没吃上热乎菜?” “军中粮食属下也是吃习惯了的,怎敢埋怨主上。”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丢丢介意的,毕竟自打当郑凡老师那天算起,在宅子里,丁豪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天天供着。 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啃起那干冷的馕,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像是刀刮着一样。 “嗯,你要理解。”郑凡说道。 “属下理解。” 郑凡伸手指了指前方黑压压乌云中间的那一点…………邋遢, “除非你愿意,陪那货一起吃两天的饭。” “…………”丁豪。 那个狠人,这两天一直在帐篷里? 郑凡没理会丁豪的震惊, 道: “左谷蠡王,是什么官职?”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了,但大半年在昏迷的郑凡对这个世界很多方面其实还没完全弄清楚,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世的那种互联网络在家动动手指各方面的消息就能汇聚过来。 “回禀主上,左谷蠡王是蛮族王庭官职,蛮族王庭首位是蛮王,蛮王之下则分左右贤王,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之下分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 “蛮族是以左为尊和咱们相反的是吧?” “是的,蛮族以左为尊。” “左谷蠡王,已经算蛮族王庭的前几号人物了吧,为什么姓沙拓?” “回禀主上,蛮族王庭早已经不行了,百年前,王庭全盛时期,王庭本身就是蛮族最为强盛的部落,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都是雄镇一方的霸主职位。 但自从百年前蛮王西征葬送王庭精锐之后,黄金家族自此没落,不仅仅是蛮族诸部落不再听命王庭诏令,连王庭自己的势力范围也在不断地被压缩。 黄金家族的血脉也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从上一代蛮王开始,王庭的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以及往下的职位,则不再完全由黄金家族内部成员担任,开始从整个荒漠蛮族里选取英杰充入。 这沙陀阙石,属下以前听说过,据说幼年时就被王庭祭祀所选中,接入了王庭,成年后,更是被当代蛮王封赐左谷蠡王。” “呵呵,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说,他虽然是王庭左谷蠡王,但这次来,却是为自己的母族部落复仇的?” “主人,属下认为,这左谷蠡王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古往今来,蛮族和我燕国年年相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要为死去的蛮族妇孺讨个说法,那谁去为死在蛮族马刀之下的燕国子民讨个说法?” “也就是,双标。”郑凡说道。 “双标,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套标准,自己一套,别人一套。” “主人英明,字字珠玑。” “行了,别拍马屁了,其实,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战场厮杀是战场厮杀,谁生谁死,都凭手中的刀说话,这一点,他应该能看得很开。 所以,他先前就说了,是来为沙拓部数千老弱妇孺讨个说法,而不是战死的青壮。” “主人,这个您是怎么清楚的?”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一具尸体了。” 毕竟,斩下沙拓部首领头颅的,可是他郑某人。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当然可以点评别人双标,但他是当事人,自己的母族部落被屠了,相当于自己的家乡被一举焚灭。 对他而言,没什么双标不双标的,他生气,他愤怒,他不甘,所以主动上门来要个说法。” 这时,四娘开口道:“主上,他说他已经辞了左谷蠡王。” “是啊,这是怕把王庭拉下水吧。” 燕皇和镇北侯之间互相角力,镇北侯府选择了沙拓部当那只猴儿杀了给鸡鸭鹅狗们看看。 蛮族王庭没有任何的表示,哪怕被屠戮的部落,名义上,是它的子民,甚至,仔细找找的话,估计还能找到王庭派来给镇北侯夫人祝寿的使节。 镇北侯府对整个荒漠的威慑,确实足够强大。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辞去官职,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要来,讨个说法。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昨晚,甚至亲自祭奠了自己。 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世人都讲究妥协,都懂得审时度势,他偏不, 他就要一个说法, 一个对自己的说法。 ………… “老夫人说了,王庭日子艰难,若是再折损了左谷蠡王这般英杰,往后日子,怕是就更难过了,劝左谷蠡王三思,为王庭计,为蛮族计。” 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传递着那位“寿星”的话语。 邋遢男身体慢慢地挺直, 喊道: “请郡主出来一晤!” 声如惊雷,响彻河滩。 少顷, 侯府内传声道: “老夫人说她累了,要休息,要安静。” 礼数,已经尽了; 既然你还不知趣, 那就去死吧。 这是军令! “镇北军!” “镇北军!” “镇北军!” 三名镇北军校尉持剑而举。 “诛蛮!” “诛蛮!” “诛蛮!” 三千铁骑一起整齐高呼,肃杀之气盈野。 黑色的洪流开始移动,大地开始了整齐地震颤,晋国的步卒、楚国的水师,都享誉东方,但唯有燕国的铁骑,却是当世公认第一等! 邋遢男洒然后退一步, 再度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地倾倒在自己脸上。 好酒啊, 真是好酒, 可惜了, 自己没能早点喝上这酒, 若是能早点喝上这酒,这一趟,兴许就不来了吧,大不了,整日买醉,也可消愁。 “砰!” 酒坛被砸碎, 邋遢男的头发开始飘逸起来, 赤红色的眼眸扫视四周,在其身上,一道道红色的纹路开始浮现,宛若蛰伏已久的凶兽,睁开了眼! “虎!” “虎!” “虎!” 镇北军结阵完毕,外圈上千骑兵开始游弋,保持着马速,内圈则是百骑为一阵,自八个方向,依次开始了冲锋。 百骑当面,均为黑甲,在这一刻,每一个方阵的百骑似乎连呼吸都为一体,一个方阵,就宛若一个人,就如同一把刀! 邋遢男身形开始了加速,主动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方阵。 而对面,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轰!” 邋遢男一拳砸入阵中,首当其冲的正面二十余名镇北军骑兵身体直接崩碎,甲胄也扭曲成废铁,其余骑兵也纷纷吐血,为气血所伤。 尖刀宛若刺中了顽石,崩裂出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邋遢男本人,其挥拳的右手,也在开始震颤,指节位置,可见鲜血流出。 且没等他趁势冲入破阵之中杀敌,这一方阵的剩余镇北军骑士马上策动自己胯下战马开始向四周逃散。 逃,当然不是真的逃,而是为下一个军阵的骑兵腾出位置和空间。 不等邋遢男平复体内紊乱的气血,第二支军阵已然冲锋而至! 邋遢男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啸, 身形再度前冲。 “轰!” 他的身躯,宛若这世上最为坚硬的精铁,直接砸入了军阵之中,竟然直接将这支军阵砸穿,军阵中央的二十多名镇北军骑兵凡是其所触碰的,要么身躯崩碎要么肢体断裂。 “虎!” “虎!” “虎!” 然而,下一波军阵,又来了。 “砰!” “砰!” ………… 八支军阵,被邋遢男一人破开。 其四周,也已然被鲜血残尸铺满。 其本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一些地方,已见白骨。 若说一开始,他是气势如虹,贯穿云霄,而此时,却有江河日下、些虎落平阳之象。 然而,他的眼眸里,依旧充斥着深深的仇怨,不曾消减丝毫。 与此同时, 镇北军铁骑并没有因为数百袍泽的战死而有丝毫动摇, 先前发动冲锋的八个军阵剩余骑兵主动退散到外圈开始游弋重整,而原本在外围游弋的骑兵则已然重新结出八个军阵。 新一轮的冲锋, 俨然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 侯府内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老夫人说了,卿本将才,奈何逞匹夫之勇? 老夫人又说了,蛮王那老东西家底子本来就不剩几块料了,你若陨在这里,那老东西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邋遢男闻言, 放声大笑, 面对重新结阵向自己冲来的八个方向的骑兵毫无惧色, 同时, 长啸道: “某本荒漠一野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八章 战利品 乾国皇后这些日子,一直被裹挟于燕军之中,和那些一同被抓来的王公贵族不同的是,她的待遇,明显更好一些,身边不仅还有两个乾国诰命夫人服侍,每晚还有属于自己的单独帐篷,不像其他人,曾经高高在上的权贵,在晚上直接被燕人打发到马棚里去挤在一起。 瞎子曾笑谈过,说乾国的文化软实力诸夏第一,这的确是事实。 乾国文人最登峰造极的一件事就是,将历史上的三侯开边,硬生生地编出了一个“四侯开边”,而且能自上而下,旁征博引,明明是胡言乱语,却又能够让普通人听起来很有道理。 历史铁一般的事实,三国还在时,乾人都能这般来改,就别说其他了。 比如, 乾人在战场上一直畏惧燕人,但在白纸上,却可以做到挥斥方遒; 这些年,伴随着平西王的崛起,乾人文士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平西王身上。 平西王爷一直感慨,自己的风评,为何一直在被迫害? 这里头,肯定是有客观的原因,再加上家里一些人,自己的口花花,但无法否认的一点是,乾国江湖文士,在这其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 很多所谓的“江湖文士”,他们白天,可以是官老爷,可以是先生,可以是大儒,但等到晚上写起自己的“小记”时,又能很快地切换出另一个模样; 故而,在乾国江湖上,茶馆酒肆里,甚至是各种上档次的烟花柳巷之地,都不乏平西王爷的本子。 在他们的笔下, 平西王爷被形容成一个对人妻极为渴望的存在,不仅仅让下属贡献出自己的妻子给他享乐,还会对那些亡国贵女,辣手摧花,极尽羞辱! 可谓,人神共愤! 在江南最有名的一条花巷里,每天都上演着“平西王爷”的戏码,以供贵客享用; 一般是女姬扮演一角色,而由客人来扮演平西王爷。 最出名的几个本子,有《平西王与晋国太后的故事》、《平西王与成国太后的秘密》、《平西王与野人王太后的缠绵》…… 江南公子哥们,一边批判着燕国平西王爷的种种天怒人怨之行径,一边又乐此不疲地扮演着这个角色; 本质上, 在心里, 是羡慕的。 男人嘛,骨子里都逃不出那俩核桃仁儿的制约,人人批判平西王爷,人人又在心底想当平西王爷。 这里,也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乾国江南的富饶与繁华,没有充分的底层基础,上层人士,也不可能玩儿得这般花里胡哨,哦不,叫高雅。 这种风气这种风闻,即使是皇宫之内,也不会避讳。 也正因此, 乾国皇后崔瑛,在被燕人抓来后,在得知,平西王已经和这支大军汇合后,她,很慌。 而一连好些日子下来, 明明知道平西王爷本人就在军中, 也听闻平西王爷似乎去查看过那些被抓来的乾国王公贵族, 但平西王爷就是未曾来见过自己, 也因此, 皇后娘娘的心里,更慌了。 “娘娘,洗漱了。” 两个诰命夫人端着器物走了进来,开始伺候皇后洗漱,还要更衣。 皇后有些紧张地问道: “可是那燕虏之王要本宫过去?” “伺候”两个字,皇后说不出口; 她曾在燕军攻破皇宫之际,尝试过自刎,可惜没自刎成功; 而人对自杀的信念,往往会伴随着一次自杀的失败土崩瓦解,短时间内,想第二次自杀,是很难做到的; “娘娘,是官家派钦差来了呢。” “是的,娘娘,我看见钦差了。” 两个诰命几乎哭了起来。 她们本是高宅贵妇,锦衣玉食,仆佣成群,结果一遭沦落,到了如此境地,内心怎能不怕不慌。 但她们能被选上来伺候皇后,已然是极大的幸运了。 燕人对自己的俘虏,可没什么善待的道理,皇后是一个例外,其余的王公贵族,无论男女,基本都当作是“畜生”在看养。 “官家派人来了?”皇后喜极而泣。 “是呢,娘娘,官家必然是派人来接娘娘您回去的。” “娘娘,您可得带上我们啊。” “是啊,娘娘,求娘娘开恩。” “你们放心,本宫这一路承蒙你二人照顾,本宫定然带着你们二人一起走。” “多谢娘娘。” “娘娘仁德。” …… “呵,你们官家的诚意,还真足啊。” 郑凡将礼单放下,平静的目光,落在站在下方的乾国使臣身上。 使臣身着一身蟒袍,年龄不大,但站在自己的军帐里,倒是有那么一股子的英气。 瑞王世子,赵牧勾。 “王爷,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本王又没说要杀你。” “不,外臣的意思是,燕乾两国,纵是交战,作为诸夏两大国,也应该为诸夏之表率,留一份体面。” “战败之国,还要讲什么体面?” “王爷,我大乾,并未战败!” 郑凡笑了笑, 道: “来人。” “在!” “送乾使出帐。” 平西王伸手一弹,将礼单弹到了下面, 道: “那就继续打!” 赵牧勾被陈仙霸与郑蛮拦在身前,做送客手势。 但他却喊道: “王爷,燕国还能继续打下去么?燕国还能打得动么?继续打下去,燕国不怕自己国内崩乱么?” “孤是大燕的平西王,不是大燕的皇帝,大燕的江山,也不是孤的,打碎了坛坛罐罐,也和孤无关。 本王这辈子, 最不喜欢被人威胁, 来嘛, 尽管来嘛。” 赵牧勾神情一滞,在被陈仙霸和郑蛮提起,快要出帅帐时,赵牧勾仿佛被抽去了大部分的气力,喊道: “那王爷到底要什么!” “好。” 陈仙霸和郑蛮松开了手。 “仙霸。” “喏!” 陈仙霸拿出一张地图,摊放在了赵牧勾的面前。 地图上,有两座城,被圈了起来。 “让你们官家下旨,命这两座城的守军,打开城门。” 赵牧勾看到这两座城后,当即吼道: “不可能!休想!” 这两座城不是什么大城,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当然,对于眼下的燕军而言,此时再去行什么攻城之举,实在是没这个必要,士卒很疲惫了,而且这次入乾的伤亡,本就很大。 外围,有几路乾军一直在护送。 燕军走多远,乾军就跟多远,不主动攻击,燕军停下后,乾军就安营扎寨。 因为乾军知道,自己并不具备主动攻击的实力,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乾军在对燕军礼送出境。 大皇子和李良申调动南望城兵马和乾国三边进行着反复地摩擦,使得乾国三边的祖竹明无法调兵南下; 梁地乾军精锐已经向南迂回,打算从南面归国,罗陵的一部还在继续吊着他们,可以说,那支精锐,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禁军主力,被官家带回上京,安抚局面。 这般抽成之下,乾军固然还能继续组织起不少的兵马,看似也是“人多势众”,但实则厢兵郡兵为多数,战斗力不是可忧,而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到底能有多拉胯。 几番兑子下来,当郑凡身边的兵马聚集到一定规模后,除非再一猛头主动钻进乾人的包围圈,否则,基本是平安的。 这两座城,为何能让赵牧勾如此激动,因为它是乾国在北方,向三边输送军需的中转之地,也就是三边的大后方后勤命脉所在。 很显然,平西王爷是打算在离开前,顺手发一笔小财,也算是回去给燕国填补上一些亏空。 至少, 能给小六子,减缓那么一丢丢的压力。 乾国的礼单上,其实就是“赎金”,但这赎金,被分期了,其中,更有不少隐性地存在于和晋东平西王府日后的贸易之中。 但郑凡不是容易被哄骗的小白,能捏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所需的。 金银财宝,其实现在不是很看重了,陈阳这一部归来时,虽然为了赶路,没有大车小车地赶着劫掠品,但每个士卒兜里或者战马的马鞍袋里,多多少少地,都鼓囊了不少。 郑凡看重的,是粮食。 承平年间,粮食其实很廉价,和奇珍异宝,可谓天壤之别,可偏偏这东西,要在对的时节播种更要在等待一段时节后,才能收获,没办法空手变出来。 粮,是眼下大燕,最迫切最想要的,可解燃眉之急。 郑凡挥挥手, 陈仙霸将赵牧勾提出了帅帐。 郑蛮则傻愣愣地问道; “王爷,乾人会同意么?” 平西王瞥了郑蛮一眼, 道; “谈买卖嘛,急不得。” …… 赵牧勾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的,是一个使团,人还不少,每天,都会派人回去传递消息,以及接收来自官家的回应。 这种大大咧咧地坦白,和对自家军队踪迹的毫不掩饰,其实也是一种对乾国的侮辱。 不过乾人知道,燕人终究是要撤军的,眼下也实在是没那个必要更没那个能力再硬打了,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着。 而赵牧勾本人,白天则不停地要求见平西王爷,有时候王爷不想见他,他就站在帅帐外头,大骂平西王无德! 晚上,他会去关押俘虏的马棚那里,安抚那些被抓来的王公贵族,答应他们一定会带他们回家,不会再继续受着燕虏的羞辱。 整个军中,最为忙碌的,就是这位瑞王世子了。 每天,陈仙霸都会将赵牧勾干了什么,告诉郑凡。 郑凡听了后,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彼此都是聪明人,虽然没互相漏过底,但并不妨碍前期的先行合作。 区别在于, 他赵牧勾现在这般跳,别看平西王爷容忍了他,不过是让他提前支取收益而已,到最后,他得投桃报李,否则,他不可能活着带着使团离开这座军营。 郑凡不怕这位世子殿下没需求,怕的是,真派来一个铁硬骨气分子。 毕竟, 这些王公贵族,就算真被自己带回了燕国,也无非是送到上京去,让上京百姓看看猴戏,再给小六子去太庙时对祖宗们夸一夸功绩,装装逼。 换不来吃换不来喝,一路上,他们还得吃喝消耗,没什么实际意义。 郑凡相信,小六子如果在这里,应该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毕竟那货,比自己更看重实际。 就这样, 接下来伴随着燕军的行进和每日的扎营, 似乎也逐渐摸透了这种“默契”的赵牧勾,开始每天都来帅帐前念诗,铭志,痛骂平西王爷的同时,再抒发一下自己对国事艰难的忧心与不甘。 再去燕人那里闹腾,要求给俘虏们发放充足的食物,而且要给他们更宽敞的空间,那些王宫贵族们现在见了赵牧勾,比见了自己的亲爹妈都激动。 因为在这种阶下囚的环境下,剥去了原本身上的荣光后,他们其实早就变得和常人无异,甚至,普通黔首能承受的苦,在他们身上,可以称得上是酷刑。 来自南方紫霞宫的消息,不断地传来。 最终, 在恰当的一个日子,在燕军北撤到达一个节点时; 赵牧勾带着他的诚意过来了。 进了帅帐, 看见平西王爷, 平西王笑了, 赵牧勾竟然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随后, 赵牧勾拿出了圣旨和一应文书,不仅仅是那两座城,还有两座城附近的,一些县城。 “哟,怎么还有添头?” 站在郑凡身边的阿铭有些好奇地问道。 赵牧勾跪伏下来,诚恳道:“王爷,这是我家官家的诚意。” 郑凡点了点头, 道: “本王知道了。” “下臣告退。” 赵牧勾下去了。 “这笔买卖,很划算啊。”阿铭说道。 “只能说,回一点点血罢了,说到底,乾人血厚,根基在江南,两次了,两次了啊,乾人还能这般财大气粗,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妈的, 什么时候我郑凡也能打一场这种的富裕仗,我也想靠国力欺负人呐。” “主上现在倒是可以去欺负欺负那位。” 阿铭说的,自然是那位皇后娘娘,阿铭真的有些好奇,以往无论是王太后还是皇太后,主上不说真的欺负嘛,总得去见见,慰问慰问的。 这一次,真的是见都没见一次。 郑凡摇摇头, 道; “我这人,心善。” …… 三日后,一座座城池,在圣旨的命令下,打开了城门,放弃了抵抗,燕军得以进入。 当然,也有两个县城的守将和守官,拒绝奉诏,坚持不开城门。 其中一座,被燕军打下来了,还有一座,打了一次,没能打下来,就不打了。 燕军在这些县城里,抓来了很多当地百姓,强制要求他们当民夫,负责运送粮食和军需。 与此同时, 福王府一家,被乾军护送着,已经进入燕军哨骑覆盖范围; 而被从上京城抓来的那些王公大臣,一个个地被解开了枷锁,喜极而泣。 不过, 在当晚, 传出一则悲痛的消息; 大乾皇后娘娘, 为免遭燕虏羞辱,保全国格, 于帐内, 自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七十九章 杀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脱。” “脱光。” “下面也是。” “不留。” “站直。” “蹲下。” “撅起。” “好了。” 赵元年脸色有些泛红,将衣服重新穿起。 三爷拿起一杯水,递给了赵元年,道;“一口闷。” 赵元年没犹豫,一口喝尽,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注意自己这几日的排便和嘘嘘,如果出现其他的颜色或者带血,就和我说。”薛三提醒道。 “谢谢,三先生。” 赵元年清楚,这是三先生在为其检查身体,看是否被下了手段亦或者是设了什么毒。 这世上,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杀人于无形,甚至是杀人于数日或者半月后。 “行了,出去。” “三先生,那我母亲?” 薛三挑了挑眉毛,道:“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 “那快出去。” “是。” 赵元年出去了,少顷,福王妃走了进来。 福王妃看着薛三,道:“三先生,要脱衣服么?” 薛三笑了笑,道;“哪敢呐。” 魔王们和主上的关系很好,但问题是,主上只有一个,而魔王有七个,供求关系从一开始就很失衡,所以平日里,就得多注意一些这种小细节。 “这杯茶,您先一口气喝喽,里头,我给您安排了药浴,您泡个一刻钟。 其实,我倒是觉得银甲卫那边必然清楚咱们会认真检查,所以不至于再做这些手段,不过,一切都为了保险,不是么?” “三先生说的是。” 福王妃将面前的这杯茶饮尽,而后走入里间,不一会儿,传来入浴的声响。 薛三走到帐篷外,外头,站着的是陈仙霸,以及一众护卫甲士。 “三先生。” “看护好喽。” “是,三先生。” 薛三往外走了走,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开始剔牙; 阿铭这时走了过来,双手插着兜,道;“终于要回去了。” “想家里的酒窖了?”薛三问道。 “是啊。” “可我这次还没玩儿够呢。”三爷语气里,带着些许的郁闷,整场入乾大战里,阿铭跟着主上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突围,樊力跟着陈阳一起打入了上京; 他薛三呢? 和陈雄在相思山一带跟个二傻子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 乃至于到最后接应到突围主上的还不是他,而是彭家庄的人。 虽说在战略上,薛三也清楚自己这一路的落子必不可少,可问题是,站在个人角度上来看,他完全是诠释了什么叫全程划水。 “等以后的机会。”阿铭安慰道。 “即使是以你装满鲜血和红酒的吸血鬼脑壳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一战之后,估计接下来几年时间,都不会有爆发大战的可能,小打小闹的用兵,也不会再让咱主上亲自挂帅了。 然后呢, 我和樊力还没升级呢!” “升级,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而不是为了升级而生活。” “记着,这句话以后我肯定会还给你的。” “随意。” 这时,赵元年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略带含蓄和拘谨地站在边上。 阿铭回头,看了他一眼。 赵元年小声问道:“两位先生,我的三位王妃,是否也需要检查一下?” “你很在意你的媳妇儿么?”薛三问道。 “额……毕竟是糟糠。” “糟糠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用在你身上。”阿铭说道。 “那就是日久生情。”赵元年说道。 “贴切。”三爷点了点头,“所以,你很在意她们么?” “我……我当然应该……” “你是乾国藩王,回去后说不定燕国皇帝会赐予你姬家宗室女的。” 赵元年:“唔……” “然后,你觉得姬家宗室你做妾室或者做侧妃,她合适么?” “好像,是不合适。” “哦,咱主上似乎是平妻。”薛三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是小六子的圣旨,因为小六子老早就知道四娘的存在的,也知道郑凡和四娘的感情,所以下旨给了平西王平妻的资格,也就是两个正妻。 当然了,实际上并未起到拉起四娘地位的作用,反而是让公主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小妹何德何能,能和姐姐沾一个“平妻”资格? “但你,有这个资格么?”薛三又反问道。 “我……” 皇帝赐婚姬姓女给你,你还想争取个平妻,你想啥呢,你配么? “所以,你对你那三个王妃,很看重么?” 赵元年被绕进去了,他顺着这个思路道: “难不成,得……” 赵元年伸手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随即, 他马上自己猛地摇头,道;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都背离了祖宗了,也背离了我死去的父王,我卑躬屈膝,现在所求的,也就是两件; 一件,那就是想着能去了燕国后,摆脱猪一般藩王的身份,这辈子也可以尝试地自己做一些事情,甭管能不能成,到底可以试一试了。 二件,我想保护好我的家里人,我的母亲,我的女人,我是为了活人而考虑所以才背离了死人,这是我晚上入睡前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的底线了。” 薛三和阿铭对视一眼,发现赵元年这个人还挺好玩的。 “三先生,请检查一下我的妻子们。” 赵元年向薛三俯身行礼。 薛三摆摆手,道: “你说,我都没心思去检查她们了,证明她们真的不重要,那银甲卫闲着没事儿干,去对你那仨老婆下手? 你死个老婆,谁会在乎? 值得下手的,也就是你和你……你母妃了。” 赵元年明悟了过来,又是俯身一拜。 等到他走开后, 薛三开口道:“你说,这货是不是在装?” “在咱们面前装有情有义么?”阿铭反问道。 “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说着, 薛三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一想到瞎子还在赵地,我至少打了个酱油,他连酱油味儿都没闻到,我心里也就没那么苦了。” …… 福王妃沐浴更衣后,主动求见平西王,她很主动。 陈仙霸来通禀时, 坐在帅帐内的平西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福王妃走入了帅帐,就站在那里,看着坐在上首位置的郑凡。 郑凡一开始在那里翻阅着折子, 然后,借着看折子的余光,看着福王妃。 福王妃没说话,没低头,没请安,双手束于身前,就这般大大方方地站着。 王爷放下了折子, 看着她, 开口道; “胖了。” 福王妃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道; “可不敢瘦了,怕你没了手感。” 这个女人,还是一样地会调情,她懂得在恰当的时候撩拨男人的心弦。 在这一点上,四娘其实是比她更厉害的,可问题是,四娘的厉害,郑凡是清楚的,在四娘面前,王爷一直是处于“弱势”地位; 而在她面前,王爷可以保持着一种“掌控”感。 不过,眼下的她,虽然并未隔太久,再见面时,却给人一种她身上的那种薄纱被褪去的感觉。 在以前,她的屈膝奉承,实则多少都带着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意味; 此刻,却没了那种感觉,反倒是有些清水出芙蓉的意思。 换以前, 她可不敢就这般站在那儿直视自己的。 “辛苦了。”郑凡说道。 福王妃嘴唇抿住,神情似乎有些许绷不住, 低下头,吸了口气, 开口道; “能再见到王爷,妾身很开心,是真的开心。” 郑凡点点头, 道; “舟车劳顿,好好歇息。” 王爷又拿起了折子。 “郑凡!!!” 福王妃大喊道。 王爷手中的折子,差点掉下来。 外头站着的陈仙霸和郑蛮,俩人身子骨都哆嗦了一下,倒不是被这一声大喊给吓到了,而是两人真的没想到在帅帐里,居然有人敢这般直呼自家王爷的名讳。 不过,二人到底不是傻子,甭管里头叫得再大声,也不可能进去瞅瞅的。 帅帐内,王爷微微皱眉。 “郑凡,我回来了。” “我知道了。” “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来抱抱我。” “……”郑凡。 … 军营内,有一处地方,现在哭声震天。 这里,正在治办着一场丧事,是乾国皇后娘娘的丧事。 赵牧勾和随行的使团成员负责安排,外围哭灵的那一群人,则是这次被掳掠过来,刚刚得到自由的乾国王公贵族。 棺木,是从附近找寻来的,前期的丧事治好后,皇后娘娘的遗体将被装入棺木中,送回上京。 “事发突然”, 只能一切从简, 且现在,还是在燕人军寨的地盘上。 燕人甲士忽然增添了不少,哭声一下子滞缓住了。 赵牧勾身披白布,看见平西王爷带着福王妃走了过来,主动上前,递送了两束香。 等看见王爷和福王妃走入放着皇后娘娘遗体的帐篷后, 外围的乾国王公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以一种更大的声音哭喊起来。 帐篷内,除了摆放着皇后娘娘遗体的那张床,空无一人。 福王妃走到皇后娘娘遗体边,遗体已经被处理过了,换上了正装,同时脖颈处,还有一道浅浅很敷衍的淤青。 皇后遗体的其他位置,都涂脂抹粉,很重,唯独脖颈这里,没怎么擦,生怕被遮掩住似的。 “娘娘她,是怎么死的?” 福王妃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郑凡。 “你说呢?” “不是你动的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哪怕她是皇后,你也不会下令杀她的。” “我没那么高尚。” 顿了顿, 郑凡将手中的香,很是随意地丢在了遗体身上,也不怕皇后娘娘吃香火时会不会噎着了。 “我什么也没做,也正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做,所以,她死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乾人和我做了交易,他们在买卖上,加了一些添头,我知道意思是什么,我也同意了。 然后, 她就被自杀了。” 福王妃没问乾人为什么要杀她,因为都是女人,也都是乾国身份尊贵的女人,她很清楚,也很明白。 一个破了国都被敌军抓走的皇后, 她居然还活着, 本身就是一种大罪过。 福王妃说道: “明明是男人没用,没能保护的了女人,让女人被外人掳走; 可笑的是, 到头来, 她的活着,竟然成了那些男人羞于启齿的事情,甚至,不惜让她早点死。 男人的面子,真的这般重要么?” “你是在问我么?” “是。” “当然重要。” 王爷的回答,很是直男,却又不能算错,毕竟,眼下是一个礼教的时代; 燕国的礼教没乾国严苛,但哪怕这句话,搁燕国,也是对的。 不过, 王爷又加了句话: “得是能保护好自己女人的基础上。” 福王妃伸手,帮皇后整理了一下头冠, 道; “你没碰过她。” “这么笃定?” “如果你碰过她,她就不会死了。” 福王妃侧过脸,看着郑凡,嫣然一笑, “在乾国,很多文人曾写过关于你的故事,你对那些王太后,皇太后,林林种种。” 郑凡说道;“有些夸张了,但可能他们自己都并不知道,并非是空穴来风。” 豆腐,是吃了不少的。 “他们应该未曾想到,他们编排的这些故事,最终却害死了他们的皇后娘娘。” 因为编排了太多平西王和那些王太后不可不说的故事,平西王好尊贵人妻之名,早就广为流传,所以皇后娘娘落入平西王手中后,怎可能幸免? 到时候,编排的其他国家太后、皇后,直接把角色换成自家皇后娘娘就可以了,可这,调侃别人时,没事儿,还饶有趣味,落在自己身上时,就是奇耻大辱了。 “这和我无关,哪怕领军的不是我,换做其他一个将领; 一个被外军掳掠走的国母,她到底有没有被侮辱,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的国人,在心里,已经认为她被脏了。 但归根究底,他们还是想要为自己的面子,为自己的无用,为自己的废物,找寻到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就是她的死,可以将他们脸上的羞辱,转化为一种悲壮,一种,可笑的同仇敌忾。” 福王妃站起身,依靠到了郑凡的胸膛。 当其准备将手搭过来时, 王爷后退了半步, 道; “你的手,刚碰过死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堂堂大乾皇后娘娘的遗体,在平西王眼里,也只是一个死人罢了。 “我们的王爷,还会忌讳死人?” “谁知道你的手,待会儿会摸到哪里去。” “是妾身疏忽了呢。” “看好了么,外头的那帮孝子贤孙,嗓子快哭哑了。” 福王妃又看向躺在那里的皇后娘娘, 道: “乾国的男人,用更多的东西,换来她的死。 我的男人,用一众王公贵族,换我回来。 王爷, 我算不算是你用嫁妆换回来的?”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不管,我就是这般认为的。” “我没功夫搭理这些,我很闲。” “嗯?” “我怕麻烦。” “王爷,陪我去洗手好么?就,再陪我多待一会儿。” … 王爷和福王妃走了出来, 一众王公贵族终于停歇了下来。 随后, 王爷走入了福王府所在的帐篷内。 福王妃洗了手,坐在王爷身边。 赵元年并不在这里,他已经重新当起这军中的文书了,这位福王,对做实事的热情,确实很令人惊愕。 一女子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是那位磨盘侧妃。 福王妃根本就不顾忌自己的儿媳妇也在这里,整个人依靠在王爷肩膀上。 磨盘侧妃开始倒茶, 福王妃则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起身,走向柜子的位置,却在中途,自自己手腕中解下一串银线,很是自然地转身,双手抓着银线的两端,直接套住了那位侧妃的脖颈。 银线很细,也很锋锐,直接嵌入到侧妃的脖颈血肉之中。 侧妃面露惊恐之色,开始挣扎; 而福王妃,则是紧咬着牙,用力向后拉着。 侧妃目露狠厉之色,她身上没有气血反应,但很显然,她精通一些招数,在这种情况下,她开始了应激反应。 她转身,单手继续抓着丝线,另一只手去抓向福王妃的手腕。 就在这时, 坐在那里的平西王爷出手了, 毫不犹豫地一手掐住那位侧妃的脖颈,将其整个人掀翻在了地上。 虽说王爷平日里谨小慎微习惯了,但不管怎么样,他本身也是个五品高手。 “来人!” 外头,陈仙霸等人这才进来了。 “看押下去。” 王爷收回手,侧妃被陈仙霸等人架住,拖了出去。 福王妃拿出一条手绢,按住自己双手掌心同样被丝线划出的伤口,鲜血还是在流。 “王爷应该知道,银甲卫喜欢给大臣家里发媳妇。” 郑凡扭头,看着福王妃正在滴着血的手, 道; “下毒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 福王妃摇摇头,道:“我不会下毒的。” “为何?” “因为自始至终,经我手的茶和吃食,你从未入嘴过。 我不想, 以后也是这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章 怒火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所以,那位王妃真的是爱上主上了么?”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薛三对骑在马背上的阿铭问道。 樊力扒拉一下。 阿铭有些好奇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毕竟,阿铭可没有女人,而薛三,家里是有一个的。 甚至是樊力,怎么说,也算有半个了。 “就是觉得吸血鬼嘛,经历得多一些嘛。” “嗯?” “一想到吸血鬼,除了红酒和鲜血,第三个想到的,大概就是渣男了。” “你是如何得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联想的?” “别绕开话题。”薛三说道。 樊力又扒拉了一下。 “男女之间的关系,本就不仅仅局限于爱与不爱,确切地说,男女在一起,纯粹是因为爱情的,其实还是少数。” “那多数是什么?” “凑合。” “嗯?” “将就。” “嗯?” “合适,比如你和你家的那个八妹。” “你在内涵我?” “你才发现?” “我就是觉得,咱主上这波有点龙傲天了啊,那福王妃,明显对咱主上感觉不同了哎。” “不,你不能以你的视角去看待主上,也不能用四娘的视角去看主上。” “哦?” 樊力又扒拉了一下。 阿铭继续道;“主上又不是七老八十,按照时下人们的普遍看法,在权贵阶层里,算是很年轻的了。 再算算咱主上现在的权势,哪怕是把那些皇帝和咱主上放一起比较,咱主上也不会逊色多少了。” 阿铭又伸手戳了戳脑门, “最后,再算上主上的审美,习惯,以及这个时代普遍礼教束缚之下咱们主上的那种自由。 简而言之,有权有势有金,还懂得尊重女方; 真的, 不受女人青睐才叫真的奇怪。” “对哦。” 薛三恍然大悟, “所以,不是咱主上龙傲天了,而是咱主上现在,本就是国民老公?哦不,叫诸夏老公?” “嗯。” “可惜了,咱主上的名声啊……” 阿铭摇摇头,道:“这个年代,成亲早,十三岁有孩子了都不算稀奇。” “噗。” 薛三笑着摇摆了几下身子, 道: “这么说,这个名声还能让受众变得更广么?” 樊力用力, 拽了一下, “哦!!!要死啊你!!!” “碍眼了。” ……… 燕军向东北方向行进途中,逐渐和梁赵之地的燕军接应上了。 乾国精锐没有选择再开战,而是故意地保存实力,在孟珙的率领下,摆脱和燕军的纠缠后,从南方迂回归国,说不得还得借个楚国的道,不过这个时候,楚人不可能不行方便的。 罗陵率军进行护送; 另一头,任涓则抽调兵马,开始来接应平西王。 在靠近兰阳城地界后, 一直跟在平西王大军后头的乾军也停了下来,停止了护送。 战场的格局,在此时形成了一个默契的圆,当双方都不想再继续打下去后,彼此间都呈现出了一种可谓夸张的克制。 一方护送一方,各自归家,各自安好。 乾人得回去舔舐伤口,燕人,已经在饿肚子了。 哪怕皇帝多次下旨,但自南门关那儿往南运输的粮草,也是在不断的减少和延期之中,就粮于敌,也根本无法再继续满足大军所需; 可以说,若是没有平西王率孤军入乾,以这一步险棋强行扭转了整个战场甚至是两国之间的局面,按照原本的战法和格局,继续僵持下去的话,燕军,只能因后勤不济而选择撤兵。 而梁地的乾楚联军,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一门心思坚守就能再收获一场胜利。 也就是短时间内,先斩虎威伯,再挫平西王,军心民心等方面,必然高涨。 可惜了, 乾楚的如意算盘,被砸了。 平西王部携带着大量的粮草出乾国,进入赵地,解决了燕军目前的粮草困窘之局面,至少,维系住了燕军作为胜利一方的体面。 终于, 燕军原本出南门关的三路大军,聚集于梁地; 而梁国,在亲眼目睹了乾楚联军的撤离后,诸地关卡,基本都放弃了抵抗,一半都极为消极的闭关不出,任凭燕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驰骋,还有一些,干脆开了城门投降,不做什么其他打算了。 只是, 梁国的都城,现在依旧城门紧闭,蒲将军已经从温明山率军进驻接管了国都,那位被楚国扶持起来的梁国新国主,也没有对外发出什么消息。 他们似乎是想要赌一把, 那就是虽说乾楚联军撤走了,但燕人怕是也应该累了,祈祷燕人,可以在聚兵后,开始班师。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燕军已经有些部分开始向南门关方向撤军了。 但很快, 一记猛捶, 直接砸在了梁国国都内,这些实权者的心头上; 平西王的王旗, 被一队燕军骑士扛过来,就立在了梁国国都北城门的正对面。 王旗迎风招展,距离并不算远。 守军甚至不需要开城门选择突进杀出这种冒险的方式, 城墙上的弓箭手点些火箭就能覆盖射中那面王旗; 但自王旗立下去后, 城墙上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一矢向那里射出。 甚至, 还主动派人出来往燕军军营里送酒肉来犒劳燕军,以示友好。 …… “砰!” 陈阳被任涓一拳砸倒。 边上的罗陵没有劝架,反而上来送上了一脚; 四周,还有其他一些原靖南军的将领,都是以前的袍泽兄弟,本着见者有份的架势,也都上来补上了属于自己的拳腿。 而被按在地上揍的陈阳并未生气,反而一直得意的笑。 他越是笑,拳腿就越是重。 好在,陈阳身上有甲胄,外加其本人也是个强力武夫,那些揍他的人,也不会去动用什么气血。 一番闹腾之后, 大家伙基本都席地而坐。 打他,是嫉妒,破上京,杀百里剑,这功勋,妥妥地要封侯了! 不仅仅是军功侯爵,更多的,还是都是带兵打仗的,谁不想要一场破国都的大捷以求一个青史留名? 陈阳自己也坐了起来。 摸了摸甲胄内层的夹带, 取出了一个小布包, 自里头取出一根已经有些扭曲的卷烟,咬在嘴里,又招招手,自己的亲兵拿着火折子上前帮他点了烟。 罗陵和任涓看见了,彼此对视一眼; 烟草这类事物,燕地早就有了,但时下并未形成吸食烟草的风气,更多的是当作药材在用,有时候闹瘟疫时,也拿这个来熏。 时人更耳熟能详的,还是五石散这类更刺激性的东西。 但在燕军之中,有一人,却一直有着吞吐这个的习惯。 现在, 又多了一个。 当你崇拜一个人时,你会自然而然地去模仿他的一些习惯和动作; 这一点,经常出现在孩子和父亲的身上。 任涓调侃道:“怎么着,你陈阳这是完全改换门庭了啊?” 这本就是一句调侃, 毕竟, 当平西王轻骑过望江,王令下达,调动各路兵马聚集南门关时,原本的靖南军体系,已经算是归附于平西王的王令之下了。 毕竟郑凡是靖南王的关门弟子,而且人家怀里还抱着靖南王世子。 但陈阳现在,很显然不是普通的“听命”了。 面对任涓的调侃和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陈阳不以为意, 道; “到底是老王爷选中的人,我现在,就认他是我的王爷了。” 罗陵开口笑骂道: “直娘贼,我受不了了,还想再打他一顿!” 这时, 陈仙霸走了过来, 众将当即停止了嬉闹。 “王爷有令,帅帐军议!” “喏!” “喏!” … “这就是你们那位蒲将军的诚意?” 郑凡看着梁国国都派出来的使者问道。 这名使者,自打进帅帐后,面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平西王爷,整个人早就在打哆嗦了,先前说话陈述时,也是磕磕绊绊。 此时,马上磕头应道: “是是是,王爷。哦,还有我国主的意思也是这般; 我梁国之前只是为乾楚两国绑架,在他们的胁迫之下迫不得已,自今日起,我梁国愿意向大燕称臣纳贡,就像以前一样,侍大燕如亲父。 我国主也将上表请求大燕皇帝陛下,认大燕皇帝陛下为义父。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国主说,还要认王爷您为义叔。” 郑凡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转而看向了梁国的礼单。 从粮食到金银甚至是美女,一串下来,也是不老少了。 但, 想拿这些,就打发了我,真拿我当叫花子了? “本王的要求很简单,开城门,那个姓蒲的,和那位国主,牵羊自缚于军前请罪,这,才是谈的底线。” “这……”使者脸上开始流汗,自己出来前,国主和蒲将军对自己所说的是,不开城门,不让燕人入城,是他们的底线。 “还有,虎威伯的遗体,送还过来。”郑凡说道。 使者的神色,忽然变得惨白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道: “王爷,虎威伯的遗体,下臣,下臣已经带来了。” “哦?抬上来。” 郑蛮和刘大虎马上出去,没多久,二人带着几个甲士,将一口很贵重的棺椁抬进了帅帐。 郑凡走到棺椁旁边,双手放在腿侧,道: “开棺,孤要看看虎威伯。” “喏!” 而旁边的梁国使臣,身子几欲瘫软。 郑蛮和刘大虎开始撬栓子,栓子拔出后,二人合力将棺椁盖给打开。 里面, 躺着的是李富胜。 因为李富胜的甲胄,很是显眼和特殊。 当年镇北侯府下的七大总兵,每人其实都有一套特殊的甲胄。 但很快, 郑凡皱了皱眉, 他伸手摸了摸甲胄,然后将甲胄扯开。 边上的梁国使臣见到这一幕,跪坐在了地上,开始抽搐。 当郑凡扯开了李富胜的甲胄后,发现其甲胄内,竟然是木头,头颅之下的部分,八成都是木头做出来的假躯,贴着几两肉而已。 郑凡手掌直接攥住了棺椁边缘, 沉声道: “怎么回事?” “回……回王爷的话……乾人将虎威伯遗体送入国都后,一些百姓闹腾,所以………” “好好回话。” 陈仙霸闻言,抽出刀,直接架在了使者的脖颈上,刀口,已经刺破了其皮肤。 这下子, 使者说话马上就利索了: “王爷,是乾人将虎威伯遗体送入我梁国国都,国主和蒲将军命人载着虎威伯遗体和其他燕军将领的遗体,夸耀巡街; 结果,城内不少愚民蜂拥上前,将虎威伯的遗体,给分食了! 王爷,不干小的的事啊,不干小的的事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郑凡的脑海中, 马上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 李富胜的遗体,连带着甲胄,高高举起,巡街示众; 四周,都是兴奋的梁国国都百姓,他们在欢呼,他们在雀跃; 他们是知道燕人的可怕的,但他们并不清楚所谓的局势; 他们不在意现在的国主是怎样上台的,也不在意先国主是怎样被逼死的; 他们并不明白,乾楚联军,只是拿他们当一个抹布,随用随丢。 他们开心于,自家打了打胜仗,还杀了燕国的伯爵,他们的高兴,可谓极其纯粹,不带多少杂质。 兴奋热烈的人群,使得杆子落下,李富胜的遗体,被这些百姓分刮了血肉。 一边分着血肉,一边还在欢呼着大梁万岁,大梁万胜! “呵呵呵……” 平西王喉咙里,发出了笑声。 看着棺椁内,尸骨十不存一的李富胜,王爷的眼睛,开始泛红。 “击鼓,聚将!” “喏!” …… 帅帐内,李富胜的棺椁被打开着摆放在中央。 陈阳、罗陵等各路将领,全都进来了,在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都攥紧了拳头。 这种行为,其实等同于是一种超出了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层次,等同于当初年尧为了刺激郑凡而做出的酒坛内的人彘。 王爷坐在帅座上, 一直半低着头, 下方诸将,心里则窝着满腔的怒火,但因为王爷本人的威望实在是太强,没人敢造次和呼喊。 终于, 王爷抬起了头, 开口道: “陈阳,前面,是什么城?” 陈阳有些发愣,但很快还是回答道: “回王爷的话,是梁国都城。” 王爷摇摇头, 道: “你说的不对, 本王明明看见的, 是一座, 空城。” ——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残阳如血 靖南侯说不打了,那就是真的不打了,镇南关这座雄关,可谓是卡得燕人很是难受,但好在燕人现在占据着野战的优势,楚人不敢大规模北上,所以双方之间勉强能形成一个均势。 景仁礼伸手撕下了一只鸡腿,先前酒喝多了,现在想找点东西垫垫,随即,他眯着眼,看着郑凡,道: “今日能见到郑兄,实乃出乎我之预料,只可惜今日酒没带够,没喝得尽兴,等此间战事结束,仁礼必亲自去雪海关拜访郑兄,我等二人,再好好地喝上一轮。” 郑伯爷笑道:“还是自带酒水么?” 景仁礼有些意外道:“郑兄这般抠门的么?” “穷啊。” “嘿嘿。”景仁礼借着酒劲拍了拍胸脯,道:“上面的见面礼,仁礼自是不会缺的,而且,郑兄你本就不会缺这个,说不得过个几个月,仁礼上门时,还会带着来自皇室的礼物。 一些公主平日里的穿戴用具,嗯,宦官宫女,郑兄你应该不会收,所以上头应该也不会送。 仁礼在这里先插个标, 回去再宣扬宣扬, 这种简在帝心的差事,也就落在仁礼头上了。” 景仁礼说得很透彻,也很直白。 他的意思就是,等这边不打仗了,过几个月,大楚宫内必然会派人过来送一些“嫁妆”去雪海关。 只不过,为了顾及皇室和屈氏的面子,所以不可能大张旗鼓,也不可能会有钦差以及任何的明面文书,完全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像是民间走亲戚一般,哪里会专门敲锣打鼓的? 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他吃定了既然木已成舟,摄政王的妹妹已然跟着燕国的平野伯去了雪海关,一时间,又不可能也做不到发兵征讨,那就将收尾的利益,给做一做吧。 这就是政治家的本能,他们的行为基本不会为个人好恶所左右。 燕皇能为大局,牺牲个儿子都当笑话一样,靖南侯能自灭满门,他大楚摄政王,怎么可能太差劲了去? 反正面子已经丢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回来,不如踏踏实实地闷头赶紧捡一些里子来。 只不过,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景仁礼就这般说出来,也未免过于洒脱了一些。 而且, 这种“光棍”劲儿,那种我把事儿都讲得明明白白以后做也要做得明明白白的方式, 让郑伯爷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仿佛似曾相识。 很快, 郑伯爷就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 是的,景仁礼就是以前的自己,将自己坦坦荡荡脱了个明明白白,只是为了求一个机会,求一个机遇。 靖南侯站起身,他面前的酒,没喝多少,伸手,貔貅踏步而来,侯爷翻身上去,缓缓地离开。 他没喊郑凡一起走,给他和景仁礼留了大半坛子酒。 在侯爷看来,景仁礼是杀不了郑凡的,又或者说,如果郑凡能被景仁礼杀死,那就死了吧。 坐在地上的郑凡和景仁礼就这样看着靖南侯逐渐远去的背影, 景仁礼发出了一声感慨, 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靖南王一样,该多好。” 稍微有点上进心的蚂蚁,看见大象从前方过去时,大概都会发出类似的感慨吧。 郑伯爷拿起侯爷留下的酒坛,又喝了一口,道:“这话,我之前也在心里想过。” 景仁礼接过酒坛,道:“郑兄何必如此,若是说靖南王是鲲鹏,那郑兄也是苍鹰,只有我,还蹲在水稻田里一边望着天一边学着蛙叫。” 说完,饮了一大口。 “你?”郑凡摇摇头,道:“至于么?” “景氏是我楚国大贵族不假,但景氏枝繁叶茂,景氏嫡系子弟,世世代代传承着大楚一半以上的清貴职位,受人敬仰。 郑兄, 你看看我, 一身戎装, 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景氏门第清貴,历代楚皇后宫内,必有景氏皇妃,甚至是皇后,在大楚,景氏可谓是文脉礼教的象征。 身为景氏一员,却不得不进入军伍之中,这对于“文化人”而言,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不是真的没有路了,不是根本就得不到家族的支持,景仁礼,也不会走这条道。 “其实,先前有句话,仁礼说得不准确,仁礼不仅仅是瞧着屈培骆不顺眼,就是我景家的那些个兄弟,我也瞧他们不顺眼。 归根究底,还是一个为什么,凭什么,呵呵,郑兄应该是懂的。” 郑凡点点头,道:“我懂。” “所以,仁礼对郑兄是神往已久,从一介白衣一路走到军功封伯,再看看我自己,就算再怎么不被家族看重,好歹,也是沾了家族的光,吃喝用度没缺过,私塾武师也没差过,既然郑兄能做到,仁礼觉得,自己也能,至少,有这个可能。” 郑凡笑了笑, 道: “一个人的奋斗不仅仅依靠自身的努力,也要受历史进程的影响。” “大势么?” 景仁礼顿了顿,道: “不知郑兄觉得,眼下是否是大势?” “势,肯定是有的,但谁知道是哪家的势?是一举载你入青云呢,还是干脆一浪将你拍翻。” “哦,郑兄觉得是哪种势?” 郑凡摇了摇头。 景仁礼又问道:“看来,郑兄也不清楚?” 随即, 景仁礼擦了擦自己胸口的护心镜, 道: “是啊,天下大势,谁又能真正看得清分得清呢? 想那乾国藏夫子,以屠龙之术亲临燕京城下,但如今燕国,却依旧是势压乾楚。 想那晋国三家,成气候多年,已成格局,却在短短两年时间,两家灰飞烟灭,一家伏低做小。 势如潮水,潮见天色,天意难料,难料啊。” “你错了。” “哦,敢问郑兄,仁礼错在何处?” 郑凡很是平静地看着景仁礼,道: “借势,只是因为需要借,但并不是为了借势而借势; 你需要去借,证明你现在缺; 所以, 借势的最终目的,是自己以后不用再去借了,而是, 自己成势。” “啊……呼,原来如此。” 景仁礼起身,对着郑凡恭恭敬敬地一拜, 道: “郑兄所言,振聋发聩,仁礼,受教。 只可惜, 仁礼是个楚人,否则,还真想在郑兄麾下与郑兄一起成势,想来,应是极为有趣的一件事。 他日凌霄阁前坐,再饮美酒天上来; 快哉,快哉。” “楚国的公主,都能嫁给我做媳妇儿,你,景仁礼,不过是景氏下面的一个不受家族器重的子孙,说句不好听的,你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景氏里,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所以, 你为什么不能来我这里?” “因为无用。”景仁礼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因为我现在,还没表现出我的价值,所以,哪怕现在跟着您走,进入您的麾下,您也会很快地忘记掉我。 仁礼是个男人,虽冠之以景姓,但声名不显,郑兄收了我,于面子上,也增不得什么光,两国交战,双方各有判者相投,本就是极为寻常之事; 月余之前薛让部的叛乱,不正是因其麾下一员将领暗中投了燕么? 再者, 说句大不敬的话, 公主是公主,她毕竟是个女人,仁礼是个男人。 女人如花, 花不可食,也不经食,更食不饱, 但花,它美啊; 携花于市,可引人艳羡; 藏花于室,可孤芳自赏; 所以,怎奈何,仁礼非花。” “呵呵,懂了。” “多谢郑兄。” “谢我做什么?” “能懂仁礼的心迹。” 郑伯爷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缓缓起身,侯爷已经走远了,他得追上去。 他不怕身边的景仁礼,因为这个人,到底是出身自文华世家,武功寻常; 但回军营大寨的路,还挺远,大晚上的,郑伯爷一个人走夜路,会害怕。 景仁礼则最后喊道: “郑兄,下一次,仁礼希望是自己来给郑兄送我皇的嫁妆。” 郑凡挥挥手,道: “好。” “郑兄,再下一次,仁礼,会………” 想了想,景仁礼忽然觉得喊这些口号没什么意思,胸有大志,并非是喊出来的,志如美酒,需要沉淀。 景仁礼默默地将酒坛提起,里面所剩酒水不多,但也能再润润喉咙。 再抬头, 望着天色, 用力一甩, “啪!” 酒坛被极为豪迈地摔碎在地上,然而,许是真的喝醉了酒,甩酒坛时有些脱力,酒坛砸中了景仁礼的脚背。 “嘶………痛痛痛!” …… 郑伯爷还是没追上侯爷,好在,回营寨的路上没出什么意外。 侯爷早就回来了,但郑凡没再去打扰他,而是在一名侯爷身边亲卫的带领下,来到自己今晚将歇息的帐篷。 帐篷内,公主已经躺下睡着了。 一路逃亡,身为楚国公主的她,却一直等到进入燕军营寨里,才算是睡上了一顿安稳觉。 郑伯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似乎感应到有人过来了,也似乎分辨出了这种感觉,然后,她侧过身子,伸出手,抱住了郑伯爷的手臂。 郑伯爷伸手帮她理了理两鬓的发丝,将其手缓缓挪开,放回被子里,自己则起身,走到帐篷外,坐了下来。 从铁盒里抽出烟,点燃。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渣的。 至少,郑伯爷是这般感觉的,因为帐篷内明明躺着一个公主,一个跟着自己离开母国的女孩; 而此时, 坐在帐篷外的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阿铭、三儿以及………四娘。 现在,自己安全回来了,就看他们的了。 他们, 应该不会出事的。 “哦呵呵,来来来,小凡子回来了,哈哈哈哈,听说还抢来了楚国的公主。” 这是李富胜的声音。 大燕朝廷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了历天城、曲贺城以及颖都,官僚体系已经逐渐覆盖下去,在这一点上,靖南侯完全让出了方便。 他没有想要“占地为王”,对于朝廷开始逐步施加对晋地地方的掌控,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地盘,其实是一个藩镇的根基,这个道理,侯爷应该是知道的。 也因此, 作为交换, 除了原本入晋的靖南军所部,包括后来入晋的李豹部,李富胜部,大皇子东征军所留下的余部,以及晋地原有晋人兵马,全都被靖南侯拿来做了整合。 现如今, 在三晋之地, 靖南军令一出, 晋地兵马,无论是何编制,都必须遵从。 这也是朝廷和靖南侯之间的默契,一来,晋地新附,人心局面难免出现反复;再则,晋地之外,雪原野人、楚人等等作为威胁,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在那里坐镇。 所以,现在已经很难去说,李富胜到底是镇北军总兵还是靖南军总兵了。 在李富胜身边,跟着的是原本的靖南军总兵任涓。 任涓一来,瞧见郑凡,又看见了郑凡身后的帐篷,马上道: “公主呢,拉出来让我们见见,让我们也开开眼啊,哈哈哈哈。” 坐在帐篷口的郑伯爷, 面带微笑, 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 看着他。 任涓张了张嘴,有些尴尬。 李富胜则打圆场,道:“那是公主么,那是弟妹,男女授受不亲,得懂礼数。” 任涓马上会意,对郑凡拱手道:“任某唐突了。” 郑伯爷站起身,道:“帝姬刚入燕,人生地不熟,心思最为敏锐,再者,公主不是弟弟我抢来的,是她跟我入燕的。” 抢来的女人,是战利品。 但如果是主动跟着你回来的,这里面就牵扯到了两情相悦的问题,若是这般,那任涓先前的话,是真的孟浪了,等于是在抽郑凡的脸。 毕竟,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别人将自己的妻子当作商品一样呼来喝去。 任涓开口道:“郑老弟,郑老弟,我错了,我这里给你赔不是,我呢,刚在外领兵回营,听手下人说你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公主,再加上楚人刚刚撤兵了,脑子一热,说话的嘴啊,就没个把门的了,莫怪,莫怪。” “任哥言重了。” 李富胜捶了任涓胸口一记,道:“你啊你,下次说话多过过脑子,咱们可都是战场上互相交后背的兄弟,不是说做了你兄弟就得和你一起大大咧咧的,既然是兄弟,处的时候就得更讲究。” 这话是说给任涓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郑凡听的,意思就是差不多得了,互相给个台阶下。 李富胜如果不是在犯病的时候, 还真是有当长辈的样子。 “丽箐见过两位哥哥。” 这时,公主醒了,也出来了,对着李富胜和任涓行礼。 如果说先前任涓和李富胜对公主的存在还有一些轻视,宛若是看一件值得夸耀的旗帜的话,那么现在,当看见公主本人出来时,两个久经战阵的宿将,一时间居然也有一些局促。 因为公主本人的落落大方,在军寨篝火之侧,依旧显得仪态端庄; 当然, 最重要的是因为, 大楚, 没有灭国。 她,不是亡国公主。 李富胜“呵呵呵”笑了笑,道:“弟妹好。” 任涓拱手道:“公主殿下好。” “两位哥哥进来坐吧,先前丽箐让火头房那边备了一些吃食,正好去做几道楚地小食让两位哥哥尝尝。” “哟,弟妹辛苦,那我们,可就等着口服啦。” 李富胜和任涓随着郑凡进了帐篷,先前的那点点不愉快,在说开了后,也就不算事儿了。 郑凡和李富胜他们说着在楚地的经历,李富胜和任涓则将近俩月来这边的战事情况讲了讲。 期间,公主送来了小食,食物很简单,谈不上多精致美味,但毕竟是公主亲自做的,李富胜和任涓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因为做得本就不多,最后干脆都吃完了。 临走前,郑凡还问了郡主的事,得知郡主在郑凡入楚之后没多久,就被七叔护送着去颖都了,如果颖都找不到高人,那就只能去燕京找人让其苏醒了。 最后,郑伯爷还拜托任涓和李富胜帮自己一个忙,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兵,只有靠他们帮忙去做,李富胜听了后,哈哈大笑,直接答应。 待得任涓和李富胜离开后, 公主很自然地依靠在郑凡的肩膀上,问道: “郡主?是那位镇北侯府的郡主么?” “她很有名么?”郑凡问道。 “可有名了呢,听说,她还会带兵打仗,一直都传言她惊鸿不让须眉。” “差不多吧,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她昏迷了?” “是,出了点意外,昏迷了。” 熊丽箐眼睛微微一转, 小声道: “相公,是你弄的?” 让熊丽箐有些意外的是, 郑凡回答得很干脆, 只见郑凡点点头, 道: “对。” 熊丽箐咬了咬嘴唇,没害怕,反而显得有些兴奋,甚至还主动凑过来轻轻咬了咬郑凡的耳垂, 道: “弄了郡主不过瘾,就来弄公主了,对么?”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道: “别玩火。” 熊丽箐一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问道; “夫妻之间不玩火玩什么? 玩冰坨坨? 之前在逃亡路上,是你说先不要,怕我白天走不动道,引人注意; 现在已经到燕国了。 郑伯爷, 屈氏的嬷嬷可是检查过的,我身子是干净的。” “我知道。” “郑伯爷,你不会想把我干净地带出来,再把我干净地送回去吧?” 听到这话,郑伯爷被逗乐了,笑出了声, 道: “你想多了。” 熊丽箐嘟着嘴,道:“等风姐姐回来,我可能就轮不上趟了。” “她,不一定能回来。”郑凡说道。 没能收到四娘和阿铭他们的确切讯息,郑伯爷的心,就一刻都放不下来。 “她一定会回来的,没她在,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聊啊。” “哟,还惺惺相惜了?” “现在想想,当初风姐姐进那家铺子包厢里来抓我时,还真挺潇洒的,后来和她在范府待了几天,感觉这个女人,真的很不一般,有时候甚至觉得,以后如果你在外面忙,我在府里有她陪着一起,也一定不会寂寞,她身上,有好多好多故事。” 郑伯爷伸手指了指自己, 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她?” …… 任涓和李富胜并排往外走着,李富胜开口道:“老任啊,我知道,郑凡以前做过你下属。” “是啊,怎么了?” “当一个人出人头地之后,他往往会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么?” “什么?” “整死原来的上司。” “………”任涓。 “你也应该瞧出来了,侯爷对他很看重。” “他就算是想接班,也得看我们几个答不答应。” “啧,说得像是侯爷要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征求你任涓的意见一样,你不答应是吧,好办啊。” 任涓一时语塞。 “想开点,以前的下属忽然冒出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是人,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没有,我任涓再混账,还不至于到嫉妒贤能的地步,尤其是这里还是军中,他郑凡的官位和爵位都是靠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我服,我也认。” “那就要摆好自己的姿态。” “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任涓开口道:“不过,公主到底是公主,给人的感觉,真的是不一样。” “当初破晋国皇城时,你没见过公主?” “那种已经不算公主了,不一样,一来虞氏颓废已久,早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连徒有其表都不算; 二来那位晋皇也年轻,似乎还不怎么喜欢女色,身边连妃子都很少。 以后要是有机会,战争之上,破他国都城,咱也抢一个公主回来。” 李富胜脸上露出了笑意, 道: “是啊,可以啊,你抢啊,没人拦着你去送死。” “此话怎讲?” 李富胜盯着任涓, 一字一字道: “破国之前抢公主,是大功;破国之后抢公主,是死罪。” 任涓闻言,长舒一口气,这话,说得很对。 李富胜则拍了拍脑袋,道:“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了,我得赶紧点三百嗓门大的将士去镇南关下走一趟。 对了,那个小凡子说的形状,是怎么来着?” 李富胜用左手画了一个圈。 任涓道:“哦,应该是这样。” 任涓双手合起, 道: “是这个,算了,就从我部里安排人去吧。” “行,就你去。” …… 景仁礼回到镇南关时,径直去见了年尧大将军。 年大将军正坐在府邸门槛上吃着面,“滋遛滋遛”地吃得很香。 其实, 年大将军以前并不喜欢坐门槛上的,至少,当初是没这个习惯的。 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靖南侯喜欢坐门槛上,年大将军就学了。 现在, 年大将军吃饭时坐凳子都觉得不爽利,只有坐门槛上,才能吃得香。 “见过大将军。” 景仁礼对年大将军行礼。 “坐。” 年大将军拍了拍身边的门槛。 景仁礼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 年大将军喝了一口面汤, 道: “据说,当年燕国的那位南侯,也曾这样招呼过一个人坐在他旁边,就像是你我现在这般,那个人,就是燕国的平野伯。” “大将军,卑职见到平野伯了。” “哦?” 年大将军扭过头,看着景仁礼,道: “看见那位南侯了,也看见平野伯了?” “是,都看见了,他们在一起呢。”顿了顿,景仁礼补充道:“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这是自然。” 年大将军继续吃面。 景仁礼则默默地帮他剥蒜。 “呼……” 年大将军放下了面碗,拿起一瓣蒜咬了一口,道: “没看见燕人主力吧?” “只有那位燕人南侯和平野伯两个人。” “呵,果然。” “大将军早就猜到了?” 年尧点点头,道:“猜到了,但不敢赌啊,再者,这仗,我也打累了,倒不如顺势收兵。” 年大将军倒是丝毫没有“中计”的羞辱感。 “呵呵,这俩月,其实本将军早就有些觉得不对劲了,总觉得看不懂这燕人南侯到底在做什么打算,攻城不像是攻城,绕城直入似乎也没这个打算,就像是调动手下兵力和咱们演操一样。 后来, 得知后头那位燕人平野伯在屈氏大婚那天抢了公主, 本将军才有些懂了。” 说着, 年大将军将这口蒜全丢入嘴里,喷着味道对景仁礼道: “本将军觉得,咱们镇南关下,这俩月以来十多万燕人骑兵的调动,其实就是为了配合那位平野伯在我大楚境内抢公主!” 景仁礼愣了一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位燕人南侯说的那句话: 既然他回来了,那就不打了。 似乎, 真的是这样。 但这真的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军国大事,竟然被调动起来只为了配合抢亲? “行了行了,你这次也辛苦,你小子,倒算是有种,可以,有我当年的风范,记住,要想出头,就得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儿。 你今晚冒死去见那位燕人南侯的事,哦,还见到了平野伯的事,我会写在折子里,送呈陛下的。” 景仁礼当即有一种自己被完全看穿的感觉,马上跪伏下来行礼: “多谢大将军提携之恩!” “这算什么,机会,本就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小子,和我不同,我呢,你也知道,家奴出身,虽说是陛下的家奴,但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能坐上这个位置,陛下也承受了不少压力。 你不同, 别看你现在不被家族重用,但等到你慢慢爬起来后,你会发现,当初那些视你如草芥的家族亲戚,以后,会拿你当家族核心去看待,会众星捧月地对你,家族资源也会顺势给你。 到那时候, 这么说吧, 以后本将军要是落难了,指不定还得靠着你来拉我一把呢。” “将军,卑职不敢。” “不敢个屁,你小子,出身比老子好,就这一条,老子拍马也赶不上! 老子是家奴,老子的儿子,也是家奴,就算老子封爵入品了,但三代之内,依旧是被打上了家奴的影子。 你小子,可以的,老子看好你。 对了,平野伯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那位四公主?” “应该是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啊,咱们陛下,还是重感情的。” “据说,四公主在大婚那日,曾主动说是她选择了平野伯,是她想要和平野伯一起走的?” “呵呵,确实如此,女大不中留啊,这次,屈氏的脸算是丢光了,但怎么说呢,对咱们而言,可能不算坏事。 试想啊, 以后那位平野伯就是咱陛下的妹夫了,也算是自家人了。 燕人要南下的话,就先去打乾国吧,咱们这里,能相安无事就最好相安无事,老子以前还一直觉得是当世名将种子呢,结果这俩月和那位南侯对弈,直娘贼,一个踏实觉都没睡过啊!” 和靖南侯做对手,尤其是两军阵前,这种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容不得你有丝毫的松懈。 事实上,靖南侯说是起兵配合一下郑凡,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会放弃破关而入的机会。 然而,正是年尧的谨慎加上燕军现在条件不成熟,所以靖南侯并未寻觅到真正的机会。 “大将军,卑职怎么觉得,如果做了自家人的话,反而会自家人打自家人更狠呢?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优秀和出类拔萃。” “嘶………”年尧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还真有那么一些道理。” 想了想, 年尧道: “反正老子是不想继续留在镇南关跟那位南侯对弈了,再说了,我一家奴出身的人,一直坐在镇南关这个位置上,难保那些大贵族们不满意。 等随后,老子就向咱们陛下递折子,就说这里看样子应该不会有大战了,我还是去楚南打山越去来得自在。 这镇南关, 嘿嘿, 屈氏新编练的青鸾军正好可以拉过来遛遛,让屈氏的人来守这镇南关,反正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大将军英明。” “怎么样,这法子好吧?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不过,不对啊,按照路程来算,如果那位平野伯带着公主是走齐山或者蒙山的话,他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城外军寨里啊?除非他们是用飞的。 所以,他们应该没走蒙山或者齐山那条线,应该是从咱们镇南关西侧的山脉里穿过去的。 屈氏那帮人还真是一帮饭桶,现在估摸着还在对蒙山和齐山搜山检海呢。” 年尧因为出身原因,对楚地贵族,本身就带着一种天然的排斥,他也想和人家一起玩,但哪怕他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人家也依旧鄙夷他的出身。 景仁礼也是一样,虽然出自贵族,却对那些真正的贵族子弟没半点好感。 俩人在此时,居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就在这时, 有传信兵来禀说镇南关外围出现燕军骑兵踪迹。 “直娘贼,不是说双方撤兵不打了么,怎么还来?” … 镇南关外围,三百多燕军骑士手持火把,他们没有企图靠近城墙和下方的楚军营寨,而是隔着不会被箭矢射中的安全距离。 三百多骑士一边挥舞着火把一边散开, 列出了一个心形队列“?” 齐声高呼道: “屈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 童言无忌 “他屠了梁国?” “父亲,是都城。” “一国之都被抹去,那这个国家,还能继续存在么?” “有,我们楚国,还有乾国。” “……”谢渚阳。 当爹的被儿子这话噎得很难受,随即倔强道: “那能一样么,梁国只是个小国!” 谢玉安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掏出一个橘子,开始剥了起来。 谢渚阳则继续道:“大国,好歹能叫一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国一国泰半精华都在都城,一旦没了,那这个国家,还能存续么? 最重要的的是,破城和灭城,是不同的。 郢都那次,熊老四明摆着是想要另起炉灶,早早地将他看得上的家伙事给搬出来了。 上京那个,呵呵,乾人富饶,一座上京没了,至多朝廷运转不下去,但为父估计,乾国江南那边倒是乐见于此。”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爹想说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您这好歹得有些条理,儿子我才好往下接,可您这稀里糊涂地一顿说,非得要儿子我硬接下去么?” “你是我儿子,老子我以后躺床上流哈喇子时也得你给我擦,这会儿就接不下去了?” “好,我接,爹,你是不是怕了?” 先前还趾高气昂的谢渚阳在此时,忽然沉默了; 随后, 默默地点点头: “嗯。” 谢玉安将刚剥好的橘肉,送到自己亲爹嘴边: “爹,张嘴。” “上火了!” “现在儿子喂你橘子不吃,以后儿子就不给你喂药了。” 谢渚阳张开嘴,吃下了橘子。 谢玉安拍拍手,道;“爹,怕很正常。” 说着, 谢玉安伸了个懒腰,在其前方,是雄壮的齐山山脉; “燕国先皇帝在位时,吞了三晋之地,剿抚并用镇住了雪原,再和我楚国打了一场国战,拿下了镇南关。 临驾崩前,还踏灭了蛮族王庭。 对燕国而言,最难拔也最疼的那几根刺,他都已经拔掉了。 继任者,看似被留了一个满目疮痍的盘,但只要能撑住,能经营起来,这日后,燕国雄踞诸夏之北; 身侧无大患,南下则是一片坦途。 所以,最难的,也就是那一阵子,这旗,哪怕摇晃得再厉害,但只要断不倒,立住了,也就是立住了。 现在想想,这一切也都是命了。 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还调出了两万本家精锐儿郎,乾人那边,也是下了血本,终于在梁地,拼掉了李富胜的那一部镇北军精锐。 本以为局面,到底是掰回来一些,谁晓得那位平西王直接入乾,破了上京。 爹, 难了, 真的难了。 现如今,我大楚和乾国,已无力再北上寻那燕人的麻烦了,上去,就是主动送死。 但什么也不干,就这般等着,等着那头老虎养好了,那就是猛虎下山了。” “这个局面,为父知晓,可现如今,又能怎么办?” “没办法了,尽人事,咱们已经尽了,听天命。现在来看,那位燕国新皇帝对那平西王是真的有感情的; 说不得又是一出燕国先帝和那两位王爷的又一段佳话。 所以, 还不如回去后求求我大楚的巫者们,再让乾国的那些炼气士再发发功,大家一门心思地关门扎纸人,看能不能把那位皇帝或者平西王二人之间,咒死一个。” “儿啊,你这是认真的?” “不问苍生问鬼神,也就这样了,现在想想,当年乾国那位藏夫子,可能也并非做的是那无用功。” “儿啊,你没病着?” “没,爹,凑合着过,反正还有好几年呢,这几年里,咱该做啥就做啥,该给熊老四的面儿咱就给了就是。 谢家和熊家,也没必要争了,真坐上那个位置,估摸着屁股还没坐热,就得在史书上被记上一笔,忒亏了。 燕国先皇和南北二王的时代,乾楚不也扛下来了,大不了,再努力扛过下一代。 真要燕国再下一代依旧是这般格局, 天意,天意了, 认输!” 谢玉安抱着双臂,气呼呼地对着面前的一块石头用脚踹过去,谁晓得这石头下面生了根,并非滑石。 “嘶………疼!” 谢渚阳叹了口气,走过来,一拳砸碎了那块石头,安慰儿子道: “坏石头已经被爹砸了,我儿不疼,不疼。” “………”谢玉安。 “………”谢渚阳。 其实,因为自己这个儿子早慧得厉害,所以谢渚阳并未享受过多少当父亲的感觉。 而这时, 谢玉安则脑袋一磕,抵在了自己父亲的肩膀,整个人,还略带着些许的抽泣: “爹,我小时候曾做过梦,在梦里,我帮着爹你,帮着谢家,拿下了熊家的皇位。” 谢渚阳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后背, 安抚道; “儿啊,梦里啥都有。” “然后爹娶了熊家的女人,爹,你猜猜是谁?” 谢渚阳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很是欣慰地道: “儿啊,辛苦你了,在梦里还不忘给爹找女人。” “呵呵,然后,那个女人,竟然给爹你生了个弟弟?她怎么生出来的,儿子想不通。” “额……” 谢渚阳抿了抿嘴唇。 其实,有些时候对于自己生子的事儿,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儿子,做得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得,你稍微怀疑稍微调查,可能就直接指向了他。 有时候,谢渚阳也会惆怅; 生儿子是为了干嘛? 继承家业么? 继承家业的话,一个带把儿的,也就够了。 发达家族么? 发达家族的话,自己就算是再生出一百个带把儿的,捆起来,可能都没眼前这唯一的一个儿子这般厉害。 于情于理,这个儿子都足够优秀,有这一个儿子,他也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可是这…… “然后,爹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喜欢上了弟弟,开始想辙,改东改西,就为了将弟弟扶上去,让我这个当哥哥的,去辅佐弟弟。” “爹有那么傻么?”谢渚阳拍儿子后背的手,有些停滞了。 “不是爹有没有那么傻,而是那个女人,她想要啊,她手段厉害着呢。娶了她,有了她生下的孩子,我谢家,自此之后在大楚,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谢渚阳张了张嘴; “最主要的是,没坐上皇位不要紧,顶天了一个谢家家主,土皇帝和真皇帝,差距还是很大的。应该是爹,坐上那把椅子后,看儿子,就没那么顺眼了。 与其说是我在和弟弟争,与其说是那个女人在背后使坏; 倒不如说, 是爹你,在和儿子我争。” “爹的,不就是你的么?老子的,不就是儿子的么?争什么争。” “可是爹,人是会变的。” “爹都这般年纪了,还会……” “你变了,真的变了,在梦里。” “好,好,在梦里,然后呢,我儿怎么做了?” “宫变了呗,嘿嘿。” “你在梦里,把爹给杀了?” “没,给您养起来了,您当上了太上皇,当了好久,又生下了好多弟弟妹妹。” “哦,这还好,谢谢你了,儿子。” “可是爹,为什么现在,就和梦里差距那么大呢,那个梦,小时候做时,真的和真的一模一样啊。” “毕竟是梦嘛。” “是啊,毕竟是梦啊。” 谢玉安忽然放声大哭: “可现在连梦,都没得做了!” 当爹的又安抚了儿子很久, 最后, 嘴唇发颤, 带着些许好奇, 问道; “你梦里那个小娘,是谁啊?” “爹这么想知道么?” “总是有点好奇的,能让我和儿子反目成仇,那女人……得多迷人呐。” “爹,人家现在嫁人了。” “嫁人了又怎么了?嫁人了有时候才好呢,你小子,不懂。” “爹,那只是个梦。” “爹就是好奇,心痒痒,咱爷俩,现在大事儿先放放,这风头不对,正如你先前所说,这位置,就由他熊老四先坐着呗。 但这小事儿,咱爷俩可以碰碰杯,不是么? 比如,先抢回个小娘怎么样?” “爹啊……” “怎么了?” “你真要去抢啊?” “嘿嘿,既然是楚女,哪怕是熊氏女,爹现在难道还要不成么?” “可人家,也等着你呢?” “等爹我?” “对,巴不得等爹你上门去呢。” “哈哈哈,笑话,谁这般大的口气,就算是熊老四,现在也得巴结着咱。” “人家巴不得您上门给他凑满个四缺一呢。” “……”谢渚阳。 … “太子爷,世子爷,您二位好歹多披一件衣裳啊。” 黄公公小心翼翼地陪在俩小爷身后,左胳膊右胳膊,都挂着一件外裳。 天天带着姬传业,刚在南门关城墙上跑完步,俩孩子脑袋上都冒着汗气。 自打和天天在一起后,姬传业每日都跟着天天的作息来,虽然没办法变得和这位哥哥一样身体敦实,但真的没以前那般虚了。 而黄公公,这次平西王出兵,黄公公是监军; 本是陪着平西王出了南门关,后又陪着瞎子在赵地经营,之后再被分配回了南门关督促后勤。 虽说黄公公曾上阵砍过人,但他本人还是更喜欢这种在后方安逸混资历的日子的。 前线大捷已经不断地报来,黄公公可是高兴了好久,到现在做梦都会笑醒,等王爷大军归来,他就可以回宫了。 回宫之后,地位之超然,哪怕品级上比不过魏公公和张公公,但自个儿,是真的地位超然了,那还用比么? 不比了,不比了。 “弟弟,给。” 天天从一个箭门楼子里,拿出了两根黄瓜,碧翠碧翠的,上头还带着冰渣子。 夏日的冰可不便宜。 黄公公见状,还下意识地舔了口嘴唇。 俩孩子一人一根黄瓜,吃得很是畅快。 就是这黄瓜,它没那么脆了。 “天天哥,你说咱俩啥时候能真的跟着干爹出征啊?” 天天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等咱再长大一些。” “那还得等多久啊。” “等到像大虎哥那般大就可以了。”天天分析道。 “哦。” 姬传业有些失落。 黄公公在此时谄媚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您以后得在宫中运筹帷幄的,我大燕……” 谁晓得, 姬传业却摇头道:“我才不要躲在后头嘞,我以后要和天天哥一起去前头杀敌。” 天天伸手,学着郑凡摸自己脑袋的样子摸了摸太子的脑袋, 道: “弟弟,得懂事哦。” “和皇爷爷和父皇那样,就住在皇宫里,得多没意思,龙椅父皇也抱着我坐过,说实话,硬梆梆的硌人,不舒服。” “好吃不?” 天天忽然问道。 姬传业认真思索了一下,道:“没咬过呢。” “下次你回家,咬一下,告诉我什么味道。” “金子做的,应该不好吃?”姬传业说道。 “哦。” 天天有些意犹未尽地应了一声。 “等下次,天天哥和弟弟一起回京,弟弟我带着哥哥去坐坐龙椅。” “……”黄公公。 天天摇摇头,道;“不去,爹说过了,你能来我们这儿,我不能去你们那儿。” “为何?母后说过,她小时候在家里,最喜欢去朋友家串门了,串门时,人家会将家里的好吃食给她们。” “爹说了,我去你家,怕回不来。” “………”黄公公。 “为啥呢?皇宫没有王府好玩儿呢。” 天天扭头看着姬传业, 道; “我不想离开爹呢。” “其实,我也不想。”姬传业摇摇头,“父皇没有干爹对我好,父皇好忙,在皇宫里每次见我,都是抽空见一下,然后就又去忙了。 下面人都说,父皇日理万机,很忙,本来我是信的,后来看干爹,我就觉得父皇是在骗我了。” “但你还是要回去的。” “不回去。” “你不回去,黄公公会抓你回去的。” “………”黄公公。 姬传业看向黄公公, 黄公公一张脸马上绽放如菊,道: “太子殿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姬传业没难为人家黄公公,而是继续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不是很想我爹,主要是想母后了,母后应该也很想我。” “你弟弟妹妹们呢?” “太小了,不喜欢和他们玩。” “那这好办,把你母后接过来,我们一起住王府就好了。” “对啊,好主意!” “……”黄公公。 黄公公冷汗,已经浸润了自己的衣服,但还是得强忍着表情不要发生变化。 他其实很害怕, 哪怕现在太子爷还小,无所谓…… 但等到日后太子爷长大了,忽然睡个觉,想起来今天的事儿,想起来今儿个说到的话,再想到了站在旁边听话的自己,那…… 好在,俩孩子又改变了话题。 天天一边晃动着吃了一半的黄瓜一边道: “好担心爹把仗都打完了,那等我长大了,就没仗可以打了。” 在这个时代的大燕,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权贵家,小孩子们都热衷玩儿打仗的游戏。 “天天哥别担心,等我们长大了,要是没仗打,弟弟我陪你打仗玩儿嘛。” “噗通!” 黄公公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童言无忌”,直接跪伏在地。 俩孩子看着黄公公, 黄公公极为勉强地笑了笑,道:“两位主子,奴才想起来下面还有些事儿要办,王爷马上凯旋了,奴才得去看看下面准备得如何了。 奴才告退,奴才告退。” 黄公公近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城墙,刚到下面,就看见下面一群人挤得团团转,见他来了,马上禀报道: “公公,不好了,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公公。” “怎么回事儿?” “御赐之物不见了,不见了!” 御赐之物? 黄公公马上意识到是什么了,然后又想到了先前天天拿出来的和太子殿下一起吃的两根冰冻黄瓜。 当下,没好气地摆摆手道; “不打紧,不打紧,都去忙,杂家知道了。” 御赐之物,本就是皇帝赐给凯旋的王爷的; 现在被两家的儿子一人吃了一根,这又算得了啥? 黄公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先脱下衣服,擦拭了一下身子,再又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这俩小爷可真难伺候,早知道当初自己就该坚持留在前线了,唉,一天天这般吓唬来吓唬去的,得折多少寿元。 而这时, 吃完了黄瓜的俩孩子,在远远有一群护卫保护的前提下,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哨塔最顶端。 姬传业有些害怕,天天倒是无所畏惧。 “天天哥,好高哦,弟弟害怕。” “闭着眼,抱着哥哥,就不怕了。” “哦。” 姬传业抱着天天的腰。 天天尝试着往边缘地带走,太子亦步亦趋抱着他跟在后头。 四周,一众护卫们直接吓得近乎炸开,马上有人下去准备接应,有人直接攀附上了塔楼墙壁。 “阿弟,睁开眼,看!” 太子睁开了眼,在这个南门关最高处的位置,看见南面,有黑色的乌云正在向这里缓缓而来,是凯旋的大军! “阿弟,以后打仗回来的,就是我了。” “那我……那我就在这里,站得高高的,等着哥哥。” “嘿嘿,好。” “还要带着哥哥最喜欢的吃食。” “唔,我最喜欢的吃食?” “我去把父皇的龙椅偷过来,给哥哥吃。” ———— 晚上还有,一点,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最快更新魔临最新章节!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大军,凯旋了。 比起去时的迅疾如风,归来时,明显大车小车载得多了不少。 一场战争,作为组织方而言,开销有三个大头。 一是开拔费,这是军中传统,使唤人家前,先给下去赏赐以激励士气; 本质上,和土匪山寨下山打硬茬子前喝践行酒没什么区别,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一下子。 当然了,在燕军这个体系里,这类顽疾倒是不怎么严重,主要是在地方军头子上面,其余那几个野战主力,比如镇北军、靖南军一脉的,包括现如今的晋东军,伴随着大燕的崛起和发展,早就有了闻战则喜的势头。 第二,则是战争时期的钱粮供给,赏赐是为了提振士气,钱粮则是源源不断地输出,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第三个,则是战后的赏赐。 战后的赏赐向来是重中之重,一场大战下来,后续赏赐如果不到位,很容易会引发士卒的哗变,刚刚从战场下来的丘八们,是最难管理的,毕竟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儿。 而一座梁国都城,确确实实解了燃眉之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在一定程度上,郑凡也算是给小六子的后期赏赐减轻了不少压力。 同时,平西王爷还宣布; 这次伤残的兄弟,可以得到晋东平西王府的标户资格; 战死的兄弟,其家人可以得到来自平西王府的抚恤。 这看似是帮了更大的忙,实则作为臣子而已,是真正的僭越了。 这军队,到底是天子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还是你平西王的私军? 你平西王在晋东蓄养嫡系兵马就算了,眼下这是想要将大燕其他兵马也当作你的序列收揽人心了么? 只不过对于这些,郑凡没怎么在意。 收留伤残士卒,原因在于这些士卒并非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事实上,战场上真正的重伤不治,那是真的很难活下来的…… 缺胳膊断腿这类的伤害比较重的外伤,还是能吸纳回去,作为地方的伍长、什长之流,可以夯实地方的管理阶层,而且这批人的忠诚无需多言。 抚恤战死的兄弟,其实对于一向抠门的平西王爷而言,真的是罕见的主动大出血了。 他倒是没想那么多, 主要是突围时,八千铁骑为其战死,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至于瞎子, 对此倒是“喜闻乐见”, 生命不息,造反不止,不管这个过程有多艰难,人呐,总得怀揣点儿希望不是。 平西王本人入了南门关后,直接谢绝了一切宴请。 当然,能有资格发出“宴请”的,本就是极少数的一拨人; 而这一拨人,其实也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爹!” 王爷走上前,一把将天天抱起。 天天看起来其实不胖,但真的很敦实,每次出征回来,再抱抱这干儿子,都觉得分量足了不少。 薛三曾开玩笑说法是,这叫骨量足。 寻常武夫修炼到入门之后,得花费极多的时间去反复打熬自己的筋骨,成就自身的体魄; 天赋好的人,比如天天,可以直接跳过这个步骤,而且,先天的根骨奇佳,可以让其什么都不做,筋骨体魄就比那些后天反复打磨得还要好。 对着天天可爱的侧脸,王爷狠狠地亲了一口。 出征在外,有机会洗澡已是极为难得,修面什么,就太奢侈了,故而脸上的胡子将天天粉嫩的脸扎得很疼。 但天天只是笑着; 放下了天天, 太子站在那里, 双手微微攥着小拳头,看又不敢看,像是个小姑娘似的,很是扭捏; 平西王一直是姬传业的偶像, 再加上这种平日里在家,又是慈父,出门在外,直接把敌国国都给破了的形象反差感,对于孩子而言,简直是不要太过有吸引力。 可太子到底不是天天,天天面对郑凡时,可以无所顾忌,他还是有些害羞。 王爷倒是没厚此薄彼, 走上前, 将太子给抱了起来, 还对着空中丢了丢。 “哦!!!” “哈哈哈!!!” 后头刚跟着进来的黄公公见到这一幕,脸上挂着职业化惊讶,实则心里淡然得一逼。 王爷对太子做这种事儿, 嗯, 很奇怪么? 太子被放了下来,一脸满足的笑容。 郑凡走到椅子那边坐下。 天天上手摸了摸,从郑凡兜里摸出了铁盒子,太子则马上去端过来一根蜡烛。 “唔……” 天天犹豫了一下,没有火折子,点烟不方便,就自己将卷烟一头咬在嘴里,准备帮忙点一下。 见到这一幕后, 刚坐下来没多久的王爷马上起身,将天天提起,对着屁股“啪啪啪”来了几下,再将烟拿过来,道: “别碰这个。” “好的,爹。”天天也不委屈,和太子一起抱着蜡烛帮郑凡点了烟。 黄公公从兜里掏出了一份圣旨,道; “王爷,这是陛下的旨意。” “传业,念一下。”王爷说道。 “好嘞。” 太子从黄公公那里接过了圣旨,打开一看,发现很简短,道: “干爹,父皇说他已经没什么可以赏赐您的了,就赏了两根自家种的黄瓜。” “黄瓜呢?” 天天这时眨了眨眼,道:“被我拿过来吃了。” 太子也点头道:“我也吃了。” “哦。” 王爷也没当回事儿,对黄公公道:“公公是要回京了?” “王爷说的是,奴才等到王爷后,就得马上准备回京复命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太子, 道; “我干儿子带回去么?” 太子见状,下意识地握住了天天的手,天天也握着他,俩孩子早就相处出感情了。 “王爷,陛下旨意里并未提及,所以,自然是不带的。” “嗯。”郑凡点了点头。 黄公公又道:“王爷,这次出征,破上京,实乃大捷,王爷是否有考虑回京一趟?” 这自然不会是圣旨里的话,应该是口谕; 因为落于文字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这金口玉言要是被拒绝了,得多尴尬。 “这是陛下的意思?” “不是,是奴才,奴才就斗胆问一问,毕竟王爷可是好大的功绩,京城上下,都会因此而振奋的。” “王妃快生产了,本王得回去,对了,替我给陛下带句话。” “奴才听着,王爷您说。” “接下来几年,乾楚应该没能力再做什么了,我呢,这几年南征北战,在家闲暇的时间,也不多。” 听到这话,天天和太子面面相觑。 “眼瞅着俩孩子快生了,我打算在家多陪陪老婆孩子,让他赶紧把家底子拾掇拾掇,至多五年,五年后,再开大战时,我可不想自己麾下的儿郎还得饿着肚子打仗。” “是,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另外,还有,他送我的两根黄瓜,我没吃到,但心意我懂了。” “王爷和陛下心意相通,互为知己………” “别打断我。” “奴才该死。” “这以后啊,就以望江为界,望江以东,我来负责发展,燕地和晋地其他地方,他来负责。 等这次回去后,我一边陪孩子,一边练兵,争取把晋东铁骑,在这几年时间给打造出来,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他呢,收兵权的事儿,可以继续做,但别再找那些蠢货了,至多五年,还是要打仗的,也不急着自废武功和内耗。” 黄公公听到这些话,冷汗开始滴淌出来,这算是在直言陛下过失了,而且裂土自封的意思,也很清晰了。 “兵权方面的事,要搞大动作前,先和我知会一声。” “奴才……奴才知道了……” “好了,差不离就这样,语气什么的不要改,你改了反而容易出问题。哦,对了,最后再加一句; 龙椅,我是坐过了; 说实话,不是很舒服。 当不当皇帝,造不造反,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 我俩孩子要出生了,两胎全是丫头,我倒是欢喜,他也松一口气,但若是有儿子了,儿孙辈的事儿就交给儿孙辈去料理。 我是愿意和他一起,早早地将这诸夏一统的,不想再生什么波澜,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我们俩谁都不愿意做,主要还是看他。 早早的,在咱这辈子,把那乾楚灭了,把整个天下统一了,咱任务也就完成了。 以后的事儿,就不归我们管了。 当然, 如果非要逼着我去做,那我也却之不恭,他懂的,我这辈子,最受不得半点委屈。” “奴才……奴才知道了。” “一字不差,语气不变,传回去。” “是,是。” 其实,这是郑凡现在的心里话。 皇帝猜忌下面手握重兵的王爷, 王爷自己本人,其实也对上头有顾忌; 可偏偏现在, 郑凡最想做的,还是早早地能够出兵,将乾楚给彻底灭了。 毕竟,还有八千枚腰牌,等着自己来挖呢。 “行了,本王明日就启程回晋东。” “王爷,这么急?” “原本打算今夜就走的。” 郑凡看向俩孩子,道:“你们也去收拾收拾,今儿个早点休息,弟弟妹妹快出生了。” “是,父亲。” “是,干爹。” 黄公公离开了,俩孩子也下去收拾行囊了。 郑凡走出来时,恰好看见剑圣站在那里,斜靠在柱子上。 “这种对皇帝传话的语气,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怕是当初的田无镜,也不会无礼到这种地步。” 很显然,先前里面的对话,剑圣听到了,他不是故意在听,而是这种层次的人,听觉实在是过于灵敏了一些。 “所以,我和老田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要真是老田,反而不用说这些话了,上头也更放心。” “那你觉得皇帝,是如何看待你的?” “当我们彼此都袒露心迹时,其他人,就没机会挑拨了,姬老六习惯会算账,但他最擅长的,不是算小账,而是人情账。” 说到这儿, 郑凡自己笑了起来: “呵呵,也就是得亏了上头那位是姬老六,换其他人,咱家有个瞎子,说不得咱早就扯旗造反了。” “你真的对当皇帝,没有兴趣么?”剑圣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怎可能没兴趣呢,但我更着眼于眼前,等回去后,我过的日子,比皇帝其实差不了。 主要看他,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这时,阿铭走了过来,问道: “主上,是明早就动身么?” “对,带一路人马护送即可。” 听到这话,剑圣跳了跳眉毛。 上次郑凡就是因为他急着回去陪媳妇儿生孩子,所以才遇了刺,这一次,很显然这位王爷不会再给他自己的安全容任何的纰漏。 “留瞎子在这里,把事情做个交接。” 和各路将主的碰头,拉关系,政治默契,军事默契,人情往来,等等这些,还是得由瞎子去弄,瞎子也喜欢做这些。 “是,我这就去通知他。刚才主要是来帮阿力和三儿来问的,他们都想媳妇儿了。” “三儿就算了,阿力媳妇儿……那家伙没这么禽兽?” “谁知道呢。”阿铭调侃道。 等阿铭走后,剑圣又道:“一边说着自己无意去夺什么皇位,一边又让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和那些将领们打好关系。” 郑凡“嗯”了一声,很理所应当道: “我从来都不否认一条,那就是我能和他君臣相得的基础就是,当他怀疑你能掀翻他的江山社稷时,你最好真有这个能力。” “这也算肝胆相照?” “这叫实际。” …… 瑞王,携带家财,离开驻地,来到上京,王府家财以充国库,王府田产以归皇庄,为宗室,尽了真正的表率; 而瑞王本人,在和官家一同参加了修复后太庙的首场祭奠后,身子骨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病故。 当瑞王病故的消息传来后, 瑞王世子赵牧勾,一病不起。 要知道,这位世子不仅劝降了自立的太子归来请罪,还在燕虏军营之中大骂那位平西王,保全了乾人的气节,还将被掳掠走的权贵带了回来。 总之,这对父子,在国难之际,可谓表现得无可挑剔,让人无比敬佩,太祖一脉的遗风,哪怕坎坷至今,也依旧是让人缅怀。 朝野之间,其实已经逐渐流传出一个说法。 这大乾天下,本就是太宗一脉从太祖一脉那里抢过来的。 先有百年前太宗北伐,精锐尽丧;再有当下,上京城破。 此乃太宗一脉得位不正,故而国家祸事不断。 … 赵牧勾缓缓苏醒,睁开眼时,看见韩亗就坐在他的床榻边。 “你不该在此时昏倒的,等于是给外头的传闻推波助澜,过犹不及了。” “我不是装的……”赵牧勾有些无奈。 韩亗叹了口气, 道; “那就好好将养身子,身子,最重要了。” “是……爷爷。” 韩亗点点头,站起身,提醒道:“这阵子,注意茶水饮食。” “我明白。” 韩亗离开了。 赵牧勾看着韩亗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本想喊一声他,让他停下来; 因为在这两天的昏迷之中,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看见燕人的铁骑,覆灭了上京; 但这个梦,有所不同,这不是先前发生的,不是现实…… 因为在梦里,被燕人掳走的,不仅仅是那些权贵和皇后,还有官家以及太子。 在燕人破国都前,官家马上传位给了太子以避祸,但最后,官家和太子,都被燕人抓回去了。 而他, 数次出使燕国军营,希望燕人将官家和太子放回来。 那位燕人的主将,似乎不是那位平西王爷,而是另一个人,总之,面相很模糊。 燕人大掠而归, 整个大乾北方疆域,泰半沦陷; 他一个人,组织了义军,被燕人击溃,不得已难逃。 然后,在宗室基本都被掳掠走的前提下,韩亗,站了出来,以还位太祖皇帝一脉,正肃国本的名义,号召流亡的官员们立他为新官家。 他,就成了新的国家,在乾江以南,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朝廷。 对了, 在梦里, 在梦里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很漂亮,很美很美; 在自己的义军被击溃,被迫难逃时,是她,从燕人的铁蹄下,救出了自己。 是她,陪着自己一路向南,护送着自己这个赵家血脉,得以来到韩亗身边。 自己最后,立了她,为皇后。 她擅长用剑,她的剑,很快很犀利。 不仅仅是一开始的那些如狼似虎的燕人,在她的剑下,一个个含恨死去,后来,在他面对各种刺杀时,也是她这个皇后,一次次地保护了自己。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赵牧勾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他很愤怒, 愤怒于他忘记了一个梦中女子的名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将她记起来,冥冥之中,似乎梦中的那段经历,本该真实发生的才是。 忽然间, 他记起来了, 在梦中, 她第一次从燕人追捕下救下自己时,很骄傲地说过: “她是乾国第二剑。” 他还傻乎乎地回应道:“那乾国第一剑,是百里剑么?” 她不屑道: “百里剑算个屁,乾国第一剑,是我师傅的位置!” ———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天天的梦 滴答, 滴答, 滴答; 唔…… 天天揉了揉眼, 水声, 是太子弟弟尿炕了么? 天天爬起来, 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 哦,自己现在应该睡在帐篷里,待得视线习惯了这种黑暗后,他确实在自己身边发现了帐篷的轮廓。 “弟弟,弟弟……”m. 太子别看像个小大人一样,心思也很深沉,但在某些生活方面,一开始时还真有些……低能得可爱。 以前在宫内,身边有太监服侍,晚上起夜时也都是有人帮持; 可住进平西王府后,太子和天天住一个小院,而这个小院里,是没仆人的。 所以,天天作为哥哥,晚上自己起夜时,一开始会拿着痰盂去找太子弟弟; 不过太子很快就适应了过来,也不用天天帮忙了,晚上天天要起夜时,就一起喊着去。 只是,这次天天喊了好几次, 却一直没人回应。 天天有些奇怪地向外走去,手在前摸索着,摸索到了帘子,掀开帘子,他走了出来。 忽然间, 寒风吹拂而过, 饶是天天这种自幼火气旺身子结实的,在此时也难免一个哆嗦。 帐篷外,竟然不是平地,而是在一座山上。 “咔嚓……咔嚓……咔嚓……” 前方,传来了声响,似是有人在走上来。 渐渐的,人影清晰了起来,天天看见了一个女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女人捂着肚子,步履蹒跚,从沉闷短促的呼吸声中,似乎能感知到她此时的痛苦。 不知怎么的,在看见这个女人后,天天心里忽然揪了起来。 一瞬间, 仿佛对方压抑的呼吸声,似一记记重锤,直接砸在了他的心头。 女人并未向天天走来,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 天天下意识地去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但他就是本能地想要追上去。 可是,二人之间的距离,开始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天天慢慢地放缓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脚下的山路,他有些茫然。 而当天天低下头时,天上的那一轮月亮里,似乎有一团黑色的阴影正在交织着和扭曲着,自外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进来,却一直被阻拦。 在下方, 天天的茫然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噗!” 一道器物刺入血肉的声音,让天天身体一瞬间颤栗。 他开始继续向前跑去,而伴随着他的奔跑,其前方的景物出现了落差,自己前方仿佛已经不再是山路,而是一处悬崖。 一个女人,自自己面前摔落了下去,女人眼角含着泪; 在此刻,坠崖的女人似乎有所感应,看向这边,仿佛真的看见了向着他奔跑而来的男孩。 女人张了张嘴唇,手臂向这边略微地伸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当天天跑向她时,只听得“砰”的一声; 四周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 “噗通!” 刹那间的光影消散,使得天天失去了对平衡的感知,摔倒在了地上。 随即, 前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开始呈现出一种像是水墨晕荡开的扭曲感。 天天看见一个身穿鎏金甲胄一头白发的男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在看着他; 而他,也在看着他; 彼此之间,目光对视,但彼此之间,又没有什么额外的情绪波澜。 冥冥之中,天天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毕竟,郑凡平日里会画一些画,哪怕是冬天堆雪人时,也会额外地堆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虽说这个时代没有照片,但郑凡的艺术功底,足以将一个人在画卷上,近乎写实地呈现。 但天天没有喊出那个称谓,哪怕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依旧没有喊出口; 他对这个人的认知,大多数来自郑凡的描述。 而对于天天而言,“父亲”这个称谓,早就有人了。 是他陪着他玩,是他每次出征回来甲胄都来不及先脱就要先抱一抱自己,是他喜欢用胡子刺痒自己的脸,是他无论任何时候,目光看向自己时,总是带着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 太子每次喊他,都是叫“干爹”; 但天天每次都喊的是“父亲”或者“爹”。 太子是有亲爹的,否则他就不是太子; 天天也是有亲爹的,因为他头上还有一个“世子”的头衔。 他是靖南王世子,而不是平西王世子。 但在他的心里,自己是有父亲的,那个父亲没有远走西方,那个父亲一直就在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自己身边陪伴着自己。 所以, 在看见这个所谓的“亲父”时, 天天喉咙里有些沙哑,但到底没能咬出那个称谓,而是指了指先前的方向, 道; “她……母……母亲……她……母亲……去救,去救她,去救她!” 比起对“父亲”这个称呼的难以启齿,“母亲”这个称谓,倒是能够说出来。 倒不是说自己三个“娘”对自己不好,而是“母亲”这个词的含义,真的是不一样的。 白发的男子没有去往天天所指的那边,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母亲……在那边……在那边……救她……救她!” 天天还在喊着, 他认为这个男人,应该去救人。 但这个男人,最终走去了远方。 似乎那里,传来了金戈铁马之音,有万千虎贲正在厮杀, 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 “王爷万胜!大燕万胜!” “王爷万胜!大燕万胜!” 而在另一边,女人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地传来。 两种声音,以天天为圆心,交织着。 天天就很木讷地站在那里; 不解的情绪,开始不断地充斥着他的内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愤怒。 他看见一面面黑龙旗帜在自己面前飞舞下来,每一面旗帜上,都是血迹斑斑,而那些血迹,是自己母亲的。 到后来, 他看见那个男人,抱着一面黑龙旗,又一次出现在了前方,那个男人跪伏在那里,甲胄破损不堪,应该是刚刚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厮杀。 他死了, 他至死,都抱着那面旗帜。 这一刻, 天天的神情开始扭曲, 理所应当的愤怒,似乎在此时出现了卡顿。 黑龙旗, 那个人, 那个抱着旗帜的男子,其身影,正在不断地切换,前一刻,是那个男人,后一刻,则是郑凡。 而天天的神情,也在因此不断地变化着。 但似乎有一种力量,在这个梦境里,不断地推动着一切事物向前。 “嗡!” 刹那间, 天天感知到了一种怨念,一种可怕的怨念,可这怨念,并未影响到自己。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你很愤怒,你很怨恨,但同时,你又很清醒; 情绪,似乎成了一种身体上的外在伤痛,而不再是能够让你内心可以共鸣而起的呼应。 “你恨么?” 一道声音传来,开始询问。 “我不恨……”天天在心里回答。 然而,他的声音,却发出的是:“我恨!” “你想毁灭它么?” “为什么……” “想!” 一道道光影,自天天面前飞掠过去,他似乎看见了很多人,又像是经历了很多事,但一切的一切,走得都太快了,根本就来不及分辨个清楚。 “呵,想不到堂堂靖南王世子殿下,竟然有朝一日,会站在我大燕的对面,站在这面黑龙旗帜的对面!” 天天扭过头,声音上,有些熟悉。 再看那名身着银甲十分英武的将军,那种熟悉感,变得越来越重了。 好像见过,不,是好像相处过。 “它,早就不该存在了。” 天天自己的声音传来。 他现在,像是在这具身体里,能思考一切,能感知一切,却无法操控丝毫。 “只要我陈仙霸在此,这面龙旗,就不可能倒下去!” 霸哥哥? 是霸哥哥? 天天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了。 只是,霸哥哥怎么长得这么大了,而且还留了胡须。 在陈仙霸身后,还站着一个一身蟒袍的瘸子。 “呵呵呵,哎哟哎哟,这叫个什么事儿哦,谁能想到,我大燕的镇北军,有朝一日,居然会和靖南军余孽,面对面地厮杀呢。 谁又能想到,我这个北王世子,竟然还能有和南王世子对垒的机会。 唉, 仙霸, 动手吧, 本王今日要替父亲,替田叔叔,替大燕,清理门户!” “杀!!!!!!” “杀!!!!!!” 自前方,冲出来一片镇北军铁骑,而自天天身后,也有一群骑士呼喊着杀出。 两股当世最为精锐的铁骑冲撞在了一起,厮杀得人仰马翻。 这一刻,天天的心里,很是悲痛,这些骑士,本该聚集在自己父亲身边,不,他们应该刚刚在父亲帐下,出征归来; 可现在,却将马刀,捅入对方的身躯。 陈仙霸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身形凌空而起, 怒喝道: “若非你在后方号召这些靖南余孽造反,我早就打过乾江,将那乾国彻底覆灭了,他乾国,哪里还有可能苟延残喘下去! 叛逆,受死!” 陈仙霸的锤子,带着破天般的威势,当头砸了下来! “霸哥哥……霸哥哥……” 而天天,也是冲天而起,天天看见了,自己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把断刀……一把极为极致的断刀,他太熟悉这把刀了,因为他曾不知道多少次替自己父亲擦拭过。 这是……乌崖。 可乌崖,为何会在自己手上? 父亲呢? 自己的父亲呢? 父亲又去了哪里? 还有, 自己为什么要和霸哥哥打架? “砰!” “砰!” “砰!” 双方的兵器和体魄,在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撞击声。 随即, 二人落回地面。 “乌崖……你居然还和楚奴有联系!” 陈仙霸发出一声怒吼,再度冲来。 双方再度厮杀在了一起。 恐怖的气血震荡,令人心悸的对决威势,鏖战许久后,自战场另一侧,忽然出现了其他几路兵马,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众强者。 “突围!” 天天下令。 “保护世子殿下!” “保护世子殿下突围!” 失利了, 战败了。 天天看见自己在林子里行走。 鲜血,不住地在滴淌。 “哟,这是咋滴了,咋滴了,乖乖,受这么重的伤,哎哎哎。” 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 天天睁开眼,发现苟莫离,站在自己的床边。 而在苟莫离身后,则站着一名黑甲男子。 “别急呀,别急呀,楚军还没到呢,再说了,狗子我麾下,还能再聚个二十万野人铁骑,嘿嘿嘿,咱再打回去,咱再打回去,灭了这贼燕!” “噗!” 天天吐了口血。 意识,陷入了混沌,他在尝试着去苏醒,去睁开眼,而后,等到他好不容易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片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场。 低下头,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他的刀, 捅入了一个人的胸膛,是陈仙霸。 陈仙霸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在他身后,那面破损的黑龙旗帜,摇摇欲坠。 “霸哥哥……霸哥哥………” 天天极为淡漠地,将乌崖,从对方躯体上抽出,自对方尸体上踩踏过去,一刀,将那面黑龙旗帜斩断。 在其身后,有靖南军士卒,高呼着为“老王爷报仇!” 有野人骑士,呼喊着星辰庇佑; 有楚军,正在列阵。 甚至,还有乾国的军队。 而在远方, 一个身上满是符文光头的蛮族男子, 将一男一女的头颅,串在了蛮族王旗的旗杆上。 其中一颗头颅,天天认识,是上一次画面中,自称是镇北王世子出身的瘸腿王爷。 那个女人的脑袋是谁,天天不知道。 “哎呀,这个人,可真是难杀呀,压根和当年的田无镜,没什么区别。” 一道极为阴森的声音自天天身侧传来,他看见一个身穿青色袍子面容极为猥琐的男子,正阴沉沉地看着他。 “要不是我出手自背后袭击了他,你有那么容易杀得了他么?” “砰!” 乌崖横拍过来,那个青袍男子被抽飞出去。 “聒噪!” 青袍男子咬着牙,敢怒不敢言。 但其人,被这般抽飞出去,竟然没受什么伤。 “好了,燕京,就在前面了。” 这时, 一道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无上的威严。 天天很想扭头看过去,看看那个发出声音的,到底是谁,但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似乎这具身体,对后面那个人,很反感。 不, 不是那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都很反感。 因为那个声音出来后, 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燕军主力,已经覆灭于此了。” 威严的声音赞许道:“辛苦了。” “为了大夏。” “对,为了大夏。” 前方的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座巍峨的都城。 而都城四周,则是茫茫一片的兵马。 这是一座,被重军包围着的都城。 自上方,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一道女人的声音忽然掠过,城内,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吼叫,似乎隔着绵绵无尽的年代。 女人一身白衣,宛若谪仙人一般自那边飞掠而下, 发出一声长啸: “燕京里的那尊护国貔貅,已经被老娘我断绝了生机!” 威严的声音再度出来: “你做得……很好。” 最后, 那道声音下令: “攻城吧!”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无数士卒,开始攀附这座巍峨的国都。 天天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视线,就没再被其他颜色取代过,全是红色,浓稠的红,腥臭的红,刺鼻的红…… 杀戮, 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从城墙下, 到城墙上, 再到城内, 在街面上, 在屋檐上, 在皇宫外, 在皇城上。 “砰!” 终于, 杀入了皇城内! 天天提着刀,行走在其中。 他在找寻,找寻自己的目标。 他看见有一座宫苑内,竟然有一片菜园子,收拾得很是精细,里头还结着不少清脆的黄瓜。 他踩下一根,没洗,直接送入嘴里,咬了一口。 恍惚间, 一种熟悉的感觉,再度传来。 而就在这时, 一名红袍太监,飞掠过自己的身前,冲向了自己的身后。 “保护主上!” “保护主上!” 他是去擒贼先擒王的,亦或者叫,在大崩之前,尽所能地再狠狠地咬上对方一口。 天天没去阻拦,也没回过头去救援, 甚至, 他还笑了。 似乎还真的希望,那个所谓的“主上”,就这般被杀了吧,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一个,占着一个所谓的大义,实则除了嘴巴会说之外一无是处的废物罢了。 面前的护卫,被天天杀翻; 最终, 踩着滴血的御道, 走到了一处殿门前。 伸手, 将殿门推开。 目光, 自金殿台面一路向上, 看见了台阶, 看见了龙椅, 看见了……坐在龙椅上的……身穿燕国黑色龙袍的皇帝。 “太子弟弟!” 乌崖举起, 冲向了龙椅。 “死!!!!!” “不!!!!!” …… “不!!!!!” “别怕,别怕,爹在这里,爹在这里,儿子,儿子。” 天天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父亲抱在怀里,魔丸姐姐飘浮在旁边。 身边, 还很年幼的太子弟弟,正一脸紧张关切地看着他。 郑凡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后背,将儿子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 在梦里,天天脸上早就被泪水沾满,而郑凡的脸上,也全是泪水。 先前魔丸发现异样进来时,没办法让天天从梦魇之中苏醒,看着儿子躺在那里表情十分难受的模样,郑凡心如刀割。 “儿子,怎么了,儿子……” “爹……孩儿做了个噩梦。” “那告诉爹,梦到什么了?” “梦到……梦到……” 天天伸手, 抱住了郑凡的脖子, 喃喃道: “梦到爹有了弟弟妹妹后,就不要天天了。” ———— 求月票。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五章 诉说 客栈,后院,卧房。 郑凡的房间,小圆桌四周,坐满了人。 现在是上午,距离客栈一天生意的开张还有一段时间; 当然了,按理说,主上召集大家过来,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是得先放下来。 就连那装着黑色石头的木盒子,也被摆放在了桌上,人,都凑齐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郑凡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接下来,其实还是看这帮“魔王”们的意思了。 毕竟,哪怕这批魔王们现在是普通人,但这帮人尽管失去了力量,也不能用普通人的视角去衡量他们。 瞎子北微微抬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蹲在椅子上的薛三则是左看看梁程右看看阿铭,也没打算说话。 樊力拘束着身子好让自己身侧的两个伙伴有足够的位置坐下来,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思考的样子。 那块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这一幕,让郑凡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郑凡不得不连续喝了好几口的茶。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呢? 昨晚,阿铭说的,互相不抛弃,温暖了郑凡的心,但此时的沉默,已经让郑凡有些如坐针毡了。 其实,郑凡的想法很简单,之前连瞎子北都说,这是一个普通的世界,只不过背景在古代罢了。 但自己明明看见了一个普通世界不可能出现的物种,所以,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最终,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风四娘。 风四娘先起身,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家主上添了茶水,然后坐了下来,面向郑凡,一脸严肃,很诚恳地道: “主上。” “嗯?” “您刚刚说的事,我们可以先放一放,在讨论那件事之前,我们想先问主上您一个问题。” “问题?” “那就是,之前主上您昏迷着,但现在,您已经苏醒了。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主上您接下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哪条路?” 郑凡有些迷茫了,这怎么又牵扯到了路线之争了? “一条路,是在这个世界平凡安稳地度过余生,我们会保护着您,让您这一生安稳。 您可以结婚,可以生子,我们会供奉您吃喝穿用。 如果选择这条路的话,那么先前的那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高武世界还是普通世界,终究,是能够给普通人一个生存下去的环境的。” “那……第二条呢?” 风四娘笑了, 薛三笑了, 樊力也憨厚地笑了, 瞎子北也笑了, 大家都笑了。 “主上,这第二条路,那就是…………” 说到这里,风四娘忽然身手指了指外面前厅的方向,继续道: “不知道主上发现没有,咱们的客栈,牌匾上只有客栈两个字,并没有前缀。 当初开客栈时,我们大家伙商议过,但还是决定等主上您苏醒后再来给客栈加个前缀。” “前缀?” “是的,主上,举个例子,是叫同福客栈还是叫新龙门客栈,都凭主上您的意思。” 郑凡明白了, 第一条路,是混吃等死。 第二条路,是搞事情! “主上,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樊力这时开口道。 他是一个厚道人,他认为这两条路,对于郑凡来说,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况且,郑凡才醒来不到两天不是。 然而,郑凡根本就没过多地考虑,路,只有两条,不是左边就是右边,很明确,很清晰。 “第二条。” 答案,很快就给出了。 干脆利索得让小桌上围坐的这帮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木盒子里的那块黑色石头也在不经意间微微一颤以表尊敬。 “主上,不再考虑一下…………” 风四娘的话语里,已经带着极为明显的喜悦之情了,但还是在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给郑凡提醒。 在场其余人,包括一直以“死人脸”著称的吸血鬼阿铭和僵尸梁程,在此时眼睛里也露出了不一样的光泽。 薛三舔了舔嘴唇,身下三条腿越发清晰; 樊力则是揉捏着自己的指节,发出一阵脆响。 他们在期待,他们很期待,他们无比期待! 郑凡却很是笃定地笑了笑,道: “就是第二条路了,说句不怕大家笑的话,我之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刺激恐怖的东西,因为这能让我兴奋,能让我获得快感,可惜,在之前的世界里,只能通过漫画的方式去让自己领会一下那种氛围。 而且,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你们,我没有亲人,也没有羁绊,可以说,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退一万步说吧,我都是自己自杀过的人了,眼前,眼下,在这个世界过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赚的,所以,干嘛还要选择混吃等死下去?还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去做做,就算是玩完了,就当是游戏结束了,投币的既然是自己,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大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风四娘站起身,把目光看向了坐在那里一直在瞎眼望天的北。 北点了点头,双手放在桌上,很是灵动地轻轻敲击着,仿佛摆在他面前不是小圆桌,而是一架钢琴。 不过,他倒是没有沉浸在自娱自乐之中,而是开口道: “薛三。” “嘚。” 薛三打了个响舌,改为双脚踩在椅子上,小小的身躯上上下下摇晃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虎头城县衙你今晚去一趟,朝廷的信件、文书,只要是你觉得有价值的文字,全都带回来,速度要快,凌晨一点出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东西带回来,天亮之前,你还得把带出来的东西原位放回。” 薛三身材矮小,没成为魔头之前,一开始其实是当梁上君子的,这个职业也确实很契合他的身材。 “晓得。” 薛三很是激动,晃动的频率更大了,小船儿荡起三桨。 “阿力。” 樊力双拳紧握,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那家蛮族商队的领队不是一直很欣赏你的力气么,你今晚去找他,就说你已经答应跟他干了,混入他的商队后,进入荒漠,看看一些风土人情,再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落脚的地方,记住,来回时间,一个月以内。” “记得了。”樊力用力地点点头。 其实,安排樊力去荒漠查看情况,也是为大家安排一个后路了,毕竟,较之于燕国,还是组织架构更为松散的荒漠更方便众人安顿。 “巡城校尉的妻子一直苦于无子,曾在我这里算过一卦,等下午时,我就去主动找她给她送点儿符水过去。” 紧接着, 瞎子北的目光落在了风四娘身上,道: “四娘,你今晚接客吧。” “得咧,待会儿老娘就放出风去,今晚老娘亲自接客,价高者得。” 瞎子北点点头,大家虽然性格不同,身份属性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哪怕看起来再憨憨傻傻的,也绝没有什么心地纯良之辈。 再加上在郑凡昏迷的这半年里,大家也都互相加深了了解,等真正运作起来后,配合上自然纯熟。 风四娘是一朵花,一朵娇艳成熟的花,不过她可从来不接客,只负责管理手底下的那帮姑娘,半年来,虎头城里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不要太多。 放出风,价高者得,先排除泥腿子,逮一条大鱼做入幕之宾,然后再从这条大鱼嘴里套取出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讯息。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稀里糊涂地活着,如果没有大的变局,他们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活下去了,工作,纳税,劳役,以及生老病死; 正如这半年以来的客栈诸人,因为层次太低,活动范围太小,所以瞎子北才说没见过“高武”世界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本能地排斥那些东西,只想安安稳稳地等郑凡苏醒。 瞎子北伸手又指向了阿铭和梁程,大家虽然都是普通人了,但至少还保留着一点点特性,梁程能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阿铭,梁程,你们负责帮四娘,别真出了什么意外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四娘就算要被吃,也该是让我们主上先吃才是,否则真是可惜了这块熟透了的嫩肉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因为不尊重人。 但大家都在笑, 包括四娘也在笑, 笑的同时,还有些害羞地对郑凡抛了个媚眼。 他们是一群魔头,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意呢? 倒是郑凡,被最后地这个玩笑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显然,是因为自己还没能融入到他们这个氛围里去。 同时,郑凡也对在这一刻这帮人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力感到很是震惊。 在自己昏迷的这半年里,这些人都只是在开店做生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天性。 冥冥之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一条线,和他们勾连在一起。 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苏醒,等待着自己…………下命令。 昨晚,阿铭对自己说的话,再度在郑凡脑海中回响,自己问阿铭,你们就不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什么好奇心? 阿铭说: 在你没醒来时,那是没意义的事。 到最后,瞎子北忽然感慨了一声,道: “要是我们的实力,能恢复,哪怕只能恢复一点点,咱们也能从容得多啊。” 大家又都沉默了,显然,这是大家的一个伤心处。 “那个,这个不急,总能找到办法的,我们先吃饭吧。”郑凡这个时候像是个“领导”一样出来缓和气氛。 大家也都给面子的拿起筷子,开始吃喝。 阿铭默默地吃了一口血旺,然后又默默地吐在了碗里。 风四娘有些疑惑地看向阿铭,问道: “今天厨子做得不好?” 阿铭点点头,道: “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六章 养生 “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 清晨的雍和宫内,大燕国的皇帝姬成玦,正双臂撑开,吊着长音。 这一幕,听似有些滑稽,但皇帝可不是在吊嗓子,而是在“吐纳”。 不同于真正修行者的吐纳,盘膝而坐,一股气,自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后,再自鼻尖喷出一道白雾,如朝霞露谷间一种自在流转; 对于不会修行的人,亦或者普通人而言,所谓的吐纳,很多时候都会表现得稍微夸张一些,否则就没什么效应。 吐纳结束后, 皇帝又打了一套“拳法”; 这是姓郑的当初教给他的,正如姓郑的一向金句颇多,外加才情横溢的表现,姓郑的给这套拳取的名字,也很有深意——太极。 具体的拳路亦或者叫拳意,很简单,很直接,很易懂,分为三点,为一慢二优三梦。 慢指的是动作慢, 雅指的是姿态优雅, 梦就是打着打着,最好能有一种梦里自己是绝世高手的感觉; 皇帝曾问过魏忠河这套拳法到底如何, 魏公公说自己是炼气士,不懂拳脚功夫,不敢评价。 皇帝又问了陆冰, 陆冰,人如其名,其人因身在宫外,比之魏公公不得不少些圆滑多一些赤诚; 所以,陆冰的回答是:要是臣在外和人厮杀时,对手打出这套拳,他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真正的太极其实是比较刚猛的功夫,拳怕少壮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世上也没多少人能练出“借力打力”的内劲; 平西王所传之拳法,可谓是尽择其肤浅表面。 可偏偏皇帝一有空,尤其是早晨上朝前,就会打上一套。 身子微微的出点汗,精神头,能保持一个上午的康健; 治病时有一种安慰疗法,效果还不能忽视,打完这一套拳后,皇帝觉得自己能沉浸于一种我身体很棒的错觉感之中,精气神方面,能得到很清晰的提升。 简而言之,就是自我感觉棒棒的。 今儿个休沐,不用上朝。 皇帝打完一套后,在寝殿内让宫女伺候着擦拭了身子换了一身轻便的龙袍,随后就躺到了御花园内的那张摇椅上,身边放着一杯香茗。 躺在上头,摇啊摇啊,享受着属于皇帝那难得的空闲。 一般这时候,魏公公会站在外围,外头来的消息,不是很紧迫的,就会被拦截下来,曾伺候过一代君王的魏公公自然清楚其中的分寸。 既能让主子休憩一番,又不至于真的耽搁什么大事,落下个隔绝中外的权阉恶名。 皇宫内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但皇帝平时国事繁忙,每隔一段时间的探望,更显得公事一些; 当子嗣多了之后, 当父母的,往往会对长子寄予厚望,接下来中间这一茬,感觉上就淡多了,等到年纪上去后,再老来得一子,幼子又会被倾注更多的喜爱。 长子承志,幼子承怜; 眯了个小盹儿,醒来,打了个呵欠,皇帝喝了半杯温茶,坐起身来。 这时,魏公公领着张公公一起走来。 张公公是皇帝在潜邸时的亲信伴当,而皇宫大内的位置,往往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偏偏自打新君登基到现在,魏公公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张公公,则被一定程度地外放了。 实则,张公公是被皇帝派去了户部下面新成立的一个衙门作为“监军”了。 在做皇子时,为了填补自己亲爹对外战事的靡费,姬成玦早就搞出了类似后世“交子”一类的银票子存在; 这其实不算是开历史之先河,因为当年大夏历史上就曾有一位皇帝,做出过“鹿皮币”,就是在鹿皮上写上价值多少多少两,那这张鹿皮,就可以当多少多少两来用了。 善于经营的皇帝当然清楚不可能以涸泽而渔的方式来搞,否则就会失信于民,国本动摇。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可控的范围内,去进行一些金融改革。 这改革,有些超前,虽然早就在运转着了,多是存在于商贾贸易的渠道之中,但现如今,这个衙门,依旧挂在户部下面,且有张公公的这层身份在,不像是正规的朝廷衙门,更像是专属于皇帝内库之下的一个营生。 这也是为何张公公进来也得由魏公公领着进来的原因,毕竟张公公现在身上有外派的差事在。 张公公带来了账本,请陛下御览。 皇帝翻阅了一下账本,他不是神人,这么多账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洞悉里头的一切,但到底是行家,哪怕底下人清楚皇帝很可能就随手翻翻,心里也有着莫大的压力,账目上做手脚的胆子,就会小很多。 在这一点上,此时的皇帝倒是和那位王爷无二,区别在于,那位王爷是不会看账的。 但王府下面有谁手脚不干净,等待他的就是被扒皮悬挂于城门楼上,其子女亲眷,出标户,打入奴籍,地位更在野人之下。 对外宣称的是,王爷慧眼如炬,洞察了贪污,奉王令行此惩戒。 “主子,这是密谍司最新送来的折子,打东边儿来的。” 魏公公在此时将一份折子送了上来。 密谍司已经退出晋东区域了,平西王府在晋东倒不会对各地探子赶尽杀绝,但会将他们甄别出来,养着控着; 而若是还想一门心思地潜伏什么的,就会被标记成对立面进行剪除; 再加上王府和朝廷的微妙关系,密谍司其实早就退出了晋东地界了,只留有明面上的一支继续在奉新城晃哒,更像是标志着晋东依旧属于大燕的一部分; 王府还给他们那一舵那儿挂了一个牌子,叫“办事处”。 很显然,魏公公之前就已经和张公公对过码了,因为魏公公拿出的折子里,写的是颖都密谍司收集来的线报,主要在于平西王府下的钱庄。 皇帝对自己手下人这般提前通气的行径并不会反感,比起先帝爷军权下放,但其他地方事必躬亲的勤奋姿态,现任皇帝其实更懂得放权的道理。 其继位后,就扩建了内阁,将内阁从原本赵九郎领头的一个秘书处,提升到重臣论资排位拿捏章程的内朝顶级地位;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自己尽可能地抽身而出,让自己只需要统揽全局即可。 在这一点上,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受那姓郑的影响。 没道理自己整天累死累活的,而那姓郑的只要不在外出征,就能过得跟个富贵闲人一样。 嘛,这不公平! 其实皇帝本人也清楚,自己扩建而出的内阁,日后要是遇到了比较羸弱的后世子孙,很可能会形成臣强主弱的格局; 但利大于弊吧,退一万步说,马踏内阁总比马踏门阀要来得简单得多得多。 先前的账目,皇帝只是草草地翻了翻,反而对于这封来自于晋东的密谍司折子,他是仔仔细细地看了。 虽说这些年来,无论是当皇子时还是当了皇帝后,他和那姓郑的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信件往来; 但他很早就清楚,很多时候与自己回信的,并不是那姓郑的; 之所以忍着没发飙,没去生那“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气,是因为回信的人信中的价值,似乎比那姓郑的自己回信,更重要也更细节很多,所以他就认下了姓郑的这种“过度敷衍”。 “他倒是什么都敢做。” 皇帝评价道。 平西王府下的钱庄其实早就成立了,也同样是活跃在商贾贸易之中。 但前阵子,也就是在姓郑的领兵在外时,王府的运转也一直没有停下,甚至,在紧张的备战氛围以及军资聚集筹措之下,钱庄开始发行盖着王府大印的债券; 可问题是,那一场大战,晋东没出兵也没出粮,你紧张个在哪里? 无非是找个由头和风向,将债券给推行下去吧。 走钱庄,将债券转入王府下的各个产业,再由这些产业,继续下放,也可以在王府产业里流通以债券的形式购置商品。 士卒的一部分军饷以及官员的一部分俸禄,已经被以债券的形式发放。 虽说还没大面积地对民间进行开放,但既然做到这一步,接下来这种债券在民间铺开是迟早的事,毕竟士卒和官员,可是时下殷实人家也就是消费人群的主体。 在晋东,这种债券被当地军民习惯性地称之为……宝钞。 折子的最后,还有一条信息,密谍司监查到平西王府似乎正在对天断山脉里发现的银矿进行施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战争和祭祀,最终都离不开一个财政。 姓郑的明明领兵在外, 可他老家居然还在继续推行着这种极具影响力的财政改革…… 难不成,是姓郑的出征前,就留下了章程? 但他真的放得下心么? 张公公见皇帝陷入了沉思,舔了舔嘴唇,开口道: “主子,这债券之事,奴才觉得……” “你也想做?” “奴才……奴才认为……” “他姓郑的无法无天,只顾着生前,朕也要学他?这是涸泽而渔,涸泽而渔!” 皇帝气愤地说着, “宝钞宝钞,这玩意儿一出来,价值就会打折,他姓郑的活着时候还好,等他姓郑的走了,到他世子继位时,这玩意儿马上就会变成废纸!” 可惜, 瞎子以及四娘都不在这里,否则听到皇帝的这番评价,估摸着都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管账做买卖出生、善于理财的皇帝,一下子就看透了宝钞的本质以及宝钞未来的结局。 他是皇帝,不能图一时之爽快,现在,张公公手下的那个衙门他还迟疑着,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自然更不可能图眼前之利学晋东的平西王府发什么宝钞。 这玩意儿,自己在位时还好,能清醒地把持得住,但自己的儿子呢?自己的孙子呢? 后世人能忍受得了这种印钞的诱惑? 到时候就是整个财政局面的全面崩盘…… “除非,他会用什么办法给它来兜底。”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边刚刚被训斥的张公公闭嘴不言, 而不通财务的魏公公自然不可能发表什么意见。 “罢了,朕亲写信去问他……问那位吧。” 见皇帝停止了思考,准备起身离开,张公公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道: “主子,还有一件事,未曾入密谍司折子里,而是民间风闻。” “密谍司折子里,不包括民间风闻么?”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力,但皇帝真正的耳朵和眼睛,是密谍司这种番子衙门。 “主子,实乃干系太大,必须得由奴才来亲禀。” “说。” “主子,有传言说,平西王府那边打算铸造一批新钱币。” “钱币?” “以金银币为主。” “这又算得了什么稀奇?” 时下熔炼银子铸造元宝,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年燕国门阀林立时,不少门阀世家就热衷此事,民间百姓里还有顺口溜,说谁家的银子成色好,谁家的银子黑心坏。 “主子,您看。” 张公公从袖口中取出一枚银币,银币上,刻着双头鹰。 “主子,这枚银币据说是从晋东那里流出的,只不过现在份额很少,奴才已经派人再去求证了。 奴才也是斗胆,拿这未经确凿的事来禀报主子。” 皇帝和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很是敏感; 任何企图挑拨离间的人,都得做好引火上身的准备,张公公这是明知山有虎,也算是赤胆忠心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政治投机的必要了,就为了争宠整倒魏公公么? 皇帝将银币拿过来,在手中掂了掂。 “仿的荒漠之西的钱币制式?” “是,但比那边的,要更精细。”张公公回禀道,“且双头鹰,本就是平西王府的王旗制式。” “呵。” 皇帝不怒反笑, “所以,姓郑的到底有没有出征,难不成替我大燕出兵攻乾,破了上京的平西王爷是个假的?” 他是怎么做到,一边本尊在外头领兵打仗,一边在家里地盘上操弄出这般多的花样的? 皇帝做梦都不可能想到, 这般多的花样, 纯粹是某个大了肚子的女人,在孕期时,实在是无聊,开始进行这方面的改革,纯粹是为了解闷儿。 至于说等男人回来,是否会因这些事而对她发怒; 呵, 且不说那位王爷对这类事儿完全不上心,很多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说她只要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瞪他一眼, 怕就算是她将王府房子点了,王爷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在旁边递柴火。 “主子……” “朕,会亲自写信问他。” 皇帝不以为意地将银币捏在手中,摆摆手, “朕去看看皇后。” “摆驾!” 皇帝来到了皇后这里,皇后此时倒是没在菜圃里忙活,而是正在做着女红。 虽说皇子和公主都不可能缺衣服穿,但作为母亲,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份显适,总得给孩子做点儿穿穿,意思一下也是要的。 再者,自己的长子不在身边,这些东西,更是一种思念的寄托。 “皇后,水放好了么?” “陛下,这才是上午啊?” “朕想泡了。” “臣妾这就去命人准备。” 皇后的宫苑里,最近新修建了一座汤池,姬传业来信说,他和天天哥哥经常一起泡汤,那姓郑的,更是几乎每天都泡。 没多久, 皇帝就赤条条地泡入了汤池之中, 皇后穿着一件薄衫进来伺候。 “自打得知平西王爷大捷之后,陛下身上的担子似乎就卸下来了呢。”皇后笑道。 皇帝点点头, 一边继续把玩着那枚银币一边感慨道: “既然乾楚安稳了,接下来,就是与民更始了。 这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朕, 也是需要的。” “陛下必然万岁长命的。” “这些大臣们喊的话,你我之间就不要说了,自古以来,可曾真正见到万岁不灭之人?” “臣妾说错话了,请陛下责罚。” 皇后也没入汤池之中,和皇帝抱在了一起。 皇帝伸手轻轻提起皇后的下巴, 小夫妻二人彼此之间都心领神会地进入到了那种情调培育的阶段; “朕呐,得养好这身子,可不能累坏了,朕不求活得比那姓郑的长,姓郑的好歹是个武夫高手,又素来注重养生,朕怕是比不过了。 但朕至少得把那姓郑的多熬一会儿,至少得朕走了时,姓郑的,年岁也大了。” “这是为何呢陛下?”皇后的呼吸开始急促。 “朕要那姓郑的就算是入京了,身子也不经用了,哈哈哈哈。” “陛下,陛下怎能说出这种话,还是一国之君呢,羞不羞,羞不羞,不理你了!” “哎哎哎。” 二人虽是天家夫妻,但私下里时,更享受这种民间夫妻的“彪悍”,对那些礼数什么的,压根不在乎的。 皇帝在汤池里自后头一把抱住皇后, 道: “媳妇儿,眼瞅着姓郑的俩王妃都快生了,咱得抓紧了啊,可别让姓郑的后发超过了咱,来,再给朕生一个。” “陛下,这也要比的么?” “怎么不比?” “可不公平啊。” “不公平?” “平西王爷可是有三个王妃,而陛下您,就两个。” 言外之意,就是皇后在劝皇帝选秀。 皇帝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这意思还是听出来了故意没接这一茬, 反而高声道: “这才能显得朕的能耐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僧道 燕国其他地方,无论是官绅军民,都因刚刚应付完了一场战事而“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就着乾人国都被咱打破的激动余韵,兴奋地大口喘着气; 而在晋东, 这里的官绅军民可谓是将一口气,一直憋到了现在; 尤其是在得知自家王爷的辉煌战果后,心里,更是酸溜溜得不行; 和以往王爷大捷后的上下同庆不同, 当这次大捷消息传到晋东,尤其是传到奉新城后,百姓们按照以往的惯例,打酒割肉,好好地吃喝一顿; 然后,吃着喝着,眼眶就开始泛红,饭桌上,散发着极为浓郁的幽怨气息。 普通百姓在哀叹为何自己没能轮的上,这场大捷之下,后方民夫得能拿多少赏赐,辅兵走一遭,怕是标户的身份也能挣到了吧。 至于标户,更是痛心疾首,不敢明面上骂也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但就是一口酒顺着一抹泪偌大个汉子,提着嗓子诉苦: “咱就想不明白,为何王爷宁愿带外兵去打仗就不带咱们?” 奉新城,对王爷是绝对忠诚的,毕竟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城,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王爷而存在。 但也正是这种爱之深,敬之深, 对王爷这种去抚摸其他家狗子的行为,就越是打心眼儿里难以接受! 简而言之, 就是吃醋了, 而且醋劲很大, 整个奉新城,都像是被泡在了一个大醋缸里,吃饺子都不用打料碟了。 那几夜,负责城防内外事务的屈培骆,抓了不少酒后犯禁的人; 奉新城是没有宵禁的,这是一座商业极为发达的城市,昼夜运转。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晚上你喝醉了酒,大声叫嚷亦或者平白无故地将街边人家的院墙亦或者门窗砸坏也能不受惩处。 监牢里,抓了不少人; 在醒酒后,这些人还没来得及醒悟自己犯了事儿,先在牢房里抱成一团。 有的喊着当年在雪海关,我是如何如何为王爷厮杀; 有的则叫着,当初在楚国,我是如何如何为王爷挡下楚人的军阵; 有的哭着,当初在翠柳堡我是如何如何…… “……”狱卒。 狱卒听到这里,马上醒悟过来,将那位爷从公共牢房里提溜而出,转入了单人牢房。 再找自家那位因手臂受伤落下残疾不得不从军中退下到这里当牢头的老大来瞅一眼,才发现确实是个参将! 直娘贼, 合着这醋意,不分上下,连参将大人也喝多了马尿大晚上地出来犯浑。 不过,狱卒们并不慌,也没去赔礼道歉如何,这奉新城大牢里,老卒复原下来的狱卒不少,这些基本都是有标户的身份。 有标户身份,就意味着上头有标长,一层层往上,能推到极高的位置,总之,是货真价实的上头有人。 且标户有专门的自己衙门,犯了案子亦或者受了委屈,有地方可以直接上告。 参将确实是大官儿,但要想仗势欺人什么的,总能顺蔓上去找到比参将更高的爷来主持公道。 再者, 下令抓人清街面的,可是屈将军。 屈将军何许人也? 他和王爷的关系,可谓深厚到了极致,他会怵谁? 这道道,细琢磨的话,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本质上,话糙理不糙吧。 不过, 此时的屈将军是真没功夫在乎自己昨夜抓了多少大鱼进了牢房; 因为, 公主快生了。 公主刚确认有孕时,王府的几个先生就推算过预产期了,大概的日子,已经定下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 清晨时,本来今日休沐亦或者轮班得空的锦衣亲卫全部召回王府立职,意味着,公主的底子,应该是有动静了。 屈培骆在签押房里来回踱着步,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自己会这般担心,为何自己会这般忐忑与患得患失? 他和公主到底有多深厚的关系么? 他婚前,其实也就见了那两次; 她婚后,也就见了那么两次; 这个女人,曾几乎将给他带来无上的荣耀,也给他带来了身为男人的世间最大屈辱,随后,则是他继续活于这世上的遮羞布。 或许, 人世间男女之间的关系,单纯仅用一个“爱”来表示,实在是过于单薄和武断了一些。 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素,早早地就附着上了一层层的羁绊,剪不断理还乱,哪怕,仅仅是单方面的。 总之, 屈培骆现在是真的在担心公主, 不带什么私人情绪,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可以平安诞子。 停下脚步, 屈培骆叹了口气, 喃喃道: “平安吧。” …… 此时的平西王府,警戒,提到了最高。 但在内宅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碰!” 四娘左手放在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上,右手很是娴熟地打着麻将; 桌上坐着的,还有柳如卿、客氏以及瞎子的媳妇儿月馨。 “麻利点儿,出牌啊。” 四娘催促道。 柳如卿等三个女人,只能继续陪着打下去。 “哎哎哎,这可是来钱的啊,认真着点儿。” 四娘提醒着。 四娘身后站着的公主,一只手托着大肚子一只手扶着腰,也跟着催促道: “哎呀,你们快一点儿嘛,可别让姐姐等急了。” 柳如卿、客氏和月馨,三女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公主,随即低下头,加快了出牌的速度。 “胡了!” 四娘牌面一推。 “姐姐这牌打得,真是绝了,以前陪姐姐打时察觉不出,今儿个站姐姐身后,真的是让妹妹大开眼界。” “以前玩个牌,留个三分心思,打个有来有回也就是了,反正又不来钱的,随便耍耍,现在不成了,九分心思得落在你肚子上,可不就没心思再让牌了么。” “嘿嘿。” 熊丽箐用自己的肚子轻轻碰了碰四娘的胳膊:“姐姐最好了。” “好什么好,你这怪癖也是绝了,大着个肚子,眼瞅着就要生了,偏偏一下子就吃不香睡不熟,非得要听这打牌声才能舒服下来。 咱家家大业大,这是没错; 咱王爷脾气好,也没错; 王爷也没什么望子成龙的讲究,但真要给他生出个赌棍来,这也太对不起人了吧?” “这也挺好的不是,这么大一个家子,这么大一个家业,总得出几个花花公子什么的,否则以后哥儿们姐儿们岂不是日子过得太辛苦?” 这里的哥儿们姐儿们指的是孩子们。 哪怕此时自己眼瞅着快生了,平西王府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但熊丽箐依旧不敢和四娘别苗头; 争宠争不过人家,手段也玩不过人家,人家一直待自己客气,自己要是再不知趣儿妄图想搞什么事情,那就真的是过于愚蠢了。 搁以前,公主倒是想过母凭子贵,不争眼前而求未来; 可怀胎十月之后,这样的心思反而淡下了很多,在怀孕前,孩子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工具,而怀孕后,这种母子连心并结一体的感觉,让她早早地明白做一个母亲的真谛。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自家男人现在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论权势,比那些小国国主还要高太多,但家宅里的氛围,一直很是和谐。 不似深宫之中,冰冰冷冷透着一股子吃人的意味; 既然不会被逼迫着走上那一步,简单地岁月静好,谁不想要? “正好,等那位福王妃到了,可以伺候你带孩子,咱也省得请月嫂了。”四娘笑着说道。 熊丽箐则有些嗔怒道:“王爷也真是的,以前妹妹也不晓得什么叫潇洒风流,这会儿是真明白了,不光要仗打得漂亮,打仗之余,还得将美人收入怀中。 以前在宫里,也没少看那些大戏亦或者是台本子,总觉得里头的故事太过不实际,可再睁眼瞧瞧咱家的王爷,把这日子过得简直比台本子里的角儿更台本子了。” “你还用看别人么?还用说现在么?也不瞅瞅自个儿是怎么来的,呵呵。” 四娘毫无避讳地打趣儿道。 “哎呀,姐姐你!” 熊丽箐俏脸一红,轻轻推搡着四娘的胳膊。 怕是前后五百年史书上来数,也数不出第二例抢亲公主再建丰功伟业的例子了吧。 四娘又感慨道:“就是听说那位福王妃,早就被咱家那位给驯服好了,当年第一次攻乾时,就有过接触,彼时老娘也在呢,这次,算是主上去重温旧情梅开二度去了。 不炸刺的,调教起来没意思。 老娘还是期待着也不晓得那位郡主到底什么时候也能入咱王府来。” 其实,在座的女眷一直都有一种错觉; 王府里的女人,与其说是王爷搜罗来的,倒不如说是自家这位风姐姐想收人借着王爷的名义收的。 柳如卿笑着道:“王爷这次凯旋,妹妹我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早些时候听到那边战事的传闻,当真是担心死了。” “不是有句话叫悔教夫婿觅封侯么,咱家这位已经是王爷了,咱们做女人的,悔是来不及了。”熊丽箐笑着拿起一杯红枣茶,喝了两口。 月馨这时开口道:“也不知道王爷到底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客氏附和道:“王爷怕是在紧赶慢赶着哩。” 公主则摆摆手,道:“男人回不回来,这孩子都得生的,上次遇刺的事儿得是多大的风险,可不就是因隔壁……” 公主顿了顿,道:“王爷稳一点,平安回府就好。” “行了,这补气血的茶你现在少喝点,别待会儿真要生的时候参汤不起作用了,另外,去躺着多睡一会儿,补一补精神。” 四娘吩咐道。 “好的,姐姐。” 熊丽箐很听话地躺了回去。 “姐姐,你们继续打呀。” 熊丽箐眯着笑脸催促道。 四娘不禁有些头疼,她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呢,债券、宝钞、铸币,前些日子男人在外打仗,她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无聊,就把以前的设想开始进行初步地实践,这刚开了头,事儿正忙时,自己却还得留在这里给她打麻将听声儿; 可偏偏又没办法, 到底是自己“娶”进门的,总得负点责任。 “来,洗牌。” …… 葫芦庙的香火,自打立庙以来,一直都很旺盛。 前些年的战事,野人来一遭楚人来一遭,燕人再打进打出的,就算是什么名寺古刹,也早早地雨打风吹去了。 再之后,甭管是一开始的伯爵府还是后来的侯府亦或者是现如今的王府,在晋东,凡是发现了方外之人,哪家哪派不论,一经发现,全部被请入集训,再送往雪原以丰富雪原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 厚此薄彼之下,奉新城这里,百姓们所能找到的这方面寄托,也就这座葫芦庙了,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更无竞争,香火想不旺盛都难。 今儿个,也是如此。 只是, 今儿个前来烧香的百姓却没有瞧见那疯癫和尚与妩媚小和尚。 且今日葫芦庙最里头的那座供奉着平西王爷长生牌位的香阁,也被关闭,对外的说法是修缮。 其实, 里头有人。 一个身穿肮脏道袍的道士正站在长生牌位前,牌位上头,是王爷的雕像,坐在貔貅背上,貔貅脚踏祥云,端是英武; 雕像是能工巧匠细心雕刻而出的,这待遇,可以将庙里那些用驴粪蛋捏出眼珠子的“漫天神佛”馋哭。 牌位下面,是功德碑,上面记载着平西王爷的生平功绩。 最新雕刻出的,是入乾后的战绩,但还没雕完。 道士看着看着,就笑了, 道; “这牌就立了,这像也塑了,这碑也刻了,可明明这人,还未死呢。” 在道士身后,了凡小和尚听到这话, 道: “一定要死去的人才能立牌塑像刻碑么?” 道士点点头,道:“要不然呢,须知盖棺方能定论,甚至有时候,死后百年,还得担心被翻案,名声也能一臭涂地。” 了凡小和尚双手合什, 道; “道友,这里,是佛寺。” “佛寺又如何?” “佛寺所立的,是佛。” “哈哈哈哈,这马屁拍得,真叫一个牙酸,人还活着,你们就急急忙忙地给他立佛了么?” 了凡小和尚没有羞恼, 而是肃声道: “世间本就有人间佛。” “人间佛?” “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白地,兵过如洗地,碱起毛不生,现如今,晋东之地,已然恢复起了生机。 此乃,大功德。 有大功德者,为何不能成佛? 死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让他成佛,于活人有何益? 人活着,让他成佛,自有慈悲之法在心,可约束己身,于万民有利。” 道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道: “这道理,听起来新奇,但也确实有趣,也就只有你们这种秃驴能懂得这般变通之法,活该你们能香火吃得流油; 一个肥头大耳,一个粉头遮面! 乱世道士下山,盛世和尚敛财; 此言, 果真不虚。” 了凡小和尚则道;“既已出家,还分你我他,这家,到底出未出?” “贫道没心思和你这小和尚打机锋,贫道此次下山,只为一事。” “道友是哪国人?”了凡小和尚问道。 “呵呵,你都说了,既已出家,还分哪国人么?佛可有国家?” 边上, 歪着头, 嘴角留着哈喇子的疯癫老和尚此时开口道: “佛无国家,信徒有。” 道士一时语塞,只得骂道:“当真是前后,都能被你们这一张嘴给说遍了!” 随即, 道士似乎又想到什么, 道: “你们是燕人么?似乎不是吧。” 空缘老和尚指了指脚下, 道: “这儿就是国,这儿,就是家。” “好。” 道士深吸一口气, 袖口一挥, 当即散出一道道宛若晨霞一般的光气。 当世修行之人,要么,如后山那般,追求天机问道;要么,如燕国当年那位太爷也是如今的魏公公那般讲究实效; 但道人这一手,表明他修的,并非是炼气士那一类,也并非是宫中太爷那一门,他走的,是最古朴的道家之路,一条很难走的路。 “贫道只是路过,路过来看看。”说着,道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天机虚无,但人生天地之间,总有那一份定数;可偏偏,却察觉到今儿个将有灵出,灵出无由,必为不祥!” 空缘老和尚叹了口气, 道: “这该问他爹,因有头,正如债有主。” 了凡小和尚这时插话道:“王爷不日既归,您可找王爷聊聊因果。” “哈哈哈哈哈哈哈!!!!!!” 道士发出豪迈大笑, 笑完后, 他道: “我不敢。” “……”了凡。 “五年前,我欲出关,寻藏夫子前辈聊一聊道,理一理天机,可惜出了关才知道,他兵解了; 无奈之下,只得再闭关,想着等那藏夫子的徒弟再长一长,说不得还能再去寻他聊聊天; 可谁知道,再一出关,那李寻道居然下山了。 你说, 这对师徒俩到底傻不傻, 出了家,还回头,这一回头,能有好果子吃么?” 空缘老和尚开口道;“到底是为后山而来。” “我只是来看看。” 空缘老和尚双手合什:“还望道友,三思。” “怎么,你们是铁了心地要为你们家主子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求情了?” “不,是为你所言。” 空缘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走到阁门前, 伸手, 推开了门, 道: “门外是家,您也要回头么?” “在贫道眼里,这不是门,而是劫,是道之一。” 老和尚点点头,道;“那贫僧,送道友一路。” “真的?” “真的。” “那好。” 道士先一步出门,老和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一僧一道,自葫芦庙最里头,往外走去,走到最外头的香炉大院儿时,不少香客瞧见了这一僧一道的组合,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道士扫了一眼这些香客, 不屑地轻语道:“世人愚昧。” 老和尚附和道:“对。” 随即, 老和尚手指道士, 对着四周人群大喊道: “他是要刺杀王爷的刺客,干死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天降异象!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屋子里时,睡饱了的郑凡也缓缓地睁开了眼。 伸手, 在床头摸了摸, 摸到了那根线, 拉拽了一下。 “叮铃铃…………” 外面, 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宛若俏皮的精灵,在对这个早晨问好,万物复苏就在此时,晨光之下,生机勃勃。 “吱呀……” 卧室门被推开, 走进来三个少女。 一个端着脸盆,边上搭着一条毛巾。 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早点。 一个手里捧着主人今天要穿的衣服。 郑凡起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在三位少女无微不至地伺候下,郑凡穿戴好,又吃罢了早餐,走到门口时。 抬头, 四十五度角面向朝阳, 轻轻地“呵”了一声, 心里感慨着, 这万恶的旧社会,让我承受如此多的沉重。 唉。 今天, 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 家长们, 哦不, 是伴读们已经准备就绪了。 宽敞的厅堂里,郑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丁豪则是坐在一辆轮椅上被一位仆人推出来的。 轮椅是薛三昨晚连夜打造出来的,矮人一族似乎天生就具备“工匠”属性。 薛三还殷勤地问丁豪需不需要给轮椅上装点儿机关,比如暴雨梨花针这类的, 丁豪赶忙拒绝。 这是丁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郑凡——这群变态存在的主人。 在军队里混过又当过山大王的丁豪一直信奉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一群人里,想当老大; 要么就是你拳头最大,要么,就是你脑子最好使。 很显然,丁豪已经把郑凡代入到那个角色中去了,别看眼前这个男子很年轻,但说不得就是某个大势力里千年难得一遇的惊世天才! 面对天才,还要教授天才习武,见惯大风大浪的丁豪心里,竟然开始紧张了起来。 其实,坐在他对面的“学生”郑凡,比他更紧张。 生怕接下来的剧情是: 逗之气,三段! “啊呀,废柴!” “果然,家族废柴!” “呸,还浪费家族的资源!” 创作者的脑回路总是充斥着满满的套路; “下面,我们开始吧?” 丁豪用试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郑凡。 “好。” 郑凡点点头。 “嗯。”丁豪又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阿铭,道:“请。” 阿铭走到郑凡前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燕尾服。 唔…… 郑凡看见了阿铭身上绣着的线路图,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顿时袭来。 然后, 一分钟, 没人说话。 五分钟后, 丁豪这个老师没说话, 郑凡这个学生也没说话。 一刻钟后, 老师和学生依旧没人说话。 身边站着的瞎子北哪怕是瞎子也看不下去了, 只能干咳了一声以做提醒。 丁豪有些恍然,下意识地问郑凡: “好了么?” “嗯?”郑凡一头雾水,“额……什么好了?” “这个,你会了么?” “我会什么?” 丁豪眼睛眨了眨,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接近一个事实了。 这个事实,他之前真的没向那方面去猜测,大概,是昨天这六个家伙光速晋升打破了他某种世界观吧; 这直接导致丁豪认为,郑凡身为他们的主人也是一样,自己看看,也就能发光了。 “慢慢来,从细微处开始。”瞎子北提醒道。 他们这七个魔王,都是老油条,哪怕走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传统强化路线,但都曾经是各自领域的大拿。 所以,学习个初阶武道,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小学数学题换个英语出题罢了,也就是大脑思维转化一下而已。 但郑凡可是从零开始…… 丁豪长舒一口气,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沉吟了一下,丁老师开口道: “武者之道,要两条腿一起迈开,两条腿走路,才能行得更稳当。” “那三条腿呢?” 阿铭开口道。 “嗯?三条腿?”丁豪有些没能理解。 三只手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三条腿又是个什么意思? 隐喻?暗喻?还是特指什么? 这群人的天赋,昨天他是亲眼目睹过的,所以丁豪下意识地去思考阿铭说的话。 这感觉,就像是初中生做语文试卷题目,分析作者在当时的心态以及所想抒发的思想感情一样。 “是啊,三足鼎立,会不会更稳?” 阿铭又调侃道。 “注意课堂纪律。” 大班长瞎子北同志开口提醒黑板同学。 阿铭闭上了嘴,继续把自己当作黑板兼投影仪。 薛三则站在郑凡身后对阿铭做了个鬼脸。 “丁先生,我们继续吧。”瞎子北提醒丁豪。 “哦,好,这两条腿,分别对应着两手准备。 一者,是炼体,身为武者,体魄永远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像是一个桶,木桶和铁桶所能承受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 二者,是对气的掌握,人体内,有气,以气御血,称为气血,体魄是根基,气血则为其上之建筑。 可控气血运行者,为半步九品,可将气血持续运转者,为九品武者,气血外放,则跻身八品之境!” 郑凡很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理论并不难,后世玄幻武侠小说,早就把这些东西换个皮阐述过无数遍了。 但问题是,当初看那些作品只是图个乐呵,现在轮到自己去尝试学习时,忽然感觉…………还是好难。 最关键的是, 别一直讲理论啊,讲点细节行不? “第一步,要做什么?”郑凡问道。 “炼体,筋骨熬炼,这是日常都需要做的事,同时,另一步则是……找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感觉,先找到它们再去尝试驯服它们为自己所用。” “找到它们?” “是。” “怎么找?” “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郑凡。 郑凡很想对眼前这个残疾人老师翻个白眼。 那句:闭上眼,用心去感受。 简直就是个万金油,各行各业,哪里需要哪里抹。 当你的老师不想教你看门本事想要敷衍你时,往往会对你说这句话。 “这个……有没有什么快捷方式?” 丁豪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确实是有,因为这是敲门砖的第一步,确实有部分人,并非是其天资有问题,但就是在最开始时感应不到气血的流转,所以借用了一项外物。 等他们借助外物感应到气血后,接下来的发展,也不会因为借助了外物开门而受到什么限制。 只是,那个外物可能会让人成瘾,需要节制。” “请问先生,那件外物,是什么?” 瞎子北开口问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瞎子北在内的六人看郑凡的眼神,说是望女成凤一点都不为过。 没办法,只要能加速郑凡的修炼过程,无论是再贵的学习机还是量子物理速度都可以接受! “服散。” 丁豪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瞎子北愣了一下,其身后的众人也愣了一下,包括郑凡也愣了一下。 “是五石散么?”郑凡问道。 丁豪点了点头,“服散之风,在晋国和乾国很是流行,其实,石散的作用,一开始是借助服用后其中所蕴含的煞气冲击躯壳,帮助初学武者早点感应到气血的流转; 但慢慢的,这东西逐渐流传开去,成为了上流文士所追捧的玩物,晋国和乾国的文人,哪怕不习武,也依旧日常服散,只为了追求那片刻的飘飘欲仙。 倒是在我们燕国这里,因先皇还在时曾杖毙过一位服散的郡王,导致服散的风气,并没有在我们燕国流传开去。” 这是自然,服散的话,普通初学者习武时,可以当敲门砖用用,但如果大面积扩散开去,成为时尚,那后果和影响其实和晚清的鸦片差不多了。 另一个世界里的魏晋时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殷实之家,简直是把服散当作了一种娱乐文化象征。 那些所谓的魏晋名士的真实写照,其实基本都是聚集在一起服散后,受到重金属等物质的刺激,皮肤发红,气血翻滚,脑子开始兴奋,然后脱衣服在丛林里一边狂奔一边引吭高歌: 好嗨哟…… 燕国以武立国,北方接壤荒漠有蛮族的威胁,中原还有三个大国对自己虎视眈眈,燕国无论是人口还是国土面积上,其实都不占据优势,之所以能维持四大国之位,同时还能对接壤的晋国和乾国形成战略上的压制,靠的,还是那股子燕地子民的悍勇。 要是燕国铁骑都跑去服散玩儿了,想像一下晚清时大烟鬼兵,这仗,还怎么打? “我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的卖,这东西,在燕国不禁吧?”薛三问丁豪。 丁豪摇摇头,道:“散的种类太多,获取途径也太多,根本没办法禁止售卖,只不过我大燕上层以服散为耻。” “我去买。” 薛三马上准备出门去买。 “等下。” 瞎子北叫住了薛三, 随即, 又面向了丁豪, 问道: “服散的作用,是为了让矿石里的成分冲击人体,好把一潭水搅浑是么?” “是。” “取的是石散内的煞气?” “是。不过,你们可以不用这么心急去找石散,完全可以给这位主……你们主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一边熬炼体魄一边感应,哪怕是花三个月半年的时间,都不为过。” “不,不,不。” 慢慢修炼? 慢慢修炼我们还抓你回来干什么? 瞎子北忽然握住了身边梁程的手腕,同时将其举起。 “来,指甲长出来。” 梁程按照瞎子北的吩咐五根手指处的指甲缓缓地长长,指甲上还萦绕着一缕缕黑色的煞气。 “这个好,煞气精纯,还能被控制,完全可以代替石散的效果,而且没副作用,只不过,有点疼。” 说完, 瞎子北又对梁程吩咐道: “待会儿猹入主上体内时,轻点儿。” 坐在那里的郑凡忽然有些搞不懂今天这开学第一课的风向变化, 不是, 这, 我只是来上课的啊? 瞎子北又面向郑凡,道:“主上,您吃点儿痛,担待着点儿。” 说着, 就拉着梁程向郑凡走来。 郑凡张了张嘴, “不是……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 来自王府的反击! 雪海关的学堂,秉持着以前盛乐城的传统,每个月会有五天时间孩子们来到学堂不会上课,而是会在教习先生的带领下走出学堂,进行“课外活动。” 有时会组织去军营,看士卒们训练,帮忙喂马擦拭甲胄,然后和士卒们共进午食; 有时会去作坊里,帮忙做一天的小工,午食也就在作坊和工人一起解决。 基本上,整个伯爵府下的生产经营活动,除了红帐子还不到年纪去, 其余地方,都能够成为学堂学生们“体验生活”的目标场所。 雪海关内不养闲人,除非是真的老到不能动弹的老人,否则只要你还能行动,就都会给你分派下工作,比如扫扫街什么的。 刘大虎的奶奶就需要负责城北街的一块区域的干整。 用后世的角度来看的话,会觉得居住在这里或者为伯爵府所控制下区域的人活得真累,但其实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怨言。 都是经历过战乱兵戈的,本身就剔除掉了那一抹矫情,同时,能吃饱,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却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的毕生追求。 只要能吃饱饭,你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刘大虎今天则和同年龄段的孩子们被教习带着上了雪海关城南的工地,一排排的民居整齐划一地修建下去,分块分区严整得宛若一块块方格子套着一块块更大的方格子。 这种强制性的统一格局和对称性,体现出的,是郑伯爷这个画师出身者在设计构图方面的强迫症。 民屋的修建其实不复杂,用料也算不上多好,工期也很赶,参与建造的民夫也很多,但质量上,挡风遮雨和不至于忽然坍圮砸死人方面,还是有很大保证的。 因为谁谁谁参与修建的哪块哪块,全都会登记造册,验收者的名字,小工头以及下面的工人,全都有记录。 明言日后这房子出了什么质量上的问题,在册者全都会受到牵连,要是出了大问题比如砸死了人,施工者罚钱,验收者和小工头则罪当斩。 不仅仅是在这方面,雪海关的兵器作坊也就是铸造局那儿,不说每一套甲胄了,就是每一根长矛每一把刀,上头都会有标记烙印,言明负责人是谁,一旦出现军械质量问题,必然会受到追责。 这些细节方面其实不算是伯爵府的首创,而是瞎子抄袭了秦朝的一些制度。 今日,刘大虎在内的这些学生将在工地上当小工,也会有专门的小工头来带着他们进行讲解,能听懂多少另算,但至少算是让孩子们提前开阔了眼界。 毕竟,在他们十六岁之后,基本上都会参与到这些行业中去,并且因为他们识文断字且懂得算数,同时自小在“郑伯爷”的爱护下长大,忠诚度是雕刻在骨子里的,以后在伯爵府产业下,很容易就能做到小头目的位置。 因为刘大虎平日里也会在剑圣的教导下锻炼身子,虽说谈不上熬炼筋骨,因为其年纪太小; 但力气和块头让他在这些同学里头很有优势,分组之后,刘大虎当了小组长,带二十多个同学负责搬运一些小的砖块。 活儿才干到一半,大家就感觉脚下的地面,像是在震颤。 一时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在那儿,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不, 是骑兵! 四周负责监工和游弋的雪海关燕军主动散发出去,做出了预备迎敌的架势,但很快,迎敌架势解除,先前散出去的燕军开始折返,同时配合着工地上的一些伯爵府吏员开始维持秩序,清理官道。 周围工地上满头雾水的老百姓们心眼儿做了一次秋千,忽然提起,又忽然落下。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对战争并不陌生,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想打仗的,至少,不想在自家门口打。 刘大虎带着自己的几个同学向前挤到了官道旁边,想看看热闹,虽说被士卒给拦住了,但已经抢占好了最前面的位置。 最先过来的,是一骑当先的郑伯爷。 雪海关内的军民都清楚,他们的伯爷因为不想要搞特殊化,所以不穿特制的甲胄,与士卒同等。 但大家想要认出来也很简单,那就是整个雪海关,除了郑伯爷以外,没人胯下能骑貔兽,而郑伯爷胯下的,还是貔貅! 当郑凡行进过来时, 除了维持官道秩序的士卒之外,两侧所有军民都跪伏下来: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参见伯爷,伯爷福康!” 郑伯爷挥舞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算是回应这些军民对自己的参拜了,随后马速不减,直接入了南城门。 而在郑伯爷身后紧随的,不少人已经认出来了是伯爷近前的一名心腹大将,金术可,曾经是盛乐城东门守城门的,后来得到郑伯爷赏识一路靠军功升迁起来。 雪海铁骑之中,蛮族兵本就不少,金术可算是蛮族兵出身里头官阶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个。 至于金术可身边的那个身着另一种制式甲胄且头发很长的蛮族人大家就觉得有些陌生了。 柯岩冬哥是有些紧张的,一方面是雪海关的城墙给了他一种压迫感,毕竟荒漠除了王庭所在的位置有一座王城以外,基本就没有什么城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先前跪伏下来的军民这种场面,让他都有些心神摇曳。 柯岩部不算是小部族了,咬咬牙,是能强行凑出来一万控弦之士的,但蛮族的这种等级文化有是有,严苛也严苛,却绝对没有像东方国家这般精致,尤其是雪海关这里,为了满足郑伯爷的个人喜好以及享受,对礼数方面其实是早就下过功夫的。 就像是都是王,在你那边,开会时,是大家一起喝酒吃肉甚至还亲自下场玩个摔跤,而另一边则是龙椅在上,下方文武百官整齐叩首,这感觉,其实是不一样的。 因为郑伯爷直接入城的行为,所以金术可也不敢对四周跪伏着的军民做出什么过多动作,只是控制着马速跟着郑伯爷一起入了城门。 再之后, 则是柯岩部的勇士们骑马而入了, 且因为郑伯爷已经进城了,官道两侧的百姓也都起身,大家不由得开始对这支新面孔的军队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兵啊。” 刘大虎身边的一个叫李二牛的孩子笑道。 刘大虎则对他回答道: “是蛮兵,蛮族兵,从西边荒漠上来的。” 荒漠,蛮族, 晋人对他们,其实是很陌生的。 因为晋国和荒漠之间,有一个燕国阻断。 不过,这个李二牛说得也的确很对,眼前这支正在入城的骑兵队伍,看起来,真的像是一支乞丐军。 柯岩部的部族,其实还在后头,距离雪海关还有十多里的路,这七千勇士,是郑凡亲自过去命令柯岩冬哥短时间内调集出来的。 这些部族勇士,先前基本上都是在陪伴着自己的家人一起进行迁移,甚至可能还在抱着自己的孩子,结果一声军号之下,马上放下手中一切被召集到一起疾驰而来,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准备。 自然就谈不上在初次亮相时好好将自己拾掇拾掇了,长途迁移下积攒着的风尘仆仆是那么的清晰。 同时,当时很多大将军都曾对镇北军可以镇压荒漠百年做过分析,而这些分析,基本都绕不开两个要素。 一是镇北军的军械装备,二则是镇北军的军纪。 荒漠自打王庭衰落后,可以说是一盘散沙,就算是强行多个部落聚兵起来,实际上也是各自为战; 至于军械装备,这就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儿了。 百多年前,荒漠蛮族其实没现在这般苦逼,全盛时期的蛮族王庭曾率领荒漠部族勇士向东,压着燕国打,若非燕国硬气拼着几代皇帝御驾亲征战死,可能他们早就击穿了燕国铁蹄踏入东方了; 向西,则碾压过西方诸国,甚至曾收了一大批西方国家为自己的附属国,为蛮族勇士提供粮食、军械等等需要城市化文明和农耕文明才能提供出来的红利。 那一段时间,其实是蛮族最为鼎盛的时期。 但花无百日红,王庭西征失败,地位一落千丈,西方以罗马帝国为主的国家兴起,开始主动向东压缩蛮族的生存空间; 东边,自打初代镇北侯建立镇北军开始,燕蛮之争燕国开始逐渐占据优势地位。 一时间,蛮族东西两个邻居,都开始压着他打,这就使得蛮族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煎熬,铁器、军械、技术的禁运,更是东西方对蛮族不约而同的政策。 乞丐军,就是这么来的。 柯岩部内,除了少数勇士可以有资格穿着甲胄外,其余大部分,都只是穿着皮衣,更有不少人的箭头,是用动物骨骼磨出来的。 这种穷酸状态,和当初没入关的野人,真的是大哥不笑二哥。 而偏偏郑伯爷这边,自打从数百蛮兵建军时起,就一直在军械装备方面下足了本钱,可谓是不遗余力,后来一步步发展壮大,更是一直坚持着精兵政策。 所以,雪海关的军民百姓,早就习惯了这种优良的军容。 再者,人总是需要一些自我优越感来增添日常的幸福度的,莫说这些百姓了,就是雪海军中那些蛮族出身的士卒将领在看着柯岩部同胞的“乞丐装”后,也马上送上了对“穷亲戚”的鄙夷笑容。 而柯岩部的勇士,也明显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异常,可以看出来,他们想要将队列走得整齐一些,但因为事先没有排练过,所以越想整齐就越是整齐不起来。 同时,他们的身份对于这里来说,也有些尴尬,因为他们知道,雪海关以后将是他们和家人居住生存的地方,对于这里的百姓,总是会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他们,不是敌人,而是…………邻居? 习惯了部族生活的蛮族人,对这种宽泛意义上的“邻居”,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在荒漠,彼此相邻的两个部族往往会互相提防,生怕哪一天对方将自己给吞并。 “呜呜呜!!!” 军号声再度响起, 这是加速行军的讯号。 …… 阴暗的地下牢房内,有一张黑色的桌子。 桌子对面,则是一道铁栅栏,野人王双手抓着铁栅栏,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在桌子后面坐下。 “这么快?”野人王问道。 自打上一次野人王将雪原局势和各个部族情形说给瞎子听之后,这中间一大段时间,野人王就被搁置在这里,无人搭理。 问这么快,意思就是这就要动手了? 夏天还未过去,秋天还远着呢。 瞎子开口道: “乃蛮部。” 双手抓着栅栏的野人王笑了, 道: “敲打还是拉拢?” “灭族。” “宣告了么?” “宣告了。” “那就得快。” 野人王直截了当道。 “要多快?”瞎子问道。 “越快越好。”野人王继续道:“雪原各部之间的合纵联合需要时间,需要提前约定好战利品划分,还要盟誓和祭祀,勇士也需要召集,会耽搁很多时间,既然已经宣告要征讨乃蛮部了,就必须动作要快,不能给他们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时机。 灭了乃蛮部之后,其他部落是不会再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部落而发声的。” 瞎子点点头, 道: “已经很快了。” ……… “这么快,直接上战场?” 当柯岩部开始入城时,其实雪海关的北城门,也已经打开了,郑凡根本就没做什么停留,直接从横穿南北城门之间的宽敞官道上骑着貔貅飞奔而出。 跟随在郑凡身后的柯岩冬哥原以为要进城休整一下什么的,谁知道居然直接从南门进下一步就要从北门出了,不由得有些忍不住开口询问金术可。 其实, 金术可也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不想让柯岩冬哥觉得自己不知道, 所以只是故作深沉道: “听伯爷吩咐就是。” 当出了北城门之后,柯岩冬哥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排排简易的窝棚。 有的窝棚里烧着开水,有的则摆着蒸屉,热气腾腾,且香气扑鼻。 郑凡翻身下来,牵着貔貅走到一处窝棚前,伸手接过了三个大馒头,同时还接过了一碗肉汤。 然后再牵着貔貅走向另一侧,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金术可也是这般,翻身下马去领取食物,一旁的柯岩冬哥也跟着这般。 分馒头的这处窝棚前,站着的是蛮族士卒,不少身体残缺,是伤卒,没办法再上战场了,所以转入后勤。 不过,在此时面对柯岩部的人时,倒是方便,毕竟大家都能用蛮语交流。 “要几个馒头?” 柯岩冬哥:“我全要。” “…………”士兵。 金术可开口提醒道:“这是热食,吃完这顿前面还要领干粮。” 而分馒头的那个蛮族士兵不认识柯岩冬哥,但仿佛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一样,笑道: “这里,管吃饱的。” “那来十个。” “好的,十个。” 领了馒头接了肉汤,柯岩冬哥和金术可一起来到郑凡身边,当他们走过来时,郑伯爷已经将最后一点儿馒头送入嘴里,然后拿起汤碗将最后一点汤喝了下去。 在看见柯岩冬哥怀里揣着的十个馒头后, 郑伯爷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忽然有些心疼自家的存粮。 但偏偏又不能不让人家吃饱饭,也不能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只能留下一句: “不许浪费粮食。” “是,伯爷。” 柯岩冬哥满心欢喜地学着郑凡先前的样子和金术可一起蹲下来开始同样地狼吞虎咽。 后面跟上的柯岩部勇士也开始去领馒头和肉汤,然后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蹲着大口地吃喝。 柯岩部迁徙时,一路上是有燕国地方官员提供粮草的,但粮食肯定不会很富余,且不仅仅是战士要吃,大家还拖家带口的,消耗就更大,大部分蛮族勇士其实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吃好了这一顿的柯岩部勇士则在更北面的一处窝棚那里领到了炒面,同时还有用锅烧开过的开水去灌注自己的水囊。 几个负责给柯岩部勇士灌水囊的蛮族兵以过来人的口吻调侃道: “你们运气不好啊,没赶上洗澡,那皂子,可又滑又香哩,等打完仗回来应该会给你们安排的,记得省着点用,那东西可贵了,城内铺子里的价格贵得很,可女人就是喜欢这个。” 老蛮族兵这是回忆起了他们当初刚来时组队捡肥皂的场面。 梁程骑马来到郑凡面前, 郑凡正坐在那儿, 点着一根饭后烟, 同时, 和往常每次行军作战时一样, 对梁程问道: “下一步,怎么办?” ……… “下一步,当长驱直入!” 瞎子很平静地道: “具体点。” 野人王伸手,拉开盖在自己脸上的须发,铿锵道: “乃蛮部之位置,在雪原深潭之北,在其东侧,则是嵯格部,在其西面,则是安羊部。 安羊部主力曾随我入关,如今,族内勇士尽丧,现在必为乃蛮部所侵吞,雪原规矩,吞并你部族时,将吸纳你的人口为奴,再移民本部族去经营原本属于你的牧场。 所以,深潭的西侧,原本属于安羊部的控制范围,显然必然十分空虚,只有乃蛮部少部分族人在看守。 而深潭东侧的嵯格部和乃蛮部有极深的姻亲关系,当初更是曾和乃蛮部联合起来反对过我,并未派出族内勇士随我入关,族内勇士尚在。 也因此,大军当从西侧,可长驱直入乃蛮部腹地!” 瞎子点点头,道: “继续。” 野人王撑开手臂,仿佛此时的他,不是站在牢笼之内,而是站在地图前,正指挥着属于自己的千军万马: “乃蛮部头人短视,但凡昔日未曾随我入关的部族,别看现在他们赚了,靠着吞并其他部族势力壮大,但其实他们的头人,都是目光短浅之人。 乃蛮部的本族核心牧场,在深潭以北。 既然伯爷已经发出明令将征讨乃蛮部,乃蛮部必然会先派出使者联系附近其他部族相助,同时,会聚集本部兵马。 这段日子以来,乃蛮部靠着兼并其他部族势力壮大很快,但却暗藏危机,其本部勇士数目并未提升多少,增多的,是奴仆兵和归附部族的兵马。 故而, 征讨乃蛮部时, 当先以一支奇兵绕过前线,从侧翼,不,最好是从后方,切入乃蛮部牧场,掠夺杀掠他们的牛羊。 前线乃蛮部本部勇士必然回援牧场,至那时,伯爷主力挥师决战,归附部族和奴仆兵定无战意,必然溃败! 溃势既成,胜局已定!” 瞎子静静地“看着”野人王的表演, 等到野人王停下来后, 瞎子开口道: “要不要通知其他部族。” “通知其他部族?警告他们不准站在乃蛮部那边?或者让他们出兵帮助大燕天师绞灭乃蛮部?” “是我在问你。” “雪原上最可怕的生物,是狼,它是所有牧民深夜里的噩梦。 狼,是骄傲的,而牧民们所害怕的,正是它的骄傲,当你做到一切反抗你的存在都被击垮后,剩下的,自然会匍匐在你的脚下。 所以,伯爷既然已经向雪原发出了自己要绞灭乃蛮部的意志,剩下的,就没必要再去和那些部族联系了,当乃蛮部覆灭后,他们不会兔死狐悲,反而会更加恭敬地跪伏在伯爷的脚下,舔着伯爷的靴子! 这就是雪原,这就是我们圣族,一群…………贱骨头。” “呵呵,野人当真是被你说得这般不堪么?” “啪!” 野人王双手攥着铁栅栏, 微笑地看着瞎子, 道: “呵呵呵,哈哈哈!” 随即, 野人王踮起脚后跟,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栏杆上的锈渍, 嘴巴又伸入俩铁柱之间, 道: “原本不是, 但当他们失去了我后,就是一群废物了。” ———— 大家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章镇压! 肖一波缓缓地摘下了眼罩也拿去了耳塞, 他看到了在自己面前, 一众昔日在雪原上身份无比尊贵的接引者们,正一边吟诵着古老的咒语一边吐着血,且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属于解脱的笑意。 这个场面, 很悲壮。 然而,越是看见这种“悲壮”的画面,肖一波的嘴角,就越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他在全力控制着,尽量不让自己笑得过于明显。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恶魔,对于一个曾亲自将刀捅入自己父亲胸膛的人而言,世俗标准下的定义,早就对其无效了。 不过,这种近乎抽搐的状态,在持续一小段时间后,就被其强行压制了下去,深吸一口气,他又抬头看了看。 上头是石壁,其实,就算没有石壁,他也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但,这又有什么干系呢? “肖管事。” 一名看守的锦衣亲卫将一个簿子和一支笔递送了过来。 肖一波点点头,接过; 左手托着簿子,右手持笔,就这样看着前方。 而当他摆出这个姿势后, 下方星辰接引者们的吟诵,一下子变得更为响亮,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浓郁。 那是,功劳簿。 平西王府在雪原,可谓恶名昭著,但无法否认的是,它一向赏罚分明,那些早期投靠了雪海关的小部族,现在一个个地全都发展壮大了起来,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当初还被关在笼子里的苟莫离,曾歇斯底里地对瞎子低吼过,他说雪原的野人在数百年前,做了无数的尝试; 他们中有人去学习夏语, 有人去穿着夏人的服饰, 有人去留起夏人的发式, 有人去帮助晋人,抓自己的本族人送过去当奴隶! 他们奴颜婢膝,他们将脑袋早就埋进了深雪,但到头来,却并没有换到来自晋人,不,整个诸夏的认同。 礼仪文化,是扯淡,到头来,看的终究是身上的这一层皮。 似乎都是人,本就都是人,但在夏人眼里,野人和猪狗无异。 这时, 第一个星辰接引者栽倒了下去,失去了生机。 一名锦衣亲卫下去,拿起尸体上挂着的腰牌,走到肖一波面前; 肖一波扫了一眼腰牌,开始做记录。 而在上方, 幻化而出的星辰,一次又一次地以搏命消耗的方式,撞击着青鸟。 青鸟一次次地闪躲,但每次闪躲之下,其实消耗也不小。 故而,纵然道人修为高深,先是一尊佛影的阻击,再面对这星辰的拼命,他也是有些吃不太消了。 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感应到,正有好几群杀气,正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这里,到底是奉新城,是平西王府所在地。 锦衣亲卫们的动作也很是迅捷,王爷出征未归,王妃正在待产,在这个时候,王府有任何意外,于他们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 能做锦衣亲卫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忠诚之士,真要出了什么意外,不用等王爷回来治罪,他们会自己第一个抹自己的脖子。 “开国之气,开国之气啊。” 棺材铺里的道人不由地发出一声感慨。 一国将立,无论是漫天神佛亦或者是魑魅魍魉,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过来,去“分润”这一场大机缘。 所以,该有的,就都会有。 佛坐不住了, 这星辰,也在这里了。 气象已起,宵小,很难再去企及。 是的,道人将自己比作了宵小,在“一国”面前,再强大的方外之人,再强大的武夫,再强大的剑客,再强大的炼气士,都是“宵小之辈”。 “回!” 道人收回手掌。 天幕上的那只青鸟,也开始后撤飞出。 星辰似乎想追击,但因为那只青鸟,源自于一人,而这颗星辰,则是群力所聚,所以星辰可以用来防御,主动追击,就力有不逮了。 硬要追击,就会造成越来越多的接引者无法再将力量借出,也就是够不着而落下,星辰会不断地衰弱下去,到头来,再被那只青鸟极为轻易地啄食个干净。 塔干睁开了眼, 在其周围,已经有六名星辰接引者失去了气息,其余人,也都极为虚弱。 这里的人,都在求死,求自己的名字和自己母族的名字,可以上那个王府管事的簿子; 但塔干更清楚的是,这是建立在防御成功的基础上,要是最后盲目追击导致对方反杀翻盘,那不仅是这次的功劳会被一笔抹去的,接下来死的和已经死去的接引者同伴,也将死得毫无意义。 见好……就收吧。 “管事大人,那位强大的尊者,已经被我们誓死击退了。” 肖一波闻言, 再次抬头,看了看上头的石壁,装作自己能看见“战况”的样子; 随即, 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得去确认,确认是否真的是这样。 走出这间位于王府隔壁的院子时,肖一波想到了以后怕是得特意安排一个炼气士来看管这群野人接引者,自己就是个“睁眼瞎”,是真不适合这个活计。 他是一路从翠柳堡院子里的扫地的做到了王府大管家的,所以,他明白一个道理,与其说想要对外面的差事抓着不放,不如能放得都放个干净,安安静静地一直留在王府里,这前途,才是最好的。 其他的,都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过,倒是不用他来通禀,王府里的薛三已经抬头看见了上方青鸟的退去。 四娘已经回到公主小院儿里坐着了,柳如卿等女眷在旁边伺候着。 “呵呵。” 四娘笑了笑, 将嘴里的瓜子皮吐出, 对客氏道: “叫外头的人给三爷通传一声,就说,咱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可不是谁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家里男人不在,女眷也不方便留客,最好就埋在这里,正好慢慢等王爷回来。” 四娘的话,客氏听起来很是奇怪,但还是马上跑出去通传。 紧接着, 四娘又回头看向里屋; 她对自己生孩子这件事儿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虽然也是头一次生孩子,但身体素质摆在这里。 原本担心的可能会因为“生殖隔离”的原因,导致就算强行怀上孩子也很难安全诞下的忧虑,在魔丸解除了“鬼工结扎”真相浮出后,就不复存在了。 用魔王们的分析就是,主上在血脉里,绝对是拖后腿的一个,倒是额外上了一层保险,不至于孕期出什么离谱的意外。 但四娘对公主的这一胎,有些忧虑。 平日里,帮她诊脉什么的四娘肯定也会做,看看胎位摸摸情况,也都是经她的手来做。 公主自身是有火凤血脉的,虽然血脉传承到现在,早就稀薄得很了,可到底是存在一定“返祖”的概率。 主上的血脉,在自己这里,问题不大,她怎样都能承受得起,也一起都可控,然而,公主那里,万一下一代出现“返祖”的现象; 相当于是母体孕育出了一个比自己气息更强大的存在。 且这种征兆,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很乖巧,也没怎么闹腾,偶尔柳如卿她们去听听公主的肚子,拍拍他时,他才会稍微蹬两下给一点点的回应; 但四娘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孩子,在气息上的成熟。 这可能和主上有一定的干系,正如樊力当初所说的,咱们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是一个搅屎棍。 但也有可能,命运就是如此,该熊丽箐的下一代血脉里,出现这种异化; 无论如何,公主的生产,必须全神戒备。 否则,薛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一个人着急先赶回来候着。 眼下越是平静,很可能就意味着波浪越大。 至于说保大保小,四娘没提前问熊丽箐,更不会去问其他任何人; 因为, 必然是保大的。 这与主上能否及时赶回来无关,主上肯定也是做保大的选择。 搁后世,说保小,会被人笑话难不成你家有王位就这般铁了心地要个后? 好吧, 现在自家确实是有王位; 但对于魔王们而言,他们真的不希望带一个一出生母亲就难产离世的孩子,这戏码,忒俗套。 反正孩子还没感情,也没相处过,自然是舍弃孩子。 至于说外界会如何看待,甚至熊丽箐是否会认为自己这般做是为了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剪除竞争对手, 四娘一点都不在意; 主上的后宫,是主上的没错,但同时也是她的。 四娘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边的柳如卿见四娘这个动作,马上伸手代劳,帮四娘轻轻地按着。 四娘微微一笑,放松下来。 心道: 能母子平安,就最好。 只求这老天爷, 在这种事儿上,就别搞什么一波三折的剧情了。 …… 棺材铺内的道人,以一张新的面皮,重新铺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倒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纯粹是因为他自己真正的皮肤,怕被晒。 上方的青鸟,在撤离后,开始于外围盘旋,且给道人提供了自上而下的一种“视野”,使得其得以及时跳出了第一批锦衣亲卫的合围。 道人不是奉了谁的命来对王府不利的,他就是来看看,就是来瞅瞅,可惜,这气象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固得多,他一个人,已经无力也不想再强行头硬下去了; 不值当,也不值得。 他的思维意识上,确实是和所谓的“天道”契合度很高,但他毕竟没有兵解,怕死,依旧是人的本能。 “砰!” “砰!” 锦衣亲卫的信花不断地放出,向自己的同僚发出讯号。 三爷现在依旧脚踩着钉着铁链的匕首,同时注意着远处上方的信花; 要溜了, 而且, 很可能真会溜走了。 四娘派人传的话,薛三收到了。 三爷只能感慨,女人不好惹,怀着孕的女人,更不能惹。 “不过,其实我也是真想给你放出来透透气。” 大家伙自雪原上,辛辛苦苦抓来的大杀器,手痒痒得很嘞,是真的想用用。 哪怕有风险, 哪怕还并非完全可控, 但正是这样,才会让人觉得刺激。 薛三弯下腰,右手抓住地上的铁链,左手拔出了匕首, 随后, 用力往后又拉了一段! “咔嚓…………咔嚓…………咔嚓…………” 深处,地牢内,最后一小截终于被扯了下来。 “咕嘟咕嘟……” 上方的鲜血,开始顺着铁链上的凹槽,滴淌下来,最终,汇聚到了囚笼这里。 “哗啦啦……” 血水,浇灌在了黑甲男的身上。 他的身体,凡是沾染到鲜血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龟裂许久的田地,近乎疯狂地吮吸着。 其眼睛,也在缓缓地睁开。 这家伙,是个半成品,本源没恢复,亏空严重,但正如在雪原时那样,靠鲜血,是能够给予他短时间内状态的激发的。 薛三人没下去,但已经清楚下方已经发生了什么。 本来,按照正常发展的话,依照瞎子的特性,他是可以当国师的。 瞎子如果恢复到一定高度,什么炼气士什么方外之人,他都可以在其专业方向上去将对方拍扁。 任你什么幻化管你哪种虚妄,精神风暴之下,众生平等。 可问题是瞎子不仅仅没恢复到可以当“国师”的层次,就是按照现阶段大家的水平,瞎子还和自己一样落后一步着呢。 而且,他人还不在家。 不过,这不是问题,因为下方的黑甲男,他也有这方面的能力。 人,是不可能放出来的,所以薛三没下去开门,而是走到假山前,将一块石头拔出,里头有一个管子,一直通向下方。 三爷将自己的嘴,凑到管子边, 道: “喂,喂,呼呼……喂喂……” 下方囚笼位置,也有一个管子延伸着,本该是铁链的一部分,但实则,这一条,是空心的,正好就对着黑甲男头的上方。 “还想喝血么?血好喝么?来,咱们做笔买卖,看见天上飞的那只青色的大鸟没?把它给我拽下来,我再请你喝一桶。” 没有其他交流,也没有过多的犹豫; 协议,在刹那间达成。 黑甲男睁开了眼,目光里,赤红一片, 他抬起头, 身体撞击着捆缚在其身上的铁链,引发了一连串的震荡。 随即, 发出一声咆哮: “吼!” …… “玩儿不起啦,玩儿不起啦,也不晓得这等气象之局,牵扯到无根之灵,对这天下而言,到底是福是祸。 不管了,贫道不管了,回去继续闭关,且看下一个五年出来,这晋东,到底建没建国吧!” 道人的身形穿梭于街面上,速度不快,但遮蔽视线和身形的效果很明显。 而上方的青鸟,也在庇护着他离开这座重兵看守的王城。 城门,其实没有关系,因为只为了抓他一个人的话,关不关城门,没什么意义,人家又不是不会飞檐走壁。 故而, 道人很轻松地就来到了奉新城的西门口; “来吧,你也累了,我也累了,回来吧。” 道人对着天上的青鸟招了招手, 青鸟作势准备俯冲而下,回归道人体内。 轰然间, 一只黑色的手仿佛自天幕中探出, 提前攥住了这只青鸟, 一捏! “噗!!!!!” 连续和佛和星辰对决后的道人,本就有些投注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捏之下, 道人体内的鲜血开始逆滚, 眼耳口鼻位置,鲜血汩汩流出, 胸膛更是直接凹陷了下去, 整个人“噗通”一声,跪伏在了地上,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骇然。 但本能使然, 即使被这般偷袭成功身受重创, 道人依旧跪伏着双手掐印, 本想吼一声:给贫道破! 但当青鸟正准备应势反抗时, 那只巨大的黑手上, 忽然映出了一面极为古朴的“夏”字旗! “怎么……可能……” 道人身体一个抽搐, 随即, 面朝下, 就直接栽倒在了奉新城的西城门门口。 当年藏夫子在燕京,斩龙脉,不仅自己陨落,朵朵白莲象征着朵朵生机,几乎全部凋谢,只留下一朵被得以带回。 那毕竟是一国之意志,这和奉新城现如今的立国之气象,是两种概念。 所以,藏夫子可以说是做好赴死的准备去斩龙脉的,还额外用白莲为本,给自己又带上了十多条命,依旧不够送。 而这一次出现在道人面前的, 则是诸夏的意志! 这和强度无关,这和施法者的道行也无关,主要是你自己凑上去了,你怼上去了,就得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就如同哪怕你舞狮舞得再好再优秀再技艺高超, 碰到一头真狮子,也白瞎。 道人整个人就躺在那里, 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守城士卒和不远处的锦衣亲卫逐渐地将自己给包围起来。 他能做的, 只是呢喃着: “这次……玩儿脱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抱歉,今晚没了。 冉岷和郑侯爷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起于微末,乘风于这大争之世; 但他们二人,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郑侯爷就是在虎头城开客栈时,也觉得自己的命,挺值钱的; 上位后,更是将“苟”,给发挥到了极致。 没有老田的个人实力,但郑侯爷身边的安保力量,足以让那些曾想打算用刺杀这种极端方式解决这个威胁的人或者势力感到牙酸,甚至是……牙疼。 冉岷不同, 他的心态一直很固定, 他就是烂命一条, 从当年走商时起,一直到现在,他从未变过。 可能, 纵然燕皇马踏门阀,一举清除世家根基,外加大燕对外连年征伐,创造了无数的机会,但最后真的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爬起来,站起来的,都是些舍得将自己给豁出去的。 所以, 他不是在威胁王太后, 他只是在陈述, 陈述一个事实: 我反正是烂命一条,换您一条命,我值,我赚,你呢? 刀背,贴在皮肤上,有些发凉, 冉岷在心底, 默默地念着, 他清楚此时王太后已经被自己逼入了窘境, 不舍得死, 却又没台阶下, 本可以打出更好的感情牌,却被自己一个巡城司都尉完成了兑子, 所以, 你该晕过去了。 “你,尔敢!” 王太后手指着冉岷,怒喝了一声,随即,她身子后仰,“昏厥”了过去。 这是这件事,最好的交代,既然没有台阶,那么,自己就躺下去,等人将自己搬下去。 这一刻, 冉岷自心里发现,所谓的王公贵族,贵种之家,也不过如此。 收刀, 起身, 冉岷拱手行礼道: “太后凤体微恙,搀扶下去,好好歇息。” 紧接着, 冉岷举起手, 对自己手下下令道; “拿人!” “喏!” “喏!” “且慢!” 这时, 一名身着甲胄的大汉从里头走出,在其身后,跟着一众王府护卫。 他们没有持刀,就这么走了出来。 大汉姓许,曾是大成国宫门守卫郎,相当于后世的御前带刀侍卫。 是曾经陪着司徒雷在镇南关打过楚人,后又追随皇驾出关打过野人的宿卫。 大成国归燕时, 以其当时的地位,去军中谋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绰绰有余,几场战役不死的话,升个晋人总兵官,也没什么悬念。 到最后,就是不如现在的宫望,但也不会差距太大; 但他选择留下,留在王府内,保护少主。 “冉都尉,许某来自缚。” 冉岷是知道许鹏这个人的,确切地说,身为巡城司都尉,乃至整个巡城司,他们所监控的,更多的还是王府为代表的一系旧有官僚权贵。 “许统领,你不在王府护卫序列里,您是有官身的。” 这一次,只拿护卫,而且是在籍的护卫。 在不在籍很简单,太守府那里是有记录备案的,因为王府上下,从护卫到宫女宦官,虽然他们都是王府的人,但理论上,每个月是能从公中拿到俸禄的。 也就是说,他们本质上是吃大燕朝廷的粮饷,来为王府服务。 许鹏笑了笑, 喊道: “大行皇帝铁卫都在!” “在!” “在!” 许鹏解开自己身上的甲胄, “卸甲!” “喏!” “喏!” 一众王府护卫全部开始卸甲。 很豪气, 很英武, 但在冉岷眼里,无疑又是一个只图自己痛快的蠢货。 先有王太后带着清晰怨怼情绪直刺燕皇陛下食言而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如今再有大成国旧人,而且还是武勋带头喊出大行皇帝铁卫,看似是自缚,主动投降,但在场面和气节上,却做到了一种悲壮。 他们是舒服了,他们是过瘾了, 嗯, 也挺好。 冉岷清楚,这里必定有密谍司的人,今日这儿发生的一切,都将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燕京,送到监国太子的面前,送到大员们的面前,甚至……送到后园。 江湖草莽,民间百姓,他们的视角,其实和上位者,是不相同的。 在上位者眼里,这一幕,并不是凄苦,并不是悲愤,也不是铿锵, 而是, 成亲王府, 大成国余脉, 不服啊! 对付不服的人,怎么办? 办他。 挺好,这趟差事,最大的风险,绝对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剪除掉了。 冉岷觉得,他们可能是人上人当久了,忘记了怎么跪才是最标准的了。 “来人,全部拿下,按册清点,若是全了,就不进府了,扰了王爷太后清静。 许统领虽不在册上,但也可请许统领去巡城司喝茶。” 护卫们都被集中起来,开始清点人头。 许鹏走到冉岷跟前, 冉岷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体内澎湃着的气血, 这是一个高手, 一个无可辩驳的高手, 这么近的距离,交手的话,自己的刀,根本就来不及触及对方就会被对方用拳头砸碎骨头。 但冉岷一点都不怕, 依旧面带微笑看着许鹏, 道: “也不晓得许统领喜欢喝什么茶。” “冉都尉,我劝你,如果要送我这些兄弟们上路的话,就让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走,否则……” 冉岷点点头, 道; “冉某烂命一条,但好歹也勉强沾一个边,脸皮厚一点,也能自称一句朝廷命官,一命抵一命,冉某不觉得自己亏了。” “你真的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 冉岷没回答, 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闭上眼, 吸了口气, 道: “埋这儿,挺好。” 许鹏的面部肌肉,在听到这话后,开始抽搐。 “报,都尉,遗漏二人。” 冉岷看向许鹏。 “亡故,未及时申报。” 冉岷点点头,道:“好,回巡城司!” 巡城司甲士们押解着王府护卫离开了王府, 许鹏依旧跟着, 冉岷没骑马,而是和许鹏并肩走着。 出了王府, 出了昔日的御道, 拐入民巷街面时, 四周聚拢着不少围观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往上数几辈子都是颖都人,在他们的认知中,已经习惯了司徒家高高在上的存在。 哪怕后来燕人来了,皇宫变回了王府,但司徒家嫡系这一脉,依旧保持着尊荣。 但今日, 这股子尊荣和不可侵犯, 被践踏了。 走在冉岷身边的许鹏开口道; “许某听说,新太守大人,下的令是砍头?呵。” 这其实是一种试探, 隐含着, 一种商量。 因为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回旋才是。 冉岷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有些人,连求人,连商量,都得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口吻; 而且, 偏偏看不清楚形式。 冉岷故作讶然道: “啊,冉某差点忘了,多谢许统领提醒,牢狱已满,人也没地方关押,来人,就地处决!” “噗!” “噗!” “噗!” 其实早就有准备的巡城司甲士直接将刀口刺入这些被捆缚着的王府护卫体内,也有持弩的甲士毫不犹豫地将弩箭射出。 一时间, 街面上, 血腥味快速弥漫。 惨叫声一开始很少,因为护卫们根本就来不及发出什么惨叫。 但随即,尖叫声此起彼伏,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压根就没料到忽然就来这么一出,可谓是吓得张皇失措。 许鹏愣在了原地,他看着自己兄弟的血,慢慢浸流到一起,然后缓缓地蔓延向他的靴底。吧 他的身体,在颤抖,体内的气血,在躁动。 冉岷没远离他, 反而贴近了他, 仿佛将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一般, 但许鹏忍住了, 冉岷随即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不屑地笑笑, 随即, 心里又有些失落。 被许鹏一激,自己被打乱了节奏。 本来,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望江江畔,玉盘城下,平西侯爷坐在貔貅背上,对身边的人轻轻问的一句: 他们,怎么还活着啊? 豁, 这一幕, 一直烙印在冉岷的脑海中。 他今日,可以瞧不起王府里的人,但他不可能瞧不上平西侯爷。 前些日子,也就是在平西侯封侯后,燕京城内曾有一位御史上书明着夸赞实则包藏祸心地说: 放眼当今大燕,军旅之人多以平西侯爷为楷模也。 但,这确实是实话。 连冉岷,都无法免俗,原本想好的复制着来这一出,却最终未能如愿,无法致敬自己的偶像。 可惜了, 可惜啊。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司徒宇在内殿里不停地咆哮着。 老太监赵文化就这般跪伏在那里,拦在殿门前。 司徒宇身侧,还有一尊牌位,那是司徒雷的牌位。 王太后是出去了,然后“昏厥”了过去; 赵文化没有分身之术,他没能去拦住王太后,但他拦住了司徒宇。 先是石山上被平西侯爷踩了一脚, 再是被新任太守抽了一巴掌, 年纪轻轻虽有些许城府的司徒宇,还是按耐不住,爆发了。 如果不是赵文化拦着, 如果不是王府护卫已经被捆缚送走无人帮司徒宇来架走这条老阉狗, 可能司徒宇就已经抱着司徒雷的牌位,冲出去了。 “王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去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是大行皇帝当年,也是蛰伏了许久,最后才找到机会于镇南关建立功勋后返朝再赢得大位的。” “可是我,忍不了,忍不了!” 赵文化叹了口气, 站起身, 走到一侧装饰用的架子边, 伸手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拿起,再走到司徒宇面前,将匕首送上。 “赵伴伴,这是何意?” “忍不了,就只能去死了,王爷。” 许是这些日子,诸事不顺,偏偏这位少主子还意气用事,再加上王太后那边的瞎掺和,赵文化也是有些兜不住火气了: “不敢死,不想死,不值得死,那就只能忍。” 司徒宇的嘴角颤抖了几下,盯着这位脸上已经爬上老年斑的老太监,最后,后退了几步,坐回到了椅子上。 “可是,要忍到什么时候?” “王爷,您还年轻,您的年岁还长,燕京城的那位燕皇,已经时日无多了,奴才也不信,他燕国,当真还有百年雄势。 待得日后风云一变,王爷您,还有机会。 现在, 不管遇到什么, 不管遭遇什么, 我们能做的,只有忍,不停地忍,一直忍下去。” 司徒宇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很清晰的冷笑,就是故意要给面前人看见的冷笑。 赵文化有些无奈, 他曾是司徒雷的伴当, 他见过司徒雷年轻时的模样,心性, 老实说, 眼前这位, 比大行皇帝当年,差得实在是太多太多。 “赵伴伴。” “奴才在。” “母后让孤等,让孤蛰伏,让孤,至少保留下这一脉的富贵传承,孤是清楚的,母后是真的希望我好。 母后是个妇道人家,她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也不晓得外头到底有多凶险,父皇在时,母后很安逸,父皇走了后,母后只能强撑起内宅。 母后或许做得不够好,但孤清楚,母后是孤的生母,她不管做得如何,出发点,都是为了孤,为了她这个儿子。” “王爷所言极是。” “但赵伴伴你呢!” “王爷………” “你真当孤完全是瞎子,聋子,真当孤是稚童一般,很好糊弄么? 孤想安稳,如果燕人愿意,孤也想出来做一些事,至少,让王府可以变得更体面一些。 赵伴伴你口头上喊着让孤去忍, 但你真以为孤完全不知道赵伴伴你,还有其他那些人,瞒着孤和母后,在背后做着些什么事么?” “老奴对王爷和太后,绝无二心,老奴这一辈子,都忠于大行皇帝,忠于王爷您。” “呵呵,那石山上怎么说?” 司徒宇伸手猛地一敲, “难不成那位平西侯爷真的是无端发怒于孤只是看孤不顺眼?” …… “这么对待这对孤儿寡母,会不会不太好。” 颖都外的一座军堡里,晋军出身的校尉,正领着自己的部下为郑侯爷操演。 郑侯爷站在军堡城墙上,面带笑容。 听到剑圣这话, 郑侯爷继续保持笑容,没转身, 道: “您看着不忍了?” “也不是。” “您一句话,我就收手,一座王府而已,比不得你虞化平在我心底的位置重要。” “郑凡。” “嗯?” “我曾见过不少王侯将相,你知道你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 “你说。” “他们到你这个位置,甚至还没到你这个位置时,就已经开始要脸了。” “哈哈哈,其实,我也挺要面子的,但,毕竟是自己家里人,不一样的。老虞啊,再相处久一些,我可以收大虎做我干儿子,你也努力努力,等你亲儿子出来后,我也收他做干儿子,日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给个王爷做做也不是不可以。” “你干儿子太多了,王爷封得过来么?”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楚国没打呢,乾国没打呢,这中间,还有那么多的小国家呢,再说了,还有茫茫无垠的荒漠,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穿过荒漠去了西方,还有一片更为广大的疆土。” 剑圣摇摇头,道:“我居然真的和你在商讨这个问题。” “老虞啊,我懂你,我也觉得,你也在慢慢地懂我。” “一般这种话开头,意思就是你在为下一次请我做事做铺垫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个能深交的朋友,我也一直想拿你当朋友。” “江湖门派的话术,一般这种话开头,就是要骗你去两肋插刀了。” “哈哈哈,这么说呢,老田敢放心地把天天放在我这里养,证明我郑凡这个人,至少在这方面,还是很可靠的。 你, 如果哪天厌倦了, 想再出去仗剑云游了, 没事, 你家老小,我帮你照看着,反正就是邻居。” “不聊了,我去午睡。” 剑圣摆摆手,离开了城墙。 郑凡继续面带微笑,看着下方的操演。 少顷, 苟莫离带着两个女娃娃上来。 “说,你们叫什么名字?”苟莫离问两个女娃娃。 “回大人的话,我叫赫连香兰。” “回大人的话,我叫闻人蜜儿。” 苟莫离又问道: “你们打哪儿来的?” “我们被成亲王府收养的。” “对,王爷对我们,可好了。” “行了,下去吧。” “是,大人。” “是,大人。” 苟莫离凑到郑凡身侧,问道:“侯爷,您觉得这样如何?” 郑凡摇摇头,道:“经不得推敲。” 苟莫离谄媚道:“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供个靶头也就是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敲打一下就好,先留着吧,另外,人选得再换换。” “是,刚刚属下也就找俩例子,真的要用时,会在口音体态上给她们调教好的,风先生善于此道。” “我没叫你去做这些。” “这是属下该做的,凡是主上踩过却没踩死以及得罪过主上的人,属下都会做好准备,必要时,将他们完全咬死。” 郑凡叹了口气, 道; “本侯是觉得,司徒家到底脑子得昏头到哪种地步,才会去收养闻人家或者赫连家的遗孤,没人会这么作死的。 除非, 脑子被驴踢了。” …… “王爷,您消消气。” 一个妙龄女孩走过来,轻轻抚摸司徒宇的后背。 卧房内, 司徒宇沉着一张脸, 但在女孩过来后,面容明显缓和了下来。 “奴才有心思了,想替主子做决断了,可偏偏手脚还不干净,最可气的是,孤偏偏还对他发作不得。 呵呵, 这王府上下,看似都称我为王爷或者喊我少主,但其实,谁又真拿孤当回事儿了?” 说着, 司徒宇抱住女孩,将自己的脸埋在女孩胸前。 女孩伸手抚摸着司徒宇的后脑, 轻声抚慰道: “王爷您可得撑柱啊,奴家里的人,全被燕人给杀了,奴这辈子,就只能依靠王爷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一章 公主生产 战争的夜晚,注定是漫长的。 平日里,当你累了,上床睡觉,睡眠好的,眼睛一闭再一睁,一夜就过去了,天就亮了,这时间过得,是真没什么感觉。 但在战场上,很少有那种真正心大到可以睡踏实的人,就算是经年老兵,别看他睡得那般安稳还打着呼呢,但实际上,他可是还睁着半只眼哩! 冉岷也睡不着,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委实过于渺小了,而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波澜壮阔。 伍长也没睡着,鼻息有点重,应该是在哭。 黑黢黢的帐篷里,倒也算是一种上好的遮掩。 死去的俩人,比自己更早就在伍长手下,是一起从燕京出来的禁军出身。 冉岷没去安慰, 在这个时候, 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安静,也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消化。 冉岷以前见过匠人打铁,他感觉这战场,就是一座极大的熔炉,能将一切有的没的,都熔炼掉,只剩下最为纯粹的一滩。 到底是精铁还是渣滓, 那当然是精铁, 因为渣滓就直接丢到地上,没人去在意了。 冉岷不清楚明日的攻城是否还要继续,玉盘城,像是一座天堑,矗立在那里。 强行攻打,很难很难,天知道得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冉岷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惶恐,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自他在衙门堂口上杀了猴三儿起, 他接下来所过的这每一天,其实都是赚的了。 而且, 冉岷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伍长, 不仅仅是自己的命不值钱, 伍长的命也不值钱, 外头,这么多帐篷里躺着的兄弟, 大家的命, 其实都不值钱。 睡不着, 冉岷坐起身, 将甲胄拿过来, 用布条,继续擦拭甲胄。 其实下了战场回来后,已经擦拭过了,但这会儿,他还想再擦擦。 伍长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装作被他惊醒的样子,道: “干嘛呢,还不睡。” “再擦擦。” 冉岷抚摸着甲胄胸口位置的一处凹坑,这甲,确实是好甲,否则白天从城墙上楚人射下来的这一箭,就足以要了自己的命了。 “瞧你那劲儿,呵呵。” “舍不得,得多摸摸。”冉岷说道。 伍长叹了口气, 道: “那就多摸摸。” 忽然间, 远处传来了轰鸣之声。 伍长惊得坐起,因为是着甲而眠的,所以掀开毯子后就直接拿起了刀。 帐篷外,也传来了阵阵呼喝声,显然,远处的动静惊动了整个营寨。 “呼……” 冉岷对着甲胄哈了口气,继续擦拭着他。 伍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骂道: “都啥时候了,还不着甲随我等待校尉大人应唤!” 冉岷摇摇头, 很平静地道: “和咱们没关系。” “你………” 冉岷继续低头擦拭着甲胄, 忽然笑了笑, 道: “你说,穿上这甲,我是不是就是镇北军或者靖南军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冉岷顿了顿, 又道: “但很快,就该知道了。” …… 野人大军,在黎明之际,兵分三路从望江上游,开始渡江! 滚滚马蹄之势,宛若惊雷,敲碎了夜幕所残留的最后一点宁静,宛若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显露出了自己的狰狞獠牙,择人而噬! 城墙上,一夜没有下去就站在那里等待的屈天南,在看见这一动向后,毫不犹豫地对身边的传令兵道: “开南北西三座城门,城外列阵!” 陪着屈天南在这里站了一夜的造剑师一开始默不作声,待得传令兵下去后,才开口道: “野人,是渡江吧?” 屈天南点点头,叹了口气,道: “等回国后,我一定要面见四殿下,告知四殿下,绝不能让那野人继续发展下去,那个野人王,不简单,若是真的让其彻底成了气候,日后必然得是我大楚祸患。” “那当下?” “以后是以后,当下是当下,他野人王敢直接渡江,攻打西面的燕军大寨和颖都,那我总得舍出一点儿老本,将燕人最精锐的镇北军和靖南军给拖拽在这里! 这一战, 只要打成了,燕人就得再来一次望江之败,已经被燕人吞下去大半的三晋之地,很可能直接易主,若是四殿下早点整合国内,再调大军过来,三晋之地,我大楚,有望能吃下一半!” “哦。” 只会造剑的造剑师,在听到屈天南的这番话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在造剑方面,他是专业的,所以很反感有人在其面前对自己造的剑评头论足。 同理,他知道自己不会打仗,所以对屈天南这位燕国柱国的话,他也只会问,只会听,而不会去反驳。 屈天南伸手摩挲着城垛子,听着身下城门开启的摩擦声, 缓缓道: “那位野人王,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有魄力数倍,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位燕人的南侯脸上,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哈哈哈, 你不是想要硬逼着野人来与你决战于野么, 那这一局, 你该怎么破!” 说着, 屈天南攥拳一挥, “这燕国的气数,也该到头了!” …… 玉盘城外,镇北军和靖南军开始出寨列阵,分别派出三支兵马,对应着玉盘城所洞开的三座城门。 三支靖南军,每一支都近万人,成方阵队形,刀斧手、长枪手、弓弩手、盾牌手等等,依靠着城墙结阵。 大楚重步卒,他们擅长结阵之法,这种军阵,就是用骑兵去冲,也很难轻易地冲开,同时他们还有着来自城墙上的掩护。 三座城门大开,三支楚军出城,这是一种挑衅行为,同时,也是做出了一种姿态,那就是他随时可能主动出击去攻打你的营寨。 然而, 镇北军和靖南军则分别各自分出兵马,于三处城墙外围,同样冷静应对。 楚军没有主动向外攻击, 燕人也没有被那洞开的城门所引诱企图攻城, 三处城墙下的双方军队,此时都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冉岷扛着旗,伍长就在其身侧。 双方的僵持,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伍长下意识地小声嘀咕道: “怎么还不打。” 昨天的攻城,不是很热闹么,怎么今儿个人家主动开门出城列阵了,反而不打了。 冉岷看着伍长, 将手中的黑龙旗又举高了一些, 道: “急什么您嘞。” “能不急么,那边野人都在渡江了。” “然后呢?”冉岷反问道。 “什么然后?” 伍长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居然露出了笑容。 “是啊,不急。” …… 野人大军分三路渡江,他们的渡江速度很快,因为他们直接无视了冰面可能会出现的破裂威胁,如果有倒霉的,那就是星辰想念他提前召唤他去星辰怀抱了吧。 这种情况下所带来的,是极快的渡江效率。 上午时, 就已经有超过八万的野人骑士渡过了望江,后头,还有更多的野人骑士还在持续地过来。 野人王,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这一战, 只要能胜, 那局面,将彻底被扭转过来, 雪海关的那支坚守的燕军,就已经无足轻重了。 三晋的局面, 甚至整个东方的格局, 都将在自己脚下发生变化。 原本, 野人王是打算先回雪原,整合好雪原上下所有部族势力后再寻求新的契机的,但现在,只能提前发动了。 星辰, 我不知道你到底存不存在, 但请你看在如此多圣族子民信奉膜拜你的份儿上, 请你保佑我! 几路野人哨骑相继传递回来了前方最新军情。 “王,颖都城内开出一支成国军队,规模两万!” “王,燕军中军大营右路军正在出营!” “王,燕军左翼大营兵马正在出营!” “王,玉盘城下镇北军和靖南军已经被楚军牵制!” 一个一个的消息传来, 让野人王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燕人精锐大军都在江那一头的玉盘城下,就算他们现在不顾玉盘城内楚军夹击就此回援,他们,也来不及了,自己已经单独派出一支万户去江对岸进行堵截和滞缓。 接下来, 自己只需要集中主力, 将燕人的地方军和禁军所组成的军团以及成国的军队给击溃, 那么, 大势, 就定了! 野人王举着自己手中的长刀, 大吼道: “前进吧,星辰庇护的圣族勇士们,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家乡,杀!” …… 颖都城内的成国军队开始迅速开出, 中军大寨内和其他边翼军寨里的兵马,也在快速地出寨。 他们快速地汇聚到了中军大寨前方的空旷平原上,而在他们的前方不到二十里处,则是渡江而来的野人大军主力。 而他们, 则是成国的军队和燕国的地方军队以及燕京的禁军组成的大杂烩,甲胄各异,旗帜各异。 似乎, 上次望江战役的惨败,将再度上演。 就在此时, 一声来自貔貅的嘶吼传来, 紧接着, 鎏金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军的前列。 所有骑士都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田无镜骑着貔貅,自大军前列行过,其目光,扫过这些骑士的脸。 终于, 田无镜以武夫气血加持,吼道: “让本侯看看,换去原本甲胄的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你们!!!” 言罢, 田无镜举起锟铻刀, 吼道: “靖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 左路四万大军一齐举起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调转貔貅方向,看向右路, 吼道: “镇北军何在!” “唰!唰!唰!唰!唰!唰!唰!” 在李富胜率领下, 右路四万多骑士也高举自己手中的马刀! 田无镜策动貔貅转身, 面向东方, 面向那野人铁骑滚滚而来的烟尘方向, 大吼道: “大燕铁骑何在!!!!!!!” “虎!” “虎!” “虎!” 声势震天, 煞气直冲云霄! 靖南侯将刀口朝向东方, 下令道: “碾碎他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 王府有喜 黄公公又来到了奉新城,这一年里,他似乎不是在赶路去的路上,就是在赶路回的路上。 偏偏,赶路去时,要抓紧时间将旨意送达; 赶路回时,更要抓紧时间回燕京复命,可不能让陛下等急了; 这来回,都是耽搁不得了。 所以,黄公公瘦了很多。 “他乾国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刑不上士大夫,但真要搞死你时,哪里会在乎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 据说就有这种说法,上位者看哪个实在不顺眼,就将其贬谪去西南,寻摸着快到了,再调任去东北,让人在路上这般折返地跑,还限期; 这年轻的,得落一身病; 这年纪大的,就得死在赴任的路上。” 乾国,因为军力弱,所以在其他三大国流传着很多“乾国笑话”。 “那是乾国文人身子骨弱,黄公公您身子骨可是硬朗得很。”一个随从太监拍马屁道。 “呵呵,硬朗?杂家要不是修了两年的吐纳养气之法,这连番奔波,可能还真扛不下来。杂家是明白了,上头,是拿杂家当吉祥符了。” 当年朝廷下旨让靖南王挂帅出征,代替大皇子; 接连两个传旨红袍太监去,侯府的门紧闭,俩红袍太监一人一尊石狮子,先后撞死。 轮到他黄公公去时,许多同僚都提前请他喝了酒,权当是提前送送你了。 黄公公到了历天城,正准备蓄力往台阶上撞时, 侯府的门开了。 自此之后, 朝廷的中旨,只要是向靖南王单独传达的,都由他黄公公出马。 图个吉祥! “只是这平野伯也真是的,伐楚仗刚打完,怎么就回雪海关去了,镇南关这儿还一大堆的事儿哩。 嘿嘿,我估摸着啊,平野伯爷应该是想公主喽;正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啪!” 黄公公一巴掌抽在这随从太监的脸上,这一巴掌可没收力,直接将人门牙给抽断了一颗。 “蛆了心的孽障,咋啥话都敢从你嘴里冒出来?”黄公公气急败坏地骂道,“平野伯爷那是何等的人物,眼瞅着圣旨一发,就是侯爷了; 侯爷,侯爷啊; 你个没栾子的夹猫带的憋屈玩意儿,也敢开侯爷的玩笑?” “黄公公,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拉出去,再抽十鞭子。” “黄公公,黄公公………” 那名随从太监被拽出去后, 屋内, 其他太监和随员们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黄公公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 道: “旁人都说杂家命好,杂家也只是听听,因为杂家心里头明白,命再好,也抵不过你自个儿赶着趟地去作死!” …… “我是实在不清楚,你是去奉新城受封的,又不是去上战场的,为何还要拉着我一起去?” 中途歇息进食时,剑圣开口问道。 和郑凡一样,剑圣也是刚回到家没多久,然后郑凡要去受封,又上门来喊自己了。 不, 确切地说, 郑凡不是来喊自己,他也没登自家的门, 而是以他自己要去奉新城受封的名义, 让学社里的山长,帮他挑选了几个最为品学兼优的学生,陪着他平野伯爷一起去奉新城受封,见证这光辉伟大的一刻。 这是对优秀学生的奖励,这些学生们回来后要将受封那天的一幕,告诉给同学们听。 刘大虎, 被选中了! 然后, 剑圣就看见自己家这傻小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又是吼又是叫的,宣泄心里的激动。 “我要去奉新城了!” “我被选中跟着伯爷去奉新城了!” “啊啊啊啊啊啊!!!!!” 剑圣扶额, 只得在那天,自己也收拾了收拾,戴上了面纱,拿起还没将桌脚踮热乎的龙渊,自己走入了郑伯爷去奉新城的队伍。 见剑圣问起, 郑伯爷也没掩饰, 直接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假,但其实,越是明亮的门堂里,他的门槛,就越高,也就越容易给你绊一跟头。 咱这是保险起见,保险起见。” 郑伯爷是一个很有逼数的人, 尤其是在自己的运道上。 没办法,身边拿着主角剧本的人,实在是太多。 要么重伤之后还能恢复如初,甚至功力大进; 要么是近乎独孤求败,连图腾影子都难以灭杀,一心求死,还不得; 而自己呢, 自从军以来, 时刻都得提心吊胆着生怕一不留神就领了盒饭。 从雪海关到奉新城,路途不算近,但真不算多远,快马加鞭的话,也用不了多久。 但郑伯爷就是怕会出意外, 然后导致自己嗝屁在了胜利的前夕。 这就像是老人完成了自己毕生夙愿后,很容易镜头一转就去世了,面上还带着笑。 郑伯爷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没到那个时候。 总不能离家前刚跟瞎子说了句:我觉得才是开始。 然后马上现实就给你来一句:结束。 “太谨小慎微的话,你的武夫之路如何精进?体魄体魄,魄即为胆魄,没精气神去支撑,何以为魄?” 郑伯爷对剑圣翻了个白眼, 道; “命要是没了,我要这三魂六魄去当鬼啊?” 话音刚落, 甲胄里的魔丸抖了抖, 似乎觉得他爹的这个提议不错。 剑圣无奈,也懒得再说话了,只能说,在论不要脸这方面,眼前这位大燕准侯爷,实在是超过其武夫境界太多太多; 哪怕是自己开了二品,剑圣都觉得在这方面都只能望其项背。 郑伯爷喝了口水囊里的水,看向身边蹲在那儿吃炒面的陈大侠,道: “大侠,你四品了啊?” 陈大侠点点头,又摇摇头。 郑伯爷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进四品了,但进不进四品,对于你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陈大侠瞪大了眼睛,看着郑伯爷,满脸震惊。 “你是不是等着我问你点头和摇头是什么意思,然后你再把我刚刚说的那番话用低沉和不以为意的语气再与我说一遍?” 陈大侠脸上的震惊之色更为浓郁。 郑伯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想进阶啊。” 陈大侠有些被憋出内伤,只能大口大口吞吃着炒面。 郑伯爷又看向陈大侠,问道: “怎么进阶这般快的?” 没等陈大侠回答,郑伯爷又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每天练剑,就上去了,对吧?” “………”陈大侠。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表情无奈。 剑圣开口道:“陈………” 郑伯爷抢答道: “陈大侠是赤子之心,我为世俗纷扰牵扯太多心神。” “额………”剑圣。 “其实,道理我都懂,但懂了没用,慢慢来吧,现在日子也挺好的,他李梁亭不也是武功一般却也依旧可以坐镇荒漠么? 假以时日, 咱, 不会比他差的。” 郑伯爷又喝了一口水, 道: “吃好了么,咱赶路吧,进阶的事儿,只能先放放了,好在,咱可以先进爵。” …… 因为有进爵的动力在,郑伯爷赶路的积极性很强,不亚于当初去追逐自家大舅哥。 乾人一直称燕人为燕蛮子, 这里的蛮子并非指的是血统, 事实上, 东方四大国, 乾国赵官家一脉,其实是最没得牌面的,姬氏、虞氏、熊氏,八百年前就是大夏封侯了,那是有史可循,可以互相映照的; 唯独赵家,出身低微了一些,所以动用自己的文人,硬生生地在大夏史中给自己找了位姓“赵”的大臣当作自己的祖宗,以此证明自家祖先其实和另外三家的祖先当年是同朝为官平起平坐的。 但不管怎么样, 乾人嘲讽燕人不懂礼数, 这是没得错的。 在很多事情上,燕人向来不喜欢麻烦,也不爱折腾,能简就简; 但再怎么简便,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尤其是现在大燕别看国内如何眼瞅着要“民不聊生”了,但对外,灭晋攻乾伐楚慑蛮,东方第一大国的架子已经起来了; 阔绰了之后,自然就开始寻摸上一些规矩来装点一下门面和抬一抬排场。 所以,在进入奉新城前,郑伯爷一行被拦了下来。 拦住的人,是一群文官和他们的随从。 他们,有的是跟着黄公公从燕京来的,也有的是路上借用着一起过来的颖都官员,原是大成国礼部的。 没人能说得清楚, 为何燕国的大将封侯,要让一个晋人的礼官来拾掇规矩; 但至少, 这位晋人礼官,他很能折腾,很讲究细节,到处考究,到处考古,用的,还不是晋地的礼仪规矩,开口闭口就是当年大夏封侯时如何如何。 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没人说得清楚,除非将楚国的孟寿给请到这里来做个参谋; 不过, 礼嘛, 多指指,多画画,多东拉西扯多旁征博引的, 仪式感,也就起来了, 弄得, 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这位姓朱年过古稀的老礼官在安排好了明日进奉新城的各项规矩和注意点后, 又看着郑伯爷, 小心地问道; “伯爷,您的金甲呢?” “哦,战场上弄坏了。” “那可是可惜了,御赐之物,应该带着的;对了,伯爷,您的那把御赐蛮刀呢?” “议和时作为信物,和楚国皇帝交换了,当时本伯身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信物可以用。” 蛮刀是送给了大舅哥, 但大舅哥翌日就又派人送回来了; 意思是,他身为半个长辈,送点东西,不用计较着回礼。 但怕拂了郑凡的面子,所以蛮刀是偷偷送回来的。 郑伯爷出雪海关时,熊丽箐还特意问过,公主是知道这种受封而且是封侯的正式场合下,御赐之物,一个算一个,按照礼数,都应该带着或者穿着; 但郑伯爷已经膨胀了, 将大舅哥送回来的蛮刀直接送到沙拓阙石那里去做个陪伴。 “明日的礼数规矩,还请伯爷再细细看看,大燕军功封侯者寥寥,每一位军功侯爷,于大燕而言,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伯爷可千万马虎不得啊。” 明日的场面,会很大。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燕京的官员,来得不多。 宣旨的黄公公,外带一位姬姓侯爷,是当今圣上的幼弟,是宗室。 大燕宗室的规矩,皇子成年后,基本封王; 他们的父皇驾崩,兄弟间有人继位后,皇子们会马上上表,请求撤去王爵,改封国公。 而等到他们在位的兄弟驾崩后,新君上位后,姬姓国公们会再度上表,请撤国公爵,降为侯爵。 等到侯爵之后,就是按照你一代换一代,爵一代一代递减来算了,和龙椅上的天家嫡系一脉,就没关系了。 当今燕皇陛下继位后,更狠,自己的兄弟按照以前规矩请求撤去王爵时,燕皇同意了,然后跳步成了侯爵。 这是一上台就打压了宗室,而且,伴随着燕皇雄才大略的一生,他驾崩后,他改动的规矩,自然而然地会成为新的祖制。 毕竟,给宗室降待遇,也是为国库省银子,让国家少养一些酒囊饭袋不是。 除了燕京来的宣旨和观礼的人外,颖都那边,来了不少官员,孙有道这位太傅,是亲自来了,定亲王本人,也来了; 原本,一些总兵军头们已经率军回驻地了,听到消息后,干脆孤身领着少数亲卫,又赶回了奉新城准备观礼道贺。 虽说大家都知道南望城的大皇子已经被封安东侯, 但怎么说呢, 大皇子战阵斩杀所谓的钟文勉也就是乾国三边大帅,看似是大功一件,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为军中之人,自然清楚伐楚这一仗,才是真正的艰难! 别的不说,就说这攻城战,以前大燕,可曾真的这般大张旗鼓地打过? 再者,大皇子早先有望江之败,这次哪怕立了新功,站在宗室角度上来看,皇子从王爵变成侯爵,总归有些,不是很赚的感觉。 而对于军中之人而言,宗室是宗室,大皇子的安东侯,军中人并不认为是传统意义上的“军功侯”,相反,平野伯这边的,才是军伍之人的真正榜样; 毕竟, 你又不姓姬。 郑伯爷打了个呵欠, 道: “本伯,晓得了。” 老礼官微微后退两步, 跪伏下来, 行礼道: “下官,提前为侯爷贺!” 四周跟着老礼官一起来布置的随从官吏也都跪伏下来。 郑伯爷笑了笑, 道: “本伯,没………” 没准备喜钱啊。 这时, 肖一波走出来,领着一众攥着小袋子的亲卫,小袋子里,装的是金豆子。 郑伯爷看着肖一波, 肖一波赶忙上来耳语道: “是公主让属下准备的。” 郑伯爷点点头, 道: “看赏。” ………… 翌日, 清晨; 早早的, 奉新城外, 上万靖南军本部骑士已经列阵而出,排出了大阵仗。 在靖南军上下看来, 平野伯,其实就是自家人。 他是自家王爷的关门弟子,养着世子,这不是自家人又是啥? 再加上靖南王刻意地栽培,甚至还一度将军中事务交给郑凡打理过一段时间,更是将这段“自家人”的关系,给钦定了。 不是自家人,他郑凡怎么能做到无王爷令就能调动靖南军驻军出动的? 冬日, 霜降, 披着裘皮披风的靖南王站在城墙上。 靖南王,还是靖南王; 但靖南王,却又不再像是靖南王了; 靖南军上下都很清楚,此时,他们的王爷,很虚弱。 但大家都坚信,修养一段时日后,王爷,还会变回那个王爷。 这时, 一名陪同着宣旨队伍过来,路上负责安保事务的密谍司佥,缓缓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不起眼的小官, 但此时,能走到这里,能站到距离靖南王这般近的位置,证明他的不凡。 陆冰仔细地打量着田无镜, 最终, 缓缓道: “王爷,保重身子。” 田无镜没去看他,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开口道: “他要你说的?” “是,陛下的意思是,大燕未来,还少不得王爷您做擎天之柱,陛下听闻了王爷您孤身入楚皇宫战火凤之灵的事,龙颜大怒。” “他怒的是什么?” 这是实打实犯忌讳的话。 陛下当然怒靖南王,大燕军神,不爱惜自己的安危; 但要特意问出来, 仿佛就有一种, 火凤加一个郢都,竟然都没能烧死田无镜的愤怒。 陆冰没回答,他的身份,只能传话。 大燕有三个人,他们可以互相交流,但没人有那个资格,去揣摩意会。 少顷, 陆冰开口道: “王爷,陆冰想说一句,自己的话。” “你是陛下的奶哥哥,你当然有说自己心里话的资格。” 想当初, 大家都还年轻时, 姬润豪和李梁亭走在前面,田无镜跟在后头,但在最后面,还有一个人,他负责提着吃食篮子,那个人,就是陆冰。 “王爷本该是最年轻的,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老了。” “本王,老了?”田无镜反问道。 陆冰点点头,道:“看起来,是。” 田无镜不置可否, 伸手, 指向城外, 指向东北方向, 那里, 有一将,英姿勃发,骑着貔貅,于千军欢呼声中,缓缓而来。 “他呢?” 陆冰看了过去, 良久, 道: “很像当年的王爷您。” 平野伯, 真的和当初刚刚受封靖南侯的田无镜,太像了。 田无镜笑了, 他终于看向陆冰, 同时,很认真地道: “不, 他不会过得像本王一样, 不会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三章 谁,能禁锢他? 祭品; 在雪原的极北之地,有一个势力,他们在信仰……亦或者可以称之为,在守护。 郑凡记得以前桑虎曾从雪原的北边带回来一支拼凑起来的野人部落南下投靠野人王,他应该对那块区域更为了解一些,哪怕他未曾真的进入核心地带,极北之地,对于野人而言,相当于是流放之地。 但可惜,桑虎在伐楚之战中战死了。 这件事,也可以去问苟莫离,但这里头又牵扯出一个问题,苟莫离对这件事的态度,究竟会怎样,它会不会在知道这件事后,再起什么心思。 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已经在其周边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朝贡”体系,这不是宗教,也不是部族的形式,而是亦宗教亦部族; 如果那个“人”真的完全苏醒,很有可能自最北面开始,席卷而出,说不得,再走一遭野人王当年的路。 这一刻,郑凡再次想到了玉人令里的预言; 曾经,大家都以为预言的是野人王苟莫离,他将带领圣族走向复兴,结果苟莫离失败了; 但若是预言里所指的,不是苟莫离呢? 是否告知苟莫离,这一点,还得去和瞎子们商议一下。 脑子,有些疼。 郑凡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也清楚,在他的意识和思维里,已经将预言里第一个苏醒的那位,加上了太多太多“强大”的标签。 但归根究底,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强如沙拓阙石,依旧战死在了镇北侯府前的铁骑围堵之中; 剑圣恐怖如斯,但在整齐肃杀的骑枪之下,他依旧是脆弱的; 那位苏醒过来的“人”,再强,就算你强到天上去,那老子为何要和你玩单挑? 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 满打满算拉着辅兵以及随时可以收整起来的民夫,老子麾下也有十万大军好不好? 实力再高,也怕人命去填; 所以, 感谢, 这个公平的世界。 走出了了凡所在的房间,吩咐外面的下人进去收拾。 郑凡伸了个懒腰,享受着骨节处悦耳的脆响; “老虞,你知道么,我这人有一个毛病,你在床板上放一粒豌豆,哪怕再在上头垫了三十层棉絮,我睡着,依旧觉得不舒服,也依旧觉得硌得慌。” 剑圣看了看郑凡,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梗来自何处,但依旧可以体会到这里头的意思。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剑圣问道。 可能,在剑圣看来,预言、传说、宗教,这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世上很多角落里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事。 裹挟着信众,愚夫愚民,立个黄天,定个天命,胆儿再大点,直接扯旗造反的,可偏偏这类的造反,对于朝廷而言剿灭起来的难度,并不大,除非朝廷自己犯了蠢。 一群被聚集起来,没有上过战阵,只知道迷信于某种宿命的信徒,他们人数再多,在精锐的军阵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了。 这一点,剑圣觉得郑凡这种靠军功起家的人,应该更为清楚。 但从那天以来,郑凡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极为极端的反应,剑圣甚至觉得,哪怕现在楚国忽然集结全国之力想要再来一次国战,这位大燕的平西侯爷都不会这般失了情绪上的稳定。 “我打算……” 郑侯爷的眼眸,沉了下来。 “先将这事的脉络给查清楚了,再将具体的位置确定下来,等‘描摹’好了,我打算亲自率军,远征那处所谓的极北之地。” “值得么?”剑圣有些无话可说了都。 “值得的,我一定要把那颗该死的豌豆,给取出来。” 说着, 郑凡挥挥手, 道: “行了,咱休息吧,明儿一早咱就回去,得养精蓄锐。” …… 和剑圣分开,回到自己的卧房里,郑凡没急着上床去睡觉,而是在桌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会儿,他想要将那幅画给展开,再看看,却记起来那幅画被剑圣收起来了,懒得再去敲门要了,郑凡就干脆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轻轻旋转着手中的茶杯。 良久, 又将魔丸放在了桌子上。 “咱爷俩,说说话。” 魔丸没动,他算是魔王里,陪伴这个主上时间最长的一个,连四娘都比不过他; 所以,他更清楚这位主上的矫情。 “你说,那个东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真正的预言之子么? 啧,预言之子,真的是好老套的称呼。” 魔丸歪了歪身子,红色的石块干脆斜靠在了茶壶上。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的,本来,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接下来,大家就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怎么开心的过就怎么开心的来,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给我来这种事。 如果天命的预言是落在我们身上,那我倒是无所谓,就当是多了一个祝福而已; 但落在别人的身上,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相信,你也肯定不喜欢自己被当作了假货的滋味吧?” 魔丸不为所动。 郑凡认为,魔丸这阵子,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似乎除了陪天天玩,他已经对其他很多事情都失去兴趣了。 父子间的交流,并未有什么结果。 郑凡不再说话了,而是继续喝着茶,发着呆。 今晚,他是有些想念大泽香舌了,一口闷,马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可现在,做不到。 你要说自己心底有多害怕嘛,这还真没有,但就是那股子别扭劲儿,让这口气,一直不顺畅。 郑凡一直就这般坐到了天将蒙蒙亮,这才头枕着桌面,眯了一会儿。 这一小眯,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个画面,是梦,又不算是梦,很零散。 小憩醒来后, 脑子里记下的唯一一个较为清晰的梦就是, 他看见老田坐在门槛上, 他走过去, 道: “哥,北边儿有个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老田点点头, 道: “那就去灭了。” 是, 那就灭了去。 醒来后洗脸时,伸手接过婢女递送上来的热毛巾,将毛巾敷在了脸上。 或许, 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老田那样子的人,他也没想去成为; 但不可否认的是, 往往在这种时候,想到他,总能让自己获得心安。 擦完脸,将毛巾丢给身旁的婢女。 郑侯爷跨出房门, 用力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 倒是没有什么豪气顿生,也没有迎难而上的万丈雄心; 反而有些埋怨, 唉, 哥, 你西行得太急了, 你要是现在还在这儿,那我心里,可就真的一点都不慌了啊。 他以前养兵自重,老田知道; 他收留了野人王,老田知道; 他脑后有反骨,不喜欢跪人,老田也知道。 如果老田还在,预言的事儿对其他人不能讲,但对老田,是能讲的。 老田会无奈地摇摇头, 道一声: 就这点出息? 他答一个:是,就这点出息。 行, 带你去灭了他。 他相信老田会的,正如当他得知是赵九郎促成杜鹃之死后,毫不犹豫地在登基大典的当晚就去杀了赵九郎一样。 …… 貔貅,被阿铭他们提早带回去了。 郑凡和剑圣都骑着马,出了上川县城后,一路向东。 剑圣归心似箭,虽然日子上算得还是来得及的,但这种事儿,怎么可能真的掐上准确的日子? 口头上曾说过,反正不会是第一个,下次再陪也是一样的,但毕竟是第一次当亲爹,早早地回到自己妻子身边,多陪几天,也是好的。 这一点上,郑侯爷也很理解,剑圣这次是没得说的,帮了自己大忙,说句不好听的,西平街那次,要不是有剑圣强势出手,从一看开始就震慑住了李良申,就一个李良申,其实就足以让赵九郎翻盘了。 而且,归程时又和自己耽搁了好些日子; 所以,郑凡这次也是闷头赶路,没整什么花活儿。 很快, 二人就到了望江边。 倒是剑圣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战时,他清楚这位平西侯爷平日里的生活格调,那是能趴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所以,他开口道: “寻间馆子,吃点热乎的吧。” “好。” 望江边的渡口不少,不过这会儿江面已经开始结冰,人已经可以在上头走了,理论上,带着马也是能尝试去过的,只要将马蹄给提前包裹一下。 当然了,现在冰面还不够厚,走上面过就得做好一不小心就掉冰窟窿里喂鱼的觉悟。 渡口里的馆子吃食也简单,热汤加饼子是主流。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老板还问要不要带馅儿的馒头,萝卜丝馅儿的,说是从奉新城那里传来的吃食。 郑侯爷笑着要了八个馒头,外加一盆汤以及一些小菜; 另外,额外给了点赏钱,让馆子里的小伙计给自己和剑圣的马包上马蹄。 随后, 就坐下来等着吃食上桌了。 “过了江后,咱在路上碰到哨骑或者哨卡时,可以直接换马,速度就能更快一些。”郑凡说道。 望江以东,就是他平西侯府的地盘了。 “嗯。”剑圣点点头。 “对了,你想好你孩子取什么名儿了么?”郑凡问道。 剑圣摇摇头。 “没想?” “想是自然想了,但等孩子出生前,就没有真的想好的时候。” “那倒是。” 剑圣犹豫了一下,倒是没顺势问出:你呢? 瞧着人家陪着自己赶路的份儿上,还真不好意思再开口挖苦。 谁晓得郑侯爷自己则主动开口道; “我那儿有不少好名字备着,等到了家,我拿出来你选一个。” “好。” 很快, 热腾腾的馒头上来了。 带馅儿的馒头,且执拗地称之为馒头而不叫包子。 这本来是郑侯爷的执念和要求。 到了这一世后,这个称谓已经流行起来。 平西侯府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一直是很不错的,从盛乐城到雪海关再到现在的奉新城,毕竟,郑侯爷不穷奢极欲,魔王们除了阿铭喝酒费点钱,也不纸醉金迷,由此构建起来的上层体系,真的可以称之为朴素。 再加上四娘和瞎子联手打造的底子,三儿和阿铭的作坊产出,商业的开发,最后是每次打仗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基本没打过什么亏本的仗,所以,这个构建于军事生产兵团模式的军民体系,在小日子上,过得很好。 馒头,这就叫馒头,带馅儿带肉丝,那也叫馒头,啥,你说这叫包子? 呵, 哟哟哟,你那儿日子过得得多艰难,居然叫这玩意儿包子? 馒头,成了平西侯府治下百姓地域优越感的体现,也算是无心插柳之下的一种品牌效应。 苟莫离就曾感慨过, 小小的一个馒头,却带有一种真正的大智慧大布局,这以后,靠这一道吃食,得能吸引到多少流民投奔晋东的平西侯府啊? 甚至日后扯旗开干,得多少百姓盼着平西侯爷能早点打进来,大家顿顿吃这种馒头。 野人王这还真不是拍马屁,是发自真心实意地佩服,可问题是,这称谓真的只是郑侯爷对上辈子乡愁的些许执念。 但现在,隐约有种将要成为明灯的趋势,就像是灯塔,只不过灯塔的顶端,放着的是馒头。 咬了一口, 郑侯爷眉头一皱,馅儿少肉丝儿也几乎无,也没拌点儿猪油,这吃起来,有些寡淡。 但郑凡也没无聊到要在这渡口边小馆子里当美食家去点评较真,就着肉汤和小菜还是和剑圣一起将这顿吃食给瓜分干净了。 随后,二人领着已经包裹好马蹄的马,向江边走去。 叫渡船费时间,也慢,且不提郑侯爷自个儿是个五品高手,你身边有个剑圣在还担心掉江里被淹死的话,瞧你那点出息。 二人牵着马,开始过江。 脚面下的冰确实还没冻得实在,踩在上面,能够清晰地听到“沙沙”的声响,但问题还真不大。 一条望江,可谓是承载了这五年来晋东之地的春秋之变。 先是野人、叛逆联军打过了望江,再由司徒雷奋起最后一战将其击退过望江; 随后大皇子领的东征大军在此惨败,楚人水师锁住江面,左路军儿郎溺死无数,李豹战死; 再之后,他郑凡千里奔袭夺得雪海关迫使野人王在此和靖南王决战,田无镜一举击溃野人主力; 去年的伐楚之战,也是靠决堤望江使得江面改道,让自己得以一支奇兵进入楚国腹心。 名胜古迹,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故事。 可惜,晋地燕地缺文豪,只能期待后世这儿多出几个姚子詹似的人物,以这望江为引作几首诗词来打名声了。 江面很宽,郑凡和剑圣牵着马,走得其实不算慢。 走过一半了,也没出什么意外。 这时, 剑圣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郑凡问道。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剑圣说道。 “什么事?” “那就是,以前我觉得,你有些时候,太过谨慎了。” “呵呵,我那是怕死呢。” “怕死,不丢人的。” “我也这么觉得。” “但我现在才真的意识到,你的害怕,很有道理,像你这样子的人,确实得谨慎。” 郑侯爷舔了舔被寒风吹得有些发干的嘴唇, 道: “您这让我,有些害怕了。” “郑凡,这次算我欠你的,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这般急匆匆地往回赶路。” “我是因为了凡小和尚,不全是你。” “那件事,不急的,你自己昨天也说过,至少,不急于眼前,今日,还是因为我。” “对,就是因为你。” 郑侯爷从善如流。 “我会保着你安全到平西侯府的。” “那是必须的。” “以后,还是得谨慎点,小心点,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了,是我的疏忽,奉新城不仅仅我的妻子将要生产,还有那么多百姓,指望着你去庇护好让他们吃饱饭。” “您别自责了,您要知道,跟您在一起时,才是最安全的,再说了,危险的事儿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战场上不比眼下危险多了?” “这不一样的,因为这次我在你身边。” “你在我身边,不是更好么?” “不,正因为世人都知道我在你身边,但他们还敢的话,就证明,他们很有底气。” 郑侯爷笑了笑, 道: “知道此时如果要撑格调的话,该说什么话么?” “什么话?” “我有些期待了。” “真心话呢?” “我有些慌了。” 这时, 郑凡看见冰层下面,有个黑影正在慢慢地上浮。 蹲下来, 仔细透着冰层向下打量着, 黑影开始逐渐向上,也在逐渐靠近。 然后, 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人的脸,起初,他是闭着眼睛的; 但当其快来到冰层时,他的眼睛睁开了。 他抬起头, 然后, 他愕然了; 是的,虽然因为冰面的阻隔,表情会有些扭曲,但那种愕然的情绪,还是被放大了。 许是他也没料到, 他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潜伏上来, 但上头的那位, 就蹲在那儿, 看着他慢慢地浮上。 郑侯爷抽出锟铻, 对着身下的冰面直接刺了进去。 锟铻是一把断刀,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兵利器,否则也不会成为大楚皇城外影子一族的传承之物; 老田,更不会送一把普通的物件儿给自己的弟弟。 锟铻刺入, 冰层下面,有血雾弥漫开来。 郑侯爷抬起头, 叹了口气, 哪怕明知道自己身边就一个护卫,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走了个流程, 喊了一声: “有刺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四章 封号 乾国上京城南边,有一座山,乾国百姓称之为,后海; 此山,一年四季,春暖花开,可谓得天地之神奇,花海,也是海; 但百姓们的普遍认知里,还是因为觉得那座山上,住着的,都是神仙,神仙出行,自是云海飘渺,神仙所居,自是云雾缭绕,所以,那里,被叫做后海。 但乾国官方, 比如乾国官家以及姚子詹等,其他国家的人,都称呼那块地方为后山。 因为他们清楚,那个地方,只有一座山;他们也明白,那个地方没有神仙,只有一群炼气士。 称呼的不同,也体现出对其态度的不同。 后山现在的代掌教就是寻道先生,喜一身白衣,而且,他不怎么管事,事实上,后山虽是炼气士聚居之所,但其并非是一个门派,也不是一个衙门。 因为它距离上京太近,乾国朝廷不会允许一个严谨且由炼气士组成的门派距离自己的都城这般近的。 所以,后山一直是松而不散,有规矩,却不苛刻,门下弟子,也喜欢去民间游历。 今日, 一直闭关的寻道先生出关了,他闭关的地方在后山的一处花池中央的亭子里,那里,有一朵白莲。 据说,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最后,仅剩下一朵半闭白莲被百里剑给带了回来。 寻道先生坐进马车, 马车自后山,一路摇晃,在一个道童的驾驶下,连夜入了上京城。 同样的,后山的寻道先生想要深夜进京,自然不会出现被守门官兵以宵禁关门阻拦的情况。 接下来, 一路进了皇宫,来到了暖阁,都很顺利。 暖格外头, 寻道先生看见坐在那里下着棋的百里香兰。 百里剑平日里不常待在上京,但百里香兰却领着银甲卫的职,百里家本家在江南,算不得门派,因为没有广收门徒,却已然是乾国剑道圣地。 想要得到什么,就同时得失去什么,想要让百里家继续发展,最终成为当世剑道第一家族,就必须得先向朝廷缴纳投名状。 这世上,最稳定的关系,是各取所需。 “一个人下棋?”寻道先生问道。 百里香兰起身,对寻道先生行礼,淡淡道:“不是。” “那是和谁?” “姚师。” “姚师人已经回来了?” 姚子詹虽说已经卸任三边都督,将位置交给了祖竹明,但按理说,还会在三边待一段时间,一是方便进行交接,二是为下一个朝廷派遣到三边的文官,占个位置。 “这是姚师上个冬天在这里留下的棋。” “所以,你和姚师的这盘棋,你的落子,迟疑了这么久?” 百里香兰摇摇头, “棋,不是死局,还能继续下。” “那?” “姚师答应过我,有人来暖阁见陛下时,只要有三十个够得上身份的人问了我关于这盘棋的事,等他回来,就会为我百里家的剑,作诗七首。 先生,您是第二十九位,我快集齐了。” “我想,姚师肯定没让你说下半句话。” “他自己没让我不说,那我,就说了。” 原本的一桩美谈, 大乾文圣姚子詹于暖阁前留下一棋局,对弈者,一年未曾再落子。 但,在百里香兰解释后,真的是让人莞尔。 “您是来见陛下的么,先生?” “是。” “陛下在等着你。” “我知。” “那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否则先生不会有闲情逸致与我在这里谈笑。” “那事,不着急,只是知会一声罢了,山高路远,日子还长,不差这两盏茶的光景。” “那就是,先生是有事找我?” “我找的,是你哥哥,他曾答应过下半年入我后山助我一力,眼下,却已经下雪了。” “没过年呢,就还是下半年。” “你哥去哪里了?” “说是出海了,按理说,也快回来了,我哥信诺,不会失约的。” 说着, 百里香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局, 笑道: “我哥许是会和这盘棋一样,年三十晚上最后两个时辰前,请先生让门下人去温酒吧。” “哦?” “因为我哥大概会踩着最后一个时辰来赴约。 百里剑,百里约; 小时候念书,看见很多名人轶事很多格言警句,总觉得很有意思。 长大后,看见了很多名人,居然觉得,更有意思了。” “世道一辈子,无非求的,就是个有意思,自己有意思,外人有意思,后人也有意思,也就这么个意思。” “先生看来是真的不是要紧事。” “那一年,你领着一众银甲卫高手,要是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就没有今日的事儿了。” “姚师说过,他说燕国的田无镜,不是江湖莽夫,被绑了妻儿老小,就会对你唯唯诺诺,而且,我自己也觉得,那个孩子落在郑……呵呵,那位燕国的平西侯手里,对燕国而言,比落在咱们乾人手里,更是大患。 靠一个孩子,可调动不起靖南军; 就算那孩子在我们手中,我们也无法调动靖南军,只会让靖南军同仇敌忾; 而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 他, 是可以挟世子以令靖南军的。” “但你可知,这世上,没那么多的理所应当?” “求先生赐教。” “当年,我大乾朝堂上诸位相公,各个文声如雷,品如青松,但最后,燕人的铁骑依旧打到了上京城下。 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前年,四象星陨之天象出,有星陨于东北之疆,这也是我上次入宫的契机。 彼时, 他还只是雪海关总兵, 如今, 他已然燕国的平西侯,燕国的……军功侯。” “先生是认为,那一次的天象,是落在了那位平西侯的身上?” “你是不信的。” “是,百里家的人,只信手中的剑。” “呵呵。” 寻道先生笑着点点头, 道: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百年以来,一代代相公和官家自认为削减武将权柄,就能长治久安,不生动乱; 实则导致前些年军备疲敝,不仅仅是北边扛不住燕人的铁蹄,西南之地,也依旧在糜烂着。 你们觉得,那个孩子在平西侯手里,日后会成为燕人乱象; 说不得, 日后再度率军踏破上京城墙的,就是那位平西侯呢? 小商贾,做买卖,再看似稳赚的生意,夜里睡觉时,总得提着一颗心,因为他们晓得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这治大国,却能理所应当地去心里踏实,你不觉得有意思么?” “先生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先生,这里是暖阁,这里是官家的寝宫,先生说的,已经不再是天机了,而是,直指朝政。” 言外之意, 你过线了。 寻道先生摇摇头, 道; “我入后山前,是在东华门前唱出过的。 我本是读书人,读书人,说这些,有何不对?” 百里香兰笑道;“先生是打算下山了?” “心在山上,则人在山上,心在山下,则人,在山下。” “香兰懂了。” “我去见官家了。” “先生请。” ……… 寻道先生步入暖阁, 暖阁内, 一身道袍的官家将手里的折子丢在了脚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在官家下方,跪伏着战战兢兢的银甲卫大都督——骆明达。 其实,骆明达的身份,和燕国的陆冰一样,他们,都是皇帝的奶兄弟。 这并非是一种过分的巧合,而是有着一种必然。 首先,皇帝最早,是皇子,皇子自幼的生活,肯定也有玩伴,自己乳娘的孩子,往往会和皇子一起玩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再者,乳娘一系,基本全靠她奶过皇帝而崛起,可谓荣耀全都集于皇帝一身,对其他人,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牵扯; 最重要的是,奶兄弟,虽说是兄弟,却没有血缘关系,而那些有血缘的兄弟,他们是有机会窥觑你的大宝的。 在古代,奶兄弟,其实和发小差不离了。 寻道先生走上前,将那折子捡起,重新放回到了官家左手边的茶几上。 都是聪明人,这个举动,足以说明很多。 官家的目光在寻道先生身上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随后, 官家打了个呵欠, 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骆明达, 骂道: “银甲卫在西南的钉子,被土人给忽悠了,传来了错误的军报,导致一路西军被埋伏,伤亡近万。 西南局势,又要糜烂了。” “臣该死,臣有罪!” 骆明达请罪。 “官家。”寻道先生开口道。 “李爱卿,直言无妨。” 跪在地上的骆明达听到这段对话,心里“咕噜”了一下。 这意思是,后山的寻道先生,那位当年名满上京城的探花郎,打算重新出仕了? “西南局面,乱,是必然的,西军主力这几年相继调往三边,导致对西南威慑镇压不足,再者,老钟相公身陨,土司们有异动,也实属正常。 眼下的局面,其实并非是谁之过谁之错,而是大势之下的必然。 臣以为,西南之事,当仿效当年刺面相公平西南之策,以一人,全权负责西南军政,快速将局面安抚下去。 纯粹的招安,土人畏威而不怀德; 纯粹的进剿,我大乾可战之军,泰半在三边,燕人,才是我大乾真正大患; 故而,当分化之,瓦解之,惩戒之,以求局面快速安复。” “爱卿可有举荐?” “臣,愿往。” “准,明日爱卿着官服上朝听宣。” “谢官家。” 西南, 他去? 跪伏在地上的骆明达几次想要抬起头说些什么,提醒些什么,但却又不敢,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说的想提醒的,官家心里,其实本就知道。 且,官家已经准了。 银甲卫是大乾最为强大的一支特务衙门, 在银甲卫里,有一级最高机密的档案; 身为银甲卫大都督的骆明达自是有资格去翻阅的,其中就有一条记载着,这位坐镇后山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寻道,也就是寻道先生,他,其实是当年藏夫子亲自带上后山保下来的………刺面相公遗孤。 官家抓了一把干果,丢了几颗进嘴里, 问道; “爱卿这次入宫,可是有所感应?” “回官家的话,臣在山上,感知到有人窥觑了那个田姓孩子的命格。”说着,李寻道顿了顿,“这本是小事,但臣以为,这是时辰到了,臣下山的时辰,到了。” “呵呵,可不是么。”官家应了一下,随即,他看向了骆明达,“得到消息的那晚,我把这蠢材喊到面前来,骂了半个晚上,但这蠢材就是死活不承认,这事儿是他做的。” “骆都督当不至于此,一个活着的靖南侯的夫人,现在的靖南妃,才是最有用的棋子,哪怕,那枚棋子早就失去了联系,也失去了呼应,但她的那一层身份,不可能被剥离去。” “李爱卿也这般认为是么?” “是,世人有明眼者,自是不会认为这是骆都督是我大乾是官家您下的手段,太亏,不值得。 真正的有心人,反而会揣测………” “揣测是对面的那位燕国皇帝的手笔,为了防止尾大不掉?”官家摇摇头,“他以义气聚集那两位,就算是想这般做,大可直接让那田无镜杀妻灭子就是。 哪里用得着那般麻烦?” 见下方的骆明达和李寻道还想开口, 官家抬手打断了他们, 道: “朕是皇帝,他也是皇帝,所以,朕更好懂他,甚至,朕也更能懂田无镜,朕觉得,杜鹃的事,那位燕皇应该并非完全不知情,但要说是他在那时强行下手了,想要断了田家的子嗣,断了靖南军的传承,朕觉得,不至于。 当然了,他,也未免真的干净。 这世上, 最容易写的一个字,是‘一’; 这世上, 最难写的一个字,也是‘一’。 一为始, 始终如一, 施政者,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为君者,最爱讲的是君无戏言; 姬润豪以义气得李梁亭和田无镜相助,这三人,不管如何,都得始终如一地走下去,因为,谁都没办法去回头。 这时, 谁敢回头,谁就是众矢之的。 李家,百年镇北侯府; 田家,百年门阀; 丢了,也就丢了吧, 但他姬家, 可是八百年江山社稷! 你要说他姬润豪是个傻子, 那朕, 这个曾被他大燕铁骑轮番羞辱的皇帝, 又算什么?” 说到这里, 官家的眼睛缓缓地一沉下来, 一字一字道: “有另一只手,在当年,掺进了那件事, 将我们, 脏了个干干净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多子多债! “哐当!” 新埋的棺材,被挖了出来,但棺材上,却已经锈蚀斑斑。 郑凡扭头看向薛三, 道: “你就不怕阿铭回来找你拼命?” 薛三忙道:“主上,当时情况紧急,二夫人随时将生产,所以属下只能出此下策将这道人封存进这口棺材内。 阿铭回来生气,就拿我开刀吧,我受得住。” 郑凡弯腰, 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肩膀, 道; “我是希望你现在就晋级的。” “属下……也想。” “但是不是没效果?” “是。” “这就怪不得我了。”郑凡说道。 “属下不敢。” “先把他搬出来吧。” “是。” 身上刺满了银针的道人被搬出了棺材,棺材内部,已经呈现出了一种腐蚀感,还掉落了几根银针,很显然,在被埋的这段时间里,道人并非完全是在昏迷,他在尝试着自救以脱困境。 樊力搬来了一把椅子,让郑凡坐下。 薛三则上前, 二话不说, 解开了自己的裤裆。 道人缓缓睁开了眼,很显然他清楚要是自己继续闭着眼,将遭遇什么。 三爷也就做个准备动作,又将裤带绑了回去,挪开了身位。 道人的身子被平躺着,但其后背位置被垫着几块砖,使得他得以看见坐在其前方的郑凡。 “本王这辈子,最大的逆鳞,就是自己的家人。” “贫道孤身一人,没师门没家眷,逍遥孤单,王爷这段开场,没什么用。” 郑凡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即, 站起身, 道; “分尸,喂狗。” “喏!” 说完, 王爷转身欲走。 这不是买菜时讨价还价的戏码,地位越高,就越是懒得打这种磨嘴的仗。 你端着一份潇洒, 我送你一场解脱; 挖掘背后的秘密, 得了吧, 黑甲男那头还暂时搁置着改造成了避雷针呢, 郑凡现在是真懒得再去琢磨其他。 再加上这道人差点对自己家人不利,那自己就直截了当地送他归西。 事实上,如果不是四娘提醒家里还埋着一个人等自己来看,不好拂四娘的面子,若是换其他魔王来禀报,比如薛三和樊力,郑凡估摸着都不会特意走到这儿坐一下,直接骂一声:埋透了了事别烦老子。 道人灵觉很是敏锐,这种敏锐体现在其对气机的把握上,哪怕身体被封印,但这种感觉依旧存在。 朝堂上宦海沉浮过的老臣差不离也能有这份“修为”。 所以,道人察觉到人家这是真要立马给自己分尸不是逗什么乐子。 “你孩子是无根之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道人开口喊道。 郑凡还真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 看着道人,道: “我是闺女。” 道人眨了眨眼,随即明悟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若非此时其身上还被扎着不少针,限制极大,他真想掐个诀引个雷下来和眼前这位大燕王爷同归于尽! “此根非彼根,无根之人意味着其自身和这一片天没有本该有的联系,天道之理难以琢磨于它,这并非意味着自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不会因你王权富贵还是凄凉凋敝而多看你一眼,但若是你不在那本册子上,天会着重地关注你,天……会让你死! 就像是王爷你手下的某个将军,忽然不听话了,不受你节制了,王爷你会作如何感想?” “呵,还真应景。” 自己可不是趁着要再出趟门前,抽个空将这道人见一见么,这次出门,是为了收兵权打板子去的。 “呵呵呵。” 王爷笑了起来。 “王爷,无根之人这种命格,比所谓的灵童之体更为稀有,贫道这辈子,也就在师父留下的古籍里读到过,正儿八经地亲眼所见,还是眼前的这第一次呢。 王爷,你就不担心么,不担心您的孩子,以后会……” 郑凡没等道人将话说完就走到道人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 指着自己的脸, 道: “你说孤那闺女是无根之人,日后有灾祸,那你现在再看看孤,孤是什么?” 道人目露狐疑之色,看着郑凡的脸。 良久, 他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 郑凡摇摇头,心里觉得这道人莫不是个骗子。 但又想到这道人入奉新城后,引起了那般大的阵仗,几乎不逊当年藏夫子入燕京了,不至于那般不堪才是。 或许,是因为他想活,所以故意编了个“无根之人”来打动自己这个当爹的心?然后,无巧不巧的,在自己的视角里,还真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这时, 道人开口道: “王爷,面相,贫道看不出来。” “呵。” “婴儿刚出世时,其身上先天之气最为浓郁,故而能让贫道隔着老远就察觉到,但一旦长大,先天之气就会内敛甚至是消散。 也就是贫道这次赶巧了,在王爷你……女儿将出生时,来到了这奉新城,要是等个三两年,孩子稍稍长大一些,贫道怕是擦肩而过也难察觉丝毫。 不过, 但请王爷, 露出掌纹给贫道看看。 掌中纹理乃是至深精髓,面相,其实也就一个乐呵。” 郑凡闻言, 抬起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道人面前。 其实,郑凡不知道的是,当年藏夫子和百里剑去燕京时的路上,在南望城郊外,双方曾碰到过。 当时,藏夫子就瞧出来郑凡身上有黑龙之象,风起可为枭雄; 只是藏夫子为了隐蔽身份入燕京,所以没在中途起什么波澜。 而眼下, 当郑凡的手掌露在道人的面前时, 道人的脸色,开始迅速地变化; 先是平静,随即震惊,再之是惊恐,最后,是扭曲; “哈哈哈哈哈!!!!!” 道人放声大笑起来。 “啪!” 郑凡一巴掌抽在道人的脸上; 然后,郑凡皱了皱眉,道人的脸部肌肉,渗透出了不少汁水儿,粘乎乎地,粘在了自己手上。 “什么鬼玩意儿,这么恶心。” 道人的皮肤,一直有问题,容易溃脓,见风和见光就难受,所以出关后行走天下时,道人会给自己披上一层皮作保护。 眼下,是没皮的,所以乍看只是觉得道人的皮肤很白,实则里头有玄机。 三爷马上拿出一条帕子,帮主上擦拭手掌,同时确认了这玩意儿没毒。 道人没有因被抽了一巴掌而生气, 而是看着郑凡,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啊! 堂堂大燕国的平西王爷, 近乎列土封疆的存在, 一位可以左右诸夏格局的藩王国主, 竟然, 竟然是无根之人! 王爷, 王爷, 王爷!!!!!!” 道人激动地大喊着; “王爷,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仅没死,没暴毙,竟然还坐到了如此高位!” 郑凡微微皱眉,他在怀疑,这个道人是不是在给自己下套。 可惜,瞎子不在,否则他们倒是可以切磋交流一下江湖法门。 而旁边的薛三,则没多少怀疑,因为那一天,他是真正看见头顶上方的那尊青鸟的。 青鸟干崩了佛相,又和星辰对拼,最后虽然被黑甲男给攥住,但那也是建立在偷袭之下。 主上命格好么? 一个夏雨天,骑着马,隔着老远,能被楚人投石车第一发追着砸中的人,这得是命多不好才能凑上这个运气? 至于说为什么主上能一直平安到现在, 废话, 有我们七个在拼命地挡刀啊! 甚至, 不仅我们七个,还有那位靖南王爷,可是于万军之前,救了自家主上几次了。 “哦,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道人露出了恍然之色,不停地重复着嘴里的话。 可偏偏,王爷最不喜欢这种被勾引着问“为什么”的感觉,故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道人也没太过分, 嗫嚅了一下嘴唇, 压低了点声音, 问道; “王爷,城外葫芦庙的那个疯和尚,有没有对您说过……说过关于子嗣的话?” 郑凡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抹寒意。 老和尚曾磕得头破血流,念叨着:多子非多福。 这个画面,一直烙印在郑凡的脑海里。 道人继续道: “王爷,您的女儿,并非是无根之人,不是,根有溯,就有根,因其父无根,故而其显无根之形。” 这话的意思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所以在将出生时,流露出无根之人的气息,按理说,无根之人“没有过去”,其存在,本就为天道法理之外; 但当她有一个同样是“无根之人”的父亲时,哪怕她依旧流露出了类似的气息,但实则,是有迹可循的,也就是散发着无根之人气息的有根之人,亦作正常人。 道人的嘴角扯了扯, 见郑凡没反应,他似乎更乐得自言自语: “话说,子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这话,其实不假呢,尤其是落在王爷你身上,哈哈哈哈,更是贴切! 天道昭昭,命理注定。 无根之人,本不该存在,为天道所斥,可王爷您硬生生地走到了如今的地位,这奉新城,已然成立国之气象! 啊~ 王爷, 您比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炼气士,更懂得逆天而行,且是亲身实践着。 天, 拿你没办法了! 但天, 欺软怕硬, 而且, 天, 还是个贱人! 您继续生吧, 您多生几个孩子, 日后死得, 就多惨!” ——— 新的一个月了,求一下大家的保底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六章 取名 平西侯爷的帅旗,已经升起来了,镇南关下,大军云集; 虽然正式的战事还没开启,但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了这片区域,而晋东这边的大规模调动,也不可能瞒得住楚人的眼睛。 所以,率先拉开厮杀序幕的,是镇南关以南以及镇南关西侧这片山脉,双方的斥候、探马、谍子,已经在这漫长且辽阔的区域里,开始了你死我活的争斗。 …… “呼……” 郭东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擦嘴,随即微微弯下了腰,目光注视着前方的林子,神情微微地皱了皱,放下水囊,蹲了下来。 在其身后,有五六名猎户打扮的人,都是他的手下。 “郭校尉,怎么了?”一名老卒好奇地问道。 郭东看了这名绰号皮四的老卒,舔了舔嘴唇,道:“前头有煞气!” “……”皮四。 讲真,如果郭校尉说前头有声音、有篝火痕迹、有血迹以及有等等的等等,皮四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可偏偏说什么劳什子煞气! 他娘的,大家伙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抓妖的? 看着皮四的神情,郭东这个校尉上官也没不悦,他这个校尉,是平西侯爷亲赐的“摸金校尉”。 当年的他,是从民夫到辅兵再到正卒,一步一步地从一场场战事里走出来的,但如今的官身,却是靠刨那些楚国贵族祖坟得力被平西侯爷作为代表性人物表彰起来的。 直白一点,他的本事本就不在战场厮杀上,而是在盗墓上。 当然了,偷偷摸摸地叫盗墓,正大光明的,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深藏于地底下的财货就一直隔着暗无天日多可惜啊,还不如发掘出来给予侯府再由侯府转化为学社学生们的饭食、医馆的药材、标户的抚恤。 毕竟也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看淡,还真没那些忌讳。 伐楚之战结束后,郭东也没闲下来,先是接来了燕地的母亲和瘫痪的兄长,还一同接来了和自己有婚约的那位女子成了亲安了家,甭管是啥校尉,它到底是侯爷亲赐的官身,牌面可谓十足。 但郭东并未沉迷于和睦小日子的美好,他没自己那个好兄弟许安的本事和脑子,但毕竟也曾和人家一起举过大盾攻过城,虽然一直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毕竟也没那么不争气。 故而,伐楚束后,他主动向上递了条子,希望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特长,为侯府做贡献。 这条子几经辗转,最后竟然落到了侯府北先生的案子上。 北先生做了批阅,鼓励郭东好好做,大胆做,但要心细。 三家分晋,那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后促成的结果,实则当年晋地的封臣极多,一城一地,相当于是一个个小诸侯。 这,司徒家的祖陵,自然是不好动的,毕竟人成亲王府还在,总得给人家留一份体面,用瞎子一次吃早食时对郑侯爷顺带汇报时的话说就是:没必要让成亲王府和溥仪感同身受一把。 但这晋东之地其他地方的古墓陵寝,就没那么幸运了。 连番大战下来,司徒家自己都萎靡蜷缩在王府角落战战兢兢的了,以前的其他家族、封臣之流,也早就因战乱流离失所甚至失了音讯。 祖坟、古墓啥的,也没人去看护,甚至,有些都没人知晓在何处了。 郭东还真就担当起了这个职责,帮“他们”找祖宗,再给他们“祖宗”透透气。 盗墓所得,都是先过侯府,再从侯府那里下发自己的奖赏,干的是脏活儿,可手脚,却一直很干净。 许是真的无心插柳柳成荫,郭东可能真对这一行有天赋,一年多下来,虽说没有弄出什么“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这种规矩,但却练就出了一出好鼻子。 他不懂风水,也不会看地缘,但有时候往那儿一杵,再鼻子嗅嗅,就像是狗闻骨头一样,能有所感觉。 这会儿,他就是有感觉了。 前方这地势,再看看两侧的坡地,按理说,应该有窝子。 皮四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己在瞎咧咧,郭东也不气,事实上,他是被兵册里抽调过来的,之前挖墓时他是有一群手下的,但那群手下并非是归他的辖制,虽然他是头儿,大家也都当他是自己上峰; 但郭东自己的“关系”,还是在镇南关金术可这一镇里。 搁在后世,就是你一直外放在外地做业务,但你的单位,却在很远的地方,甚至,你自己都忘记了。 然后,侯府大点兵。 金术可这一镇是仅次于梁程亲领的那一镇的精锐,故而抽调众多,照着兵册上拉划,郭东也收到了通知。 这不,前脚还在挖坟的郭校尉自己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地又到了镇南关来报道,归队。 侯爷要打仗了, 自己就上战场嘛, 这没啥好说的,郭东自己也看得开,毕竟他一家老小也都住在奉新城里,日子有侯府照顾,没什么放不下的。 但尴尬的事就出现在了这里,身为一个军中校尉,结果你报道时,就孤身一人? 部曲麾下,多少得有点吧? 得,还真没一个。 因为以前那群跟着自己挖坟的兄弟,人家不是自己的严格意义下属,也是北先生打招呼让下面行方便,凑给了他一群“能人”,那帮人,是不可能带来的。 但分配时,负责此事的上官也犯了难。 总不可能让一个校尉转头塞进哪家的部曲里当个大头兵吧? 最后还是郭东的好兄弟现在是金术可的亲兵许安出面帮了忙,挑了俩老卒,再配上几个新卒,让郭东可以带着他们当斥候队。 虽说斥候之间的厮杀极为惨烈,但那也是看区域看对手的,郭东这一队,显然不在最热点的区域,主要是抓谍子和通风报信的人,危险程度不高。 也因此,皮四这种老卒加上这些本就没怎么熟悉的新手下,对这位“校尉”大人,并不是很尊重。 不过,也就在这时,前头的土丘上,忽然被从下面掀开了。 自里头,探出了两个人。 “噢,伟大的阿铭大人,我没骗您吧,这种酒,才是真正的美味。” 卡希尔抱着酒嚢说道。 阿铭不置可否,自己手里也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酒嚢。 这下面,是一座墓,墓葬规模不大,墓主人生前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墓葬里头的陪葬品,却有不少好酒,相当于沉在里头。 只能说,两只贪杯的吸血鬼面对美酒时,真的是没什么是他们无法找到的。 不过,他们也并非是来找酒喝的。 眼下战事还没正式开启,阿铭就不用时刻陪在主上身边,偏巧无聊烦闷了,再加上三儿这次没来,阿铭就干脆接替了薛三的业务,带着卡希尔开始在这林子里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猎到对方的探子,就当给自己打牙祭了。 结果,楚人探子没找到,却被二人寻着外面破损的一处酒坛,找到了这处小墓,二人进去了,满载酒水而归,剩下的还依旧保存在那里,等战事结束后再命人挖取出来。 出来后, 二人对着酒嚢,一口一口地饮着,享受着这种舒坦。 而在看见阿铭二人出现后,皮四眼睛都直了,一边收起轻视之心,一边在自家校尉带领下,将阿铭二人包围了起来。 阿铭也留意到了这些人的靠近,但依旧只是在喝着酒,没提前发动。 毕竟,自己今日出来下墓喝酒已经是够荒唐的了,要是再一不留神,错灭了自家的探子,也忒说不过去了点,至少,得确认,是谁家的。 “噢,这糟糕的猎户打扮,真的是好愚蠢。”卡希尔也察觉到了,不过阿铭不动他也不动,仰头闷了一口,“我真是爱死了这东方的美酒,西方的酿酒师真应该排着队被我用尖锐的靴子狠狠地踢屁股!” 好在,意外并没有发生,甚至,都不用走质问和反质问的环节; 因为郭东,认得阿铭。 伐楚之战时,郭东曾在战场上见过好几次侯爷,一次吃侯爷递下来的西瓜一次是被侯爷赐封,而眼前这个男子,则都站在侯爷的身后。 “见过……大人。” 和侯府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懂得喊先生,显然,郭东远远没到这个级别。 皮四等人愣了一下,马上醒悟过来,跟着行礼。 阿铭还没说话, 卡希尔就先开口道: “这很好,你们就帮我们下去把里头的酒搬出来吧,等开战后,这些酒可以拿来处理伤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得小心点运。” 阿铭犹豫了一下,没斥责卡希尔的自作主张。 郭东点点头,道;“末将遵命。” “嗯,你们放心下去吧,没暗器也没暗黑生物。” “暗黑……”郭东明悟过来,他猜到这位老者说的是什么了。 接下来, 郭东的小队,开始自地下墓室里运酒坛。 一坛接着一坛,卡希尔在旁边很仔细地盯着,不时嘱咐他们小心一点,这些酒用来救治伤员可是很宝贵的。 其实军中向来就有烈酒处理伤口减少溃脓的传统,而侯府下的军队,军医都由四娘亲自训练且制定过章程,对消毒这一块尤其是重要拿捏。 侯府下的香水作坊,不惜降低香水产量也要优先做出足够用的酒精来供给战场所需。 毕竟,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足够多的活人,可以抢来更多的银子。 皮四他们对于做这些也没什么不满的,因为在第一次下墓时,郭东说了句,那位大人是侯爷身边的人。 倒不是谄媚,也不是想要图什么,而是如今平西侯爷对于这些丘八而言,就是新的“神”,能站在神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有神性的。 搬运时有卡希尔做监工, 阿铭就远远地选了个地方,靠着树,裹着些许枯叶,也不是在打盹儿,而是在放空自己。 有句话叫吾心安处即吾家,在阿铭这里,则是心里想要时,哪哪儿都是棺材。 这时,在墓地的西南方向,出现了五道人影。 为首一人,身着蓑衣,戴着斗笠,其身后的人,则穿着燕军制式的甲胄。 “什么人,在干什么!” 对方先行开问。 郭东恰好和皮四一起搬着一个酒坛出来,放下酒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皮四目光微凝,一道目光扫过去,身后那几个猎户打扮的袍泽马上闭嘴,这才没主动上前打招呼。 其实,皮四的表情和使眼色很明显,但站在另一个角度看来,却又像是地地道道的盗墓贼被官差抓住现行时的窘迫和失态。 卡希尔吸了吸鼻子,他嗅到了一股香料的味道,很淡也很雅。 年老的吸血鬼从西方逃亡到东方,虽然有种种毛病,但无法否认的,是他那丰富的人生阅历。 郭东走上前,开口道;“军爷,这兵荒马乱的,兄弟我也只是讨口饭吃。” 说着,从兜里取出了一些碎银子, “窝子浅,没啥压手货,就一些坛子酒,正愁怎么运回去哩。” 不是说郭东忽然开窍了, 事实上, 他依旧保持着本色,并未瞧出这队“袍泽”的异样之处。 之所以没表明身份,是因为他站在“阿铭”的角度去思考。 什么搬着酒去处理伤员伤口的? 郭东不信。 分明是自己馋了,所以,这事,不得声张。 郭东只是用自己所能理解地“人情世故”,为上位者讳罢了。 不过,因他过去这一年盗墓,行话早说遛得不能再遛了,再者皮四这帮人在墓里进进出出地一阵忙活,原本的猎户装扮弄脏了后,还真有那么几分钻地土耗子的味儿了。 也因此,错进错出,对面的“袍泽”,也就相信这是一群盗墓贼。 镇南关一线,尤其是在其西侧山脉,也就是当年郑侯爷背着公主走出来的地方,人员可谓极为复杂。 晋地的流民,楚地的流民,因故都不敢回去,也不愿意去对面寄人篱下,就都在这一座座山头子里安了棚。 无论是侯府还是楚人,都没精力抽出手来清扫这块区域,至少,在正面战场上分出胜负前,是不可能有余力的。 其实,那群身着燕军士卒的“袍泽”,他们也不会想到,燕人的探马竟然正事儿不干,在这里盗墓,还运酒。 这,简直就是不符合常理嘛不是! 赶巧了,真赶巧了。 阿铭依旧躺在那里,身子几乎都被枯叶覆盖,他在那儿一躺,比老僧入定得都快,宛若一具尸体,且他身上还没温度,不动弹的话,哪怕是高手也很难发现得了他。 卡希尔则蜷缩着身子,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自己都听不懂的一些东西,当那几个“燕军士卒”靠近过来时,他察觉到了威胁的气息。 显然,这四个士卒,都是高手,不一定是境界有多高,但绝对会杀人,而且肯定已经杀过很多人。 那个穿蓑衣的,应该是头头儿。 蓑衣男子摘下了斗笠,看着郭东,笑了笑,道: “就只挖到了酒?” “是,这墓主人应该就是个酒鬼,说不定还是喝酒喝死的。” 蓑衣男子看都不看郭东手里的碎银子,弯下腰,伸手,一把拍开了封泥。 卡希尔心头一阵滴血,这么就开封了,浪费啊,浪费啊,他和阿铭大人先前就只舍得开了一坛灌入酒嚢之中。 酒的味道,散于四周,滋味就下去了。 蓑衣男子低下头, 对着坛口嗅了嗅, 道: “居然是桃花酿,有意思。”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桃花酿,是乌川的特产,乾国产才子,产佳人,产诗词歌赋,产美酒,都为诸夏之最。 嗯,除了乾国军队拉胯,其他方面,似乎都很行。 “能藏桃花酿陪葬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郭东挠挠头,道:“军爷,您大才,但小的是真的完全不懂,军爷要不您……” “酒留下,人滚吧。” “哎,哎哎……” 郭东有些尴尬了,这他娘的酒不能带走? 蓑衣男子开口道:“怎么,还不知足?那就别怪某把你们当楚人探子给抓回军中请赏了。” “不是,军爷,那个……” 郭东咬了咬牙, 打算直接说开了,大不了不拉扯进那位大人,自己承下干系就是了。 “敢问尊姓大名,哪路军寨下的探马?” 军中问话一出口, 四个着甲的“燕军士卒”当即同时上前一步,握刀; 蓑衣男子转了下手中的斗笠, 似又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嘴角露出了笑意, 道: “某,平西侯爷麾下,郑樊力。” “……”卡希尔。 卡希尔开口道: “噢,天呐,敢问,您是哪位樊力?因为江湖传闻,平西侯爷麾下有瞎樊力也有女樊力还有血樊力。” “血樊力?”蓑衣男子“呵呵”一笑,“某就是血樊力吧。” 因为他不瞎,也不是女的。 卡希尔张了张嘴,感慨道:“哦,天呐。” 郭东此时再傻也明白过来眼前这群“袍泽”身份有问题了,他不认识没问题,侯爷身边的大人物身边的这位竟然也不认识怎么可能? 郭东当即高呼: “来人,拿下他们………” “砰!” 郭东被蓑衣男子一脚踹飞, 阿铭起身, 身形前移,伸手,抱住了郭东的腰,将其放下,郭东吐了口血,挣扎着起身。 阿铭开口道: “平西侯府,血樊力。” 蓑衣男子点点头, 道; “大楚,年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七章 喂马的男人 盛乐城城守府签押房内, 四娘端坐在首座,面前桌案上摆放着大量需要批示的文卷。 盛乐城其实不算大,治下之民也不算多; 当下,非战时, 燕国的地方官还能经常出去呼朋唤友游猎一番,乾国的地方官动不动就聚会饮宴吟诗作赋。 但在这里,则是做到了事无巨细,毕竟这到底是自家第一个地盘,总不可能在此时玩儿什么无为而治。 且各方面的建设都在草创之中,以温家那批人为代表的文员此时还没完全熟悉和适应工作岗位,瞎子他们还都跟着主上去天断山脉没回来,四娘身上的担子,自然也就重了不少。 上上下下,需要她调节和做决断的事儿多不胜数,倒是梁程洒脱,只需要将自己丢在军营里练兵操练就好。 此时,在四娘的下首位置,坐着瞎子的媳妇儿月馨。 她被四娘安排进签押房来一起做事,到底是温苏桐那只老狐狸亲自调教出来的孙女,且其天生聪慧,哪怕是俗务,也都是一点就透,这颗心思,饶是四娘都觉得啧啧称奇。 可惜郑凡等人现在还没回来,要是他们能够看到此时签押房的这一幕,按照薛三那一贯喜欢“挑拨离间”的性子,肯定会确保主上能听得见的程度去小声嘀咕一句: “这不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么?” 四娘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心里感慨着哪怕是和主上玩儿针线活儿也没这般累人。 月馨起身,亲自过来给四娘续茶。 “姑娘,累了你就先歇息歇息吧。” “姐姐不歇息,我也不累。” 四娘笑笑不说话。 月馨也是含蓄地微笑。 “唉,算算日子,都这么多天了,主上他们还不回来,听说野人的姑娘性格火辣,保不齐是家里的小鲜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尝尝山珍了。” “家里反正清冷,带回来一些山鸡,也可以增添不少热闹呢。” “你倒是看得开。” “是与姐姐学的。” “姑娘,别怪姐姐把你拉来干这些俗务,这没你帮衬着一起做事,我可能一天忙到晚都不得有什么空闲。” “这是妹妹应该做的事,爷爷在家时常说,米缸没有废人的饭。” “呵呵,说起老爷子,老爷子在燕京可有书信过来了?” “前天刚到,爷爷说他在燕京一切都好呢,陛下打算让他来掌国子监,被他以年老体迈给推了。” “其实,像老爷子那般过日子,也算是舒服,不用再操心什么事儿了,可以踏踏实实地安享晚年。” “姐姐说的是,年轻时求的是得,年纪大后求的反而是舍。” “姑娘平时也是这般和阿北这般说话么?” “夫君比我更会说话呢。” “那倒也是,他那张嘴啊,当真是………嗯,你脸红什么?” “姐姐,有件事,妹妹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这儿又没外人。” “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在看姐姐做的账册,养兵开销确实不小,过不如今这世头,手上没兵确实心里不踏实,这钱,是该花的,也不能省减。 但学社、医馆等等这些………” “姑娘是觉得不值得?” “这是大好事,值得的,古往今来,多少大圣大贤之辈所求的,不外乎如是了。” “那?” “妹妹只是觉得,如今咱们是小家小户倒还好,也能这般使得,日后家大业大了,再这般下去,就支撑不住了。” 四娘点点头,道:“眼下这般是为了夯实地基,以后如何,就随它去吧,做好当下才是本务。” “姐姐,这………” “先以此固根本,收人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果真有以后的话,也没人敢说你变了。” “妹妹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多学多看,能帮忙的,就多帮帮忙,别看我后院里养的那些丫头各个娇艳,但能出来做这种事儿的,一个都没有。 再者,燕国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做事本就是风气,不似你乾国大家闺秀要恪守礼数。” “这样方才自由呢,日子过得也舒坦,不闷。” “我也清楚你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虽说让你把我们当一家人看,多少有点过于套话了,但,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吧。” “………”月馨。 这时,城守府管家肖一波走来禀报道: “风先生,主上他们回来了。” ……… 后宅里的汤池已经修建好了,比学堂医馆建设得都快,毕竟再苦也不能苦领导。 此时, 郑凡正泡在汤池里,闭着眼,享受着这舒适的温度。 一块顶着毛巾的石头漂浮在郑凡身边,时不时地会冒出点儿气泡,父子俩当初在虎头城时就习惯了天天泡澡,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四娘穿着一袭轻纱,身子半没在汤池里帮郑凡擦着背。 “主上,阿程已经领了两千兵马进山了。” “嗯,要做好首尾。” 赫连家宝库的事儿,最好是闷声发财,因为这件事一旦传出去,难免会引起朝廷的反感。 至于姚子詹那儿,因为赫连家宝库的财富只剩下不到一成,郑凡相信那个老头儿会帮忙保密的,如果当真是满满当当的宝库,这老头答不答应保密都是次要的了,郑凡是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的。 “都预备妥当了,蛮兵们进宝库取出财货,再包装起来,当作山货给运出来。”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呢,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倒是主上您,下次可千万不得再涉险了。” “嗯,好,对了,那个赫连宝珠,你安排一下吧,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你先单独安置一下。” “是,奴家晓得了。” “姚子詹那边,从盛乐城的红帐子里给他包俩婶儿过去,选那种体格大的。” “主上,人家好歹是当世文圣,你这样好么?” “吃惯了细皮嫩肉的,换换口味也是可以的,诗人嘛,就要多体验体验生活才能写出接地气的诗歌,咱这是给他多加点生活气息。” “主上言之有理,那主上自己是不是也想换人多体验体验呢?” “嗯?” 郑凡装作没听懂四娘的言外之意,反而惊喜道: “又可以换地方了么?” ……… 清晨,公鸡打鸣打得很起劲,似乎真以为太阳是自己叫出来的一样。 因天气渐暖已经换上卫衣的郑凡行走在盛乐城城墙上,在其身边陪同的,是姚子詹。 姚子詹面色有些发白,背也有些驼了,总而言之,这是被压榨得不轻啊。 “姚师,你说我这座城以后会如何?” 这个问题就像是人家公司开业,采访你说一下公司前景如何一样,人家只是想听听吉祥话,而不是想听你做什么专业的市场分析。 姚子詹沉吟了片刻,道: “盛乐,盛乐,取的是兴盛安乐之意,老夫认为,盛乐百姓在郑老弟的治下,定当平平安安,永享安乐。 咦,对了,郑老弟不妨上书给你大燕陛下,将此城更名为‘永乐’,岂不是更为合适?” “永乐?” “是,永乐,你家燕皇刚改元永平,按照习惯,改元之后,一些城池也应该顺应帝心加以更迭,晋地是新附之地,将盛乐改名永乐也有着祥和寓意。” “所以,如果真的改名成功了,我就是永乐城守?” “是。” “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 “吃相有点太难看了。” “哪里难看了?” “太直接了一点?” “哪里直接了?” 讲真,要不是知道姚子詹不是穿越者,郑凡倒真要以为这货像是自己以前对六皇子一样,使劲撺掇着让自己造反呢。 “这事,容我回去和幕僚们商议一下。” “自是应当。” “姚师最近生活可还满意?” “乐不思乾。” “你喜欢就好,赶明儿我让人送一坛虎鞭酒给姚师。” “求之不得。” “呵呵。” 郑凡和姚子詹分开了,姚子詹要去刚修建了一半不到的学社去给那些孩子们上课,其实让一个当代文豪给孩子启蒙,确实是大材小用了,而且也不至于说这些孩子就会沾染上文气从此一飞冲天什么的。 关键还是借用姚子詹的名头,给自己做做广告,加加分,刷刷存在感。 燕人虽然口头上说着瞧不起乾国人的文弱,但骨子里还是有一些“文化不自信”的,没事儿时,刷刷声望,总没坏处。 郑凡则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其实没有多少政务需要干,每三天大家晚上聚餐时,会将一些比较重要或者需要自己提意见拿决断的事儿在饭桌上向自己汇报一下,郑凡也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回到后宅时,郑凡就看见樊力从自己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套工具。 “你在这儿做什么?”郑凡问道。 樊力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着。 四娘从屋子里出来,指了指里头,道: “主上,阿力过来给咱屋里头装了个抽水马桶哩。” 郑凡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感动,走到樊力身旁,伸手拍了拍樊力的肩膀。 樊力也微微下蹲,好让主上更方便拍。 “你有心了。” “呵呵呵。”樊力傻呵呵地笑着, 然后, 樊力的气息开始暴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八章 平西微服私访记 獠牙,刺入了这名护卫的脖颈,像是两根吸管,插入了奶茶杯里。 护卫的嘴里,除了一开始发出了一声惨叫外,接下来,就只剩下了呜咽的声音,因为他的血液正在疯狂地向脖颈位置汇聚而后被输送进了阿铭的口中。 在这种状况下,哪怕你想叫,也叫不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死亡压抑。 护卫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鲜血宛若小溪般流淌的声响,他的力气,他的精力,甚至于他的灵魂,此时似乎都在不断地从自己身体上剥离开去。 他当然在反抗,他不可能认死,虽然他眼睛看不见,虽然他不晓得自己到底遇到了哪种恶魔,但他的剑,依旧在不断地表现出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意面对死亡的态度! “噗!” “噗!” “噗!” 剑身,在阿铭的体内不停地搅动着,穿透着。 阿铭的身体也随之一颤一颤,但阿铭的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 对于阿铭来说,这种感觉,这种温度,这种口感, 他已经想念了太久太久了! 这一刻,似乎半年的尘封被完全撕开,他再度找回了自己,再度呈现出,自己本该呈现的模样! 鲜血, 献祭, 这是属于我的, 盛宴! 在里屋门开护卫持剑刺向阿铭后,郑凡近乎本能地拿起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作为武器。 梁程被踹飞出去,生死不知,在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想着去逃跑,因为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除了这个客栈,除了身边的这七个或者说是这六个人,他,还能去哪里? 但阿铭的变化以及事情接下来的转变,让郑凡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很不理解,不是说大家都变成普通人了么? 但, 事情至少是向着对自己这边有利的方向去发展的。 风四娘也出现在了门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她和郑凡不同,她的眼里可没有惊讶,有的,是满满的兴奋! 他恢复了,不,哪怕只是恢复了一点,但他真的开始恢复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既然他可以恢复,那……我呢? 半年的普通人生活,作为曾身为魔头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种酷刑! 所以,哪怕是在大家都变成了普通人后,在当郑凡选择走第二条路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们不甘于平寂,他们不甘于普通,他们不甘于去过正常人的生老病死,哪怕失去了力量,哪怕失去了以往的能力,但他们的心,依旧不甘于平凡! 更何况,现在,她看见了……力量! “额…………” 护卫的皮肤开始褶皱起来,他的身体也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正在快速干瘪下去。 终于, “噗通!” 护卫的躯体,瘫软了下来,留下了一个双脚离地被他用长剑继续钉在门板上的阿铭。 阿铭的嘴角,依旧残留着血渍。 他伸出舌头,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不愿意浪费任何的精华。 而后, 他弯下头, 看着已经被捅得乱糟糟的腹部以及那把将自己继续钉着的长剑。 阿铭伸手了,却有些够不着剑柄。 郑凡马上醒悟了过来,丢下手中的椅子跑到阿铭跟前,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剑柄,却又有些犹豫。 似乎人被利器刺入时,不能随意地将其拔出,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创伤; 但阿铭,属于这种情况么? “主上,你还要欣赏多久?” “额……” 郑凡双手握住了剑柄,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拔下来?” “拔。” 郑凡开始发力,第一次用力,没拔下来! 深吸两口气,郑凡再度发力,这一次,没有丝毫保留。 “啵儿!” 长剑被郑凡拔出来了,连带着郑凡自己也被惯性带着踉跄地后退好多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阿铭从门板上摔了下来,因为腹腔已经被捣烂的缘故,落地后,一堆被搅烂得器官碎片全都铺躺了出来。 这场面,可以说是相当刺激了。 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出来,郑凡喉咙里本能地开始翻滚,但还是忍住了。 不过,面对眼下的这个局面,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接下来的事,也不用他去做,风四娘从里屋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脚踹了一下阿铭的脑袋,问道: “要不要给你找口棺材?” “要。” 接着,四娘又指了指地上的这血腥的一泡污, 道: “这些下水,要塞回去么?再用针线把你肚子缝补起来?” “不用了,血已经吸饱了,脑袋没破就没事。” “啧啧啧。”风四娘闻言,一脸的羡慕,感慨道:“你们吸血鬼可真是方便。” “呵呵呵…………”阿铭居然还在笑,只可惜他现在因为脖子一下确实太过凄惨的原因,导致其说话倒是可以说但这声音难免有些无力和微弱。 “如果你也想方便,我可以咬你一口。” 让你,成为我的初拥,也让你成为吸血鬼。 “行呗,等老娘真的要老的时候再说吧,省得还得花钱在化妆品上。” 顿了顿, 风四娘弯下腰,盯着阿铭的脸,继续道: “啥时候的事?” 半年以来,大家都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洗心革面地做一个普通人,谁成想,忽然之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昨天。” “为什么?” 阿铭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了站在那边到现在还手里握着剑的郑凡: “主上……醒了。” 一时间, 郑凡忽然发现风四娘看着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炽热了起来,那股子炽热里,带着强烈的疯狂和渴望,深刻诠释着什么叫…… 饥渴万分! 四娘那热切的目光让郑凡有些受不了了,不过看样子阿铭的状况虽然很差,但应该问题不大,郑凡当即把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跑到另一边,将先前被刺伤又被踹出去的梁程给搀扶起来。 这是郑凡第一次触摸到梁程的身体,有点沉,最清晰的是,他的皮肤很凉。 梁程的上衣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胸口位置也有一道伤口,但看起来不是很深,流出的血不是很多,就是这血是黑色的,有点石油的感觉。 “还好吧?”郑凡有些关切地问道。 梁程摇摇头,“没事。” 若是寻常人挨了那一剑,估计被腰斩的可能性很大,但梁程毕竟是平日里在客栈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专业艺人,说句“皮糙肉厚”还真没半分夸张。 “收拾收拾,先把人送走。”风四娘开口道。 护卫已经杀了,那位公子哥也已经被活捉了,下面要做的,不是急着审问出“世界观”,而是把善后工作先做起来。 “主上,委屈您和我来一下。”说着,四娘又看向了捂着伤口的梁程,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阿铭,“你帮他收拾一下。” 梁程有些虚弱,但还是点点头,伸手从房间里扯下来一块彩带,先草草地将自己胸口伤口位置包扎了一下,而后就开始拾掇起躺在地上变成一滩的阿铭。 郑凡则是被四娘领着进了里屋,那位脖子上缠绕着丝袜的公子哥昏迷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主上也喜欢丝袜么?”四娘一边拉着郑凡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问道。 “是男人的,基本都不讨厌吧?” “喜欢的话,下次奴家专门穿给主上一个人看。” 说着,四娘就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了不少物件儿,也不晓得从一个小罐子里挖出了什么在手里不停地摩擦着,紧接着又涂抹到了郑凡的脸上。 味道有些刺鼻,皮肤也有些灼热的疼痛感,郑凡还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就这么继续坐在那里。 “主上,眼睛可以先闭起来。” “好。” 郑凡闭上了眼,感受到了四娘的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在自己脸上快速地“加工”着。 这是在化妆么? 又或者是…………易容?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四娘双手在郑凡肩膀上按摩了几下,道: “主上,可以睁眼了。” 郑凡睁开了眼,看见铜镜内自己的模样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竟然和那位护卫有了七分的相似。 “主上,那个人的衣服得先扒拉下来穿上,奴家这边还要自己整理一下。” 穿死人的衣服是一种忌讳,但现在人都杀了,也就不存在忌讳不忌讳的事儿了。 郑凡很乖巧地点点头,推开门后,看见地板上已经被梁程擦拭过了,旁边还有一个木桶,里面装着的是阿铭肚子里刚刚淌出来的东西,如果洗刷干净的话,可以来一顿火锅。 而阿铭本人,则被安置在另一个浴桶里,只露出一个头。 梁程伸手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堆叠着那位护卫的衣服,道:“上面有点血迹,主上找几条绸子绑着遮掩一下吧。” “哦,好。” 也不用拘束了,郑凡就在这里开始换起了衣服。 等自己衣服换好,四娘也恰好从里屋走出来,但哪怕是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郑凡还是被吓了一跳。 眼前走出来的哪里是四娘,分明是那位公子哥。 这易容技术,当真是有些登峰造极了,可能用在别人身上比如自己身上时还会有些瑕疵,但用在自己身上就真的是完全的游刃有余。 四娘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粉末和绸缎子走到郑凡面前,帮郑凡打理头发同时遮掩衣服上的血迹。 在这个时候,郑凡忍不住感慨道: “太像了。” 四娘笑了,有些骄傲地道:“主上,奴家的易容放在以前可是能称得上东方第二大邪术呢。” “那排第一的,是什么?” “PS。” “…………”郑凡。 “好了,搞定。”四娘将那把剑拿起来,让其归鞘,放在了郑凡手中,“主上,我们下去吧。” 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流程,人既然来到了客栈里,自然也得让他们出去,从而将客栈摘出去。 郑凡学着先前那名护卫的架势将长剑抱在怀中,跟在四娘的身后下了楼梯。 这个点了,客栈里自然没有黄金时段热闹,但也还有四五桌客人在这里继续喝酒。 在看见二人的身影后,有一桌客人忍不住伸手拍着桌板笑道: “哟,不是一夜颠鸾倒凤的么,这才多久啊,就不行了?” “哈哈哈哈,是啊,那老板娘可是能坐地吸土的年纪,瞧着,这是要直接开溜,怕自己再不走就要被吸干了吧。” “可惜了,可惜了,直娘贼,老子今儿个银两没带够,否则若是让老子上去,定然能让那女人瘫软在床榻上,自此之后再也离不开老子。” 四娘闻言,一副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环视四周,呵斥了一声: “粗鄙,不可理喻!” 骂得很牵强,面容却宛若是被人抓住小辫子那般的发红。 细节的处理,绝对是到极致了。 郑凡继续面无表情地抱着剑跟在四娘身后,他可没四娘的演技,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加戏。 “公子哥”的羞恼反而是让这些桌子上的客人们笑得更欢乐了,一些污言秽语更为肆无忌惮地砸了过来。 公子哥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客栈,仿佛这个地方是片刻不想多待。 刚走出客栈,就迎面看见了瞎子北从外面回来。 一只手里提着点心包裹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些上好的绢布。 可以想见,瞎子北把那位巡城校尉的夫人“伺候”得极好,留客到深夜不说,走时还备上了好礼。 双方在门口相遇,互相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进去的继续进去,出去的继续出去。 郑凡跟在四娘身后,在街道上行走。 说实话,这还是郑凡第一次走出这么远,要知道先前自己离开的最远距离是客栈门口瞎子北的算命摊。 走过了大概一刻钟后,四娘闪身进去了旁边的一条巷弄里,郑凡自然跟着一起进去。 这条巷弄有点像是老北京的胡同,一户一户的门紧密的挨在一起。 四娘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示意郑凡跟进来。 “主上,这是我们在这个城里另一处落脚地,现在先换衣服,然后我们回去,衣服脱下来,我来处理。” “哦,好。” ………… “这样说来,差点出意外了?” 瞎子北坐在浴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问。 “算是吧,我们有些低估了这个世界。” 坐在浴桶里的阿铭很平静地说道。 “嗯,那是我的失误了。”瞎子北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安排失误。 “是你的失误,但无所谓,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子的世界,才能让我们兴奋。” 将一瓣橘肉送入自己嘴里,瞎子北点了点头,然后将另一瓣橘子送到阿铭的嘴边。 “我吃的话,会漏出来。”阿铭说道。 “我想看。” 阿铭没张嘴。 梁程还在擦着地板,做着善后工作。 瞎子北则是若有所思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啊,唔,对了,待会儿这里还要从灶台那边弄点儿粉灰过来涂抹一遍,这血腥味,还是有的。” 梁程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 “好在,有惊无险,现在就等薛三偷完东西回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真正对我们有用的,还是这条你们刚刚抓到的这条大鱼,今晚一通忙活后,这个世界的初步视野,应该也就算是开成功了吧。 你们继续忙,我去把那位公子哥审讯一下。” “还是,等主上回来再由主上亲自审讯吧。”阿铭开口道。 “但我觉得主上不会做这个事,到时候还会推给我来做。”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阿铭提醒道。 “嘶………”瞎子北有些意外地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浴桶里阿铭,嘴角渐渐泛起笑容,道:“所以,这就是你率先恢复了部分实力的原因么?” “什么?” “说好一起装矜持,你却偷偷舔出了头。” ———————— 新人起点第二本书,需要大家的推荐票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百九十九章 杯酒释兵权 柯岩冬哥先跪下了,跪得很瓷实,老侯府后园的青砖板,都被其膝盖跪裂了。 他早就想跪了; 昔日柯岩部的少主,如今正儿八经的族长,荒漠风沙在很早的时候就洗褪了其身上的天真与浪漫; 漫长的迁移,名义上被当作蛮族王庭的“嫁妆”,实则是荒漠斗争被发配出去不得不远离故土的失败方,可以说,从其来到雪海关的那一刻开始,就标志着他和他的部族,已经落入了最谷底。 哦不, 在这之前,部族迁移向雪海关经过奉新城时,他的父亲和族内长老,还全部被靖南王扣留了下来。 在那时,他是迷茫的,他也是脆弱的,柯岩部的图腾,宛若暴雨之下的无根浮萍,很可能就这般散了。 而在最谷底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局面不可能再差下去了,往下没了路,只能往上走。 能做到雪海关总兵这个位置, 固然有其蛮族出身的身份在早期王府治下,实在是一条反向的政治正确; 北面的雪海关,南面的镇南关, 一个是他,一个是金术可, 都是蛮族出身; 这, 是王府早期的立身根本! 是王府立藩晋东,要挟朝廷的底气所在,那时候,真放上燕人将领或者晋人将领驻守这两座雄关,瞎子心里不踏实,王爷睡觉,也不安稳。 但撇开风云际会的因素,柯岩冬哥本身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几次出征,其领兵作战能力和调度能力,就是最好的例证。 其实,当手下人通报,王爷入了雪海关时,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他不傻,他一点都不傻; 但人的聪明和不聪明,向来不是绝对的,聪明的人,只是聪明的时候多一些,亦或者是在某些事情上,突显出了其优秀,但这并不意味着其能事事拔尖; 绝大部分时候, 人都是会习惯性地麻痹自己,不以为意,等到突然棒喝,当即慌了手脚,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一旦真的被撕开了那张纸,落于王爷眼前,尤其是自己需要面对王爷时,将意味着什么。 在老侯府的大门前,柯岩冬哥实则就想在那儿跪着了。 可是,赶巧了不是,他今日正好在城外巡视,等他人到时,门口,已经站着一大群雪海关的文武。 大家伙就站在那儿,很明显,在等着你。 若是你第一个到的,又或者说,你是第一批到的,你大大方方地往那儿一跪,后头来的大家伙,谁好意思站着? 这样,大家就一起跪下了,虽然不明,但还是跪吧。 这叫什么? 法不责众呗! 可现在,大家都明摆着等着你一起进去了,你最后一个来,再一跪,得,谁都清楚是什么事儿了,法不责众的基础是大家都有些浑浑噩噩,一旦有机会可以划清界限,谁愿意和你一起当众? 所以,在侯府门口,柯岩冬哥不能跪,跪就是堂堂正正地伏罪,必须一切都走正当的途径,从明面上来给自己做决断; 这就很亏了,因为他柯岩冬哥虽说不算是最早期跟着王爷的嫡系,但和后头的人比起来,以及他带来的柯岩部部众在最关键的时刻加入,其实,也算是半个王府老人了。 有老人的情面在,还傻乎乎地走“正道”来论罪,岂不是傻了? 但, 怀揣着这种小心思的柯岩冬哥,在看见天天和传业在那里念诵着折子进行分类时,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诸夏有句古话,不见棺材不落泪; 柯岩冬哥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也就只有当直面王爷的威势时, 你才能真切回想起来,自家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自己, 居然还想着侥幸,居然还想着人情? 上京城破,乾楚联盟就算没瓦解,但也无力再北上主动对燕开战了,在这种局面下,大燕的格局,晋东的格局,将极为稳固。 也就是说,王爷可以很随意地抽手出来,去解决掉一些先前不方便解决的问题。 而当柯岩冬哥看见王爷本人站在前方时, 内心已经百转千回的雪海关总兵大人, 在听到王爷的那句“让座”时, 心神, 直接就崩了。 以前对王爷是敬畏,无论如何,王爷都是自家的王爷,王爷带着大家打仗,升官发财抢地盘; 可真的和王爷面对面时,那种“己方”的面纱一撕去, 恐惧, 一下子就填充了整个心胸。 柯岩冬哥跪下后, 后方所有的文武也马上跪伏下来: “臣(末将)拜见王爷,王爷福康!” “都起来吧。”王爷开口道。 “谢王爷。” 众人起身。 唯有柯岩冬哥还跪在那里。 在这个情况下,柯岩冬哥咋可能天真地随大流也站起来? 但人群里,有七八个身着甲胄的将领,参将到游击将军衔不等的蛮族武人,在随大流站起身后,看见柯岩冬哥还跪着,这七八个人,又默默地重新跪了下来。 “嘶……” “嘶……” 在场的一众文官直接倒吸一口凉气,温知府整个人都呆了。 虽说燕人一直认为蛮族是蛮夷的化身,是野兽的一种,但实则,蛮族并非不聪明,蛮族的人杰也从来都不少,晋东之地,就有好几个得王爷重用的蛮族大将。 可问题是,在整体比较粗犷的习气之下,有些规矩,有些忌讳,他们是真不懂,也就是所谓的……心眼儿直。 在场的其余人,之所以这般吃惊,原因就在于王爷要发落总兵大人这是近乎明摆着的事儿; 总兵大人自己也跪下了,等待处置; 好家伙, 你们几个起身了又跪了下去,这是啥意思? 聚众? 示威? 胁迫王爷? 温知府的“呆”和其他人还不一样,他原本是乐见于王爷发落柯岩冬哥的,这个大丘八在雪海关完全秉持着当年王爷的习惯,说是他管军,实则自己的衙门地方失误,也是极为蛮横地经常插手; 他也没少往王府那边打小报告; 也是这货实在是不知收敛,现在好了,王爷来寻他了,自己本该盼着好日子要来了; 可要是这货表现得太直接太僵硬, 不, 是太白痴的话…… 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连这种搭档都无法制衡还被处处打压的知府,更是废物点心一个? 柯岩冬哥也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微微侧过脸, 回头, 一看身后跪着八个手下将领,还清一色的全是蛮族的。 柯岩冬哥:“我……” 这一刻, 柯岩冬哥恨不得直接蹦起,拿刀对着这些个蠢货砍过去,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么! “哈哈哈哈。” 这时, 王爷的笑声传来。 柯岩冬哥马上重新低下了头,面朝下,诚声道: “王爷,末将有罪,请王爷责罚,末将心甘情愿受罚!” 不管如何,先把姿态摆下来。 随即, 更要命的来了, 身后的那些个蛮族将领,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极为讲义气地齐声道: “吾等愿为总兵大人受罚!” “……”柯岩冬哥。 这下子, 周围这些雪海关的其他文武,全都下意识地和这些还跪在地上的蛮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他娘的是组了团要往火坑莽啊,赶紧躲远点,别到时候烧到了自己身上。 “好啊,好啊,上下归心,冬哥,你做得很好,不枉本王一直以来如此信任你,雪海关在你手上,必然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王……王爷……” “来,起来。” 柯岩冬哥没起来,只是很是绝望且无辜地看着王爷。 “起来!” 柯岩冬哥马上站起了身,站得速度太快,差点没直接栽倒下去,但还是稳住了。 “过来。” 柯岩冬哥听话地迈着步子,有些踉跄地向王爷走去。 “站这儿来。” 柯岩冬哥站到了王爷的身前。 王爷自后头,将椅子拉过来,拉到他柯岩冬哥的身后。 “坐。” “王爷,末将不敢,末将有罪,但末将从未有过……” “本王叫你坐,坐下!” 柯岩冬哥身子颤抖着,坐了下来。 与其说是坐,倒不如说他在蹲马步,身子是下去了,但屁股连椅子面儿都没蹭到。 一双来自王爷的手,按在了柯岩冬哥的双肩位置。 而后, 轻轻地向下发力。 柯岩冬哥不敢和王爷犟劲,只得真的坐实了下去。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王爷站在柯岩冬哥身后,面带微笑; 而柯岩冬哥,这位雪海关总兵,见过荒漠的沙子吃过雪原的雪战阵冲杀过不知多少来回的蛮族爷们儿,此时却鼻涕眼泪的,不由自主地滴淌了出来,模样,极为滑稽。 但在场众人,没人会有心情在此时嘲笑总兵大人的仪态。 王爷越是神色和煦, 大家伙的心头阴霾,就越是沉重。 “来,诸位,与孤,一同参拜咱们的新王爷!” 说着, 王爷自椅子后走出, 手在蟒袍的袖口上轻轻一拍,作势就要跪下。 “啪!” 柯岩冬哥见状, 抢先一步, 直接从椅子上滑落, 整个人面朝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此时,他真的崩溃了,大喊道: “王爷,贱奴知错了,贱奴知错了,贱奴辜负了王爷的信任,贱奴是个畜生,是个该万死的畜生,王爷,王爷,贱奴错了,王爷啊!!!” 柯岩冬哥明白, 王爷这真要跪下去, 不仅仅是单纯地对王爷这个人这般姿态下,他内心的恐惧; 最大的恐怖来自于, 只要王爷真的跪下了, 那就等同是王爷身上蒙尘,而为了洗去这一点点的尘土,接下来,整个柯岩部一系出身的将领,都将遭到清洗; 柯岩部,将不复存在! 他的妻妾,他的孩子们, 他的族人, 这些, 都将被抹去。 “王爷,使不得啊,王爷!” 温知府马上跪伏下来喊道: “王爷,臣的罪,臣的罪,请王爷惜身!” “臣等有罪,请王爷惜身!” 大家伙,全都跪伏下来,而且是额头撞击着青砖地面,没人敢作假。 这已经不仅仅是柯岩冬哥一个人的事儿了,实质上,已经牵扯到了整个雪海关的体系。 王爷的动作,停住了。 他默默地走到后头,将椅子拉过来,自己,坐了上去。 五体投地的柯岩冬哥,在地上摩擦着转过来,将脑袋抵在了王爷的靴边。 郑凡抬起脚, 柯岩冬哥主动匍行向前了一点, 等王爷脚落下时, 靴底,正好落在了柯岩冬哥的脑袋上。 这是蛮族的风俗,弱者向强者表示献出自己一切包括自尊。 午后的风, 吹拂着这座边塞雄关,也吹进这座有些萧索的老侯府后园,吹动了这里每个人的衣衫和发丝,一切的一切,明明在动,却又宛若被定格。 …… “他就不怕么?” 远处,花圃内,剑婢看着那边的情景有些好奇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师父。 这时, 天天和姬传业早就抱着折子坐到了这边。 俩小孩儿也是有些累了,这么重的折子,天天还好,传业是真有些吃不消。 不过,传业在某些方面还是很要强的,尤其是当自己抱着折子坐下来气喘吁吁时,这位好看的大姐姐对自己投来过那么一丝不屑的目光时; 弱小的自尊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故而先开口道; “干爹根本就不需要害怕,害怕什么? 姐姐是担心那个叫柯岩冬哥的总兵,会直接带兵围了这座老侯府么? 姐姐, 这里是晋东, 这里是干爹的封地; 干爹轻骑过望江时,一道王令可以号召整个晋地兵马聚从于身边,又怎会在自己的封地面对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时栽跟头? 莫说这次来,干爹没调动其他大军逼近雪海关,甚至连干爹的锦衣亲卫都没调进城来,因为干爹清楚,这座雪海关,是干爹的关,这里的兵马,是他的兵马。 蛮子,是有狠劲的,皇爷爷在时曾对我说过,蛮族的韧劲,不逊我老燕人; 但他也得敢啊, 他但凡敢调动兵马过来, 干爹只要出现在那群兵马的面前, 挥挥手, 这些兵马马上就会倒戈! 再说了, 我和天天哥搬来的这些折子,是早就收集好带上路的,入城时的那支商队接应也是安排好的,证明城内各处,其实早就打点过了。 可以说, 当干爹人回到这座老侯府时, 这座雪海关以及这里的军民,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嘿嘿, 这蛮子真敢抽刀玩楞的, 莫说没有兵马跟随于他, 就是他身后那七八个先前跟着跪下的傻子,怕也不会跟着他犯上。” 剑婢扭头,看了一眼姬传业,道: “你的话,真多。” 姬传业不服气道:“因为我一直在想啊,我想要是我遇到一样的情况,会如何。” “会如何?”剑婢问道,“你可是太子。” 姬传业眯了眯眼, 露出童真的微笑看着剑婢, 道; “姐姐,你在挑拨离间哦。” 剑婢脸一红,一半是被看穿了心思,另一半她有一种自己的脑子被这毛孩子给比下去的羞耻感。 姬传业则继续道: “莫说我这个太子了,就是父皇在这里,这个蛮子犯起狠来,怕是连我父皇都会砍的。” 剑婢有些惊讶道;“你就这么说你自己?” “嗨,父皇说过,所谓天家,是别人拿你当回事儿时才是天家,自己拿自己当回事儿,丁点用都没有。” “那你的天家,和王府比起来,是真没排面。” “姐姐,你这不是挑拨离间了,你这是硬扯啊。” 说着, 姬传业伸手,抱住了天天的胳膊, 道: “父皇有他哥。” 接着, 传业又道: “我有我哥。” 天天咧嘴笑了, 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安慰道: “乖弟弟。” … 后园的风,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 所有人的内心,都惴惴的,他们并不知晓今日的场面,该如何结束,当然,一切全凭坐在那里的白色蟒袍男子的心意。 “冬哥啊。” 王爷开口道。 “贱奴在……” 柯岩冬哥的脑袋,还在郑凡的靴下。 “是本王的错,是本王太早把你丢这里了,是本王疏于管教,才让你的心长野了。” “不……是贱奴蒙了心,是贱奴自己蒙了心,愧对了王爷的期望,是贱奴的错,是贱奴的错……” 其实, 有句话郑凡没说, 柯岩冬哥也没说, 那就是柯岩冬哥,不过是在模仿当年在雪海关时的郑凡而已,甚至,他所作所为,比当年的郑凡,在放肆程度上,不到十一。 可问题是, 当年郑凡上头的,是靖南王; 而柯岩冬哥上头,则是郑凡本人。 有些事儿,自己做得,别人,做不得。 “本王担心你尾大不掉了。” 在场所有雪海关文武听到这话,先是都愣了一下, 这, 这种话, 可以说得这般直白么? 连敷衍和应付或者是借口什么的,都不要了么? “王爷……” 柯岩冬哥听到这话,很是感动地哽咽起来,同时,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奉新城王府大门口的那条街,一直很脏,打扫的人,不尽力,本王打算换人来扫,你在这关里,选一批你信得过的人,随本王回奉新城扫地吧。” “谢王爷恩典,奴这次定然不负王爷期望!” 郑凡抬起脚, 但柯岩冬哥却马上伸出手,抓住了王爷的靴子: “求求王爷,再踩会儿,再踩奴一会儿,奴心安……奴心安。” ———— 凌晨一点前还有一章,求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章 师父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这几座粮仓,都封存好了么?” “都封存好了,放心吧,这些日子,我睡觉也在这里。” “粮仓这里有你管着,我很放心,总兵大人也放心。”许安对郭东说道。 “哈哈哈哈。” 郭东大笑起来, 道; “放心吧,底下的这帮人手脚都干净得很呢,负责看管粮仓的都是标户,为了倒腾点粮食,将自己的铁庄稼给作废了,这多不划算,这笔帐,他们会算的。 再说了,谁都知道如今的存粮,用不了几年王爷开战时会大用的,下面人,都明白利害。” 粮仓这边的守备,叫郭东。 其人没有耳朵,看起来,给人以极不协调的感觉; 他脸上,还有刻字,两个字……“燕狗”。 一个残缺且被刻字之人,按理说,应该过得很颓废才是,甚至为当世注重身体发肤的世道所不容,但郭东在这一带,可谓极得人心。 没人会鄙夷他的残缺,更不会有人敢拿他脸上的“燕狗”二字来取笑; 因为谁都清楚, 这字,是楚国大将军年尧刻的; 谷仓这边的兵丁中都在传着,说自家王爷是因为见到自家守备大人脸上的这两个字,才大怒之下,活捉了楚国大将军年尧,一报还一报之下,把人给阉了! 总之,原本就是摸金校尉身份的郭东,在养好伤后,官衔提升,成了粮草的守备,这可是个肥缺儿,无论什么时候,后方粮草都必须安排绝对信的过的人来看护,郭东很显然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走,你也好不容易下来一趟,我早上就吩咐你嫂子中午做一顿好的了,先跟我回去好好吃一顿,下午的时候,我再陪你来巡视一遍。” 许安提醒道:“不得饮酒。” “放心,粮仓守备营里,禁酒! 谁要实在憋不住想喝一口,得提前与我告假去外头喝去。” 说着, 郭东回头看向那些粮仓, 喃喃道: “这里,是我的命。” 郭东带着许安回到了家,可以看出来,郭东的妻子原本也应该是小家碧玉,当然了,嫁给了郭东,在这里日子也不会苦,不过她和婆婆忙活家务时,也是很熟稔了。 郭东身为守备,每个月都有官俸,身为标户,每个月也有定额的米面粮油,外加他还有每个月的伤残抚恤; 相当于他一个人每月可以领三份粮饷,所以其母亲和妻子倒是没有像其他标户家的婆姨那般在下面依旧做事赚补贴。 至于抚恤银子,他没去退,哪怕身上有官差; 家里的,能多一点是一点吧,自己伤残了,这个模样了,总是觉得对不起媳妇儿; 他清楚,当年媳妇儿之所以能看上他,也是因为他人模样长得还算可以,在一众燕地糙汉子里,算是清秀些的; 理所应当的吃王府的粮,为何不吃? 而且, 郭东要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老母和妻儿,还有自己瘫痪在床的哥哥,以及自己丈人丈母娘这一家,人口多,老人多,劳力少,压力嘛,也是有的。 但郭东更清楚的是,王爷看重的,是自己能否将这座镇南关后头的大粮仓给守护好。 “回来啦。”郭东的妻子杨氏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出迎,见到丈夫身后的许安后,忙道:“许兄弟也来啦,快进来坐,快。” 郭东是粮仓守备,已经入了“官”一级别,但军中是区分作战与后勤成分的,郭东明显属于后勤,甚至是地方上的部分。 而许安,则是镇南关总兵金术可大人麾下的中军司马,深得总兵大人的信任与看重。 杨氏可没少听自家丈夫说过当初和许兄弟一起在民夫营里的事,丈夫直言说,当年要不是有许安,他郭东的这条命,估摸着早就交代了。 还没打仗呢,说不得就溺死在了望江里,连抚恤银子都不够得领哟。 “嫂子好。” 许安很恭敬地向杨氏行礼。 当年无父无母因野人入关而逃难到颖都混迹于力夫帮派里求活的少年,如今已经稳重且知礼了。 “瞧你,还客气什么。” “开饭吧,下午还得下粮仓。”郭东说道。 “好嘞,对了,家里还有客人,说是你的同僚来拜访。” “同僚?”郭东有些疑惑,“人呢?” “在大兄的屋里。” 郭东本来有两个哥哥,但一个哥哥战死,一个哥哥在战场上下来后落下了残疾,只能卧床。 “好,我知道了。” 郭东进了里屋,哥哥和他们住在一起; 郭东从未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负担,按照当初大燕的传统,长男抽丁,如果没有哥哥,就是自己或者父亲去上战场了。 许安作为客人,也是跟着一起进去。 郭东推开屋门, 看见哥哥床铺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和自己哥哥似乎聊得挺投机,哥哥还在笑着。 第一眼, 没觉得有什么; 第二眼看过去, 郭东的眼睛当即睁大了。 其身后的许安更是直接跪了下来: “末将拜见王爷!” 郭东这才记起来,这不是王爷么! “拜见王爷!” 郭东也跪伏下来。 床上的哥哥整个人也愣住了。 郑凡站起身,对床上人道:“我在燕地时间其实不多,燕地的小吃也吃得不多,京城待的时间还长一些,但正如你所说的,京城里的吃食真没我大燕地方小吃来得有滋味。” 哥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郑凡看向郭东与许安,问道; “金术可来了么?” “总兵大人?”郭东有些疑惑。 这时,郭东的妻子在外头喊道:“当家的,总兵大人来了,总兵大人来了!” 很显然,杨氏是认识金术可的,因为金术可曾多次下来视察过粮仓。 郑凡走出了屋子,郭东和许安跟在后头。 恰好金术可也走进了院子,看见郑凡,马上单膝跪下: “末将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金术可没穿甲胄,而是一身便服,蓄养起了胡须,看起来,已经有诸夏大将的风采了,不似那种常人既定印象中的蛮人。 “孤饿了,开饭吧。” …… 饭桌,摆在院子里。 郑凡和金术可面对面地坐着,郭东和许安在旁边站着伺候着。 至于说郭东的家里人,则没有过来,端菜时也是郭东去端。 郑凡没强行做什么亲民姿态,让大家伙围坐在一起吃饭,对他们而言,更多的,还是一种煎熬吧。 金术可起身,帮郑凡盛汤。 家里没预备酒,确切地说,粮仓内,禁酒。 “王爷,尝尝这鱼滑汤,可是鲜美哩。” 郑凡喝了两口,吃了一个白嫩的鱼滑,点了点头。 “孤是从雪海关来的。”郑凡说道。 金术可恭敬地听着。 “柯岩冬哥已经被孤提拉回奉新城扫地去了,他在那里做得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了。” 金术可微微点头,不敢置评。 郑凡看着金术可, 道: “你做得很好。” “王爷……末将不敢!” “你做得确实很好,王府收上来的折子里,基本未曾看见对你有批判之词的。 一, 你和地方官配合默契,镇南关一带开垦和楚地流民收留,政绩喜人。” “王爷,这都是那两位知府的功劳,他们真的是………” “行了,没你这个总兵配合,楚地流民他们怎么收?新地怎么开?你知道的,本王一向不喜欢说废话。” “是,王爷。” “二嘛,上谷郡一地,你也控制得很好,渭河对面的楚人,基本不敢犯境了,甚至,在渭河对岸,还被你得以建出了几个堡寨,好,很好。” 军事上,金术可无可挑剔; 政务上,金术可也做得几乎完美。 不同于雪海关,有当初自己和魔王们留下的底子和秩序在,镇南关这里,完全是无中生有。 金术可出身自郑凡最早起家的三百蛮兵,最早的那批人,现在还剩下的,不多了; 金术可则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不同于柯岩冬哥有柯岩部做本钱,他金术可,当真是从无到有,从守城卒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起步很低,没什么天大的机遇,纯粹靠自身的努力,这种人,才是普世中的主角模版。 “你做得很好。” 王爷又说了一遍。 “王爷……”金术可起身。 “坐,坐下。” “是。”金术可又坐了回去。 “但孤还是要把你调离镇南关。” “末将遵命!”金术可二话不说,直接领命。 “不是因为你做得太好,所以孤就猜忌你了。” “末将不敢,王爷在末将心里,心胸似海!” “但本质上,还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你在镇南关,下面的人,就会想着对楚国出手。” “是,末将将这些,都写进折子里,呈送给了王府。” “孤看过了,你也应该清楚,眼下的大燕,不,是眼下的晋东,正是需要休养生息,好生积聚的时候。 这几年,本王不打算打仗了。 你能控制得住,本王也信你能控制得住,但正因你金术可在镇南关,所以下面的人,就很难控制得住自己。” 因为都知道你能打仗,都知道你能干,所以,更想对外出击。 “本王会在这里留一些日子,你办完交接后,也随本王回奉新城吧。” “末将遵命。”金术可起身,笑了起来,道,“又能回王爷身边了,末将高兴。” “放心,柯岩冬哥那个蠢货,得让他扫个一两年地再说,你呢,孤有用的。” 这时, 郭东家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的是天天和姬传业,天天牵着太子的手,走进了郭东家的院子。 “金术可。” “末将在!” “孤命你,当太子殿下与靖南王世子殿下的兵法之师,传授两位殿下兵法和军中所习。” 金术可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做好了被王爷调回奉新城闲置的准备, 他也丝毫没有和王爷对抗的心思; 但他真的没想到,王爷居然会给他这般大的一个重任,不,这是无上的光荣! 要知道, 他是个蛮人啊,是个蛮人啊! 这时, 天天和姬传业一起俯身拜下: “天天见过师父。” “传业见过师父。” 金术可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眼眶的泪水,一时竟顾不得去回两个“弟子”的礼,而是面向郑凡,再度极为严肃庄重地跪伏下来: “金术可,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都愿意为王爷效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一章 教子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留下镇,是一座坞堡,但又不仅仅局限于一座坞堡,主要是因为其看似是一个姓田的楚人当的这里的坞堡主,坞堡墙头以及外头巡逻的也都是留着楚地发式身着楚地服饰的楚人,但实则,其背后是直受镇南关掌控,里里外外,其实都是没穿甲胄的楚人组成的燕军军卒。 晋东军中的楚人并不少,一部分是通过战争抓来的俘虏再就业,一部分是范家和屈培骆从范城那里带出来的兵马,还有一部分,则是偷渡过来的楚人标户兵丁。 标户的资格很难拿到,往往需要战功,但有些时候,是可以有“恩赐”的; 在上谷郡这里,尤其是这座留下镇坞堡,里头的标户就有不少,毕竟这里是双方势力交界处; 民间百姓也懂得门脸的道理,门是脸,得好好打扮。 留下镇就是面对楚地的一座门脸,可以加个之一; 在这里,每天都有楚地偷渡的百姓过来,然后再被送往镇南关背后的晋地。 这里的“楚人”,吃得好穿得好,是对楚地展示的窗口; 一直到后世,边境线上也是如此,往往对着国外一方的,高楼大厦精致辉煌; 上辈子郑凡去旅游时,还听说过当地专门有人负责每天去空置的大楼里开灯和关灯工作; 这倒不是弄虚作假,而是智慧。 这些楚人再将“标户”制度夸得天花乱坠,以自己为例子不说,还有拉人头凑业绩的成分在,一个人拉来多少成年男丁或者成年女性,甚至是小孩儿,都是可以算“绩效”的; 嗯, 王府很注重孩童人口,其实,每个势力都清楚孩童是未来,但在他们可以成为合格劳动力或者战力之前,得白养他们很久; 王府愿意付出这个成本,用瞎子的话来说,孩童最容易洗脑。 洗掉其身上的“楚人”属性,让其认为自己是平西王府治下的子民,都是平西王爷精心呵护的孩子。 事实上,最早在盛乐城时,公费的学舍里就是这般做的,甭管是燕人、晋人、野人、蛮人、楚人的孩子进来,都不会再去较真本身的民族属性,全都同化为一个效忠对象。 刘大虎郑蛮他们这一批,已经成长出来了,后续每年都会有一批批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进入军中以及王府治下的各行各业; 当然了,上述“拉人头”的方法,自然也是瞎子的设计,传销运用得好的话,当真可以迸发出极为可怕的潜力。 对此,楚国那边也是做出了很多努力,想要抑制住这种人口流失,但腿长在人家身上,楚军在渭河南岸也就几座军寨,漫长的渭河沿岸又不可能全都排上兵,不是汛期时,百姓抱着块浮木就能到对岸来,然后对岸这边的燕军士卒还会接引他们。 瞎子提供了方法,但具体落实下去和进行改进的,则是金术可。 金术可让边境线上的军堡士卒和巡逻士卒,以接应偷渡人口算军功; 这样可以极大的激发出下面人当蛇头的积极性; 不过,也有副作用; 那就是有些边境兵马觉得“愿者上钩”太慢了,干脆自己打过了渭河去楚人村镇上抢人,导致双方被动地开启了新一轮的摩擦,渭河对岸那几座新建起来的燕人军堡,就是由这个情况下衍生的。 此时, 郑凡正坐在留下镇的一座酒楼的二楼靠窗户位置,这里也照搬了王府的模式,酒楼也是公家的产业; 眼下二楼,也就郑凡这两桌人。 一桌是郑凡和金术可对坐,天天和传业陪侍; 一桌是剑圣他们坐着; 酒楼的门是关着的,有店小二在门口说着今日歇业; 里头,其实一楼坐满了甲士,是金术可调来的护军。 郑凡平日里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但这次无论是去雪海关还是去镇南关,他都表现得很随意; 连隔壁的剑婢都为此觉得诧异; 这其实不难理解,辛辛苦苦苦这么些年,自己这般努力,最重要的是魔王们这般努力,在这种巨大付出的前提下,要是连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都搞不懂,那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会儿, 郑凡透过窗户,看着下方街道,一群拖家带口的楚人正在有序地被发放身份牌子,然后靠牌子去领饭食。 饭食就一样,带馅儿的馒头…… 那一座座高高叠起的蒸屉,正散发着诱人的米面香气。 现在,这款吃食逐渐被下面称呼为“平西馒头”; 这里头自然是下面人对郑凡这个王爷的“拍马屁”行为,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这个“宣传口号”,到王爷治下来当百姓,不仅能吃到白面馒头,馒头里还有馅儿,虽然是萝卜丝或者咸菜的,但里头也是有肉丝儿的! 对于这些刚刚被“骗”…… 不, 刚刚被引领到这里来的楚人,先来一顿管饱的馒头,确实是身心上的一种极大慰藉,可以点燃他们对日后生活的希望,然后再从这里去往镇南关以北进行安排。 天天在帮忙剥花生,剥好的花生放在盘子里; 传业则帮忙倒茶,帮郑凡倒时,郑凡眼睛瞅都没瞅,早就习以为常了; 而帮金术可倒茶时,金术可明显有些慌乱。 不说金术可跟随郑凡后的经历,其实对于蛮族人而言,百年来,燕人依靠着镇北侯府对荒漠可谓是施加了极大的压力和恐惧; 现如今,燕国的皇太子给自己倒茶,金术可是真的有些坐不住,只能一边赔着笑容一边将注意力尽量放在坐在自己对面的王爷身上,隔空借“胆”吧。 王爷终于将目光从街面上收了回来, 又说了一遍: “你做得很好。” 镇南关有两位知府,可以称得上是干吏; 但实则这块区域真正的统筹和安排,都脱不开金术可。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王爷。”金术可还是很憨厚的,“不过,末将有个建议。” “说。” “末将建议自今日起,镇南关吸纳的楚人,就全就地安置吧,将来这里必然会再度变成燕楚之间的主战场,此地蓄养足够的民力,可为战事所用。” 把民夫和辅兵征发起来,再投入战场,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消耗; 且将镇南关建设得更好一些,大军在这里作战时,后方可以多得一份保障。 郑凡点了点头,道:“等回奉新后,你去找瞎子说一下,你们再合计合计。” 郑凡也没急着一口答应下来,镇南关是面对楚国的第一道防线,在这里是否合适留存太多的楚民,所该考虑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战争因素。 “哦,对了,雪海关我打算让宫望去镇守,镇南关,我打算让公孙志来坐。 他们的本部兵马就不用带了,带点部曲来赴任就好。” 其实这是进一步地剥离掉他们的兵权,让他们两位在这两座雄关里,当“土地爷”。 这是阳谋,因为明面上是高升了,毕竟雄关在手不是?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而且,他们俩也没什么好怨怼的,金术可与柯岩冬哥可是王府的老人,不照样先拿下了么? 先对自己人下刀后,再对外人下刀,就可以从容多了。 总之,接下来的主题基调就是大家都不要主动对外搞事情,安安心心埋头种田。 “王爷英明。”金术可称赞道。 “呵呵。” 郑凡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道:“这些年,没有哪年不打仗的,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王爷,这就像是拳头往回收一点,是为了下次出拳时,力道可以更大。”金术可说道。 因为谁都清楚,休养生息后,接下来,就是统一战争了。 按理说,还是太早了一些,休养生息个一代人,再交给下一代人去完成这项伟业才最稳妥,可现如今恰好荒漠蛮族群龙无首,雪原野人一盘散沙,乾楚名将名帅陨落泰半,而燕有虎将有军神,谁知道下一代人后又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当年先帝爷在位时,姬老六可没少对自己埋怨他爹妄想一代人干完三代人的事儿,操之过急,透支国力; 等姬老六自己坐上龙椅后,马上就着手准备为接下来的统一大战做准备,这青史留名千古一帝的机会,哪怕是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是不能让的! 这时,街面上又来了一群人,还是在排队拿木质牌号。 而王爷也正好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下面, “嗯?” 金术可见状,也扭头看向下面。 “那个女子……” 倒不是说发现了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而是偷渡过来的楚地民众,虽说不至于和逃饥荒的难民那般凄惨,但也不可能做到衣着鲜亮,在楚国混得好的,人也不会偷渡到这里来从头开始。 所以,新来的那批队伍里,有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就分外扎眼了。 发式,是梳理过的,衣服可不便宜,确切的说,在这个时候,衣着“亮丽”本就是身份的一种象征,普通百姓扯布做衣服最看重的是两点,一是结实不结实,二是耐不耐脏; 下面负责维持秩序的坞堡护卫也发现了这个女子,马上就有两个护卫推开人群去交涉。 隔着老远,但郑凡依旧可以看见那俩护卫脸上逐渐流露出的那种……男人都懂的微笑。 王府治下的晋东是稳定祥和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下面每个人每个士卒都纯白如纸,正常情况下,流民队伍里发现长得俊俏的女子,强抢是不合适的,毕竟留下镇这里还需要做招牌,事儿闹大了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但给人家家里许一些好处,给一些银钱,娶人家闺女当婆姨亦或者是纳个妾,这倒是很正常,你情我愿的事儿,虽说有些趁人之危,但人家家里说不得也想要在新地方找个靠山。 可就在这时,街面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 坞堡内是禁止纵马的,来人无视了这一规矩,显然是有恃无恐。 而那男子显然是和紫衣女子认识,下马后径直来到紫衣女子面前,见男子来了,两个护卫则殷勤地上前行礼,随后知趣儿地退开。 “王爷,他叫田荣。” “留下镇的坞堡主?”郑凡问道。 “是。” 郑凡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楼底下坐满了甲士,但很显然,这位留下镇的坞堡主并不知晓,否则也不可能在距离王爷这般近的地方特意来找一个女人。 这说明这座留下镇,田荣只是名义上的主人,真实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安排这一切的,必然是金术可。 “做得不错。” 王爷自己也不晓得这到底是自己对金术可说的第多少次这句话了。 金术可则认真道: “王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目前为止,末将还不敢将这里真正的权柄交给楚人。” 郑凡微微颔首; 而这时,正在喝水的姬传业却忽然呛了一下,他马上放下杯子,低下头,开始咳嗽。 天天则帮其拍背。 很快,姬传业恢复了过来,继续乖巧地坐在长凳上。 郑凡捡起一粒花生,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 “自己掌嘴。” 姬传业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伸手,抽了自己两下嘴巴子。 “拍蚊子呐?”王爷问道。 “啪!啪!” 姬传业用力抽了两下,脸颊泛红。 天天看着太子弟弟这个模样,却不敢说什么。 金术可则有些如坐针毡,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一桌子坐着的,都是人精。 太子先前喝茶咳嗽,是因为在听到金术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时,没忍住笑了一下,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装作自己呛水了。 太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城府,但孩子到底是孩子,且也要分和谁在一起; 没人能一整天端着城府过日子,冷不丁的忽然因为一句话弄出个“忍俊不禁”也很正常。 本来,这个小细节过去就过去了,但偏偏有人抓着没放。 隔壁桌子上坐着的剑圣还好,剑婢与何春来陈道乐那几个,见太子居然自己掌掴自己,都有些震惊。 啥叫跋扈? 啥叫嚣张? 一句话, 让一国太子抽自己嘴巴。 郑凡又捡了一粒花生,丢入嘴里缓缓咀嚼着。 而那边脸颊泛红的太子没有坐在那里傻乎乎地等着接下来的发落,更没去露出什么童真不知亦或者是怨怼的神色,而是下了凳子,对着面前的金术可一拜下去, 道: “传业不敬师长,传业错了,请师父宽恕传业。” 普通人家的小孩犯错了,可能会犯倔,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什么的,太子则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金术可下意识地站起身, “坐着。”郑凡端起了茶。 金术可又坐了下去。 太子保持着拜姿没动。 天天想求情,但清楚现在不该自己开口说话。 “传业,很好笑么?” “干爹,传业错了,传业只是……只是一时……一时没收住,传业……” 太子这次是真的有点想哭的意思,不是委屈,而是他是真把郑凡当父亲一样的存在对待的。 至于说把郑凡当自己的臣子……他可没那么大的脸…… “告诉我,你面前的,是谁?” “是传业的师父,是干爹您给传业找的兵法师父,是,是前大燕镇南关总兵金术可。” “千里奔袭雪海关,有他;燕楚国战,他救了孤的命,一举颠覆了战局,擒杀了大楚石柱国;后多次随本王出征,为大燕,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为大燕出生入死,做着大燕的官,承着大燕的爵位; 想想看,他曾为大燕贡献过什么, 再想想看, 你这个太子,自出生以来,除了帮你爹在你爷爷那里争皇位时出了点力,到底对这个大燕,做出过什么贡献? 他说非我族类时,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笑?” “干爹,传业错了,传业错了,传业真的错了。” “起来,看着我。” 姬传业直起身,看着郑凡,小身子骨,还在轻微地一抽一抽。 自打入晋东以来,他还没这般被郑凡训斥惩罚过。 “今儿个,若是你父皇坐在这里,就不是自抽俩嘴巴这般简单了,估摸着,你得跪在那里直到天亮,甚至,你这太子的位置,都可能不保。 这一次,我带你们哥俩出来,是让你看看,让你看看我和你爹为了将来一统诸夏,到底在做着怎样的准备,在付出着怎样的努力。 你是大燕的太子, 你爹要是不废了你,你以后大概也会是大燕的皇帝。 乡野村夫村妇,他们可以对蛮族人,对野人,对楚人,对晋人,指指点点,笑话来笑话去; 你, 不行。 你能忍俊不禁,证明你心里,是真的那般想的,那般认为的。 传业啊……” “孩儿在,干爹……” “我可不想我和你爹日后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诸夏一统,被你一个笑,就给断送了。” 一个刚大一统的皇帝是一个种族主义者,那完犊子了。 “传业明白了,传业会改。” 金术可这时也开口道;“王爷,末将……” 郑凡摆摆手,道: “坐回来。” “是。” 太子规规矩矩地坐了回来。 这时, 下面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那紫衣女子竟然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接刺入了田荣的胸膛,引起周围一阵恐慌。 动静引发后, 一楼门窗全部被踹开,原本在这里警戒保护王爷的甲士们蜂拥而出,直接驱散了人潮将紫衣女子包围住。 二楼,手里拿着茶杯,刚刚训斥完一国太子的平西王爷, 目光即刻搜寻剑圣的身影, 发现剑圣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窗户边。 郑凡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让金术可他们不要动。 紧接着, 王爷端着茶杯,宛若没事儿人一样走到了剑圣身侧,小声道: “怎么都不知会一下?” 剑圣看了郑凡一眼,同样小声道: “你在训孩子,就没打扰你。” 又补充道: “七品剑客,你都打得过她。” 王爷脸上的肌肉彻底松弛了下来,手肘撑着窗户,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下面, 道; “挺漂亮的。” “人?”剑圣问道。 “衣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二章 好儿子 留下镇今儿个发生了一起当街刺杀案,坞堡主田荣被刺了,重伤。 无巧不巧的是, 刺客行刺时,恰逢镇南关总兵大人金术可在旁边酒楼里“微服出巡”,刺客当即被总兵大人的护军生擒,入狱。 金总兵安抚了人群,还做出了一些讲话,说大家只要到了这里,无论是楚人的兵还是楚人的凤巢内卫,都没那个资格再放肆。 白天引起的波澜, 在入夜后似乎也得到了抚平; 今夜,月明星稀。 郑凡和剑圣两个人坐在留下镇坞堡的一座塔楼上,二人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 王爷执白, 剑圣执黑, 一番搏杀之后, 王爷笑道: “双三了。” 剑圣点点头,这一把五子棋,他输了。 剑婢和天天走了上来,剑婢端着茶壶,天天端着果盘。 姬传业没一起上来; 郑凡留意到了,但他没问。 大燕的太子,如果因为白天自己教训了他,现在就不愿意来见自己,那这个太子,未免也太不经事了。 姬家的种一直不错,不至于到这一代忽然就垮了。 天天先开口道:“爹,弟弟去找金将军道歉了。” 白天是白天的, 晚上是晚上的; 一个人前,一个人后; 如果只是明面上过得去,那白天就可以了,可问题是,接下来金术可是他们的师父,晚上私下第,必须再补上。 天家无情, 但偏偏天家又最重礼, 只是天家的礼,普通人没资格享用到。 剑圣一边伸手捡回棋子一边道:“白天你是否太严厉一些了?” 郑凡也在捡着棋子,笑道:“怕了?” 这里的怕,肯定不是指的剑圣怕,顶尖的江湖剑客,虽说没办法搅风搅雨去抵挡住那真正的浪潮,但至少可以做到退一步海阔天空; 怕,意思是剑圣在替自己怕。 剑圣反问道:“那孩子城府深,是能想清楚事儿的,他知道你是为他好,但毕竟是皇帝。” 一个皇帝,以后回想到今日这一幕,会是怎样的感觉? 郑凡摇摇头,感慨道: “我和他,我和他老子,走到这一步了,情分,是有的,但早就不是真的看情分了,我不是那种人,但在这个台面上下这盘棋,就注定得跟着这个规则在转。 若是我真的没棱角,对朝廷忠心耿耿; 若是大燕的局势更好一些,缺了我晋东也不会乱,乾楚也不会闹腾; 京城的姬老六, 怕是会毫不犹豫地给我赐一个体面的结束。 然后, 再到我的陵前, 带一壶酒,抱着我的墓碑,一边哭一边跟我说话,倾诉他的难处。” 剑圣闻言,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随后点点头。 郑凡看了一眼天天, 道; “没撕破脸,大家就都还珍惜着,我和姬老六早就达成了默契,这一代,我们俩要做的,就是将乾楚平灭,再将那些小国敢称孤道寡的,也都一股脑地荡平,再造一个诸夏一统; 所以,骨子里、本质上,大家都心照不宣了,但面子上,还得玩儿一出含情脉脉。 倒不是为了演戏给天下人看,而是既然知道彼此无法改变,也不可能强行干预,都互相被对方胁迫着; 既然反抗不得,那就选个舒服点的姿势吧。” 天天眨了眨眼; 剑婢俏脸泛红; 王爷在清空好的棋盘上,于中央位置再落一子; 子落棋盘,带响,清脆; 明明下的是五子棋,却硬生生地下出了“天地大鹏”的感觉。 王爷很喜欢这种调调, 继续道: “到底是兄弟家的孩子,搁我这里养,除了吃喝不落,做人的规矩,也得教一教,好歹搁我眼前也有阵子,‘干爹’‘干爹’地喊着,虽然我没往心里去,但好歹混了个眼熟。 他爷爷当初对自己的儿子是怎么用的, 老三送出去被我废了,就图一个让靖南王消消气; 在湖心亭关了几年,好不容易放出来,又来了一出死得其所。 别看姬老六对他爹那是一肚子脾气,但他坐那个位置上后,本就肖父的他,怕是也快和他爹差不离了。 区别在于,他可能不会愿意真拿自己的儿子当小鸡儿,说宰喝汤就喝汤吃肉就吃肉,但这小子要是脑子里再有什么‘民族大义’,姬老六要是发现了,为了他家的天下,为了大燕的一统与未来,差不离是个终生圈禁。” 剑圣笑道:“还小嘛不是。” 郑凡摇摇头,道: “他不一样,他是国本,这世上能教他做人做事的,也就我和他老子俩人而已。 再说了, 太子, 未来的皇帝, 寻常孩子上房揭瓦无非是下雨天家里漏个雨打湿两床被,他可是会捅破这片天的。 唉……” 郑凡伸手,招了招。 天天会意,主动上前,让爹摸着自己的脑袋。 “还是我家天天乖巧。” 天天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郑凡知道,这孩子打小儿心里就明白,但能藏得住事儿。 “爹,弟弟比我小哩。”天天还在为太子说话。 “当他爹坐上龙椅的那天起,他就算还在吃奶,也已经比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大了。” 郑凡伸手掐了掐天天的脸蛋, 要是没有碰到自己, 预言中, 天天这么乖的孩子,日后会成为颠覆大燕的祸乱存在。 不过郑凡不是雄霸,不会因预言什么的变得患得患失, 在他眼里, 大概对预言和天天的关系,感觉上就是: 我儿牛逼! “啪!” 剑圣一子落下,成了。 郑凡摇摇头,只顾着说话,棋盘上分了心,道: “这棋盘当真是如人生……” 剑圣瞥了郑凡一眼, 道; “下个五子棋,也能引出人生感悟?” “嘿,你不信?” “信。” …… “太子殿下的心意,末将是信的。” 房间里, 金术可和太子相对而坐,全是跪伏在蒲团上。 楚人喜欢跪坐的礼节,留下镇楚人多,所以这里的装饰陈设,也是按照楚风来。 “今日干爹教导的是,传业会悔改思过的。” 传业再度叩拜下去。 金术可只能依葫芦画瓢,将同样的礼数回过去。 太子是真的想改,这一点金术可可以感受出来。 再妖孽的孩子,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很难骗过的久经沙场的大将。 “殿下真的可以不用再为这件事介怀了,其实………” “师父可直言,传业听着。” 金术可脑海中原本浮现出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 在那个画面里, 自己陪着王爷刚刚拿下了一座乾人的堡寨, 结果乾人的堡长在那里做了一个红帐子,有很多姐们儿。 金术可记得当时自己和那些蛮族同伴们,看着这些衣不蔽体的乾地女人,怕是眼睛里,都放着红光吧。 但就在那不经意间, 他却看向了坐在那里的王爷, 哦, 当时的王爷还只是守备,却手握着对于他们的生杀大权; 王爷也留意到了他们的目光,而王爷脸上所呈现出的,是一种……厌恶。 在那一刻,金术可内心忽然一惊,马上收起了自己一切不该有的心思。 其实,换句话来说,在当时王爷的心里,某些想法,怕是和之前的太子殿下,是一样的。 这一幕, 只能烙印在自己心底,成为永恒的秘密,不可能再说与其他人听的。 所以,在金术可看来,王爷对太子的生气,并非因为太子的想法,而是因为他有这个想法却表露了出来,流于行动。 如今,自己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将,严格意义上,也属于封疆大吏的一批,成为上位者后,就越是能懂得内心想法其实和自己这个人,完全是两码事的道理。 “殿下,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金术可岔开了话题。 “上课?” 太子有些诧异,今晚,就开始上课了? 金术可拍了拍手, 外头, 有几个甲士,押着白天行刺的那位紫衣女人进来。 女人被上了枷锁,甲士一脚踹中其膝盖,迫使其跪了下来。 不过,女人依旧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金术可。 金术可的模样很好认,蛮族人的面孔,再加上身居高位的气质,这类人,是刺客最喜欢的目标。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金术可看着女人,说道。 她笑了, 道: “你现在才知道这些,已经晚了。” 金术可摇摇头,道: “是本将,让你知道的。” 女人愣住了。 这时, 太子站起身,走到金术可身边,金术可也随之从跪坐改为起身。 “师父,她是谁?” “是刺客。” “那她为何要在白天……” “末将不知道。” “额……”太子。 “末将只知道,她,或者叫他们,是来刺杀末将的,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会这般做,所以,过程,可以不去考虑的。 这也是末将教太子兵法上的第一堂课; 两军对垒时, 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眼花缭乱的手段,都只是为了最终的一个目的; 我们可以看不清楚对方的手段,甚至被对方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只要我们抓住了对方的目的,最坏的情况,就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这里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在敌弱我强时。” 姬传业行礼道: “徒儿受教。” 女人留意到了这个孩子,确切地说,是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 白天时,郑凡不会穿蟒袍,也没着玄甲,太招摇,太子和天天也是一样。 晚上,当然也不可能穿; 但这睡袍,天家的制式也是截然不同的,镶嵌着金丝的边纹,再加上在火烛下清晰可见的龙的绣针; “他……他是谁……” 女人开口问道。 金术可微微一笑,没回答,而是伸手向前。 太子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干爹的形象; 只见太子殿下上前一步, 尽量让自己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再微微提起下颚, 道; “本宫,姓姬。” 姓姬,还自称本宫,当世只有大燕太子了。 只是, 女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的太子殿下很是……无奈; 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并非惊呼:燕国太子为何会在这里! 而是近乎惊恐地咆哮道; “平西王也在这里?” …… “来,抬起头。” 躺在担架上的田荣抬起了头,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被抬到了这里,而且还被送到了这座哨塔上。 在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他们应该是在下棋。 一个男子,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田荣是吧,白天为何会被刺杀?” “您到底是谁?”田荣没回答,而是试探性地问道。 “是我在问你呢。” “你是金总兵的人?” “姑且是吧,现在,能回答了么?” “我被凤巢内卫刺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为大燕办事,为平西王府办事,为金总兵办事,为凤巢内卫所恨。” “哦。” 郑凡点点头,看向天天,问道: “你信么?” “孩儿……不信。” “为何不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爹不会命人把他抬到这里来。” “这个回答,取巧了。” “是。” 郑凡指了指田荣,对天天道: “他只是个傀儡,是被金……你师父,摆到这留下镇明面上的傀儡,其实,他没什么实权。 这一点, 凤巢内卫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们在这里杀人,代价很大的,为什么要杀一个无用的傀儡呢?” “……”田荣。 郑凡继续道: “大白天的杀人,还穿着那般显眼的衣服,最重要的是,一剑刺下去,竟然还没能刺死他,故意留了一手。 田荣啊, 你胸口也有一块石头么?” 田荣显然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但他脸上,已经逐步呈现出一种骇然的神情。 “天天,爹告诉你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很高调的找人,他们知道你师父到了留下镇,想对你师父动手,但在动手前,他们想确认一下,亦或者说,想再摸一下底细。 而当街刺杀这里的坞堡主,很直接,却也很合适。” “孩儿明白了。” “其实招数,并不算高明,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赶急的活儿,很难做得漂亮,毕竟,他们清楚自己也就只有这一两天的时间,根本就无法从长计议。”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田荣喊道。 郑凡笑了笑, 道; “你现在说‘竟然是这样,那金将军很可能有危险’,似乎,更合适一些。” “我这么说,你就会这样信么?既然不信,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你们这些燕狗看笑话?” “也对。”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金术可要被自己调走了,但金术可以前有一些布局,所以想要在调走前,先收个网。 镇南关大肆吸纳楚地流民,这里头,必不可免地会被掺沙子。 既然要调任了,就先将这些沙子,抖一抖。 田荣喃喃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郑凡没回答, 而是起身, 牵着天天的手,在塔楼的一端,看向坞堡内。 “其实,爹一直觉得,留下镇这个名字不好,太直白了点。”郑凡说道。 “孩儿也这般觉得。”天天点头。 “但不打紧,北封郡有一座大城,是郡城,叫图满城,图纸的图,满足的满,图满,所图得满意,寓意倒是不错。 但在以前,它叫屠蛮城,屠杀的屠,蛮族人的蛮。 可能,咱们现在脚下的这座坞堡,在以后,也会成为真正的城镇,人口兴旺,商旅发达,所谓的留下镇,会变成留下城; 在文人的诗篇里, 会说它人杰地灵,人来了,就不想走,想留下。 亦或者, 这里会诞生一些美丽的故事,演绎出一些戏本子,什么爱情故事啦,情郎啦; 人来了, 心就留下了,呵呵。” 天天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向下方的坞堡,似懂非懂。 而这时, 下方坞堡内,一股暗流已经浮出水面。 自流民营里, 坞堡的护卫里, 他们从夜晚中苏醒,从藏匿的地方抽出兵器后,开始聚集。 由几个,变成一股,再由几股,变成一大股,他们于黑暗中,无声地包围住了一座宅子。 而在那座宅子后院内, 金术可推开了门, 身后, 站着姬传业。 金术可伸手, 姬传业将手搭在金术可的手掌上。 “殿下,怕不怕?” “师父,我姓姬咧。” 身为蛮族人的金术可点点头, 是啊, 姬家的儿郎,真没几个是孬的。 …… “其实,这些,没什么好怕的。” 郑凡指了指下方,对天天开口道, “大势在我,如今一座镇南关,一座范城,东西可呼应,只要我晋东大军还在,楚人想对任何一地动手,都得做好起码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稳妥,而我,仅仅需要在这两地布置适量的兵马即可。 儿子,这就是势。 是你亲爹当年不惜打国战,也是拿下镇南关的原因。 是你爹我,不惜一切都要千里奔袭驰援范城的原因。 所以, 楚人很难受,相当于有两把刀,一直架在楚人的脑门上。 他们无力, 他们更不敢集结真正的大军来扳回局面; 眼下,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小打小闹的搞一搞刺杀了。 你说, 他们可怜不可怜?” 天天摇摇头,道:“爹,是因为楚人在正面打不过爹你,所以才只能这样,不可怜,因为这是他们应该受的。” “好。” 郑凡弯腰, 将天天抱起, 让天天爬上自己的肩膀,坐在自己肩膀上。 上去后, 郑凡作势身子微微一晃, 笑道; “儿啊,重了,哈哈哈。” 天天手扶着郑凡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着。 此时, 下方坞堡内,也就是在那座宅子内,忽然火把林立。 数目庞多的甲士,其中还夹杂着大批王爷的锦衣亲卫忽然杀出; 他们装备精良,他们武艺高强,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人数还占据绝对的优势,当他们扑向这些楚人奸细时,等待这群楚人奸细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 喊杀声, 一时沸腾, 惊醒了整座坞堡。 塔楼上的这对父子, 则像是在欣赏着社戏烟花。 触景生情之下, 郑凡忽然开口对坐在自己肩上的儿子道: “儿子,答应爹一件事。” 郑凡本是触景生情,想对天天说一句,自己得过好自己,和太子弟弟相处时,可以交朋友,但千万不要真成了那种铁发小长大后为兄弟两肋插刀。 也就是碰到自己,讲人情却又不讲原则的主儿,他姬老六毫无脾气; 但他老姬家,是有这个传统的; 他可不想天天成为下一个田无镜。 但没等郑凡说话,天天先开口道: “爹,你先答应孩儿一件事。” “好,儿子你先说。” 天天抱着郑凡的脖子,弯下腰,将自己的脸贴着郑凡的脸, 道: “爹,儿子重了。” “那是爹开玩笑的,你爹我好歹是个五品武夫绝世高手呐!” “爹,儿子长大了。” “嗯,我家天天,长大了。” “爹……” “爹在呢。” “以后爹哪天想吃沙琪玛了, 就跟孩儿说, 孩儿, 去帮爹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三章 大将军 燕皇就坐在那里,目光望着门口那同样的一袭白衣,仿佛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还记得当年, 他跪伏在先皇的病榻前, 手奉托盘,托举着丹药,一边红着眼眶一边看着先皇主动伸手将丹丸拿起; “朕得吃, 朕不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太上皇, 咱姬家的中枢皇权已经式微如此了,朕借着镇北侯府的势力夺得了皇位,他李家,怕是再也不为中枢所制了; 所以,姬家的饼,已经不大了,咱自家人,就别再分了。 朕求神问佛,寻仙访药,荒唐皇帝,死于服丹,理所应当; 李家的那位,朕和他有一段香火情,他也走了,你和李家那小子,自幼也是一起长大,朕清楚,你和他关系极好。 但李家小子,当小侯爷时,是小侯爷,当侯爷了,则是侯爷,你要是还是太子,身份,就不对等了,不对等了,那情谊,也就变了味儿了。 朕得赶紧死啊,让你上来; 有时候,朕也会回头想想,想想当年,朕被逼出了皇宫,去靠镇北侯府的势力再夺回皇位,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豪儿, 你要是没能压制得住镇北侯府,没能把爹这个窟窿给补回去,那爹,就真成我姬家的千古罪人了。 这当上皇帝之后,才发现,眼前所看的风景,味儿,都不同了。 当初和兄弟们杀得那么惨烈,夺嫡得那么厉害,现在再回头看看,要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朕,兴许真的会选择退一步的,朕相信,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兴许也会这般想。 大燕, 还是太贫瘠了; 内斗来内斗去,就这点家当,争着,有什么意思? “父皇……” 病榻上的先皇看着姬润豪,脸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晕,而其脖颈位置,则黑斑密布,极为显眼; “朕不是个好皇帝,好在,朕有个好儿子,豪儿,等朕下去后,必然是要被列祖列宗责骂的,但朕能忍,朕也会忍; 朕就在下面等着, 等着朕钦定的大燕下一代皇帝,做出他的功绩来; 爹等着, 等着你在下面,为爹在列祖列宗前,挣出个脸面! 爹想让列祖列宗觉得,哪怕爹这辈子,没干什么事儿,尽是荒唐,但只要生了你,选了你,爹这辈子,就是英明的,就是值得,哈哈哈……” “爹没什么好教你的,从你开王府开始,爹就不理朝政了,只负责享乐,图一个声色犬马,让那些个世家,觉得我姬家,也就这样了,让镇北侯府的那位老兄弟,觉得可靠,觉得踏实; 在王府,在东宫, 其实政务,就都是你在处理。 爹不担心你的本事,但这当爹的,临走前,总得与你说道说道几句,否则,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第一, 爹这上半生,基本就是在和兄弟们斗来斗去,所以,爹择了你,就认定了你,当然了,就是没爹护着你,你也能将那些个兄弟们都压得翻不起浪花来; 但爹还得叮嘱你,到你老了时,到你觉得自己,也时日无多时,传位的事,安排好,别再弄出爹那时的乱子了。 第二, 蛮子,蛮子,蛮子; 不管什么时候,蛮族,都是悬在我燕人头顶上的一把马刀,别看他们现在像是不成气候了,但你的眼睛,必须时时刻刻地留下一只,就专门盯紧着荒漠。 姬家祖训, 国可以亡, 家可以败, 蛮族, 不得东进! 第三, 孩子,别太累了。” ……… “爹,您这时候怎么能走神呢?” 姬成玦的话语,将燕皇,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父子之间, 一个没穿龙袍,一个没穿蟒袍, 唯一穿着四爪龙袍的那位太子爷,雄赳赳地来,淡然自若地说,再轻而易举地跪; 做儿子的,今儿个像是喝高了一般,言语举止之间,透着极为清晰的一股子轻浮劲儿。 人还是那么重,却不稳了。 …… “豪儿,朕,要走了,朕不亏了,皇帝,做过,福,享过,荒唐事儿,做过;朕,真的一点都不亏了。 朕是时候走了, 该是时候,给我儿,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大燕,腾位置了; 该是时候,给诸夏,腾位置了。 大燕八百年社稷江山,先人抛头颅洒热血所维系之基业,老燕人代代守护之荣光; 朕, 给你!” “父皇!” “我儿莫哭,要笑; 大燕的皇帝, 可以荒唐,可以暴虐,可以肆无忌惮, 却绝不能, 掉一滴眼泪!” “爹!” …… “儿子,给爹请安,爹,福康。” 姬成玦单膝跪下,行了个很简单的礼。 坐在上方的燕皇,并未因这种不敬之姿态而生气,反而,嘴角露出了微笑。 未等燕皇开口平身, 姬成玦就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朕的儿子,终于长大了。”燕皇开口道。 “儿子其实早就长大了。”姬成玦看着燕皇,“是父皇您,一直在压着。” “那你说,朕,压住了么?” “您压住了,农耕作物,随四季而生,随四季而长,随四季而收,天时不可人逆,但您,却做到了。” “是么。” “可惜,您压得住您的儿子,却压不住,您自己的天命。” 姬成玦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父子俩, 其实都挂着极为相似的笑容。 “儿子感念这老天爷,终于是要将您给收走了,这日子,儿子真的是快过不下去了。” 姬成玦回过头,看向跪伏在后头的太子, “二哥,也快过不下去了。” “朕其实早就知道,你们,你们这些朕的儿子,在朕的面前,一遍遍地山呼万岁,但,在心底,却巴不得朕,早早地驾崩。 好给你们,腾位置,是么?” “爹,您信么,有一段近时间,儿子是真想过,这辈子,就做个荒唐王爷吧,该忘的事儿,就忘了,该了去的事儿,就了了; 一辈子醉生梦死,一辈子欢愉享乐, 不也快哉? 可是, 您不给儿子机会啊。 儿子过得开心,您就不开心,您认为自己,日理万机,为大燕,为国事,耗尽心血,独独听不得,儿子的笑声。” “成玦,你小瞧朕了。” “不,儿子没有,打从十岁那年,您将儿子抱在怀里夸赞儿子最像您的第二天,儿子就懂爹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 “懂了。” “很早,就懂了?” “很早就懂了。” “所以呢?” “爹,您想所以什么? 所以,儿子就得对您感恩戴德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为您的苦心孤诣,痛哭流涕是么? 所以,儿子就得现在抱着您的腿,对着您哭喊,儿子误解你了,爹,你好伟大,爹你太难了,爹,儿子以后会好好地,继承您的志向。” 姬成玦眨了眨眼, 伸手, 指向燕皇, “姬润豪……” 当儿子的, 当臣子的, 此时, 直呼君父的名讳。 “你做梦!” 燕皇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停地对自己大不敬。 但今日的他,却没有丝毫的怒气。 “你随意,朕今日,不会动怒。” 跪伏在那里的太子闻言,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动作,引起了燕皇的注意; 当太子抬起头看过来时,正好碰上了燕皇转过来的目光; 随后, 太子又将脑袋,埋了回去。 姬成玦伸手,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地和自己父皇面对面地坐着。 “姬润豪,小爷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投胎做了你的儿子!” “你年幼时,有乳娘,没有被冻死在道边,没有被拐卖,没有生冻疮,没有落残疾。 就是现在, 如果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有什么资格, 出现在这里, 对着朕, 发着你的脾气?” 燕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成玦,你逃不脱的,你挣不开的,你就是现在回去,用胰子,将自己洗上个百八十遍,就算是你将自己的皮,给洗下来。 你也依旧改变不了,自己,是姬家皇子的事实,是朕的儿子的事实。 没有朕, 就不会有你。 朕知道,你一直在为你母妃的事,生朕的气……” 燕皇微微侧了侧下颚,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继续道: “是你母妃,先选择了朕,才有了你,而不是为了你,才选择朕。” “嘁………” 姬成玦不屑地摇摇头, 道: “啧啧,爹啊,您这不要脸的劲儿,可真像您儿子啊。” “呵呵。” “朕,从未想过你能原谅朕,朕欠无镜的,也欠梁亭的,但朕,从未欠过你们这些个小畜生。” “我们是小畜生,成呐,那您是什么?” “朕,早就畜生不如了。” “嘶……” 姬成玦站起身,似乎是在找寻着四周的物件儿,最后,干脆将自己腰间系着的鼻烟壶扯下来,向着地上砸了下去。 当爹的, 没能在儿子这里得到谅解; 当儿的, 也没能在当爹的这里得到忏悔。 这对父子, 哪怕在这个时候,依旧在怄着气,哪一方,都不愿意服软。 …… 外头, 魏忠河和陆冰并排而立。 “我的人,这次要调派不动了。”陆冰开口道,“自六殿下入了我陆府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明白,如果不是六殿下登基,换做其他皇子,他们都将和我陆冰一道,被新君所清除。” 也就是说, 除了陆府外的东宫护军,陆府内的那一支戴着面具的精锐番子,也已经倒戈向了六殿下这边。 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没得选。 “密谍司的人,没安排进来。” “那是你疏忽了。”陆冰说道。 魏忠河没好气地瞪了陆冰一眼,道:“谁能想到,陆大人会选队站呐?” “彼此,彼此。” 两个大燕最大的特务头子,在此时,在屋外,说着没丝毫营养的屁话。 更无奈的是, 他们俩现在除了说这些屁话,完全没其他事儿可干了。 …… 燕皇伸手,指了指身边茶几上放着的三份诏书。 “一份,是废太子; 一份,是立皇六子; 一份,是立皇七子。” 姬成玦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那张茶几上。 这三份诏书,意味着三种不同的结果。 第一份配第二份,则是皇六子登基; 第一份配第三份,则是皇七子登基; 一份都不拿出来,则是太子登基。 “这是朕亲笔所书,已经加印了。”燕皇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不认为,到这个时候了,你会与朕说,你不要这个江山了,你不在乎这个天下了,你不屑于那张龙椅了。” 姬成玦摇摇头, 道: “干嘛不要,本就该是我的。” “这世上,向来就没有什么本就该的事。” “要求呢?”姬成玦问道,“把传业喊来,我们父子俩一起做孝子贤孙,给您哭一场,送一场?” “朕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朕只要你眼下答应朕一件事,你就能顺顺当当地,坐到那张龙椅上,去君临大燕。 外头, 魏忠河、陆冰,朕已经吩咐过了,他们对朕的忠诚,可以保证,有他们两个人在,你会很顺当。 太子, 就跪在那儿呢, 废太子的诏书,可以让他自己当着百官的面,来念; 新君登基的诏书,你可以让魏忠河来念,甚至,你可以让赵九郎来给你念; 朕, 可以让你在史书上,清清白白,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不是压兄逼父夺的皇位, 你是大燕立贤而择的新君! 你能干干净净,不受任何指摘地,安安稳稳地坐上那把椅子。 京城内, 那三营总计一万五的镇北军,会忠诚于你,就算有些跳梁小丑会跳出来,也无丝毫影响。 朕, 把这个大燕,把这个朝堂, 不缺丝毫,不遮光亮地, 都交给你。 古往今来,皇权交接,能如朕做得这般平稳妥当者,凤毛麟角。 当皇帝,都想着当到死,谁能心甘情愿地去为子孙安排后事,谁又舍得,放下这至尊之位? 朕, 可以。 另外, 等你登基时, 无镜和梁亭,应该已经到北封郡了,镇北军铁骑,将直捣黄龙,灭掉蛮族王庭。 这份天大的功绩, 是朕,留给你的。 你刚一登基,就能得这一份滔天之功,有这份功业打底,你这皇帝,就能从一开始做得就很舒服。 皇帝,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权术,以术治国,实乃末道。 天子, 当以君威凌驾天下, 当以大势顺合天意; 咳咳咳………” 燕皇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其眼眸,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姬成玦, “其余的,朕并不想多说,朕知道,朕的儿子,他懂得该如何去做一个皇帝,朕也相信,他能做得,不比朕差。 楚人的锐气,乾人的胆气,蛮族的精气, 朕, 都帮你打掉了。 现如今, 是,国家疲敝,百姓困窘, 但无碍; 旨意里,已经包含了朕的罪己诏。 是朕,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 是朕,贪图功业,导致征伐不断; 天灾,是上苍,对朕的警告,朕,认了,也受了。 一切的罪与责, 你登基后, 都可以继续往朕的身上去推。 而后, 你可休养生息,你可与民更始,你可收揽燕地晋地之民心,为你新君所用。 该如何蓄养国力, 你其实比朕,更懂。 其余的, 郑凡, 无疆, 这些人,是你该去应对该去调解该去安抚的事儿,朕,不作任何安排。 你已经不是那个看着自己母妃死后,只会蜷缩在墙角里抽泣的孩子了,那样子的孩子,再聪明,也接不了朕的椅子! 朕很欣慰, 你敢走进来, 你敢直面朕, 敢说出,给朕送终的话;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等你坐上那把椅子后,你会感激朕的,是朕,让你早早地习惯了那把椅子。” 姬成玦摇摇头,道: “爹,儿子不会变得和你一样的,儿子会当一个好父亲。” “你是皇帝,首先,你得当好一个皇帝。” 姬成玦笑着继续摇头, “我想先当个好爹,我不想以后传业,像我现在这样子对你一样,父子如同仇寇。” “传业,病了。” “我登基后,会马上立他为太子,这是我们父子俩,一起搏出来的位置,他付出了,我给他。” “不要骗自己,成玦,当你把药送到陆府时,就不要再骗自己了。” “我没有!” 姬成玦对着燕皇咆哮道,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变得和你这个老东西一样,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么,你以为你为了大燕,为了雄图霸业,一切牺牲就都是光荣的么? 你不是人,你就是个老畜生,你就是个不得好死,活该没有一个安详晚年的独夫! 我不会变得和你一样, 绝对, 不会!” 燕皇没有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得儿子像是被踩到了逆鳞后跳起来的样子。 少顷, 姬成玦深吸一口气, 道: “条件呢,你刚说的,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事,国事么?” “国事,那是新君的事,与朕无关。” 姬成玦眯了眯眼,看着燕皇,问道; “那你要我做什么?” “朕,要你,在这里,亲手杀了朕。 不是白绫, 不是鸩酒, 也不是让几个太监,给朕拿个枕头捂死; 朕, 要睁着眼睛看着, 看着朕的儿子,朕选出来的新君,将朕,亲手杀死。” 一边跪伏着的太子,露出骇然之色。 姬成玦则感到无比荒谬, 指着燕皇道: “你疯了?” “朕,没疯。 朕要的, 就是你以后每晚入睡时,会梦到,是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父皇,这个梦魇,会持续到你老,持续到你死的前一天。 对,没错, 朕是死了, 但朕会一直‘活’着, 朕会伴随着你, 朕会缠绕着你, 朕会警醒着你, 让你活在愧疚里, 时时刻刻谨记,丝毫不敢懈怠, 去做一个, 不逊于朕的大燕皇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四章 四娘产子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答应去范府?” “是有点,因为这似乎不符合主上平时的风格。”阿铭说道。 “事出有三,第一次见面,范正文就说要帮我劫公主,第二次见面就带着谋士来帮我们谋划,如何动手何时动手到如何撤退,都帮我们想到了。 说是臭味相投可以,说是狼狈为奸也罢,总之,当我答应了要劫楚国公主回去的那一刻起,我们和范家,就已经成同盟了。 接下来,范家的人会动,三儿、四娘、金术可、柯岩冬哥他们带着咱们的那些人,也会按部就班地动。 是潜伏下去以混入那座皇家别苑还是在撤退路上预留一股生力军亦或者是劫公主那一日在外围的鼓噪和呼应,门门类类,种种目目,都需要极为细致的规划,而范家人所需要做的,其实比我们只多不少,他们冒的风险,也比咱们高很多很多。 所以,反正下面的事儿都有四娘他们去负责运作,我呢,能做的就是入范府,一是表示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二则是我在范府,范府的人才能真的安心。 因为范家,必须得留在下庸,必须得留在楚国,他们不像咱们,拍拍马屁股就能跑。” 郑凡看了阿铭一眼,继续道: “这第二点呢,则因为范正文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他甚至比瞎子还会做人,因为瞎子身上,那一抹傲气是抹不掉的,但范正文可以。 所以,如果是出自范正文的角度,依照他的习惯,他是不会对我提出这种令人勉强的邀请的。 也因此,我推测,应该是范府内有人想见我,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但身份地位,应该比范正文还要高。” “主上,那为何那个人不直接相告呢?” “可能我对于那个人而言,属于可见也可不见的范畴吧,范府里居然有一个能对我态度这般淡薄随意的人,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见见?” “那第三条呢,主上。” “那就是我真的想看看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豪富之家,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天见可怜, 不是郑伯爷瞎说, 而是他确确实实还没真的见识过这个世界真正的富豪到底是怎样过日子的。 刚苏醒时,在自家魔王们开的小酒楼里,其实在当地,也就算是小康吧。 之后,去过镇北侯府,镇北侯府大是大的,但只要想起镇北侯本人一入京就连吃了好几只烤鸭然后跑御花园里烤羊腿,就能知道镇北侯府是贵,却真的不奢。 燕国皇宫,郑凡也去过,但燕皇日子,实在是太过简朴,郑凡一度觉得皇子们为何现在还住皇子府邸也就是集体宿舍? 省钱呗。 要知道,晚几年开府,朝廷就能省好几年的钱粮宗室俸。 田家,郑凡本来有幸可以去看看门阀之家的奢靡的,但很抱歉,那一晚,郑伯爷只来得及在靖南侯亲兵卫之中混了一顿不错的饭食,甚至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呢,就在靖南侯一声令下体验了一番真正的“血色浪漫”,且那一晚一度成为萦绕在郑伯爷心里的梦魇。 而后南下乾国时,忙着打仗,没功夫去品味,就算是进了乾国皇宫,那会儿因为燕军兵临城下,皇宫内也是风声鹤唳,自己身为使者也是心里慌得不行,就是在乾皇那里吃了几口点心,也没尝出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晋国的京畿之地,早已破败,兵乱入晋国皇宫后,郑凡只顾着去搜刮财货了,奉新城内司徒毅兄弟俩的“皇宫”,也就是个土匪窝。 真正奢靡的氛围,上流社会的生活,是需要在一个安静祥和的环境下慢慢品味的。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距离元宵节又是十几天,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在范府过一过地地道道的这个世界的奢华人生了。 阿铭听到这仨理由,道: “属下觉得,第三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一些。” 郑凡点点头,道: “那是当然,因为前两个是为了给第三个凑个仨出来我自己加上的。” “………”阿铭。 阿铭习惯性地看了看酒嚢,已经空了,上次刺客的血,他收集了,但因为储存条件不好,所以就取了一酒嚢。 血液这东西,不新鲜了,可比猪肉不新鲜了更难以入喉。 不过,阿铭忽然觉得主上说得也对,小六子身边的那位张公公都能在皇宫外的私宅里玩儿酒窖储存红酒,那么范家,必然不会缺的吧? 普通人的血液,再新鲜,也就是聊胜于无,但高品质的红酒一类,才是真的享受。 只是, 阿铭又指了指也一样乔装过了只不过没能坐上牛车而是跟在后头走的何春来和陈道乐, 道: “那主上为什么要带上他们?” 陈道乐和何春来闻言,脸上都有些讪讪。 他们跟着樊力进了雪海关没几天,地头还没摸熟呢,就被派遣进了这支队伍了稀里糊涂地入了楚。 然后,其他人都被分配下去后,他们俩居然被单独挑出来,跟着平野伯乔装进入去范府。 郑凡伸手指了指何春来,又指了指陈道乐, 道: “没头脑和不高兴肯定得带在身边看着啊。” 阿铭又道: “那我呢?” 随即, 阿铭马上补充道: “主上,这个不用回答。” 郑凡笑笑,也就没回答。 队伍,进了下庸县城。 下庸县一直流传着一句民谣: 蒙山娘娘家缺粮,跑到下庸来讨范。 蒙山娘娘是蒙山地界的一个神话风俗中的神祇,讨范又叫讨饭,足以说明范家,在下庸地界的豪阔。 事实上,整个下庸县城内,七成以上的铺子,都是范府的产业,城外六成以上的农户,租种着范家的田,整个下庸县九成以上的百姓,从生老病死,都难以离开范家的产业。 而这,其实还是范家财富的一个小小缩影,真正赚钱的行业,还是走私。 范府,坐落于下庸县城城东,占地面积极大,就是运输队伍进出的后门,居然也立着牌坊。 自入府后,范正文没有过来,他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儿,露他该露的面,大事在即,就更需要注意外面的细节。 郑凡等四人则是在一位管事的带领下一路进入后宅。 前宅,中宅,后宅,一路上,郑凡明显察觉到了好几拨隐藏着的护卫,范府的防卫,可谓是极其森严。 但在森严之外,自打一入府,就当即给了你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里面行走而过的家丁、丫鬟以及他们的衣着手里拿着的东西,里面的一草一木,其实你看不见多少明显的奢华,但奢华,却像是打碎了揉入了风中对你扑面而来一般。 等进了后宅后,管事的将郑凡四人带入了一座小院,叫“青方斋”。 小院儿面积不大,但布局感很强,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榭,密集却丝毫不显逼仄,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院的位置,很方便。 如果从军事角度来说,在这处小院里,各个方向你都能得到纵深,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来抓你,你四面八方都可以去逃。 “感觉,确实是不一样。”郑凡走到亭子里感慨道。 其实,伯爵府的装修也是很不错的,但怎么说呢,范府是另一种风格,且近乎将那一股风格给做到了极致,就能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观感。 阿铭一针见血道:“主要是咱们伯爵府,人少。”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因为郑凡自己喜欢安静,二则是为了安全考虑,伯爵府内就是下人,也是极少的,再好的房子,没人住,人气儿不足,它就没那股味儿。 当然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平野伯府里,非人的比是人的多! 管事儿的在将郑凡等人领进来后自己退出去了,随即,有一群婢女进来送上了菜肴和点心。 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和这里的装修一样,可能这个时代的烹饪习惯郑凡不是很习惯,他还是更喜欢四娘做的菜,但如果在食材上做到一种极致的精益求精,还是能够将菜肴的品质给凸显出来的。 不过郑凡不是很饿,吃了几个点心后就进了屋,屋子里有一个汤池,汤池那儿有个虎蹲口,郑凡尝试拉了一下环儿,少顷,冒着白烟的热水居然真的从虎口内喷涌而出。 “啧啧啧。” 郑伯爷觉得这个设计当真是惊奇。 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热水器,而像是《千与千寻》内的汤屋,在范府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屋子,里面会有人一直注意观察着入标,哪个牌子动了,就往哪个口子里输入一直烧着的热水。 单纯是为了府里的人洗澡,就得特意养一大帮子人,堪比后世为了养一条狗而请一整个团队。 郑凡脱去衣物,坐了进去。 热水应该加入了一些药材,味道有些清香。 阿铭走了进来,看见郑凡在泡澡,笑道:“看起来挺高级。” “嗯,一起下来泡泡?” “不了,主上,我去找酒窖去。” 郑凡点点头,等阿铭走后,继续闭着眼泡了一会儿,甚至,在汤池里打了个盹儿。 等醒来后,再爬出来,躺在了床上,也不晓得这被褥是什么材质的,总之很舒服,有一种女子光滑皮肤的触感。 郑伯爷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四周确认范正文没傻乎乎到给自己安排什么陪睡丫头后才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真的太舒服了。 等醒来时,已经是大上午了。 郑凡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毕竟不是在伯爵府里,一般来说,在外头,自己因为没有十足的安全感,所以很少能睡得很踏实。 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哪个真能没心没肺天天睡得跟死猪一样? 看来,这房间里头,或者,就是这个床,有什么特殊的成分,能助眠。 郑凡摇摇头,笑了笑; 不能小瞧古人,古人如果要讲究“穷奢极欲”的话,真的不见得比后世人差的。 醒来后,推开窗,郑凡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一群女人的笑语声。 因为窗户在花丛掩映之中,所以自己这边能看见那处的亭子,但外头却看不见窗户这里的情景。 那处小亭内,一群妙龄女子坐在一起像是在开诗会,吟诗作赋,互相打闹,各个打扮精致,环肥燕瘦、秀外慧中,每个都有每个的特色,且年龄都不大,看发式,应该是都没出格的。 这,大概就是范正文先前所说的范府十二钗? 别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红楼梦》里的味道。 到底是富贵人家富贵气息里浸养出来的花蕾,和郑凡在燕地和晋地看见的民间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而她们今日在这里开诗会,显然也应该是被幕后设计的。 不可能自己刚住进这座院子,这群美钗就这般巧地聚集在青方斋开“斗艳”。 这时,陈道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早食。 照旧,都是极为精致的吃食。 这种食物,以郑凡的胃来说,吃久了,肯定会容易腻,但刚开始享用时,绝对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外头在开诗会?”郑凡笑着问道。 陈道乐点点头,道:“是范府的姑娘们,有各房的,还有亲戚家的。” “聊过?”郑凡问道。 “是,她们刚进来时说过几句话。” “怎么没陪着一起参加诗会?”郑凡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你也是陈家才子。” “在伯爷面前,卑职不敢称才。” 郑凡的《郑子兵法》,陈道乐是看过的。 郑凡一点都没脸红地点点头,道:“确实。” 陈道乐也露出了笑容。 “伯爷,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出来,不知伯爷………” “嗯,不急,不急,你说的事,会影响到咱们这次的行动么?” “不会。” “那就不急着说,等回去后再说。” “可是,伯爷……” “就这么着吧。” 郑凡就站在窗边,一边看着那头的莺莺燕燕在开诗会,一边吃着早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秀色可餐吧。 其实郑伯爷完全可以走过去,抄几首诗,在小姑娘面前秀几把, 以前一直在梦里想象过,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看看就挺好,没必要自己强插一脚影响氛围。 …… “漂亮不?”屋顶上,阿铭一边喝着葡萄酿一边问坐在自己身边一样在大早上喝着老黄酒的何春来。 “漂亮。” 何春来回答得很实诚。 小亭子里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有特色,一个比一个有气质。 这个年代,男人娶老婆,年纪上,反而不是那么看重,老少配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并不觉得现在娶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不合适或者算什么邪恶的。 “但主上可能不会喜欢。”阿铭说道。 知我者,魔王也。 “为何?”何春来有些不解,他不傻,他清楚今日的美钗诗会肯定不是那么单纯,可能这些美钗们自己心里并不清楚自己个儿已经被摆上货架了,但范正文的意思很明显,愿君多采撷。 一个一个地挑,可以,成双成双地送,也能成。 范府巴不得在除了六皇子那条线以外,再搭上几条线,尤其是平野伯,明显还是六皇子这条船的人。 “主上的口味,不是这个。” “口味?” “主上的文采很高,如果他乐意,现在就可以上去抄…………不, 是去做几首绝世好词。 但主上没有,证明主上没看上她们。” “哦。” 何春来点点头。 阿铭又喝了一口葡萄酿,旁边还有一个瓶子,里面都是冰块,且冰块也分好多种口味,足以可见范家人的生活,到底是多么的精致。 “酒水品类,真多,范家真的太富了。” “听说,燕京的六皇子那场大婚,显露出来的,可………” “那不一样,六皇子的钱,不是他自个儿的,那是他的买命钱。” “哦,听起来,很复杂。” “嗯,咦?” “什么?” “你看下面,谁来了,陈道乐要是有点儿眼力劲儿,应该这会儿要出去了。” …… 陈道乐确实出去了,在看见她来了后。 来人一身白色的披风,红色的袄子,却掩盖不住其姣好的身段。 行走之间,鲜艳妩媚;眉宇流转,尽是婀娜风流。 这是一个集美艳、身材、气质为一身的美人,而且三者搭配得十分和谐。 在阿铭看来,这个女人,是在这个世界上,他第一次见到的能和四娘相媲美的一位存在。 不能说谁更好看,因为四娘没她眉宇间的柔弱凄情,只能说花开两朵,各有雅趣。 最重要的是, 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做过人妇了。 “柳姐姐不来陪我们一起做诗么?” “对啊,柳姐姐来啊,我们一起顽。” “颦儿可是做了一首好诗,我等念给姐姐听。” 被称为柳姐姐地则开口笑道: “姑娘们自己先顽,我奉祖母之命,来这里请先生指点病情。” “那柳姐姐快去,祖母的事儿要紧的。” “待会儿我们再一起顽。” 女人微微一福,示意身后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前,她的目光还从刚刚出来的陈道乐身上稍微流转了一遍,在见得陈道乐微微低头后退半步后,才确认这位郎君并非正主。 女人走了进去, 而此时, 先前还站在窗口看一群小姑娘嬉闹下饭的郑伯爷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书,没拿反。 同时, 一块红色的石头被郑伯爷放在地上,用靴子踩着。 女人走进来, 看见郑凡, 同时, 郑伯爷也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女人当即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不是装的。 女人命好,又命苦,命好是早早地嫁入范府,原本夫妻和睦,但丈夫婚后不久就病逝,自己成了寡妇;虽说会受些府邸人的嘴碎,但范母疼爱,嫂嫂疼爱,姑娘们也敬重,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命苦则是到底注定空守床尾,注定一生,同时,她身边还有一个本家弟弟也在她身边,自己日子倒是可以,但以她的身份,想要提携自己的本家亲弟弟,多少有些艰难,毕竟女人出嫁如泼水,拿范家的钱财去贴补娘家人,不管是民间还是权贵人家,都是不合规矩的。 而女人的畏惧, 真不是装的, 归根究底, 她年少时在娘家,之后再嫁入范家,一直是温柔之乡富贵怡人,一片落叶都能引起愁死; 哪里见得过像郑凡这种的男子。 是的, 平野伯, 雪海关总兵, 几年历练,一步步成长下来, 郑伯爷现在真的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这是千军万马呼喊出来的,是无数敌人尸体堆砌出来的。 虽不及当初郑凡第一次见到靖南侯时,田无镜那时的风采,但相去,真的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靖南侯是无意自然,郑伯爷这里还多多少少加了一些刻意在里头。 女人有些害怕, 贝齿咬着嘴唇。 郑伯爷克制着自己想舔嘴唇的冲动, 实在是这个女人,当真是有一种举手投足间可以撩人心弦的魅力,宛若媚骨天生。 家里的客氏,也是好看的,但真的没眼前女人这种姿态神情。 见到她,你脑子里马上就能浮现出温柔冢之意,可化万千刚强。 要知道,就连坐在屋顶上的阿铭,这个被魔王们之间戏称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吸血鬼,都承认了这个女人的美丽。 郑伯爷,稍微动一动心,也是正常不是。 终于, 女人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神,对着郑凡微微一福, 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 道: “范府四房柳氏,柳如卿,见过叔叔~” 郑伯爷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道: “你,叫我什么?” “叔叔哎~~~” “嘶………”郑凡。 郑凡脚下的红色石头开始不安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婆娘,很有威胁! 但郑凡脚部发力,强行按压住了它。 同时, 故作淡然道: “没听清楚。” 柳如卿信以为真,但在郑凡的目光注视下,依旧身子抑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又喊了一声: “叔叔哎~~~~” ———— 明儿起恢复两更。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明早起来看吧,得改改。 “屈氏少主”下达了投降的命令,左路军,欢欣鼓舞,马上卸甲归降,甚至,跑出来一大群早早就“反正”的头目过来想要找郑伯爷套近乎。 张煌部同意了归降,却没有做出卸甲的姿态,而是提出了要保留建制的要求,另外,还请求少主可以入他们营中。 当然了,这个要求,张煌本人也清楚燕人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提了等于没提,但他这一部五千号人,则顺势保持着相对独立,自己扎营,自己指挥自己。 不过,大楚的火凤旗,倒是摘下了,竖立了一面黑龙旗意思意思,军中最多的,还是屈氏的族旗。 至于林荣,这个将领,是有家国情怀的,和屈培骆预想中的一样,林荣并未选择归降,而是率部向南退去。 他没有发动进攻,已经是最好的克制。 但奈何, 他所率的是青鸾军, 而青鸾军,又是屈氏的私军。 士卒的家人老小,可都住在屈氏的地盘里,屈氏少主说投降,他们怎么敢不听话? 这不是由主将个人能力和魅力所能决定的东西了,毕竟,任何时候,敢于抛下妻儿老小跟你干的,永远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所以,林荣不是不想进攻,而是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无法进攻。 往南撤时,郑伯爷也没有下令去追击,燕军虽然一场夜袭下来,伤亡不算大,但都很疲惫了,而你让张煌部和左路军的韩旭去整备兵马去攻击林荣部; 太过明显地狗咬狗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戏码,很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但是,林荣部南撤后,队伍里不断出现逃兵,直接从那边跑到郑伯爷这边来寻找少主。 所以,那支人马固然南撤了,但估摸着,也很难再形成什么像样的战斗力了。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尤其是在郑伯爷确定了向北打的方针后,比最早时更为“拼凑”起来的兵马,开始向北移动。 左路军和张煌部为前锋,燕军压后。 行军数日后,左路军拿下了池县县城,张煌部则拿下了池县对面以控制附近水域的码头,还缴获了一些楚人水师的舟船,数目不多,但意义重大。 并非是这两路兵马有多能打,而是他们以“楚军”的身份过来,防御方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是敌人,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攻破。 在池县这里,郑伯爷下令全军休整。 同时, 以暗示的方式,告诉韩旭,让他的麾下士卒们,找点乐子。 让士卒们去找点乐子,是什么意思,真的很清楚了。 原本,左路军这边以韩旭为主的这些“二鬼子”们,因为头顶有燕人压着,所以显得很本分,也很殷勤。 明显比张煌那一部,更为出力,总之,就是尽力地侍奉燕人,为燕人做事,以获得来自燕人“父亲”的认同。 他们本不敢放纵,也不敢造次的; 但现在, 燕人“父亲”让他们去放开去耍,奉命去“耍”,那自然更是乐意之至。 因为,要约束好自己麾下的部族,实在是太难了,尤其还贴着“败军”“降军”的标签,军心不说涣散,但士气,必然是相当低落。 由各自将领传达好意思后,原本的左路军士卒就开始放开欢儿地三五成群地开始劫掠,池县县城内,挨家挨户地破门抢劫,县城下的民户家里,也是各种盘剥。 对此,张煌部依旧恪守自己的营寨,没有应声。 两日之后,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进入了下一个县城地界。 有了上次经验的左路军,在风风火火地拿下了守军不足的县城后,即刻开始了烧杀抢掠,比前几日在池县更为过分。 在池县时,只是盘剥一些家财,这次,是敲骨吸髓,牲口家禽抢来吃,任何值钱且方便携带的,都带走,女人,则肆意凌辱。 随即, 两日后, 燕军再度开拔,继续向北。 这一次,很清晰地可以看见,行军的速度变快了,尤其是左路军,他们的前进意志更为高昂,而且,张煌部,明显也压抑着某种情绪。 这一次, 他们碰到了一支楚军,不过是地方部队,人数不多,由两个当地小贵族组成的联军,也就两千余人。 朝廷大军过境,辅兵、民夫,早就征发过了,所以,这两个本地小贵族,是真的没办法再聚集起更多的力量了。 燕军没动,左路军攻其左翼,张煌部攻其右翼,一战而击溃这支杂牌楚军。 紧接着, 燕军进驻,开始安营扎寨。 左路军各路军头子则开始带着各自手下肆虐地方,这一次,张煌部也不再继续安分守己了,放开营寨,士卒出来,加入了劫掠队伍。 之前两次,是张煌靠着自己个人威信,强行压制着手下。 但同为楚军降卒,看着左路军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香的喝辣的,烧杀抢掠,好不快意,张煌部的士卒们怎么可能不眼红? 人家在潇潇洒洒, 为什么我们要做圣人? 都投降了燕人了,还装哪门子的清高? 可以说,青鸾军一降,首先被破坏掉的,其实是这支军队的信念和骄傲,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体,当这两样事物被破灭掉后,堕落的阀门,其实就已经被打开。 张煌再不放开手下让他们去劫掠去释放心里的抑郁,可能手底下的士卒就要哗变,将其杀死,然后再全方位地向燕人投降了。 屈氏少主投降后,他这个屈氏家臣,法理上,其实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就是底层士卒也清楚一个道理,燕人只在乎手底下的狗听不听话,而不在意狗头到底是什么色的。 有句话,叫兵过如匪,但实际上,就算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他们也是讲究个养韭菜的模式,真把四里八乡地弄成无人区,以后他们的收成怎么算? 但当兵的乱起来,可真不会讲究那么多,所以下手也格外狠。 相较楚人士卒对待楚人的狠辣, 燕人这边,反倒是显得很是“淡然”。 一是因为燕军之中,禁酒令很严格,酒这个东西一旦禁了,接下来,士卒们再怎么放纵也有一个限度; 再者,这支燕军被郑伯爷带领着深入敌后,焚荆城粮仓,围大楚摄政王,再击溃青鸾军生擒屈氏少主,大家伙心里有数,这次入楚作战,功劳已经满得都要溢出了。 得到满足后,自然就不会再那般饥渴。 最重要的是,燕人虽然没有出动劫掠,而是稳稳地落于军寨之中,但楚人士卒每日劫掠而来的财货,泰半都会被送到燕军军寨里来。 郑伯爷对财货这类东西,向来不是很在意,直接分发给了士卒。 不用自己脏手,好处,依旧会落到袋中来,燕军也乐得清闲; 当然了,你要说遗憾,那肯定是有的; 但燕军士卒心里还是有些矜持的,总不能跟那帮楚人崽子那般一个德性,丢人,丢自家伯爷的脸面。 ……… 军寨外,可以看见一群楚人士卒绑着好几个当地民女走过去,后头,还拉着一头牛两头猪。 女人已经哭喊得累了,又仿佛像是认命了一般。 许安隔着栅栏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低落。 他想到了当初青鸾军进入玉盘城时,自己全家都被抓过去当劳工的场景,母亲和他们分开,到最后,他也没能找到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确切地说, 是母亲的尸骸,到底在哪里。 眼下,楚人在自己面前做着当初一样的事情,只不过施暴的对象,变成了楚人自己的百姓。 和许安的情绪丰富不同, 郭东斜靠在栅栏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刀柄,一脸的迷醉。 从那日郑伯爷借用过他的刀后,他只要空闲下来,就是这个表情,这个模样。 不过,在发现许安在看着自己后,郭东还是抬起头,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话题道: “这帮楚人真有意思,对自己人,居然也能这么狠。” 许安点点头,道;“楚人不觉得自己是楚人,正如我们晋人,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是晋人一样。” “为啥?”郭东挠挠头。 “呵呵。” 许安笑了笑,道:“楚人觉得他们是哪家贵族的人,我们晋人,以前也分为三家,谁谁谁家的,就是谁谁谁家的。” “我们燕人可不这样。”郭东说道,“我们燕人一直觉得自己是燕人。” 许安不置可否。 “你不信?”郭东问道。 “我信的。”许安回答道。 燕人一直是燕人,这其实不准确,因为燕国以前也有门阀世家,但归根究底,镇北侯府矗立才百年,大燕真正意义上剪除掉来自荒漠的威胁,其实也就不到一甲子。 燕人骨子里,依旧流淌着从着自家皇帝一起向荒漠出征和蛮子厮杀的精神烙印。 最重要的是……… 这是许安作为一个“晋人”所看见的, 可能是这些年燕国对外屡战屡胜,将这些燕人骨子里的骄傲给激发了出来,燕人这个身份,一下子就变得尊贵了。 让一个人去认一个低贱的身份,很难;但若是去认一个“高贵”的身份,必然趋之若鹜。 许安喜欢看,喜欢思考,也喜欢观察,用郭东的话来说,一旦不打仗,许安就喜欢发呆。 “听上面将军说,再往北走,应该就要碰到楚国大军了。”许安说道。 普通士卒们,其实对自己所处位置,没有什么清晰概念的,但许安有,他会留意于校尉和将领们的谈话,同时,自己也会留意一些机会去找当地的楚人打探。 问问这里距离镇南关,距离上谷郡,还有多远。 虽然这些消息不全,也不准确,更不系统,但至少能让许安脑子里,有个大致的认知。 楚人现在有两道防线,一道,是镇南关; 另一道,就是荆城对岸,沿着渭河一线布置的由柱国独孤念所率的大军。 而自家呢,其实正好处于楚人后方的中空地带。 当然,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中空,因为青鸾军来围剿他们了,只不过自己这边将它们给打败了。 “嘿,等仗打完了,我打算接我娘和我哥还有那阿水姑娘,一起过来。”郭东开口道。 许安有些意外道:“不是说要卸甲归田的么?” “赏赐啊。”郭东说道,“赏赐丰厚啊,现在就很丰厚了,等打完了仗,还有新的封赏,嘿嘿,以前想着要回去,是真的因为割舍不下家里人,再者,我娘我哥也不适合走长路。 但只要银子够,坐马车,路上好生吃喝,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银子够,就没什么问题了,彩礼给足了,阿水姑娘家,也就愿意放她出来跟我了。” “下次,我再让你两个首级,你升个官,你那阿水姑娘家里也就会跟着一起来了,你丈人还不敢对你摆架子。” “别别别,做兄弟的,别说这种屁话。”郭东马上摇头严肃道,“缺银子使了,我会跟你借,反正你许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也不会跟你客气。但前途的事儿,那是你的,我可不能耽搁你前途。 你比我脑子好使,学什么都比我快,你以后,是有大前途的,这话,我爹也对我说过,说你比我灵光。” 许安摇摇头,道:“我是个晋人。” “那金将军还是个蛮子呢!” 郭东喊道。 “放肆,大胆!” 这时, 栅栏外两个骑士直接呵斥道。 郭东见状,整个人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那两个骑士背后,还有一名骑马的将军,那将军一身黑甲,没戴头盔,露出了一张极为明显的属于蛮人的脸型。 栅栏被打开, 两名骑士先策马过来,似乎还要再发落,却被后面的金术可直接骂道:“让开。” 两名骑士马上让开。 金术可骑着马缓缓过来, 郭东和许安马上行礼: “参见金将军!” “参见金将军!” 金术可笑着挥舞了两下鞭子,对前面的两个骑士也算是他自己的亲卫骂道: “蛮子怎么了,我就是个蛮子,被喊蛮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火急火燎地干嘛,伯爷都没那般注重什么上下尊卑的,用得着你们俩在这儿帮我耀武扬威? 怎么着,你们是想让大家伙都知道,我的架子比伯爷的架子还要大?” 金术可训斥完两个亲卫后, 低头, 先看了看郭东, 道: “在说啥呢?” 郭东忙抬起头,道:“回将军的话……我……我……” 郭东还是有些紧张,一来,自己挖了坑,二来,虽然燕人身份在军中有优势,但那要看和谁比。 谁不知道眼前这位蛮族出身的将领是伯爷的心腹爱将? 雪海关军中,伯爷第一信任的,是梁将军。 梁将军的本事,也是上下皆服; 第二个信任的,就是这位金将军,履历战功,从未让伯爷失望过,东山堡一战时,就是他最后杀出,逆转了局面,也算是救了伯爷。 许安接话道:“回将军的话,我这兄弟说我脑子好使,以后会有大前途,我对他说,我是晋人,不是燕人,我这兄弟为了鼓舞我,就说,金将军您也是蛮族出身,不是燕人,却依旧可以做到将军的位置,成为伯爷的左膀右臂。他说,在咱们伯爷治下,有教无类,只要肯效命,只要忠于伯爷,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金术可打量着许安,没说话。 许安则缓缓低下了头。 良久, 金术可笑了, 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守城门的时候。 那会儿的他,夏语说得其实不利索,还经常弄错成语,常惹笑话; 但, 他依旧很会说话。 他是凭借军功获得伯爷的赏识一步步高升起来的, 但要是没有当初那位剑圣大人的一句推荐, 他根本就没有去立功的机会。 “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的叫许安。” “识字么?”金术可问道。 许安点头道;“识字,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 “骑马呢?” “会!” “成,跟你们什长说一声,就说我说的,明儿个,去我帐篷外做个亲卫。” “多谢将军提携!” 许安郑重地跪伏下来,磕了三个头,这是郑重的礼仪。 这时,四周聚拢过来的目光就慢慢多了。 金术可扬起头,扫视四周,大声道: “伯爷麾下,不分是哪儿的人,只要你肯卖命,只要你有本事,伯爷不分你的出身,赏罚分明! 我, 金术可, 一个蛮子,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能有今天, 你们以后,也一样能有,能跟着伯爷打仗,生死有依,这是咱们这些丘八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 金术可策马离开,他还有军情要汇报。 待得金术可和他亲卫们离开后, 不少人袍泽都上来恭喜许安。 应付完之后, 许安长舒一口气,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他回过头, 看向依旧靠在栅栏边的郭东,他还在抚摸着那把刀的刀柄,陶醉。 许安开口道; “你刚是看见金将军来了才喊的。” 郭东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许安,目光柔和地笑了笑, 道; “昂。” ———— 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章,莫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五章 魔王之子 刘大虎端来了面盆,里面是热水还有干毛巾,送到了郑凡面前。 剑圣在旁边看着,已经见怪不怪了,原本刘大虎每次都是伺候了郑凡后再同样伺候他这个当爹的,但后来被剑圣给拒绝了。 老虞也不生气,这其实和拜师门学手艺伺候师傅没什么区别,想要人家抖“活”出来,必然得小心奉承着; 想心高气傲也可以,但得有本事得有天赋,但自己这个儿子怎么瞅都不像是个有天赋的; 原本感觉还不强烈,但这阵子和那个陈仙霸比起来,自家这儿子和那个郑蛮,怎么看都像是一双会动的棒槌。 如今,自家儿子还在干着烧水打理的活儿,那个陈仙霸已经在帅帐里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桌子开始帮郑凡批阅军中折子了; 剑圣也不吃醋,因为他清楚,但凡自己这个儿子水平真到了这一步,必然也是会有这种待遇的; 他一直在这平西王身边坐着,又不是个死人,人情面子早就打上好几层腻子了,就指望着自个儿争气了。 且这还不是江湖,军中事务没那金刚钻儿强揽的话,稍不留神就是个损兵折将的大亏。 郑蛮在外头烧早食,刘大虎这边忙活完了,就赶忙凑陈仙霸身边默默地看着批折子。 陈仙霸这个家伙傲气很重,他不喜欢假惺惺的客气,除了对平西王无比爱戴之外,看谁都觉得不值一提了。 哪怕是坐在这边的自己,在这小子眼里也没瞧见过多的敬畏。 一来是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武道精进,天生的修武体魄,进步神速,二来是这小子似乎笃定了所谓的江湖侠客在千军万马面前不值一提的理论。 剑圣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总不能指着旁边的平西王说,真要千军万马能万无一失,你家王爷为何每次出征还求着我待在他身边? 或许,对自己这个儿子最满意的一点在于,他虽然脑子不是那种天才,但脾性好,翻阅陈仙霸批阅好的折子时,遇到不懂的,他问,陈仙霸有时候会耐着脾气解释两句,有时候压根就不理,但就没见到自家儿子生气皱眉过。 自身就是天才中的天才的剑圣,走到这一步,其实对所谓的“年轻天才”,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且也意识到,心性的磨砺和敦实,才是厚积薄发的关键,实在不行,笨鸟先飞呗。 倒是这陈仙霸,机缘福缘确实深厚,但死在这姓郑手上的这类人难不成还少了? 也得亏这姓郑的是个真小人,比那些所谓的君子更有容人之量,搁其他人手下这般个脾性阵仗,早就不知道被闷死多少回了。 天才?天赋? 在上位者眼里,都抵不住一句脑后有反骨。 这时,郑蛮将早食送上来了。 他的脸上有些淤青,那是上次和刘大虎一样,忙完了手头活计凑过来看陈仙霸批折子问问题被陈仙霸无视后嘟囔了几句; 陈仙霸起身向王爷请求能不能打一架; 王爷点头同意了。 然后郑蛮就毫无悬念地被打了一顿。 不过这个在荒漠被捡回来的狼崽子也有自己的道道,被揍完后,一边堵着自己的鼻血一边凑过来继续问打之前问过的问题; 这陈仙霸再傲气,此时也只能讲给他听。 大家伙分早食, 帅帐里,郑凡一份,剑圣一份,陈仙霸一份,刘大虎和郑蛮作为亲卫,只能在帐外蹲着吃。 剑圣喝了口面汤,开口问道:“上次三先生回来说,那个福王见着他,就马上请问父亲大人身体安好?” “呵呵,是。” “你儿子真多。” “地位高了后,想当狗的都能踏破门槛儿,别说当儿子了。” “也是。” 剑圣点点头,以他的地位,在江湖里要是开门收徒,必然也是风雨雷动,不知多少江湖才俊愿意跪在他门前请求入门; 但随即,剑圣又道:“他是你儿子的话,那福王妃?” 三先生回来口述情况时,描绘得可谓绘声绘色,细致到当赵元年请问父亲安好时,福王妃那三分娇羞三分嗔怒三边期盼外加一分无所适从的神情都形容了出来。 郑凡和剑圣是很熟很熟的了, 不熟的话, 当初和四娘第一次正儿八经上床时,也不可能请剑圣到中院里去把关不是? 虽然这事儿,剑圣当时有所怀疑,但郑凡是不可能把实情说出来的,毕竟只有皇帝在那啥时,外头才会有太监在记着时辰。 “在我看来,比起收赵元年这个儿子,我更喜欢当他的爹。” 一侧正在吃面的陈仙霸听到这话,忍不住脸色泛红,呛了一口,当郑凡目光扫过来时,其马上又低头吃面。 这个少年郎霸王,怕郑凡可谓是怕到了骨子里,当然,这里的“怕”,也是敬重的意思。 至于说这等“下流话”到底会不会有损威严和形象,这就和富有者省钱叫节俭贫者省钱叫穷酸一个道理,王爷这般做派,只会让王爷身上多出不少人情味。 “福王妃必然很好看了。” 郑凡点点头,道;“确实啊,她是我在这个世上见到的,除了四娘之外,第一个好看的一个女人。” “郡主不算?” 原本,伴随着郑凡的崛起,世人一直说是郡主当初有眼无珠,错漏了人才; 但在郑凡封王,老镇北王亡故镇北王府式微之后,世人的说法又变了,开始变成是平西王当年没能瞧得上郡主的模样,不愿意委屈了自个儿。 “郡主那时还是个年轻姑娘。” 说着, 郑凡又指了指挂在帅帐里的甲胄,继续道: “再好的身段,甲胄一穿,也就没什么特色了。” “呵,流言蜚语多不得信,唯独那一条,你好人妻,在我看来,确实是真的。” 郑凡毫不犹豫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剑圣, 道: “你和我,到底谁更好啊?” 你不光娶了个寡妇,还笑纳了一个拖油瓶儿子,谁的口味更重? 剑圣一时语塞, 有种揶揄了半天,才发现小丑竟是自己的感觉。 “仙霸。” “属下在!” “传令给宜山伯,问问他今晚的准备做好了没有。” “属下领命!” 陈仙霸起身去传令了。 薛三给福王府带去了一句话: “老规矩,里应外合开个门,爹回家看看。” 最后的一个“爹”,郑凡原话是“本王”,但薛三在见赵元年这般上道后,就自作主张给改了口; 用薛三的说法是,不能让赵元年太尴尬不是? 郑凡放下了筷子, 道: “还记得当年,我率军冲滁州城时,恰好赶上福王出殡,那一口大棺椁外加一应送葬品恰好卡在城门处,导致守军连城门都关不上。 现在看来, 福王爷,当真是我大燕忠良呐。” … “母亲,父王他是大乾忠良; 不仅为国荐才,也是为国而死。 现如今,别看燕人势大,但我大乾已练出精兵,且刚刚在梁地覆灭了燕人一部精锐,那一部精锐,就是当年打进我滁州城的那一部! 平西王这次入乾,并非是为了攻乾,而是想要祸水东引,分明是在赵地梁地打不开局面,这才兵行险着罢了。 他是要打一场就走的,我王府哪里还能有上次这般好的运气,再在这一场风波之中安稳度过?” 福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想如何做?” “他不是以为滁州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么,他不是以为我福王府,就是他另一个家么,他不是认为母亲,就是他的……” 赵元年止住了话头,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道: “那我这个儿子,就好好地迎候他。” 福王妃点了点头,道:“我儿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前几日,那个侏儒忽然出现在了母子二人面前,儿子直接喊那个人爹; 看似谄媚到无以复加, 实则…… 当对方派出的刺客已经悄无声息间出现在你面前时,要么死,要么就彻彻底底地低头认怂,没其余选择了。 待得赵元年起身,准备走出这个房间时; 福王妃缓缓道:“儿子,有娘在。” 赵元年止住了脚步,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母亲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虽说从未怪过自己的母亲,但也不愿意自己的母亲再去侍奉那个燕人。 他长大了,他真的长大了。 走出房间, 外头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兵丁,屋檐上,也有护卫提防。 原先,是懈怠了,但当一个王府,真的调集了足够的护卫保护内宅时,刺客想进来,近乎不可能了。 那日出现的侏儒让赵元年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看似的成熟,其实还有不少地方,依旧是稚嫩的。 好在, 他还有时间。 赵元年并不知道的是, 在他离开后, 母亲则一个人走到床边,将床下的一个盒子拖出,里面,是风情万种的衣裳。 滁州城被收复后,福王妃就一直以素衣见人,不再穿这些花枝招展的衣服,眼下,她又拿了出来。 另外, 她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是那日那个侏儒送过来的。 那人的意思是, 等他回到自己在滁州城的王府时,让她穿上这个给她看; 还说, 上次匆忙,人太多,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现在他是王爷了,一军之中,说一不二,可以有足够的闲情逸致去做一些想做的事。 福王妃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是很薄很薄的裤子,有黑色的,也有紫色的,也有白色的,同时还有肉色的。 裤子上,全是整齐且密集的小洞。 侏儒还带了一句话, 他问她, 希望她没瘦下来,他喜欢她的丰盈。 为此, 这几日福王妃食欲很好,以前每餐都只用小半碗,不喜油腻,现在,每顿强迫自己吃两碗饭,还必须得配上肉汤。 其实,那个侏儒将这个小盒子递给自己时,自己的儿子也是在场的。 但赵元年却并没有选择将盒子给收走; 母子之间, 其实是有着一种默契的。 其实, 福王妃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哪一种的结果,不是她生性放荡,而是当初燕军冲入王府的画面,实在是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嫁入王府后,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波澜不惊下去,可谁知,却在那一次被改变了。 且这些年来,不断地传来他在北方打胜仗的消息; 任何一个当母亲,对自己的儿子,都会格外看重的,总有一种自家儿子是最好的情结; 但无论怎么看,也无论怎么想, 福王妃都不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和那个男人掰手腕。 可当父母的不就是这样么, 无论孩子做了什么,无论成与败, 都得做好兜底的准备。 福王妃的手,顺着自己的胸口沿着自己的腰一路向下,再在自己的大腿上一直顺延。 天生体态丰腴的她, 此时喃喃道: “应该没瘦多少吧……” 随即, 又是幽幽的一声叹息: “他,应该会满意的吧……” …… “王爷,您对末将的部署,满意么?” “本王很满意,但本王还是有些担心啊。” “王爷放心,城门就这般的大,今晚,城门开了,燕军进来了,但一下子又能进来多少? 末将已经将城外三大营的所有骨干精锐都聚集埋伏在了城内; 届时, 但等燕军冲入,我军弓弩压阵,步卒持盾进逼,刀斧手自两侧杀出。 同时,城墙上进行火速支援,燕军再强,也不是天兵天将也架不住群狼撕咬,咱们这一出关门打狗,必然能成。 要是那平西王爷真的亲自率军突入,嘿嘿,那咱们可就有机会立下这泼天大功了!” “他会亲自来么?”赵元年有些迟疑于这个。 “王爷放心,那燕虏平西王最喜铤而走险之法,也最善奇兵之术,观其战绩,几乎都是长驱直入的冒进之战; 平西王此人定然不惜命,和燕国的那位刚刚被孟帅斩杀的虎威伯一样,战必极端,必亲临前线! 今晚, 他既然说会来, 那大概,他就真的会亲自率军冲进来。” 身旁,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他是银甲卫在滁州城的千户。 “明大人为何不说话?” “下官的话,此时有些不合时宜,不该说。” “哦?” “王爷若是一定要下官说的话,那就是为何那位平西王会派人联系到福王府。” “明大人应该清楚,当年燕军攻破滁州城后,我福王府得到了保全。” “是。” “那必然是少不得曲意逢迎的,否则,我王府早就不存在了,那位平西王认为可以凭借此点来拿捏本王,同样也就不奇怪了。” “王爷坦诚,请王爷放心,这件事,卑职明白的。” “多谢明大人。” 这时, 有雨珠落下; 赵元年抬起头,看着开始变得昏暗的天幕, 道; “要下雨了。” … “下雨好啊,本王喜欢下雨的夜晚,尤其是在行军途中。” 陈仙霸开口问道:“王爷,明明下雨会让我军马蹄陷入泥泞,您为何……” “因为雨夜,会把敌人的恐惧,数倍放大出来,若是你把自己当作强者的一方,你也会喜欢这种雨夜的。” “属下明白了。” 各路兵马,已经聚集好了。 除了陈远和陈雄两位率军在外围遮蔽战场和虚张声势混淆乾人的军报, 这次入乾的主力,基本都已经在郑凡身后了。 雨水,打在骑士们的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人和战马,在此时都陷入了安静。 不安,是属于弱者的。 陈阳的肃山大营是靖南军的本部精锐,是曾经靖南王的中军所系,再加上此时平西王王旗就立在前方,他们才是虎,他们才是真正的狼。 时辰到了, 薛三领着一众轻骑回来, 禀报道: “主上,城门开了!” 一旁的剑圣开口笑道:“看来你儿子,真的很听话啊。” 郑凡点点头, 手, 向前一甩。 陈仙霸、刘大虎、郑蛮,三位亲兵即刻向下传令,军中司马也马上将王爷的军令继续下达。 紧接着, 燕军开始出动。 陈阳领一部,自滁州城西边而去;樊力领一部,自滁州城东边而去。 这两路,就近乎分掉了此时大军的三分之二。 余下兵马,继续陪着平西王立在这里,没有动弹。 剑圣开口问道:“不是去冲城门?” 郑凡摇摇头,道;“不是。” “那是去?” “将滁州城外的三大营,先给它冲了。老虞啊,你知道么,任何兵马,都是以精锐为骨干辅佐以周边的。 就比如我晋东兵马出征,往往是梁程那一部为核心,其余部以及野人仆从兵都是打策应。 这还是好的,因为是一部精锐领数部兵马。 而在乾国则更为细分了,很早以前就是,一部兵马里面,是以部分精锐为骨干,用最好的甲吃最好的粮拿最高的饷,其余的,都是来凑数的。 这就是乾军为何当初打仗这般容易败溃的原因。 我与你打赌, 此番原本城外三大营的精锐,应该就埋伏在滁州城内,等着本王亲自过去呢。” 剑圣点点头。 “本王一直为谣言所累,比如本王好人妻什么的,真是令本王无语。 还有一则谣言, 几乎将本王比作了另一个李富胜,甚至是比李富胜更李富胜的一个人。 本王明明很惜命的嘛,你懂的。” “是啊。” 剑圣看着郑凡,调侃道: “但你终究选择不信任你的‘儿子’了。” “唉。” 平西王爷叹了口气, 感慨道: “没办法啊, 谁叫这辈子看得最多的就是: 父慈子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六章 世子殿下 “天呐撸!” 三爷身体直接绷直了,第三条腿挂着绳索;双手向下,对着孩子做出了怀抱珠玉的动作,那眼珠子,满满的是柔情。 “宝贝,宝贝,宝贝牛逼!” 此情此景之下,似乎唯有这简单的词汇,才能抒发三爷内心的澎湃与激动。 这不仅仅是生而九品这般简单, 这意味着, 这位魔王的孩子, 他不受禁锢! 以前只是猜测,现在不是猜测了,因为已经成了现实! 当你的血统不受桎梏时,将怎样的可怕? 哪怕有主上这个拖后腿的, 哪怕只是继承四娘本身血统的八成?不,七成?不,就算只继承了五成! 血统的力量正常地浸润发展起来, 他娘的, 什么火凤血脉, 什么天生剑胚, 什么纯粹灵体, 全都给老子靠边站! 没人比魔王们自己更清楚自身的血统到底有多强大。 这个孩子, 是他们的“乐园”,是他们的“梦想”,可以承载他们的希望,同时规避掉他们身上的枷锁。 阿铭脸上的笑容也是很灿烂,这个平日里一直习惯冷冰冰装高冷的吸血鬼,在这一刻的笑容里,充斥着极为清晰的狰狞。 会喜欢喝酒的吧? 会喜欢喝………血的吧? 瞎子则稍显含蓄了一点,但其面容则是绷着的,显然,也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 看看吧, 看看这些魔王们看这个孩子的眼神,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的。 就算是这个孩子想要天上的月亮, 魔王叔叔们也会想办法帮他摘到。 这个孩子, 才是他实现夙愿的关键所在! 这时,也就只有郑凡这个当爹的有些关心地问道; “就这样九品了,对孩子好么?” 郑凡记得当初剑婢小小年纪因为没压得住升品了,最后还是剑圣将其修为强行抽了出来,让其继续打基础。 当爹的,肯定会有望子成龙的,但更关注孩子的身体。 瞎子直接道:“不一样的主上,这孩子血统不同,是真正的血统不同,这不是灵体,这是血统,不是什么皇族血统的附加值,甚至不是楚国那种火凤灵体的残留,这是直接继承四娘……和主上您血脉的; 纯度毋庸置疑的二代血统!” 薛三也道:“是啊,主上,就像是刚出生的凤凰也比一头成年的猪强大啊。” 阿铭瞪了薛三一眼; 魔丸则直接撞击到了薛三胸口, “砰!” “哦!” 三爷落地,蜷曲着身子。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九品就可以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生什么病,平时跌跌撞撞的也不算回事儿了。 但我们还是得先加个封印。” “封印?”郑凡有些疑惑地问道。 “对,主上,先将他体内的血脉之力给封印住,等这孩子逐渐长大,自我意识和思维成熟后,再逐步地解开这封印。 否则力量初期太强的话……” 瞎子皱了皱眉, 做了个形容: “大概就是樊力中的樊力的模样吧。” 这里的樊力是一个形容词; 意思就是,五大三粗中的五大三粗。 力量早早地超过了自己的思维驾驭能力; 通俗点来说, 比如你拿一块甜食逗弄孩子, 普通的小孩子会对你笑,伸着手,想要吃,不给就哭; 这个, 可能就一拳给你打趴下, 再自己将甜食送入嘴里。 普通孩子生气了是嘟嘴, 他生气可能就是一脚将你踩爆。 “封印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比如,后遗症?”郑凡问道。 “回主上的话,放心,不会有的。”瞎子解释道,“属下研习过一些炼气士的法门,也通过采购的一些书册研习过西方的魔法; 虽然只是基础的东西,但基础的,也足够用了。 魔丸的灵魂力量作为牵引, 属下的精神力作为指向, 阿铭的鲜血作为载体, 足以毫无副作用的对孩子进行封印。 这封印不用人为地去解, 等他长大了,实力提升后,自己可以去消融。 确切地说, 这不是桎梏,而是福报,真正的福报。” 边上的三儿终于从先前被一记“闷拳”之中恢复过来, 没脸没皮地笑着解释道: “主上,这就相当于是用最简单的图纸造屋子,但材料用的不是木头石头而是金银。 魔丸会耗费自己极大的灵魂力, 阿铭得付出自己的精血, 就是瞎子精神力的引导,也是透支巨大。 这种亏空,就算是接下来再进阶,但没个两三年功夫也不可能把这口血给回上来。 但这样制作出的封印, 在初期可以作为压制孩子血脉的存在,以后,就是孩子的成长保险。” 很显然, 无论是魔丸还是瞎子亦或者是阿铭,都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他们显然是愿意的,没讨价还价,连犹豫都没有。 这个孩子,对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很早就说过了,不仅仅是郑凡的孩子,还是他们自身的延续,他们很乐意将自己的一些东西现在就交给他。 衣钵传人的关系,远远比血脉传人更高; 而在魔王这里, 这是他们从漫画到现实,再到现实留下真正痕迹的一步,意义更为不同寻常。 无论他们平日里再嬉笑怒骂,亦或者脾气古怪,都无法改变他们是孤独的事实。 当然,更能清楚看见的,是魔王们的双标。 如果说天天那会儿,魔王们实力还没现在这般强大的话; 那么先前大妞出生时, 怎么就没一个人提这一茬? 等到四娘这孩子一出世,大家就直接凑了上来主动给。 不过,至少这不算是重男轻女……纯粹是母族的身份不一样。 身为孩子亲爹的郑凡站在边上, 看着这些眼里冒着热切光泽的魔王们, 他忽然想到了燕国先帝爷当初为了扼杀外戚干政的可能,提前灭了小六子的母族闵氏; 自己这个儿子的母族…… 这已经不是需不需要自己去担心这个问题的问题了, 而是因为郑凡清楚,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固然有属于自己发挥的因素在,但根基上,还是在于自己有这七个魔王在身边辅佐; 所以,眼下自己这个儿子的母族,直接就是他爹的创业班底…… 等自己这个儿子长大,除非他想做一个寄情山水的浪荡公子,否则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地想要继承家族遗产的意思,那其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争得过他? 如果换做其他上位者,可能在此时会陷入到深刻的忧虑之中,权力争夺中,就算是父子,也是没丝毫情分可讲的,甚至会演变得更为血腥; 但好在郑凡对这个,并不是很在意,魔王们也不是很在意,大家的审美,早就超脱了纯粹的权力斗争的视角。 再说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所以,什么时候开始封印?”郑凡问道。 “就是现在。”瞎子说道,“宜早不宜迟,额……本来是可以晚一点的,但现在,必须得立马就开始了,因为……” “因为什么?”郑凡问道。 “因为……”瞎子犹豫了一下,“因为这样最保险。” 边上飘浮着的魔丸,空洞的眼眶瞪大更大了一些,故意用背影对着郑凡。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投喂啊! 孩子还没出世,他就投喂了灵魂力量,导致孩子的血脉发育比预想中早了很多。 但这件事,瞎子显然是照顾了魔丸,没有说出来。 “那外头……我去安抚吧。” “辛苦主上了。” “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 “好。” 郑凡看了一眼被一群魔王叔叔和哥哥围着的儿子,又看了看四娘,四娘对郑凡点了点头,道: “主上放心,奴家的孩子,奴家会看紧的。” “嗯。” 少顷, 王爷走出了产房。 外头一众人早就翘首以盼了,但因为樊力的阻拦,所以没人能进来。 “孩子很好,在做清理,大家再等等,肖一波,去前厅招呼一下人,另外,再派人告知奉新城,不,告知晋东,告知整个天下,我平西王府,有世子了。” 王爵的世子,应该由朝廷来册封,在那之前,都不能称之为世子。 世子,更多的是一种官职。 但有了“小公主”在前, 王府上下,以及整个晋东上下,对走流程这件事,早就自然而然地省略了。 当年姬传业出生时,皇帝亲自去了,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姬家天家第三代的出现,有着极高的政治意义。 而平西王府这里也是一样,外头等着消息的人很多,前厅里也有不少回奉新述职的将领在候着了,他们在等待着少主人的消息。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站着的那对葫芦庙师徒, 俩师徒马上走过来,恭敬地双手合什。 “劳烦两位师傅也进去赐福。” 一老一小俩和尚相视一眼,目光里带着清晰的喜色; 世子殿下是由我们赐福的,是由我们赐福的,这香火情,可谓是满到要溢出了。 俩和尚受宠若惊地对着郑凡拜了又拜,随即,在樊力让开了位置后,走入了产房。 之所以让这俩和尚进去,是为了抵消掉外界对这段时间的猜测。 孩子的清晰,赐福,肯定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的,也正好对应了“封印”的时间。 这里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有些秘密,是可以公开的,但有些秘密,却又必须得隐瞒,比如自己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也比如自己儿子和魔王们之间的关系。 随即, 郑凡坐了下来, 对着那几个淸倌儿喊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是,王爷。” “是,王爷。” 琵琶声响起,俩淸倌儿开始献舞。 “哈哈哈哈。” 王爷的笑声,时不时地传出。 一开始,还有些突兀; 但很快, 熊丽箐拉着柳如卿的手,走到王爷身边,一边陪着王爷说着话一边也笑着。 紧接着, 天天也开始鼓掌。 其实大家都想要第一时间去看孩子,可偏偏樊力像一座山站在那儿,意思很明确,不准进。 再联想到先前抢先一步进产房的那些先生们,作为家里人,心里应该都有数了,里头应该在做什么事情。 不过,既然是家里人,这会儿肯定是得配合王爷。 这里, 尽可能地在逢场作戏,带动着王府的一众仆人也跟着“庆贺”。 外头, 在得知平西王府降临世子之后,直接成了欢庆的海洋。 自家王爷的子嗣问题,可一直都是奉新城军民的心病,这会儿,大家终于能够放下心里的石头了。 前厅那里一直在等候消息的将领们,更是攥紧了拳头。 只是王爷本人没出来, 小世子他们也没看见, 所以除了一遍遍攥紧着拳头高呼外,也不能做其他。 不过,消息的传递倒是一点都不耽搁。 一路路信使直接出了奉新城城门向四方而去, 不管怎样, 奉新城的平西王府已经是公认的可以影响诸夏格局的一支力量, 它的传人终于出现了,必然是一件大事。 …… 淸倌儿们唱跳不停,步履其实有些虚浮了,但王爷兴致似乎很高,她们自然不敢停歇下来。 熊丽箐伸手轻轻握住了郑凡的手, 郑凡对她笑了笑,示意无事,熊丽箐也就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又看了看产房内,道: “王爷,妾身这里早就预备好了赏赐,另外还有奉新城内为了庆贺世子殿下降临的活动,先前姐姐吩咐过我的,我这就去安排。” “好,你去吧。” 熊丽箐拉着柳如卿的手离开了,带走了不少仆人。 姬传业则拉了拉天天的胳膊,问道:“哥,什么时候才能看弟弟啊,上次妹妹出生后,我们不是马上就能看到了么?” “要等和尚师父做完赐福哩,不急,咱们先回去把准备送给弟弟的木刀找出来。” 天天拉着姬传业的手离开了。 而这时, 一个淸倌儿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马上叩首请罪。 恰好此时产房帘幕被掀开, 三爷走了出来,对郑凡笑了笑。 郑凡对那几个淸倌儿道:“去寻肖管事看赏吧。” “谢王爷。” 王爷本人则马上起身, 一进产房, 就看见那对和尚师徒蜷缩在角落里正瑟瑟发抖; 再看瞎子和阿铭依靠在桌子旁,二人近乎昏迷,红色石头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四娘手里抱着孩子; 郑凡快步上前, 四娘忙道:“主上,很顺利呢,已经完成了。” 郑凡将孩子抱过来, 发现自己儿子眉心处,多了一颗红痣,看起来更为可爱了。 此时, 孩子正砸吧着小嘴, 嘴角吐着小泡泡。 “外头等急了,我先把孩子抱出去。” “妾身就先不跟着出去了。”她到底刚生完孩子,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出去,难免会传出什么闲话。 “好,你先休息休息,再把他们也安排一下。” 草草的吩咐完这些, 王爷抱着儿子走出了产房, 一路上, 所有仆人和锦衣亲卫全部跪伏下来: “王爷万年,世子殿下万年!” “王爷万年,世子殿下万年!” 待得郑凡抱着孩子走入前厅, 金术可等人早就恭候多时了,见到王爷抱着孩子出来,一众早就快要憋得要发疯的众将,马上整齐地参拜下来: “为王爷贺,为世子殿下贺!” 郑凡抱着孩子在首座上坐了下来, 笑道: “让你们久等了。” 这时, 众跪伏于地的将领中,跪在第一排的金术可,抬起头; 他刚刚被郑凡认命为靖南王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师父, 意味着以后按部就班下去,等太子继位,他就逃不开一份帝师的恩荣。 其实,郑凡做这个安排,只是看金术可一直兢兢业业,这回又收了他的兵权,所以做点补偿,也没考虑那么多。 但在金术可这里, 他就觉得王爷给了自己这份恩遇,但自己越是得小心,尤其是在立场问题上,他必须得格外拎得清。 帝师帝师,你是否真就忠诚于大燕正统了? 也因此, 一向谨慎的金术可,在今日难得地当上了一个挑头儿的,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格。 “王爷,咱们,咱们大家伙,有奔头了!” 说着, 金术可将握拳砸在自己胸口上, 其身后一众将领也都以同样的动作铭誓: “吾等愿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世子殿下!” 只是立誓, 却没有人喊万岁。 场面上,还没有上次大妞出生时那般犯忌讳。 但坐在首座的郑凡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麾下的这些将领们是变乖了,变温顺了。 以前,他们喊,是因为想要促成这件事,是为了拱火; 眼下, 他们不是乖,也不是偃旗息鼓, 而是在确认了世子的诞生后, 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认为,不用急着去喊了; 慢慢做, 自然而然地,就成了!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虽然仍旧被关押但已经脱离了枷锁的一众星辰接引者们正盘膝在那里打坐。 其中一个老者, 忽然在此时睁开眼, 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和绝望: “气象……立起来了。” 与此同时, 王府地牢深处, 那位依旧被重重铁链困锁住的黑甲男子, 在此时默默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其眼眸内, 似有星辰在流转, 喃喃道: “变……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七章 愿为你,不惜一切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莽了吧。” 三个字之下,燕军骑兵宛若一尊复苏起来的战争巨兽,从呜咽开始逐渐转化为咆哮; 虽然郑侯爷在战场上一向喜欢保持低调和谦逊, 但到底是经过身边这么多兵法大家的调教,自己这几年也亲身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战事,对于眼前的情景,其实真的没必要再去说些什么了。 莽,就是真的莽。 换做以往,骑兵不可能就这般直接冲击步兵的军阵,多半情况还是得先行外围游弋,行驱赶之法破坏楚人的军阵节奏,迫使楚人露出破绽,随后要么一锤定音,要么就像是手撕鸡一样,慢条斯理地给它继续一点点剥开。 这是骑兵的艺术,也是骑兵的节奏。 可问题是,现在真没那个必要。 一是自家这边奔袭至此,说是人困马乏也丝毫不为过,与其继续慢慢折腾,倒不如靠着此刻人和马还有着一股子血勇吊着,求一个一锤子买卖。 二则是,楚军先前为了包围和劝降苟莫离,阵势上,是自己给自己裹成了个“甜甜圈”。 对山坡上的苟莫离而言,自然是被围得密不透风,但对于外围的郑侯爷这支大军而言,楚军就像是一只大虾,自己将自己的腹部给露出来,拉伸着身子。 不是最佳的阵形,看似首尾呼应实则是顾头不顾腚。 这种局面下还需要想啥呢, 就像是走在街上看见前面一坛酒破了,不赶紧蹲下来猛喝几口,难不成还要等什么劳什子的下酒菜? “乌拉!!!!!!!” 樊力举着双斧,很听话也很高亢地冲锋在第一线,他双脚飞奔,丝毫不逊身边骑着马的骑士。 梁程和金术可也各自提起马速,引领着麾下开始前冲。 大军自坡地不断地倾泻下来,在下方楚军眼里,坡面就像是天边,而自天边那里,则像是一下子涌现出了无穷无尽的燕军骑兵身影。 终于, 楚军明白过来, 这不是什么虚张声势,这是货真价实! 燕人的主力,竟然真的杀了过来。 先前的楚人有多跳,有多嚣张,有多自鸣得意,现在现实对他们的打击就有多强烈落差感就有多折磨人。 再者,他们是疲惫之师,再者,他们并不清楚,对面冲杀过来的燕人,也是疲惫之师。 帅輦之上, 独孤牧果断地下令自家的骑兵自两翼冲上去,希望哪怕是付出自家骑兵牺牲的代价也要换取主力重新整顿军阵的时机。 但冲锋的燕军里,自然也有两翼骑兵主动脱离了原本的冲锋序列,像是兑子一般,兑上了楚人的骑兵。 冲锋的大势,也并未因此而改变。 燕人的骑兵,还是狠狠地砸向了楚军阵列之上。 楚军上下,直接出现了紊乱。 这和军事素质无关了,当你一拳被闷到软肋时,你素质再高,也难免被闷岔了气。 燕军开始不顾一切地穿凿,前方的骑士尽可能地为后方的袍泽创造出跟进的空间和环境,后方的骑士则不惜一切代价地继续跟上,像是一把把长长的尖刀,硬生生地嵌入进楚人的血肉之中。 楚军还未崩溃,虽然肉眼可见的慌乱和不协调,但大面积的溃散还未出现。 后续跟进的燕军骑士提前开始脱离主要的冲阵节点,没有继续跟着被阻滞住的前方后头排队,而是在错开了些许角度不改变马速之后,继续冲砸在了楚军阵列之上,后续的骑士,依葫芦画瓢,百战精锐的优势,就在于这里。 他们,确切地说是这些中下层军官在战争中,自己就有能力去阅读战场,在上方给予了足够多的战场自由度后,他们的自我发挥,甚至比有郑侯爷亲自发布军令实时指挥来得更为有效快捷。 楚军就在这里, 燕军,则将一把把尖刀,狠狠地轮流刺入。 山坡上,苟莫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可能真的是因为曾当过大反派的缘故吧,所以他面对这支燕军面对这座平西侯府时,往往会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想当年第二次望江之战,自己被迫和靖南王决战时,靖南王的军队在冲锋时,也是采用这种大军分化成多路,快速切割战场的方式将自己麾下的野人主力给直接打崩掉的。 相似的一幕,又上演了。 这说明,平西侯爷所率的这支嫡系兵马,其素质上,已经不逊当年靖南王所率的镇北靖南军。 “该我们上了。” 苟莫离举起手中的刀, “让星辰都去见鬼了,让侯爷,看见我们的付出,我们的努力,我们的……血勇,冲!” 苟莫离这支原本被包围的孤军,此刻完成了中心开花成就。 帅輦上,独孤牧已经不再指挥了,事已至此,局面如斯,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操控自己的军队了。 这会儿的他,是真切体会到了当年野人王的那种深深的无助。 “阿念,你率后军,先撤吧,能带出去多少兵马就带出去多少,爷爷我,在这里继续多顶一会儿。 快点吧,等真的完全崩盘时,就彻底没机会了。” 独孤牧清楚,此时楚军的阵形……已经散了,楚军士卒更多的还是依靠平日训练下的本能在各自为战,士卒们现在必然极为惶恐,等这种情绪积攒到足够后,他们会对身处的战场产生极大的不安和畏惧,然后,脑子里就会充斥着要逃离这里的本能。 趁着现阶段,大家还能继续僵持这最后的一下下,能抢救走多少人,就抢救走多少人吧。 燕人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救援范城,不会下死力气追击的。 至于他自己,他是不能走的,现在他和他的帅輦在这里,才是维系这行将崩溃的军心的最后一点依托。 和当初郑侯爷和石柱国鏖战时郑侯爷坚持不退帅輦一个道理,退,就崩! “给咱们独孤家,多留一些种子吧。”独孤牧发出最后一声感慨。 虽说独孤念先前在自己爷爷面前评价燕军时的嬉笑和眼下对比未免有些过于讽刺,但局面至此后,独孤念也没显露出丝毫扭捏; 对着自己的爷爷行礼后,马上下了帅輦,带着爷爷给予他的亲兵,去后军那里调人撤离。 帅輦上,独孤牧亲自扛起帅旗,对身边亲卫喊道; “帅輦,前压!” “喏!” …… 远处坡地上,并未参与冲锋的郑侯爷得以很清晰地看见下方楚军的大概动向。 楚人的后军,开始撤离。 但与此同时,帅輦的前压,带动了附近一大批的楚军,开始本能地跟随着他们的家主一同前进。 整个楚军军阵里,出现了泾渭分明的撕裂。 郑侯爷伸手指了指下方的场面,道: “自和楚人打仗以来,有一件事,让我感触一直很深。” 身边的剑圣,没说话。 四娘开口道;“主上,是什么?” 缓解了尴尬。 “这些贵族的私军,当他们的家主或者是主家中真正的身份高贵者率领他们时,他们的韧性,确实很可以。” 剑圣终于开口了:“你是在和谁比?” “和乾军比。” 剑圣道:“我虽然不知兵,但你拿世上大部分的军队和乾军比的话,多半都会显得坚韧。” “也是。” 郑侯爷给剑圣大人附和了一下。 “楚军这是要撤了么?”剑圣问道。 “是,那位独孤家的柱国,将一场即将发生的溃败,打成了断尾求生,主动断后。 这打胜仗,顺风局来了,一头猪也能飞上天,真正的本事,在于局势大坏时,如何尽可能地稳住剩下的盘子,让自己少输一点儿。” 四娘开口问道:“主上,奴家率军去堵一下?” 郑侯爷身旁,还有数千骑并未投入战场。 战场容纳就这么大,多或者少这数千骑,并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一般而言,留一支预备队在身边也是常理。 郑侯爷摇摇头,道:“没功夫在这儿追逃了,独孤牧这老东西现在没走,待会儿,他基本也就走不了了。 击溃这支楚军,柱国宝可梦再进一步,我已经满意了。 接下来……” 郑侯爷目光看向范城那边,确切地说,是范城的北面。 “呵呵,可不能让我家的年尧小宝贝给等急了。 我还真怕年尧这家伙见大事不好,说不得又爬蒙山回去,再走晋地绕回镇南关那儿去了。 一次就好, 我也没工夫闲着没事儿做就净陪着年大将军玩转圈圈的游戏。” 四娘提醒道;“主上,我军主力还未脱离战场呢。”言外之意,就是手头现在的兵马还不足,稳妥点还是等下面战局分出结果后再抽调主力北上。 郑侯爷不以为意: “他年尧不是靠着他年大将军的旗号裹挟了一大帮山贼土匪么, 那本侯倒也想看看, 到底是他王八壳亮,还是本侯的玄甲更亮! 对面眼睛又不瞎, 大势在我, 他身边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剩下都有, 打起本侯的帅旗, 陪本侯去抓王八!” …… 范城,范府。 楚人的攻势,消减下来了。 随即,楚军派人来传话,要求屈培骆和范正文自缚请降。 范正文没打算投降,而是开始催促范家女眷们,可以准备上路了。 屈培骆也没想投降,再投来投去,也没什么意思。 二人联手守城这么多日子,这会儿,也早就看开了。 老祖宗先前也杀了人了,这会儿,也颇有一些心满意足的意思。 此时,她一身红衣盘腿坐在桌子上,范府女眷人人手里都拿着凳子,等着进前面的厅房里准备自缢。 老祖宗洒然一笑, 对周围的女眷们喊道: “别怕,老婆子我先下去一步等着你们,你们到时候一个个地下来找老婆子我就行,为了让你们好认,老婆子我今儿个也不害臊了,特意穿上这一身红哩。” 说着, 老祖宗伸手指向了范正文, 道: “孙子。” “孙儿在。” “上鸩酒,奶奶要走了,贤孙儿亲自送奶奶上路吧。” “得嘞。” 范正文端起一碗鸩酒,走到桌前。 四周,范府女眷在此时全都放下凳子,跪伏下来: “送老祖宗!” “送老祖宗!” 老祖宗自范正文手里接过了毒酒碗,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范正文, 小声道: “乖孙儿,等到了下面,奶奶我再好好和你算账。” “奶,要不您就自个儿突围出去吧,您本事大,不是没机会的。” “你放屁,我是没过够好日子,不是没过够日子。” “是是是。” 老祖宗端起毒酒碗, 喝了一口, 咽了下去, 评价道: “味儿,还真不错。” “您喜欢就多喝点儿。”范正文说道。 老祖宗点点头,正准备一饮而尽时, 外头一名范家的士卒奔跑着冲了过来, 对着里头喊道: “家主,家主,楚军撤了,撤了!” “……”老祖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八章 受命于天 屈培骆其实很难分析出自己的心态, 病态么? 可能是,但又不仅仅局限于此。 如果在青滩上,他自刎成功,他应该能得到楚国的传颂,同时屈氏也能得一个满门忠烈的称号。 可偏偏他没有自刎得成; 人这一辈子的定义,很多时候,死,是最为直接妥当的方式。 当然,主要看你死在什么时候。 他没死,自然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将继续演绎,而演绎的进程与结果,就不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了。 他已经扭曲了, 无论是自己这个人,还是日后史书上的自己,都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可是偏偏,他又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自我封闭了一般,想要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分成三份,给完全切割开。 他曾想过,冲冠一怒为红颜,能为自己在史书上留白; 而眼下, 看着她, 看着大妞, 他忽然又有了希望。 他是个畜生,虽然现在人模人样,但骨子里,已经被畜生给完全比了下去。 可偏偏,他是个有眼睛有嘴巴有思想的畜生,和棚圈里吃了睡,睡了吃的那些同伴相比,他多了太多多余的东西。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大妞粉嫩的侧脸。 大妞又笑了; 她吝啬笑,但她又偏偏爱笑。 作为灵童, 她有着超越于常人的敏锐,且这种敏锐在孩提时代,往往意味着超乎于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谁会真的对她好, 谁会愿意在自己做弱小时呵护她,不惜一切保护她, 她能感知到。 这是蛋壳里的幼崽,在自己最弱小时寻求周边强大存在保护一个道理,这是一种本能。 你需要保护谁?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你的青鸾军,已经覆灭了两次; 你的妻子,已经被抢走了; 你的家族,在楚国已经被近乎连根拔起; 可你还活着,并不是借酒消愁一般痛苦的活着,你吃着锦衣玉食,穿着官服,管着差事,依旧是人上人; 无边的黑暗,你已经麻木,可你依旧不由自主地在为这道光的进来,感到内心的欣喜。 屈培骆很想低下头亲一亲她, 这一刻, 他很感激她。 他整个人已经在泥沼里浮沉很久了,无论是周边的环境还是他自己身上,其实早就发散着腐肉一般的气息; 但当她出现时, 他, 依旧虔诚。 最终,屈培骆也没有亲下去,并不是因为她是王爷的公主,而是因为他不想亵渎了她。 她应该永远神圣,永远亮洁, 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 “她很漂亮。”屈培骆说道。 “呵呵。”熊丽箐笑了笑。 她和他的关系,很复杂,可却又在命运的捉弄下,又被强行拉回到一个点。 只是二人都没因此觉得局促与不安,更没愧疚与仇恨。 人,到底是这世上最会随遇而安的存在,无论再艰难的环境,他们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 屈培骆将大妞送还给了乳娘,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怅然若失。 大妞似乎哭了两声,乳娘在哄。 屈培骆的心,仿佛在这两道哭声里,再被那只柔软的手,给拽了两下。 但他没追上去,而是转身,向熊丽箐那边走了走。 “我听说,王府里的先生们,很喜欢世子殿下。” 屈培骆大大方方地把这话给说了出来,丝毫不顾忌靠在墙边站着的阿铭。 阿铭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屈培骆说的是事实。 魔王们对主上的两个孩子,可谓极其区别对待; 连一向最喜欢孩子的魔丸,也没来瞅过大妞,因为大妞身上的火凤气息,让魔丸觉得不舒服,当然这一点点不舒服魔丸完全可以克服,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不可能对魔丸大人造成什么伤害; 可当一个孩子能让你觉得不舒服时,你还会想去亲近她么? 最重要的是, 在大妞出生时,魔丸就已经盯着四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 有和自己羁绊更深刻,和自己最完美契合的孩子在,对其他的选项,不是移除了,而是直接视而不见。 身为家里人,熊丽箐不可能没察觉到家里先生们的“厚此薄彼”; 且她也清楚,这些个先生们,在王府里的地位到底如何之重。 但她不介意,一是王爷喜欢闺女,二是闺女就是闺女,当了母亲后,熊丽箐已经没了女孩时的那种戾气与昂扬,岁月静好,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 见熊丽箐不说话, 屈培骆又道: “王爷今日与我说了,等过一两年,让我出去领兵。” “恭喜你。”公主笑道。 屈培骆也点了点头; 他很想说,大妞以后可以有他靠着; 世家的孩子,甚至是天家的孩子,都是需要靠山的,最直接的靠山就是自己的母族。 只是,屈培骆现在没脸说这句话,只能等了,等到自己拥有那个机会时,等到王府开始真正决定对楚用兵; 那时,才是他屈培骆真正的机会,他会抓住的,他也会证明给她看,也给她看。 等待的时间,他也不会觉得煎熬,因为她会慢慢地长大,她会学会说话,她会学会走路; 屈培骆已经在幻想着, 亭亭玉立的她, 带着其母亲身上特有的那种娇憨气质, 站在那儿, 喊他一声: 培骆叔。 光是这些想象,就已经美好得让他沉醉了。 他会意气风发的,会的。 “以后,我想经常来看看她,可以么?” “这个,得问王爷,不过既然大妞喜欢你,我想王爷也不会拒绝。”熊丽箐说道。 “好。” 屈培骆起身,对公主行礼告退。 阿铭伸了个懒腰,陪着屈培骆一起离开了这个院子。 随即, 屈培骆被管事的给领着出府,阿铭则走入了正院。 四娘不在,因为四娘的月子时间,很短。 晋东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一应的钱粮配给、投入与再生产,都需要四娘这个大管家去操持。 阿铭推开屋子进来时,屋子里,就魔丸在陪着孩子。 这会儿, 孩子正穿着小肚兜靠在枕头上, 红色的石头在其面前翻过去,又翻过来。 阿铭进来时,石头就不翻了。 孩子看见了阿铭,砸吧砸吧了嘴。 阿铭拿出了酒壶,嘴角带着笑意。 而魔丸直接飞出,对着阿铭砸了过来。 阿铭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魔丸一个迂回,再度砸来。 阿铭再度一个闪身,又躲避了过去。 吸血鬼的身法那是没得说,单靠魔丸驾驭着石头想要砸中他,近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魔丸想要闹大,将这里变成双方交战的场所,否则这个闪转腾挪游戏阿铭能玩很久。 最终,魔丸停下了,其身影显现而出,怒瞪着阿铭。 又想偷偷给孩子喂酒了! 你知不知道你给孩子喂了酒后,孩子连奶都不吃了,觉得没滋味! 似乎是看懂了魔丸的意思, 阿铭不以为意道: “人奶有什么好喝的,营养都在血液里,直接喝人血不更省事?” 魔丸听到这话,几欲暴走! 对于四娘的这个孩子,每个魔王都有私心,都希望孩子能够向自己这个方向来发展。 所以,三爷会时不时地盯着孩子的小象鼻看;阿力则关注着孩子的肱二头肌。 阿铭自然希望以后家里能再出一个品酒大师,能和自己共饮。 但很显然,魔丸对这种“诱导”,可谓极其排斥! 无奈之下,阿铭只得将酒壶放在一边,摊开了手,魔丸这才让开。 阿铭走到婴儿床边,将孩子抱起来。 老实说,这孩子没天天小时候那般珠圆玉润,卖相上没福王的福态,只属于平常。 但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将孩子眉心的那颗痣给移除,孩子将变得何等的不平凡。 高冷的吸血鬼在逗弄着孩子,往日的冰冷范儿在此时消散一空。 孩子有些木讷,对于魔王叔叔们的热情已经有了些许的免疫。 他和自己的姐姐大妞不同, 大妞会对需要笑的人笑, 他不会; 他一直是那种……很淡漠的感觉。 除了一些刺激性的事物外,其余绝大部分时候,对身边的人和事,都很麻木。 眼前这个穿着夜礼服的叔叔, 如果不给自己酒喝, 他也觉得很是普通。 这大概就是心态的不一样吧,虽然孩子现在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心态,但他并没有自己正“虚弱”中的那种自我保护本能。 说句不好听的,给他丢野外去,凭着生而入品的体质,再不加封印的话,他大概也能在丛林里茹毛饮血般的活下来。 这就是血统的能力,与生俱来。 三爷开玩笑的那句,刚出生的凤凰也比一头成年的猪强,其实说出的是本质。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对其进行封印的必要性,这孩子已经比寻常这个阶段的孩子缺少了太多孩童性,如果说天天那会儿是懂事乖巧可爱的话,那么他,可谓早早地就度过了这一阶段。 这和家教、陪伴、温暖、亲情无关,纯粹是血脉里的一种自傲未曾经历过尘世间的打磨。 若是没加封印,这孩子不至于成疯魔,但肯定会走入某种极端。 但魔王们就是喜欢他的这种范儿, 孤独, 傲慢, 啧, 这才是我们的本质! “哟,阿程回来了是吧?”阿铭看向屋门那边。 作为魔王之中的双冷,阿铭对梁程的感应,一直很敏锐。 屋门被推开, 郑凡和梁程一起走了进来。 梁程身上的甲胄还没脱,军中的事一交接完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这尊大僵尸对这孩子的看重。 孩子扭头,其目光甚至没怎么看自己的亲爹,而是直接被梁程所吸引,确切地说,是被梁程身上的甲胄所吸引。 甲胄哪怕清洗得再干净,上头也无法避免地会留有密密麻麻的凹痕以及被鲜血和人命浸润过的煞气。 梁程走上前,将孩子从阿铭手中抱过来。 僵尸不怎么会抱孩子,但好在孩子也不求什么抱得舒服不舒服,他双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在梁程甲胄上摩挲着。 这一幕,自然也就落在了郑凡的眼里。 紧接着, 也不知是真的完全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还是因为初次见面,有些克制不住; 梁程的肤色,开始呈现出青色,眼眸里,也有幽绿的光泽在流转,抱着孩子的双手,十指指甲开始变成,嘴角也露出了两颗獠牙。 僵尸体态流露而出,煞气,也在身边变得浓郁。 这孩子没有被吓到, 反而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变得极为兴奋。 “呵呵。” 梁程笑了起来, 开口道; “主上,这孩子和我亲。” 只有真的在意这个孩子,才会去考究孩子到底和谁亲的问题。 阿铭不屑道:“我变成吸血鬼他也一样兴奋,魔丸做厉鬼他也兴奋。” 梁程没被打击到,而是让孩子柔嫩的手攥住自己的长指甲。 不过,在发现孩子似乎想要用嘴去啃自己的指甲时,他还是很注意地挪开了。 他的指甲里,可是有尸毒的。 虽说这孩子不同寻常,但真没必要去让孩子以身试毒。 作为边缘人物的亲爹此时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眼前的一幕,早在孩子还在他娘肚子里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以前魔王们还喜欢嘲讽魔丸带天天,像个奶妈子; 结果这下子,集体变成魔王奶妈。 “喜欢铠甲么?等你长大一点,叔叔给你抢一副过来。” 孩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抱了许久后,梁程恢复人的模样,出于礼貌的,没把孩子送回婴儿床,而是交到了亲爹的手里。 郑凡抱着儿子, 儿子不笑了,也不乐了; 做老子的叹了口气,起初还好,但出生到现在的这些日子,这孩子的区别对待越来越明显了。 所以,当了爹之后,所谓的“一碗水端平”真的是一句最不切实际的屁话。 大妞自己一抱就笑, 这小子自己一抱就仿佛是给自己面子让自己抱抱一样, 自己自然更喜欢大妞一些。 天天小时候也好可爱啊,撅着屁股给自己打,打翻过去再翻回来继续撅; 虽然这小子还不具备具体的思维能力,但似乎提前进入了某种叛逆期。 总之, 不讨喜。 亏你一出生,老子就昭告天下你是我平西王府的世子。 孩子打了个呵欠,似乎困了。 郑凡又抱了一会儿,将孩子放回到婴儿床上。 “主上,关于明年开始的扩军的事宜,属下还需要和您再商讨一下。” 今年是难得的一个平安年,至少对于晋东而言是这样,原先的底子就打得不错,再经过一次充实的积累,明年开始,新军的扩建就将步入正轨。 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主要还是走的是不脱产的标户制,在尽可能节约成本的前提下,将框架给制定出来。 而且,不一定全都得是精锐。 自郑凡领兵一来,亲历的战争中,最大规模的骑兵巅峰对决,就两场,一场是靖南王和镇北王开晋之战,第二场就是靖南王和野人王的望江决战; 两场大战,大燕都取得了大捷; 所以,乾楚是不可能再以大军团决战的方式和燕国交手了,以后,怕是呆仗蠢仗要多一些,所以,在保持原有精锐架构的基础上,可以多拉扯出一些战斗力还算可以的第二梯队兵马。 “好。” 郑凡和梁程走出了屋子。 阿铭也起身,跟着一起出去了,梁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得去酒窖里拿一杯自己储藏的鲜血招待一下。 僵尸也是会喝血的,但梁程只是能喝,却不会痴迷。 很快, 屋子里就只剩下睡着的孩子外加一块红色石头。 这时, 屋门悄无声息间被推开。 本该很忙的瞎子,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红色石头立起来。 一直以来,为了防止孩子被这些怪叔叔给带偏,魔丸可谓操碎了心。 瞎子走到婴儿床边,孩子又苏醒了。 “呵呵。” 瞎子笑了笑,双手抬起; 孩子也缓缓地飘浮起来。 孩子很喜欢这种悬空的感觉,在那里手舞足蹈。 玩闹的时候, 瞎子又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同时还对魔丸解释道; “到底是自家孩子对不对?肯定得给他最好的,你再看看他,肯定不会像咱主上那样更喜欢风花雪月对不? 他现在是还小,但有些事儿,得提前预备着,这样等他长大后,走哪条路,他自己选不是? 咱们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人了,他还没有,所以咱们得给他创造最好的局面与机会,让其尽情挥洒,对不?” 魔丸没回应,只是继续盯着瞎子。 瞎子从袖口里取出的是一块东西; “下旬就要抓吉了,那天会有很多将领来观礼,最近先用这个东西给他当玩具,先培养培养熟悉度。 你看着哈,若是四娘和主上来了,你得把这个先藏好,这东西打造起来可不容易,字儿还是我亲自刻的。” 魔丸依旧不为所动, 但瞎子将那东西放在孩子身边,见孩子抱着它在玩时,魔丸也没反对。 瞎子拿出来的这个东西,方圆四寸,上头纽交五龙; 一角有缺,用金漆补齐; 正面刻有八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零九章 封禅 “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 清晨的雍和宫内,大燕国的皇帝姬成玦,正双臂撑开,吊着长音。 这一幕,听似有些滑稽,但皇帝可不是在吊嗓子,而是在“吐纳”。 不同于真正修行者的吐纳,盘膝而坐,一股气,自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后,再自鼻尖喷出一道白雾,如朝霞露谷间一种自在流转; 对于不会修行的人,亦或者普通人而言,所谓的吐纳,很多时候都会表现得稍微夸张一些,否则就没什么效应。 吐纳结束后, 皇帝又打了一套“拳法”; 这是姓郑的当初教给他的,正如姓郑的一向金句颇多,外加才情横溢的表现,姓郑的给这套拳取的名字,也很有深意——太极。 具体的拳路亦或者叫拳意,很简单,很直接,很易懂,分为三点,为一慢二优三梦。 慢指的是动作慢, 雅指的是姿态优雅, 梦就是打着打着,最好能有一种梦里自己是绝世高手的感觉; 皇帝曾问过魏忠河这套拳法到底如何, 魏公公说自己是炼气士,不懂拳脚功夫,不敢评价。 皇帝又问了陆冰, 陆冰,人如其名,其人因身在宫外,比之魏公公不得不少些圆滑多一些赤诚; 所以,陆冰的回答是:要是臣在外和人厮杀时,对手打出这套拳,他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真正的太极其实是比较刚猛的功夫,拳怕少壮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世上也没多少人能练出“借力打力”的内劲; 平西王所传之拳法,可谓是尽择其肤浅表面。 可偏偏皇帝一有空,尤其是早晨上朝前,就会打上一套。 身子微微的出点汗,精神头,能保持一个上午的康健; 治病时有一种安慰疗法,效果还不能忽视,打完这一套拳后,皇帝觉得自己能沉浸于一种我身体很棒的错觉感之中,精气神方面,能得到很清晰的提升。 简而言之,就是自我感觉棒棒的。 今儿个休沐,不用上朝。 皇帝打完一套后,在寝殿内让宫女伺候着擦拭了身子换了一身轻便的龙袍,随后就躺到了御花园内的那张摇椅上,身边放着一杯香茗。 躺在上头,摇啊摇啊,享受着属于皇帝那难得的空闲。 一般这时候,魏公公会站在外围,外头来的消息,不是很紧迫的,就会被拦截下来,曾伺候过一代君王的魏公公自然清楚其中的分寸。 既能让主子休憩一番,又不至于真的耽搁什么大事,落下个隔绝中外的权阉恶名。 皇宫内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 但皇帝平时国事繁忙,每隔一段时间的探望,更显得公事一些; 当子嗣多了之后, 当父母的,往往会对长子寄予厚望,接下来中间这一茬,感觉上就淡多了,等到年纪上去后,再老来得一子,幼子又会被倾注更多的喜爱。 长子承志,幼子承怜; 眯了个小盹儿,醒来,打了个呵欠,皇帝喝了半杯温茶,坐起身来。 这时,魏公公领着张公公一起走来。 张公公是皇帝在潜邸时的亲信伴当,而皇宫大内的位置,往往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可偏偏自打新君登基到现在,魏公公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张公公,则被一定程度地外放了。 实则,张公公是被皇帝派去了户部下面新成立的一个衙门作为“监军”了。 在做皇子时,为了填补自己亲爹对外战事的靡费,姬成玦早就搞出了类似后世“交子”一类的银票子存在; 这其实不算是开历史之先河,因为当年大夏历史上就曾有一位皇帝,做出过“鹿皮币”,就是在鹿皮上写上价值多少多少两,那这张鹿皮,就可以当多少多少两来用了。 善于经营的皇帝当然清楚不可能以涸泽而渔的方式来搞,否则就会失信于民,国本动摇。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可控的范围内,去进行一些金融改革。 这改革,有些超前,虽然早就在运转着了,多是存在于商贾贸易的渠道之中,但现如今,这个衙门,依旧挂在户部下面,且有张公公的这层身份在,不像是正规的朝廷衙门,更像是专属于皇帝内库之下的一个营生。 这也是为何张公公进来也得由魏公公领着进来的原因,毕竟张公公现在身上有外派的差事在。 张公公带来了账本,请陛下御览。 皇帝翻阅了一下账本,他不是神人,这么多账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洞悉里头的一切,但到底是行家,哪怕底下人清楚皇帝很可能就随手翻翻,心里也有着莫大的压力,账目上做手脚的胆子,就会小很多。 在这一点上,此时的皇帝倒是和那位王爷无二,区别在于,那位王爷是不会看账的。 但王府下面有谁手脚不干净,等待他的就是被扒皮悬挂于城门楼上,其子女亲眷,出标户,打入奴籍,地位更在野人之下。 对外宣称的是,王爷慧眼如炬,洞察了贪污,奉王令行此惩戒。 “主子,这是密谍司最新送来的折子,打东边儿来的。” 魏公公在此时将一份折子送了上来。 密谍司已经退出晋东区域了,平西王府在晋东倒不会对各地探子赶尽杀绝,但会将他们甄别出来,养着控着; 而若是还想一门心思地潜伏什么的,就会被标记成对立面进行剪除; 再加上王府和朝廷的微妙关系,密谍司其实早就退出了晋东地界了,只留有明面上的一支继续在奉新城晃哒,更像是标志着晋东依旧属于大燕的一部分; 王府还给他们那一舵那儿挂了一个牌子,叫“办事处”。 很显然,魏公公之前就已经和张公公对过码了,因为魏公公拿出的折子里,写的是颖都密谍司收集来的线报,主要在于平西王府下的钱庄。 皇帝对自己手下人这般提前通气的行径并不会反感,比起先帝爷军权下放,但其他地方事必躬亲的勤奋姿态,现任皇帝其实更懂得放权的道理。 其继位后,就扩建了内阁,将内阁从原本赵九郎领头的一个秘书处,提升到重臣论资排位拿捏章程的内朝顶级地位;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自己尽可能地抽身而出,让自己只需要统揽全局即可。 在这一点上,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受那姓郑的影响。 没道理自己整天累死累活的,而那姓郑的只要不在外出征,就能过得跟个富贵闲人一样。 嘛,这不公平! 其实皇帝本人也清楚,自己扩建而出的内阁,日后要是遇到了比较羸弱的后世子孙,很可能会形成臣强主弱的格局; 但利大于弊吧,退一万步说,马踏内阁总比马踏门阀要来得简单得多得多。 先前的账目,皇帝只是草草地翻了翻,反而对于这封来自于晋东的密谍司折子,他是仔仔细细地看了。 虽说这些年来,无论是当皇子时还是当了皇帝后,他和那姓郑的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信件往来; 但他很早就清楚,很多时候与自己回信的,并不是那姓郑的; 之所以忍着没发飙,没去生那“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气,是因为回信的人信中的价值,似乎比那姓郑的自己回信,更重要也更细节很多,所以他就认下了姓郑的这种“过度敷衍”。 “他倒是什么都敢做。” 皇帝评价道。 平西王府下的钱庄其实早就成立了,也同样是活跃在商贾贸易之中。 但前阵子,也就是在姓郑的领兵在外时,王府的运转也一直没有停下,甚至,在紧张的备战氛围以及军资聚集筹措之下,钱庄开始发行盖着王府大印的债券; 可问题是,那一场大战,晋东没出兵也没出粮,你紧张个在哪里? 无非是找个由头和风向,将债券给推行下去吧。 走钱庄,将债券转入王府下的各个产业,再由这些产业,继续下放,也可以在王府产业里流通以债券的形式购置商品。 士卒的一部分军饷以及官员的一部分俸禄,已经被以债券的形式发放。 虽说还没大面积地对民间进行开放,但既然做到这一步,接下来这种债券在民间铺开是迟早的事,毕竟士卒和官员,可是时下殷实人家也就是消费人群的主体。 在晋东,这种债券被当地军民习惯性地称之为……宝钞。 折子的最后,还有一条信息,密谍司监查到平西王府似乎正在对天断山脉里发现的银矿进行施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但战争和祭祀,最终都离不开一个财政。 姓郑的明明领兵在外, 可他老家居然还在继续推行着这种极具影响力的财政改革…… 难不成,是姓郑的出征前,就留下了章程? 但他真的放得下心么? 张公公见皇帝陷入了沉思,舔了舔嘴唇,开口道: “主子,这债券之事,奴才觉得……” “你也想做?” “奴才……奴才认为……” “他姓郑的无法无天,只顾着生前,朕也要学他?这是涸泽而渔,涸泽而渔!” 皇帝气愤地说着, “宝钞宝钞,这玩意儿一出来,价值就会打折,他姓郑的活着时候还好,等他姓郑的走了,到他世子继位时,这玩意儿马上就会变成废纸!” 可惜, 瞎子以及四娘都不在这里,否则听到皇帝的这番评价,估摸着都得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管账做买卖出生、善于理财的皇帝,一下子就看透了宝钞的本质以及宝钞未来的结局。 他是皇帝,不能图一时之爽快,现在,张公公手下的那个衙门他还迟疑着,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自然更不可能图眼前之利学晋东的平西王府发什么宝钞。 这玩意儿,自己在位时还好,能清醒地把持得住,但自己的儿子呢?自己的孙子呢? 后世人能忍受得了这种印钞的诱惑? 到时候就是整个财政局面的全面崩盘…… “除非,他会用什么办法给它来兜底。”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边刚刚被训斥的张公公闭嘴不言, 而不通财务的魏公公自然不可能发表什么意见。 “罢了,朕亲写信去问他……问那位吧。” 见皇帝停止了思考,准备起身离开,张公公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道: “主子,还有一件事,未曾入密谍司折子里,而是民间风闻。” “密谍司折子里,不包括民间风闻么?”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力,但皇帝真正的耳朵和眼睛,是密谍司这种番子衙门。 “主子,实乃干系太大,必须得由奴才来亲禀。” “说。” “主子,有传言说,平西王府那边打算铸造一批新钱币。” “钱币?” “以金银币为主。” “这又算得了什么稀奇?” 时下熔炼银子铸造元宝,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当年燕国门阀林立时,不少门阀世家就热衷此事,民间百姓里还有顺口溜,说谁家的银子成色好,谁家的银子黑心坏。 “主子,您看。” 张公公从袖口中取出一枚银币,银币上,刻着双头鹰。 “主子,这枚银币据说是从晋东那里流出的,只不过现在份额很少,奴才已经派人再去求证了。 奴才也是斗胆,拿这未经确凿的事来禀报主子。” 皇帝和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很是敏感; 任何企图挑拨离间的人,都得做好引火上身的准备,张公公这是明知山有虎,也算是赤胆忠心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政治投机的必要了,就为了争宠整倒魏公公么? 皇帝将银币拿过来,在手中掂了掂。 “仿的荒漠之西的钱币制式?” “是,但比那边的,要更精细。”张公公回禀道,“且双头鹰,本就是平西王府的王旗制式。” “呵。” 皇帝不怒反笑, “所以,姓郑的到底有没有出征,难不成替我大燕出兵攻乾,破了上京的平西王爷是个假的?” 他是怎么做到,一边本尊在外头领兵打仗,一边在家里地盘上操弄出这般多的花样的? 皇帝做梦都不可能想到, 这般多的花样, 纯粹是某个大了肚子的女人,在孕期时,实在是无聊,开始进行这方面的改革,纯粹是为了解闷儿。 至于说等男人回来,是否会因这些事而对她发怒; 呵, 且不说那位王爷对这类事儿完全不上心,很多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说她只要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瞪他一眼, 怕就算是她将王府房子点了,王爷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在旁边递柴火。 “主子……” “朕,会亲自写信问他。” 皇帝不以为意地将银币捏在手中,摆摆手, “朕去看看皇后。” “摆驾!” 皇帝来到了皇后这里,皇后此时倒是没在菜圃里忙活,而是正在做着女红。 虽说皇子和公主都不可能缺衣服穿,但作为母亲,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份显适,总得给孩子做点儿穿穿,意思一下也是要的。 再者,自己的长子不在身边,这些东西,更是一种思念的寄托。 “皇后,水放好了么?” “陛下,这才是上午啊?” “朕想泡了。” “臣妾这就去命人准备。” 皇后的宫苑里,最近新修建了一座汤池,姬传业来信说,他和天天哥哥经常一起泡汤,那姓郑的,更是几乎每天都泡。 没多久, 皇帝就赤条条地泡入了汤池之中, 皇后穿着一件薄衫进来伺候。 “自打得知平西王爷大捷之后,陛下身上的担子似乎就卸下来了呢。”皇后笑道。 皇帝点点头, 一边继续把玩着那枚银币一边感慨道: “既然乾楚安稳了,接下来,就是与民更始了。 这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朕, 也是需要的。” “陛下必然万岁长命的。” “这些大臣们喊的话,你我之间就不要说了,自古以来,可曾真正见到万岁不灭之人?” “臣妾说错话了,请陛下责罚。” 皇后也没入汤池之中,和皇帝抱在了一起。 皇帝伸手轻轻提起皇后的下巴, 小夫妻二人彼此之间都心领神会地进入到了那种情调培育的阶段; “朕呐,得养好这身子,可不能累坏了,朕不求活得比那姓郑的长,姓郑的好歹是个武夫高手,又素来注重养生,朕怕是比不过了。 但朕至少得把那姓郑的多熬一会儿,至少得朕走了时,姓郑的,年岁也大了。” “这是为何呢陛下?”皇后的呼吸开始急促。 “朕要那姓郑的就算是入京了,身子也不经用了,哈哈哈哈。” “陛下,陛下怎能说出这种话,还是一国之君呢,羞不羞,羞不羞,不理你了!” “哎哎哎。” 二人虽是天家夫妻,但私下里时,更享受这种民间夫妻的“彪悍”,对那些礼数什么的,压根不在乎的。 皇帝在汤池里自后头一把抱住皇后, 道: “媳妇儿,眼瞅着姓郑的俩王妃都快生了,咱得抓紧了啊,可别让姓郑的后发超过了咱,来,再给朕生一个。” “陛下,这也要比的么?” “怎么不比?” “可不公平啊。” “不公平?” “平西王爷可是有三个王妃,而陛下您,就两个。” 言外之意,就是皇后在劝皇帝选秀。 皇帝也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这意思还是听出来了故意没接这一茬, 反而高声道: “这才能显得朕的能耐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章 怒! “师父,吃饭哩。” 了凡小和尚将饭菜摆好,喊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走了过来,坐下,平日里,师父很是疯疯癫癫,唯独两个时候,师父很清醒。 一是进平西王府时,可没流哈喇子发愣,而是尽可能地法相庄严; 一是吃饭时,师父喊一声马上就到,绝不会靠在那儿继续神游天外。 真疯是真疯, 假疯也是假疯, 人活一世,该疯癫时疯癫,该清醒时清醒,也是一种逍遥自在。 饭菜很丰盛,素斋没错,但也没过于苛刻,油水很足,一些杂烩菜里,还有肉丝,师徒俩也是照吃不误。 葫芦庙正儿八经的和尚就他们俩,还有一些伤残的老卒也被安置在这里; 早些时候,对葫芦庙的安排,王府更多的是伤残退伍老兵的安置地,多是孤寡没什么家人,伤残也重,没办法去操持其他活计比如“狱卒”或者“燧堡看护”这类的,葫芦庙就是个好去处,平日里只需要打水扫地即可。 寺庙里不是没有想过再收一些和尚进来充实法场,但奈何平西王府对这方面一向是管理极为严格,尤其是近两年来,晋东之地几乎成了所有方外之人的禁地; 任何时候,方外之人里,骗吃骗喝的居多,真正有本事的,不是没有,比如乾国后山以及各国的钦天监内,都有不少,他们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云游,有自己的根基所在。 而普通的方外之人进入晋东后,一旦被发现,马上就会被“请”去接受“思想教育”,然后一批一批地打包,投送进雪原,去丰富和提升雪原野人的精神文化生活。 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不是,真没必要直接去挑战最高难度。 所以,偌大的一个奉新城,就一个葫芦庙,使得师徒俩的业务,可谓是相当繁忙。 奉新城有专门的鼓号队,唢呐敲鼓啥的,是有的,前身是军中的司号兵,吹号角擂鼓鸣金的,平日里就承接敲敲打打的这些活计,战时还得被征召入军营捡起老本行。 但宗教仪式上,因为就师徒俩人,所以就尽可能地被压缩了。 很多时候师徒俩得一天去十几户人家,赐福、出殡等等需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师徒俩只能在场念一段经,然后马上赶往下一场,红帐子里最红的姐儿都没他们师徒俩转台快。 至于每天葫芦庙上下的饭食,则是由信众提供,素斋为主,夹杂些荤腥,成本也不高,就这,还得排队才能轮得到送。 香火钱什么的,有倒是有,而且还很多,但葫芦庙每个月都会上交王府府库一大笔税银,对外不能称为税银,这叫取之于信众用之于信众的大慈悲。 也因此,葫芦庙在这种“空中楼阁”的架构下,想向其他国家其他地方的寺庙道场那般,靠放印子钱或者靠土地兼并来扩张,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师徒俩都是有佛缘的,还真有些瞧不上这种发展路子。 饭吃着吃着, 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他面色很白很白,深处,则透着一股子令人很不舒服的红,这是一个纸人。 可这纸人明显具备“活人”的特点,他是自己走来的。 空缘和尚在吃饭时是清醒的, 当下喝了一大口汤, 道: “午后王府的人就要来庙里了,你就不怕?” 纸人坐了下来。 了凡小和尚见状,马上喊道: “下面有水!” 纸人起身,但屁股位置已经湿答答的了。 了凡小和尚叹了口气, “又得给你重新糊纸。” “让你给我塑身,是你的造化,哪怕你是那啥玩意儿转世,但那也是轮回佛,贫道可是世间天道的化身!” “嘁。” 空缘老和尚很没形象地发出一声不屑, 道: “瞧这牛皮吹的,厚厚的牛皮都被你给吹成薄纸了,还吹呢?” 纸人, 就是那个道士。 道士死了,但道士其实没死干净。 这名道士,最开始是以草人傀儡,进入的葫芦庙,和庙里的和尚师徒一顿机锋之后,被老和尚对信众的一句“干死他”,扯烂了傀儡。 其本尊,则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奉新城棺材铺内。 他本想窥觑一下那“无根之人”, 但奈何“青鸟”刚上天, 就遭遇了车轮战一般的天人之战! 先是有老和尚敲钟, 再有小和尚请佛影现身, 随后, 星辰砸下, 本以为要结束了,自己也可以溜了,谁晓得最后关头王府内隐藏的那尊最恐怖的大杀器出手,一把攥爆了道人的鸟。 平西王爷是个很大度的人,但同时又是个狠人; 他可以容忍像肖一波和剑婢以及屈培骆这种的,自己对他们有杀父杀师之仇的人继续活跃在自己身边,收为己用; 但对于企图窥觑自己的孩子的人, 哪怕他真的有天大的用处, 那也是绝不会姑息。 所以,道人被樊力砍下了脑袋; 其辛苦修炼出来的神魂,还被魔丸强行吞下,饱餐了一顿,间接促进了郑霖在四娘肚子里时的发育。 道人属于人间极品,巅峰时,曾和藏夫子是一个层次的存在,可以说,郑霖的生而九品里,有道人的一份功劳,此等补品,真不是权势能够找来的。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道人是真正的方外之人, 道家所追求的归途,是羽化飞升。 躯壳,本就是要舍弃的,寻求一种自我精神上的无拘无束。 所以,道人还有一部分,很小很小的那一部分,被保留了,保留在了其最后的一道分身傀儡,也就是这个纸人里。 纸人,现在就是道人。 但真正的道人,已经死了。 他的修为,他的肉体,已经被平西王府碾压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纸人这一点,继承了其部分的意志,但已经无法翻腾出什么浪花,稚童拿个打火石都能给现在的他给点了。 没了过去,因为已经失去; 没了未来,因为他连水都沾不得,也不可能再修炼,甚至是恢复,都不可能。 只能继续以纸人作为载体,飘啊飘啊,执拗地继续他的骄傲放纵。 按理说,就是这纸人,本就是最后的一个玩物,在本体消亡后,它也应该随之很快消散,但它却飘到了葫芦庙。 葫芦庙里的这对师徒,还真收留了他。 不是师徒俩故意收留王府的敌人图谋不轨,而是因为师徒俩清楚,道人已经没了,在这个基础上所进行的收留,无非是出于大家同是出家之人的情谊吧。 每半个月,小和尚都得亲自为纸人念诵一段经文来进行加持,否则纸人也将不复存在,道人现在的存在,就是这般的可怜且无助。 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依旧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心境不以外物而移,这一点,道人确实是做到了。 “我现在很舒服,真的,老和尚,要不你也一起?” 老和尚对着纸人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师徒二人继续进食; 小和尚吃得快一点,放下碗筷后。 老和尚继续悠哉地自己的汤泡饭, 问道: “徒儿,咱们再合计合计,给平西王立个什么佛好呢?” 立佛, 这意思是已经不再仅仅满足一尊平西王爷骑着貔貅的雕像了, 而是想要在佛门经典里,给平西王爷找一个“佛转世”的身份。 自古以来,方外之人往往很喜欢做这种事,这是他们所能给予的,最高荣誉加持。 但每个圈子,有趋炎附势的人,自然也就有正直的人。 所以, 饭桌旁的纸人直接骂道: “真不要脸!” 师徒俩,一同无视了现在连张脸皮都没有了的道人。 小和尚建议道:“罗汉?” 老和尚摇摇头:“低了。” 罗汉一般是以武将的形式出现于人间,行雷霆之法,做金刚怒目,荡涤世间污秽; 但很显然的是,平西王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就超过了这一等次。 “菩萨?”小和尚又道。 菩萨寓意教化世人,匡扶秩序,多化为人间宰辅,辅佐君王。 老和尚又摇头道:“就怕王爷不想做菩萨。” 其实, 老和尚很想对自己这个徒弟说, 你丫的当初是你说想要立国教的啊! 但老和尚也清楚,那一日的徒儿并非是自己的徒儿。 所以,看似是师父在让徒儿出主意,实则是师父在按照徒儿的意思在做,但徒儿自己并不知道。 “他不会要的。”纸人说道,“他这人,不敬鬼神,也没兴趣当什么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句话谁都会说,但不是谁都能真的做到,但他能。 你们就不要白费功夫了,小心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小和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老和尚犹豫了,想再坚持一下,不过还是默认暂时放弃了这一提议。 …… 午后, 已经自泰山祈福归来的王府众人,来到了葫芦庙。 今日,是王府公主和世子殿下抓吉的日子,所以仪式上,也不能少,当然了,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大妞出生时,葫芦庙里的这对师傅帮了忙,这个情,得还。 锦衣亲卫提前净了场,今日葫芦庙不对外开放,但依旧有不少百姓在庙外头跪拜,在大家伙看来,庙里进了王爷,这佛也能跟着灵验不少。 郑凡走入庙里,打了个呵欠,打上辈子他就有这个毛病,一进庙,就犯困。 后头,被福王妃抱在怀里的郑霖,也在打着呵欠,他也困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动作神情上完成了同步。 福王妃一开始抱过世子殿下时,心里还在想着,这是否是一种对自己的试探? 现在,她有些确定了,是真的让她带孩子。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而是真的受宠若惊,一般来说,大户人家里,抚养孩子,是嫡母的天职。 哪怕是在天家,也经常会将其他妃子生的孩子送到皇后跟前来抚养,当然不需要她们亲自来带,自有仆人嬷嬷料理一切。 但孩子自小在谁眼前晃悠,那日后自然也就会跟谁亲。 不过,福王妃还是很佩服王妃的这种大气。 哪怕才入王府后宅一天,她也瞧出来了,王府后宅真正的话事人,是这位风四娘,就连出身大楚皇族的熊丽箐,在她面前,也只是个妹妹。 其实,事情本就没那么复杂; 四娘是真的对自己这个儿子……烦了。 母亲必然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正如再相爱的夫妻也会拌嘴一样,对孩子,在乎是在乎的,可烦也是真的烦,偏偏这小东西生出来后,还不能再塞回去。 和其他魔王不一样的是,孩子毕竟是她孕育出来的,可能就少了那一份滤镜,交给福王妃带,是最好的选择。 柳如卿那里空着,可以方便主上去听听戏,这个小妹妹虽然是寡妇入府,但年轻还知礼数,总不可能将孩子丢那儿拴了她,福王妃是新进门的,这等差事,自然是她该承担的。 王爷和梁程在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聊过年时将要举行的晋东阅兵的事。 熊丽箐抱着大妞,福王妃抱着郑霖,在一众嬷嬷的陪同下,开始参拜庙里的佛像。 该投香火钱的投香火钱,该拜一拜的拜拜。 孩子还小,不懂事儿,那就得由大人来帮忙拜。 这也不算是什么封建迷信,因为真正的封建阶级,其本身是不信这个的。 比如熊丽箐自己本人,就不信这个,但这并不妨碍她为了大妞认真地对待庙里的每一尊佛像,就当是……一种习俗吧。 福王妃则替代四娘,给孩子拜佛。 大妞在母亲怀里,看着面前各类佛像,觉得很是稀奇,时不时“咯咯咯”的笑着。 但福王妃却留意到,自己怀里的世子殿下,看着这些佛像,没有小孩子看稀奇的劲头,而是微微蹙眉。 是的, 这孩子眉毛还没长全,但却真能给人看出来他在皱眉。 一副, 很不屑的样子。 似乎这种礼拜,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抗拒,是一种……折磨。 福王妃觉得可能是孩子受不了庙里的香火气息吧,也没往深处去想。 走过罗汉殿,继续往里的途中,有一处堆着纸人的地方。 葫芦庙里也负责扎纸人的,但不会多,因为师徒二人以及庙里帮闲的老卒们也忙不过来,且奉新城内的棺材铺是提供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啥都有。 和念经一样,谁家办办事儿,就来葫芦庙用香火钱换一个纸人回去做个代表,所以活计也不大。 原本怏怏不乐的世子殿下,在此时却忽然来了兴致,竟然罕见地主动笑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向外钻,还好福王妃抱住了。 而这边弟弟的动静也吸引到了旁边被熊丽箐抱在怀里的大妞, 大妞有些疑惑地也跟着看向那边的纸人堆, 少顷, 大妞也兴奋起来。 在大人眼里,俩孩子是看着纸人稀奇好玩,可却未免有些晦气,纸人在成年人世界里,总是有些不好的联想。 可大人们却不清楚,这俩灵童,到底看见了什么。 “走吧,去里头请牌位去。”熊丽箐吩咐道。 “是。”福王妃回应。 王府的每个家庭成员,在葫芦庙都有属于自己的长生牌位,连天天都有。 当一行人继续往里走时, 似有一阵风吹来,一个纸人微微晃动了一下。 而被福王妃抱着进去的郑霖,脑袋枕在福王妃的肩膀上,目光,仍然看着身后的纸人堆角落。 他似乎本能地想要脱离这个女人的束缚, 去将那对他抱有敌意的东西给撕碎; 但在下一刻,其眉心的那颗红痣却微微亮了一下,孩子刚刚鼓起来的气力,却在一时间消散于无形。 这是封印的效果起作用了。 孩子有些疲惫地靠了回去,不再看那个纸人。 王府一行人在葫芦庙里耽搁的时间也不久,老和尚也没提出“贫僧夜观天象得到佛祖点化才知道王爷竟然是某某佛转世的真相”; 所以,结束了参拜后,王府一行人很快就打道回府。 但抓吉仪式还不到时候,且按照正常流程,拜完了神佛,得拜先人了。 最早时, 在郑凡和许胖胖的吹嘘中,他是镇北侯府的家丁出身,其祖父郑芝龙其父郑成功; 后来许胖胖调查过,侯府家丁里没这俩人; 当然,那时候伴随着郑凡的崛起,平西王已经逐渐成为“黔首上位”的代名词,就跟另一个时空里的朱重八一样,出身低微已经不是黑历史,而是光荣史了。 但,王爷不是没有上一辈。 王府地下,就有一位,从极早的时候,就成为“长辈”,默默地以“在天之灵”与“在地之灵”相结合的方式在保佑着郑凡一家子。 只是对他的祭祀,没必要大张旗鼓的了。 地下密室的甬道内, 郑凡第一个走了进去,亲自点香,摆上贡品,那口棺材,安静地躺在那里。 即使如今身边有十万大军了, 即使身边有剑圣了, 但郑凡一直未曾忘记棺材里的这位在他刚到这个世界最弱小最危难时,给予过自己的关怀。 这一次,没去葫芦庙的四娘也来了。 魔王们从不会承认自己的辈分低,但作为郑凡的妻子,她得在此时表现出自己的礼数。 福王妃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安静地抱着孩子,默不作声。 “你孙女儿孙子来看你来了,以后,等他们能走路了,就让他们自己下来找你玩。” 这是天天的成长模式; 眼下,倒是可以复制过来,毕竟,自己的这一儿一女,都是灵童,不用担心被冲了煞。 “放上来吧。” 郑凡说道。 熊丽箐笑了笑,主动上前,将大妞放在了棺材盖上,她刚入王府时,就拜过自己的这位“公公”了。 有着驭兽历史的大楚皇族,对这类家族保护神一般的存在,自然是亲近的。 福王妃一开始有些发愣,见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郑霖也放在了棺材盖上。 大妞很是好奇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且再度激发出了她的本能, 她用小手拍了拍棺材盖, 对着下面主动笑了起来。 而这时, 让福王妃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棺材盖里,竟然传出了“沙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指甲在划着棺木。 福王妃看了看周围人,见大家伙都很平静,也只能强迫自己跟着一起平静。 郑霖则木讷了不少,就坐那儿,眼睛睁着,却不动。 这一幕, 让当爹的无法忍了, 提起儿子, 对着儿子屁股蛋儿就是两巴掌下去。 郑霖被打了,扭头看向郑凡,目光,有些沉。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教训护食的小狗崽一样,它很可爱,但有时候,你能感知到他的怒气。 “呵。” 郑凡见状,再度下了力气抽打。 但或许是当爹地再打屁股,也和亲娘拿针不能比,毕竟作为五品绝世高手的平西王爷不可能对自己亲儿子下死手。 所以,郑霖依旧不为所动。 而这时,棺材里似乎也传来了回应,摩擦的声音变得有些舒缓。 像是在劝阻郑凡不用这样。 边上的四娘,默默地掏出了针,准备上前。 地下更深处, 那座囚笼里, 黑甲男子一只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自打上次薛三用鲜血浇灌了一下他换取他出手掐爆了道人后, 他的活性,似乎得以恢复了一点点,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会陷入永恒的死寂,现在偶尔可以自主地进行一些反应。 黑甲男似乎能够察觉到上面所发生的一幕幕, 嘴唇微张, 带着不屑, 无声地道了一声: “废……物……” “废物”俩字,自然是对那位平西王爷的。 因为其身边其他人,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几次三番的下来后,唯独那个站在主位的人,只是个五品武夫…… 这点修为,在黑甲男眼里,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然而, 就在这时, 正被郑凡提起来打屁股和亲爹憋着气的郑霖, 忽然间极为愤怒张牙舞爪地开始了大叫: “啊啊啊!!!” 小孩子的叫声,必不可免地带着奶声奶气;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是孩子被亲爹打了在哭喊。 但亲爹在此时却惊愕住了, 因为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儿子目光里的怒火和歇斯底里,像是被触动了逆鳞的野兽,正对着仇人咬牙切齿。 不是对着自己这个正在打他的亲爹, 而是对着深处的, 那尊石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今晚写不出来了,明天补 原本自京中骑出来的那匹貔兽,在中途就已经拉胯了。 黄公公也早就在驿站换了几次马后终于过了望江,但没去当年闻名天下的销金窟现在也逐渐恢复生气已然有三分原有气象的玉盘城落脚,而是一口气错过了玉盘城,到了玉盘城以东的一处村镇,这才停下来歇歇。 其实,不该歇的。 人没死,就得继续颠簸前进,毕竟,搁自己手头上的旨意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国大事”,丝毫不得耽搁。 可问题是黄公公小腹位置疼得实在不行,宛若有人拿着针在不停地来回穿扎一般,脸色也泛着白色不见多少血气; 在肉眼可见的可能暴毙的情况下,黄公公不得不听从下属的建议在这村镇旁歇一晚上。 圣旨很重要,但宣旨太监弄出个中途暴毙的事儿,你让谁去宣旨? 这也会影响到圣旨的神圣性,甚至是有效性。 毕竟,伪造一封圣旨,真的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难的是什么,是你很难伪造出一个宣旨的人。 这个人,有级别,有大家公认的地位以及匹配这个圣旨的资格,先认人,认了人后,再认圣旨的内容。 就比如你让一个田埂老叟,哪怕他拿着真的圣旨出现在达官显贵面前,人家会认么? 这里头,在朝廷内,早就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对套体系。 所以,黄公公本身也是圣旨的一部分。 真不是说他怕死、惜命,亦或者累坏了,实则是为了皇命,得在宣旨前保住自己的狗命。 落脚的村镇里有一个小军堡,围绕着这座军堡有一片规划出来的军屯区,而且村镇对外来人的审核很严格,不过,在验明身份后,军堡的什长主动将自家的小院给腾出来让黄公公等住进来。 黄公公被手下搁在床上,出来的匆忙,身边一没带御医而不可能备上齐全的药材,倒是为了长途赶路故而补气的丹丸带了不少,可问题是这玩意儿虽然也说是药,但黄公公刚开始发病时就喂了两颗结果马上就疼得更厉害了,下面人也不敢再给公公喂了。 那位什长得知后,找来一个老卒,这老卒过来瞧了一眼,然后就找来一些草药开始煎药。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时辰的黄公公等来了一碗绿油油的药汁,还没喝就嗅到了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味儿,但黄公公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捏着鼻子一口闷了个干净。 又躺了半个时辰后,嘿,不疼了! 有手下侍者去向那老卒打听药方,老卒解释道:这屯田的村儿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亦或者甭管鼻子还是嘴巴亦或者耳朵哪怕摔断了腿啥的,他都这样煎药; 喝了顶用,也就顶用了,喝了不顶用,那就去附近的大镇上找大夫,军屯儿里戍卒是有标户户口的,那些没标户户口的屯户民就借用士卒的标户身份去看病拿药,也不花钱,王府管着的。 那位侍者听到这里,一时忘记了自己来问话的目的,还很诧异地道: “这样冒名顶替岂不是欺骗了王府?” 老卒笑笑,道;“自然不可能尽着给人用,用得多了,也会出事儿,上头也会查下来,也就是亲近点的关系才能准人家蹭一下。” “那刚刚的药?”侍者又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也不晓得能有啥用,这世上,绝大部分的毛病,喝了药,自己就能扛去个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三三两两,真正的大夫能看的,其实也就是个对折再打个对折,阎王爷真要收你的命,再怎么样命也都是没了。 我等黔首对待病痛,基本就是这个态度,能扛就扛,能忍就忍,年轻一点的,实在不行时就去找个大夫试试看,年纪大的,家里人愿不愿意去请大夫先不说,就是老人自己也会拒绝去治疗的,到年纪了,不折腾了,该没就没了呗。 也就当了标户,能有这份保障了,所以并不知道多少后生娃子都在等着机会,等王爷一声令下征兵去打仗哩。” 侍者点点头,明白了自家干爹不是遇到什么乡野高人了,而是干爹自己运气好,病痛下去了。 见侍者不说话了, 老卒开口道:“要打仗哩。” “啊?”侍者刚出了神。 老卒“呵呵”一笑,脸上既带着不屑又带着骄傲,道:“西边的家伙们不经事,打了败仗,这不,接下来就指望着咱家王爷嘞。 我是年岁大了,上不得战场了,但村儿里那些屯户的后生娃可都在盼着呢。 这些日子,像你们这般的信使,落脚咱这儿的也不是第一批了,瞧出来了,那边的人,慌喽,哈哈。” 老卒显然不知道这支信使队伍的身份,只当是其他太守派往这里送信的人。 那位什长在得知宣旨太监身份后,也被要求不准向四周人告知,只允许向后方传递消息。 所以,在老卒看来,这些人富贵是富贵,身份不一般是不一般,但毕竟和他扯不上什么干系,晋东之地,王爷脚下,对外来户,可没低三下四去巴结的必要,更没这份觉悟。 侍者回到了屋内,如实禀报了。 黄公公听到这话,笑了,道:“到底是陛下保佑了我这奴才。” 周围人纷纷应是。 其实,这是三爷不在这儿,要是三爷在这儿,说不得就掏出了自己的剪子,来,急性阑尾炎是吧,三爷给你割了,小手术啦,就跟割苞皮一样; 啥,你不知道那是啥皮?那三爷我就顺手帮你把那碍事儿的皮也割了算了,咦,你皮嘞? “离京时,京内氛围很是压抑,初入晋地时,晋西之地,可谓风声鹤唳,甚至连乾楚联军是不是要打入南门关的谣言都传起来了。 到了晋中,颖都那边倒是还好些,许太守确实是个能人,一切都有条不紊,辅兵粮草民夫都已经在准备着了。 你说说看,都姓许,咱那位许青杉许钦差怎么就这么的废物呢?” 黄公公是宫里大家,消息自然是灵通,哪怕是在和自己的几个侍者聊这些时,也决不会轻易踩人。 但黄公公清楚,那位钦差大人在之前就已经吃了陛下的挂落,差事办得稀烂,本来携大势收归地方部分军权本该不难,温水煮青蛙都不会么,非得闹出这般大的阵仗和是非; 能做到钦差外放的,自然不可能是蠢货,之所以会做成这样,无他心急想表现耳。 原本,等待许青衫的应该是被调回京冷藏,仕途上打上一个“办事不利”的标签后,以后就很难就什么作为了; 但这事儿一闹,他的下场,呵呵…… 黄公公又有些欣慰道: “好在进了晋东后,王府这边的军民心气儿依旧高涨,咱家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这其实没啥,先帝爷在时,咱大燕也不是没打过败仗,打了败仗不要紧,再打赢回来就是了,到时候面子里子,还是攥在咱大燕手里。 先帝爷有靖南王镇北王,咱陛下不也有平西王爷么。 如今这局面,在咱家看来,无非是乾楚两国不服于大势,想要垂死挣扎罢了,咱们呐,就请平西王爷出来,好好教教他们做人。” 黄公公知道,京内不是没有其他声音,比如让大皇子亦或者青霜乃至是李良申等这些大将挂帅去安定南门关局面,因为当年的平西侯已经是平西王了,再请平西王出山,那平西王真的就直接对等当年靖南王的地位了。 只是,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因为甭管是再如何反对平西王自诩亦或者真正忠心耿耿担心藩镇彻底坐大为皇权着想的大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当下大燕,威望最高,最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的,就是平西王。 而且,这个时候再鼓噪推选其他人选去南门关,处理好了那还还说,要是没处理好,这些此时鼓噪声势的,事后,一个个都跑不掉。 这是拿自己的身家去对赌,一时脑热愿意压上的大臣毕竟是少数。 且一大部分官员还是持老成之见,先让平西王爷出来安定局面最好,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梁国那边的事儿还好说,真要弄得晋西大乱乃至动荡整个三晋,先帝爷在时好不容易打下的三晋之地再得而复失,大家伙都得成大燕的罪人。 “不疼了,咱继续赶路吧。” 黄公公起身了。 下面的侍者们没敢再继续劝,马上收拾东西通知外头的护卫。 出了什长的家门,翻身上马,黄公公大喊一声: “王爷,奴才又来了!” … “王爷……奴……奴才……奴才………来了………” 来时,一路辛苦,但也是意气风发; 脑海中,憧憬着像当初范城之战时自己亲自冲锋斩杀一敌的豪迈; 一切一切的美好, 等到终于进入了奉新城, 终于来到了王府门前, 看着在通传后依旧紧闭着的王府大门, 看着门口那两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反着光泽的石狮子, 黄公公近乎哀怨般得呼喊起来。 不, 不, 不要这么对待咱家啊! 王爷啊,王爷啊,咱家不要啊,咱家不要啊! 黄公公跪伏在地上,手里捧着圣旨封盒。 王府门口,锦衣亲卫持刀而立,外围,更是有一众百姓在围观,将这里堵得个水泄不通。 瞎子在盛乐城时,就开始收编说书匠人,话剧形式出现的表演方式也早就在晋东风靡,连玉盘城内也开了分馆; 因为瞎子深知宣传高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去占领的精髓; 在这段时间内, 奉新城以及雪海关、镇南关这两处也有军民定居点的区域,茶楼、社戏等舞台上,宣传者已经按照瞎子的指示精神,将事情的“原委”给宣扬了出去。 不过,你不能说瞎子又在搞是非,因为瞎子真的只是宣传出了“真相”。 皇帝选派的钦差,和肃山大营的宜山伯为了争权闹了起来; 梁地生乱后,皇帝亲自提拔起来的总兵……冉岷; 这里冉岷还加了人物润色,比如其当年为了巴结上官,不惜杀了自己的妻子; 而且瞎子还艺术加工且碰巧还真加工对了,就如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仿佛司马公就是那把锄头一样,瞎子给冉岷加了一句:平西王可为,岷,亦可为! 这事儿也真没冤枉冉岷,而且这人现在生死不知,大概率也战死了,就算没死,他这次的罪过是不可能再翻身了的。 毕竟,他不姓姬,其他人,是没大皇子那般的好命的。 所以,对这种人,就直接痛踩吧,贴反派的标签! 事情的原委就是,皇帝亲自选派的钦差和真正会打仗的宜山伯闹了矛盾,宜山伯不得不闭门在家,皇帝提拔的总兵是个废物,竟然自以为能和自家王爷相比,结果贪功冒进,中了埋伏; 忠诚的大将李富胜,为了救援他,为乾楚联军所围困,厮杀多日后,为国捐躯。 接下来朝廷怎么办? 必然是请咱伟大的王爷出山啊! 就是这个故事为主题, 茶馆、酒楼、戏台,乃至于红帐子里的姐们儿,都在一遍遍地向百姓们宣扬这一“经过”。 保证故事精彩的几大要素都有了, 传统意义上的大反派,嗯,如果在燕地,燕人对姬家皇帝的感情是很深厚的,但也可以改变成皇帝是好的,是那几个宰相或者哪个大臣蒙蔽了圣上,但在晋地,晋人对姬家皇帝可没太多的敬畏和情感。 总之,皇帝就是里面的幕后大反派,钦差和那位冉总兵就是现实里的真正俩反派,李富胜李总兵则是用来赚取眼泪和同情以及加深故事悲愤情绪的牺牲者。 矛盾,很凸出,情绪渲染,很强烈; 最主要的是爽点, 那就是晋地百姓听故事看社戏最喜欢看的,自家王爷关键时刻出场打败一切对手,百姓们每次都期待这个结尾然后发出剧烈的欢呼。 这个故事后头就是: 你且等着,你且瞧着, 朝廷的那帮废物,最后还得来求咱们王爷出山! 故而, 当黄公公在进城前,换了宦官衣服,仪仗也打出来进城后,一下子发现百姓们马上向他这里聚集了过来,一路聚集到他来到平西王府前面。 若非黄公公不是第一次来奉新城了,可能还会认为这里的百姓无比渴望感受到天威呢。 当然, 现在黄公公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他很委屈, 他很难受, 他想哭, 而且已经哭得涕泗横流了。 咱家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咱家压根就没想到啊; 多少和咱家一个年份的同僚艳羡咱家上次接了靖南王的那个圣旨最后没死,反而平步青云起来; 可谁晓得,欠下的,还得补啊! 天呐, 还不如病死在路上呢,这脑壳撞石狮子上,真的会很疼的啊。 “王爷啊……王爷哎~~~” … 王府大门后头, 陈道乐和何春来站在那里,瞎子则坐在台阶上,剥着橘子,教育这俩孩子道: “此举不是为了跟风靖南王,也不是咱主上为了耍威风,嗯,咱主上可能有这个需求,但当年靖南王爷,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儿的。 而当年之所以要让俩宣旨太监撞死在石狮子上,本身就是一种宣泄,帮那些有袍泽战死在望江的士卒宣泄心中的怨气。 先皇故意没让靖南王挂帅,选择了大皇子挂帅,最后打了败仗; 这口气,得宣出来,否则接下来的兵马,就不好带了。 跟现在一样,去年开始的收军头子地方治权,今年变本加厉,钦差和宜山伯闹出了那档子事儿。 宜山伯自己也有错,甚至错更大一些,但真要打仗时,用的可是那些丘八,你得让他们觉得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你得帮他们将这口气发出来。 宣旨太监,是皇帝的脸,这就叫抽皇帝的脸给那群丘八们看呢。 这样,大家心里才能舒坦,同时,自己还能借这个机会立威,表示你连皇帝的旨意都不鸟,这下面的地方军头子和地方官吏,见了你就像是见了兔子一样,托谁的关系都不好使,自然全心全力为你效命了。” 何春来与陈道乐听着不停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深感受教。 这时,陈道乐开口问道:“王爷会让那位公公就这么……” 瞎子闻言,将橘丢向了陈道乐,何春来见状,心里长舒一口气。 “要真这样,就好了。” 真能做到像靖南王那般万事绝对不留情,他瞎子的夙愿,大概就能很早达成了。 可惜了,主上不是这样子的人。 如果是陌生脸孔的红袍大太监来,那撞死也就撞死了吧,主上不会放在心上。 但奈何主上和黄公公在燕京城打过几次交道,在晋地也打了几次交道,这黄公公也很上道,虽然不能晋级,但他很会舔。 多半,主上不会的。 只是,你硬要主上变得和靖南王一样,似乎也不美,至少对于自家这些魔王而言,生说就失去情调了。 有时候, 瞎子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彷徨和矛盾,可能,这就是事业心和生活心的碰撞吧。 但换个念头想想,这就像是家里,得有一个人懂得生活的品味,同时还得有另一个人斤斤计较着茶米油盐,这样日子才能过得安逸安稳。 如果都是前者,那日子无法长久,如果都是后者,那日子未免枯燥。 就像是主上可以尽情地真性情,自己去当那一双白手套,也挺好,反正自己对当个好人,没什么兴趣。 随即, 瞎子笑了,起身,微微躬身。 … 黄公公不哭了,泪干了; 黄公公不喊了,嗓哑了; 他开始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边观望着这俩石狮子,看看哪个更顺眼一些,兴许,能给自己临死一撞的些许温柔。 圣旨封盒,放在一边。 宦官服,也脱下了,连靴子,也摆在了边上。 黄公公带来的护卫没阻拦他,黄公公的那些侍者们则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身为天子家奴,这是你该受的,也是你该做的。 圣旨无法宣达,你压根就没理由活着回去。 外围围观的百姓们在此时也屏住了呼吸,静待接下来的时刻; 一身白衬的黄公公先朝着西边燕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又朝着王府,磕了两个头; 最后, 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黄公公往后倒退了数步, 点点麻油油菜开花, 选中右边的了。 也不晓得,哪个倒霉蛋会接替自己,去撞那左边,嘿嘿。 黄公公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蓄力,然后,冲! “吱呀……” 王府的门,打开了。 这一刻, 得亏黄公公修炼过炼气之法,比常人反应更敏锐一些,当即脚尖一拐,整个人错了一个身位,没撞到石狮子上,而是“噗通”一声,摔在了台阶上,又滚落了回去。 这额头啊,手臂啊,青肿破皮了好几处。 四周, 锦衣亲卫跪伏下来, 外围,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们也都齐齐跪伏下来。 滚了个七荤八素的黄公公在此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双脚交叉拐着却强行抬起了自己的脖子立起了自己的脑袋; 一身玄甲的平西王走出了自己的王府, 玄甲的肩上,挂着装饰用的白穗,象征着王权的至高与神圣; 但在黄公公眼里, 数年前看似尘封却一直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再度浮现; 依旧是这两尊石狮子,依旧是一样的台阶,依旧是四周不近人情面对圣旨也不会下跪的亲卫士卒, 依旧是在此时开启的王府大门, 依旧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带着无上威严的男子; 就连那随着风轻轻飘荡的甲胄白穗,也在恍惚间看作了曾经那位的飘逸白发。 乃至, 往大了看, 依旧是国事遇艰, 依旧是圣上指望, 依旧是全国期盼, 岁月的年轮,对于此时的黄公公而言,宛若调皮的孩童,向前拨动了几圈后,又给向后拨回了原点; 一路艰辛,经历病痛折磨,又恰逢大悲大喜之下的黄公公,神思陷入了某种恍惚, 却又不得不激刺起来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下一刻, 竟然开口喊道: “靖南王爷……接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 剑圣的叹息 郑霖还在继续对那尊石门“咬牙切齿”,虽然呈现出来的真实模样,过于奶凶奶凶。 不过,郑凡这个当亲爹的,在此时还是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亲生父子之间,是有一种无形羁绊的,哪怕你孩子不会说话,但你似乎就能够懂得他意思一样。 同理, 能够看清楚且看明白郑霖这一番表现的,也不仅仅是郑凡一个人。 最终, 等到“祭祖”结束,郑凡带着王妃们抱着孩子离开了。 走在最后头的,是樊力、阿铭和薛三。 三爷小声嘀咕着: “主上以前靠咱,然后找了个干爹靠,再找个干哥哥靠,总觉得,等以后孩子们长大了,主上还能继续靠孩子。 这辈子,能靠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哎哟,真叫人羡慕。” 这不是在讥讽,也不是调侃,而是发自真心实意。 这运数,这命格,真是逆了天了。 但仔细想一想,或许这正是主上最厉害的地方。 按照上次那个“爆鸟”道士所说, 主上是无根之人,为天地所不容,在你弱小时,会很容易发生点意外让你早早地夭折; 也得亏主上能一直傍得大山做依靠,否则纯粹靠魔王们自己,前几年还真可能扶不住。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见招拆招吧。 樊力点点头, 道: “公主命好。” “对,命好这事儿,是真学不来的。”三爷扭了扭脖子,默默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把军刺,问道,“你说,抓吉时,咱干儿子有没有可能选我这把军刺?” 抓吉,只是一个仪式,一个流程,带着某种美好的寓意; 但对于郑霖而言,可并不仅仅这般简单。 他一出生,就是世子殿下不说,还有这么多早就翘首以盼的魔王叔叔。 无论是日后的抱负或者叫野望,还是成长过程中的兴趣爱好,不能说已经被安排好了,但至少说,已经处于热拍的阶段。 “为什么不是药剂师?”阿铭问道。 侏儒的形象总是和冒着绿泡泡的大缸很契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所以,军刺上我淬了好几种毒。”三爷说着,将军刺放在自己唇边用舌头舔了舔,这毒,没伤口不进入血液,就没啥问题。 “你准备的是什么?”薛三问阿铭,“美酒还是人血?” “酒。”阿铭回答道。 “那你真是低调了。”三爷评价道。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我不信主上和四娘会同意让我把人血放在台面上,同理,我也不信你的这把淬毒的军刺能摆上去。” 三爷忙醒悟过来:“艹,莽撞了。” “阿力,你准备的是什么?”阿铭问道。 “没准备。”樊力说道。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樊力挠了挠头, 道; “因为晚了。” …… 今晚, 平西王府内张灯结彩,宛若白昼。 对于一向喜欢安静的王府而言,真是难得有这种热闹的排场。 王府治下,除了新赴任雪海关镇南关的公孙志与宫望外,其余高级将领,近乎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集结于奉新城述职。 敢这般搞,也是因为有底气。 雪海关不破,雪原就没有事儿; 镇南关范城只要还在手中,楚国就冒不了泡儿; 西边儿, 除非姬老六被一连下了三个降头还得一口气闷了一缸猪油,否则绝不可能在此时动手削藩,且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搞这一手,凭借着瞎子和四娘早早构筑起来的情报与人情网络,这边也不可能被瞒住。 所以,平西王府才可以整出这种各路好汉齐聚聚义厅的戏码。 当然,这也是前两年南征北战,打出的安逸格局。 晚宴开始, 武将们坐在一起,王府之下的文官们也坐在一起,大家吃着喝着,井水不犯河水。 文武分制在此时已经出现了雏形,平西王自己,是靠着军政一把抓起家的,但接下来,王府以标户制度为主体再辅之以其他各项制度,可谓是极大削弱了各路大将对地方上的治权。 简而言之,我走过的路,走完了就把路堵死,让后面的人无路可走。 将领们自是不敢去恨自家王爷的,只能和这群文官们不对付,可偏偏王府文官的老大是北先生,这帮武夫们也没敢太造次,大家就互相不鸟呗。 当王爷本人出席时,两方人这才主动聚集起来欢迎。 “都坐,都坐。” 王爷安抚众人坐下,然后持一杯酒,每个桌子每个桌子地都敬一下,基本桌上所有人一饮而尽,而他只是沾一沾嘴唇。 但没人不满,也没人去劝酒。 等一圈敬下来,陈道乐拿出了一张张卷轴,不是圣旨,但却也是黄色的,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大家在平西王府率领下对晋东的建设与发展所取得的成就; 这些多是地方治政方面,是文官们的范畴; 随后,就是封赏。 王府这边会提高福利待遇,官职上,王府有权认命地方官,但需要走一个流程到燕京转一圈加盖个印。 紧接着, 何春来也和陈道乐一样,拿出卷轴,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军事方面的成就。 这方面其实比较尴尬,过去一年里最为辉煌的一场大捷,并不是晋东嫡系兵马打的。 所以,陈述起来的战果,有些磕碜。 比如对不臣服的野人部族的打击,那他娘的能叫打击么? 官军只需要出几个代表,海兰部这些狗腿子野人部族就能亲自把那个部落给掀翻喽; 比如对楚地边境上的对抗,那叫对抗么? 几十个哨骑在那儿互啃…… 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范城那边的战绩。 苟莫离在早期稳定范城局面后,就开始主动出击扩充自己的影响力,虽然没有大规模的会战,但小捷频频。 当年席卷大半个晋地的野人王如今在范城那个舞台上,那也是混得一个风生水起; 但可惜,人家还在范城,并未回来。 和先前文官那边实打实的各项数据提升进步比起来,武将们越是听着这些总结就越是感觉心里抑郁。 也就只有被破例请来的柯岩冬哥,在规规矩矩地喝酒吃菜; 除此之外,连平日里最沉稳的金术可,也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肃穆。 但王爷本人就坐在那儿,看着大家,还真没人敢叫委屈。 何春来也开始念军方的封赏,相较于文官那边大批量的加官进爵,武将这边就显得磕碜很多了,基本是以金银财货为主,而且量也不多。 被念到名字的武将,一个个地起身跪下来领赏,但都有些蔫吧的感觉。 不过,沉闷的场面并未持续太久。 王爷从椅子上站起身, 道: “是不是觉得……少了?” 一时间, 武将们马上集体打了个激灵,全部离座跪伏下来,齐声道; “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武将们都跪伏下来了,另一侧的文官们也都纷纷起身,但倒是没一起跪下来。 王爷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喧闹的宴会场里,此刻只有王爷一个人靴底和砖面的摩擦声。 “按理说,这时候孤应该说一些提振士气的话,来好好安抚安抚你们,大家一起斗志昂扬的,把这顿饭吃完。 然后,再一起去看孤的儿子,去抓吉。 但偏偏孤却没了这个兴致。” 这时, 柯岩冬哥开口道: “王爷,我等有罪。” 随即,周围所有将领一起跟着喊: “我等有罪。” “不,你们没罪,没罪,是孤自己心里,心里有些不痛快。 前日子,孤去山上祈福。 在山上敬酒时,孤想到了那些曾站在孤身边为孤拼杀的兄弟们。 战死在晋地的兄弟们还好,咱们可以帮他们收敛好尸骨。 但战死在楚地,战死在乾地的兄弟们呢? 我们, 可以在这里封赏,可以在这里吃酒; 他们呢? 他们的尸骨,是否早就被野狗秃鹫给吃干净了? 他们没有血食供奉,会不会饿着?会不会冻着? 比起他们来, 孤, 你们, 是不是幸福太多了?” 将领们跪伏在那里,没一个说话。 “日子,在越过越好,咱们晋东的局面,只会一年比一年更进一大步。 咱们会兵强马壮的, 咱们会粮草充沛的, 咱们会民夫成海的, 会有的,肯定会有的。 孤不打算带你们去将那些战死于异国的袍泽们尸骨收敛带回来; 孤要他们安眠的地方,成为,咱们自己的地方,让那些睡在外头的兄弟们,睡进家里。 所以, 孤很气啊, 你们, 一个个地摆着一张臭脸,到底他娘的要给谁看!” 王爷怒了, 这一声怒吼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不少将领,正瑟瑟发抖。 这不是装的,因为平西王本人,平日里不爱管俗务,所以文官这边,他是真的不那么熟,所以,文官这里,对他是畏惧的。 但军中,王爷的威望,是肉眼可见的,这些人,早年都是跟着王爷一起拼杀出来的。 他们对平西王,是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觉得委屈的,孤现在就准你卸甲归田; 觉得耽搁你的,孤可以保准你去燕地拿同样的官职! 觉得孤在这里厚此薄彼的, 说出来, 孤亲自把封赏,给你补上去。 然后, 给孤,有多远滚多远! 怕以后没仗打么? 怕以后没功立么? 乾楚未灭,诸多小国依旧不服王化,这些功劳,可都明明白白地存在那儿呢! 等个两三年, 等不及啦? 非得本王在这里,在这个日子,和你们讲这些道理?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脑子, 不配留在本王手下做事,本王怕有一天,被你这猪脑子,给害死!” 王爷一个人在愤怒地训着话, 在场文武加在一起,两百来号人,全都很安静。 “本王说了,不要给本王继续哭丧着脸。” 跪伏在地的武将们,有些愕然,随即,尽量扭曲着自己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哭丧着脸具体是什么,所以看起来,就分外怪异。 “笑啊?” “呵呵……” “呵呵……” “本王听不见。” “呵呵呵……” “呵呵呵……” “大点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将领们全都大笑起来。 王爷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然后, 王爷的目光扫向了文官们那一片。 刹那间,被目光扫过的文官们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然后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亦或者说,是那几个抵抗力最差的,直接跪了下来,连带着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啊哈………” 很快, 笑声在这偌大的王府院子里回荡起来。 不远处,王府家庭成员单独的席面上。 天天和姬传业站在围栏处,看着那边的情景。 “我父皇都没办法让他的那些臣子们这样。”姬传业说道。 皇帝的权威,他父皇是不缺的,皇爷爷给父皇打好了路,但父皇的臣子们,是不可能在父皇面前……这般恭顺的。 恭顺到了,要他们笑,他们就集体笑起来的地步。 姬传业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以前在宫内时,师傅们教授的一些书中道理,比如:君视臣如仇寇,臣亦视君为仇寇。 但姬传业又很清楚,眼前这一幕不是这样子的。 那些被干爹一句话跪,一句话就笑起来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恨干爹,不会觉得干爹羞辱了他们。 虽然姬传业没去亲自问此时正在大笑的他们这个问题,但太子觉得,答案应该就是这样了。 是这些人,比父皇的臣子们,更没脸没皮一些么? 天天抿了抿嘴唇,他很想给弟弟解释这个,但奈何,天天发现自己解释不了。 这时, 瞎子走到他们二人身后, 开口道; “皇帝陛下是继承自先皇的班底,甚至还要更久远一些的班底以及祖制。 而王爷, 则是完全自己打造挑选出来的追随者。 一个是接位的掌柜,一个是创业的东家,不一样的。” 基本上,大部分王朝的开国君主,都是不怎么讲规矩的,可谓独揽大权,对下面是任意揉捏,而等到几代传下去之后,皇帝就开始讲起规矩,臣子们也开始喊起“致君尧舜”,并非是大家几代演变下来成了贵族,本质还是皇权的收缩与衰落导致。 姬传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向瞎子一拜。 瞎子并不觉得与太子说这些有什么好犯忌讳的, 更犯忌讳的一幕这位太子在晋东也看了不少了。 再说了,一些事儿,晋东和朝廷和皇帝,其实都是心照不宣。 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 后宅的一处厅堂,也早就布置好了。 厅堂中央是一座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红布,红布上有一尊像是蒸屉一般的存在罩着,里头是预先布置好的抓吉所要用的东西,书、印章、尺等等这些。 但抓吉毕竟是大事一件, 所以有些细心的人,就会特意过来看一看,检查检查。 三爷先来了,他将一朵被抽走毒液的三色莲放入了其中。 “嘿嘿,这玩意儿花花绿绿的,孩子应该会喜欢的吧。” 三爷离开时, 看见走过来的阿铭。 二人沉默地互相点点头,错开。 阿铭将一杯自己亲自调制的鸡尾酒放在了里头,色泽艳丽。 等阿铭出来时,碰上了走进来的梁程。 阿铭当即问道:“你不是在前面跪着大笑么?” “笑完了,宴会快进入尾声了,再不来就晚了。”梁程说道。 阿铭注意到梁程手里拿着的东西, 梁程也没避讳,拿起来,是一套人形甲胄,这玩意儿不是真拿来给孩子穿的,更像是玩具。 “这算什么?精铁版的芭比娃娃?” “我自己在军中抽空打出来的,给孩子当个玩具吧。”梁程说道。 “虚伪。” 梁程摇摇头,没再和阿铭继续斗嘴,进去后,打开了“蒸屉”,将自己的物件儿放了进去。 等梁程出来时,居然碰到了樊力。 “嗯?听他们说,你不是不放东西的么?”梁程问道。 樊力憨笑了两声,从背后取出一块巨大的馕。 “这么大,饿死鬼投胎?” 樊力挠挠头,道:“大孩子才可能喜欢。” “好吧。” 梁程也没耽搁,径直离开。 大家该放的就都放呗,反正也算是公平竞争。 但,等樊力走到“蒸屉”旁时,他将自己手中半人高的大馕掰开,从里头取出了一把色泽极为通透的剑,放入其中。 至于馕,樊力边啃边往外走。 走到另一个院子的拐角处, 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围墙上蹦跶下来,跳到了樊力的肩膀上。 樊力伸手一接,在其屁股上一拍,女孩极为熟悉地借力,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同时, 双手很是熟稔地搂住了樊力的脖子, 脚尖在樊力的胸膛上轻踹, 问道; “偷出来了?” “嗯。” “放进去了?” “嗯。” “那就好,哎呀,不过我是真不清楚,为什么我师父他自己不亲自来,难不成是因为百里剑是师父自己当初寄存到王府的,不好意思自己再去要回来?” 樊力摇摇头,道: “他要脸。”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 剑圣站在墙根处, 那只迟迟不愿意回鸡窝的鸭,则站在剑圣脚下。 剑婢是剑圣的弟子,这毋庸置疑,但剑婢最早的师父,是那位袁振兴。 剑圣愿意传授剑婢所有,可在剑婢心里,第一个师父,永远是那位乾国第二剑。 练剑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对完美的苛刻与追求。 所以,剑圣当初想收天天做徒弟,灵童之体,学什么都事半功倍。 可天天拒绝了。 拒绝了就拒绝了吧,剑圣也早就看开了。 只能说,有些遗憾吧,毕竟灵童之体,不好找,自己身边有一个剑婢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也该心满意足了。 然后, 然后, 然后那个曾经一直被自己拿儿女之事来调侃的平西王爷,真正做到了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不仅新添一儿一女,而且竟然全是灵童! 火凤灵体,就是在大楚皇族那里,也足以让皇家惊喜地发疯,那个小一点的男婴,看似不是灵体,但那封印之处能瞒得住别人怎可能瞒得住剑圣? 一出生,就要被封印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妖孽? 剑圣不由得看向院子里, 刘大虎正在练刀, 小儿子坐在婴儿床上,玩着一把木刀,哥哥在那儿练,他也跟着在那里舞着。 婴儿床上的玩具里,总共有七把小木剑,就只有唯一一把木刀。 剑圣走过去, 伸手抱起儿子, 儿子很亲父亲,主动张开双臂迎接父亲的抱抱。 不动声色间,剑圣将那把木刀收起来; 抱了会儿孩子后, 剑圣将孩子又放回婴儿床。 儿子坐在那里, 目光在面前的七把各式各样造型很是精美的小木剑上逡巡了一遍,然后,又逡巡了第二遍; 最后, 儿子眼角抽了抽: “呜呜呜呜……” 哭了起来。 剑圣只得将小木刀放了回去。 儿子马上不哭了,抓起小木刀,继续跟着在那里练真刀的哥哥舞了起来。 剑圣转过身, 发出一声很是忧郁的叹息: “唉……”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 龙渊易主! 原本今日的宴会,王府是邀请了剑圣一家去的,而且去的话,必然是坐后头家里人的席面,平西王爷肯定是希望剑圣一家子能和自家多走动走动的; 毕竟,睦邻友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得是上辈子多大的缘分,才能凑一起当个邻居啊。 但剑圣拒绝了。 剑圣没去,刘大虎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他是王爷的亲兵之一,但今日的宴会武将那里就没一个游击将军以下的,所以不能以“邻居家傻儿子”的身份进去的话,他是没资格入席的。 刘大虎练好了刀,走到水缸边,拿瓢舀水开始浇身子。 等将身子擦拭好后, 转身, 看见自己爹正站在角落里,神情,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刘大虎走过来, 伸手先抓住了那只同样落寞的鸭子, 然后将其塞入了鸡窝,关上了笼子。 再走到弟弟那里,抱起弟弟。 “爹,你有心事儿?”刘大虎问道。 剑圣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儿子, 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扭头, 看了一眼白天劈完柴后就放在柴火堆那儿的龙渊。 “你先带弟弟去睡吧,爹今儿个正好在琢磨一个剑招。” 说着, 剑圣还伸出手,比划了两下。 “嗯。” 刘大虎听话地抱着弟弟进了屋。 独留剑圣一人, 坐在头顶是星空的小院儿里。 …… 王府后宅,抓吉仪式,正式开始了。 今日参加宴会的文武,全部在场。 原本摆放在屋内的大圆桌也被搬到了外头; 熊丽箐抱着大妞,四娘抱着郑霖,柳如卿和福王妃则站在后头。 天天与姬传业搬着小凳子,二人站在上头方便观看。 和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王府的先生们也全部在场。 香烛点起, 葫芦庙的师徒俩也被请了过来,念了一段祈福经。 一切准备继续后, 郑凡将大圆桌上的“蒸屉”给拿起, 随即, 郑凡眼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他知道会多出一些东西,但真没想到会多出这么多。 那把剑,有点眼熟…… 哦,对了,不正是百里剑么? 这把剑怎么会被摆在这里? 很快,郑凡就明悟过来了,觉得有些好笑: 想不到剑圣你这浓眉大眼的也会玩儿这一出。 然后, 这个…… 郑凡伸手,将那枚玉雕的玺印拿起来。 其实,这玩意儿放在这里,也不算是太逾矩。 大燕的宗室王爵自然受限制很大,而且按照大燕传统,皇帝的儿子封王后,在他们父皇驾崩时,马上会向新君上奏请削减王爵; 就是宗室,他们的王爵往往也就是一代人,要是爹死得早,兄弟上位得早,可能也就做个十来年王爷就得降等了。 搁几百年前,倒是有过宗室立下大功后,被特意保留一代王爵,但近百年来,是没这个先例了。 毕竟伴随着荒漠蛮族被镇北侯府压得越来越驼背,姬家宗室不用像先祖那般不停地出征荒漠,自然也就落不到实打实的可保留王爵的军功。 而大燕的异姓王,是上一代也就是镇北王靖南王时才设立出来的,原本就是不存在,所以没有祖制先例可循。 且大燕所封的这三个异姓王,包括郑凡在内,前头都加了一个“恩典”,那就是“世袭罔替”。 所以,李梁亭死去后,他儿子李飞不用降等,直接承了王爵。 天天这边一是靖南王只是走了,而非战死,但哪怕老田自此不回来了,天天成年后也是能继承王爵的,但可能折中一下,避其父亲讳,换一个王的称号。 上一代的燕皇姬润豪很是豪气,给予了南北二王极大的荣耀,就比如王印,实则从卖相上来看,都和皇帝的玉玺差不离,也就细节上有一点点区别。 郑凡则是沾了上一代的光,一切照例,他那个王印,也是这般个规格。 但郑凡明显看出来,这个玺印,它不一般啊。 拿起来,掂量了两下,看了看下面的字,郑凡心里“呵”了一声,果然; 再看看用金子补上去的那个角, 妈的, 你们要不要这么有“匠人精神”? 扭头,扫了一眼站在周围的魔王们一眼,发现他们一个个的都面部表情无比自然,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没办法,东西既然已经被放上去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郑凡就不可能撤下去。 郑凡转身,先将大妞从熊丽箐怀中抱了过来。 “吉时已到,公主抓吉!” 陈道乐在一旁充当起司仪的角色。 随即, 在场文武全部跪伏下来: “公主殿下福康千岁,千千岁!” 郑凡抓着大妞的小手,轻轻挥了挥, 道: “起身吧。” “谢公主殿下!” 众人起身,一切都规规矩矩,有板有眼。 郑凡先将大妞放在了圆桌中间。 别的人家,女娃娃是不会做抓吉的,这个时代对女性的限制很多,可供她们选择的职业很少。 但平西王可不会理会这些规矩,他的闺女,以后想干什么他都会支持。 大妞被放在圆桌上后,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周边各类的物件儿。 紧接着, 郑凡又从四娘手中抱过来郑霖。 王爷是个女儿奴,乖巧爱笑的闺女总是能讨得王爷的喜爱; 但偏偏,在外界看来,这个儿子,才是真正的关键。 王爷抱着郑霖面向圆桌; 一边, 文官们集体整理起自己的官服, 然后, 一起以大礼的方式很是郑重地跪下: “世子殿下福康千岁!!!” 另一边, 武将们就跪得更为有力道,刹那间,一种宛若身在军中的肃杀感袭来; 他们,是认真的,也是严肃的,更是诚挚的。 “愿为世子殿下效死,愿为世子殿下效死!!!” 洪亮,振奋。 文武两侧, 这不是在祝福, 这是在认主; 认他们的……少主。 王爷是他们忠诚的对象,而世子,则是他们会继续追随下去的对象。 当世大燕, 镇北王府早就不复当年之气象,李梁亭在时,靠其个人威望加上义子们的帮持,确实可以做到军心一体; 但新北王上位后,原本凝聚的体系因老北王的离世早就疏离了,北封郡是朝廷的北封郡了,镇北军,也是朝廷的镇北军了; 但一西一东,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如今的平西王府,是有能力将这股凝聚力传递下去的,除非……他郑凡脑子进水了学李梁亭将孩子丢哪个山沟沟里十多年不管。 藩镇,是一个割据势力; 而这个割据势力基础上,再加上一个藩王,往往会更可怕,因为它有中心,也有传承。 马上, 更让人, 确切地说,是让那些此时已经跪下去的文武,更激动更振奋的一幕出现了。 王府的先生们,也在此时全部跪了下来。 “少主福康!” 这意味着,王府内外上下,统一了共识。 可以说,只要这位世子殿下,正常长大,甚至可以荒唐一些,可以纨绔一些,都无法阻挡其成年后亦或者是等未来某一天,接管其父亲留下的基业。 郑凡低下头,抓起儿子的手。 却留意到,儿子嘴角的笑意。 小东西,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现在还小,思维能力不足,所以对外的反应,来自于自身的直觉,喜好的表现,也是极为明显。 三岁看老,看的是什么?是人的本性。 儿子,你很喜欢这种千呼万唤的感觉么? 郑凡没生气,因为他没理由生气,他自己可以做到在姬老六不恶心自己的前提下,懒得去造反,毕竟他现在的日子和皇帝比起来,也差不离,再者还有一统诸夏这个他答应过老田也答应过那些战死士卒的目标与宏愿在。 但他儿子以后要是有这种想法,他为什么要管? 难不成,我欠你姬家的呀? “诸位起身吧。”郑凡代替儿子说道。 “多谢世子殿下!” 所有人起身,然后,近乎所有人脸上此时都呈现出一种潮红,这是激动的。 郑凡将郑霖,也放在了大圆桌的中央。 俩孩子, 一起抓吉。 郑霖坐在那里,目光,第一时间被阿铭放上去的那杯鸡尾酒所吸引。 一边站着的阿铭,嘴角露出了笑意。 他已经在幻想着,以后和长大一点的郑霖,一起坐在酒窖里品酒的画面了。 瞎子则依旧平静; 很快, 郑霖的目光,就转移到了那块他已经玩了很久的“传国玉玺”上面。 而这时, 早先就上桌的大妞,开始爬向了一侧,来到了百里剑的面前。 大妞似乎是被剑,吸引住了。 一边的熊丽箐,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是希望自己闺女可以平安一辈子的,那平安一辈子的保障是什么? 看她爹吧,哪怕手下有千军万马,但平日里出门,最离不开谁? 熊丽箐当然也能猜出,那把剑是谁放的,要是闺女选了这把剑,也就是说,闺女就能得到那位无条件的保护。 公主清楚地懂得,闺女和那个剑婢不一样,打小儿就收为徒弟的话,真的是比他亲生闺女都重要啊。 阿力则挑了挑眉毛,他答应剑婢的事儿,要完成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这张大圆桌上,在世子殿下还在那里看东看西时,自然就格外注意已经有选择倾向的公主殿下了。 然而, 当大妞伸手摸了摸百里剑时, 其很快就又将手收了回去, 脸上, 竟然露出了一股厌恶之色。 这一幕,让很多人都心生疑惑。 瞎子开口解释道:“公主殿下是火凤灵体,火凤,是寓生之物,代表生生不绝;而百里剑主人刚走,剑身带着死意,为公主所不喜。” 郑凡叹了口气,可惜了。 公主也是有些无奈。 但, 就在这时, 一道长虹,宛若夜晚的彩霞,自王府东侧呼啸而上。 紧接着, 又坠落下来, 且恰到好处地,就落在了圆桌之上。 周围文武,一时间大为惊慌,本能地认为是有刺客来袭。 但王府家里这帮人,则显得很平静,他们知道是谁出的手。 很快,慌乱的场面平复下来,大家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毕竟,外人只是传闻晋地剑圣为平西王所用,而他们在场的很多人,在出征时是亲自看见剑圣陪同于王爷身边的。 大妞没有被吓到, 看着落于自己身前的龙渊, 主动地爬近了一些,兴奋地开始鼓掌,笑了起来。 大妞是喜欢剑的,但她不喜欢百里剑上残留的悲意。 而龙渊,被剑圣祭炼至今,随着剑圣一步一步臻至圆满,看似古朴寻常,但内在,剑意可谓相当雄浑,连绵不绝! 随即, 一道磅礴的声音自东边传来, 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自今日起,龙渊易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三章 胸有大志 “主上,其实我觉得去当家丁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成极品家丁。” 薛三如是调侃道。 郑凡懒得搭理薛三的口花花。 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去李家当个家丁,是一件难以拒绝的事情,这里的家丁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可不同,不负责打杂做家务,而是私兵,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父死子继,也是对主家最忠诚的一个群体,有点像是帝王的御林军。 可以说,进了那个圈子后,熬个三五年,就是李家嫡系了。 而李家,经过后来薛三打探来的消息,是北封郡最大的一个家族,人丁不是很丰茂,子嗣一直不昌,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功勋武将世家,家里世代承袭镇北侯爵位,有点像是明朝时的沐王府。 但郑凡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七个“手下”,一个人跑去当家丁? 对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有这七个“手下”,才能让自己有安全感。 而且就算从个人发展角度来看,自己当小老板也比给别人打工要好得多。 “昨晚宿营时,我特意去了军官军帐里偷听他们聊天。” “那个女人的军帐?”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当即摇头,“那个拿剑的老头儿寸步不离她,现在的我还没绝对把握瞒过那个老头儿,所以选了个中层军官的军帐,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 眼下,这李家,也就是这镇北侯家的日子可不算好过。 因为荒漠上的蛮族已经完全分裂成一盘散沙的关系,所以已经有快一百年双方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级的冲突了,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也因此,镇北候一脉的地位,开始越来越低,其实也怪他们自己,不懂得玩儿一手养寇自重的把戏。 然后这一代燕国国君即位后就一直在着手削藩,先削弱下方藩镇的力量,进行集权,像是有打算对中原用兵,称霸中原。 当代的镇北候,前阵子已经被三道圣旨强行要求进京了,名义上是为了庆祝太后大寿,但实际上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 眼下,镇北军上下也是有些人心惶惶。” “所以,这次,是李家在示威么?”梁程问道。 “差不多吧,借口是镇北军的两个斥候在那家蛮族部落的势力范围内失踪,镇北军要求进驻进行搜查,被对方拒绝了。 接下来镇北候府就点了几千镇北军铁骑,直接杀了过来。 那个蛮族部落的首领倒是有点脑子,想要截杀粮道,谁晓得那个娘们儿更狠,把几千民夫直接拿来当诱饵,全歼了那个蛮族部落这次出动的所有人马。” 梁程听了后,点点头,道:“故意挑衅起兵,是为了向燕国朝廷显露出李家对北封郡对镇北军依旧有着极强的控制力,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在京城的镇北候下手; 故意用民夫当诱饵,一来,是想着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战果,让这场注定无法持久的局部战争快速结束,毕竟这场战争是镇北候府擅自做主,并非是朝廷的意思,镇北候府也拖不起,必须让战争快速地开始,同时也要快速地结束,否则无论是朝廷那边的问责还是荒漠蛮族因此而慢慢团结联合起来,都不是独独一家镇北候府所能承受得起的。 二来,也是自污,污秽李家的门楣,让燕国朝廷的皇帝和大臣们觉得李家只是一门匹夫,降低警惕性。 但凡有反心,想问鼎那个位置的家族,至少在起事前都会做出爱民如子的感觉以收买人心,镇北候府这次拿数千民夫做诱饵的事相信不久后就会传开,虎头城包括整个北封郡的百姓都会对镇北候府此举有恶感,但朝廷那边却会很高兴。”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懂。”郑凡有些意外地看向梁程。 在郑凡的印象里,梁程一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这样子的人,心里却对这类弯弯绕绕门门道道的东西摸得一把清。 “类似的事情,我也曾经历过,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古来不变的道理。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你站在了那个位置,哪怕你自己对上面再忠心,也无法保证你的手下人会一样忠心。” “就像是赵匡胤么?”郑凡说道。 “差不多。” 三个人,坐在土丘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前方的军队行进。 郑凡先起身,拍了拍裤子,道: “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哈哈,回去咱得好好想想怎么把那三百人的编制给用好。”薛三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背。 “只有编制,没有钱粮军械。”郑凡提醒薛三。 朝廷确实为了保护商路下了诏令,但却不是真的要求各个边境城镇自给自足地维系筹建城里商队护卫队,而是要求李家为首的这一批北封郡的军头们抽调人马去各个城镇负责。 这其实也是一种削弱对方军事力量的手段,边境类似虎头城的城池有很多座,这边三百,那边三百,折算下来,真不少了。 软刀子割肉,有时候反而更疼。 但很显然,李家没打算真的遵命,身为藩镇,现在当家主人也已经被软禁在了京城,要是还继续自断手脚,那就真的是彻底地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那个女人才会对郑凡说出,只有编制,没有人马军粮器械补充的话。 梁程也翻身上马,听到郑凡的话,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之色,道: “主上,钱和人的事,都不用担心,要是瞎子和四娘他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们自己都没脸继续跟着主上了。” 薛三在此时插话道:“不,四娘留着有用,瞎子可以丢了。” 到底是立了功的,所以在离开队伍回虎头城时,每人送了一匹马。 哦,还有一张在那位女将军看来,毫无用处地一张军令, 虎头城护商校尉,三百人的编制。 烈日正当, 三骑一同奔腾, 扬起了一串尘沙。 ……………… “姐妹们,这桌上的,都是我给大家准备的盘缠,这是你们的契,看着啊,我现在就给烧了。” 风四娘手里攥着一把契书,一股脑地都丢进了火盆之中。 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些“婶儿们”却没一个表示要走的,也没一个上来拿钱的。 契书主家直接给烧了不用你掏一分赎身钱,还送你盘缠,放眼天下妓院,这么好的妈妈,是真的独一份儿了。 当然,要换做内地的城市,有这种好事,姑娘们估计早巴不得蜂拥上来拿钱走人,但这里是虎头城,而她们,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了。 有人跪了下来,在带头作用下,大家一起跪了下来。 “妈妈,您可不能不要我们啊。” “是啊,妈妈,没了您的庇护,我们大家伙还能去哪儿啊?” “妈妈,我不想走。” 这半年以来,打客栈开张,四娘接收了不少“婶儿”,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苦命人。 今时不同来日,郑凡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国度,有手有脚的话,你想饿死,还真挺难。 但当下,是一个真的很容易饿死人的世界。 “怎么了?”四娘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死气白赖的,还赖上我了是怎么回事?” “啪!” 四娘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妈妈的气势,恐怖如斯! 四娘待手底下的姑娘好,这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清楚,比起外面窑子里的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老鸨子,四娘简直就是菩萨了。 但四娘御下也极为严格,把他们也是收拾得服服帖帖,四娘一旦发怒,她们还真不敢继续呼喊下去了,只得一个个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个的,私房钱,应该也没少存吧,咱的价是不贵,但咱们快啊! 这一天天下来,你们也都攒了老不少了吧? 姑奶奶我在这方面,可没一个人吃独食,小费什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倒好,姑奶奶我把你们契书烧了,盘缠给你们备下了。 你们接下来,是继续留在虎头城还是去其他城镇,是去做做小本生意又或是寻个老实人嫁了又或者是出了我这个门马上钻其他窑子里继续这个营生,都随你们,你们也都去得! 咱,谁也不欠谁的,也别在老娘面前哭哭啼啼的,你们那点儿活计还是老娘我教的,骗骗客人可以,还想骗老娘我?” 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婶儿”们互相看看,也都慢慢站了起来,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拿盘缠,拿了盘缠后,再对四娘重新磕个头。 有个婶儿拿了盘缠,磕了头,没急着站起来,而是问道: “妈妈,这店开得好端端的,为啥就要关了呢?” “关?谁说老娘要关店了?” “那不关店为何要…………” 风四娘笑了笑, 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脸, 道: “老娘以后要产业升级,这半年来,老娘,是真的受够了!” 这话的潜意思,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一句大部分班主任都会说的一句话: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 “还是红酒好喝。” 瞎子北放下了酒杯,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省着点儿,没酿多少。” 已经恢复了的阿铭坐在瞎子北的身边。 院子里,下着雨,敲打着枇杷树。 “以后,可以多酿一些了。”瞎子北说道。 阿铭侧过脸,看着瞎子北,“要开始了么?” 瞎子北伸了个懒腰,道:“那得看你恢复得如何了。” “我没问题了。” 吸血鬼的恢复速度和男人的速度不同,但都代表着一种骄傲。 “没问题了,就可以开始了。” “哦,身体没问题了,但其他方面,还有两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主上还没回来,你就擅自做主开始么?” “主上迟早会回来,我们做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罢了,这点自觉和主观能动性,咱还是有的。” “好,第二个问题,前天我就和你说了,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前天不说开始而是选择今天?” “因为今天下雨了。” “哈?” “我觉得,下雨天,适合杀人。” 阿铭站起身, 看着依旧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的瞎子北, 过了会儿, 开口道: “你好搔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四章 皇帝出京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除夕前两日,一般叫小除夕; 奉新城的百姓们按照以往的习俗,开始在家里摆一些小宴招待一下来拜访的亲朋,这叫别宴,同时,要在屋外点香,这叫天香。 诸夏传承至今的礼仪,在服饰、发式这方面,燕晋乾楚之间是有区别的,但在节日流程上,依旧保留着共通; 至于说奉新城内的蛮人与野人,原本不过这些节的他们,也早就被裹挟进这相同的节奏之中。 但百姓们可以放下一年的辛劳享受这难得的岁月静好,有些人,是无法停歇下来的。 奉新城赏月楼二楼的一处包厢内,一支来自老燕地商队的头目们,正聚集在这里作宴。 他们是肯定来不及回去过年的,且还得在这里等开年后的一批货。 晋东商贸发达,一是因为其地处要害,掐住三方流通,二则是晋东本身的作坊群,本就是当世最紧俏商品的发源地。 货源紧张,得竞价,得排队,年关之际,生产力本就难免下滑,商队等货,这是难免的事。 坐首座的商队掌柜举着酒杯,和手下的这些个把头们先回忆了一下过去一年的辛苦,再展望了一下明年的收获,流程,还是那个流程,一通话配着一轮酒下去,氛围也是热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掌柜的喊来了歌女唱歌助兴,桌上有一小半的把头们都各自以去如厕的理由离开,但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莫说是当世了,就是在后世,这类产业也是禁之不绝的。 不过,在奉新城这里,红帐子也是官营,传说背后的大掌柜,是王府的一位女先生。 至于那位女先生和王妃的身份关系,其实风闻并不大,因为下面的百姓很难想象自家的王妃会操持这种买卖,信的人太少,这传闻自然也就传不开。 所以,奉新城的各式红帐子产业里,基本不会有什么逼良为娼的事发生,客人在这里,也必须谨守规矩,买卖就是买卖,谁也别想用强,谁也别想过分,主宾之间,必须客客气气。 但正是这种调调,反而让奉新城的红帐子产业,有了一种有别于它地的文化氛围; 且渐渐有了一种超过和覆盖以往乾地著名的瘦马和小娘子的风头。 其实,奉新城已经很少有本地女子再进红帐子了。 一是因为平西王爷是以大军立晋东的,先有大军,再有军镇随后再逐步发展出城池人口各行各业,所以这里军汉比例很高。 和乾国当年贼配军地位低下不同的是,在这里,嫁给军汉,只要是正军,就能入标户户口,福利待遇太过吸引人,所以丘八在相亲市场上绝对是香饽饽,一丘难求。 二是作坊里招收女工,比如剑圣家的在生孩子前,就一直在作坊里上工,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部分女子就业的问题; 不过,外来迁入的流民,倒是一直在填补这个空缺,时不时的,还有其他地方的那种流动红帐子,组团进入奉新城给这个行业提供新鲜血液,所以,产业倒是一直能够维持下去。 其他人要么在欣赏歌舞,要么独自去寻欢,包厢角落里,却有一个青年,端着酒杯默默地靠在窗边,看着街面上人流。 掌柜的走过来,笑着问道;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高乐高乐?” 青年笑了笑,道;“家有贤妻。” 掌柜的则道:“谁家没有似的。” 青年点点头,懒得解释。 掌柜的对这位自己手底下的青年很是客气,青年姓吴,叫兆年,是自家东家的远房侄子,刚投奔来不久,看样子东家是打算着重培养他的。 “李掌柜经常带队往来晋东,对这里有什么看法么?”吴兆年问道。 李掌柜笑道:“早在平西王爷封镇雪海关起,我差不离半年来一次,从雪海关到奉新城,每次来,感觉都会变一个样。 当初第一次走这条路时,晋东之地除了雪海关,当真是十室九空一片白地,现如今再看看,烟火气息,已经这般浓郁了。 在外人看来,咱大燕的平西王爷是当世军神,但在我看来,王爷的治政地方,才真是鬼斧神工。” 吴兆年微微颔首,道:“所以,平西王府才能以晋东一隅之地,拥有如今可独挡楚国之气象。” 这时, 楼下来了一支婚娶队伍,吹吹打打很是喜庆。 但奇怪的是,这支队伍里,竟然有两尊轿子,一尊是花轿,一尊则是青帘轿。 娶妻纳妾,是这个时代的风气,家有闲财者,纳一房小的,也实属正常,但正妻,只有一个,就是平西王府的双王妃,那也是皇帝特赐的荣誉准许平妻。 普通人家,哪怕是豪贵门庭,也不敢这般玩的。 最有趣的是,这支队伍竟然在这楼下大门口,停了下来,要知道,这儿可是赏月楼,名字再好听,那也依旧改变不了这儿是烟花柳巷之地的事实。 新郎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身着甲胄,胸佩红花。 晋东之地军人地位高,再加上平西王爷册封两位王妃的那一天,也是着玄甲上礼台,所以这儿的民间嫁娶,新郎官军士出身的也是喜着甲胄。 李掌柜笑道:“这是要娶娼女么?” 吴兆年摇摇头,道:“婚轿里,有新娘子。” 年轻的新郎官下马,走到婚轿前,从里面,将头盖遮面的新娘子接引了出来。 “你,过来。”李掌柜召唤来一个手下,“下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景物。” “是。” 吩咐完手下后,李掌柜对着吴兆年猜测道:“总不会娶大妇时再顺路纳个娼妇填房回去吧?” 吴兆年没说话。 赏月楼下面,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瞧热闹。 没多久,一个年轻的赏月楼里的姑娘出来,对新郎官回了话。 新郎官面色凝重,很严肃地说了些什么,随即,牵着新娘子的手,在这大婚之日,于这赏月楼前,新婚夫妇跪在了大门口。 李掌柜咂咂嘴,回头看看,终于等到了自己先前派下去的人回来了。 “打听到了么?” “打听到了,掌柜的。” “快说说。” “是这样子的,掌柜的,这新郎官儿于前些日子刚被纳入了王府锦衣亲卫。” “嚯,这可是好前程。”李掌柜说道。 熟悉晋东情况的人都清楚,平西王爷的锦衣亲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王爷外出时,基本都是以锦衣亲卫护卫,王爷出征时,他们就是帅帐亲卫; 无论是一直当亲卫,混一份与王爷的人情还是得到机会外放出去,总之,前程都是极为敞亮的。 “今日他娶的,是一名参将之女。” “那为何要到这里来?” “是这样的,掌柜的,这新郎以前是个孤儿出身,平西王爷当初在盛乐城时,就开义学,收留孤儿入学堂。 军中战死的丘八亦或者是其他百姓,可以捐资入学堂,自义儿里择选,让其改姓供奉牌位姓氏。” 这个模式,最早是因为战死的丘八们的抚恤金,没有亲眷可以接收,干脆从学堂孤儿里选一个来承接其姓氏,抚恤金就当是给孩子的生活费了。 本质上,王府并未因此多付出什么,抚恤金本就是该给的,这些孤儿,是瞎子早早地就定好班底要收留以作日后根基的。 所以,无非是走了个形式; 但也因此吸引了不少外面的人来资助。 “这赏月楼里有个老鸨,最早时在盛乐城就入红帐子了,她当时捐了一笔银子,资助了一个义儿,就是这新郎官儿。 这新郎官儿去岁时出学,在军中历练了一年,前不久选入了王府锦衣亲卫,又得一名参将大人看重,收为乘龙快婿。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但这新郎官却执意要在今日接自己的阿母回府。” “接他阿母,在今日?”李掌柜迷糊了。 “是,没血亲干系的……阿母。其实,新郎官早先就来过好几次,想将其阿母接出去与自己住,但这老姐们儿却觉得自己身份会污了他的前程,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随他去。 可谁成想,今儿个新郎官在大婚之日,竟然带着新娘子来接人了,先前那老姐们儿派人传话,给出了一笔婚庆银子,但再次拒绝了跟他回家。 这新郎官执拗, 就带着新娘子在门口跪着了; 还说, 说他这条命,一半是王爷给的,日后但凡王爷所需,他将不惜为王爷豁出这条命; 另一半的命,是阿母给的,自己如今成年,既已大婚,家中怎能没有阿母坐在那里吃一杯新媳妇奉的茶? 说那老姐们儿不出来,他今日这婚,就不结了。” 李掌柜听完后叹了口气,有些唏嘘地感慨道:“这新郎,倒是个忠义之人。” 说着,李掌柜看向身侧的吴兆年。 吴兆年伸手轻轻拍了拍窗边, 此时, 似乎是新郎的坚持甚至是“威胁”, 终于让那位无法拒绝下去了。 从赏月楼里,走出来一位明显有了些年纪的女人,新郎官和新娘子起身,将她送到了另一顶轿子上。 随即,新郎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向四周喊道: “今日起我周长安,娘和媳妇儿,就都有了!” “好!” “好样的!” 四周围观的奉新城百姓发出了称赞之声,倒是没人去讥讽嘲笑什么。 吴兆年记得,当年曾有一位乾国的大官为躲避仇家迫害,流落到岛上,当了自己三年的老师后病故。 他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至今都记忆犹新。 他说,所谓的路不拾遗,民风淳朴,上下有信,忠孝礼仪,都是在活水中养出来的,而大乾,已然是死水一潭之姿态了。 且看如今奉新城之民风,再看当下燕国之势,晋东之势,吴兆年终于理解了那位老师这句话的含义。 自己北上时,遇到了自己的阿弟吴襄,自己那个倒霉的弟弟,曾在乾国时被平西王所俘,后又得放生。 在阿弟的形容里,平西王爷是一个真正的枭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自入晋东以来所见所看,哪里是什么枭雄,翻遍史书,又有哪家开国君主在发家立业时,能有这位平西王爷这般踏实稳固的? 可惜了, 燕晋之地太远,吴家又在海上,此等投注之机会,不是吴家愿不愿意凑上去的问题了,而是人家,屑不屑在此时正眼瞧你? 思虑之间,吴兆年这才留意到李掌柜还在看着自己,当即笑道: “是个好男儿啊。” …… “是个好孩子。” 王爷正在练箭,听着肖一波汇报着今日奉新城发生的一些新鲜事。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王爷又问道; “他丈人是哪家?” “是徐参将。” “哦,有点印象。”王爷继续张弓搭箭,“他作何反应?” 本以为挑中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乘龙快婿,而且还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自己闺女嫁过去也不用受公婆的气被立规矩; 谁晓得半路杀出一个亲家,而且还是那样的身份。 “气得不轻。” “哈哈。”王爷笑了,这一箭,射偏了一点,但依旧是中靶心红圆了,“然后呢?” “徐参将本想带人去要个说法的,但被金总兵拦下了。” “金术可也在?” “在那儿吃席的。” “哦。” 王爷清楚,既然金术可在,那位参将,就翻腾不起来了。 郑凡又射出一箭, 而后放下硬弓,扭了扭脖颈, 吩咐道: “以王府的名义,送一份贺礼过去。” “属下遵命。” “另外,让丽箐送一件头饰,给新郎官的阿母送去。” “属下明白。” “最后,让仙霸持孤的王令,取鞭上那位徐参将的门,替孤抽他十鞭子。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心里再不痛快也得给憋在心里不是,他家闺女就比他懂事儿多了。” 其实,这里头的意思还有很多。 抽丈人,赏女婿,本就有将这件事扩大化的意思,有利于塑造社会风气嘛不是。 再者, 义儿军是王府未来发展之根本,自己既是这些义儿的王爷,也是他们的山长,自己得护着他们。 小时候,是护着他们吃穿,长大后,是护着他们的面子; 这样, 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 当然了,王爷的想法没那般市侩,徐参将心里不痛快,但自己抽他十鞭子做个表态,他脸上就有光了,同僚不仅不会嘲笑他,还会羡慕他得到一个品行好且得王爷看重的好女婿。 抽鞭子,不叫个事儿,都是军中丘八,被王爷踹一脚这叫疼爱。 肖一波下去做事了; 这时, 瞎子手里拿着信笺走了过来。 “主上,海东吴家派人来了,是混迹在商队里过来的,人已经到咱奉新城了。” “哦,你去见他吧。” 海东吴家,郑凡还真没兴趣现在去见,吴家是乾国海上的皇商,在海上势力很大,但却又游离于诸夏大局之外。 说句不好听的,吴家还没乾国西南的某个大土司管用。 真要用到吴家的时候,也得是大燕军队彻底打破乾国北方,将乾国打成南乾时,吴家才能真正派上用场,但那也是敲敲边鼓断断南乾朝廷财源的用处罢了。 “好。”瞎子应下了,然后拿起信笺,“主上,还有两件事,是燕京的事。” “说。” “燕京那边传来消息,明年要改元了。” “又改?” “毕竟去年还是打了仗的,再改个元,也算是求一个好兆头。” “哦,叫什么?” “盈安。” “还真是通俗易懂的年号啊。”王爷笑着说道。 这年好一看就是,皇帝打算大力恢复民生,积蓄国力充实各级府库什么的。 瞎子也在旁边陪着笑。 “还有一件事呢?” “其实是两件事,不过咱们先收到皇帝的密旨了,但大消息,应该过阵子会传来。” “我看看。” 郑凡伸手接过信, 扫了一眼。 前头,小六子的废话,郑凡直接掠过了。 内容主要在后头三段话。 第一段是:姓郑的,我家皇后想儿子了,我也想我儿子了,我儿子在晋东过得还好么? “畜生。” 第二段是:姓郑的,我在皇宫里住着好无聊啊,不像以前,还能被父皇贬着到处溜溜弯,现在我看到皇宫里的金砖碧瓦,就犯恶心了。 第三段是:所以,我打算亲自来接我儿子回家,接儿子时,我也能逛逛看看。 郑凡皱了皱眉头, 道: “皇帝这是,要东巡?” “是。” 其实,瞎子很想回一句:咱们可以让他变成东狩。 毕竟,皇帝一来,太子本就在咱这里,得,天家父子俩齐活儿了。 古往今来,哪个藩镇造反时,能有这等天胡开局? 但瞎子没这么说,因为他清楚主上不会同意的,尤其是在那皇帝这般坦荡,且诸夏还未一统的时候,所以,瞎子就不自讨没趣了。 好在,他还有郑霖可以期待,而且,有更长的时间可以享受这个过程。 可领! “他是真在皇宫待腻了,想出来散散心么。” “属下觉得,皇帝是……” “是什么?” “是想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五章 平西王,迎驾 “陛下,陛下啊!!!” “陛下,保重啊陛下!!!” “陛下……还望再三思啊!!!” 皇帝坐在由三十六头貔兽拉着的大型御輦上,身旁坐着的是皇后何思思。 外头,送行的大臣们仍在“依依惜别”; 何思思将一颗葡萄剥好送入皇帝嘴里。 搁以前在南安县城那会儿,男有情妾有意,何思思算是主动将未来的大燕皇帝给睡了; 姬老六仍然记得破瓜那一夜,自己醒得很晚,睁开眼,何思思已经坐在那里盘好了为人妇的发髻,一时间让姬老六有些恍惚,到底是不是自己才是被破瓜的那一个? 那会儿,你侬我侬,这吃水果,也是嘴对嘴喂过来的。 屠户家的女儿那方面还是比较淳朴的,但姬老六当年可是为了迷惑自家老子,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荒唐王爷,姑且,也算是“卧薪尝胆”吧; 总之,他很会玩儿。 他教,何思思就学,也不算是为了伺候他,小男女初在一起时,彼此本就乐在其中。 现在,孩子生俩了。 莫名其妙的夫妻间,就不时兴嘴对嘴喂吃的了,倒不是觉得恶心,事实上比恶心更恐怖的,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陛下,在发什么呆呢?”何思思问道。 姬老六回过神来,再扭头看了看御輦外,送行的大臣们终于远去了。 “唉,被那帮老东西给弄得脑瓜子疼。” 皇帝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皇后则主动依偎过来,帮其按摩太阳穴的位置。 朝廷里,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资历老,他们官风也比较正,他们干实事的能力不算优秀,但也能称得上马马虎虎,他们不结党不营私,而且他们还忠诚。 这种老臣子,就是皇帝,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你没什么可以去拿捏他们的地方……不,主要还是他们也没有拿捏的价值。 所以他们才敢在今日送皇帝离京时,哭輦。 “这些大人们也是忠心的。”皇后宽慰道。 “朕知道,在他们看来,朕这次东巡,就是自己把自个儿当作一只肥羊,送到平西王嘴里的。” “噗哧……”皇后被逗笑了。 “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挺悲哀的,觉得悲哀的同时,才越是觉得,我那个父皇的伟……不容易。 帝王也是人,古往今来,真正有容人之量的帝王,又有多少呢? 能做到留一个体面的,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君臣相得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而臣子呢, 比如说那姓郑的, 一场胜仗一场胜仗的打着开疆拓土扬我国威,他从未拉胯过,基本上只要他一出马,我就可以在御书房里等着捷报传来了。 但越是这样,朝中大臣们就越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明明为国屡立战功,但他们就越是认为他越来越像国贼。 将心比心,要是把我放姓郑的位置上,我这心里头,也是会有怨气的。” 皇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皇帝说话。 皇帝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的心里话,这世上能有资格去听的,没几个。 可能,就两个吧。 一个是自己,苓香都不算,因为苓香背后有陆家,虽然陆家很守规矩,但陆冰如今管着的差事,实在是太重也太大了。 好在贵妃生的是公主,要是皇子,局面肯定和现在不一样的,甚至陆冰能否有那个资格去整顿密谍司也不好说。 而自己背后,自己的哥哥和父亲,以及嫂子那一家,具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皇帝其实是一清二楚。 何思思无疑是感性一点的,她对自己的那位公公,也就是大燕先帝,一直有一种猜测。 他同意自己嫁给他的儿子,是否也是有这样的安排与用意? 不仅仅是摒除外戚干政的可能,也是希望他的儿子,有个可以放心说话的枕边人? 她和先帝接触的时间不长,次数也不多,但每次接见或者在大场合里面对面时,先帝对自己,一直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客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宽厚。 她当然清楚,自己的丈夫曾经在心底如何憎恶自己的公公,可是,先帝对她,却不错。 可能,因为一些先入为主,再加上皇帝的概念对于那时的她而言,实在是太过伟岸,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客气,在她眼里,也是“如沐君恩”了。 “老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话,可以反过来说,正因为皇帝拥有一国之一切,所以,皇帝一直是最怯懦的一个人,也是最赌不起的一个人。 姓郑的曾说过一句话,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他娘的, 姓郑的金句总是这么多,而且往往还越品越有味儿,时不时的,都得拿出来反刍反刍。” 皇帝斜靠在御輦中的龙榻上,目光陷入了追思。 皇后微微一笑,又剥了一颗葡萄,送入皇帝口中。 先前她所想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两个人,可以让这位九五至尊尽情地吐露心扉; 自己,是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无外戚可言,所以,无所谓的。 另一个, 就是平西王爷。 而平西王爷和自己恰恰相反,正因为平西王爷如今兵强马壮雄踞一方且威震大燕,所以,他有那个资格,和皇帝……平起平坐。 正因为能够坐在一起,是平等的,故而就不用什么伪装了。 她丈夫曾不止一次地拿“朋”字打比方,都拥有对等的一串钱,才能做朋友。 “呵呵,那帮老东西们,生怕我去了晋地,那姓郑的会行不轨之事,只有我清楚,姓郑的才不会这么干。 他矫情,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矫情的一个人。 他就算是要造反,也不屑去挟持朕弄一个胜之不武的,他会觉得这样不美。” “不美?” “就像是看一幅画,品一壶酒。” “臣妾,似乎懂了。” “除非朕下错了棋,让他心里不舒服了,否则,我估计他是懒得折腾的。 可朕就偏偏一直警醒着自己,警醒着自己要一直做个好人,做个好兄弟。 背后捅兄弟一刀,其实是很诱人的一件事,但朕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做。 也不是怕他,而是觉得,和他反目成仇,还是为了一把龙椅的安稳什么的,忒没趣了点。 那龙椅他也坐过,看似威严,实则硌得慌。 所以,朕这次没听他们调派多少禁军随从,也没让地方兵马先行调动。 朕就这样来,这样走, 慢慢来,慢慢走,再慢慢看。 看看朕的父皇,为朕拿下的三晋之地,看看这些,朕的子民。” 皇帝说着说着,似乎是有些累了,慢慢地闭上眼了。 皇后有些心疼皇帝,她知道皇帝之所以这般急匆匆地刚过完年就出京东巡,还有一本分原因就是年前的一场场祭祀大典,把皇帝给累到了; 而年后的祭祀大典,不比年前少,皇帝这也是早点跑出来怠工的。 闭着眼的皇帝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道: “皇后,知道朕为何敢这般大大咧咧地离京,丝毫不担心家里么?” “陛下想来是早就有安排了。” “一是年后的各项事务章程无非是按照年前定下的继续推进下去而已,方向和指标,朕早就排好了,内阁的诸位阁老们是能胜任的; 二是, 朕丝毫不担心老家会出什么事儿。 因为朕东巡了,所以老家会更为安稳,甚至,新政推行时所受的阻力,还会比预想中的要小很多。” “陛下,这是为何?” “哪怕如父皇那般乾坤独断的皇帝,他也不能代表朝廷,朝廷是一个物儿,但朝廷又是千千万万的人,他们和地方上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他们本就来自于地方。 他们不敢明着反抗朕,但真要玩一手阳奉阴违消极怠慢,朕,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朝廷就是一头牛,皇帝就是赶牛的人,你得拿鞭子抽他。 也得谢谢父皇他们曾整的那一出,呵呵; 朕这一出来, 他们就慌了,他们就会下意识地跑起来,把这地,给朕犁好喽。 父皇当年借南北两位王叔来了一场马踏门阀, 他们怕, 怕朕这个当儿子,学老子,去晋东借刀去了,哈哈哈。” 皇帝笑得很开心,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了,再加上今儿个起早了,御輦虽然能遮阳避风,但到底是在外头,比深宫要干燥太多。 所以,皇帝流出了鼻血。 “陛下,又……流了。” 皇后马上拿出绢帕帮皇帝擦拭,好在流出的不多,擦了两下就不流了。 皇帝不以为意, 伸手进皇后礼服裙摆之中, 故意以一种淫贼的目光看向她, 道; “上火了,请皇后娘娘给小六子泻泻火。” 皇后伸手拍了一下皇帝的胸膛,倒是没去将那只在礼服下作怪的手拿开, 转而嗔道: “这刚出京就没个正形。” “姓郑的也一儿一女了啊,这是要追上咱了,不行,咱得再加把劲。 来来来, 躺下, 娘的, 这礼服的扣子怎么这么多? 等回去后朕要吩咐礼部和绣衣局把皇后的凤袍给改改,这不是耽搁皇嗣么!” 御輦前头, 魏公公拂尘一挥, 帘幕自其身后缓缓地落下。 其人向前迈出三步,目光向前一扫。 这儿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全部低下了头,缓缓地走到御輦外头去。 魏公公听着声儿, 入了定。 …… 皇帝东巡,虽说世上明眼人都清楚皇帝真正打算去的地方是哪里。 但东巡毕竟是东巡, 先帝爷在位时间很长,但在登基后,基本就没出过京城,最远,无非是去了京外的后园暂住疗养。 所以, 这是近小二十年来,大燕皇帝,第一次正式的出京巡视他的国土。 也是大燕皇帝,对新纳入大燕版图三晋之地的一次官方盖章般的承认。 所以,皇帝的御輦,行得当然不可能很快。 到一处地儿,得停下来耽搁一下,见见地方官,再体恤体恤民情,士绅代表,贵族遗泽,风流文士,种种等等,都得安排,都得过一遍。 途径名山大川时,还得登个高,望个远,提个字,立个碑文。 皇帝是大燕的象征,皇帝亲自走过的土地,才算是真正染上了大燕的气息。 总之,皇帝很忙,这路,也走得很慢。 但伴随着距离晋东越来越近, 许多道目光也都不自觉地集中向了这里。 甚至,连银甲卫和凤巢内卫的活动也变得频繁了不少,为此,不惜被拔掉了几个堂口。 大燕的皇帝,即将来到晋东,那位平西王爷,会如何做呢? 盈安元年的春风,昭示着万物复苏的来临。 其他诸国都不是傻子,都能从这年号之中,品出味道来; 燕国,再不乱,就真的不给大家伙机会了。 而且, 凭什么, 凭什么你燕国两代都这般玩还能安然无事? 这鞋,也该湿了吧! …… “皇后啊,这临幸天下真的比临幸你还累啊。” 皇帝揉着腰感慨道。 皇后见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下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半蹲,手就朝着龙袍的腰带那里探去。 “不了不了!” 皇帝吓得后退了两步, “容朕缓缓,容朕缓缓。” 夫妻二人,随即一起笑了。 这时,魏公公通禀道: “陛下,颖都太守许文祖已在御輦外候着了。” “宣。” “遵旨。” 其实,皇帝的队伍,已经经过颖都了,而且还在颖都内暂住过数日,接见了包括成亲王司徒宇在内的一众颖都本土势力代表。 但许文祖其人,当时并未在颖都,而是去下面巡视春耕去了。 原本,许文祖是抽了空要在颖都恭候天子驾临的,但天子中途耽搁了行程,错过了许文祖安排的档期,见皇帝失约,许胖胖也就不等了,忙活自己事儿去。 到头来,还是皇帝在颖都多滞留了一日再出的城,也算是等了他许文祖一下。 另外,许文祖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皇帝的队伍即将进入大颖都地界时,上书建议皇帝的队伍修改原本的路线,不要给地方百姓和地方官带来惊扰,影响到春耕的进行。 “颖都太守许文祖,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文祖站起来像是两座肉山堆积在了一起,跪下来,直接就二合一了。 皇帝下了龙椅,上前主动搀扶。 许文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 结果本该是一种既定流程的君臣相得场面,却一不小心之下,许胖胖脚底一滑,倒栽了个跟头,皇帝也是因为有魏公公及时出手搀扶,才稳住了身形。 “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 “许爱卿,你这是又胖了啊。” 许文祖已经重新爬起,道; “颖都养人哩,让陛下见笑了。” “你很可以,把颖都这块地方,数年时间,经营成了一个养人之地,做得很好,朕很满意。” “陛下谬赞,臣惶恐。” “若是别人,敢放朕的缺儿,敢提前知会朕为春耕让路,朕必然会觉得,他是在以直邀名。 可你这么做, 朕不会这般觉得,你是个踏实干事的人,是朕的能吏,是大燕的肱骨!” 皇帝亲口赞许这话,可是要进史书的。 史书中,提到他许文祖时,必然会加上一句:帝赞其曰:国之肱骨。 许文祖再度跪伏下来,深吸一口气,道: “臣愧不敢当,臣只是职责所在,身为一地太守,自当为天子牧好地方子民,臣,不敢居功!” “唉,若是大燕之官员,皆以许卿家为榜样,我大燕天下之一统,就指日可待,不,可提前以待。”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愿为陛下一统诸夏之大业,进献所有!” “好了,魏忠河,扶许爱卿起来。” 许文祖被扶了起来,君臣各自落座,开始奏对。 主要还是听听许文祖对颖都接下来的发展规划,皇帝问,太守答,旁边随行的史官,正在做着记录。 当然,这些记录之后,会做删减,以及,有些什么该记什么不该记的,史官自己心里都有数。 君臣相谈甚欢,从上午许文祖追上御輦,一直聊到了近黄昏; 中途,君臣还一起在御輦上进了食,许文祖得到了陪用御膳的恩遇。 终于, 谈完了。 因为望江,已经可见了。 君臣很默契地,进入到了谈话的收尾节奏。 待得一切本该结束时, 许文祖却又忽然跪了下来, 叩首道: “陛下,臣冒死进谏,请陛下御輦,切莫过江,请陛下,以大燕江山社稷为重!” 场面, 忽然间就冷了下来。 皇帝转动着手中本该拿来送客的茶盏, 笑道; “朕知道,你和姓郑的关系,极好。” “互为知己,不逊兄弟。” “那为何这般说?” “臣是燕人,陛下是君,是大燕社稷所系!” “你是觉得,朕要是过了这望江,平西王就会反?” “臣不认为平西王爷会反。” “那你为何阻止朕过江?” “平西王爷不会反,但谁又能保证,平西王爷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不会行那以下克上大逆不道之事呢? 陛下, 乾国太祖皇帝黄袍加身,殷鉴不远呐!” 皇帝御輦是有禁军护卫的,但这批禁军,又怎可能是晋东虎狼的对手? “朕来都来了,都到这江边儿了,怎可能不过江呢?江对面,也是我大燕的国土。” “臣知道不可谏,却不得不谏,这也是臣的职责所在。” “好,朕知道了,许爱卿辛苦了……” 这时, 外面有禁军统领的通报传来。 魏忠河马上出去见了,又迅速地回来,神情,有些古怪: “陛下……平……平西王爷来了。” “哟,姓郑的来接咱了?在江对岸么?” “回陛下,平西王爷,已然渡江。” “哦,他带了多少兵马啊?” 魏忠河嗫嚅了一下嘴唇, 最终, 笑道: “陛下亲自出去看一眼便知。” “狗奴才,居然和朕在这儿卖关子。”皇帝笑骂了一声魏忠河,紧接着,直接自己掀开了帘子走到了御輦外头。 御輦之外, 有数千自京城护驾一路同行的禁军,他们将御輦包围起来,紧密地做着保护。 当皇帝走出御輦,站在行辕台子上时, 看见前方, 禁军甲士林立之前, 一道身着玄甲骑着貔貅的身影,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 看到这一幕, 皇帝的鼻子,有些发酸, 用力地眨了眨眼, 骂了声: “畜生。” 彼此之间, 也算是隔着挺远, 但几乎在同时, 坐在貔貅背上的王爷, 也骂了声: “贱人。” 盈安元年春,帝东巡至晋东; 大燕平西王, 单骑迎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六章 君臣 郑霖还在继续对那尊石门“咬牙切齿”,虽然呈现出来的真实模样,过于奶凶奶凶。 不过,郑凡这个当亲爹的,在此时还是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亲生父子之间,是有一种无形羁绊的,哪怕你孩子不会说话,但你似乎就能够懂得他意思一样。 同理, 能够看清楚且看明白郑霖这一番表现的,也不仅仅是郑凡一个人。 最终, 等到“祭祖”结束,郑凡带着王妃们抱着孩子离开了。 走在最后头的,是樊力、阿铭和薛三。 三爷小声嘀咕着: “主上以前靠咱,然后找了个干爹靠,再找个干哥哥靠,总觉得,等以后孩子们长大了,主上还能继续靠孩子。 这辈子,能靠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哎哟,真叫人羡慕。” 这不是在讥讽,也不是调侃,而是发自真心实意。 这运数,这命格,真是逆了天了。 但仔细想一想,或许这正是主上最厉害的地方。 按照上次那个“爆鸟”道士所说, 主上是无根之人,为天地所不容,在你弱小时,会很容易发生点意外让你早早地夭折; 也得亏主上能一直傍得大山做依靠,否则纯粹靠魔王们自己,前几年还真可能扶不住。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见招拆招吧。 樊力点点头, 道: “公主命好。” “对,命好这事儿,是真学不来的。”三爷扭了扭脖子,默默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把军刺,问道,“你说,抓吉时,咱干儿子有没有可能选我这把军刺?” 抓吉,只是一个仪式,一个流程,带着某种美好的寓意; 但对于郑霖而言,可并不仅仅这般简单。 他一出生,就是世子殿下不说,还有这么多早就翘首以盼的魔王叔叔。 无论是日后的抱负或者叫野望,还是成长过程中的兴趣爱好,不能说已经被安排好了,但至少说,已经处于热拍的阶段。 “为什么不是药剂师?”阿铭问道。 侏儒的形象总是和冒着绿泡泡的大缸很契合,事实也的确如此。 “所以,军刺上我淬了好几种毒。”三爷说着,将军刺放在自己唇边用舌头舔了舔,这毒,没伤口不进入血液,就没啥问题。 “你准备的是什么?”薛三问阿铭,“美酒还是人血?” “酒。”阿铭回答道。 “那你真是低调了。”三爷评价道。 阿铭瞥了薛三一眼,道:“我不信主上和四娘会同意让我把人血放在台面上,同理,我也不信你的这把淬毒的军刺能摆上去。” 三爷忙醒悟过来:“艹,莽撞了。” “阿力,你准备的是什么?”阿铭问道。 “没准备。”樊力说道。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樊力挠了挠头, 道; “因为晚了。” …… 今晚, 平西王府内张灯结彩,宛若白昼。 对于一向喜欢安静的王府而言,真是难得有这种热闹的排场。 王府治下,除了新赴任雪海关镇南关的公孙志与宫望外,其余高级将领,近乎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集结于奉新城述职。 敢这般搞,也是因为有底气。 雪海关不破,雪原就没有事儿; 镇南关范城只要还在手中,楚国就冒不了泡儿; 西边儿, 除非姬老六被一连下了三个降头还得一口气闷了一缸猪油,否则绝不可能在此时动手削藩,且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搞这一手,凭借着瞎子和四娘早早构筑起来的情报与人情网络,这边也不可能被瞒住。 所以,平西王府才可以整出这种各路好汉齐聚聚义厅的戏码。 当然,这也是前两年南征北战,打出的安逸格局。 晚宴开始, 武将们坐在一起,王府之下的文官们也坐在一起,大家吃着喝着,井水不犯河水。 文武分制在此时已经出现了雏形,平西王自己,是靠着军政一把抓起家的,但接下来,王府以标户制度为主体再辅之以其他各项制度,可谓是极大削弱了各路大将对地方上的治权。 简而言之,我走过的路,走完了就把路堵死,让后面的人无路可走。 将领们自是不敢去恨自家王爷的,只能和这群文官们不对付,可偏偏王府文官的老大是北先生,这帮武夫们也没敢太造次,大家就互相不鸟呗。 当王爷本人出席时,两方人这才主动聚集起来欢迎。 “都坐,都坐。” 王爷安抚众人坐下,然后持一杯酒,每个桌子每个桌子地都敬一下,基本桌上所有人一饮而尽,而他只是沾一沾嘴唇。 但没人不满,也没人去劝酒。 等一圈敬下来,陈道乐拿出了一张张卷轴,不是圣旨,但却也是黄色的,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大家在平西王府率领下对晋东的建设与发展所取得的成就; 这些多是地方治政方面,是文官们的范畴; 随后,就是封赏。 王府这边会提高福利待遇,官职上,王府有权认命地方官,但需要走一个流程到燕京转一圈加盖个印。 紧接着, 何春来也和陈道乐一样,拿出卷轴,开始回顾过去一年军事方面的成就。 这方面其实比较尴尬,过去一年里最为辉煌的一场大捷,并不是晋东嫡系兵马打的。 所以,陈述起来的战果,有些磕碜。 比如对不臣服的野人部族的打击,那他娘的能叫打击么? 官军只需要出几个代表,海兰部这些狗腿子野人部族就能亲自把那个部落给掀翻喽; 比如对楚地边境上的对抗,那叫对抗么? 几十个哨骑在那儿互啃…… 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范城那边的战绩。 苟莫离在早期稳定范城局面后,就开始主动出击扩充自己的影响力,虽然没有大规模的会战,但小捷频频。 当年席卷大半个晋地的野人王如今在范城那个舞台上,那也是混得一个风生水起; 但可惜,人家还在范城,并未回来。 和先前文官那边实打实的各项数据提升进步比起来,武将们越是听着这些总结就越是感觉心里抑郁。 也就只有被破例请来的柯岩冬哥,在规规矩矩地喝酒吃菜; 除此之外,连平日里最沉稳的金术可,也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肃穆。 但王爷本人就坐在那儿,看着大家,还真没人敢叫委屈。 何春来也开始念军方的封赏,相较于文官那边大批量的加官进爵,武将这边就显得磕碜很多了,基本是以金银财货为主,而且量也不多。 被念到名字的武将,一个个地起身跪下来领赏,但都有些蔫吧的感觉。 不过,沉闷的场面并未持续太久。 王爷从椅子上站起身, 道: “是不是觉得……少了?” 一时间, 武将们马上集体打了个激灵,全部离座跪伏下来,齐声道; “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武将们都跪伏下来了,另一侧的文官们也都纷纷起身,但倒是没一起跪下来。 王爷慢慢踱着步子, 原本喧闹的宴会场里,此刻只有王爷一个人靴底和砖面的摩擦声。 “按理说,这时候孤应该说一些提振士气的话,来好好安抚安抚你们,大家一起斗志昂扬的,把这顿饭吃完。 然后,再一起去看孤的儿子,去抓吉。 但偏偏孤却没了这个兴致。” 这时, 柯岩冬哥开口道: “王爷,我等有罪。” 随即,周围所有将领一起跟着喊: “我等有罪。” “不,你们没罪,没罪,是孤自己心里,心里有些不痛快。 前日子,孤去山上祈福。 在山上敬酒时,孤想到了那些曾站在孤身边为孤拼杀的兄弟们。 战死在晋地的兄弟们还好,咱们可以帮他们收敛好尸骨。 但战死在楚地,战死在乾地的兄弟们呢? 我们, 可以在这里封赏,可以在这里吃酒; 他们呢? 他们的尸骨,是否早就被野狗秃鹫给吃干净了? 他们没有血食供奉,会不会饿着?会不会冻着? 比起他们来, 孤, 你们, 是不是幸福太多了?” 将领们跪伏在那里,没一个说话。 “日子,在越过越好,咱们晋东的局面,只会一年比一年更进一大步。 咱们会兵强马壮的, 咱们会粮草充沛的, 咱们会民夫成海的, 会有的,肯定会有的。 孤不打算带你们去将那些战死于异国的袍泽们尸骨收敛带回来; 孤要他们安眠的地方,成为,咱们自己的地方,让那些睡在外头的兄弟们,睡进家里。 所以, 孤很气啊, 你们, 一个个地摆着一张臭脸,到底他娘的要给谁看!” 王爷怒了, 这一声怒吼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不少将领,正瑟瑟发抖。 这不是装的,因为平西王本人,平日里不爱管俗务,所以文官这边,他是真的不那么熟,所以,文官这里,对他是畏惧的。 但军中,王爷的威望,是肉眼可见的,这些人,早年都是跟着王爷一起拼杀出来的。 他们对平西王,是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觉得委屈的,孤现在就准你卸甲归田; 觉得耽搁你的,孤可以保准你去燕地拿同样的官职! 觉得孤在这里厚此薄彼的, 说出来, 孤亲自把封赏,给你补上去。 然后, 给孤,有多远滚多远! 怕以后没仗打么? 怕以后没功立么? 乾楚未灭,诸多小国依旧不服王化,这些功劳,可都明明白白地存在那儿呢! 等个两三年, 等不及啦? 非得本王在这里,在这个日子,和你们讲这些道理?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脑子, 不配留在本王手下做事,本王怕有一天,被你这猪脑子,给害死!” 王爷一个人在愤怒地训着话, 在场文武加在一起,两百来号人,全都很安静。 “本王说了,不要给本王继续哭丧着脸。” 跪伏在地的武将们,有些愕然,随即,尽量扭曲着自己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哭丧着脸具体是什么,所以看起来,就分外怪异。 “笑啊?” “呵呵……” “呵呵……” “本王听不见。” “呵呵呵……” “呵呵呵……” “大点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将领们全都大笑起来。 王爷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然后, 王爷的目光扫向了文官们那一片。 刹那间,被目光扫过的文官们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然后也不知道谁带的头,亦或者说,是那几个抵抗力最差的,直接跪了下来,连带着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啊哈………” 很快, 笑声在这偌大的王府院子里回荡起来。 不远处,王府家庭成员单独的席面上。 天天和姬传业站在围栏处,看着那边的情景。 “我父皇都没办法让他的那些臣子们这样。”姬传业说道。 皇帝的权威,他父皇是不缺的,皇爷爷给父皇打好了路,但父皇的臣子们,是不可能在父皇面前……这般恭顺的。 恭顺到了,要他们笑,他们就集体笑起来的地步。 姬传业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以前在宫内时,师傅们教授的一些书中道理,比如:君视臣如仇寇,臣亦视君为仇寇。 但姬传业又很清楚,眼前这一幕不是这样子的。 那些被干爹一句话跪,一句话就笑起来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恨干爹,不会觉得干爹羞辱了他们。 虽然姬传业没去亲自问此时正在大笑的他们这个问题,但太子觉得,答案应该就是这样了。 是这些人,比父皇的臣子们,更没脸没皮一些么? 天天抿了抿嘴唇,他很想给弟弟解释这个,但奈何,天天发现自己解释不了。 这时, 瞎子走到他们二人身后, 开口道; “皇帝陛下是继承自先皇的班底,甚至还要更久远一些的班底以及祖制。 而王爷, 则是完全自己打造挑选出来的追随者。 一个是接位的掌柜,一个是创业的东家,不一样的。” 基本上,大部分王朝的开国君主,都是不怎么讲规矩的,可谓独揽大权,对下面是任意揉捏,而等到几代传下去之后,皇帝就开始讲起规矩,臣子们也开始喊起“致君尧舜”,并非是大家几代演变下来成了贵族,本质还是皇权的收缩与衰落导致。 姬传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向瞎子一拜。 瞎子并不觉得与太子说这些有什么好犯忌讳的, 更犯忌讳的一幕这位太子在晋东也看了不少了。 再说了,一些事儿,晋东和朝廷和皇帝,其实都是心照不宣。 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 后宅的一处厅堂,也早就布置好了。 厅堂中央是一座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红布,红布上有一尊像是蒸屉一般的存在罩着,里头是预先布置好的抓吉所要用的东西,书、印章、尺等等这些。 但抓吉毕竟是大事一件, 所以有些细心的人,就会特意过来看一看,检查检查。 三爷先来了,他将一朵被抽走毒液的三色莲放入了其中。 “嘿嘿,这玩意儿花花绿绿的,孩子应该会喜欢的吧。” 三爷离开时, 看见走过来的阿铭。 二人沉默地互相点点头,错开。 阿铭将一杯自己亲自调制的鸡尾酒放在了里头,色泽艳丽。 等阿铭出来时,碰上了走进来的梁程。 阿铭当即问道:“你不是在前面跪着大笑么?” “笑完了,宴会快进入尾声了,再不来就晚了。”梁程说道。 阿铭注意到梁程手里拿着的东西, 梁程也没避讳,拿起来,是一套人形甲胄,这玩意儿不是真拿来给孩子穿的,更像是玩具。 “这算什么?精铁版的芭比娃娃?” “我自己在军中抽空打出来的,给孩子当个玩具吧。”梁程说道。 “虚伪。” 梁程摇摇头,没再和阿铭继续斗嘴,进去后,打开了“蒸屉”,将自己的物件儿放了进去。 等梁程出来时,居然碰到了樊力。 “嗯?听他们说,你不是不放东西的么?”梁程问道。 樊力憨笑了两声,从背后取出一块巨大的馕。 “这么大,饿死鬼投胎?” 樊力挠挠头,道:“大孩子才可能喜欢。” “好吧。” 梁程也没耽搁,径直离开。 大家该放的就都放呗,反正也算是公平竞争。 但,等樊力走到“蒸屉”旁时,他将自己手中半人高的大馕掰开,从里头取出了一把色泽极为通透的剑,放入其中。 至于馕,樊力边啃边往外走。 走到另一个院子的拐角处, 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围墙上蹦跶下来,跳到了樊力的肩膀上。 樊力伸手一接,在其屁股上一拍,女孩极为熟悉地借力,坐到了他的肩膀上。 同时, 双手很是熟稔地搂住了樊力的脖子, 脚尖在樊力的胸膛上轻踹, 问道; “偷出来了?” “嗯。” “放进去了?” “嗯。” “那就好,哎呀,不过我是真不清楚,为什么我师父他自己不亲自来,难不成是因为百里剑是师父自己当初寄存到王府的,不好意思自己再去要回来?” 樊力摇摇头,道: “他要脸。” …… 王府隔壁的小院儿里。 剑圣站在墙根处, 那只迟迟不愿意回鸡窝的鸭,则站在剑圣脚下。 剑婢是剑圣的弟子,这毋庸置疑,但剑婢最早的师父,是那位袁振兴。 剑圣愿意传授剑婢所有,可在剑婢心里,第一个师父,永远是那位乾国第二剑。 练剑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对完美的苛刻与追求。 所以,剑圣当初想收天天做徒弟,灵童之体,学什么都事半功倍。 可天天拒绝了。 拒绝了就拒绝了吧,剑圣也早就看开了。 只能说,有些遗憾吧,毕竟灵童之体,不好找,自己身边有一个剑婢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也该心满意足了。 然后, 然后, 然后那个曾经一直被自己拿儿女之事来调侃的平西王爷,真正做到了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不仅新添一儿一女,而且竟然全是灵童! 火凤灵体,就是在大楚皇族那里,也足以让皇家惊喜地发疯,那个小一点的男婴,看似不是灵体,但那封印之处能瞒得住别人怎可能瞒得住剑圣? 一出生,就要被封印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妖孽? 剑圣不由得看向院子里, 刘大虎正在练刀, 小儿子坐在婴儿床上,玩着一把木刀,哥哥在那儿练,他也跟着在那里舞着。 婴儿床上的玩具里,总共有七把小木剑,就只有唯一一把木刀。 剑圣走过去, 伸手抱起儿子, 儿子很亲父亲,主动张开双臂迎接父亲的抱抱。 不动声色间,剑圣将那把木刀收起来; 抱了会儿孩子后, 剑圣将孩子又放回婴儿床。 儿子坐在那里, 目光在面前的七把各式各样造型很是精美的小木剑上逡巡了一遍,然后,又逡巡了第二遍; 最后, 儿子眼角抽了抽: “呜呜呜呜……” 哭了起来。 剑圣只得将小木刀放了回去。 儿子马上不哭了,抓起小木刀,继续跟着在那里练真刀的哥哥舞了起来。 剑圣转过身, 发出一声很是忧郁的叹息: “唉……” ———— 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七章 那一刀! 皇帝和王爷,过了江。 队伍在玉盘城休整了两日; 玉盘城的知府是孙良,但真正掌权的,是他哥哥孙瑛。 皇帝丢下了自己的禁军过来了,王爷也不会让皇帝寒酸。 锦衣亲卫充当了新的禁军,一切规制按照天子礼仪,平西王本人也没去越俎代庖,将风光给了皇帝。 无论是皇帝还是王爷,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但真相处起来后,彼此之间的默契,可谓油沁细缝,一丝不落。 自玉盘城往东, 是很长一段的荒芜区。 晋东的建设与发展确实是如火如荼,但想要全方位的覆盖,也绝不是这般简单的事,战争的创伤,依旧清晰可见。 但等继续向东深入,进入了以奉新城为核心的外围屯垦区时,气象,一下子就不同了。 军屯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水渠灌溉,坞堡建设,明明是乡间田野,却透着一股子精致的味道。 另外, 商队的行进道路和安排,作坊的建设和划区,军营的营造,新县城的规整,都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机盎然。 这, 才是现如今晋东的真正面目。 这里,浸润着近乎所有魔王的心血,除了魔丸。 因为那两年,魔丸一直在忙着带孩子。 但其他几位魔王,都是出了大力的。 在再有一日就要进入奉新城时, 皇帝提出了一个要求, 要去“泰山”先看看。 所以, 平西王新赐名的山,也是平西王第一个祈福的山,在今日,迎来了这片土地上名正言顺的天子。 经过这两遭后, 这座“泰山”,想不扬名都不可能。 而在这基础上,必然会诞生足够多的关于它的故事与传说。 皇帝的身体,是真的有些虚; 这种虚,是明面上的虚,平时看不出来,但真要进行徒步或者登山时,一下子就显露无遗。 所以, 登山时, 皇帝是挽着王爷的手臂走的; 皇后何思思, 则跟在后头。 再后头,则是魏忠河与剑圣。 锦衣亲卫早就净了山,警戒也拉到了外围,可以确保这里的绝对安全。 好在,这座“泰山”并不高。 等看见了平西王亲自命人立下的“泰山”石碑后,也意味着到达了山顶。 陈仙霸、刘大虎与郑蛮三个小伙子,早早地就上了山,且在上头亭子里把火锅煮好,菜肉切好摆盘。 当平西王的亲卫,亲自上阵冲杀的机会其实真不多,但若是外放出去,怕是开个饭馆儿啥的真不愁没生意。 王爷和皇帝入座, 皇后开始负责下肉下菜。 这种火锅的吃法其实不算新奇,但牛油红汤锅底外加蘸香油的吃法确实是平西王的独创。 不远处,还有另一个锅子正煮着; 魏公公与剑圣,外加陈仙霸那仨,五个人坐在一起煮一个锅。 皇帝坐下后,本想将靴子脱下来松松脚,结果被王爷一脚踹了上去,不得已之下,只能作罢。 皇后捂着嘴在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和这位平西王在一起时,是真的放松。 皇后先下好了菜,再主动给皇帝与平西王一人倒了一杯果酒。 皇帝握着酒杯, 看着亭外的景色, 感慨道: “郑凡,你很了不得,真的很了不得,我之前在京城,只是想着你把这里经营起来了,但真没料到,是这种经营法子。 乾国那帮文人最喜欢对他们官家说要以诗书礼仪教化天下,以回到古夏大治的时代。 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那帮文人一代代吹嘘出来的美梦,自己给自己骗了一代又一代; 可没想到, 在你这晋东, 我看见了真的。” 皇帝看事物的角度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 且这位皇帝怕是有史以来,最善于经营的一位了。 经营一个铺子和经营一个天下,肯定是不一样的,但里头,其实也有共通之处。 王爷喝了一口酒,因皇后就坐在他对面,所以只能微微侧着身子,看另一侧的风景。 “效率。” 皇帝咬出了这两个字。 郑凡扭头看向皇帝,笑着点点头。 皇帝,是真的懂。 晋东的发展与规划,根本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为了王爷下一次能更好的打仗。 标户是为了打仗,种粮是为了打仗,商贸是为了打仗,作坊是为了打仗; 发展的目的是为了应付下一轮更大规模的战争,只不过顺带着让以流民为主的百姓,生活上得到了富足。 但从另一个方向上也能再圆回来,晋东处于战略要地,如果无法将外敌挡在外头,无法拥有充沛的战争能力,一旦兵戈过来,百姓只能再度沦为两脚羊。 这一点,郑凡是深有体会,战争带来的破坏是最直接也是最巨大的。 不过,皇帝显然是没打算在细节上去和郑凡探讨什么,皇帝的御书房里,可是放着不少关于晋东发展模式的折子,甚至,平时的书信往来里,也会做一些交流。 虽然皇帝清楚,和自己交流的那位,可能不是眼前这个姓郑的。 “自古以来,盐铁官营,并不算稀奇,皇庄,也不算稀奇,你现在这样的势头,确实可以在接下这些年的时间里保持继续稳步地上升。 但伴随着晋东人口越来越多,真正恢复生机的地盘越来越大,事无巨细,全靠你王府产业来支撑,反而会起到限制作用。” 郑凡点点头,道:“等再过些年,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会开放一些产业让小民去经营,但前提是保证王府下辖产业是晋东之地的主体,小民的经营,定位于王府官营的有效补充。” 皇帝张了张嘴, 有些意外; 然后伸手拍了拍额头, 道: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懂。” 一句简单的话,却将主体、定位这关键要素给讲了出来,对于皇帝这种“专家”而言,可谓深刻到了一定的层次。 王爷端着酒杯,矜持地笑笑; 我不是真的懂,但我会背。 “可惜了,你的这一套东西,只适合晋东,在其他地方,是推广不起来的。” “是,占了一片白地起家的便宜。” “对,谁都清楚,把地犁一遍,再重新栽种庄稼其实最为干脆省事,去他娘的治大国如烹小鲜,去他娘的窗户纸缝补匠。 都知道小打小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的改革,刚进入正轨,也是靠着这次东巡,到你这里来借一波春风才能真的推下去,说实话,是取了巧了。” “太客气了。” “但你这里,也是有问题的。”皇帝很郑重地说道,“你的标户制,确实是弥合了你手下族群复杂的矛盾,也确保了在这一时期你能拥有充足的武力和对四方接纳吸收的能力。 但标户制又能存续多久? 要是一直是四战之地,也就罢了。 现如今,雪原暂时是不成气候了,日后再将楚国打崩后,一旦四方没有再可以威胁你的强敌,你这个标户制马上就会自我糜烂掉。 现如今的这些燕人、晋人、楚人、野人、蛮人,他们能忠诚于你,跟随着你南征北战,悍不畏死,可一旦承平下去,他们的下一代, 必然会沦为只知道啃食这铁庄稼的废物! 而后, 成为你王府的……沉重负担。” 郑凡又喝了一口酒,平西王府的军事制度,是自己和瞎子共同从八旗制那里改过来的,也确实适合当下晋东的环境与局面。 姬老六的预言,其实很准确,因为在另一个时空里,满清入关后,曾经人数虽少但战力卓著的八旗铁骑没多久就腐化成了一群遛鸟斗蛐蛐的废物,与此同时,清廷每年都得为他们负担极重的财政包袱。 皇帝看着郑凡, 问道; “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你是真的懂。” “呵呵呵。”皇帝满足地笑了。 郑凡开口道:“一时之法,以适应一时之势,势如水,水无常形,法亦无常形。” 皇帝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变法革新,是?” 不等王爷再开口, 皇帝拍了一把大腿, 道; “但问题就又来了,父皇马踏门阀,用的是镇北军,率军的是李梁亭,镇北军乃北封郡与荒漠之军,李家虽然一度被称为当年大燕门阀之最,但你我都清楚,李家,其实不算门阀。 也正因为有这一支镇北军,马踏门阀才能成为可能。 靖南王为何要自灭满门,为何马踏门阀之举父皇不以靖南军为先? 因为当时大燕,朝堂、地方,乃至军中,唯一不受门阀桎梏的,只有镇北军了。 都知道大燕想要彻底干趴蛮族,想要一统诸夏,需要集权,可问题是,集谁的权? 用他们的刀,来割他们自己的肉么? 变法革新为何难? 谁又能坐在椅子上的同时,再将椅子翻个个儿呢? 就比如这晋东之局, 要是哪一天,咱俩真的做成了。 你姓郑的还在,以你姓郑的威望,倒是有可能在最后再改一改,变一变; 你儿子呢? 你儿子能变么? 这些标户,拥护你儿子继任你的王位,是他们撑着你儿子在王位上坐稳的,又怎可能再削他们的肉? 到头来, 又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喽。” 郑凡沉默了。 很多时候,作为这个世上的外来者,总是有一种……清高。 总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也高于一切,但实则,每个时代里,都会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目光,可以穿透时代的局限,看得更高和更远的。 就比如,姬老六。 皇帝吃了口肉,从皇后手里接过了帕子,擦了擦嘴: “所以,想明白了这些,我就什么都放下了。 老子又不能长生不老, 这世上又不可能有真正的万世之法, 日月更替,四季流转, 到头来,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皇帝伸手,搭在了王爷的肩膀上, “咱哥俩这一代,先图一个诸夏一统,剩下的,后辈们自己玩儿去。” 这是皇帝在剖析自己的心迹; 这些话,在信里,不适合说,只有当面讲出,才能显真诚。 毕竟,这也是一种约定。 忌惮与反忌惮, 朝廷和地方, 种种矛盾,都可以搁置下去,留给后辈。 他们俩, 只需要在这辈子,尽情地玩耍。 身为天子,话讲到这一步,真的是难能可贵了。 “呵。” 郑凡笑了笑, 道: “姬老六。” “哎。” “我也说句心里话,我郑凡,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欠你什么。” “你放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年出征时带的棺材和你王府下面,埋着的是什么。” 二人最早相见于荒漠,镇北侯府门前,沙拓阙石叩门,被包围时,突围直冲六皇子马车,郑凡“舍命”相救。 “老子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怎么的,你这卧龙凤雏,这般人才,命怎么也能这般好,还能正好救了咱? 也不是老子故意调查你,还是这几年,你根基深厚了,也不藏着掖着了,你王府下面那口棺材的事,传闻本就不少。 再联想到当年诈尸而走的左谷蠡王尸体,可不就对上了么! 你没救我, 但我却从一开始帮了你, 还想办法通过兵部把你调到了银浪郡翠柳堡接下来的战事一线。 你这叫没欠我?” “欠账的含义是什么?”郑凡反问道。 “嗯?” “我认下这笔账,才叫欠了这笔帐,我不认,就不欠。” “……”皇帝。 皇后忍不住笑了场,起身,帮两个男人添酒。 “思思,你听,姓郑的这话说得,真不要脸!” 郑凡伸了个懒腰,道: “做买卖嘛,我下套,你往里钻,这叫自己打了眼,再说了,你当初资助我,只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难不成是图你好看?你有我好看么?” 皇帝问这话时,看向皇后。 皇后啐了皇帝一口,不搭理他。 皇帝有些无奈,早年,皇帝也是翩跹公子的俊俏模样,但这几年,发福了不少; 这姓郑的,一直在打仗,修为也稳步提升,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就认两笔账,一笔,是我欠靖南王的承诺,一笔,是在乾国,八千袍泽为我断后。” “我懂了,得先打楚国。”皇帝马上抓住了重点,“乾国放最后。” 此时, 就在这小亭子里, 大燕权力地位最巅峰的两个男人, 相视一笑。 …… 奉新城,为迎接大燕皇帝的到来,做了很充足的准备。 而自古以来, 迎接贵宾的第一条,就是大扫除。 本来,还有一系列的排场,需要给皇帝送上的,在这一点上,王府不小气。 哪怕是致力于造反的瞎子,也坚持要以盛大的礼仪迎接皇帝的到来,再怎么样,格局不能掉。 但皇帝提早派人下达了一道圣旨,意思是一切从简就好。 送圣旨过来的,是刘大虎,刘大虎念完圣旨后,又传达了一条王爷的口谕: “他不是说反话。” 所以, 【收集好书】关注v 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盛大的欢迎仪式,是没有了。 但奉新城的军民,依旧对大燕皇帝陛下有着极大的……好奇。 真不是热情,而是好奇,纯粹是看个稀奇。 毕竟,在这里人的眼里,他们的王爷,才是真正的“天子”。 他们想看看,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子,竟然还腆着脸不给自家王爷腾位置。 好在,这样的心思只是放在心底,也没人会大张旗鼓地喊出来。 且当看见皇帝的銮驾时, 百姓们也都很识趣儿地跪伏下来,山呼万岁。 一口皇帝万岁, 一口王爷万岁, 喊着喊着,也不晓得到底是谁顺带着谁了。 皇帝和王爷同坐一辆王府特制的大马车里, 听着外头的山呼万岁, 皇帝笑道:“这样,郑凡,朕给你封一个九千岁,四舍五入,也是万岁爷了。” 搁寻常人,被皇帝这样说,怕是会吓得直接跪伏在地。 这明显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平西王只是没好气地瞥了皇帝一眼, 骂了句: “滚。” 应皇帝的要求,队伍没有直接进奉新城内,哪怕皇后已经无比想念自己的儿子了。 队伍拐了个弯,先去了城外的葫芦庙。 庙里,除了神佛和王爷一家子的长生牌位以外,还有一些纪念战死士卒的碑文,他们也在这里,享受着香火供奉。 皇帝先来拜祭他们。 等拜祭完了后,皇帝才和王爷一道,正式进了奉新城,入王府。 待得两位最为尊贵的客人离开后, 小和尚搀扶着老和尚,坐在庙里井口边,因为是临时加的行程,所以葫芦庙可谓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师徒俩这会儿,是真的都累了。 “徒儿,瞧见皇帝哩。” “嗯呢。” “徒儿,许是平日里王爷瞧多了,这皇帝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也就这样了。” “嗯呢。” 师徒俩在嘀咕的时候, 那个先前蜷缩在角落里的纸人,这会儿又飘了出来, 他也在自言自语: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你们那位王爷,距离皇帝,真就差一身龙袍了,不,只要往那蟒袍上,多话一根爪子,不就成了么。 俩没见过世面的秃驴!” 小和尚拿起井口边的半桶水,泼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纸人大叫地后退,生怕自己被弄湿。 随即, 纸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里, 喃喃自语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 太阴损了,实在是太阴损了,枉你修行一世,我还觉得世上本就该只有你与我同名,谁成想,你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呵呵, 藏夫子的那一刀, 竟然落在了这里。” s://.c/read/8944/23830971.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让我看病? 奉新城并未按照惯例,给大燕皇帝修建行宫。 用王爷的话来说, 招待真正自家兄弟的地方,就是家里,修建行宫什么的,实在是太见外了。 对这位的抠门,皇帝本人早就习以为常,当年自己产业全交给户部,在自己父皇眼皮子底下过苦日子有这顿没下顿时,写信给这位,结果这位派人送来了两车玉米面儿。 弄得皇帝现在闻到玉米味的东西,这胃里,就自然而然地有种锉刀在锉的感觉。 不过,平西王府虽然不似皇宫那般奢华,但很有格调。 论个清幽雅致,怕是连京城外的后园,也比不过它。 “姓郑的,确实是会享受会过日子啊。” 皇帝坐在石桌旁,看着院子里的小桥流水,心境,也不由得清逸了一些。 皇后已经换了一套更居家的衣裳,这是四娘为她准备的,庄重却不失风采,或许,在整个大燕,天子一家也就只有在这座王府里,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寻常百姓串门走亲戚的感觉。 “臣妾倒是很喜欢这里呢,不闹,还清幽。” 何思思不喜欢排场,和寻常普通人“暴富”起来后过分补偿自己不同,她很快就沉淀了下去,依旧喜欢小日子的感觉; 否则,她也不会在皇宫里拾掇自个儿的菜园子了。 当然,这或许也是与何家的传统有关,何家自上到下,都是本分人。 站在身侧的魏公公开口道;“娘娘,等回京后让工部仿着这处园子在宫里再修一个就有了不是。” 和先帝的绝对克己不同, 当今圣上并不是那种苛刻自己的主儿。 用皇帝的话来说,就是皇帝过不过苦日子,没什么意义,除了满足了自己“朕是个勤俭的好皇帝”虚荣,与民间百姓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有什么干系? 所以,魏公公才敢提出这一茬,搁先帝爷时,提建议修园子,那是嫌命长了。 但皇帝还是摇头笑道; “意味不同的,园子这种东西,主要还是看个心境,皇宫哪怕变出个上百种模样来,它也依旧是皇宫。 倒是这姓郑的,在这里,日子是真逍遥,所以才能给人以这种雅趣。” 平西王府很大,但和寻常意义上的那种恢宏宫殿比,还是袖珍了很多。 所以,除了四娘的一座签押房在这里外,王府下的各个衙门并不在王府里设有办公场所。 家,是真的有家的味道,恬淡安静与祥和。 “住得还习惯么?” 郑凡走了进来问道。 “你说呢?我以前的王府和现在的皇宫,和你这里比起来,一下子就跌了格调。” “哈哈。” 王爷对这个评价很满意。 皇后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郑凡会意,道:“太子正在继今日的课业,过会儿就放课了。” 听到这话,皇后也是露出了微笑。 “你的孩子们呢,让我看看啊。”皇帝催促道,“我这里,见面礼可是早就备下了。” “怕你们劳累,本想让你们歇一歇,既然这样,我这就吩咐他们过来。” 郑凡对着身后挥了挥手,肖一波走了过来。 皇帝却站起身,摆摆手,道:“孩子们还小,咱们自己去看吧。” “也好。” 王爷陪着皇帝与皇后一起去了熊丽箐在的院子。 天子入住王府,王府的家眷必然清楚肯定会与天子见面的,且大概还得一同用晚膳,虽说对于王府的家眷而言,对天家要有多敬畏还真谈不上,但也不会去失了礼数。 所以,熊丽箐今日也是特意打扮了的,本来是准备穿华装,但府邸里下人来通禀皇后换上了四娘送去的衣服后,熊丽箐也就选了件楚地贵妇裙。 人家穿便服,你穿盛装,无形中就把自个儿的身份落下太多了。 低半头可以,毕竟人家是客,但自家男人和皇帝是平起平坐的,自己这个做女人的,怎能表现得过于谨小慎微?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熊丽箐屈身下福; 不过,其身后的婢女嬷嬷们还是全部跪伏下来行大礼。 皇后赶忙上前,搀扶起熊丽箐。 “妹妹越发漂亮了。” “姐姐也是越发明艳动人呢。” 当初熊丽箐入燕京先帝爷册封时,是与何思思见过面的。 毕竟,在那时的燕京城里,真正算自己丈夫本家的,也就当时的六皇子府了。 一行人倒也没过于生分,一起进了里屋。 大妞本就比郑霖出生要早,抓吉是年前办的,皇帝是年后出的京,一路走走停停逛逛也是耽搁了不少日子。 对于小孩子来说,几乎是一个月就变一个模样。 这会儿的大妞,已经开始自己小手抓着婴儿床的栏杆张望了。 果不其然, 当天子夫妇走进来时, 大妞朝着这边, 绽放了微笑。 一时间,皇后娘娘整个人都被这女童的笑容给融化了,近乎是扑上前,将大妞抱入自己怀中。 “咯咯咯……” 大妞还在笑着。 皇后抱了好一会儿,这才笑道: “这姑娘,实在是太招人稀罕了。” 说这句话时,皇后目光是看着皇帝的。 意思,其实很明确了。 皇后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是真的觉得大妞很漂亮,一眼看着就讨喜。 作为有两个儿子的母亲, 看见这种精致如瓷器的女娃,自然而然地就想收了当自己儿媳妇。 皇帝其实也很喜欢大妞, 先前在信里,姓郑的将他闺女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仙女下凡,皇帝原本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当爹的对自己的闺女,也差不离,他自己也是对贵妃所出的公主很是喜爱。 但见到真人后,皇帝才意识到,姓郑的真的生出了个极品! 在这个时代,极品还是个纯粹的褒义词。 夸奖孩子,一般会说这孩子有灵气,姓郑的这闺女,其身上的灵气近乎是要溢出来似的。 皇帝见多识广, 当即看向郑凡, 问道: “灵童?” “嗯。” 王爷矜持且不以为意地微微颔首。 皇帝深吸一口气。 这时,身后伺候着的魏公公上前道:“陛下,奴才自小公主身上,感应到了火凤气息,浓郁得很哩。” “哈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拍着郑凡的肩膀道: “那楚国熊氏,岂不是得呕死!” 身为帝王,对“家”的概念,和常人不同,这女娃是火凤灵童,本是人熊氏的骄傲,现在,却身处于燕地,是燕人! “郑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不在信里告诉我?” “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么,还需要特意告诉?” “………”皇帝。 着道了,着道了,给这货搭了个台子。 皇后还在那里搂着大妞逗弄着,大妞也很给面子,互动得很好。 身边的魏公公其实还留意到了,在婴儿床的角落里,放着一把剑,这把剑,魏忠河认得。 看来,剑圣收的徒弟,就是平西王府的长公主了。 按理说,这件事其实是瞒不住世人的,毕竟那天剑圣闹出的动静挺大,而且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文武极多,但一来奉新城算是密谍司的一处禁地,密谍司在这里的势力本就被压缩到了一个小小的办事处里;二来皇帝东巡出京后,也压缩了信息渠道,每天要看折子的同时对其他方面的细节信息,自然就难以全面了。 皇后还在对皇帝使眼色,皇帝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跟着一起逗弄着大妞。 这时,肖一波进来通禀,说太子殿下下学了。 要见儿子了,皇后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就先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了,等会儿到吃饭时,我来喊你们。”郑凡说道。 “好。”皇帝点了点头。 随即, 皇帝和皇后一起出了熊丽箐的院子,去往自己住的地方,魏公公跟在后头。 皇后开口道:“陛下,大妞多好啊,你……” 魏公公当即挡开双手,布置出了一道防止被窃听的小结界。 皇帝留意到这个细节,却摆摆手。 魏忠河撤去了结界; 既然都住到人家家里了,就没必要再背着人家说话了,否则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而皇后则完全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大妞是好看,但皇后,她是郑凡的闺女。”皇帝劝解道。 “平西王的闺女又怎么了?岂不是正和咱们天家般配么?” 镇北王府已入颓势,不复当年之勇; 现如今,平西王府是大燕毫无争议的第一藩镇。 按照传统,确实是与天家联姻最为合适。 皇帝却伸手指了指自己,问道: “闵氏呢?” 皇后闻言,身形一颤,她有些惶恐,皇帝竟然不惜点出其内心的伤疤来劝说自己。 皇帝却无所谓地抓着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 “姓郑的不是我外公,我外公当年虽说手眼通天,但到底玩不过我父皇,但姓郑的和我,现在我们是不玩,但真要玩起来,朕能不能胜得过他,还真难说。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 就说当年, 镇北王曾和父皇一起饮酒,谈及我二哥与郡主的婚事。 父皇很是洒脱地说,日后就算是郡主真的牝鸡司晨了,也是郡主有本事,他无所谓。 可之后呢? 你也觉得这座王府住得很舒服,这是姓郑的自己经营出来的。 他是不可能看着自己的闺女跳进天家的这座染缸的。 再说了……” 皇帝伸手戳了戳自己的额头, “姓郑的这里头和常人不同,他不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记得曾经这厮与我喝醉时说过,以后他的儿女,得……得什么自由恋爱来着。 咱儿子真要有本事,等长大一些,自己豁出去脸皮去追求人家呗,何必咱们俩在这儿头疼,反正天家的亲提前结不成,其他家的亲,又怎可能缔起来? 时间,有的是。 你莫担心,等儿子再长大一些,我就把他爹当初怎么追他娘的法子,都传授给他。” 皇后白了皇帝一眼; 当初若非自己死命拦着,她爹她哥估计早就拿杀猪刀砍死这个登徒子了; 真要自家儿子敢依葫芦画瓢对人家大妞,哪怕是太子,人家平西王爷怕是也早就提起乌崖砍来了。 皇帝与皇后回到了自己在的院子。 皇后眨了眨眼, 道: “我儿竟然长得这般壮实了?” “这……”皇帝。 这时, 站在里头的天天转过身,跪下来磕头道: “天天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皇帝和皇后一时脸有些泛红, 哦, 原来不是自家儿子。 “父皇,母后!” 这时,抱着画卷的太子姬传业跑了过来,他是去拿自己的功课了。 见东西放下, 姬传业跪伏下来: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 “我的儿!” 皇后直接抱着太子,母子俩都坐在了地上。 “儿子就在跟儿个,又飞不了,正常点说话就是。” 皇帝说了几句自己的皇后,随即走向天天那边,伸手,将天天搀扶起来。 这少年,模样周正,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子英气,体格敦实却不显累赘,长大后,必然是丰神俊秀的燕地好儿郎。 “你是靖南王世子?” “是的,皇兄。” “……”皇帝。 田无镜的姐姐,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他也就是所有皇子们的舅舅; 所以,田无镜的儿子,和姬老六是平辈,算是表兄弟,天天喊皇帝“兄长”,本就理所应当。 可问题是, 天天又是姓郑的干儿子。 不过,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接下来,皇帝和皇后坐在一起,考究着太子的课业,一家子之间,说着话。 只能说, 平西王府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 皇帝心里一直有所愧疚,当年自己争皇位时,自己这个儿子,姬家这一代的皇长孙,也是出力了的; 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不上位就得等死; 现在,是他当了皇帝,他有这个魄力,让自己的那些兄弟们变得安分守己; 而如果不是他当皇帝,那些兄弟们,不见得能容得下他的。 因为他的能力,太强了,再者,还有一尊平西王在晋东虎视眈眈。 然而,无论如何,当爹的让儿子也冲锋陷阵,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这也使得太子自小虽然也聪慧,但慧极伤身的表现,很是明显。 在平西王府放了一年,身子骨明显好太多了,整个人也洋溢着一种开朗气息。 光这个, 皇帝就得欠郑凡一个大大的人情。 儿子, 你得好好的, 你得健健康康的。 你是大燕的国本, 是大燕的, 未来。 皇帝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脑袋, 太子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父子之间的亲昵, 但脑海中浮现出天天的表现后, 也随即露出了淳朴憨厚的笑容。 …… 阿铭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喊住了瞎子。 “瞎子,主上找你。” “哦。” 瞎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而,瞎子并未向正院走去,而是去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是皇帝一家在王府里住的地方。 “你是要做什么?”阿铭问道。 “我能去做什么?”瞎子摊开双手,“难不成,现在去弑君?这般没品的事儿,你觉得我会干得出来?” “这,还真不好说,你为了造反,有些时候给人一种已经魔症了的感觉。” “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你喝人血时,在外人看起来,有多难以接受你自己知道么?” “呵呵,主上找你。”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主上找我做什么。” “哦?” “所以,我正去呢。” “这样?” 瞎子的“心灵锁链”嫁接起来,阿铭没反抗,缔结了联系,二人开始面对面站着在心里“对话”。 “预言里,天天打破燕京城杀入皇宫时,龙椅上坐着的,是现在的太子。 就俩可能, 一个可能,是太子早早地造反了,给他爹荣养成了太上皇; 第二个可能,这位皇帝,英年早逝了。” “我知道主上让你去是为什么了。”阿铭说道。 “主上想说服我,去帮皇帝看病。” “对,说服你。” 其实魔王里,会医术的不少,但瞎子的优势,是谁都无法比拟的。 比如, 其他的魔王没办法提前分辨出男女,而他,却能早早地做到心里有数。 “好了,我被说服了。” “说服了?” “对啊。” “你怎么会被说服呢,不,是你怎么会这般容易,连说都没说就服了呢?” 要知道, 你的梦想,可就是造反啊。 “如果皇帝英年早逝了,那咱们主上,必然离不开一个摄政王的名分,甚至入主京城操持大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旗所指, 可谓所向披靡。 整个大燕,会有人愿意为姬氏殉国的,但绝大部分人,是不会愿意为了一个主少国疑的局面,去和咱们主上死磕的。 我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么久, 勤勤恳恳种田了这么久, 铺垫, 渲染, 压抑, 为的, 是将来某一天,在主上身上,哦不,也可以是咱们小宝贝的身上,酣畅淋漓地,将这桌子,给掀开。 享受的, 是那刹那间的极致快乐与满足。 结果, 到头来, 是这种按部就班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这样子的造反……” 瞎子解开了“心灵锁链”, 微笑着发出了最后一句感慨: “得多无趣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皇帝的龙体 天子不是没有出巡时入住臣子家的先例,事实上,是有这个传统的。 除了那种东南西北“狩”的,那条件局促一点,简单一点,敷衍一点,情有可原; 正常情况下,天子出巡入住谁家,那么,这就是天大的恩荣; 基本上是天子前脚刚进门,后脚原本这座府邸的主人家,全部降等为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也就在平西王府,敢把天子一家当作寻常的走亲戚来正常招待。 皇帝也谨守做客之道,除了几个寻常使唤习惯的太监宫女,其余随行人员,全部被安置在了王府外面。 可以说,天子身边现在除了魏公公以外,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也是一种洒脱,圣驾都已经进王府了,禁军都丢望江西边没跟过来,在这王府里,你跟前再摆什么大内侍卫又有个什么意义? 倒不如将圣驾的安全,全都交给王府来负责。 别的不提,就安保方面,皇帝对平西王爷素来极有信心。 所以,瞎子真的就这般直接走了进来,门口站着的俩宦官之前得了吩咐,也没做阻拦。 皇帝正坐在亭子里看着太子的字,且,微微皱着眉。 太子的字,很好看。 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 皇后看了这字,不住地夸赞写得漂亮。 但皇帝,却不满意,可偏偏这不满意,又不方便直接宣之于口。 自家儿子这字,怎么着都和那姓郑的,有点像。 孩子模仿父亲,本就是一种本能,太子寄养在王府一年,模仿自己的干爹的字体,也很好理解; 可偏偏郑凡练的字,和大泽香舌一样; 郑凡上辈子知道的字体,就这么点,自己用钢笔练过,这辈子需要练毛笔字了,自然就把熟悉的那个拿过来抽空练练; 对于一个武夫丘八出身的军功王爵,王爷的字,能写成这样,当真极为不错了。 但皇帝就是觉得自己儿子练的这一手字,看似筋骨在内,实则充斥着一种娇柔刻意,寻常文人写这一手自娱倒是还成,帝王写这一手字,失了磅礴大气不说,还容易自我垂怜固步自封,格局,小了。 不过,这些话皇帝自是不可能对王爷说的,没这个必要,但若是说的话,王爷怕是得感慨一句:到底是皇帝懂皇帝。 瞎子进来时,魏忠河微笑着迎了上去。 王府通禀的人,到这里,也就可以了,自是不可能直接去与皇帝说话。 恰好,皇帝此时目光也转了过来; 瞎子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皇帝当即开口道;“让先生过来。” 魏忠河让开了。 瞎子径直走入亭子,向皇帝和皇后见礼,原本,他和四娘一样,身上没挂官职,不过四娘现在是王妃,瞎子他依旧是“草民”,行礼时,也就可以简单很多。 只不过,绝大部分草民,实则没这般的傲气。 皇帝打断了他的礼,示意其坐下。 随即,又示意皇后带着太子先行避让。 太子临走前,很认真地向瞎子行礼告辞。 虽说名义上,平西王才是太子仲父兼太子太傅,但实则太子的文教老师,是瞎子。 上一次燕京夺嫡时,瞎子没去京城,而是留守。 所以不像阿铭樊力他们几个,和皇帝见面的次数那般多。 但一看是盲人,再看这自由进出王府内院的作风,结合平西王府“智樊力”的传闻, 也就能猜出他的身份了。 “不出意外的话,朕与先生,应是神交已久了?” 皇帝是早就知道自己和姓郑的书信往来里,有很大一部分,压根就不是那姓郑的在回信,如果挑选出一个人有资格的话,大概就是这位“智樊力”亦或者叫“瞎樊力”的先生。 当然, 皇帝并不认为姓郑的一切,都操之于眼前这位先生之手。 正如先前在泰山顶上喝酒聊天时, 皇帝也曾诧异过:“你居然真的懂。” 在这一点上,剑圣是深有体会。 王爷总是能说出一些精妙绝伦的道理,让其陷入顿悟; 可偏偏王爷本人,只是个区区五品粗鄙武夫。 然而,武道是有直观可见的,其他方面,则很难有这般直接地评价,尤其是在文治方面,郑凡一直表现得极为优秀; 所以,在皇帝眼里,瞎子应该是郑凡的左膀右臂,一切,应该还是以郑凡为主。 只不过那姓郑的惫懒惯了,一向不尊重皇权,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懒得回信时,就嘱咐手下这位他调教出来的先生来帮他回。 这就是局限性了; 因为没人会相信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 自然也就更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能一睁开眼,身边就自带好了“文武双全”且“忠心耿耿”的手下。 “让陛下见笑了。” 瞎子对皇帝也依旧是不卑不亢。 “先生的很多见地,让朕也是受益良多,启发很大啊。” “这一切,还是归功于我们家王爷对草民的教导有方。” 皇帝显然没兴趣在不当着郑凡的面时去吹捧郑凡,哦,如果郑凡在场,那就更不可能了。 “先生前来,所为何事?”皇帝开门见山。 “草民前来,为陛下看病。” 身边的魏公公听到这话,神色一变。 皇帝的身体状况,一直是国中最大的机密。 先帝爷晚期时,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不仅仅是燕国,其他各国其实都在猜测先帝的身体到底何时会倒下; 故而,有些时候连身边伺候的宫女宦官,都得进行灭口。 如果这儿不是平西王府,如果眼前这位不是王府的先生, 魏公公现在估计已经动手了。 皇帝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就恢复,笑着道; “朕有什么病?” “得检查了才能知晓。” “好。” 皇帝应下了。 瞎子“看”向魏公公,问道:“屋里有棋盘的。” 这座院子是收整起来专为圣驾住的,各类所需,一应俱全。 “去拿。”皇帝说道。 “是。” 魏公公亲自去屋里取来了棋盘,在亭子里摆放好。 随即, 瞎子和皇帝开始对弈。 皇帝有心事,任何人在事涉自己身体状况时,都很难平得下心,且皇帝也明白,自己的龙体对于如今大燕的局势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足以影响诸夏格局。 围棋,考究的本就是计算能力,在这方面,瞎子是当之无愧的大拿。 莫说皇帝没全部心神放在棋盘上,就算是严阵以待,也不会是瞎子的对手。 瞎子杀了个酣畅淋漓,皇帝输得也是极惨。 毕竟,瞎子不会像那些养在宫廷内的国之圣手也不会像那些精通棋艺的大臣那般,去体量皇帝的感受。 第一盘棋下完后, 瞎子没做犹豫, 开始了第二盘,皇帝跟进。 下第二盘棋时, 皇帝想到了自己的父皇, 这不是在御书房的偏殿,但耳畔边,似乎又传来父皇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 同样的,第二盘棋,皇帝也输得很惨。 瞎子又不作犹豫, 开始了第三盘。 下得快,输得也快,所以每盘棋并未耗费太久的时间。 下第三盘时, 皇帝情不自禁地看向远处围廊那儿,正在说话的母子。 瞎子每次落子,速度都很快; 棋子在皇帝指尖,却没落下,皇帝歉然道: “请先生下慢一点。” “遵旨。” 瞎子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皇帝是觉得前两盘,下得真的太快了。 第一盘棋时,他脑子里想的是诸夏的风云,大燕的一统大业,可还没怎么发散,就结束了; 第二盘棋时,他连自己父皇的声音都没听清楚,也结束了。 第一盘,第二盘,结束快了也就结束快了。 但这第三盘棋, 他想多看一会儿那边的妻儿。 心里,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一些想法; 若是自己的身子,真的有什么大问题,回天无力,那么,自己的家人,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的家人, 皇帝就马上想到了那姓郑的。 当年自己和姓郑的还都混得一般般时,双方就曾开过玩笑,至少,得互保住对方的家人。 燕京夺嫡白热化时,姓郑的派自己手下,将自己府里的家眷,全都接了过去; 毫不怀疑,皇帝相信那时的姓郑的,一旦知道自己夺嫡失败,会不惜一切,将自己的家眷安全带回晋东。 当时燕京城驻扎的一万靖南军,就是郑凡的后手牌。 其实压根不用思考多久, 真到了那最坏的情况, 将家人交托给姓郑的,是最稳妥也是最合适的打算,是自己出于一个“丈夫”身份和“父亲”身份,给家人选择的最合适的路。 这条路,当初靖南王,也曾选过。 皇帝自然而然地浸入到了这种氛围,伴随着落子的清脆声响,似乎眼前的棋盘,已经成了某种短暂的寄托。 虽然故意放慢了速度, 但第三盘棋, 皇帝依旧输得很惨。 瞎子心满意足了,舒服。 皇帝开口道:“先生,朕的身子,有什么毛病?” 瞎子抬起头, 道; “陛下,那咱们现在就开始检查。” “………”皇帝。 身边的魏公公脸皮抽了抽,合着你刚刚真的只是纯粹地下棋? 先前下棋时,无论是皇帝还是魏公公,都认为这是另一种“检查”的方式,毕竟这世上奇人异士很多,悬丝诊脉都算是入门级的了。 但没料到, 瞎子就是为了单纯地下棋,享受将皇帝在棋盘上杀得七零八落得快感。 “请陛下坐好。” 瞎子站起身,走向皇帝。 魏公公眼睛眯了眯,但没阻止。 这里是平西王府,平西王如果要弑君,不要太容易,也就根本没必要装神弄鬼脱裤子放屁。 “陛下身体有何不适么?草民问的是,比较明显的症状。” “朕,偶尔会流一些鼻血,其余的,倒是没什么。” 皇帝差不离是短命的,虽然不能确切知晓到底活到多少年,但比他爹,应该短得多。 瞎子曾特意询问过天天关于他做的梦的细节; 预言里,天天攻打燕京城时,其实年纪,并不算太大。 同时,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预言中,田无镜战死镇南关,注意,是战死。 先不去理会宿命是否恒定的这个理论, 战死的结局想改变,说难是难,说不难,也不难。 千里奔袭雪海关,直接颠覆了整个晋东的局面,接下来燕楚国战,主上再孤军深入打乱了楚国部署,两手可称神来之笔的军事方略,成功地扭转了整个国战的局面; 老田没有必须被战死的理由,就很难被人杀死; 而皇帝, 如果不是刺杀的话,那就是身体本身问题,毕竟,皇帝身边高手如云,御医也是极为优秀,这都能死,可真有点……不得不死的意思。 皇帝坐在那儿, 瞎子将右手大拇指,轻轻地按在了皇帝的眉心位置。 “先生,这是什么手段?”皇帝问道。 “陛下,请静心。” “是朕唐突了。” 皇帝闭上了眼, 瞎子也闭上了眼。 魏忠河站在边上,随即,他感知到自这位盲者身上,流淌而出的精神气息,很浑厚,也很纯粹,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半盏茶的功夫, 事实上, 可能也就默数了不到十个数, 瞎子就睁开了眼,同时将按在皇帝额头的大拇指收了回去。 其实,人体极为复杂,不可能一勘而就,但这一次,却真的很快。 刚开始,就结束了。 魏忠河仔细盯着瞎子的神情,只可惜,瞎子习惯了古井无波,再者,你也无法捕捉人家的目光,因为人家本就没有。 皇帝的身体,皇帝曾发生的癔症,魏忠河,其实最为清楚,他也曾担心过,但不敢细想。 只是,当这层纱布被挑起后,由不得这位侍奉过两任皇帝的大燕内廷总管不去慎重。 “朕的身子,如何?” 皇帝主动开口问道。 瞎子后退两步,俯身拜下去, 道: “陛下龙体康健,乃大燕之福。” 嗯,这是睁着眼说瞎话,而且是很瞎的那种话。 皇帝点点头,道: “那就好。” “草民已为陛下检查完毕,草民告退。” 皇帝自袖口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递向瞎子: “不是赏赐,而是诊银,这是规矩。” 瞎子笑了笑: “草民多谢。” 瞎子走了; 魏公公皱着眉,欲言又止。 有些事儿,当奴才的自然得看见装作没看见,知道装作不知道,但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时,魏公公还是有底线的。 他是天子家奴,有个“家”字,就意味着是家里人。 “陛下……” 皇帝抬起手,道: “姓郑的,会告诉朕的。” 魏忠河还是很严肃道:“陛下,您的龙体之事,怎能……” “魏忠河。”皇帝打断了魏忠河的话。 “奴才在。” “你信不信,这世上,除了朕的皇后和贵妃和孩子们,以及……现在的太子。 好, 再算上你和张伴伴这几个。 对于外人而言, 最不希望朕身体出事的, 怕就是这姓郑的了。” …… 奉新城外, 葫芦庙。 纸人依旧蜷缩在干燥的角落里,不住地思索着人生。 老和尚已经去歇息了; 小和尚则刚刚去重新添了一遍香油,忙活完,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抱着点心,掐着兰花指,一点一点地吃; 习惯在晋地的风中翩翩起舞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得直接把持不住。 纸人见状, 默默地嘀咕道: “天子,天象,气运……” 起初,小和尚只当这个道士又在发什么疯,也就瞥了一眼就不当回事儿了。 吃过了点心,小和尚有些犯困,随后,他就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纸人还在不停地嗫嚅着那些词语; 其实,道人早就看出了小和尚背后的真正身份,毕竟他们还曾在奉新城上方交过手。 他念叨的这些,只是个引子,为的,是引蛇出洞。 原本趴在那里打瞌睡的小和尚,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看向了纸人这里,一时间,法相庄严,只凭这目光,就足以让信徒臣服。 纸人见状,开口道; “蛟龙再怎么化龙,只要他身上还披着那一层皮,他也依旧不能算是龙; 现在, 真龙天子就在跟前, 你就不动心么?” 小和尚摇了摇头。 纸人有些气郁, 忙道: “你就铁了心地一棵树上吊死?” 小和尚开口道: “那你可知,这世上绝大部分自树上摔死的人,是因为何?” “为何?” “因为他们爬着一棵树,却东张西望着其他树,摔死,活该。” 说完这话, 小和尚又趴回去,渐渐发出了鼾声。 …… “检查过了?” 郑凡坐在屋子里,看着回来找自己的瞎子,阿铭站在边上。 原本,郑凡是打算亲自劝说一下瞎子去帮姬老六检查一下身子的,但瞎子自己主动去了。 同时,瞎子给出的理由,可能在外人看来,很扯,但在郑凡看来, 却格外地详实有条理且能让人信服! “回主上的话,属下检查过了。” “这么快?” “因为,一开始,就结束了。” “说说。” 瞎子伸手,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道; “主上,皇帝的脑袋里,长了一颗…… 瘤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章 燕皇的选择!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脑子里,长了个……瘤?”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这个回答,让王爷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与消化。 “是的,主上,绝不会错。”瞎子笃定道,“很清晰,很明显。 另外,皇帝说他有偶尔莫名其妙流鼻血的情况,再加上属下与皇帝下棋时,稍稍施加一些精神方面的呼应,他就会开始心神产生些许恍惚,这意味着皇帝本人很可能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当然,这不是普通人所认为的精神病,但又是精神病的一种。 这些,都可以算作是瘤在脑部形成压迫的症状。” “能治么?”郑凡问道。 “主上应该先问,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那到底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属下不知道。” “………”郑凡。 “属下,不是大夫,而且……”瞎子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哪怕是在后世,也就只有专业对口的那一小批顶尖优秀大夫,才能有资格对这里的情况去做定性。” “恶性的话,是不是就直接生命倒数了?” “是的,主上。” 其实有些病,自古以来就有; 之所以后世人会觉得有些病古代没有,是因为后世老人生病选择去医院而不是自己裹着被子在家里扛,也就二三十年的事儿; 再者,当下人均寿命普遍不高,一些“富贵病”,很多人都没资格触摸到,就已经离开人世了。 “那,如果是良性的呢?我隐约记得,良性的话,及早切除,问题就不大了,对吧?” “是。”瞎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随即又道,“可是主上,这就得做开颅。”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 做开颅手术,哪怕是医学发达的后世,也是极为高难度的一种手术,更别说是现在了。 “能做么?”郑凡试探性地问道。 “能。”瞎子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属下通过精神力探测,再缔结心灵锁链连系上三儿,由三儿来操刀,再由四娘配合缝合修补,让阿程和阿铭去做一个无菌环境。 做,是能做的。” “能做……就好。”郑凡舒了口气。 “但,主上,成功率,可能就这么大。” 瞎子伸出一个巴掌, “五五开。” 五成成功,五成失败。 瞎子又道:“但实则,就是零和一吧。” 要么做好了,人活着; 要么没做好,人走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其他可能出现的问题,但脑子那里出现问题……大概,是生不如死的吧,还不如死了干脆。 “五成概率。”郑凡陷入了沉思。 “另外,主上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病人,是皇帝。” 瞎子吸了口气, 继续道: “首先,如何劝服皇帝接受这开颅手术? 毕竟,对于当世人而言,开颅,和御剑飞行也差不多了。 更为紧要的问题是………” 瞎子摊开双手, 很无奈地道: “要是皇帝手术失败,死在了咱晋东,会是怎样的一种……后果?” …… “来,让朕抱抱咱大燕平西王世子殿下。” 家里有客人时, 家中的孩子,往往是招待客人的最好“菜肴”; 只是,郑霖的脾气,远不如大妞讨喜,这不是别人说的,连他亲爹都这般认为。 所以,哪怕此时是被皇帝抱着,郑霖也表现出了一种极大的抗拒,开始下意识地蹬腿,想要挣脱。 皇帝身上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帝王当久了,哪怕原本再随和的人,身上也会有那种御临九州的气息,更何况姬老六当皇子时就不是池中之物。 而郑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权威”; “这孩子,劲儿可真大。”皇帝笑着说道。 边上,四娘和福王妃站在那里陪着。 如果不是亲娘本人也在这里,靠皇帝这个身子骨,想抱住郑霖,也是不可能的。 “陛下,世子殿下身上有气血波动呢。” 魏公公发现了这一细节; 起先,他本以为是世子身上有什么珍贵的法器在护身,那是法器的波动; 但细细观察后却惊愕地发现,这气血的感应,竟然来自于这孩子本体。 魏公公立马不淡定了,民间有句话,你这点道行,除非是打娘胎里时就开始修炼,否则还真不够看; 得,这次见到一位货真价实地打娘胎里开始修炼的主儿了。 “气血?”皇帝也没能迅速明白魏公公的意思,笑着问道,“咱们这位世子殿下,也是灵童不成?” “是。” 魏公公回答道, “就是灵童,怕是都比不及世子殿下的资质呢。” “哦?” 皇帝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先前看见大妞问郑凡为何不告诉朕你闺女是灵童之体时,姓郑的那种淡然无所谓的模样…… 皇帝原本以为姓郑的是在装,当然,现在皇帝也认为姓郑的是在装,但人家是真的有装的资本。 一儿一女,都是灵童; 这郑家, 祖坟不是冒青烟了,是着了! “朕得去找姓郑的问问……” “问我什么,我来了。”王爷走了进来。 “朕要问问你郑家祖坟到底在哪儿,朕准备把我姬家皇陵迁过去。” 皇帝和平西王爷说话时,总是这般无所顾忌。 “这你可难到我了,还真不晓得。” 郑凡进来后,特意地将目光在皇帝的脑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脑子, 瘤子, 里头? 你姬老六这辈子也过得很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到亲爹驾崩苦尽甘来了,却这样了。 魏公公本以为皇帝会询问平西王关于龙体的事,但皇帝一直在和平西王唠家常,没问,而平西王爷呢,也压根不提那一茬。 身为奴才,魏公公不敢越俎代庖,只能在旁边规规矩矩地站着。 “姓郑的,你这算是后继有人了啊,这一儿一女长大了可了不得。”皇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艳羡。 江湖世家出一个灵童,可以保证家族门派在下一代传承时的希望; 权贵之家出一个,只要孩子不长歪,那必然就是封侯拜相的基准,甚至还能期待着进一步往上。 至于说天家,熊氏和姬氏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诞生过灵童之体的族人,熊氏有两个,全都超出了自己兄弟,继承了皇位; 姬家历史上有一位,没继承皇位,但曾统御大燕军队去和蛮族大战,最终马革裹尸。 这类人, 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若是生于普通人家,可能会被埋没和带点蹉跎,但生在大户人家,那就是直接上好璞玉送到了玉器雕刻大师手中。 对此, 王爷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不以为意道: “有什么好的,饭量大得很。” …… 皇帝是来平西王府做客的,但皇帝并不仅仅是来住住的。 在平西王府待了三天后,天子銮驾再度启程,自奉新城东门而出,向东北方向行进,目标,雪海关。 平西王爷陪侍圣驾。 不仅如此,这一次的东巡再继续,奉新城这边给予了极缜密的依仗规格待遇,可以说,天子出行的一切所需,都得到了落实和安置。 这可以表明,王府对皇帝的尊重。 不过, 作为大内总管的魏公公,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有些东西,不可能两三天之间就能变出来,就是燕京城里禁军依仗所用的器物,很多是宫廷内一代代保管流传下来的,近乎是祖传的物件儿; 可这儿呢, 却准备妥当了, 你堂堂一座王府,提早准备好皇帝用的东西是何居心? 猜出来了, 想到了, 但还是那句话, 魏公公只能保持着微笑; 这世道的本质,本就是血淋淋的事物上遮盖上一层看似有温度的面纱。 古往今来,凡是私藏违逆之物被发现从而抄家灭族的,大多数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想造反,真正想造反且有能力造反的,也不会被查出来; 李梁亭当初帮皇帝穿龙袍时,手法熟稔; 先帝爷曾笑问他为何这般熟悉? 李梁亭回答:家里做过也穿着玩儿过。 先帝闻言哈哈大笑。 这些,魏公公可都是亲眼目睹者; 所以,平西王府私下里鼓捣置办这些, 也就不是什么大逆不道,而是兴趣爱好。 太子依旧留在平西王府,接受最后的一段课程; 皇后也被皇帝留在了平西王府,天子就和平西王二人一起东行。 沿途, 平西王尽着地主之谊,向天子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战事; 天子认真地听着,遇到战场遗址时,也会停下来设坛祭奠。 停停走走, 銮驾队伍终于来到了雪海关。 虽说平西王府的势力早就渗透进了雪原,但这里仍是名义上大燕最东北角的疆域。 入住雪海关的第二天下午, 皇帝偕同平西王爷,一同登上了雪海关的北城墙。 两张椅子, 一张茶几, 皇帝与王爷都躺靠着,姿势,很是默契地慵懒。 这一次, 哪怕是魏公公,都远远地站着,无人能靠近此时的二人。 “累啊,姓郑的,这一路走来,我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像是一条公狗一样,走一处就翘起腿,窜点儿尿出来做个标记,宣告天下,这儿是我大燕的地盘。” 王爷咬着一块桃酥, 点点头: “话糙理不糙。” 皇帝翻了个白眼, 感慨道: “一想到当年姓郑的你就在这里和狗急跳墙的野人厮杀的,我这心里,多少就有些唏嘘感怀,物是人非了哦。” “陛下言重了,不用过度感怀。” “身为一国之君,这点感同身受,还是有的。” 王爷摇摇头,道: “不是在这面北城墙,而是在南城墙,我守雪海关时,因大皇子拿着萝卜雕刻的大印去雪原留守部族那里许愿去了,所以没有被腹背受敌。 你呢要是想感怀的话, 咱们现在可以换到南城墙那边去坐坐。” “……”皇帝。 “都当了王爷了,说话也不让让朕。” “都当了皇帝了,还计较这个。” “我可是天子。” “哦。” “姓郑的。” “说。” “我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病?” “宫中有御医,你要是有什么病,他们能看不出来?” 皇帝的健康,有御医把关,这是一套极为成熟的医疗系统。 所以,绝大部分时候,哪个正儿八经的皇帝忽然得重病暴毙了,史书上可以这般写,但绝对不能天真地去相信。 细节到皇帝每日用膳,晚上和后宫的生活,甚至是皇帝的排泄物,宫廷内都有专人去负责检验做记录,从而形成一整套极为缜密的龙体状况册子。 “你这人喜欢开玩笑,但你这人不会开这般无聊的玩笑,你让你手下的那位盲先生来给我检查身体,必然是你察觉到了什么。” “嗨,我又不是大夫,我有那么神么?” “你在还仅仅是一个护商校尉时,就能让蛮族左谷蠡王临死前为你做嫁衣,还不够神么? 郑凡, 告诉我吧, 做皇帝的人,别的不怕,最怕的就是被蒙在鼓里。 这一路走来,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而你却没有,这证明,问题很大,是么?” 姬成玦看着郑凡, 他看见郑凡点了点头。 “什么病?”姬成玦问道。 “一种,你很难理解的病,你可以理解成,脑疾。” “脑疾?”皇帝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你的意思是,朕以后会疯?成为一个疯皇帝?” “人身上会长包,脑子里,其实也会长。” “朕的脑子里,有包?” 郑凡将目光投向前方,没再解释。 皇帝伸手,轻轻推了推郑凡的胳膊,问道; “别人说这些,我不信,但你说这些,我信; 我问你, 这个病, 影响大么?” 其实,提到脑子里的问题,皇帝就觉得很贴合了,因为在御书房的偏殿里,皇帝经常会“看”见自己的“父皇”; 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精神分裂”的说法,但皇帝依旧感知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和恐惧。 “大。”郑凡回答道。 “那,我还能活多少年?” “不清楚,好的结果,是十年,坏的结果,可能就这几年。” 这是瞎子根据天天梦中画面推算出来的。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原本姬成玦继承的摊子,会比现在烂得多得多,他每天所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大; 只不过大燕的局面,确实是因为郑凡等的出现,被改变了太多。 靖南王最终没有战死于镇南关,晋地崩乱的局面,也没有出现。 姬老六原本的“积劳成疾”,是不会有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瘤子,现在就有了,既然客观已经出现,就不会再以主观去转移了。 十年,真的是最好的一个期限,但很可能,只是个对折。 “这话说得,比炼气士,还玄乎呢。”皇帝笑道,“此时此刻,我多希望你姓郑的,不是什么王爷,而是个炼气士,那样,我就能对你不屑一顾了。” 郑凡默默地喝了口茶。 “能治么?” “能。” “多大把握?” “五成。” “怎么治?” “把脑子,打开。” “朕虽然不是大夫,但朕清楚,这般做,一旦没治成功,朕整个人……” “就国丧了。” “你的语气,可不可以不要这般随意?” “因为这件事,因为有些话,这些日子,在我心里已经权衡了很久了,甘蔗嚼干了。” “郑凡,你知道么,在父皇驾崩,我刚登基的那段日子里,原钦天监的老监正,曾主动进宫求见朕,他于朕说了一件事。 他说,经他调查和结合当年藏夫子入京斩我大燕龙脉的痕迹,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藏夫子斩的,可能并不是我父皇; 而是…… 借斩龙脉之机,对我大燕皇位,下了诅咒。 谁坐皇位,谁接这个诅咒; 他还说了,可能诅咒传三代。 所以,我才把传业送到你这里来,我不信这个,但我希望我儿子,能过得更好一点,更健康一点,因为我这当爹的,欠他的。 那位老监正在禀报了我这些事后,当晚就在家自焚了。 哦,对了,他还说,太爷似乎被骗了,天虎山上的气运,倒灌进去,却补错了地方,呵呵呵。 这些炼气士,神神叨叨的,只要沾点边,就能给你硬扯出一段故事来佐证他们。” 皇帝的话,有些多了。 王爷默默地看着他, 很干脆,也很直接地问道; “治么?” 皇帝沉默了。 这一沉默, 就是一个时辰; 在外人看来, 是皇帝和平西王爷,一起打了个午后的盹儿; 但实则, 只有近距离接触的人,才能明白此时二人身边,这氛围的凝重。 雪原的气候多变,春夏之际,尤容易起风,做出气旋儿; 不是龙卷风那般夸张,但也足以形成那种很辽阔壮丽的景象。 此时, 自雪海关北城墙上向北望去, 茫无涯际的边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气旋,正在攒聚,正在折腾。 风倒不是很大,但这景象,当得上一声壮丽。 足足沉默了一个时辰的皇帝, 忽然用带着一种哭腔的情绪埋怨道: “为什么偏偏是你姓郑的来告诉朕这件事?” 因为郑凡这个人,活得太真实,也太恣意了; 所以, 他说出的话,尤其是这种话,是不带什么阴谋、政治暗语、布局黑手等等这些的,因为他不屑。 也因此, 很残酷的是, 你无法逃避, 你只能接受他说的,是事实的这件事实! “你不问的话,我本不想说。”郑凡开口道,“既然你问了,我就只能告诉你。” 皇帝深吸一口气, 道: “十年,不敢奢望了,五年,足够了。” “不治了?”郑凡问道。 “我怕死。”皇帝给出了很直接的答案,“我怕死呢。” “好。” 郑凡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世上,怕死这个理由,永远都很有说服力。 “五年,按照我们的约定,来得及的,对吧?” “或许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给朕一点信心?” “如果治疗成功,你能活更久更久,真的。” 郑凡是相信瞎子他们的手艺的,也相信他们的能力,可以创造出奇迹。 “我信的。”皇帝说道,“姓郑的,我的皇后,包括后头的魏忠河,甚至包括我儿子,朕的这些家人们,他们都很清楚, 我, 姬成玦, 到底有多相信你郑凡。” “嗯。” “但我是天子。” “啊?”王爷有些疑惑地看向姬成玦。 “到现在为止,从我刚刚问你我身体的事到现在,我都像是做梦一样,但我无法去回避; 我是天子, 知道你姓郑的,为什么一直惫懒于造反么? 因为你只想享受, 却又不想承担责任。 你就和那些喜欢去红帐子里的男人一样, 你他娘的就只想嫖, 嫖完裤带子一系, 要么就开始劝姐们儿从良, 要么就回家途中打一壶酒醉到天亮。 你没做过皇帝, 但我知道, 你一直对‘皇帝’这个概念,有一种极为清晰且深刻的认知。” “扯远了,好像?”郑凡开口道。 “不,不,你或许会觉得,我是那种怕死,所以不想治。 咱们就不谈,你平西王给朕治病把朕治死了或者治疯了这种后果是什么,这些,咱都不论。 我只是说, 我和你不一样, 我坐上这个位置了,我成了天子了,我担起这个责任了,你懂吧?” “懂啊。” “父皇当年,其实有不少可以续命的手段的,但父皇都拒绝了。” 先帝那会儿,一是宫中麒麟现身,想和大楚摄政王那般,以火凤之灵入体,强行激发和延续寿元; 再者,红袍小太监曾说出过借何初这种有福缘者的福运来反补陛下的建议; 但无一例外,都被先帝拒绝了。 “郑凡,当了皇帝后,这条命,就不再仅仅是自己的了,咱不说为天下黎民百姓而活,这太假,你也不信,但身上的担子和责任,真的是太多了。 你说,治好了,能再活很久; 我怕万一没治好,人没了; 怕自己死了,事儿,没干成。 真要事儿干成了,干好了,留给子孙后代一个好局面,死,就死了呗。 大臣们呐,临老时,求一个身后名,青史留芳。 可这皇帝呐, 打一坐上龙椅, 甭管你是三岁稚童开始坐的还是年轻力壮亦或者是当个几十年太子才熬上去的; 只要那屁股一沾那把椅子, 你就已经在算是在阳间死了,活在史书了。” “哪天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找我。”郑凡说道。 “改什么改,朕是天子,口含天宪,君无戏言!” 随即, 皇帝下了椅子, 站起身, 指着前方那黑黢黢的气旋, 呵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命你散!” 许是真的是一种巧合在此时发生了, 刚刚形成的气旋儿,在这一会儿忽然后劲不足,渐渐地,开始消散。 他姬老六不是什么高手,和炼气士也没关系,自然不可能具备什么移山填海的威能,赶巧了。 姬老六却兴奋无比,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却还真体验了一把绝世高手使得山河天地变色的瘾; 当即手掌用力了拍了一下墙垛子, 不顾疼痛, 大喊了一声: “嘿,给面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一章 破城! 天子銮驾在雪海关停留了三天; 以海兰部为首的一众野人头人贵族,集体参拜了大燕皇帝陛下。 仪式很隆重,盛况也空前; 谁都清楚,雪原真正慑服的,是平西王府; 但平西王府却以很大方地姿态,让大燕天子体会到了什么叫“威加四海”。 至少在这方面,平西王府的姿态很清晰,这事儿做得,也是极为地道,就是一直陪侍在陛下身边的魏公公也根本挑不出刺儿来。 其实,自打入晋东以来,魏公公已经逐渐有些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了; 在平西王府正儿八经宣告造反前,它依旧是大燕的藩镇,也会按照这一套流程去行事; 至于这下面的一些细枝末节,完全可以假装没看到。 大燕皇帝对这些野人部族首领进行了训话, 流程基本是一致的, 先开始回顾一下大燕和雪原野人曾经的默契友好关系,虽说这些野人首领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以前到底和大燕和燕人有什么“密切的邦交”;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也不会影响他们匍匐在皇帝脚跟前痛哭流涕: “伟大仁慈的大燕天子哟, 您终于来到了自古以来就忠诚于姬氏的雪原了,我们盼您盼得好苦啊!” 紧接着, 皇帝斥责了雪原野人当初在野人王这等逆虏的撺掇下危害诸夏之地的罪行。 一众野人贵族们马上义正言辞地发誓他们和那野人王本就不共戴天,也没有进行参与,有个野人部族首领更是当着皇帝的面脱下上衣,请求皇帝赐予刀刻之刑来对他和对后代进行警戒。 他们说的其实是事实,因为当年跟随野人王的野人部族,因平西王堵住了雪海关,族内青壮基本都交代在了晋东; 而他们的部族,在因此元气大伤后,很快被那些留守部族进行了打压和吞并,基本十不存一了; 算得上是雪原版族群的“劣币驱逐良币”; 毕竟,当年跟随野人王的,可谓这一代雪原野人精英,而留下来没跟随的,以历史角度来定义的话,脱不开一个“鼠目寸光”。 最后, 皇帝又举起酒杯,同时赐予这些野人贵族首领们御酒,希望雪原自此之后,在大燕的疆土里,和睦生存的美好祝愿; 野人首领们则一起拿着尝一口就知道是平西王府产的酒水,郑重陪着皇帝发誓,皇帝就是雪原的星辰,他们将永远跟着皇帝脚步跟着大燕的脚步,永远做大燕最忠诚的狗! 礼毕, 宾主尽欢。 至于深夜时,这些白天刚刚向皇帝表了忠心的野人首领们又集体跪伏到平西王爷下榻的院门前“再表心迹”, 嗯, 这等小事儿,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也了。 和诸夏自古以来就有严格的“天命”“正统”等等根深蒂固的传统家国思想不同,雪原上的野人部族,一直处于互相争斗厮杀吞并的蛮荒价值体系之中; 就是最巅峰时期的野人王,也没能来得及将整个雪原完成整合。 而荒漠的蛮族,虽然衰落了很久,但他们曾经有辉煌的金帐王庭时代,至少能维系一个名义上的“共主”,这一点,野人是压根就没有的。 所以,野人贵族首领们更信奉的,还是强者为尊,部族内谁势力强大了,跟随他的人多了,就直接反噬原主或者脱离原部族自立争夺新牧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当平西王爷配合他们向皇帝演戏时,他们会全身心地投入; 但他们心里实则想的是, 平西王爷为何不直接杀了皇帝自己当大头领,平西王爷还在等什么? 得益于之前几次王府征调野人仆从兵入关后所给予的丰厚报酬和待遇,他们是真的渴望王爷造反时能带着他们一起干的,等着王爷的召唤呢! 对此, 皇帝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在銮驾离开雪海关转向镇南关的途中, 吃不住舟车劳顿的皇帝和一向非必要时刻都喜欢懒散的平西王爷, 都躺在王府特制的那辆宽敞马车里, 面对面; 皇帝吃着葡萄, 吐出一颗葡萄籽, 自嘲道: “当皇帝,有时候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那般,你知道自己在演戏,臣民们也知道你在演戏,但你还得认真地去把这戏给演好。 演给百姓看, 演给天下看, 演给上苍看, 演给史书看。 郑凡, 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义?” “怎么说?” 王爷喝着加了冰块的果酒问道。 “就比如前些日子在雪海关,我召见那些野人贵族首领,在你眼里,是不是很白费功夫?甚至,在你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么?” “嗯?” “真要笑你,我会当着你面笑。” “也是。” 皇帝深以为然, 继续道: “所以,你是认同我这一做法的?就为了让随行的史官,在史书上为我这次东巡,加上雪原的这一笔? 我是觉得,这样至少有史可查,雪原,至少从我这一朝起,就是我大燕的疆域了,虽然现在咱们没那个精力去彻底的征服雪原,正如咱们现在也没足够的精力去统治荒漠一样; 但等到诸夏一统,没有对内的掣肘后, 后世子孙, 对外说不得就能腾出手来,对雪原对荒漠,进行真正的占领和开发了。 其实,我想做的就是这个,让后世子孙,在动手前,可以有一个‘自古以来’大义凭据。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天真?” “不会,我觉得你做得很对。” “真的?” “真的。” “但靠一本史书,是无法真正拿下这些疆域,让野人或者蛮族归心低头的,到头来真正靠的,还是后代人一刀一枪的拼杀。 我虽然不是丘八出身,但我也懂得你们这类丘八的想法。 哎, 还得看后代子孙,能不能争气了。” “至少,留下了一个念想,留下了一个缓冲的余地。”王爷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继续道,“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嘛。” 当平西王爷把这句话给说出来时, 皇帝整个人都愣了许久; 最后, 苦笑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 “不用以为,你就是。” “谢谢。” “客气。” “但我这等聪明人,有些事,也是在坐上龙椅后才明白的,但我却忽然发现,你似乎真的对龙椅这玩意儿,看得很透彻也很清晰。” “哦。” “再这样下去,我会觉得你不造反,真的可惜了。” …… 渭河,是上谷郡与楚国国境现如今的分割线,也是燕楚双方军队犬牙交错的地方。 燕人会冒进在渭河南岸筑造一些小堡寨,同样的,楚人也会在渭河北岸也建造起一些相似的军堡。 平西王爷当年在翠柳堡当守备时的故事,一直在双方军队之中流传,鼓舞着现如今的双方军队下层小校尉级别的将领们一次次地铤而走险。 马阳,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是楚国皇族禁军下的一位百夫长,但实则他手底下,现在也就二十来号人,因为在之前,他还仅仅是一个伍长。 但他却果断地过渭河突击,斩杀了两个燕军哨骑,以此为军功得以升官。 现在,他奉命带着手底下新补充的人,在渭河北岸建造了一座小堡寨,还不是严谨的砖石结构,很多地方是以土块堆成外加木板的支撑; 防御力,可谓低到可怜,只能充当一个前哨站烽火台的作用,且堡寨后一直停着两面竹筏,方便随时跑路。 黄昏时, 马阳正斜靠在小军堡的垛子上,嘴里咬着一根草茎。 下面的人,正在忙活着,尽可能地给这座不是很巩固的堡寨再增添一点抵抗力; 当然,这是奢望,一旦这边的燕人打算拔除自己这根钉子,他们除了马上点起烽火撤回对岸,别无二选; 留下来,就是等死。 哪怕对岸有自家兵马可以很快来支援,但马阳依旧不认为自己现在有一战之力。 他运气很好,带着原本手下的五个袍泽,斩杀了两个燕军哨骑,手下人,两死两伤,但也算是赚的了。 但他运气又不好,恰好赶上了一位昭氏年轻小将领刚被燕人突袭吃了个大亏,使得其成为了自己的衬托。 所以,他虽然升任了百夫长,但填充到他手底下的,就二十个老弱辅兵,压根就没半点大楚皇族禁军的精锐模样; 更是被派遣到了渭河北岸来筑堡,分明是往虎口里送。 不过,马阳也清楚,这还得感谢皇帝陛下近两年大肆提拔寒门黔首上位,贵族老爷们的气焰早就不复当初了,要是搁当年,哪怕你没去和贵族老爷作对,但贵族老爷一旦觉得你碍眼了,凭昭氏的这面大旗,哪怕只是个旁系子弟,也能将自己轻易拿捏死。 现在,至少还不是完全没退路,这也不是绝境,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至于说下面这帮继续在夯实堡寨的手下, 马阳也没去阻止他们,因为他清楚,这帮人身处于北岸,本就提心吊胆着了,添一块砖堆一把土的,能让他们内心的“堡寨”更稳妥一些,不至于完全崩溃。 毕竟, 谁叫现如今是燕强楚弱的局面呢! 且谁都清楚,自家现在面对的渭河北岸以及上谷郡的燕军,更远到镇南关那里的燕军,可是那位大燕平西王爷的嫡系啊。 马阳默默地从袖口里取出几片薄荷叶,然后找了张纸,将薄荷叶卷入其中,用口水粘粘,再凑到身前刚刚升起的一座小火盆前,点燃。 随即, 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斜靠在垛子前,吸了一口。 “咳咳…………咳…………” 呛,依旧很呛,整个肺部一时间都充斥着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很痛苦, 但他也慢慢地习惯了。 相传, 平西王爷就喜欢在指挥作战时,手里夹着一根这个; 抖一抖灰, 强虏灰飞烟灭。 马阳清楚,楚军中现在模仿这个的,很多。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真的被那位大燕王爷给打服气了,而且那位王爷还是黔首出身,这就更能引起楚军中下层士卒尤其是军官的共鸣了。 只是, 马阳不清楚的是,平西王爷那里头包着的是烟叶而不是薄荷叶,且就算烟纸,也是由平西王府下一个小作坊特意做出来带滤嘴的。 不知情只是单纯地在模仿的小堡寨百夫长马阳, 对着西下的夕阳, 又抽了一口, 换来更为剧烈的咳嗽。 …… “咳咳………咳………” “这个,不要学。”郑凡看着因为抽烟而咳嗽的皇帝说道。 皇帝手里还夹着烟,摇摇头,道: “以前就好奇你抽这玩意儿,结果你说对身体不好,我也就不试这个了,用鼻烟壶也挺好。 现在既然知道了我没办法……” 皇帝本想说,他岁月可能不多了,也就不存在什么惜身不惜身的了。 “这玩意儿,能提神就行。”皇帝提醒道,“等我回去时,你得让我多带一点儿回去,然后每个月都派人往京城给我送。” “这个会上瘾。” “这个总比五石散好?”皇帝反问道。 郑凡点点头,吸烟有害健康,但和乾国盛行的五石散,也就是重金属中毒比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从内库里拨银子来采购你这个,成不?” “没这个必要,不值钱。” “行,占你便宜,我挺开心的,难得的能有一次………” “军饷补我。” “……”皇帝。 这时,魏公公走了过来,小声道:“陛下,这个也穿上。” “朕再穿上这个,就连道都跑不动了!” 皇帝极为抗拒地说道。 “陛下……”魏公公很是为难。 “层层保护之下,朕怎可能这般倒霉,你说是,郑凡。” 皇帝看向站在身边的郑凡。 而站在郑凡边上的阿铭听到这个问题,嘴角露出了些许无奈的弧度。 “姬老六,听话,穿上,战场上,再倒霉的事儿我都遇……见过。” “陛下,咱们就听王爷的。”魏公公赶忙劝谏道。 皇帝无奈,只能又在身上批了一层皮甲。 皇帝里头穿了类似金丝软猬甲一类的护身之物,然后还有内甲,再套一层燕军制式的轻甲,等到再覆盖上一层皮甲后, 本就身体很虚, 东巡途中因皇后娘娘而变得更虚的皇帝, 只得双手撑着膝盖,开始喘气。 “郑凡,我大燕的军队要是都穿成这样,能打仗么?”皇帝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我大燕军队要是都跟陛下你一样,压根就不用打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陛下知道我大燕每一路燕军之中都有陷阵营?” “这自然知道,这是我燕军传统。” “陷阵营士卒,下马步战,人人能批重甲鏖战至少五个来回。” “我大燕能有这等虎贲之士,朕……朕心甚慰……呼……呼……” 这时, 两个画师架起了画架子,坐上自带的折叠板凳,面向皇帝和王爷,开始作画。 皇帝见状,下意识地挺起了身子,王爷无奈,伸手自后头提起皇帝的腰束,帮其分担点重量。 不仅如此, 皇帝还下旨道: “给朕画得英武一点。” 意思是,皇帝允许你们做一些艺术加工,至少不能看起来和身边这姓郑的差距太大。 “遵旨。” “遵旨。” 皇帝扭头看着郑凡,问道; “你安排得真走心。” 郑凡点点头,道;“应该的。” 其实,出征时带画师,早就是平西王爷的习惯了,民间流传的“平西王破阵图”“平西王破贼卷”等等,早就被当作门神画来用了。 传播范围最广的一张,就是平西王爷翘着腿坐在那里吃着瓜,远处敌军溃散的那一幅,百姓们觉得,门口贴这个能得王爷庇佑,辟邪。 随即, 郑凡看向站在那里的史官,提醒道; “待会儿,如实记录,青史昭昭,不得马虎。” “下臣领命。” 这位自燕京就陪同皇帝一同东巡至此的史官很认真地领命,站起身后,自有一股子史笔如刀为青史负责的刚正之气! 这时, 皇帝小声问道: “姓郑的,你怎么不说我这般行事,很荒唐很不靠谱?” “梦想嘛,我懂。” 皇帝很是满意地又很艰难地抬起手,拍了一下郑凡胸口的护心镜,道: “对,还是你懂我,不像这魏忠河,他就没你懂我。” 一旁的魏公公听到这话,马上委屈巴巴道: “陛下……奴才……奴才……” 一侧的王爷则笑道: “呵呵,这好办,我把我自个儿办了,进宫代替魏公公陪你呗。” “噗通!” 魏公公马上跪伏下来。 皇帝“哈哈”大笑, 道; “你瞧瞧,一听你要抢他位置,给他吓成什么样了。” 魏公公心里苦, 脑海中当即浮现当年的那一夜, 还是个小小守备的平西王爷自田府深夜入皇宫,是他领着路; “郑守备,司礼监,还真缺像你这样的人才。” 当时, 看着郑守备局促不安不敢怒不敢言的神情,魏公公就觉得逗弄他很有意思; 现在, 此一时彼一时了。 “魏忠河,起来,你说你至于吓成这样么,真给朕丢脸。” …… “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了?” 马阳看向站在那里全身发抖的一个手下,这个手下是跟着自己的老人了。 随即, 马阳朝着这个手下发呆的方向看去, 他的神色, 也马上一变,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将包着油布的箭矢凑到火盆边点燃,而后快速举起,向着前方高抛射出。 火箭之中灌输了些许气血,于空中裂开,散出火星一片; 在这刹那的光亮画面之中, 发现有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外头穿着锦衣内着护甲的甲士正在快速地向这座孱弱的小堡寨疾驰而来。 当火箭发出后, 下方的锦衣亲卫近乎同一时刻,全部张弓搭箭,抛射而出! 射得猝不及防的小小堡寨内,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同一时刻, 更有一大宦官,双袖之中放出两道青色匹练,呼啸而来; 另一个方向, 更有一白衣剑圣,指尖持剑气,迸发出恐怖剑意席卷而出。 正中央, 更有平西王府第一大将梁程, 挥手下令, 锦衣亲卫冲堡! 马阳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座小小的军堡, 就自己这点老弱病残, 就自己这个刚立功就被排挤出来的小小黔首出身百夫长, 何德何能, 能受用起这般阵仗! 下一刻, 他又看到了更让自己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看见了一名身穿着银色玄甲的男子,持一把断刀,而那男子后方,撑着一面大燕平西王王旗! 千言万语, 在此时马阳心里, 只能汇成一句带着绝望的话: “造孽啊!”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如果,能称之为战斗的话。 军堡内的楚人,死伤过半,剩余的,直接缴械投降,守将直接放弃了抵抗,目光呆滞。 但已经进入军堡内的锦衣亲卫,还在那里故意地将刀口进行着互相撞击,时不时地在“呼呼哈哈”几声,继续营造着一种鏖战的氛围。 平西王爷这一次,竟然不是走在最后的。 他走到这座军堡的门口, 后头, 身着几层甲胄手持大燕马刀的皇帝,艰难地迈着步子,终于跟上,然后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冲上前,一脚踹开了军堡的大门。 在皇帝踹开门的刹那间, 军堡上挂着的大楚火凤旗被剑圣砍落, 魏公公极为激动地,立上了大燕黑龙旗! 远处, 史官握着笔, 在稿册上无比庄重肃穆地记录道: “盈安元年四月初一,帝东巡至渭河; 值楚奴大举犯境,军情如火,势如危卵; 帝披甲亲执白刃领军冲杀于前, 鏖战昼夜, 退楚奴,破一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楚风 星空灿烂; 解下两层甲胄的皇帝,斜靠在这座小军堡的垛子上,在其身侧,立着那面大燕黑龙旗。 马阳被两名锦衣亲卫押了上来,按跪在皇帝的面前。 这位新晋楚国百夫长,精神上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呈现出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在不久前,他还是一个敢于向燕人哨骑主动出击的果敢硬汉,眼下,却被击垮掉了所有勇气。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承受界限,超过这一界限后,就会崩溃,马阳就属于这种情况。 平西王缓步走来,其身上的玄甲因被薛三加入特殊材料重新锻造过,在平日里,是黑色的,但在火烛映照下,会泛起银辉。 和早年平西王不喜着亮丽甲胄甚至不喜骑貔貅那会儿不同了, 现如今的平西王身边嫡系兵马众多,还有剑圣阿铭等贴身护卫,已经有了抖擞起来的资本。 明明只是踹了一脚门这会儿却依旧无比疲惫的皇帝, 仍然在此时抬起头, 打量着这位自己人生中生擒的第一位……嗯,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位“敌方大将”; 同时,皇帝丝毫不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秀的索然无味,反而依旧在疲惫的身躯上洋溢着一种兴趣盎然;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了不得了,就是这,姓郑的也是担了很大的负担同时也给予了相当高的理解才能成行。 “知道朕,是谁么?” 皇帝问道。 边上站着的王爷,瞥了一眼问出二傻子一般问题的皇帝。 皇帝自己却浑然不觉。 马阳的目光开始重新聚焦,但又很快陷入了迷茫。 而这时, 平西王伸手,掐住了马阳的后脖颈,将其面庞,直接拍在了土砖上。 “砰!” 再抬起后, 鲜血飞溅, 还洒到了皇帝的甲胄上,给了这崭新的甲胄见血的机会。 虽然脸上像是开了染料铺,但马阳真的是清醒了过来。 “你知道他是谁么?” 皇帝指着郑凡问马阳。 马阳嗫嚅了几下嘴唇后,还是开口回答道:“平……平西王。” 在这里,没人敢假扮平西王的,这一点,马阳坚信。 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 再度指着自己的脸, 问道; “那朕是谁?” 马阳疑惑地摇摇头: “不……不知道。” “……”皇帝。 马阳出身平民,他还真不知道“朕”是皇帝专属的自称; 而且,在这种环境下,他脑子虽然清醒了,但却和冷静没什么关系,也没能快速地想出到底是谁能在平西王爷站着的时候继续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 “这不成,你得知道朕是谁,你毕竟是朕活捉的第一个敌将,听好了,朕,是大燕的皇帝!” …… “马阳,我看你是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 你说什么? 攻打你军堡的是平西王的锦衣亲卫? 你还看见剑圣和一个炼气士腾空飞掠上来? 你还看见平西王本人扛着王旗冲阵? 你甚至还说, 你被燕国的皇帝活捉了? 畏敌潜逃回来你能不能找个好一点的借口,你怎么不说你看见漫天诸佛降临你的军堡把你军堡给征用了呢!” 马阳匍匐在地,没有辩解。 自打坐着筏子飘浮回来被楚军接回后,他就一直是这种姿态,问什么,就答什么,其余的时候,只剩下木讷。 这时, 一名身材伟岸穿着蟒袍的男子走入这座军帐; 先前正训斥马良的将领见状马上跪伏下来: “参见王爷,王爷何故………” 眼前这位,正是大楚皇帝的兄弟,现如今掌管渭河沿岸皇族禁军的熊廷山。 在熊廷山身后,则站着一位俊秀公子,不是谢玉安又是谁? 前几年的燕楚几番大战下来, 双方将星都有不同程度的陨落, 但楚国这边的损失无疑更大许多; 且燕国能有平西王的顺势崛起,完成了新老交替,而楚国这边,则大将帅才方面,就难免开始捉襟见肘。 为帅者,不仅得具备极强的军事指挥能力,同时还得具备让手下军队信服你的威望; 故而,早先时候,楚皇是让谢家家主谢渚阳去掌管的渭河防线,而当谢渚阳率谢家军入梁赵之地作战后,极为重要的渭河防线,则由熊廷山去接手。 在年尧战败被俘后,大楚军方,基本只剩下这两位能扛旗的人物了,青黄不接得厉害。 熊廷山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谢玉安,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倒可能是真的,前些日子收到的密折,是平西王陪着燕国皇帝东巡至雪海关,现在再算算时候,他们从雪海关出来,再到镇南关地界来逛逛,也不算稀奇。” “这样也不稀奇?”熊廷山问道。 身为皇帝,竟然亲自上了战场,而且只是对一座新建立起来只有二十个老弱病残的小军堡下手,这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燕国皇帝和平西王二人相识于微末,我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可能真不仅仅是史书上那般曾经君臣相得如今君臣猜忌的这种纯粹关系; 说不得,里头还真有些真情实意在; 若是那位燕国皇帝说想亲自嗅嗅军旅气息,那位王爷可能真会来满足他。 这就和这位百夫长所说的‘疯话’,对上了。 锦衣亲卫,剑圣,炼气士,王旗,皇帝…… 民间有句话,叫陪太子读书, 以后可以再加下半句了, 伴皇帝攻城。” 熊廷山沉声道:“燕国皇帝和燕国的平西王,这会儿就在对岸?” “八九不离十了,怎么,王爷打算做点什么? 他们既然敢来,自然就是有恃无恐的,说不得整个镇南关的铁骑,都已经在上谷郡候着了。” “这世上,哪里有十分稳妥的事?”熊廷山反问道。 谢玉安笑道:“年大将军当年也是这般想的。” “莫与我提年尧。” 很显然,现如今在燕国皇宫内当上太监管事的年大将军,已经成了大楚的两大国耻之一; 另一位国耻,就是在奉新城负责安保的前屈氏少主屈培骆。 熊廷山走出帐外,看着天上的星辰,眉宇间,全是忧色。 “王爷,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么?” 谢玉安走过来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大楚和燕国之间的对决,已经不在当下,而在五年后了。 原本,咱们是有机会趁着燕人虚肿之际,将这尊看似庞然大物实则内下四空的存在给掀翻的,可惜了,乾人那边出了大岔子。 攻守易位,是彻底的攻守易位了。 当下,我大楚再怎么折腾,都是输,不如等等。” “皇兄在调教大楚的未来,我懂,但他燕人,也在休养生息。”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谢玉安倒是看得很开, “眼下是真没机会了,看以后。” “以后,就有机会了?” “至少能拖一拖。”谢玉安挥挥手,转过身,“我自家里带了些好茶叶来,王爷不一起来品一品?” “没这个兴致。” “那就可惜了。” 谢玉安缓步离开。 梁地大捷后,谢家在楚国的地位,空前提高,以前大楚贵族觉得谢家是贵族序列里上不得台面的存在,但现如今,伴随着皇帝一步步对传统贵族势力的压缩,已经远远不复当年之勇的贵族们,开始本能地向谢家身边靠拢,希望借着谢家这一棵贵族之家仅存的硕根大树挡一挡风雨; 也因此,谢家现如今可谓是大楚诸多势力中,当之无愧的一极。 但谢家依旧本分,甚至比以前,更为本分。 声势是被立起来了,却没动什么其他心思,至少,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 不仅如此,谢家少主在从梁地回来后,又回到了郢都楚皇身边,颇受重用,皇帝更是许之以公主,待得成年后完婚; 这一次, 谢玉安是被皇帝派遣过来巡检渭河防线的。 所以, 熊廷山地位尊崇不假,但如今的谢家少主,还真没那个必要去害怕和畏惧他。 回到自己帐篷内的谢玉安没去泡什么茶, 而是靠在帐篷口,一边吹着自北面刮来的晚风,一边看着自己帐篷内挂着的那张地形图。 一个镇南关,一个范城, 燕人的两根爪子,早早地就刺入到了大楚的体内,让半个楚国,翻个身都极为艰难。 今夜的事, 则更说明了一种让楚人有志之士心里黯然绝望的事实; 皇帝要玩, 王爷就陪着他一起闹; 这意味着燕国内部的分裂矛盾,大概率在皇帝和那位王爷的共同默契和努力下,达成了一种和谐与稳定。 乾楚两国肉食者所期待的燕国内乱,怕是发生不了了。 又是什么, 能让他们做到这一步呢? 又有什么, 值得他们做到这一步呢? 怕是, 只有那一样了。 这是一场演戏, 看似荒唐, 实则是演给整个诸夏之人看的。 …… 郢都, 新的都城, 但这皇宫,却显得有些袖珍。 当年熊丽箐入燕京城受封时,一句:“燕国皇宫比我楚国皇宫差的远”,引得燕国先帝放声大笑; 现如今, 大楚皇宫,是真的比不过燕京城的那一座了。 这种自帝王以身作则的清俭,确实给予了一众楚国臣子们新的希望; 但有些时候,伴随着北面那个邻居的一步步崛起,也能让人在面对这座皇宫时,心里产生唏嘘的感觉。 楚皇刚刚见完了臣子,正在用着一碗莲子羹。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 标志之一就在于,在他当上摄政王后,每年都有几个皇子和公主诞下。 这也是皇帝宣誓自己强大的一种风向标。 当然了,之所以这般辛苦耕耘,也是因为之前楚国诸皇子之乱以及之后几年的清算再加上颖都被毁时,嫡系熊氏天家血脉,凋零得实在是过于厉害,亏空落下太多,只能尽量去弥补。 三封自渭河发来的折子,此时就放在楚皇的面前。 但楚皇就着羹看的,却不是它们,而是一封来自于奉新城自己妹妹的家书。 可以看出来,自己妹妹对自己的感情,已经不剩多少了。 曾几何时,自己的这个妹妹还对自己产生过某种可能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的情愫; 眼下,却已经和自己成为了熟悉的陌路人。 造成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 不是因为他曾拒绝了她,且强行让她下嫁屈氏; 也不是因为送雀丹的副作用被她知晓;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子了,自己这妹子看似娇憨可人,实则骨子里,有着一种类似母后的那种精妙算计。 “所以,很可笑,是?” 正在吃着羹的皇帝,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在自言自语。 好在这座大殿里,空荡荡的没有奴才在,所以并不会有人觉得诧异,但这画面本身,就已经很是诡异了。 皇帝的眼睛眯了下来, 他放下了碗, 开始掐印。 但他的嘴,依旧在张开说着话: “她为什么这般冷漠了,原因,你是知道的,这不取决于你是怎么对待她的,只要你还有用,只要你还能给她带来依靠,她就会依旧对你热情。 冷漠,是因为她现在对你不屑了,对大楚,也不屑了。” 楚皇继续掐印; “她生了孩子,也是个公主,不过却是燕国的公主。 现在, 她已经不把自己大楚公主的事儿,当作什么骄傲了。 她骄傲于,她是燕国平西王的女人,还是平西王孩子的母妃,哈哈哈哈。 熊家皇帝, 这就是你的命, 你的命! 你自信算好了一切,你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收拾这山河重新来过,还笃定会做得更好。 但你也不看看, 北面, 会给你这个机会么? 他们不仅没乱起来,而且还一次次地赢了下来。 他们, 是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啊!” 楚皇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很是冷静地继续掐印,一道道淡金色的光泽,自其指尖开始流淌。 “折子,你看过了? 来了, 又来了, 真的又来了, 你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又在燕国上演了。 上一代的燕国铁三角,这一代,燕国又是龙蛟并驾齐驱。 熊家皇帝, 你拿什么赢, 你告诉我, 你拿什么去赢?” 楚皇开始将手印,一层层地打在自己身上,每一次加上去,都带来极为可怕的痛楚,但楚皇的动作,毫无阻滞。 “我看了好几代熊家的人了,好几代熊家的皇帝了,说实话,也就只有你,我瞧得上眼,之前的那些个,真就是普通货色了,与你们的祖先那几代,差得真是太远。 但可惜了, 命不在你, 你做了皇帝,做了天子, 但天意, 并没有属意你啊!” 楚皇开口道: “天意,就一定能赢?” 而后,楚皇神色又一变: “不,天意,似乎也赢不了了,但天意都赢不了了,凭什么觉得没有天意的你,还有希望去赢?”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当你选择将我融入自身时,你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在你获得更为悠久寿命的同时,你我之间的羁绊,就会越来越深,就像你那位……先祖一样。” “我问的是,天意。” “天意,不在了,天意,也赢不了,亦或者,天意得改改了,可能还会继续,但会和以前不一样。” “你太……聒噪了” “嫌我烦了?你现在还能压制住我,但等以后呢?如果……你还有以后的话。” “朕,不信命,朕只信,自己。” “就像是那位燕国的先帝那样么,他似乎也是这样子的人,而你,似乎一直很推崇他,但……” “但什么?” “他死了。” “是,他死了,但我……还活着。” “不,你弄错我的意思了,他死了。 燕国皇宫里的那尊老貔貅,它保留得,比我要好得多。 你觉得, 那尊老貔貅,会看不上他么? 他本可以,与你一样的,真正的帝王之气,是我等灵体最需要的,也是存续的根本。 但, 结果, 他却死了。 就凭他死了这一条, 你, 这辈子都别想比得过他!” “闭嘴!” 最后一道封印打完, 楚皇闭上了眼, 等再睁开眼后, 他又拿起那碗已经凉了的莲子羹,继续一勺一口地吃了起来。 等吃完最后一口, 见底时, 楚皇才发现原本的青花小碗的底部,已经出现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缝,且裂缝里,还浸润出了血色。 将碗拿开, 自己先前拿着碗的掌心位置,也出现了一道道的细小伤口,浸润着鲜血。 楚皇将手掌贴在了御案上, 再拿起, 一道血手印,就留在了上头。 他握住了拳, 闭上了眼, 随即,手掌和眼皮近乎一起缓缓地张开,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好了。 他死了, 他死了…… 忽然间, 楚皇拿起御案上的一根毛笔,对着自己的掌心,戳了下去,毛笔将自己的掌心直接洞穿,鲜血开始汩汩流出。 而他, 却感知不到丝毫的疼痛。 楚皇的脸上,呈现出一抹自嘲的神色, 喃喃道; “身为帝王,本就该无所畏惧,端着天子之名,实则做的,就是最不敬奉天的事。 所以, 他, 不是舍得死, 而是连死,都无法让他去畏惧了。” 楚皇将毛笔抽出, 看着自己的伤口开始逐渐自我止血…… “我曾以为,是我楚国没有田无镜,没有李梁亭,没有那无往不利的铁骑; 但实则, 楚国和燕国差得最远的, 是皇帝。” s:///book/3/3482/881371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平西王进品! “袁图阁的画,倒是深谙你的口味啊。” 姬成玦正在赏着画。 当初梁地李富胜战死,平西王过望江前,曾遇一已经致仕的燕地官员,此人擅画春宫图,以此为雅趣; 且其人也有毁家纾难的气节,本意是想激平西王去平乱的,后被折服,愿意作画奉献。 画,完成得有点慢,因为中途他生了一场病,就是现在,身体也不大好,但总算是将作品按照约定交了上来。 画中场景,你可以说它是不堪入目,但你也能说它是“美不胜收”,是艺术,是瑰宝; 这玩意儿,主要还是看评价人的地位高低。 这一册画卷里,基本都是以身材丰腴自带风韵的女子为主,可不正是投某人所好么? 只不过,画被送上来后,正主还没来得及看,皇帝倒是先拿过去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回程的路呢。”王爷提醒道。 皇帝听到这话, 手当即就一哆嗦,将画册搁在了一旁,宛若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随即, 皇帝又道; “就与皇后说,朕受了点伤?内伤,对,内伤,得静养,静养。” “这可不成,岂不是说我没能在上谷郡照顾好你,置你龙体安危于不顾?” “姓郑的,还是不是兄弟,还是不是兄弟啊,是兄弟,就得分忧!” “真的勇士,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再说了,你这也不算什么惨事。” “合着你是饱汉子不知撑汉子恐。” “呵呵。” “你就不累?”皇帝好奇地问道。 他这后宫里,就一后一妃; 但姓郑的王府后宅里,算上福王妃就已经有四个了。 王爷云淡风轻地摇摇头,不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皇帝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一声冷笑,显然,皇帝不信。 “谁叫你早年时不多锻炼呢。” “行了行了,别再显摆你那五品绝世武夫高手的实力了,还真有脸一直得瑟这个。” “跟别人,没法得瑟,跟你这个不入品的,岂不就显示出差距了么?” 马车,停了下来。 皇帝和王爷下了车。 剑圣在不远处坐着,魏公公则伺候在边上。 薛三与樊力正在准备着叫花鸡, 阿铭则在摆酒杯; 更外围,还有一群没穿锦衣的亲卫正在游弋。 皇帝东巡至渭河后折返,途径奉新城,接上了皇后与太子,銮驾启程归京; 但实则,皇帝本人则和平西王爷以一种“微服出巡”的方式,走另一条路,向西来到了望江边。 有銮驾在,皇帝偏不坐,他就是要玩儿。 “唉。” 皇帝席地而坐,感慨道: “姓郑的,这次一别,也不晓得下次见到你得是什么时候了。” 王爷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道; “说不定是你弥留时,等到了我率军入京,然后你躺在龙榻上,握着我的手,对我托孤。” 皇帝对着平西王翻了个白眼; 王爷继续道: “按照你的性子,说不得那会儿还会假惺惺的来一句,若是太子不可扶,你可取而代之。 看似大方,实则临死前再利用咱俩的矫情堵我的路。” “我说,姓郑的你想得这么深远的么?老子的后事也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戏码不都这样演么,你放心,真到了那一天,我尽可能会来晚一点,慢一点,让你死撑到最后,等到魏公公惊喜地喊一声平西王爷来了,你正好闭眼,省得看你人之将死还要再演戏。” 边上正在铺毯子的魏公公听到这话,身子微微抖了抖; 好在,魏公公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皇帝与平西王之间这种比当年先帝和两位王爷之间更可怕的肆无忌惮。 “姓郑的,咱说点儿实用的,前头就是望江了,我过了江和銮驾汇合后就得成朕了,有些话,日后在信里说真没现在人对着人说合适。 魏忠河,让开。” “是。” 魏公公让开,其先前铺好的毯子上,画着的,是诸夏地图。 “我每天可是都用这床毯子入睡,这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未完成的大业。” 皇帝指着毯子有些自豪地说道。 王爷则好奇地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处潮斑, “这儿……” “不要在意这个。”皇帝“老脸一红”,当即又拐回了正题,“咱们先具体地拿捏一下章程。 我估计,再有个五年,基本能实现先前亏空的弥补了,燕晋百姓的日子,也能恢复如初,哪怕没什么积蓄,哪怕也没安定多久; 但已经足以应付起一场对外的战事了。” “前提是,能打赢。”郑凡提醒道。 五年的积攒,是足够战事开启了,但战争的频率,还是太高了一些,刚建立起来的看似稳定实则脆弱的民生,很快就会因为新一轮战事的到来遭受极为严重的破坏。 但这样不是不能打, 正如先帝在时那连续的多场对外战事,基本都是这般打下来的。 前期苦,但只要能赢,军队能得军功,朝廷能得地盘,以战争胜利的方式获得收益,还是能支撑起这套循环的。 就像是爬坡到顶峰,下坡时,就顺畅了。 大燕最大的问题就是先前三国大战时, 南门关那里粮草都中断了, 这就意味着大燕国力贫乏到连上坡推的那一下都已经无法完成的地步。 “对,所以先一口气直接灭掉哪一个,并不现实。”皇帝看着王爷,“所以……” 王爷伸手在身前轻轻一挥, 道: “可以先削半个。” “啪!” 皇帝伸手,在王爷手上拍了一下, 道: “对。” 郑凡清楚,皇帝之所以又忽然提起这种大战略上的话题,是因为皇帝在得知自己身体状况后,不得不对此进行修改了。 说是自私也罢,说是贪慕青史之名也好, 总之, 皇帝是不乐意自己只是单纯地做一个守成的帝王,为下一代去铺路的。 虽说当年在当皇子时,皇帝曾很多次埋怨过他父皇做得实在是太多了,对后辈也实在是太过不信任了。 人嘛, 哪怕是皇帝, 也离不开一个双标。 “先削掉哪半个?”皇帝问道。 “谁也不清楚五年后的天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模样,不过,我更倾向于,先对乾国动手,楚国,有我的老底子可以压着; 而且,乾国也肥。 啃下三边,拿下乾国北方半壁江山,将乾国打得划江而治成为南乾,到时候是进一步啃它剩下的肉还是在此基础上去对楚国下手,就能从容很多了。” 皇帝却摇头道:“但我觉得,乾国这块肉一直都很嫩,要是能先解决掉楚国半壁,再回头时,就能从容更多。 就像是父皇那样,先把最难的刺头给拔掉,把不那么难的,再留给子孙。” “姬老六。” “嗯?” “是你身子有问题,不是我身子有问题。”郑凡瞥了一眼皇帝,“五年后,到底该怎么打,还得我来决定。” “这不废话么,肯定是由你来挂帅啊。” “所以,这方面就不用再争了,安心存粮安心搞定民夫后勤就好。” “你就不能对病人客气一点?” “需要么?” “不需要。” “这不就对了。” “但你哪怕做做样子,我再拒绝,这样我心里也舒服一些。” “矫情。”王爷不屑道。 “嘿,你这乌鸦还好意思说别人黑。” “谈谈其他的吧,咱们不可能在现在就决定五年后的大势走向。” “好,民生方面,三年时间,恢复基本,再用两年时间,挑选出可以用的兵马进行补充和复原,争取在五年后打算用兵时。 后勤方面、辅兵方面,甚至是战兵方面,能抵得上当年两轮的燕楚国战水平。” 因为燕楚国战时,组织后勤运作的就是姬老六,所以他对这里面的实际成本很是清楚,他敢这么说,也就是有信心可以做到。 皇帝扯了扯自己的腰带, 道: “靖南王当年打国战的待遇,我给你两次,如果两次下来,乾楚这边还没能打掉一个半壁……” 王爷接话道: “那就是乾楚他们,命不该绝了。” “娘的,就不能是因为你郑凡废物么?” “呵。” “等回去后,我会把内阁继续扩大,自父皇开科举以来,科举入仕已经有些年头了,极大的填补了马踏门阀后的朝堂空白,在此之后,后任皇帝说不得就真得逐渐向乾国那般靠拢,皇帝和官员共治天下了。” 这其实是在为太子铺路,让太子登基后,固然所面临的掣肘会比他老子和他爷爷要多,但局面,会更容易安抚和平稳住。 “荒漠的事,也要再理一理,现在的那个年轻镇北王过分谨慎了一些,现在朝廷还是需要他再硬气一点的,至少,得把荒漠的死灰给进一步地压住,让朝廷好从容地腾出手来应对接下来的统一战争。” “嗯。”郑凡点点头。 “不出意外,许文祖还能再在颖都太守位置上干个两年,等第三年时,我会把他调回京里,转入内阁。 一年时间熬一熬,两年以内,让他至少坐到次辅的位置上。 你觉得呢?” 许文祖本身是有这个资格和能力的,最重要的是,许文祖和郑凡的关系极好。 “你拿主意吧。” “这不是我拿不拿主意的事,你姓郑的又不愿意和我一起殉死,我得安排好最坏情况下,我先走了,可你还活蹦乱跳的时局。” 郑凡摇摇头, 道: “没这个必要的。 你安排得好与不好,等你两腿一蹬,我想干什么,压根就没人可以阻拦。” 现如今,姬家的皇帝能够依靠大义,依靠老底子,在不爆发撕破脸的冲突时,于明面上形成对晋东平西王府的压制。 毕竟,晋东的地盘就这般大,人口就这般多。 可问题是,在镇北军衰落,靖南军早就和平西王眉来眼去的前提下,再算上晋东铁骑在大燕军神率领下的战力,最乐观的人,怕是也只对朝廷估算出个五五开的把握。 而一旦皇帝驾崩,换上新的年幼皇帝…… 朝廷,真的就可以直接躺平了。 “姓郑的,你就不能温柔一点?传业好歹喊了你一年的干爹。” “这不是温柔不温柔的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行行行,行行行,直娘贼,当年父皇拔刺儿时,怎么就没把你给拔了,反倒是给我留下这大燕最大的一个刺头。” “哈哈哈哈。”王爷放声大笑。 “不过,郑凡,说真的,我要是哪天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我会留下一道旨意,你就进京吧,帮传业稳定局面,当摄政王。 他们孤儿寡母的,我放心不下。” “扯远了。” “嗯,我这边说了,你这边呢,五年,五年时间里,你晋东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十万可以随时抽调出来不影响驻防局面的铁骑,外加十万辅兵可以自带。” 顿了顿, 郑凡又道; “粮草军需后勤,可以自给自足。” 皇帝开始掐着指头算账, 道: “也就是说,若是五年后选择对楚开战的话,你丫的光战兵就能拉出来二十万?” 这么算,是因为一旦决定先对楚动手的话,那么因为要调动大量的野人仆从兵,雪海关的驻军可以大半调出来,同时,镇南关、范城、奉新城等各地的驻军,都将抽出,全方位地对楚用兵。 简而言之,只要前头打赢了,家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所以,压根就不用守家,晋东兵马全部上牌桌。 “差不离吧。”郑凡点点头。 这是瞎子和四娘给出的预测,郑凡相信这两位。 而且,真到了打国战搏命时,晋东这套类似八旗制度的体制,近乎可以实现全民皆兵的状态。 二十万是正军,至于辅兵仆从兵,其实能够更多。 当然,这也是赌上一切了,一旦没打赢,不仅晋东自己的生态将面临崩盘,甚至可能导致这块要地四面局势上的糜烂。 “还是你会弄。”皇帝感慨道。 王爷不置可否。 “这样算一算,兵马,是够用的。” 王爷只得开口道: “大燕,从不缺兵马。” “我懂我懂,我尽力,我尽力,放心吧,真到那时候,我就算把我身上的油炼出来,也会支援好你在前头打上富裕仗。” “呵。” “其实,五年的时间,也足以发生一些令咱们可以期待一下的变化了。 楚国那边,谢家的一枝独秀,看似很乖巧,但实则能真正乖巧到几时? 咱们一直不动手,一直积蓄着力量,他们内部,可能也会出问题。 那位楚国同行怕是很难受,继续对已经没落的贵族下死手嘛,怕他们真的彻底狗急跳墙,不下死手嘛,就只能继续拖着。 至于乾国那边,其实更值得期待了,你破了他的上京城,让那位官家威望已经大降了,再加上乾国百年的重文抑武,这几年又在我大燕的外力胁迫下大肆提升武人地位,很容易会出现失衡的局面。 相较而言, 一场三国大战结束后, 内部最团结最众志成城的,反而是我大燕。 挺过了最难的那一道关卡, 才懂得父皇给我留下的摊子虽然破是破了点,但真的稳。” “嗯。” 叫花鸡好了, 魏公公亲自帮忙撕开, 皇帝和王爷一边吃鸡一边继续聊了许久。 然后, 似乎是该聊的都聊完了, 连日头, 都开始偏西了, 彼此之间就这般静坐的时间,都超过了半个时辰。 皇帝忽然将面前的酒杯推翻, 说道; “姓郑的,老子交代了这么久的后事,你居然就这般认了,你大爷的,老子还这么年轻,老子才当上皇帝没两年,老子这辈子,真他娘的亏啊!” 皇帝隐藏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 这个情绪,自奉新城王府瞎子帮其检查龙体时初现雏形,雪海关城墙上被掀开,然后一路行进最终到这里,即将过望江归去时,彻底被引燃。 皇帝很悲哀的是, 他清楚, 等过了望江,不在姓郑的面前后,他根本就无法再去找第二个人去排解自己内心的这种情绪了。 连皇后,也不行。 王爷扭头, 看着脸色因愤怒而泛红的皇帝; “在父皇临死时,我就对父皇说过,我不会成为像他一样的皇帝,他是真的狠,我狠不起来,我对自己,也不够狠。” 王爷很平静道: “我说过,可以治的。” “开颅?我也说过,我不可能做这种治疗法子,再说了,五成成功的可能,太低了,实在是太低了。” “哦。” “然后呢?没了?”皇帝问道。 “你拒绝了。”王爷回答道。 “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矫情,我想要矫情一下时你都不愿意配合搭理我一下!” “因为没功夫。”郑凡说道。 “没功夫?”皇帝的脸,有些狰狞,“老子都要走了,你跟我说没功夫?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 “嗯。” 郑凡点点头, 然后, 站起身, 一同站起来的不仅仅是身形,还有另外的一道气息。 与此同时, 近处的魏公公,远处的剑圣,马上抬起了头; 正在那儿吃着叫花鸡的樊力和薛三则立马瞪向了这里,一直默默喝酒宛若不沾染人间尘埃的阿铭也一下子晃出了酒杯中的酒水; 王爷起身后, 拍了拍蟒袍, 又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 发出一声感叹: 说我没良心? 贱人, 老子忙, 还不是为了你? 这一刻, 平西王入四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平西王进品! “你竟然……敢要……二胎?” 面对魔丸的质问,郑侯爷的目光先行落在了魔丸手中的那颗黄澄澄的丹药上。 这世上,有炼气士,自然也就有丹药。 长生不老的丹药确实没听说过,但有些丹药,确实能够有奇用。 且这颗丹药,所散发出来的奇异香味,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再看看屋子里的公主,看看魔丸的暴怒,联想一下公主刚刚自楚地回来,虽说先前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这会儿事情的脉络已经在郑凡脑海中浮现了。 郑凡没直接回答魔丸的质问, 而是伸手指了指这枚丹药, 问道; “它,真的有用么?” 薛三曾以开玩笑的方式问过四娘,就不担心和主上之间存在生殖隔离? 主上和魔王们虽然都人模狗样的, 但归根究底,生命的层次不一样,再者,魔王现在虽然实力还未完全恢复,但根基还在那里摆着。 楚国的火凤早就绝种了,只剩下“灵体”在那儿扑腾; 燕国的貔貅被人工繁育出很多种貔兽,但正儿八百的貔貅,其实也就这几头。 天道之理,越是生命层次高的存在,他们繁育出后代的难度,就越大。 魔王们的生命层次,必然是比貔貅和火凤还要高的。 但, 事无绝对。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是能找到办法的,不一定成功,但总归可以试一试。 魔丸微微歪着脑袋,继续盯着郑凡, 道: “没用的话……我拿它……做什么?” 郑凡笑了,道:“真的会管用啊。” “桀桀……桀桀……你想……要它么……” 魔丸发问了。 郑侯爷觉得自己的脚底板有些冻,大冷天的光着脚踩在冬日的青砖上,火气再旺盛的男人也都扛不住。 再加上身上原本披着的浴袍,因为自己未曾擦拭身子就穿着出来了,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当水珠凉了之后,这种滋味,就有些煎熬了。 要是在外头打着仗,这些都不叫事儿,可偏偏是在家里。 “你不想我再要一个孩子?”郑凡问道。 “你觉得……呢……” 郑凡又笑了。 他想到了在望江江底,魔丸喊出了自己一声“爹”。 当然,可以理解成当时魔丸被那个女人给深深地刺激到了,有些不顾一切。 但那声“爹”,郑凡还是很受用的。 他和魔丸从来都不是那种纯粹的父子关系,然而,魔丸身上的偏激、极端等等方面,其实是他郑凡的审美投影。 只是,这一次魔丸竟然不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要阻止,真的是让郑凡有些意外。 以前不是不知道魔丸对这方面事情的反感,否则就不会有和四娘的那一晚早早地将魔丸给放在外头拿一张符封印着同时让剑圣来“把关”了; 但那时郑凡认为,魔丸只是小孩子的脾性作祟。 这两年下来,魔丸不是已经慢慢习惯了么? 身为家长,为了自己的好恶,去选择性地忽略掉孩子的感受,这不是每个家长都会的基操么? 只不过,魔丸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那种“我问过我家大宝要不要一个小弟弟陪她玩大宝答应了所以我才辛苦地要了个二胎”感动自己伟大自己的放屁理由, 郑侯爷没法用。 因为屁大点孩子,懂什么? 但魔丸……不一样。 它懂,它什么都懂,它是灵魂体,它的眼眸,可以瞬间看穿一切人性的小心思。 郑凡抬起头, 再度看着魔丸, 道; “你真的,不会同意么?天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你喜欢小孩子的话,可以让你再带俩弟弟妹妹玩?” 这是商量的语气,这是真的在商量。 同时, 郑侯爷负于身后的手,挥了挥。 剑圣点点头,转身,回家了。 家事儿,他就不掺和了。 而这时, 本就住在侯府酒窖里的阿铭,显身而出。 另外,本打算今晚就带着手下探子去雪海关入雪原的薛三,临行前来找主上确认一些细节,这会儿也正好撞上了。 剑圣回去了,他们没回避。 主上和魔丸的事,是家事,但同时也是魔王之间的事。 魔丸冷冷地道: “你想得……真美……” 这是直接拒绝了。 郑凡点点头, 道: “行,那就不要孩子了。” “桀桀……桀桀……” 魔丸的笑声再度响起, 将黄澄澄的丹药,递给了郑凡。 “它……该怎么……处理……” 郑凡伸手,接过了丹药; 放在鼻前闻了闻, 道: “还挺香的,男人吃的还是女人吃的?” 其实,对丹药,郑凡是有心理阴影的,因为他曾目睹过燕皇一身的斑点。 魔丸就这么贴着脸,看着郑凡。 郑凡摇摇头, 将丹药,丢在了地上,然后,抬起脚。 “不!!!!!!!!” 那边,公主尖叫起来,这枚丹药,极为贵重,更是她的希望。 “啪!” 丹药,被郑凡踩了个粉碎。 这种丹药,服用是要讲方法的,入体后,要一层一层的化气才能真正发挥出效用,这般被踩碎了,也就意味着这枚丹药彻底废了。 魔丸似乎有些发愣,他没想到郑凡竟然能这般决绝和干脆。 郑凡伸手,想要摸一摸魔丸的脸,但手还是穿过了他的身体,只能象征性地摸了摸。 “行了,下次有事儿,直接和我说,别自己动手,这儿是家里,下不为例。” 说完, 郑侯爷对着在场的众人摆摆手, 道: “行了,事儿了了,都散了,都散了。” 说完, 郑侯爷自己往屋里走去, 还打了个哆嗦,骂了句: “冷死了个人。” …… 剑圣回到了家,孩子已经睡着了,妻子也没醒。 剑圣看着孩子,又看了看妻子,无奈地摇摇头。 以后,怕是得顾忌点儿了,再拿孩子的事儿调侃那姓郑的,就有点太不人道了。 感慨完, 剑圣将刚睡着的孩子放入摇篮里, 然后将龙渊带着剑鞘插入栓子处, 剑圣坐在旁边, 手指轻轻地转动, 龙渊轻轻地转动, 摇篮, 也轻轻地转动。 ……… 柳如卿在院子里,也是听到隔壁公主院子里的动静的,她也是第一时间赶过去,但看了一眼那边剑圣大人都出现后,就默默地退开了。 之后的事儿, 她不清楚。 事实上,她根本不懂到底怎么了。 等到事情结束后,柳如卿作为小的,又过来打算看看公主,却见公主坐在椅子上,眼里噙着泪。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安慰。 曾在范家待了好几年的寡妇,她更懂得人情冷暖,也清楚这会儿,公主是不需要别人去安慰的,尤其是自己这个安慰的人,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像是,吵架了。 离开公主院子后,柳如卿在正屋前驻足了一会儿,一种本能告诉她,自己现在应该去看看自己的丈夫; 但她还是没去,而是径直又回到自己的院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存哲学,而她的生存哲学则是……本分。 她重新回到床上,盖上了被子,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明日,家里将一切归于安好。 …… 天天揉了揉眼睛,他原本都已经按照自己严格的作息洗漱好后上床准备睡觉了,明日还得早起做功课,然后陪着习惯晚醒的干爹一起进早食。 睡觉时, 他习惯将红色的石头放在自己枕头边。 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一个习惯; 他习惯了睁开眼,她就在自己旁边,陪着自己玩,看着自己入睡。 小孩子早早地一个人生活,往往会很容易没有安全感,但他从未曾这般过。 睁开眼,看了看床边的红色石头,天天有些疑惑。 再坐起身,下了床。 他的屋子里,是做了暖房的,郑侯爷不喜欢这种“四季如春”的恒一,故而正屋其实都没做,但对自己的干儿子,自然是什么好的都给他用上。 所以,天天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衬就下了床,走出去后,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坐在台阶上。 屋外,有风,是冷的。 天天又跑了回去,将自己的衣服鞋袜都穿起,然后又默默地走到了屋外,在黑色的孩童身影旁的台阶上,也坐了下来。 魔丸扭过头,看了看天天,然后,又转回头,看向前方。 天天又起身, 跑进屋, 将零嘴拿出来, 摆在了魔丸身前, 魔丸不为所动; “沙琪玛,龙椅,吃。” 天天指着一种口味的沙琪玛道。 魔丸依旧没动,以前,他会配合地做样子,现在,他懒得了。 天天挠了挠脑袋,又走回屋,将石头抱了过来,蹲在魔丸身侧,将石头滚了过去。 很长时间以来,这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喜欢的游戏。 但石头滚到魔丸脚下后,魔丸也没再拨回去。 天天站在那儿,看着魔丸。 一直以来,都是魔丸像姐姐一样陪伴他照顾他,这还是天天第一次看见魔丸的这种状态。 最后, 天天坐了下来,伸出胳膊,虚架在魔丸的身上,像是在搂着魔丸一样。 两个小孩, 就这样并排坐在台阶上,任凭着冬日的晚风,吹了一遍又一遍。 …… “嘶嘶……嘶嘶……” 酒窖里, 阿铭斜靠在棺材里,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地摇曳。 在其身侧,有一个笼子,笼子里也有一口棺材,卡希尔也躺在棺材里,手里举着一杯红酒。 薛三则对着一小撮粉末,轻嗅着,随即,他笑了, 道: “猜猜我在这里嗅出了什么?” 阿铭调侃道:“嗅出了主上有没有脚气?” “贵族的操守呢?”薛三没好气地瞥了阿铭一眼。 “你不是要去雪原么,现在还不走?” “手底下已经动身,我晚个一两天也能在雪海关前追上他们,不耽搁事儿。” 那一小撮粉末,来自那枚被踩碎的丹药。 “哦,好。” 阿铭继续盯着自己手中的红酒。 “这个世界,真的有意思,有些地方,往往能出人预料,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纯粹的普通世界。” “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你面前的我,我很好奇,你竟然现在才领悟出这个。”阿铭说道。 “这丹药,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个药方。” 薛三的定位,一是工匠,二就是药剂师,这是他的天赋能力。 “你折腾神兽杂交时弄出来的药方么?” “那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过,这枚丹药应该真的是有用的。” “没用魔丸也不会去抢了,其实,主上有没有孩子,我并不是很在意。”阿铭说道。 薛三点点头,道:“除非是和四娘生下的孩子。” 阿铭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魔王之间,是有羁绊的,这种羁绊,来自于生命层次上的互相认同。 他们可以彼此看不顺眼,甚至也可以反目成仇,但这种情绪上的互动本身就是认可你是同类才会发生的,否则,就是单纯地蔑视,你会和一只你眼中的蝼蚁去置气? “不过,我也理解魔丸,哈哈哈。”阿铭微笑道。 这时, 被关在笼子里的卡希尔开口道:“尊敬的薛三大人,能不能让我也看看那神奇的粉末?” “你也懂这个?”薛三问道。 卡希尔笑道;“您知道的,身为贵族,总得有些兴趣爱好,否则,和浑浑噩噩的贱民又有什么区别?” 薛三用匕首划了一点,递送到笼子前。 卡希尔上前,闻了闻,又伸出舌头,探了探,道: “这……” “怎么了?” “这粉末里,应该存在一种植物的成分,我在古老的药剂师笔记里看到过。” “哦?”薛三来了兴致。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西方有一个伟大的驯龙人……” 薛三侧了侧脑袋,提醒道:“说重点。” 三爷没兴趣听你科普西方历史。 “哦,好的,大人。那位驯龙人的龙,老了,但想要诞下新龙,否则,驯龙人的地位就将不保,失去了龙的驯龙人,和海岸边渔民家里的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然后呢?” “然后就是,龙的子嗣实在是太难了,最后,他求助了一位当世这世上最伟大的药剂学家,从他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最终,龙成功诞下了子嗣。 那名药剂师在笔记里就记载过,他用了一株神奇的草药,后世称之为……寻龙草。” 薛三点点头, 对阿铭道: “你还记得咱们在燕国御兽监里看到的那些流程么?” 虽然一不小心曾在燕京皇宫内放出了貔貅,但薛三还是缠着阿铭用主上的令牌去参观了一趟御兽监,而且,因为郑凡身份的高贵且也是貔貅拥有者之一,再加上御兽监现在的管事负责人之一还和郑凡有一段交情,当初郑凡带着公主回晋地时,碰到了他们,带着他们这对男女一起回来的。 所以,御兽监里的大部分秘密,对前来参观的薛三,是不设防的。 阿铭看着薛三,道:“你也可以直接说重点的。” “其实,御兽监在培育貔貅时,也会喂一些丹药,其中,有一枚丹药,是提升高品级貔兽的产子率的。 我研究过,而且还……” 薛三从兜里,取出了一枚暗黄色的丹药。 “人家还送了你一个?”阿铭问道。 “我偷出来的。” “你偷这个干嘛?”阿铭随即露出了了然之色,“你想给主上吃?” “严格意义上来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其实生殖隔离,也是错误的说法,但各种各样的原因,造成了某一方的精活性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这种丹药,则是有助于挽救那低得令人发指的……精。” 卡希尔认真听着。 “所以,是给女方吃的?” “是,这种御兽监的丹药里,其实也有类似这个丹药内的那株草药的成分,但药性上,差距太大,相当于是貔兽和貔貅的区别。” “公主从楚国带回来的这枚,质量很高?” “高得夸张喽,如果给燕京御兽监那边送去,说不得就能再培育出一两头貔貅来。” “呵呵。”阿铭笑了,“我有点替主上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知道我可惜什么。” “不,我不知道。”薛三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玩意儿,在西方叫寻龙草,在楚国,肯定也是个很那啥霸气的名字,在燕国燕京城的御兽监,是喂给貔兽吃的东西。 龙啊,凤啊,貔貅貔兽, 那些是什么? 比牲口更牲口的存在,但就是它们的身体,也不一定能禁得住这种丹药造的,其药性作用就是压榨母体的一切机能为了孕育后代。” 听到这里,阿铭若有所思起来,道:“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如果魔丸今晚不闹这一下,公主吃了它,再和主上同房,大概率,是能怀上的。 考虑进公主本身火凤血脉对身体的加持,最理想的结果,你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 “孩子早产,母亲病故。” 阿铭沉默了。 薛三深吸一口气, 道: “魔丸肯定是不希望主上有其他孩子的,但最早,他也不愿意四娘上主上的床,后来不也接受了不是么? 魔丸真正不想看到的,可能是孩子出生那日起, 就没有了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与天斗 其实,郑凡对任涓听了自己的建议后对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还真不是很在乎。 之所以和任涓说这些,不过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态度。 回到寝宫后,郑凡马上派人喊来了瞎子他们,将靖南侯给自己的任务分派了下去。 随后,就在寝宫旁的偏殿里,找了个空荡一些的房间,开始休息。 这一睡,再醒来,就是临近黄昏了。 醒来时,伸了个懒腰,薛三的身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道: “主上,醒了啊?” 郑凡点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 “睡得有点久了。” “主上是累了。” “呵呵。” 其实,郑凡清楚自己是在偷懒,但无所谓,谁叫自己的手下能干呢。 就是自己偷懒睡觉,身边还有一个手下在保护着你。 唉,你要说这阵子南征北战的,日子确实不轻松,但真要说多痛苦,也未免有些矫情了。 郑凡起来后,走了出去,刚准备去找点吃的,就看见阿铭走了过来,将一份册子递了过来。 “这么快么?” 郑凡有些意外,打开册子后发现是京畿之地的抄家所得。 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别看晋国皇室已经落魄这么多年,但真的用刀刮一刮,还能刮出一层厚厚的油脂。 这里面,两成是自己的啊,发了,发了。 同时想到这账面下头还有一层暗账,啧啧。 不过,郑凡还是问阿铭: “靖南侯的夫人是密谍司出身,她如果要查账的话?” 阿铭笑了笑,道: “四娘说了,主上不用担心这个,这本就兵荒马乱地仓促搜刮,而且可能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被敲出去了多少,这账,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好。” 既然四娘这般笃定,那郑凡也就认为没得问题了。 就在这时,梁程骑马过来,看见郑凡后禀报道: “主上,靖南侯找您。” “知道了。” 郑凡一只手拿着册子另一只手接过了梁程递送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去了正合殿西侧的偏殿。 偏殿门口,并没有大队兵马驻守,只有五个甲士。 虎死还威犹在呢,更何况靖南侯只是受伤罢了,他就算是受伤,也不是寻常宵小能够加害得了的。 不用通禀,郑凡只是和门口的甲士对了一眼,对方就让开了身位,而当郑凡推开门进去时,看见正坐在一块垫子上的靖南侯。 靖南侯不是打坐的姿势,坐得很随意,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炉子上煮着热水,旁边还有一套茶具,应该是从这宫内搜罗来的。 “侯爷。” 郑凡行礼。 “嗯。” 靖南侯点点头,示意郑凡坐下说话。 郑凡也不客气,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 “事情办得如何了?”田无镜问道。 领导给你差事,临了问你事情如何时, 如果你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不清楚的话,那就真的是尸位素餐了,尤其现在还是战时,在这个位置上不做事,按照军法,那真的是死有余辜。 好在,郑凡虽然睡了差不多整个白天,但手底下已经很贴心地将数据统计好了给了自己。 “侯爷,都在这儿呢。” 郑凡将自己都没看完的册子直接递给了靖南侯。 靖南侯接过来,开始翻阅,一笔笔,一件件,还分门别类做得很细致。 “李富胜说你小子在滁州就办得不错,这次本侯就特意让你试试,没想到,这差事确实办得很漂亮。” “侯爷,这是末将职责所在。” “办得好就是办得好,你不要谦虚,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谦虚的人。” 靖南侯将册子放在了一边,又道: “早上时,你的提醒,很不错。” “侯爷对末将很好,救了末将几次命了,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这句话,本侯觉得是真的。” “末将对侯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你看,这话就是假的。” “侯爷………” “呵呵,不难为你了,不过本侯是真的好奇,会打仗,会写书,会说话,会做账,还有大局观去分析局势; 郑城守,我大燕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人才?” “侯爷谬赞了,和侯爷比起来,末将根本就不算什么。” “咱们俩说话,不用这般虚头巴脑的。” “是末将心里和侯爷您亲近,就跟晚辈想讨长辈开心,在长辈面前多说几句吉祥话一样。” “长辈?” “是。” “你仕途上,本侯其实并没有如何提携你,你现在的一切,还是靠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其实,本侯还压制了你不少。” “数次救命之恩,末将怎敢忘怀?” “这也不算什么恩德,你是本侯的兵,本侯救自己部下,理所应当。” “侯爷……” 你这把路都堵死了,我这马屁还怎么拍? “你麾下还剩下多少人马?”靖南侯问道。 “回侯爷的话,末将麾下可冲阵之卒,也就一千了。” 好在这次打京畿之地,晋军抵抗很微弱,损伤并不大,否则郑守备连一千战兵都要凑不出来了。 “心疼不?” 田无镜嘴角带着微笑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 “疼。” 郑凡现在最大的结症就在于,大燕其实就两大野战军,一支是靖南军,一支是镇北军,镇北军有北封郡这些北地子弟兵作为兵员补充地,靖南军则有银浪郡作为依托。 郑凡说是和这两大野战军都有关系,但又并非完全归属于他们序列,所以战后兵力补充,没办法直接从他们这里获取。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郑凡原本应该隶属于许文祖这类地方军派系,但郑凡又想自己拉山头独立出去,等于是断了脐带。 这一点,田无镜作为过来人,怎么可能不清楚? “盛乐城还在地方豪族手中,本侯待会儿叫任涓,让他拨出千骑给你,帮你将盛乐城夺下来。” 一千靖南军? 郑凡马上激动道: “末将多谢侯爷!” “别急着谢,只借你三个月,三个月后,这支人马就得回去。” “啊?” 郑凡愣住了。 虽然借三个月已经是极好的了,但原本他真的以为这是送给自己的。 “要不要吧。” “我要,侯爷,我要,我要!” 田无镜点点头,又道: “盛乐城这个位置,很关键,紧挨着司徒家,同时还靠着天断山脉,提防司徒家的事儿,不用你做,本侯会亲自盯着; 但有一件事,你得替本侯做好喽。” “侯爷请吩咐!” “密切注意野人的情况,野人虽说比不得蛮人,但日后我大燕想一统三晋,就必然会面对野人的问题。” “请侯爷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嗯,你小子办事能力,本侯是信得过的,对了,任涓那里还收了两千多的晋军俘虏,成色有些杂,有以前闻人家的,也有赫连家的,还有京畿之地亲兵出身的,你要么?” “末将要。” “可别吞下去闹肚子。” “侯爷,末将用兵,多多益善。” “好狂妄的语气,你用兵是多多益善,那本侯呢?” “侯爷善用将!” “呵。”田无镜笑着摇摇头,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到底是与谁学的?” “回侯爷的话,末将从军前开酒楼做买卖的。” “也是,日后你郑城守发迹了,也算是起于草莽的一例典型了,我大燕受世家门阀荼毒太久,也是需要你这种人冒冒头。” 人,是需要希望的,以前世家门阀把持上升渠道,普通黔首想出人头地难度太大。 既然马踏门阀了,自然得有点新气象出来,郑凡倒是很乐于被当作一个典型来培养。 其实,乾国当初也有一个典型,那就是刺面相公,从一个囚犯发配边军的正儿八经贼配军,一步步走到了那个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以说是给乾国武将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只不过好景不长罢了。 “本侯接下来,不出什么乱子的话,会一直在历天城,与你的盛乐城相隔遥远,倒是曲贺城的李豹与你更近一些,你和镇北军也有一些渊源,自己看着办吧。” “末将明白。”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明日本侯就打算撤军,太后以及一些晋国近亲宗室本侯也会一起带走,你那里,也速速做些准备吧。” “是。” “行了,去忙吧。” “末将告退。” 等郑凡离开后, 一道倩影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将泥炉上的壶给取下,开始泡茶。 田无镜的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拍了拍,道: “叫你不用来的。” “爷,妾身能不来么?您瞧瞧,爷你现在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明摆着能打赢的仗,偏偏自己要去和那晋国剑圣打一场,爷您需要这点名声么?” 剑圣在自己面前败走,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当真是绝对的荣耀。 在杜鹃面前,田无镜确实没什么架子,其目光,在落到杜鹃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也难得的带上了些许温柔。 “我出手的话,将士们,就能少死一些。” 剑圣要是在京畿或者皇宫里,他一个人凭着一把剑,杀个两百骑不成问题。 “是是是,您是侯爷,您是大帅,您心疼士卒,但您也得心疼心疼妾身呀。” 杜鹃将茶杯递送到田无镜面前,又道: “爷,任涓手下兵马本就不多了,又抽调出一千,您这是在敲打他?” “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然得敲打敲打。” “爷,任涓是个忠心的。” 田无镜喝了口茶,闻言,抬起头看向杜鹃,道: “你想当皇后不?” 杜鹃依偎到田无镜怀中,手指抚摸着田无镜的胸膛,道: “爷,妾身什么都不要,妾身只想爷可以平平安安的。” “想当,也当不了的。” 田无镜摇晃着手中的茶杯, “谁人敢相信一个连自己满门都能灭的人,以后能共富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一梦平生 春去夏至; 前阵子, 平西王府一连下达了数道任命,初闻稍显出乎预料,但细琢磨之下,除了密集且仓促了点,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首先是原本负责奉新城内部守备之责的屈培骆,被调去了镇南关一线开始着手组建楚字营,一同给予他的,还有数目不少的标户资格; 昔日的屈氏少主,终于又得到了再次飞出去一展宏图的机会。 随后,是金术可升任王府治下卫将军,正式确认了其在平西王府军中仅次于梁大将军的军中第二号人物的地位,编整新军。 这一条下面还附带着一则,扫了半年地的柯岩冬哥,终于带着自己一同扫地的部下,被派遣到了玉盘城,做起了玉盘城总兵; 玉盘城的军事政治地位自然比当年的雪海关要差多了,不过,总算是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而原本的玉盘城知府孙良,则从玉盘城知府的位置被调回奉新城,任督造。 当然,他只是个明面人物,事实上,孙氏兄弟,一直是以孙瑛为主导。 另外,王府下辖两个左右衙门,则由陈道乐与何春来,负责出面担任掌舵人。 这俩衙门分别下辖着许多各方面的职能衙司,掌握着这俩,可以说掌握着整个晋东的经济民生,再算上“孙良”,这仨人在当地百姓口中,被称为王府下面的三驾马车。 而且,这三位都是晋人,一定程度上来说,无论是从素质还是从距离亦或者是从吸收难易程度上来讲,既然平西王府的大本营在晋东,那么吸纳晋地的精英,无疑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选择。 在晋地其他地方,依旧保持着燕官和晋官搭配,且往往燕官为主晋官为辅的背景下,晋东,可以称得上是晋地精英鱼跃龙门的首选。 总体而来,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并未让外界太过意外,因为就连当地百姓也有所耳闻,王爷麾下亦或者叫王府内真正掌握着实权的,是王爷座下的几位先生,这些先生一个个的都有惊世之才,从很早时就跟随着王爷起家到如今,且这些先生似乎不在乎什么虚名,基本不在外头挂职封爵。 这的确是真的,这在王府上层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甭管你官职多高,军权多重,见到先生,也得躬身问好。 所以,外头的旗面儿再怎么换,实则王府还是那座王府。 然而, 这一次, 真的不一样。 … “夫人。” “夫人。” 陈道乐与何春来站在王府签押房内。 坐在边手位置上的,依旧是月馨,但坐在首座上的,却不是四娘,而是熊丽箐。 熊丽箐看着面前堆得满满的折子, 深吸一口气, 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 对站在下面的陈道乐与何春来道: “劳烦两位大人再多饮两盏茶,耽搁一下功夫。” “是。” “是。” 二人马上坐了下来。 他们是来交接最近半个月文书进行审阅的,这是风先生在时的传统。 但很显然,熊丽箐虽然上手了这些工作,但也仅仅局限于可以保持这套体系在她这里不卡壳,至于说给予什么指导性意见,她自知没这个水平,也不敢去恣意发挥。 一想去年姐姐怀孕时,还在搞什么银票、债券、铸币这类极为繁琐的事务,同时还做得井井有条,熊丽箐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所以,姐姐到底是姐姐,不愧是曾亲自将自己抓进来的人。 陈道乐与何春来真的就坐在那儿开始喝茶了,他们得按照以往的习惯,在汇报工作时,进行一段时间的“商议”。 虽然这是在浪费时间,但确实需要浪费。 因为大家伙得尽力地维系这个局面,以免让外界得知,那些位先生们,此时竟然不在王府,不在奉新城……甚至,可能还不在晋东。 不仅仅是先生们,王爷也不在。 一想到这俩月以来的胆颤心惊如履薄冰,签押房里的众人,就身心俱疲,但还是得继续咬牙撑着挺下去,挺到王爷和先生们回来。 好在, 现在一无战事,二则是发展规划,从详细到大方向,都早早地就定好了,所以,他们只需要按照原本的流程去填鸭就行,平西王府早就建立好了一整套运行良好的体系,这也算是减轻了他们负担了。 茶喝完后, 陈道乐与何春来告退离开, 出去时, 恰好看见孙良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孙瑛一同出来。 大家伙见面,相视一笑。 风先生不在,北先生自然也不在,大家这是一起来“浪费时间”的。 …… 签押房内, 熊丽箐揉了揉泛酸的手腕, 对着坐在身侧助理桌上的月馨,苦笑道; “好累啊。” 月馨笑了,这位夫人每天都得喊好几遍累。 “我想回家带孩子,不想出来管家了,以前在宫里还挺羡慕我熊氏历史上的那些监国太后的,这真上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月馨回答道:“夫人,若是可得悠闲,谁又愿意在外劳作呢。” “是啊,以前不忿,为何我们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女人就不能闯荡出自己的事业来么? 这会儿才明白,其实老爷们儿也挺喜欢待家里不出门的,应付外头的事儿太累太麻烦,还是待家里头舒坦。 无非是,多了一层心里头的负担罢了。” 说着说着, 公主自己又笑了, “所以,倒是咱们王爷从一开始就看破了。” “呵呵呵。”月馨配合着一起笑了起来。 在外人看来,平西王爷应该日理万机; 否则,晋东怎可能有这蒸蒸日上之局面? 实则,平西王爷最喜欢宅家里,陪孩子玩,每次出门需要换正装时,都是一脸的不耐。 “就是不知道王爷和姐姐他们到底还要在外头玩多久。”熊丽箐叹气道,“哪里有这样子的嘛,偌大的基业,说丢就丢下了?” “应该是有重要的事的。”月馨说道。 “这我当然清楚。” 熊丽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参茶,道: “还好下面人都规矩,那几位管事的大人做事也沉稳干练,最重要的是,梁将军还在,金将军的话,王爷说过,金将军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其他事,可以暂时交给他人,这不影响什么,但军权,片刻不得离身。 所以, 梁程这次很不幸的,沦为唯一一个留守晋东的魔王。 再配合忠诚的金术可,这两位掌握着晋东现如今的军权,晋东之地,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继续看吧,其实没什么纰漏,下面人也审核过不止一遍才敢递上来的,但我这里不过一遍的话,总觉得这家暂管得太不称职了。” “夫人说的是,理当如此。” …… 王府后宅; 做完今日课业的天天,正在练刀。 传授他刀法的,是徐闯。 温明山的那一派,一直讲究个刀剑双修,虽然一直没怎么出过真正的江湖大侠,但并非意味着这一派的刀法剑法不行,恰恰是因为他们传承的刀法剑法都是一绝,这才使得自己无法取舍,刀剑双修之后再一分精力,故而落得个门下弟子实力普遍比其他江湖大派低了不少的局面。 陪着天天一起练刀的,还有陈仙霸、郑蛮以及刘大虎。 站在不远处的,还有剑圣。 剑圣对自己的长子站在那里学刀法,早就麻木了; 还好, 剑圣有其他的指望。 在剑圣身后,有一个很大的婴儿床。 但床上的大妞和郑霖似乎并不喜欢看前面哥哥们练刀; 大妞抱着龙渊, 郑霖则伸手去摸龙渊,大妞不给,郑霖就伸手拉,俩孩子开始拽了起来。 倒是没谁哭没谁急眼,只是本能地再对眼前的事物进行着拉扯。 剑圣伸手,将龙渊从郑霖手中拉出,给了大妞。 是的, 在这方面, 剑圣“以大欺小”了; 甭管怎么说,大妞是他虞化平的弟子,是正儿八经将会完全继承他衣钵的传人; 他又不是当官儿的,需要顾及什么大局观,他就是宠! 大妞抱回了龙渊,对剑圣笑了起来。 剑圣也笑了起来, 而这时, 郑霖一脸冷漠地坐在那里,看着剑圣。 他本来和姐姐玩闹,挺好的; 结果遇到一个玩不起的。 如果郑霖现在会说话的话,怕是得直接骂出来:真不要脸!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生气,这位王府的世子,打出生时起,脾气就不是很好。 这会儿,他眉心的那颗红痣,也在一鼓一鼓的。 剑圣是清楚这孩子的特殊的,面对这孩子的“气势”,剑圣也是微微流露出了些许自己的气息。 郑霖的眼睛眨了眨, 下一刻, 扭过了头。 智慧的最高点,其实是趋利避害。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这时, 剑圣自指尖释放出一缕剑气。 郑霖又马上扭头看过来,眼睛睁得大了一些。 剑圣将剑气轻轻地自婴儿床前挂着的一块铁做的配饰轻轻扫了过去,配饰直接被圆润地一分为二。 郑霖看得更为专注了。 剑气忽然调转了个头,向郑霖冲来。 郑霖本能地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但剑气又在顷刻间消散。 “咯咯咯……” 大妞又笑了起来。 郑霖有些茫然地放下了双手,看着身边的一切,他舔了舔嘴唇。 站在边上,本是逗弄小孩玩的剑圣,却留意到了,这孩子眼里流露出的渴望。 他似乎,很渴望力量。 哪怕他注定出生起,就能成为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但他对力量,有着一种本能地追求。 这一点, 真的和他亲爹很不像。 剑圣眼角余光扫了扫四周, 他知道,这里没外人; 这一次郑凡出去,只带了那几个先生,连他虞化平都罕见地没叫上一起。 但哪怕孩子爹妈都不在这里,当你萌生出想拐卖人家孩子的念头时,总是会有些心虚的。 剑圣“吧嗒”了一下手指, 又是一缕纯白剑气自指尖盘旋而出, 剑圣看着郑霖, 问道; “想要么?” …… “嘶……” 一座小寨的院子里,四娘正在帮郑凡处理着胸口的伤口。 伤口很深,四娘刚刚做好了缝合,现在正在上药,其实,上药的过程往往更疼,药得上到里头去,一阵一阵的疼反而比缝合时更难忍受。 药上好了,四娘帮郑凡披上了衣服。 不远处, 樊力正在堆着尸体; 薛三正挂在旗杆上,向北面眺望。 瞎子则在一个棚子里拷问着活口; 不仅郑凡身上受了伤,魔王们一个个地,也能看出狼狈,樊力块头最大,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口也最多,密密麻麻地挂在身上,很是恐怖。 这里,算是范城和楚国势力的交界处,双方默认的缓冲带,外加还毗邻齐山山脉,去年的三国大战,导致不少势力为了避险,不得不进入这块区域。 再者,和镇南关那里大肆接受楚国流民不同,范城这里单纯的军事意味更重一些,所以,盘踞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势力极多,俨然一个“恶人谷”的区域。 这里称大王,那里称天王的,那些自封什么什么将军的,反而显得很袖珍很懂事很低调了。 而这俩月来, 郑凡就带着魔王们在这块区域里进行着历练。 没办法,放眼四周,也就这儿适合了。 今日绞个大王,其实也就几十号人,明日灭个天王,也就是一窝流寇; 当然,也会遇到硬茬子,比如郑凡这里就曾遭遇过两次明显有楚国正规军影子的“流寇”,还遭遇到过来自凤巢内卫的摸底。 这三次,都可谓险象环生。 剑圣不在,锦衣亲卫不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虎头城的那段岁月。 但效果,也是很卓著的。 薛三、樊力和瞎子,都在厮杀之中升了一级。 这是上一次的经验成果,基本上舍身保护主上再让主上感动一下,就能生效。 也因此, 郑凡才必须得硬着头皮去刚那些硬柿子; 而且,还不能选择偷袭,最好得堂堂正正地来,就是要追求危险。 光是瞎子他们仨晋级了,收获就已经很大了,毕竟以郑凡现如今的地位,想再自然而然地以身涉险,真的很难了; 就是去年在乾国被围堵时,也有八千铁骑赴死为其开路,郑凡本人也没真陷落到厮杀之中去。 但这并不是郑凡最想要的结果, 毕竟,哪怕瞎子他们晋级了,那也是补以前的课业,这一轮的课业,还没找到真正的路径。 “主上,我觉得咱们可以稍微停一停了。”四娘说道。 “想儿子了?”郑凡问道。 “其实……不想。”四娘回答道。 “嗯,再看看吧,主要得摸出这一次的门路。”郑凡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 升入四品的他,在这段真正的历练里,倒是也很快地夯实了境界。 偶尔打群架时,脑海中也能浮现出当年沙拓阙石和老田的影子,毕竟,四品武夫,在江湖上已经算是响当当的高手了。 这时, 薛三自旗杆上滑落, 禀报道: “主上,北面来人了。” “哪儿的人?” “好像是咱的人。” “多少人马?” “大几百骑吧,咱们要避避么?” 之前在这里,不是没有碰到过范城的哨骑或者扶持的势力这类的,但都是主动避免了接触。 毕竟,这次“抛家弃业”地出来,就是为了追求最单纯地“刺激”的; 真扯了几队兵马在旁边保护,就没办法达到预想的效果了。 但这次…… “罢了,第一阶段目标已经完成了,咱们一个个的也需要调整修养一下,不然真可能把自己玩儿交代了。 你去迎一下。” “是,主上。” 大概六百多野人骑兵很快就包围了这个小寨子。 三爷则主动地跳了下去, 没多久, 野人骑兵似乎收到了命令,开始撤退。 紧接着,骑兵队伍中有一个身材也不高的身影单独策马过来。 等到了寨门前时,他翻身下马,很是激动地跑了上来,不是野人王苟莫离又是谁? “主上,主上,真的是你们啊。” 苟莫离很是兴奋地跪伏在了郑凡面前,磕头行礼。 缓冲区域,双方看似都不管,实则争斗在内在; 这俩月忽然出现了一批江湖高手开始在这里大肆动手,自然会引起范城的注意; 一是这批忽然出现的神秘高手只针对亲近楚人的势力下手,二还主动避免和己方接触,三再看看手下人带回来的一些尸体上的诡异伤口…… 最重要的是, 奉新城到范城往来的书信,似乎换了一个口吻,虽然对方装得很像,但苟莫离还是瞧出来了,应该不是瞎子亲笔写的; 种种线索下来,苟莫离要是还没那种猜测的话,也枉费野人王之名了。 “呵呵。” 郑凡刚处理了伤口,这会儿见苟莫离来了,也只是稍微腾挪了一下身子,笑道; “怎么,不直接带兵把我们几个冲了?这可是一了百了了啊。” 驻扎在范城的,以野人兵马为主,以苟莫离的能力,自然能将这支兵马控制在他的手里,而且放眼整个平西王府系下的驻军,或许也就范城这里,掌控力和向心力是最低的了。 听到王爷说这话, 苟莫离没被吓着,也没马上跪着请罪表忠心什么的, 而是笑呵呵地道: “主上,小狗子是怕主子已经打算去开客栈了归隐江湖了,却没带上小狗子,小狗子心里当真是慌得很呐。 小狗子我这两年在范城里,睡马厩的次数比睡正屋的次数都多; 下面人以为咱是在克己奉公,做表率; 实则咱就是在提前练习喂马的手艺,就怕主上您到时候丢下咱。” “呵呵。” 郑凡摆摆手, 道; “行了,让你的人过来,护送我们先回范城吧。” “狗子遵命!” …… 入夜, 因为距离原因,外加郑凡身上有伤,所以并未星夜兼程回去,而是在一条小河边,立了个临时营寨。 不过,苟莫离已经派人和附近的范城游骑打了招呼了,倒是不用担心忽然出现什么成建制敌人偷袭的这种意外。 郑凡也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不过,还是在后半夜醒来了。 醒来后,郑凡就坐在帐篷外,斜靠着桩子,抬头,看着星空。 不一会儿, 苟莫离就端着一大碗面条和一些小配菜走了过来。 行军打仗,按照平西王府的传统,麾下军队以带炒面为主,就是炒熟的面粉,里面和了盐、油、糖等物。 苟莫离能在这荒郊野外的端出一大碗牛肉面过来,证明他是老早就察觉到自己这帮人的身份,但还克制着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 毕竟,既然自己等人隐藏了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小小的细节,就足以看出野人王到底是怎样一个心细如发的角色。 还好,他输了,还好,自己也把他驯了; 至于白天他所说的客栈养马的活计,郑凡觉得应该不是单纯地拍马屁。 人嘛, 风风雨雨得都经历过了,在山巅看过日出在山谷挨过冻, 现在又不愁吃不愁穿的, 总得寻点儿单纯精神上的某种慰藉吧。 可能,苟莫离就是将那个当作了慰藉,那个自打离开虎头城时起,就时常挂在嘴边的客栈,看似日后会落在江湖不起眼的某处,但实则, 它一直在, 它在心里。 可能,它永远都不会在现实里出现,自己也永远不会真的去开它,但心里头最深处,总归是有着它的一份位置的,而且,客栈门口的灯笼,还常亮着。 “主上,瞧见您醒了,吃点夜宵吧,夫人在给阿力处理伤口呢。”苟莫离将夜宵放在郑凡面前,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郑凡没急着动筷子, 而是开口道: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走马灯似的,看见了以前的很多事儿,有些,是自己亲眼看过的,有些,则是听说过的,但都在梦里,又重新‘看’了一遍。” 苟莫离伸手,开始帮王爷剥蒜; 他知道,王爷是想找人说说话,他正好赶上了,这是他的荣幸。 “在梦里啊, 我一会儿站在田宅里,看着那一夜的血与火; 一会儿又站在了历天城的侯府后院里,看着坐在门槛上一夜白头的老田; 一会儿呢,又站在了望江江边,问李富胜,这些楚奴,怎么还活着呢? 站在燕京皇城城墙上,先帝站在我前面,下面,是一群燕地老者,喊着节约粮食以供大军开国战,大笑着跳入了火坑; 站在御书房里,看见了先帝一身锈斑,却依旧继续将那丹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郢都的大火,火凤的嘶鸣以及自大火中走出的白发; 陆家宅院里,年轻的皇子,一刀捅进了自己父亲的胸膛,父子俩,像是发了疯一样,都在大笑着; 结了冰的望江下面, 数万阴魂,喊着‘遵侯爷令’,自江底杀出,搅得天空都开始下起了雨。 看见了八千铁骑,高呼着为王爷开路,坦然赴死。 哎呀, 这个梦,看到的,真多,不过还好,寻常时候做了这种繁复的梦,醒来后怕是得脑子昏沉沉的,大概是染上了风寒; 我这会儿,倒是觉得精神挺舒泰的。 一回头, 不知不觉间,自己这些年,竟然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了,自己都有些吓了一跳。 狗子, 你是个聪明的, 你猜猜, 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苟莫离陪着笑,猜测道: “主上,您是厌倦了以前的日子,想归隐了么?” “这才哪儿到哪儿呐,还早,还有事情要做,还有承诺要完成,还有一直想看的风景还没看到。 归隐, 呵, 心不静,归隐到天涯海角也是个屁。” “嘿嘿。”苟莫离笑了笑,“那主上您是……” 郑凡伸手,压住了苟莫离正在剥蒜的手, 道: “大概就是, 今晚忽然不想用蒜瓣来下面了; 对了, 有煸黄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一梦平生 俗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但其实也是英雄推动了时势; 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看似天方夜谭,但现实和茶楼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相比,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茶楼说书先生编故事,也得是讲逻辑的,否则,听客们可不介意用茶杯果盘儿招呼上去,让你脑袋开开花瞧瞧瞎编故事糊弄爷们儿是个什么下场; 而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 于格里木而言,他并没有做错,雪海关被燕人夺走,他趁着大军制作攻城器具的时间,尝试去和对方主将谈一谈,本就是一种积极的姿态,因为雪海关对于野人而言,实在是过于重要。 一如和隔壁寝室茬架, 格里木带着本寝室当地所长的儿子去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 结果隔壁寝室的那位身边站着的是局长………且是本人。 这种事儿,居然也能被自己给碰到,可以说真的是非人之罪,实乃命数凄惨了。 如果此时有机会,格里木很想回过头,和剑圣好好说说; 说一说,自己其实也是晋人,若是你能在此时收剑,我愿意反正,为驱逐野人做出贡献。 在生死危局之下, 任何誓言,任何承诺,无论是赌上老天爷还是自家祖先,他都愿意。 但偏偏此时,任何的停顿,任何的迟疑,都可能是致命的。 格里木没办法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他所面对的若是千军万马,说实话,他还真不至于这般犯怵,就算千军万马包围过来,提溜一圈儿,自己所需要直接面对的,也就二三十人罢了,凭借着自己武夫境界,虽然依旧九死一生,但并不至于瞬间被格杀。 然而身后的那位, 却有一剑对自己封喉的能力, 且无人会去质疑他的能力。 奔袭,追逐,堵截的戏码, 还在继续; 剑圣在此时脑海中则出现了一年前在司徒家内宅的一幕,司徒雷带着自己进入了防守森严的内宅,而后,自己出剑,斩杀了司徒家两个供奉后,将龙渊,刺入了老司徒家主的胸膛; 半年后,他在晋国京畿找到了自己的阿弟,以兄长的身份,劝说阿弟放弃晋皇。 后来, 司徒雷御驾亲征失败,野人入关; 自己的阿弟战死,晋国宗室被迁往燕京。 自己,则被燕人的南侯击败,仓惶而退,丢下了佩剑。 剑圣一度很迷茫,似乎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身负剑圣的名号,但这辈子,似乎自己唯一能依仗的,也真的就是一把剑罢了。 我只能杀人,我只配杀人,我也只会……用剑杀人了。 有些话,剑圣一直没对郑凡说过,那就是他很喜欢在盛乐城当守城卒的那段时光,虞氏落寞已经数代了,虽然姓虞,却出身自落魄之家。 他是从民间走出来的,却很久没有再回烟火中去了。 盛乐的几个月,他感觉自己又回来了; 盛乐城的氛围,让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总觉得将军府管辖一切的风格,让人倍感压抑。 身为江湖中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拘束。 但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看,至少那里的少年,可以上私塾,那里的老人,可以去医馆抓药,那里,不至于有人饿死。 即使是寡妇家,也能靠进作坊做工养活自己的婆婆和孩子。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那个姓郑的,总觉得他很虚伪; 盛乐上下军民,尤其是那些丘八,对郑将军的崇拜,近乎是被烙印在了骨子里,但他清楚,这完全是两个郑将军。 但不可否认的是,姓郑的做事,很讲究,也很地道。 身为一个靠军功起家的燕人,能够牧守一方百姓,无冻馁之患,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 郑凡说, 要自己杀了这个格里木, 他就来杀了。 既然, 既然, 既然自己主动去做什么,都会引起不好的结果,那么,就按照他的话去做吧,至少,他已经证明过,他做得,不错。 耳畔边,马蹄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的野人骑兵正在向这里涌来,他们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挥舞的兵刃,将自己给拦住。 但这些人, 又算得了什么呢, 真的不算什么。 剑圣一直认为自己的剑,是当世第一剑。 他在自己徒弟面前,就曾这般说过。 徒弟问自己,那谁是当世第二剑? 剑圣回答:袁振兴。 剑婢很高兴, 她以为是师傅为了哄她高兴,才将自己那个死鬼师傅称为当世第二剑,而不是乾国第二剑。 但事实上,剑圣说的是心里话。 李良申入军旅,投身镇北侯府,受镇北侯号令,如今更是卫戍燕京,听燕皇旨意,一如他手中那把沉重的古剑,雕刻着的满是刻板和规矩; 楚国造剑师一生痴迷造剑,但其剑炉金银玉砌,其人身为楚国世袭贵族,如今更是为皇子奔走忙碌。 据说,这次楚人和野人联手,望江江畔,也曾出现过他的踪迹。 其成于剑炉,困于剑炉,受于剑炉, 一方天地,人锁其中,是为“囚”。 百里剑身为乾国太子武师,同姚子詹一起,分润文武两道荣光。 燕京城外,护卫藏夫子斩大燕龙脉,未曾出剑; 上京城下,无数乾国百姓被李富胜驱使攻城,其人一剑未出,直接退避。 他的剑,再快,也终究如同玉器一般易碎,生怕出现丁点瑕疵。 反倒是那个叫袁振兴的, 于汴河一侧, 慷慨赴死, 死得窝囊,死得无用,却诠释着持剑者,真正的精气所在。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 立身正气, 不堕邪道, 古往今来, 江湖孕育出了不知多少名剑, 但剑出江湖后,多半蒙尘,迷失了本心。 姓郑的那小子曾说过,等此战之后,他会为自己“包装”; 奉新城下,一剑夺门; 雪海关前,斩杀敌酋; 江湖故事,酒馆茶楼,往后十余年,都得靠自己的故事佐酒、品茶; 然而, 姓郑的那小子不知道的是, 这些名气儿, 他已经不看重了。 盛乐城南门,百余次的日出日落,让他想了很多事情,也让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寡妇门口,她每次下工回来,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水缸里刚挑上来的水一般,清澈透人。 很多东西,放下了,也就放下了,但唯有一样,却始终挂在自己的腰间。 田无镜, 你曾说江湖太小,小到你觉得可笑, 诚然, 江湖确实小, 身处小小江湖的我,如今所能做的,也就是逞一下那匹夫之怒罢了。 江湖人,做江湖事, 这三晋大地茫茫涌进的野人, 就得靠你靖南侯,给彻底收拾掉了。 顷刻间, 剑圣周身气势忽然暴增! 今日, 我, 虞化平, 为当世持剑者: 立命, 开锋, 明道! 倏然间, 恐怖的剑气宣泄而出, 正在亡命奔逃的格里木眼睛猛地睁大, 这股强横的气息,他从未感受到过,一种绝望的情绪,当即在其心中填满。 后方,正在向这里赶来的哈西脸上露出了惊喜和恐惧交加的表情, 因为他感知到了, 这不是三品剑客的气息, 此时的剑圣, 身上所流转而出的,是超越三品的恐怖剑意! 世间诸道、法、术,到最后,都殊途同归,三品顶尖,却空出一二以做留白; 一品二品者,世间近乎不出,可能记载中曾出现过他们的痕迹,传说中某家老祖曾达到过那种高度,却终究未曾真正展示于人间大众眼前。 西方诸法也是一样,虽然他们不按照品级来划分,但其顶尖之上,更有“超”和“圣”,近乎等同于东方“二品”和“一品”。 若是真的没有,那为何会空留二位? 若是真的有,为何百年来未曾得见真容? 哈西的心脏,在此时近乎骤停,他见识到了,他见识到了,真的见识到了。 须臾之间, 剑圣的身形直接来到了格里木身后, 野人骑兵,竟然没能堵住剑圣的路线,事实上,是这种速度,已经不是他们想堵截就能堵截得了的了。 剑身所行,这是剑在御人,而非人在御剑; 人力有穷时,剑则超出了某种桎梏。 恐怖的威压覆盖了下来, 格里木有些绝望的扭过头, 看着身侧的剑圣, 他能看见剑圣的眼耳口鼻正在有鲜血正在流出,显然,这种超出于寻常境界的力量和速度,哪怕是是剑圣,也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但他居然为了杀自己,在此时强行提境! 一时间, 格里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惊恐,还是该有些受宠若惊的情绪。 他是武者,高品武者,自然清楚此等境界之大恐怖之大机缘,能死在这一剑下,作为武者,应是一种荣耀。 但很快,他就发出一声怒吼: “我不想死!” 这张和普通晋人无二的脸庞,因为求生欲而开始扭曲。 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他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 剑圣根本就不屑于和他废话, 指尖向下, 龙渊瞬间刺入了格里木的后背, 武者引以为傲的强横体魄,在此时脆如薄纸。 剑圣指尖向上, 龙渊从格里木脑袋位置刺了出来, 顷刻间, 格里木的身躯被一分为二! 随即, 剑圣的声音如洪钟一般炸起: “背离祖宗祠庙者,当诛之!” ———— 感谢张卫雨最帅成为《魔临》第八十八位盟主。 莫慌,晚上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六章 晋级 秋风萧瑟的旷野上,竖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四周,黑压压地坐着茫茫一片的人,在他们身侧,还有他们的战马。 场面,有些喧闹,从将领到底下的勇士,都在各自交头接耳着。 这是一种极为无秩序的表现,显示着这支兵马军纪之宽松。 就算是当初的乾国,每逢大节或者官家兴致来了去校场上观看演武时,乾国的禁军也依旧能展现出“精锐之师”的姿态来。 若是在盛乐城的话,那就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了,盛乐城的兵马有一点大概是当世其他各国各方势力的兵马都无法媲美的。 比如郑将军一上台,大家该整齐划一地做出什么动作,郑将军一番话讲完了,大家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喊什么口号或者以兵器敲击甲胄以及地面的频率,都做了严格的彩排。 而此时,在这里,这足足数万人马,乱糟糟地给人一种菜市场买菜的感觉。 一直到, 一个身穿着白色狼袍皮的男子缓缓地走上高台。 “呜呜呜!!!!!!!!”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全场一时肃然。 所有野人勇士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如果说,盛乐城的郑将军是靠麾下魔王的宣传手段在士卒心中塑造出了自己光伟正形象的话,那么这位,这位野人王,他则是用自己流传在雪原上的事迹,不添加任何杂质,让这些雪原野人勇士们,心悦诚服。 光辉,不会因为些许的瑕疵而落寞,反而会让人觉得更为璀璨。 狼王的低头,狼王的卑躬屈膝,是为了族群的更好延续,同时,也是伺机等待猎物虚弱和衰老的那一天。 野人王站在了高台上, 在下方,一个个负责传话的野人勇士排序下去,他们将充当“扩音器”。 这是一场演讲,一场对数万人一起进行的演讲。 战前训话,这是古来有之的习惯。 野人王举起手, 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们,星辰庇护的子民们!” “呼!” “呼!” “呼!” 所有野人勇士都将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胸口,这是部落里聆听祭祀祷告时作为最虔诚的信徒才会做的动作。 在他们的心里,王,就等同于星辰,将会指引着他们前进,为部族,为后代,开辟出更为广袤的天地。 野人王的个头不是很高,但他此时的形象,却又如同山岳一般伟岸。 他的声音,不带多少修饰,甚至因为扯着嗓子大吼,还带着些许破音的沙哑。 但正是这股音色,却仿佛有着奇妙的魔力,让人们情不自禁地想去聆听,想去跟从,想去陪伴。 “看一看,你们身上的甲胄,再看一看,你们的马鞍,你们的箭囊,你们的刀! 再请你们低下头, 看一看, 这脚下的土地! 这里, 曾是我圣族先祖繁衍生息之所, 这里, 是我们魂牵梦绕数百年的故土, 这里, 曾是属于我们辉煌的开始, 这里, 也将是星辰重新点燃的延续! 你们, 是我麾下最骁勇也最善战的勇士, 你们, 是雪原各部最为强壮的斗士, 在你们心中, 有着对星辰最为纯粹的忠诚! 刀, 我给你们了! 甲胄, 我也给你们了! 战马已经吃饱了草料,你们,这些日子也已经睡够了女人! 我的勇士们啊, 我在这里问你们一句, 我,给了你们一切, 你们将如何来回报我!” “呼!” “呼!” “呼!” 野人王伸手指向身后的东方, “在那里,燕人的黑龙旗帜已经出现,他们曾在我们的雪原肆虐,他们曾杀戮我们的子民,掠夺我们的牛羊,践踏我们的草场! 如今, 在我们刚刚踏足这块故土之际, 他们又来了, 他们想将我们驱逐出去, 将我们驱逐出这块, 本就属于我们的土地! 这是你们现在脚掌踏足的土地,这里,也将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孙子,你们的部族,世代繁衍生息之所! 他们妄图想要如同八百年前那般,将我们尽数驱逐。 来吧, 举起你们的刀, 披上你们的甲胄, 跨上你们的战马, 去告诉他们, 这里, 到底是谁的家! 以后, 生长在这块土地的圣族子孙, 将永远记得你们今日为他们拼杀出来的荣光! 来吧, 勇士们, 在星辰的指引下, 撕裂他们, 碾碎他们, 让他们的鲜血,成为浇灌我们脚下新牧场的第一波雨露! 雪原, 太冷了, 雪原, 我不想回去了, 你们想么!” 野人王拔出自己的刀,高台之下,其身后的诸多万夫长也齐齐拔出自己的武器,下方,所有的野人勇士也都高举自己手中的兵刃。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星辰在上,庇护我族!” ……… 二十名士卒,托举着一张帅台,台面上,则坐着一位须发皆无的老将军。 邓九如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在其身后,将旗飘扬。 他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渡口,李富胜的那一支镇北军也已经赶来了,正在准备渡江。 为将者,自然得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在别的地方可以认输认怂,但在这战阵之上,向来只信奉勇者无敌。 但,尽管如此,邓九如也不得不承认,等这支镇北军也渡江过来后,他这里,才算是彻底安稳了。 老将军此时心里忽然有了些释然,他没有去怪罪大皇子对其为代表的这帮将门的羞辱,他其实也从未为自己的低头服输而产生任何的怨愤。 他不是向大皇子屈服, 他屈服的,是陛下。 大皇子做什么,其背后都站着陛下的影子。 在本朝, 向陛下低头, 向陛下认输, 向陛下服软, 又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呢? 只是在此时,邓九如才真真切切感知到,这些军头子们要是真能通过这一仗被大皇子被朝廷好好揉搓揉搓,差不离,再给大燕锻造出一支不逊镇北靖南的精锐,那日后平扫天下时,也就能从容多了吧。 战场,是纷乱的,但于这纷乱中,却总能让人心安。 心安之下,等于是抛开了过往的那些种种羁绊,开始以最为真实和本质的思维去思考一些事情。 邓九如是个老将,在此时,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领兵出征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什么家族,什么基业,什么传承, 都见鬼去吧, 只要大燕的黑龙旗帜能够插遍整个东方, 一切的一切, 都是值得的。 在这一刻, 邓九如心里忽然一凛,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想通了镇北侯为何不要这半壁江山而将镇北侯府百年基业拱手送到陛下手中; 他想通了田无镜为何要自灭满门,掀起大燕门阀终结之序章。 他想通了陛下为何敢将这大燕真正的兵权,交给两位异姓侯爷手里。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有些东西, 年轻时的他,也曾拥有过, 但上了年纪后,就越来越找不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眼下的心驰神往。 老眸深邃,耳畔听着将旗在风中作响,老将军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 身边,是有些乱糟糟的营寨,刚刚渡过江的士卒正在寻找自家的将领进行收整,运送过来的战马也在进行的分选。 看着眼下这有些混乱的场景, 邓九如心里那股子将自己手中的一切交出去,让陛下让朝廷好好整肃收编他们的想法,越发强烈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邓九如清楚, 这些儿郎们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这些军头子们或许有着各式各样的心思, 但真正下令让他们死战时, 他们还是可以争气的, 这一点, 邓九如可以保证,他也确信!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声声惊呼传入老将军的耳朵。 “船,大船,大船!” “大船!” “上游,船!” 邓九如转过身,看向望江上游。 一艘艘战船正在顺江而下! 燕国并非是没有水师,在一些河泽稍微密集点的地方,也是有燕军的船存在,但基本都是稀稀落落地这一点那一点,而且就算将它们全都召集在一起,人和船算在一块儿,称之为“水师”,也有些太过勉强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燕国的地理环境,燕国不临海,同时数百年来所面对的最大敌手,是荒漠的蛮族,实在是用不着水师。 所以,对于绝大部分的燕军将士而言,这算是他们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大的战船了。 战船顺着江,一路向北,速度,非常之快,而上游的哨骑,哪怕在发现它后,不说是做出阻挠了,就是想及时地将这一军情汇报过来,都很难。 邓九如清楚, 对方是掐准了时间出航的, 这时间里, 甚至包括了自己犹豫的时间,大皇子犹豫的时间, 对方已经完全拿捏住了! 邓九如嘴巴微微张开, 整个人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水师从何而来, 哪怕还没看清楚战船上的旗帜, 但邓九如已经猜出来了, 楚国, 这必然是楚国的水师! “直娘贼!” 邓九如发出一声骂喝。 谁能想到, 正在爆发诸皇子夺嫡之乱的楚国, 在此时居然会派出水师北上参战, 而且这支水师必然是提前就已经在上游某个位置隐藏着了。 楚国,早就和野人,勾结在了一起! ……… “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否则胡舜臣将军等回去后,得把我给撕喽跟那些小杂鱼丢一锅烩了。” 花船上,少年郎和楚国造剑师面对面而坐。 胡舜臣,楚国水师提督,掌握着楚国最大的一支水师,常年在大泽和山越作战,被山越人称之为水鬼王。 山越不是一个民族,而是楚国境内山河之间诸多小民族的总称。 八百年前,他们才是整个楚国的主人,分为好几个大部族,后来楚侯奉大夏天子命入楚,几百年下来,和晋人驱逐野人一样,楚人也成功地将原本楚国境内的几大部族打成了可以用单一一个词去形容的“小族群”。 只不过他们现在居住在山岳河川之间,所以要对付他们以及做最后的清剿,必然需要水师的发挥,同时,楚国也有出海口,也需要应对一下来自海上的威胁。 因为有需要,所以才会诞生水师。 事实上,乾国也有水师,且乾国水师在规模上,比楚国只大不小,只不过乾国人很憋屈的是,整个乾国的北方,并没有大江大河,而是平原,想要自家水师发挥作用,可以,等燕人打到乾国江南时,水师就能用了。 但乾人除非脑子坏掉了,否则绝不会故意这么做。 造剑师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端起茶杯, 轻咳了两声, 道: “算计得再巧妙,到最后,终究还得落于战阵厮杀之上,若是最后杀不过,还是一场空罢了。” 少年郎“呵呵”一笑, 道: “就算输了,我们也不亏,而且,我还觉得,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赢也赢不了全局。”造剑师打击道。 “不赢一时,何以去赢全局?” 少年郎重新斟茶,继续道: “此间战罢,国内四哥那儿也该收网了吧。” 造剑师摇摇头,道: “我还是觉得太过急切了一些,四殿下的那张网,本可以捞住更多的鱼的,等以后,四殿下登基了,朝政也就能顺畅得多一些。” 少年郎却不以为然,道: “除非学那位燕皇那般,直接马踏门阀,或者再有一个田无镜,敢对自己捅刀子,否则,这张网无论何时收,都会显得急切一些。” “八殿下言之有理。”造剑师回过头,指了指船身下的河流,道:“殿下不妨猜猜,咱们脚下的这条河,什么时候才能见红。” 少年郎指了指茶壶, 又指了指自己, 道: “等我再去小解三次就差不离了吧。” ……… 李富胜麾下的兵马正准备渡江,忽然出现的楚国水师大船打乱了这一切的节奏。 若是此时郑将军在这里, 大概会觉得这所谓的战船也就这样吧, 但在这个时候的燕人看来,楚国的战船,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水上“巨无霸”了。 战船的船身直接撞击下去, 燕军用来渡江的小船被直接撞裂开,还有些干脆被掀翻,同时,楚国战船上还有士卒在射箭,也有用拍杆开始对四周的渡船进行拍打。 望江江面上,一艘艘燕人的小船或断裂或翻沉,而后,楚国战船更是直接撞破了燕人搭建起来的浮桥。 一时间, 靠着这支水师的出现, 望江东西两岸, 在此时被完全隔绝, 很多燕人甲士和战马溺在水中,正在被战船上的弓箭手射杀。 “快,去给大皇子传信!” 李富胜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这个命令后, 其目光,透过了前方战船的间隙,看向了江对岸。 作为一名在荒漠和蛮族厮杀的大将,李富胜清楚,无论是用战船还是用其他方式的手段,战争的最后目的,其实都会回归于一套本质上的运作。 分割,和歼灭。 同时,他也清楚, 战事忽然间的转变, 已经脱离了自己这边的掌控了。 ……… “报!!!!!!!!东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东南方向十五里出现敌骑!” “报!!!!!!!!正东方向出现敌骑!” 楚国战船刚刚截断了江面,紧随其后的,是一批又一批探子的来报。 邓九如深吸一口气, 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开始渡江时,四周确实没有发现敌军隐藏的踪迹,因为敌军根本就没打算隐藏,他们没打算对你半渡而击,没想着占你一个小便宜。 因为他们的胃口很大,他们想要的,是吃一条大鱼。 和这楚国水师出现的情况一样,敌人,应该也是算好了时间,得到了呼应后,开始对这里进行压迫。 邓九如清楚,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这支左路军,这数万兵马,就是对方眼中的大鱼。 远处,骑兵奔腾所掀起的尘土已经依稀可见了。 邓九如没做耽搁, 直接下令道: “张德元,命你部迅速向东北方向出击接敌!” “李德勇,命你部迅速向正东方向出击接敌!” “黄山明,命你部迅速向东南方向出击接敌!” 一口气下达三个命令后, 邓九如直接吼道: “别再顾及自身家当的损耗了,一切的一切,等战后,老夫从本方部曲里给你们补! 若是不能将敌隔绝于营外, 我们就等着一起被赶下江喂王八吧!” 这三个总兵,是左路军麾下实力最强的三个,邓九如直接强命他们率本部出营接敌,为的,就是扩大战场面积。 自己这边的营寨一来还没有立好,二来燕军本就不擅长防御,最重要的则是,要是被敌军给压逼到营寨口,自己这边根本施展不开不说,一个不慎,就得全军被挤压下江!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不是自己轻敌,事实上,自己已经够谨慎的了。 但对面玩的,是一场阳谋。 阴谋可以躲,阳谋无法避。 当然,若是硬要考究分责,那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责任就在于太谨慎了,如果他的部队一渡江就马上分散出去向四周攻略,不要小心翼翼地安心等待, 就算此时野人大军忽然杀出, 也能和野人痛痛快快地在狂野上杀上一场,不用直接就被逼入这般窘迫之境。 邓九如现在只希望自己麾下兵马可以争气,管他什么楚国水师隔断江面,只要自己这里能撑得住,这一仗的胜负,尚无定数! 三路大军迅速地出营,奔腾的烟尘飞舞。 营寨之中, 邓九如回过头,看向身后江面上挂着大楚凤旗的战船,眼里,满是憎恨。 楚国,这笔帐,老夫给你记下了,陛下也会记下的。 若是切一个“上帝视角”,可以看见从四面八方都有滚滚骑兵正在向望江东岸的一座营寨蜂拥而来,宛若浪涛拍岸。 而营寨这边,也释放出了三股骑兵分三个方向主动出击,力图抢先一步,将这潮水给撑开。 然而,燕国左路军这边虽说人马都渡江了七七八八,但营寨这里本就难免乱糟糟的,就算是出战的兵马,也显得有些混沌不整,当兵的不晓得自己得跟着哪边去,这种情况居然发生在燕军营寨之中。 毕竟左路军是由各路军头子整合而成,上有大皇子挟天子剑震慑,下有邓九如以邓家门阀的地位统御,平日里是看不出有什么乱象的,而遇到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和紧急情况时, 无论是军情的传递,兵丁的转移调遣,还是大帐之中混困的局面,都使得这支大军陷入了一种慌乱情绪之中。 这也直接导致出击的三名总兵原本麾下各有将近六七千骑的人马,带出去的,居然都不到五千,有些人是人在了战马没找到,有些则是自己麾下不知道在营寨的哪里,更有甚者,一位正在出击的总兵准备下令变阵时,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一位参将,居然不是自己本部的,这货居然跟错人了! 这些乱象,对于左路军,甚至是对于天下绝大部分兵马而言,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五万多人聚集在岸边一侧这么狭窄的区域,想短时间内整肃规整完毕,除非是镇北靖南那般的精锐。 也因此,这也直接导致了出击的三路兵马,他们并没能起到邓九如预想中的阻敌效果。 正当邓九如准备用三路兵马出击所争取来的时间归置自家中军时, 军情很快就传来, “报!!!!!张总兵部被击溃!” “报!!!!!黄总兵部于敌阵穿插而出!” “报!!!!!李总兵部陷入鏖战!!!” 三路大军, 最不经事的是张总兵部,竟然直接被野人给击溃了。 但谁叫他对上的居然是野人王麾下的亲随军呢,还有桑虎、阿莱、格里木等大将,都在那一路兵马之中。 被击溃,其实也能理解。 黄总兵部怼上的,是野人东南方向的来袭,却也是野人最薄弱的一处,因为情况紧急,哨骑根本来不及打探更多消息,所以黄总兵直接率自家兵马冲出了那支野人兵马,将原本要打的阻击战,莫名其妙地打成了他的“突围战”! 刚刚“杀穿”野人大军的黄山明没有丝毫喜悦,转而一颗心跌落进谷底,当即挥斥身边的亲兵马上调转马头,重新杀回去。 却在此时,一支在后方游弋的野人骑兵直接咬了上来,拼命滞缓黄山明这一部。 只有李德勇部在正东方向陷入了鏖战,但野人大军并没有选择去歼灭他,分出一部兵马继续对其进行纠缠后,其余方向的野人骑兵根本不做什么停留,继续向岸边还没建立好的营寨扑去。 最先压迫过来的,是东北方向的那一支野人主力,张德元部的溃兵打马奔逃在前,野人大军在后追逐。 “战前溃逃者,杀无赦!” 邓九如当即下令。 营寨内的燕军弓箭手当即放箭射杀前方的溃兵,防止他们冲击自家的营寨。 而在其后方的野人大军主力,则无视这些箭矢加身,以一种悍不畏死地决绝姿态,最前锋的野人勇士,连人带马,直接撞向了营寨! “砰!砰!砰!!!!!!!” 一方,是仓促之下应战,楚国水师的出现不仅仅是隔断了退路,同时还对军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另一方,则是抱着死志发动突袭,顷刻间,就在邓九如的眼前,东北方向的营寨,竟然直接崩塌,野人大军直接冲杀了进来。 正东、东南方向的野人,也迅速如同潮水一般紧随其后,拍击而来。 本就不规整的营寨, 本就乱慌慌的渡江燕军, 瞬间有了溃动的趋势。 野人有的被冲击摔落下马后,马上起身步战,为自己身后的族人勇士开路。 他们像是一群群已经发了疯的野狗,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撕咬着燕人本就不算坚固的防线。 马背上,来去如风,下马后,步战如铁,这本是燕军对付其他国家军队时的表现,但在此时,却显露在了野人身上。 邓九如转身,将将旗拔出,高举,催动周身气血,高吼道: “杀,杀,杀,挡住他们,挡住他们,宁可战死,也不下江憋屈死! 大燕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老将军的呐喊声,盘旋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 没有率军参与冲击的野人王,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厮杀场面。 他笑了, 笑得很开心, 他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疤,那道疤,属于他的人生印记,也印上了一个女人的倩影。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心心念念于她,明明那时候的她,还很小。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所带着的那种象征吧。 一个卑贱的野人, 他做梦, 做梦想要娶到燕人镇北侯府的郡主。 “呼………… 你等我, 再等等我, 这个梦,距离成真,真的不远了。” 野人王原本温柔下来的目光又忽然变得无比冷冽, “你不是要嫁人了么,应该已经到燕京了吧; 呵呵,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大婚贺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状态不好,大家明天看吧。 状态不好,刚写好的这章得大修,发不了,大家早上起来看吧,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世间唯我真樊力! “臣,遵旨。” 郑侯爷起身,向马车走去。 这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跪伏在边上的姬老六。 姬老六在此时也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 然后, 姬老六看见郑侯爷再度很自然地转过了视线,完美交错转移。 呵呵, 姬老六再度低下头。 他不气, 因为当父皇让太子赶车时,靖南王可以说,平西侯赶车更为适合; 但他郑侯爷,不可能走过去再来一句: 六皇子比臣更善驾车。 待得走到马车前, 太子后退两步和郑凡见礼, 郑凡和太子同时见礼; 没多说一句话,因为太子已经很尴尬了。 随后, 燕皇和靖南王坐入马车内。 郑凡上了马车,拿起缰绳,开始赶车。 赶车,是有技术难度的,不过可以拉乘陛下马车的马,都是被极好地驯服和调教过的,缰绳轻轻拉拽,它们就能稳稳地上路,拖动马车的前行。 马车开路,四周跪伏下的人群开始让道。 这辆马车,自是无人敢阻拦。 进燕京东门,再走官道,再上御道,一路,都是禁军在把守,两侧是黑压压的百姓跪伏,山呼万岁。 百姓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太子监国, 他们只知道自家的皇帝陛下在后园疗养了好久好久, 他们已经习惯了燕皇就是他们头顶上的天,这种安全感,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太子或者六皇子所能替代得了的。 同理, 于民间,于朝野,于军中,都是如此。 千秋以来,帝王都在追求着丰功伟业,追求着开疆拓土,这种功勋,并非只是为了青史留名,更是一种个人威望的积攒和巩固; 因为皇帝,本身就是九五至尊,是一个国家的至高。 而当今世上,诸国之中,没有一个国家的君主能拥有媲美燕皇的丰功伟业。 所谓的穷兵黩武, 所谓的民不聊生, 所谓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很多时候,并不是真正百姓的呼声,因为绝大部分的百姓不识字,写不出这种对仗工整的话语来。 燕京城的百姓,在整个大燕,算上晋地,都是生活水准最高的一批了,他们大部分本就和民不聊生不太沾边; 就算是真的去此时大燕遭受旱灾,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村庄去走访去问问,那些瘦骨嶙峋的老燕人,说不得还会在家里继续立着燕皇的长生牌位,至多骂这贼老天降下大灾,却绝不会去骂这天子如何。 赶车的郑侯爷, 看着两侧的百姓, 心里头, 有着越来越多的明悟; 当你站的位置不同时,你的思考角度自然也就不一样。 燕皇确实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地对外战争,将整个国家拖入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有些人做的事儿,当世人是没资格去盖棺定论的。 留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甚至,彼时的千夫所指,独夫民贼,千百年后,则是万人称颂的千古一帝。 宫门,开启。 一众宦官跪伏两侧, 齐声高呼: “奴才恭迎陛下回宫!” “奴才恭迎陛下回宫!” 郑侯爷微微加大了一些持缰绳的力道,马车,稍微以更快一点的速度驶入了宫门。 这标志着, 大燕的皇帝陛下, 再度进入了大燕的真正权力中枢,虽然,他其实根本就未曾遗失过。 郑侯爷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车帘; 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吧, 对这位皇帝陛下而言如是, 对如今大燕虎压东方局面如是, 对当年站在一起的三个人,铁三角,如是; 对于这个时代, 如是。 很多人都清楚,燕皇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了。 这不是秘密,也根本秘密不起来; 后园的疗养岁月,其实不算休养,而是在硬熬; 熬过了那个冬,熬过了这个春,熬过了先前的夏,终于,等到了这个秋。 他回来了, 他, 也回来了; 帝国的中心,放置着的,仍然是属于他的座椅,下方,还有两个座位。 一个谁都知道垂垂暮年的君王, 以这种方式, 在对这个国家朝廷运转近乎保留地前提下,再度牵起了缰绳。 看看那些跪伏在那里的大臣们吧, 谁, 还有勇气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去违背这位帝王的意志? 什么是权柄? 什么是权力的艺术? 什么是真正的登峰造极? 昨晚,郑凡让孙瑛记得今天多看看,其实,今日看得最直接,感悟最深的,还是他郑侯爷自己。 这马车, 确实不是白赶的。 入宫后,魏公公就来带路,领着郑凡将马车赶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已经做好了准备,暖房已经热起。 在燕皇下车时,郑凡注意到了,燕皇额头上明明有虚汗,皇帝,怕热。 但他依旧走入了暖得有些燥人的御书房内,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自始至终, 田无镜没和燕皇再说一句话, 先前在马车内,二人也没有交流。 是的, 郑侯爷就是那个车夫,他可以作证。 皇帝进了御书房,靖南王就站在门口。 他不进去, 郑凡自然也不可能进去。 燕皇,也没有吩咐人喊他进来; 站了一会儿, 田无镜转身,往外走。 郑凡跟在后头。 宫内外,整个燕京城,此时此刻,正在绞尽脑汁思索他们会在御书房内聊什么的人,不知凡几,但,大概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其实一句闲聊都没有。 “陛下,靖南王和平西侯爷,向凤正宫去了。” 凤正宫,曾是皇后娘娘生前所居之宫。 皇后娘娘薨逝后,就一直空置在那儿,燕皇也未再立新后。 坐在椅子上的燕皇, 双臂强撑着两边扶手, 目光, 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 少顷, 燕皇闭上了眼, 整个人的气,像是一下子松了一样,靠在了椅子上。 龙袍的宽厚,在失去这股精气神后,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魏忠河心里“咯噔”一下, 但在看见陛下的呼吸依旧平稳后, 才放下心来; 陛下, 是睡着了。 但同时,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在心底,做好了陛下会随时驾崩的准备。 天子, 也会老, 天子, 也不可能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河小心翼翼地后退下来,眼角余光,打量起这座御书房的角落,却没做多久停留,走到门口, 半弓着腰, 双手垂于身前, 站着, 候着, 一如以往, 陛下小憩时, 他就在门口等着陛下苏醒。 他曾在亲王府的书房门口这般候着, 也曾在东宫议事厅外这般候着, 也在这御书房门口候了很多年,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不久后,只允许自己稍微小憩片刻的陛下,会喊他奉茶,继续处理那似乎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政务。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魏忠河的靴面上。 这片枯叶, 早就不见半点翠色, 只余下清晰的茎脉, 生硬, 易碎, 像是…… 魏忠河稍微提高了点身子, 像是自己啊。 …… 凤正宫的门,没有被上锁,但门口,一直有几个太监负责看护。 这里头,也是有人专门打扫,不至于破败。 毕竟, 皇后娘娘是太子的生母,太子监国时,不可能不对凤正宫有所交代。 按理说, 外男是不得进宫的; 但很显然,这个规矩,对于靖南王而言,毫无约束。 一路上的大内侍卫,见到了他,都只是跪伏下来行礼,没人敢加以阻拦。 偶有后宫的宫女和宦官看见了一前一后走过来的靖南王和平西侯,也都是马上吓得跪伏在道路两侧,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推开门, 步入宫内。 里头,整洁是整洁,但没了主人的宫苑,就真的和丢了魂的人一样,很难再去找寻到所谓的精气神。 房子再好,院子再美,终究是让人住的。 靖南王站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内的菊花团簇。 他的阿姊,最爱菊; 郑凡站在身旁,只是看着,不说话。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靖南王推开里门,走了寝殿。 里头的陈设,一如既往,唯有那张床上,被遮盖上了帷幔。 床旁边,有个榻,主人睡床上,婢女睡床下,方便伺候。 田无镜走到榻子旁,坐了下来。 郑凡绕到田无镜身后去,不去遮挡他的视线。 民间传闻中,大燕靖南王是个六亲不认的魔头; 早年时候,更是有传闻说他卖全族以求荣。 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当时的情况是,门阀大族一齐发力,想要让南北二侯一起封王; 但奈何当时信这个说法的人,很多很多。 在世人眼里,六亲不认的人,必然是坏人,必然是爱慕荣华富贵的。 至于田家原有的荣华富贵,大部分人是没这个概念。 只不过后来随着南侯挂帅,打下了一场场旷世大捷,这种说法,就没人提了。 很多人其实都在忧心忡忡,这位六亲不认的魔王,可千万别造反,他要造反的话,谁能挡得住? 郑凡特意留意了,老田没流泪,也没闭着眼,去缅怀; 他似乎只是回来看看,看看自己的阿姊。 杜鹃的死,其谜团,还没完全解开; 但除了杜鹃,还有一个人的死,也是一样,那就是皇后的薨逝。 小六子的来信中说过,那一晚,如果不是皇后薨逝导致太子的大婚遥遥无期,甚至导致太子和郡主因为“八字不合”的说法几乎不可能再在一起; 那一晚, 他姬老六就得先一步去地下踏青了。 虽然,姬老六对这件事没明说,但可以想见,这件事,必然也是有问题的。 因为姬老六那晚在面对七叔时,要求七叔等到天快亮时再对自己出剑。 他, 在等什么?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今日,他感觉自己是在见证真正的历史,试想一下,他这个身临其境的人,面对这个帝国最为核心圈子里的三人,依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层迷雾; 后世那些看个史书就觉得自己洞悉一切的人,到底得多么可笑。 其实,也没坐多久,田无镜起身。 郑凡继续跟着。 二人出了凤正宫, 甚至, 出了皇宫。 带来的兵马,安顿在了城外大营,但亲卫还是都进来了的,宫门口,两家的亲卫都候着,两头貔貅也都在那里匍匐着。 田无镜上了貔貅,郑凡也坐上自己那头。 忽然间, 田无镜看向郑凡, 道: “带路吧,本王,不认得路。” “去哪里,王爷?” “我田家的坟茔。” “………”郑凡。 那一夜,靖南王自灭满门; 随后, 被要求留下来收拾尸首的,是他郑凡。 自此之后,四年多的时间里,田无镜未曾回京,也就未曾去看过自家的坟茔。 寻人问路,家冢何处; “王爷随我来。” 田家本来是有祖坟的,但很显然,那一夜后,想要将死去的族人都安葬进祖坟内,显然不可能。 安葬地点,在距离田家本宅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下。 让郑凡意外的是, 靖南王并未进入其中,而是隔着老远扫了一眼坟冢的位置后就停了下来。 然后, 胯下貔貅转向,要回了。 来了, 没去看看, 像是仅仅过来, 认个路。 郑侯爷就跟着靖南王往回,没再入京,而是奔着城外大营的位置。 进大营前, 田无镜看向郑凡, 问道: “你要进京么?” 郑凡摇摇头,道:“王爷在哪里,我也就在哪里。” 随后, 郑凡陪着靖南王归营。 二人一起进入帅帐后,亲兵上前,帮二人卸甲。 “饿了没有?” 田无镜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饿了。” “那就吃饭。” 亲兵应诺,下去准备饭食。 很快, 一桌精致的饭食被送了进来。 毕竟就在京城外,再者城内早就送来犒赏军士的酒肉,吃好点,很正常。 且不光是帅帐里如此,今日王爷下令,解酒禁,士卒也可饮酒。 郑凡拿起筷子, 正准备下箸, 却发现老田拿起酒壶,给郑凡倒酒。 郑侯爷马上放下筷子,端起酒杯; 倒好后, 老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郑侯爷起身,准备和老田碰杯。 老田拿起酒杯, 郑侯爷杯边碰了一下老田的杯底, 随后, 一饮而尽。 老田也一饮而尽。 郑侯爷再度起身,主动拿起酒壶,给双方都满上。 然后, 坐下, 拿起筷子, 正准备夹菜时, 却看见老田拿起筷子后, 将连根筷子, 插进了面前的饭碗里。 郑侯爷僵了一下, 没夹菜,而是将自己的筷子横放在碗口边。 田无镜伸手指了指郑凡的碗筷, 道: “你吃。” “是,王爷。” 郑凡拿起碗筷,没犹豫,开始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他吃了很多,吃得很撑, 但终于, 把小桌上绝大部分的饭食,都吃掉了, 最后, 甚至还将那碗插着筷子的米饭拿过来,也吃了下去。 这下子, 是真的吃得肚皮涨得受不了。 老田没胃口, 但老田的习惯,是不会让自己出现任何虚弱和悲伤的情绪; 比如, 这一桌的饭食, 剩下得多了, 就是示弱了。 “来人。”郑凡喊道。 亲卫进来,将小桌撤了下去。 田无镜看着撑得有些难受的郑凡,摇摇头,道;“可以剩下的。” “没事,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有些事,彼此之间,其实心照不宣,根本不用过多的解释。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 我就为你撑一次肚皮罢了。 田无镜将一块腰牌放在面前,那是靖南王令, 道: “收着。” 郑凡摇摇头,笑道;“您知道的,我用不着这个。” “看,在谁面前。” 郑凡沉默了。 最终, 郑凡伸手,将王令攥在了手中。 “歇了吧。”田无镜说道。 郑凡站起身,走到帐篷口,停下,又转过头,走到田无镜面前, 道; “哥,我这一天都不得劲儿,您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田无镜摇摇头。 “您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我的,真要奔着解脱去,您得跟我提前说好喽,咱是选夕阳还是选朝霞,咱是选黑披风还是红披风,都得让我来拿主意。 不是跟您吹, 我要是不从军打仗,就是去当个画师,也能混口饭吃,那些宫内的丹青圣手,比意境,我可能比不过他们,但真要论比谁画得更细腻,画面感更好,我还真不怵和他们比。 您得给我个心理准备, 您必须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我现在要求,就这个了。 您要我发誓,这黑龙旗不倒,我肯定守约,但您,也得说话算话。” “要寻死的话,郢都的那一场大火里,本王,就可以死了,火凤之焰为炉,这世上,能有这般上得了台面的火葬么?” “那……” “本王不在乎世人如何看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田无镜伸手, 看着自己的掌心, 缓缓道: “本王,没打算故意求死过,从来,未曾有。” 郑凡单膝跪下行礼, 随后, 退出了帅帐。 帅帐内, 田无镜的目光继续落在自己的掌纹上; 死, 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他田无镜, 罪大恶极,罪孽滔天, 不配去逃避,不配去解脱,不配去得到救赎; 死, 当然可以死, 人,本就固有一死, 可他却不配, 不配去故意求死。 现在, 御书房里的那位, 怕是比任何人,都想躺进他早就修建好得陵寝里吧。 …… “魏忠河……” “奴才在。” 御书房门口站着的魏忠河马上走了回来,看着睁开眼的燕皇。 燕皇眼里, 满是疲惫, 喃喃道: “唉……又醒过来了。” —————— 感谢小手氷凉同学和梦寐以求sen成为魔临新盟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来自西方的消息! 温特下了车,二哈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一人一狗,跟着樊力开始向里面走去。 平西王府的设计上继承了传统的诸夏风格,但并未刻意地去追求细节上的繁琐,反而透着一股子简约。 温特一边走一边在小心翼翼地欣赏着这里的环境; 对于西方人而言,东方的燕帝国是一个无比伟岸的存在,因为西方人无法忘怀当年蛮族西侵时带来的灾难场景; 百年来,无论用再多的赞歌和故事去美化他们祖先当年的伟大胜利,依旧无法否认他们赢的侥幸。 是的,侥幸; 如果不是那位蛮族汗王轻敌冒进,带着金帐王庭的嫡系吃了包围最终战死,那场大战的最终结果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 而燕帝国可是数百年来一直单独抗衡着蛮族不落下风的国家; 东西方往来的商队,一些西化或者也是吃这一口饭的蛮族,他们所接触所认知到的,绝大部分,还是燕国的镇北军铁骑。 这世上,有两样事物,可以打破语言、文化、地理等等隔阂直达对方心底; 一样,是艺术; 一样,则是武力。 回去以私生子的身份争夺父亲职位继承权失败后的温特,不得不重新捡起自己的老本行,半是做生意半是“逃难”,再一次来到了东方。 这一次,东方发生的巨变,让他很是震惊。 恐怖的燕帝国,终于开始展露出他的獠牙,不再是向着荒漠,而是向着东方的其他国家。 燕帝国吞并了晋国,还将另外两尊大国给打得毫无脾气。 一路行来,温特听得最多的,就是燕人们是如何称颂他们那战无不胜的平西王的。 一直到和瞎子那边联系上后, 温特才惊愕地认知到, 原来这位有巨大广袤封地有无数忠诚骑士的王爷,竟然是自己当年在北封郡的旧相识,而且还和自己做过买卖。 “到了,进来。” 樊力没有去通禀主上,而是打算直接带着这一人一狗进去。 他自己就是截胡的瞎子,可不想再在自己去通禀时,被反截胡回来; 且瞎子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自己被骗了,必然会快速赶回来。 樊力推开门,里头,郑凡正在泡澡。 得亏今儿个练完刀后郑凡没让其他人来伺候,就自己一个人单纯地享受着独处的感觉,要是真被撞见了什么,怕是樊力今儿个就算是把玉皇大帝请来了也别想晋级了。 饶是如此,郑凡也是披着袍子走了出来,看着樊力,面色不愉。 “主上,您看看,俺把谁给您带来了。” 樊力很识趣儿地挪开身子,让后头的一人一狗露在郑凡面前。 温特马上跪伏下来: “分隔多年,今日终于能再次见到王的尊颜,真是上帝赐予我的福音!” 温特清楚,自己当初和这位王爷仅仅是一场生意买卖的情分,任何情分沾染上买卖,就立马薄得跟纸一样了,所以,自己不能有丝毫倨傲,必须把姿态放到最低。 边上的二哈也匍匐下来,尽可能地扑棱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刚开始,郑凡还真没认出来他俩,好在这些年在这个世上与自己有关系的“金发碧眼”也就那几个,思索了一下,终究是记了起来。 “你不是回去争位去了么?”郑凡问道。 当时自己还和瞎子调侃“私生子之战”的戏码来着。 “回王爷的话,我不顶用,没能成事,不仅没能继承父亲的席位,还差点命都丢在了那里,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那可真可惜。” 郑凡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时, 樊力一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不停地转着眼珠子。 一切匆忙,根本就来不及对台词; 但樊力觉得自己可以赌一下,因为算算时间,瞎子这会儿应该快赶过来了。 “噗通”一声, 樊力跪伏下来。 正准备点烟的郑凡被唬了一下,烟都掉在了地上。 “主上,等统一诸夏之后,俺愿意陪着主上去找寻靖南王的下落,他……他有线索!” 樊力指着温特。 郑凡目光当即一凝,看着温特。 跪在地上的樊力十根手指与十根脚指,都开始了蜷曲。 温特愣了一下, 但还是道: “有……的。” “阿力,干得好!” 郑凡长舒一口气,伸手拍了一下桌椅子。 下一刻, 一道雄浑的气息自樊力身上升腾而起,身边跪伏着的二哈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位铁塔一般的大汉! 晋级了! 樊力有些憨厚地挠挠头,站起身, 道; “主上,您问他,属下出去帮您准备点吃食。” “好。” 郑凡点点头。 虽说郑凡也察觉到了阿力今儿个似乎有些乖巧得过分,但一则人家为了追求晋级乖巧一点也实属正常,二则是眼下他心里都被温特自西方带来的消息给圈住了,其余的,暂时不想多想。 樊力退出了屋门, 贴心地将门拉上。 转过身, 就看见瞎子站在台阶下。 瞎子黑黢黢的眼眶,在此时给人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啧。” 瞎子砸了一声, “阿力,你可真够笋的啊。” 樊力有些羞赧地继续挠头。 “可以,可以,我半辈子算计,竟然最后在你手上栽了个大跟头,为你做了个嫁衣。” “你生气啦?”樊力问道。 “我说我心情愉悦,你信么?” “信的。” “那你就当我很愉悦好了。” 樊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如果你想更愉悦一点的话,俺可以陪你打一架,让你出出气。” “……”瞎子。 魔王之间,手段能力是不同,但战斗意识和经验上,却不分伯仲; 这造成的局面就是,谁高一个境界,基本不会给对方反打的机会,也就是稳吃。 樊力截胡后,就直奔着目标,至于被发现截胡后的后果,他还真没考虑: 反正你打不过我了! 瞎子双手负于身后, 笑了笑, “行,干得漂亮。” 说完, 瞎子转身就往外走。 樊力已经晋级了,再争吵也没什么意义,打又打不过,不走干啥呢? 见瞎子走了, 樊力扭了扭自己的脖子,也向外走去。 路过一个亭子时,一道倩影翻身而下; 樊力很是熟稔地大手摊开,那道倩影就直接坐在了他的手上,稳稳当当。 剑婢坐下去后,双脚还是悬空的,扭了扭下面, 有些好奇道; “怎么不拍起来啊?” 搁以前,都是她下来后,樊力再顺手一拍,自己借力就能坐到他肩膀上去了。 “哦。” 樊力点点头,将手举起,托举于胸前,剑婢依旧坐在那里。 “这姿势太丑。”剑婢脸有些泛红。 剑婢还是主动地翻身坐上了樊力的肩膀,被一只手托着下面,总觉得怪怪的。 这大个子, 今儿个怎么忽然变坏了占起自己便宜来了,还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好歹让自己有些心理准备啊,又不是不准他占。 剑婢对樊力是有好感的,这不是什么秘密。 打当年死了师父,被收入这里后,剑婢对其他人,都很畏惧,其他人对他,也不当一回事儿,她当时就觉得樊力是这群人里最憨最傻的一个,就喜欢欺负樊力来发泄脾气。 当然, 以长远的目光来看, 到底最后是谁真正占了便宜,其实已经很清晰了。 三爷就不止一次地嘲讽过樊力,你丫当初怎么好意思对一个小丫头片子玩儿养成的? 不过这一次, 倒是剑婢错怪樊力了。 樊力还真不屑于做出这种偷偷吃豆腐揩油的事儿,主要是他前脚刚晋级; 这境界提了一层,对于魔王们而言,实力的增幅其实更为可怕,这就导致樊力现在还有些无法适应和熟悉自己现在的力量,他的血统存在基本都体现在体魄上。 所以,像往常那般拍一下让剑婢弹坐到自己肩膀上的流程,这会儿樊力真不敢用,要是力道一个没控制好,直接把剑婢屁股拍烂了, 整出个血肉模糊的场景……那叫什么事儿? 不过,樊力一辈子行事,倒是很少愿意和人解释; 也就先前觉得截胡了有点愧疚,才和瞎子多说了几句话,再气气瞎子。 换其他人,估计就是从头对你憨笑到尾。 “喂,事儿成了么?”剑婢问道。 魔王们境界提升了,隐藏气息的能力和手段就更为丰富了,以剑婢现在的水平,自然是无法窥觑到虚实的。 “成咧。”樊力说道。 “我可就惨了,你知道的,你们这群人里,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个瞎子,这次我把他骗了,他以后指不定怎么……” “他不会的。” 樊力说道。 “你就这么笃定?” “嗯。” 魔王之间,这点品性还是能信得过的,不会做出祸及家人的事儿。 瞎子就算要报复,也会指着自己来,而不会对剑婢下手,因为大家伙已经默认剑婢是自己的“童养媳”了。 “你得保护我。” “好。” “对了,去我师父那里,今儿个还没给师父请安呢。” “好。” 樊力走着,剑婢坐着,俩人径直从王府走向剑圣的家,很近很方便,路都是直通的,连个门都没有。 推开门, 正好看见剑圣将那只鸭子抓起,丢鸡窝里去,鸭子腿在不停扑腾着,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今晚的宿命。 回过头, 剑圣先看向自己的徒弟。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徒弟喜欢坐一个男人肩膀上,实在是不雅; 可偏偏她喜欢,她坚持,剑圣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毕竟,自己领到她时,她已经是个有主见有经历的小姑娘了,自己对她,更多的是授业。 不像是大妞,因为大妞年纪小,所以自己是她真正的师父,亦师亦父的那种。 不仅会传授其剑术,为人处事等等这些事,师父都是要管的。 当然了,剑圣也不会认为大妞以后会和剑婢这般“疯”,大妞要是坐哪个男人肩膀上,不用自己出手,怕是姓郑的先给那人大卸八块。 对于这一点,剑婢其实也是明白的。 正如这个时代,女子三从四德这等糟粕还被奉为正统一样; 师门之间,什么嫡系弟子,什么是关门弟子,门门类类的,都分得很清楚,所以剑婢在当初抓吉时才会主动地帮剑圣的忙; 她不认为多个小师妹就是有人来跟自己争宠了,反而会觉得师门壮大了,挺好; 剑道之途和小农分家产分地不一样,一个越分越小,一个是越分越大。 不过, 很快剑圣的目光就落到了樊力身上。 樊力刚刚晋级,气息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到底无法遮掩到完美,故而还是被剑圣发现了端倪。 对此, 剑圣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太多次了,姓郑的一晋级,那些个老早就跟在他身边的先生们,也就开始了依次晋级。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番五次呢? 这个,剑圣倒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明明是,这些个先生在武道和厮杀方面,有着远远超过他们现如今实力水平的认知和积累。 樊力也看着剑圣, 搓了搓手; 不是因为扛着人家女徒弟被发现了尴尬,而是真的有些手痒。 剑圣是同道中人,自然能体会这种感觉,故而笑着问道: “切磋切磋?” 也就是在此时,如今境界的樊力,才有资格,去和剑圣“切磋”一下。 “可不能开二品。” “不开。” “也得手下留情。” “当然。” “那挑个地儿?” “城外。” “好。” 剑圣又道:“我去把大妞抱出来。” “师妹还小师父。” 剑婢觉得,就算是让师妹观战,也太着急了一些。 “机会难得。”剑圣不好意思在大徒弟面前过分表露自己对小徒弟的喜爱,“凑个趣儿?” “那我去。”剑婢说道。 “为师亲自去一趟。” 剑圣坚持,剑婢只能继续坐在樊力肩膀上。 随后, 剑圣进入了王府; 他先去了熊丽箐住的院子,说明了来意。 公主自是清楚这位剑圣大人对自家闺女的喜爱的,直接答应了,不过还是问了剑圣一声,要不要通知一下肖一波。 这其实没必要问,王府的小公主要出城,身边必然得有锦衣亲卫陪护,但问一下,也是体现个尊重。 剑圣当然同意。 抱着大妞的剑圣,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又去了福王妃住的院子。 四娘白天在签押房里忙,晚上也不大喜欢将儿子放在身边,所以郑霖大部分时候,都是和福王妃待在一起。 福王妃自是没资格说同意不同意的; 就这样, 剑圣左手抱着大妞,右手抱着郑霖, 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走到王府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是刘大虎。 刘大虎领着锦衣亲卫在这里恭候; 怀里抱着俩灵童,剑圣看儿子腰间的佩刀,也就没那么膈应了,甚至还有一种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姓郑的拐了自己儿子去练刀, 但说白了,自家这无论是长子还是小儿子,资质不能算差,只能叫还可以,但和俩灵童比起来,哦不,是没可比性了。 总的来说,他虞化平,赚大发了。 当年姓郑的要是能直接跟他说日后他能生养出一对灵童儿女,前些年也就没必要嘘寒问暖地做各种人情来求他帮忙喽。 一行人出了奉新城,来到了城北,也就是葫芦庙附近,这里原本预备着要扩建寺庙的,但一直耽搁着,故而留有一块极大的演武场。 樊力将剑婢放下,伸手,抓着自己的脖颈,扭出了一串脆响,鼻息之间,似乎也有一团青色的气团正在流转。 剑圣将俩孩子交给剑婢和刘大虎看着,让他们站在小高台的位置上以方便看全。 回过头,剑圣注意到了樊力鼻息之间的运气。 这是一个小细节,却说明樊力此时已经将其肉身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相当于是在自己身边,又加了一层以气息凝固起来的护盾。 “四品武夫,却能运用三品武夫的护体罡气。” 剑圣摇摇头,道: “我还是开二品?” 樊力马上摆手: “那俺认输。” “哈哈哈。”剑圣也不再开玩笑了,左手凝聚出一道剑气, 道了一声: “请赐教!” …… 剑圣和樊力在切磋,自家一儿一女也跟着观战了,现场也很热闹,可唯独少了最喜热闹也最该出现那位的身影。 无他, 真的没空。 此时, 在王府后院正宅内, 郑凡以一种很惊疑地口吻问道: “你说,你从西方来时,得知的消息是,蛮族小王子,在毗邻西方的地界上,聚集了一众当地的蛮人部落? 而且,已经在对附近的小国动手劫掠了?” “是的,王爷,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何那位丧家之犬一般的蛮族小王子,竟然敢这般嚣张,我来时已经听说,帝国负责边境戍防的一位将军,已经派出信使去警告他了,要是他再不知收敛,帝国的军队,就将出动平定他。” 郑凡闻言,点了点头; 老田的离开,理由是追击逃跑的蛮族小王子,但这在郑凡看来,一直是为了找一个理由而特地找了一个理由。 结果是, 那位蛮族小王子还活蹦乱跳着,同时还企图在西方荒漠边境上搞起事情; 这,怎么可能? 除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二十九章 剑道之峰,自郑氏出! 郑凡手里夹着的那根烟,在默默地燃着。 他不相信老田会失手,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老田近乎是全能的。 任何事情,在田无镜面前,大概只有两种区分,一种是他愿意做,一种是他不愿意做; 而不存在能否做这种概念。 莫说一个被踏平王庭后仓惶逃窜的蛮族小王子,就算是王庭还在,小王子能够呼喊出四周蛮族部落聚集于身边,老田想抓他,他也大概飞不了。 现在, 那位蛮族小王子不仅成功跑到了西方,而且还纠集起了那里的蛮族部落,准备起事,恢复王庭? 不知怎么的, 郑凡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耶律大石。 当年在得知田无镜西去时,瞎子就曾调侃过这靖南王怕不是要学耶律大石去再建一个西辽了。 这个可能,应该是最大的。 那位被推到前面的蛮族小王子,应该是一个傀儡一般的存在。 郑凡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因为老田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声不响的消失; 相较而言,他对老田不回来倒是没什么怨言,可能这种自我放逐才是对于他本人而言,眼下最好的选择。 耶律大石是母国被灭,没办法只能远走靠着一批亲信部下再造一个国度; 如今大燕虽然还在,且蒸蒸日上,但老田回来之日,大概就是他兑现自己田家那一夜对叔祖的承诺,自刎于祖坟前了。 这是对于他的一种解脱,而站在郑凡的角度,他希望这个结局能晚一点到来。 待得自己这边和姬老六统一了整个诸夏,自己就可以收拾收拾来一场西征了,到时候还真期待老田在西方到底已经创出怎样的局面。 人固有一死,轰轰烈烈了一场之后,再归来赎罪求那一死,就不算什么遗憾了。 至少,对于站在第三方角度的郑凡而言,是他最能接受的结果。 王爷的思绪有些飘了, 温特和二哈依旧跪伏在那里,不敢打扰。 终于,王爷叹了口气,看了看温特,道: “你觉得,西方的军队,和我大燕的军队,哪个更强?” 温特摇摇头,回答得很诚恳,道: “大燕的军队更强。” “哦?”郑凡笑了笑,“我不需要你故意讲好话。” “王爷,我不是在讲好话,我不是将军,以往行商途中虽然曾杀过一些毛贼,却从未指挥过打仗。 但我能从我的角度来对比。” “说说。” “如果按照军队规模来讲,西方也是能够凑出媲美大燕,甚至更多的军队来的。 但大燕的军队,只听大燕的,而西方的军队,名义上是听教廷的,因为教廷代表上帝的意志,但接下来却又听各自国王的,再下面又听各自领主的……”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王爷圣明。” 其实郑凡清楚,温特说得,并不对,哪怕是在燕国,也能按照这个层面去理解,毕竟,他自己就是燕国最大的‘国王’,底下的军队也是听自己的而不听皇帝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温特没说实话,他作为外来者之所以能有这种感觉,还是因为……文化。 根本原因在于,此时的西方,在文化整合上并没有经历过东方大夏的奠基,而本该承担这项责任的教廷估摸着在忙着打压分解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大国,以防止世俗的权力过大威胁到它的神权。 总而言之, 靠“神”去强行凝聚文化的认知,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头来很容易演变出各种演变神各种新老教派的混打; 人世间的事儿,到底还是得由人来说话,降临再多的神祇也都屁用没有,得靠天降猛男将这一切轰成渣渣。 不过,这会儿考虑什么西征不西征的事儿,实在是太过遥远,无论如何,得先完成诸夏的统一。 等这边事儿了, 楚国的南疆划划船,乾国的江南吹吹风,东海碧波上再搞一顿烧烤, 该玩儿的都玩儿了,该看的也都看了, 郑凡不介意去学另一个时空的蒙古,搞一场或者几场西征,充当一把上帝,对他们挥舞起带着神圣光辉的皮鞭; 玩儿呗, 这辈子, 图就图个玩儿得开心。 或许,连郑凡自己都不晓得,自从其入四品,尤其是四娘和樊力也跟着晋级后,他心态上的那种洒脱,就越发得变重了。 四品到了,三品,就是下一个目标了,难肯定是很难,但还是有希望可以冲击的。 路漫漫,终有目标。 而一旦自己三品了,且费尽心思地终于让魔王们也跟上了自己的节奏。 七个三品魔王在身边, 自己往中间一坐, 那就是货真价实地魔临。 世俗权力几乎到达巅峰的同时,个人武力也到达了巅峰,毕竟放眼江湖门派,就算是把那些现在还不知道或许会存在的隐世门派或者势力也都算上,哪家能摆出这么阔的巅峰战力团队? 这也是郑凡为什么对“造反”这件事,并没有太热衷的原因所在了。 龙椅一坐,等同是枷锁一戴,哪里有那种日后逍遥将天下当作自己的后宅乐园来得这般惬意? 白嫖,还不用负责,这种快乐甚至超过了嫖的本身。 “去找瞎子。”郑凡说道。 如何安置这位来自西方的私生子,还是交给瞎子去安排。 郑凡不知道的是,这一人一狗,本就是瞎子带过来的,但中途被一个憨批截了胡。 “是,王爷。” 温特很恭敬地行礼起身; 二哈也跟着用前爪子拜了拜起身。 待得这人与狗离开后, 郑凡又默默地摸了摸自己手边的中华牌铁盒; 要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准备的时间,还有很长; 可自己心底却不觉得累。 忙与累, 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 是迷茫。 …… 葫芦庙外围的校场上,比武切磋,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也就是试探性地接触已经结束,双方开始正儿八经的交手。 这场比试对于剑圣而言,其实是不公平的,一是因为他不能开二品,二是因为作为攻击力最强的剑修,他也不可能真的将自己徒弟选择的这个傻大个给砍死……甚至不能砍成重伤; 所以,剑圣得一点一点地提升自己的攻势,以寻求那个恰到好处的分寸。 好在樊力似乎也明白他要做什么,双方前期的试探和交手,更像是彼此极为默契地在找寻一个平衡点。 锦衣亲卫内,不乏好手,基本都是走武夫路子,品级或许不高,但当一个合格的观众是绰绰有余的。 事实上,当年靖南王之所以对剑圣表现出了对所谓江湖的不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燕国的好儿郎以投身军伍为荣,这也意味着军中入品的士卒很多。 锦衣亲卫们看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 大妞则抱着龙渊,也是看得很投入。 只不过,龙渊受气机牵引,似乎本能地想要飞回剑圣身边去帮剑圣,但奈何剑圣却丝毫没有召唤它的意思。 这把剑,既然已经易主,除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剑圣是不会再拿过来用的,否则只会被那姓郑的笑话这送给自家闺女的东西你还好意思再要回去? 至于什么叫迫不得已的情况,很简单,到那时,姓郑的会求自己把剑先拿回去用用。 樊力身体肤色此时正呈现出一种土黄色,并不显得呆板,反而给人一种正在流淌的感觉。 只可惜四周锦衣亲卫里没真正的大高手存在,要不然就能发现那位眼下正在剑圣攻势下完全处于挨打位置的大块头,正以一种近乎可以算计到与运用到的一切方式,去抵消掉伤害。 饶是剑圣,看似占尽优势,却也不敢去怠慢。 别人挨打,是技不如人; 眼前这位,则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在力图防守的基础上,伺机反击。 他当年还是在败给田无镜后才领悟到这个道理,眼前这个看起来憨憨的大块头,其实早就清晰了然了。 剑圣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开始换气。 而这时, 樊力双眸猛地一瞪,直接向剑圣冲去,四周地面仿佛都开始了震颤。 四品的魔王,靠着血脉之力外加可怕的经验与意识,足以媲美三品强者了,眼下的这场对决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两个三品强者正在交锋。 双方距离拉近后,樊力抡起斧头直接砸去。 剑圣以指尖剑气,开始接招。 同一时刻,剑圣开始主动拉近距离,这看似是剑客比武时的大忌,毕竟剑客的体魄远不如武夫,但剑圣却有信心以自己的剑招在方寸之间,拉出鸿沟; 切碎对方攻势的同时,瓦解蚕食掉对方的防御。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剑圣的修为,就算是普通的三品武夫和他近身,他也不用怕了,而那种像田无镜那般可怕的武夫,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所以,几乎可以宣告,剑客相较而言的虚弱体魄,在剑圣这里,不再是破绽。 然而, 须臾之间双方剑气和斧头交锋了不下百来招后,剑圣忽然发现了问题,似乎没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倒不是说樊力忽然迸发出了什么潜能亦或者使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事实上樊力被压制得很厉害,招架得也很是勉强。 毕竟经验意识再丰富,人剑圣如今在这方面也不差,故而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魔王也得低头。 可偏偏一番交手后, 剑圣却发现这个大块头虽然拿着的是斧头,可挥舞起来的,却是剑招! 不用剑而挥舞出剑招,这倒不算太奇怪。 对于剑客而言,境界高了后,万物皆可为剑,一根树杈子一根筷子,也能激发出剑意,比如剑圣此时用的剑气,也算是此间一种。 让剑圣诧异甚至觉得有些无奈乃至于有些抑郁的是, 这个大块头用的剑招, 竟然是他虞化平的! 虞化平虽说出身自虞氏皇族,但其实和草根出生没什么区别; 他有师父,但师父并非什么隐世高手,而是一个身手还算可以早年在小富贵人家当供奉的剑客; 故而,虞化平是真正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全靠的是自己。 他的剑,是自己的套路,是自己的剑招,太清晰,太明显; 虽然眼前这个大汉是用斧头在舞动,但这味儿,对于他这个“开山祖师”而言,实在是过于冲鼻子。 这个大块头为什么会用自己的剑招…… 原因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自己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徒弟送出去的。 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虞化平虽说是男子,但毕竟是搁自己眼前喊了自己好几年师父的女孩儿,这般地将家底都抖落出去,还近乎直白地整天坐人家肩膀上, 是不是赌得,太大了一些? 其实,剑圣是错怪剑婢了。 剑婢没刻意地去将师门的剑招泄露给樊力,从好几年前开始,樊力就开始帮剑婢“补习”自剑圣那里学来的课程。 剑圣本人,其实不是很懂得带徒弟,因为他本人就是个天才,如果不是有田无镜在前,虞化平应该是郑凡见到过的这世上最天才的一位。 天才认知事物,领悟事物的过程,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也因此,有时候晚上樊力会带着剑婢去遛弯,亦或者吃个夜宵什么的,剑婢就将自己不懂得地方来问樊力。 而樊力, 作为王府先生之中,看起来最傻乎乎的一位, 就靠着这种方式,自己先吃透,再传授给剑婢,帮她开小灶。 这会儿之所以用出这剑招来,倒不是想要刻意显摆你徒儿多倒贴我,纯粹是樊力也明白剑圣的意图,而用剑圣的招式可以尽可能地将剑圣的这种意图给阻滞下来。 所以,在外人看来,眼下的校场上,可谓是剑气纵横,场面上真的让人尽兴! 一番僵持之后, 到达某个临界点时, 樊力开始收手了, 当樊力收手时, 剑圣另一只手也适时的将即将凝聚出来的第二道剑气给驱散。 这个局面下,樊力想破局,只能以“阴损”的招式展开了; 同样的,剑圣也到了以锋破盾的节点; 本就是切磋,没必要再进一步弄得大家伤痕累累,毕竟不是什么生死相向。 在对拼了最后一道剑招后, 樊力后退,剑圣止步。 “好玩。”樊力笑道。 “有趣。”剑圣说道。 紧接着, 剑圣又道:“以后手痒的话,可以随时。” 樊力摇摇头,道:“这由不得俺。” 他到这个层次,就必然能将这个层次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基本没可挖掘可开发的余地了,毕竟他又不能像阿铭那样,找个“卡希尔”当血包强行催发出禁咒来。 所以,再怎么打,还是这个局面,是不可能有其他进步的。 大概,等到下一次主上晋级后,自己才会再找剑圣来一场,但从四品到三品……樊力其实不是很抱希望。 剑圣没询问樊力关于自己剑招的是,一个能将自己剑招的精髓甚至是剑意都吸收了的人,是不屑于主动偷师的。 人家大概是见到了,也就学会了。 但剑圣还是提醒道: “我那个徒弟已经长大了,你不要辜负她。” 年龄问题,在这个年代,压根不是问题,乾国的姚子詹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娶十三岁的小姑娘,一树梨花压海棠还能被传为佳话; 至于后世的话,其实也不算什么问题。 樊力扭头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剑婢,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一定程度上来说,魔王们的观念意识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但樊力觉得,剑婢每次坐自己肩膀上时,他不讨厌,还有些习惯了。 因此,面对剑圣以长辈姿态的警告,樊力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回家了。” 剑圣走向俩孩子那边; 大妞很是兴奋地笑着,郑霖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剑圣将俩孩子一抱, 大妞主动伸手,搂住剑圣的脖子; 这就使得大妞仅仅是一只手,就握住了龙渊,但实则,是龙渊主动飘浮贴合着她,一人一剑,早就心意相通了。 郑霖则撇过脸去,继续手指在摩挲着,这个动作,有些可爱,是大人暗示利事的动作。 但转瞬间, “嚓!” 剑圣却捕捉到郑霖的指尖,在刚才,摩擦出了一缕极为轻微的剑意。 一时间, 抱着俩娃儿的剑圣心中顿生一股豪气。 恰逢这会儿本该最先来却耽搁了许久到临结束才匆匆赶来的平西王爷终于出现了, 王爷一出来, 就马上奉上一句马屁: “精彩,虞兄不愧我诸夏第一剑客!” 虞化平笑道: “我只是腆着脸为我的这些徒儿们,先把这位置捂捂热罢了。” “哟,谦虚了,谦虚了不是,我说老虞啊,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江湖传闻了十多年,是你一句场面话把那造剑师推上四大剑客的位置的。” 虞化平摇摇头, 道: “二十年后,天下剑道之峰,自郑氏出。” 刚刚还提醒剑圣不要老说这种场面话的王爷马上拍手道; “没毛病!” …… 盈安二年秋,平西王府奏请入京面圣; 帝准之。 ——— 晚上还有,两点前,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章 王爷入京 “猪油拌饭四份。” “哟,客人,您以前是来过?”摊子老板娘笑着问道。 “是,来过,这不刚回京,就想这一口了。”郑凡笑着说道。 “那您是真给面儿,其他来往这京里的,都指着那全德楼的烤鸭,您居然惦记的是我们家这猪油渣渣。” “香嘛。” 郑凡笑着道。 “您稍后,我再给您配盘拌菜,送您的。” “老板娘局气。” “您客气。” 郑凡坐在那儿,左手边坐着的是四娘,右手边坐着的是天天,剩下一面坐着的是剑圣。 这一次入京,郑凡将天天带来了。 田家的祖地,就在天成郡,也就是京畿之地内。 其实,郑凡曾犹豫过是否要将天天带来,有些事儿,是可以过去的,装作没发生就是了,但最后郑凡还是带上了天天。 他的身世,总是要面对的,而且故意藏着掖着,反而会落了下乘。 天天长大了,也该由他自己来判断。 最重要的是,这一世,天天身边有自己这个“当爹的”,他不会再被所谓的心魔所袭扰,走上那一条路。 老板娘的动作很麻利,也是因为猪油拌饭本就工序简单。 不过,送的拌菜竟然是野菜拌猪头肉,这是相当豪气了。 老板娘放下碗,递送上筷子,对天天道;“给小阿郎吃。” “多谢嬢嬢。” 天天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懂礼貌。 “嘿。” 老板娘笑了一声,回去忙活自己的事儿了。 大家伙开始进食,天天吃得很香甜。 “儿子,好吃不?”郑凡给孩子碗里夹了一块拱嘴肉。 “香得很,爹。” 天天已经开始正儿八经练武了,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再加上练武的原因,那食量是真的惊人,而且打小儿除了特别钟爱沙琪玛之外,他也不挑食。 “来,把爹这碗也吃了。” 郑凡将自己面前的这一大碗猪油拌饭推到了天天面前。 天天抬起头,道:“爹,你不吃么?” “渴着咱儿子吃。” 郑凡露出了慈父的笑容。 “谢谢爹。” 虽说天天知道自家肯定不会缺这点猪油拌饭的钱,但这种父亲将面前吃食送到儿子面前的温馨感,他很享受。 当然了, 本质原因是平西王爷胃娇气,实在是受不得这等荤腻的吃法。 而那位在铺子前忙活着招呼客人的老板娘,名字叫碧荷; 严格来讲,他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她的小姑子是当朝皇后。 姬老六选了屠户女做媳妇,情投意合郑凡是信的,但你要说姬老六先前心里没谱儿故意找个民家女纯粹是因为真爱来得太过猝不及防,郑凡是不信的。 闵氏和田氏被灭,本就是先帝的一种极为清晰的政治信号。 以后正宫皇后,得从民间选; 这一点,倒是和另一个时空里的老朱家很像,效果也确实很好,外戚干政的可能被降到最低。 这时, 老何头走了过来。 他在郑凡这一桌面前停了一下,看了看郑凡。 郑凡这一桌四人,衣服不算大富大贵,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当世达官显贵的审美能达到真正高层次的,还是不多,穿金戴银招摇过市还被认为是真正的时兴,能穿出优雅内敛的感觉则意味着衣服主人已经到了一定层次。 老何头这些年时常被接进宫看外孙,接触的层次高了,自然而然地就有一种感觉。 或者说, 是老何头从郑凡身上,看到了自家女婿的那种感觉。 老何头并不记得郑凡,也没上前攀谈,而是对着郑凡拱了拱手,见了好。 郑凡也微微点头,回应了一下。 “哈哈,没晚,没晚!” 又一个老头儿走了过来,正是老广头。 俩老人是亲家,平日里天气好,他们都会在这小铺子里坐一张小桌,四两小酒,两盘小菜,喝着聊着过一个下午。 老广头的长子本就争气,二儿子如今在宫内做到了御乾宫副都统的位置,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勉强算是跻身进了小官宦之家的序列,没压力了,就得闲,余生可以自在潇洒地过了。 老何头比老广头更潇洒一些, 亲闺女是皇后,亲外孙是太子,如今儿子早就成了亲,儿子都能走路喊爷爷了,也是得闲得很。 俩老人坐下,碧荷上了酒和小菜。 老广头先和老何头碰了杯,抿了一口酒, 道; “本以为老弟你今日不会来的,老多人都去城东去看平西王爷入京了。陛下让太子爷代替圣驾去城西迎接。” 老何头笑笑,道;“我就不去凑什么热闹了。” “是,这热闹不凑也罢,反正又挤不进去,倒不如坐在这里喝着小酒自在。” “嗯,不过,老哥你说,这平西王爷为何忽然要入京啊?” “这可不好说,不好说啊。”老广头沉吟着。 老何头问道;“我可是听说,这次进京,平西王爷可未曾带兵,前两年平西王爷入京时,身边可是有一万靖南军铁骑的。” “哈,老弟啊,这你可就不懂了,平西王在晋东麾下铁骑何止十万,这十万兵马可是实打实的精锐。 它是在晋东,还是在京城下,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它在,它就是平西王爷最好的护身符!” 京城小民,最喜聊的就是这等朝堂军国大事,分析起来,还头头是道。 “哦,原来是这样。”老何头恍然大悟。 他接受这些信息,大部分还是打老广头那里来的,毕竟,他总不可能去问他女婿国家大事。 “唉,有人说,平西王此番进京,是为了还去年陛下东巡的人情的,是平西王爷识时务向朝廷低头来了。” “这挺好,王爷还是咱大燕的王爷,有王爷在,咱心里头就有底气。”老何头说道。 “可不是嘛,现如今啊,这平西王就是咱大燕的定海神针,咱大燕名将其实有不少,但像平西王这般往哪儿一坐就能立马稳定人心三军效力的,你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 “那是,那是。” “但我还听说,国子监的一帮学生,纷纷上书,大概意思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平西王……” 老广头说着的话,轻轻挥舞了一下手。 “啥!” 老何头吓了一跳, “要杀王爷?” 老广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多余了, 马上摆手道; “哪儿能呐,哪儿能呐,那帮学生集体请愿,意思是希望平西王能够转王府至京城,入内阁。 还说了,平西王才高八斗,乃是连乾国文圣都赞叹的文坛奇才,他们愿意请平西王爷来做他们的山长。” 这事儿不算秘密,因为国子监的学生们前些日子起就开始串联和集会了,国子监的监正,更是主动提出了这个建议,他来退位让贤,总之,闹出的动静很大。 不过,这里头必然是有更高层的授意。 虽说朝廷很多大臣都认为晋东的存在,尤其是这一国两法,长久下去,必然会造成大燕分裂,实在是非国家之福。 但他们也不傻,不会鼓捣着行那种极端之事,且不提那晋东忠诚于平西王的十多万铁骑,一个出身黔首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军功王爷就这样被你们引到京城扑杀了,你让大燕军方怎么想? 就算是要炮烙罪名,也不该这般极端; 现成的例子就有,当年乾国的刺面相公,西军创始人,兵权在握,人心在握,也是先荣升进枢密院成为当朝相公后再被下狱的,得有这个缓冲和流程。 至于说平西王爷嘛……这些忠诚于大燕的大臣们倒是没想着卸磨杀驴,他们没乾人那般短视,只要平西王能够离开封地入京住下,他们甚至愿意让出自己的权力给王爷。 先帝爷在位时曾肃清过朝堂很多次, 新君上位的这两年也很是提拔了不少任事的官员, 所以此时大燕朝堂还是比较清明的,用乾人的话来说,那是真的“众正盈朝”。 大家也都是为国在着想,也希望平西王爷本人能够识趣儿一点,大家和和睦睦地把国家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隐患给解决掉。 哪怕让平西王爷直接当内阁首辅,大家伙也是认同的。 “这大人们考虑的事儿,多得很。”老广头只能这般说道,“但按道理来讲,野人那边也驯服了,楚人那边也不敢造次了,我倒是觉得,平西王爷他老人家,倒是可以到京城里来住住。 日后再真有战事,他老人家还能再出山嘛。” 老广头是宗室,立场角度天然会维护姬家天下安稳,他也明白藩镇坐大的危害,或许,眼下平西王继续镇守晋东对大燕而言是有利的,但对姬家而言,是个大隐患。 老何头不置可否,他倒是觉得人王爷在晋东干得好好的,有他在,晋地才能安稳,这要是回来了,万一再出乱子可怎么整。 人的名树的影呐; 但这种反驳的话,老何头也懒得对老广头说了。 这时,老广头忽然指了指后头道: “老弟啊,你家女婿来了。” 来的,正是姬成玦,魏公公跟在后头。 姬成玦对着这边点了点头; 老何头则马上屁股离开凳子,回应着。 老广头对老何头这种“没有老丈人威严”的模样,早见怪不怪了,以前他还说过,但不管用。 随即, 老何头看见自家女婿坐到了那一桌旁,和那位身着白色锦衣的男子共坐在一条凳子上。 那男子还有些嫌弃,不想让坐; 结果自己女婿主动撞了过去,非得坐。 “………”老何头。 老何头已经有些石化了。 自家女婿是大燕的皇帝,天下最最最尊贵的存在,能够这般对待自家女婿的…… 得益于刚入京时,就时常被先帝串门,老何头现在别的本事没有,倒是练就了一双发现大人物的火眼金睛; 一时间,心里头倒是有些猜出那位男子的身份了。 很明显了, 这会儿自己的亲外孙正在城西迎接平西王爷入城, 结果自己的女婿却跑到这里来和人家坐同一条凳子, 也就只有那位,能有这份资格。 …… “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吃不惯这个。”姬成玦看着郑凡面前没有猪油拌饭马上就笑道。 姓郑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可是领会过的; 说着,姬成玦又伸手摸了摸在旁边天天的脑袋。 “半年不见,又长高了,多吃点儿。” “恩呢,兄长。” “……”姬成玦。 姬成玦清楚,这绝对是故意的,可偏偏他又不能在这称呼上去分辨什么,只能怪这姓郑的不讲究,居然不懂教孩子叫辈分。 “姓郑的,我都安排好了。”姬成玦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头肉送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就安排在后园了,意思就是,我要与你在后园为大燕的未来,促膝长谈半个月。 朝堂的事儿,就交给内阁带着大臣们自己去料理。 你觉得咋样? 反正,当年我父皇也曾与李梁亭这般独处于后园过。” 郑凡有些嫌弃道:“我怕风评被害。” “我这当皇帝的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你那什么风评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千百年后,读野史之人只会知道你郑凡好人妻, 好人妻的人,咋可能好晋风? 你还真挺有远见的,提前给自己定好了调子。” 郑凡对着姬成玦翻了个白眼。 二人之间的关系,经过半年前的天子东巡,其实已经拉得很近了。 天子舍弃禁军,带着皇后入平西王府; 天子从平西王口中得知自己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会夭寿,王爷说了,天子就信了。 所以,有时候你真的不能讲老姬家有能让人卖命的传统,人家这是祖传的手艺活。 这边, 平西王和皇帝正坐在燕京城内的小街铺子上吃着东西聊着天; 城东那边,太子领着百官外带四周茫茫大一片的百姓,正在迎接平西王爷入京的队伍。 太子很郑重地宣旨, 圣旨里恩准平西王不用下马车接旨。 宣旨后,太子再以面对仲父的礼节,向马车行礼,随后,亲自上车,进入马车内,他要陪同着平西王一起入京入宫的。 四周不少大臣觉得平西王爷在宣旨时,真的就不出一下马车实在是过于倨傲; 而进入的马车的太子姬传业,看着空荡荡的马车里头, 心里早就有数的他, 寻了个座坐了下来, 发出一声老成的叹息: “唉。” …… 郑凡和姬成玦也坐上了马车。 马车内, 郑凡问皇帝: “什么时候进后园?” “还得等一些日子,朝堂上还有一些事儿要过一下。” “我没工夫。” 这次入京,郑凡就是来帮皇帝做手术的。 在这一点上,瞎子也催促过。 因为瞎子虽然清楚,以魔王们的配合水平,皇帝手术的难度,并不大,因为那颗瘤子长得很给六子面子; 但至多拖个半年,再拖久一点……万一起个什么变化,就不好说了。 “有些事,必须要做好了才能抽出空来进后园让你帮我看病。” “你忙完了就来,我就住后园了。” “不行,你得和我走台面上逛几圈,这几件事儿,没你不能成。” “什么事儿啊?”王爷不耐烦道。 皇帝笑道: “在百官面前, 在天下人面前, 立你郑凡, 做我大燕太子的……叔父摄政王。” “你有病?” “直娘贼,不是你说的老子有病的么?” “你还活着,我做哪门子的摄政王?没这个说法。” 摄政,摄政,一般是年幼天子才会面对的局面; 可问题是姬老六一个成年天子在这里,这不符合礼数与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姬成玦伸手,放在了郑凡的手背上; 王爷抽出了手; 皇帝有些无奈,抓住了王爷的肩膀: “姓郑的,我就这一个要求。 我亲自向百官,向天下宣布,我龙体欠安,要像当年父皇那样入后园疗养,然后立下太子监国,你郑凡,从我大燕平西王晋升到我大燕摄政王。 只有这样, 万一后园治病时,出了什么意外,朝堂才不会乱,也乱不起来。 你压着局面, 传业也就能安稳坐下龙椅了。 退一万步说,你要是想坐那把椅子了,也能从容地给传业给我那媳妇儿做一个妥善的安置。 你放心, 魏忠河那里我已经留下了数道密旨,一旦最坏的情况出现,这些旨意将送到朝廷下辖的各路总兵那里,我来亲自证明你的名正言顺。 我连我大哥都没调回来!” 郑凡甩开手臂, 骂道; “你少他娘的给我来这一套,这只是个小手……半年准备后,出意外的可能,很低很低了。” “姓郑的,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去后园了,你就在宫里和我该喝喝该吃吃,玩儿完了,你继续回你的晋东,我继续做我的皇帝,英年早逝,我也认了。” “古往今来,拿自己的命去要挟一个藩王的皇帝,你是独一份儿。” 天下实权藩王,怕是大多都巴不得皇帝直接暴毙。 “敢为天下先嘛。”皇帝不以为意。 “你明白的,我郑凡这辈子,最不喜欢被人要挟。” 皇帝看着王爷, 少顷, 王爷叹了口气, 道: “下不为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一章 君臣怒斥 那头, 太子爷领着百官,以极大的规格,在京城万民见证下,迎着平西王入了京,走御道,入皇宫。 这头, 皇帝陪着郑凡坐马车,走另一道口子,入了宫门。 “晚上有宴。”皇帝说道。 大燕规格与名望上最高的藩王,当是镇北王; 不过,名气归名气,大家又不是炼气士,终究得活得实际点,故而,要论当今大燕第一藩王,非平西王莫属。 最清晰也是最直接的对比是, 镇北王,其实也入京了,比平西王早两天。 皇帝也是派太子去迎接的,也是设宴款待的,但那是天子家宴。 对于普通的臣子而言,天子赐家宴是极高的恩荣,但对于在外的封疆大吏或者藩王而言,这一点点恩荣,其实不大能看得上了,封疆大吏有自己的治政理念有自己的追随者有自己的基本盘,藩王更直接,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军队; 天子对他们的态度,不再是针对一个人,而是针对他们背后的那一整个团体。 对外的说法是, 这次邀请两位王爷入京,昭告天下的是一种大燕这一代承袭上一代的一皇两王的政治格局,对内起安抚,对外则起震慑作用; 但底下, 镇北王先入京,设家宴,等平西王入京后,再招待两王一起开官宴,谁的体量更重,昭然若揭。 要知道,王驾在途中是不会断了和京中的联系的,按照常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派人向京中通报,地方官也会通报; 两位王爷完全可以互相调整一下行程,同一日进京,尽量规避掉某种可能出现的尴尬。 不过,在这件事上朝廷没有故意地厚此薄彼,姬老六也不至于拿镇北王给平西王做架子,是镇北王本人,主动加快了行程入的京; 大家都明白,镇北王府在李梁亭离世后,几乎对朝廷缴械,平西王却一直死抓着军权和地方治权,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但镇北王体面确实比平西王大,毕竟百年镇北侯府嘛。 但镇北王此举是主动地将自个儿的姿态放低,压根就没想着提着端着,先两日进京,算是晚辈给前辈低头了。 “要不,一起泡个汤?”皇帝建议道,“给你去去乏?” 郑凡扭头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继续道:“仿你府里的那个样式建的,我现在没事儿也喜欢泡泡。” 不得不说,姬成玦确实是比先帝爷更注意养生; 只可惜,他的问题出在脑子里,那就真不是什么养生不养生可以解决问题的了。 “好。” 郑凡答应了。 “成,魏忠河。” “奴才在。” “对外说朕要陪王爷御书房议事,不得打扰。” “奴才遵旨。” …… 皇宫里的汤池子挺考究,但场面上,却不是很气派,一是皇宫年代久远,每个宫都有每个宫的用途,先帝爷在时更是批了太多位置给了朝廷办公衙门所用; 姬成玦登基后,个人享受没落下,但也没去搞什么大兴土木。 真正的泡汤,得去修个皇家山庄才够气派,直接在皇宫里修,还真显得逼仄了一点,至少没皇家的排场。 皇帝领着王爷进来,二人在汤池旁的石桌边落座。 魏公公亲自端上来冰饮子; 天天舔了舔嘴唇,端过来,喝了一口; 唔, 没想象中那么好喝,太甜了。 平西王府的饮食标准,尤其是小吃食上,早就超脱了这个时代太多,毕竟酒窖里有个吸血鬼整天除了自己鼓捣葡萄酒以外,还负责设计和制作王府家里人的饮品与点心。 皇帝低头,看着天天,问道; “怎么样,好喝么?” “好喝呢,兄长。” “好喝就多喝点,弟弟。” 皇帝已经无所谓了。 “嘿嘿。” 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家这般洒脱,他就有些难为情了,毕竟他是故意的。 这时,张公公进来禀报道: “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宣。” “喳。” 太子姬传业走了进来,一身厚重的大礼服,闷得一身汗,各种流程走下来,已经有些蔫儿了。 得亏曾在王府待了一年,体魄养好了,否则还真吃不住这种礼仪。 进来后, 太子看见自己父皇和平西王坐在那里喝着冰饮子聊着天, 忽然有种自己小小的身躯已经承担了所有的无奈感。 这帮大人,可是真不要脸啊…… 当然,这些只能腹诽,不可能说出来,否则他父皇会打他,干爹……只怕打得更厉害。 “弟弟。” 天天站起身,喊太子弟弟。 “……”皇帝。 随即,天天扭头看向坐在旁边的皇帝,问道; “兄……陛下叔叔,天天能和太子弟弟玩么?” 皇帝心里总算是微微舒了口气, 道: “太子,你看谁也来了。” “天天哥。” 太子看见了天天,像是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将头冠递给身边的伴当后,马上跑向天天。 俩孩子在王府同吃同住了一年,天天晚上还会帮太子把尿,这友情,是货真价实的。 先前不明显,再看看眼下,天天和太子站一起,哪怕太子体格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依旧一个显得很大,一个显得很瘦削; 这不是年龄层次上的差距所能解释的,而且,不是单纯地胖与瘦。 一个人,体内是否血气充足,体魄是否康健,是能够给人以气息的感觉的,在小孩子身上,尤为明显。 皇帝不由感叹道: “你把你家天天,养得真好。” 郑凡伸手指了指已经带着太子往边上去说话的天天, 道: “八品了。” 皇帝眨了眨眼, 似乎第一时间没能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 问道; “什么八品?” “八品武夫。” “……”皇帝。 边上的魏公公也是微微有些惊疑,他先前只是感知到靖南王世子殿下身上气血充沛,却没能感知到入品的气息; 显然,世子殿下身上有隐藏气息的法器。 “太夸张了。”皇帝摇摇头,“真的?” “骗你做什么?” “啧。”皇帝抬起手,魏公公低下头凑过来。 “魏忠河,可记得靖南王当年是何时入品的?” “陛下,密谍司档案库里应该有记录,不过,奴才记得当年,先帝与镇北侯爷二人入田宅时,镇北侯爷曾与还是少年郎的靖南王交过手。 镇北侯爷虽然赢了,但回府后,含着痛敷上了汤药。” 皇帝长舒一口气, 感慨道 “虎父无犬子啊。” 天天现在是八品了,这其实真不奇怪,因为这半年时间,他开始真正地开始武夫修行了。 但实则,他的修行在很早时就开始了,襁褓中时,躺僵尸棺材盖上由怨婴陪伴长大,自身命格够硬的前提下,撑住了,就相当于是自婴孩时就在用煞气和怨念洗髓伐经。 再加上其灵童体质; 最最重要的是,应该是继承自老田的血统。 且走武夫路数不用像剑婢那样早期还得被剑圣先行压制,天天体魄先天惊人,在修炼一途上,毫无顾忌。 郑凡没告诉皇帝的是, 在另一个时间线上,就是这孩子成年后,率领靖南军余孽几次三番地和燕军血战,最后,更是打破了燕京城杀入了皇宫。 如今,因为自己的关系,那条线,早面目全非,甚至可以笃定地说,不会发生了。 但没道理, 他郑凡精心培养的儿子, 会比不上流落在外草根生长的天天。 是, 是有那种一刀一剑披荆斩棘自草莽间崛起的神话,还有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外加野花更加灿烂等等说法; 但郑凡能给予的,只会更多,能提供的条件,只会更好。 最重要的是,虽然天天这个干儿子,在魔王眼里没有郑霖这个“魔王之子”来得重要,可在前些年,家里就这一个娃娃,免不了的就如同在恶人谷的言传身教; 这七个老师, 哪怕如今实力没能恢复,有些憋屈; 但当个师父,那真是绰绰有余。 要知道,剑婢的剑,樊力看一遍二手版的,就能马上领会其中剑意。 相较而言,郑凡入品时,还得靠四娘在阿铭身上用绳线绣出气血运行轨迹来直观临摹,就显得废柴多了。 “一个天天,再加你那一对儿女,姓郑的,你命真好,老有所依啊。” 皇帝这话里,酸溜溜的。 羡慕,那是真羡慕。 当年李梁亭麾下,七个镇北侯府总兵,六个是其义子,但义子毕竟不是嫡亲儿子。 天天一直被郑凡养在身边,那就是亲儿子,另外俩灵童,是血脉关系。 李梁亭一走,朝廷马上就能拆解掉镇北侯府; 但郑凡这边,不可能这般操作的。 古往今来,你能举出太多血脉之间相互残杀的例子,但实则,大浪潮之下,亲族之间的相互提携才是真正的主旋律。 “格局小了,我郑凡还没到要靠儿女们过日子的地步。” 虽然,王爷心里一直是这般想着的。 一路走来,靠魔王们良多; 以后等孩子们再长大些,自己就能指望着儿女们了,而且当爹的靠子女,他娘的天经地义,比靠魔王,还要顺心。 这时,又有一位公公进来通禀: “陛下,镇北王爷到了。” “请。” “喳。” 镇北王也被皇帝邀请来了泡汤。 郑凡和皇帝坐在那儿,看着入口处进来的当代镇北王李飞。 李飞走路,有些跛脚。 皇帝起身,主动相迎。 李飞没等皇帝过来,先行跪下行礼: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 “哎哟,真别这么多的规矩,你这样弄得好像我很不守礼数一样,呵呵。” 郑凡笑着调侃道。 李飞起身后,忙向郑凡俯身行礼: “飞,见过郑叔叔。” 李梁亭和田无镜,是同辈,是身份地位辈分,都当之无愧的同辈; 郑凡继承了田无镜的衣钵,收养了田无镜的儿子,世人皆知,当年的靖南王和如今的平西王,是义兄义弟的关系。 再加上郑凡不是继承的靖南王封号,是靠着自己的军功挣来的平西王封号; 所以,郑凡和李梁亭,也是同辈。 论辈分,一直是很有趣的一件事,但辈分只是表面,真正看的,还是资格。 民间大家族里,资格不够,宴席上,辈分高的,自然是话事人; 有资格够的,就算辈分很低,那些老辈分,也不敢高声言语。 皇帝是超然的,他不用论辈分,因为他是天子; 也就只有郑凡,敢让天天直接喊皇帝兄长调侃他一番,其他人,就算是国舅爷亦或者其他长辈,也得先论君臣之礼。 不过, 镇北王李飞这般放下身段,确实是把面子给足了。 郑凡起身,主动走过来,将其搀扶起, 道: “咱仨,就不用太客气太客套了,都自在一些。” “这应该是我说的话。”皇帝埋怨道。 “一样的。”王爷不以为意。 李飞看到这一幕,清楚地意识到,皇帝与平西王的关系,真的不一般,这不是简单的君臣相得,更不是逢场作戏。 人到齐了, 仨人脱了衣服,进入汤池里。 汤池很烫, 平西王爷以四品大宗师的境界, 直接躺入了中央, 闭着眼, 很是享受; 无形地嘲讽着那俩只现在只能坐在边缘位置双脚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的弱鸡。 “陛下,奴才去加些凉水匀匀。”魏忠河小声道。 “不必了,瞧他舒服的。”皇帝拒绝了。 “喳。” 皇帝拿了两条毛巾,递给了旁边的李飞一条。 “多谢陛下。” “不用这般客气,当年咱仨的爹在一起时,也是很自在如兄弟的。” “谁的爹啊。” 泡在池中央的平西王爷喊道, “当年我可是和你们的爹站在一起的。” 皇帝将毛巾拍在水面上,骂道: “你姓郑的当年不过是跟在后头的一个罢了。” “嘿,你别管我当初站哪儿,至少那会儿,我是能跟着一起坐着的。” “姓郑的你别得瑟得太过分了!” 皇帝加大了音量。 “行呐,有本事你别让我得瑟呀,哈哈哈。” 镇北王李飞只敢跟在旁边,礼貌性地笑笑。 靠着毛巾,皇帝与镇北王开始慢慢擦着身子,慢慢适应汤池的温度,最终,泡了进去。 不过,二人还是不敢过于靠中央,那儿的是出水的位置,温度最高。 皇帝开口问道;“姓郑的你怎么不问问人家李飞北封郡和荒漠的事?” “这话头该你这个皇帝来起。” “哟呵,现在反而懂得规矩了?” “嗯,我只对当你长辈感兴趣。” 李飞开口道:“自从父王与靖南王踏平蛮族王庭后,荒漠东半边的部族,已经彻底陷入群龙无首了,这几年荒漠上开始了新一轮的角逐吞并厮杀,导致不少小部族不得不离开荒漠,投靠我大燕。” 听到这里,平西王爷喊道:“我怎么一根毛都没见着啊。” 当世大燕最会打仗的,自然是平西王爷,最会用蛮兵打仗的,也是平西王爷,众所周知,平西王爷是靠三百蛮兵起家的。 皇帝的脸早就被汤池泡红了, 当下直接道; “你晓得把一个部族的人送去晋东,路途遥远,得耗费多少钱粮么?” 这两年内附的蛮兵,基本都被皇帝送往了银浪郡他大哥那里,毕竟他大哥还有个蛮族女婿的名分。 “嘁,姬老六,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断了我晋东的钱粮不说,连兵源都给我断了,蛮兵多好用啊,野人兵就差太多意思了。”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在我这里占得便宜,还少了么?” 平西王爷坐了起来, 道: “这话咱就可得好好唠唠了,这大燕的天下,是你姬家的,你姬家是这大燕最大的地主,咱们做臣子的,就是给你姬家打长工的。 民间百姓都晓得农忙时对帮忙的邻居管一顿饭呢,难不成给你姬家打工,给点赏赐还得感恩戴德了,说成占你家便宜了? 姬老六,你还要不要点脸呐? 哎哟, 老子现在是越想越亏,这事儿还真不禁念叨; 老子现在到底在干嘛呀, 自带干粮地帮你姬家守大门呗?” 平西王爷说这话时,李飞不适合开口了,因为他家镇北侯府从百年前开始,就得靠朝廷的供养。 但饶是如此,镇北侯府当年也成了大燕当之无愧的超等门阀,现如今,晋东平西王府连钱粮都能自足了…… 已经坐上镇北王位置的李飞,只觉得后背发凉。 “姓郑的,你是上门讨债来了是,为天子戍边,是多大的荣耀!” “宫里的公公每个月还拿俸禄银子呢,凭什么老子在外头打仗看家门,连一两银子都看不到还得往里头倒贴?” “没有国,哪有家!” “没有我,哪有你的国!” “郑凡,你放肆!” 皇帝直接自汤池里站起身! “怎么,皇帝就能不讲理吗!” 平西王爷也站了起来。 李飞这下也不可能继续泡在池子里了,只能站起身当和事老: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平西王爷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王爷,王爷,咱们不能这样和陛下说话,陛下是天子,是君呐,咱们什么事都好商量,好商量,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大燕不是。” “姓郑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怎样,老子就觉得自己亏了,老子就这点出产银子这两口吃食,养这么多兵马,扛不住开销了。 要是能多点儿精锐以一当十也就罢了,这样还能节约不少嚼头,但你要晓得那野人兵只能凑合用,上不得台面啊,吃得还多! 你把蛮兵给我送回来,我要蛮兵!” “王爷,缓点说话,缓点说话。”李飞劝说道。 “你妄想,且不说蛮兵已经被朕送到安东侯手中断无再无故要回来的道理,就是银浪郡面对乾国整个三边,这得是多大的压力,朕怎么能给他拆台! 姓郑的,朕看你真的是无法无天惯了,是不是要造反啊,这皇帝,你拿去做!” “陛下,万万不可这样,陛下,万万不可说这等气话啊,平西王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郑叔,陛下,咱们还是好好商议,必然能商议出一个万全之法的,必然的。” 郑凡冷笑一声, 指着皇帝, 道; “不给钱不给粮不给兵,你是让老子去当炼气士修仙去啊,晋东又是得镇压晋地,又得防备雪原和楚国,老子一个扛三个,容易嘛老子!” “那你要怎样才能满意!”皇帝怒喝道。 “王爷,您想要如何?”李飞忙问道,“实在不行,我镇北王府下半年的……” 李飞本想说,实在不行可以削减一些镇北王府下半年的粮饷好让朝廷支援一下晋东,毕竟荒漠这几年蛮族忙着自相残杀,威胁已经很低了。 但李飞话还没说完, 郑凡就直接道; “行,我就吃点亏,就按我这大侄子说的,将李成辉那一镇兵马换防到我晋东来,我用野人兵来换。” 李飞:“咦?” 皇帝长叹一口气,似乎在刻意地压制着自己的愤怒,更是将手中的湿毛巾砸在了水面上, 扭头, 一副不想再看你这姓郑的死样子一眼的姿态, 转而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镇北王李飞, 道: “唉,镇北王你意下如何?” “……”李飞。 s://.c/read/8944/24067922.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二章 打 李飞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尴尬, 这一刻, 他觉得自己不该从汤池里站起来; 他应该在池底,不应该在池里。 但, 李飞舔了舔嘴唇, 最终还是拱手道: “为国分忧,自当如此。” 他答应了; 他是作为当代镇北王,答应了这个调动。 李成辉曾经与李良申一起携本镇护卫过京畿,名义上是当年老镇北王送上去的嫁妆。 上次三国大战的局面下,乾国三边那里虽然没爆发过什么大的战事,但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态势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李良申现在算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二人一起撑起了大燕在银浪郡的防御。 后来京畿之地的再整顿,禁军的重新编练开始,李成辉在留下了一部分本部精锐后,率部回归北封郡了,其目的,也是为了支撑起新镇北王李飞在北封郡的局面,算是自家人撑撑架子。 平西王开口要的不是李成辉一个人,虽然他是当世极为有名的神射手。 但郑凡要的是配上其本部兵马,那一镇兵马,除去散落入禁军的,再除去必须得留在北封郡的,至少,也能拉出个三万。 这算是老镇北军精锐了。 要知道,伴随着李豹战死,其麾下兵马被分割给了自己儿子与女婿,其女婿公孙志现如今也在晋地为平西王麾下序列; 李富胜的战死,连带着的是近乎全军覆没,那一镇是近乎不在了。 再算上李良申带走的那一镇归于银浪郡; 明面上,当年的三十万镇北军老营铁骑,已经永久失去了半数; 再算上这些年镇北军南征北战的消耗,家底子,真的已经很薄很薄了,兵马规模虽然很大,但已经叫精锐,现在叫大军……真的是不一样的。 再抽调走李成辉这一镇,百年镇北王府,算是从曾经的大燕第一藩镇,变得只剩下“镇”而没有“藩”。 自家祖业就这般被拆卸,李飞不心疼,是假的;甘之如饴,也必然是假的。 可问题是, 当皇帝与平西王站在一起对着自己演了双簧后, 你还能有拒绝的余地么? 说句现实点的话, 演戏让你跳进来,给你点错愕感,已经是皇帝和平西王对你这个“晚辈”的关切了,至少带点艺术性带点圆润; 真要强取,皇帝的一封圣旨加上兵部的一道调令,现如今的镇北王府难不成还有资本去反抗? 从自己父亲在病榻上离开的那一刻起, 镇北王府, 就不再是当年的那座镇北王府了。 甚至, 李飞能明白,余下还留在北封郡的那几位“义兄”,怕是更愿意率领本部兵马离开去捞取战功成就功业,因为肉眼可见的接下来的年头里,荒漠蛮族根本不可能再对大燕造成什么威胁,光是重新角逐出一头狼来都得花费不少时间,角逐出来后,还得舔舐自己的伤口; “姓郑的,你看看你,你要是能像镇北王这般多为国分忧,公忠体国一些,朕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苦恼,我大燕,何愁不兴旺发达。” “是是是,我错了,镇北王胸怀坦荡,以国为家,郑,佩服!” 便宜到手了; 李飞这话说出来,也不用签字画押什么的了,已然板上钉钉,不如配合着皇帝将这出戏给好好地收场。 自己得到李成辉那一镇精锐,李飞则得到了“美名”; 李梁亭当年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丢”出去,最大的目的或许就是自我断绝李家下一代祸乱大燕的根基; 李飞虽然继承了王位,但其在镇北王府里没有自己的嫡系,那些义子与大将也不会认同他,失去了这一纽带,镇北王府已经谈不上多大的凝聚力了。 至于说李梁亭到底有没有想到过自己这边断了自家的根基,在东边儿那个姓郑的冒起头后,是否又会成为另一个“镇北王府”; 大概,是想到过的。 当初李梁亭不止一次地以郑凡是北封郡人氏的由头,想要将郑凡要到其麾下来,这本就是一种看管。 之所以没能成,一小部分原因是郑凡自己打出了一连串的胜迹,初步具备了镇守一方的资格与能力;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田无镜站在了前面,为郑凡遮挡了太多压力。 否则,以先帝、李梁亭、赵九郎……不,就算没有他们,看看现如今朝堂上下对平西王府的警惕,就算不早早地动手进行切割,也会尽可能地往里头填充沙子。 乾人都懂得要制约藩镇崛起,饱受门阀林立之苦的燕人怎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说,要是没有田无镜,郑凡想这般种田、发展、打仗再种田、发展再打仗地滚雪球滚出了“尾大不掉”的格局,是不可能的。 其实,对于陛下和朝廷拆解镇北王府,李飞是能理解的,老儒生当年教他的不仅仅是四书五经,还有很多其他方面; 但李飞不理解的是,陛下拆解一个藩镇去补足另一个藩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操作? 可惜这个问题,李飞不敢问,提都不敢提。 泡澡结束了。 三个人泡的汤,一个人落下了一层厚厚的“泥”。 今日的事要是传出去,怕是后世得传出个“泡汤释兵权”的典故。 李飞先行请退,理由是他要先离开一会儿为自己的腿敷药针灸,实则是要亲自写信早于朝廷的调令先发往回去,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在李飞先离开后, 已经换好衣服的皇帝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没好气道; “又被你贪了一大笔回去,你又欠朕一个人情。” 郑凡白了皇帝一眼, 不屑道; “放屁,那是你的医药费。” “姓郑的,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朕还不如直接去后园找一棵树吊死自己算了,朕命金贵不假,但朕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得三万铁骑!” “上吊时记得选一棵歪脖子树。” “为何?” “这样有仪式感。” …… 晚宴还有一会儿,皇帝先带着平西王在御花园里散步。 俩大人走在前面, 天天和太子则走在后头。 不远处的亭子里,四娘与何思思坐在一起吃着茶点聊着天。 “哦,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李倩也来了。” 皇帝饶有趣味地盯着郑凡说道。 “来就来了呗,她当初差点宰了的又不是我。” “……”皇帝。 “天天哥,待会儿我介绍你一个小兄弟,是个蛮族哦,很壮得呢,但我还是觉得没天天哥你壮。” 孩子们之间的“壮”,指的是谁更厉害的意思。 “好啊。”天天点点头。 这时,御花园外头来了两个女人加一个打着蛮族发髻的少年郎。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人郑凡认识,也很熟悉,正是镇北王府郡主李倩。 只不过今日的李倩没有穿甲胄,也不是深色的那种便服,而是着的华装; 很精致,很漂亮。 毕竟,李倩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当年小狗子捧着一个绣花鞋,固然是有以物抒情悲悯自己的意思,但要是小郡主长得跟个虎妞一样,怕是苟莫离也不会选择这个了。 只不过,郡主的一贯形象,很容易让人忘却她的美貌。 在前些年的一段时间里,郑凡和姬老六之间的通信中,提到这个女人,都是以“疯女人”作代名词。 只不过, 风景不同了。 当李倩款款走来时, 皇帝很矜持地站在那里, 郑凡也很矜持地站在那里; 说来可笑, 俩大男人往那儿一站,稍显刻意了一点,像是在迎接着另一种“成人礼”。 “倩,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倩,见过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皇帝与郑凡目光快速地交汇: 舒服了么? 舒服了。 皇帝笑道;“阿姊请起,不必多礼。” 先前跟着李倩跪伏下去的蛮族女子和那个蛮族少年郎也都跟着一起站起身。 “来,这是我阿弟的王妃。” “伊古娜见过陛下,见过平西王爷。” “这是她弟弟,伊古邪。” “伊古邪见过皇帝陛下,见过平西王爷。” 先前拜过君臣之礼,下面就不用再跪了,算是自家人见个面认识一下。 伊古娜是李飞的王妃,伊古邪,则算是金帐王庭的嫡系后代,是老蛮王的孙子,蛮族小王子的儿子。 其实,如果站在旁观者角度来看的话,郑凡真心觉得曾经燕国的这几位,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世间绝顶渣男。 大皇子娶了蛮族公主,是老蛮王最喜爱的女儿,被称为荒漠上的明珠,蛮族公主还为姬家生了个儿子。 李飞去一趟蛮族王庭,睡了人家老蛮王的孙女,顺带把小舅子也带回来了。 但这并不妨碍燕皇一声令下,脚踩着地图:替朕打断他蛮族百年脊梁! 也不妨碍镇北王靖南王率精锐铁骑千里奔袭在蛮族王庭开会盟大会的那一晚,血洗了整个王城。 当真是吃干抹净,没留丝毫情面,渣到无法形容; 不过,这或许就是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蛮族一直想要离开荒漠,侵袭进水草丰茂的地区,所以数百年来,和东西方都有交手; 燕国一直抵御着蛮族,但近些年来,伴随着燕国崛起,迫切地想要暂时甩开蛮族的包袱以腾出手来去完成一统诸夏的伟业; 老蛮王不断地送女儿送孙女, 先帝见一个收一个,毫不含糊; 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这就是做做表面功夫。 当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荒漠时,那一夜蛮族王庭上下,可谓欢欣鼓舞; 然后大燕铁骑忽然杀至, 先帝临走前想念他们,带着他们一起上了路。 而这种大势之下,所参杂的儿女情长……其实,不值一提。 一家哭,百家哭,千万家哭,到底怎么选,纵然有太多的理性和感性的辩论,但答案,永远都是唯一。 至少, 郑凡站在这里,没看见伊古娜脸上流露出仇恨的情绪,连那个叫伊古邪的少年郎,也是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 据说,镇北王老夫人原本不希望伊古娜做自己儿子的王妃的,但李飞坚持,最终让她做了自己的王妃,且并未纳侧王妃。 李飞到底是个比较淳朴的孩子,生长于渔村,伊古娜也是他第一个女人,刚要了她,自家亲爹就带着大军杀了人全家……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这位当代镇北王还是仁厚的。 “天天哥,来,你看,他来了,伊古邪,我跟你说哦,他拳头很硬的哦,魏公公说他是上好的武夫体魄哩。” 镇北王一行比平西王来得早,家宴也开过了,所以太子和他们也熟悉了,这会儿正忙着带天天认识自己的新朋友。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伊古娜与伊古邪向太子行礼。 李倩倒是没向传业行礼,她给这俩大老爷们儿面子就行了,小辈的面子……真没必要太苛求。 先前自己跪伏下来行礼起身时, 分明瞧见了俩男人眼睛里的那一股满足。 李倩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堂堂大燕皇帝,堂堂大燕军神平西王,非得从自己一个女人身上获得满足。 以前的恩恩怨怨,其实也算是被一笔勾销了,李梁亭的离世,带走了前尘的一切。 李倩心里明白,皇帝心里也明白, 哪怕她曾差点让七叔杀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但皇帝不会再拿那件事来作筏; 这是上一代三人的默契与约定。 天天先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郡主,愣了一下; 随即, 他又看见了刚刚行完礼站起身的伊古邪,这下,天天直接立在了那里。 “伊古邪,这是我天天哥,靖南王世子,父皇封的…………咦,天天哥,你怎么了?” 太子发现天天近乎呆站在了那里。 因为在天天看见伊古邪后,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了曾经那个梦里的画面。 画面中, 大军围攻燕京, 有一身上满是符文闪烁的光头男子,自西边出现,手持一根造型奇特的旗杆,上面挂着两颗人头。 一颗,是那位瘸腿王爷的人头; 另一颗,则是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也就是郡主的人头。 而梦中的那个光头符文男子, 正是此刻刚刚行完礼, 脸上挂着讨好憨厚笑容的……伊古邪! 郑凡也留意到了天天的异样,因为平时天天待人接物方面,没出现过什么问题。 对自己这个“长子”,郑凡向来是宝贝得紧的,当下就走到天天面前,摸着天天的头问道; “怎么了?” “梦……梦里。”天天说出这两个字,然后目光向伊古邪的方向偏了偏。 郑凡目光马上一凝, 却依旧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 天天得到了安慰,长舒一口气,换上了笑容,和太子一起上去与伊古邪打招呼。 “怎么了?” 皇帝走到郑凡身边问道。 “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什么?” “有趣自我介绍。” 皇帝伸手拍了一把郑凡的肩膀:“真有你的。” 先前太子介绍时,伊古邪,这是我天天哥,他是靖南王世子。 揶揄一下, 可以脑补: 他爹就是靖南王爷,就是那位杀了你爷爷,追着你亲爹往西边一路跑的王爷…… 郑凡打了个趣,皇帝也就没深问。 “对了,过会儿就开宴了,文武百官也应该在进宫途中,姓郑的你陪我去个地方。” “干嘛?” “上妆。” “你是要献舞么?” “行,你给我伴鼓我就跳,谁不敢谁是孙子。” 而按照礼数,李倩接下来就带着自己的弟妹伊古娜来到了亭子那里,亭子的屏风在此时也恰好落下,遮蔽了外头。 “倩,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拜见皇后娘娘。” 李倩带着伊古娜向皇后行礼。 “见过平西王妃。” “见过平西王妃。” “坐。”何思思伸手笑着作请。 “谢娘娘。” 四娘此时正磕着瓜子,细细地打量着李倩。 今日,李倩虽着华装,但依旧遮盖不了其眉宇间的那一股子英气,是一匹小野马。 这家里头, 熊丽箐太识时务,柳如卿早早地就把自己放在了妾的位置,福王妃天涯沦落人,更是没个言语。 四娘不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在后宅的风头太重,让她们都不敢有丝毫起风的心思,只是感慨,这家宅里太安静了也都太乖巧了…… 没点儿勾心斗角争奇斗艳,不整点活儿出来,这还像王府么? 都这般琴瑟相合规规矩矩的,哪里有故事留给后人看呢? “郡主瘦了。”四娘开口道。 郡主微微一笑,道;“许是瘦了一些。” “瘦了不好,得多吃点儿。” 说着,四娘站起身,拿着一块糕点,递给郡主。 郡主也起身,接糕点。 四娘又道;“我们家王爷,就喜欢丰腴一点的。” 听到这话, 身边坐着的皇后情不自禁地挪了挪自己坐在石墩上的屁股,自从生养了俩皇子后,她是真的比出嫁前胖了太多。 皇后没往那方面想,因为她亲眼见证过皇帝与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她和四娘聊天就和民间妇人聊天时一样,彼此都有些百无禁忌,毕竟,她也珍惜能有一个可以和自己随意聊天的人。 可郡主就不这样想了, 她是变了, 变得会主动低头,主动磕头,主动给先前站在那儿的两个男的面子了; 但并不意味着,她会就这般接下了这种“轻薄之语”, 毕竟, 在场的四个女人,一个皇后两个王妃,就她一个还没出阁。 说到底,她李倩,骨子里还是那个李倩。 “王妃这身材,王爷应该很是喜欢,还请王妃多吃一点儿。” 说着, 趁着接过糕点时,李倩手中微微发力,想要借机将平西王妃给推回椅子上去,最好再轻轻摔个跤,让她吃个小亏出点儿丑相。 跟本郡主来这一套,本郡主可是会点儿武功的。 只可惜, 郡主玩儿错了人。 说到女人之间的战场,四娘说自己是第二,可真没人敢第一,可惜熊丽箐这次没跟着一起入京,要是站旁边,保准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哟。” 四娘轻叫了一声, 身子后仰, 却又在刹那间,两道丝线缠住了郡主的手腕发出一股郡主无法抵挡的力道将其也拉拽了过来。 郡主觉得自己会武功,自然就可以一力降十会,在女人圈子里超然物外了; 殊不知,四娘可是和樊力唯二刚晋级的魔王,四品魔王。 也就是说, 郡主是在当面向一位……三品强者挑衅。 毫无意外, 郡主失去了平衡, 四娘则稳稳地落座, 转而主动伸手去接郡主。 郡主落入四娘的怀中,侧躺着的。 “哎,妹妹怎么这般不小心呢。”四娘笑道。 边上不会武功的皇后也开开口道;“是啊,小心点儿。” 郡主想要挣扎起身,气血开始凝聚。 但伴随着四娘的手在其后背上一摸,刚刚凝聚起来的气血瞬间被打散,郡主发出了一声轻吟,继续趴在四娘的怀中。 四娘指尖一晃, 一只由丝线编织起来栩栩如生的蜜蜂飞出, 在皇后与伊古娜视线里绕了一圈后,落在了郡主的屁股上。 “小心!” “小心!” 皇后与伊古娜马上发出惊呼。 四娘也喊了一声“小心”, 随即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直接拍在了郡主的屁股上。 “啪!” 四娘这一巴掌,可是有讲究的,一巴掌分十成力,于途中卸去了个五分,落在皮肉之上的,也就三分,另有两分则弥漫开去,指尖抽出时,更是带着快速地颤抖,将那股子先前截留的力道,再以轻微震荡的方式随后施加上去。 一时间, 郡主只觉得酥酥麻麻,宛若无数只小蚂蚁正在自己身上调皮地摸索转圈儿,痛,是真的痛,舒畅,那也是真的舒畅。 甚至, 禁不住, 嘴里竟然发出了一声带着悠长却又断断续续的哼唧…… 物是人非,光华流转; 想当年主上带着阿程和三儿在民夫营的那一夜后,被郡主召见; 主上跪伏在郡主面前,拒绝了郡主招揽为家丁的提议后,说不得这女人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不屑。 那会儿, 郡主对于刚刚在虎头城开了客栈的主上与魔王们而言,真的是天。 可现如今, 就是当着当朝皇后的面, 我就打你屁股了, 怎么滴了? 一巴掌下去后, 郡主的脸已然泛红, 四娘却一边伸手将那一只拍死的“蜜蜂”弹开一边笑道; “真瘦了,连浪都打不起来。” 说着, 四娘又低下头,将嘴凑到郡主脖颈边,同时,手又覆盖在了郡主那浑圆的位置上轻挲, 道; “得多吃点儿,懂了么?” 这是威胁; 昔日曾被姬老六与郑凡一起称呼为“疯女人”的郡主,这次终于落到了真正的王者手中。 不得已之下, 郡主银牙咬住下嘴唇, 应声道: “倩儿懂了,谢谢姐………” “啪!” s:///book/3/3482/88917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大燕摄政王! 皇帝带着郑凡走入了一座偏殿,里头,放着一把靠椅; 似乎是怕有人和自己抢似的,皇帝先行一步坐了上去,往后一躺,椅子轻微前后摇晃起来。 紧接着, 皇帝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悬挂着的像是秋千一般的摇篮, 道; “你坐那儿,这是按照先前住你家时,按你屋子里的格局也弄了个,但感觉坐得没那么舒服,坐深了,脚都不着地。” 郑凡走到摇篮秋千前, 站着, 伸手, 推了一下摇篮; 摇篮前后摆动, 前, 后, 前, 后; 坐在靠椅上看着这边的皇帝,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不由骂道: “姓郑的,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平西王爷很平静地道; “腰不好的,吃不住而已。” “你放屁!” “腰好的话,一切皆有可能,万物皆可奉为依靠,人间处处可作依托,只有做不到,哪有想不到?” “……”皇帝。 魏公公搬了个椅子过来,郑凡很自来熟地坐了下来。 这时, 几个宫女和宦官拿着似乎是胭脂水粉走到皇帝靠椅旁,开始帮皇帝上妆。 起初,郑凡还以为这是为了接下来大宴时皇帝能够容光焕发,但慢慢地就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皇帝的脸被故意画得有些惨白,甚至连龙袍之外的皮肤也刻意地做了修饰,显得……苍老了一些,细节到,指甲盖都没放过。 “这是做什么?” “你姓郑的没在京城安插眼线么?”皇帝反问道。 “费这个功夫做什么?” “真没有?” 郑凡伸手指了一下站在边上的魏公公: “魏公公。” “……”魏公公。 皇帝笑了,道:“自打前俩月确定了你要到京城时开始,我就尽量减少自己露面的次数了,就算露面了,也会故意打扮一下。 在不少亲近大臣眼里,朕,是快不行了。 这个谣言,这会儿应该已经传下去了,只不过还没扩散到民间。 这次你进京了,在不少重臣眼里,是有朕托孤的意思了。 简而言之, 就是安排后事。” “瞎折腾。” 瞎子向郑凡做了保证,手术会很顺利,风险可以降到很低,所以在郑凡心里,这次只是走一个流程。 “朕是皇帝,朕得负责任,不提前做一些铺垫,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局面该怎么收拾? 早早地给自己放出风去,身子骨不行了,你郑凡就是我钦定的托孤之人,到时候无论想做什么,都名正言顺。” “行了行了。”郑凡摆摆手,“魏公公,茶呢?” “是,王爷。” 魏公公马上奉上了茶水。 郑凡抿了一口, 将茶杯放下, 闭上眼,似乎是在休息; 但还是开口道;“也是为难你了。” 事儿,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说皇帝是为了“交情”在故意演戏了,亦或者说,当其已经付出一切压上一切时,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也已经无所谓了。 古往今来,能将权柄将龙椅,推心置腹到这种地步的帝王,估计也就姬老六独此一家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是有自己和那些权臣不一样的因素在内,但本质上,姬成玦确实是继承了先帝的那股子心胸与气魄; 不愧是最肖父的皇子。 皇帝还在被上着妆, 开口道; “姓郑的,你说我算不算是个好皇帝?我的意思是,把咱们几年后要干的事儿,也算上的话。” “太近了,看不得真切的,距离产生美。” “好句。” 妆化完了,皇帝也睡着了。 坐在椅子上的平西王,也睡着了。 魏公公拿起一条御毯,将皇帝轻轻盖好,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平西王盖上。 随后,魏公公走到门口,站着。 半个时辰后, 时辰差不离了; 魏公公走回来,正准备先推醒平西王时,却看见平西王已然睁开了眼,将毯子揭开。 起身,走到靠椅旁,看着躺在靠椅上,一片“病容”的皇帝。 忽然间, 有种不真实感。 半年前晋东一别,皇帝坐在马车上曾说过: “朕不信命,是因为朕觉得,所谓的天命,没你姓郑的来得精彩!” 其实郑凡也觉得,这个世上,要是没了他姬成玦,似乎剩下的很多事情,也就索然无味了。 甚至连日后平楚灭乾,也不会再给人以激动的感觉。 男人在外汗流浃背,挣了一笔银子,图的,是回到家里的那一口热饭,再将银钱交给婆姨手里时的那种满足感与自豪,除此之外,再多的苦与累,也都不算个事儿了。 自己日后出征时,后方龙椅上坐着的如果不是姬成玦,而是姬传业,似乎,就少了那股子盼头,想想都令人乏味。 皇帝睡得正香; 有件事,郑凡不知道,皇后知道; 那就是以前郑凡进京住王府时亦或者他们天家去晋东住平西王府时,皇帝总能感到很安心,睡得很踏实; 看着睡得这么香甜的皇帝, 郑凡心里不由得也被触动了些许温柔; 魏公公站在旁边,关注着平西王爷脸上的神情,心里感慨着,想来,这就是非兄弟却胜似兄弟的真知己关系。 陛下与王爷,确实是…… 紧接着, 魏公公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平西王蹲下了身子, 凑到熟睡的皇帝面前, 忽然发出一声大叫: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通!” 皇帝被吓得直接从靠椅上翻滚了下来。 要知道宫里平日里都很森然肃静,宫女宦官们连嬉戏打闹都不被允许,每次皇帝休息时,魏公公都会在门口把着风; 所以,皇帝睡觉时,还是第一次被这般“惊吓”过。 皇帝自地上爬起, 对着郑凡骂道: “姓郑的,你有病啊!” 平西王爷可没有丝毫惊扰到圣驾的觉悟,反问道: “你看看你,脸上的妆都被自个儿的口水给污了,这样吓一下挺好,就当给你补妆了。” “姓郑的,朕和你拼了!” 皇帝作势要扑过来,魏公公赶忙上前抱住皇帝: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另一头, 王爷则卷起了蟒袖,捏了捏拳头; 天底下,四品武夫可以称得上是大宗师了,开宗立派也没问题,稀少是稀少,但绝不算稀奇; 可放眼古今, 又有几个四品武夫能有机会揍一下当朝皇帝呢? “来来来,正好再多上点彩妆,最好弄出点儿内出血,这下子就能以假乱真了。” “郑凡,你大爷的!” …… 大宴,开始。 饭桌,一直是最注重规矩的地方。 哪个官级坐哪里,哪个衙门坐哪里,哪个勋贵坐哪里,哪个宗室坐哪里,都被提前分配安排得明明白白。 酒水和菜式什么的,早就已经上了,但很少有人会动筷子,宫内大宴,向来不是吃席的地方,大家伙来之前,早就在家里垫过肚子了。 接下来, 是内阁一众阁老们入席。 曾任颖都太守的毛明才,如今是内阁首辅,在其身后,总共还有六位阁老重臣。 新君继位后,对朝堂做了很多的改动,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内阁的确立与修改。 现在,六部已经快成为内阁打下手的了。 一众文武起身见过诸位阁老,大家和和气气互相打着招呼; 待得阁老们入座后, 大燕大宗正悯安伯姬成朗带着兄弟们来了。 在对待自己兄弟们的这件事上,皇帝表现出了极大的气度。 大皇子如今在南望城领兵,几乎掌管着整个大燕南部的整条防线,连李良申都只能在大皇子麾下打下手; 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悯安伯,曾经的太子,任宗正以及这个伯爵名其实就能看出皇帝对这位竞争对手的奚落; 但奚落归奚落,皇帝继位几年来,倒是没去刻意地找什么麻烦,当年的种种恩怨,也就一笔揭过了。 四皇子姬成峰如今在兵部任职,但挂的是一个闲职,皇帝时不时地会命人赐给他一些书,意思是让他多修身养性。 五皇子姬成玟,凭借着前些年修建河堤的功绩,现任工部侍郎。 七皇子姬成溯已经长大了不少,现在没什么差事,而且,皇帝也亲口对外说过,自己这个七弟,心思太重。 燕国朝堂,经历了先帝马踏门阀的大清洗,且伴随着这些年的对外战事不断,一大批拥有战功的地方官开始进入京中,朝堂上的风气还是很不错的。 再者,燕人没有乾人那种喜欢既当又立的扭捏。 皇帝的六个兄弟,除大皇子是军功侯外,其余的,因废太子二皇子殿下被册封伯爵,余下兄弟们,也全都是伯爵; 朝臣们是很乐见其成的,这些年朝廷财政吃紧,对宗室开刀,在这里做节流,自然是欢喜; 皇帝对兄弟们的敲打与苛责,哪怕最有名望的老臣也当没看见,该敲打的就敲打,该直接断绝仕途和政治影响力的就直接断绝,这样大家伙以后都没麻烦。 再者,皇帝已经有两位皇子了,后继有人,国本已立,宗室们,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心里虽然是这般想的,但当这批天子兄弟进来时,所有人都抱以极高的热情。 接下来,是太子殿下和靖南王世子一同走进来。 “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过世子殿下,殿下福康!” 当年郑凡封王大典上,皇帝下旨收靖南王世子为义子,让太子拜其为大兄,所以严格意义上,天天不仅仅是世子的身份,也算半个天家的成员。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今日的世子殿下能与太子并排走进来,靠的,不单纯是靖南王留下的遗泽,主要还是靠着平西王爷“长子”的身份; 世人皆知,平西王爷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干儿子! 再之后, 是皇后娘娘与平西王妃一同进宴,后头跟着的,是镇北王妃与镇北王府郡主。 按理说, 皇后应当走在最前面,四娘应该和伊古娜走一起。 但皇后拉着四娘走一起,四娘呢,也就没推脱,一定程度上来说,她比自家男人更清楚如今晋东的底气。 郡主是没资格走一起的,伊古娜呢,则很自觉地跟在后头。 “臣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爱卿请起。” “见过平西王妃,平西王妃福康。” 四娘微笑以应。 一番礼数下来后,大家伙开始等着了。 既然皇帝没有和皇后一起进来,那很显然,皇帝必然是和平西王成一对进来的。 其实,后头应该还有一位镇北王呢; 但镇北王,早早地就被大家伙给忽略了。 论现实,论“锱铢必较”,街头的摊贩们连给朝堂大佬们提鞋都不配! …… “为什么就不遮挡一下镇北王那边?” “没必要遮挡,就是让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朕在装病又有什么关系?白天里,调动李成辉部去往晋东的旨意已经下发到内阁了,这内阁知道了,朝堂上该知道的必然也就知道了。 到时候,文武只会晓得,我这是在抽镇北王府的血来补你这位平西王,你才是朕认定的托孤大臣。 镇北王府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不敢吵也不敢闹的。 李飞和李倩,也不是傻子。 真要嚷嚷着这是朕和你演的一出戏,他们能有什么下场? 只会被天下认为是镇北王府不服安排,想要找借口起事罢了,到时候你收拾它不也轻轻松松?” “呵呵。” 前头,李飞站在那里。 皇帝与平西王都很自然地不再闲聊。 李飞看见躺在龙輦上的皇帝,整个人愣了一下,要知道下午时大家还一起泡汤来着,怎么就一下子得靠人抬着了? 而且距离近了,分明能看见皇帝的“病容”。 这是…… “李飞啊。” “臣在。” “朕龙体欠安。” “是……”李飞马上醒悟,“请陛下保重龙体。” “嗯。”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有时候也得感慨上一代那三位的智慧,尤其是李梁亭。 当代人管当代人的事儿,下一代人能承袭多少香火情,说白了,还是得靠“自觉”与“本分”。 晋东有郑凡的底子做依托,自然就有站着的权力; 镇北王府,没了老王爷后,除了本分就只能本分,这不是认怂,这是识时务,大势如此。 新君肖父,可不仅仅是长得像先帝呀,先帝的手腕与冷血,新君就没有么? 只不过有些话,摆台面上说就伤感情了,不到万不得已时,大家还是喜欢和气生财。 入口处,陆冰在那里候着。 如今的陆冰,两个衙门一起抓,可谓大燕阴影下的第一人。 “臣,叩见吾皇万岁!” 陆冰跪伏下来。 皇帝笑了笑, 道: “还有一个呢。” 陆冰挪动膝盖,向郑凡磕头:“叩见平西王爷。” 对于郑凡来说,这是一个很有把握的手术,但对于皇帝而言,他必须把自己的“后事”给安排好。 “进去,见见……朕的臣子们。” “喏!” 陆冰替换了前面的两个宦官,抬起了龙輦。 原本,陆冰空留了一个把手位置给平西王的; 但平西王站在那里,似乎在欣赏着月色。 这时,李飞走了过来,抬起另一个把手。 队伍, 开始进入宴会。 当皇帝躺着被抬进来时,一时间全场哗然。 皇帝身子骨出了问题,这件事很早就不是秘密了; 前几日镇北王入京是太子去迎,今日平西王入京还是太子去迎,天子为何不亲自去? 自然是身子骨经不住了。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所有人,都跪伏下来。 “诸位爱卿……平身……咳咳……” “陛下有旨,诸位臣工平身。” “谢陛下。” “谢陛下。” 天子就这般被抬着,从外,进到里; 不少大臣脸上挂着泪痕,有些,更是直接失声痛哭起来。 有没有表演成分? 有,肯定有。 但里面,其实大部分人的眼泪,是真的。 天子性子刻薄,大家伙都清楚,但比起先帝时,天子其实很好相处了。 而且与先帝在位时大肆征伐不同,天子是一直在做着与民更始的,一道道善政下去,大燕的子民终于得到了喘息与恢复的机会。 新君虽然继位不久,但臣子们最清楚,这位天子,是一位明君。 皇帝被抬到了坐台前,那上头是宴会的最中央也是最高处,摆着一张极为宽大的龙椅。 皇帝侧过脸,看着站在边上的郑凡,道; “姓郑的,背我上去。” 郑凡扭头看着他; 皇帝小声道: “演戏,不用觉得恶心,是?咳咳……” 郑凡无奈, 走到龙輦前, 魏忠河帮助着“病重”的皇帝,让其靠在了平西王的后背上。 接下来, 平西王背着皇帝,走上了高台。 皇帝手搭着平西王的肩膀, 道; “姓郑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好虚弱啊。” “你太入戏了。” “敬业一点不好么?” “再犯恶心,就给你丢下去。” “呵呵。” 郑凡将皇帝安置在了龙椅上, 皇帝坐下后, 整个人就斜靠在了龙椅侧边,很是虚弱且萎靡不振的样子。 下方群臣的哭声,开始收起。 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投送到站在前排位置的诸位“伯爷”,也就是昔日的那几位皇子身上了。 但这几个昔日的皇子,在承受着这些目光时,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欣鼓舞,有的,只是恐惧。 他们是不知道皇帝在装病的,皇帝装病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也就平西王家与镇北王家,宫内那些宦官太监们,有魏忠河看管着,也不会多嘴。 按理说,新君身体出现问题,他们这些做兄弟们,似乎寓意着机会又来了,毕竟太子还年幼不是? 但平西王就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那里; 这种威势, 这种无声的警告, 足以让这些天子兄弟们不敢生出丝毫妄念。 皇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时, 魏公公站在高台边缘,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继位以来,深恐辜负列祖列宗之厚望,辜负先帝传位之恩德,辜负大燕黎民百姓之………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朕原欲以毕生之心血,求大燕之大治,求诸夏之一统,可惜,天不假年。 今龙体欠安,恐时局动荡,不为社稷求完全,为万民求依靠。” 念诵到这里, 魏公公抿了抿嘴唇, 继续道: “平西王,沉稳内敛,逸群之才,雅人深致,虽命途多舛,磨难频仍,但其仍自处者人也,秉‘天降大任’之说,恭顺钦哉,身自悦纳,旷达心怀,爱国体民,矜矜业业,深慰朕心。 今特制此诏,着其为摄政王,望尔后勿忘家国,莫忘前讳。 钦此!” 一时间, 众臣哗然。 倒是内阁诸位,似乎早有预料。 虽然大家都被骗了,但被骗的程度不一样。 在阁老们看来,若是皇帝真的龙体不行了,最好的办法,不是赶紧对平西王进行封杀打压,因为大家都清楚,这除了直接掀起整个大燕的大内战外,没有第二个结果。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平西王从他的封地,请到京城来,让其远离封地的同时,再以大义的名义压制他,以求皇权过渡,期盼太子成年亲政。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也是如今之际,唯一的方法。 所以, 诸位阁老们先行出列,跪伏下来: “臣等拜见摄政王。” 随即, 李飞出列,虽然他一脑子疑惑,但还是跪伏下来: “拜见摄政王。” 这时, 太子走上高台, 对着郑凡跪伏下来; “传业拜见叔父摄政王!” 天子的诸位兄弟,也在此时出列跪伏: “臣等拜见摄政王。” 大佬们,宗室们都带头了,很多大臣,也就流着泪跪伏下来。 当然,也有不少大臣开始喊起来: “不可啊,万万不可啊陛下!” “陛下,怎能让此獠窃居此位!” “陛下,大燕江山不保啊!” 喊这些话的大臣,马上被一群宦官强行搀扶了出来,动作很是迅速。 这是天子的意志, 当天子将大燕第一等的实权藩王,送到摄政位置上时,阻力,真的很难形成,这比郑凡率军打入京城后,可能都要来得简单方便得多。 毕竟,总不能让大家伙问:陛下何故造反? 与此同时, 大燕各路驻军,也都将收到来自皇帝的密旨。 一位皇帝, 已经将权臣的篡逆之路,给铺得稳稳当当,甚至还插上了花; 郑凡还在站着,哪怕下方成片成片的跪拜“摄政王”之声不断传来; 斜靠在龙椅上的皇帝, 伸手抓住了郑凡的蟒袍衣袖, 轻轻扯了扯, 没反应, 又扯了扯, 郑凡回过头; 皇帝伸手, 轻拍自己身侧的龙椅空余位置, 道; “坐呗。” 曾经,在四下无人时,刚登基的皇帝曾偷偷拉着郑凡坐了一把龙椅,还问他感受如何; 这一次, 是众目睽睽,万众瞩目之下,皇帝,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郑凡后退两步, 在龙椅上, 坐了下来。 这一夜, 上方,穹幕茫茫下,孤月高悬; 下方,大燕龙椅上,人影呈二。 侧靠在龙椅上, 一脸“病容”的皇帝, 忽然开口道: “姓郑的,朕忽然觉得,这病,治不治的,都有些无所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四章 皇帝的手术! 宫廷大宴上,燕国天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册封平西王为大燕摄政王,燕国太子亲自跪伏拜称:叔父摄政王。 燕国天子邀摄政王同坐龙椅,堪比二圣临朝; 但凡真正的权臣,摄政,基本是老皇帝驾崩,新君年幼时,才能一步一步靠总揽朝政才能走上这个地位,获得这份殊荣; 唯独这次在燕国,皇帝是亲自铺路搭桥,将一切的一切,都安排了个妥当。 消息, 自皇宫内传出, 马上就传遍整个京城, 紧接着, 将向大燕各地传递,一直传递到整个天下,整个诸夏,都将因这一则消息而震动。 毕竟, 伴随着三国大战以平西王率军破上京而结束, 燕国雄踞诸夏之北,虎视整个诸夏的格局已然成型,毫不夸张的说,这一尊庞然大物内部的任何动向,都足以搅动起整个诸夏的风云。 相对于燕人自己的“情绪复杂”,可能这一则消息对于乾楚等其他诸夏之国的朝堂而言,就将显得格外沉重了。 大燕日后无论是姓姬还是姓郑,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他们看到的是,本该是燕国最不稳定因素的晋东平西王府主人,入主了京城成为整个燕国的摄政,这意味着不稳定因素的消失,燕国内部以这种方式完成了实际的“一统”。 再加上早就被拆卸掉的镇北王府实际上已经被朝廷所掌握…… 这一头战争巨兽,在舔舐伤口恢复元气的同时,已经将自己身上,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一旦其积蓄好了力量,那如潮水一般的黑甲铁骑,将自北方如雷霆一般呼啸而下…… 至于说太子成年亲政,是否会和摄政王产生权力上的摩擦,摄政王是要当一个纯粹的忠臣留一世英明,还是会学乾国太祖皇帝那般,趁着人家孤儿寡母时黄袍加身,篡了这姬家天下; 这些,都是后话了。 太子不可能一下子成年,天子既然光明正大地做出了这种安排,燕国内部的反对势力,至少在近些年,会选择默认和接受这一格局。 空窗期这般长,足够那位摄政王做很多的事了。 他想篡位,就得做出更大的功绩,他不想篡位想当纯臣,也得辅佐新君,继承“先帝”的遗愿; 横竖, 燕国大概率都得南下。 …… 外头,风风雨雨,人心未免惶惶。 但京城外的后园里头,则显得很是和睦。 皇帝住进了后园疗养,一同住进去的,还有平西王,哦,现在是摄政王。 “别说,这衣服还真挺好看。” 皇帝坐在桌旁,看着换上了新袍的郑凡走了过来。 可以说,姬成玦安排了很久,别的不提,就是这一套摄政王服,就不可能是临时加工赶出来的。 和普通的蟒袍不同的是,这上头,已经模糊了蟒和龙的区别,同时还镶嵌了不少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金边。 郑凡是太子的仲父,一声“叔父摄政王”不是白叫的,这足以在礼法上破除异姓王的规制,采用皇家的仪仗。 只不过,对这套衣服,郑凡不是很满意, 评价道; “俗气了。” 说着,就又脱了下来。 在郑凡看来,还是蟒袍更适合自己。 尤其是四娘的审美与针线活的加持下,那一套套蟒袍,可以在审美上和舒适度上更贴合自身。 最重要的是, 在郑凡的脑海里,早就烙印下了田无镜一身蟒袍斯人独立的画面。 这时,下面开始上菜了。 端菜的是魏公公; 郑凡和皇帝相对而坐,另两侧坐着的是天天与太子。 热菜一道道地端上来; 郑凡看着这般丰盛的菜桌,不由摇头道; “吃得完么?” “得,你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儿,居然也懂得节约?” “精细和铺张不是一个意思。”郑凡说道。 “说不得就是我最后一顿饭了,总得把自己喜欢吃的菜再过过嘴,这样过分么?” 郑凡无话可说。 说到底,姬老六还是害怕的,开颅手术,在这个时代,可谓神迹; 哪怕这个时代有炼气士,有剑客,有武夫,西方还有魔法以及斗气,天断山脉里还有妖兽出没,但不管怎样,对脑子里动手术,依旧是一个未开发的领域。 从这一点来看,姬老六愿意做这个手术,是真的付出了极大的信任; 换做其他人说这话:陛下,你脑子有毛病,咱们开个颅? 可能在皇帝耳朵里听起来,相当于是:陛下,我这儿有长生不老药,您吃不吃? 等同……神棍。 魏公公端上来了一道鲤鱼焙面,放下时,鱼头朝着皇帝。 皇帝拿起筷子夹在,顺便将盘子挪了一下,让鱼头朝向自己和郑凡中间。 “姓郑的,你再想想,还有哪里有遗漏的,咱现在还能有机会再补补。” “差不离了。”郑凡夹菜,“边边角角的就算有遗漏,也无伤大雅,你要是真运数不好,走了,就放心地走。” “呵,听听,你说得这叫人话么?” “这是为你好,反向插旗。” “呵。” 天天起身,拿起郑凡的碗帮忙盛饭。 太子也起身,去拿自己父皇的碗。 却被皇帝用筷子敲打了手背, 太子只得走到另一边,拿起另一个碗帮摄政王盛了一碗汤。 大家吃着饭, 用到一半, 皇帝开口道; “太子,跪下听话。” 姬传业马上放下碗筷,后退了好几步,朝着桌子跪伏下来。 “父皇我染了恶疾,不治的话,可能也就不到几年的活头了,治好的话,则能活得跟正常人无样,至少能看到你成人生出个皇孙什么的。 这个病,是你叔父摄政王发现的,你觉得,是你叔父摄政王在骗你父皇么?” 郑凡开口道; “没人的时候,可以叫伯父摄政王。” “姓郑的,你别打岔!” “呵。” 郑凡夹起一只大虾,送到天天碟里。 天天拿起大虾,开始剥虾,细心地抽出虾线后,再蘸了蘸醋,送到郑凡碗中。 “回父皇的话,传业不认为干爹会欺骗父皇。” “为何?” “因为干爹待传业,待父皇,一向磊落。” “人是会变的。”皇帝感慨道。 太子脸上露出了慌乱之色,忙道:“干爹做人光明磊落,怎……” “父皇不是说你干爹,是说你。” “孩儿?” “你以后会变的,万一父皇这次没能治好,真的就这么走了,你一开始可能会是这般想,但时间久了,身边大臣,亲近的人,比如魏忠河啊,张伴伴啊,会跟你嘀咕起这事儿……” 魏公公和张公公一起跪下。 “你就会想了,当年父皇的死,是不是摄政王的计策?” “孩儿……孩儿……” “为君者,看事,做事,切忌感情用事,感情最不牢靠,晓得么?” “孩儿……知道了。” “你要记住的是,你这干爹,在晋东有忠诚于他的十多万铁骑随时可以拉出,三晋之地的晋军以及原靖南军部,大都心向你干爹。 你干爹还是大燕的军神,在我大燕军中,威望无二; 所以, 你干爹要造反,要拿这天下,他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拿。 你父皇若是一直活着,也就和你干爹打个均势; 他要是想,拿个晋地以立国,就是父皇我,怕是也无可奈何。 所以,你干爹没必要骗父皇,懂么?” “是,孩儿明白了。” “再说了,你父皇我又不是傻子,我信了,就是真事,除非你这当儿子的,觉得我这当爹,是个蠢货被人糊弄了。” “孩儿不敢。” “另外,相信你干爹是个值得依靠的人,你父皇我是相信的,你,也得相信。” “孩儿一直是相信的。” “还得再相信一件事,就算哪天你不相信了,你也得好好装作自己一直信着。” “请父皇示下。” “你得永远记着,甭管你多大了,甭管你觉得自己身边,有多少人在效忠你,只要你叔父摄政王,一天没死……” “盼我点好。”郑凡说道,“我比你会调理身体。” 皇帝瞥了一眼郑凡,继续道: “那你就得相信,你永远都玩儿不过你叔父摄政王。” “是,父皇。” “搁你这儿,直接给我打成大反派了?”郑凡又给天天碗里夹了一只虾。 “我容易么我?”皇帝反问道,“尽人事,听天命呗。” “行了行了,咱们可以开始了,吃饱了?” 皇帝点点头,招呼道: “宣陆冰。” 陆冰很快走了进来,跪伏下去。 “陆冰,魏忠河,张伴伴,自即刻起,后园封闭,旬日之后,若是朕自己走了出来,那一切无妨,若是朕直接被发丧了,那就按先前说好的做。” “臣遵旨。” “奴才遵旨。” “传业,回宫去。” “儿臣遵旨。” 一切都料理完毕; 皇帝跟着平西王,来到了后园里的一处庭院内,早在刚进京时,魔王们就已经在这里布置好了“手术室”。 亭子里,有一张椅子。 郑凡示意皇帝坐下,然后拿起一条白布,自皇帝脖颈下,圈了起来。 “这般快就裹尸了?” 皇帝有些惊愕地问道。 “给你剔头。”郑凡说道。 “哦。” 皇帝坐好。 郑凡先拿起一盆水,给皇帝洗了一下头。 “朕可以弯下腰的,这样身上全湿了。”皇帝有些不满地说道。 “待会儿还得洗澡的,没事儿。” “那还要戴着这个白布做什么?” “仪式感。” “我……” “废话别那么多,老子亲自给你备皮你就知足,要是开下面的那个头老子才不给你刮。” “真恶心。” “你居然能听懂,昏君。” “呵呵。” 头发湿了后,郑凡拿起了一团乳白色的黏着物,沾水后,在手掌揉搓,然后全打到皇帝的头发上开始抓匀。 “挺香的。”皇帝评价道,“这个似乎晋东没卖过?” “有几个人天天刮胡子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在乎这个的黔首,没钱买这个,有钱买的,不会用。 皇帝的头发很长也很密,涂抹均匀后,郑凡拿出了剃头刀。 “稳着点儿。”皇帝提醒道。 “老子是四品武夫,练刀的,你慌个屁。” “你那刀是练着砍头的,你说我慌不慌!” “也是,那你别动。” “咔…………咔…………咔…………咔……………” 乌黑头发一片接一片,飘落在眼前; “等治好了,这头发光了,可太有损圣君形象了。”皇帝看着自己身前的头发说道。 “放心,给你准备好了假发,看不出来。” “呵,这服务,有全聚德那味儿了。” 没多久,头发剃好了。 郑凡伸手拍了拍皇帝,帮其解开了白布; “走,净身去。” “一起么?一起朕就不怕。” 很快, 郑凡带着姬成玦一起赤条条地再次泡入了汤池之中。 皇帝侧过身,双手抓着壁面, 道: “姓郑的,来,给朕搓搓背。” “做梦。” “朕都要上刑场了,你就不能最后满足一下朕?” “咱可以推迟一下,派人去宫里把皇后娘娘请来。” “唔,那算了,朕宁愿上刑场。” “德性。” 郑凡没去给皇帝搓背,而是丢了一块肥皂过去。 “自己搓搓擦擦。” “这服务态度,太差了,早知道让魏忠河进来服侍就好了。” “这个场景,最好不要给手下人看到。” 让奴才们亲眼目睹主子被开颅,这会崩塌掉他们的世界观的,哪怕是魏公公,也是如此; 而且,身为皇帝,是不可能让臣子们看见自己最虚弱的一面。 “你看就没事儿了?哦,也是,你这家伙打一开始就不屑皇权。” “我不是不屑皇权,而是不爽皇权不是我。” “一样的,很多人,其实不敢有这个想法。” “有这个想法的很多,但至多也就是说说,真敢做和真愿意做的,寥寥。” 洗完了澡, 郑凡带着皇帝进了隔壁的房间。 里头,一身精致黑色夜礼服的阿铭正站在那里,在阿铭面前,放着一个浴桶。 “还洗澡?”皇帝问道。 “给你杀菌,进去。” 皇帝脱去衣服,坐进了浴桶,一开始,还没感觉到什么,但等身体全部没入后,一些特定位置上传来的酥爽感,让皇帝整个人都有些憋不住了。 出来后, 皇帝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披上衣服时,才稍微缓过神来,问道: “刚刚给我泡的,是什么?” “杀菌用的。” “菌是什么?” “很细小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你溃脓。” “佛说的一花一世界么?” “差不离。” “但你还是没告诉我,那是什么,我本以为会是类似醒神露的东西。” “那玩意儿你怎么可能受得了?”郑凡笑了笑,“以后要是耳朵有炎症的话可以用稀释后的这个泡泡耳朵,挺舒服的。” “主上,陛下,可以开始了。” “嗯。” 皇帝被阿铭送进了最里间,里头有一张床。 一个侏儒端着一碗绿色汁水的汤走到皇帝面前,道: “陛下,这是麻沸散。” 皇帝端着碗,看了看这屋子里的陈设以及人,笑道; “地狱怕是就这般来的。” 皇帝一口气将三爷版麻沸散喝了下去,而后被安排着躺在了手术床上。 大家就在这里静候着;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皇帝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进入了梦乡。 瞎子开口道: “各就各位。” 薛三将自己的手术器具全部排开,十指开始做起了动作,主刀大夫,其实就是他。 阿铭则用指甲,先划开了自己右手手掌,控制着伤口不愈合,同时又划开了皇帝的胳膊,而后将双方伤口位置重合。 瞎子提醒道;“阿铭,小心一点,别给皇帝做成了初拥。” 在过去半年时间里,阿铭曾试过给一个垂死的楚人士卒做了一次初拥,效果很卓著,成功地让濒死的人“复生”,但清醒时间就保持了不到两天,就变成了渴望鲜血的野兽,最后不得已之下被毁灭掉。 这和阿铭原本所设想的,不一样,按照他的推算,这个状态下的自己,应该可以给予出可以保持神智的初拥了。 最后,还是瞎子分析出了原因,大概是阿铭自身血统层次太高,实力虽然允许给予初拥,但因为“浓度”太厚,被赐予者神智会被即刻碾压,简而言之,就是“毒性”太强。 如果是其他吸血鬼,在阿铭这个层次时,是可以给予的; 但阿铭血统太高,反而成了副作用,除非是阿铭能够恢复全盛状态,否则给出的初拥,基本都会变成疯子。 而对于皇帝来说, 宁可他暴毙,也不能有一个疯皇帝出来。 “我知道的。”阿铭说着,闭上了眼,通过二人伤口处的鲜血联系,开口道,“血压正常,各项指数……正常。” 说着, 阿铭伸手掏出一个带着冰块的箱子,里头是血袋。 薛三瞥了一眼,道:“准备这么多,这是开颅又不是接生。” “有备无患。” 阿铭不以为意,左手拿起一包血袋,咬破口子,自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自己贪嘴。” “好了,大家注意精神集中,我要开始建立心灵锁链了。” 瞎子闭上了眼,双手放在了皇帝脸侧。 心灵锁链建立,皇帝颅内情况开始呈现在在场所有魔王脑海中。 魔丸漂浮起来,释放出光芒,开始照亮。 “准备好了。”薛三说道。 “我也准备好了。”四娘说道。 樊力举起了斧头, 道: “俺也一样!” 这时, 正在喝血的阿铭开口道: “瞎子,待会儿阿力但凡多下点力道,这大燕的江山,就是咱们的了。” 瞎子闭着眼, 却不屑地开口道; “这就是我最腻歪这个皇帝的地方,我辛辛苦苦布局谋划发展,做足了对自己的期待,结果他却要主动送给我。 这是对我人生规划的侮辱。” 瞎子享受的,是造反的过程,是造反本身,而不是单纯地追求龙椅。 事实上,他自己并没有当皇帝的心。 “我不指望主上了,我指望咱们的干儿子,慢慢来,不急,好汤不怕晚。” “你就自我安慰。”薛三嘲讽道。 “集中精神,阿力,动手。” “好嘞!” 樊力抡起斧头, 落下! …… 皇帝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在这个梦里,他看见了很多人,又经历了很多以前的画面。 他像是一个过客一般,经历着自己的人生; 一开始,还觉得新鲜,也觉得唏嘘; 但慢慢地,他开始有些痛苦了,因为这些画面,这些经历,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开始向自己不断地重复,这是一种……折磨。 仿佛自己整个人,被丢进了深不见底的炼狱。 喝那一碗麻沸散前, 皇帝曾说, 地狱怕不就是这样了。 结果, 还真这样。 皇帝有些后悔自己的乌鸦嘴, 同时也有些惋惜, 多好的地儿啊, 多自在的经历啊, 父皇走得早了, 否则自己这当儿子的,真得带着亲爹来这儿溜溜。 也不晓得, 到底经历了多久, 最终, 一片漆黑, 将所有吞噬。 …… “主上,皇帝,醒了。” 瞎子前来禀告。 郑凡站起身; 瞎子又道;“主上,想当皇帝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现在,咱们还来得及,主上可以接手,一个保存很完好的大燕国。 曹阿瞒的路,已经摆在主上面前了。” “瞎子,现在问这些,你觉得有意思么?” “没意思,这皇帝,很不讲武德。” “呵呵。” “没见过这样的皇帝,至少,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已经做到了多少千古明君所不能做到的事。” “这是你对他的评价?” “是。” “没事儿,你还有霖儿。” 这是郑凡能给的最大安慰,给手下人画饼,也是每个上位者的必备能力。 瞎子笑了笑,道:“霖儿天赋异禀。” “是,就是有些欠揍。” “或许,属下可以改一改目标。” “改成什么目标?” “以前不敢想,因为是主上您。” “我怎么了?” “属下失言了。” 这话的意思是,以前因为主上是您,所以,有些事儿,不敢想;但当郑霖长大后,大家伙,有些梦,就可以尝试去做做了。 比如, 我们, 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我去看看皇帝。” 郑凡走入里屋; 手术后, 皇帝已经昏迷了整整七天,当然,昏迷时还是可以导流食的。 这会儿, 当郑凡走进来时, 皇帝正坐在那里, 眼睛是睁开着的。 郑凡走到皇帝面前, 蹲下身子, 看着姬成玦。 姬成玦脸上,全是茫然。 “你醒了?” 郑凡一边柔声问着,一边轻抚姬成玦的脸。 “你……是谁?” 皇帝很是迟疑地问道。 郑凡点点头, 看了看四周,发现魔王们一个都没跟进来。 “呵。” 郑凡干笑了一声, 伸手, 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道: “我是你的……老父亲。” “贱人!”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五章 祭拜 “所以,真的是在我的脑壳上,开了个洞?” 姬成玦一边照着镜子摸着自己脑袋上包扎着的纱布一边问道。 “对啊。” “这个洞,比我想象中,好像小了很多的样子。”姬成玦扭头看向郑凡,双手比划了一个碗口,“我原以为会像是吃猴脑那般,直接平削开一个大口子。” 郑凡很想问一句,你以为要开这么大一个口子竟然还敢答应做这个“手术”? 但一想到姬成玦肯定会回答:因为信任你啊。 为了使这恶心的对白不会出现, 郑凡就改口道; “开一个小口子就可以了,对了,那颗瘤子给你保存着,你要看看么?” “瞅瞅。” 郑凡走到旁边柜子上,将一个放在琉璃瓶子里,被薛三用药水浸泡保存着的一个肉瘤拿起来。 “这东西,是从我脑子里取出来的?” “对。” “看着让人有点想吐。” “吃啥补啥,可以加菜里去,补补脑子。” “呕……” 皇帝先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然后觉得有点头晕,脑壳有点痛,又轻轻捂着自己的脑袋。 好在,没什么事儿,只是很正常的术后反应。 这个手术,很成功,至于皇帝脑袋上的伤口,四娘也做了缝合处理; 除了头发长出来后,那一块会变成一小块秃斑外,没其他影响。 “姓郑的,我这才醒来,你能别这么恶心么?” 郑凡端着琉璃瓶仔细端详着, 道; “我倒是觉得挺有收藏价值的。” “送你了,你替我好好保存。” “那我拿去喂狗去。” “你放下!” 皇帝最终还是将这个瓶子收了起来。 随后,皇帝开始尝试自己走出门,晒到了太阳,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 他没告诉郑凡,在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陷入到怎样可怖的梦魇之中,因为既然人已经醒了,再说梦,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是不是可以,活很久了?”皇帝问道。 “吃饭没噎死,保不准喝水呛死。” “姓郑的,你从小就这样嘴甜么?” “我说的是事实。” “你能活到成年,真得感谢太多人了,这也是事实。” “饿了么?” “有点。” “我刚传膳了。” “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好听的话。” “哦?” ……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姓郑的,你是个畜生!” 皇帝面对着自己面前的粥、蛋、奶外加一小份肉松,近乎抓狂地吼道。 “你身子还虚,得吃点清淡的,再说了,有蛋有肉的,不也挺好的么?” 郑凡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着自己面前摆放得满满的各式菜肴。 “那你不能陪我吃一样的?” “我脑子又没漏洞。” “兄弟间的同甘共苦呢?” “知道吃什么东西时最香?旁边有人羡慕你时,你进食时,才最香,更何况,现在我面前羡慕我的是皇帝,这就更香了。 另外,在我看来的兄弟间同甘共苦,就是苦你受着,甘,我替你尝。 快吃, 一会儿别凉了。” 皇帝是真饿了,开始进食。 等二人都吃好了,四娘进来收拾碗筷。 阿铭则推来了一张轮椅。 “我用不着这个。”皇帝说道,虽然脑子开了一个洞,但他觉得自己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没其他的问题。 “我是觉得,你现在坐轮椅上,更有感觉。” “为什么我没这种感觉?” “因为你是坐上面的,而我,是推着的。” “呵呵。”皇帝冷笑了一声,“如果咱们换着来,朕也会很有感觉。” “坐不坐?” “坐是要坐的,但没必要现在就坐,我现在还不想出去,当了皇帝以来,就算是半年前的东巡,说实话也不是在玩儿,累得跟条死狗一样,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歇歇。” “准备钓鱼?”郑凡直接问道。 皇帝龙体欠安,不,在外界看来,已经设立摄政王的皇帝,算是交代完后事,进入后园说是疗养,实则是在等死; 在这种情况下,保不齐有些人就要蠢蠢欲动了。 “如果没把你立成摄政王,如果你本人现在不在京城地界,倒是可以玩儿这一手,可谁叫你现在就在这儿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还是个带兵出身的,除了蠢蛋,没谁会这般没眼力见儿的; 就算是有没眼力见儿的蠢蛋跳出来,之所以留着他们,也是需要,钓他们我还觉得浪费鱼饵呢。” “真只是为了歇歇?” “是。” “歇多久?” “看,把魏忠河跟陆冰喊进来我见见他们就行了。” 歇是真想歇,但姬成玦也没打算把自己歇成太上皇。 “那我出去逛逛。”郑凡说道。 “你不陪我?” “我去田家祖坟那里看看。” “哦,好。” 郑凡打算走了,但又停了下来,道; “真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皇帝笑了笑,道; “父皇将田无镜当刀,我不会这般做,再说了,你郑凡也不是喜欢被人当刀使的人。” “呵。” “再说了,一些阿猫阿狗的,用不着你出马,这次我就顺手摆平掉了。” “还说没打算钓鱼?” “鱼在水底,得钓;阿猫阿狗在房梁上叫着春,除了烦人还是烦人。 行了, 你去。” …… 平西王,哦不,摄政王骑着貔貅带着天天,在剑圣与一众锦衣亲卫的陪同下,出了后园,去往了田家老宅的方向。 而此时, 近乎整个燕京城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座后园里; 更广义一些的话,若是拉长地域幅度所带来的消息传递滞后影响,几乎可以说是整个诸夏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这座由乾人设计建造的园子。 摄政王离开的消息, 宛若一块石子,砸入了这绷得笔直的湖面,溅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而在郑凡离开后不久, 一直守护在后园外围寸步不离的魏忠河、张伴伴以及陆冰三人,跪伏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没坐轮椅,而是坐在椅子上。 除了头发被剃光了外,整个人显得气色还可以。 魏忠河、张伴伴以及陆冰仨人,此刻都热泪盈眶。 “好了,收收泪,朕这次算是从鬼门关前回来了,没事儿了,天意让朕天不假年,但朕硬是又夺了回来。 挺有意思的,真挺有意思的。” “陛下身体康健,乃……” “好了,闭嘴。” 皇帝似乎不想在此时絮絮叨叨太多,直接道: “既然朕没事儿了,那咱这次,就收收网,陆冰,情况如何了?” “陛下……倒是太平,主要是平西……摄政王在这里。” 如果真要搂草打兔子,姓郑的不在,是最方便的,皇帝一“衰弱”,牛鬼蛇神什么的,都会忍不住跳出来; 但问题是,姓郑的不在,先不说谁给自己“治病”了,就是皇帝自己本人也不会放心这般做的。 大燕上下,平西王府是不能动的; 镇北王府早被拆解了; 父皇马踏门阀过了; 新政推行两年以来,明面上暗地里的阻力,都被料理得七七八八。 按理说,做皇帝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大权独揽了,当初的楚国摄政王和乾国的官家,早年要是能有这般局面,怕是做梦都得笑醒。 可偏偏, 姬成玦还是不满意。 他要的不仅仅是这套官僚体系听自己的话,还得让自己………看得顺眼,要将其揉搓成自己喜欢的形状。 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还有四年不到的时间; 这个与自己是否被“治疗”好没关系,因为按照自己和姓郑的计划,“五年”开战的计划,不会改变。 那时候,自己和姓郑的,还处于壮年,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去料理整个诸夏。 为了这个目标, 他要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局面,去做好准备。 皇帝喝了一口茶, 道; “他们乖的话,就怂恿一下嘛,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呗。” 陆冰马上道; “是,臣明白!” 魏公公和张伴伴在此时都长舒一口气; 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开大狱了,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去再度治理整个官场。 而现在掌握着两个番子衙门的陆冰,就是最好的刀; 但不是谁都能变成平西王的,有些刀,用了后,下场…… 皇帝看向魏忠河, 道; “去查查,太子这些日子读的是什么书。” …… 田家流血夜后,是郑凡被留下来收尸的。 当时的条件很简陋,这坟头起得,其实很潦草。 毕竟那会儿的郑凡也没那个条件去进行一具尸首一具尸首辨认立碑的工程,除了一些重要的田家族人拥有自己的碑文外,其余的,都是直接埋了立了个坟包。 荒废的田家老宅,凄清的祖坟,这里,已经成了禁地。 朝廷有专门的一队老太监在这里做着维护; 田无镜在时,没人敢懈怠; 田无镜不在后,郑凡崛起,自然也没人敢懈怠,毕竟谁都清楚,平西王是继承了靖南王衣钵的人。 当郑凡带着天天来到这里时, 麾下亲卫上前送上红封和酒肉,算是犒劳这些老太监,这也是礼数; 老太监们忙不迭地给郑凡跪下磕头行礼,然后默默地退开。 郑凡牵着天天的手,行走在其中。 剑圣跟在后头。 “爹带你来这里,是因为你虽然是爹的儿子,但你毕竟姓田,不管怎样,总得来这里看看,拜拜。” “是,孩儿知道。” “过去这些年里,爹一直对你说,你亲爹是个很伟岸的存在,是一个让你爹我敬佩的存在,也是大燕的军神; 但今日,你可以看到你亲爹的另一面。 这里埋葬的,都是你的族人,不过,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了,你刚出生时,就被你虞伯伯抱着来到了我身边; 你没见过他们,也没吃过他们一顿饭一碗水,你认他们是你的亲人就好,也没必要过分地悲伤。” “是,孩儿明白。” “你亲爹是这个国家的英雄,没有你亲爹,就没有现如今大燕的局面,日后要是真有一天大燕能够一统诸夏,那这起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民间说你亲爹是刽子手,是六亲不认的魔头,这没错。 我能理解你亲爹当年的做法,且感到钦佩,但我不想你以后,成为像他那样的人,这也是你亲爹的意思,他很累,他也很苦。 所以他希望你能过得自在快乐一些。” “是。” “这是你爷爷和奶奶的墓碑。” 天天准备跪下来,却被郑凡拉住。 “不急,先给你介绍介绍,待会儿你再拿着香烛纸钱,一个一个地拜过去。” “是,爹。” “这是你太叔祖的墓碑,是你太叔祖传授你亲爹方外之术的,你亲爹也就略懂一些。” “嗯。” 郑凡牵着天天的手, 走到了另一处位置。 这里,有两座明显是新的墓碑; 一座是合葬的一墓两穴,另一座,则建得威武一些,前头还摆放着一尊貔貅石雕。 “这是,你娘的墓碑。” “娘……” “你娘是乾国银甲卫出身,番子衙门里,很多都是从小就收进来,洗脑……你知道洗脑是什么意思?” “孩儿知道,北师父教过孩儿。” “好,所以,你娘自幼就是生活在那个环境里,然后被换了身份,送到了燕国,进了燕国的密谍司。 你要理解,你娘当时的痛苦。 这里面,很复杂,有些具体的事情,你爹我也不懂,甚至你爹觉得,可能乾国那边,大概也不是很清楚。 但有一点,你爹我可以确认,你娘,是爱你的,也是爱你父亲的。 她自己剖开自己的肚子,生下了你,再将你交给了当时最值得信任的虞伯伯,她做到了她当时能做到的一切。 你娘死了,她必须得死,因为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悲哀,但她尽量让自己的死,没那么的……不会那么伤害到你亲爹。 但归根究底, 你娘是因为你亲爹才死的。 所以, 知道为何爹我对皇帝也从来都不给面子么? 知道爹我,哪怕皇帝和我一直称兄道弟,我却依旧死死握着兵权和地盘,绝不会去当什么顺臣么? 因为但凡你亲爹当年能有你爹我给人的这种感觉, 前大燕宰相赵九郎,就不敢在当年下手推波助澜这件事。 因为他笃定, 你亲爹不会反, 所以,他们才敢……得寸进尺。” “爹,是赵九郎,害死了娘么?” “是他,但又不仅仅是他,本质上,是你亲爹自己害死的。” “我亲爹……” “不过,你爹我已经把赵九郎杀了,对着黎明,用刀抹过他脖子,让他慢慢地放血,等到太阳升起时,他人也就没了。” “谢谢爹。” “这是爹应该做的,你娘的墓,本来在历天城的,是你爹我下令迁过来的,旁边留了个空位,是给你亲爹留的。 这是你亲爹誓言中的归宿,会有一日,他将回到这里,谢罪。 这些,你知道就好。 爹把你带这里来,一是让你看看你的族人坟头,二是想告诉你,你亲爹已经为这个国家,做得太多太多了。 天天, 你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 如果你有能力,如果你有实力,去保护好你的家人,不要让你珍视的人,受到威胁。 世上最大的痛苦,是你明明有能力,却依旧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 “是,爹,孩儿明白,等孩儿长大了,谁都不允许伤害爹你,也不允许伤害大娘二娘她们,更不允许伤害妹妹和弟弟; 谁敢伤害他们…… 不, 谁敢动伤害他们的念头, 孩儿……” 天天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孩儿不会放过他们,绝不会。”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脑袋,现如今的天天,虽然只是个少年,但已经是八品武夫了,可以想见这孩子日后到底能多么强大。 “儿子。” “爹。” “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谁敢动心思,害我家人,咱就先灭他全族。” 天天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眸里有一抹血光闪烁, 道; “孩儿谨记爹的教诲,会一直记在心里,谁动我家人,我杀他全族。” 不是郑凡残忍,硬要教孩子这些; 田无镜之所以将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本意就是如此,因为这就是他郑凡的性格,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他郑凡, 这一世就活得自私,就活得自在了! 郑凡弯下腰, 取了一捆香和纸钱拿在手中, 道; “你去,给你的这些名义上的族人,上上香,磕磕头,尽一尽本分。” “是。” 天天抱起香烛和纸钱,开始挨个坟头祭拜。 郑凡则走到了另一座新墓前; 这座墓碑挺大气, 前头摆着一尊貔貅,上书……大燕虎威伯郭富胜之墓。 是郑凡将李富胜的墓,安置在这里的,李富胜本姓郭,被镇北侯收为义子后改姓李,他没祖坟。 郑凡将他安葬在这里,也是图一个方便,以李富胜的脾气,要是知道自己以后能和靖南王做邻居,怕是得激动地踹棺材盖。 郑凡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道; “老哥,下次来看你,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了。 唉,谁叫你脑子不好使呢,竟然被人围困得战死了,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再过几年,我真要开始发动大战时,你是没机会跟着见证了,你说你,可惜不可惜,蠢不蠢?” 多余的话, 郑凡也懒得再说了; 因为李富胜的死,外加其尸首的残缺,他在梁地时,曾下令屠了梁国的都城。 爷们儿之间的关系,少说,多做。 郑凡将身子靠在李富胜的墓碑上,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铁盒; 午后的风,吹过这片坟地,草木沙沙作响; 外头,摄政王抽着烟; 里头,李富胜抽着香; s://.c/read/8944/24139017.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天地变颜色 何记猪肉铺这个月都没开张,何家儿媳妇操持的猪油拌饭铺子,也停了好些日子。 自打皇帝重病、封平西王为大燕摄政王以行托孤之举的消息传到民间后,老何家,就不杀猪了。 不杀猪,自然就没的猪肉卖,更甭提自家炼的猪油了。 不仅如此, 老何头、何初、外加孙子何福,家里仨男丁,整天其他事儿都不干,请了一尊药王菩萨的像挂在了家里,爷仨开始吃斋祈福。 其实,老燕人对姬家是很有感情的; 大燕的皇族,无论是当年带领燕人浴血厮杀于前,还是先帝爷时指挥燕军开疆拓土,撇开皇室内部勾心斗角却又不为底层所知的这些常备戏码,至少在燕人百姓心目中,他们的皇帝,姬姓皇族,一直是他们头顶上的天。 可……碧荷觉得不至于如此? 要知道, 家里姓姬的,就她一个。 今儿个,碧荷爷爷老广头来了。 敲门, 孙女儿开了门。 走进院儿里一看这布置,再看自己的孙女婿跟着他爹跪在那里,自己的曾外孙躺在爷俩身旁睡着觉,院儿里摆着供桌,药王菩萨挂像前燃着香。 “这是……” 老广头不明所以,他是去铺子上找人发现铺子关了,本以为家里有事儿,谁晓得关了这么久,就只能亲自来看看了。 他身份毕竟大一辈,平日里和老何头在外头喝点儿小酒聊聊天,哥俩好这没啥,反正都挺自在,但要是进了人家家里,自己就和老何头差一辈分了,所以,不到真必要时,他也不愿意登门。 “说是要给陛下祈福。”碧荷回答道。 “额……” 老广头嗫嚅了一下嘴唇,眼泪当即就滴淌了出来, “啪啪!” 抽了自己俩响亮的耳光,把身边的碧荷吓了一跳。 “孙女儿啊,你这夫家别看是屠户出身,但比高门贵第还懂得礼数啊,爷爷我这把年纪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大为感动的老广头,也跪到了那边去了,加入了祈福队伍。 他是宗室,和自己孙女儿不一样,孙女儿成长时,只是挂了个宗室的名儿,老广头小时候,家里还是有些宗室气象的; 再者,自己的长子在外头做官,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碧荷的父亲,这两年在宫内当差也是越干越好,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皇恩啊。 老何头与何初扭头看了看跪伏在一侧的老广头,爷俩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屠户家的孩子,再怎么短缺了只要营生还在,就不可能断了肉食,所以这一下子吃斋这么久,爷俩脸上都露出明显的“菜色”。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知道自家女婿(妹婿)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呢; 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了。 相较于平民之家,真正的高层人物,他们能做的,就很多了。 但因为平西王加封为摄政王,堪比定海神针,就立在了这里,这也使得绝大多数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动作是有,却又都很克制。 大燕正逢新一轮变局的开始,权力中枢的碰撞就在眼前,再纯臣的人,也很难真就坐那儿什么都不做。 有人,是为了接下来自己的位置,以迎合摄政王的主政; 有人,是为了太子接下来的安危,以度过陛下驾崩后的动荡期; 有人,是出于姬家天下的考虑,希望在变局之中可以尽可能地压缩摄政王的触手,提早地立一些软规矩; 为自己,为国,为姬家,都有; 真就笔直奔着作死去的,其实少之又少,基本都属于在规则允许范围内,挪挪身子。 但这些其实都没有意义, 新一轮的清洗,实则已经开始。 在这一个月期间,做或者不做,做得出格还是本分,明智还是冲动,都不作数。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拥有一个自己即将“驾崩”的敏感期的,绝大部分帝王在自己临驾崩前,权力,实则已经出现了真空,先帝在位末期于后园疗养时,也是这般,否则就不会出现太子党和六爷党的全面开战了。 当然,也没哪个皇帝会愿意用自己的“驾崩”来做坑,而且这坑,不是拿来做陷阱引人跳下去的,而是站旁边点名,点到你就是你,说你在坑里,你就得自己跳下去; 不跳? 行, 那就让你全家陪你一起进坑。 这个时期,实在是太过敏感,敏感到无论是对当世人还是对史书,皇帝、朝廷,都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去解释。 “无愧”于民风,再“无愧”于青史时,身为人间帝王的权柄,可以在真正意义上做到……肆意妄为。 陆冰在这段时间,化身为活阎王,昭狱大开,番子们开始破门捉拿官员下狱,同样的一幕,在大燕各地,不停地上演。 一直被诟病不如银甲卫、凤巢内卫的密谍司,这一次终于完全露出了狰狞獠牙,虽然,是对内。 …… 后园内, 瞎子泡了茶,将茶杯递给了主上。 “主上可知道,这些日子,京城内很热闹。” “知道。”郑凡点点头。 “有些事儿,属下本不该说的。” “如果换做其他人在我面前说这话,我大概会回一句:那就别说了。既然是你瞎子,你说。” “多谢主上。” 瞎子正了正自己的袖口, 道; “皇帝初登基时,一切以维稳为主,尽可能地让自己的龙椅,坐得踏实一些,同时,开始推行他的新政。 中途虽然梁地引发的大战差点打乱了节奏,但因为主上您的出山,最终还是将局面平复下来了。 现如今,皇帝登基也两年多快三年了,其实,放眼看下去,除了主上您和咱们晋东,大燕上下,已经没有其他势力敢抱团去抵抗来自皇帝的意志; 但皇帝还不满意,这一次由陆冰掀起的风雨,就是由皇帝自己亲自掀起的党争。 他要安插自己的喜欢的官员,需要腾出很多的位置,需要贯彻自己的意志,需要整个国家,在自己手上,如臂使指。 正常皇帝能做到自己稳坐钓鱼台,看下方党争打架,自己当个裁判,就已经能被称之为很有权术的天子了。 但咱们这位显然不够,他要当裁判,他还要下场比赛。 这是党同伐异,而这个圈子,是皇帝自己的,他不仅要做高高在上的天子,还得做自己的宰相。” 郑凡伸手轻轻转了转茶杯边缘, 道: “这些,有什么问题么?为了日后的开战,只有这样,才能让燕国在接下来几年内,积蓄出足够的力量。” 其实,休养生息,尤其是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一直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里还牵扯到一个效率。 一个干练的官僚体系,可以将资源运转输送到最需要的地方以达到效果,反之,则像是年久失修的沟渠,进来再多的水,中途也能给你散掉。 晋东从一片白地发展到如今可以单独拿出十多万铁骑,以一地而抗楚国,由瞎子与四娘自盛乐城就开始打造的体系,居功至伟。 现如今,姬成玦也想在这个基础上,实现国家机器效率上的提升与进化,这一点,郑凡是知道的。 “属下想和主上您说的,不是这大方略上的东西,因为属下清楚,主上您对这些,其实很明白。” “那你想说什么?” “京城乃大燕龙眼之地,为何陆冰能够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大张旗鼓,且不遭受什么反弹?” “因为我在这儿。” “是,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在外界看来,皇帝,可能已经驾崩了,陆冰不是在听皇帝吩咐,而是在听……主上您,也就是大燕摄政王的吩咐,在清除异己。” 郑凡微微皱眉。 “主上前阵子带着天天去祭拜了田家祖坟,属下作为家里人,自然清楚主上您的祭拜,必然是真的祭拜,是为了给天天认祖归宗,达成一个人生的圆满。 但上位者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真性情,但在下面人看来,也是一种政治讯号,就和天子祭天一样。 靖南王曾不惜自灭满门以推动大燕门阀的覆灭, 摄政王这时候去祭拜,是要表达什么?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将以靖南王为榜样,谁阻拦我面前,我就灭了谁,不惜……一切。 以主上您如今的体量, 晋东铁骑的忠诚,大燕军神的名望,‘先皇’亲封摄政王的政治光环,又带上了靖南王当年的标签…… 足以让整个大燕官场,瑟瑟发抖。 在头部关键位置皇帝避开,尤其是内阁设立后,皇帝已经完全掌握的基础上,相当于是这条蛇,已经被卡住了头,且还被吓得瑟瑟发抖,接下来想要在蛇鳞上如何涂鸦,只是凭一个心情罢了。” 郑凡又喝了一口茶。 “主上,您这是被当刀了。” “是么。” “这是以主上您的名义,站在了整个燕国官僚的对立面,简而言之,失去的,是以后造反时,原本可能吃瓜看戏的那一大群人。 皇帝在主上您面前,是姬老六;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 相较而言,先皇马踏门阀,太直接也太残酷,这位的手段,可谓高明艺术到了极点,事儿办了,骂名还和自己无关。” 瞎子站起身, 道; “属下说这些,也不是想要挑拨主上您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属下并不认为皇帝是故意拿主上您当刀。 正如羊得吃草,鱼得在水里游动,皇帝这种……这种生物,他做事情,只是基于一种本能,一种理所应当,越是优秀的皇帝,就越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这里的孤家寡人,是形容词。 属下也清楚,主上您和皇帝现在所想的,是为了一统诸夏;属下认为,皇帝能做到这一份儿上,再过了三年四年的,燕国的战争准备,应该能积蓄到令人满意的地步。 但, 属下也有一个请求。” 郑凡看着瞎子; 瞎子笑了, “其实属下的请求是什么,主上心里是清楚的,因为属下知道,主上一直都没忘记,和皇帝这种生物当朋友时,需要注意的基本法则。” “我知道。” “那属下就说完了。” 瞎子俯身拜了下去。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前半段,或许是一统诸夏,后半段,你如果玩腻了,你还有儿子,我能带着你儿子,继续玩; 前提是, 你不能砸锅。 “前阵子,姬老六又是拉我坐龙椅又是舍命让我开颅的,风有点太喧嚣了。 去了一趟田家祖坟,看着那一片的坟头; 解腻。” 说着, 郑凡也站起身, 笑道: “说到底,骂曹孟德的,很多都想当曹孟德;敬佩靖南王的,又几个真愿意当靖南王?” …… 郑凡见到皇帝时,皇帝已经戴上了假发,且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轮椅上。 “要出门了?”郑凡问道。 “闷了。”皇帝手里把玩着一个鼻烟壶。 “你现在不适合用这个。”郑凡提醒道。 “空的。” “哦。” “姓郑的,您受个累,推我出去走走。” 郑凡走了过来,推起了轮椅。 “其实,坐轮椅的,真没什么好舒服的,推轮椅的,反而看到的风景更好,轮椅本身就是风景,连带它上面的人。” 郑凡摇摇头:“这可不见得。” “你细细品。” 郑凡闭上眼,过了会儿,道;“还是觉得差得太远。” 皇帝一开始有些疑惑,随即明悟过来,骂道: “该死的,你推的是朕,你到底拿朕在和谁比!” “呵呵。” “姓郑的,你太下流了。” “这不叫下流,这叫雅致。正如坐在闹事街口,身着锦衣,坐在小摊位前一边听着喧嚣嘈杂一边吃着小馄饨一样; 这推着皇帝,脑子里想的是红帐子里的姐们儿,这种反差,不俗,还大雅。” “就像是袁图阁给你画的群艳图里那般?” “你居然还记得?” “我让人临摹了一份,带回京了。” “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不呜呼哀哉了?” “嘁,咱是累了,又不是被净身了,就算是净身了,也不能说不能看看。” 身边陪同着的魏公公脸上露出了配合的微笑。 后园很大,真正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是后园的核心区域,其外围的美景园林,很难做到面面俱到,除非真的调动大批兵马过来将这儿围成军寨,可这样子的话,又谈何景致? “郑凡,这摄政王的称号,要给你下了么?”皇帝问道。 “不用着急。”郑凡笑了笑,“保不齐会再有什么意外呢。” “畜生。” “你注意自己的身子,争取多活一点,虽然脑子里的瘤子取出来了,但平日里,还是多做些养生,没我的话,你其实就不是个长寿的命。” 边上的魏公公与另一侧的张伴伴,早就对王爷与皇帝二人之间的“童言无忌”,麻木了。 “我知道的,我要好好活着,以前埋怨父皇为何要急着把一切都做了,现在轮到我了,说实话,你让我经营准备好,只是为了给下一任铺路,哪怕是我亲儿子传业铺路,我也还是不舍得,凭什么?” 郑凡点点头,道:“所以,你现在也有俩儿子了,以后悠着点儿。” “你一个有四个媳妇儿的人,在这里劝一个只有俩媳妇儿的人,要悠着点儿?” “我们不一样。” “难为你了,每次和我说话,都要事先在小嘴上抹了蜜。” “该有的礼数,是要有的嘛。” 这时, 推着轮椅的郑凡来到一座小桥上,停下了脚步。 桥上有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刺客,而是以毛大人为首的一众内阁大臣外加……六部尚书等高官。 他们应该是事先得到了吩咐,被叫到了此处; 原本,他们以为是摄政王喊他们来,为了商量…………皇帝后事的; 结果, 他们看见了坐在轮椅上,气色很好的皇帝,和大宴时,简直天差地别! “臣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家可谓热泪盈眶,毕竟,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要面对摄政王主政“黑暗”岁月的心理准备了。 泪,是真的。 不过,毕竟都是一国真正的精英大人物,他们马上就想到了一个问题,陛下龙体恢复的话,那么这些日子陆冰派出番子大肆拿人,到底是受谁的吩咐? 皇帝双手搭在自己膝盖上, 看着面前自己的核心臣子们, 笑了笑, 道: “给诸位致个歉,朕本以为自己顶不过去了,谁晓得摄政王请了神医,治好了朕,让爱卿们担心了。” “臣等不敢!” “臣等惶恐!” “天佑陛下,天佑大燕!” “本来朕这病好转了,就想在这后园里多歇一歇,结果摄政王告诉朕,说陆冰这家伙在这段时间党同伐异,公器私用,公报私仇什么的,做得越来越过分了。 魏忠河。” “奴才在。” “传朕旨意,陆冰弄权,其罪可恶,即刻削去陆冰一切职位,抄封陆家。陆家老祖宗好生安置,其余陆家人等,以连坐入狱。” “奴才遵旨。” “另外,再传一道旨意,告诉这阵子京城内和地方上被密谍司转啊入狱的官员们,是摄政王求情,才能让他们免于陆冰的黑手。 朕念及他们受惊了,准许留家调养,俸禄照发,好好给朕修养三个月,陆冰的事,是朕的疏忽,朕得好好补偿他们。” 三个月赋闲在家,就算是三个月官复原职,衙门里,也没他们的位置了。 这也是很多官员,哪怕父母死了,也希望得到“夺情”不回乡“丁忧”的原因所在了; 人走,就必然茶凉了,离开了位置,再想回来,太难了。 诸位大臣们齐声道; “陛下仁慈!” “陛下仁慈!” “摄政王,再推着朕走走。” 郑凡推着皇帝,沿着小河前行。 “感动不?”皇帝开口道。 “呵。” “我要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这些账,可都得算到你头上,到时候,就是朕大病得愈,及时制止了丧心病狂的摄政王。 再, 将摄政王赶回了晋东去,啧啧啧,多好的戏呀。 其实我想过这么做,但我觉得自己亏了,姓郑的,你这次可以啊,真打算什么都不说,就替我把这口黑锅给背了?” “懒得说。” “行。” 皇帝伸出手掌,五根手指; 而后, 又将其中一根手指曲下,变成四根。 “当初,父皇驾崩前,曾对镇北王和靖南王下令,再打断它蛮族百年脊梁。 四年, 四年, 再给我四年时间。 郑凡, 咱哥俩, 让整个诸夏,变一个颜色! 你来, 选一个色,你觉得哪个好看?” “黑。” 本卷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一章 离家出走 一支来自燕地的商队,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于清晨离开了奉新城,向西行进了一个白天后终于停了下来。 按照王府的规定,凡晋东行走之商队,不仅要在入境时勘验身份,进出时需要清点货物抽税,同时在外宿营时,必须选择就近的驿站点,也就是堡寨点,哪怕遇到大雨大风这类的极端天气,虽准许临时扎营但必须派人通知附近的堡寨,否则一律被视作奸细处理。 商队掌柜的亲自去堡寨找戍守校尉做登记去了,其手下们也开始立起帐篷开始准备晚食。 行商队伍很讨厌晋东,因为在这里必须得遵守各种规矩; 行商队伍又很喜欢晋东,因为在这里谁都需要遵守规矩; 至于这些商队的伙计,他们最舒坦的日子就是在晋东地界时,晚上休息就是休息,睡就是睡,不用担心什么安全问题,而等到离开晋东地界,就是这夜间也得轮岗睡觉也不会觉得真的踏实。 “老卢,把头找你。” “哦,好嘞。” 这时, 旁边一辆马车上的箱盖被顶开,一个小姑娘向外偷偷摸摸地向外看了看,随即翻出了箱子,紧接着,又一个眉心上点着一颗红痣的小男孩也从里头翻了出来。 小姑娘长得很是可爱,精致如瓷娃娃,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袋,和其身材有些不是很协调; 少年面上神情稍显孤傲了一些,身上不见多少青葱之气,反而给人以些许阴冷寒意。 “阿弟,快来吃。” 小姑娘跳下马车,篝火上正煮着一小锅吃食,拿勺子搅拌一下,盛了一碗,是土豆烧肉。 “阿弟,给,饿了,快吃。” 小姑娘将第一碗给了弟弟。 少年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接过了碗筷。 小姑娘马上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来,她是真的饿狠了,马上就吃了起来。 少年看着狼吞虎咽的姐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侧过身,半蹲着。 他的后背留给了自己的阿姊,面朝可能来人的方向,就是进食时,也不会看自己手中的碗。 二人还没吃多久,先前在这里煮晚食的人就回来了。 小姑娘鼓着嘴,看着碗里没吃完的食物一脸的不舍。 少年则端着碗筷,身形一侧,袖口拉起,露出绑在手腕上的一个机关发射装置,在那个老卢刚转身进来时,一根银针射出,射中了老卢的后脖颈位置,老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少年用一只手将老卢身子撑住,再将其安置地坐在地上,随后走到篝火旁,拿起勺子,给自己姐姐又添了一勺。 “嘿嘿。” 小姑娘对着自己弟弟笑了笑,继续吃了起来。 少年则回到老卢先前转身的位置,继续盯着外头的情况。 终于,小姑娘吃饱了,她有些犯困。 “阿弟,咱们回去困觉。” 少年没作声。 小姑娘则自己翻回了马车,又进了箱子里。 少年则将自己的这副碗筷用老卢水囊里的水清洗了一下,将小姑娘的那一副碗筷放在了老卢身边,水囊里剩下的水灌入自己腰间的水囊中,又将老卢腰侧的酒嚢解开,拔出塞子闻了闻; 这是奉新城出产的二锅头…… 少年皱了皱眉; 他曾被人教导过,喝酒,宁缺毋滥,用劣质的酒拿来凑数,倒不如一直忍着让自己的舌头继续保持敏感,酒如人生,不可将就。 少年将老卢酒嚢里的酒撒了一些在老卢的脖颈位置,浸湿了衣裳,随后将酒嚢放在了老卢的怀中,用其一只手压着酒嚢。 做完这些,少年才又回到马车箱子里。 吃饱喝足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头枕着长条布袋睡着了。 少年将水囊放在小姑娘身边,自己则靠着另一个角落。 “离家出走……” 少年有些无奈地看着要带着自己离家出走此刻却睡得如此香甜的阿姊,他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跟着她一起出来? 她说要带他一起去看看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 而他, 大概真的担心自己这个除了笑容很甜美其他地方都很大条的姐姐在外头被野狗吃了? 少年闭上了眼, 发出一声叹息: “唉……” …… 老卢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早晨,腹中因饥饿产生的疼痛让其误以为是宿醉后的肠胃不适,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酒嚢以及自己身上散发着的酒气,有些无奈: “昨晚又喝断片儿了。” 商队开始继续前进。 而箱子里的小姑娘和少年白天基本都藏在箱子里,也就只有晚上出来进食。 少年已经逐渐摸透了这个商队,毕竟也不能光指着一个老卢霍霍,银针具有很强的麻醉效果,但老是盯着一个人射那个人怕是也经不住几次。 所以,几乎每个晚上,都有一个人被抽中“喝醉断片儿”。 终于, 商队来到了望江边。 小姑娘与少年离开了商队,趁着夜幕,潜入了一座码头。 晋东对外的商贸规模一年比一年大,望江沿岸的各处码头,也基本都处于白夜不息的阶段,故而哪怕是晚上,依旧灯火通明; 力夫们忙着搬运货物,税务官则忙着清点账目,远处江中央则还有一艘大燕水师的战船停在那里做着警戒; 沿岸,也有不少骑兵巡逻,严厉打击走私行径。 少年和小姑娘潜入码头时,还看见码头最高处的旗杆上除了挂着大燕的黑龙旗以及王府的双头鹰旗外,还挂着一串头颅; 那是在附近被抓住的走私团队,在晋东,走私是大罪,基本都会处以极刑。 二人选择了一处上完货的小货船,这艘船应该是明天才会出发,货物上装完毕后,力夫们开始装下一船的货,所以这艘船上暂时没有人。 小姑娘坐在甲板上,捂着肚子,她又饿了。 少年将一个袋子放在二人面前,里面装着的是前些日子收集过来的不易变质的食物,还将水囊塞子拔出,放在小姑娘那里。 “嘿嘿,阿弟真聪明,来,姐姐香一个。” 小姑娘主动抱过少年,即使少年很是抗拒这种亲昵的动作,但依旧被姐姐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后, 小姑娘开始吃东西, 少年则不停地擦着脸。 吃饱了后,小姑娘才想起来问道: “啊呀,阿弟,这艘船到底是去楚国还是去对岸的啊?” “下楚国的,如果是去对岸不用连夜装船,白天搭浮桥或者直接用大船运到对岸就好。” “哦,这样啊,所以,只要继续待在这艘船上,咱们就能直接顺着望江南下到楚国了,就可以见到大舅了。 我记得爹签押房的沙盘上就是这般画的。” 郑霖摇摇头, 道; “还得过苟叔的地盘。” “啊,那你说爹会不会已经派人叫苟叔在那里等着拦截咱们啊?” 郑霖听到这个问题,目光投向了岸上某处黑暗的位置,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但他并不认为,那片黑暗处就真的空无一人。 不出意外的话, 某个干爹这会儿应该就在那里盯着他们。 力爹不善于潜伏,而且块头大; 梁爹在军营带兵,没空跑过来陪小孩子玩过家家; 父亲出门巡视了,带上了魔丸姐姐; 娘和瞎爹得管着奉新城的账,今年来他们明显比往年要忙太多了。 算来算去, 也就是铭爹或者三爹中的一个,正在阴影里看着他们,却没出声打扰,看着他们在这里东躲西藏;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可能铭爹和三爹中间一个,旁边还会搭配着师父。 “阿弟,咱们好厉害啊,已经出家这么远了,外面的月亮都好圆哦。” 郑霖伸手指了指姐姐怀中抱着的长布条, 道: “你带着它,很容易会被爹的人找到的。” “不会的,龙渊可乖啦,我跟它讲过悄悄话了,它会小心地隐藏气息的。” “好。” 这不是敷衍,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郑霖是信的,毕竟从记事起,姐姐和龙渊就寸步不离。 有时候,龙渊还能载着姐姐飞起来,但时间不长,因为当时姐姐没办法给予龙渊足够的剑气,使得龙渊每次都只能靠着自己吸收的天地之气来储能,飞一小会儿就没劲了; 记得有一次姐姐硬要让龙渊带着她和自己一起飞,结果飞到屋顶上后二人就摔了下来。 摔到地上时,还是自己抱着姐姐的; 他不怕摔,但担心姐姐被摔到了,倒不是怕姐姐疼,而是怕姐姐破相。 自家那个爹一直对姐姐宝贝得很,一旦看见姐姐破相了肯定会觉得是自己调皮带着纯真的姐姐瞎玩出了事,然后把自己往死里揍; 娘呢,不仅不会来帮忙,按照以往的经验,娘大概率会加入爹进行男女混合打。 姐姐一直是乖乖女听话乖巧的形象, 到自己这里, 则恰好相反。 “等到了大舅那里,就能每天吃很多好吃的,也不用上课了。”大妞抱着龙渊喃喃道,“大舅看到咱们肯定会很开心的。” 大舅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来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一个远房大舅,绝对是一个梦幻般的美好存在。 郑霖则说道; “大舅看到姐姐你会开心。” 大妞则纠正道:“大舅看到弟弟你也来了,肯定会更开心。” 郑霖点点头, 道: “是的,会开心到疯了。” 俩孩子在船舱里待了一夜,翌日清晨,货船离开码头,开始南下航行。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江面生活,枯燥,乏味,以及污浊的空气再加上逼仄的空间。 好在俩孩子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还是坚持了下来。 等到听船上水手说明早就要到达恒丰水寨,再过两日就能到达范城时,晚上,大妞忽然拉着郑霖的手,和他一起来到甲板上。 “阿弟,咱们得下船了。”大妞说道。 “好。” 大妞和郑霖一起下了水,大妞抱着龙渊在水里漂向岸边,郑霖则自己游泳。 二人来到岸边后,寻了一处石滩停了下来。 郑霖找来了不少草垛以及枯枝,大妞则找了一块石头,对着龙渊砸了下去; “砰!砰!” 两下撞击后,撞击出了火花,引燃了草垛顺带燃起了枯枝。 俩孩子开始脱下衣服烘烤。 “阿弟,你饿了没?” 从奉新城出来,每天“吃饭”,就变成了头等大事。 “阿弟,姐姐给你烤鱼吃好不好?” “好。” 郑霖说着好,站起身,走入河边,再度跳入河里,过了会儿,抓着两条鱼上岸。 大妞用龙渊开始刮鱼鳞,削铁如泥的宝剑在此时很好用; 刮好后,大妞就用龙渊将两条鱼串起来,然后放在火架上开始烤。 郑霖则默默地整理着二人之前烘干的衣服,先将阿姊的收起来,披在了阿姊身上。 自己的,则无所谓了,他不怕冷,自小到大,就没生过病。 鱼烤好了, 俩孩子开始吃鱼。 一边吃大妞一边道;“好难吃哦阿弟,姐姐对不起你。” “嗯。” 这烤鱼,是真难吃,因为里头没清理过,外加还没有调料。 “爹每次烧烤时都带着好多瓶瓶罐罐,我以前还觉得是累赘,现在好想念那些瓶瓶罐罐哦。”大妞继续道。 “嗯。” 俩孩子各自吃完了很难吃的烤鱼后,互相依偎着躺在那里,看着星空。 “阿弟,你后悔和姐姐出来了没?” 郑霖摇摇头,道;“没有。” “阿弟,你真好。”大妞伸手,想去摸摸弟弟的头。 郑霖侧过头,想要躲避,但大妞一定要摸,僵持了很久,终于还是心满意足地抓了抓弟弟的头发。 “我的阿弟最乖了。” 郑霖躺在那里,不说话。 “阿弟,我们回去。”大妞忽然说道。 “为什么?”郑霖有些不解,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了,他以为是阿姐忘记了接下来的路,提醒道,“顺着蒙山靠着西侧走,一路向南,就能绕过苟叔的范城到达楚国境内了。” 大妞嘟了嘟嘴,道:“我不想去找大舅了。” “为什么?” 郑霖很难以理解自己这个姐姐的脑回路。 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的郑霖还很单纯,等他长大后,大概会发现,每个长得绝美的女人的脑回路,似乎都是那么的难以理解。 “以前觉得大舅好远,就想他,现在大舅很近了,就不那么想了。” 大妞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弟,我想爹了,也想母亲了。” 郑霖看着忽然哭起来的阿姊,有些无奈; 大妞伸手拽了拽郑霖的手, 郑霖没反应; 大妞又伸手拽了拽, 郑霖依旧没反应。 大妞一边哭一边用手掐了一下郑霖的胳膊,即使郑霖自幼筋骨强劲,但被女孩用巧劲掐住了软肉,也依旧是疼得咧嘴。 只能伸手,抱住了姐姐。 姐姐则伸手,拍了拍弟弟后背: “弟弟不哭,姐姐在这里,弟弟不哭,姐姐在呢。” “……”郑霖。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 俩孩子都相继苏醒过来。 大妞看着已经熄灭的火堆,又看了看前方的河面,道; “阿弟,姐姐觉得你应该不想再吃烤鱼了。” “是,不想吃了。” “阿弟,姐姐觉得你应该想吃饭了,比如,蛋炒饭。” “是,我想吃蛋炒饭了。” 大妞高兴道:“看,姐姐我猜得多准。” “是,姐姐真棒。” “那我带着龙渊去掏鸟蛋!” “好,我现在就去种水稻。” “就这么决定了!” 大妞抱着龙渊,前往前方的崖谷。 郑霖挠挠头,倒是没真的去种水稻,等到大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郑霖对着四周喊了三遍: “蛋炒饭!” “蛋炒饭!” “蛋炒饭!” 喊完, 郑霖就追着大妞去的方向跑去。 山谷里,鸟巢有不少,大妞有龙渊在手,哪怕那些勤奋的鸟儿将巢穴安置在很陡峭的位置,依旧没办法躲避来自命运的荼毒。 而郑霖则躲藏在旁边,看着自家阿姊辛勤地“作孽”着。 他不看着不放心, 担心自家傻大姐莫名其妙地摔死。 普通小孩想摔死也很难,因为有高阁楼的毕竟是少数的富贵人家,但自家阿姊不同,龙渊能飞,所以阿姊摔死的概率就很大。 果不其然, 意外还是发生了, 贪心的大妞摔了下来。 郑霖马上冲出去,但在下落过程中,龙渊又将大妞接住,安稳地送到了郑霖手中,但原本挂在龙渊身上的那一包鸟蛋,被摔了个粉碎。 大妞哭了起来, 喊道; “弟,吃不成蛋炒饭了,你的水稻种好了没有。” 郑霖看着那一滩砸碎了的蛋,替那些鸟妈妈默哀了一声,点头道; “应该种好了。” “那姐姐给你做炒饭吃,没有蛋,对了,油怎么办,炒饭不放油不好吃,就成锅巴了。” “放心,我还种了油菜花。” “还是阿弟你想得周到。” “嗯。” 郑霖陪着眼角还有泪痕的阿姊回到了昨晚他们留宿的石滩,熄灭的火堆旁,准备着一堆堆放整齐的柴火,还有一口锅,锅里放着碗勺; 旁边,还放着一袋米,以及垒起的鸡蛋。 似乎为了特意解释说明这些鸡蛋的来历,旁边还拴着一只老母鸡。 “哈。” 大妞很是兴奋地跑过去。 郑霖也走了过去, 发现除了这些外,旁边还有一些小布袋,里头放着葱姜蒜椒粉辣椒面玉米粒等一连串配菜和调料。 看到这些后, 郑霖终于意识到一直在阴影中跟着且保护他们的到底是谁了, 不是哪个干爹,也不是师父,或者,叫不单纯的仅仅是他们。 因为只有那个人,在出门时,才会刻意地带上这么多的调料,对精致生活有着这般细腻的追求。 用力爹的话来说, 叫……事儿逼。 还有一个称呼, 叫, 亲爹。 s:///book/3/3482/893800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章 天哥哥 “弟弟,姐姐来做饭,你先坐旁边歇一会儿,等着吃吧。” 大妞撸起袖子,一副看起来很娴熟的样子。 郑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得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先前喊的明明白白,是蛋炒饭; 你大铁锅都变出来了, 老母鸡也拴出来了, 为什么就不能直接“种”出蛋炒饭来呢? 但看着自己眼前这个虚岁也就六岁的姐姐,郑霖还真不愿意打破她的美好幻想; 大妞开始淘米, 大妞用龙渊重新生火, 大妞开始倒水, 大妞开始煮饭, 大妞煮出了一锅……粥。 “唔……” 大妞有些心虚地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坐在自己后头的弟弟; 郑霖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此时向那口锅飘去; 若是亲爹在这里,怕是会很讲究地说:这蛋炒饭啊,得用隔夜的冷饭。 可问题是, 郑霖觉得自己要是现在学亲爹的姿态在这里点评的话,实在是有些太残忍了。 哪怕姐姐煮的饭……不,是姐姐煮的粥,水已经加多得到筷子都立不起来,按照大燕律法,官府施粥给难民都不能这般稀的。 大妞开始给锅里放调料,打入鸡蛋,然后……搅拌。 “咕嘟咕嘟……” 香气,正在快速弥漫开来。 紧接着,大妞又将目光看向了被拴在那里的老母鸡,在考虑既然水放多了,这会儿要不要将它杀了干脆煮一锅鸡丝粥? 但最终,大妞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已经饿了。 “阿弟,来吃饭,姐姐猜到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肠胃肯定不适应了,喝粥,养胃。” “是,姐姐。” 郑霖接过了粥碗,开始吃了起来。 肯定没蛋炒饭来得香,但你要说有多难吃吧,倒是真没有,毕竟是煮熟了的东西,带着食物质朴的感觉,甭管其他,至少比昨晚内脏都没清理的烤鱼要美味多了。 但吃着吃着, 郑霖的目光开始不时地向四周黑暗中探去; 不出意外的话,亲爹这会儿应该坐在某个位置,一边看着自己和阿姊吃着只能叫“熟了”的食物,然后他再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放着的精细吃食。 这,是爹会干出来的事,他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且越品越觉得香甜。 哪怕, 对象是自己的儿女。 俩孩子再次吃饱喝足,大妞开口问道: “阿弟,咱们回去吧,姐姐知道你肯定想家里的大床,想家里的三餐,想家里的汤池,想娘亲的暖房了。” “好。” 郑霖也没提醒姐姐,整个王府后宅里,只有她和她母亲的那座院子有暖房。 “那我们怎么走?”大妞问道。 郑霖答道:“沿着这条河,继续向南,找到苟叔的人,再让苟叔派船送我们回去。” “啊,还要去苟叔那里啊。” 大妞有点不愿意,毕竟离家出走,是一件听起来很厉害的事情,结果到头来还得让家里人给再送回去,有点丢脸哦。 “阿弟,咱们可以像来时那样,找一艘货船回去啊。” “可是苟叔派人送我们回去的话,路上就能有大床有好吃的好喝的,不用再藏在货仓里了。” 大妞摇摇头,道;“这些,倒是没什么。” 很快, 大妞又补充道: “主要是我也想念苟叔了。” 俩孩子开始上路了, 大妞背上背着龙渊,手里还牵着一只老母鸡; 郑霖则背着一口大铁锅; 脱离了水路走山路真的不好走,很是崎岖,走到快黄昏时,二人发现一个小洞穴。 “今晚,咱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大妞在洞口边坐了下来,抱着老母鸡道: “摸摸,你也累了吧,真是辛苦你了,可怜可怜。” 郑霖将铁锅放下来,揉了揉手腕,道: “阿姐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找些食材。” “不用了啊,咱们把它煮了吧。” 大妞把老母鸡举起来, “它今天走路很累了,一想到明天它还得跟着我们一起走路,就觉得它好可怜啊。” 没多久, 伴随着“咕嘟咕嘟”汤煮沸腾的声响, 属于鸡汤的浓郁香气,正在这四周飘散。 但许是这味道实在是过于美好, 吃着吃着, 大妞身旁放着的那把鸡血还没擦干的龙渊,忽然颤鸣了起来。 名剑有灵,可卜吉凶。 一直蹲着进食的郑霖,缓缓地站起身子。 大妞见阿弟站起来了,自己就继续坐着喝汤。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三双泛着绿光的眸子,正在轻微浮动。 而后, 三只金钱豹,缓缓地走出。 蒙山地界,大山纵横,虽然不似天断山脉那般雄浑壮大,但也依旧能成一方格局。 也就近几年,伴随着范城的开发,使得这里和晋地之间的联系变得紧密了许多,搁以前,这里除了走私的马帮和一些山寨的土匪,几乎没什么其他人烟。 “唔,三只大猫咪。” 大妞看着那三只豹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作为王府里长大的孩子,她还真不怕什么野生豹子。 要知道,她亲娘身边就一直有一条青蟒,小时候尤其是在夏天时,她还很喜欢趴在青蟒身上睡午觉,凉爽得很; 另外,王府里还有其他一些妖兽,极通人性; 更别提她亲爹的坐骑,是一尊货真价实的貔貅,就一直养在后宅里,爹没少带她去骑它。 郑霖轻轻扭了扭脖子, 只不过力爹做这种动作时的那一连串脆响,他没办法发出来; 渐渐的, 伴随着那三只金钱豹的逼近,郑霖眼里开始泛起轻微的黑色光晕。 “阿姐,明天的饭我们也有了。” 一个五岁的男孩,指着三只成年豹子对一个六岁的女孩说道。 大妞回应道: “好哇好哇,三只,我们明天一人骑一只,再吃一只,正好。” 三只金钱豹是被这鸡肉的香味所吸引,等过来后,发现还有两个娃娃,它们不算是什么妖兽,但作为野兽,还是有狩猎的本能的; 很显然,她们也对自己这次的猎物,很是满意。 “吼!” 中间那头金钱豹发出一声嘶吼,顷刻间,身侧的两只豹子径直向站在最前面的郑霖扑来。 郑霖先行一步,主动靠向一只扑过来的豹子,一拳砸中其下颚位置,再接着一脚,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声响,那只豹子直接被郑霖踹飞了出去。 另一头豹子对同伴的下场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直观的反应,而是继续跟着自己狩猎的本能,自后方将郑霖扑倒,两只爪子强行按住郑霖的肩膀,紧接着,张开嘴,对着郑霖的脑袋就直接咬去。 郑霖眉心的红痣,开始颤抖,一时间,光泽暗淡了不少,与此同时,郑霖眼里的黑色光晕,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 “吼!” 少年同样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竟然直接立起,一个对翻,豹子反而被压在了下面。 “……”金钱豹。 郑霖张开嘴,他的口中倒是没像梁爹和铭爹那般长出獠牙,只有两排整齐的小白牙; 但他依旧很是疯狂地张嘴,对着这头金钱豹的脖子,咬了下去。 这小白牙,宛若锋锐的钢刀一般,顷刻间,金钱豹鲜血飞溅,豹子也发出了一阵阵惨叫。 这一瞬间,似乎自己才是那个可怜无助的孩童,而自己身上的这个,才是真正的猎豹。 “哗啦……” 郑霖抬起脖子,一串皮肉被其用嘴撕扯了出来,吐在了一边,嘴上,还残留着不少豹子毛; 但郑霖却显得很是兴奋,看着这只还在挣扎的豹子,再度低下头,继续开始了撕咬。 他已经忘我了,也已经在投入了。 先前,第一头豹子被郑霖踹飞,匍匐在地上,显然是吃痛得很,第二头豹子正在被无情撕咬着; 而原本站在中间的那头豹子,则有些傻乎乎地看着面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它已经被吓蒙了。 伴随着郑霖发疯一般的撕咬, 其身上, 也开始闪烁着淡淡的紫色光泽。 旁边, 原本还坐在那里喝汤的大妞,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尝试呼喊道: “阿弟?” 回应她的, 是郑霖又一次嘶吼,一直到身下的金钱豹,失去了所有生机。 猎物最美味的时刻,就在它临死挣扎时; 那时候的它,最疯狂,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能给予你难以描述的快乐。 而一旦死了, 就没意思了。 郑霖缓缓地起身,咧着嘴,看向面前还站着的那一头金钱豹。 还好, 这里还有一头活着的。 这头金钱豹终于醒悟过来,马上调头开始逃跑,郑霖直接追了上去。 猎豹是四条腿, 后头追着的郑霖,也是四条“腿”,因为他也是和猎豹一样用四肢在爬行。 道理很简单, 两条腿,肯定是比不过四条腿跑得快的,除非经过后天的修炼。 而郑霖最为强悍的,就是他的魔王血脉所造就他的体魄。 当年瞎子之所以建议主上将刚出生的郑霖给封印起来,目的就是这个,当他可以轻易用蛮力完成普通孩子甚至是普通成年人都无法办到的事情时,他就将直接跳过孩子阶段乃至还要跳过成年人阶段; 可偏偏,人格的塑造,是在幼年时。 跳过这一阶段,孩子很可能会成为一头野兽。 眼下,郑霖其实已经呈现出了这种状态,当封印暂时放开了约束后,力量进入体内,所带来的无所不能的快感,足以压制住他的理性思维,本能开始逐渐占据主导优势。 猎豹在逃跑, 跑着跑着,扭头一看身侧,发现一个同样“四条腿”的存在,竟然已经和它在并驾齐驱了。 猎豹打了个激灵,想要再度加速,但身侧的郑霖直接跳跃到了它的身上,对着它的脖颈,撕咬了下去! “吼!” 猎豹发出一声惨叫,身形摔倒,在巨大的惯性带领下,自己和其身上的少年一同撞入前方的林子里。 “阿弟,阿弟。” 大妞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来。 这时,先前被郑霖踹飞受伤的猎豹,在此时忽然迸发出力量从侧面扑向了大妞。 大妞扭头看向它, 一时间, 心剑相通, 龙渊及时出现,带着鸡血的它,直接刺入了面前猎豹的头颅,清脆且顺滑。 “噗通!” 金钱豹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妞伸手一挥,龙渊自己从金钱豹头颅里飞出,重新飘浮回大妞身侧。 而后, 大妞看都不看一眼这只金钱豹的尸体,继续向林子里追去找弟弟。 她先前之所以能这般淡定地继续喝着汤,是因为她觉得靠自己弟弟一个人,解决掉三头大猫咪,没什么问题。 他们姐弟俩,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天生灵童的优势最主要体现的时间段就是在早期,他们可以拥有更为特殊的体魄以及更为成熟的思维。 这并非意味着他们无敌,总有真正的大才可以后期发力,比如剑圣这种存在,虽然剑圣不是什么灵体,但百里剑在后期,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在前期时,剑圣没成长起来前,该避还是得避的。 “阿弟,阿弟!” 大妞着急地呼喊着。 她没料到的是,和三只大猫咪玩,阿弟居然也能犯病。 自小到大,她都是和阿弟一起长大的,因为大娘不是很喜欢带孩子,所以他们姐弟俩看似应该分别住一个院子,实则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一起。 阿弟有时候会忽然变得这个样子,暴怒暴躁,摔打东西。 终于, 大妞停下了脚步, 前方, 身上沾染着豹子血的郑霖从那里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里,满是阴沉,身上的紫色气旋,还在回荡。 龙渊出现在了大妞身前,剑锋指着郑霖,它感觉到了威胁,自然而然地开始护主。 大妞则伸手,将龙渊拍开。 “你先让一边去。” 大妞从不认为自己的阿弟会伤害自己,事实上,以前阿弟就算犯病,他也从未对自己出过手。 郑霖的脖子开始微微侧过来,眼神里出现了些许迷茫,双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再度放下。 主要是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封印虽然每年都做着修补,但有些时候,已经无法像小时候那般彻底封存住他的力量了; 而一旦他还没能做好准备去掌控这个力量,就容易被这股力量所掌控。 说白了, 魔王, 他本就不是人! 大妞继续向郑霖跑去,她是真一点都不怕。 但就在这时, 一道身着着银色甲胄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妞的身前,且伸手,阻拦住了大妞。 这身影出现得实在是太快,快到龙渊只能来得及做出本能护主,刺向了他。 但银甲人对着龙渊直接一拳头砸下去,龙渊倒飞了出去。 若是这时大妞再行召唤,龙渊还能即刻飞回来战斗,可偏偏,大妞看清楚银甲人是谁后,压根就顾不得龙渊了,转而惊喜地喊道: “天哥哥!” 银甲人年纪并不大,甚至其真实年龄,还有些够不着青年,但在这个时代,民间女子十三四岁当妈的都很普遍,平均寿命又不高,所以,对“年龄”的认知,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天天从去年开始,就被派去范城,在苟莫离手下做事历练了。 因为范城施展的空间比较大,苟莫离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把天天放他那儿,当爹的放心。 而大妞之所以选择离家出走南下到楚国来,说是想大舅了……实则,大舅不过是一个幌子; 她想的,是她的天哥哥。 从记事起,每天天哥哥都会带着她玩,极为细心呵护这个妹妹,脾气又好得不得了。 天天伸手摸了摸大妞的脑袋: “不乖哦,跑这么远出来。” “天哥哥,阿弟他……” 大妞马上指了指前面站着的郑霖。 其实,天天也见识过郑霖的几次发病,不过,他有治疗的办法。 天天主动走向了郑霖,银色的甲胄在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郑霖嘴角,露出了笑意, 在见到眼前这个人的那一刻起, 他似乎终于开始放下一切对自我的约束,去进行地宣泄了。 “嗡!” 郑霖身形离地,向着天天扑来,速度极快。 天天则抡起拳头,笔直地向前砸去! “砰!” 郑霖被天天一拳砸飞,撞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但在下一刻,郑霖再度从树上飞扑下来,对着天天的面门,直接一爪子抓下。 天天以更快地速度,攥住了郑霖的手腕,将其身形固定在了自己面前。 可以生撕猎豹的少年,在这位银甲面前,其实没有太多可以施展的余地。 主要问题就在于……年龄。 “阿弟,力气比以前大多了,但很可惜,哥哥我比你多吃了好些年的沙琪玛。” 天天说完, 腰部下沉, 手臂发力, 将郑霖,直接砸在了地上。 “砰!” 随后, 天天抬起靴子,直接踹了下去! “砰!” “砰!” “砰!” 边上的大妞虽然眨了眨眼,有些心疼,但也没出言阻止。 因为很小的时候起,阿弟犯病,父亲在旁边,就是父亲让天哥哥去把犯病的阿弟打一顿,父亲……还会在边上给天哥哥加油。 用父亲的话来说,犯病了,没事儿,揍一顿病就好了。 而天天看似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极为强劲的力道,实则都做了收力处理,会把人打懵,也会打疼,但不会造成什么内伤,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在这一点上,天天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了。 终于, 天天停手了。 郑霖有些艰难地翻过身, 他身上的紫色气旋已经完全消失,眉心的红痣重新恢复,眼眸里,也不再有黑色的光晕, 只不过, 有些鼻青脸肿。 好在, 对于这个,郑霖不在意,相反,他还在笑; 如果说,对阿姊郑岚昕,郑霖是一种出于血脉之间以及自幼一起成长所形成的亲情羁绊的话,那么对于天天这个哥哥…… 则是从小被打到大的深厚感情,夯实得如同雪海关城墙内的黏土一般。 天天蹲下身子, 从甲胄兜里,取出了一块沙琪玛,掰开了一小块,送到郑霖嘴边。 郑霖看着沙琪玛, 记事起,每次被这个哥哥揍一顿后,这个哥哥都会喂自己吃沙琪玛,在哥哥看来,沙琪玛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但实则,郑霖并不喜欢吃甜食,这一点上,继承了他爹的口味。 “哥……还是这个啊……” 郑霖有些无奈道。 “乖,吃了它,就不疼了。” “哥……我长大了……”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糊弄啊。 天天笑了, 道: “不吃的话,就证明你病还没好利索。” 言外之意,不吃,还得被打一顿。 “咳咳……” 郑霖吐出一口血沫子,倒不是什么内伤,他体魄和常人不同,扛揍得很,这血沫子,多半是抑郁出来的。 但, 最终郑霖还是张开了嘴,让天天将沙琪玛放入他口中。 “好吃么?”天天问道。 郑霖马上点头: “好吃,好吃的。” “那剩下的,你全部吃掉吧。” “……”郑霖。 夜幕下, 一身着银甲的小伙,右手牵着一个背着剑的可爱小女孩,左手提着一口锅; 背上, 还有一个鼻青脸肿却还在努力啃食着沙琪玛的可怜少年。 小女孩很是兴奋地对身边的哥哥诉说着离家出走以来路上的趣事, 背上的少年则不时心虚地发问: “哥,这真是最后一块了吧?” “嗯。” “可你刚才也这么说的,这次不骗我了?” “不骗你。” “说好了啊。” “骗你就让你打我。” “……”郑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章 王爷驾临 翌日正午,艳阳高照。 龙渊被横放在两根石头上,大妞坐在龙渊上; 她的一双小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很清晰无误地传递出一个讯息: 本公主又饿了。 鼻青脸肿还没消的郑霖,这次斜躺在旁边。 有大哥在,他们俩,哦不,确切地说是他,终于可以歇息下了。 上午行进途中,天天顺手打了两只野兔,在溪水边剥皮清洗之后,在旁边支撑起一个烤架,串起来做烧烤; 清洗兔子时,在溪边又随手抓了两条鱼,搁锅里煮起了鱼汤。 至于主食,是晋东军士卒随身配备的炒面,为了让味道更好,天天将炒面打成糊糊,贴在了铁锅边缘,做成了饼子。 调料是本来就有的,不缺; 外加天天的手艺确实很好,做得很有滋味。 “好了,可以开饭了。” “好耶!” 大妞马上起身凑了过来,郑霖打了个饱嗝儿,沙琪玛的甜腻现在还卡在喉咙间,他其实并不饿。 但面对这个大哥,他不敢有太多的造次。 其实王府里的孩子,多是放养,大家懂得规矩,却不会太注重规矩,这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亲爹一直是个很随性的人。 但郑霖却知道,自己这位大哥,吃饭的时候吃饭,睡觉的时候睡觉,做课业的时候做课业,练刀的时候练刀,一直恪守着该做什么事时就做什么事的原则。 “哥,我喝点鱼汤就好了,阿姊,你多吃点儿。” “好。”大妞答应了。 自打离家出走,这是大妞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她的食量,也确实很惊人。 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灵童能在幼年时期就获得超乎于普通人力量的同时,必然需要更大的吸收。 只不过, 吃饭的时候, 大妞是坐在锅前,大快朵颐; 天天和郑霖,则是半蹲着,一人朝向一个方向,后背互相给了对方。 “哥,你在军中过得怎样啊?”郑霖一边喝着汤一边问道。 “挺好的。”天天回答道,“跟在苟帅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 大妞开口道:“娘亲说,苟叔最厉害的,是会做人。” 苟莫离虽然这些年一直镇守范城,但也是回过奉新城几次的,每次回来,都主动和孩子们玩,身为王府下辖的一方大帅,还曾主动给大妞当过大马来骑。 这倒不是自贱什么的,苟莫离是真的喜欢大妞的,或许,从大妞身上,能够看到当年郡主的影子。 不是那种下流的念想; 想想当初,自己在镇北侯府时,被小郡主一皮鞭抽中了面门,留下了一道疤,那时,她高高在上,自己则是路边的尘埃; 如今,可以陪着小公主玩耍,小公主还愿意对自己笑,骑了自己一会儿后,还会主动地给自己拿吃的喝,再喊一声“苟叔叔”; 苟莫离这心里,是真叫一个舒坦。 曾经的野人王,为了崛起,到处给人当孙子,言必称门下走狗小狗儿什么的,看似是一个“市侩”到极点的人,但实则在内心深处,有着丰富的细腻情感。 “哥,这里打仗么?”郑霖问道。 “小打小闹,和当年跟着爹出征时比起来,上不得台面。” 天天当年是曾被郑凡抱着一起出征的。 郑霖撇撇嘴,他其实想说自己也想来这么一次,可平日里,只要任何事情牵扯到需要以“儿子”的身份去求那个亲爹时,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这时,啃着兔头的大妞开口道: “阿弟,等见了爹爹,我帮你去和爹说,让爹带你也上战场。” 在某些时候,做姐姐的,还是有做姐姐的样子的。 天天笑道:“阿弟可以先从父亲亲卫做起。” “亲卫需要做什么?”郑霖好奇地问道。 天天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铁锅, 道; “做这个,要做得好吃。” “……”郑霖。 “其实,在中军帅帐里跟在父亲身边时,能学到很多东西的,仙霸哥当初也是在父亲帅帐里当了几年的亲卫。” 陈仙霸,现任镇南关先锋将军,麾下三千精骑,名义上是负责清理楚人延伸过来的触角解决楚人的哨骑,实则经常大胆地率军突过渭河去对岸打马。 “对了,大妞,一直没问,怎么想要从家里出来了?” 大妞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抉择是说想“大舅”了还是想“苟叔”了。 作为弟弟的郑霖直接开口道: “阿姊想哥你了。” 大妞当即闹了个大红脸,本能地想要上前去狠狠地掐弟弟的软肉,但天哥哥就在面前,大妞又不好意思。 “是么,哥哥也想你们的。”天天这般回应,“吃过饭,下午再往前走,前面有一个渡口,你们是想继续去范城还是想直接回去?” “我……”大妞看向弟弟,快说话! 郑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去范城。” “好。” 这时,大妞又“顾全大局”道:“我们再不回去的话,爹爹会不会担心啊?” 郑霖这时很想直接说: 你当天哥哥连貔兽都没骑,跑这么老远地到这山林子里散步来的么? “不会的,你们跟我在一起,爹和娘亲们是放心的。” “嗯呢!” “大妞,这兔腿你也吃了。” “好嘞,谢谢天哥哥。” 三人用过了午食,就继续沿着河滩方向向南行进,黄昏时到了渡口码头,在天天的安排下,三人上了一艘南下范城的船,于数日后,抵达了范城渡口。 船板铺上,天天领着俩孩子准备下船。 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自前方码头上喊起: “哟哟哟,让狗子我看看是谁来了,是谁来了,啊哈,原来是我们家最漂亮最可爱最温柔的小公主殿下啊。” “苟叔叔!” 大妞向苟莫离跑去。 苟莫离主动上前,将大妞抱了起来,转了两圈。 “哎哟,可是想死叔叔我喽,叔叔上次派人给你送的玩具还喜欢么?” “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苟莫离将大妞放下来, 随后, 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向着郑霖跪伏下来: “末将叩见世子殿下,殿下千岁!” “起来吧,苟叔。” “谢殿下。” 紧接着, 苟莫离准备向大妞行礼; 大妞这时拉着苟莫离的衣服道:“苟叔,我饿了。” “好好好,吃食早就准备好了,苟叔我亲自定的菜谱,保准我们的公主殿下满意。” “苟叔,我要骑马马。” “来,来!” 苟莫离蹲了下来,大妞趴到苟莫离背上,苟莫离背着大妞向城门走去。 “苟叔啊,我想你嘞。” “叔也想你嘞,嘿嘿。” 天天带着郑霖在后头跟着,码头外围有不少骑士,但并未因为他们下船了而离开。 郑霖扭头看了看他们来时方向的水道,什么也没说。 “哥,这里好繁华。”郑霖说道。 “比奉新城,还是差得多。” “奉新城太逼仄了。”郑霖说道。 天天笑而不语,奉新城现如今可是晋地第一大城了; 自己这个弟弟,其实是在城里待腻了。 “阿弟,等你再长大一些,哥哥我就向父亲提议,让你跟着哥哥我在军中历练。” “我已经长大了。” “还小呢。” 一行人入了城,来到了苟莫离的大帅府。 苟莫离准备了极为丰富的接风宴,大妞吃得很开心。 饭后,苟莫离吩咐侍女进来,带着孩子们去洗漱休息。 “阿弟,我吃得好饱啊。” 大妞走在前头说道。 “嗯。” “阿弟,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大妞好奇地问道。 “阿姊现在要去洗澡么?” “是啊,好些日子没洗澡了哦,要是在家里,肯定会被娘亲骂的。” “那阿姊你去吧。” “好嘞。” 大妞进了自己的房间,对身边的侍女道: “伺候我洗澡,我要洗得香喷喷的待会儿去见爹爹。” …… 郑霖则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入属于他的房间。 “殿下,我等……” “你们下去,我一个人待着,不用伺候。” “可是殿下……” 郑霖抬起头,冷声道: “滚。” “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 侍女们马上退出了房间。 郑霖没急着去洗澡,而是先到床上躺了下来。 躺了一会儿,他重新爬起来,推开后窗,默默地观察了一下。 紧接着,翻出了窗户,再极为轻巧地翻身上了屋檐。 阿姊已经被安全地送到这里了, 现在, 他该真正地离家出走了。 是的, 如果说大妞的离家出走只是出于一种孩童最质朴淘气的话,那么郑霖,这位王府世子殿下的离家出走,则是一种……心血来潮。 可这心血来潮里,也是有着属于它的必然。 “苟叔和天哥应该去码头接父亲了,师父现在应该也在父亲旁边,这时候离开,是最合适的。” 郑霖的身法很是灵活,其实帅府的防卫极为森严,但这种防卫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它能极为有效地阻止外面的存在进来,但当里面的人想出去时,反而成了死角。 再加上郑霖的身法传承自薛三,那可是真正的潜藏大师。 “噗通!” 终于, 郑霖在躲开了一连串的巡逻甲士后,跳下了帅府的外墙,而后更是马上进入前方的民居,再出来时,已然换了衣裳,甚至还做了一些“易容”。 “母亲的易容膏真好用,难怪父亲也想学。” 郑霖知道,父亲是个很爱面子的人; 所以经常在晚上,让娘亲易容换装让他来学习。 走出来后, 郑霖目光变得些许呆滞,嘴角微微一扯,看起来,就和路上的那些楚人流民孩童没什么区别了。 没敢多耽搁,郑霖马上就顺上了一支向城外军营里运送给养的车队,仗着自己身材小手脚又灵敏的优势,趴在了马车下面,躲过了搜查,出了城! 出了城后,脱离了运送队伍,郑霖开始疯狂地奔跑。 他知道,一旦里头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会调集大规模地人手来找。 现在, 他应该安全了。 除非……这次陪着父亲一起来的,是三爹。 “阿嚏!” 一道极为熟悉的喷嚏声自后方传来。 郑霖张了张嘴,有些无奈,但只得转过身, 道: “三爹,父亲实在是太不仁义了,您都这么忙了,竟然还让您陪着。” 薛三晃动着手中的剪子, 一边修剪着自己的鼻毛一边道: “这不废话么,大妞还好,问题是你这个猴崽子,干爹我不来,谁知道能被你蹦到哪儿去。” “嘿嘿,就是知道干爹您来了,所以想特意给您看看我跟您学的功夫,怎么样,没给干爹您丢脸吧?” “都被我吊在后头跟了一路了,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现在的我,肯定比干爹您差远了的。” “对,所以,你不应该着急,你还小。” “我不小了。” “来,咱比比!” 三爷叉开腿,摇胯。 “……”郑霖。 “毛都没长呢,就敢跟干爹说什么比大小?” “毛长齐了,估计也和干爹您比不了吧……”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玩儿够了也闹够了,跟我回去。” “干爹,您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等溜达够了,我再回来?” “你觉得呢?” “干爹一直是最疼我的。” “霖啊,你是不懂,外头的世界,很危险。” “干爹,这话您应该和阿姊说。” “唉。” 薛三搓了搓掏出两把匕首,磨了磨: “干爹就再问你一遍,跟不跟干爹我回去,你可以说不,然后干爹就把你手筋脚筋挑断,再把你扛回去。 反正你自己身子骨好,你娘也能帮你缝补回去,再叫你铭爹给你补补血,不打紧。” 郑霖举起手, 他知道, 这事儿三爷干得出来。 所有干爹们都很疼爱自己,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们对自己,明显和对阿姊不一样。 但干爹们可不都是慈父…… 相较而言,有些时候喜欢揍自己的亲爹,反而是最包容自己的,而那些干爹,在教授自己本事时,惩罚手段以及过程的残酷,都是闻所未闻。 薛三走到郑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一转眼,我家霖儿就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唉,岁月不饶人喽。” 郑霖笑了笑, 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嘿嘿。” 薛三爬到郑霖背上, 郑霖伸手拖着薛三的腿,将其背着往回走。 “霖啊,别怪爹,你现在还不是时候,以你的进步速度,等再过一些年,这天下,你哪里去不得? 你现在要是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你亲爹你亲娘倒还好, 他们应该能想得开。” “……”郑霖。 “可我们想不开啊,我们几个,可就都指望着你呐。” “知道了,干爹。” “乖啊,等再长大些,大不了我们几个专门来陪你游历天下,就像当初陪你爹那样。 嗯,陪你应该比陪你爹,要有趣得多。” “干爹,我一直很好奇,干爹们明明这么厉害,当年为什么会一起追随我爹……这个人呢?” “霖啊,我知道,你一直有些瞧不起你爹,但正如没有你爹,就不会有你,同理,没有你爹,同样也不会有我们。” 郑霖笑了:“这能同理么?” 薛三很认真地点点头: “能同理。” 郑霖背着薛三,继续走。 “还有,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瞧不上你爹,其实一开始,我们几个也是一样的,你爹这个人吧,事儿多,还矫情,哪儿哪儿看,都不顺眼,总是让你产生一种用……” “斧头。” “对,斧头……嗯?” 薛三对着背着自己的郑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毛栗子: “臭小子,这话也是你能接的?” “唔……” “你知不知道你力爹那憨批为了这句话吃了多少苦头? 不过,你爹这人吧,还是有魅力的。 我们几个一开始跟着你爹,是迫不得已,一份恩情在,再加上……总之,得跟着他。 但你爹能坐上今日这个位置,靠我们,是靠的,但也就是靠我们靠个一半吧,剩下一半的基业,其实是你爹亲自挣来的,没你爹,我们也不可能走得这般顺当。 还有, 别怪你爹打小儿就喜欢大妞不喜欢你,你也嘴甜一点啊,你也对他说说好话啊,人家天天小时候多乖巧懂事啊,你就是自己作的。” “您是想让我去舔我爹?”郑霖摇摇头,“我做不来,多贱的人才会做这种事儿呐。” “小子!腿筋脚筋拿来!!!” 一番打闹之后, 郑霖只得求饶,重新将薛三背了起来。 “干爹啊,我这眉心的封印什么时候能解掉啊。” “呵,这还早呢,现在有这个封印,你还时不时的发病,没了它的话,你说你到底是人还是魔?” “我倒是觉得当魔也没什么不好的。” “干爹我也这般觉得。” “我还觉得叫郑霖还没叫魔霖好听。” “干爹我也这般觉得。” “所以……” “可是,霖儿啊,真正的魔,不是失心的疯子,那是兽。 魔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而暴走的蠢物,魔的本意,是自由。” “我不是要去追求自由嘛,结果被干爹你……” 薛三一下子捏住了一只刚飞过身边的蜻蜓, “咔嚓”一声, 将其捏死, 问道; “它很自由吧?” 顿了顿, 又问道: “它很自由么?” …… 大船靠岸, 甲板上已经铺上了毯子,自船上下来一众锦衣亲卫,列队而下,神情肃穆。 紧接着, 一道身着白色蟒袍的身影,站在了毯子上。 一时间, 早就候着的范城大帅苟莫离以及其麾下一众将领,外加四周戒备着的甲士,全部整齐地跪伏下来,山呼: “恭迎王爷!” ———— 媳妇儿刚做了阑尾手术,所以码字耽搁了,问题不大,只是向大家说明一下。 还有,“田无镜”的番外章已经发布了,大家点击章节列表能看到,不过好像得全订,嗯……那就全订吧,感谢大家支持,抱紧大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章 郑家父子 “主上,这些年,属下在范城以南的水野乡泽之中,已经立下军堡三十六座,陆寨十二处,水寨六处。 军堡卡三方之点,楚人但凡有大动作,咱们这里也必然能及时获知。 陆寨位于交通咽喉之处; 若是我军主攻,则前进之基已经立下。 若是楚军来攻,我军进可前逼,依靠军寨列阵,退可靠这些寨子阻延楚军攻势,徐徐消耗,为范城主城之地赢得从容的准备时间。 而水寨之中,除非燕国水师自望江南下支援,否则我等这里,暂无可以比拟上楚人水师的大战船,但中等船只倒是有一些体量,小船也绝对够用,正面固然打不过楚国水师,却也能做阻塞河道、袭扰敌军之用,尽可能地消弭掉楚人在我们这块地方的水师优势。” 三十六座堡寨,听起来很吓人,但其实就是分部在外围的“哨卡”,起到的是“烽火狼烟”的作用,相当于布置在外的“眼睛”。 陆寨则是根基,毕竟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燕军还是如今的晋东军,真正的优势,在于骑兵; 而想要让骑兵在战争中发挥出其真正的机动优势,就必须提前做好地形的勘测与提前掌握,否则以楚国的地形,很容易让骑兵陷入泥沼或者被分割亦或者是被阻滞的困境之下。 “做得很好。” 郑凡看着苟莫离向自己展示着军事布置地图,不住地点头。 “另外,主上,属下也以范城为出兵点,做出了三套作战方案。” “讲。” “其一,范城兵马向东而出,沿当年主上您自镇南关西下救援范城之路,一举打通范城、镇南关沿线,将楚国北部这一块,给切下来。 其二,我军自范城向东南大泽方向挺进,过大泽后,直逼郢都所在,仿主上当年奇袭楚国京畿之法,直取楚人根本要害。 其三,我军自范城而出,依靠齐山山脉,一路向南,切割楚人与齐山山脉之间的联系。” 郑凡坐在椅子上,听完苟莫离这三策后,略作沉吟, 道: “自范城向东打,彻底打通范城与镇南关一线,实则是无用功,白白将我军之力消耗在这看似连成一片的新开拓疆域之中,实则是露出了肚皮软肉,会给予楚人太多可乘之机。” 打仗不是沙盘上的地盘变颜色这么简单,也不是一开始地盘占得越多就越得利,胜势的基础,是将对方能够野战拉出来的精锐给吃掉,待得对方没有底气再行野战之时,开始集中优势兵力覆盖战场,对大城进行重点拔出。 燕人的优势一直在于骑兵的机动性,同样的野战军团正面对决时,往往是燕人占据着优势,而过早地贪图前期战功,主动吞并一大片领土时,看似“捷报连连”,实则这些新占的疆土该分配多少兵力去驻守?将吃掉自己多少的机动性? 而一旦你自己的兵力被分散开来,所需照顾的地盘铺张开去,就变成了楚人反而在你“地盘”上来去自如了。 一如当年南北二王开晋之战,直接打崩掉赫连家闻人家两家精锐后,大部分晋地城池在接下来也就是传檄而定,先吃下地盘,容易消化不良,先吃下对方主力精锐,才能真正地坐下来,优雅地消化。 苟莫离点点头,道;“主上英明。” 郑凡伸手指了指地图,道;“其二,从范城出兵,过大泽,再进郢都,路途遥远不说,还是最难走的道。 自当年靖南王焚灭郢都之后,楚人对其国都的防备早已变得极为上心,生怕我军再复制一次战例。 所以,我军从范城出,往东南打,大概率会陷入到楚人的层层阻击消耗之中,一旦军队锐气丧失,兵马疲敝,这蜿蜒大泽,很可能会成为大军的覆灭之地。” 苟莫离再度点头:“主上英明。” 英明是真的英明,这倒不是拍马屁。 有梁程在身边,又师承田无镜,郑凡的兵法造诣,早就不低了,再加上这些年亲自手操的机会也很多,大战经历了一场又一场; 可以说,郑凡现在的军事素质,早就达到了一流统帅的水平。 “其三……南下,隔断齐山山脉,若是能南下到极致一点,可提高一旦燕楚开战时,乾楚之间‘互通有无’的难度。” 自打燕国吞并了三晋之地,形成了虎踞北方的格局后,诸夏四大国,已经逐渐演变成了三国的形式,在这种形式下,老二和老三联手一起抗击老大,这是大势所趋。 虽然偶有嫌隙,但依旧无法阻拦“唇亡齿寒”的认知。 和三国不同的,大概是本该可能发生在梁地因李富胜全军覆没而造成的“赤壁之战”,被郑凡亲自率军攻破了上京城而没能成为现实。 所以,一旦燕对楚再开国战,乾国会不会支援楚国? 这是肯定的。 虽然燕人一向瞧不上乾人,各种寓言故事各种段子,都喜欢安在“乾人”身上; 但乾人,尤其是乾国的朝廷,也不是傻子。 局面一旦变成,燕楚在前线对峙厮杀,乾人在后头给楚国输血,这将对燕国的战事,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毕竟,乾人除了打仗不行以外,做其他事……还是可以的。 虽然近十年来,乾国北方屡次被燕军铁骑洗礼,但其真正富裕的核心区域……江南,其实并未遭受一兵一卒的损害,简而言之,乾人的血槽,还很厚。 此时, 郑凡和苟莫离都站在范城南面的城墙上,地图被天天举着。 摄政王爷伸手指了指南北两个方向, 道; “有些关卡,是做收束之地,镇南关、雪海关、南门关,这三座关卡在谁手中,谁就能掌握进退之自如,形势之主动。 范城则不尽然。 范城,是我王府在楚地埋下的一颗钉子,它的作用,就是在关键的时候,刺出去,以达到对整个战局,最大的支持和辅助效应。” 因为范城这里,就算是被楚人攻打下来了,楚人也很难经过这里对晋地用兵,虽然现在有河道可以走,但这河道只是粗修,并未经历像隋炀帝修大运河那般集结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开拓和巩固。 所以,哪怕是范城丢了,王府也只需要在蒙山以北布置一定规模的兵马,就能够大概率将楚人延伸进来的触手给挡住; 而范城这里也不适合作为出兵的主战场,因为无论是后勤压力还是战场环境的释放,范城都没办法和镇南关去比。 燕楚大战再开的话,真正的主力大军团,必然是从镇南关那里开出,而不会走范城。 范城的这支力量存在的作用,就是打辅助,不仅要打出存在感,最重要的,是要打出性价比。 “主上,属下明白的。”苟莫离笑着道,“其实,属下心里这些年一直在想一件事,还请主上恕罪。” “说。” “当年主上千里奔袭雪海关,成就了靖南王以偏师对正面战场取奇效的巅峰之战例,属下在想,若是让属下和主上换个位置,属下能否做出主上当年一样的成绩。” “你自谦了。” 郑凡一直将自己定义成“温室里的花朵”,再怎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可能觉得自己会比靠着自己双手打天下的野人王在军政方面更为优秀; 别的不说,就一条,他郑凡吃不了这个苦。 “主上,属下这些年,曾数次亲访过齐山一带,还和一些人构建了一些关系,所以,一旦大战开启,属下可以以马厩发誓, 别的不好说, 隔绝乾楚往来, 属下, 能做到!” 郑凡伸手拍了拍苟莫离的肩膀,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多谢主上信任。” “我也再给你一个承诺,诸夏一统之后,野人,也将并入诸夏。” “多谢主上成全!” 见王爷和苟莫离聊得告一段落了,已经有了胡须的刘大虎上前禀报道: “王爷,公主殿下还候着呢。” 当年郑凡身边的三个亲卫,陈仙霸与郑蛮都外放了; 陈仙霸在镇南关,郑蛮在雪海关。 唯独刘大虎,郑凡问过他两次,他都明确表示出了不想外放的想法,意思就是,王爷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所以,他就一直留在郑凡身边当亲卫,现在则是亲卫长了,有点类似于帅帐秘书的角色。 “把大妞喊来。” 先前讨论战事一脸严肃的大燕摄政王,在提到自家闺女时,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自家这个闺女,就是他的软肋。 不一会儿, 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才得父亲召见的大妞,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和委屈,而是喜笑颜开: “爹爹,爹爹,大妞想爹爹了。” 明明离家出走的是她,而且是她主动拐着弟弟一起出走,但现在说想父亲的,也还是她。 这里逻辑有很明显的问题,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但没人会在意,郑凡自然也不会在意; 谁叫自己就宠她呢? “哎哟,闺女。” 郑凡将大妞抱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俩三月不见就能变化不小。 大妞搂着郑凡的脖子,对着郑凡的脸亲了两下: “爹,娘亲还好么?娘亲有没有想我啊?” “挺好的,说你走了,家里清静了,每天可以抽出更多时间来和妯娌们打牌了。” “才不是咧,爹爹骗我,爹爹骗我。” “呵呵。” 郑凡轻轻抚摸着闺女的后脑。 “大妞是不是打扰到爹爹和苟叔叔谈正事了?” “没有,爹和你苟叔叔已经谈好了。闺女,这是你第一次来到楚国吧?” “爹,才不是咧?” “嗯?以前什么时候来过?” 大妞指着城墙堡楼上挂着的黑龙旗和双头鹰旗道: “这儿不是燕国的领土,不是爹爹的领土么?这里也是咱家,只不过咱家太大了而已,人家只不过是从奉新城的家,到苟叔叔帮咱们看的家里逛逛。” 简而言之,我这不叫离家出走啦,我家太大了唉。 苟莫离听到这话,当即笑了,道:“主上,公主说得对,咱家大啊。” 紧接着, 苟莫离又对公主道: “以后还会更大的,所以咱们的小公主殿下这次是特意来认认门的,省得以后这家再扩个几倍出去后,就一下子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公主殿下有远见啊。” 饶是大妞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经得住苟莫离当着自己父亲和天天哥的面前这般“夸”,只得将脸贴在自己父亲的胸膛上, 嗔道: “爹,苟叔叔笑话人家呢。” “你苟叔叔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可能会取笑你? 倒是你,别仗着苟叔叔喜欢就在这里任性折腾你苟叔叔。” “才不会咧,人家很乖的。” 对自己这个闺女,郑凡是心知肚明的。 看似憨憨的,有点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某些方面,是真继承了她亲娘。 乌鸦不知自家黑,摄政王压根没想孩子身上的娇气,到底传承于谁。 不过,也挺好; 当爹的希望自家闺女天真烂漫一点,但绝对不能过了头变成傻里傻气,自家闺女,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郑凡将大妞放了下来, 大妞走向后头,对着坐在那边正在喝茶的一个人,俯身拜了下去: “徒儿拜见师父。” 摄政王和手下将领议事时,能在旁边旁若无人地坐着的,也就只有那一位老邻居了。 剑圣身子向前探了探,伸手搭在了大妞的手腕上,微微皱眉, 道: “懈怠了,这些日子,没有运气。” 大妞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剑圣也是有些无可奈何,一来这个受自己龙渊传承的女徒弟和剑婢不同,剑婢的性子还是偏孤冷的,可这个女徒弟却最会撒娇,将自己和她师娘都能哄得团团转,导致其严师的派头一直拿捏不起来; 更让人无奈的是,火凤灵童的体质,人家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比那些勤勤恳恳拥有着铁杵磨成针信念的剑客在前期进步得快。 再加上王府的那几位先生,他们确实更看重世子殿下,这一点,王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这并不意味着先生们就会很明显地对小公主厚此薄彼; 教一个是教,教俩,也就是一起的事儿呗,只不过不会对大妞像对待世子殿下那般苛责罢了。 但联想到王府最憨厚的那位,当年都能靠着剑婢的演练吃透自己的剑法,还能用斧头呈现出来,所以,自己是大妞的师父不假,但大妞身边也是一直不缺人补课提点的。 就在这时, 三爷和郑霖也走了过来。 郑霖一出现, 苟莫离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敛去了。 王府的世子殿下,是很注重礼数的,只不过这并非意味着他喜欢那些繁琐的礼法,而是他自身的性格,很契合他的位置,那就是……目空一切。 也因此,每次和世子殿下打交道时,苟莫离都会很小心,知道分寸。 这小孩小小年纪,却总能给他一种见到那位瞎子的感觉; 整个王府,要说苟莫离最怕谁,还真不是王爷,而是那位曾经把他折磨得欲仙欲死的北先生。 一同笑容敛去的, 还有郑凡。 郑凡不是不想当一个慈父,事实上,无论是一开始对天天还是之后对大妞,郑凡都是一个可以将孩子给宠上天的慈父; 可偏偏对这个亲生儿子,真的是逐渐演变成了,看见他,就要下意识皱眉的程度。 郑凡也曾和四娘分析过原因,他觉得许是天天那会儿太乖了,乖得不像话,再者大妞又是闺女,当爹的宠闺女,喜欢小棉袄,那是天经地义,女儿奴女儿奴,不就是这样来的么? 在有对比的情况下,自家这个亲儿子,可能连左脚先迈入门槛都会觉得有些别扭了。 不过,还有一个很真实的原因,郑凡没说,四娘也不可能去点破: 那就是,自家这个亲儿子,是地地道道的小魔王。 联想到一开始时,其他魔王们是怎么瞧自己的,再对应到这亲儿子身上,其实就很好理解了。 寻常当爹的可以对自己这儿子说: 要不是老子养你多少年如何如何……… 可偏偏自家这个,生而九品,你就算给他丢天断山脉里去,隔个十几年再去看看,说不得这小子已经混成了某个生野人部落的小头目,还娶了老头目的闺女。 不过,这几年爹妈男女混合打外加大哥单打的磨练下,这小子倒不至于会在大众场合落面子。 郑霖跪伏下来行礼: “儿臣拜见父王,父王千岁!” “起来吧。” “谢父王。” 父子俩很沉默地对视着,连带着将这里的氛围,一起带低。 好在,大家也都习惯了。 如果说摄政王看天天,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话,那么看自己这个亲儿子,就真有点老丈人看女婿,恨得牙痒痒的同时还得保持微笑的体面。 随即, 郑凡面向南方,开口道: “你虽然还小,但毕竟是王府的世子,眼瞅着不久后就要打仗了,为父我也要出征去了,你得像个男子汉,稳重一点,把家里给操持好,这是身为世子的责任。” 郑霖很认真地点点头, 道; “家里有儿臣在,请父王放心去吧。” “……”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今晚无更,明天补。 有点累,状态不好,今晚写不出来了,睡一觉,明天补回来,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章 大燕风起 “这口锅,来得真结实。” 郑凡闭上了眼,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 “虽说乾国那边封锁了消息,但至少在乾国三郡,主上留下的这一行字,可以说知者甚多了。 陈大侠来到村子,发现这一行字,直接认定是主上您屠村的,也就很正常了,况且,当地官员大概都会官官相护,不会真的去计较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丢主上您头上,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毕竟,战事一起,劫掠百姓什么的,都只是寻常罢了。” 见到了碑文,又去当地官府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再联想到自己前阵子率军破城转战的事迹,陈大侠认定自己是真凶,真的是理所应当得很。 “那个参将姓甚名谁,给我查清楚,敢这么栽赃老子,以后老子再去乾国,一定要找他算账。” 陈大侠的账,郑凡是不打算去算了,但那个敢剽窃自己创意还坏自己名声的家伙,郑凡可不会想着去原谅他。 “其实,主上您之前的事迹,从商队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在燕国京城那边反响挺大的,很多文官对您口诛笔伐,说您践踏书院有辱斯文,擅启边衅更是无法无天; 当然了,有多少人诋毁您,自然也就有多少人欣赏您,毕竟这大燕,文官的话语权并不是太重。 不过,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其实都已经被靖南侯挡开了,所以咱们堡寨一直以来都这么安静。” “因为一个堡寨守备的脸可以不用管,但靖南侯的面子,肯定要顾及是么?” “是的,主上。” “呵。” “虽说上次去乾国的事之后,靖南侯一直没给主上有任何的安排,但看其能够主动庇护您,免受风波影响,也足以可见主上您确实有些‘简在帝心’了。” “要是靖南侯真的称王了,这简在帝心还能更有价值一些。” “靖南侯会不会称王属下实在是猜不出来,也不敢乱猜。” “哟,还有你猜不出来的?” “属下未曾亲自和靖南侯见过面,属下觉得,在这件事上,主上您更有发言权。” “那我要是猜错了呢?” “愿赌服输,既然坐上了赌桌,之后再去说什么后悔,反而被人看低了去。” “行,对了,陈大侠如何了?” “他恢复得倒是不错,至少,没生命危险,属下提前吩咐下去了,他的生活标准按照最高的来。” “你办事就是稳。” “主上谬赞了。” “把信封给我,我去见见大侠。” “主上辛苦。” 瞎子北将信封递给了郑凡,郑凡拿过信封,先撕开了封口,信的内容因为瞎子北已经读过了,他就没再看,只是挥挥手,四娘心领神会推起郑凡的轮椅离开了晒太阳的场子。 梁程有些感慨道: “不出意外的话,又能捡回来一个高手。” “主上的命,还真好。”薛三说道。 瞎子北则是笑了笑, 道: “大家都加把劲吧,沙拓阙石那头僵尸,外加这个剑客,可都是主上一个人领回来的。 别真到最后,主上再领回来几个人,咱们七个,就要靠边站了。 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呵,玩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新号出新手村时村长爷爷送的免费宝宝。” ………… 陈大侠住的房间,很干净,屋子里燃着炭盆,两个小娘子坐在椅子上正在烤着土豆,陈大侠则躺在床上,床榻一侧放着一个假肢。 四娘推着郑凡进来时,两个小娘子马上吓得站起身行礼。 “让你们来伺候大侠的,你们居然敢在这里偷懒,怎么着,把自个儿当主子了是吧?” 四娘严厉的声音响起,两个小娘子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显然,四娘在她们心里,当真是积威深重。 床上躺着的陈大侠刚准备开口, 却被郑凡抢先呵斥道: “小姑娘家家的,吃个烤土豆怎么了,都是人,别这么不近人情,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没什么主仆不主仆的。” “是,主上您教训的是,奴家受教。” 在听到郑凡的话后,陈大侠脸上露出了认可的表情,尤其是那句:生而为人,当自然平等; 可谓是说到陈大侠心里去了。 四娘领着两个小娘子出去,同时帮郑凡把房门关上。 郑凡摇动把手,让自己的轮椅靠近了床榻,陈大侠看着郑凡慢慢靠近,也挣扎着坐起了身,让自己的后脑靠在床头抬高了一点。 如果说郑凡的身体是透支严重的话,那陈大侠相当于在那一晚被沙拓阙石以绝世的武者加僵尸的双重体魄从上到下狠狠地捶了一遍,这伤想好,可没那么容易。 郑凡将信封递给了陈大侠, 道: “岔河村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这是传回来的消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陈大侠伸手接过了信封,打开来开始看了起来。 “信里的内容你若是不信,认为是我造假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把伤养好,自己回去后再重新调查。 那一日参与这件事的士兵应该极多,你选一个下手,抓了拷问一下,真相,也就出来了。” 陈大侠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郑凡,一时间表情有些局促。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郑凡重复道。 “是我错了。”陈大侠主动认错。 “你没错。” “我就是错了,报仇却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人,还差点杀了你和你的两个仆人,我愧对我的名字。” “你真的没错,我是燕国的将领,你是乾国人,我前不久才率军去你们乾国境内跑马,你身为乾人来杀我,天经地义。” “我…………” “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的事儿,也做过,别人阴过我,我也灭过人家满门,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这一点,我看得很开,只要人没死,养好了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我不记恨你,真的,相反,我还很佩服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二个有侠气的人。” “愧不敢当,但我真的想问一句,那第一个,是谁?“ “就是那个把你打得躺在这里的那位。” “那个人,不是活人。” “确实,他是个死人,不过以荒漠蛮族秘术使得其死后成了僵尸,他是蛮族王庭左谷蠡王。 在赶路时,你说你有些遗憾没能去荒漠见见那里的风景,我就把他喊出来,让你见见,希望你满意。” “…………”陈大侠。 “呵呵,开玩笑,开玩笑,你想听听沙拓阙石的故事么,和你,真的很像。” “方便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人,以前其实就靠讲故事吃饭的。” ………… 场子上,还有两位残疾人正在晒太阳。 两个小娘子在剥瓜子,剥好的瓜子肉分别送到瞎子和薛三掌心里。 四娘则是在做着针线活儿,算上沙拓阙石,这一次要补上四套金丝软猬甲,可得费一番功夫了。 梁程坐在四娘的下手,用自己的指甲帮丝线给理顺,这些可都是金属丝,这年代也没机床这种东西,但好在梁程的指甲也够用了。 肖一波走了过来,目光在场子上逡巡了一下,道: “各位先生,密谍司来人了。” 肖一波、红巴子和丁豪是负责带着小娘子等财货慢慢过来的,比郑凡他们来翠柳堡晚了一些时日,来了之后,肖一波平日里负责堡寨的一些杂碎事宜,丁豪则是充当着梁程的副手,红巴子带着人负责堡寨外那座村子里宅院的安全,毕竟那里养着十多个小娘子,外加一个狼崽子。 “说什么了?”瞎子北问道。 “回北先生的话,密谍司的人来说,让主人明日去南望城,说靖南侯要见他。” “知道了。”瞎子北挥挥手,肖一波很自觉地下去了。 “我现在去通知一下主上?”梁程开口道。 瞎子北摇摇头,道:“主上在忙着呢,这会儿啊,差不多应该是在讲关于沙拓阙石的故事了吧。” 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这一点,瞎子北看得很通透。 “去南望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四娘问道。 “靖南侯真要杀主上,不必那么麻烦的,不过,有了上次的事儿在前,这样吧,明日阿程、四娘再喊上阿铭和樊力,你们四个一起陪着主上去南望城。” “主上去见靖南侯时,我们又不能跟着。”四娘说道。 瞎子北则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没事,若是真有意外,可以体验一下近距离暴毙。” “…………”四娘。 “先前看许文祖来时的脸色,他最近心情应该很不好。”梁程说道。 “他心情能好才叫奇了怪了,还没上任就遭遇刺杀,外加这南望城里加周边的堡寨,你说是听他许文祖这个外来户的还是听靖南侯的?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有自己的应对办法,明日再备点礼,主上进南望城后,让主上先去见靖南侯,你们几个负责把礼品送到许文祖的总兵府里。” “好。”梁程应下了。 “说实话,还是晒晒太阳舒服,忽然觉得,如果能一直这般把日子过下去,好像也挺不错的。” 薛三有些好笑道:“瞎子,你这是准备养老开始消极了?” 瞎子北则有些不以为然道: “消极,是为了更好地进取。” 说着, 瞎子北又叹了口气, 道: “等此番事了,可以建议主上专心闭关一段时间了,阿铭先前就说过,主上似乎已经摸到八品武夫的门槛儿了,争取在开春之前,把这道门槛儿给他迈过去。 这样,咱们七个的实力,就能再恢复一部分,阿铭应该也快到够资格给初拥了吧?” 薛三则扭头看向梁程,道: “阿程也能给人变僵尸了吧?” 梁程摇摇头,道:“阿铭应该能获得一些初拥名额,可以让几个人在保持神智的前提下变成吸血鬼,但受到的限制还是太大,估计用不了半年,变成吸血鬼的人就会死去。 我的话,把人变成活尸还可以,变成有理智思维的僵尸,还差得远,僵尸的传承难度,本来就比吸血鬼大很多。” 吸血鬼的初拥和梁程的“僵尸化”,一直是众人在谋划势力发展时很注重的东西。 从理论上来讲,僵尸和吸血鬼,其实都更类似于一种病毒体,且具备可传播性。 试想一下,如果能批量制造吸血鬼大军或者丧尸军团,呼呼,那多美。 但现在问题的结症就在这里,阿铭给初拥的受限难度比梁程低一些,但哪怕再恢复一部分血统实力,也很难给出具备优秀资质和发展潜力的吸血鬼初拥。 阿铭自己都预测了,下一阶段给是可以给,但给出来的人,可能也就享受半年的吸血鬼感觉,要是没足够的鲜血供应就会失去理智,同时哪怕有足够的鲜血供应也活不过半年,就这,数量还被限制在了个位数。 至于梁程就更不用想了,制造出类似欧美丧尸片里的那种丧尸有什么用? 呆呆傻傻地被人拿个长枪就能连续爆头几十个,派上战场到底是帮忙战斗的还是给对方送士气的? 最尴尬的一点在于,若是真有一天,郑凡达到了类似沙拓阙石生前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梁程和阿铭也都能恢复大部分的血统实力后。 制不制造大军,都没什么意义了,就跟女娲无聊得捏捏烂泥造造人一样,纯粹图个消遣。 靠在轮椅上的薛三则开口道: “再恢复一层实力,我大概就能进入阴影了。 不管怎么样,咱至少不用再像这次一样,随便哪个疙瘩冒出来一个高手就能把我们给打爆成这样,真特么的憋屈啊。” 这是所有魔王共同的心声,他们渴望恢复更多的实力,渴望获得更多的力量,渴望找回自己当初的荣光。 明明都是大有来头大有故事的恐怖存在,现在在这个世界,却被这个世界的土著轮番出来暴打,心理上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瞎子北则郑重提醒道: “等明日主上从南望城回来后,我就把我们实力恢复和主上实力境界挂钩的事,和主上开诚布公地说说,也是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 “还有主上如果死我们也可能跟着暴毙的事也和主上说了吧,这样主上应该能更爱惜自己的生命。”薛三提醒道。 瞎子北点点头,“嗯,都说了吧,再瞒下去,没必要了,反而可能会再出问题。” “你是怕了?”梁程忽然开口道。 瞎子北没否认,直接承认了: “是啊,怕了,再跟上次逼主上入九品那样做的话,只会把我们和主上之间的提防和嫌隙给再度放大,没必要的。 当初,主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一个亲儿子魔丸,其实,我原本以为魔丸是个大孝子; 但几次了,我算是看出来了,魔丸,他其实是有自己的心思,目前来看,他已经出手帮主上几次了。 再者,算上沙拓阙石和那位可能会融入我们的大侠,主上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资本了。” 四娘开口问道:“魔丸,他有什么心思?我一直以为他想当大孝子呢。” 瞎子北摇摇头,道:“暂时没有什么威胁,至少,目前魔丸的实力恢复和阿铭以及阿程一样,都还没到那个时候,在短期内可以确定,他不希望主上死,会保护主上的生命安全,这就足够了。” 薛三脸上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道: “我说,你们都只看到了主上把魔丸当亲儿子,但你们就没想过,魔丸是主上亲自设计出来的存在,主上自己会不知道魔丸对他爹妈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但就是这样,主上还一直继续把魔丸带在身上不离不弃的,而且,魔丸还真的救了主上几次,反而没坑主上。” “是父爱如山,抚慰了孩子的内心。” 四娘说道。 “啧啧,你说这话你自己能信不?”薛三反问道。 四娘摇摇头,“不信的。” 薛三又看向梁程,道:“你信么?” 梁程摇摇头。 “瞎子,你信么?” “我信。” “你特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对啊。” “…………”薛三。 平复了一下想爆粗口的情绪, 薛三继续道: “就是嘛,真要信这个才是真的骗鬼呢,咱们六个还好啊,咱的故事,都是有头有尾的是吧,虽然瞎子惨了点,瞎了,但他那是被404,和………” “你太监了。” “你闭嘴!” 要不是现在身上骨头还没养好,薛三真想跳下轮椅去猛捶瞎子的膝盖。 “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有经历的人,混好混差是开心是苦涩,都是一种人生,说实话,也没什么怨念和怨气的,心里反而还有一丢丢的感激。 但魔丸不同, 我艹, 你们回忆一下咱们主上是怎么对待他亲儿子的, 九世还是十世怨婴来着? 让魔丸在故事里,一次次地被流产,一次次地被父母抛弃,一次次地给他希望再给他更猛烈的绝望, 让他经历折磨,让他疯狂,让他暴戾,让他呈现出一种扭曲病态的歇斯底里。 是的,它销量最高人气最高,但你站在魔丸的角度上去代入一下呢? 嘶………… 讲真,这他娘的还是父子么?再狠的仇人,也没这么狠的吧? 是吧,魔丸就这样,还去救主上,瞎子你说魔丸有其他心思在等待着,我能理解。 但主上一门心思地把他当亲儿子,还这么笃定魔丸不会伤害他………” 瞎子北从兜里取出了一个铁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在手里敲了敲, 缓缓道: “主上,应该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他对魔丸的设定。” “呵呵呵……”四娘忽然笑了起来,道,“听你们这么一分析,我怎么忽然觉得主上有一种很腹黑很可怕的感觉?” 瞎子北拿出火折子,点了烟, 道: “可不是么,怕得每晚都叫爸爸。” “…………”四娘。 ———— 求月票咯,大家有月票的话请投给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六章 列祖列宗 大燕的皇帝,刚打完了一套太极,又盘膝坐下练了一会儿吐纳,随后神清气爽地去泡了个澡。 自打五年前“治病”之后,皇帝对自己的身体,可谓极其珍惜。 当然,五年前的那一场最后的官场清洗再加上内阁制度的平稳运行,姬老六可谓完成了“收权”与“放权”的和谐。 国事交由内阁去做,尽可能地将自己从繁忙的案牍之中解脱出来,但属于皇帝的权柄,依旧稳稳地捏在手中。 皇帝在黄昏时走入了内阁,对外的牌匾上,写着的是“清政殿”。 诸位阁老一起起身向皇帝行礼,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大家伙坐下,再示意魏忠河命一众小太监将银耳羹送与诸位阁老。 清政殿首座是一张龙椅,只有皇帝来时才能坐上去,此时,太子坐在龙椅下面的一张桌前。 皇帝这明显的“养生加放权”,对比先帝在位时的勤勤恳恳呕心沥血,甚至是对比皇帝刚登基时那两三年的兢兢业业,实在是有着太多的“散漫”; 按理说,诸位阁老们应该对此有很多怨言的,最起码,得劝谏劝谏,陛下,咱不能那么闲啊。 虽然,皇帝在大方向和新政把控上,一直做着主导,每年户部上呈的年结也都是按照预期的增幅,只会超额完成目标从未有亏欠; 但,您好歹做做面子活儿啊,还想不想史书上留个勤政的好名声了? 最重要的是,皇帝在治国方面,尤其是民生经济方面有着远超寻常大臣的水平,户部尚书在皇帝面前就像是初入货行的伙计面对老掌柜,所以,皇帝当“吉祥物”的话,无疑是让大家伙的工作一下子变得厚重繁琐了许多。 不过,如何对付这些阁老,皇帝也是很有心得,他清楚这些大臣们想要的是什么; 造反……他们还真没这个心思; 做官做到这一步了,所求的,也就是个青史留名了,最好,能陪享太庙。 所以,皇帝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放在了清政殿。 太子在这里,一开始干着“小太监”一样的活计,端茶递水; 但总能问问看看,变相的大家伙都成了帝师,而且培养调教的还是未来大燕的皇帝; 就如同是剑圣将龙渊毫不犹豫地送给摄政王府长公主一样,江湖人对传承极为看重,阁老们也是一样。 他们希望自己的政治哲学,可以灌输到太子身上去,从而让自己的思想,可以在未来,继续光照整个大燕。 也因此, 皇帝“懈怠”政务,阁老们看在皇帝把太子丢过来的份儿上……忍了。 看见自己父皇来了, 因为自幼早慧太懂事所以不得不一直承受“重担”的太子爷, 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他将手头的一些折子整理好,主动走向自己父皇。 皇帝坐了下来,开始批阅折子。 清政殿的氛围,再度恢复肃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皇帝将面前的折子“清理”好了,示意太子拿下去分发。 揉了揉手腕,皇帝下意识地想打个呵欠,再看看下方坐着的阁老们,皇帝稍微用手做了些遮掩。 很多时候,人会刻意地绷紧了弦去忙碌,不是喜欢这种绷紧的感觉,而是心里清楚一旦松懈下来,只会不停地给自己找各种借口,而后一泻千里。 才这会儿功夫,皇帝已经觉得疲惫了。 内阁一开始是五个人,后来一再扩充,现如今,清政殿坐着的阁老,有将近十五人,只不过,核心圈子,也就是拿捏主意坐梨花木太师椅的,只有五位,另外十个,其实更像是打下手的阁老,但不管怎样,也是入阁了; 慢慢熬,慢慢混,总能有指望坐上一把椅子的。 之所以要扩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政务太累,阁老们往往需要超负荷工作,所以,很容易病倒,有些,将养将养,休息休息,还能很快再爬回来继续为大燕操劳,有些……病倒后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所以,内阁的人数必须多,方便填补。 权力,是一枚毒药,它不仅能让帝王呕心沥血,也能让臣子们一边熬着腥红的眼一边继续对这种状态甘之如饴。 “诸位,可以歇歇了,待会儿随朕一起去赴宴吧。” 今日,宫内设宴,有五年前加封摄政王时的规模。 阁老们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没人有异议,分别起身,找负责伺候自己的太监去净脸和换袍子。 清政殿两侧,单独开了寝房,方便阁老们小憩一下继续操劳,省得来回出宫麻烦,不少阁老半个月才出一次宫回一趟府; 外头有一说法,那就是看看这入阁的大人们,哪怕普遍年纪不小,但想那乾国姚子詹,还能继续生个小儿子小闺女出来呢,可偏偏大燕这入阁的阁老们,一旦入阁,家里就不诞子息了,一树梨花,真没功夫去压海棠喽。 太监们从寝房内为阁老们取来正服,见大家着装完毕后,皇帝走在前面,太子跟在后头,再后头,则是总共三排十五位阁老。 撇开晋东的那座王府不谈的话, 这一行, 已经算是大燕真正的权力核心队伍了。 宴会规模很盛大,不仅有燕国的王宫贵胄,还有荒漠十三部的质子……亦或者叫,小王爷。 整个荒漠如果切半分的话,真正能和燕国有密切交集的,其实是东边荒漠,而西边荒漠,则和西方联系比较紧密。 相较而言,东边荒漠人口做多,部族也多,实力也更强,当年蛮族的王庭,也立在这块区域。 自南北二王一同碾碎王庭后,荒漠蛮族开始了分裂,这几年下来,可谓脑浆都打出来了。 大燕天子更是一口气册封了十三个部落为“王”,惠而不费的头衔,直追当年大皇子在雪原时带着萝卜打印去“官嫖”。 蛮族的摔落,燕国的崛起,已成不可逆之势,再加上皇帝借鉴了曾经平西王府对雪原的手段,且做了因地制宜的改良,在加剧了荒漠部族分化的同时,也加强了燕国对那里的渗透。 十三个蛮族“小王爷”一同向大燕皇帝行贺,送上祝福。 今日宴会的主题,是燕国皇家的一个节日,搁先帝爷时,应该是皇帝带着宗室们忆苦思甜,最典型的就是让皇子们坐在那儿吃难以下咽的窝窝头; 可偏偏这一次,皇帝却大肆操办了起来。 皇帝起身,站在宴会最高处,与他们随了一杯。 坐下来后,皇帝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边想到了前阵子收到的来自晋东的信,信中表达了对现如今燕国对荒漠羁縻政策的担忧。 一旦燕蛮隔阂伴随着蛮族彻底当狗而逐渐被打破,日后,在后世子孙时,很可能会导致蛮族借助另一种方式,甚至打着燕人自己的身份,在燕国境内重新崛起……返祖。 看着眼前正为自己献舞的一众蛮族王子们, 皇帝微微一笑, 这个提醒,他不是没想到过,但还是自己和那姓郑的聊过的那些话。 后世子孙但凡不争气,就算不在蛮族身上出乱子,也会在其他方面出乱子,自己总不能提前将所有现在的阿猫阿狗都除掉吧? 哪怕你除了个干干净净,但等个一甲子之后,还不是春风吹又生? 蛮族小王子们舞蹈结束后,燕国各方上来送上祝福,其实燕人自己都不懂这个本该是“宗室”的节日为什么要大家一起过,更不懂得要祝贺什么,但称颂皇帝陛下伟大,称颂大燕蒸蒸日上总是不会错的。 接下来, 是乾国使臣、楚国使臣、成亲王府、晋王府等等以及一众诸夏小国派来的使者,相继送上贺词。 皇帝很给面子,虽然没下场“亲民”,但也都举杯做了回应。 乾国使臣一众坐席那边,有一个姓石名开的年轻人,他正摇晃着自己案桌上的酒壶,身边一个使团官员笑着问道: “这燕国的酒,哪里有我大乾桃花酿来得好喝润喉?” 石开摇摇头,道:“您没注意么,这酒,只有半壶不到。” 虽然这种在宫廷内开设的宴会,政治主题为主,吃喝什么的,反而只是意思意思,但连使臣桌上的酒壶都只有半容,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嘁,燕人嘛,总是抠抠搜搜的,蛮子习性。” 石开抿了抿嘴唇,道: “回国前,要查一查燕人坊市间酒水的价格如何了。” “嗯,为何?” 石开将酒壶中剩下的酒都倒入酒杯中, 再缓缓地将眼前这酒壶放下: “这种规格的大宴,宾客的酒壶竟只有半容,一国体面都可以不顾了……” 石开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道; “我猜,燕人,可能禁酒了。” …… 大宴后半段时,皇帝提前离场。 魏忠河搀扶着皇帝向后宫走去,皇帝的后宫,到现在依旧是只有一个皇后一个贵妃。 这五年期间,皇后为皇帝又生了个儿子,贵妃则又生了个公主。 这后宫之和谐,让朝臣们也是有些无话可说。 多么尽职尽责的皇后娘娘啊,每天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在宫内种菜纺纱织布,顺带给大燕诞下了三个皇子; 多么知礼数的贵妃娘娘啊,生就生公主,一胎皇子都没有。 三个皇子,两位公主,子嗣对于皇帝而言,其实还是少了,但……也够用了。 尤其是国本早早地就立下的基础上,阁老们也不愿意拿这个去劝谏皇帝; 他们天然地会拥立太子的,一如当年先帝爷在时,甭管六爷党多么强势,但太子身边也一直不缺支持者; 因为很多大臣,他们想的不是从龙和幸进,甚至对太子不熟,他们所保护的,是这种稳定的体制。 真要劝谏选秀往后宫纳人,万一整进去个什么妖艳女子,引动了后宫大戏,何苦来哉? 魏忠河知道陛下喝多了,是真有些醉了,所以他打算将皇帝送往皇后娘娘那里去。 一般这种情况下,皇后娘娘也会将贵妃娘娘喊来,两个人一起伺候宿醉的皇帝。 但皇帝却忽然开口道: “去太庙。” “喏。” 魏忠河马上挥手,后方的太监们马上将輦抬上,让皇帝坐上去。 随即, 一行人在这深夜,前往了森严太庙。 太庙是一个祭祀场所,庄严神圣,就是皇帝需要在这里举行什么活动时,也得提前沐浴更衣和斋戒。 但皇帝自个儿心血来潮想来这里看看的话,自然也没人敢阻挠。 魏忠河搀扶着皇帝上了太庙台阶,随后,皇帝伸手,将魏忠河推开,自己身形有些踉跄地双手撑开了太庙大门,有些踉跄地步入其中。 太庙的长明灯不会熄灭,中间是供桌,两侧则是烛火通明。 魏忠河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太庙大门闭合起来,转过身,面向外头。 里头, 皇帝沿着一条边,开始一步一步地挪走。 在其面前,是一张张历代姬家先祖的画像。 初代燕侯的画像,最为质朴,因为他穿的不是龙袍,而是大夏的官服,骑着貔貅,身负弓箭,手持长刀,极为英武。 他,是燕地的开创者,也是燕民的领路人。 老燕人在有些事情上,脾性确实很光棍,就比如接下来的好几幅画像里的姬家“皇帝”,都没穿龙袍,因为那时还没称帝建国。 但据说,乾人赵家皇帝的太庙里,从乾国太祖皇帝以上,祖宗多少代都追封了皇号,所挂画像,也是清一色的龙袍; 在乾人的叙述之中,他们的赵官家祖上,是四侯开边之一。 可能,正是因为得国不正,所以更心虚,才更需要这些玩意儿来装点自己吧,反观靠着祖先一刀一枪拼杀出江山社稷的姬家,就没什么需要忌讳和遮掩的; 先祖当年的模样,正是创业艰辛的最好证明,更是姬氏一族的荣耀所在。 等到立国后,接下来的皇帝画像,都是龙袍加身了。 这期间,有很长的一串皇帝画像,很年轻,这意味着这些皇帝都是英年早逝得多,没有活到老年留下年迈时的形象。 遗像嘛,自然是生前最后健康时间的模样,不可能你活到六七十岁结果给你画一张所谓的二十岁时的英俊模样挂上去。 这段年月,也是燕人和蛮人厮杀得最惨烈的时期,帝王御驾亲征战死沙场的都有好几个。 姬成玦继续往里走,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他对自己的爷爷其实印象很有限,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印象。 但他还是在爷爷的画像前驻足了很久, 不是为了想多看看爷爷几眼,纯粹是想晚一点再看下面的那位。 但, 这么多先人都看过了,总不能把他落下; 姬成玦最终挪动了步子,站到了最后一张画像前。 这张画像很新,画中的人,也很鲜活,最主要的是,因为你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所以当你看见他画像时,你会自行去补充其形象。 画中的他,坐在龙椅上,一身黑色的龙袍,眼眸里,似乎依旧带着那股子睥睨的气息。 很多时候,姬成玦都觉得自己的父皇不是人,而是一尊貔貅,真正意义上的貔貅,披着神兽的皮,实则本质是一头凶厉的野兽。 姬成玦身子往后靠了靠,在桌台前选好了一个依托点,就这么盯着自己的父皇看。 “嗝儿……” 皇帝打了个酒嗝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要说多恨他吧,现在还真没太多感觉了,但所谓慈父的形象,那自然也是不可能有的。 姬成玦歪了歪脑袋, 伸手, 指了指画像中的先帝, 笑道: “你呀,这辈子,所图所想的,就是一个千古一帝的名声,但可惜了,你没机会了,没机会了啊。 全德楼烤鸭店里的烤鸭,一直很有名。 但食客称赞的,是烤鸭师傅的手艺,谁会闲着没事儿干,去称赞采购鸭子的伙计? 这盘菜, 你备好了料, 我来下锅; 这天下, 你没统合下来, 我来统! 千百年后, 煌煌青史中的千古一帝,只会是我,是我……姬成玦。 你会因为离我太近, 反而被我遮掩住光芒; 你这辈子,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地当过一个爹, 那我就让你在史书里被人读起时, 让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姬润豪? 燕武帝? 他是谁啊? 哦, 是我……的爹。 哈哈哈哈哈………” 皇帝发出了大笑, 他手指四方, 喊道: “当我住进这里时,我让你们所有的所有………都黯淡无光!” 酒醉加一路在太庙行进过来的疲惫,让皇帝身子越来越往下,最终,靠在了桌台边缘,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呼噜。 也不知道哪里的风,吹了进来; 烛台, 微微有些摇曳。 正前方先帝爷的画像,在此时脱落了下来,缓缓荡荡…… 遮盖到了皇帝的身上。 宿醉的梦, 总是带着眩晕与干呕,同时还是混乱且不合逻辑的,甚至,还会显得很是荒诞; 就比如, 姬成玦在梦里, 似乎自己身边,围满了人, 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自己身边响起: “呵呵, 如何? 你们看到了没有, 这是我为大燕挑选的皇帝! 这, 就是我姬润豪的, 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七章 王旗点兵! 覃勇正在家中院儿里磨刀,他两个弟弟,一个比他小一岁,一个比他小三岁,在旁边坐着,一脸羡慕地看着哥哥。 覃老爹没上过私塾,往上数三辈子,也都是泥腿子出身,当年在一户大庄户人家为奴,总是被主人家骂“狗噙的东西”; 后来野人入了关,主人家被野人屠了全家; 覃老爹就带着婆姨和仨孩子躲进了附近山林子里,那会儿一同躲进去的流民很多。 颠沛流离之后, 燕人打赢了野人,有燕人骑士来接引躲藏的流民去雪海关,覃老爹带着一家老小就去了。 点名造册时,覃老爹挠挠头,他还真不晓得自己叫啥名字,甚至连姓都不晓得,只是有些憨傻地说主人家都叫自己“狗噙的”; 得亏当时负责造册的文吏心善,没稀里糊涂地就这般随意上名填姓,而是帮忙改了个“覃”姓; 就这样, 原本叫“狗噙家老大”“狗噙家老二”“狗噙家老幺”的仨儿子, 被那名文书依次取名: 覃大勇,覃二勇,覃小勇。 覃老爹带着一家老小在雪海关生活了几年,覃老爹人木讷,但种地是一把好手,曾参与栽培土豆,被一位盲先生点名表扬,赐予了标户的身份。 仨儿子,也都在雪海关的学社里上过学。 上了学之后, 老覃家和那位文吏就开始走得很近了。 尤其是仨孩子,逢年过节都会主动从自己家里带点儿东西去看望那位文吏。 以前没文化,不懂; 上了学有了文化后,才一阵后怕。 要不是这位文吏心善,天知道哥仨这一辈子伴身的名字得被自家亲爹带偏到哪里去! 后来,那位文吏就认了仨孩子当干儿子,更是将自己的闺女,许给了覃大勇。 主要还是因为覃老爹自己得了标户身份后,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再者,覃家仨儿子,走上正轨后,是不会太差的。 再之后, 王府搬入了奉新城。 老覃家没入奉新城,而是被安置在了奉新城西南位置的晋安堡。 晋东这些年的发展体系,是以奉新城为核心构造的扩散区。 所谓的“堡”,则像是乡镇的代名词,也可以被认为是屯垦所。 一座堡,里面的正规士卒可能就十几二十个,但下面的屯垦户少说也有个四五百,这人口,也就轻飘飘的数千往上了。 每隔一段时间,堡里的士卒会领着屯垦户内的青壮进行操练,一般而言,除了标户聚集的屯垦所会组织骑射军阵这种正规操演,其余大部分屯垦所里也就是个意思。 一个是正规战兵的预备役兵员,一个是辅兵甚至是农夫的预备役,所需要投入的程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一个标配的屯垦所,有四个“官吏”负责; 其一,是堡寨校尉,负责防卫以及训练民夫,因直属奉新城,所以地位最为超然。 其二,是屯长,相当于是地方的村长一类,同时兼顾屯所内的驿站。 其三,是农长,一般由有经验的老农担任,负责教导大家种田,新培育的种子以及肥料的制作等等方面,需要这类技术型的农夫下沉到基层; 覃老爹就是这个职务,而且时常得往返奉新城开会,吸收和总结经验教训。 其实农家古来有之,毕竟民以食为天,重农是标配,但王府这种成系统成建制的,还是头一遭。 最后,则是文书官,负责向屯垦所里的民众们宣读王府下发的告示,宣读王爷对自己子民的讲话,同时还要负责接待一些类似“社戏”的巡演,差不离算是其他地方的官学的“教习”。 只不过虽然大燕自先帝爷时就开始以科举取士,但晋东这里却一直对“四书五经”不是很在意,每年也是有一些读书人会从晋东去往颖都那里赴考,争取得到一个功名; 但数目很少很少,近乎到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是因为晋东学社里出来的学生,最优选择是入王府下的衙门任职亦或者是入军中,其次还有作坊和弄所,再辅之以标户身份作为奖励,这些需要上进的人口,有着充裕的去处,不用拔剑四顾心茫然。 其实,不仅是晋东向外求科举的人很少,每年读书人主动进入晋东的,反而很多很多,毕竟比起科举的蹉跎和独木桥,稳定安生的差事,自身的用武之地,其实来得更为香甜。 “吱呀……” 家门被推开,覃老爹虎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覃大勇继续磨刀, 二勇和小勇直接朝着老爹跪了下来。 昨日堡寨校尉造册,全户里得出一个男丁,虽然这是每年都会有的例行之举,就像是操演一样,但昨日现场的氛围,明显不同。 一些老人已经察觉到……可能要打仗了! 全户的意思是,一家的成年男丁至少或者超过两个; 在晋东,成年男丁的定义是十四岁。 这就可以保证,在抽调出一个男丁后,家里至少还能留有一个男丁负责生产。 覃家是标户,晋东律法,凡标户,王有诏,必出丁; 这个“丁”,指的还是战兵的意思。 按照以前的训练和分配,甚至连你的兵种都早就定下了,同时,还得自带甲胄兵器以及……战马。 另外,约定俗成的规矩还有自备一部分干粮。 自雪海关创建标户制度到现如今,标户兵,已经成为王府下辖的真正战力,每一镇兵马都是以标户兵为基础核心; 承平时享受着各种让人眼红的待遇和福利,等到真正要开战时,标户理所应当的披甲冲于第一线。 而在覃大勇报名后,二勇和小勇,也报了名。 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能选的上,因为自家老爹在这晋安堡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校尉大人肯定会知会自家老爹的。 覃老爹的脸,一直沉着; 而这时,孩子们的娘,则坐在屋子里,她是个没脾气的主儿,以前丈夫孬时,她被称呼为“被狗噙的”; 现在丈夫不孬了,她的性格还是改不了,爷俩的事儿,爷俩自己弄,她就靠着窗户,为老大纳鞋底。 覃大勇磨好了刀,对着刀面,吹了吹; 他知道自家俩弟弟渴望陪着自己一起出征,晋东男儿其实都在苦盼着机会,但他毕竟是长子,他出征了,家里留着俩弟弟,自己也能放心很多,所以,他没帮弟弟们求情。 这时,门口来了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一名堡寨士卒。 覃老爹转身,走到外头,塞银子。 “大人,大人,我家校尉说了,记账就是了,记账就是了。” “这不成,这不成,哪能贪王爷的东西,哪能贪王爷的东西!” 覃老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晋东王府下辖的产业实在是太多,所以,在晋东,公家的东西,也就叫王爷家的东西。 “大人,这不算贪,到时候挂你俩儿子头上就是了,本就是应该的,我家校尉还说了,他敬佩大人,另外,也请大人放心。” 覃老爹听到这话,这才长舒一口气,点点头,走到车旁,从车上拿起两把刀,又拾起两套皮甲。 往家门走时,跨过门槛,东西实在是沉重, “噗通”一声, 覃老爹摔了个狗爬,东西也散落了一地。 儿子们马上跑过来搀扶起爹; 覃老爹嘴唇摔破了,在流血,但他不以为意,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刀和皮甲: “前阵子去奉新城开会时,爹就猜到像是要打仗了。 挺好, 挺好, 你们爹我做了大半辈子的狗噙的货, 其实早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就怪咱那王爷,就怪咱王爷啊, 让咱做了这些年的人, 呵, 回不去了。” 覃老爹看了看自己身前站着的三个儿子, 道; “徐官儿的口才,爹比不上,爹也嘴笨,讲不出什么大道来来……” 徐官儿是覃老爹对晋安堡文书官的称呼; “但搁以前,两个村子争一口井,也讲个帮亲不帮理呢。 王爷要打谁,咱就帮着王爷打, 打死那帮狗噙的!” …… 晚上,老娘没睡,烙了一夜的饼。 其实,这个晚上,晋安堡大部分人家晚上,都在冒着炊烟。 而相似的情况,其实在晋东大地上,许多个堡里,都在发生着。 早晨, 覃大勇牵着自己的战马,自己的甲胄以及自己俩弟弟的皮甲,都被他挂在马鞍上。 至于娘的烙饼和咸菜,以及衣物这些,被俩弟弟背着。 覃老爹没出门来送,老娘则是继续依靠在窗户边,看着自己仨儿子出了家门。 一辈子性格懦弱的老娘不敢责问覃老爹为何要再送走俩小儿子,只能自顾自地抹泪。 “哭啥子哭,莫哭。” “我担心孩子们,这上战场……” 覃老爹倒是光棍得很, 嚷道: “战死了王府给咱下白花,那也是一种光彩,死得有个人样!” …… 覃大勇和自己俩弟弟站在晋安堡外的空地校场上集合,这里,已经聚集了差不多八百多丁。 张校尉挎着刀, 站在校场的土台子上,目光巡视着下方。 两边,文书官正在做着清点。 “标户兵,出列!” 张校尉喊道。 覃大勇将弟弟们的皮甲自马鞍取下,递给了他们: 他是覃家标户的战兵丁,自己俩弟弟没经过系统训练,所以不能算标户兵,但不出意外的话,会被安排进辅兵序列。 “你们乖乖听上峰的话,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军律无情,知道么?” “知道了,兄长。” “嗯,不要怂,记住,往前死的,回来爹娘有恩荣,也能光耀门楣,往后死的,只能给家里蒙羞,晓得不?” “是,兄长。” “放心吧兄长,我们不做孬种。” 覃大勇吩咐完后,牵着自己的战马出列去前头集合。 他清楚,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接下来很难再和自己这两个弟弟在战场上碰面了,标户兵是出战主力,辅兵们则哪里都可能被安排去。 只能在心里希望等战后,自家兄弟仨人,都能平安回家吧。 晋安堡的士卒,加上近五十名标户兵,在副校尉的带领下,开始着甲准备,没多久,这一队骑兵就先行出发离开了晋安堡,赶往属于标户兵的集合点。 而张校尉,则将带领余下的这大几百号丁,作为辅兵和民夫营,向他们的集合点行进。 …… 穿上甲胄后,覃大勇觉得有些闷热,但没有上官的命令,擅自卸甲是重罪; 晋安堡不算标户聚集的堡寨,有些大的标户堡寨,六千户,其中标户就有半数,能出标户兵可及五千。 经常是兄弟一起,父子一起上阵入列。 那种堡寨,已经不能算是堡寨了,军营的氛围更浓厚一些。 出发的第一天,覃大勇一行自晋安堡出的标户兵去了附近的一个大堡寨集合,翌日上午,集合了大概八百标户兵规模的队伍,开始在一名千夫长的带领下,向另一个集合点集合。 像是滚雪球一样,去往下一个地方后,部队的规模会扩大,等到了距离奉新城很近的一座前不久刚立的一座县城时,覃大勇所在部队的规模,已经到达了三千,皆为骑兵! 在这里,他们要经过一个更为细致的流程。 军中的文书会仔细地查验每个人的战马、甲胄、兵器情况,同时还会配发标准袋的炒米粉肉干儿以及药物。 甲胄、兵器不合格的,可以从军武库里替换; 战马不合格的,也能领到健康的战马; 这些,不是无偿的,都会被文书们仔细地记录下来,因为没能保管好或者说,身为标户兵,没能将这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准备妥当,这本身就是你的失责; 王府会给你补,但补的这些,等到战后算军功时会被扣除,而如果没能获得足够的军功,则可能会被治罪,严重的,会被剥夺标户的资格; 另外,用市面上很贵的香皂给标户兵们一起洗大澡,也算是王府的老传统了。 一大堆老少爷们儿,排着队,脱光衣服,进去洗刷自己,可谓壮丽的景观。 一来军营之地,卫生做不好很容易酿出传染病,导致非战斗性减员; 二来负责勘察士卒的军官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检查这些标户兵的身体状况,若是身体有问题的,亦或者是腿脚崴了这类的,只要你人到了,就不会给你治罪,但可能会被下发到辅兵层级里去。 当然了,若是你身体有些缺陷,但骑射本领依旧没问题,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能力,也是可以过关的。 覃大勇洗好了澡,想去将从家里带来的内衬换上去时,却发现前方军需官那里正在发放衣服。 大家都光着小弟, 排着队, 一个一个地领衣服。 覃大勇也领到了一件,这衣服摸起来很舒服,料子很柔和,应该还很透气,穿起来后外头再套上甲胄,肯定会比以前舒服; 最重要的是,受伤后,这衣服的料子很适合撕扯下来包扎伤口止血。 换上衣服,穿上甲胄,挎着兵器,重新归建; 一般来说,标户兵的伍长、什长,在原堡寨里就有的,不会变动,大家成了一个个小集体,进入一个新的大集体; 随后,是进食。 军中的大灶饭煮了出来,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味道,对于军中士卒而言,闻到这味道,就意味着自身身份的清晰转变,正如归乡时,闻到阿娘的饭香一样。 校尉官开始巡视自己的麾下,重申军律。 等到快入夜时,参将大人开始讲话。 晋东是有常备军的,比如奉新城的驻军,比如雪海关、镇南关以及那范城的驻军,这些就是常备军,不会卸甲; 但泰半,还是像覃大勇这类的,平日里会操演和从事生产活动,开战前征召的标户兵。 对于他们而言,大概也就是百夫长不会变,但百夫长上头的校尉,外加再上面的……以及参将大人,可能每次都会不一样。 至于是否会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有肯定会有,但问题不会很大,毕竟现如今晋东的标户体制依旧鲜活,人人渴望上战场杀敌建功,闻战则喜,大环境水准在这里,也就是下限很高。 事实上,标户制度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分解消化掉了很多山头,就是连前些年进驻晋东的李成辉部,也被进行了标户化拆解, 毕竟,在这里, 军中真正的山头,是且只能是那一座王府! 参将大人正在做着训话, 因为每年都会举行这种大集合,有时候一年还会举行两次,所以类似的话听多了,就有些……没新意了。 覃大勇和大家伙挺直后背盘膝坐在地上,其实大家现在都在等待着这次集合,到底是哪位将军挂帅,待会儿,会升起哪面将军的帅旗。 参将大人的训话终于结束了, 亲卫们抬着旗杆上来, 马上将会由参将大人亲自立帅旗,下方的士卒们也就将明了这次他们将归于哪位总兵大人麾下,亦或者叫明晰这场即将来临的军事行动到底由哪位将军负责指挥。 相似的一幕,会在附近的另外几座集合点的军营里同时上演; 而当参将大人将帅旗立起时, 覃大勇当即攥紧了双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确切地说,是在场所有士卒,全部内心一滞,随即,神情因兴奋而显得有些狰狞。 王旗, 王旗, 王旗! 这意味着, 这一次, 是王爷,亲征! 王爷本人并不在这里,王爷也不可能同时现身这么多军营,但在军中,见王旗如见王爷本人。这些年来,军中的礼节规矩早就做了一步步的细化。 王旗已立, 下方所有校尉同时下令: “起!” 原本盘膝而坐接受训话的士卒们全部站立。 参将大人站到大家伙前列,面对王旗,单膝跪伏下来: “末将奉王命已集结本部兵马。” 随即, 参将大人猛地一拳击打在自己胸口的甲胄上, 大吼: “我晋东儿郎!” 覃大勇马上左脚向前迈出, 随后单膝跪伏下来, 其身边所有士卒也都做着一样的动作; 所有人,举起拳头,猛砸自己的胸口甲胄, 震天齐吼: “愿为王爷赴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八章 斩! 相较于大哥覃大勇可以披甲骑马去军营里集合整备,身为弟弟的覃二勇与覃小勇就没那么幸福了。 其实,覃老爹在晋安堡真的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就连他自己也感叹,这些年,真的做了回人; 但这个田地奴仆出身的老农夫,这辈子唯一的成就,大概也就是在种田方面了,至于其他,是真的有着太大的局限性。 身为晋安堡的“四吏”之一,就算是作为技术型的官僚没有行政方面的权力,但好歹几分薄面是有的。 比如,在人人都渴望成为标户的热潮下,已经身为标户的覃老爹,竟然只是按照标户最低标准,让长子去应了标户兵,反而对二儿子和小儿子,完全没了安排。 是他奉公克己么? 还真不是。 毕竟,标户里,父子兄弟兵实在是太过普遍,他覃老爹不仅可以领标户的口粮福利配额,自己身上的农官差事也是能领俸禄的,再加上自己家里分配承包的田亩产出; 三笔稳定得不能再稳定的收入,给二儿子和小儿子配甲配刀再配马,完全负担得起。 再请晋安堡的张校尉吃一顿酒,俩年岁稍小一些的儿子,也能很快赶上进度,争取每次大集合都有个名额,等到真正开战时,就能和他们哥哥一样有着一样的入正兵的资格; 可偏偏, 覃老爹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茬,他就是没这个脑子。 别人家标户的老子,儿子没成年时,就教授马术武艺,早早地让其习惯骑射,一成年,即刻领着孩子去标户兵里造册; 他们多是老卒,也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深知道标户的好处。 但标户这制度,一旦分家,下头的子孙,可就没了,审批会很严格,而且只传承于成为标户兵上过战场的那个子嗣身上,也就说另外几个儿子,是得不到福利的。 当年在战场上,郑凡支使剑圣为自己办事儿,许下承诺,晋东以后不收人头税。 虽然这只是一个由头,就连剑圣也清楚,姓郑的本就打算废除这一税种,所以剑圣也从未拿此居功。 在瞎子和四娘看来,人头税是一个很糟糕的税种,本质上,是涸泽而渔; 不仅会造成人口的大量隐匿,还会直接导致“溺婴”的风俗形成。 人头税没了,但户籍税是在的,因为晋东的大部分百姓,其户籍是和土地绑定的。 也因此,根据王府的律法,家中如果是独子,那就不用分家; 而家中有其他男丁,到一定岁数,若是身无残疾,就必须分家单独开户,新开垦土地,同时承袭税收之责。 也因此,标户老兵们迫切地希望自家的特殊待遇可以继续延续且扩散下去。 那些不是标户的家里,全年到头,都在盯着屯所里标户的待遇眼馋,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一有机会,就让自家男丁能上的就马上上。 唯有覃老爹, 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就这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这就使得覃二勇和覃小勇,连续赶路奔东南,辛苦劳累至极。 辅兵和民夫,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他们是战场上规模最大的一个群体,却又是看似存在感最低的群体。 休整了一日后,开始搭建营寨。 还是从什长嘴里,他们才知道自己兄弟二人跟着队伍,已经快到镇南关了。 兄弟俩小时候在雪海关待过,后来到了晋安堡后,大哥集合时,会出门,爹会时不时地去奉新城开会,哥俩呢,基本就没再出过晋安堡地界了。 镇南关啊…… 可惜,哥俩并未有机会再去向南走走看看那座雄关的风采,马上就被沉重的劳动所覆盖。 辅兵辅兵,意思就是打辅助的; 正兵需要兵马补充和配合时,辅兵去; 民夫需要劳力补充和配合时,还是辅兵去; 好在覃老爹虽然在谋划儿子前程上稀里糊涂,但毕竟家里日子宽裕,俩小儿子吃得也好,长得也算壮实,一开始的辛苦度过之后,很快也就适应了下来。 寨子立好了,其实这寨子有些粗糙。 伍长说,正儿八经的军寨可比这严谨坚固多了,不过这一般是正兵们自己来干,辅兵只能打打下手。 这一日, 覃家兄弟这支队伍被派遣去了一座堡寨,远看,这座堡寨和晋安堡没什么区别,但近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居然有城郭。 城内,粮仓高耸。 庄户出身的兄弟俩都懵了, 覃小勇甚至发出了惊叹: “天呐,这里头得存了多少粮食啊。” 覃家是现在算是庄户人家,家里,也有个小谷仓,盛放着的,是丰收的喜悦与对未来日子的底气。 但那种小农小户的快乐, 在面对这一座,不,这一座座巨大磅礴时,只能被震撼得五体投地。 兄弟俩是有小时候挨饿的记忆的,骨子里有着对粮食的敬畏,只是这种敬畏,来得过于让人难以形容了。 这会儿,不停地有队伍正在往里头运粮食,同时,也不停地有从这里搬运出粮食。 原本镇南关的后勤位置所在,甚至接下来的整个战役第一阶段的后勤中转,就是在这里。 “愣着干啥,来,别掉队!” “是。” 覃家兄弟被喊着跟了上官进去。 里头,有一大片的人力推车,还有很多畜力车。 覃二勇和覃小勇兄弟俩,二勇在前面将绳子绕过肩膀开始拉,小勇在后头帮忙保持平衡和一起推。 满载着粮食的队伍,回到了他们先前搭建起来的空旷营地。 运送粮食是个真正的体力活,运进来后,上官让大家休息。 覃家兄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帐篷,有军中医者开始发放草药汁以及纱布。 军中分等级,战兵能配额到最好的金疮药等物,民夫辅兵只能用次一级的草药汁,今日运粮食,有不少人没经验,手掌肩膀等位置磨出了血痕,必须得做处理。 小勇帮自己的二哥涂抹草药, 在草药汁刺激之下,二勇时不时地咬紧牙关倒吸凉气,却依旧不住地赞叹道; “娘啊,这么多粮食,十辈子咱家也吃不完啊。” “嘿嘿。”小勇跟着一起笑了,“二哥,这么多粮食,这能供应出多少兵马啊?” “这个你得问大哥,我可估算不出来。”二勇很有自知之明,“但大哥要是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粮食,他们在前头打仗,心里应该会很踏实。” 小勇附和道:“是啊,就像爹说的,有粮在,遇到啥事儿都不用慌了。” …… 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营地开始忙活起来,主要做的,就是埋锅造饭,蒸馒头。 没有专门的伙头兵在这里,但辅兵营和民夫营里,要说不会做饭的,还真是很少,最重要的是……也不用烹调得多么美味精致。 揉面的揉面,烧水的烧水,上蒸笼的上蒸笼,忙的是热火朝天。 这期间,自然少不得自己偷吃一些,尤其是王爷所创的“带馅儿”的馒头,最受欢迎。 不过,对这种“偷吃”,就算是上官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能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只要不去藏匿。 毕竟,通常而言,按照晋东的军中习俗,队伍聚合时,要大吃一顿; 下一次可以大吃一顿,就是血战时了。 午后, 自北面来了兵马,而这边的伙食,也已经准备就绪。 “咦,是野人?” 覃小勇眼尖,先出声喊道。 “这应该就是大哥说的,王爷从雪原上征调的野人仆从兵了。”覃二勇说道。 晋东也是有野人的,各个军堡其实都有,最大规模的野人聚集点,则是在范城。 野人里,也有标户,但更多的还是普通民户; 通常而言,野人在大家伙的成分排列里是最低的,受到一些欺负和排挤,也是常有的事。 王府上头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并未刻意地要求下面的官吏去更关心和爱护野人,只要求在律法上做到平等; 而野人民户也懂得自己的地位,祭祀、赶集时,也都很识趣儿地排在末尾,这几年的融合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是没再像最开始那般发生过群体性针对野人的恶性事件; 再加上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懒得再继续闹红脸了。 堡寨里的社戏,也时常会上演一些关于野人的戏目,在戏里,表现出的是野人普通百姓面对自然灾害和野人头目贵族剥削时的凄惨与无助,争取获得其他百姓的共鸣; 毕竟,王爷驾临晋东开创这一方“世外桃源”前,这里绝大部分的百姓,也都是过着一样颠沛流离的凄苦生活; 戏目里,是王爷出现,解救了这些生活孤苦被奴役的野人百姓,给了他们饭吃和田种,很应景,也很一致。 这倒不算是过分粉饰和修改,毕竟当年入关烧杀抢掠的野人大军,在被王爷卡住雪海关的退路后,基本全灭; 余下的俘虏,也大多消耗在了雪海关的修葺工程上,可谓尸骸累累。 现在晋东的野人,一部分是掳掠过来的,一部分是自己迁移进来的,总之,都是晋东主动吸收进去以补充劳动人口的。 但这时出现的野人,是骑着马,背着弓箭的,虽然他们很少有着甲的,刀和弓箭看起来有些残破,但那种原始野人的气息,还是太重了,让人有些不适应感。 至少,覃二勇和覃小勇是这般觉得的。 毕竟,他们堡寨里的野人民户,孩子也是上学社,且都不留野人发式,服装衣着,也都从燕制或者叫夏风。 有营寨里的燕军校尉上前去交涉,随后不久,野人仆从兵马开始入寨,他们就像是一群群饿狼一般,闻着香味就过来了。 一人一碗肉汤,两个带馅儿的大馒头,这肯定是吃不饱的,余下的,用馕来顶,白面儿精细,也不可能敞开了供应。 “来,馒头,别急,排队,排队。” “你,两个,你,也两个。” 覃二勇和覃小勇被安排在了分发馒头的位置上。 面前蒸屉里的馒头发完了,兄弟俩又从后头搬上来。 “娘的,饿死了。” “是是,少主。” 覃二勇有些诧异,先前分发出去的馒头,听到的是这些野人的“鸟语”,难得碰到说夏语这么利索流畅的。 这个野人还着了甲,且是晋东军制式的甲胄,其身边的一些个野人,也都披着甲,这装备,在野人仆从兵里,可谓极其豪华奢侈了。 “来,你的两个。”覃小勇将两个馒头递过去。 “两个怎么够吃。” 这着甲野人将手中俩馒头丢回蒸屉上,再伸手,将整个蒸屉端起来,对身边亲信道: “走,慢慢吃去,我跟你们讲,只有晋地的这带馅儿馒头在叫真的够味儿,我就喜欢派人去雪海关里买来吃。” 覃二勇和覃小勇忙上前阻止, 覃小勇喊道; “一人只能拿俩,你拿多了,你拿多了。” 那着甲野人闻言笑道: “嘿,王爷是个大方的人,我多吃王爷几个馒头又算得了什么,你让开,爷爷我肚子饿了,没功夫与你掰扯。” “上官有令,一人俩馒头!” “去你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指令我?知道我是谁不?” 旁边一名亲信忙介绍道: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我们海兰部的少主!” 覃二勇马上道:“是谁都不行,这是军律,必须要遵守。” “老子饿了,跟你在这儿废什么话!” 着甲野人直接一脚将覃二勇踹倒在地。 见二哥被打,覃小勇马上扑上去: “竟然敢打人,竟然敢打人!” 着甲野人身边的几个亲信,一齐出手将覃小勇架起来,面朝下,“噗通”一声,丢了出去。 这边的动静一下子惊扰到了附近很多人。 海兰德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抱着蒸屉往外走。 他有这个底气, 他爹是最早投靠王爷的野人部族,深受王府信任; 他的俩哥哥,全都在王爷身边当过亲兵,大哥现在回到了部落,二哥则在奉新城当差; 关外的野人奴仆兵,一般都是由海兰部负责整合,再约束着进入关内听从王爷的军令,前阵子他爹生病了,大哥得看管族内事务,就由他来负责带领这先头的一批仆从兵进来了。 总之,他海兰德吃几个馒头怎么了?这算事儿么? “呸,不开眼的东西,” …… “本以为你会错过的,到底是王爷疼你啊。” “哥,瞧你这话说的,父亲不疼你么?父亲要是不疼你,你在渭河那边这般胡来,换做其他人,早被撸职问罪了。” “哈哈哈,不瞒弟弟你说,我就是笃定咱王爷不舍得打我棍子,才敢这般放纵一下自己的,哈哈。” 陈仙霸一身金甲,这一套甲胄,还是当年王爷封侯时先帝所赐,如今被王爷转赐给了陈仙霸。 而陈仙霸身边的银甲年轻人,不是天天又是谁? “对了,阿弟,王驾几时会到?” “应该还要些日子,父亲得在奉新城处理好一些事务才能放心出征,所以才先派我来立行辕。” “行,等王爷到了,你去与王爷说说,让王爷把你调到我的军中任我副将,哥哥保证,能带着你杀个酣畅淋漓。” “父亲一切自有安排。” “王爷疼你,你去求求,没理由不答应的,你就说与我许久未见,想多陪陪我。” 天天摇摇头,道:“哥,我觉得我以这件事去主动求父亲的话,很大可能会让父亲把你调回帅帐当亲兵,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哥,你愿意么?” “这……”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 这时,前头的喧闹声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陈仙霸皱眉问道。 军中最忌讳喧哗打闹,因为有时候一个不慎,小小的误会也可能引起哗变。 这时,一名士卒上前禀报了事情原委。 …… 眼下局面是,因覃家兄弟被打,导致辅兵这边食物也不发放了,聚拢过来,而海兰德身边也有一众亲信,双方已经开始了推搡。 海兰德仍然吃着馒头,浑然没当一回事儿。 就在这时, 一名银甲小将径直冲入人群之中,身形前扑,直接撞开了海兰德一侧的两个亲信,而后伸手,攥住了海兰德的脖子,将其掀翻在地; “砰!” 海兰德摔了个狗啃泥,同时听到自己身上的人抽刀的声音。 “违背军律,教之不改,主动寻衅,对袍泽出手,死罪!” 天天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森然,音浪在气血的加持下变得更高传递也更远,一时间,原本喧嚣推搡的四周,一下子定格下来。 而海兰德亲信们本打算去将自家少主抢回来,却忽然发现身边多出了许多燕军正军甲士,他们瞬间不敢动弹了。 而被压在地上的海兰德一听这人竟然要“杀”自己, 瞬间没了先前的从容淡定, 马上喊道; “你不能杀我,我爹是海兰部的首领,我是海兰部首领的儿子!!!” “噗!” 刀, 没有作丝毫的停留, 抹过了海兰德的脖颈, 又因其头发被拽着,脑袋扬起,刀锋划过后,伤口直接向前迸出了鲜血,溅得老高; 海兰德眼里,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因为多吃几个馒头……而丢了性命。 “我, 是摄政王的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九章 重甲铁骑! 四娘取了一条热毛巾,郑凡接了过来,先擦了擦脸,再擦了擦手。 面前的折子,有好几堆。 好在有四娘与瞎子的帮助,类似后勤方面的军务,倒是完全可以下放给他们去料理,郑凡只需要对军事方面负责就好。 搁以前,每次大军出征,家里总得留两个魔王守家,现在倒是不用了,以孙瑛、陈道乐、何春来为首的一众“第二梯队”官员已经成长起来可担重任,熊丽箐与月馨也能负责监督事宜; 远处的许文祖,会将各种所需自晋中晋西以及燕地源源不断地支援向晋东,家里面,也能做好承接以及各处所需的安排。 简而言之,可以尽可能地腾出手来,去面对与应付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了。 马车,还在继续前进,王旗在上方飘摇; 此刻的晋东大地上,数十万人,或为正兵或为民夫或为辅兵,正在这面旗帜的号召下进行聚集和调配, 而这, 仅仅只是第一波。 “听说天天把海兰家的一个小子杀了?”郑凡随口问道。 瞎子回应道:“是。” “真如折子上所说?”郑凡问道。 “是。”瞎子确认道。 这个事情,不算小了,毕竟海兰家的那个海兰德,身上也是有官身的,虽然和他俩哥哥那种正儿八经的王爷亲兵卫里混过的不一样,有点类似于当年郑凡的护商校尉与镇北军校尉的差距; 但就这么把人家“军法从事”了,各方面的汇报,是必不可少的。 总共有四份汇报; 一份来自陈仙霸,毕竟他那时是负责接引这支野人仆从兵的将领,同时也是在场的最高将领,陈仙霸的叙述里,肯定了天天的做法。 一份是来自天天自己的,奏报里主要是叙述了事情的原委,以及他当即斩杀海兰德的原因。 一份是来自当时在场的锦衣亲卫,这些年下来,锦衣亲卫早就不仅仅是王爷的贴身护卫这般简单了,虽然明面上不显,但实则已经在承担“锦衣卫”的职责; 最后一份,则是来自海兰部,由海兰部首领海兰阳谷亲自所奏; 嗯,作为苦主一方,海兰阳谷在这里痛骂自己那个被杀的小儿子是多么荒唐可恨,罪孽滔天,罄竹难书,不死不足以正军法不死不足以平军心! 杀得好,杀得妙,仿佛这次天天不杀,他也早就等不及想要将这个小儿子宰了的样子。 海兰部的反应,倒是正常。 说句不好听的,天天是什么身份?死去的海兰德是什么身份?甚至,你海兰部加起来,比之天天,又算得了什么? 莫说是以军法杀之, 就算真的是纯粹泄私愤, 你有什么资格敢在王爷面前叫屈? 郑凡笑道:“起初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海兰忠在玩什么借刀杀人的把戏呢。” 海兰阳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早期都曾被送到郑凡身边当过锦衣亲卫,被赐名海兰忠和海兰诚。 海兰诚现在还在奉新城任职,因身体后来出了些问题,基本不在军中了,而是转为文职,标户衙门里,得放这么一两个野人出身的官吏进去,他就是其中之一。 海兰忠呢,则在前两年派回了雪原,基本上是钦定的海兰部接班人。 郑凡之所以有这个怀疑,是因为雪原上的规矩应该是幼子守业,其他长子们则被派遣出去继续为部族的发展争夺与开拓生存空间。 伴随着海兰阳谷的身体越来越差,海兰忠将这个碍事的弟弟打发过来,再使点手段来一手“借刀杀人”,似乎也能说得通。 主要是郑凡阴谋论搞习惯了,喜欢这般去琢磨,已经成了思维定式。 瞎子则笑道: “应该没有什么隐情,海兰忠到底是在主上您身边待过的人,也被属下敲打过,莫说他在海兰部早就大权在握,近乎架空了他父亲的权柄,就是要借刀杀人,他也不敢借咱们王府的刀的。 真要这样的话,还不如写封信过来,主动挑明了请王府帮忙帮他料理部族的累赘。” 郑凡点点头,道;“是我想多了,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莫名其妙的面前折子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单纯的……蠢货。” 蠢得那么真实,蠢得那么纯粹, 甚至, 蠢得有些可怜; 身为部族的少主,因几个馒头而死,哪怕是带馅儿的馒头,也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主上,无论什么时候,这世上,能懂得进退,识得时务,通晓大体的人,总归是少数,蠢货,永远是多数。 再者,以主上如今的身份与地位,能接触到您的以及您能接触的,也都是人中龙凤了,普通的蠢货,他也很难有机会在主上您面前有露脸的机会。 而且,他不是要那几个馒头,只是人上人觉得做习惯了,哪怕整个海兰部也是咱王府拴在雪原上的一条狗,但在雪原上,海兰部已经是如今最大的一批部落之一。 馒头,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他的狂妄,过了底线,可偏偏自己又没过底线的资格。” “瞎子,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反讽我?” “属下不敢,咱们当年,狂归狂,傲归傲,但在实力没成熟前,主上您下跪的次数也不少,那会儿做事时,也不敢逾矩。” 如果是别人当着上位者的面揭短,怕是很难有好下场了。 就如同陈胜吴广起义后,投奔而来诉说当年一起当黔首故事的那几个同乡。 但瞎子不同,聊这些,只能叫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了。 “说白了,像皇后娘家那爷俩知道本分知道分寸的人,还是少数中的少数,绝大部分人,骤得高位,还是很难不飘的。 这一次,也挺合适,主动有人送脑袋来祭旗,也省的再去找了。” 郑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 “海兰阳谷老了,海兰忠还年轻,你说,咱会不会再养出一个野人王来?” “主上,您是对仙霸没有信心呢,还是对天天没有信心呢? 退一万步说, 还有咱们的霖儿。” “呵呵,是是是,下一辈已经成长起来了,咱们,也就能放开手脚好好玩玩儿了。” 郑凡和魔王们,其实从未真的考虑过什么千秋万代; 但如今建立起来的基业,要是人死业散的话,也未免过于可惜,毕竟也是有些些感情。 好在,下一代的成长与接班,可谓极其强势,根本就不用担心继承者的问题。 陈仙霸这个人,重豪气,一定程度上,他其实才算是靖南王的另一种复刻; 在预言中,他率军打崩了乾国,将大乾打成了南乾,之后更是为燕国力战而死; 如今,更是在自己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品性上,没问题。 至于天天,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 而自家的那个崽子, 虽然自己这个当爹的喜欢闺女要胜过儿子,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家那个儿子绝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儿。 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 郑凡起身,走出了马车,掀开帘子,来到了外头。 马车一侧道上, 海兰阳谷与海兰忠跪伏在那里; 海兰阳谷身上有病,如今近乎是依靠在儿子的身侧以保持些许的平衡,海兰忠则嘴唇泛白干裂,显然跪了好一会儿了。 见王爷走了出来,海兰阳谷马上跪直,磕头下去。 “王爷……奴教子无方,请王爷治罪。” 海兰忠则拳头砸中自己胸膛: “王爷,属下愿自降刑徒兵,为王爷前驱!” 看着这对父子,郑凡心里其实没多少可怜的感觉,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道;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孤没那么闲,也懒得在这里与你们絮絮叨叨的。 海兰阳谷。” “奴在。” “回去还好养你的病,别为了见孤干脆病死在道儿上了,雪原会不会起什么兔死狐悲之心孤不在意,孤不想自己心里膈应。” “奴明白,奴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 “海兰忠。” “属下在!” “回去好好管管你的海兰部,接下来,孤还会继续抽调雪原仆从兵入关作战,再出什么差池,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郑凡摆摆手。 “奴告退!” “属下告退。” 打发走了海兰家的人,郑凡对左右吩咐道: “直接去镇南关,不耽搁了。” “喏!” …… 覃大勇所部此时已经开赴镇南关地界,他并不知道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他的两个弟弟们前不久刚刚经历了什么。 军中人太多,除非身份地位到一定层次,否则想找到人,很难。 参将大人下令,士卒集结,上马列阵。 军中已经在传说,王爷已经来到了镇南关。 覃大勇深吸着气,前些日子的集结以及这些日子的行军,已经让他完全投入到了现如今的角色。 前方区域,有一座高台,高台上立着三杆大旗。 分别是大燕黑龙旗,晋东双头鹰旗以及王旗。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给咱西南片区丢人!” “打起精神来,整肃,整肃,整肃!” “听到没有,挺胸抬头,让王爷看看咱们的风采!” 晋东军中是没有山头的,尤其是标户制度的实施,尽可能地削弱了将领将兵马视为自己私兵的可能,五年前,王爷亲赴雪海关,将雪海关总兵柯岩冬哥直接拿下,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些年来,伴随着各项制度的完善,可以说军中的权力得到了进一步地集中,标户忠诚于王府,标户兵自然也忠诚于王府; 但哪怕没有“主将”的山头,标户们自己,其实也有地域归属感,倒不纯粹是以民族特征来区分了,因为在分配时,民族成分早就被打散了,谁家没野人民户?谁家没蛮族民户?更别提,燕人、晋人和楚人了。 所以,大家讲的是片区。 雪海关镇南关得各自成区,奉新城附近成区,左右两将军各自成区,另外,最大的四个区,其实是以奉新城为圆心的四方屯垦体系区域。 从本质上而言,算是脱离了民族上的界限,以集体的名义形成了内部重新整合。 大家伙其实都明白了,这架势,一看就是要演武阅兵了。 校尉们开始大声呼喊呵斥自己的麾下,将状态调整到最好,毕竟接下来要接受来自王爷的检阅。 “都给我注意了,这不是集训,不是集训,是真的要开战了,要是谁犯了孬,到时候只能去侧翼,我们西南片区,要抢主攻!” 覃大勇的爹曾说过,他在奉新城里开会时,感觉到应该是要打仗了; 覃大勇在集结入伍后,看见这么多支队伍,看见这么多支兵马旗号,再看见后勤方面,不断聚集而来的民夫以及大规模的粮草军械运转; 他也确定,是要打仗了,而且不是以前的那种集结一部分兵马做集训,也不是去雪原打不规矩的野人部落去天断山脉剿匪去蒙山拉练什么的; 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要大打了! 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物资的转运,不是真的要大打,不可能做到这一步了,否则代价也太高昂了。 “起!” 参将举起手中的刀,传令司马马上向下传达命令,各部校尉也开始梯次下令,百夫长则进一步地分序,到最后,连伍长都得高声清晰地对自己身边手下发出指令。 这不是麻烦,也不是形式主义,一支军队,基层建制越是完善,才能在真正的战争中发挥出更为强大的战力。 乾国军队早期为何拉胯,因为基本都是主将带自己身边的家丁去冲,其他士卒跟着冲,前头一旦露出颓势,家丁队伍败退,其他人自然也就跟着败退; 当年第二次望江之战,靖南王率大燕精锐铁骑在正面战场上分割了野人王率领的野人大军,最先崩溃的,其实是野人大军的指挥体系,其实那会儿野人的士气如虹,被苟莫离撩拨得嗷嗷叫得要血战,然而一旦在战场上陷入迷茫状态,一切也都白搭。 正面战场上,伤亡个两三成时,其实就差不多到了崩盘结束的时候了,谁能咬牙多撑一会儿,谁的胜面就大很多,那种真的血战到全军覆没,只能是特殊地形前提条件下造成的特殊战例。 覃大勇开始动了,他们以尽可能整齐肃穆的方式,策马从高台前的空场上奔驰而过,他的眼神往高台上瞄过去了,虽然他应该什么都看不到的,因为尘土飞扬,而且隔得又远,但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高台之上立在王旗之下的那道伟岸身影。 等到一圈结束,队伍重新归列。 覃大勇觉得自己这边表现得很不错, 一直到, 他看见一支兵马自他们面前行进而过。 那支兵马,打着“卫将军”的军旗。 晋东三大将军号, 金术可,卫将军; 李成辉,车骑将军; 梁程,大将军。 这三位,可以说是眼下晋东军方的三大巨擘。 其实,李成辉这边是看在其是外来户,外加他被调遣进晋东后,一切都很配合,态度很主动,在这基础上,王府自然不可能亏待他。 最重要的是,将人家大老远地要来了,你不好好安置,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金术可的这支兵马,是真正的训练有素,经过之后,覃大勇承认,自己这边,不如卫将军的麾下兵马。 紧接着, 打着“车骑将军”将旗的兵马出现,这支兵马传承自镇北军军镇,虽然做了标户化处理,但为了保持其战斗力,也做了最大程度保留。 可以说,这支兵马的平均年龄,应该是各支兵马中最大的,但没人敢轻视他们,毕竟,战场上,最可怕的,就是老卒。 他们行进时,没有刻意地追求队列的绝对整齐,反而呈现出一些散漫的架势,但身上流露而出的煞气,却又是那般的浓郁。 没人愿意在正面战场上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会很老道地将你切碎,分割蚕食,甚至就算是你想找机会换命,也得看看运气。 覃大勇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因为他位于前排,所以可以看见自家参将的脸色,有些阴沉。 这是被比下去的憋屈。 “万胜!万胜!万胜!” 这时, 三声高呼自后方传来。 覃大勇下意识地扭头看去,队列之中,只要尽可能地保持阵形即可,并未要求说要纹丝不动这类的,所以,那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很多军阵的注意。 只见“大将军”的将旗高悬于上; 覃大勇清楚,晋东军中王爷之下的第一人物,就是这位大将军,相传,他很早就跟随王爷,且得到了王爷的兵法真传。 前方, 一人骑貔兽,举着长刀,向下一切。 “晋东铁骑,起!” “虎!” “虎!” “虎!” 下一刻, 一阵令大地都在颤抖的轰鸣声袭来。 “轰!轰!轰!” 一支重甲铁骑,在将旗的牵引下,开始按照频率加速。 磅礴压抑的气息,伴随着这支重甲骑兵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窒息的绝望! 覃大勇的手,甚至开始抑制不住了地颤抖起来。 在战场上, 谁能面对这样一支重甲? 毫不怀疑,任何敢挡在它前面的存在,都会被其顷刻间碾为齑粉。 …… 高台上; 瞎子上前一步,凑到郑凡身边小声道: “主上,这是阿程亲手打造出来的三千重甲铁骑。” 边上,一身华装以王妃身份陪同王爷检阅兵马的四娘则笑道: “很贵。” 不说人的特制甲胄,马的特制甲胄,特殊兵器,后勤配比,军士的选拔, 光看看那些坐骑里,竟然有这般多的貔兽,就可以感受到,什么叫用真金白银……不,还有和朝廷的关系,这才是真正用血本砸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这个时代,战场上的,战阵大杀器! 就是当年巅峰时期的沙拓阙石,要是在镇北侯府前碰到的是这样子的一支铁骑,怕是能顷刻间,就求仁得仁了。 梁程刀口向前: “冲!” “轰!轰!轰!” 雷鸣般的马蹄声骤然加速,恐怖的重甲洪流露出了属于它的真正狰狞! 站在高台上的王爷眼尖, 他似乎看到了, 一样狰狞的,应该还有阿程的那张本该冷冰冰一直古井无波的脸。 也是, 在其他魔王跟着自己进京时,阿程在练兵; 在其他魔王跟着自己去游山玩水时,阿程在练兵; 在其他魔王跟着自己去升级时,阿程还是在练兵; 如果说,将这一世自己苏醒以来,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比作一幅画卷的话,那么在这一幅画卷中,阿程实在是空场太多太多了。 王爷开口打断了自己身边两位“管家”对阿程烧钱的吐槽, 道; “唉,对阿程好点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章 宣战! 和阿铭喜欢喝酒瞎子喜欢剥橘子一样,梁程喜欢的,是练兵。 只不过其他魔王都很注重劳逸结合,该忙的时候忙,但该玩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含糊,更不会委屈自己,就是一直忙着管账的四娘,不也抽空生了个孩子? 但梁程则一直被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且偏偏这个位置上,离了他就不行。 其他魔王,并不擅长带兵,并非意味着他们学不会,事实上没人会怀疑他们的学习能力,主要是,他们自身的性格,实在是无法胜任一军统帅这个职位。 一念至此, 郑凡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家里这些个人……要说真没一个可以替代阿程的,还真不能这么绝对,其实还是有一个的,那就是自己。 自己早些时候跟着梁程学,再跟着李富胜学,再跟着田无镜学,期间又很注重实操; 毫不夸张地说,自己现在的水平,肯定没那些当世名将那般夸张,“军神”也是名不副实,但也能稳坐军神后头二线前排的位置了。 但自己就是懒, 他得享受生活,这些年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甩手掌柜当得委实过于惬意。 也正是因为梁程的无私付出,才得以让自己能过上这些年的安逸日子; 一定程度上, 阿程是为自己挡刀了, 挡住了这把, 来自生活或者叫生存的刀。 “轰!轰!轰!” 这时,已经完全提速起来的重甲铁骑正在自己面前经过,大地也随之在震颤。 他们的速度哪怕是到了现在,其实也不算特别快,但作为精通骑兵作战……不,确切地说,自出道以来都是在用骑兵打仗的将领,郑凡清楚地知道,这一支三千骑的重甲骑兵在战场上能够造成怎样的破坏。 不仅仅是撞击时产生的实打实伤害, 任何一支军队,面对这样一支铁骑冲锋时,最可怕的,其实是来自心里的压迫,它能让己方,顷刻间崩溃。 楚人号称自己的步卒诸夏第一等, 那在这三千重甲面前, 郑凡可以笃定,他们将不堪一击! 因为这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重甲”,这三千人,是整个晋东军中的精华,入品好手极多,甲胄还是薛三亲自设计组织锻造出来的,坐骑方面更是以自己的名义从京城大燕御兽监里要来了很多头貔兽。 它不是简简单单另一个时空里的“铁浮屠”, 它是真正的战争巨兽。 这是一把杀手锏,可以在关键时刻,直接敲碎对方的阵线,击垮对方的斗志,让胜负,在刹那间扭转; 再放眼望去, 高台下方,一望无际的兵甲之阵; 这些年来, 是梁程每年组织进行标户兵的集合军演,是梁程组织了各支兵马的换防,是梁程琢磨了燕国最欠缺的步兵战术; 这其实和瞎子一直心心念念的造反,四娘计算着发展支出与收益一样, 为了一个目标, 去努力,去前行, 整整齐齐地排列出石头, 就为了一切就绪后, 轻轻推倒最前面的一颗,收获那时的纯粹快乐。 而自己, 将带着这支大军,以及后续即将开来的其他燕军,去完成自己一统诸夏的诺言。 郑凡闭上了眼, 耳畔边, 传来了滚滚雷蹄之音。 下方, 正引领着重甲铁骑行进的梁程, 忽然间愣了一下, 其体内的煞气,在此时猛地窜起; 嗯,晋级了? 没完, 刚窜起,余尽未消时,这股气息又再度向上一迸! 嗯,又晋级了? 接连两股晋级的冲势以及其所宣泄而出的煞气,就算是梁程,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其给控制住。 所以,煞气难免开始外露; 四周士卒们当即看见他们的大将军身上似乎染上了一层黑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下方梁程骑着的貔兽,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煞气,若是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其鬃毛已经有部分在呈现出偏紫的色彩,这是返祖的表现; 也就是说,这头貔兽在和梁程相处的时间里,逐步学会了如何吸纳煞气以刺激自身血脉,所以,这会儿的它,非但不难受,还觉得很舒服。 梁程身形则自胯下貔兽身上腾越而起, 靴子在高台栏杆上不断地蹬踢,借着力道,顺势而上,在落下台面时,顺手抓住了前方的黑龙旗旗杆。 顷刻间, 其身上的煞气弥漫到了黑龙旗上,这场景,显得极为耀眼。 四方军士并不知道这是发生了突发情况,只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自家大将军早就安排好的阅兵式的一环。 最重要的是,这个场面,实在是过于震撼人心。 当梁程挥舞黑龙旗时, 下方甲士本能地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刃高呼: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这会儿, 梁程终于将二连晋级带来的煞气给控制住了,他将旗杆插入台面,向着郑凡单膝跪伏下来: “多谢主上!” 四周士卒见状,亢奋之情继续被推上了新的台阶: “王爷万岁!” “王爷万岁!” “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家,免礼平身。” 姬成玦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伏着的朝臣。 有两个人,还站着; 一个是乾国使臣,一个,是楚国使臣。 晋国被灭后,昔日的诸夏四大国变成了三大国; 眼下,在大燕的朝堂上,其他小国家的使臣早就跪伏了下来,也就只有乾国使臣和楚国使臣,还能以拜礼来维系住国家的体面。 只不过,众人皆跪我独立,以皇帝的角度来看,就显得有些过于刺眼了。 但姬成玦并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皇帝嘛,海纳百川的气量还是有的。 众臣起身; 今日朝会,是大朝会,参与的臣子很多,其中一个主题就是诸多国使要在明日启程归国,算是做一个告别。 国与国之间,一般都会设有外交人员,鸿胪寺就是专门安排这个的,但真正有级别的使臣也就是代表各自君主的钦差,不会常驻,绝大部分时候每年会来一次,停留一到两个月,有其他大事发生的话,才会加派钦差人数和延长时间。 小国使臣们开始上前一个个的说话,大意差不多就是感谢燕国和大燕皇帝陛下的款待,愿我国与大燕友谊长存云云。 等小国使臣们讲完后, 乾国使臣先行向前一步; 在乾国,无论什么时候出使燕国,都是一笔不菲的政治资历,毕竟出使的是虎狼之燕嘛,回去后,再请人吹捧吹捧,演绎演绎,使团里再安排几个好事人编个故事,什么临危不乱,往大殿上一站,浩然正气直接把燕皇震慑住等等; 类似的故事,很多。 毕竟,百年来,乾国在战场上,没怎么赢过,但在故事里,却从未输过。 乾国仁宗皇帝时期最著名的“众正盈朝”,其中大部分相公都曾出使过燕国,靠此狠狠地刷了声望。 “大燕皇帝陛下,本使有一件事不明,请大燕皇帝陛下赐教。” 皇帝没回应。 乾国使臣继续道: “本使听闻,燕国境内这两个月,似乎有较为密集的兵马粮草调动,敢问大燕皇帝陛下,燕国,意欲何为? 如今, 我大乾与燕国、楚国,已经止戈熄火五年,各国百姓,好不容易得有喘息之机; 燕国, 是又想要再行旧事,撕毁盟约了么?” 乾国使臣的问话,可谓无理至极。 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大殿上蹦出几个燕国大臣来呵斥自己“大胆”“狂妄”, 然后自己再借坡下驴告个罪, 这样,又能把“质问”讲出来,又能保证自己安全。 然而, 让这位燕国使臣有些诧异的是, 大殿上,极为安静。 两列所站的燕国文武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呵斥自己; 现如今,燕国正常的朝会流程因内阁制度的出现,有了巨大的变化,为了增加效率,内阁会事先收集议题; 再由内阁来圈定朝会上需要讨论的议题,再呈送给皇帝,由皇帝来做删加。 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则是最后再问一遍,谁还有没有提案的议题临时想要启奏。 也因此, 在先前入朝时,所有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文武,都拿到了今日的议题; 有震惊, 有惊愕, 有疑惑, 有不解, 但内阁大佬们以及各部的老大们,其实早就对此事有了默契,更是早早地就已经参与其中了,他们很镇定,下面的官员们就能跟着镇定,从而,接受了这件事。 一直被晾在那里的乾国使臣显得有些难受,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难不成大燕皇帝陛下,真的要打算再起兵戈,让生灵……” “是。” 乾国使臣愣住了; 边上的楚国使臣,以及其他各国使臣,也都愣住了。 坐在上方龙椅上的皇帝看向了站在那里的楚国使臣, 而这时,乾国使臣从震惊之中醒悟过来,当即喊道; “燕国皇帝陛下,这是要背信弃义,置万民于水火之中而不顾,置苍生于劫难中而不………” “你再聒噪,朕就先伐乾。” “………”乾国使臣。 乾国使臣听到这句带有……不,已经是很直白的威胁之话,脸上当即泛起一阵红色,这是气的,也是怕的,更是被羞辱出来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蛮子,蛮子,燕蛮子! 但不管怎样, 这一瞬间, 他嘴唇紧咬。 其实,用脑子想想,对谁先开战的事儿,怎可能说改就改?就是皇帝,他也做不到这般随心所欲的。 但这里是燕国的朝堂, 这位是燕国的皇帝, 再算上燕人的混不吝传统, 乾国使臣,还真是被“噤声”了。 “楚国使者景学义,请问大燕皇帝陛下先前之语,到底是何意思?” …… “楚国使者景仁礼,请问摄政王殿下先前所语,到底是何意思?” 镇南关下,中军帅帐之中,面对着两侧林立的武将,面对着坐在那里一身蟒袍的大燕摄政王; 景仁礼,鼓足了勇气,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强行开口发问。 其实,景仁礼这位景氏旁系子弟,他的出头,还和郑凡有一些渊源; 这些年来,每年景仁礼都会有楚使的身份,出使晋东王府,看望熊丽箐以及大妞,代表楚国皇帝,送上大舅的一份心意。 这才有大妞觉得楚国大舅好的观感,这其中,辛苦牵线搭桥的,就是景仁礼。 其人在楚国国内,任大夫,不算位高权重,但也是楚皇身边得以喜用的臣子之一。 这时, 站在摄政王身边,身着一身大红袍体态早就发福了的黄公公在此时向前一步,掐着兰花指,对着下方站着的景仁礼道: “王爷的话说得这般清楚,怎么,贵使是患有耳疾么?” 是的, 黄公公又来了。 这几年,黄公公早就在宫内退居二线了; 按理说,宫内大太监最受不得的就是退下来,不仅仅是人走茶凉的悲,可能还有以前得罪人失势后被报复的苦。 但黄公公不同,他是主动请求退下来的,平日里住在京城内自己的一座宅子里,但时不时的,还能进宫陪陛下说说话。 大燕宫廷宦官之中,他是上过战场的,而且是上了好多次,且作为监军太监,还保持着全胜的记录。 这就是超然的资历,铁打的立身之本。 现如今,他既可以住在宫外宅子里,自己被奴仆们伺候着,还能继续保持着和宫里和陛下的关系,老祖宗的排面儿,还是没有倒; 这日子,别提多舒坦了,简直就是所有大太监退休后的终极梦想。 黄公公清楚,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他也很庆幸,庆幸陛下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依旧是“如胶似漆”,那么自己就能继续在心里念着王爷的好,且没任何负担了。 前阵子,是皇帝下旨询问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力气再跑一趟晋东。 黄公公当即腰不酸腿不疼了,手脚麻利地入宫面圣,拍着胸脯保证: “陛下,奴才愿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后, 火急火燎地就带着圣旨以及一众亲随奔赴晋东,硬生生地比预期时间,还早了个十天,足见黄公公对摄政王爷的思念之深。 景仁礼严肃道:“摄政王让我大楚再割让三郡之地?请王爷息怒,本使根本就不用回去询问我家陛下,在这里,本使就能直接给王爷您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大楚,不可能答应。” 帅帐内,一众将领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笑容。 我们管你答应不答应? 什么时候需要打仗?什么时候需要丘八? 当我想要而你却不答应时! 其实,景仁礼之所以这会儿来到镇南关,也是因为晋东大规模的兵马粮草调动,根本无法做到掩饰,而晋东似乎也没想要掩饰的打算。 因此,于情于理,景仁礼都得来走一遭。 “王爷,燕楚已和睦相处五年,在这五年时间里,双方边境虽然偶有摩擦,但两国边民,倒也算是安居乐业。 我大楚皇帝陛下更是视王爷为知己,王爷您更是我大楚驸马; 所以,王爷为何要在此时,重启兵戈呢?” …… “为何?因为朕昨晚做了一个梦。” 龙椅上,皇帝微微侧着身子,手指指了指上方; 其实,皇帝的这个坐姿,很不雅,但皇帝习惯了,臣子们,也习惯了。 坐得比比直直的,可能是提线木偶,换言之,能以很寻常的姿态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很大可能是他在朝中,已经完成了对朝堂的一言九鼎。 甚至连礼法、礼仪,都已经无法约束他了。 “在这个梦里,朕梦见了大夏天子,大夏天子亲口告诉朕,要朕秉天之意,承夏之志,以燕代诸夏,再造一统。” 诸国使臣们一下子愕然了,这……这么直接的么? 当年,郑凡曾和瞎子一起调侃,先帝爷时,打仗,不仅靡费钱粮国力,还费儿子。 师出有名,师出有名,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个仇恨的目标,来鼓舞全国,消除阻力,支撑战事。 但…… 时代变了。 如今的大燕,雄踞北方,消化吸收了三晋之地,新政推行已经八年。 府库充盈,积攒丰厚,一改先帝爷末期时近乎民不聊生之局面,且那晋东王府,更是厉兵秣马,片刻未曾懈怠。 如今的大燕, 已经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也用不着再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是时候, 堂堂正正的, 将那老燕人八百年的怨气和怒火,往上数多少代先皇的志向,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了。 燕京城皇宫内的朝堂上,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缓缓地站起身, 目光, 扫过大殿之上所有的臣子。 镇南关下帅帐内, 摄政王轻拍白虎皮座椅扶手, 立起身形, 帅帐内,所有将领神情为之一肃。 “给朕听好了……” “都给孤,听清楚了……” “传朕旨意,通晓天下,自今日起……” “传孤王令,通传各军,自即刻起……” “我大燕百官,我大燕宗室,我大燕子民,当以一志向而聚,当以恒心而凝,常挂先祖奋勇之余烈,勿忘山河血染之壮怀,助朕再塑乾坤于一统,再造社稷以无疆,终有一日……” “我大燕锐士,当承黑龙之相,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定我大燕万世之基,孤将带领你们,一路征伐; 直至,再无敢立足之敌,直至,再无不臣之国, 直至……” … “我大燕,即为诸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一章 王诏 “主上。” 梁程走入了帅帐,坐在帅座上的郑凡此时正打着赤膊,脖颈和胸口位置上,刺着很多根银针; 四娘此时正在旁边拿着帕子,给郑凡身上其他位置做着擦拭。 郑凡开口道:“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是,主上。” 去年,郑凡曾尝试冲击过三品境界,但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则是气血逆行,若非身边魔王们都是调理好手,可能身体都得炸个洞来。 但尽管如此,上次失败所造成的副作用,依旧还没完全清除,每隔一段时间,都得需要四娘亲自出手来进行筋脉调理。 冲击境界失败本身,没什么好惊讶的,三品之境,也不是那么好得到的,无论是郑凡自己还是魔王们,都能平静面对。 四娘将银针拔出,帮郑凡将蟒袍穿好,郑凡伸手揉了揉先前刺针的地方,笑道: “没那么麻了。” 四娘笑了笑,道:“筋脉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不过,主上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亲自冲阵,刚恢复的筋脉还很柔嫩,经不住气血冲击的。” “我知,我知。” 郑凡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帅帐中央位置,放着一张大地图。 “阿程,咱们再把之前讨论过的战略,再过过吧?” “已经明确了的战略目的,可以视战局变化而调整,但现在还未真的接触,战场还没推上去,主上又何必急着忧虑这个呢?” “本来,我是不忧虑的,这个战略是我提出来的,作战计划也是我做的,但你一个字不改,全盘接收,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因为属下觉得,主上的战略,做得很好,不仅结合考虑到我晋东以及朝廷所能提供的第一波第二波和第三波的投入,还考虑到了下一阶段的战略布局,属下是真没什么地方可以修改的了。” “不是拍马屁?”郑凡问道。 “请主上对自己有些信心。” “哦?” “当年千里奔袭雪海关,是主上您拿的主意;燕楚国战,主上虽说是奉靖南王之命入楚进渭河,但接下来做出直捣楚国京畿之地决断的,还是主上您。” “可毕竟那两次,你都在我身边。” “那破乾上京之战呢?属下并不在主上您身边,那场仗,也是主上您力排众议推行的,取得了惊人的战果。” “运气好而已。” 郑凡真不是自谦,当时他是在梁赵之地实在是被折腾得没办法了,后方补给又出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有点像是赌徒推上手中一切筹码就为求一个翻盘。 事实上,若非八千铁骑为自己赴死,他郑凡,可能也已经交代在了乾地。 “主上,自古名将很少,惊天动地可供史书大书特书的大捷,其实更少,属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些一个个被后世吹出来的军神,他们在做某一项战略冒险时,其内心的忐忑,应该是和主上您无二的。 名将嘛,打赢了两场大仗,还得是那种战损比夸张的大捷,其实就跟抛铜板差不离,正面,就是军神,反面,就是赵括。 主上,您已经赢了这么多次了,而且,在大局观甚至是预感方面,您可能比属下,更为优秀,因为属下有时候可能是因为经验过于丰富,思绪反而不那么容易好打开了。” 四娘笑道; “哎哟,我也是才晓得,这晋级后啊,僵尸的嘴也能抹上蜜。” 郑凡也笑了起来。 梁程倒是没笑,只是微微牵扯了一下嘴角,意思了一下。 郑凡走到地图上, 道: “其实从我那大舅哥给与渭河接壤的三郡改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他的战略意图了,同时,咱们还能顺着他的思路来做。” 与渭河毗邻的,总共有三个郡。 东南方向的莫崖郡,西南方向的问丘郡,以及西边的三索郡。 这三郡在前几年都被楚国朝廷改了名字; 楚国自建立起,不,确切地说是初代楚侯创业时,就已经融入了山越的文化,再加上其本身古巫文化发展与传承,诞生了很多脱胎于诸夏文化却又有自身独立特色的故事传说。 莫崖、问丘、三索,是楚地神话之中当年曾降临,帮助初代楚侯降服火凤同时灭杀山越图腾的三尊巫神。 楚皇改了这三个郡名,本意上是想让这三位“巫神”,为楚国挡住来自北方马蹄的威胁。 可以说, 这是楚国版的三边。 另外,在失去镇南关后,楚人在数次面对燕国铁骑南下的战争中吃了太多丧失战略主动的亏,甚至连国都都被焚毁; 所以,近些年来,楚国开始主动地进行战略收缩。 依托大泽为核心,建立了一道道新的防御体系,拱卫郢都,也就是保护楚国的腹心之地。 这也是范城那边的苟莫离这几年能混得那么潇洒的原因,楚人的战略后移,清晰无误地开始全面防御姿态,苟莫离自然能更撒欢儿了。 “其实,三索郡,倒不算是三边之一,主要还是莫崖郡与问丘郡南方的上阳郡,这三郡,才是楚人营造起来真正阻滞我军南下步伐的屏障。 三索郡以及其西边的流沙郡,毗邻山脉,位于我镇南关和范城之间,在这里经营,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态势。” 这两个郡,面积狭长,北临山南靠江,就像是一条鱼露出了鱼腹。 当年郑凡出镇南关驰骋救援范城就是从这两个郡穿过去的,可以说,只要苟莫离从西往东打,自己这边再从东往西打,这两个郡,完全是唾手可得。 但问题是,这两个郡不能急着吃。 晋东之所以能发展起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掌握了三处关键点,也正因为掌握了这三处地方,才能让晋东成为“四战之地”上的塞上江南。 一是雪海关,一关在手,直接隔绝雪原; 一是镇南关,一关在握,让楚人毫无脾气; 另一个就是范城,算是刺入楚国腹部的小匕首,短小精悍,但扭一扭,转一转,也足够楚国胃痉挛。 以最低的成本,控制着战略要地,掌握着战略主动,这才能让晋东可以抽出大量人力物力和精力来实现自我发育发展,否则,晋东就是一个大型要塞,一个大军营,就像是当年镇南关没拿回来时,靖南王得亲镇奉新城,而彼时的奉新城哪里有现在的繁华?完全就是一座只有士卒没有百姓的空城罢了。 同理, 先贪图军功和开疆拓土的快乐,将那两个郡给拿下了,那么将面临的是在漫长的接触面上和楚军展开各种细索的纠葛。 要知道,就连上谷郡这块实际上处于晋东控制的地盘,也没进行过任何的开发,那里的民众早早地都被转移到镇南关以北,多拿俩地,相当于是给自己开了俩不停放血的口子,太蠢。 郑凡点点头, 道; “所以,这一次的国战的战略,分为三个目标。 第一个目标,拿下莫崖、问丘、上阳三郡,将前线,直接推到楚国京畿之地前,让楚国的京畿核心区域,成为下一个时期的边塞; 第二个目标,让范城的苟莫离配合,进一步打开范城的影响力,东西之间形成呼应之势,三索郡和流沙郡这块鱼腹之地,我要它们不战而降,传檄而定,甚至,继续向南,触摸到大泽沿线的区域,打出一块可以固守巩固的地盘。 第三个目标, 也是最重要的目标, 楚国的皇族禁军,乃楚国朝廷真正的嫡系支柱,这一次,起码得吞下一半来,楚人的牙本就不剩下几颗了,这次,咱们要把他门牙打断!” 梁程开口道:“不出意外的话,楚人会以消耗战术来和我们形成僵持之势。” “那就和他们耗!” 郑凡跺了一下脚, “以前,咱耗不起,每次都被逼着兵行险招去赌,这次,第一波攻势靠咱们晋东的兵马和积累就足以应对,瞎子还算了,第二波攻势时,我晋东的存储也能勉强支撑。 再后头, 还有燕国各路兵马,还有姬老六那头大奶牛,五年了,天知道他到底积攒下了多少奶水! 阿程, 说句心里话, 那种打赢了却还得溜的仗,老子早打腻了; 老子还是喜欢在地图上对格子涂色,有成就感。” 梁程俯身道:“主上说的是。” “知道昨日我为何要这般堂堂正正地宣战么? 一是因为燕楚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秘密,我们这边兵马粮草调动,根本就无法隐藏,对面肯定也知道了。 宣战不宣战,也也跟无法取得什么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我, 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尤其是告诉楚人,这一次,我不会打完抢完就走,我要留下来,我要占住那里,楚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你的脚,得结结实实地踩下去,不动,才能有狗腿子依附上来。” “行堂堂正正之征伐,做光明正大之一统,名正言顺,也是告诉他们,想躺平的,就躺到底。” “哈,对,就是这个意思,天天!” 帅帐外的天天走了进来: “末将在!” “孤给你一道手令,命你交予屈培骆,让其按孤手令所述,完成孤的布置。” “喏!” 梁程有些疑惑地看向郑凡,问道: “主上这是什么军令?” “堂堂正正之一罢了,随意添个一笔。” 这时,四娘拿了一条披风为郑凡披上。 郑凡伸手扯了扯披风,又抖了抖身子, 抬头, 对梁程道; “我军主力,可以出关了。” …… 下渭县; 原本毗邻渭河,水利良好,本该是田亩成片的丰饶之地。 哪怕是当年司徒家时期,司徒家与楚国的摩擦,也仅仅是局限在镇南关一线,最多,也就是在上谷郡打个有来有回。 司徒雷当年的成名之战,在镇南关大破楚军,也并未真的打出上谷郡,最后面对楚人集结的大军,还是得撤回去。 也因此,上谷郡一直以来都因为兵荒马乱而残破,但其附近的几个郡,则承渭河之泽,算是良地。 但如今, 下渭县的农田,已经半数荒芜,人烟也不再稠密。 按理说, 就算是当年燕楚国战,再加上那位晋东的王爷曾率军马踏过这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是这五年来,双方也就局限在小打小闹上,下渭县按理说,也应该恢复起元气了。 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晋东不再向楚地出大军这不假,但关于“带馅儿”馒头的故事,却开始广泛地传散开去。 这种宣传和鼓动,在昔日的屈氏少主开始在上谷郡组建楚字营时,效果变得更为可观。 边境一带的楚民,对晋东那位王爷的观感,实则是带有极强的“矛盾”情绪; 一方面,那位是杀人如麻的燕人魔王,杀俘、掘人祖坟,无恶不作,人神共愤; 但另一方面,他又治地有方,在其治下,有燕人、晋人、蛮人、野人等等,日子都过得很好。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很多人都这样说,且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尤其是冬天时,会有很多人背着带馅儿的馒头过来发放,说他们在晋东也就是有时候没功夫或者懒得做饭时,才凑合吃一口这个垫垫饥。 渐渐的, 靠近渭河,毗邻上谷郡的下渭县,就成了其中一个方向,流民的必经之地。 这些年,每年都有很多楚地流民从这里经过,再偷渡过渭河,去往晋东去追求更为幸福美好的生活。 本地人,其实已经先走了一批; 留下来的,每年都看见其他流民从自家门前过去,也经不住不断地勾引,又走了一批。 为了堵截流民,楚军在这里设了堡寨,县城里的衙役也会尽可能地派出来设卡抓人,效果还是有的,能抓住不少,但还是有人想要从这里碰运气过去。 附近一座小军堡内,身为什长的刘健正和下渭县的捕头崔光坐在一起喝着酒。 一众士卒以及捕快们,有的在赌钱,有的则干脆躺在那里混秋乏。 其实,崔光是负责过来抓人的,也不知道县太爷接到了谁的密文,说有一个流民队伍将从下渭县经过投敌,县太爷马上就派崔光出来堵截; “也不知道那姓独孤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都这光景了,还派兄弟我带人出来堵截,甚至还吩咐我不惜格杀勿论。 他娘的, 他不晓得现在流民偷渡都带刀带弓了么? 万一遇到个大一点的,百来号的流民,我就手底下这十来个兄弟,到底谁对谁格杀勿论?” “呵呵。”刘健帮崔光续了酒,笑道,“可不是脑子有问题么,独孤家虽说战死了一个柱国,但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既然姓独孤却被派过来当了咱这鸟不拉屎地界的县令,想来在独孤家里也是个门外汉的小角儿罢了。” 刘健这里的门外汉,指的是嫡系家族子弟在里头吃喝,旁系子弟在门外翘着脖子只能看着。 “可不是咋的,呵呵,来,再走一个。” 这几年,楚军的战略收缩事态明显; 陈仙霸之所以能够时不时地率兵过渭河去对岸耀武扬威,也是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楚军开始构筑新的防御体系,渭河防线也不再铺成网面,而开始聚集于几座大的水寨和城堡,以点进行防御。 尤其是这几个月来,已经获悉晋东动作,预感到风雨欲来后,楚军的收缩,更为彻底,连平日里时不时会来边境巡逻的大楚皇族禁军骑兵,也好一阵子没出现了。 “报,来人了。” 堡寨眺望楼上,有个守卒通传道。 外头,来了俩樵夫,但樵夫脑袋上,绑着红绳。 刘健和崔光主动走到堡墙边缘,那俩樵夫冲着上头挥了挥手,然后将一个包裹丢了上来,随后就走了。 二人将包裹打开,发现里头全是红绳子。 崔光疑惑道:“那边这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樵夫那边的身份,崔光以及刘健,是清楚的。 刘健咂咂嘴, 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道: “大浪要来了。” 崔光叹了口气,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们的黑龙旗绣好了么?” “还差点儿针脚,我婆姨不是最近又有身孕了么,就耽搁了。” “不能耽搁了,连夜绣!” 翌日正午, 自东边,出现了一队骑兵,他们身着黑色的甲胄,臂膀上绑着红绳,举着黑龙旗,大大方方地自堡寨下方经过。 而这时, 站在堡寨的门被打开, 脑袋上绑着红绳的刘健与崔光脸上带着“激动”与“喜悦”之色,站在了堡寨门口。 同时, 堡寨上方升起了黑龙旗,虽然有些破,虽然绣得有些失真,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只不过,这群燕军操着楚地口音的“燕军”骑士并未在这里停顿下来,只有一名骑士策马而出,对二人喊道; “你等既已投诚,现在就通知乡里。” “奴才……” 刘健马上捅了一下崔光的腰眼, 纠正道: “喏!” “是,喏!” “通传……什么?” “奉王爷令,王爷将亲率晋东天军三日后将驾临这里,这里,也将变成燕土。 王爷仁慈, 不忍生灵涂炭, 故而派我等先行通传王爷口谕: 本地百姓,不愿意归附王府做王府子民的,即刻搬迁离开此地,否则,格杀勿论!” …… 不远处,坐在马背上,已经续起了须看起来稳重成熟了很多的屈培骆边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边感慨道: “出兵占领这里前,还先行通报本地百姓,让百姓们提前做好准备逃生,让大家感念王爷的仁义。王爷,真是菩萨心肠啊。” “嘶……” 屈培骆一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两根胡须, 随即自顾自地摇摇头, 笑骂道: “不愧是他,还是那么的无耻和不要脸。” 屈培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似是想到了谁, 脸上露出了柔和慈爱的神情: “还好,岚昕纯真可爱,不像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二章 揭幕战,世子! 渭河滔滔,奔流不息,这条河,其实相当于是地势位置上的南北分界线,这里向北,一马平川的上谷郡,过了镇南关后,就是三晋盆地;往南,则是标准的楚国地形地貌,河流湖泊众多。 而眼下, 两岸之上,尤其是北面,已经出现了一座座营寨,大量的晋东兵马正在其中穿行,后方,还有更多的兵马正向着这里不断汇聚。 覃大勇骑在马背上,跟随着百夫长一同巡视渭河,像他们这种的小股骑兵现在有很多,基本都分布在上下游区域,其目的,就是为了监视楚人的水师。 第一次望江之战的失败后,燕人对楚人的水师,就一直带着极深的忌惮,虽然这些年来,燕人也一直致力于发展自己的水师,但现存规模和楚国水师还是没办法相比。 “大家在这里歇歇。” 百夫长下令。 众士卒纷纷下马,一边给战马喂草料同时丢出一块盐砖让它们舔,自己则开始吃炒面。 覃大勇看见自北面,有一支规模很大的民夫队伍向着东南方向前进,他们推动着一辆辆大车,上面装的东西形状看起来很是怪异。 “是投石车的部件,当然,还有其他的部件。”百夫长对着自己麾下这些年轻标户兵进行介绍,“这些部件制作起来最为麻烦,而且还需要专门的材料,临时赶制效率太低,所以都是从奉新城外的作坊那里打造好了,再运过来,其他的架子方面,则就地取材伐木装配就好。” 覃大勇吃了一口手中的炒面, 他在想, 自己的两个弟弟,会不会就在那支运送队伍里呢? …… “二哥,水。”覃小勇一边推着车一边对身旁的覃二勇喊道。 覃二勇将自己的水囊解下丢给弟弟,自己则继续推着车。 先前覃小勇用自己的水囊灌溪水时,被这支民夫团的校尉发现了,给了他一鞭子。 晋东军军中规矩里有一条,无论是正兵还是辅兵亦或者民夫,除非条件恶劣到不允许的情况下,否则不准喝生水。 覃小勇将水囊挂回到二哥身上,自己伸手跟着一起推。 “弟,还疼不?” “有点儿。” “记住教训。” “好嘞。” 覃家俩兄弟推着打车进入了营寨,这里很多打着赤膊的工匠正在进行着组装,更外围,还有大量的民夫正在转运着木材。 一个侏儒正站在哨塔上,指挥着各个工匠队伍。 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正将一根根大木材扛起再堆叠起来。 “你们两个,过来扛木头。” “是。” 覃二勇和自己弟弟也加入了“工匠”队伍中。 这种劳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中途大家伙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等到停工后, 后方有人送来了食物,干饭、酱菜、腊肉,量大管饱。 吃完后, 覃小勇轻拍着自己的肚皮靠在那里,感慨道: “二哥,仗就是这么打的么?” “我也不知道。” “为何还未熄夜!” 许安领着一众甲士在辅兵营里巡视,见这个辅兵营还亮着灯火,当即呵斥道。 覃家兄弟看见自家校尉上前, “许将军,我营午后运料归来后就被划入工匠营忙活到了深夜,刚用了食,故而未曾来得及……” “工匠营可曾开文书?” “未曾。” “入归前可曾晚时?” “未曾。” “用食可够一刻钟?” “够。” “来人,拿下,杖二十,记过于册。” 校尉张了张嘴, 最后只得跪了下来; “卑职领罚。” “记过再犯,斩。” “喏!” 许安目光扫过四周,冷声道:“军中这么多人,没有规矩约束,得乱成什么样子,这些年没打打仗,你们这些崽子们还真是连规矩都忘记了。” “二哥,那位将军好凶啊。” “别瞎说,回帐篷,睡觉。” 覃二勇拉着自己弟弟转身进了帐篷。 “二哥,咱们会上战场么?” “哥也不知道。” “我是既想上,又害怕上。” “呵,谁不是呢。” …… 巡视完自己负责的营寨后,许安策马进入中军,在帅帐前,下马,将册子递交到站在帅帐外的刘大虎手里。 “许将军亲自来?”刘大虎是认识许安的,毕竟许安当年曾和陈仙霸一起当过金术可的亲卫。 “正好在附近刚巡视完营寨,就自己过来送了,王爷在议事么?” “是。” “我想见王爷禀事。” “请许将军稍等。” 刘大虎走入帅帐之中,不一会儿,刘大虎出来了,掀开帘子。 许安走入帅帐,帅帐内,王爷正坐在帅座上,下方站着的是陈仙霸和屈培骆,另外,靖南王世子正坐在那里批着折子。 王爷的目光落到了许安身上, 许安跪伏下来,禀报道: “王爷,末将有一事禀报,末将发现军中辅兵和民夫,在军纪军律上有所不足,恐有后患。” “这般严重了么?”王爷问道。 “回王爷的话,是。” 晋东军的军风承袭了当年靖南军,讲究军中事无巨细都需严格把握; 但近些年来,虽然每年都有军演调度,但正儿八经的出征大战,已经很久没再出现了,再加上这次入辅兵和民夫的,年轻人比较多,就容易出现散漫的问题。 这类问题出现在其他军中,其实根本不会引起注意,但在晋东军眼里,就未免有些不像话了,且许安本人,现在任的就是军中军纪官,这是他职责所在。 这时,一直在旁边批折子的天天抬头看着郑凡开口道: “父帅,这几日来,民夫辅兵犯事的折子很多。” 郑凡点了点头,对许安道;“许安。” “末将在。” “孤命你牵头着手,整肃辅兵营民夫营军纪,大战在即,你时间不多,帮孤将军纪,给整顿好。” “末将领命!” 许安起身,退出了帅帐。 郑凡的目光,则又落到陈仙霸和屈培骆身上。 当下格局是, 晋东军出镇南关后,来势汹汹,已经沿着上谷郡南部也就是渭河沿岸拉开了阵势,这里面,兵马肯定不是堆积在一起,而是铺散开了,进行重点的针对。 双方其实都清楚,接下来,晋东军要做的,就是过江了。 楚人已经开始了战略收缩,楚人也不打算在渭河来直接与晋东军进行战略决战,因为这笔买卖,对楚人太亏。 晋东军要是输了,在事先防备好楚军水师的前提下,至多也就是个进攻受挫,打不过江去的局面,损兵折将是无法避免的,但真要说伤筋动骨,还真不至于。 另外,就算是晋东军第一轮攻势败了,楚军敢趁着这波势头反攻过来么? 且不说上谷郡的地形对于以步卒为主的楚军而言简直就是“裸”奔,真就爆种打了过来,那镇南关还立在那儿呢? 到时候,楚军就是进退不得了。 对于楚军而言,反攻过渭河必须要达成的战略目的就是一口气在击溃晋东军主力的基础上,再拿下镇南关,否则在这宽阔的平原上,晋东骑兵足以将楚军精锐给埋葬。 至于说坚守,也得看看运气,因为一旦晋东军攻破了一点,在某一处位置上登了岸,甚至更远一点,从三索郡那里过河,再绕过来; 楚军一旦做出坚守渭河的决定,其防线就会在呈一字长蛇阵的基础上被马上戳出几个窟窿,然后被晋东军各路兵马完成切割包围。 虽然好些年没打仗了,但双方的战术习惯彼此都心知肚明。 故而, 从军事布置角度来说,对面的楚国王爷熊廷山,选择战略收缩,以空间换时间,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当年燕军曾两次杀入楚国腹地,但最后,都不得不撤回去。 只不过, 楚人也不可能就撤得那么光棍; 现在的态势就是,双方都陈兵两岸,你知道我要进,我知道你要退,但总得过过几道推手,亮个彩。 接下来,某个位置很可能会成为双方聚焦的区域,那里,将打一场,然后看结果,双方再进行接下来的步骤。 而陈仙霸与屈培骆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则是想趁着明日军中击鼓聚将前,抢先走个后门,预定一下这“开门红”的差事。 许安走后, 陈仙霸抢先开口道: “王爷,末将这几年一直活动在这渭河沿线,对楚人水寨的防御和楚人战法,极为清楚,另外,末将麾下虽然只有三千骑,但都是末将一手调教出来的袍泽,绝对敢战能战。 知己知彼, 故而,末将认为自己能担当得起这首战之责!” 陈仙霸说完,屈培骆就开口了,只不过他说话的语气,没有陈仙霸那般刚硬,昔日的屈氏少主,在蹉跎了一段岁月后,在这些年里,又逐渐捡回了属于大楚贵族的优雅: “论知己知彼,我是楚人,我麾下的楚字营,也是楚人,陈将军,我想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 陈仙霸扭头看向屈培骆,目光微凝。 屈培骆微微一笑,倒也不惧,反而拱手道: “王爷,楚字营请战,伐楚之战,若是能以楚攻楚,才是正解。” 坐在帅座上的郑凡,看着两位将军的争吵,似乎很难以抉择。 而边上重新开始批阅折子的天天,则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郑凡伸手,推了推面前的茶杯。 天天起身,端起茶杯,帮郑凡续了热茶,放过来时,郑凡有些疑惑道: “什么?” 天天:“嗯?” “呵呵呵呵。”郑凡忽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天天,道,“你说你也心痒痒了?” 天天:“唔……” 郑凡看向站在下面的陈仙霸和屈培骆, 道; “这可如何是好,你们俩争着争着,倒是把孤这儿子给争得手痒了。” 屈培骆马上俯身道;“那就请世子殿下打这第一仗吧,我等心服口服。” 说完, 屈培骆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陈仙霸。 陈仙霸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道; “末将愿意将麾下兵马借给殿下。” 天天的官面身份是靖南王世子,又是摄政王的“长子”,于情于理,他来打这个头阵,拿这个开门红,还真是无人能置喙。 毕竟,无论是他亲父还是养父,都在楚人身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伤疤,眼下子承父业一把,对己方军心士气也是一种提振,同时也能进一步地打压对面的士气。 最重要的是,王爷都这般笑着问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 陈仙霸和天天也算“半个”一起长大的,天天还喊了他这么多年的“霸哥”,再怎么傲气,他也不好意思和天天去争。 至于屈培骆, 他吃饱了撑的特意跑这帅帐里来和晋东军中新一代当红扛旗人物抢首战? 他是想在这一场战役中有一番作为的,但还没心比天高到和人家真正的“本家人”争一口气的地步。 他是被刘大虎喊来的, 来了后,陈仙霸也在,陈仙霸请战,屈培骆心里自然也就有谱了,行呗,争呗。 现在感情好,是给世子殿下铺路了。 而且这是一场预演,明日击鼓聚将安排任务时,他们俩还得按照先前的模式,再走一遭。 王爷可以在他们面前“任人唯亲”,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希望能够在诸将面前“公正虚心”一些的。 相较于陈仙霸和屈培骆的果断放弃, 天天倒是有些懵,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直接将这么重要的开门红之战交到了自己手中。 他原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在父帅身边,批阅折子跑跑腿,跟着学习学习,心里确实想过去正面战场冲杀,可幸福来得,未免过于突然。 而正抿着热茶的郑凡看着天天略微局促的表情,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当年自己被老田赶鸭子上架的场景。 不同的是,自己当初是真不愿意冒险,而天天,他是无畏的。 命运,在这里,似乎画出了一个圆。 天天后退两步,跪伏下来; “儿臣定不负父帅所望!” 这差事,算是接下了。 放下茶杯, 郑凡开口道:“仙霸率部做策应吧。” 陈仙霸略显疑惑,他先前说了愿意将自己一手调教的部下交给天天去打这一仗,但王爷这话的意思,很显然是不打算让天天用他的兵。 可问题是,天天是没有部曲的,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地掌握和发展自己的嫡系兵马。 身为“哥哥”,仙霸不希望天天去接手一个随便拉过去的队伍去打这一场仗,因为这场仗,不容有失,对战局的影响不谈,对天天的影响,会很大。 两个父亲的荣光,有时候,也是一种深沉的压力。 虎父无犬子,因为犬子,会被咬死。 郑凡又开口道;“孤把锦衣亲卫,调给你用。” 陈仙霸没话说了; 他虽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气,但曾担任过王爷亲兵的他,当然清楚那支自建立以来就专司负责王爷安危的锦衣亲卫,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力量。 如果说李成辉那一部代表的是老镇北军最后的荣光,梁程的那一镇代表着晋东真正的精锐,金术可那一镇代表着晋东的底线…… 那么锦衣亲卫,则是整个晋东军中,真正的菁华所集,是精锐中的精锐。 最重要的是,天天很熟悉锦衣亲卫。 大军压阵的前提下,以锦衣亲卫去破局,陈仙霸很难想到会输的理由,因为燕楚双方会很默契地将这一次交锋控制住规模。 “多谢父帅!” 郑凡点点头,又挥挥手。 “末将告退!” “末将告退!” 陈仙霸和屈培骆一同告退。 出了帅帐后, 屈培骆看了看陈仙霸,有些好奇道:“陈将军似乎也没什么不满?” 陈仙霸冷笑一声,道;“我还不至于这般没度量。” “那屈某就告罪了。” “客气。” 帅帐内, 接到军令的天天一时有些茫然,自己现在是该去收整锦衣亲卫,还是继续坐回去把没批阅好的折子继续批完? “折子我来看,你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喏!” 天天转身往外走,但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等下。” 天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郑凡: “父帅?” 郑凡伸手,将一颗红色石头,丢向了天天。 天天伸手,将这块红色石头接住。 “姐姐。” “他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要上战场上了,你理所应当的,得护他一程。” 红色的石头自天天手中立起,摇了摇。 一向极为傲娇的魔丸,对任何吩咐与指令,甭管做不做,就算做,也得表现出很抗拒的姿态; 但这一次,它很乐意。 天天这孩子,是它看护着长大的。 “父亲,儿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 天天带着那块石头,离开了帅帐。 帅帐外很快传来一声呼喊声: “奉摄政王令,锦衣亲卫自即刻起,听我调配!” “喏!” “喏!” 帅帐内, 郑凡斜靠在帅座上, 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敲着敲着, 郑凡嘴角渐渐就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雪海关总兵大成国将军平野伯郑凡,听令!” “末将在!” “本王命你部直取央山寨; 胜,本王为你记伐楚第一功; 败,就不要回来了,大可直接去问问对面楚人,问问他们,还收留不收留你这位名正言顺的大楚驸马。” “末将……遵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三章 王对王 “咚!咚!咚!” “呜呜呜!!!” 战鼓擂动,号角声起,各部兵马,正在快速地就位,兵戈之声,包裹着强烈的肃杀之气。 王驾行辕,驶入阵前,高起的坐台上,摄政王一人独坐。 两侧,站着王妃与北先生。 在下一级台阶上,站着阿铭和剑圣; 再下一级,则是旗手与传信兵,行辕附近,更是有各部传令司马整装待命,以确保摄政王的意志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这处战场的任何角落。 瞎子的手又痒了,又在开始剥着橘子,只不过现在剥得很慢。 主上会拒绝,四娘会拒绝,剑圣会拒绝,阿铭……也会拒绝; 剥得快了,只能给自己吃,这不美。 “主上,今时今日之气象,确实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了。 不用匆匆忙忙,不用孤注一掷,舒服,惬意,巴适。” 郑凡笑了笑; 此时,整个渭河沿岸正面战场上,分为四个部分。 李成辉部三万铁骑,已入三索郡,自然不是深入,而是就卡在渭河沿岸位置,作势将要渡江; 金术可部在上游,也就是在郑凡现在的东边; 梁程率军在下游,也就是郑凡现在的西边; 楚军为何这般乖巧的作势要回收? 原因就在这里。 而这一处战场,则是由身为摄政王的郑凡,亲自把控。 斜靠在帅座上的郑凡手指轻轻向前一挥, 道; “进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此处战场距离荆城遗址不远,当年这里是楚军的后勤保障地,但被郑凡率军坐船过来偷袭,一举焚毁。 这些年来,燕楚双方围绕着渭河基本是小打小闹,荆城这处战略要地位置,也没有重新修建。 不过,等到晋东兵马打过河去,拉出一片大大的缓冲区,荆城,肯定要重新立起来的。 这一轮伐楚之战的目的,郑凡和梁程早就讨论得很清楚了,重创楚国皇族禁军,再拿下莫崖问丘上阳三郡,顺势再收入三索流沙二郡,在此基础上,一直在手中却无法得到开发的上谷郡,也将从战略缓冲区变成腹地。 加起来,六个郡的地盘,比晋东都要大一些了,等同是在楚国北方,用勺子,狠狠地挖下去一勺,送自家大舅哥一个被动的“天子守国门”。 这一大块地盘,靠晋东的力量,就算是打下来也占不住的,但好在,这是国战。 “进!!!!!” 薛三站在樊力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令旗,在其指挥下,投石车等战争器具开始前压。 其实从前两日开始,已经实施过对对岸楚军水寨的打击了,不过取得的实际杀伤并不算大,这玩意儿毕竟无法制导。 也不是谁都能有当年摄政王那种绝好的运气…… 然而,杀伤效果可以先摆一边,这一长排投石机“轰轰轰”砸下去时,可以极为明显地打击对面的士气,同时极高地鼓舞本方的斗志。 最重要的是,对岸岸边所设的一些障碍工事等等,可以被最大程度地毁掉。 几轮抛射之后,薛三下令停止。 这时,燕军的舟船已经开赴了过来,大船不多,以中小船只为主。 接下来,就是先锋军的投送了。 坐在高处帅座上的郑凡,清楚地看见岸边站着的那位银甲小将。 “瞎子。” “主上?” “你说当初田无镜看着我,是不是就像如今我这样看着天天?” “属下觉得,是不一样的。” “哦?” “主上当年,是已经展露了头角,无论是格局还是心智,都已经是良才之选,在这基础上,这才有了靖南王对主上您的看重。” 瞎子的意思是,你是先有本事,先表现出了能力,才有资格入靖南王的法眼。 没这个前提,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而主上现在看天天,就纯粹是当父亲的对儿子的一种望子成龙了。” 郑凡不置可否,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下方的剑圣。 “要我去么?”剑圣感知到了郑凡的目光。 郑凡摇摇头,道:“他是雏鹰。” 剑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到底是比他爹有出息。” “我这就纯当你是在赞美了。” 郑凡目光向战场两翼位置看了看,对站在下面的刘大虎道: “传令下去,给我紧盯着上下部分。” “喏!” 刘大虎马上去传令。 郑凡要做的,是确保对岸的楚军,要么干脆不打,干脆撤走,要打,也只是浅尝辄止的交一下手。 “主上,当年靖南王可没这般悉心地安排您。” 记得当初,靖南王吩咐下来的每一个差事,看似都是功劳最大的,但每次,都极为凶险。 郑凡不以为意道: “一个我喊他哥,一个他喊我爹; 能一样么?” “主上言之有理。” … 黄公公作为监军太监,是需要一些地方来显露一下自己存在感的。 所以, 此时此刻, 黄公公站在岸边, 手捧圣旨, 开始对着对岸念诵大燕皇帝陛下的旨意; 旨意措辞很大气,出自一位阁老之手,将大燕皇帝陛下气吞寰宇一统诸夏的雄心壮志展露无疑; 只可惜, 刚刚经历了投石机一通乱砸外加河面辽阔又起风了的对岸,虽然能看见有一些楚军的身影,但大概是真听不到黄公公的声音。 就算听到了,大概也会认为是哪出野鸭窝被投石机砸中了现在在扑腾叫着。 但黄公公还是有头有尾地念完了,然后感觉很爽。 更爽的是,他念完了后,站在他身侧的世子殿下还主动问了他: “公公,我现在能出战了么?” 黄公公只觉得这位世子殿下是那般的可人,自也是不敢倨傲,马上躬身道: “奴才祝殿下,凯旋!” 天天笑道:“这次父帅的意思可是把地盘占住,可不是打完就回来哩。”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黄公公轻轻地抽了自己两记嘴巴。 紧接着, 黄公公示意自己身后的一众干儿子干孙子。 这群公公马上打开了捧着的盒子,自里头,取出一面军旗,是靖南军军旗。 黄公公虽然已经“养老”了,但那叫享受生活,就凭他能早十日就抵达晋东的速度,足见其身子骨依旧无比硬朗。 当下,黄公公亲自扛起这面靖南军军旗,对天天道; “世子殿下,奴才为殿下扛旗!” 天天看了看这面军旗,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激动之色。 说句真心话,他对自己的亲爹都没什么亲近感,如果不是自己老爹自小到大喜欢不停地和自己讲述亲爹的事,他现在可能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亲爹了。 这面靖南军军旗…… 天天有些担心地看向后头的那尊王驾行辕; “公公,有些不合适?” 虽然天天知道自己的封号是靖南王世子,但他不想在今日第一次出战时,打着这面军旗,尤其是自己的父亲还坐在后头看着他时; 爹, 会伤心的。 黄公公愣了一下,随即马上道: “殿下放心,殿下放心,这面军旗是王爷派人交托给奴才的。 殿下切莫多虑,奴才作为老人,是清楚当年咱摄政王爷和靖南王到底是如何情同手足的,今日殿下首战出征,王爷也是希望靖南王爷也能看见您。” 既然是自己老爹的安排,天天就直接同意了。 “有劳黄公公了。” “哎哎,殿下客气,客气了。” “嗡!” 天天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面向身后一排排锦衣亲卫; “诸位兄长,诸位叔伯; 你们, 有些是看着我长大的,有些,是陪着我长大的。 今日父帅得赐, 让诸位归于我身侧随我出战。 能带领你们,是我之幸运,也是我之荣耀。 我晋东军军令, 一,可否军令如山!” 所有锦衣亲卫齐声高呼: “嚯!” “二,可否奋勇当先!” “嚯!” “三,可否视死如归!” “嚯!嚯!嚯!” 天天目光扫过前方, 随后, 缓缓地转过身,面朝河面,横举刀,喊道: “今日起誓, 我必冲阵于尔等身前! 诸位, 随我登船!” …… 王驾行辕上,瞎子忽然低头对郑凡问了一句: “主上,您将锦衣亲卫给天天时,可否给了王令?” 郑凡伸手,笑着轻拍额头,道: “哟,忘了。” 瞎子也笑了笑。 “下令,王驾前移,我要看着我儿子。” “喏!” …… 锦衣亲卫开始登船,这些亲卫都身着锦衣,看起来肃穆威武,而在锦衣之下,则有内甲,防御性毫无问题。 这支队伍的规模,一直在三千上下浮动,这一次,郑凡是给足了天天三千锦衣之数。 他们的选拔和训练都最为严格,毕竟,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保卫摄政王的最后一道防线。 船队开始向对岸行进时, 岸上,晋东军的投石车又完成了两轮抛射,对岸的楚军寥寥,纯当是鼓劲了。 薛三这里还有“开花弹”以及“燃烧弹”,可现在毕竟还没真到用的时候,就没打出来。 对面的楚军很安静,等到船只靠岸时,岸上也没出现任何成建制的楚军。 天天领着士卒下船,船只则返回,准备运送第二批其他士卒过来。 而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首批运送过来的兵马,将承担住抵挡楚军可能出现的反扑,将滩头这块区域撑住,给后方兵马增援的时间与机会。 其实,和攻城差不多。 不同的是,楚人的命名里,明明是江,它叫河,明明是河,它却叫江,比如觅江是河,却叫江,而渭河叫‘河’,但更像是一条江。 登岸后,天天马上下令: “列阵!” “喏!” 近三千锦衣亲卫开始列阵,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在后,弓箭手在中,另外还有一部分长矛手穿插其中。 为了能多运一些人过来,自然就不可能运战马; 这滩头第一战,也必然是步战。 …… “燕人登岸了,王爷。” “本王,看见了。” 熊廷山将一颗酸果,送入自己口中。 “王爷,那……” “不急,再看看。” 这时,传信兵不断策马过来: “报!燕人先锋军已登岸!” “报!燕人先锋军旗号……是靖南军旗!” 听到这一则军报,熊廷山的目光当即一凝。 身边的副将忙道:“王爷,怕又是那姓郑的在故弄玄虚。” 当年,郑凡曾到过渭河边,立下靖南王帅旗,吓得对岸楚军一阵哆嗦。 当然,这种调皮的事儿,大燕摄政王已经不会再做了,因为他的王旗,已经有了和当年靖南王旗一样的效果。 只不过,靖南王这个名讳,在楚人眼里,是一根刺。 因为那个男人,曾打破过郢都,那豪华奢靡的殿宇楼阁,被那个男人付之一炬。 “不可能是孤的那位妹夫,别人或许以为他用兵喜欢剑走偏锋,动辄孤注一掷,但皇兄说过,他其实很惜命。 再者,他现在一身所系极为重大,怎可能这大战刚一拉开,就以身涉险先行登岸?” 熊廷山将核从口中吐出。 这时,谢玉安走到熊廷山身侧,接话道: “自然不可能是那位摄政王,但整个晋东,能有资格打靖南军旗号堂而皇之出战的,其实,只有那一个。 他比谁,都有这个资格。 那位摄政王也真是舍得,竟然会让他来做先锋。” 谢玉安一边说着一边轻轻顺着自己两鬓的长发,楚人发式喜欢在两侧留长,谢玉安如今,已然是正儿八经的翩翩俊杰了。 “报,登岸燕军身着锦衣!” 听到这一则军报, 谢玉安笑道; “那就确凿无疑了,连锦衣亲卫都舍得调派出来,还真就是那位靖南王世子殿下亲征首战了呗,王爷,这是在拿咱大楚不当活儿啊,竟然这般给小辈们开光。” “我大楚如今不也一样么?”熊廷山看着谢玉安说道。 楚皇圣旨,封谢玉安为监军大夫,同时,还下了一道密旨,明确要求熊廷山听从谢玉安的指派。 “王爷,再怎么说,我也比那位大不少?” 谢玉安当然清楚这位王爷对自己掌握边军事宜有多不满意,其实,他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可偏偏皇帝的圣旨下得很干脆,压根就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现如今, 自己在这边统御大楚边军,而自己的亲爹,率领着谢家军在西边提防应对着范城那里,这父子俩,可谓承包了一整条对燕的国防。 想想都可笑, 要知道在原本的设想里,父子俩是想过要造熊氏的反的。 但现在,却没那个念头,也没那个必要了。 燕人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抢一把都没办法焐热的椅子,又有个什么意思? “那我们撤。”熊廷山说道。 先前其实他建议在渭河边,和燕人打几场掰掰手腕的,但谢玉安却否决了,意思是,要打就直接决战,不决战就直接认怂回收。 今儿个,其实也就是看看风向。 “别介,王爷,我改主意了。”谢玉安拍了拍手,“小辈们都上台了,咱这当长辈的,总得去帮忙撑个场子嘛不是?” “你去?”熊廷山问道。 “哈哈哈。”谢玉安笑了起来,“我是个病秧子,王爷莫不是在说笑?” “那你打算让谁去?” 说着,熊廷山的目光扫向身后一众将领。 谢玉安伸手,在熊廷山的护心镜上戳了一下: “王爷,我想让您去。” “我?” “对。” “对面可是那姓郑的养子!” “嘁,养子怎么了,王爷您觉得委屈了?和您不匹配了?传出去怕丢了您一世英名? 哎哟,我的王爷哟,账不是这般算的呀。” 谢玉安双手抓住自己的两鬓秀发,将其狠狠地向后一甩, 转过身, 看着熊廷山, 手指着北面: “那位大燕摄政王,为何敢让一乳臭未干的小儿领兵上阵? 是瞧不起咱呀,就是瞧不起咱呀? 为啥瞧不起呀? 他和他哥,也就是那位靖南王, 杀了咱多少柱国的脑袋,灭了咱多少精兵,掘了咱多少祖坟? 老一辈,同辈,泰半都折在他们哥俩手下。 人家这是杀麻了,赢麻了,没兴致了,就丢个小辈上场,混一混资历,见一见血腥。 您这会儿还要什么面子, 咱们楚人, 哪里还有个见鬼的面子可以找, 在哪儿呢? 在地上么, 您指指, 我这就撅着屁股给您捡起来!” 这最后几句话,谢玉安是嘶吼出来的。 随即, 他又换了平和的语气: “能赢一把,就先赢一把,以大欺小的赢,好歹也是赢嘛不是,燕人在上下游,都开始渡河了。 我大军主力,也早就后撤了。 王爷, 您只有身后的这支兵马,您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次冲阵的机会,冲完了,就得回来,否则担心被燕人包了饺子。 挺公平的,他年小,您也就一次出刀的机会罢了。” …… 锦衣亲卫,在岸边列阵,严阵以待。 天天警惕地看着前方情况, 就在这时, 地面开始了轻微震颤,前方,沙尘开始弥漫。 天天将佩刀收回, 走到身前一名锦衣亲卫前,将其长矛拿了过来,又走到另一名盾牌手面前,将其盾牌拿过来。 天天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来到军阵最前列。 “咚!” 盾牌被敲击在地面, 天天屈膝蹲下,长矛放在身侧。 大喝一声: “锦衣亲军,变阵!” “喏!” 阵形迅速发生变化,成了一个锥形,而天天,则位于最尖端。 亲卫上下,没人出声让天天去后头,也没人抢着上前表忠心,去到天天前头。 一支军队,是由人建造的,但同时,也是需要由人去征服。 在锦衣亲卫们看来, 王爷的长子, 就该在那个地方! 楚人的骑兵,已经看见了身形,他们即将冲掠过来。 天天这会儿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似乎这个孔隙间,他应该说一些话,再提振提振士气。 现在,自己有些后悔,之前在过河前,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导致现在的自己无话可说。 既无话可说, 那就不说了。 天天将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入甲胄兜里,取出一块沙琪玛, 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吃着。 待得最后一口沙琪玛送入嘴里, 楚人的骑兵,也进入到了冲锋提速的阶段。 天天抓起了放在身侧的长矛, 用胳肢窝夹起, 喊道; “起矛!” “喏!” 阵形最外围,起了两排长矛,将整个阵形包裹得如同刺猬。 前方, 马蹄声已经逼近,空气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种灼热。 这会儿的他, 一点都不紧张, 也没去在脑海中浮现什么一幅幅画面,因为压根没这个功夫。 唯有一句话, 在心里回荡着: “爹,看好了哦。 您儿子, 长大了!”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四章 你,也配? 晋东大军要战略进攻,楚军,则需要战略收缩; 这场仗,要么打不起来,要么,就是一场“表演”性质的兵锋接触。 这一点, 郑凡很笃定。 此时坐在王驾行辕上的摄政王,心里,其实是巴不得楚人就在这儿,失心疯一般地和自己来一场大决战。 到时候自己的晋东兵马就足以将楚国皇族禁军主力给搅杀个天翻地覆,付出再大的伤亡都是值得的; 等到后续燕国援军进入,剩下的,就真的只是枯燥乏味地给地图格子涂色了。 而自己王旗所在的位置, 其实对楚人而言,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王旗, 是给本家人看的不错,但同时,也是给对面看的。 让天天去对岸,是为了给天天历练。 因为天天是自己的长子,同时还是靖南王的嫡子,他理所应当地,应该站在那个位置,去继承属于他的使命与责任。 至于说将锦衣亲卫交给天天,并非是郑凡一味的偏心,一定要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根本原因在于,楚人要么一仗不打就撤,要打,就可能也是出动一支精锐,最好取得一场局部接触的胜利以提振自己的士气,然后再重回战略收缩。 在这个基础上,先头登岸的那支兵马,必须要足够的精锐,精锐到要将一切不稳定因素给压制下去。 陈仙霸的部曲,和他的性格一样,是一支桀骜的部队,这几年在上谷郡一带活动时,镇南关总兵几次上折子给自己,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这个年轻人我管不了”。 这样一支刺头部队,在关键战时刻,是能顶得住的。 屈培骆的楚字营,郑凡不去谈什么皈依者狂热的因素,在梁程的建议与安排下,晋东军也开始注重步卒建设,而屈培骆以青鸾军的方式打造的这支楚字营,其实也很适合做先头部队在岸上结阵抵抗楚军的攻势。 可无论哪个来比较, 都没有自己的嫡系锦衣亲卫来得更为稳妥。 只是, 当前方军报传来, 告知郑凡对岸楚军竟然打着的是大楚定亲王的王旗时, 先前表现得很慵懒的摄政王, 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原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猛地攥紧。 但, 饶是如此, 王爷依旧用最平静的语气带着些许不屑调侃道: “呵,这楚人,是真不讲武德了。” 这时, 下面传信兵不断传来下方将领的请战,陈仙霸、屈培骆等请求提前加紧渡河支援。 显然,楚国定亲王的王旗出现,带来了一股不一样的风向。 郑凡微微仰起头,强迫自己身子肌肉再度松软下来, 道: “传令下去,按原先计划渡河,不得慌张争渡。 楚国的王爷, 又如何了? 莫慌, 看小儿辈破敌!” ……… 船只渡河,速度和秩序,是最关键的,也是经过提前的测算与推演的,后批次的渡河部队,早早地就已经有了安排。 因为第一批的兵马,讲究实战能力,后面的第二批第三批里,则是重点的支援速度,里头甚至有一小半,只穿皮甲甚至不着甲水性很不错的。 所以,临时加塞,容易打乱节奏不说,万一兵马阻滞在岸边亦或者在中途倾覆,这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了。 如何清醒地用兵调度,他郑凡,还不用别人教。 眼下, 郑凡只能在保持“冷静”的姿态下,在心底一遍遍地碎碎念; 他没好意思念叨天天是自己的儿子, 因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同样的时局下,自己在那儿和天天在那儿,并不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毕竟,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天,锦衣亲卫都必然会死战到底; 精神胜利法,在已经到上限的同时,多加一些少加一些,也不会再有什么区别。 故而, 郑凡在心里一直念叨着是: 你是田无镜的儿子, 你, 可以的。 南望城知府府刺杀的那一天,老田坐门槛上看着自己; 自己私自率兵南下破绵州城,被乾军围困时靖南军出现; 打自己刚入军旅时起, 在战场上, 老田就等同是无所不能。 他的儿子, 当然也可以。 … 天天抿了抿嘴唇,前方马蹄的震动,已经那般的清晰,自己脚下地面的土块,也已经在轻微的崩散。 眼下锦衣亲卫都是步卒,而对于步卒而言,面对骑兵的冲击,其实最可怕的不是被骑兵绞杀时,而是骑兵向你冲锋的那一小段时间。 这是直面生死的压力。 天天开始放平缓自己的呼吸,胸口处,魔丸轻轻敲了他两下胸膛,这是来自阿姊的安慰。 天天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 他很想现在学父亲那般,做出一些很自在很轻松的姿态,嬉笑怒骂,云淡风轻,无声之中将对方鄙夷至泥沼之中。 但他不是父亲,至少,他现在做不到自己父亲的那种气度。 这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景象了, 当爹的在对岸看着儿子,祈祷儿子能继承他亲爹的能为; 儿子在对岸脑子里想的,反而是那个坐在后头的爹。 天天轻提盾牌,将盾牌在地面进行敲击。 后方,所有持盾牌的亲兵一起做起了相同的动作,韵律也开始逐渐统一。 整齐的动作,可以感知到来自同伴的呼应,而在战场上,唯有身边的袍泽,才能给予你最大的安全感与勇气。 楚人的王旗,已经清晰可见,上方的金色火凤,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狰狞。 “这鸟,真没咱爹的貔貅好看。” 天天在心底嘀咕完这一句后, 大喝一声: “举!” 随即, 盾牌压在地上,身子更进一步地开始后倾,长矛一侧挂入盾牌边角倒钩位置,进而举得更高。 天天身后的两排盾牌手,也都做了一样的操作。 这样一来,他们、盾牌、长矛,近乎固定成为一体,直接成为了扛在最前线的真正壁垒,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在面对骑兵冲击时,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只能人和兵器一起去承受骑兵的冲撞。 锦衣亲卫的武器都是经过特殊改良与设计的,且并不适用全军推广,因为普通兵源根本无法达到锦衣亲卫的素质; 一定程度上来说,锦衣亲卫就是这个时代的多功能作战部队,也可以称之为特种部队。 他们骑射功夫一流,上马就是最为出色的骑兵,毕竟关键时刻,他们需要陪着王爷的王旗一起穿凿冲阵; 马下,他们也是训练有素的步卒,为了保证王爷安危,他们善于以结阵的方式去面对那种顶级高手对王爷的刺杀,而若是面对敌人快速的骑兵冲阵,他们也能迅速结阵以抵挡,争取足够的时间。 因为这世上,能对王爷造成伤害的可能,大概也就这两种,要么是顶级高手的忽然出现,要么就是一队骑兵迅猛突袭,其余时候,以王爷的势力,足以将绝大部分的威胁都摒除在外。 伴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熊廷山已经清晰看见前方晋东军的阵势了,一眼瞅过去,就如同坚固的刺猬一般。 楚国骑兵宝贵,精锐骑兵更为宝贵; 换做其他时候,熊廷山绝对不可能选择让自己的嫡系精锐去冲这样一个“硬疙瘩”,这实在是太亏了。 骑兵面对步兵时,放放风筝,做做策应,来回拉扯出破绽,才是性价比最高的王道。 但奈何熊廷山现在根本就没时间去做这些,且不说眼前这支晋东军的后方,第二批兵马很快就会增援到,两翼位置,晋东军应该也已经要登录了,到时候,被包围的,可能就是自己。 谢玉安那家伙说得没错,他也就只有这出一刀的机会。 他甚至可以笃定, 如果自己恋战身陷其中,姓谢的小儿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下令撤军收缩,更不会派遣一兵一卒来救援自己,转头就会给陛下上书: 熊廷山不听军令,好大喜功,仓促出战,被杀! 可问题就在这里,明明洞悉前因后果,熊廷山依旧答应了做这一把刀。 无他, 自玉盘城数万青鸾军被坑杀起, 燕楚近十年的战事中,楚国实在是……太憋屈了。 如今再被燕人打到国土上,不砍上一刀,他气不顺! “大楚的儿郎们都有!” “在!” “在!” “随本王,冲阵!” “遵命!” 下一刻, 双方的距离到达了一个临界位置,楚骑开始抛射。 “叮叮当当………” 楚人的箭矢,并未对锦衣亲卫造成多么严重的杀伤; 他们花哨的锦衣下面,是最为严密的防护甲胄,当然,再好的防御也会百密一疏,也不是没有倒霉蛋真的被箭矢从甲胄缝隙间正好射入,但基本都强行撑着,最多发出一声闷哼,故而,整个阵形,依旧纹丝不动。 又过了数息之后, 军阵中央的弓箭手弓弩手迅速起立,对着前方冲击而来的骑兵进行射击。 一时间,楚人骑兵栽倒了不少,虽然这支精锐楚军骑兵大部分也都着甲,但他们的战马可没有。 天天已经在最前排做好了一切防御姿势, 最终, 在确定楚人是要做一锤子买卖后, 发出一声大喝: “顶!” 战阵指挥,尤其是兵马规模不大的指挥中,军令需要言简意赅。 先前射出箭矢的弓箭手弓弩手马上将手中的弓箭弓弩丢在了地上,掏出了刀或者斧头。 楚人不是来鏖战的,楚人直接冲阵的意思很明显了。 这会儿,再继续贪射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战场环境不会给你继续周旋的时间,眼前真正要做的,只有一条,撑住军阵! 面对骑兵的冲击,军阵一旦散了,那就大势危矣。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最终, 撞击到了一起! “砰!!!!!!” “噗!!!!!!” “啊!!!!!!” 刹那间, 战马撞击到盾牌的声响,长矛刺入战马和骑士身躯的破肉之声,也不知道双方哪里发出的惨叫之声,瞬间响成一片。 天天的长矛洞穿了一名骑士的战马,更是从战马之下,再将那名骑士的身体钉住。 然而,在其还没能来得及松开长矛换刀时,由一匹战马撞击到了他身前的大盾上。 “砰!” 天天喉咙一甜,却死死地卡着盾牌没让其倒下,而后快速地掏出刀,对着盾牌侧翼缝隙处直接砍了下去。 “噗!” 马腿被削掉了一截,战马惨叫一声倒下,但那名骑士却也向天天扑了过来。 精锐对精锐,大家在这一刹那间,脑子里想的就只有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敌人杀死。 “给我……滚!” 对方的刀,劈在了天天的胸口位置,但本就是得天独厚的甲胄配上天天自己的气血罡气,也只是让天天身形一晃外加砍出一串火花而已; 随即,天天一只手直接攥住这名楚人骑士的脖颈,再一刀,从对方脖颈处切入,鲜血当即溅射了天天一脸。 只不过,和他爹当初第一次上战场厮杀被溅了一脸血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下情绪不同,天天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脸上的东西,也来不及去在乎。 前方一名骑士,再度冲来。 天天左手握拳,对着战马的马头就是一拳砸了下去! “砰!” 一记爆拳之下,战马直接被打软了下来。 不等其身上骑士反应,天天一把拉住对方的小腿,将其狠狠地拽了下来,手中的刀直接补了进去。 一口气做完这些, 天天站起身, 刚准备换气, 一道强烈的杀意就从斜侧方冲了过来。 其实,盾牌手的作用就是为自己身后的袍泽以血肉之躯筑起防线的,面对战马的这种无理冲阵,战损也是最高的; 而天天又是站在第一排最凸出的位置,他只要还站着,就得面对源源不断的楚军。 然而, 这一次来得显然不同,最重要的是,天天体内的气血还没来得及运转回来,就像是一个人刚刚在水下憋气,刚浮出水面,连嘴都没能来得及张开就被直接卡住。 “嗡!” 一道马槊,刺了过来。 天天只来得及半转身, “噗!” 马槊刺入了天天的胸膛,刹那间,甲胄被破开,护体气血罡气也被破开,天天整个人被顶了起来,枪挑于半空。 持马槊的,正是大楚定亲王熊廷山。 熊廷山先前出槊冲来时还不确定眼前这个小将是什么身份,在这种乱局之下,他也没功夫其思索这些。 事实上,他现在很烦躁,无比烦躁; 他自信自己麾下的骑兵是大楚第一流的铁骑,在如今各大贵族私兵除了谢家都已经没落的前提下,他这支兵马,足以在楚国横行。 可偏偏第一轮的冲阵之下,就如同一个自信满满的人,一头撞到了铜墙铁壁上,满头是血。 他现在也已经无法去指挥全局了,但能清晰地看见,预想之中付出一定伤亡就能冲破的敌军军阵,在眼下,依旧岿然不动。 盾牌手战死,后方马上就续上,整条防线依旧稳固,反观自己这边,骑兵失去了冲击性后,马上就陷入了阻滞,变成了和对方绞肉一般的厮杀。 敌军整肃,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配合程度,都堪称完美,眼下这种情形,已经不是能不能破开对方那么简单了,而是考虑要不要及早抽身而出以避免更大的伤亡,甚至是被彻底黏住钉在这里。 以骑兵冲阵,结果竟然能被对方反咬,简直是奇耻大辱! 说白了,还是定亲王错估了锦衣亲卫的战力。 毫不夸张的说,摄政王要是想要,直接抽走一个五百锦衣亲卫去江湖上建立一个门派,一统江湖怕是做不到,但一统小半个晋地的江湖,成为一方江湖霸主,那是真的毫无问题。 锦衣亲卫并非一个个天神下凡,他们也会战死,现在也已经战死了不少,但他们平日里的训练,足以让他们在任何情况下,让自己的对手,死得绝对比自己要多得多。 “嗯?” 熊廷山这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马槊,竟然没能洞穿这个银甲小将的身躯。 按理说, 以自己三品武夫之力,再加上胯下神驹给予的冲势,一槊贯三甲那是毫无问题的,可竟然在这里,直接就被挡下来了。 “噗!” 天天也是喷出了一大口血,只觉得自己胸口位置火辣辣的疼,周身气血也近乎被震得散开。 但他没有在这强横一槊之下战死, 因为他胸口位置,有一块石头,帮他抵消掉了大半的伤害。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 父亲的快乐,他终于体会到了。 就这一愣神,一耽搁,熊廷山目光忽然一凝,从对方甲胄和手中的刀这些细节上,他终于大概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愧是田无镜的儿子,有种!” 敢战第一排,不孬! 这是赞叹,虎父无犬子。 对于信奉贵族血脉的大楚皇族而言,这是最高的评价。 下一句: “取你命者,熊廷山,你可以自傲了!” 熊廷山一挥马槊,将天天直接从半空掀翻在了地上。 而后, 身形一跃, 持槊而下, 对着天天径直刺了过来。 天天这会儿气血崩散,可谓无比虚弱,但也就在这时,自自己胸口之中,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桀桀…………桀桀…………桀桀……………” 紧接着, 一股熟悉的力量,开始企图进入自己的身体。 天天没有做任何的阻拦,在第一时间,就放开了自己全部的心神。 这世上,几乎所有人在承袭了魔丸的力量后,都会变成……疯子。 唯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郑凡,他是魔丸的主上。 另一个, 就是天天。 因为天天从小到大,就是和魔丸在一起的,彼此之间,心念早就相通。 当然,或许郑霖长大后,也可以,其体质不同,且也是魔丸看护着长大,只不过郑霖现在还频繁犯病,要是再被魔丸上身一刺激,那估摸着就真直接病入膏肓了。 熊廷山的马槊在即将刺中的前一刻, 天天双眸中呈现出灰白二色, 周身气息猛地迸发, 紧接着, 不仅一刀劈开了迎面而来的马槊, 整个人还自地上滑行而起,稳稳地落下,让熊廷山这一击,彻底落空。 天天慢慢地抬起头, 看着面前的熊廷山, 他的神情,并未呈现出传统意义上被恶灵附身后的狰狞,也没有多少鬼魅的色彩; 全身上下,除了忽然暴增的气息和怨念之外,所流露出的,更多的是一种绝对自信的气质。 当下, 靖南王之子缓缓提起手中的刀,指向大楚定亲王, 平静道: “你,也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五章 吾儿! 其实,很多时候,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样的。 好在那位当爹的在对岸,只能坐在王驾行辕上远远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却没办法看得真切。 他没看到,天天第一次被魔丸附身,魔丸却并未掌控天天身体的指挥权。 当然,这可以理解成,当年最开始的摄政王爷实在是没什么厮杀功底,实力又很弱,面对危急时不想爷儿俩一起暴毙,就只能将其身体控制权拿过来以最好的发挥出现有的实力; 但问题是,每次魔丸附身时,都喜欢把嘴巴咧开一个很夸张的弧度: “桀桀…………桀桀…………桀桀……………” 导致摄政王每次被附身后嘴角都撕裂出血的情况,并没有在天天身上呈现。 只能说,一样的事儿,心情不同,所呈现出的细节感,也能是天壤之别。 熊廷山目光微凝,他本以为这位年轻过分的靖南王世子殿下会在这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秘法激发潜能的基础上主动向自己攻来, 事实上,他所说的话以及他所呈现出的气息锁定,应该也是在为这个做铺垫。 但随即, 这位世子殿下竟然一个转身,将一名刚刚自马背上摔下来的楚军骑士自后方捅死,而后转身,竟然靠向了本方军阵,且又很快地融入到军阵的一角,补了进去。 “呵。” 熊廷山笑了,他一挥马槊,将一根射过来的箭矢给直接格挡开,而后将马槊对着前方的盾牌投掷了过去。 “噗!” 盾牌被刺破,后方的锦衣亲卫被捅入。 熊廷山身形趁机冲了进去,顺势捡起一把燕人的刀,对着前方就直接砍杀下去。 一刀之下,又一名锦衣亲卫被正中面门。 但在下一刻,身侧的盾牌直接压制了过来,同时两根长矛对着他迎面刺入。 熊廷山身形不得不后撤,而在其后撤时,又有两个刀斧手翻滚向其身边,以一种宁愿吃自己一刀也要将刀斧加于其身的姿态横切而来。 “嗡!” 熊廷山周身气血扩散,但这两个锦衣亲卫气血也迸发而出,刀斧虽然砍在他护体罡气上没能砍破,可接下来,两个锦衣亲卫竟然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熊廷山的双脚,宛若狗皮膏药一般,无法甩开。 熊廷山身侧一名楚军士卒上前,一刀刺入其中一名亲卫的后背,这位亲卫誓死依旧抱着熊廷山的腿。 而这时, 两根长矛对着熊廷山的面门再度刺来,熊廷山一挥刀,将这两根长矛挡开。 可随即,又有三名刀斧手窜出,顺势再度贴近。 熊廷山发出一声低喝,一刀挥舞出恐怖的刀罡,将面前的三名锦衣亲卫扫飞出去,可这三名锦衣亲卫在被扫飞出去时,顾不得自身的伤势以及在吐血的情况,习惯性地扯开自己的锦衣袖口,三张暗弩,发射! “嗡!嗡!嗡!” 暗弩箭矢呈银色,显然淬了毒。 熊廷山不敢怠慢,身形一个翻转,将脚上的两个踹开,堪堪躲过了弩箭,但刚倒地,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自其身后,就有一名亲卫不知道何时竟悄无声息间潜近,一把匕首,刺向熊廷山。 熊廷山气血罡气还在,但这把匕首在触碰到罡气后,尖端竟然裂开,里头是一颗颗类似细小铁蒺藜一样的小粒,被气血罡气冲击时直接散射开; 一部分倒飞出去,射中那名亲卫,为了身形快速,所以他锦衣之下,其实并未着甲,胸口双臂等位置,都渗出了鲜血; 另一部分,则反向射入熊廷山,且相当于是被熊廷山自我的气血罡气施压弹进来的,只不过熊廷山身上着甲,大部分都在其甲胄上弹开,但其左手上,被刺入了好几颗。 紧接着,被这小铁蒺藜射入的亲卫,毫不犹豫地又挥舞起刀,对着自己脖颈抹去,干脆了断地解决掉自己的性命。 熊廷山心头警兆顿升,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对着自己的左手砍去。 “噗!” 左手,直接被斩断。 但切痕位置,鲜血竟然已经呈现出浅蓝色。 不得已之下,熊廷山又砍了一刀下去,又切下了一截,随后,顾不得疼痛和再次查看伤口,用气血强行封闭住流血后双腿快速地蹬地; “蹭蹭蹭”之下,躲开了两名锦衣亲卫的追刀。 按理说,一位三品武夫,不该如此狼狈的,想当年沙拓阙石都能够在镇北军铁骑之中来回冲撞多次,虽说熊廷山比不过当年巅峰时的沙拓阙石,但也不至于如此。 要怪, 只能怪燕国的那位摄政王爷,打很久以前,就很缺安全感。 当他身边有了千军万马后,他就开始着重担心自己被这世上的高手所刺杀,尤其是,他确实是被刺杀过不少次。 所以,在薛三、樊力与阿铭,三位魔王的联手贡献下,打造出了一套专门对付顶尖高手的细节方法。 这里头,阿铭往往是拿来当“高手”来实验的。 整套流程下来,配合素质足够优秀的锦衣亲卫,配合巧妙的战术,再配合薛三亲自打造的器具,第一次尝鲜的高手,往往很容易在锦衣亲卫的配合手段面前栽一个大跟头。 比如这匕首夹层内嵌带毒铁蒺藜的极致狠毒法子,就是专门拿来给自认为体魄无敌的武夫准备的,就是要让他们的气血来完成对自我的“反戈一击”,在你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击破你! 熊廷山, 中招了。 不是他熊廷山弱,也不是三品武夫弱, 纯粹是魔王们的认知、见识、方法,综合起来……着实太过阴损! “救王爷!” “救王爷!” 熊廷山刚艰难起身,就惊愕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在外围破阵的自己,竟然被囊括了进来。 很快, 熊廷山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银甲小将,他所在的位置,就是这个阵势的核心,在他的带动下,这支燕军以一种很匪夷所思的方式,进行了阵形上的推移。 其实,自家骑兵在第一波冲阵没能击垮燕军阵势时,骑兵的作用,就已经无限下降了,失去了冲势的骑兵坐在马背上,反而会更容易成为悬于高处的靶子,且其后方的袍泽很难支援过来。 熊廷山咬了咬牙, 他的目光能很精准地捕捉到那个银甲小将,但那个银甲小将却压根没刻意地看向自己这边,依旧在平稳地砍杀和继续带动阵形。 明明用秘法催动了潜能,甚至看其气息的暴增,连实力在这时候都应该提升了不少才是; 可却忍住,丝毫没有与自己单挑的想法,而是趁着自己预料未及之时,再度回到阵中。 有些人,不逞匹夫之勇,是因为他没有匹夫之勇; 有些人,他有匹夫之勇,却知道做出更好的选择。 他是燕国那位靖南王的嫡子,继承着靖南王世子的身份; 他还是燕国摄政王的养子,世人皆知,他自小就受摄政王的喜爱,封王大典上,那位王爷不去抱太子,而是抱着他。 现如今, 他长大了…… 如此年轻,却拥有如此心性; 一股巨大的恐惧,直接将熊廷山所笼罩。 燕国,已经靠着上一代一皇两王的格局,打下了地基,乾楚皆惨败; 如今的燕国皇帝,像是脑子被驴踢了一样,无条件地信任那姓郑的摄政王,且那姓郑的更是以一己之力,在上个时代落幕之后,撑起了燕国军中的新格局,三国之战,破上京,直接将乾楚两国的反击目的击碎。 而眼下, 他……他也成长起来了。 “皇兄,纵你真能如你所愿,福寿绵延…… 可人家, 是三代英杰啊!” “救王爷!救王爷!” 楚军骑兵,开始奋不顾地去破开缺口,一个个的,被锦衣亲卫挑下战马,再顺势斩杀,却又毫不顾惜。 终于,在付出很多不属于厮杀中的伤亡后,一队骑兵终于冲了进来。 熊廷山独臂挥刀,砍退追兵,再翻身上马,在周身一众护卫的誓死保护下,冲杀了出去。 “撤!!!!!” 没办法,救出王爷后,剩余的楚军只能选择撤退了。 因为上下游位置,已经出现了尘土,显然,那里登岸的燕军骑兵,正在快速地向这边战场赶来; 同时,眼前这支锦衣亲军后面,第二批的登岸的援军,也已经上岸,正向这里奔来。 一刀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刀的机会; 再耽搁下去,就会被包饺子。 天天看见熊廷山受伤了,而且是受得很重的伤,但人家既然已经破开口子出去了,他也没示意追击。 而是举起刀, 大喝一声: “列阵!” “喏!” 锦衣亲卫开始重新列阵。 这时, 地上还有很多未死透的楚军在哀嚎,没人上去补刀; 还有很多受伤到底的亲卫袍泽,也没人上去救治。 大家严谨地结阵,捡起散落的盾牌,拿起地上浸润着鲜血的弓弩。 时间,不断地流逝。 终于, 撤退的楚军,没有拉开距离后,再整顿兵马杀一个回马枪,而是毫不留念地继续南撤; 同时,后方登岸的援军,也已经来到了这里。 一身是血的天天,扫了一眼那名他认识的姓孙的参将,对其下令道; “尔等前方列阵!” “喏!” 作为援军赶来的孙参将马上领着自己的部下去前方列阵。 等他们布置稳妥后, 天天才环顾四周, 对锦衣亲卫下令道: “救治袍泽。” “喏!” 吩咐完这一句后,天天整个人就单膝跪伏在了地上,魔丸的力量抽离后,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格外空虚,透支的程度,很大。 但天天依旧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死撑着没有让自己陷入昏厥。 周边,亲卫们开始对伤者进行救治,面对楚国精锐骑兵的正面冲锋,亲卫里战死者很多,伤残者,也很多,而且这种伤残,很大一部分会落下真正的残疾。 只不过,这会儿的天天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一战到底值得不值得。 其实,站在他爹郑凡的角度,是值得的。 这毕竟是燕楚这一轮国战的揭幕战,谁输谁赢,面子、士气的影响,很大; 而要是让郑凡知道,近乎废掉了燕国那位定亲王,怕是得觉得这笔买卖赚翻了天。 精锐,就是得拿出来用的,老是压箱底抠抠搜搜的,反倒是舍本逐末。 天天拄着刀,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两名亲卫上前,示意要帮天天检查伤势,天天摇头拒绝了: “我无事,去收拢袍泽尸身吧。” “喏。” 天天默默地伸手,在自己甲胄里,又摸了摸,在已经有裂痕的甲胄夹层里,摸出了一块已经压扁了的沙琪玛。 是的,天天打小就好这一口零嘴,这还真和瞎子的“言传身教”无关,很多时候,也没什么特殊寓意,虽然天天也明白寓意是什么,但他就是真的爱吃这个。 小时候课业做完了,操练做完了,抱着一块沙琪玛,坐在台阶上,小口小口地啃着,午后的阳光都觉得泛起了甜味。 压扁的沙琪玛,也是沙琪玛,虽然自己手里,带着血,也染了上去,但天天还是又咬了一口。 鲜血裹着甜味,入口,不算难吃,就是没正儿八经的好吃。 天天微微皱眉, 他记得爹说过,有一个叫李富胜的伯伯,最喜欢在一场厮杀结束后,坐在战场上,吃那带血的豆子。 天天这次也尝试了一下, 其实, 没那么难以让人接受的。 但一想到每次爹说这件事时脸上流露出的排斥的神情, 天天还是有些惋惜地将这半块压扁的沙琪玛给丢到了地上,不能让爹不高兴哦。 接下来,天天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等看见陈仙霸率部也过了河向自己走来时,才脑袋往刀把上一磕,睡了过去。 …… “报!敌军军阵未散!” “报!王爷陷入鏖战!” “报!王爷受伤!” “报!王爷已经撤军!” 谢玉安摊了摊手,有些恨恨也有些无奈道: “唉,愁人呐。” 这时,谢玉安身后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袍赤着脚的老者,老者这一身打扮在楚地很常见,是巫者的打扮。 古巫文化,是大夏文化的分支,初代楚侯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后来楚侯开边,巫文化被带入到了现在的楚地,同时还吸纳了不少山越的原始文化,演化发展到如今的样子。 “其实,有一件事,老夫不知该说不该说。” “乌师,您说。” 大楚有十二巫正,这位,正是其中之一,姓乌,名黥。 他继承占卜一门,其徒弟们,现在是楚国钦天监的核心。 这一次,他跟随到这里来,也是想要为这一场拉开序幕的燕楚新一轮国战,做一番占卜。 虽然……占卜的结果必然是大楚胜利。 因其身份地位太高,所以连谢玉安这位谢家公子加当朝大夫,也得对他用尊称。 乌黥笑了笑,道:“在最早见到大人您时,我说过,在大人您身上,嗅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谢玉安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谢玉安本人,其实是不大相信巫者的,楚国的巫者,其实和乾国的炼气士,没本质的区别,边边角角的区别在于,楚国巫者一般会治病,充当大夫的角色; 但无论是巫者的高层还是炼气士的高层,追求的都是那种在谢玉安看来神神叨叨的大道。 当初在郢都,乌黥见到他时,确实说过这话,但在谢玉安看来,这像是一种花花轿子大家抬的吹捧; 只要你不当着陛下的面说我谢玉安身上有龙气,就随你胡咧咧呗。 乌黥伸手指了指南边, 道; “就在刚才,我又在南边,嗅到了和您身上,有些相近的味道。” “哦?”谢玉安装作很好奇实则本质是敷衍的方式进行配合,“难不成,是那位靖南王世子?” “然。” “哦,那这次没杀得了他,真可惜了。” 谢玉安继续打着马虎眼。 此时,若是大燕摄政王站在这里,听到乌黥先前的话,怕是得马上陷入沉思。 谢玉安和天天身上有相似的味道……奇怪么,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原本,他们都应该是一类人。 很清晰的是,乌黥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抬轿子”装神弄鬼,因为他确实……嗅到了。 故而, 他开口道;“大人,请容许我在此,算上一卦,趁着眼下鼻前的味道,还没散去。” 谢玉安恭敬行礼: “您请。” 乌黥也不耽搁,直接盘膝而坐,在自己身前,摆出三颗骷髅头,每个骷髅头上,都有一个窟窿。 他指甲划过指尖,在每个窟窿上,都滴入两滴鲜血。 而后, 双手掐印, 下一刻, 三个骷髅头的瞳孔位置,都燃出了蓝色的光火。 乌黥闭上了眼,嘴里开始念起咒语。 他是真的感兴趣,为何两个身份地位,完全不搭边的人,竟然有相似的味道存在。 这一刻, 什么战场格局, 什么国家大势, 都已经离他远去,索然无味了, 唯有窥觑窥觑这老天的安排, 才能让他找寻到真正的渴望。 其实,乌黥能闻到谢玉安的味道,是因为谢玉安当着他的面,被他占卜过,摸了,验了,实打实的接触过,感知过; 而他之所以能闻到天天身上的味道, 无他, 就像是当年郑凡在望江江面遇刺时那般,魔丸本身……其实更像是一个大炼气士褪去肉体凡胎的感觉。 当魔丸附身后,等于是这种气息加持,在方外之人眼里,相当于是夜幕下,点了火把。 只不过天天并未像当年郑凡在江底引阴兵时那样动用什么方术,所以自然不可能像他爹那样被谁请去山上做客。 不过,这世上能有那朵白莲为引且能以一身高深炼气士修为为代价“引客”上门的,也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了。 和当年被投石车在雨夜砸中那般,是幸运中的幸运才能碰上的事儿。 乌黥嘴角的笑意,正在逐渐浮现,他即将,找寻到答案了。 快了, 快了, 快了…… 然而, 就在这时, 一阵无形的风刮过,乌黥面前的三颗骷髅头眼眸深处,竟然渗出了乌黑的鲜血,连带着,乌黥本人的七窍,也开始溢出鲜血,整个人像是发了癫疯一样开始疯狂地抽搐,模样无比凄惨! 自其耳畔边, 有一道只有他本人才能听到的威严声音响起: “窥觑吾儿本命? 你, 也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六章 他,看见了 “醒了?” 天天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席榻上,身上的甲胄早就被脱去,伤口被做了处理,也被擦拭过了身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风四娘。 天天缓慢地起身,四娘也没去搀扶,而是转过身,从旁边小炉子上开始盛鸡汤。 “让母亲受累了。” 这伤口,一看就是四娘给自己缝合的。 “自家人,客气什么,饿了?先喝一碗汤润润肠胃,再把这只鸡给吃了,里头给你加了些药材,可以补气血。” “嗯呢。” 天天接过汤碗,开始喝了起来。 四娘侧着身子,在天天旁边坐了下来。 天天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和自家那个不讨喜的臭小子不同,天天一直乖巧懂事,有一说一,谁家生儿子能生出这样的,那真的是可以说是完美了。 四娘对天天其实没太多母子之间的感情,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长辈,是完全没问题的。 王府里的女人,最怕的是四娘; 其实,王府里的孩子们,最怕的也是她这位大娘。 “第一次上阵,怕了没?”四娘笑着问道。 天天摇摇头,道:“不怕。” “比你爹好多了。” “嘿嘿。” 天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追问自己爹第一次上战场时如何了,子不言父丑。 “外伤其实还好办,你体魄好;但内伤以及透支出去的气血,需要至少十天的时日才能补回来一些,在这十天里,你就不用着甲了。” “啊?” 天天有些惊讶,他还是想上阵厮杀的,尤其还是为了自己的爹去厮杀。 在天天的认知里,其实没有太多的“大燕”概念; 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可能还是负面的。 因为自己的亲爹为了所谓的“大燕”,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也“抛弃”了自己,只不过自己有了爹的陪伴和照顾,心里也不恨罢了。 当然,这也是晋东军民极为普遍的想法。 “楚军一退八十里,还在继续往后退,接下来这些日子,大军移动,驻扎,前压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懂,但听你爹的意思,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大仗可以打了。” “楚人不敢野战的,怕一口气输到底,这是要和我们耗下去了。” “打仗的事儿,我不感兴趣,你们爷俩操心去,就你这身子,我可警告你,你还小,身子还能再发育发育,这些日子连气血都别运了,省得真的落下了亏空。 你不像你爹,上次冲击三品失败了,一直虚到现在,连虞化平都说,他能不能上三品,都得看天意了。 你不同,你稳稳地修行磨砺起来,三品之境,对你而言不算什么门槛儿。 退一万步说, 你爹还指望着他老了以后,有你这个长子能在他身边替他保驾护航呢。” “嗯呢,孩儿知道了,母亲。” “乖。” 四娘伸手,摸了摸天天的头。 天天到底长大了,被这么当小孩子摸着,有些不习惯。 “你弟弟要是能像你这般听话就好了。” “弟弟还小嘛,等弟弟长大了,他会懂事的。” “他呀,就是欠打。” 四娘心里其实清楚,自己那个儿子,他不是“还小”,所以“不懂事儿”。 其他孩子基本都能套用这个说辞,郑霖不能。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什么是强大……什么是生存……什么是血脉…… 他为何会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反感,不,确切地说,他可能看其他大部分人和事,都没有看自己亲生父亲,来得有那种近乎本能的厌恶感。 他是高贵强大的血脉,生而九品,越是自我高贵的人,就越是难以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一只普通蝼蚁的事实。 每每看见自己父亲,都会有一种生理不适。 他现在所表露出来的,还是他自己怕被打怕被收拾强行克制过的态度了。 你,也配当我的父亲? 我,被你生出来,是我的耻辱。 四娘更清楚的是,自己的丈夫,虽然一直未曾说破过,但他必然早就洞悉了亲儿子心底的这种想法。 自己的丈夫,有时候心思可是比熊丽箐这个真公主还细腻呢。 所以,四娘能理解自己的丈夫为何宠爱闺女,扪心自问,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一下,四娘觉得,如果自己是自己丈夫那个位置, 这个敢瞧不起自己的种,早亲自掐死了。 相较而言,自己丈夫其实这些年来做得一直很不错,喜欢大妞是真喜欢大妞,但对郑霖,也是纯粹当一个提早进入叛逆期的孩子来对待,故意装作不知真相。 再加上……长子有个从襁褓中就带在身边的天天做对比,这一比较,亲儿子真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先吃着,我去喊你爹。” “父亲军务繁忙,还是……” “在你爹心里,怕是整个中军大帐,都没你这个儿子重要。 你是没看见,你在对岸列阵迎敌时,你爹坐在帅座上,十根手指把那扶手都抠出来了十道凹痕。” “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乖,你永远是他的骄傲。” 四娘起身离开, 天天继续喝汤,喝完了汤后,用手直接拿起鸡肉来吃。 他是真饿了,习武之人,对食物是自身补充的观念早就超过了“美食”的范畴。 不一会儿, 帘子被掀开,郑凡走了进来。 “父亲……” 天天放下碗,准备见礼。 “继续吃你的,咱家哪里来那么多规矩,你爹我还没称帝呢。” 天天笑了,继续坐在床边吃了起来。 郑凡在旁边坐下,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只是有点疼,将养个两天就好了,爹。孩儿还能继续披甲厮杀。” “放屁,这次你打得很好,也指挥得很好,为父很满意,你给爹,挣脸了,下面就好好休息,楚人这是要学乾人完全当缩头乌龟了,咱们也得花不少时间打造好斧头榔头,才能好好地破开他的王八壳。 孩儿他娘,再给孩子弄些吃食来,不够的。” “好。” 四娘走出去准备吃食,郑凡的手,在自己膝盖处拍了拍,道: “其实,爹那时候后悔了。” “爹?” “爹一直希望你长大后,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和你亲爹那般,这样才不辜负你亲爹将你托付给我的承诺。 可我恰恰疏忽了,作为一个父亲,其实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喜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爹,儿子喜欢上阵,喜欢当将军呢,真的。” 郑凡伸手,放在天天的头上。 被四娘摸头时,天天会不好意思,但被父亲摸头时,天天会觉得很自然。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什么时候,疲了,累了,觉得没意思了,可以和爹说。” “爹,当儿子的,能为自己父亲当先锋,上阵父子兵,多好。” “呵呵,好好休息,先休息了两天,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然后到爹帅帐里来,帮爹批折子。” “是,爹。” …… 郑凡又坐了会儿,看见天天又吃了不少东西后才放心地离开,伴随着大军的铺开,帅帐内所需要处理的军务,一下子变得极多,而梁程现如今还是某一方面的主将,瞎子对这些军务虽然也能做,但依旧需要他来坐那里拿个统筹。 进完食后, 天天没有躺下去再睡觉,而是穿上了衣服,犹豫了一下,想起自己大娘的吩咐,最终还是没披甲,但还是把自己的佩刀握在了手中。 天天走去的是帅帐的方向,但不是去帅帐。 如果要问,大军出征在外时,距离帅帐最近的一顶帐篷……那必然是剑圣大人的; 而距离帅帐最近的一群帐篷……那必然是王爷的锦衣亲卫。 “殿下!” “殿下!” 岸边那一战,天天的表现,确实是收获了来自锦衣亲卫的尊重。 身为王爷长子, 立盾于军阵最前端,这是胆魄与担当; 冷静指挥全军,做出正确严谨的反应,这是能力。 对于真正的士卒而言,一个有担当且有能力的领导者,已经足以让他们不憋屈地去死战了。 死,还真不怕,怕的是憋屈死。 天天握着刀,和大家见了面。 受了重伤的亲卫,已经被送到后方收治了,等初步治疗后,会被送回奉新城。 轻伤的,都在这里。 而战死的兄弟,他们的遗体已经被收敛起来,就安葬在了渭河南岸。 天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之所以被自己父亲安排安葬在那里,这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这次过了渭河后,燕军的势力,不会再缩回去。 否则,战死弟兄们的遗体岂不是要遭楚人凌辱? 和这些亲卫们都见了面后,天天又走了出来。 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学自己亲爹那样,对他们说一些话,事实上,那些亲卫们似乎也在等待着,但自己还是说不出来。 这个地方,自己得练练。 天天没有出军营去看那些新立的坟,而是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你去哪儿了?” 帐篷内,刘大虎端着一盘葡萄站着。 “虎子哥,我出去透透气了。” “来,这是王爷让我送来的。” “辛苦虎子哥了。” 天天对刘大虎一直是很尊重的,虽然刘大虎和陈仙霸似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但刘大虎的沉稳与踏实,也是其他人所无法比拟的。 “你也是将军了,真正的将军了。”刘大虎看着天天感慨道。 “虎子哥其实你也可以的。” 天天相信,如果刘大虎对自己父亲提出请求,肯定是能得到一个外放机会的。 “不,我不一样,我比你,比仙霸,差太多了。王爷身边,才是我最合适待的地方,也是我最有用的地方。” “在说我坏话么?” 这时,陈仙霸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拍了拍甲胄上的尘土,道: “阿虎,凉茶还有么?” 刘大虎将自己腰间系着的水囊丢给了陈仙霸,陈仙霸接过来,痛饮了一汽。 “娘的,你说气不气,老子率军往南一口气追了八十多里,他娘的楚人愣是给老子撤了九十多里,害得老子白折腾了一圈,麾下几个兄弟的战马还跑折了,亏了,亏了。” 陈仙霸打小儿就是个火爆脾气,入军伍后,脾气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还好他向来敬畏摄政王,还被摄政王提溜到身边磨了几年性子。 得亏这次抢自己活计的是天天,换做其他人敢抢他首战,他早炸锅了。 “伤势如何?”陈仙霸关切地问道。 “无碍了,哥。” “嗯,这才像你嘛,我就说过,你小子是铁打的体魄,和我一样,扛揍,这战场上,就是命硬,死不了的!” “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动不动就死啊死的。”刘大虎埋怨道。 “奶奶的,这是在军中,不说死啊死的,说什么?说风花雪月么?谁有那个闲情逸致搞这种忌讳。” “咱们王爷会。” “………”陈仙霸。 陈仙霸不敢再嘟囔这个话题了。 “呵呵呵。”天天笑了起来。 陈仙霸盘膝坐在地上,道;“这下子完犊子了,楚人铁了心地缩了起来,听老卒们说,怕是又要打一场和当年燕楚国战那般的鏖战。” 当年燕楚国战时,年大将军在镇南关前,盖了不知多少军堡,起了不知多少军寨,其年大乌龟的称号,也来自于此; 纵是靖南王当年,也是在那里和楚军消磨了太久太久,最后还是靠当今摄政王率军走望江水路偷袭了楚军粮仓,这才破了局。 如今,吃一堑长一智,楚人吃够了被燕军铁骑战略大迂回的苦,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天天开口道;“父帅和大将军早就有预料了,我晋东步卒战术,也该亮出来让世人看看了。” 陈仙霸叹气道:“只是觉得有些不爽利,太沉闷了。” “冰冻三尺,破之一瞬。”刘大虎说道,“熬到火候了,总是有破冰的时候,到那时,就有你的用武之地了,就像当年靖南王和咱们王爷一样。” “哎!” 陈仙霸马上来了精神,随即,又看向了天天,这个顶天立地的燕地儿郎,这时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委屈情绪: “当年,是靖南王和咱王爷,现在,怕是咱王爷和小靖南王喽。” 天天马上道:“哥,你放心,下次我肯定不和你抢的,就是父帅让我去,我也会自请当你的副手。” 陈仙霸眉毛一挑,道:“那咱可说好了啊?” 刘大虎调侃道:“出息,多大的人了,和弟弟抢食儿。” “怎滴,要你管啊?天天的马术和骑射,还是我教的呢,兄弟之间,分什么你我呀!” 陈仙霸伸手,搂住天天的肩膀,对着刘大虎,指了指自己和天天, 道: “其实王爷要是不急的话,再给咱哥俩五年,王爷就可以安心地在家喝着茶,咱哥俩就能替王爷把这天下,给平喽!” “说这话你自己不脸红啊。”刘大虎笑道。 “哈哈哈哈………”陈仙霸也笑了起来。 其实,陈仙霸一定意义上没说错,当年的他,曾率军打崩了大半个乾国,硬生生地将燕国从内忧外患之际拯救出来,差点重新续上了。 然后, 他遇到了打崩了半个燕国的天天, 最后, 死于天天的刀下。 而今,二人却能搂着大笑,吹着属于年轻人那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充满着朝气的牛皮。 …… “孤的命,是保住了。” 熊廷山看着自己的断臂,笑了笑; 谢玉安也跟着笑了笑; “王爷,下面,交给我。” “能撑得住么?”熊廷山问道。 谢玉安咂咂嘴, 道; “先撑着再说。” 说着,从兜里拿了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燕人这次是携煌煌之势南下,势在必得的样子,瞧瞧,您也颓废了不是? 可我啊, 偏偏喜欢这种上头压着山,自己却依旧低着头挖着洞的感觉。 这样, 才有意思。” “如果……没有这座山呢?”熊廷山忽然问道。 如果没有燕人带来的实质性危局,谢氏,到底会如何。 “王爷,您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我谢氏,可是满门忠良呐。” 随即, 谢玉安将橘子送到熊廷山身边一个亲兵面前, 道; “张嘴。” 亲兵张了嘴,谢玉安将一整个橘子都塞入其口中。 拍拍手, 谢玉安走出了帐篷,来到了另一处帐篷里。 “大人,乌师他……” “还没清醒过来?” “是。” 谢玉安点点头,走了进去。 帐篷内,乌黥正蜷缩在角落里,脸上挂着鼻涕与眼泪,还在不停地瑟瑟发抖。 难以想象,大楚的巫正,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玉安蹲了下来,又掏出一颗橘子,道: “乌师,您清醒了没有?没清醒的话我就剥一晚上橘子喂你吃。” 乌黥身子忽然停止了抖动, 伸手, 指向了谢玉安, 目光,更是死死地盯了过来。 “你……你……你………” “嗯?”谢玉安眨了眨眼。 “哈哈哈哈哈……………” 乌黥大笑起来, 而后, 又: “呜呜呜呜呜…………” 谢玉安有些头疼,将剥了一半的橘子丢到了地上,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可就在谢玉安即将离开帐篷时, 角落里的乌黥忽然清晰地发声: “他……” “谁?”谢玉安马上回过头。 乌黥压根就没看谢玉安, 而是盯着不知何时被乌黥捡起来的那剥了一半的橘子: “早就看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七章 陈仙霸的愤怒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哥,饭。” 覃小勇将打过来的饭食递给了二哥。 覃二勇拿过大饭碗又接过筷子,刚扒拉了两口饭,就马上发现自己碗底竟然有两大块咸肉。 “哪儿来的?” 覃二勇马上瞪向自己的弟弟。 晋东军军纪森严,军中偷盗者,杀无赦! 尤其眼下还是战时,哪有可能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军纪官也没这么闲。 “放心吧哥,不是偷的。” “那是哪儿来的?” “不是偷的反正,你吃就是了。” “不,你快说,哪儿来的,否则这肉我吃不下。” 覃小勇见状,只能如实回答道: “前天不是遇到大哥了么,这肉,是大哥上午托人送来的。” 军中,正兵、辅兵、民夫,数十万人,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除非你身份地位高到可以对各军发公函,否则很难很难。 只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辅兵这边找标户兵,很困难,因为标户兵是经过一层层整合然后归建的,但辅兵这里,往往是以一个堡寨或者一个区域堡寨的方式集中成序列管理运作的。 覃大勇打听到了堡寨位置后,再托人进去细问,终于确定了自己俩弟弟的位置,前一日短暂地见了一面后,今儿个派人将肉送了过来。 “你糊涂啊你,大哥要披甲上阵的,得吃肉,不吃肉哪里挥舞得动刀?你我如今每日基本都是在做工操演罢了,又不是真当真枪的上战场,还需要补?没听老人们说么,真到了要上战场厮杀的时候,咱们的伙食里也是会有肉。 大哥自己省下的口粮,你还真好意思拿啊!” “我本不想拿的,二哥,可那是大哥托人送来的,那托人还说,咱大哥的兵马开拔换了驻地,这退又退不回大哥那里去啊。” “唉。” 覃二勇叹了口气,也没再责怪弟弟,道: “吃吧。” 顿了顿, 覃二勇又道: “等打完了仗,拿了赏,咱俩凑凑给嫂子打个镯子。” “好嘞。” 两兄弟坐在一起吃饭。 军中进食的速度都很快,辅兵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正兵的预备役,很多方面都会向正兵靠齐。 刚吃完饭没多久,校尉就过来点人集合。 覃二勇和弟弟不敢怠慢,马上拿着自己的刀站过去。 其实他们到现在,也没找到用刀的机会,基本都在“推”“运”“搬”“砍柴”这类的活计。 但这一次,校尉下令让他们披甲持刀。 “哥,不会要打仗了吧?”覃小勇有些跃跃欲试。 “不会,听说楚人缩得太厉害,前头正兵都没捞着仗打,怎么可能轮到咱们。” 队伍被拉出了军营,陪同着他们一起出营的,还有另外一支民夫营。 辅兵营五千,民夫营五千,近万的队伍,也算是庞大了,虽然和整个战局比起来,这一万人被抽调出去,可能都很难察觉得出来,毕竟不是正兵方面的调动。 让覃小勇有些疑惑的是,战场是面向南方的,结果他们却是在朝着西北方向前进,相当于迂回了一下,还又过了一趟渭河。 路倒不算难走,天也没下雨,大家都是白天行进再晚上安营,再白天行进晚上安营。 过了渭河后, 覃二勇和覃小勇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何方了,其实上头校尉也不是很清楚,但校尉又向更上头打听,才得知了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三索郡。 三索郡和流沙郡,是上谷郡与范城之间的两个郡,两个郡都是以渭河为郡界,土地有些狭长,但面积可不小。 等到这支队伍进入到三索郡,又深入了两日后,一支规模在三千的正军骑兵出现。 两位将领骑着貔兽,自覃二勇与覃小勇身边飞掠而过,后方跟着的骑兵也是毫不客气地策马扬鞭,鼻孔都翘到天上的架势。 “哥,那两位将军好年轻啊,还骑着貔兽哩。”覃小勇很羡慕地说道。 晋东儿郎,确切地说是整个燕地儿郎,都以投身军伍为荣,以军功为傲; 当然,不是谁都能像摄政王爷那般配上一头纯种貔貅的,所以,将坐骑换上貔兽,就已经是军中儿郎的一种极高梦想了。 “是啊。”覃二勇点头附和道。 …… “卑职拜见都统!” “卑职拜见都统!” 一众千夫长向陈仙霸行礼。 陈仙霸抱拳行礼回应,道: “诸位,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队伍需要继续前进,我已安排好人为你们引路,雨季即将来临,切莫耽搁。” “喏!” “喏!” 吩咐完这些,陈仙霸就和天天重新骑着貔兽向来时方向而去。 三天后, 这支三千正兵、五千辅兵外加五千民夫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三索郡下渭县境内,而下渭县县城,就在对面不远了。 帐篷内, 陈仙霸刚刚召开了作战会议,进行了一系列的部署。 接下来,民夫开始安营扎寨,辅兵开始建造简易的攻城器具,陈仙霸的本部三千骑则完全散出去负责警戒。 “呼……” 陈仙霸喝了口水,看着坐在对面的天天,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天天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过渭河登岸交战过去一个月后,父帅忽然命他领一支兵马出去,天天很讲义气的将陈仙霸推了出来。 陈仙霸得知后,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次没再礼让,主动去帅帐请命。 然后, 他为这次主帅,天天为副帅,在晋东军制里,战时单领一方面兵马面对一方面战事的,若是军职不够,就会挂都统的临时职务。 可是, 让陈仙霸没想到的是,这次不是让他去执行什么艰难却又能一锤定音的任务,而是让他领本部三千骑,再带着一支由辅兵民夫组成的队伍,入三索郡去拔钉子。 其实,楚人的主力早就收缩回去了,现在楚军的主要防御方面在莫崖郡、问丘郡、上阳郡以及西扩到大泽地区, 可以说,当晋东军过了渭河后,三索郡和流沙郡,名义上还是楚国的势力范围,官员、驻军、旗帜,也是楚风,但已经沦为了一块飞地。 这地方,吃下去,还会害怕摊薄了自己的兵马,所以,实质上这次军事行动……只是捡挂落的。 而且军事目标也很……不能说笼统,只能叫敷衍了。 王爷的原话是: 能拿下多少城就拿下多少城。 像是应付要哭闹的孩子,随便丢个物件儿下来,玩儿去,别闹。 陈仙霸是有一些失望的,但还好,失望程度不算很大,毕竟自己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也是很珍惜这个机会。 之所以要故意地在天天面前表现出自己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也是想着这次机会不算,下次再抢天天一次。 也不算什么坏心眼儿,实在是手痒痒得紧。 “当年王爷奔袭救援范城时,下渭县作为出镇南关西下的第一个县城,就曾被苟帅领的先锋军破过,而且先前李成辉李总兵率镇北军也从他们面前,不,几乎是绕过了他们,过的渭河给楚军施压,迫使楚军没其他心思直接选择后撤。 这座县城,其实很浮。” “所以霸哥你让下面打造攻城器具,骑兵四出,是为了给县城内做即将强攻的姿态好迫使对面投降?” “识相一点的话,应该就直接投了,屈培骆的楚字营先前也没少在这里渗透,我已经派人进城通传了。 只要肯降,什么都好说,当官的继续当官,富户继续当富户,只要他们贡献出一点粮草外加犒赏三郡的财帛,余下的,就随他们便了。 我军现在是没兵力完全吃下这么大一块地盘的,王爷的意思,大概也是让咱们先行在这里筛一遍,做个意思擦个表面光罢了。” “是。”天天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认为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两个甲士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都统……” “怎么了?” “下渭县县令杀了我们的信使,还把人头送了出来。” …… 营寨进一步地在深化,晋东军安营扎寨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标准体系,尽可能地巩固自身立足之安全。 同时,攻城器具的打造也伴随着时间的过去逐渐的成型,另外,伴随着骑兵对下渭县城外围的清扫,使得这座县城完全成了一座孤岛,城内,已经出现了粮食短缺。 至于说所谓的援兵,求救信他们应该早就送出去了,但无论是陈仙霸还是天天,都不担心附近其他城池里的楚军前来救援。 在没有大楚皇族禁军以及像样的贵族私军做依托的前提下,所谓的援军,先不说他们自己敢不敢来,就算来了,也不会被真的当作一回事儿。 天天原本以为陈仙霸会因为那颗人头的事而生气,可陈仙霸并没有,哪怕他派去的那个使者,是他手底下的一个亲信,据说是在镇南关时就认识且被他带在身边的。 终于, 一切准备就绪。 清晨,陈仙霸吩咐全军造饭用食。 天天和陈仙霸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吃饭。 外头, 覃二勇和弟弟覃小勇也是面对面坐着在吃饭,他们碗里,有了肉。 …… “呜呜呜………” 军号声响起。 陈仙霸与天天各自骑着自己的貔兽,来到了阵前。 这是一座小县城,一座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残破的小县城,人口也不算多,但在此刻,陈仙霸眼里,却没有先前那种轻佻与随意,呈现出的,是满满的郑重。 “副帅。”陈仙霸开口道。 天天马上抱拳回应:“都统!” “替本帅阵前巡视一遍。” “喏!” 天天骑着貔兽,开始巡视战备。 其实,这更像是走一个过场,也是开战前的某种仪式。 覃小勇在看见天天从自己面前过去时,下意识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这些日子,他们终于清楚自家的主将是谁; 但更让他们心潮澎湃的,是自家的这位副将。 王爷的长子! 巡视完毕的天天回到了陈仙霸的身侧,汇报道; “禀都统,巡视完毕,并无遗漏!” 陈仙霸点了点头, 看了看身旁的传信兵, 道: “前压!” “都统大人有令,前压!” “喏!” 一部分辅兵开始推着盾车前进,其余辅兵,则拿着盾牌跟着一起前进。 距离还很远时,下渭县城墙上就开始射出箭矢,绝大部分的箭矢莫说射中盾牌了,距离都没达到,基本都落在了前头。 初入战场的覃小勇很是紧张,他和哥哥一起推着盾车。 “阿弟,不要怕,城墙上的楚人才最怕哩,稳住,继续推车,后头正兵要上来了,不能落后。” 覃小勇用力地点点头,继续专心地推车。 等距离更加靠近后,终于开始有箭矢不断地射中盾车,发出“嗡嗡嗡”的声响,还带着些许的震颤。 覃家兄弟在盾车后头还好,防御面大一些,但旁边那些持盾牌的,已经有一些个被射中了。 被射中的,其身边袍泽会下意识地帮其格挡,轻伤的自行下去,伤重的,则掩护他先爬到盾车后头。 “哐当!” “轰!” 城墙上的守军开始丢滚木与石块了,可明明,燕军这边的云梯队伍还没上; 这意味着,城墙上的守军很是紧张,而且训练……可能也没什么训练。 从下面往上头看,正儿八经的楚军并不多,很多守军依旧是百姓服饰。 覃家兄弟虽然这次是第一次当辅兵,但入军后这些日子,也算是“见识”得多了,整天和真正的当世精锐待在一起,眼界自然也就不一样。 当你发现你的对手比你菜多了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事实上,只是盾车和盾牌兵的前压,基本没做任何的还击,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呈现出了紧张和逐步崩溃的架势。 见距离差不多了,陈仙霸下令正兵跟上。 打老早开始,燕军就靠铁骑靠骑射功夫威震诸夏,而摄政王爷打从翠柳堡立基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骑兵控。 陈仙霸一直是被王爷看重的名将种子,他带了好几年的这支兵马,也是骑射功夫了得,没理由马背上骑射厉害,到地面上就不行的道理。 所以,当这批正兵持弓箭前压,借着盾车和盾牌手的掩护,开始对着城墙上的射箭还击时,城墙上,一下子就乱了。 双方箭矢的准头,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差得太远太远。 渐渐的,城墙上的人甚至都不敢把脑袋探出墙垛子。 更有甚者,一部分城墙的旗,都已经倒了,显然是出现了溃兵。 单纯的农民兵,差不离就是这个样子,和正规精锐比起来,差距是全方位的。 陈仙霸这边也没功夫造投石车,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铺排,其实已经确定了这场“攻城战”的基调。 接下来,云梯手扛着云梯准备上压,同时有不少正兵拿着绳索,准备上前攀爬城墙。 弓箭手在持盾辅兵掩护下,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压制力也越来越足。 就在这时, 下渭县的城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留着长须,身材瘦高,身穿白色长服的中年男子,赤着双脚缓缓地走出。 楚风中最引以为傲的优雅,在他身上,确实是呈现了出来。 陈仙霸抬起手,示意攻势暂缓。 在这种局面下,城内不可能再玩出什么花样了,缓兵之计也没什么意义。 那位中年男子继续前进,他甚至走过了盾牌手的阵线。 因为大家都清楚他是来投降的,且城门依旧大开着,所以倒是没人急着拿他怎么样。 陈仙霸这时骑着貔貅也来到其面前; “来人可是燕军主将?”那人问道。 “是。”陈仙霸面无表情地回答。 “某下渭县县令,汪清梅,在此向燕军请降,罪责在我一人,请将军放过城内这些……无辜的百姓。” “汪?楚国国内,不记得有汪姓的贵族。” “在下出身寒门,得陛下不弃,收为官中,却未能好好地为陛下守住国土,实乃惭愧,现在汪某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己身之死,来为城内百姓求活。 请将军……宽恕他们。” 陈仙霸点点头,道;“你想死?” 汪清梅双手撩起自己两鬓的长发,笑道:“失土大罪,地方官失地方,当以死殉地方。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绝不会背楚投燕。” “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劝降你。” “将军意欲何为?” “本将奉王命,率军至此拔城摧寨,在你这里,本将已经耽搁了太久。” “将军,我楚人,不缺有骨气的官,也不缺,有骨气的民,燕想灭楚,实乃………” “你又误会了,本将的意思只是说,本将时间不多,不想日后所有城池,都得像现在这般,磨磨蹭蹭地,准备这么久。” 陈仙霸伸手指了指那道大开的城门, 道: “你回去吧,继续守你的城。” “将军,此举有违天和!!!” 汪清梅当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燕人将领到底打算要做什么了。 “两军交战,你既然敢杀我信使,就得做好互相不守规矩的准备,你做初一,本将送你到十五!” 陈仙霸发出一声大喝: “现在回去,继续守城,城破后,妇孺可留。 你现在继续站在这里,不回去的话, 整个下渭县城,鸡犬不留!” “将军,你就不怕你家王爷知道你今日这般………” “巧了。” 陈仙霸一挥马鞭, 笑道; “本将这辈子,最崇敬我家王爷,本将认为,我家王爷若在此处,见你这般沽名钓誉自我垂怜自我神伤,王爷也是会像我这般,下达一样的命令的。 本将和王爷最瞧不上你这种人。 王爷也曾对本将说过, 瞧见一朵圣洁的莲花时,最想做什么? 真想给他泼一瓢粪啊。” ———— 其实,写这本书以来,因为故事剧情和发展要贴合这个时代的背景,所以生产力方面,尤其是粮食方面,我一直很重视,虽然我不是考据派作者,也没打算写得太细腻着重于这一点,但大概笼统地来说,在“魔临”的故事背景下,对于底层百姓来说,生存,吃饭,一直是很迫切的问题。 比如那“带馅儿的馒头”梗,我常用。 我也曾在书里写过,后世人喝热水,其实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儿,因为普通老百姓,喝不起茶叶。 而对于我和我的大部分读者而言,吃饱饭,也就三代人而已; 你我的父母, 你我, 你我的孩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八章 新一代之战! 汪清梅的人头,被挂在了旗杆上。 城破了, 他死了; 旗杆下面,还有好几堆人头,面目狰狞。 “王爷曾说过,乾人、楚人,之所以把咱们称为燕蛮子,本质原因并非是因为咱们真的是在文化上比他们差多少。” “而是呢?”天天很贴心地接话。 “而是,在近百年来,我燕人,一直是强者,因为强,所以才蛮。正如当年大夏时,蛮族之所以被称为蛮族,是因为它们盘踞在大夏西北,威胁着大夏的安全。 只有强者,才能不断地制造出蛮横的形象,而弱者,只能无助地指责。” 陈仙霸拍了拍手,一名护卫将一个盒子送了上来。 陈仙霸打开盒子,里头放着的是先前那名信使的人头,不过已经做了一些简单的初步处理以防止腐烂。 首级,是个很好的东西,军中对首级并没有什么忌讳,虽说晋东军早就更改了以首级制军功的陈例,尽可能地做到让军功的分配更为合理,但依旧无法改变军人对首级的喜爱。 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陈仙霸将这枚首级放在了一个堆上, 退了回来, 吩咐道: “一起埋了。” “喏。” 陈仙霸闭上了眼,似乎是在默哀,又像是在做自我情绪的调整。 “爹说过,当年在玉盘城下他被我亲爹下令杀俘时,整个人都差点崩溃了。” 小时候,郑凡很喜欢抱着天天讲以前的事,而天天的记性,也一直很好。 陈仙霸点点头,道:“所以,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最佩服王爷的地方,王爷很伟大。” “是。”天天从不否认自己爹的伟大。 “但王爷不是神,王爷的伟大,不是吹出来的,也不是营造出来的,而是真实的。 也正因如此,我愿意一直站在王爷身后,走他走过的路,去重塑和回味他的辉煌。 玉盘城血流成河后没两年,王爷曾领雪海铁骑入雪原,硬生生地将野人溃兵赶入那几座城堡之中让我燕军好借此机会练习攻城。” 陈仙霸扭了扭脖子, “其实,这也是我的第一次,阿弟,你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么? 我有。” “我没有。” 陈仙霸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微微惊讶,但看着天天很坦然的目光,他笑了: “阿弟比哥哥我有出息。” 天天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成堆首级: “我对他们真的没什么感觉。” 天天的童年,是和魔丸、沙拓阙石等一起度过的,他对“生”与“死”的概念,本就更为直接和深入,所谓的道德准绳,他有,但并不在乎。 “呵呵。” 陈仙霸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随即扭过头,对身后的一众甲士道: “另外,再挑拣出一些人头来,给我发往四周城镇,警告他们,我大燕二十万大军入楚,楚国皇族禁军已败,楚亡在即,但有据城抵抗者,城破之日,即我大军屠城之日!” “喏!” “喏!” 陈仙霸走到一处水缸前,开始洗手,一边洗一边对天天道: “其实,屠城是最有效的震慑手段,当然,仁义有时候也有用,但不是用在这里,比如,王爷要是哪天挥师燕京城,仁义就很有用了。 而对于楚地,尤其是三索郡这类近乎被楚国抛弃了的地方,让楚人见见血,他们也就会学的变乖了。” “霸哥说的是。” “你一直待在王爷身边,这些道理只会懂得比我还多,其实这几年我虽然一直在外带兵,但越来越觉得,还是那几年留在王爷身边当亲卫的日子,进步最大。 不是兵法,不是修为,而是道理,王爷有时候随口说出的几句话,可能就是别人用一辈子都难以总结出来的真理。” “我也是这般觉得,父亲说的很多话,都能发人深省。” “有个很可笑的传闻,说是咱们那位大燕天子当年还是个落魄皇子的时候,就是因为咱们王爷说话好听,才愿意和那时候还只是校尉的王爷结交的; 而且,是自称为弟,尊咱们王爷为兄。” 天天点头附和道;“皇帝本就是爹的弟弟。” 紧接着,天天又道:“太子也是我的弟弟。” 陈仙霸“哈哈”大笑起来, 很是无所顾忌道: “那感情好,天家全是弟弟。” 在晋东军里,说这些话,还真没什么好避讳的。 “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继续打,继续收,也不分兵驻守,就这样一家一家敲门进去问声好就是了。 就算这些城池在我们走后,又反复过去,重新打出了楚旗,也无所谓。 还记得当年我追随王爷入乾,滁州城上次被打进去过一次,那第二次进去时,就顺滑多了。” 说到这个比喻,陈仙霸倒是有些顾忌地看了看天天,发现天天没听懂其中意思,陈仙霸则摇摇头,还好,这个阿弟也有听不懂的东西。 …… 下渭县被破了后,这支辅兵和民夫占据大多数的军队,开始继续前进。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连克小县城七座,府城,也就是稍微大一些的城池两座。 基本就是望风披靡,没做什么抵抗,更有甚者,因燕军赶路有些疲惫,来得晚了,城守带着城内乡老贵族代表还主动出城二十里来请降。 抵抗的下渭县,是血淋淋的警告; 而之后投降开城门没被劫掠也没被屠戮的县城,则是大枣; 在这种情形下,本地的楚人大多还是愿意投降的,无非是破点财货,出点牛羊,和城池被兵冲入相比,实乃九牛一毛。 而陈仙霸的这支队伍,士气则开始变得越来越高涨。 和天天在某些方面会有些“青涩”与“木讷”不同,陈仙霸这个人性格有着极为清晰的张扬一面。 早年刚得到他时,郑凡曾说过,他身上有着田无镜的影子; 只可惜,人是会变得,这些年成长下来,因为实在是太尊崇王爷,逐渐把自己活成了“郑凡”的模样。 行军途中,陈仙霸还偶尔问问天天,自己有些时候的一些举动,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动作,有没有几分王爷的风采? 天天当然说有啦。 但天天更知道的是,他印象中的父亲,在军中,在外人眼里,在家里,其实根本就不一样。 只不过最开始瞎子他们帮忙给郑凡造神时,天天还是个小不点,等天天长大后,郑凡已经很适应自己的身份了,不需要去刻意,自然而然地就能流露出属于真正上位者的气势; 所以,这种差别在天天看来,是父亲爱护家人的表现。 在外头,是威严的摄政王,是晋东军民的守护神,在家里,是一个和蔼愿意陪着孩子们玩的好父亲。 只能说这一大一小哥俩, 对“王爷”的观感实在是过于先入为主得好了,很多方面,能够去自动脑补和美化。 辅兵们,一路行军,一路“攻城略地”,这战功,刷得那叫一个嗷嗷叫的。 光有士气,自然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军,否则第二次望江之战,苟莫离就不会输得那么惨; 但要是连士气都没有,那连军都算不上。 辅兵们经过一场场“大捷”的洗礼,气质,也在逐渐发生变化,再加上平日里的训练,以及每到一座城旁边,都必不可少的一通流程,这支辅兵队伍,正在快速地成长起来,开始有正兵的模样了。 另外, 陈仙霸没有难为那些主动投降的城池,也没去动当地的贵族和大家族; 但却主动向他们要求归附; 这其实也是这些地方蛇头们想要的,倒也不算是“抓壮丁”。 一时间,地方大族子弟,不少都自带干粮甲胄军械等等,主动到陈仙霸帐下效力。 这批人的规模,现在也有个近三千了,其中还有不少自备战马的; 同时,大军每至一处,往往还是他们最为积极,打探、劝降、甚至是偶有遇到些许抵抗,他们也是冲杀得最起劲。 陈仙霸更是从中择选了十八个大族子弟,破了酒禁,和他们一起摔碗拜了把子,可是把他们感动得稀里哗啦。 天天没有加入这种热闹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平静地旁观; 而陈仙霸也清楚天天的性格,并未难为他跟着自己来“交际”。 毕竟, 摄政王长子的身份,往这里一摆,清高一点,反而更能让那些人受用。 今日, 又不战而破了一城,陈仙霸带着这“十八个”义兄弟,一起喝酒庆祝。 …… “吃过了?” 陈仙霸走到天天身后问道。 “嗯。”天天应了一声。 陈仙霸在旁边坐了下来,原本,陈仙霸以为天天是坐在这里看月亮,但坐下后才发现,天天脚下用树枝画着的,是地图。 “先前那帮家伙鼓动我向王爷请命,让我来镇守这三索郡,呵呵。” “霸哥觉得如何呢?” “为了先安抚他们,我当然是拍着胸脯答应了,不过,我心里觉得没什么意思,圈个草棚,称王称霸的,可能在那些地方豪强子弟看来是个很不错的念想,但在我这里,不值一提。 咱还年轻,还没到养老的时候呢。” “是呢。” “怎么,你在思虑什么?” “霸哥发现了没有,最近有些太顺了。” “顺不是应该的么?”陈仙霸反问道。 “太顺了,也不好。”天天微微皱眉,继续道,“再过几日,我们就将到三索郡郡城所在地了,其他中小城池都不战而降,这座郡城,霸哥你觉得会如何?” 陈仙霸不以为意道: “会如何?不肯定是把咱圈在这里,尝试聚而歼之么?” “唔……” 天天愣在了那里, 原本他思虑的,他担心的,他在想着组织措辞劝谏的所有话,在陈仙霸的这句话之后,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陈仙霸也捡起一根树枝,在天天所画的地图四周不停地进行勾勒: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呵呵,另外,还有这里。” 这是三索郡的西半部分,等跨过郡城这道坎儿后,才能被他们去触碰。 “依照咱们的行军速度,差不离了。”陈仙霸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其实,从最早开始的下渭县城到之后咱们破的那些城池,一直有一个共通的问题。 按照他们的说法,首先,楚国皇族禁军,早就撤离了这里,失去了皇族禁军作为依托,本地的军备力量,应该早早地失去了信心。 我们所过一城,城池开门投降,但……当地驻军却鲜少看到。 他们的说法是,驻军直接溜了,丢盔弃甲,进了民间,怕被咱清算,这个说法,其实挺站得住脚的,真的。 两国交战,兵马之间的交锋以及对立,往往超过了对一方民众。 但哥哥我只屠了半个下渭县啊,接下来,说秋毫无犯,过了,但至少也能算个客气,让那些被破城一方的楚人,感到受宠若惊了? 就这, 盘踞在我身边的,来投靠的,也都是地方豪强子弟。 人数,搁现在,也不少了哦。 但, 这些地方大族都清楚,在我军进入这里后,提早地上来抱个大腿混个眼熟,以后才好继续在这里繁衍生息,甚至,可以入得了咱们王府的法眼。 可, 兵头子呢? 地方大足子弟,说白了,家族里是有一些身手不错的年轻后生,送进来奔新朝廷的前程,能理解。 可那些兵头子们难不成不清楚,把自己手下的兵马成建制一点的投靠过来,他们能获得的,是更好的阶梯么? 当年大燕灭晋时,多少晋地军头子摇身一变,现在不也是军中大将么? 更别说咱们王府还有那位屈培骆来当活字招牌。 一个都没有, 就是一个都没有, 成建制的地方驻军,一个都没投过来,全他娘的畏惧老子如虎,都散伙跑了? 就这么说, 老子就算屠了城,老子就算名声再坏,也总熄灭不了一些人想要借着老子这道东风爬升的心思。 尤其是最近几座城,都是老早地就让那些家伙去帮我刺探劝降,可偏偏,驻军依旧溃逃了。 呵呵。” 陈仙霸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树枝,直接刺入松软的地面: “阿弟,这是瞧不起咱呐,你说是不是?” 天天点点头,道:“是。” “来,阿弟,你也说说。” “哥,你都说完了。” “不好意思啊,等过几日,到了郡城下时,由你在帅帐里说,可以不?” “啊?”天天笑了笑,“哥,不用的。” 天天以为陈仙霸是在照顾自己出风头的需要; 然而, “哎呀,咱王爷每次在帅帐里议事时,都是智珠在握,由梁大将军他们来先说,王爷再做个一锤定音。 所以呢, 哥哥我那天也不想说太多。” “好的,哥。” “谢谢阿弟了。” “哥你高兴就好。” 天天伸手,将陈仙霸先前插入地面的树枝又拔出,道: “哥,有没有感觉这一幕很相似,百年前,乾国大军北伐,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嗯,结果当时大燕坚壁清野,最终在乾国北伐大军疲敝内乱时,由初代镇北侯一击致命。所以,楚人在三索郡郡城调度的那位,是把自己当初代镇北侯了,可真有意思。” 天天则道: “哥,更有意思的,不应该是那位把咱们,当乾人了么?” “对对对,这个最不能忍,岂有此理!” …… 三索郡郡城城墙上, 一名身穿青色官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风,有些大,不停地吹动其两鬓的长发。 “大人,您真的不走么?” “我是三索郡太守,我怎能走。” “可陛下旨意中,希望您走。卑职的使命,也是护卫着您回到郢都,回到陛下身边。” “崔都使大可先行回去向陛下复命。” “您呢?徐大人?” “既事有可为,又如何能不为?”徐谓长笑了笑,“我一直与陛下政见不合,在陛下看来,大可清扫出一切,重头再来。 可在我看来,陛下的想法,太过美好了,燕人,没给咱们机会。 十年来, 先有屈天南玉盘城下的悲歌,燕楚之国战,又是陛下借燕人的刀剪除贵族的羽翼。 就连那年尧,也是送了个不明不白。 这就像是棋盘上,你想沉稳布局,以图大势成形,也得看看对方,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且就算是一味猛追猛打,寸土必争,输,往往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崔都使,你看呐,明明已经查清楚了,燕人的主力,还在莫崖郡一线,这次入三索郡的,分明是燕人小到不能再小的一支偏师。 虽说皇族禁军不在这里,但我三索郡的郡兵府兵乡兵,凑凑,也能有个三万之数了。 如何能逃? 如何能跑? 如何能缩?” 徐谓长双手摊开,向这位凤巢内卫都使俯身一拜,崔都使马上让开半步。 “敢请崔都使回去后转告陛下,我大楚之所以落入如今之颓境; 非我楚人不敢战,请陛下睁眼看,多少大楚柱国战死! 非我楚人不善战,请陛下侧耳听,望江江畔,梁赵之地,他燕人,也曾凄惨哀嚎! 我大楚之败, 在于陛下心思多,在于陛下心思杂,在于陛下……总想着留那一手以定乾坤,可乾坤,眼瞅着就要颠了。 我徐谓长,以命上请,望陛下三思。” 崔都使马上摇头,道:“这话,我可不敢与陛下去传。” 紧接着, 崔都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将佩刀,压了压, 道; “咱就留下来了。” “真的?” “其实不仅大人您想不通,咱也算是老凤巢内卫了,也想不通啊,我大楚凤卫和他那乾国银甲卫,何时逊那燕人密谍司? 可偏偏, 输, 输, 十年来, 一直他娘的输! 我, 也输够了!” ……… “嗒!” 三索郡郡城上,两位楚国人物正在悲怀。 而相距六十里的位置, 两个很是年轻的将领,面对面地站着。 他们先前在争论,争论到底谁率中军先行入圈,谁率骑兵在外围机动策应。 谁都想争入圈的活儿,因为这最危险。 “阿弟,要不咱打一架?”陈仙霸提议道。 “不好。”天天摇摇头,“咱俩一个主帅,一个副帅,打一架,不像话啊,父帅要是知道的话,咱们以后就别想再领兵出来了。” “也是。” 陈仙霸明显是最敬畏王爷的,每次天天把郑凡搬出来,对付陈仙霸,几乎无往不利。 “这样,哥,咱找块石头,正反面刻俩字,一面写‘天’字,一面写‘地’字,抛起,天字面,我去领中军入圈,反之,你来。” “这……” 陈仙霸这次还真不是为了抢功,而是不想天天以身涉险。 “哥,由你来抛,如何?” “好。” 陈仙霸马上答应了,补充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陈仙霸觉得,自己来抛的话,就稳了,他的境界比天天高,可以控制气血外放于无形,完全可以掌握结果而不用去看概率。 “哥,你稍等,我来找块石头。” 天天低下头,目光在四周逡巡着, “哎,哥,你看,这块红色的石头不错,抛这块。” s:///book/3/3482/908971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九章 大燕双璧! 天天拿起毛笔,在这块红色石头上的两面,分别写上了“天”和“地”两个字。 “写好了,哥,给你。” 陈仙霸伸手接过这块红色石头,再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天天的脸。 这个弟弟, 还是太单纯了一点。 危险的事,还是哥去做吧,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战场无情,王爷能理解也决不会责罚我,但我以后又该如何去面对王爷? “阿弟,看好了,可不准反悔。” “绝不反悔。” “丢!” 陈仙霸将红色石块抛向空中,石块开始翻滚,上升、下落; 最后, “砰!” 落在了地上, 一个“天”字,在最上面。 “……”陈仙霸。 天天走过来,将石块捡起,笑道;“哥,是我呢,可不能反悔,军中无戏言。” 陈仙霸的脸皮不自然地抽了抽,他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天天,然后,又打量了一下那块红色石头。 只不过,愿赌服输吧,他自己本就打算作弊,就算有什么猫腻,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呢? “副帅。” “末将在。” “这才算是哪门子的场面,所以,我们肯定能赢,要是连这小小的三索郡都平不了,咱哥俩,还真不好意思继续在晋东军里混了。” “是的。” 天天伸手,正在擦拭着石块上的字。 在姐姐身上写字了,得赶紧擦去。 “这石头,你还拿着做甚?” “这石头有好运呢,就当护身符了。” “好吧。” 陈仙霸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哥也就不扭扭捏捏了,原本我以为,晋东军中,咱这一代,刘大虎一直陪着王爷,郑蛮那家伙还是脑子一根筋,想着,下一代王爷得靠着我来挑大梁了,现在多了你一个。” “哥,咱们军中人杰还是很多的。” “他们,哥我都瞧不上。” “好吧。” “一个挑大梁,威风是威风,但有时候也会很累吧,所以,还是双璧好,总能抽个空歇歇。” “哥,你这几年没少听书吧。” “哈哈哈哈哈。” 陈仙霸笑了很久,平复下来后,开口道:“阿弟,你说你要是生在楚国或者生在乾国该多好,哥至少也能落个对手,哪像现在,怎么瞅都觉得乾楚现在是一群废物点心。” 天天挠挠头, 在那个梦里, 倒是满足了霸哥的这个想法。 “哎,你说,咱俩要是生于两国,战场上交起手来,最后,会是谁赢?” 天天眨了眨眼, 哥, 你似乎会被我一刀捅死。 “哥,不要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好不好。” “罢了罢了,想那些作甚,既然这小小三索郡还想整出点花样,那咱哥俩这次就好好地把他们给拾掇个干净, 让世人知道, 让王爷看见, 咱哥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水准。” “好嘞!” 陈仙霸转身离开整顿兵马去了; 天天则伸手轻轻一敲,自己这套被薛三叔叔重新修补过的银甲,护心镜位置被打开,里面是镂空的,天天将红色石块放在面前,小声道: “谢谢姐姐。” 感谢完, 天天将魔丸放了进去,再将护心镜拍了回去。 其实, 天天并不担心魔丸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故意翻出“地”字来; 这个曾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她是爱护和关心自己的,但姐姐可不是护崽的老母鸡。 最重要的是, 姐姐自己也很喜欢玩; 天天又伸手摸了摸护心镜位置, 自言自语道: “姐姐把我养大,就是想让我陪姐姐你一起玩的吧。” …… 燕军, 继续西进,只不过速度放慢了一些,但还是在第三日,进驻了三索郡郡城东面二十里处的无峰山。 无峰山本是一座道场山,山上有佛寺也有道观,平日里是郡城附近百姓求神拜佛常去的地方。 燕军进驻这里后,山上大部分的和尚道士都逃跑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虽说奉新城外有一座葫芦庙,但整个晋东,其实也就只有这一座庙而已。 其余胆敢进入晋东地界的方外之人,基本都被打包送去了雪原,为雪原野人百姓的精神发展贡献力量去了。 也因此,晋东军在出家之人这个圈子里,观感可谓极差,就是土匪流寇遇到出家人好歹也会保持最基本的客气,可偏偏晋东的那座王府,是丁点没有。 和尚道士跑光了这不要紧,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话在这里真实实现了。 燕军甲士在庙宇道观里翻找,找出了好几座藏粮洞,金银珠宝这类好带的,肯定在逃跑时被带走了,但粮食这玩意儿要么不屯,一屯量就必然很大,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转移,只能掩藏。 存粮之多,让燕军一下子没了粮食短缺的困扰,大家敞开了吃还能有富裕。 在这两日里,不少人发现军队里,似乎少了很多骑兵,另外,连他们的都统大人也不见了。 燕军士卒倒是没怎么多想,但那些和陈仙霸一路走来称兄道弟的地方大族子弟明显察觉到了不一般的感觉。 作为副帅的天天在大军进驻无峰山后,先下达了搜检的命令,在搜检完成后,命令民夫和辅兵营几乎全部出动依靠着地形构筑起攻势。 大雄宝殿内, 天天拿着书记官给自己呈上来的一份折子。 两个姓覃的辅兵,刚刚又发现了两座藏匿处,里头竟然有不少军械。 三索郡毗邻上谷郡,算是兵荒马乱的边缘,这里的百姓日子其实很一般,否则前些年也不会被屈培骆靠着楚字营吸纳了这么多流民; 但和尚道士日子过得很滋润,且还懂得自保的重要性。 只不过,当真正的燕军开赴过来时,出家之人并未拿起兵器抵挡“贼寇”,而是很果断地选择不抵抗“出家”而逃。 这些兵器甲胄,其实燕军并不怎么看得上,晋东军的军械,毫不夸张地说,是整个诸夏的第一。 但箭矢这类的玩意儿,仍是多多益善的,在防御时,箭矢的作用很大,消耗也很快。 “传令下去,将军械分发给民夫营,然后,这俩姓覃的辅兵,记功一等。” “喏!” “等一下,覃,怎么有点耳熟?” “殿下您忘记了么,当初在镇南关时您按照军律惩戒了海兰部的一个少主,起因就是那位不知好歹的少主欺负人。” “哦?就是他们俩?” 天天在事后曾写过自辩折子给自己的父亲,用过他们俩的姓。 “可不是么,这俩兄弟一直在军营里说当年殿下您的武勇和刚正不阿呢?” “呵呵。” 天天笑了笑,摆摆手,道:“行了,把命令传达下去,然后,再把那些位请到这儿来吧,他们不是吵着要见都统么。” “喏!” 天天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在他背后,是一尊佛像。 坐在椅子上的天天,一开始有些严肃,随即,又有些无所适从。 为何陈仙霸会喜欢和他讨论:看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王爷? 本质是因为……哥俩其实有着一样的兴趣爱好,有共同语言。 天天其实比陈仙霸,更崇拜自己的父亲,作为儿子,模仿自己的父亲,本就是一种本能。 只是, 天天一直在尝试,却一直模仿不起来; 就像是之前登岸之后,他想学自己的父亲阵前喊话却只能默默地吃沙琪玛一样。 天天不想认为, 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模仿不起来; 毕竟,有时候他也觉得陈仙霸一些地方模仿得很不错,很像啊。 没道理自己不能模仿起来! 天天将自己的护心镜打开,将魔丸取出。 “姐姐,你说,如果是父亲在这里的话,父亲会怎么做?” 魔丸自石头里飘出,“看”着天天。 “姐姐,你来教我做,如果是父亲的话,现在应该怎么做。” 天天又求了第二遍。 飘浮在那里的魔丸很不理解…… 为什么你要模仿他? 他,有什么好模仿的? 最重要的是, 魔丸一直记得当年玉盘城下,郑凡下令杀俘后一个人沿着浮尸一片的江边行走进行心变,而靖南王跟随在郑凡身后护法的情形…… 那一次,魔丸也显身看护了,也是他第一次完全呈现在田无镜的面前,直面来自田无镜的目光,那一次,给魔丸的印象极为深刻。 所以, 在魔丸看来, 你好好地坐在那里,学你亲生父亲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学那个事儿逼? 不过,魔丸到底心软,至少在面对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时,它很难去拒绝。 天天坐在那里, 石头飘浮过来,帮其改正坐姿,进行细节调整。 不一会儿, 天天翘着腿, 左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斜靠在椅子上; 天天还根据自己的记忆,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带上一种自己父亲喜欢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谢谢姐姐。” 魔丸飞马不停蹄地飞回护心镜,溜了溜了…… 十八个陈仙霸的“楚人兄弟”,此时走入了大雄宝殿。 他们原本以为会看见陈仙霸,没想到,坐在里头的,只有世子殿下。 世子很是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其形象,和身后的那尊佛像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主要是对于这些地方豪强子弟而言,无论是靖南王世子的身份还是摄政王长子的身份,都是他们这些草头蛇所需要绝对仰望的存在。 “拜见世子殿下!” “拜见世子殿下!” 十八个人一起跪伏下来。 天天没出声。 十八个人中有几个下意识地想站起身,一般在军中,拜见也就意思一下,但起了一半后,却发现椅子上的那位并未喊“起身”,甚至还把眼睛闭了上去。 “这……” 刚起到一半的那几个,只能再度跪了回去。 良久, 天天还是闭着眼, 只有其手指,还在不停敲击着扶手。 “哆……” “哆……” “哆……” 很多时候,一些事儿就像是织毛衣,难在开头,头开好了,下面,也就能顺势织下去了。 天天睁开了眼。 这跪着的十八个人,他只记得一个,姓周,叫周丰。 因为他嘴角有一颗大痣,更因为他曾对陈仙霸提议过自己的妻子活儿很好,想和陈仙霸分享。 陈仙霸一次曾当笑话说给过天天听,所以,天天对他印象最深。 其他人,他连名字都喊不起来。 不过无所谓了,记得一个就已经足够。 “我们将要被包围了。”天天开口道,“三索郡的郡兵,最迟今晚,会将我们脚下所在的这座无峰山,给包住。” 这话一出,地上跪伏着的这群人纷纷面露愕然。 “唉。” 天天叹了口气, 继续道: “不是本殿下瞧不起你们楚人,实在是你们楚人……太不抵事了,楚国的皇帝,都清楚在我父帅面前暂避锋芒,为何地方上的这些个跳梁小丑,却总觉得能够靠着自己那几两肉,妄图撕咬咱一口呢? 你们也看到了,仙霸不在无峰山,他去哪儿了呢? 他是去叫援军去了。” 天天打了个呵欠,一副很困的样子: “渭河登岸,本殿下亲率父帅的锦衣亲卫,击溃楚国定亲王熊廷山的亲兵马队; 这一次, 一样是父帅为了锻炼本殿下,让我和仙霸一同西下,攻城略地,收收战功。 不过, 我那父帅就是担心我,怕我年纪轻,不知道轻重,更怕我少年心性,出个什么意外。 所以, 在咱们大军的后头,一直有一支我晋东铁骑在跟着,不多,也就三万吧。” 三万晋东铁骑…… 跪伏在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看似不多,但要知道在战场上,三万晋东铁骑,得需要多少楚军的命才能填满? 顺着天天的语境,再考虑到天天的身份,大家自然而然地就认为,那所谓的三万铁骑,是精锐配置。 这里,也得记陈仙霸一功,他在和这些“兄弟们”喝酒吃肉时,会安排自己的手下,时不时地来汇报一下后军的位置和行程,没明说,但早就给他们造成了自己这边后方还有大军跟着的假象。 所以,此时天天一说出来,他们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你们应该很清楚,这一次,父帅率大军入楚,绝不仅仅是打个草谷这般简单,我晋东的兵马,将会牢牢地控制住这里。 而你们日后, 也将不再是楚人,而是我晋东一员。 我本以为,你们都能懂事,”可谁知,居然还真有人藏着其他心思。 周丰, 我兄仙霸待你不薄,你为何还要暗地里与那郡城通信? 你, 到底是何居心?” “我……”周丰整个人愣住了,他到底是何居心?他没有啊! “周氏已被夷为平地,来人,替本殿下,斩下他的首级。” 天天很是慵懒地伸手,指了指茫然站起的周丰。 “冤枉啊,冤枉啊,殿下,真的冤枉啊!” 天天目光猛地一凝, 呵斥道: “还在等什么!” 这一声怒喝之下,马上有人拔刀,身边还有人将周丰按住,随后,刀刺入周丰体内。 “殿下,要割脑袋么?”一个人问道,毕竟,割脑袋场景可不好看。 “割。”天天继续道,“另外,你你,你,还有后面的这些个,没能来得及出手的,现在出去,奉我的令,将他周家的那帮人,尽数杀了,脑袋给本殿下挂旗杆上。” “喏!” “喏!” 天天自椅子上站起身, 弯下腰,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靴面, 很平静地道; “另外还有几个,这一次,本殿下就先不提了,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其实,你们本就没得选,不是么? 想想你们的家族,更得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 想一想, 和我晋东三十万铁骑做对的下场。” “我等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王爷!” “下去吧,脑袋也带下去。” “喏!” 待得众人离开, 天天又坐回了椅子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兴奋。 虽说模仿完父亲之后,现在的自己还需要校正回归; 但这无法阻滞自己先前的快乐。 周丰是不是内奸,看他先前的反应,应该不是; 那十八个地方家族代表里,有没有内奸,那肯定有; 不过这会儿,抓不抓内奸是次要的,因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们这批人,加起来也有小三千之众,是能用的。 北先生曾对自己教导过,上位者思考问题是,应当注重结果而忽略掉过程。 唯一可惜的,是仙霸现在不在这里,少了他的品评,快乐就没办法翻倍。 …… 黄昏时, 无峰山东南西北四个方面,都出现了楚军,规模很大,直接成了包围之势。 三索郡太守的旗帜配着楚军的火凤旗,迎风飘扬。 天天坐在山腰位置,看着前方的情景,旁边放着的是魔丸。 此时,他心里倒是没什么紧张的情绪, 因为搭配楚人军旗的背景,是黄昏与夕阳。 外加这种将军队四等分进行包围的作战方式,估摸着是哪位天真的文官才能做出的天真部署。 “唉。” 天天摇了摇头, 道; “霸哥还说什么要靠这一战来扬我们俩未来大燕双璧之名,但瞧着这种对手,还真是让人有些提不起劲来。” 旁边的红色石块不由自主地摇了摇; 在魔丸看来, 这语气这神情, 才真是有那个人的味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章 大楚风华! 山上的晚风,有些凉,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其实,这一次燕楚之战,燕国没有选择在入冬后动手,本身就说明了此番战略意图的不同以往。 天天刚刚吃完了饭,正带着一队甲士在山上各处隘口巡视。 严密的工事现在肯定是来不及建立的,好在庙宇道观里的东西可以拆卸做一些简易的路障,就比如天天眼前的那一处向下的斜坡位置,居然被用一堆罗汉像给硬生生地堆叠出了一个简易的高台。 有了这一次无峰山的经历,天天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自己父亲对方外之人的一贯不喜,原本自己率军进入这座山是来当诱饵为陈仙霸在外围提供一击致命机会的,可结果因为这些出家人的“典藏”,反而让自己变得像“回到家”。 哪怕粮草他们本就不缺,先前一路向西行进时,也注意补充粮草等各方面物资,但这些后勤所需,永远不怕多,尤其是在坚守战时。 很多时候,坚守战能打多久,并不在于你的兵马有多少素质有多精锐,而是……粮草等后勤的存储。 就比如天天知道的屈培骆的父亲,大楚柱国,当年率领的是当世第一等步战精锐,据说能够在平原上和大燕铁骑硬扛的悍卒,结果固守玉盘城后因缺粮不得不开门投降。 目前,天天手上掌握的力量,近五千的辅兵,虽然战斗技巧和能力上和正兵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因为晋东一直以来的传统辅兵制度,类比起来的话,其实晋东的辅兵和燕国的郡兵以及楚国除皇族禁军以外的地方军是差不多的。 外加晋东辅兵一直是正兵的预备役,相当于自己亲爹当年靖南军的后营,军纪和指挥效率上,还要高出地方军不止一筹。 除了辅兵以外,天天手中还有民夫。 民夫的素质肯定要差很多,但因为这是第一轮攻势的展开,所以挑选过来的民夫,也是以青壮为主,拿起武器的话,也是能战的,毕竟很多普通户口的民夫渴望着靠战功来进阶。 在晋东,永远都不缺普通黔首靠军功崛起的神话,因为他们的王爷,就是神话中的神话。 还有一点,天天心里清楚,但朝着这方面去想的话,未免有些过于阴暗了。 那就是虽然自己现在是异地作战,但晋东那严密的地方户口制度之下,可以让自己手上的这近万兵力,想崩溃?想投降?想怯战? 在想这些前,他们得思量一下在晋东的家人。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过军演开小差的人,也不是没有过小规模军事冲突中拉胯表现的存在,人一旦多了,总有贪生怕死不成器的。 故而,每次有这样子的事情发生后,他们的家人,下场会很凄惨,且会被打成典型,在堡寨屯垦所甚至附近的几处地方进行巡游展示。 前方,立着火把,这是今夜巡哨的口子,因为下面是一个大斜面,所以得留人看守。 让天天有些意外的是,火把旁,有个士卒正拿着一本书就着火光在看着。 天天走了过去,那人看得很入迷,竟然没发现天天的靠近。 就在这时, 一道低喝声传来: “口令!” 天天抬起头,看见另一处位置上一人正张弓搭箭对准自己。 而看书的那位直接被吓得手一哆嗦,书掉在了地上。 “拜见副帅!” 先前在看书的覃小勇先一步发现了面前人是谁,马上跪伏下来。 不远处其哥哥也马上行礼: “拜见副帅!” 覃小勇这会儿倒是机灵,马上又解释道: “禀副帅,我是和我哥在换防,现在是哥哥替我。” 意思就是,他不是在开小差。 天天没怪罪他,而是弯下腰,捡起那本掉落的书。 书是手抄本, 封页上写着的是…… …… “郑子兵法? 大人,您还看这些?” 崔都使笑着问道。 徐谓长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眉心,道;“临时抱佛脚耳。” 崔都使帮太守大人泡了一杯茶; “流沙郡的援兵,到了没有?” “没消息呢,怕是来不了了。”崔都使说道,“流沙郡那边临着范城呢不是。” “不是来不了,怕是压根就没打算来。”徐谓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估摸着,就等着燕人大军越过我三索郡,刚一进他流沙郡,就准备收拾细软跑了。” 崔都使笑着点点头,道:“也不能全怪他们,这些年来,三索、流沙二郡因一个临着上谷郡一个临着范城,被吸纳抽走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了。咱们这两个郡,本就残破了。” “家破了,就由得贼人来和去,就完全不管了?”徐谓长反问道。 “徐徐图之嘛。” “不是这个理,其实,真正贵重的,不是这房子,而是这盖房子的地,燕人,怕是还真瞧不上咱们楚风的房子。 罢了,不说那些了,崔都使今日见到了无峰山上的守备了,觉得如何?” “极有条理。” “哦?” “有传闻说,这次领军入三索郡的,是那位燕国摄政王的长子,也就是燕国曾经那位靖南王的世子。” “名帅之后,而且是两位名帅之后,如此看来,倒也算是不负家教。” “还有一件事大人您可能不知,燕人刚出上谷郡时,过渭河,曾和我大楚定亲王在登岸处打了一场,定亲王小负,没能啃得下。 领兵的,正是那位靖南王世子。” “好,那老夫就收回先前的话,不出意外的话,山上那位年轻后生,应该是比老夫要懂兵事的。” “话也不能这般说,大人您……” “不用遮掩什么了,临阵之前,老夫手里还拿着人家老子写的兵书看,这事儿要传出去,怕是得丢死个人不是?” “呵呵。” “哈哈。” 二人皆笑起来。 “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老夫也难,虽说眼下搜罗全郡之地,也就凑出个三万郡兵,再发动郡城内外的百姓丁壮,也能凑来个三万之数。 六万人马,要是进大泽去,怕是能混得个风生水起了,可你我心里都清楚,搁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的还是燕人,其实还是不够看的。 这本兵书上就写着,围困囚敌,忌四方平正,可惜啊,老夫不是不晓得这般布置会显得很蠢,可这书里也说了,缺一面,得补,亦或者以少部精兵以拖延敌阵。 这些人马,都是靠着老夫的面子拉扯过来的,如今也就勉强维系住一个大军的架子。 哪边摆着少一些,燕人一冲下山,别说抵挡了,面对等量的燕人,他们压根就没一战的勇气,怕是早就崩逃了。 燕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到底是谁最先说的?” “回大人的话,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位燕国的摄政王。” “攻心之言啊,燕人又没三头六臂,但这话传久了,下面的人也还真信了。可惜了,我大楚本有希望借助梁地大捷扳回劣势的,可乾人又被那位摄政王硬生生地破了国都。 有时候,老夫也在想,国事如此的话,这接下来,又能如何?” 未等崔都使回答, 徐太守自嘲道: “唯有尽力罢了。” 说完, 徐太守又将那本《郑子兵法》拿起来,翻阅起来,同时道: “崔都使,劳您巡营了。” “这您放心,现如今好歹是我军声势壮于燕军,倒不至于有溃兵什么的。” “哈哈,这就好。” 徐太守继续看着书。 崔都使走到帐篷口,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大人,您觉得这本书写得如何?” “细品下来,字字珠玑,回味无穷。” “陛下曾问过定亲王爷,这本书写得如何。” “哦,那定亲王爷如何回答?” “王爷答,不知兵的人,会越看越觉得妙不可言。” “哦,哈哈哈哈。” 徐谓长指了指崔都使,倒是丝毫不见其生气,反而感慨道: “怕是山上的那个年轻娃娃,瞧见老夫这般的对手,也会感慨无趣乏味。” 随即, 徐谓长丢下了《郑子兵法》,拿起另一本册子, 道: “那老夫就不看兵书了,看看诗,乾国文圣曾骂过那位摄政王,说他将诗文之道,给玩儿成了街头巷尾吹糖人的把戏。 其实,我最爱那位摄政王的那首满江红,爱的不是那句壮志饥餐燕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而是那句: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徐谓长看着崔都使, 问道; “崔都使,你说我大楚,日后真能有那‘有朝一日’么?” “也不怕您笑话,我还真不担心我大楚八百年江山社稷会亡。” 徐谓长点点头,道: “晋国也是这般想的。” “得,卑职还是去巡营,这跟您是没法聊了。” 崔都使走出了帐篷, 徐谓长的目光,则看向了茶几上的烛火。 崔都使出去时,忘记将帐篷帘子收回去,恰好外头刮风进来,吹得烛焰开始不停摇晃,近有熄灭之势。 徐谓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挡住这风以保住烛焰, 可这吹进来的风在这帐篷内是打着旋儿的, 一下子, 烛火熄了, 唯有帐篷中央的那个小炭盆,还在不时散发着红光。 “唉……” 徐谓长发出一声叹息, 随手拿起茶几旁的一本书,起身,走到火盆边,引燃,再转身走回茶几前,用燃着的书,将烛火重新给点起。 书在燃烧,纸灰不停落下; 徐谓长伸手,摸了摸茶几上积落的灰, 笑道; “自古以来,哪有万代不断之国?又哪有万古一系之氏? 当年大夏雄壮,今又何在? 千百年后, 日月更迭,星辰交替,山河变换, 所能遗存的, 怕是只有楚服之华美,楚发之飘逸,楚音之优雅……” 徐谓长将这本烧了一大半书, 直接丢入了炭盆之中。 “衣服是人穿的,发式是人留的,音律是人唱的敲的。 总得有人做些什么, 才能让后世人,闲暇时有那个兴致去翻翻看看不是?” …… “闲暇时,翻翻看看就是了,也不用死记硬背。” 天天对覃小勇说道。 经过询问,天天终于知道,这对兄弟和自己还有“馒头情谊”,外加他们俩还发现了僧道们掩藏在这里的军械库。 故而,天天愿意对覃小勇多说一些。 因为他爹在很早时就对他说过,这部兵书,看看也就看看了,要想学会打仗,得自己亲自去看,看一个骑士一天得吃多少粮食,战马得消耗多少草料,看后勤的押运民夫他们推一车粮食到多少里外得需要几日,他们又要吃掉推车上的多少粮食…… “多看看你身边的人是怎么做的,多看看那些老卒们是怎么做的,这些,比书上来的,更有用。” “谢……谢谢副帅。”覃小勇很是激动。 “嗯。” 天天准备离开这里继续巡视了,却看见覃小勇主动将他的肩膀送了过来,还微微蹲了蹲。 唔…… 天天只能学他父亲的样子,在覃小勇肩膀上拍了拍。 覃小勇的脸,因激动而呈现出潮红。 天天笑了笑,转身去下一处位置巡视。 这一晚, 双方相安无事。 确切地说,山上的燕军除了少部分放哨的外,都睡了一个好觉。 山下的楚军,则一直提防着燕军趁着夜色袭营,警戒了大半夜,然后又觉得天蒙蒙亮时,是人最放松的时刻,很多将校们过来用鞭子抽打士卒让他们在这最危险的时刻保持清醒; 可惜, 山上的燕军压根就没偷袭的意思。 上午时, 埋锅造饭的烟火,明目张胆地升空,燕人开始吃饭。 楚军营地里,也开始埋锅造饭。 徐谓长看着眼圈泛红的崔都使,笑道:“熬了一宿?” “可不。”崔都使吃着饭骂道,“燕狗不按规矩来。”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蠢,崔都使只得又道:“也怪我,番子当久了,您让我刺探军情没问题,让我指挥打仗,那还真有些稀里糊涂草木皆兵的意思。” 徐谓长摇摇头,道: “山上的燕军没夜里偷袭,这意味着这山上的燕人很有恃无恐,怕是有后手。” “这……” “无妨,待会儿攻山时,把我的旗挂得越高越好,越醒目越好,要让燕人一眼就瞧出来,我大楚太守的位置在哪里。 再劳烦崔都使了,率领你的部下,再从这三万郡兵之中择选出能上得了台面的,围在我四周。 铁蒺藜、鹿角、坑洞什么的,先布置着挖上。 等客到。” 崔都使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昨晚还在拿着《郑子兵法》看的太守大人: “您这是看了一宿的兵法?” 徐谓长没好气地道; “被你一呛,我干脆把那书都给烧了。” “得,我家那小子也是看书不行,回去我也把家里书都烧了。” “我这是蠢办法。”徐谓长说道,“先觉得自己要败,通过自己要败,再算算燕人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败得最惨。 嘿, 别说, 这样一想,反而觉得脑子通透了很多。” 吃完了饭的燕军,一直在严阵以待。 谁知楚人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直到正午过了,偏下午时,才开始了第一波真正的攻势。 一时间, 山下战鼓擂动, 旌旗飘飘, 各路郡兵小将领纷纷到太守面前请战,拍打胸膛; 好一派大楚雄兵图。 不过这盛况之下的战果,却有些让人难堪。 按理说,一鼓作气,再而衰……这第一波攻势,应该是最凶猛的,可这三路楚军,在和山上的燕军接触后,没一会儿就都败撤了下来; 本就是下午时分开展的攻势,这败撤得又太快,远远没到晚饭的点,故而,楚军又换了一批人马,赶着饭点前又发动了一次新的攻势。 这一次,鏖战得久了一些,燕人开始后撤。 楚军一下子上了头,不管后方传来的将令,开始冒进,然后被燕人自山上来了一波反冲锋,又一次通通击溃。 其中有一路,是陈仙霸的那十八位……哦不,现在是十七位结拜兄弟负责的; 这批被收服的楚地豪族子弟,在被天天吓唬了一顿,外加周丰等人头一激,面对着战力不行的楚军,迸发出了极为可怕的战斗热情。 若非天天及时下令制止,他们又不敢违背天天的命令,怕是真的会脑子继续发热反攻到山下楚人营寨里去。 总之,甭管咋样,两次进攻结束后,大家都糊弄到了天黑,开始准备晚食了。 天天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下面呈送上来的伤亡折损,燕军的损失并不多,当然,楚人的损失,虽然比燕军要多,但也不算很大。 接下来的三天里, 楚军每天都发动三次攻势,上午一次,下午两次,当然,都无功而返。 而且,渐渐的,进攻的楚军进取心开始越来越差,乃至于到了稍有受挫,领头的将领就带头撤回的情况; 山上的燕军也习惯了,一轮箭矢下去之后,作势拿着刀大声呼喊作势要冲杀下来,配合楚军的撤退。 这仗打的,双方似乎都挺能接受。 天天一开始还觉得楚军在故布疑阵,但经过这四天的观察,他终于确认了,这支楚军的整体素质……是真的不高。 他先前想当然地认为,楚国的郡兵战斗力,相当于自家的辅兵,现在发现错了,他漏掉了一点,楚国的第一等战力,是大楚的皇族禁军,第二等战力不是地方军,而是曾经的贵族私兵……地方郡兵,其实是第三等,平日里只负责抓抓土匪缉拿盗贼。 故而, 天天心里开始有一个冲动, 要不, 不等霸道哥了? 自己试试看,亲率主力冲下去看看能否直接给山下的楚人来一波以点破面? 可能,一直在外围隐藏游弋的陈仙霸,也发觉了这支楚军战斗力的拉胯,也有可能是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了某个阿弟想要吃独食的企图。 所以, 在这一日下午, 楚军开始今日的对山上攻势时, 一支燕军骑兵自后方忽然杀出,目标明确,想要一举穿凿楚人军阵,直接破了楚军帅旗所在! 而帅旗之下的高台上, 换了一身绿色长袍两鬓梳理得极为干净的徐太守, 拿起一根竹箫,开始吹奏; 在其身旁,竟然还有十多名自郡城里选来的美姬,顺着太守大人吹奏的音律,或以琴瑟配合,或随之翩翩起舞。 骑着貔兽冲锋在前的陈仙霸老远地就看到这一幕, 不禁笑骂道: “莫不是个傻子,哈哈啊………” 貔兽前蹄一个踩空,陷入挖好的坑洞之中,陈仙霸整个人直接摔翻了下来。 不少燕军骑士也都坠马,后方的骑士则冲势阻滞,不得不都勒住缰绳停顿了下来; 就在这时, 崔都使举着刀, 大喝一声, “儿郎们,杀燕狗啦!” 领着自己部下以及一众楚军士卒呼啸而出。 高台上, 徐太守丢下手中竹箫, 拿起旁边的鼓槌,对着面前的大鼓开始敲打起来,鼓律精妙,其人擂鼓时,身姿也随之扭动,一般而言,楚地贵族名士之间,往往以此作“风雅鼓”,在聚会时玩闹。 见周围美姬们还没从眼前忽然出现的厮杀场景之中缓过神来, 徐太守当即放声长啸, 喊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起! 让这群燕蛮子见识见识, 什么叫我……大楚风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一章 正幕 这一跟头,很可能成为陈仙霸一生之耻; 至少在眼下,陈仙霸自己是这般认为的。 而当一众楚军向他蜂拥而来时,陈仙霸单掌拍地,整个人腾空而起,同时摔翻下去时也没撒手的刀在这时横劈出一道刀罡,将面前的楚军士卒逼退。 紧接着,陈仙霸发出一声大吼: “步战,结阵!” “喏!” 后方所有被阻滞住的燕军士卒迅速下马向这边靠拢过来,接应自家将军。 楚人来势汹汹,前期摔翻下马,加上其他陷阱作用,导致一开始燕军骑士损失了不少,但在一番焦灼之后,燕军这边又撑住了架子。 外围的燕军甲士去阻挡企图包抄过来的楚军,内圈的则立刻张弓搭箭开始射出; 这会儿,已经没办法再想什么用盾牌结阵了,事实上正儿八经的骑兵,平日里也根本不会用这个,王爷的锦衣亲卫,毕竟是例外中的例外。 但就算不结阵,他们的自身素质,也是毋庸置疑; 毕竟陈仙霸可是王府当未来“军神”来培养的,其年纪轻轻地就曾斩杀过独孤柱国立下赫赫战功,这军事方面的天赋,简直满到要溢出; 所以,陈仙霸的这支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算是晋东军中的精锐,要不然当初陈仙霸也不会想着去争那揭幕战的机会。 反观楚人那边,早有准备再加上一开始的气势如虹,并未彻底击垮这受阻的燕军,甚至还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崔都使自己也中了一箭,斩断箭身后,他有些骇然于这支燕人士卒的精悍,这一根箭矢能透过他的甲胄和护体气血,足以说明是真正的硬弓射出。 如果此时,楚军能够拿出他们的老本行,靠结阵来压缩燕军的空间,再以更协调有序的方式进行推进,陈仙霸这支陷入重围的燕军必然会被闷死; 只可惜,崔都使挑选出来的这些人,纵然是精锐,也是郡兵里的精锐,再加上他手上的这些个凤巢内卫番子,单打独斗都是好手,可要是结阵配合,他们根本就没练过。 江湖厮杀和战阵厮杀,本就是两码事。 现在,崔都使希望的就是让附近的楚军调头过来,用人命,把这支燕军给堆死! “兄弟们,老子没死!” 陈仙霸再次发出一声怒吼,自地上捡起一面先前冲锋时一名燕军执旗手侧翻后掉落下来的双头鹰旗; 二话不说,将旗杆掰断成两截后,从自己后脖颈甲胄缝隙处插入,卡在了甲胄上,相当于自己背着军旗。 “随我冲阵,给老子掀了他的帅旗!” “喏!” “喏!” 陈仙霸一马当先,一个人犹如一尊杀神,他是这片战场上最显眼的一个; 其实,按照那位被晋东军民爱戴的王爷他的理论,在战场上去做那一个最亮眼的崽,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在很长时间以来,郑凡对一切亮晶晶的甲胄都很抗拒; 虽然,他清楚身先士卒的重要性,但他还是抗拒。 后来,兵强马壮后,郑凡可以坐在行辕上给全军加士气了,自己冲阵的机会就更少了。 用瞎子的话来说,这是主上的境界,早就从匹夫之勇的低级趣味上升到全局谋略,嗯,郑凡也很认同这一说法。 但实际上, 在战场上, 最让人钦佩也是让无数男儿幻想的画面, 还是身为一方大将, 持刀立身于前,领万众虎贲冲杀! 好儿郎,当如是! 陈仙霸就是这种人的典型,在他还是个渔村少年时,就敢在明知不敌时向李良申几次主动出手; 他骨子里,就是真正的悍将,是田无镜当年那种,一人一貔一金甲,冲阵于千军之前的真正豪迈! 你让我看你的大楚风华, 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什么叫真正的燕人之蛮! 陈仙霸身先士卒不假,但其麾下,也是毫不惜命,在尽可能维持阵形的基础上,燕军士卒几乎是如同一群豺狼虎豹一般,直接扑向了楚军的防线。 没错,是防线! 就连楚人自己都有些诧异,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自己防守了? “嗡!嗡!嗡!” 陈仙霸身上已经中了三根箭矢,不过两根是嵌在他甲胄缝隙里,有一根射过了甲胄刺入其血肉,但他根本就不在意,继续挥刀冲杀。 徐谓长依旧在敲着鼓,虽然是男子,但身姿此刻透露着一股子轻盈的感觉; 只不过,高台上的歌舞姬们就没他这般淡然了,虽然还在跳,但跳得磕磕绊绊,虽然还在弹,但弹得支离破碎。 崔都使的手臂被砍了一刀,不得已之下,只能换另一只手握刀,这会儿,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后方,看见自家太守大人依旧闲然自得,也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心里也就平静了下来。 若是此时自己身边,有三千皇族禁军就好了。 可惜,没有。 这时,外围的楚军开始向这里支援过来,终于,燕人这股子困兽之斗的恐怖状态被压制了下去。 崔都使长舒一口气。 可这口气刚出去,马上就又提了起来,因为山上方向,忽然传来了响亮的喊杀声。 这是先前被围困了数日的燕军,开始配合着眼前的这支燕军,主动杀了下来。 其实,按照天天原本的想法,应该是等着陈仙霸斩下对方主将夺下对方帅旗后,再趁势杀出卷崩对方全军效果是最好的。 可偏偏,他看到的画面是,陈仙霸的那支骑兵,竟然在冲阵后被阻滞住了。 简而言之,就是霸哥似乎玩儿脱了。 天天不敢再耽搁,即刻下令山上所有兵士,朝着山下也就是楚军帅旗所在的方向冲去。 徐太守和崔都使,早就谋划着这一天; 也清楚,燕人打算的,应该是里应外合的战法,这也是燕人最常用的战术; 所以,面对山上燕军的反扑,他们其实也是做了准备,安排了山下楚军要竭尽全力地去围堵。 可问题在于,先是中军帅旗被冲,楚军普遍已经有些人心惶惶; 再者,各支楚军的精干,全都被调派到了帅旗所在的位置去防卫,让本就拉胯的楚军郡兵战斗力变得更为拉胯,先前几日的攻山战打成那个鬼样子,其实不是为了引蛇出洞,而是真实发挥。 最最重要的是,山上的燕军其实也一直没出全力在防守,基本上是轮流在岗以保存体力。 所以,山上燕军一下子朝着一个方向杀下来后,楚军的防线,直接就崩塌了。 很多时候,谁输谁赢,比的不是谁更优秀,而是比谁更烂。 战场局势,再度发生了变化,楚军开始大面积的溃逃,尽管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人多,多好几倍,但看见身边人逃跑后,他们自然而然地也就跟着一起跑了。 再者,先前为了充声势,徐谓长还征调了很多民夫进来,这些民夫哪里上过战场,早几日攻山大家还能呼喊呼喊壮壮声威,真的要全面接触时,他们能做的就是带头跑带崩全局。 “杀!!!” 陈仙霸还在继续鼓舞着自己的手下重新开始穿凿。 大范围的溃逃趋势,很快就影响到了局部战场,哪怕楚军占着优势,却也大部分无心恋战了,很多人都开始四散逃走,也不是没有真正的忠义之士,但此消彼长之下,只能被燕军重新压制回到了帅旗之下。 徐太守累了, 他不再擂鼓了, 而是笑着对周围的歌女舞女们道: “感谢你们送我,是我负了你们,你们放心,我会为你们求一个安处。 我徐谓长自诩风流,这辈子,最见不得辣手摧花之事。“ “噗!” 陈仙霸一刀,捅入崔都使的胸膛,崔都使的气力早就散尽了,最后只能用手中的刀,敲了几下陈仙霸的甲胄。 “砰!” 陈仙霸一脚将崔都使的身子踹开,其身后的甲士纵然早就气喘吁吁,却仍然迅猛冲上,将顽抗的楚军斩杀。 帅旗之下,高台四周,布满了尸体。 不远处的另一侧,天天也已经带人杀了过来。 见到天天的银甲,陈仙霸下意识地脸有些发烫; 这脸,丢大了。 如果不是天天及时率军冲杀下来打崩了楚军的大势,他陈仙霸今日真可能就栽在了这里。 徐谓长盘膝坐在高台上,面露微笑。 他这个模样,让陈仙霸忍不住想到了下渭县的县令,汪清梅; 只不过,又有一些不同。 见到汪清梅时,陈仙霸眼里,只有厌恶。 但看见徐谓长时,他却厌恶不起来,哪怕这个人,差点毁了他一世英名。 是的,陈仙霸一直坚信自己以后会成为像王爷那般伟岸的人,可王爷,至今仍然战无不胜,而他,差点刚出道就要**了。 擦了擦脸上的血, 陈仙霸看都不看台上那些女人, 直接走到徐谓长的面前。 徐谓长俯身拜下; “要降么?” “非也。” 徐谓长挺起腰杆,指了指四周的女人,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一把纸扇,以及两块金子。 “求将军开恩,不要为难这些女子。” “没别的了?” “没了,哦,还有一条,将军可否让我选个死法,可以用弓弦勒死我,给我留一个全尸。” 说着,徐谓长又摸了摸自己袖口,没摸到其他东西,转而苦笑道: “将军,这套衣服镶着金线,您别嫌弃。” 陈仙霸举起刀,刀身抵在徐谓长的下颚位置,道: “我可以给你活命的机会。“ “真的不需要,将军,我这人图个名声,这辈子,就爱这沽名钓誉的味道,您就全了我吧,九泉之下,我也会感念将军的好。”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徐谓长站起身,走到一架古筝前,从下面摸出了一个册子,主动送到陈仙霸面前: “将军,请看。” “这是什么?” “将军,这是您礼贤下士收揽我,我拒绝的对话,您看看,我给您设计的您说的话,很有条理,也很有硬度,将您的形象直接烘托了出来,史官都不用改,直接可以上史书了。“ “可这靖南王世子殿下………” “咦?这是笔误,笔误,您不是?” “我是。” 天天这会儿也走上了高台。 楚军大部已经溃散了,而燕军也没有选择追逃,因为骑兵不够多,追逃也没意义。 “那……”徐谓长挠挠头,“可惜了,我就写了一份。” “给你笔墨,你再重写,写我们两个人的。”陈仙霸说道,“我叫陈仙霸,他是世子。” “可是日头都快要落下了啊?”徐谓长焦急道,“晚上死,就失了日照的优雅,您瞧瞧,夕阳要到了,这会儿死,才最合适,美,美得很呐。” “呵。”天天忍不住笑了,“哥,这家伙说话的语调,倒是和父帅有些像。” “写!”徐谓长马上喊了出来,“这句话必须要加进去,我写!” 可以给自己加一句: 靖南王世子殿下曰:此人有摄政王之风骨! 大赞,大赞啊! 与之相比,夕阳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行了,不耽搁你上路了。”陈仙霸阻止了他,“我会给你添上去的。” 徐谓长点点头,提醒道:“那您可千万不能遗漏啊?” “不会,不过,你得给我写另外一份,郡城的门,你得给我叫开。” “这您放心,且不说我这边一败,郡城那里本就空虚,怎敢再继续顽抗,其实,我早就安排好了,您大可派人去叫门,里头人会开门的。 也是希望将军和世子殿下,可以体恤生民,该打的也打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输了也就输了,反正八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 “既然有这番觉悟,先前在搞什么?”陈仙霸问道。 徐谓长摇头道:“就差一点就能把将军您给搞死了,那还不值得搞一下么?” “也是。” 徐谓长侧过身,道:“将军,劳烦您动手。” 陈仙霸伸手,从一名甲士手中接过一把硬弓,而后,绕过其脖子,猛地开始发力。 徐谓长本能地双手死死地扣住弓弦,身体开始挣扎,似乎想要挣脱,同时涕泗横流; 到最后, 死相极为凄惨。 天天在旁边叹了口气,道;“这家伙是真不知道,被勒死其实是最丑的,还不如保持微笑快刀切了脑袋再缝回去。” “厚葬了吧。”陈仙霸撒开手,吩咐左右,“就葬在这山上,立个碑。” “喏。” 陈仙霸转身看向天天,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这事,可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让王爷知道。” “哥,您觉得这可能么?” “至少不能让王爷知道这个细节!” “不可能的,您以为我父帅的锦衣亲卫就真全穿着锦衣?” 锦衣亲卫在各路军中都有暗桩,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唉。” 陈仙霸叹了口气, “我待会儿亲自写个折子跟王爷认错吧。” “我也一起,计划是我们俩一起谋划的。” 陈仙霸不置可否,伸了个懒腰,对身边一名甲士道: “去找找,周丰死了没。” “死了。”天天回答道,“被我杀鸡儆猴了。” “哦。”陈仙霸也没当回事儿。 “这个需要写到折子里去么?”天天问道。 陈仙霸犹豫了一下, 道; “嘿,这个可以写。” “哥,其实父帅最不喜欢外人传这个谣言的。” “我知。”陈仙霸点头道,“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给王爷分担一点,王爷太累了。” …… “这俩臭小子。” 郑凡将折子丢到了面前桌上。 “主上,天天他们那边进展还顺利么?”四娘问道。 “问题不大,楚国的皇族禁军,已经都聚集在咱们面前了,那俩臭小子那里,小麻烦有一些,但不至于有什么大麻烦,再说了,苟莫离那里也帮忙盯着呢。” “主上这次可是操碎了心呢。”四娘笑道。 “呵呵。”郑凡摇摇头,“我可不是在这里帮这俩臭小子攒经验,他们俩,其实也是我接下来布局的一环。” 郑凡伸了个懒腰, 道: “看吧。” ………… 其实一直在校正和思索接下来的大剧情,想着怎么写得饱满一点,尽量避免直接平推的乏味感,所以这段剧情有些慢了。 不过现在敲定得差不多了。 所以, 从明天开始,尽量每天两更,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二章 高野 “野人来了!” “野人来了,跑啊!” 伴随着楚地农民们的尖叫声,自东北方向,一支野人骑兵冲了出来,他们的规模并不大,只有二十多骑,除了领头人身上有一件很简陋的皮甲外,其余人身上都只着纯粹的兽皮衣。 相较于甲胄的缺失,他们的刀却是成制式的,同时他们背上背着的弓箭,也能看出是老燕军的款式。 早年的大燕军队,除了都打黑龙旗同时尚黑以外,具体到兵器制式到甲胄制式可谓五花八门。 镇北军有着自己的一套体系,靖南军也有自己的风格,各地方兵马,也是有着自己的特色。 哪怕是现如今,也依旧如此; 毕竟,维系一支庞大的军队已经极为艰难,想要对其进行换装……那代价则更为高昂,所以,甲胄和一些特制的兵器比如马槊这类的,是可以当传家宝,爷父孙传递使用的; 可偏偏有一个地方的掌事者,一直以来都对军队的装备有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追求,也更享受站在高台上检阅时,那种风色统一的景致。 晋东的换装,在六七年前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奉新城外的铸造坊,早就发展到一个极为可怕的规模,同时还拥有极为成熟的锻造技艺,再加上不断自天断山脉甚至是雪原内发寻到的各类矿产,这才足以支撑下晋东王府正兵的整体换装。 其实,野人一直生活在“宝库”上面,似乎越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它地下总能有宝贝; 可惜的是野人一缺乏探寻与挖掘能力,二也缺乏锻造冶炼技艺; 而这些,对于魔王们而言,都不是问题。 燕国朝廷的兵部、户部乃至于是工部,在前些年里,不止一次地发公函,好话说尽,想要从晋东这里进一些军械。 可到最后,除了摄政王送了三百套给皇帝的亲卫军充当门面外,就再没能掏出来一套。 就是皇帝,对此也毫无办法,虽然晋东之地商贸发达,但军械制造这方面,根本就不可能往外卖,是真正意义上的违禁品,且晋东军自己用还来不及,哪可能去出口? 再者,晋东名义上属于大燕,但实际上和朝廷之间,维系的是一种近似于朝贡一般的关系,逢年过节,双方会派人互送一些礼品; 朝廷的军饷和粮草是不入晋东的,而晋东,也向来对舔他们名义上的皇帝,没太大的兴趣。 如果不是他们的王爷一直压着,同时还有隔壁楚国的威胁,再加上一统诸夏这近乎心照不宣的目标,可能晋东的军头们以及那些中层将领们,最想做的,就是跨过望江,去燕京城下跑马。 大换装自然淘汰下了一大批老式军械,其中大部分,都是层层下放。 比如覃家俩兄弟去当辅兵时,覃老爹找当地堡寨校尉求的,就是这批积压下来的军械。 而对于野人,范城那边的苟莫离直属野人大军,自然是会全额配给,没理由把人家丢那么危险的地方却还苛刻那些; 但对于这些临时抽调入关当仆从军的野人,肯定是不可能给什么好装备的,他们的定义本就是炮灰,哪怕是最基础的辅兵装备,也得让他们自己去拿军功来换。 王府的态度是: 想让狗卖力做事, 就得让他们饿着。 好好替王府卖命,不仅有军械可以拿,同时还有奖赏,而最大的奖赏,就是标户的身份。 近十年来,王府不遗余力地对雪原进行精神文明的丰富与提升, 已经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很多野人的身份认知,已经开始觉得: 星辰是低贱的, 寒风是低贱的, 自己……也是低贱的。 早年的大燕,秉持着的是一种大夏民族沙文主义政策,讲究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年镇郡主动辄就去诛人家部族,李富胜喜欢灭部落取乐就是最好的例证; 就是靖南王,率军入雪原时,也是行的屠戮政策。 而晋东的王府,不喜欢这种肉体毁灭的政策。 确切地说,毁灭一个民族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最简单也是最亏本的,叫肉体清除;二,是最划算也是效益最高的,叫精神湮灭。 先摧毁你的信仰,再帮你重建你的“信仰”,明明是在蹂躏你剥削你,但你却甘之如饴,且心悦诚服地跪下发自内心真诚地呼喊“我的老父亲”。 瞎子是此间好手,这些年来,造反的事儿,屡屡受挫,而瞎子之所以没发疯也没抑郁,就是他将很多的精力,倾注在了雪原方面。 雪原现在很多野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发式、自己的语言甚至是自己的肤色,都是肮脏的,唯有进入雪海关,成为标户,成为王爷的子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这一策略,尤其在双方两地百姓基础物质生活差异性很大时,有着更好的效果; 王府推出的经由王爷设计的“带馅儿的馒头”,对诸夏之地的百姓都有极强吸引力,就更别提对雪原的子民了。 前年,陈道乐就曾亲自写密折,赞叹王爷的布局深远,更是直接指出这馒头,哪里仅仅是带馅儿的,是带血的,在折子里,更是清晰地将王府对雪原的政策统称为……“人血馒头”政策。 王爷本人瞧见这封折子后,一时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倒是瞎子在旁边打圆场,说陈道乐师承于自己,眼下,终于算是悟透了,也算是出师了。 “杀!” 曼顿领着自己的手下,开始对这些楚人进行杀戮,将视野可及的楚人都砍杀后,他们再翻身下马,割取他们的耳朵收入自己的袋中,这些,是军功的凭证,他们需要用这个,去向王府换取自己的奖赏。 因为眼下战局位置的原因,王府丝毫不担心这些野人仆从兵会杀良冒功,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在杀良取功。 “回去!” 曼顿已经察觉到,在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一支楚人军队的身影,虽然很眼馋楚人士卒的军功,但曼顿清楚,光靠自己手下现在剩下的这些人去和楚人兵马硬碰硬,是很不明智的。 一个月前,他手下有五十多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他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因为这些手下人所获得的军功里,能有一部分抽成是会算在自己身上,眼下,自己距离成为“标户”,已经越来越近了。 伴随着野人的离去,落后一步赶到的楚军看到地上横躺着的缺了一只耳朵的百姓尸体,领头的将领极为愤怒地将刀狠狠地刺入地面,以发泄他眼下心中的愤怒。 近一个月以来,大量的野人开始充斥于莫崖、问丘以及上阳郡三郡之地,正值秋收之际,专门对抢收的百姓下手; 楚军虽然对晋东军主力执行着收缩防御政策,但在自己内部,对这些野人骑兵的绞杀与堵截,就一直没停止过,可他们就像是杂草一般,割除了一批又很快长出来新的一批。 最可气的是,除了一开始他们天真地认为自己和楚军扳手腕和楚军发生了很多次正面冲突以外,吃了苦头的野人们现在开始见了楚军正规军就早早地跑开,等楚军离开后,他们又暗戳戳地绕回来,见到准备抢收的百姓立马张弓搭箭。 楚军内部组织过好几次以骑兵为主的追杀,但这些野人在逃窜之后,还懂得如何“请君入瓮”,导致楚军追杀骑兵好几次追着追着,就碰上了以逸待劳的晋东正规军骑兵,这种结果,自然不会太理想。 …… 曼顿领着自己手下们又在野外逡巡了几日,凑够了这一批的耳朵后,他们终于撤出了“猎杀”圈,回到了后方。 而所谓的后方,其实也在莫崖郡军内,确切地说,现在四分之一的莫崖郡,就完全掌握在燕军手中。 因为楚人不敢主动出击,所以晋东这边,调动了大量的民夫,开始修筑军寨,营建城堡,一些原本被楚人废弃的城池,现在也被燕人重新捡起进行着修复。 一是为了战事需要,二则是这些设施修建好了后也不是一次性的,以后也能继续发挥作用;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现在不打仗,大家闲着还得白吃饭,还是动起来做事吧。 自军寨还有一段距离时,曼顿就示意自己手下下马,开始牵着马匹走,很快,军寨内又一支晋东骑兵过来探寻校勘了他们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曼顿等人才得以入寨。 寨子内又一处位置,专门负责清点野人们的战利品,相对应的奖赏也会在此时直接发放。 最受野人们欢迎的奖赏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军功兑换“标户”积分,达到多少积分后,就可以成为标户,且允许带自己的妻儿进入晋东落户; 另一个是军功兑换“商用券”,可以以五折的优惠去购买王府销往雪原的商品,现如今雪原上已经被王府设了九个榷场,商品众多,很多还是雪原生活的必需品。 一些有心气儿的或者是个体组团进来的野人,他们往往追求的是第一种奖励,而一些由部族聚集而出的野人们,则更多是想要第二种奖励。 曼顿将自己和手下们收集来的耳朵都堆在了旁边空桌上,有三个书记官负责清点。 旁边还有两处清点位置,这会儿也有野人队伍在进行着清点。 其中,有一位没有耳朵手里端着茶杯的男子在其间巡视,走到曼顿这边时,曼顿马上俯身行礼。 “这次收获不错,快到了吧?”郭东喝了口热茶,随意地向曼顿搭着话。 “回大人的话,快了,再出去一次,就够了。”曼顿很是谦卑地说道。 “恭喜。”郭东礼貌性地回了一句,随即走向另一处桌面继续巡视。 按理说,一个没有耳朵的人在这里检查耳朵的清点,会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这里,没人敢轻慢于他,因为他的身份在后勤这方面,真的不低,同时很多人都清楚,他有一个好兄弟,现在在军中任高官,主管军纪。 郭东并没有丝毫不适,因为他的耳朵以及鼻子,是被年尧命人挖去的,当时的他被挂在旗杆上,命悬一线,最后是王爷率军赶到,这才救下了自己一命。 有些身上有残疾的人,会一直抑郁于别人的目光,心里会变得自卑与敏感,郭东不同,他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成熟与坦荡; 原本的他是负责镇南关以北粮仓的管理,现在开战了,他被调派进军中,管后勤之一。 看着这些楚人的耳朵,他也没多少幸灾乐祸的变态快感,可也没什么同情。 这时,有一名手下上前:“大人,许将军来了。” “哦。” 郭东放下了茶杯,走了过去。 许安见到郭东,问道:“累不累?” “身上少点儿部件反而轻松,哪里会累。” “呵呵,刚来处理两起野人纠纷的事。” 野人队伍里,有几支竟然因为抢耳朵,开始黑吃黑,这股风气,必须要提前狠狠杀住。 “处理好了?” “嗯,砍了几个脑袋,然后顺便来看看你。” “好。” 这时,一名郭东手下按照郭东吩咐,拿来了一个袋子。 “你嫂子做的炒面,料加得足一些,你拿过去吃。”郭东将袋子递给许安。 许安没拒绝,直接收下了,这不算是行贿。 虽然一入正兵,出征时王府会包办一切,但家里依旧可以托人来送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军中书记官会帮忙写一批信让专人送回家。 “这还得等多久?”郭东问道。 “怎么?”许安笑了笑。 “呵,哪里有怎么。” “这是上头决定的事,确切地说,是王爷决定的事,再说了,现在是楚人缩着不出来,那咱们只能继续等着了。” “可惜了每天耗掉的粮食。”郭东感慨道。 “人命比粮食重要。”许安说道。 郭东摇摇头,“你能说这话,我挺意外的。” 因为许安的父母,当初是被当成两脚羊抓走了,他体会过人命不值钱的时期。 许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护腕,道: “以前,咱们的命不值钱,现在,王爷说咱们的命,值钱了。” “哦?” “反正,粮食是不缺的。”许安说道。 “当然不会缺,就是怕糟蹋了。”郭东扭了扭脖子,“管了好些年粮仓,有感情了。” 许安伸手拍了拍郭东的肩膀: “屯着,就是为了这会儿拿来用的,你得想想,对面的楚人,他们的粮食,应该是比咱们紧张的,咱们差不多毁了他三个郡的秋收了。” 许安弯下腰,凑到郭东耳边,提醒道;“以后这种事儿,不要随意再问人了。” “我怕什么。” 郭东还真不用怕,他根正苗红,父亲死在楚人手里,自己被楚人用了刑,还曾被王爷赐予过“摸金校尉”,现在腰牌还挂在腰间呢。 “你身边人呢?”许安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 “有些钉子,以前藏得很好,现在也藏不住了,还得再理一遍。” “好,我知道了。” “嗯,我先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 曼顿见郭东又走了回来,忙陪着笑。 郭东对他点点头,又重新端起自己的茶杯,茶水凉了,他却不在意,继续喝着。 清点校对结束,军功也计算好后,曼顿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的手下去领饭食。 伙头营那里人很多,每个人需要凭自己的腰牌来领取每日的饭食,这里因为是后勤往来军寨,所以饭点并不会固定。 曼顿等人进去时,正好看见几个刚刚吃完饭的野人,正坐在那边的木墩儿上,其中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正在剔牙。 这几个野人身上,穿着锦衣! 曼顿马上带着自己手下朝着那几个锦衣野人跪伏下来行礼。 “呵。” 那几个锦衣野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王爷的锦衣亲卫里,是有野人的,只不过数目并不多。 这段时间,伴随着野人仆从兵大面积的使用,锦衣亲卫也会常常派人到这些后勤营寨里来巡视,尤其是野人出身的锦衣亲卫,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概率最大。 他们自己,其实也很喜欢来。 这一身锦衣,不仅在晋东军中是荣耀的象征,在自己当初的同族人眼里,往往能够收获十倍百倍的快乐。 看着这些野人还在拼了命的用最为简陋的武器和装备在楚人地盘上冒着被楚军截杀的风险挣着那些微末军功, 锦衣野人就越是觉得自豪, 也无比庆幸自己当年早早地主动放弃所谓的星辰和发式,宣誓效忠晋东效忠王爷,如今,雪原牧场雪原的人甚至是雪原的阳光,都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些生理上的不适; 只觉得那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落后与愚昧,唯有在晋东,仿佛连风,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曼顿等人的行礼,他们不屑一顾。 这些卑贱的野人贱民,哪里有资格与他们说话? 但曼顿等人不敢造次,依旧谨小慎微地缓缓起身,弓着腰,从这几个锦衣野人身边走过去,一个个的眼里,全是羡慕的目光; 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了,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追求。 前年苟莫离曾回到奉新城短暂的述职,瞎子请苟莫离喝酒。 瞎子在酒桌上说:“现在晋东的野人,越来越像是自己人了。” 昔日的野人王借着酒意, 反问了一句: “晋东的野人,和雪原的野人,还是一类人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三章 这天下,面目全非 “疼……轻点儿……嘶……” 四娘将银针一根根地自郑凡胸膛位置拔出,笑道:“主上,疼说明上次进阶失败造成的隐忧基本消除干净了。” “嗯。”郑凡点点头,待得身上银针全被拔去后,习惯性地伸手将四娘搂入自己怀中。 这些年来,郑凡明显感觉到自己容貌变得成熟了,也就是所谓的人到中年。 不过好在他坚持修炼,一身武夫体魄,倒不至于变得跟京城的那个小六子一样大腹便便起来。 但四娘……她的容貌似乎完全没发生过变化,一切宛若和在虎头城客栈内第一次相见一样。 很多人都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的伴侣如果可以青春永驻那该多美好; 可真的发生在你面前时,那种频频发生的腰膝酸软,绝对可以给你带来绵绵无尽的绝望与压力。 好在,它是快乐的。 “王爷。” 刘大虎在外头禀告。 “进。” 四娘起身,离开了主上的怀抱。 “禀王爷,李将军派人来报。” 寻常时候,各部和帅帐之间是保持着早晚各一封的消息通传,而一旦有特殊情况的话,会临时加急。 郑凡将军报打开,扫了一眼,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军报上写着的是近期问丘郡的楚军开始了一些上规模且有些异常的调动,李成辉申请可以自己拿捏应对。 所谓的异常调动,郑凡并不担心,当下局面,大家兵对兵,将对将,在绵延的战线上,基本上没什么秘密。 李成辉上这一则军报的意思,其实是想试探一下主动权,他手痒了,他麾下将领手痒了,忍不住想动动手。 毕竟,李成辉那一镇虽然在入晋东后被以标户制改造过了,但总体保留了原本的框架,入晋东五年,没来得及立下什么战功,所以现在迫切地想要去证明自己。 “主上,苦恼么?”四娘关心地问道。 郑凡摇摇头,提起笔,似乎准备写回应折子,但犹豫了一下,又怕这种不轻不重的回应无法收到什么成效。 故而直接看向刘大虎; 刘大虎会意上前; 郑凡将自己的王令直接丢到了刘大虎手中,刘大虎捧着王令,跪伏下来: “卑职听令!” 郑凡又将李成辉给自己的这封军报丢到了刘大虎的面前, 道; “持本王王令,入他李成辉的军帐,在他麾下将领面前,把这封军报直接给我甩他李成辉的脸上。” “卑职遵令!” 刘大虎拿着王令走出了帅帐。 郑凡闭上了眼,在帅座上坐着。 四娘伸手帮其按摩太阳穴,轻重适宜。 “主上生气了么?”四娘问道。 “这还不至于,哦,对了,家里孩子们来信了,你要看么?” 四娘问道:“那个孽子也写了么?” “没有,大妞在信里说弟弟也很想念咱们。” “他就是笃定我现在离得远,打不到他,所以皮又痒了。” “你可以对咱儿子温柔点儿的,到底是咱亲骨肉。” “好好好。”四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担心那俩小的在家里,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放心,这次出门前,我和老沙说过了,让他帮忙看孩子,在咱们回去之前,他们俩出不了王府。等这一仗打完了,就把他们俩带身边吧,也该学点儿东西了。” “王爷,大将军来了。” “进。” 梁程走了进来,参拜道:“主上。” “巧了,李成辉刚派人送军报说他那边有异动想自行处置,我刚让大虎拿我的王令去甩他脸,早知道你这会儿到了,就让你顺路去一趟了。” “他应该也是抑制不住军中焦躁求战的情绪吧,其实各路军中都是如此。” “对啊,所以我就让大虎去帮帮他,这一仗,求的是稳,比的是谁更耐得住寂寞,比谁更能躺嘛。 反正,我是做好在这里过冬的准备的。” “有主上在这里坐镇,属下就安心多了。” “呵呵。”郑凡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老子总是不自信还是你每次都舔得很生硬,弄得次次你夸我时我都觉得你是在嘲讽我一样。” “属下不敢。” “行了,你去吧,苟莫离那边,应该已经发动了。我呢,就继续躺在这里,和我那大舅哥,隔空钓鱼。” “属下遵命!” ……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皇的目光,在定亲王的断臂位置停留了片刻就挪开了。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谢玉安、熊廷山以及一众核心将领,楚皇甚至连帅座都没坐,而是直接道; “朕此番来前线,不是为了督战的,朕只是来看看,做到心里有个数,你们缺什么,朕就在后头想方设法地为你们补什么,朕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臣等惶恐!” “诸位,大楚的未来,楚人的未来,就在你们的肩上,朕与你们,共担。”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大楚!” 皇帝并未在帅帐里停留多久,简单的一番会晤后,就离开了帅帐,跟随在皇帝身后的,不是皇帝的兄弟定亲王,而是谢玉安。 此处军营所设位置,其实不算是前线,严格意义上来说,燕楚双方的兵力摊得太开,前线拉得太长后,反而失去了再细细计较的意义。 “朕来时路上,还碰到了一队野人,让朕的护卫给格杀了,朕还亲手杀了一个。” “陛下神勇。” 皇帝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橘子,开始剥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谢玉安的眼皮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马上改口道; “其实臣在折子里早就写清楚了,对于晋东的那座王府来说,野人的命,并不值钱,可能他们巴不得调入关中的野人仆从兵能够尽可能地多消耗掉一些。” “朕那个妹夫对野人用的手段,朕其实也是知晓的,是极为高明的驯化之术。” “陛下的手段,也是极为高明的。” 其实,眼下大楚皇族禁军中,已经开始大量出现山越人组成的军阵了,相较于过往,当今圣上对山越族的利用与开发,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 当然,代价是贵族势力的衰落。 大楚贵族祖上都是跟随初代楚侯征伐山越起家的,那是他们的荣耀,所以,当初楚国贵族的存在,不仅仅是让楚国皇权类似于当年燕国那般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同时,也造成了楚国内部民族矛盾的长久遗留。 谢家因为有山越族血统,哪怕祖上也是古老贵族的延续,却在很长时间以来,都无法融入楚国贵族圈子体系之中; 连谢家都如此,更别提其他地域了。 但风水轮流转,现如今的谢家,伴随着谢氏父子双双位高权重,反而成了被打压的楚国贵族势力的依靠。 反观本该为贵族推举上皇位的熊氏一族的皇帝,其左手倚靠的是打破贵族垄断的寒门和贱民体系,另一手倚靠的,是山越一系。 大家,换了个家。 “徐谓长死了。”皇帝开口道,“他临走前还给朕上了一道折子,折子里,把朕狠狠地骂了一通。” “他就这脾气,陛下别往心里去。” “他说的是对的。”皇帝忽然停下脚步,同时,将剥好的橘子,送到谢玉安面前。 谢玉安伸手接过橘子,开始“啃”了起来,汁水落在他的大都督服上。 “但就算他说的是对的,朕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狼吞虎咽完一整个橘子的谢玉安,长舒一口气,马上接话道: “臣也是这般认为。” “真心话?” “真心话。”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拿出一个橘子。 “……”谢玉安。 “继续说你的真心话。” “陛下,如果燕国注定出现郑凡这样的人物,而陛下您什么都不做,我大楚的局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能,我大楚的国力,不会这般虚弱; 但实则,我大楚会更为脆弱。 至少眼下,陛下可以将我大楚,拧成一股绳。” “是朕与你谢家,一同将大楚,拧成一股绳。” “臣惶恐。” “不用惶恐,燕国皇帝能与朕那妹夫平起平坐,朕,比不过他爹,难不成还比不过他儿子?说说战事吧。” “是,这一次,燕军很沉得住气。” “兜里有银子了,不是光脚的了,他又是最会享受的,有积蓄后,就更懂得如何舒服地去花。 朕就问你一句话,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臣不敢欺瞒陛下,其实陛下心里,也应该明晰,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结局,就是在这莫崖、问丘、上阳三郡之地,靠这铁锁,将燕军拦截下来。 迫使燕人……无功而返,自行撤军。” “和当年年尧在时,是一样的。” “是,臣听说,民间已经有传闻,说走了个年王八,又来了个谢王八。” “哈哈哈。” 皇帝笑了,然后将剥好的橘子,又递给了谢玉安。 谢玉安只能接下,继续大口大口地吃。 “乾国的支援,就要到了。” “他们支援粮草军械就好,乾国的军队,就不要来了。” “嗯,他们也没打算派军队来,你知道乾人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么?” 谢玉安擦了擦嘴角的橘子汁水,笑着回答道: “怕燕人再来一次声东击西。” “是。” “这是没办法的事,燕人拿下三晋之地后,整个北方全是燕人的跑马场,八百年前蛮族在西北一角,就已经让整个大夏寝食难安,如今的燕人,比巅峰时的蛮人,要强大得太多太多。” “三晋之地被燕人拿下了,是最大的错误。” “陛下当时已经做到能做的最好了。” “不用安慰朕。” “臣没有………嗝儿……” 谢玉安看见皇帝,又拿出了第三个橘子。 还好,皇帝没继续剥,而是面朝北方,道; “我那个妹夫,最不喜欢做亏本买卖。” “陛下,您就当臣是年大将军吧。”谢玉安伸手,对着自己下面,挥舞了一下,“而且是被切了一刀的年大将军。” 皇帝看着谢玉安,不说话。 谢玉安舔了舔嘴唇,跪伏下来,诚声道; “陛下,臣自认绝顶聪明,但臣并不认为,自己能和对面的那位比。 所以,臣会选择什么都不做; 就是守, 就是防, 就是当乌龟, 当一只……心无旁骛的龟。 也请陛下,熄灭其他一切心思,专心在后方统筹后勤军需,安抚朝堂上下。 君臣各司其命, 庇我大楚,渡过此劫。” 这话,已经说得很严重了,也很不客气了,接下来,还有更不客气的: “陛下,上谷郡早就落入燕人手里很多年了,三索流沙两郡地,也早早的形同虚设,无非是燕人嘴边的一块肉; 范城那里,局面也早就糜烂。 该丢的地,已经丢了,现在去争,只会让局面变得更为崩坏。 我大楚,现在还是大楚; 可再输一场, 陛下,您就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国之主了。” “朕……知道了。”皇帝仰起头,“朕,不会再对前线,多说一个字,这里,就交托于你了。” 这时,一队凤巢内卫向这里快步走来,这一队人马,其实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军中听用的,一部分是皇帝身边的。 “看看。” “遵旨。” 谢玉安站起身,接过凤巢内卫送来的消息。 转过头,想对皇帝禀告时,却发现皇帝又在那里剥起了橘子。 “陛下,这是从晋东送来的消息,燕人朝廷的援军,已经进入晋东了。” “是消息传出来得慢,还是燕军走得慢?”皇帝问道。 现在往晋东安插人,越来越难了,相对应的,消息传递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都不是。”谢玉安回答道。 “哦?” “密信上说,进入晋东的燕国朝廷军队,被下令,卸甲归田。” “卸甲归田?”皇帝有些诧异。 “说是王府下令,因晋东调集出了太多兵马与民夫去往了前线,所以命令这些朝廷派来的援兵,帮忙…… 抢秋收。” …… “咦…………呀!!!!!” 一身戎装的苟莫离,策马狂奔,忍不住地发出一阵阵长啸。 在其身后,则是绵绵不断的野人骑兵。 他们甲胄鲜亮,兵器锋锐,士气……高昂。 恍惚间,苟莫离似乎又找寻到了当年自己还是野人王时的感觉。 只不过,他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去细想; 无论何时,粗糙的回忆,都比仔细的较真,来得更为美好。 蓄养在范城多年的野人大军,终于尽遣主力而出,顺着齐山山脉,开始向南奔袭。 宛若一把早就预备多时的尖刀,顺着楚人的肋骨,切了下去! 一路上,前些年布置安插渗透的效果,开始逐一显现,坞堡开始成片的投降,一些军寨,甚至主动开了寨门选择了归附。 苟莫离这一路上,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能力,为的,就是早早地去楚人大动脉上,给他来一刀。 和苟莫离的“鲜衣怒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在距离苟莫离先锋军南方两百里位置的古越城上, 一身甲胄的谢渚阳,正稳稳地坐在那里。 “家主,范城的燕军,动了!” 谢渚阳点点头,站起身,面向北方,沉声道: “传令下去,口袋,可以布置了。” “遵命!” 谢渚阳伸手,轻拍城垛子。 这座古越城的后方,也就是南方,河道密集,前几年楚国朝廷特意做了疏通。 当初年大将军征乾时,也是从这里率军过去的。 可现如今的这里, 则是乾国和楚国两国之间,最大的互通渠道。 当燕人的皇帝和燕人的那位王爷,向整个诸夏发布一统的宣言后,乾国的货船,就已经开始出现在了这片河道之中。 如今的乾楚两国都很清楚,彼此之间,已经没有再争斗的资本了,而是真正唇亡齿寒的关系,若是楚国没能支撑得住,那下一个,就将是乾国。 古越城,则是这片区域以北的,最大也是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丢失了这里,那么燕人将袭扰这片区域,阻断两国之间的输血共通。 “年尧当初,就是看到了这一步,所以才会不惜以身涉险,也要将那根钉子拔掉的吧。” 谢渚阳抬头,看了看夕阳,笑了笑: “既然拔不出来,那就等钉子自己蹦出来,也是一样的。” 谢渚阳眺望着前方这壮丽山河, 不禁感慨道; “可惜了这锦绣江山如画,可恨那燕人猖獗放肆; 否则, 爹不惜一切,也会给你争个皇位来坐坐!” “现在,也不晚呐。” 一道女子的声音,出现在谢渚阳身侧,谢渚阳却没有丝毫惊愕,似乎早就知晓这女子的存在。 女子身着蓝绸,赤着双足,给人以出尘飘渺之感; “谢家主,给您的解药,您吃了么?”女子问道。 谢渚阳摇摇头,道:“绝嗣药罢了,你以为我儿子给我喂这药,我浑然不知?” “那您可真是爱煞了您那儿子。” “你没养过孩子,你不懂,儿子这种东西,生一窝,也抵不上一个贴心如意的。” “呵呵呵。”女子笑了起来,“还是谢家主看得透彻。”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 “您说。” “如今,整个诸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势在燕。 你宗已隐世百年不出,如今既然出关,为何不去那燕国,做那锦上添花之事,非要到我大楚来,做这雪中送炭的买卖? 且陛下那边,我欲帮你引荐,你却还不乐意? 难不成,宗主这是看上我这副老身子板儿了?亦或者,是看上我那儿子了? 宗主大可随意挑,我父子俩,感情好。” “哈哈哈哈哈………” 女子再度大笑, 笑着笑着,开始擦起了眼角的笑泪, 随即, 目光一凝, 单掌一拍这面前城垛,直接拍出一道凹陷下去的掌印,连这周围的砖瓦,都整体为之一震! “百年前,家师命全宗闭关不出世,积攒个百年意气,等那乾坤再定之际,出关后,再顺势而为,换那三百年风流。 说是闭关,门是关着的,但窗,总得偶尔打开透个气。 这瞅着瞅着, 发现, 再不出关不行啦, 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这天下, 竟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四章 废物牌位 “今儿个的天气,可真不赖。” 坐在貔貅背上的郑凡,伸了个大懒腰。 他和梁程说,他会躺; 然后他就真在帅帐躺了好些天,无聊时,有公文可以批批,有聊时,还有四娘可以陪伴。 说句不好听的, 现在的摄政王爷在“荒淫”层面上,已经有点突破下限了。 无他,也就是仗着自己现在腰杆儿硬了头顶上没人可以压着了,人嘛,站到这个位置,一览众山小后,自然就可以放声对着四周呼喊; 要是身边站着一群人,你也不好意思嘛不是。 搁老田在的时候,郑凡必然是不敢这般荒唐的,说不得老田对自己就是直接一脚,将自个儿踹飞在地上大口吐血。 当然,在下面士卒们看来,他们的王爷是在帅帐里日理万机,为接下来的战事做着极为缜密的谋划。 “水桥若是建设难度太大,那就把渡口先铺整铺整好,另外,这几条道,也给碾平了过去,不说赶工赶得跟官道一样,可最起码,得像个样子,能撑用几个月就成,也能方便后勤车马的运输。 另外,堡寨,驿站,也都得加速进度,不能耽搁。” “是,王爷,记下了。” 刘大虎手里拿着小册子和笔,认真地做着记录,待会儿,他得去负责向军中有关方面传达来自王爷的命令。 “李成辉给你脸色看了没有?”王爷忽然问道。 刘大虎马上回答:“回王爷的话,李将军没有,倒是帅帐中的一些将领,面色看起来有些愤怒。” “那是给李成辉面子。” 郑凡丝毫不担心李成辉的手下将领会产生其他什么心思,他这一镇镇北军进晋东已经有五年了,原本的旧镇北军体系早就被拆卸得七零八落; 在当下的大燕,军中最大的山头,就是他这位大燕摄政王,他们怎么敢有其他心思? 但自己主将受辱,肯定得配合一下。 这时,一名锦衣亲卫策马而来: “报,王爷,楚军来使。” “告诉他,轰走。” “喏!” 郑凡看着面前的渭河,笑了笑。 旁边的刘大虎并不知道王爷为何发笑,但也配合地跟着露出了笑容。 谁知, 王爷忽然扭头看向了刘大虎, 问道: “你在笑什么?” “额……” 好在,刘大虎也是“伴君如伴虎”久了,也没多尴尬,只是有些憨厚道: “属下也不知道。” “嗯。”郑凡点点头,“你不知道就对了。” 胯下貔貅转过身, 王爷则一边摸着它的鬃毛一边道: “连你刘大虎都不知道,那对面再聪明,又怎么可能知道。” 刘大虎虽然依旧一头雾水毫无头绪,但在这一刻,却觉得王爷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又在猜谜?”倒是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剑圣看不下去了。 郑凡摇摇头:“楚弱我强,我在高,他在低,俯瞰之下,一切清晰;而站在山脚仰望的话,云啊树啊林子啊,哪儿哪儿的都是遮蔽。 所以知道为什么古往今来,史书上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所谓人杰,哀叹那句回天无力? 因为, 大势不在他!” ……… “所以,燕军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缺了一条胳膊的熊廷山坐在谢玉安的对面问道。 谢玉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同时拿起一个鼻烟壶,对着自己的鼻孔,狠狠地吸了一记,吸得过猛,反倒是让自己整个人差点闷了过去,而后,又是一连串的干呕。 熊廷山看着坐在帅座上的年轻人这一番表演,不自觉地嘴角抽了抽。 终于,谢玉安稳定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道: “我也不晓得。” 熊廷山冷哼了一声。 谢玉安则显得很平静:“不晓得就是不晓得,又没什么必要去一定要晓得,反正敌不动我不动,敌再怎么动,我还是不动。” “上一个用这种战法的年尧,现在已经是个燕(阉)人了。” “当年第一次燕楚国战,年大将军要是没一门心思地做那缩头乌龟,又如何能保存下来我大楚这数十万皇族禁军之精锐? 正是因为年大将军一直当那老乌龟,这才得以让那位靖南王不得不在破了我郢都后,依旧返还。 要不然, 我大楚半壁,可能就已经沦丧了。” “现在,不是么?” “现在是半壁的半壁,还好啊。”谢玉安笑了笑,“燕人讨不着便宜,咬不动我这条防线,他们还是会撤回镇南关的,不会傻傻地在这里囤重兵和咱们长年累月地对峙。 到时候,丢了的地盘,名义上还是会回到我大楚的版图之中。” “你就是这么盘算的?” “我只看实际。” “可前方探子来报,燕人甚至连过冬的袄子都已经运送过来准备着了,那位摄政王,是打算在我楚国过冬了。” “哦,这倒是提醒我了,到时候可以请陛下……哦不,亲王,就以你的名义派人送过去一套锦袍吧,好歹也是您的妹夫,总不能让人到咱家做客时着了凉不是? 寻常黔首家来了客,还得为人家多铺一层棉被呢。” “本王没心思与你坐在这里清谈说那风凉话!” “亲王莫气,莫气,要怪,就怪咱前头,这人头,送得太多了,而且还专挑金贵的送,四大柱国送了仨,就我爹一个还能继续喘气儿的。 除了柱国之外,早些年那些精华将领,也折损了太多太多,贵族私兵,最是凄惨。 拿什么打呀, 靠什么打呀? 亲王爷, 这是我与先前陛下说的原话,咱们现在就算是捂着耳朵,遮着眼睛,就闷着头,撅着屁股,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问,反而是最好的,真的。 多看,多想,难免就起心思,起心思,就手痒,手痒,就犯错。 人家在山上,看得真切; 咱们在山下,一片片的遮挡,就真以为,看的是真的么? 打仗,凤巢内卫很有用,是的,真的很有用,乾人的银甲卫,也是不俗,这么多年来,也就燕人的密谍司,总是差点意思。 可偏偏,战场上,就是扳不倒他燕人。” 谢玉安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起的小泡; 咂咂嘴, 继续道; “不出意外,燕国朝廷,最起码会派出近二十万正兵,前往晋东帮忙,像第一次燕楚国战时支持靖南王那般来支持这位摄政王。 凤巢内卫的消息说,这支大军,现在在卸甲归田,抢收。 我有种预感, 这支正军,可能就是接下来这场战事的关键所在。 他们到底是在用镰刀秋收呢, 还是在磨刀,准备收咱们楚人的项上人头?” “查明白就行。” “晋东,连密谍司都不准进,呵呵,咱们的人,想渗透进去,也越来越难了,那里,是一片迷雾,这支燕国朝廷的大军,进去了,也就等于是消失了。” 熊廷山忽然问道: “范城那里。” “我的意思是,让我爹死守古越城,我相信我爹会照做。” 熊廷山站起身,他准备离开都督帅帐了,但在离开前,他开口道: “当爹的,总会习惯为自己的儿子,做得更多。” …… “唉,这世上哪有当爹的不疼惜自己儿子的呢。” 谢渚阳盘膝坐在垫子上,在他面前,坐着的是那个女人,只不过,在女人身侧,还坐着一个小女童。 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女人和女童,除了年岁上的差距外,近乎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就算是母女,也很难相似到这种程度,可谢渚阳还知道,她们,压根就不是母女。 女人闭上了眼, 女童则开口道;“你应该听你儿子的话。” 这话讲出来,对一个“父亲”而言,是有些伤自尊了,尤其是谢渚阳还没到躺病床上需要儿子侍药的时候。 不过,他还是举起手,道: “我一直很听我儿子的话。” “以后,也要继续听。” “我知道!!!”谢渚阳近乎低吼道。 女童似乎完全没在意谢渚阳的情绪,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依照这位谢家家主的脾气,他本不可能和这两个女人这般客气的; 就算是三品炼气士,他谢渚阳也能照样不理会她。 可偏偏,眼前的这个大女人,她给人的感觉,出尘得犹如炼气士,但他却能让自己身边的影子,在拔刀时,强行将刀给“推”了回去。 影子给了谢渚阳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三品……武夫。 而影子本人,也是三品武夫,所以,这个答案还有更另一层的意思,三品之境分高低,女人在其之上。 谢家是大贵族,相较于屈氏的“清清白白”,谢家百年来和山越族通婚,触角和势力地盘,其实更为广大,家族供奉,也是无比齐全。 普通的三品武夫,自然会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可若不是普通的三品武夫…… 看看晋东的那位王爷,是如何对待他身边的那位剑圣的吧。 这种真正的巅峰强者,肯定是比不过千军万马的,却能在除了千军万马包围你的其余场景下,保住你的性命。 再者,谢渚阳发现,她们似乎对自己的儿子,更感兴趣。 虽然女童的年纪小了一些,不过当下十三四岁为人母的本就不少,也不算什么; 而这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谢渚阳清楚,自己的那个儿子一直对他的那些小娘比较感兴趣,谢渚阳认为,儿子这一口,也是能吃下的。 退一万步说,人家来了,那就客客气气地款待,能不能做儿媳妇,再说呗。 女童站起身,女人也站起身。 女童看向依旧坐在那里的谢渚阳,问道:“谢家主,对面的燕军,你能挡得住么?” “你该问的是,我能不能吃得下。” “好。” 女童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女人跟在后面,两个人的动作,近乎一致。 谢渚阳双手往后一撑,目露沉思。 自家儿子先后以大都督的名义以及儿子的名义给自己来了两封信,一个晓之以理,一个动之以情,都是要自己这个当爹的,就老老实实地守住古越城不要搞其他事情。 谢渚阳有些无奈地仰起头, 他没有被儿子轻视的怒意, 只是发出一阵苦笑, “对面是野人的兵马,在燕人眼里,他们本就不值钱。” 谢渚阳伸手,将旁边燃着的檀香盖灭: “他们会不计后路也要断了来自乾地的支援的,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顾忌,哪怕……死伤惨重。” …… 离开了厅堂的女童和女人,步入了厢房。 女童坐在了床边,女人则拉过来一张椅子,面对着女童坐着。 两个人是在对视着,但彼此眼里,其实都没有对方。 女童开口道;“最近一甲子,炼气江湖能够做到窥觑天机却不愿意入宗门待价而沽的,也就那几个罢了。” 女人开口道:“是,原本以为那些个就算不入宗门,也应该在外头好好低着头,藏着掖着,没想到却傻乎乎地崩掉了。 藏夫子赴燕京城斩龙脉,最终兵解,最后半朵白莲也烟消云散。 那个臭道人,更是奇怪,当年面对宗门邀请时,自称自己可开一片府地避世,可却崩得不明不白。 兵解非兵解,消散非消散; 说不得也就残留一抹愚昧,也不晓得到底落到哪头山精野怪身上在强行续命着了。” “不要说那几个了,我们这些在宗门藏着掖着了,不也是另外一种他们么,本以为时间到了,顺应天意,谁知这天意,竟然被人扭曲了,不,是遮蔽了。” “大家的意思是,拨乱反正。” 女童点头:“是,不拨乱反正,那宗门里的所有人,岂不是都成了傻子? 总是说世人愚昧,苍生无知,结果到头来,自己才是真正的丑角儿。” “该从哪里拨?” 女童冷哼一声,道:“那面黑龙旗,本该在国势沸烹之际,戛然而落,可现如今,却丝毫见不到这种迹象。” “原因。” “我从谢渚阳那里看了很多书,也读了很多信。”女童双手交叉,撑着自己的下颚,“其实,也不难猜。” 女人点点头。 女童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继续道:“当世那面黑龙旗,到底是谁在撑着,如今这场正在进行的燕楚国战,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核心。 就是他。” “那就杀了他?”女人提议。 女童不屑地哼了一声, 道; “宗门里的这帮老菜帮子,惜命且贪靡,谁愿意去?要知道,他身边可是有千军万马。 再说了,除了千军万马之外,还有很多真正的强者为其护卫。 宗门就是阴影里的存在,哪有什么资格去瞧不起那些站在阳光下的当世强者?” “那就没办法了。”女人说道。 女童嘴角忽然抽搐了几下, 而后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托住自己的下颚, 在双手的帮助下,女童对女人“摇了摇头”; 随后, 放下双手, 道: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修修补补,至少,要将这平衡,给尽力维系住。” “宗门内能出来几个?他们本就对我们提前开门出来,很是生气。” “一群傻子蟑螂老鼠蛐蛐儿!”女童张开嘴,大骂起来,骂完之后,她嘴巴收不回去了。 女人伸手,帮女童把嘴巴闭合。 女童得以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藏夫子斩龙脉,为此强行折损了自己一切印记,空空地来,又落得空空地去; 所以, 他到底斩了个什么东西?” “当世君王,有紫薇之气加持,纯粹的炼气士,很难去触碰,我若是他,当斩后世之君遗泽。” “可如今的燕国皇帝,正值壮年。” 女人皱眉,疑惑。 女童翻了个白眼,好在,这个白眼她能再翻回来: “那个臭道士,也是不明不白的。” 女人打断了叙述,道:“所以,目前要做的,是杀那位燕国的摄政王吧。” “我刚说过了,怎么杀?他有那么好杀早就被人杀了!” “可以喊喊人。” “呵呵。” “他不死,我怕谢玉安,撑不住,按理说,他现在……不,是他爹现在应该已经穿龙袍了。” “我现在有种疑虑。” 女童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盯着这根手指; “什么?”女人问道。 女童继续目光盯着自己的这根手指,成了斗鸡眼,不动了。 女人伸手,帮女童把手指按下去,又摸了摸她的眼睛。 女童长舒一口气:“这具身体,锈蚀得太厉害了。” “多活动活动,会好很多。”女人回答道,“我打算找人做阴阳调和之事来让这具身子尽可能地多恢复一些。”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其实有另外一群神秘的存在,在这些年里,和我们宗门一样,隐藏在暗处,但却一直在推动着天下大势的更迭。” “你的意思是说?” “冒然出手很可能打草惊蛇; 因为我觉得,那位燕国的摄政王,很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到明面上的废物牌位。” …… “阿嚏!” 正在帅帐内批阅着折子的大燕摄政王打了个喷嚏,他是很难感冒的,尤其是身体现在调理得很好,晚上时也会在被子里。 王爷从四娘手里接过一条热毛巾擦了擦脸, 道: “一定是闺女想我了。” ———— 下一章明早起来看,大家不要等。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五章 犬马! 绵州城, 府衙, 后厅内,一片莺歌燕舞。 来自下杭的舞娘身姿翩翩,舞态动人,自带撩人秋波,将宴会的氛围推上了巅峰。 乾国有句顺口溜,讲的是读书人的四大爱: 下杭的胭脂沾上京的笔; 乌川的佳酿开恒州的墨。 下杭的胭脂指的是下杭美人,历代乾国皇帝后宫之中,永远都不缺下杭女人的一席之地。 当代乾国君主更是一举收下下杭杨家三姐妹,一时传为佳话。 眼下厅堂之内,翩跹起舞的诸佳丽,都来自下杭,她们是一位江南富绅送给知府的礼物。 绵州知府坐在首座,其左右两侧下首则坐着绵州城内的诸位同僚,在最下面的位置,则坐着绵州城的参将。 按理说,边镇之地,应以武将为尊,文官管地方行政,武将掌兵,甚至经常性的为了应付主要矛盾,军政不分家时,武将的话语权会更大一些。 这一点,燕国的北封郡被贯彻得很彻底。 但这里不是燕国,这里是乾国。 在乾国文官看来,他们能容许一个武将加入他们的宴会,已经是很给脸了。 这位参将也是个好脾气,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自己喝着自己的酒吃着自己的菜看着自己面前的舞女。 没一副好脾气,还能在乾国当武将? 他想得开,因为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原本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丈人,当初一把将他带起来的老泰山,一杆孙家枪使得那可是出神入化; 结果呢,就是跟文官开怼,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折腾成自个儿的手下了。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呢。 参将李越斜着眼,偷偷打量了两眼坐在首座的知府大人。 心里思量着,这知府都六十多的人了,这南方商队今日送来的这批舞女晚上可都要送进知府大人房里的。 一把老骨头了,能折腾得动么? 李越摇摇脑袋,想着绵州城里风传的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漏出来的笑话: 说是咱家知府大人下面功夫早废了,但一顺溜的口技,居然也能让那么多房妻妾脸上一直红润润的。 一念至此,李越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发酸,下意识地举起酒杯给压了压。 上面的文人,就着歌舞在吟诗作赋,甚至摆下了案桌开始舞弄起了文墨。 李越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喊自己这个大老粗来看书赏画,他自己也懒得讨那个没趣。 先前自己的那位大舅哥,孙建明,倒是能和那帮文人玩到一起去,琴棋书画他都通晓一些。 本来,也是能有一个大好前程的,这武将啊,要是能通文墨,能入得了文人的法眼,日后的路子才能走得宽敞,被文人看作是自家人后,才能升官发财。 只可惜了,孙建明受自家老子的拖累,原本平平稳稳地接了他爹的班说不得能把孙家混上一个儒将的名分; 但奈何奈何啊, 孙家枪的特点,是一杆长枪两个头,前后都可刺杀; 自家泰山也就和他家祖传的那杆枪一样,上奏文官劳役戍卒将其化为私人仆役,又曝出边军武将吃空饷严重。 得,大路两条,您一条都不选,又上不了天,只能被拍在地上。 好在李越本人功利心并不重,这辈子,能当个参将,已经心满意足了,本也就没指望着再往上爬哪里去。 看了差不多了,李越起身,跟知府大人告别。 知府大人和一帮文人正在准备服散,这是乾国文人每次宴会之后的重头戏,大家纷纷拿出自己调制的上等五石散互相交流,然后同时服用。 这会儿功夫,谁愿意搭理一个粗鄙的武将啊,知府大人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越面上也不气恼,跟其他人一一打了招呼,自己离开了厅堂,他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到后头传来的阵阵放歌之声。 回头一看,看见那些文官雅士们已然皮肤发红,有的在纵情高歌,有的在脱衣跳舞,更有甚至,直接将身边的舞女搂入怀中开始强行…… “呵……” 李越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吃饱喝足,脸上热烘烘的,李越从下人手里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下来。 这一下子,可是把自己的酒给惊醒了大半,深吸一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he~~tui!” 一口浓痰,被李越吐在了石狮子上。 当然了,他也就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当下,他趴在了马背上,对身边的自家下人道: “回家……” 刚准备躺马背上打会儿盹,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无比嘈杂的声响。 “咋回事儿?” 李越抬起脑袋,眯着眼看向前方,他看见好多人在跑,一边叫一边跑。 “他们,他们在喊啥?” 李越问自己身边的下人。 那个下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扭头,看向趴在马背上醉醺醺的自家老爷, 带着哭腔道: “他们在喊,在喊,燕人打来了,燕人打来了!” “噗通!” 李越摔下了马, 脑袋着地, 竟然直接摔晕了过去! ………… “乌拉!!!!!” “乌拉!!!!!” 这一声声的“毛式”冲锋口号,让郑凡心里很是不爽快,总觉得违和感十足,但现在也不是停下来教大家重新学口号的时候。 骑兵已经加速,气势已经起来, 下面, 只剩下了一往无前! 马蹄如雷,这和白天在书院对付那帮书生不同,和前半夜摸到鸡堡内也不同, 这一次, 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冲锋! 随着前方的帐篷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人影也越来越近,随着前方的城墙也越来越近,郑凡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正在不断的升温,甚至于要燃烧起来! 激动之下, 郑凡也开口喊道: “乌拉!” 城门口的那几支商队的管事的先愣住了,他们没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棚户区内不少人还特意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正在搬运货物的戍卒还傻乎乎地继续将货扛在身上,目光有些发滞地看着前方向自己这边疾驰而来的骑兵。 一直到, 这支骑兵开始挥舞起了马刀! 凡是挡在他们冲锋路上的人,不管是谁,要么被战马直接撞翻践踏要么就是一记马刀下去砍翻。 惨叫声,在北门门口此起彼伏。 终于, 有明白事的人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尖叫道: “燕人打来了!” ………… “爹,那是哪一镇的骑兵?好生跋扈!” 孙建明指着前方出现的骑兵说道。 老孙头的呼吸忽然一滞, 倒吸一口气, 单脚猛地跺地, 叫骂道: “那不是咱们的骑兵,不是咱们的骑兵!” “当然不是咱们绵州城的骑兵,咱绵州城的骑兵不早就拿去当骡马用了么,怎么可能会是咱……” 孙建明忽然不说话了, 他从自家老爹惊怒的情绪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 那支冲锋而来的骑兵开始砍杀城外的人时,等于是替他证实了这个可能。 “是燕人?” “真的是燕人?” “是燕人!!!!!” 最后一句,孙建明是叫出来的。 老孙头脚尖一踹长枪,长枪弹起,被其攥在手中,他一边将包裹着长枪的厚布给解开一边对自己的儿子吼道: “你快下去命城门卒关城门,燕人这是要夺门!” “燕人竟然真的来了……” 见自家儿子竟然还愣在这里,老孙头一脚踹过去。 “砰!” 孙建明被踹翻在了地上,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快下去关城门,要让燕人夺了门,绵州,就完了!” “好,好,好!” 孙建明连滚带爬地跑向台阶那边。 老孙头深呼吸了两次,看着城楼下方的情况,心里,当即一凉。 因为今晚有好几家车队撞到一起的缘故,所以绵州城内的大半戍卒都被拉过来当了仆役来搬货。 也因此,当燕人骑兵忽然杀出时,其实在城门下面,有一千大几百号的乾国戍卒! 但这将近两千的戍卒,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操练过,只不过顶着一个在册的名字可以每月领一份付出了劳力却还得被克扣大半的粮饷罢了。 甚至,他们用锄头用扁担都比用刀来得顺手和熟练。 也因此, 当四百蛮族骑兵杀至时, 这近两千戍卒根本就没有起到丝毫阻拦的作用,直接炸营了! 他们看见了鲜血,他们看见了杀人,他们看见了那黑色的铠甲,看见了那无情的眼神,还看见了那蛮族人的面孔, 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崩溃了! 他们丢下了肩膀上的货物,他们不再理会那些管事的呼喊,他们近乎本能地扭头向城门那边开始逃跑。 人的本能告诉他们,躲进城里去能安全一些! 城楼上的老孙头看着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一股绝望,开始弥漫心头。 明明燕人的骑兵,还没真正杀到跟前,但大乾的兵,就已经先崩溃了! 老孙头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枪,随着年岁增大而有些衰败的气血开始重新被调动起来。 “砰!” 老孙头一掌拍在城垛子上,翻身跳下了城楼。 长枪的枪尖卡在了城墙上,伴随着老孙头身形的下坠,划出一串火星。 “嗡!” 老孙头就以这种方式直接来到了城楼下, 落地时, 胸口, 有一点点的憋闷,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手中的长枪被其擎在身后,整个人开始主动地向前, 同时喊道: “不要跑,随本将阻截燕狗!” 然而,周遭的戍卒根本就不搭理他,还是继续向城门跑去。 于千人浪涛中,老孙头一个人在孤身前进,他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最近才被贬谪到绵州城的,原本的老部下,并不在这里,而这里的戍卒,他还没来得及收整。 若是在以前,哪怕燕狗真的杀来了,他也能有信心聚集自己麾下一曲人马和燕狗干一场,但是在这里,他根本就调不动兵。 况且,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还能称得上兵么? 终于, 最打前的一名蛮族骑兵冲杀了过来,连续两刀砍翻了两个正在逃窜的戍卒,正好对上了逆流而上的老孙头。 老孙头周身气血再度催发,手中的长枪直接刺出。 蛮兵用刀格挡,但只觉手臂一震,手中的马刀竟然被对方的枪尖给挑飞。 老孙头再度向前, 八品武夫之力伴随着这一杆长枪再度刺出。 “噗!” 枪尖洞穿了这名蛮兵的甲胄,这名蛮兵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 “燕狗,纳命来!” 老孙头发出一声低喝, 长枪举起, 直接将这名蛮兵用长枪从马背上挑起, 而后狠狠地摔在了一侧的地上。 “砰!” 蛮兵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随着最后一次的抽搐结束,不动了。 “嗡!” 老孙头将长枪拄在地上, 趁此机会回头向后看去。 他有些惊愕地发现,那城门,居然还没关上! 可以看出来,里面是有人想要关城门,但崩溃的戍卒正在奋力地阻拦,外加城门口还堵着很多的货物,城门想关上就更难了。 “直娘贼!” 老孙头发出了一声低吼,在他看来,眼前这是一支燕军的前锋部队,目的就是来夺门,在后面,应该还有燕国的大军! 若是真的再继续耽搁下去, 那…… 就在这时,更多的蛮族骑兵逼近了过来。 这一刻, 在这座绵州城下,形成了一道极为诡异的局面, 一千多号人挤压在城门口, 一支骑兵则逐渐向城门一侧汇聚, 双方的中间, 夹杂着一个持枪的老者。 这种诡异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郑凡的目的,是夺门! 蛮族骑兵的冲锋,没有停止! 一时间,近十名蛮族骑兵呈一种扇形包围状策马冲向了老孙头。 “燕狗!” 老孙头手中的长枪再度舞出,身上释放出褐色的光亮,这些光亮,还附着在了他的长枪上。 “砰!” “砰!” “砰!” 长枪宛若化作了一条灵动的龙蛇,三次横拍之下,三名蛮族骑兵被直接从马背上抽翻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下地横扫,一时间,也不晓得这马腿被扫断了多少根,又是好几名蛮兵被掀翻下马。 最后,枪尖开始点名,一拨,一挑,一刺,质朴无华的动作,每一套下来,都能刺下一名蛮族骑兵。 不需多久,十名先前冲杀上去的蛮族骑兵,尽然被老孙头一个人全部扫下,非死即伤。 然而,未等老孙头喘一口气,第二轮的蛮族骑兵又再度冲锋了过来,同时,更多的骑兵并没有被他一个人给拖住,反而从其身侧纷纷绕了过去,目标很明确,直指城门! “燕狗,休走!” 老孙头长枪再度挑翻两名蛮族骑兵,身形开始极速后退,同时咆哮道: “关城门!” 城门后,孙建明率领着数十名守城卒正在拼命地试图关城门,但外头,却有上千人在向这边推,这城门,就是关不上去! “砰!” 老孙头又是一枪,将一名蛮族骑兵刺下。 一时间,这名乾国老武将,竟然给郑凡一种昔日见到沙拓阙石叩镇北侯府大门时的感觉。 但身为九品武者的郑凡已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气血,已经要枯竭了。 可能对方未曾衰老时,确实是个高手,但任何人,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 梁程出手了,在老孙头连续应付下了两拨蛮族骑兵后,梁程策马直接冲了过去。 老孙头的长枪再度舞出,和梁程的刀发生了碰撞。 一时间,老孙头只感到自己双臂一沉,身形一颤,竟然没能站住,而这时,梁程直接纵身下马,扑向了老孙头。 老孙头目光一寒,手中的长枪在此时直接断开,化作了两柄枪尖,一枪架住梁程的刀,另一枪刺入了梁程的腹部。 然而,对方的体魄却宛若精钢一般,自己的那一截尖枪竟然没能刺入对方身体,反倒是自己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 僵尸体魄之强悍,恐怖如斯! 况且,梁程也不单单是当初和郑凡一起去民夫营里报道的梁程了,在郑凡入品后,他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复,确切的说,他的血统,也得到了进一步的苏醒。 趁着这个机会,梁程手中的刀已然要砍向老孙头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时,老孙头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眼眶之中有鲜血溢出,褐色的光芒在其身上大盛,连带着抵在梁程腹部位置的那一截枪尖也在此时被附着上了光泽。 “噗!” 枪尖,被送入了梁程的体内。 老孙头咬着牙,赤色的眼眸盯着梁程, “燕狗,纳命…………” 两名蛮族骑兵杀至, 一人一边, 当战马呼啸而过时, 二人一起下腰, 出刀, “噗!” 正在和梁程僵持着的老孙头根本无法动弹, 下一刻, 他的脑袋就被斩了下来, 于空中翻滚间, 他看到了身后的城门依然没有被关上。 “啪!” 头颅,终于落在了地上。 老孙头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变暗, 他知道, 绵州城,完了; 同时, 他也累了。 “你的伤?”郑凡看向梁程。 梁程摇摇头,道:“多谢主上关心,关系不大。” 说完,梁程就重新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郑凡看见一名先前受伤倒地的蛮兵居然走到了那个老者头颅前,弯腰将老者的头颅抱了起来。 郑凡的眼睛眯了眯,用蛮话道: “你在做什么?” “主人,他是真正的勇者,我们蛮人,敬重勇者,哪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郑凡点了点头,道: “我命令你带二十个人将受伤的族人和战死族人的尸身都带上,去城外我们先前休息的土坡那里等我们回来。” “遵命,主人。” 郑凡又伸手指了指老头的尸身,“带上他的全尸,先给他安葬,他是乾国人,应该葬在这里。” “是,主人。” 梁程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依旧握着刀,开口道: “主上,我们的兵力,可守不住这里,城里的乾国人,大概以为我们是前锋,后面还有大军,所以才害怕慌乱到这种地步。一旦他们醒悟过来,发现我们就这点人马,可能……” “我还没天真到那种地步, 但至少,得拿点纪念品证明一下,我来过这里,入城!” 一声令下, 三百余蛮族骑兵在郑凡率领下直接冲入城中,他们没有分散开去掠夺,也没有企图去占据府库或者城内商行的仓库,在街道上冲垮了几支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后, 队伍,停在了府衙门口。 郑凡抬头,看了一眼府衙上的牌匾, 对身边的梁程道: “到了,纪念品商店。” 梁程却开口道: “可千万别又是一座鸡堡。” 郑凡马上一眼瞪过去, 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六章 国战(一) 隔着峡谷的“会晤”,结束了; 一同结束的,其实还有双方在这段时间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知肚明的某种默契。 当晚, 苟莫离下达了军令,全军上下连夜做好准备,同时,吃了这么多日子的“嗟来之食”后,自范城后方的粮道,终于开始向这边输送起了粮食。 翌日清晨,三万多野人兵作为中军主力,外加一万多或是被迫或是早就收买,总之,打包过来的楚地各方势力组成的杂牌兵,满打满算也就五万,但对外打出了十万大军的旗号,在原地休整了一个月后,开始重新启程,向古越城进发。 最终, 在五日后, 范城先锋哨骑出现在了古越城以北二十里处,而古越城的守军并未一味死守不出,恰恰相反,他们极为主动地开始和来自范城的哨骑开始进行了小规模的厮杀。 真正的大楚贵族,其下私兵的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 无论是当年的青鸾军还是独孤军,单独提出来,都是一等一的精锐,谢氏军也是如此。 所以,在哨骑战方面,范城这边并未占到什么便宜,更有甚者,出现了谢氏哨骑不仅突破了范城军哨骑防线更是继续向北深入,出现在了范城军中军视野内的情况。 这可谓奇耻大辱! 对于燕军而言,靠着骑兵之利去压制对手这几乎成了常态,通常而言,除非是特定的地形,否则谁家骑兵更强谁就往往掌控着战场视野的优势。 现在,竟然被别人反压到了头上。 虽然这是一支野人大军,但正因为他们是晋东军体系中野人成分最充足的一支兵马,所以他们更渴望去证明自己以获得更多的认可与更高的地位。 范城军主帅苟莫离亲自持鞭,抽打了三名哨骑校尉,直接将他们官职撸下,踢入了陷阵营,也就是敢死营。 早年燕军成体系的军镇中必然是有这一营的配置,晋东军也承袭了这种标配。 随后, 苟莫离接连下令派出自己麾下诸多将领,领兵向前铺开,强势要求掌握这一片区域的战场控制权。 可楚军在这一次却显现出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反应,不仅仅是在先前小打小闹上寸步不让,在战场规模升级之后,他们也是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大量楚军也是分为多股,开始在这一块区域和野人军进行较量与对抗。 三日之间,双方规模在两百以上的遭遇交锋,就不下十起。 而若是事态继续加码下去的话,就是大规模会战的爆发,这样一来,野人军根本就不需要去攻打什么古越城了,完全可以提前和楚军完成这一块区域的战略决战。 …… 帅帐内,不停地有属下前来汇报刚发生的军情,苟莫离翘着腿坐在帅座上,一边听一边晃着腿,老神自得。 剑圣没回去复命,而是留了下来,这其实也是郑凡的吩咐。 能够让一向怕死的摄政王爷,愿意将自己身边最强的一把剑给送出来,足以说明苟莫离这里对于整场国战的重要性。 因为一直跟着坐在帅帐里,饶是剑圣经常会打个盹儿,但前方的战场态势,他也依旧能听个七七八八。 再加上这些年,陪着那姓郑的出征次数多了,军事方面的见识,自然也就提了上来。 连剑圣都看出来了,前方战局的诡异。 自打三国大战结束后,燕强乾楚弱已成定居,五年的休养生息结束,现如今的大燕更是携万钧之力压顶而来。 楚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收缩防守,事实上楚人也是这般做的; 渭河以南,整个晋东大军的主力就摆在那里,而楚国皇族禁军的主力,则完全进入防御状态; 可偏偏在西边的这块规模更小的战场里,楚人却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昂扬进取姿态,可谓寸土不让,连风头都不想落下去。 又听完一则汇报,苟莫离睁开眼,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的剑圣,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 “老哥,还记得以前我被关在雪海关地牢时的情景么?那时候,你常来看我,那也是我少有的能够重新见到阳光的时候。” “姓郑的说,一个人忽然喜欢回忆过去的话,就证明他快死了。” “也是有意思得很,咱们王爷一直给我天不怕地不怕鬼神皇权全是狗屁的感觉,可偏偏又有些时候,王爷总是有不少让人觉得奇怪的……忌讳。 不怕豺狼虎豹,偏偏怕那蟑螂蹦跳,或许,这就是日子吧。” 苟莫离很快地结束自己的感慨,继续道;“记得当时我与你说过,我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呀,我和你站在一起,面对千军万马,你还记得么?” 剑圣不说话。 “你信么,其实有些事,是早早地就注定了的。我当初混在野人战俘里,之所以敢自报身份,也是因为我早就看到了未来的影子。” “你也开始信星辰了?” “不是,不是;因为我能看出来,当时的那位盛乐将军,心气儿,那叫一个高,走的路,也是截然不同的路。 当我告诉他我是野人王,而他却没在第一时间宰了我时,我就知道,我会有重新坐回帅座的这一天。 而当时你在养伤,无聊乏味得紧,把我的笼子提拉出来找我说说话,哈哈哈,我知道你当时恨我入骨,是想见我凄惨来求个乐子; 可你晓得么, 当时坐在笼子里的我,就猜到有一天,你会和我站在一起,你还得用你的剑,来保护我的安危。 我这不是在得瑟,也不是在激你,我只是在陈述。” 从最后一句话看来,苟莫离还是怕剑圣的,他生怕自己把话讲得太跳脱了,然后剑圣直接一道剑气,给自己一个痛快; 剑圣出手,自己毯子下面躺着的那两位,压根就扛不住。 而且,苟莫离更清楚的是,剑圣可能和“主上”待久了,一些脾气上,难免受到了影响,敢在主上面前得瑟的人,主上会先微微一笑,然后反手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拍死。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剑圣问道。 “路,其实早就可以看见了,但你看见了,却依旧还得继续走上去,你知道自己会变,我也知道我会变。 可到头来,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其实你终究得从村头走到村尾。 咱们俩是如此, 对面, 其实也是如此。 这就是这场仗的舒服之处了。” “舒服?” “是,会很舒服。” 苟莫离喊道: “来人。” 两名亲兵进入帅帐。 “传令下去,中军前压三十里!” 中军前压三十里,这就是要直接触碰到古越城了,也是逼迫楚国来做决断,要么缩回城里去,要么,决战吧! 整个大营都因为主帅的一道命令动了起来; 苟莫离和剑圣一起走出了帅帐,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正好。 “记得王爷曾说过,在太平海上,一只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一两年后,雪原可能会因此下一场大暴雪。 虽然,我一直不懂太平海是到底是哪片海。” 剑圣开口道:“等以后他打到乾国去,把东海改个名字就好,泰山就是这么来的。” “哈哈哈哈,所以说咱们王爷胸中有沟壑啊,布局深远。 不过,这话的意思,我倒是能明白。 咱们南边,就是古越城,打下它亦或者绕过他,都能掐死乾人对楚输血的渠道。 它很重要,可它又不是特别重要。 因为就算打进去了,就算是进入了楚人眼中所谓的……楚南,也就是山越老地,我这些兵马,在那些大山水泽之中,只能不停地绕圈圈,根本就扑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所以,真正的战场,还是在咱们王爷那边,那,才是国战的主战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对决。 可是呢, 我苟莫离现在就是一只小蝴蝶,我在这儿扑腾着翅膀,说不得,那边就能掀起风来。” 这时,已经有亲卫在开始收拾帅帐准备打包腾挪。 苟莫离看见一个护卫正在搬运着自己带来的那个紫色的小箱子,忙提醒道:“注意,那个小心点儿。” “是,大帅。” “什么东西,这么宝贵?” “好奇了?”苟莫离拍拍手,示意那名亲卫将那小箱子拿过来,接过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娃娃玩偶。 苟莫离拿起来,发现里头还有一个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小的一个玩偶,再拿起来,还有一个更小的,一连拿出来好些个,总之还有更小的一个在下面。 “公主殿下最喜欢的玩具。”苟莫离将这瓷娃娃又按照大小套了回去,“挺有意思的。” …… 当野人军做出了中军前压的态势后,楚军终于不再硬抗着了,开始后撤,他们一后撤,野人军就迅速填补起来,掌握这片战场的控制权。 第二天, 大军重新安营扎寨,期间楚军尝试过突袭,但都被阻挡。 又过了两天,态势终于明朗化了。 野人军进入了“准备攻城”的姿态,楚人也终于将势力收缩进了城内,攻守双方终于各就各位,大的风向,抚顺了一切杂音。 只不过,楚人在古越城城墙防御外,又构筑了很多军寨作为补充,形成一整套的防御体系,一切,似乎和当年年尧在镇南关以北做的一样。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野人军开始着重对古越城外围的军寨进行进攻。 战事进展得不是很顺利,但也不是很艰难,双方都付出着双方都能接受的双亡,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御方对自己的进攻和失守的速度,也都可以接受。 总之,这一块战场的氛围,有些过于的……理所应当了。 理所应当得,让人忽略了双方主帅的名号。 一位,曾是名震三晋之地的野人王; 一位,是当世仅存的大楚柱国; 就如同两位棋中圣手,当他们开始博弈时,周围人原本期待着的精彩对决,神之一手,全都没出现,反倒是像是两个初学者,正按照棋谱上所描述,一板一眼地开始下闷棋。 这一下, 又是半个月。 野人军将古越城外围的军寨,已经清理了一小半。 同时,开始建造一些攻城器具,做好了等清理完外围后攻城的准备; 古越城那边楚军似乎开始了高频率的调动; 很显然,楚军并不相信野人军接下来真的会打算攻城,他们担心的,是野人军虚晃一枪,忽然间就绕开古越城向南突进。 …… 谢渚阳此时正坐在城墙上喝茶,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站在他身侧。 “二位就一直留在这里么?”谢渚阳笑着问道。 女童反问道:“那我走?” “二位不是一直想寻我那儿子么,完全可以去找他的,有二位在,我这当父亲的,也能放心不少。” “若是我们去了后,他又让我们回来保护他的老父亲,又该如何?” 谢渚阳慈祥一笑, 道; “放心,我儿子没那么孝顺。” “我们想留下来再看看。”女童说道。 “好。”谢渚阳自是无所谓的。 “你们,应该是一个门派吧?” “差不多吧。” “门派里的高手,应该不少吧?” “差不多吧。” 谢渚阳点点头,道:“可惜,这天下大势,终究不能靠所谓的一小撮高手来决定。” 女童没有反驳,也是点头: “差不多吧。” 女人伸手,检查女童的嘴巴。 女童躲开,道:“嘴没僵。” 谢渚阳则在此时,将手中的一杯茶,倒了下去, 缓缓道: “可以了。” …… 野人军帅帐内,苟莫离刚刚将一排大小逐次递减的瓷娃娃给排好。 “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你收藏了他闺女的玩具,你的下场,会很凄惨。” 剑圣可是记得当年苟莫离拿着那只绣花鞋的病态。 “嘿。”苟莫离笑了,“这是王爷送给我的,可不是我私藏的。” 就在这时, 一连串的紧急军报传来,宛若一锅水,在瞬间被煮沸! “报!!!!!!” “大帅,后方来报,我军后方粮草被截!” “报!!!!!!” “大帅,正东方向出现楚军踪迹!” “大帅,正西方向出现楚军踪迹!” “报!!!………” 一道道紧急军情近乎盖脸一般地砸来, 苟莫离却像是浑然没听到一般,丝毫没情绪上的反应。 不过, 来一个军情,他就会将一个瓷娃娃,给套回去。 等到入夜时, 所有娃娃都套好了,而外头的军情,却依旧如火。 苟莫离将一整套瓷娃娃,搁自己脑壳上顶起,尽力地保持住平衡; 然后, 双手一拍, “啪!” 笑道: “好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七章 国战(二) “下雨了。” 坐在马背上的苟莫离抬起头,看着夜空,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其脸上,有着明显越下越大的趋势。 在其身边,是正在忙碌的士卒,因为他们的主帅刚刚下令,大军准备后撤。 这期间,不是没有将领在接到命令后想要过来到帅帐这里表达自己的意见,但苟莫离让自己的亲卫队直接挡住了。 这是一种态度,一种属于主帅的,不容置喙的决断。 哪怕是池林与郝敏他们,看见剑圣仍然站在自家主帅身边,也不会再硬要去建言什么了,只能继续照做。 白衣剑圣,鲜于露面于人前,但也正因如此,他一定程度上,可以当王爷的代言人。 剑圣的龙渊,早就送给王府的小公主了; 但剑圣本人在这里,却如同是王爷将一把尚方宝剑,送到了苟莫离身边。 “会不会不舒服,老哥?” 苟莫离扭头看着剑圣问道。 被人当“王令”来用,应该不会觉得高兴,毕竟剑圣的脾气,苟莫离是清楚的。 有时候苟莫离也会尝试去回味过去,要是当年雪海关前,没有剑圣那强开二品斩格里木,是否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同? 当然,也只是想想,过去的事儿,再怎么假设也没半吊钱的意义。 剑圣摇摇头,道:“习惯了。” 一定程度上,剑圣的脾气,早就被郑凡摸透了; 当然,郑凡为此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儿一女,都被剑圣收为门下。 “您的脾气,真是变了很多。” “谁会一直不变?” “剑客,也是会变的么?我以为,剑客的剑,永远都是笔直的。” 剑圣摊开手,道; “所以我现在,不配剑了。” “啧。”苟莫离发出一声赞叹,“可以。” “你也变了。” “哪里?” 剑圣看着面前,略显匆忙紧张的军寨,道:“你早就猜到了这一幕,然后,故意地在那里玩大妞的玩具。 目的, 就是等着军报送过来时, 你能恰好做出反应。” “得,这点小心思,也被你发现了哦?”苟莫离伸手,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 “他也一样。” 苟莫离补充道:“这叫见贤思齐。” 随即, 苟莫离一挥马鞭, 道: “劳驾您了,陪我跑路。” “习惯了。” 野人军开始后撤,后撤得,有些匆忙。 同样是这个雨夜,谢渚阳骑着马,领着士卒正在前追。 “家主,末将有一事不解。”谢渚阳身边的一名将领开口问道。 他叫谢艺,是谢渚阳的侄子。 谢渚阳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理所应当的,身边会有不少侄子辈被拉在身边效力培养。 当然了,谢家的千里驹实在是过于优秀,主家就算一脉单传,旁系也不敢生出什么其他想法。 “问。” “燕军为何就这般撤了?” 对于一支孤军而言,被包围了,第一本能反应就是打通归路,这是最保险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这支燕军,其实还有其他的选择,那就是故意选择一条不归路。 谢渚阳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侄子,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 “是怕了。” “燕军怕了?” “不,是你们怕了。” “我们……” “在你们眼里,燕人已经强大到不可战胜了,你们已经习惯了输给燕人,习惯了躲避燕人的马刀,习惯了在燕人面前的怯懦。 可是……燕人也是人呐。 你们只看到了玉盘城下,屈天南和青鸾军被屠戮,却忽略了望江江面上,也曾漂满燕人的尸首; 你们只看得到了郢都那一夜燃起的大火,却忽略了燕人虎威伯在湖畔战死的景象。 燕人并非不可战胜,他们并不是神。 诚然,他们上一代有靖南王,这一代,有摄政王,我承认,都是一等一的人杰,可只要我大楚能够继续存续,我楚人,能继续守护自己楚人的身份。 总有风水轮流到我家的那天!” “是,家主,末将受教。” “不过这次,你说的其实也没错,如果对面是燕人的其他兵马,眼下向北突围,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可对面领军的,是昔日雪原上那条狼狗。 狼行千里,吃肉; 他怎么会甘心就这么跑了呢?” “家主,那他想吃的肉是………” 谢渚阳目光有些幽深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子, 雨夜之下,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雾气,看得不够真切,可谢渚阳的眼眸里,却像是散发着摄人心叵的光泽: “就是……咱们呐。” …… “呼……呼……” 凛冽的寒风已经卷起,冬日的清寒,提前到来。 渭河以南的工程,却并未停歇。 一座座军寨拔地而起,一道道工事修筑林列; 这一幕幕看起来,若是不知道前情的人,可能会误认为是楚军主攻,而燕军主守。 相较于燕人这边的热火朝天,楚人那边,则显得有些萧索。 燕人以大量野人仆从兵性命为代价,实质上,让楚人的三郡防御,尽可能地由本地防御尽可能地向飞地防御去发展。 这三郡,本该是楚国比较富饶的区域,可自打当年第一次燕楚国战之后,楚人原本的膏腴之地,正逐渐受到侵蚀,也就是说,楚国的整体国力,是处于一个不断削弱的状态。 再加上镇南关在手后的晋东被摄政王接管后,时刻不忘关心雪原邻居精神文明建设的王爷,也从未懈怠过对自己媳妇儿娘家的照顾,时刻不忘给楚国放血。 楚国的朝廷之所以能继续坚持下来,且能够继续维系住自己的军力种种,根本原因在于楚皇在借着外力削减了楚国贵族之后,朝廷的权力得到了扩充,同时,近些年对南方山越族的一系列拉拢与分化政策,也让朝廷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来自南方的支持。 站在整个楚国的角度而言,它是虚弱了;可又站在“楚国”的角度而言,它实则“强大”了。 但这种强大,是靠着透支整个国家的气血来实现的,也就是潜力。 “主上,其实现如今的楚国,很像是三国那会儿的南北。” “三国时的?”郑凡说道。 “是。”瞎子点点头,“在那段时期,北方开发与发展做得最好,而事实上后世更为富裕的南方,其实还是较为‘蛮荒’的地方。 楚国现在的局面就是如此,一定程度上,我们对楚国的攻势,迫使了您那位大舅哥加大了对楚南地区的开发。” “这么说来,我那大舅哥也算是为诸夏做出了极大贡献,呵呵。” “呵呵。” 郑凡伸手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和瞎子一前一后,走上了一座瞭望台。 “瞎子,你说楚人的后勤,还能支撑多久?” “咱们这五年,埋头发展,他们,也没闲着啊。” 郑凡闻言,点点头,道:“主要还是大泽的缘故,野人仆从兵是起到了很大效果的,但当楚人完全缩起脖子,身侧又有大泽所依托,我军没办法切断其后方,这就使得我那大舅哥可以不停地为前方大军提供补给。” 打仗先切后勤,这不应该叫为帅者的习惯,而应该叫本能。 郑凡停住了脚步,又道:“不过,楚国是因为地势原因,但以后攻乾时,倒是可以用这一招来破乾国的三边,乾人的北方,可是很平坦的。” “主上说的是。” 二人走到瞭望台的最顶部,郑凡没向南看,而是转过身,看向北面。 自那里,出现了两支军队的身影,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晋东军不同。 “轮换上去了么?”郑凡问道。 “回主上的话,早就安排好了,您特意吩咐过的,属下不敢怠慢。” “嗯。” 郑凡重新面向了南方,伸手轻轻拍了拍身前的栏杆:“其实,这一场国战,比当初老田打的第一次燕楚国战,规模上,是大了更多的。” 人数规模上,可能持平,但其中正兵的数目以及后勤的宽裕程度,却比老田当初要优质太多太多。 “也是主上您,亲自策划的。有时候属下看主上您时,也会觉得诧异,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不过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 “你这夸人的方式,就比阿程那家伙好多了,有铺垫,不生硬。” “谢主上。” 瞭望台下,曼顿领着自己的手下回来了,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脑袋上方,站着的就是摄政王。 他也没心思去东张西望,因为他的心情,很低落。 伴随着入冬的到来,楚人的百姓也停止了大部分必须要做的生产活动,开始龟缩了。 耳朵,就不是那么好搞了,而楚人的士卒,又不是那么好啃,往往会付出比之当初多好几倍的代价才能收获比当初要少很多的耳朵。 最可气的是,一批批打着燕国朝廷旗号的骑兵开始来抢夺原本属于他们野人仆从兵的活计。 上头的说法是,他们刚到,需要机会练练手。 按照曼顿以及一众野人仆从兵对大燕的理解,燕国朝廷,也是一个强大的部落,和摄政王的晋东部落,是同盟。 可人家到底是燕人…… 所以,当朝廷的兵马进入后,野人仆从兵也不敢去和他们抢肉吃,偶尔一些好下手的目标,就只能留给他们。 曼顿等一众野人并不认为自己这边被欺负了,也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有什么错,反而会更为迫切地希望可以获得标户的身份,这样,一切就都不同了。 可惜,还是差那么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点儿了。 曼顿有些蔫头巴脑地牵着马和一众手下们经过检查后入了军寨,恰好看见那没耳朵的郭东急匆匆地从自己面前跑了过去。 曼顿有些奇怪,但自己的身份也不至于凭空喊住人家,只是瞧见郭东跑上了瞭望台后,就不敢再耽搁,前往清算耳朵的位置。 “卑职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郭东跪伏在了郑凡面前。 “此间还算有序?”郑凡问道。 “回王爷的话,谈不上井然,但算是有序。” “这是什么词儿。”郑凡忍不住笑了。 郭东也讪讪一笑,起身,恭敬地站在一边。 “家里还好么?”郑凡问道。 郭东受宠若惊,忙道:“回王爷的话,家里一切都好。” “听说你生了个闺女?” “王爷,是俩闺女。” 这时,瞎子插口道:“许安家生了俩小子。” 郑凡对郭东的印象,更多来自于他曾经的经历,以及他身上的“残疾”,不过这种残疾,本身就是行走的军功章。 至于许安,这位铁面无私的军中军纪官,他自然是记得更清楚。 “哦,记得你俩很要好来着,结娃娃亲了么?”郑凡问道。 “回王爷的话,未曾。” “被战事耽搁了?”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这年头,可不讲究什么自由恋爱。 自己当年抢亲大楚公主的事儿,已经算是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先驱典范了。 “回王爷的话,卑职本想结一个的,可那家伙竟然想结两个,卑职气不过,就不谈了。” “哈哈哈哈哈。”王爷闻言,大笑起来,“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可不能答应,否则亏到姥姥家去了。” 郭东用力地点头,道:“对,对,王爷说的是。” 这时,许安也走上了瞭望台,见郭东站在王爷身边,也不觉得意外,他先行向王爷和北先生行礼,然后将一份折子呈送到了王爷面前。 王爷没接,北先生接了。 里面是一份名单,清洗的名单,其中有一些还是军中校尉以上的官; 有一部分是直接拿下了,还有一部分,则是“意外”战死。 比如管后勤的,忽然让你出去收耳朵,然后就没然后了。 瞎子没打开,却已经看完了,对郑凡点点头。 郑凡叹了口气,道了一声:“辛苦了。”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孤得赏你点儿什么。” “末将不敢……” “哎,得赏罚分明不是,这样,孤就给你的孩子指婚,郭东啊,你同意孤当这个媒人的?” 郭东当即装出一脸苦相道:“王爷赐婚,是卑职的荣耀,多谢王爷。” 许安也马上行礼:“多谢王爷。” “呵呵呵。” 郑凡转过身,继续眺望向南方。 这一次清洗,并非是为了政见,在晋东,王爷是唯一,没什么政见不一。 引发这一轮清洗的根本原因在于,在创业初期,有一个代表性的力量,他们曾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那就是来自各国各地的走私商人。 在晋东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进来了,使得晋东得以商贸流通,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晋东也是得到了自己的急缺。 他们的关系,与王府是一度极好。 但不是每个走私商队,都是曾经的范家。 事实上,就是范正文,这位皇帝的姨夫,他当初想的,也是割地自治,如果不是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自己率军解围了,他也不会主动将范家的祖宗基业地盘给交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当朝廷上的小六子与自己都发布了要一统诸夏的宣言后,这一群人,反而成了阻碍这一进程的力量。 晋东这边还好,王府的掌控力强,再加上对于王府下辖的军事战争集团而言,对外战争所能带来的收益明显比走私商人的上供来得更大,所以这些家伙在晋东并未成气候。 许安清理的,也只是一些小杂鱼,也就只有这些小杂鱼了。 反倒是朝廷那边,要更为严重一些。 当初姬老六动手术,装了一手自己暴毙,再以陆冰为刀,清理了一批人,这里头有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官商勾结的“官”。 燕国马踏门阀之后,造成了巨大的空白,总会被其他东西给迅速填补; 而当初还是皇子管着户部的姬老六,为了支援自家老子打仗,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事实上,他姬老六那会儿就是整个大燕,最大的走私头子! 在他的带领下,一段时间里,走私近乎成了大燕最依赖的财源,带起了一大批的既得利益团体。 这些遍布诸夏的走私商人,他们背后往往也是有着各自地方上的背景,他们可以成为燕人的耳目,但肯定不止是单纯一个人的耳目; 他们会哭着喊着,支持与期盼大燕的一统,恨不得马上让自己家乡成为燕土,苦盼大燕王师到来,但最不希望一统的,其实也是他们。 “我觉得姬老六会气得跳脚哦。”郑凡忽然笑道。 自己晋东这边先动手了,等于是打了草惊了蛇,会让燕京的姬老六措手不及。 瞎子开口道;“事急从权嘛,属下其实已经和皇帝打过招呼了。” “哦,这就好。” 当皇帝早就知道平日里和自己书信往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后, 王爷非但没觉得羞愧,反而更为心安理得地不亲自回信全部交给瞎子了,瞎子也只会挑重点地来对自己说。 这时, 两名锦衣亲卫快步跑上瞭望台。 “报,王爷,范城方面紧急军情!” 这一次,没等瞎子去接,郑凡亲自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当即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咱家小狗子被围了。” s:///book/3/3482/914818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八章 国战(三) 入冬后的雨势,变得无比奇怪。 撤军那一晚,下了一场大雨; 七八日后,又下了一场更大的雨,而这一场雨,已经浸润了属于冬季的刺骨之寒,尤其是对那些穿着甲胄的士卒而言,这段时候,最是难熬。 还好, 还有对手的鲜血,可以让自己感受到真实的暖意。 新一轮的攻势,依旧没能打破楚军的阻拦,楚人引以为傲的步军军阵,在这几日,彻底展现出了风采。 野人军骑兵穿凿,下马步战,用了各种方式,但楚军的阵线,依旧坚若磐石。 苟莫离坐在一块石头上,喝着水囊里的水,附近不少帐篷内,也在烧着水,但大部分士卒在此时已经顾不得晋东军的军律,开始随意地取水喝。 至于食物,因后勤是最早被截断的,所以也呈现出了短缺的情况; 可以说, 现在形势极为不利。 而根据哨骑的反馈,东西两侧,楚国皇族禁军、昭氏军等等各路楚军,正在有序地向这边进行挤压,谢渚阳那个老东西,也在南边慢慢地推进。 野人军现在,就是一头困兽。 刚刚结束了一场很是简短的会议,有将领提议向东面进行突围,以期获得王爷主力的接应。 但苟莫离直接否决了这项提议。 “我军自范城出,是贴着齐山山脉向南的,按照地势来说,南北至古越城,路倒是好走,是中低两侧凸起的地势。 当然,和西边的齐山山脉比起来,东边的地势,也算是相对平坦的,可也依旧是水泽山谷密布。 我军现在保持着建制,可以继续尝试向北打通回去的路,而若是选择向东走,骑兵将失去一切优势,而且还将面临来自楚国皇族禁军的分割绞杀; 到时候能够突围出去多少,就很难说了,而且这建制,是必然会被打散的。 最重要的是,王爷以及我晋东的主力确实是在东边,但隔着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邀天之幸,真突围出去了,怕是也就剩些散兵游勇去见王爷了,何必?” “这就是你否决这项建议的理由?”坐在苟莫离身侧的剑圣问道。 “是。”苟莫离点点头,“真的很难。” “哪里难?” “你刚来的那天,不是那俩臭小子在造我的反么?这是最难的地方。 我是怕瞎子的,而王府以及军中的很多制度,也是他设计推行下来的。 这支军队,是我建立起来的不假,王爷也给了我很大的权柄不假,但大的制度和规矩在那里摆着,除非我铁了心地为造反做准备,否则很难真正意义上完全掌控这支军队。 或许,这也是王爷让你过来的原因,他也知道我的艰难,整个晋东,甚至整个大燕国,在军中,真正能做到言出法随大自在的,也就只有王爷他一个人而已。” “所以,你这是在叫屈?” “是,也就只能跟你埋怨埋怨。”苟莫离又喝了一口水,抬头看着雨势,老天爷依旧没想停的意思。 “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 “您只需要懂得保护好我就行。”苟莫离马上接话。 “但我并不觉得你有危险。”剑圣说道,“你也没对我去隐藏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人呢,是见过风浪的,刀架脖子上也能做到不眨一下眼,但保不准万一倒霉了呢?” “最倒霉的,我见过。” “哈。” 苟莫离从袋子里倒出一些炒面开始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道: “你说,要是王爷他在这里,和我换个位置,王爷现在应该吃些什么?” 剑圣回答道:“火锅。” 苟莫离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手中的炒面不香了。 剑圣开口道:“天天和仙霸他们崇敬模仿他就算了,为什么你也有点这方面的感觉了?” “怎么,不能么?是觉得我堂堂野人王,现在也在尽力去活成王爷的样子,有些跌价了?” “不是么?” “还好,还好,其实,你也是一样的。” 苟莫离又闷下了一大口炒面,再用水囊里的水顺了下去,继续道: “当年真正击败我的,还是田无镜,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憋屈的,他田无镜到底是胜之不武,真就是靠着兵强马壮碾压了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和您与田无镜比武不一样,你也清楚,个人武力,在千军万马面前,其实掀不起什么波澜,我听说,王爷的锦衣亲卫现在对所谓强者的猎杀,已经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层次。” “是。”剑圣点头。 “但带兵打仗不一样,这就是个‘摄政王赛马’的庆幸,战争落于实际中时,其实就是在不断践行着这一典故。 扪心自问,我本来只是想低头,被打趴下了,为了保住这条狗命,为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跪下来当狗,这不磕碜。 但后来我才发现, 王爷和那些先生们, 嘿嘿, 还挺有意思。 曾听闻乾国的文人,喜欢把人这一辈子比作一盘棋,以此来衬托洒脱。 但真正的洒脱不是在棋盘上下棋,而是将三菜一汤摆棋盘上,一边吃着饭一边吹着晚风还一边嫌弃这棋盘高度不够,吃饭得躬着腰不舒服。 你说,是不是这种感觉?” “有点道理。” “正如你放下虞氏皇族的挂念一样,其实,我也将雪原上的事儿放下了个七七八八了。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别,你先别回答这个,我先说我的答案。 你是个晋人,却不在乎什么晋人国祚了;我是个野人,也不在乎什么雪原星辰了。 为何会这样? 因为我他娘的发现, 王爷他是个燕人, 但你看着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 哪里还有半点拿自己当大燕忠良的意思! 自古以来, 造反起家,就没王爷这样专业细致有调理的! 跟着一个是燕人却压根不拿自己当燕人的王爷久了,晋人也就不像晋人了,野人……也就不像野人了。” “有趣。”剑圣思索了一下,补充道,“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苟莫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帐篷外,接雨水洗手, 道; “或许,这就是诸夏。” 剑圣目光一凝,很认真地看向苟莫离。 却发现这位野人王,已经收起了先前的一切玩世不恭的神态,变得无比严肃。 乾国无数文人,花了百年时间,去思索去敲定去写了无数文章,以正典诸夏之名,虽然有要将乾国奉为诸夏正统所在的政治目的在里头,可也的确实打实地对诸夏的定义进行了无数次的正反论证; 对此,剑圣也读过和看过不少。 可百年来,多少文人大儒的著言,在剑圣看来,都比不过先前苟莫离的那一声叹息。 苟莫离似乎是留意到剑圣目光的变化,刚准备换个语气再说点什么,前方就有一名将领被士卒抬着过来了。 被抬着的,是池林,他伤势很重,虽然做了基础的包扎,但血水和雨水依旧混着一起不停地流淌下来。 “大帅……末将无能。” “抬下去治伤。”苟莫离没去安慰他,而是挥挥手。 池林被抬下去了,这意味着先前一轮的攻势,野人军又失败了。 堵在北面的那支楚军,硬得有些不像话。 “当年屈天南所率领的青鸾军,是能在野战硬抗靖南军、镇北军铁骑的存在。 现在咱们北面的那支楚军,有那么一股子味儿了。” “这话你先前说过了。” “哦,实在是没话说了呀,再说一遍呗。 咱晋东的社戏我看过,有时候演员在台下还没来得及上好妆,热场的就只能站在台上把刚刚已经说了一遍的王爷功绩给再说一遍。” 剑圣问道;“什么时候妆才能上好?” 紧接着, 剑圣又指了指天, “下雨天,妆容易化。” “哈哈哈哈。” 苟莫离大笑起来: “下雨天的话,谁他娘能看得清楚你到底上没上妆呐!” …… “嗒!嗒!嗒……” 骑兵的马蹄,踏入水洼之中,向两侧溅射起层层泥水。 其实这类的地形这样的天气,快马加鞭是很愚蠢的选择,很容易就会让珍贵的战马崴了马腿。 可这群身着黑甲的骑士,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他们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南面奔袭。 山坳间,遍布林木,大雨之下,一切都像是墨汁点入湿润的宣纸,散开出的,除了不真切还是不真切。 不过,最前方的领军校尉忽然抬起了手,一时间,其身后的骑士们全都勒住了缰绳。 他们停下了,但马蹄声,却并未停下,而且,马蹄声来自于南面,他们所要去的方向。 没多久,前面出现了人影,打头的是一队楚人骑兵,后方,还有不少步卒,他们,也是在赶路。 大雨、密林、山谷,让老鹰的警觉也被连带着一起步入迷糊; 两支军队,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里面对面地……相遇了。 双方似乎在这一开始,都有些始料未及,乃至于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随即, 双方的将领都抽出兵器,向前一指,紧接着,在这一片泥泞之中,两方士卒冲杀在了一起。 相似的一幕幕,正在这数十里的山坳区域,密集地上演着。 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错综复杂地交叉在了一起,招呼上去的,只有来自兵器锋锐一端的亲切问候。 或许,是觉得这漫天的珠帘着实有些过于单调,所以,得渲上一层血红,才能达到真实的意境。 号角声,开始此起彼伏,双方的传信兵,正疯狂地向各自的后方传递着阵前的消息。 “报!!!我军先锋军已与楚军接触!” “报!!!燕人主力来了!”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九章 国战(四) 在入夜前,野人军又发动了一次进攻,楚军依旧顶住了压力; 最终, 在留下一具具尸体后, 双方还活着的士卒,都拖着被大雨浸泡过后的疲惫身躯开始回撤,逐渐脱离了接触。 苟莫离坐在马背上,这是突围战打响后,他第一次来到“前线观战”。 说是观战,是因为指挥权依旧交给下面的将领来负责,他并未参与; 哪怕是又一次被击退回来,苟莫离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昔日最擅长鼓舞士气的野人王,仿佛一下子就变得佛系了。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苟莫离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盔,策马转身归营。 军寨里的士气,很是低落,苟莫离坐在马背上,身上聚集着两侧众多士卒的目光,在他们看来,此时唯有他们的大帅,还能给予到他们力量。 可大帅只是默默地策马来到帅帐前,翻身下马,走了进去。 帅帐内没有炭盆,但烧着柴火,有干柴火可以烧,在此时已经算是难得的奢侈。 苟莫离脱下甲胄,在柴火堆边坐下,摊开手,烤起了火。 剑圣坐在帅帐角落里,没睁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难得的干柴在火堆中不停作响,时不时地,还窜起些许火星。 这时,外头忽然鼓噪了起来。 苟莫离不为所动; 很快,声音消失了,不一会儿,亲卫走了进来,报告了先前军寨里部分楚人仆从兵哗变的事,已经被扑灭了。 苟莫离听完后, 笑道: “傻子。” 说着,把手探向剑圣,刚抓到剑圣腰间挂着的炒面袋时,却看见剑圣睁开了眼,正盯着他。 苟莫离的手并未收回去, 而是腆着脸道: “吃一口,就吃一口。” …… “您就吃一口,将军。” “我不饿,给受伤的弟兄吃。” “将军……” “听命。” “是。” 谢玉楼将自己的刀放在身侧,整个人斜靠在一块石头上,他现在很累,非常的累,但人一旦困乏到某种极限后,单纯的累与乏其实早就感知不知道了,只剩下一种叫做麻木的感觉。 斜前方,不少士卒正蜷缩在一起,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觉得更温暖一些。 谢玉楼抿了抿嘴唇; 和对面野人军惊讶于这支楚军的坚定战力一样,谢玉楼其实也惊讶于这支看似是燕军实则基本是由野人组成的兵马,他们所呈现出的……战力。 总之,和预想之中的野人……完全不同。 虽说自己这边一直咬牙撑下来了,但这边遇到的问题,其实和对面的野人军,没什么区别。 士气低落, 肉眼可见的低落; 唯一的利好是在于,大家伙已经知道自家大军已经将前方的这支野人军给完成了包围,这场战役的胜利就在眼前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大家才能撑续下来的。 虽然,已经有人开始叫骂,为何友军迟迟不对包围网中的野人军进行合击,反而让野人军依旧可以一次次地向自己这边进行冲阵。 困兽之斗,其实是最可怕的,而他们,正处于面临困兽之斗的第一线。 这是最苦最难的差事,在帅帐议事时,没哪个主将愿意去向大帅讨要这个差事,这是拿自己手下的命,去拼去耗。 可谢玉楼没办法,因为他和谢艺不同,谢艺只是侄子,而他,是谢渚阳的义子,所以他的名字里,带着一个“玉”字。 这个时代的“义”,很重,所谓“义子”,其实和晋东学社里每年都毕业的“义儿”一样,无论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还是当世的道德准绳,需要去牺牲时,他们必须得义无反顾。 谢玉楼伸手,摸了摸自己腿上的伤口,伤口原本不重,原本靠自己的气血封闭伤口应该能得到很好的处理,但在厮杀时,哪里可能将宝贵的气血用在这种地方,所以,不断拉扯之下,这伤势,已经恶化了; 最可笑的是,已经有溃脓的趋势。 粮食已经出现了短缺,奔袭绕后,轻车简行,除了必备的口粮外,本就不可能携带过多的粮食,也幸好截下了一支来自范城的运粮队伍,否则他们早就断炊了。 但即使如此,存粮也已十分紧张,因为那支运粮队运输上来的,粮食并不占多数,反倒是以草药帐篷以及一些用来打造攻城器具的重要零部件为主。 队伍在面对楚军时,还点火烧了一部分。 呵呵…… 还真是倒霉。 “将军,属下帮您把这里处理一下?” “不用。” 谢玉楼拒绝了自己亲卫的好意,清理伤口需要将烂肉给挖去,这样子的话,他就无法亲自指挥下一场厮杀了。 他很害怕,害怕要是没了自己的指挥,那些发了疯一样的野人,会不会就会直接撕破自家的防线冲了出来。 不过, 有一道声音则在谢玉楼脑海中时不时的响起: 或许,让野人冲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不是畏惧,也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消极避战保存实力; 谢家的一切,都是家主的,也是少主子的,和他谢玉楼有半吊钱的关系? 真正的原因在于, 和士卒们有着念想,觉得全歼这支燕军获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不同, 谢玉楼清晰地记得自己将部队从古越城拉出来时的所见所闻。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是真的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 …… “没什么不对劲的。” 谢渚阳耷拉着因连日疲惫而有些厚重的眼皮,对着前来向自己禀事的手下几个将领这般说道。 说完后, 谢家主甚至闭上了眼; 他这种姿态下,谢氏的将领们互相看看,没人敢再说话,纷纷起身行礼退出了帅帐。 待得帅帐空了后,谢渚阳又睁开了眼,他是很累,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伴随着战事的进行,底下士卒还好,正期盼着一场歼灭战的胜利,但真正的将领阶层,已经嗅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味道。 自家现在属于南面包抄的兵马,野人军正在对北面猛攻,妄图打穿回去的道路,东西两侧却一直雷声大雨点小,明明已经完成了包围,却并未对野人军发动实质性地打击。 甚至是自己现在,也没趁着这个机会,南北夹击野人军,纯粹让北面阻击的弟兄独自承受来自野人的攻势。 “你很累的样子。” 女童的声音自帅帐内响起,随即,她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打仗嘛,能不累么?” 这段时间以来,谢渚阳也逐渐习惯了和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说话相处的方式。 她们不是自己的手下,但又明显地察觉到是属于自己这一方的。 “真的会这么累么?”女童问道。 “您可以试试。” 女童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要是有这个脑子,当年就不会走上修行的道路了,这世上,怎可能有人样样精通?” “倒是有一个的。”谢渚阳说道。 “那位燕国的靖南王么?”女童问道,“我在书里和你给我的信里,在过去的那个时间段里,他反复地出现过。 他现在是死了么?” “他是走了。” “走了,是死了的意思么?” “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不会回来的,什么时候,他要死了,他才会回来。” “你们见过?” “我还坐在这里。” “何解?” “这就意味着我没见过他。” “哦,所以你才活着,这就是英雄惜英雄么?” “谈不上。反正,如果他现在在燕军里,我会觉得没希望了。” “可是,摄政王的风头,应该盖过了他。” “不一样的,田无镜给人的,尤其是军前对垒时,给人的是一种无力感,而这位摄政王,并不是田无镜。” “我想问的是,此间战事结束,您的儿子,会不会回来?” “不急,不急的。”谢渚阳摇摇头,“这儿,才是前奏。” “报!!!!” “报!!!!” 传信兵快马而来, 先前曾出现在野人大军帅帐前紧急军情盖脸的一幕,在楚军帅帐前,重新演绎了一遍。 “吸风口出现燕军骑兵!” “水泽湾出现燕军骑兵!” “山水镇出现燕军踪迹!” “………” 一道道军报,宛若一块块巨石,砸入了这本就显得无比压抑的池塘之中。 如果将这块区域的战场情况简单地比作一个长条形的话,那么现在则是在整个战场的东面,从野人军所在的位置,到谢渚阳现在所在的位置,甚至到古越城那附近,全都出现了燕军的踪迹。 这意味着, 一支规模庞大的燕国大军,已经完成了对整片战场的战略包围。 鳖并不在瓮中,但燕人,却直接在鳖附近,强行造了个瓮。 到底有多少燕军,才能完成这样的战场覆盖,他们的胃口,当真是大到吓人,这是要将这片战场,一口吞下! “家主!” “家主!” 一名名谢氏将领急不可耐地想要进来求见,但都被谢渚阳的亲卫给拦截了下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谢渚阳的身侧。 “影子,去告诉少主,他爹,被重重包围了。” “是,主人。” 影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帅帐中的女童,身形开始消散。 女童则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谢渚阳,问道: “你不怕么?” “哈哈哈哈哈哈!” 谢渚阳忽然发出一阵大笑, 而后用手背擦了擦笑出的泪渍, 道: “真是怕得要死哦。” —— 今晚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章 国战(五) 雨势不休,仿佛老天爷也要冬眠,赶早将一切排空,省得起夜。 而这对于下方的众生而言,则是另一种煎熬,更煎熬的是,恍然间,才意识到,这才只是序幕。 一群乌鸦,飞过了古越城的城墙,在城内寻了一处高点,落了下来。 城墙上,依旧有整齐且密集的楚军站立着,坚定对外宣示着这座军事重镇的威严。 然而, 在城内的军寨里,则很少看见人烟。 一座城,军事意义越重,其城内的普通百姓就越少; 古越城乃后方屏障,其实它里头,基本就没什么闲杂百姓生活,只有士卒会在其中活动,而眼下城内,无比安静,安静得有些渗人。 哪怕算上城墙上依旧在站岗的士卒,这座军事重镇,眼下依旧是一座毫无争议的……空城。 谢玉雀行走在城墙上,进行着巡逻,他的手握在刀把上,已经浸润出了一层层的汗渍。 距离家主说好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天了。 按理说,十天前,应该会有一支皇族禁军进驻接管古越城的防卫,可现在……人呢? 起初失期,谢玉雀还能安慰自己,军事调度时有错漏,能理解; 但……哪里可能有十天的错漏? 谢玉雀扭头,看向北面。 家主早早地就已经率领谢家军北上追击野人军了,按照家主对大家的示下,除了谢家军以外,还会有十五万皇族禁军以及五万以昭氏为主的贵族私兵从两翼对野人军进行包夹,以此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范城之患,重新拿回蒙山防线。 前方有传信兵过来通报过消息,说楚军已经完成了对燕军的大包围,接下来,就是歼灭战。 可谢玉雀却不信, 哪怕传信兵是他义父的亲卫,他依旧不信。 没道理前方数十万大军聚集打歼灭战的同时,却无暇顾忌眼下这近乎空置的古越城。 抽调一万……不,就算仅仅是抽调五千精兵回防一下这里,不是理所应当么? 可为何, 自己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天, 却未见到任何一支援军出现? 以此类推…… 北面的大包围,皇族禁军以及昭氏兵, 他们, 真的来了么? …… “没有援兵了。” 谢渚阳对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一众家将与义子说道。 众人纷纷愕然, 有些心底实诚的,属于猛将一类的,惊讶得更多一些; 有些谋略强一点,善于观察的,倒是能接受一点。 其实,种种迹象,已经早就表明了。 若是东西两侧,真有近二十万大军存在,为何迟迟不对野人军发动最后的总攻? 难不成,真要等到那支野人军放下武器主动投降么? 身为宿将,当知夜长梦多的道理。 谢家家主,堂堂大楚柱国,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诸位,老夫,对不起你们。” 谢渚阳站起身, 将手放在胸口, 鞠了下去。 一时间,下方的将领们全都有些不适应,有的在磕头,有的起身准备劝阻。 家族私兵的存在,是一种极为原始的架构构成,它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与欠缺,但存在即有道理,它最大的道理就是……凝聚力。 眼下, 外围燕军主力已经到达,完成了对楚军的全方位包围; 在这种情形下,有援军存在,大家尚能有一战之力,最坏最坏的情况,也能大军边战边退,尽可能地再回到古越城去; 这是建立在有那近二十万大军为我侧翼的前提下的,而若是那二十万大军并不存在…… 那这支谢家军,将会被数倍于己的燕军,吞得渣都不剩! 更荒谬的是, 谢家军如今还被分了南北, 先前被包围住的野人军,此刻反而成了对谢家军南北切割且已经完美完成了的挡板。 这局面, 简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甚至可以说,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判了……死刑。 换做其他军队,谁敢这样欺骗手下将领,谁敢这般带着大家送死,谁敢这样将所有人的命,主动地送上黄泉; 上面敢这样做, 下面, 就敢直接造反! 可他是谢渚阳,他手下的,是谢家军。 在场将领,不是谢氏宗族,就是义子身份,让他们去反家主,怎么可能? 若是衰败日久,主宗大权旁落,旁系日盛,此等局面之下,取而代之,也就罢了; 可偏偏,事实不是这样。 只是, 所有人心里,都有深深的疑惑, 为何? 谢渚阳后退几步,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帅座上。 “百年来,我谢氏虽然一直顶着四大柱国之位,但却无法跻身四大贵族之序,原因为何? 因我谢氏虎踞楚南,联姻山越; 定亲王在梧桐郡的所为, 我谢氏, 早就做了百年! 他们说我谢氏,有不臣之心,故而百般提防。 是, 是, 是! 老子有这么聪明的一个儿子, 我儿子, 凭什么就不能坐坐那把大楚的龙椅! 我是个当爹的,当爹的,自然得尽可能地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儿子。 可问题是, 覆潮之下,安有完卵? 这大楚的天下,眼瞅着就要被燕人的马蹄全部踏碎了,我要这龙椅,又有何用? 让我那儿子, 让我家玉安, 当那燕人的儿皇帝不成? 四大柱国,走了仨; 四大贵族,只剩下咱谢氏,实力保存得最好。 八百年前,我谢氏先祖追随楚侯开辟楚疆,何等豪迈! 如今, 我大楚山河破碎在即, 我辈, 可还有先祖之荣辱? 他燕国,凭的是什么才崛起的。 是他那镇北王,将祖宗百年基业,亲手拆解; 是他那靖南王,自灭满门,只身放逐; 人家先舍了,才有了今日的得; 燕蛮子能做到, 我楚人, 我谢氏, 我谢渚阳, 凭什么做不到! 眼下, 燕军主力已经抽调至此, 玉安那边,就轻松了,也就有机会了。 燕楚国战的关键, 不在咱们这儿,不在这古越城,而是在渭河,在三郡前线,在上谷郡,在镇南关! 只要那里赢了, 就可一举将燕人,彻底推回晋地,我大楚,将重新站起来! 这诸夏之争, 我大楚, 就仍能继续坐在桌上! 你们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 我就坐在这儿,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你们所有人, 都被我卖了; 不, 我连我自己,都卖了。 哈哈哈哈哈哈, 死不死, 生不生的, 吃我谢氏饭,饮我谢氏水,着我谢氏衣, 为我谢氏…… 死!” 说完这些,已经两眼泛红的谢渚阳,伸手指了指四周,最后,又指了指自己: “我就坐这儿,想杀我报仇的,尽管上来,旁人,不得阻拦。 愿意随我赴死的, 去擦刀喂马, 老夫, 与诸位一同,和燕人再战那最后一场!”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诸将纷纷起身,走出帅帐。 “聚兵!” “集合!” “备战!” 外头,军令声此起彼伏。 “我很诧异,谢家主,你让我刮目相看。”女童再次从谢渚阳身后走出。 “让你见笑了。” “不,实不相瞒,我们本就是一群躲藏在角落里的臭老鼠,异想天开地,想要分一杯可能并不属于我们的羹。 您这样的豪杰,可能您打不过我,但您永远比我高。” “多谢。” “不,是我们得谢谢您,让我们重新看到,大势的希望,其实,我们本就什么都没做,也没能帮得上忙。 不过,现在我们俩,倒是可以做出一个承诺,看在您儿子的面儿上,看在您先前这番豪气的面儿上。 当燕人大军杀来时, 我们俩会尽量,保护您逃出去。” “所以,你们,不懂我们。”谢渚阳说道,“是真的不懂。” “哦?” “三索郡曾有个太守,叫徐谓长,他本有机会在燕人进犯时,提前离开,可却没有。 他临死前上书,斥陛下之过,说咱陛下,过于瞻前顾后,过于打那……小算盘。 赢了朝政,却几乎要输了天下。 他哪里是在骂陛下一个人, 他骂的, 是整个大楚。 凭什么燕人可以做到的事,我楚人做不到,凭什么燕国的皇帝可以与那摄政王共享天下以图大业,我楚人却做不到。 唉……” “可您,很重要,能不死,还是别死了吧。” “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 谢渚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笑道; “可刚刚那番话,说得老子是激情澎湃,其实,被唬到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我自己。 直娘贼的, 真没想到, 老子也能有这般慷慨激昂一心为国的时候。 你们逃吧, 尽可能地在逃跑时,替咱多杀几个燕兵,能占一个便宜就占一个。 我呢, 就留下了, 也不厚着脸皮说什么舍身取义这种屁话了, 纯粹是因为老子年轻时不学无术,虽然识字,但文章读得少。 我得死啊, 不死的话, 岂不是白瞎了这些日子花了这么长时间搞了这么多精力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这番腹稿? 哦, 还有一句还没来得及喊呢,那才是精华! 要听么?” “洗耳恭听。” “等我被燕军重重包围之际, 我要立起来, 大喊一声, 郑凡小儿, 你不是一直吹嘘个什么三缺一么, 来来来, 我这颗脑袋主送上你,凑上他娘的这个圆满!” ——— 这几章字数少,不是为了字少好凑章数,而是这段剧情用大章不那么好写,表达效果也不好。 我继续码字,明早还有。 再求一下这个月的保底月票,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一章 国战(终) 这一刻, 郑凡真有种天命在我的感觉! 要不是头顶上还有李富胜,要不是再上头还有镇北侯和靖南侯,要不是还有燕皇,要不是还有魏公公, 要不是自己手底下只有两千五百人, 要不是还有那么多的要不是, 郑守备真的可以对瞎子一个“眼神示意”, 然后麻溜溜地黄袍加身了。 不过,一向谨慎小心地郑凡马上开口问道: “会不会有诈?” 梁程摇摇头,道:“他们玩不起诈。” 诈降,诱敌深入,再反杀,你也得看对面是个什么水平。 青山县城本地的守卒加上一批逃兵外加一水的当地县城百姓, 这帮人能玩儿得出诈降这般高端的活计么? 就像是“诈败”这种计策在古代用的人很少一样,因为很多时候,诈败会演变成真的溃败。 听到梁程的回答,郑凡放下心了。 虽说没打算打这座城,但既然人家已经把城门打开了,总不能不进去吧? 难不成你还能对人家说: 不,你们先回去,继续守城,等下次我来攻城! 郑凡不是李富胜,没那般强烈的杀戮欲,当下,骑兵开始向前,队伍整体前压。 “卑职青山县主簿孔明德,参见大人!” “卑职禁军校尉张宏齐,参见大人!” 一个是本地主簿, 一个是禁军校尉, 为首的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应该是青山县县令了。 这名县令被塞着嘴,一直“呜呜呜”地挣扎着,眼神带着愤慨,看向身边二人以及燕人时,神情极为憎恶! 郑凡指了指这个县令, 道: “砍了。” 县令听到这声命令,挣扎更为强烈了! 郑凡笑了,虽说他觉得此时自己笑,很不对。 因为无论如何,眼前这位县令既然会被手下给押出来请降,显然是因为他是打算坚守,不打算投降的。 是个硬骨头有气节,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应该已经认命了,但估计还在准备着当自己嘴里塞着的东西被拿去后, 面对燕人的劝降, 他要对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 大骂一声: “呸,燕狗,我XXX誓死不降!” 结果,郑凡直接跳步了。 梁程上前,一刀下去,将这位县令斩杀。 其实,这位县令可能也就剩下气节了,因为既然打算守城,却还用逃兵来守城,同时还摆不平青山县本地的势力,这证明这位县令大人的业务水平能力,确实够差的。 孔明德和张宏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很显然,跳步,会让双方都有些不习惯。 “主上,入城么?” 梁程问道。 “入吧,然后就出来。” “属下遵命。” 接下来,让青山县百姓很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燕军气势如虹地冲入了城内,然后在城内绕了一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出了城外。 百姓们懵了, 守卒们懵了, 孔明德和张宏齐也懵了, 郑凡则是策马走到二人面前, 二人自是知晓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才是这支燕军人马的首领,忙低下头。 郑凡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丢在了二人面前, 道: “我姓郑,叫郑凡,也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得嘞,今儿个看你们顺眼,这把刀,送予你们二人。” 郑凡手指着孔明德,道: “你,为青山县县令。” 孔明德看着地上的刀,又抬头看了看郑凡,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磕头道: “多谢大人。” 郑凡又指着张宏齐,道: “你,为青山县守备。” “多谢大人。” “派人去滁州城送信给温苏桐,就说你们已经归附我大燕了。” “卑职遵命。” “卑职遵命。” 话毕, 郑凡一挥手, 众军士跟在郑凡身后绕青山县城而去。 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的张宏齐和孔明德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燕人这到底玩儿的是哪一出? 其实,郑凡也不清楚自己玩儿的到底是哪一出。 是,他是刚刚说了这个地方适合发展,但从未想过今天就拿下这座城。 且现在燕军连滁州城都没留下一兵一卒,又怎么可能会分兵看守这青山县城? 郑凡真要敢在这里留兵,留少了,不顶用,留多了,那就必然被李富胜严惩,这是不尊军令,战场上这种错误,无论郑凡被谁看好是谁的人,都不好使。 也不是没想过留下一个魔王在这里看场子,就当提前梳理梳理这里。 但一来这里日后可能还会有变化,甚至可能会易主,七个魔王,每一个在郑凡心里都比千军万马更重要。 二来接下来还得继续南下,大家说好一起玩耍,你现在丢下一个谁在这里,怎么着都不合适,因为留下来的那个人还得担惊受怕自己会不会突然暴毙。 最重要的是,自己以后会不会分配到青山县,还八字没一撇呢! 所以,只能这般光棍地随随便便封了两个官儿,然后直接走人。 封官儿这事儿问题倒是不大,依照燕国上层的那种做事风格,肯定是能理解的,毕竟,总没有人家开城投降了你却直接不管不顾的道理。 不过,也因为这一耽搁,使得郑凡这支人马追上大部队时,已经是深夜了。 郑凡刚入营,就收到军令,说李富胜见自己迟迟不归已经在发火了。 没辙,郑守备也顾不得休息,只能马上去了军中大营,刚通禀完进了军帐,坐在毯子上的李富胜直接开口骂道: “直娘贼,这么晚才归营,本将让你去盯着青山城莫非你去把青山城打下来了不成?” 郑凡愣了一下,问道: “大人,您都知道了?” “唔,我知道什么?” “青山城被属下打下来了。” “…………”李富胜。 李富胜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详细说来。” 郑凡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什么卧龙什么发展之地这类的,自然是跳过了。 听完郑凡叙述后,李富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慨道: “郑守备,你这运势,也真是没谁了。” “其实还是因为前日大人一战,将乾人的胆气给打崩了,乾人是畏惧大人麾下武勇,这才没了守城之心直接投降。” “漂亮话就别说了,虽说这城打下来和没打下来没什么区别,但功劳簿上,本将会给你记上去的。” “多谢大人!” “行了行了,咱说正事。” “正事?” “夜间收到军报,李豹那半镇兵马,在北河郡,大破由北河郡节度使亲领的八万厢军。” 李富胜说到这里时,神色有些愠怒。 因为滁州城的事儿,所以他这支兵马多耽搁了几日,这也使得到现在,仍没出滁郡的地界,还没进北河郡呢。 结果李豹那支兵马,已然杀入了北河郡不说,还打上一场大仗了。 “乾国的厢军,本就是废物。”郑凡说道。 乾国的厢军,基本上会种地的比会打仗得要多得多,这样子的一支部队,真的没什么战斗力。 而且,北河郡的厢军之前做过筛选,把还能算是有些成色的兵卒和将领都筛选出来,由那位北河郡节度使交给了自己的女婿韩五带着北上,也就是前日李富胜击垮的那支乾军的一部分。 这就足以可见,北河郡的厢军,到底还剩下什么渣渣了。 “都是废物,我打的是三万废物,他李豹打的是八万,这风头,还是被他李豹给盖过去了!” 得, 李富胜不爽的是这个, 自家团体内部的竞争。 “那李豹大人的兵马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做休整,继续南下了。” 嘶,这么着急的么。 郑凡心里想到了下午瞎子所说的事,再结合李富胜所说那位李豹总兵麾下,也仅仅是半镇兵马。 看来,镇北侯和靖南侯两位侯爷,手里攥着近二十万大军一直在滁郡地界游弋隐藏,等待乾国三边大军回援。 而真正从滁郡南下的,也就是李富胜的这半镇和李豹的半镇。 这两支兵马的作用就是南下,南下,再南下,一直捅到乾人心窝里去,迫使乾皇下诏催促三边兵马回援。 这是大方略,但小层面上,就是李富胜和李豹两个人在赛跑,谁先跑到上京城下,谁就是第一。 这不仅仅是在争一口气,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以及未来发展影响。 镇北军既然南下了,就不可能再全都拉回北封郡去,注定会有一大半的镇北军会继续留守下来。 说句现实点的话,哪里舒服哪里日子能过得好,傻子都能做出选择,就算这些总兵们无所谓,甚至李富胜这种人,估计更喜欢在荒漠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灭族玩儿,但他麾下的儿郎们呢? 有时候,身为首领,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得是自己身后这帮人的集体利益。 只是,李豹那一支兵马当真是人如其名,速度奇快,追,大概是追不上了。 “大人,属下有一策。” “哦?说来听听。” 李富胜显然在之前和自己手下将领都开过会了,肯定是没什么办法,才会来问郑凡。 毕竟,前日阵前,郑凡的军事水平,还是得到李富胜的认可的。 郑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这次没有场外连线,只能靠自己了,不过,他还真有办法。 “大人,我们可以再慢一点,就能比李豹大人那一支更快到上京了。” “再慢一点?”李富胜有些疑惑地看着郑凡。 “大人,李豹大人那一支已然杀入北河郡腹地,入西山郡也就是迟早的事,但入了西山郡后,乾人再傻也清楚李豹大人是要做什么的了,所以,定然会将京畿之地以及附近可以调动的一切可战之军都召集过来,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他们官家的面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拦住李豹大人从西山郡直驱上京的企图。 乾人是绝对不希望我大燕铁骑出现在上京城外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故意在后面慢悠悠地,让李豹一个人面对乾人的压力?” 乾国兵马众多,兵册上的兵马更是多得能吓死个人。 当然了,现实里,虽然兵马大打折扣,但相较于燕国来说,真的不算少了。 虽然里面很多支兵马并不是很能打,但总归能有几支人马可以稍微济事一点的,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李豹先前击溃的那八万厢军,只能说是乾国的杂兵,并不算什么,但当其率军继续深入后,收到消息的乾国朝廷可以即刻从周围调集尽可能多的精锐过来,在西山郡甚至是在汴洲郡进行防御。 要是没有李富胜这支兵马做后援或者是前去帮忙分担一下压力,李豹想要突破乾人的防线,估计真的很难。 当然了,要是乾人真的太不顶用,让李豹突破过去了,那就没办法了。 “郑守备,我镇北军六镇,虽一直较劲,谁也不服谁,但在战场上,可从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富胜的表情和言语都开始严肃起来,显然,郑凡的建议,已经触碰到了李富胜心里的逆鳞。 郑凡马上回答道: “大人,有李豹大人所部在前方先行一步吸引乾人注意力,让乾人将其京畿之地附近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兵都被李豹大人吸引过去。 我军才有机会寻着乾人防御上的空档,直接穿插过去,直扑上京! 兵锋惊动上京,这才是我军这次南下的真正目的。 属下相信,李豹大人深明大义,他是愿意为我军进行掩护和牵扯,帮助我军南下上京的。 甚至,李豹大人如此急切地行军,本就是为了替我军拉开距离,给我军创造出机会,可谓是用心良苦,深明大义!” “唔………” 李富胜若有所思,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李豹的那张脸,以及那张一天到晚都带着浓郁大蒜味儿的嘴。 李富胜老早就说过,自己是个粗人,而且自己有点笨。 但在李豹面前,李富胜一直是有心理优势的,因为镇北军七大总兵里,最憨的,就是李豹。 最喜欢吃,最喜欢抢独食,最喜欢抢军功,最喜欢抢机会,最喜欢抢一切,吃相也最是难看! 但李富胜还是感慨道: “是极是极,李豹的品格,我是一直敬佩不已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二章 战鼓! 连绵的雨,终于停了。 虽然地面依旧泥泞未干,但原本那种面前与周身的一切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已经不再; 不过, 她到底在与不在,到这个日子了,其实已经不再具备什么效果,毕竟无论你再怎么磨蹭,也到霸王硬上弓且是非上不可的阶段了。 “轰!” 一队骑兵以绳索圈住栅栏,随后朝同一个方向发力拉拽,本就没有入得很扎实的栅栏直接被拽倒在地。 随即, 其余骑兵顺势冲入军寨之中,只不过大家伙兴致冲冲地进来,这兴头,马上就过去了,瞬间索然无味。 因为军寨从外头看似规模很大,旌旗招展,但内在格外空虚,完全就是一座空营,只有一些民夫一样的楚人蜷缩在一处处面对来势汹汹的燕军瑟瑟发抖; 正儿八经的楚军,其实少得可怜。 可能,也就是在双方刚刚接触的那几日,才密集一些的产生过不少次的小规模交锋,这之后,楚军就像是破了洞的纸人一样,在雨水里浸透湿烂,瞧不见了,也捡不起来。 梁程坐在貔兽上, 天天和陈仙霸两个,也都骑着各自的貔兽,待在梁程的两侧。 梁程胯下的貔兽,皮毛已经开始呈现出黑色晶体化了,在两尊貔兽面前,显得有些高冷,而旁边的两头普通貔兽,则显得有些谨小慎微; 正如,他们的主人一样。 虽说无论是天天还是陈仙霸,他们的偶像都是王爷,但既然是身入军旅的人,自然清楚军中梁程大将军的地位; 再者,大将军本身还是诸位先生之一,只不过王府上下很少喊他先生罢了。 虽然外界一直传闻,大将军师承于王爷,是王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军中大将,只不过这些不是天天和陈仙霸需要去考虑的事情。 梁程在这里时,他们俩马上就无比温顺乖巧。 眼前的楚军营寨,已经被拔了,相似的一幕,沿着这个南北方向,还在不停地发生着,除了偶有小股规模的抵抗,绝大部分的军寨,几乎就是这般直接闯入了。 “大将军,楚人果然是在虚张声势。”陈仙霸说了一句废话。 “对,是的。”天天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废话。 梁程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当然清楚他们在想什么,直接摇头道: “休想。” “大将军,我……” “兵马不够,我这次就带了一万骑过来,你们俩手上的燕军再算上搜刮来的楚人归附军,比我手底下的兵力可是多多了。” 陈仙霸当即开口道:“可是大将军,我们人头是多,但打起仗来,送的人头只能更多,眼下谢渚阳的本部兵马就在西南方向,若是此时不去缀上他,万一让那老东西跑了怎么办?” “那是谢家军,而且人家并未溃败,你缀上去,会被人家反扑回来。” “还有苟帅的野人军可以呼应……” “野人军已经折腾了这么久,还剩下几分气力?谢渚阳是柱国不假,可要是连楚国都没了,这个柱国,还能值几个钱?” 梁程看着陈仙霸,这位被自家主上誉为下一代的名将种子; 其实,梁程很认可这一点,而且他比主上对陈仙霸的了解更为细致。 “你们提前入三索、流沙郡攻城略地,这是前奏; 我领一万骑花了两个月时间在那里反复拉扯做出大军西下的痕迹,这是铺垫; 眼下的这一幕幕,则是发展。 我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则是在渭河在王爷那里。 谢渚阳本身就是准备以身为诱饵赴死的,对于他而言,现在继续好端端地活着,反而比杀了他,更难接受。 再者,就是我部这一万骑,如今也是散落成一片,仓促之间也无法聚集起来多少,你们也说了,自家麾下兵马参差不齐,难以在真正关头济事。 先行收拢兵马,向野人军靠拢,队伍里还有一些粮草,能解野人军燃眉之急。” 说到这里, 梁程难得的又安慰陈仙霸道: “早年咱们是饿狼,咬着一块肉,是死也不会松口,现在嘛,正如王爷所说,这是一场积攒多年下来的富裕仗,可以悠着点儿了。 仙霸,天天, 光景不一样了,脑袋系腰带上,非生即死的时候,已经不再了。 一味求狠求快求全, 也是会落下乘的。” 天天与陈仙霸一起抱拳: “末将受教。” 两位少将军,一位去收拢队伍,一位去组织粮草运送; 其实,先前他们的想法,并不能算错,也并非不可行。 先以一支骑兵,强行奔袭缀上谢渚阳的本部,再等到野人军主力包抄过来,是有机会趁着谢渚阳本部没回归古越城前将其给拦截下来的; 虽然其中不确定因素很多,但为将者,对此肯定早就熟悉了。 付出一定的风险,去拿到谢渚阳的人头,尝试全歼谢家军,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以陈仙霸与天天的能力,给予他们少量精骑,是能完成战争牵制作用的,这一点,梁程毫不怀疑,更别提谢家军这会儿还处于南北被切割阶段,正是逐个击破的大好时机。 可有一点,梁程没办法明说; 那就是眼下野人军的士气,不出意外,应该格外萎靡。 萎靡的原因不是连日的大雨浇的,不是仓皇失措被“包围”给吓的,也不是因缺粮挨饿造的; 根本原因在于, 身为野人军的主帅,那位昔日的野人王故意放手冷眼旁观,甚至还自己给自己麾下军队“泄气”所导致的。 若是野人军真的是一支死战求生的孤军,忽然看见援军出现,再发现所谓的“包围圈”是假的,那定然可以再度爆发出血勇,嗷嗷叫地继续追着楚军干; 可现在呢? 梁程清楚,野人王也不是神,能把军心故意弄到低谷后再一瞬间拉到巅峰。 故而眼下,保个本,其实是最划算的买卖。 就是有些可惜了…… 梁程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东边, 自己不在。 …… 援军出现了,虽然数目不多,但却带来了现在急需的粮食,野人军里当即爆发出了欢呼,只是这欢呼里,也透着一股子的疲惫。 苟莫离站在帅帐外,看着这一幕,也只能自嘲式般的笑笑,再伸手,用力揉搓了两把自己的脸,感慨道: “难啊。” 身边无言。 苟莫离目光透过指缝,看向坐在那里的剑圣。 “嗯嗯嗯~” 剑圣不理睬他; “嗯嗯~嗯嗯~” 苟莫离扭了一下屁股,跺了一下脚; 剑圣侧过了脸,没法看,但还是开口道: “难在哪里。” “嘿嘿。” 得到了想要的接茬,苟莫离马上一脸笑呵呵地道: “难在一,强压着手下将领不向两翼选择突围,因为我怕啊,怕那谢渚阳兵力不足,所谓的包围,所谓的楚国援军,只是花花架子中的花花架子,要是一不小心让一路兵马突围过去后,嘿,直接给他娘的捅穿了,那我可咋办? 我就不是尴尬了么,谢渚阳不也尴尬了么, 我他娘的到底是突围啊还是不突围啊? 所以啊,我得找各种真正当当的理由,再加上我的威望,给强压下去,但他们,明明是对的。” “其二呢?” “难在二,则是北面那支楚军,明摆着的就是谢家军的一部分,虽然久攻不下,但都是我麾下将领们自己组织的攻势。 我就故意不亲自去, 而且我还故意得错开他们的攻势时间, 尽可能地在不引起下面人反应的时候,给对面,多一些喘息的时间,可千万别给我真稀里糊涂地给冲垮喽。 我呢,是不能亲自上阵的,也不能鼓舞自家的士气,得悠着点儿,收着点儿,还得故意不闻不问,装作自己也一筹莫展的样子,让士卒们的士气,再低一点儿,再低一点儿。 哎哟,难啊。 有人觉得打胜仗难,可是对于我而言,打败仗,也挺难的。” “还有么?” “还有?其实也没啥了,主要是,谢渚阳知道我在故意被他包围,我也知道谢渚阳知道我在故意被他包围; 得亏谢渚阳是陪着我一起演戏的, 你觉得有意思不? 这场戏, 竟然是敌我双方将领一起心照不宣地开演的,哪里出了纰漏,哪里出了岔子,双方得一起想办法给补回去,让这出戏,继续好好地唱着。 可惜啊, 可惜啊, 楚人最大的悲哀,倒不是说缺精兵,而是缺强将,前些年,折损了太多太多帅才,弄到现在,他们国内青黄不接,嘿,起不来了。 说白了, 这场仗,这出戏,得看谁编排的。 我这儿不是最难,谢渚阳一心以身作饵,其实也不算很难,我跟他对于麾下兵马的掌握,都是要生生,要死死。 最难的, 还是外围那一支最后一场大戏的编排。 用少量兵马,营造出这马踏联营之势,借着这磅礴雨势,硬生生地造出这二十万大军以上的恢宏。 这才是真正的行家啊,行家! 非用兵之法臻至化境者,不可为,不能为! 若是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咱们的梁大将军亲自来了。 也就只有他,能有这般的用兵能力。 这叫什么? 这就叫牌面! 王爷所说的富裕仗,可不仅仅是粮草、军械充足了这般简单。 而是…… 而是我就静静地躺着,看你落子, 我别的什么都不用额外做, 你落一子,我就兑一子,你尽管落,我随意兑。 啧啧啧, 别说咱王爷了,狗子我这辈子,也没打过这般富裕仗呐。” “所以,这叫点题了?”剑圣问道,“最终落回马屁上,你该写折子的,我不会带这个话。” “这还真不是马屁,我说,您觉得咱们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还真不好说。” “成峰成岭各不同,呵呵。 其实, 这一番布置,完全是王爷的手笔,他没明说,但我却明白了意思。” 苟莫离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套瓷娃娃身上, “您觉得什么是真正的天才?按照你们修炼者的视角,灵童?剑胚?这些才算,是么?” 剑圣摇摇头,道:“没这般绝对。” “您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么?不用拿你和别人比,就拿你和过去自己来比?” “不算。” “您谦虚了。” “只是不想再配合你。” “哈哈哈哈。”苟莫离张嘴笑了起来,他已经瞧见了远处骑着貔兽的俩少将主正在朝这里过来,故而抓紧时间马上道: “天才是什么? 您可以品品, 在我看来,真正的天才,就和咱们王爷一样, 努力做一件事,且一直都能有进步。” …… 军寨的围墙上, 摆着一张大靠椅; 郑凡斜靠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四娘亲自织的黑色蟒袍; 手感很是顺滑的同时,还极为保暖。 面前的炭盆里,正不断烧着炭。 夜色的漆黑,在这里,也被隔绝……不,是被屏退。 郑凡在打着盹儿, 在这短暂的梦里,似乎又片刻地重新回味了往昔。 世人都说,那位大燕的摄政王,是靖南王的徒弟,且深信不疑。 只有郑凡清楚,很长时间以来,这都是一个笑话; 笑话在于自己当年在荒漠第一次杀人时的惊愕,笑话在于自己提前从梁程那里背好了答案再回到田无镜的面前去背出来; 所以,自己总是胆小,有些时候,也难免畏首畏脚,一张棋盘,落子生死一大片,他甚至不畏惧战阵冲杀,但更畏惧去承担责任。 当年的三国大战,是他赶鸭子上架,为了颠覆这局面,强行为之。 但……这一次呢? 怕是世人要是听到此时这位大燕摄政王心里的真实想法,得一口血呕死,那些曾死在他手下的名将豪杰,可能得因此诈尸; 因为这位摄政王现在心里想的,居然是: 我好像终于学会如何打仗了。 可惜了,这盹儿打得时间并不久; 一名锦衣亲卫,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单膝跪下禀报道: “王爷,对面的楚军,动了!” 王爷缓缓地睁开眼, 打了个呵欠, 道了一声: “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三章 铁骑踏山河 王爷只回了一个“哦”字,倒不是为了去凸显自己什么处变不惊; 虽四下间,有锦衣亲卫层层庇护,可到底近身处,都隔得远。 慌? 还真不慌。 喜? 也谈不上。 须臾前一个盹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终于会了打仗; 所以接下来的军情禀报,无非就是奉新城社里品兼优的孩子,伸手接过教习递下来的考卷。 考题,没有稀奇古怪,也没有暗藏玄机,只能叫个四平八稳。 解就是了,答就是了; 题做好了,卷儿一交,就能回去瞅瞅,娘的今晚吃饺子,到底包的是什么馅儿。 王爷甚至没急着从椅子上下来,外头冷,自个儿的蟒袍厚实还保暖,再加这炭盆烘烤着,颇有一种大夏天进冰库……哦,还裹着被子的惬意感。 因为过于舒服,所以就是想多赖一会儿。 可惜,眼下看来,这是一种奢侈。 楚军连夜开始动了,不,确切地,是楚军的动作,在白天就已经开始了,到现在,已经进展到连夜晚都无法遮掩了。 绵延的防线上,号角声此起彼伏,燕军的体系,在感受到外界的传递过来的清晰威胁后,开始本能地运转起来。 很多人的目光,开始聚集向帅帐; 也有一批人,开始透过帅帐,找寻王座上的那个人。 四娘来了,她衣袖款款,带来一阵香风; 当她走到郑凡身边时,郑凡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在大家都开始忙碌时,你这个偷闲地被抓了包,皮再厚,也总归得有些反应的。 再赖不得,郑凡只能起身。 不过,四娘到底是和郑凡最契合的一个女人,这并非单纯指她的优秀与长处,而是她懂得将所谓的“夫唱妇随”,给演绎到最好。 “主上,夜宵吃什么?” “鱼滑还有么?”郑凡问道。 渭河的鱼,肉质鲜美,拿来做鱼滑,最好不过。 “有的。” “那就鱼滑汤吧。” “好的,主上。” 郑凡走在前,四娘走在侧,二人下了围墙,一路来到帅帐。 外头,早就站满了人,帅帐里,也有很多人。 见王爷与王妃走来,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老而不死的姚子詹,这两年逐渐开始放飞所谓的文人矜持,开始不断地写文章写故事来各种冷嘲热讽燕国; 这其实体现出的,是自打当年三国之战后,乾人国都被破,且接下来这些年里,燕国平稳恢复积蓄实力大背景之下,属于乾人的……无能狂怒。 且这种情绪不仅仅在乾国民间流转,也浸染到了其上层。 当你的对手只能通过这种似是而非的故事来歪曲抹黑你时,这证明,他们真的是已经没有其他招了。 乾人以前还会要一些体面的,现在,是连体面也不要喽。 不过,姚子詹有一篇文章抨击的地方,倒不算错; 他燕国晋东之地,不重教礼,却恪教矩,无礼而求矩,本末倒置。 燕国自先皇在位时就开了科举,如今已经很多年,可晋东这些年在人口越来越多的前提下,每年去颖都参加科举的人,是逐年下降的。 文教之风,在晋东并不盛行,晋东的百姓,更喜欢自己的孩子在社里毕业后去从军去王府当差或者去作坊里当师傅。 所以,姚子詹拿这一晋东不注重礼教,是礼崩乐坏的局面; 而重教矩,则是晋东很多地方有着瞎子根据自家主上的审美,弄出来了一套很严谨的礼仪方式; 这些礼仪方式的特点在于……好看,好看,以及好看。 一定程度上,不符合诸夏之礼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环节,都能从“礼”之中找寻到具体注释的习惯。 就比如当年摄政王跑去一座山上,直接就封禅了,封禅后还给这座山改了名字,在正儿八经的文人看来,这简直就是胡来,已经不是在不尊从礼法了,是在自己创造礼法,创造也就算了,你造出来了你还连解释都不解释。 “王爷!” “王爷。” 一众将领单膝跪伏,右手握拳,贴在自己心脏位置。 晋东军,是一支由骄兵悍将组成的军队,因为翠柳堡成军起,就没输过,是靠着一场又一场大捷给喂出来的。 所以,很多时候郑凡的角色,已经从战前给麾下打鸡血,转变成战前给大家泼冷水以防止这些人头脑过热; 泼冷水,还真的比打鸡血要难,也就王爷本人能够做到。 “起来吧。” “喏!” 王爷和王妃分开,王妃去了隔壁帐篷里准备夜宵,王爷则走入了帅帐。 此时帅帐里站着的,都是游击将军以上的将领,待得王爷进来后,外头的将领们才鱼贯而入,分列两侧。 郑凡在帅座上坐下,看了一眼刘大虎。 刘大虎点头,将一封封军报折子打开,开始念诵自入夜后,各处送来的军情; 在这个时候,需要这些将领对全局情况,有一个清晰地认知。 总体情况大概是,根据侦查,楚军开始了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三郡之地,要塞城池众多,而真正的屯兵所在,也就是可野战可机动的军队,差不多分为五个大营,其中四个是主力大营,屯兵都在十万以上,剩下一个是辅助大营,兵马在十万以下。 现在, 楚军五个大营的兵马,全部开始调配,这绝不是换防这么简单了。 这般规模庞大的军事调动,只可能带来两个结果: 一个,是楚军全方位选择后撤;这显然不可能,楚军再撤,就真的要撤回京畿之地了,燕军再一前压,楚皇就能站在京城城墙上看演武大戏,连票都不用买; 第二个可能, 就是楚军要全面进攻! 刘大虎念完后, 站在旁边的黄公公喊道: “请诸位将军各抒己见。” 有些话,还真得由公公来喊才够味儿。 黄公公这一嗓子,还真喊出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威严感来。 一时间,好几个将领离序而出,其余也有不少将领准备喊话。 “王爷,末将……” “王爷,末将……” 这时,帅帐的帘幕被掀开,端着汤碗的王妃走了进来。 帅帐内先前的火爆氛围,瞬间寂静了下去。 四娘端着汤碗,来到帅座旁,放下碗和汤匙,小声道: “主上,要加醋么?” 王爷摇摇头,道:“椒粉加一点。” “妾身已经加过了。” “好。” 郑凡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 鱼滑汤本就容易做,提前做好的鱼滑,加水烧开,撒上葱花滴点香油,再佐点胡椒粉,味道就很鲜美,那上面漂浮着的白嫩鱼滑,吃起来也很爽口。 王爷在喝汤的时候,四娘抬起头,拍了拍手。 锦衣亲卫端进来一大锅汤,还有好几叠干净的碗筷汤匙。 四娘笑道:“诸位将军也喝一些热热身子吧。” 诸将一齐俯身行礼: “多谢王妃。” 如果是普通的王妃,比如熊丽箐在这里,将领们敬重还是会敬重的,但四娘不同,一手操持财计近十年,大到军饷军需,小到标户的月钱福利,都得经她的手才能通过; 一些事儿,别人不清楚,此刻能站在这座帅帐里的,又怎可能不知道? 所以,这些将领们对四娘,是有一些畏惧的。 接下来,大家伙开始打汤,有些口味重一些的,会额外加一些盐,还会加上辣椒面儿。 对此,坐在帅座上的王爷只能在心里微微摇头,真是暴殄天物,吃什么都跟吃火锅一样,浪费了这份鲜美; 大概,王爷是真忘记了,火锅这一吃法,还是因为他喜欢才时兴起来的。 大家人手一个汤碗,一边喝汤一边开始讨论军务。 情绪上,也就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王爷呢,只是听着,也不评价,不过中途,王爷还是点了宫望出来,组织了一些军议,以拿出一个章程。 分歧,其实没多大。 楚人敢主动进攻,那咱们就干回去就是了,这没什么好的。 但在方法上,还是主张先以这小半年来的土木工事做构筑的防线,来先消耗楚人一波,再伺机寻求反攻的机会。 听完整场军议后,郑凡在心底不禁有些发笑。 原因很简单,整场对楚的战事布局,就连苟莫离与自己,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一仗,打的就是信息差,打的就是楚人的脾气与摊牌掀桌子的冲动; 故而,其实在场的这些将领,他们对于战局的认知,其实是和对面的楚人,并没有太大出入的。 而就是在这种状况下, 竟然还保持着这种极为乐观的姿态,这自信…… 且军议中,大家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兵马调动导致这里防卫空虚的事,这是怕给自己难堪么? 可能,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 一定程度上,也是自己在军中威望太高,压制住了一切质疑所出现的反噬。 任何的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军议军议,一群丘八出身的大老粗,竟然真玩儿出了朝堂上的花儿活与忌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军议给出的建议是,先行防守,再图反击,而没有真的失心疯到直接选择主动出击。 先防守看看,如果局面不行,大家再撤,撤回上谷郡,或者撤回镇南关,给王爷留个余地。 郑凡没有呵斥谁,也没有去把这些话揭出来讲明白,在宫望做好了总结后, 郑凡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道: “就先这般安排。” …… 楚军的攻势,来得比预想中,要凶猛得多得多。 其实,自燕楚力量在晋东的第一次交锋以来,每次折损最多伤亡最大的,都是贵族的私兵,大楚皇族禁军,伤亡有,但从未伤筋动骨。 这支楚国规模最庞大,战力也最高的队伍,终于在上位者下定决心后,迎来了自己第一次,在燕人面前的全面发挥。 楚人也给燕人上了一课,让燕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步卒巅峰战力。 楚军共分为四路进攻, 一路由昭翰率领,其中昭氏兵马为主; 一路由石勇率领,是皇族禁军的一部; 一路由熊廷山率领,是皇族禁军加上山越大军; 一路,也就是中军,由谢玉安亲自率领,兵力最多,规模最大,全是皇族禁军。 不过,仍有一路吊在最后,并未参与到真正的攻势中来,显然是预备好了后路。 楚军的投石车,楚军的攻城器械,展现出了极为犀利的战争效果,用薛三的话来,楚人从晋东偷过师; 虽然没有燕军的投石车来得那般精准,但比之当初,其实是提升了一个大水平。 接下来,楚军以步兵方阵配合弓箭手方阵进行前压,在燕军没有选择主动出击的情况下,楚军以一种极快的效率,开始对燕军这小半年来所修筑的各类军寨工事进行了拔出。 一波接着一波,一批接着一批,效率很高。 对于燕军而言,三天坚守战的效果,打得其实并不是很好,不仅外围防线全部被楚军突破,连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开始被楚军侵蚀。 而如果不是燕军在第三天开始了主动出击,延缓了楚军的攻势脚步,可能现在,楚军已经打破了燕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楚军四路进攻,四路都兵力强盛,并无策应佯攻之,带给燕军防线极大的压力,让燕军有些顾此失彼。 但楚军进展如此之快的根本原因,并非他们忽然神兵天降了一般,事实上,造成这般局面的不是别人,而是摄政王郑凡本人。 因为是王爷下令让燕军修筑了太多的工事与军寨,这东西,不是修得多,就能一直起到正向作用,修得太多,反而让燕军的防御力量给分散了,摊平下去后,再面对楚人的全面进攻,就是哪儿哪儿都告急,也是哪儿哪儿都守不住。 如果要是在这里修建个两三座规模大一些的城堡,哪怕其余所有的军寨全部剔除掉,燕军防卫与牵扯时,反而可以更为从容。 “主上圣明,败,也能败得这般理所应当。” 站在王爷身边的瞎子,给出了一记极为标准独到的马屁。 郑凡看了看瞎子,笑了笑,道:“我是真忘了这一茬儿。” 瞎子也跟着一起笑了。 这世上,哪里有人真能算无遗漏呢? 这一点,郑凡事先是真没想到,不过也无所谓了,正如瞎子所,这般的“兵败如山倒”,也挺好。 这场仗,打的是时间差,要是真一不小心在这里和楚人僵持久了,待得楚西的消息传递过来,那一切的布置,也就都成了泡影。 亏倒是不亏,燕人其实没损失什么; 可问题是站在商人角度的话,很多时候自己亏了多少,是原本预期赚一千两,结果就只赚了五百两,所以,就“亏了”五百两。 而郑凡面前的这笔买卖,那是以“国”来论收益的。 “我下令让他们守不住后,就不要死守,能往后撤就往后撤,他们遵从得不错。”郑凡道。 瞎子点头,道:“他们认为,主上应该是认识到自己布置出错了,打算撤离回去了。” “是,他们是怕我输不起啊。” “主上这是误解他们了,他们其实比主上您自己,更害怕您失败,在他们看来,您是军神一般的人物。” “等以后,军队里要改革设个类似参谋部的存在,不能再搞一言堂了。” “其实军中早就有了。” “哦?” “因为是您亲自坐镇,所以……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没人敢忤逆您的意思,且梁程他们,又不在这里,自然就没人敢出头了。” 郑凡点了点头,四娘走过来,帮郑凡将披风盖上双肩。 “行了,咱们也撤吧,撤到渭河北面去,让楚人,继续追过来,他们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主上的这一出阳谋,让属下佩服,属下玩弄的,是人心,至多,也就玩弄个一群人,主上玩弄的,是一个国家的意志。 是温顺煮青蛙的死,还是轰轰烈烈地求一个可能。 喝醉酒了的人,你对他你醉了,他会反驳,没有醉; 赌红了眼的人,筹码没赔光之前,是不会下牌桌的。” “又夸我?” “真心的。” “哦,所以以前没少虚情假意。” “这……”瞎子。 瞎子倒是坦诚地点点头,道:“谁又能想到,当年在虎头城客栈里刚刚苏醒过对这个陌生环境还有些畏首畏脚的主上您, 能走到这一地步呢? 我们七个,是在一步步的恢复,恢复到自己原本的模样。 而主上您,则是一直在进步。” “行了,别再夸了,我也是刚会怎么打仗。” “属下明白,略懂。” “哈哈哈,你啊你。” 披着黑色金边披风身着蟒袍的郑凡,在一众锦衣亲卫的护卫下,开始向后撤。 接下来,渭河以南的所有燕军,都将进行撤离,因为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楚军攻破,很容易就会被整个包卷起来。 先前楚军之所以放弃渭河防线主动后退,也是害怕这个。 等到队伍将要顺着渡桥过河时, 刘大虎开口道: “王爷,请王爷准许我们将埋藏在这里的袍泽尸首挖出来,带回去,以防止他们被楚人侮辱。” 渡河第一战,天天率锦衣亲卫迎战楚国定亲王熊廷山的嫡系骑兵,那一战,击退了楚军,但锦衣亲卫的自身伤亡也不小。 战后,郑凡下令将战死锦衣亲卫的尸骨就埋在这渭河以南,并这里日后就是大燕的疆土。 可现在,燕军要撤回北岸了,等楚军追击过来时,这些立的碑文的位置所在,必然会被楚人刨坟曝尸。 锦衣亲卫,是一个独立的队伍,他们对王爷绝对忠诚,同时也有着极为强大的内部凝聚力。 很显然,刘大虎之所以提出这个提议,是因为下面的亲卫将这一请求,反应给他了。 严格意义上来,刘大虎现在是锦衣亲卫的副校尉; 刘大虎话完, 就跪伏了下来, 随即, 一直保护着王爷后撤的锦衣亲卫,全部跪伏下来, 齐声道; “请王爷恩准!” 这不是逼宫,也不是兵谏; 他们所请求的,是带着袍泽的尸骨离开,他们不想看到朝夕相处的袍泽,死后还要遭受欺凌。 王爷环视四周跪伏在地的锦衣亲卫, 开口道: “孤,不准。” 四周跪伏着的亲卫,有些许愕然,但并未有人敢躁动,且在王爷下达了决断后,纷纷站起身,服从王令,是他们的本能。 王爷指了指那一处岸边立起的坟群, 道: “孤相信, 安眠在那里的袍泽们,会很高兴自己被楚人给重新‘请’出来的; 因为很快, 他们将亲眼见证, 我军铁骑, 是如何将楚人在这片渭河两岸,杀得血流成河!” 求月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四章 蒸口气 燕军开始败退, 是的,败退; 主要是因为燕军败得,过于真实,真实到难以看到什么做作的痕迹。 一是因为全盘谋划之中,连一线的总兵,他们也只是棋子,并未能参透其中真意,这就直接导致了他们是完全本色出演;他们是真的在为了照顾王爷布局失误的面子,护送王爷后撤回镇南关以图将来。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郑凡在基建的执拗上出了疏忽,导致燕军的防御体系看似完备实则没了重点,在楚军大规模的多路攻势下,守不住……那是真的守不住。 乃至于当燕军撤过渭河,楚军跟进踏破先前燕军那一座座营盘时, 连谢玉安都感到有些恍惚,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巧合以及顺理成章,严丝合缝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种凑巧,真的是能设计出来的么? 可能, 真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的父亲,和他们,其实是赌对了么? “报!!!定亲王派信使来请示都督,是否渡河!” 另外三路大军,都已经推到了渭河边,接下来,就是渡河兵进上谷郡了。 当然,派人来询问自己,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燕楚格局之关键,在镇南关。 镇南关一日不拿回来,燕人就能继续从容地自北而下,用他们的马鞭,鞭挞楚国的疆土与子民。 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时间去犹豫和思索,既上牌桌,就至死方休。 “传令下去,各部渡河,按既定路线推入上谷郡!” 身为大都督的谢玉安,最终还是下达了这道军令。 第三天时,大楚中路军先头部队已经过河,在其他三路兵马的配合下,开始深入上谷郡,中间段的主力,也已经过河完毕。 谢玉安谨慎稳妥了一些,选择最后一批过河。 按照既定的方略,各路先锋军统一由定亲王统筹指挥,中路军以及后续跟进的兵马,则依次入列; 谢玉安这位大都督并不会继续上前,而是转为负责在渭河沿线设立据点,转接自后方运输上来的粮草为大军提供支援。 真到了真刀真枪干的时候,他的作用反而没那么大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位大燕的摄政王以及他的那座王府,虽然以善于地方治理而出名,但对上谷郡这么一大块地方,采用的却是人口尽数内迁,根本就不做开发的政策; 所以,上谷郡现在除了少数的几座坞堡之外,近乎就是一片白地,前方的楚军想就地取粮根本就不可能。 也因此,粮道,成了当下重中之重,一旦前方攻势暂时受挫,大军又无粮可继的话,那么先前的这一番进军与努力,都将成为泡影。 一旦燕人缓过神来,将主力调回,楚军只得撤兵向后退,退出上谷郡,退出渭河,而且还得再次拱手让出渭河防线,退回三郡; 眼下,大量的民夫正在两岸忙碌,好在楚国的水师在楚军控制了渭河两岸后,也从觅江处下来,起到了极大的帮衬作用,极大的提高了运粮的效率。 前方,不断的有战报传来,定亲王领军,可谓高歌猛进,一连和燕人交手了几次,仗着己方优势兵力,都将燕人击退。 眼下, 楚军已经触碰到镇南关了。 定亲王决意,先将燕人余下兵马,全部推过镇南关去,最重要的是,要将燕人的那面王旗,给逼退回去。 随后,将镇南关外围的燕人势力给清扫干净的同时,让后方的攻城器械要么运上来要么就地取材进行准备,最后,再集中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哪怕是用人命去填,也要将镇南关给啃下来! 对此,已经坐在后方的大都督谢玉安自然没有异议; 一批批攻城器械,已经在推进的路上了,主要是包括重要的零部件; 在和燕人的战争之中,楚人也不是没有在学习,比如晋东的分类化与精细化的战争准备工作,楚人也早就偷师了过来。 这个本身就不难,只要朝廷肯放权,不加掣肘。 原本当年诸夏之国公认的,燕人不善攻城,器械使用方面,除了甲胄兵器,大型的其余器械,燕人都不擅长; 只是这一切因为晋东缘故,成为了历史; 上一次燕楚国战时,燕人就已经呈现出了琢磨与学习攻城的态势,被推出来当标兵示范的,还是那时候只是平野伯的摄政王。 而在摄政王统御晋东的这些年里,燕人的战争器具的设计与打造水平,已经后来居上,虽然晋东仍然是以骑兵而出名,但它的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小觑其现在对城池攻坚的能力。 原本的领先者楚军,现在则成了追赶者。 好在, 战争的胜负手,终究是在于人。 这一次,优势兵力体现在局部战场之下,是难逢的绝佳机会,要且必须要有所作为。 …… “都督,下一批粮草的起运,可能会晚三日。原因是输送了一批军械上去后,占了运粮的舱位。” “三日,无妨,先前的军粮已经送上去了,足够大军十日之用,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 谢玉安伸手拍了拍身边这位文士的手背; 楚人倒没怎么浸染晋风,但楚人天生好浪漫的风气,让其贵族阶层,对于男子之间亲昵一点的举动,较为接受。 “难为你了,身为孟师的嫡孙,本该像景氏一样在郢都好好地修史做学问,如今,却得到此地来,为军中分忧。 不过我相信,孟师在天之灵,会宽慰的。” 孟寿,曾修四国史书,更曾是靖南王的文教老师,归楚后,曾见证过火烧郢都,于五年前亡故。 “爷爷在天之灵,可能不会高兴。”孟启灵说道。 “哦,为何?孟师不也是我楚人么,楚国打了大胜仗,孟师泉下有知,怎会不喜?” “都督,爷爷曾修四国史书,其实,在爷爷心中,他认为自己是夏人更甚于楚人。” “呵呵。” 谢玉安倒是没因为这句话而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道: “倒是能懂这句话的意思。” “在爷爷眼里,燕国,是燕侯之国,晋国,是晋侯之国,我大楚,是楚侯之国,其余诸多小国,连同那乾国; 也是诸夏诸侯之国。 自大夏分崩以来,天下纷纷扰扰,所谓国之战,乃诸侯之战,为诸夏之内战; 而燕对蛮族,晋对野人,我大楚对山越,甚至是乾对西南土人,这些,才算是外战。 爷爷这辈子,耗尽半生心血,修四国史书,看似圆满,实则遗憾。 修史者最高所愿,非修诸侯史书,乃修天下史。” “这些,是孟师与你说的?” “不,是我从爷爷归楚后所著的一本书中看了所知。” “书呢?” “爷爷去世后,此书呈交与陛下,陛下下旨,禁止刊印发散。” 谢玉安点点头,道:“理所应当,孟师这书,不该出现在此时的大楚,其实更适合出现在对面的燕国。 若是此番战事得以顺利,若是我大楚能从燕人的压力之下挣脱站起,国运能得大势,那此书,就能从皇室封存之中,取出加以供奉了。 在孟师眼里,或许他巴不得这场仗,我大楚败,且要败得彻底吧。 孟师不在乎到底是谁家一统了这诸夏,在乎的是,诸夏何时能再真正的一统。” “正是因为不理解爷爷的这个想法,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我觉得我是楚人,理所应当地站在这里,为大楚而战。” “吾辈当尽吾辈之责。” 谢玉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面向北方, 感慨道: “当年燕国不惜以疲敝之国力,甚至以皇子之死栽赃我大楚,也要发动起对我大楚的国战,其目的,就是为了这座镇南关。 这座关,于我楚人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也太过沉痛。 夺回它,我大楚才有资格重新立起来。” “都督……” “有什么话尽管说尽管问,这是当年孟师教导我时说过的话。” “都督,若是此战,未能成功呢?” “未能成功,那好一点的结果,就是我大军再度撤回三郡。” “坏……坏一点的呢?” 谢玉安闭上了眼, 道: “你家有拓印本吧?” “什么?” “没有?” “没有,但……我都背下了。” “誊抄出来。” “这……” 谢玉安转过身,摆摆手, 道; “献与燕人吧。” …… “王爷,奴才念完了。” 黄公公将手中的卷轴闭合,先前他念的,是熊廷山派人送入镇南关中的檄文。 “以熊氏皇族血脉身份来警告孤?以大楚火凤之灵的名义,来通告孤?呵呵呵。” 郑凡站在那里,双手平举,四娘正在帮他着甲。 “黄公公,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在拿他的出身,在压我?” 世人皆知,大燕摄政王出身北封郡黔首,是从草莽中崛起的光耀。 黄公公笑道:“王爷,他也就只能拿这个来嘴快嘴快了。” 郑凡点头道:“就是,血统什么的,在我看来,那是论畜生用的。” 黄公公面色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因为这话其实是把姬家也牵扯进去了。 王爷可以随便说,因为他亲眼见过王爷与陛下互骂畜生; 可他这个奴才,怎敢跟着一起附和? 倒是屋外头院子里, 躺在那儿的貔貅听到这话,抬起头了头,看向了屋子里,打了个响鼻,以示不满。 随后,又匍匐下来,顺带掂了掂自己背上半年前刚换的一套鳞甲。 “再说了,真要论血统,他有什么资格与我论? 他是旁系所出,已不算楚国皇室本家了,我家大妞她娘,可是他楚国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论火凤之灵,呵呵呵, 这就更可笑了, 我家大妞是天生的火凤灵体,他配比么? 哎呀, 真要论起血统火凤什么的, 原来他大楚皇室的正统,竟在我大燕摄政王府?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王爷说的是,王爷说的是。”黄公公马上跟进配合。 “就这样写,与他回信。” “奴才遵命。” “要快,今晚前就送过去,这脸,得提前还回去,要不然他就没心思了,他没心思无所谓,孤,就很不舒服了,总觉得他欠了孤一巴掌。” “奴才明白,奴才现在就写,马上就让人送去。”黄公公马上去忙活了。 四娘开口道:“以前没觉得,您会在意出身。” “我这纯粹是被那位定亲王追了这么多天,追出了火气。” “主上,好了。” “嗯,辛苦。” “对了,主上,这个带上,刚蒸好的。” “呵,还真差点忘了,大虎提着。” 四娘笑而不语。 穿戴好甲胄的郑凡,走出了屋门,翻身上了貔貅,来到了南城墙处,登上了城楼。 此时站在这里,已经可以眺望到远处楚军的密集营寨了,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防守方,都感到心惊的进攻规模。 “大虎,你晓得么,搁以前,想都不敢想呐,他楚人,竟敢将大军就堂堂正正地摆在你面前,而且还是一马平川的地形。” “王爷,需要下令么?”刘大虎问道。 帅帐每日接收的折子,刘大虎都会先过一遍,而自打撤入镇南关后,刘大虎看见了一批新送来的折子,激动得,让其难以自抑。 以至于他现在跟在王爷身边,一样眺望着前方的楚军营寨时,脸上挂着的,是兴奋的笑容。 “大虎,你说楚军接下来会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属下觉得楚军会先行驱逐城外的我军,形成对镇南关的全面包围。” “对,所以不用急,鱼儿已经跑不掉了,那就让它,自己再多吃点儿饵钩,套得更深一些。” “是,王爷英明。” “孤饿了。” 刘大虎马上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一个馒头,递给了王爷。 “再来一个。” 刘大虎又取出了一个,递了过去,馒头还是热的,冒着白气。 只见王爷自己手里拿着一个,还将另一个放在旁边城垛子上。 王爷手肘撑着城墙边缘,对着前方的楚军营寨,顺着迎面吹来的寒风,一口一口地吃着馒头。 已经陪了王爷这么多年的刘大虎清楚,此时的王爷,需要独处,所以他提着食盒,默默地后退。 后退时, 听到王爷也不知道是对谁所发出的一声感慨: “瞧着, 这口气, 快蒸到了。” ———— 铺垫内容算是好了,接下来将是一波大高氵朝。 龙现在去睡觉,醒来后再继续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五章 世间再无野人王! 刘大虎提着食盒,默默地站在边上。 在奉新城,他认识一个人,姓邱,人称邱老板,他是个乾人,靠商贸起家,每逢王府有大庆时,他就会跟着一起将库存的货物拿出来,分享给奉新城的一些百姓,为王府贺为王爷贺。 这人有一个爱好,那就是收集古玩。 刘大虎为什么会认识他呢? 因为邱老板常常派人给他奶奶那些负责清扫街面的妯娌送米面粮油,感谢她们为奉新城的干净整洁所做出的贡献; 同时,还暗示他喜欢把玩一些古件,若是家里有,可以拿来与他收。 乱世黄金,盛世古玩; 如今的晋东,刚结束乱世其实也没多久,古玩这类物件儿在寻常人眼里,根本就不值钱,再加上这些年晋东屡屡对外用兵,动辄劫掠回来一大批,尤其是当年自家王爷,更是在楚地挖了不知多少贵族的祖坟; 金银珠宝这类的,倒是好流通,古玩这些的,是真的跌价,王府自己倒是会用,可王府又能用多少? 拿下去赏赐人吧……人家又不觉得这个值钱。 所以,一大批古玩,早就沉淀流落在了民间。 刘大虎奶奶她们这帮妯娌,家里其实不是当差的就是在军伍的,屋子里还真不缺这些物件儿,邱老板收得那叫一个欢喜。 刘大虎则曾被自己的奶奶要求其把家里腌咸菜的缸子拿过去卖给邱老板…… 虽说刘大虎记得这个咸菜缸还是自己很小的时候从王府下面铺子里买来的; 但邱老板还是收了,给了一笔银钱,说这东西,他很喜欢。 然后,拉着刘大虎聊了很久,主要是聊他自己对古玩的喜好。 他说真正喜欢古玩的人啊,不是为了财,而是放在眼前时的那种品味,酒在外头放久了,酒气会散,可古玩不同,越久越醇。 卖完咸菜缸,又很愉快地聊了天,吃了一小顿夜食,得了不少眼界的刘大虎, 回来后就找锦衣亲卫里的相关负责侦缉的衙司,把邱老板给告了。 只不过邱老板一直没事, 继续在奉新城里做好事,继续在奉新城里收古玩,也有可能继续在奉新城里讲他的故事; 但在几个月前, 奉新城内送来的折子以及许安军纪官送来的折子里,刘大虎在帮忙批阅时,看见邱老板的名字上被画了红勾。 邱老板虽然没了, 但邱老板对古玩的态度,刘大虎一直记在心里。 有时候陈仙霸与郑蛮他们或许不能理解,外头的军旅生活多姿多彩,为何他刘大虎还是坚持要继续留在王爷身边做这书记官的职务。 自知之明什么的,都是虚的,根本原因在于,刘大虎喜欢这种能一直跟着王爷的工作; 可能,王爷就是那种“古玩”,在王爷身上,他能够看见那种醇厚。 大燕人人敬仰的摄政王,在他刘大虎的眼里,也是人,但这“人”,并未因为他是人而褪去了那种色彩,反而更为真实也更为纯粹。 刘大虎不知道人格魅力这个词,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王爷眼里看的是天下,自己正好可以看着王爷。 其实,对于郑凡而言,单纯放松的时间其实挺多,他也没有外界传闻中的那般忙碌; 可偏偏,当你空闲时间茫茫多时你去矫情,会显得有病; 反倒是这种忙里偷闲的感觉,才能真正的入定。 一个馒头吃完, 顺带着把先前放在边上给老田“上供”的馒头也一起吃了不做浪费,俩馒头下肚,在招招手,刘大虎贴心地送上来水囊。 喝了几口水,郑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甲胄。 在刘大虎眼里,大燕的摄政王,又回来了;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深邃,他的气质,重新变得伟岸。 郑凡当然不清楚刘大虎此时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东西,他现在有很多的事要忙,比如,将城墙上再亲自巡视一遍。 这个夜晚,身着玄甲的王爷从守城士卒身边不停地走过,虽然没有一个个地亲切打招呼和拍肩膀,但已经给予了他们无穷的斗志。 一支军队的精锐与否,并非体现在打顺风仗时,顺风时,一群猪,也能跑出万马奔腾的气场; 真正的精锐,在于在逆境时,依旧能够一边舔舐着伤口一边保持着目光中的狼性。 燕军虽然败了,在渭河南岸败了,撤过了河,又在上谷郡接连败了好多次,现在,整体防线已经回撤到了镇南关一线; 可这种失败,并非是成建制的折损。 因为一开始摄政王就没打算正儿八经地抵抗,后续的军队与楚军的几次交锋,也只是暂缓楚军推进的速度,给前线大量的民夫以及辅兵等等提供从容后撤的机会。 而楚军在一开始,也没料到战事能进展得这般顺利,纵然他们自信有绝对的局部战场优势兵力,也没有做出真的极端进军手段,所以,并未将楚人宝贵的骑兵在一开始就斜插迂回,不惜毁掉自身骑兵根本来完成一场成功性虽然有却并不高的战略大包围。 搁当年,老田最喜欢玩儿这一手,有事儿没事儿,先给你来一手迂回; 通常执行这种军事任务的就三位大将,盛乐将军、平野伯以及平西侯, 这仨,很公平,轮流来。 总而言之,燕军的败,都是纯粹的战损,都是交锋后,怕被楚军以优势兵力包围,所以做出的主动脱离与后撤。 伤亡,是不小,但站在为帅者的角度,却没什么好可惜的。 打仗,本来就是要死人的,把人命当成纯粹的数字确实过于极端了点,但正常的伤亡,只道是寻常。 覃大勇今晚见到了王爷,而且有幸被王爷拍了肩膀,待得王爷走后,身边袍泽都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覃大勇也是热血上头,恨不得楚奴现在就攻城,他要为王爷多杀几个楚奴。 待到天将放明时,郑凡的巡视才宣告结束,不过他并没有回府邸补眠,而是又回到了最开始待过的塔楼。 茫茫一片的楚人营寨,比昨夜更多了一些,同时,可以清晰地看到楚军的大规模调动,他们已经在推移战场了。 看到这一幕时,可以清晰地断定,在肉眼所不及的两翼位置,楚军肯定已经前插了。 煮鱼之前,先去鳞,这是常识。 “楚人,可真是心急呢。” “是的,王爷。”刘大虎附和道。 “大虎,你觉得该怎么办?” “镇南关两翼的兵马……” “要继续战而后撤?” “不,属下觉得,两翼兵马应下死命令,命其死战。只有这样,才能更激励楚军,让他们的中军让他们的后军,更为快速且激进地提前压上来,让他们的主力,更为深入上谷郡。” “会死人的,死很多人的。”郑凡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刘大虎。 刘大虎舔了舔嘴唇: “王爷,此战功成,以后,就不用再继续死人了。” “下令吧,命关隘两翼兵马,死战不退。” “喏!” 郑凡伸手,摸了摸甲胄胸口夹层,意识到自己的烟在刘大虎那里,而刘大虎刚刚去帮自己下令了。 “嗯……” 摄政王爷双手放在城垛子上,感知到清晨时这上面所透着的冰凉。 但越是这种冰凉的感觉,越能让人想象到火热的铺垫。 自阴影里,阿铭显现而出,从衣服里,取出一个铁盒,递送来一根烟。 “我还以为你不在这里。”郑凡笑道。 “剑圣不在这里,属下怎么可能不在。” 郑凡点点头,凑着阿铭递送来的火折子,把烟给点了。 “主上,属下的酒坛和酒嚢,都已经清空了。” “心急了,还得再等几天。” “属下明白,不过,饱餐之前的饥饿,其实也是一种享受的期待,属下现在的心情,很是愉悦呢。” “有你在身边挺好的,真的。” “属下忽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要想保持生活的格调,身边最好得一直有个变态。” “主上你看,楚人的投石车,推上来了。” “呵,我可没看见。” “属下的视力,比主上要好一些。” “哦,我饿了,看看四娘今天准备了什么做早饭。” …… “两位少将主,为何没胃口啊?” 苟莫离正大口吃着饭食,瞧着坐自己面前的陈仙霸与天天,吃得有些萎靡。 天天还好,除非特别激动时,其余时候基本都是很温和的样子; 陈仙霸就不同了,他的性格很容易写在脸上。 其实,对于陈仙霸,苟莫离是有些可惜的,他有驭下之能,也有辨才的眼光,在他看来,陈仙霸更适合早期创业时的王府。 干干干,冲冲冲,一次次地绝地反击,有点类似最开始时金术可的轨迹。 让他的桀骜性格加上天赋,在一次次真实捶打之中完全最终的塑形,将星种子,经过淬火熬炼,才能真的发出万丈光芒。 可惜了, 现如今的王府,现如今的大燕,没办法给陈仙霸提供这种乱局场面。 虽然现在也不差,是一点都不差,可就是觉得,火候上,没经过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工序,缺了那么点意思。 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推时势? 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天天开口道:“是苟帅您饿狠了,您都吃第四碗了。” “哈哈哈哈,是是是,饿狠了呀。” 苟莫离将碗递给身边的亲卫,吩咐道:“再盛一碗。” “你们是没经历过没饭吃的时候啊,本帅我小时候,可是常挨饿的。” 天天眨了眨眼,他是没挨饿过。 陈仙霸也无话可说,虽然小时候生长在渔村,条件不是很好,但他有家人也有师父在身边,也没经历过饥荒。 “坐牢时,也饿啊。”苟莫离继续感慨着。 边上坐着的剑圣笑道:“你在雪海关坐牢时,可没缺你吃喝。” 苟莫离反驳道:“我坐的牢,多了。再者,在雪海关坐牢时是没却吃喝,可我宁愿给我住水牢缺个吃喝,现在有时候想想还有些后怕当时的情景。” 当时苟莫离被关在密室里,隔壁住着一头僵尸,苟莫离有一段日子每天被煞气侵袭,精神都近乎崩溃,那是一种超越生理上的精神折磨; 得亏他是野人王,换别人,早疯了。 这时,陈仙霸开口道:“大帅,北面的那支楚军……” “放着呗,他们又能带多少粮食迂回呢?就算是截了我的一批粮草押送,可那批里,本就被我提前布置过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挺多,粮食反而不多。 他们那边,还在闹饥荒呢。 先前,是他们卡着我,不让我北上;现在啊,是咱们卡着他们,让他们作为一支孤军,南归不得。 现在有粮也有时间,就慢慢地和他们耗。” “那南边的……”陈仙霸组织了一下语言,“南边的谢渚阳,怎么办?” “梁大将军还在继续演戏呢,还不晓得谢渚阳现在到底发现了真相没有,放心,这个真相,他会发现得很慢,因为是他先上的赌桌,人性嘛,就是如此。 但,就算是他发现了自己设下的坑结果掉坑是自己,他也不敢主动打上来的,最明智的选择,还是即刻回古越城保留一份希望。 真要逞那一时之用,破罐子破摔,也不是他的性格,若真这样,那倒还好了,咱们就正好和他在这里好好玩玩儿,给咱王爷,凑个四喜丸子。” 新的一份饭盛来了,苟莫离接了碗,继续就着酱菜干饭,吃了两口,他忽然又放下了筷子,定神地看着两位少将主, 看看陈仙霸,再看看天天; 看看天天,再看看陈仙霸; 看得两个,都有些不知道如何适从。 苟莫离笑着道:“按理说,现在是个好机会啊,遣两路骑兵,就这么缀着谢渚阳,让他没办法将他那一部谢家军安安生生地带回古越城,给咱们这边收拢聚集兵马争取时间,到时候,真有可能将那大楚最后一位柱国,甚至是将他的谢家军,给一口闷下去。” “可大将军说,没有兵。”天天回答道。 陈仙霸抓了抓脑袋,道:“大将军那里兵马分散得开,现在根本来不及聚拢,就算聚拢了一部分,也是兵马疲惫。” 原本陈仙霸与天天手中,是有兵马的,毕竟滚了这么久的雪球,可梁程一来,直接接收走了,俩人一下子成了运粮主管。 “大将军没有,可你们苟叔叔我,有啊。” 陈仙霸看着苟莫离,再看看四周军寨里,无比萎靡疲惫的军心士气…… 天天则会说话一些,道:“可大帅您麾下的兵马,已经很疲惫了。” 强拉着一支疲惫之军,只能去送人头。 “这好办。” 苟莫离从怀中掏出一根短小的竖笛,开始吹奏起来。 不一会儿,帅帐里两个陷入沉睡的星辰接引者苏醒了过来,这一男一女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但还是走到了苟莫离身后。 苟莫离放下竖笛, 道; “将他们召集起来。” “是,王。” “是,王。” 两个星辰接引者走入军寨之中。 苟莫离看着两位少将主,道: “这舞台上唱戏,为了以防不测,下面得准备着万一出个什么状况能顶上去的小角儿,这打仗也是如此,得预留一支生力军。 我这儿呢,正好有一支,打从范城出兵到现在,一直歇息着,没上过阵,就是走走停停淋淋雨,就是这里……” 苟莫离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精气神上,那更没有问题,一声令下,随时赴死,且视为荣光所在。 来来来,随我来,随我来。” 苟莫离起身,拉着陈仙霸和天天来到军寨的中央。 两个星辰接引者,已经站在了那里,同时,还有一批批的野人士卒,聚集到了这儿。 在这附近,还有很多野人士卒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接到来自上峰的通知,同时,他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些和自己一样的野人兵,为何会聚集在那里。 几个箱子,被堆了起来; 苟莫离站在箱子上,看着面前聚集起来的士卒,他们的数目,有五千。 天天和陈仙霸站在苟莫离身后,并不知道苟莫离到底要做什么,且这些野人士卒的样子,看起来和军寨里的其他士卒,并未有什么区别。 一直到, 苟莫离举起自己的手,指着天空: “赞美星辰!” 来自雪原千年的祷告之词,再度响起。 倏然间, 这些聚集起来的野人士卒,马上以一种极为虔诚且狂热的方式,举起了自己的手臂,用野人语,齐声高呼: “赞美星辰!” 刹那间, 先前的萎靡,先前的疲惫,先前的浑浑噩噩,已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溢出的精气神。 苟莫离放下手臂, 看着他们。 下一刻, 这些野人士卒,全部跪伏下来, 齐呼: “圣族星辉,庇佑吾王!” “圣族星辉,庇佑吾王!” 顷刻间, 动作整齐,欢呼一致。 苟莫离伸手,指向自己身侧站着的天天与陈仙霸, 道: “他们,是你们的新王,是星辰赐予你们的引路人,向他们,献上你们的忠诚!” 这些野人士卒,将他们跪伏的方向,朝向了天天与陈仙霸所在的位置,而后,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地面,双手摊开。 苟莫离跳下了箱子,对陈仙霸与天天道: “带着他们,去追那位谢柱国吧。” 陈仙霸的神色,又是激动又是惊愕,他本欲问些什么,但其身边的天天却抢先道: “末将尊大帅命!” 陈仙霸也深吸一口气,俯身领命。 梁程曾说过,苟莫离不是神仙,无法做到将一支军队的士气打入低谷后再在顷刻间拔起; 但若是有一群人,他们早就将苟莫离奉为星辰了呢? 五千野人骑兵,在两位少将主的率领下,奔向了南方,出寨时,可谓气势磅礴。 剑圣走到苟莫离身边,问道: “怎么藏下来的?” “自然不可能成建制地培养,王爷的锦衣亲卫,可不是吃素的,这边养一点儿,那边养一点儿,分散了养,就容易多了。” “养了做什么?”剑圣问道。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王爷最忌讳的事儿,搞自己的私兵呗。咱们王爷,对燕国是听诏不听宣,我呢,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 再加上范城地处飞地这么久,我要是没鼓捣出来些什么,王爷自己都不会信。” “好不容易整出这点家私,就这般丢出去了,不心疼?” “心疼什么? 我是给他们找了两个好归宿,下一代,不就属于他们的么?” “我是说,你自己不心疼么?” “我自己?” 苟莫离忽然大笑起来, “老哥哥啊,你可知若是此时上谷郡镇南关那里一切按照计划中正在推行,等待楚国的,将是什么么? 整个楚国, 将在不久后, 被彻底打趴下,半壁江山归我王府! 以前呢,觉得雪原,已经容不下去我,所以我要入关; 现在呢,范城已经容不下我了,我将荣升,要么入王府,和北先生一起做那丞相,要么,就是外放一面,掌一地封疆! 人口会更多,兵马会更多,不会再仅仅局限于野人了。 格局, 格局!” 苟莫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背过身, 猛地一甩手, 喊道: “自此,世间再无野人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六章 虎啸龙吟 燕京城, 今日, 是上宵节。 燕人的传统,在上宵节的这天,需要在河边放莲花灯,寓意灯芯带去生人的哀思,给亡魂带来安息。 入冬后的节日本就多,重要的节日也多,事实上,上宵节在大燕,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 这个节日的由来,是当年燕人面对蛮族的威胁,最艰难时近乎年年征伐开战,以这样子的一种方式,来祭奠为家国战死的燕地儿郎。 百年来,伴随着镇北侯府镇守荒漠,蛮族被压制了下去,这一节日对于民间而言,也就只停留在知道今日是这个节日的程度而已。 不过,打十余年前开始,大燕开始频繁对外用兵,上宵节则又逐渐开始凸显其作用。 而今年的上宵节,因陛下下旨,要求礼部来操办,可谓是将这沉寂了百年的节日,重新给推了上去。 甚至在今日,朝廷官员还能得到额外的休沐假期。 放莲花灯的流金河边,满是人群,河面上,灯火满满,如若星辰。 有京内大坊,立下高台,由花魁献舞,只不过花魁不再斗艳而是全部身披素衣; 有才子三两成群,聚众高歌从军诗词,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大燕的文人在外一直被他国所瞧不起,仿佛文教这类的事务在大燕天生就水土不服; 但伴随着科举制度的一年年运作下去,大燕的文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去增长。 但大燕的文人,还是不喜佩扇子而喜欢佩刀,不喜乘轿子,而喜驭烈马。 因为大燕的那位摄政王爷,不仅著有兵书,为天下读书人做兵事启蒙,更是文道之上才华横溢,让乾国文圣大骂将高雅之物玩成了流水词调。 大燕的摄政王爷并不是很喜欢做“诗词”,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没品; 这其实是心里话,但传扬出去后被外人解读上特意对标打击的乾国,暗讽:百无一用是书生。 再者, 近些年来,自皇宫御书房内,不断的有陛下与摄政王之间的信笺流出。 信的格式,很正式,完全可以直接拓印上史书,陛下与王爷在信中一同为大燕的现在与未来殚精竭虑,共谋方向。 不过,真正让民间所关注的,还是信中偶尔会流出来的摄政王的佳作。 佳作,那是真的佳作,每一篇都是千古名篇;再配合上摄政王的故事在茶楼酒肆里无与伦比的人气,使得其诗词每每都能很快地铺扬开去。 所以,现如今摄政王爷,不仅仅是大燕军中的第一山头,同时还是大燕文人的……行为楷模。 流金河畔的望春楼上, 一身便服的姬成玦伸手轻轻拍打着栏杆, 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酿, 对着站在其身边的首辅大人毛明才笑道: “朕希望我大燕的文人,能做诗词,能著文章,能明道德,同时也能骑马持刀安天下,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乾国那帮酸气腐儒,只知道比个什么多大年纪后一树梨花压海棠。” “陛下圣明,其实,这本该就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才是。” “可惜了,姓郑的是不愿意来做朝中做官的,否则……” “摄政王爷若是要入朝,那臣这个首辅位置,只能乖乖地递给他了。” “哈哈哈哈,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皇帝转身,走入包厢,毛明才紧随其后。 包厢里人不多,魏公公带着年公公正在摆放着碗筷。 皇帝坐下了,毛明才也坐下了。 年公公则和魏公公一起,站在旁边。 “年尧。” “奴才在。” “坐。” “奴才遵旨。” 年尧坐了下来。 “现如今,我大燕正和你楚国打第二场国战,你觉得如何?” 年尧回答道: “回陛下的话,国战进行时,京城内的官员可以休沐,百姓可以放灯,陛下治下的大燕,比之当年,比之先帝爷时,要从容太多了。” “朕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国力较量上,大燕,已在楚国之上,更何况,战场现如今还在楚国境内。 陛下给奴才看的奏报,拉锯点,在三郡之地,楚国富裕之地在北方,与乾国恰恰相反。 且这次大燕军队,是以堂堂之师开入,并非像过往那般,击之就退,对楚国国力上的伤害,将无比巨大。” “继续说,边吃边说。” 姬成玦用筷子夹起一只虾,旁边魏公公准备上前帮忙剥,却被姬成玦挪开; 皇帝亲自剥虾,扭下虾头,蘸了蘸醋,送到嘴边吮了一口再丢下; 随后,再慢慢地剥虾身,抽出虾线,再蘸了蘸醋,最后送入口中咀嚼。 “其实,楚国现在所用之法,就是奴才当年在楚国当大将军时面对大燕军队时的战法,能拖就拖,能熬就熬。” “你觉得,能熬下去么?”皇帝又夹了一只虾,继续剥。 “奴才觉得,是能熬下去的,虽然对楚国国力损耗极大,但主动出击的话,代价太大,且胜算,着实太低。” “呵呵。” 皇帝将新剥好的虾,蘸醋后丢入身边毛明才的碗里, 又从魏忠河那里接过一条湿毛巾,擦了擦手, 道; “你怎么没守住?” “奴才是贪心了。” “那你怎么能保证你的继任者,就不会贪心呢?” “奴才……确实无法保证。” “其实,打仗的事儿,朕不懂,朕也懒得去学了,因为朕是皇帝,做皇子时没那个机会,做皇帝后,还真不能乱学东西,最怕学了个半桶水一知半解,反而会害了国家。 呵呵,就跟乾国的那位太上道君皇帝一样。” 乾国官家最经典也是流传最广的两个例子, 一个是当年只是一个守备的摄政王入京面见乾国官家,当面讥讽其不知兵; 然后乾国官家“冷笑”一声,自以为智珠在握,下令三边兵马不得回援,让不到七万的燕军,大摇大摆地在乾国北方领土上,打进来了,又撤回去了,同时,放任了镇北军靖南军借道开晋。 第二个例子,就是乾国官家亲自挥师,企图围歼当时还是平西王的摄政王,最后摄政王成功突围的同时,还分兵将乾人的国都给端了; 等乾国官家回到废墟一般的上京城后,惊愕地发现在兵难中逃出去的太子,竟然已经登了基,还给他追封好了谥号…… 且还不是个美谥,里头竟然有一个“厉”字。 这两件事, 当事人都是摄政王,压根就瞒不住,乾人想瞒,燕人也不答应,会渴着劲儿地帮他宣扬,再加上乾人自命清高的模样,早就为诸夏他地之民集体不顺眼,所以大家会合起伙来,一起编排乾人寓言故事。 不过,单纯这两件事上,乾国那位官家确实是犯了错; 但凭良心讲,还真情有可原。 第一次,乾国官家是输给了靖南王田无镜,完全被靖南王看破了手脚,从容借道,甚至还帮忙打了个策应; 第二次,乾国官家是对着了自认为不那么会打仗还处于“略懂”边缘颇有些不自信的平西王郑凡。 一个喜欢修道养生的官家,精通帝王制衡之术已经算可以了,却偏偏要亲自下场要和大燕两代军神打擂台,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年尧点点头,道:“大燕两代圣君,皆懂得识人、用人与信人,此大燕愈强之根基。” 皇帝其实很不喜欢把他自己和他老子摆在一起夸, 朝堂上时,那是没办法,得捏着鼻子认下他爹留下的整治遗产与影响力,这私下里嘛…… “朕那父皇要真能懂得完全放手,也就不会有第一次望江之败了。” 第一次望江之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姬成玦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就是自家老爹想要扶持一下姬姓的大将给自己大哥安排上去了么,结果差点把自己大哥给一并毁掉。 “所以,朕这里,就得吸取教训,姓郑的要粮,给粮食,要民夫,给民夫,要兵马,给兵马,要啥给啥,随他造。 千金难买一省心呐。” “陛下胸怀广阔,千古帝王,罕有能及陛下者。” “你是不是想说,你年尧当年在楚国,没这番待遇?” “奴才不敢……” “我姓姬,又不是姓熊,有什么不敢说的?其实吧,这事儿真不怪你家的那位皇帝,你年尧,也配和那姓郑的比么?” “奴才,不配。” “不是才能上的不配,姓郑的我哄好了,心窝子掏给他,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带着太子,一同去他家里睡踏实觉。 你年尧,是一条饿狼,喂不熟的那种。” 年尧沉默。 “年尧,有件事,朕一直很想问问你,你心里,到底是恨朕多一些,还是恨那姓郑的,多一些?” 年尧似乎是在思索, 随即, 摇摇头, 道: “恨不动了。” “真的?” “真的。” “朕不信。” “陛下,奴才都这个样子了,又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心思?” “朕还是不信,你年尧,没麻木到那种地步,这也是朕,最诧异的一点。 唉, 也是, 芸芸众生之潮,能在浪前打头儿的,哪怕只是打一会儿的,也决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年尧, 朕是替你,觉得可惜了。 朕也曾问过那姓郑的,问他,怕输么? 姓郑的回答是:怕死了。 是啊,赢得越多,反而就越是输不起,天知道输一场,就得沦落到什么境地去。” “陛下,奴才真的是已经对其他,毫无所感了。” 皇帝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 道: “可你刚刚吃虾时,也抽了虾线。” “……”年尧。 “可以,吃虾时还记得要抽虾线,证明还有点讲究,有讲究,证明还有心思。” 这时,侍者送上了新菜,一份烤鸭。 看到烤鸭, 皇帝笑了,伸手指着它道: “朕以前亲自烤过鸭,京城现在最著名的全德楼,就是朕以前的产业。 所以啊,有时候朕真心觉得,这做皇帝,其实和做厨子没两样。 上好珍贵的食材,清蒸之后撒点盐,简单却又不失精致,还能借口说,这是为了吃它的本味。 而若是碰到很差的食材,得加重油重料,才能压制其腥气或者臭气,就算这样,也容易让人吃坏了肚子。 皇爷爷拉拢了和镇北侯府的关系,为了给父皇铺路不耽搁功夫,又避免给父皇以污名,就自己嗑丹药把自己活生生地嗑死了。 父皇呢,是个老畜生………” 正在吃菜的毛明才,筷子抖了抖,但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可这老畜生,虽然把大燕折腾得够呛,但他临死前,还记得帮我把那蛮族王庭给扬了。 呵呵, 朕继位时, 内虽有忧,但外无大患。 就是那乾楚联手,想要折腾点气势出来,朕也有那姓郑的做帮手,给他们推了回去。 朕当皇子时,挺辛苦,挺累的,但也成了亲,生了孩子,当皇帝后,反而变得自在了。 说得不好听一点,你家那位熊氏的皇帝,甚至是乾国的那位太君皇帝,和朕换个位置,也不见得会做得比朕差。 局面不同,风口,自然也不同。 姓郑的曾说过,风口到了,一头猪,也能被吹上天与你讲讲那大道理。 朕, 朕的大燕, 现在就在风口上。 年尧, 这一次, 朕决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朕, 让你去晋东,让你去姓郑的手下报道。 一来,你对楚国熟悉;二来,楚国也有不少你的老部下可以联络。 姓郑的其实没有把他要如何打仗的谋划告诉朕,所以朕也不懂这一仗他到底要怎么打。 但朕就是觉得,他能赢,且肯定能赢。 你也清楚,此番局面,此番国势之下,楚国再输一场,将意味着什么? 楚国,已经输不起了。 朕让你去,再给朕把楚国这个房梁子,再用力推上一把。 朕在信里问过那姓郑的,他同意了。 所以, 你可愿意去?” 年尧马上离座,跪伏下来,诚声道: “臣,愿为陛下分忧,愿为大燕,效忠!” 六年前,年尧曾说过一样的话,等来的消息是,妻子儿女沉溺江中。 六年后,年尧又说出了一样的话。 皇帝站起身,又一次走到外头栏杆处,看着下方流金河的景色。 下方百姓,正自发地高呼: “预祝王爷大捷!预祝王爷大捷!” “大燕必胜!大燕必胜!” 习惯了战争胜利的燕人百姓,对战争,早就没有了那种最为原始的恐惧。 姬成玦的父皇曾向他证明过,只要能得胜,燕人百姓,是能够忍饥挨饿的,他们的忍耐力,会很可怕。 其实,不是燕国可怕,而是老燕人的这股子风气,才最可怕,因为是在这股子的风气下,诞生了自己的父皇,诞生了靖南王和镇北王,诞生了一众愿意为大燕开疆拓土奋勇冲杀的燕地好儿郎。 皇帝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正享受着此时的氛围。 这时,年尧缓缓地走了过来,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 “陛下,臣真的可以去么?” “你以为朕在骗你么?君无戏言。 姓郑的麾下有一员大将,这些年一直驻守范城,就是那位曾经的野人王。 姓郑的杀了屈培骆的父亲,间接害的人家近乎灭族,可他,依旧敢用屈培骆去建立楚字营。 你年尧,又算哪根特别的葱呢? 无非是下面那根被他割了罢了。 惶惶大势之下,诸夏能早一日一统,这天下,就能早一日得到安宁,于整个天下的归一比起来,任何事情,都会显得不值一提。 朕,给你这次机会,姓郑的,也答应给你一次机会。 你, 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 “陛下气魄,让臣钦佩。” “比之你楚国皇帝如何?” “老主子,其实也是个好皇帝,心胸也不差的,正如陛下您先前所说的,食材不同,烹调的功夫,也就不一样。” “还算实诚。” “臣,还有一事想问,虽然陛下您刚刚已经回答过了,但臣还是觉得,陛下忽然这般信任臣,让臣……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臣会……” 这时,隔壁包厢里传来孩童的哭啼声。 皇帝皱眉, 道: “吵死了。” 魏忠河使了个眼色,两个站在门口的大内侍卫走了出去,进入了隔壁包厢。 不一会儿,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了进来,孩子还在哭。 “让人厌恶的小东西,烦死了。”皇帝招了招手,同时继续对年尧道,“朕原本以为自己会喜欢小孩,后来发现,朕其实很怕小孩子哭啼麻烦,也就只有太子打小就乖巧懂事,知道为父分忧,下面那几个小子见一次烦一次。” 皇帝伸手,抓过襁褓,抓得过于随意,皇帝又不是武夫,孩子直接掉落下来。 年尧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低头看了一眼这孩子,神情猛地一肃; 这是一股很莫名的感觉,且当年尧抱住这孩子时,孩子,竟然不哭了。 “哟,还真是隔辈亲隔辈亲呐,我家太子也是,老畜生就专宠他。” 年尧身体一颤,惊愕地扭过头,看着皇帝: “陛下……你刚刚说什么?” 皇帝凑过来,看着年尧怀中的孩子, 道: “他姓年,叫年福,是你的亲孙子。” “我………他………”年尧眼眶,开始泛红,不敢置信地看着孩子,又看向皇帝,“陛下……这……” 魏忠河此时开口道: “你妻身体自去年时生了一场病,经御医诊治,已无大碍,就是眼睛,不太能见得光,手脚身子骨依旧利索。 你儿子早已成婚,娶的是贫家女,但模样也是端正,已育两子,这是刚出生的幼子,叫年福;你的长孙,叫年礼。 你闺女也已成婚,招的是赘婿,育有一子,叫年宽,现在你闺女肚子里,又刚怀上了。 年公公,咱家可真是羡慕你羡慕得要哭了。 咱家只能收一帮干儿子干孙子,而你呢,公公当着,收的是亲孙子亲外孙,啧啧。” 年尧张着嘴,不停地吸气与吐气,眼眶里,也噙着泪水。 皇帝则伸手拍了拍年尧的肩膀, 对他道; “你刚刚是不是问朕,为何就这般放心地把你给放出去。 因为朕不亏啊, 你年尧要是一去不归, 成啊, 宫里走了一个年公公,又能进一批……小年公公。 朕反而是赚了, 你说呢, 年大将军。” 年尧深吸一口气,将孩子递送到护卫手中,随即,后退两步,单膝跪下,拳头抵着地板: “末将,愿为陛下灭楚!” 皇帝转过身,不再看年尧。 魏忠河则凑过来,道:“年大将军,下去拾掇拾掇,准备去吧,陛下已经命咱家在京城内选了一处宅子,就差一块年府的匾额了。” 年尧点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婴孩,在另一名护卫的引路下,走出了包厢,接下来一直到其进入晋东见到摄政王,都会有密谍司的人全程……护送。 毛明才也在此时请求告退,他还要去内阁守值,今晚是他的轮班,官员休沐,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休。 一下子, 包厢内就只剩下皇帝与魏公公还在。 “魏忠河。” “奴才在。” “让陆冰陪着年尧去晋东吧,休息了几年,他陆冰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奴才遵旨。” 皇帝对着下方的流金河,伸了个懒腰,道: “所以啊,年尧比那姓郑的,差远了。” “那可不,年尧毕竟是摄政王爷的手下败将呐。” 皇帝摇摇头, 道: “朕不是说的那个,而是说的这件事。” “陛下?” “你说,若是先前抱过来的,不是他年尧的孙子,而是那姓郑的孩子,会如何?” “嘶……” 陪伴两代君王定力过人且自身本就是炼气士的魏公公,在这个假设被抛出来后,直接破功,倒吸一口凉气。 “哈哈哈哈哈。” 皇帝见状,大笑起来,笑得无比开怀。 魏公公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要知道,当年郑凡在京城平西街杀上一代宰辅赵九郎时,他魏公公可是全程隔空“目睹”的。 堂堂大燕宰辅,被那时的摄政王,杀之如杀鸡。 不过,魏忠河清楚,自家陛下,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是情分? 不, 不仅仅是情分了,它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情分,也正因如此,自家陛下与摄政王之间的情分,被压得实实的,会无比的……坚定不移; 皇帝仰起头, 对着明月, 感慨道: “幸好,这世上只有一个郑凡。” 魏公公刚打算附和, 皇帝又感慨道: “幸好,这世上有一个郑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七章 这天命,孤亲自来写! “熊廷山派人给我送来一个游歌班子?” “是,昨夜阵前派人送来的,属下已经让他们把人带来了,薛三检查过,不是刺客,只是普通的游歌班子,不过,有些器物上,似乎提前布置了点炼气士的术法,小术法,不会造成什么威胁,请主上放心。” “这算是楚国贵族战争礼仪么?”郑凡笑道,“也不对,熊廷山自己当初在梧桐郡时娶山越族女子,他本身应该不屑于玩老楚贵族的那一套。” “是的。” “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戏也挺好,当年在荆城下船时,记得那会儿码头上也在做游歌是吧?” “主上记得没错,不过楚国的游歌班子,分庶民与贵族的两种。” “嗯。” “王爷,肉馅儿拌好了。” 刘大虎将一盆肉馅儿递了过来。 郑凡伸手接过,走到面前的大铁笼前,笼子里,关着很多只鹰隼,是天断山脉的特殊物种,与普通的鹰隼还有些不同,它们的眼眸,是红色的。 只不过,郑凡一向不喜欢玩儿这些,平日里,都是薛三在养。 捏了块肉团,郑凡将其丢入笼子中,一群鹰隼开始抢食; 郑凡保持着匀速,继续往里丢。 旁边匍匐着的貔貅见到这一幕,微微立起了些身子,发出了些许不满的鼻音。 郑凡扭头看了它一眼,貔貅又马上匍匐了下去。 其实,最开始时,这头貔貅只是害怕魔王,对这个真正的主人,并不畏惧,还把郑凡当作了和自己一样的被魔王圈养的仆人; 后来,主仆观念就开始慢慢变化和固定下来了,这只貔貅,也越来越畏惧郑凡。 可能原因在于, 当年的郑凡并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吧,而现在,毫不夸张地说,是真的有王气加持的。 这些妖兽,对这类气息极为敏感。 将盆子里的肉全部喂完,刘大虎又打来了热水和肥皂让郑凡洗手。 洗过手, 郑凡看了看自己的袖口,他今日还没着甲。 “楚人今日会发动攻势?” “应该是的,两翼已经开打两天了,楚人应该等不及两翼结束,会为了抓紧时间强行对镇南关发动攻势的。” “行吧,我就不上城墙了,反正阿力和三儿他们在城墙上盯着。真要让楚人一波流给攻入关内,我着不着甲也没什么意义。” “主上说的是。” “听戏吧。” “属下这就去准备。” 镇南关的总兵府,面积并不大,毕竟奉新城的王府,也没多富丽堂皇,所以其他地方主将的官邸,肯定不敢逾越过王府,但五脏俱全是肯定的; 院儿里,已经摆好了桌椅。 郑凡走过来,坐下,顺手从茶几上抓了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嗑了起来。 四娘坐在郑凡身侧的位置上,帮郑凡开冻梨。 断了两天血的阿铭略微有些萎靡,手撑着椅背靠着。 “怎么,还享受呢?”郑凡调侃道。 “快了,快了。”阿铭微微打了个呵欠,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距离自己饱餐一顿,不,是可以随意挑选地盛宴,就在眼前了。 外头,瞎子领着一个老者三个姑娘走了进来。 老者手拿二胡,须发皆白; 三个姑娘身着青衣,年纪不大,身段可以,分别拿着小鼓,小锣和竹节,也就是类似快板儿一样打节奏的事物。 只不过,身为楚人,被送到了燕人所在的城内,又面对在楚国近乎是有着杀神恶魔之名的王爷,走路时,小腿一个个的都在颤抖。 瞎子吩咐了一声后,走回到了郑凡身边,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老头带着三个姑娘,颤颤巍巍地跪伏下来,行礼磕头。 “是个什么曲目?”郑凡问瞎子。 “属下问过了,是特意编排过的新曲目。” “这不像是熊廷山那个大老粗的手笔,他没那么文青。” “属下也觉得如此。” “无妨,看了再说,咱也陶冶一把,欣赏一下楚地民俗表演。” 郑凡身子后靠,翘起了腿, 吐出瓜子壳, 道: “开始吧。” “小人遵命。” “民女遵命。” 老者瞅了瞅四周,最后抱着二胡席地而坐; 三个姑娘,呈品字形站立。 其中,拿小锣的姑娘双臂上下一个交错,两片锣敲打在一起,寓意着开场醒声: “嗡!” …… “嗡!嗡!嗡!” 楚军的投石车,将巨石抛射了过来,一部分狠狠地撞击在了镇南关的城墙上,还有不少直接落入了城内。 不过,镇南关本就是三晋时期的雄关,王府掌握晋东之后,对这座重要关隘的修葺与加固工程就从未停歇过,所以城墙厚实坚固,至少目前来看,不会出现那种城墙被砸塌的情况。 “嗡!嗡!嗡!” 没多久,楚人第二轮的投石再度发出,这一次,楚人不再去砸墙面,而是将角度调高,尽可能地砸上守城士卒或者城墙后头的区域。 飞溅的碎石在这个时候其实比箭矢更为可怕,箭矢的话你着甲运气没太背,基本都能挡住,可这碎石,直接闷在你甲胄上,也能将人闷翻过去。 城墙上不少守军因此丧了命与受了伤,开始有民夫进行伤员的转移,同时另一侧的辅兵马上接管位置。 接下来,是楚军的第三轮投射,带上了火油,此时在城墙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团团流火一般的存在,轰然一声,砸了过来。 其实,这种的杀伤反而不大,但对被打击方的士气影响很大。 先前,薛三正靠着一处城垛子通过射箭孔向外头观察,手中拿着炭笔,在纸上写着方位,然后丢给身边的一名甲士,这名甲士马上到城墙背面,开始打旗语。 不一会儿,一直没有动静的城内燕军投石车终于开始了反击! “嗡!嗡!嗡!” 齐射第一轮,集中覆盖了楚军的投石车群所在的位置,顷刻间就给楚军的投石车队伍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投石车这玩意儿,打哪儿基本都有点靠运气,远处画个圈一定要砸中圈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但若是齐射的话,一切就都能成为可能。 “奶奶的,玩儿技术,爷是你们祖宗。” 三爷骂了一声,又快速在纸上写位置,丢给面前的等候着的另一个甲士。 第二轮轰砸降临,相较于楚军的粗狂式的打击,燕军的打击,实在是精准太多。 两轮覆盖下去后,楚军接下来的投石车威能,一下子降低了五成以上。 而这时, 楚军的箭塔开始前移,连带着后方一众各式各样的攻城器具也开始前压。 在没有取得任何战场优势甚至是连城外两翼依旧在顽强抵抗的燕军军寨都没能完成拔除的楚军,开始了强行接触战攻城; 这意味着,楚军将为此付出极大的伤亡,而这很显然,已经不是对面楚军统帅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就是要不计死伤,用人命,在最快的时间里,填下这座镇南关。 城门后头,肩扛双斧的樊力,默默地站在那里; 在其身后,有一众身披厚甲手持刀斧的壮汉士卒,再之后,还有一群抱着火油坛子的辅兵。 旗语,自上面打出。 “将军,来令了!” 樊力点点头, 举起双斧, 吼道: “开门!” ……… “夏天子为天下开了一个门,门外,是愚昧,门后,是诸夏……” “自此,夏之光耀,笼罩四方,天下之民,皆夏民,天下之土,皆为夏土……” 唱词,有些直白,不过搭配着这特殊的唱腔加上一些肢体上的动作,倒是呈现出了一些恢宏的气象。 就是这主题…… 郑凡已经不在嗑瓜子了,不过四娘送来的果脯,他还是会张嘴吃下去。 与此同时,投石车轰砸的声音不断出现,震得茶几上的茶杯,都在轻晃; 城墙那边的厮杀声,也越来越大,府邸外围,不断的有甲士与民夫快速穿行而过,有被从前面抬下来的伤员,路过院墙外的甬道时,还在发出着惨叫。 不过,院儿里的摄政王爷,还在继续听戏。 院儿里院外,完全是两种意境两种氛围。 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老者的二胡,得拉得更响一些,三女的吟唱时,得更用力一些。 “熊廷山送来个班子,给我唱大夏歌赋听?” 王爷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继续道: “总不会是那位楚国的熊老五,在为自己的投降归顺做铺垫吧?” 瞎子开口道:“应是有用意的。” 游歌班还在继续唱,唱的内容基本都是大夏多么伟大,大夏天子创业多么艰难,大夏留下的东西,一直光辉永存影响着世人云云。 台本的词儿,押韵工整是肯定的,可也无法掩盖其内容上的空洞。 四娘笑道:“比咱晋东的社戏差远了。” 这时, 老者二胡上面升腾起一股股白烟,没入老者的口鼻,老者神情瞬间变得肃然,眼眸里也没有畏惧怯懦之色,抬起头, 直视向这里! 瞎子站起身,走到郑凡身前, 道: “主上,正戏开始了。” …… “正戏开场了,床弩,给老子射!” 薛三看见樊力带着刀斧营已经冲出了城门,劈开面前楚军士卒的同时,开始焚毁他们的箭塔等攻城器械。 而在薛三的命令下,先前没使用的床弩等各式重型弩被燕军推了出来。 晋东王府拥有一整套的作坊体系,这些年来,不仅仅是完成了军队的大换装,同时还研发设计了很多杀伤力巨大的战争器械。 一架架弩箭车被推了上来,拼搭而起,有的是三矢的,每一根都无比粗长,有些则是以量取胜的,排得密密麻麻。 “预…………放!” “预…………放!” 城墙下方的楚军直接被这突如其来密集可怕的箭矢给弄懵了,这种重弩,就算是武夫高手被射中,也能直接破开其护体罡气,更别提普通士卒了,哪怕他们穿着甲胄,但也无济于事,依旧会被洞穿,很可能还会成串。 靠着这一极为密集的箭幕,下方的战场被瞬间完成了切割,后面的楚军无法及时过来帮助,使得樊力等人乱砍一通放火引燃后,还得以从容地回撤,回到城里。 楚军的攻势,不得不陷入了阻滞; 但楚人的准备,显然也是不少,亦或者说,楚人早就心心念念地想拿回镇南关了,这些年,楚军也没闲着。 很快,在城墙上就能看见楚人又推出了一批攻城器具,新一轮的攻守战,也随之再度展开。 下方,楚人的尸体已经倒了一片又一片,终于,一架架云梯被固定上来,楚军开始蚁附攻城,箭塔也再度被推近,双方开始互射。 覃大勇一刀砍翻一个企图爬上来的楚军士卒,还没来得及侧过身子,一根从下方射上来的箭矢就射中了他的脸; 确切地说,是脸皮,嘴巴的那一块位置,被箭矢射穿了过去。 忍着剧痛,覃大勇将箭矢拔出,身边有袍泽接替了他的位置杀敌,覃大勇则背靠着城垛子蹲下来。 他现在很疼,感觉自己半张脸都已经烂掉了,可偏偏不能喊疼去发泄,因为这样会更疼。 “自己下去找军医包扎!” 什长对覃大勇喊道。 覃大勇摇头; 什长对着覃大勇的肚子就是一脚: “滚他娘的下去,少了你一个楚奴也打不上来,快去!” 覃大勇只得点头,匍匐着身子走到城墙背面,那边有民夫在候着,当即一个民夫就搀扶着他下去。 等到了军医帐篷那里时,那个先前搀扶着覃大勇过来的民夫喊了一个数字,旁边一个书记官做了记录,民夫马上又折返回去继续寻找伤员。 晋东军民,闻战则喜,在此时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正兵辅兵还是民夫,都在为自己的军功努力着。 另外,晋东军的战场救治体系,是四娘亲自建立的,以前在翠柳堡时每次打完了仗,都是由四娘帮忙处理伤口和缝合; 其实,每个军队里,都有军医这样的职务,但晋东军,是最为专业的。 充足的后勤医疗保障,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绝对值,且是超值。 “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儿。”军医检查了一下覃大勇的伤势说道。 覃大勇点头,同时眼神示意自己没问题。 然后, “啊!” 覃大勇这一脚,又牵扯到了伤口, 马上又更疼: “啊啊啊!!!” 终于,消毒流程结束,军医帮覃大勇把脸上的口子包扎了起来。 “事儿不大,放心。坐休!” 覃大勇已经大汗淋漓,只觉得楚奴比起眼前的军医官都要可爱得多。 这时,又有一个被砍伤的士卒被民夫抬了过来。 刚给覃大勇治疗好的军医官走向了他, 然后, 在覃大勇的注视之下,那位兄弟也:“啊!!!!” 消毒,止血,上药,这一流程下来,可以让很多会因感染而死的士卒保下命,也能让本会残疾的士卒又更多的机会重新回到战场。 只不过,这流程上,肯定是比较简单粗暴的,不可能跟在家里看郎中时那样和风细雨。 事实上,很多军医都是在战时被征召过来的郎中,有些身上也是有标户身份,不过平日里也能在医馆坐值; 所以,平日里面对病人需要和风细雨的他们,在此时,似乎也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宣泄与畅快,看着士卒们痛叫,一个个的脸上竟然还时不时的露出笑意。 覃大勇捂着自己的脸,他已经被安排了坐休,就是军医官认为你现在最好先休息养伤,最好不要去前线; 而一旦前线战事吃紧,这些“坐休”的伤员,则会接到命令重新上阵,命令没下来,就意味着前头问题不大。 覃大勇找了处铺着白布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会儿,他脑子里不是什么箭矢再偏移一点就正中自己面门的后怕,反而有些庆幸,自己已经娶了婆姨。 也不知道现在俩弟弟在哪里,还好么? 旁边不远处,一名正在被急救的士卒眼瞅着就要不行了,他的伤口太大,血根本就止不住。 “有什么要说的?” 军医官把自己的耳朵贴过去,想听他的遗言。 伤兵嗫嚅着嘴唇, 张着口…… …… 拉二胡的老头儿张了张口, 一开始声音无比沙哑,开不了口; 渐渐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 “摄政王爷可知大夏天命?” 郑凡笑而不语。 “王爷,按照天命,大夏将兴,天下将入新鼎,你可知自己,已经逆势而行?” 郑凡看着那个老头儿, 道: “那原本的势,是什么?” “燕、晋、楚、乾,都将被颠覆,新的大夏,将重新崛起,违背大夏誓言者,将遭天诛! 王爷若是能回头是岸,顺天意而行,可保荣华天庇,子孙绵延,福康永续。 若继续一意孤行,必为天地同弃!” 他说的,是预言。 “你到底是谁?”郑凡问道。 “我等乃顺应天道之人,特来借此机会,规劝王爷; 天意,不可违,纵逞得一时,又岂能逞得一世? 王爷已经行逆天之举,天下格局,已被您搅乱,当及时收手,还天命以体面,天命,也将给王爷以体面。” “唉……” 郑凡叹了口气。 “王爷已被困入瓮中,天命让我来,助王爷脱困,且赐王爷顺天命行大义之契机,王爷,自当珍惜啊。” “可是,你口中的所谓天命,在孤眼里,就跟你们先前唱的台本一样; 空洞, 乏味, 没丁点儿的意思。 这台本,着实稀烂,孤,真的是听不下去啊。” “王爷的意思是………” “大虎,传令!” “喏!” 刘大虎一刀,砍断了大铁笼子的锁链,笼子被打开,一群鹰隼飞出笼子,直冲云霄,而后四散,它们的飞行速度极快,而且,外围本就有其他鹰隼在盘旋,隔着老远互相呼应后,消息,传递得更快。 在天上翱翔的鹰隼眼里, 下方苍茫大地, 一道道黑色的洪流,宛若悄然间苏醒的条条巨龙,正以雷霆之势,向着镇南关的这面王旗,奔袭! 院内, 王爷双手负于身后, 没去看那个老头儿, 而是目光微微斜举,望向天幕: “笔在孤的手中,又凭什么要乖乖坐着听你来唱戏? 这台本,不,这天命, 孤, 为何不能亲自来写? 正好, 就先用这五十万大楚精锐, 为我润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八章 决战! 五十万大楚精锐之鲜血, 入吾砚中, 为我润笔。 这番话,还真没有去打什么腹稿,也没去刻意地拔高什么; 纯粹是因为这个老头所说的话,实在是过于可笑,也过于荒谬,乃至于听戏之前,郑凡都没料到会是这般低端到令人牙酸的劝降。 故而,这番回应,也是满满顺手为之的随意。 瞎子双手掐印,精神风暴释出,刹那间,老头儿身上的白雾消散,整个人昏厥了过去,那三个不明所以的游歌姑娘赶忙去照看老头儿。 她们,只是个传话筒而已,甚至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做什么的。 郑凡叹了口气, 看向四娘, 问道; “按理说,这会儿我应该雄赳气昂一些,可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勉强。” 四娘妩媚一笑,道:“主上这话,应该在晚上说才是。” 旁边瞎子与阿铭,都不自觉地撇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有些玩笑,可以随意地开,有些玩笑,是绝不能参与的,否则,真就是三品无望了。 对着自己的媳妇儿,王爷也没觉得这话被冒犯了,反而道: “没办法啊,责任嘛,不能行的时候也能强行地压上去,毕竟自己应该做的,不是么?” “爷辛苦了呢。” “哈哈哈。” 老夫老妻的打趣儿,到此为止; 郑凡扭了扭脖子,撑开双臂, 道: “不着甲了,穿王服吧。” 按燕制,册封爵位时,往往会带去相对应的朝服,也就是大礼仪场面时所需要穿的正装,对于普通的勋贵而言,这一套衣服,就是传家之宝,无比神圣。 郑凡自然也是有的; 从先帝册封他为平野伯到平西侯,每一次册封,宣旨太监都会带着朝服送过来,这里的一套衣服,并不是指的就“一件”,而是分好几件根据时节、场合所需。 封摄政王时,姬老六也让宫里绣衣宫给自己特意设计制成了一套; 只不过郑凡因为有四娘在身边,不缺衣服穿,再加上越是尊贵的朝服,因满载着寓意和尊贵,所以舒适度上很差。 也因此,郑凡平日里所穿的各式蟒袍什么的,都是四娘给自己织绣的; 贴身,舒服,透气,当然,不缺尊贵。 “以前总觉得,礼数这类的东西,都是累赘;形式上的玩意儿,都是负担; 现在想想,还是以前的自己太过年轻,累与负担,有时候得主动去背负起来,这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这些年, 一路走来, 我说过太多鬼话,也许下过很多宏愿,骗过不少人; 可那些被我骗的人,敌人还好,自己人的话,其实有不少是心甘情愿地被骗的。 老子脑后有反骨,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儿; 头两年刚苏醒,演技自以为精湛,实则生涩得很。 先帝曾给我一块牌子,让我没事儿做时可以去湖心亭看看三皇子; 老镇北王在御花园里请我吃烤羊腿,问我问题,我自以为回得精妙,但人家过后马上就想把我要回到镇北军里去? 真的只是看我是北封郡人氏就惜才了? 老田最早时,也是在故意地磨我的性子。 呵呵, 都是千年的狐狸,我却拉着他们显摆似的聊那聊斋; 等自己坐了王座后,再回头看,才觉得自己当年,还是有些嫩了点。 感谢他们当年的不杀之恩, 今儿我郑凡, 给先帝一个面子, 给老镇北王一个面子, 给这些年来,跟随着我出生入死的燕地儿郎一个面子, 给这大燕, 一个面子!” 四娘端着王服过来,帮郑凡更衣。 摄政王的王服,早就脱离了藩王蟒袍的范畴,制式上,大部分都是沿袭着大燕龙袍的规制,连龙椅都舍得同坐的姬老六,自然不会吝啬一套衣服。 王服主体是黑色,绣着金龙,配合着王冠,自有那么一股子威严之气流露而出。 不过,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那是指光鲜靓丽的衣服,类似蟒袍王服以及龙袍这类的,反倒是更需要穿着者本身的气场去撑起,否则就容易起反效果。 “如何?” 郑凡看着四娘问道。 “威严肃穆。”四娘很认真地回答道,“夫君是名副其实的王。” 四娘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男人。 还记得当年为了让郑凡早日初进阶,四娘用手曾帮忙刺激了一下; 那时的他,对魔王,对这世界,其实还有着很深的戒备与警戒,往往是强打着的镇定。 现在, 自己的这个小男人,人到中年,也终于完成了蜕变与沉淀,四娘心里,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 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一夜之间发生,又仿佛这些年来一点点的改变,都是这般的真实。 她从为否认过自己对男女之情的无感, 就是儿子生了下来,她也会嫌烦; 可或许, 夫妻夫妻, 就是这样的一种陪伴吧,仅仅说一起陪伴变老,实在是太简单与苍白了; 真正的契合与相守,更多的是来自灵魂上的相融与调和。 旁边原本匍匐在那里的貔貅,见到郑凡换了王服,慢慢扬起了头,一双大眼里,似乎也亮起了光。 “阿铭,刀。” “是。” 阿铭将乌崖递了上去; 身着摄政王服,挎着刀,这感觉,似乎一下就立了起来。 外头, 锦衣亲卫已经准备就绪。 当郑凡走出来时,早就侍立一旁的黄公公目光一怔,先前听着外头的喊杀声与动静,再结合前些日子燕军不断败退至镇南关的铺垫,让他这个监军太监心里也是无比的不安。 他晓得自己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吉祥物,可身为吉祥物,他也害怕自己这一次不灵了呀。 可这一见到身着王服出来的摄政王, 黄公公那一颗不安的心,在此时似乎得到了安抚; 再在心里嘀咕一句犯忌讳的话,见着摄政王,就像是当年见到先帝时那样,仿佛再危难的局面,都不叫个事儿了。 貔貅自后头跟着一起出来,四个蹄子稳稳地踩在青砖上,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为英武一些; 紧接着, 身体一颤, 自其后背位置,一层精致泛着黑色光泽的鳞甲铺陈下来,覆盖住全身; 鼻孔间,也喷吐出两道炙热的鼻息,神兽的派头,可谓十足。 郑凡走向了貔貅, 原本还继续沉浸于展现自己的美好情绪中的貔貅,感知到了来自自己主人的目光,默默地屈膝。 郑凡手掌一撑,翻身坐上。 貔貅顺势立起,发出一声低吟: “吼!” 身上的鬃毛,也随之开始发散。 锦衣亲卫纷纷上马; 貔貅迈开步子,走出了这座镇南关总兵府。 对于普通人而言,纯血统的貔貅,它是自带神秘与肃穆感的,更何况,比貔貅更为让人尊重和狂热的王爷,此时正坐在它的背上。 街面两侧,有不少民夫,下意识地驻足; 也有刚从前线运送下来的伤兵,默默地攥紧拳头,放在自己的胸膛位置。 王爷没有停下来去与他们说什么, 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 他已经不再喜欢做什么演讲行什么训话了。 记忆之中, 上一次正儿八经地做战前动员,还是在乾国时。 请诸位,为我赴死; 然后,八千铁骑,赴死开路。 这是一个结,一直打在郑凡的心里。 以前的自己,或许觉得战前鼓舞起士气,只需要打赢这场战争,就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且自己也是一直在打胜仗,只要能赢,自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那一场,也是赢的,毕竟端掉了乾国上京; 但对于那场局部战役而言, 这些赴死的士卒,并没有战胜面前的敌人,并没有欢快地在战后解开禁酒令后,喝着酒举着敌人的头盔载歌载舞地庆祝; 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开路,让自己逃了出来。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主因。 郑凡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但他的道德,在很多时候只是为了自己舒服时,盖在身上御寒; 不需要时,可以毫无顾忌地丢在地上,也不嫌地上脏。 不再去做什么战前训话了, 是因为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还记得当年跟随田无镜出征时,那一道身着鎏金甲胄骑着貔貅的背影,为千军万马所跟从; 不需要一言一语, 他策动了胯下坐骑开始冲锋, 身后十万铁骑,自然紧随其后,碾碎一切前敌! 当年郑凡觉得,这是因为老田本身就是巅峰武夫,因为他自己很强,所以才敢冲锋在最前沿; 等之后, 郑凡才逐渐明悟过来。 不是因为老田冲第一个才起到这种效果, 事实上, 这和他冲第一个还是在中间亦或者留在后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士卒们只需要知道,他在这里,靖南王在这里,就足够了。 他们愿意不惜一切,击穿前敌,让自家的王爷,连刀都不用拔,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他们的狂热。 刘大虎举起手臂, 两侧前端的锦衣亲卫,将旗帜举起。 大燕黑龙旗,晋东军双头鹰旗,再加上摄政王本人的大纛。 刘大虎又抽出自己的刀,横举。 其余锦衣亲卫,全部抽刀,举于身侧。 队伍,依旧保持着前进,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已经降临,宛若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闷热,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期盼接下来的雷鸣。 距离发生激战的城墙位置,越来越近了,周围的辅兵、民夫以及待上阵替换的士卒,也越来越多。 楚人的上一轮攻势,刚刚结束,很多人都在喘息。 然后, 他们看见自家王爷,骑着貔貅,行于最前列,后方,是王爷的锦衣亲军; 士卒们纷纷将拳头置于胸前甲胄位置,晋东军律,以及大燕军律,战时不用行大礼。 不过,仍有不少没那么有经验的辅兵和民夫,遵照着他们的本能,跪伏下来。 城墙上,正和樊力坐一起喝着水的薛三,晃荡着自己的三条腿,瞅向了这边。 三爷伸手戳了戳樊力的胳膊, 道; “发现没有,主上,真的成了主上了。” 樊力瞥了薛三一眼,没说话。 “越来越像咱们了,王,魔王。”薛三继续道。 樊力翻了个白眼, 道: “他是咱爹。” 你爹长得像你? 薛三皱了皱眉,他无法反驳,因为理论上而言,樊力说的一点没错。 但三爷还是马上意识到什么, 道: “嘿,想不到你能说出这种话。” …… 下方, 骑马在王爷身边的阿铭,此刻正抬着头,向天上看。 天上盘旋着好几只鹰隼; 其实,飞鸽传书的效率,很低,远远比不得八百里加急;这鹰隼传信,比飞鸽传书好一些,但也很鸡肋。 因为它最好的使用方式,是在局部战场上沟通不方便时,快速传递军令,而且这个军令,得无比简洁。 当下这个情况,楚军在攻城,镇南关两翼军寨,也在厮杀之中,楚国大军近乎以一种大半包圆儿的方式,囊括了整个战场。 双方的斥候、轻骑正进行着极为惨烈的厮杀与消耗。 故而,用训练出来的鹰隼来传递军令,就无比适合了。 “主上,颖都燕营晋营落位了。” “历天燕营晋营落位了。” “曲贺落位了。” “京城禁军,落位了。” 朝廷这次派出的兵马,是二十三万。 这是第一批入晋东的兵马,并不是全部,因为在原本的战略计划里,这是一场持久战,所以,后续会有更多的援军以及更多的民夫。 三万自京城开来的禁军,是姬老六送过来的精锐家底,这些年京中禁军刚刚操练起来,底蕴还不深厚,但尽管如此,姬老六依旧算是大方的了。 其余二十万,则被统筹为晋地三大方位派遣来的燕营晋营兵,全是正兵,也就是兵甲齐全,而且一大半还是曾经历过上一次燕楚国战的老卒。 战争,会消亡军队,但战争,也能历练军队,老卒对于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以说是一种保证。 阿铭作为吸血鬼,视力很好,此时他还在用自己的目光在空中继续搜寻着。 很快, 他开口道: “李成辉落位了。” “金术可落位了。” 晋东军的真正主力,落位了。 而且,这些大军,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潜伏在镇南关以东、以西以及以北,吃好喝好,养精蓄锐,可谓磨刀霍霍。 甚至,是求战心切。 像是眼瞅着猎物就在跟前,却被铁链子锁住的一群狼狗,早就已经在疯狂挣扎着嘶吼着了,嘴角,更是早就滴淌下了不知多少口水,真能出现的话,地面得积出一大滩来。 可给他们锁住的,是大燕的摄政王,他们不能造次,也不敢造次,什么求功心切仓促进击,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晋东, 不, 在整个大燕军中, 没人敢违抗来自摄政王的军令! 这就是地位, 这就是排面。 约束几十万普通人,已经是让人无比头疼的大工程了,约束几十万上过阵杀过人的丘八,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乾人会因为失去刺面相公再又失去老钟相公后,无比痛苦,因为他们就算能凑出大军,也无法有人可以出面正儿八经地统御好他们; 所以楚人在接连失去柱国和大将军后,会无比的局促,这不是朝廷也不是皇帝加官进爵给尚方宝剑什么的就能立马落实的事儿; 脑袋系裤腰带过日子的丘八,真红了眼,是能连天子都不认的! 所以,一尊军神,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实在是重中之重,宝贵中的宝贵。 郑凡向前一指, 道; “开城门。” “王爷有令,开城门!” “传王爷令,开城门!!” “王令,开城门!” 镇南关的城门,被打开。 刚刚结束一轮攻势无果,正在后退准备下一轮攻势的楚军,有些疑惑,先前攻城时,燕军出城冲杀一番是能理解的,现在呢,燕人要做什么? 远处, 立于行辕上指挥战事的熊廷山,在见到这一幕后,忽然觉得自己的断臂位置,又开始刺痛起来。 一种惶惶,一种不安的情绪,正在笼罩过来。 再接着的,就是城内的守军,有步卒有骑兵,纷纷出城,开始列阵。 原本打算喘口气的楚军面对这一情景,也在各自将官组织下开始重新列阵,作为攻城方,他们可谓是吃够了镇南关城高城坚以及防御军械丰富的苦头,除非上面下令,否则他们当然更愿意守军能够自己出来。 郑凡骑着貔貅,出了城门。 寒风,从千军万马间呼啸而过,唯独,在这里,温顺下来; 那一身透着尊贵黑色的王服, 竟连那袖摆,都未曾被吹起丝毫。 郑凡看着前方那乌泱泱瞧不见边际的楚军, 倏然间, 似有一尊火凤的虚影,自前方展翅而出,对着自己,发出了嘶鸣。 炼气士这类东西,说破了天去,也逃不开那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可一件物什,存在了这么久,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的; 就比如此刻郑凡视野中所出现的这尊火凤, 它可以不存在,它又可以存在; 甚至,可能仅仅是自己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大楚国运化身。 它在嘶吼, 它在咆哮, 无尽的火焰自其身上倾泻而下。 若是此时,有人站在王爷身前,回头看,兴许能从王爷的眼眸之中,瞧见那一团光火的倒映。 胯下的貔貅,也罕见地收起一切轻佻之色,仿佛天敌就在眼前一般,目露凶光。 “快快快,你不是要斩这龙脉么,斩给朕看看,朕,等着瞧呢。” “家底子薄,就一条羊腿,本来就吃不饱,再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在本王看来,世间铁骑,分为两类。一类,是我大燕铁骑;另一类,不提也罢。” “郑老弟,这次哥哥我,可是杀得过瘾喽!” “姓郑的,过来,咱们一起坐坐这龙椅。” …… “呵呵。” 郑凡闭上了眼, 又缓缓地睁开, 自刀鞘中,乌崖被徐徐抽出, 随即, 向前一斩! 刹那间, 一道无声的凄鸣响起,仿佛响彻了这半笼苍穹,而王爷眼眸中的火焰,也随之湮灭。 下一刻, 富有韵律的轰鸣之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黑色的乌云, 开始席卷一切……目之所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九章 灭国! “噗!” 屈培骆胸口被身前楚卒用长矛刺中,矛尖已经穿透他的甲胄。 只不过这位昔日的屈氏少主,在眼下,却呈现出一股子粗犷至极的气势,一刀撩起,斩断长矛后,顾不得将胸口矛尖拔出,身形即刻上前,一刀,捅入这名楚卒腹部,顺势一搅后,再将其一脚踹开。 随后, 屈培骆不得不以刀拄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大口喘着气。 楚字营已经坚守这座营盘好些日子了,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楚军。 伤亡,可谓极其惨烈。 只不过,屈培骆眼下根本就没心思去唏嘘什么楚人在这里和楚人厮杀,而是忍不住大骂道: “姓郑的,你的后手呢!” 最了解你的,可能是你的对手,也可以加个前缀……曾经的对手。 作为在战场上和情场上都是摄政王手下败将的屈氏少主,其实比常人,更能看得透那个人。 虽然一开始,他也认为这是棋错一招,被对面楚军抓住了空档一举反推了过来, 但坚守这里越久,他就越是笃定, 这一切, 都是那姓郑的安排! 没其他根据,就是直觉! 而现在,直觉已经变得越发地坚定,从另一个方向来说,可能也就只剩下这个直觉,才能让其继续在这座类似剁肉盆的营盘里继续坚守下去。 营盘外围,昭翰持刀正在督战; 他原本的任务,是率本部先行拿下这座镇南关东面的燕军营盘,再策应主力,完成对镇南关的全面包围; 可令他没料到的是,这座营盘,竟如此难啃。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座营盘的守将,竟然是曾和自己有着一样尊贵身份的……屈氏屈培骆! 身为大楚贵族,自然有着一种骄傲,对楚奸的痛恨,也是更大,而屈培骆的叛变,可以说是大楚贵族之耻; 且屈培骆竟然率军死扛了自己这么久,让自己无法和主力早日合击镇南关,更是让昭翰心中的愤怒,提升了数倍! “屈培骆啊屈培骆,你就算做楚奸,也非要做得这般卖死力气么!” “砰!” 营盘最核心的区域,那座水龙寨口,终于失守了。 楚军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已经拿下了挡住自己两天的厮杀场,接下来,营盘内残余的敌军,已无险可守! 昭翰抽出刀, 下达了命令: “给本将活捉屈培骆,本将要亲自扒了他的皮!” 看着水龙寨口失守, 自家的士卒已无力去阻挡,正在被楚军完全压制击溃,屈培骆干脆长舒一口气,坐在了地上。 在此时,他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那个小女孩的模样; 她亲切地喊自己“屈叔叔”, 她对自己笑,笑得很灿烂; 一念至此, 屈培骆又咬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是的, 他不想死,他还想活,哪怕……希望渺茫。 然而, 就在这时, 大地开始了震颤,宛若旱雷突响,自东面,黑甲的骑兵,茫茫无际的骑兵,正向这里冲杀而来。 楚军之中, 昭翰有些茫然地看向东面,他的脸上,瞬间充满了绝望。 他清楚, 既然这里出现了一支燕军,那么,就不可能在这一座镇南关战场里,就只会出现一支燕军。 挑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是燕人觉得时机到了。 能做到好整以暇,瞅准时机,就清晰地意味着,燕人……早有布置。 所以, 燕人的主力…… 昭翰发出一声怒吼: “向东结阵,结阵,挡住燕人,挡住燕人!!!” 屈培骆也是看到了来自东面的景象, 他笑了, 笑容里,带着些许晶莹,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哭,也没那个脸哭,但泪水这东西,有时候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屈培骆的身形,晃了两下,终于又摔倒在地,好在此时的楚军,已经没心思继续深入营盘肃清残敌了,几乎全部在慌忙地向营盘外跑去。 “少主。” 一名护卫上前,想要搀扶起屈培骆。 屈培骆却将其推开, 先前的期盼在成为现实后,反而让自己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呢喃道: “这次,大楚真的……要没了。” …… 镇南关东大营是楚字营在守,西大营,则是靠一部燕军带着所有野人仆从兵在守。 对于野人仆从兵们而言,一切,都很简单,他们除了死战,没其他的选择; 因为他们在之前几个月的时间里,对楚地的百姓,造下了太多的杀孽,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一旦战败,楚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接受自己的投降; 同时,镇南关这里就算没了,他们要想回家,还得经过雪海关,可问题是雪海关还在燕人的手上,他们在此时就算是逃跑,能逃回家么? 逃去其他地方,也是死路一条,因为燕人很快又会聚集,重新发动新一轮的战争,他们这些逃兵,也将成为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故而,种种原因之下,这座大营里的野人仆从兵展现出了极为顽强的作战意志,因为他们,已无路可退。 但饶是如此,这座大营也是和东大营一样,已然岌岌可危。 曼顿身上已经中了两箭,好在他先前临时捡起一个战死的燕军士卒的甲胄,换在了自己身上,这两箭才没要了自己的命,可饶是如此,其身上其他地方的创伤,也是不下五处,这会儿,已经斜靠在那里,无法再上前厮杀了。 入眼所及,是成片成片的尸首,堆叠得一层又一层。 曼顿想到了自己的女人,想到了自己的俩儿子和一个女儿; 他的军功,已经足够了,甚至……就像是用酒坛去倒酒杯,早就溢出来了。 他已经可以有资格,以野人的身份,在晋东,成为一个标户,且可以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们,也接到晋东来生活。 他可以入燕军正兵,去堂堂正正地穿上王府士卒的甲胄; 他也可以,一步一步往上爬,到最后,也能换上那一身锦衣,和那几个同族一样。 他的女人,不会种地,但可以去作坊里做工,工钱,很丰厚; 他的孩子们,可以去不要钱的学社里上学,识夏字学夏语,可以少走他爹的老路,长大后,直接就是王府也就是王爷的……子民。 一切的美好,距离自己,已经这般的近了,却又一下子,被拉得这般的远; 因为,这建立在自己能够活下来的基础上。 “星辰……不……伟大的王爷,请保佑你忠诚的子民……” “杀!!!!” “杀!!!!” 忽然,喊杀声四起。 先前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恍惚的曼顿竟然没提前感知到一股规模庞大的骑兵已然靠近,等到他缓过神来时,看见的是数之不尽的燕军骑兵,已经冲入了楚军的军阵,开始大肆砍杀。 见到这一幕, 曼顿紧咬嘴唇,沁出鲜血却毫不在意。 他大张着嘴, 用沙哑的声音喊着: “活了,活了,活了!” …… 侧面战场,注定是侧面战场,楚军攻打镇南关的,是熊廷山率领的中军主力; 同样的,燕军进攻所用,也是主力! 这支兵马,集结了晋东军主力,以及晋地其他地方的原靖南军派系和镇北军派系。 此刻, 汹涌的铁骑,正向着楚军的军阵,发动着规模庞大的冲锋。 站立中军行辕之上的熊廷山,并未哭泣,也没有呼喊得声嘶力竭; 当巨大的绝望来临时, 他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自己此时的麻木…… 梦,做得太美好,美好到,其实已经预感到,这可能是一个梦了。 如今,不过是梦被戳破了而已。 熊廷山沉着冷静地下令自己的行辕向前推进,以此号召身边的楚军士卒迎难而上。 如果将此时镇南关一线的主战场,做一个全局视角的话,那么,在这一沿线的区域里,正爆发着不下十场局部燕军与楚军的军事冲突; 双方主力的交锋,则在镇南关以南的这块区域。 熊廷山他不能退,哪怕他清楚,自己以及楚军,已然没有再胜的希望了。 燕人雄关在手,主力还在,那楚军对这座镇南关,压根就毫无机会。 可他不能在此时回旋, 只有他在这里,顶住燕人的主力,才能为两翼其他多路的楚军创造出后撤的机会。 而一旦他这里崩了,中军一崩,燕人的主力马上就能从容进发,分割、包围、吞掉任一楚人军队。 眼前先前能做到且战且败且退的,是因为燕人几乎都是以骑兵在接触,打不过,燕人可以跑得过。 而楚军…… 试想一下, 在近乎一马平川的上谷郡, 数十万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的楚军,一旦全方位的败退,那么,从镇南关到渭河,都将成为这数十万大楚精锐的屠戮场。 楚军将会像仓皇逃窜的猎物一样,被燕人疯狂地追杀。 能逃回去的,又剩多少? 且不提……那一座渭河,能否挡得住燕人追进的步伐,燕人甚至可以借着这一股大胜的势头,顺势将三郡之地的防线完全戳破。 那么大楚就将在丧失近五十万精锐的基础上,还要赔上三郡防线,同时,让燕人的兵锋,直接进入到京畿之地。 亦或者叫原本楚国的京畿之地的天子脚下百姓,将沦为……边关百姓。 所以,熊廷山必须得坚持,给楚军创造出成建制后撤的余地,就像是当年年大将军主动撤出镇南关后撤回渭河以南那样。 既然求胜无望,身为熊氏子孙,自然得着手为大楚,尽可能地多留一些血脉。 然而,这种逆势上扬,真不是说靠着主帅的胆魄就能够轻松做到的。 燕军精锐的冲阵,对于楚军而言,如同是一把把锋锐的马刀,近乎残暴地切割着楚军的血肉。 而那一面象征着摄政王本人的大纛,更是一直在向南推进,推进,再推进! 就是直指熊廷山的帅旗所在,毫无避讳。 郑凡骑在貔貅背上,手持乌崖,身旁,一众锦衣亲卫,护卫着他们的王爷一同在冲杀。 说是冲杀,实则更像是单纯地在前进,很长一段距离以来,锦衣亲卫这里并未遇到成建制的楚军。 一直到…… 各路燕军的进攻势头,终于被楚人在付出巨大伤亡为代价后,强行阻滞了下来。 王爷才终于看见了立在前方的楚军军阵,以及那座军阵后头的……楚人帅旗。 同样的,熊廷山,也看见了那面大纛。 他不禁有些感慨,虽说都是王爷,但对面那位王爷,却比自己日子过得……跋扈多了。 那面大纛,竟然镶着金边,几乎和皇帝御用的金吾大纛没什么区别。 不过,熊廷山也没脸去说什么自家皇帝哥哥对自己不够重用和不够信任,否则,他也没机会统领这么多的楚军,而是会在当年,一同被留到郢都里,和那些兄弟们一起被活活烧死。 “哥,怪弟弟我没本事啊。” 熊廷山在心里这般想着,但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下令组织军阵,抵御从其他方面还在不断冲击过来的燕军。 战场很大,哪怕是作为主帅,你在后方坐镇时,很多时候也只能看个冰山一角,而一旦主帅也深入战场后,那对整个战场的感知,就几乎可以说是沧海一粟了。 不过,郑凡清楚,其他战场现在的情况,都是次要的; 因为伴随自己主力的忽然杀出,局面,是必然会向自己这边倾倒,楚军不可能再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可能。 但郑凡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场大捷,他要一口气,吞下这五十万大楚精锐! 而只要能将自己眼前的这个军阵冲破,让那面帅旗倒下,那么这一切,就都将成为手拿把攥的现实! “很坚固的军阵。”郑凡感慨道。 “是的,主上,一时半会儿,还真可能拿不下。”阿铭说道。 郑凡摇摇头,道:“你似乎忘了一个东西,可惜了,阿铭辛苦培养出来的,却让我,第一个尝了鲜。 大虎,传令披甲上马!” “喏!” 刘大虎马上吩咐身边锦衣亲卫袍泽去传达王令。 自后方,一支先前一直在跟随着的队伍,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这支军队,只有三千人;却匹配着三千辅兵作为仆扈。 且这三千骑士,骑的都是另一匹马,而他们真正用来厮杀的坐骑,则空跑着跟随。 现在,王令下达,骑士们换回自己的主战重甲马,这其中,一小半还不是战马,而是貔兽! 这是梁程花费三年时间,精心打造出来的……晋东重甲铁骑! 当他们在辅兵的帮助下,披上最后一层甲胄,提起自己的马槊时,一头战场的绝对凶兽,终于呈现出了它本该有的狰狞与锋芒。 郑凡面对着他们, 而郑凡胯下的貔貅,眼里则流露出一种……近乎发红的渴望。 它想要率领这支骑兵,想领着这群貔兽,去冲锋! 虽然,它也清楚地知道,这近乎不可能。 然而, 就在这时, 郑凡将乌崖刀丢给了身旁的刘大虎, 同时将刘大虎所持的黑龙旗拿了过来。 旗帜向前, 压在臂下, 即为马槊! 似乎是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貔貅无比激动地不断喷吐着鼻息,四蹄也在按捺不住地不断踩踏着地面。 “主上,很危险。” “我知道。” “主上,您就不害怕?” “我害怕。” “其实已经胜局已定,主上可以………” “但我更害怕自己以后会后悔今日没有做出这个选择。” 郑凡看向阿铭, 道: “两大国,只剩下乾楚,这样级别这般重大的大战,怕是也就只剩下两次了而已,我是真的不想错过。 反正, 玩儿嘛, 玩儿个痛快! 我怕死, 但更怕错过今日这样的一个机会。” “主上三思。” “玩儿嘛,怕死还玩儿个什么劲儿?怎么,只许你们玩儿得飞起,却不准我也跟着凑个热闹? 我知道, 我战场上有时候运势真的很差,但我今日,至少眼下,还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 老天爷让我运势差,当初那个被抓住的道士说我是什么无根之人,为天地所不容; 不仅我是, 霖儿,大妞,他们也是。 我这个当爹的,就算不为自己, 也得为他们, 去证明一次: 别怕什么天地不容, 要让他们知道, 这天,就跟他们老子我一样,看似光鲜伟岸,实则……他娘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郑凡催动胯下貔貅, 貔貅飞奔而起, 手持黑龙旗当马槊身着王服的王爷,以最快的速度,巡视过了这支重甲铁骑。 随后, 没多发一言, 没鼓动一句, 而是侧过身,面向南方楚军的军阵方向,归位于最前端的最中央。 黑龙旗下压,平举; “唰!唰! 后方,重甲骑士一同下压马槊,向前平举。 貔貅, 开始奔跑; 其后, 三千重甲铁骑,也开始奔跑。 大燕的摄政王, 冲锋在第一个, 貔貅全力奔跑之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迎面而来的风,让人眼睛都有些无法睁开,不得不微微侧过头; 略显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见,在自己身侧,有一道身着鎏金甲胄一头白发同样也是骑着貔貅的身影,在和自己一同奔驰前进。 “哈哈哈哈哈………” 大燕摄政王笑出了声。 “以前, 你在我前面; 后来, 你在我旁边; 但或许, 你更喜欢……” “驾!” 貔貅接收到了来自自己主人的指示,近乎是榨取出自己所有潜力,进一步地提速,那四蹄,每一次落下,都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印。 而在郑凡的视线中,拿到白发通行的身影,正在逐渐落后,正在逐渐虚无。 郑凡也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注视向了前方已然越来越近的楚军军阵。 看好了, 你没能灭得了的楚国, 我来灭! 哥, 现在, 你在我后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章 杀王 楚军军阵此刻正承受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巨大压力,各路燕军兵马分别瞅准自己找寻到的机会正对其尝试进行穿凿; 但,当那一支重甲铁骑出现在战场时,上至熊廷山下至最下层的楚军士卒,瞬间就被其拉扯住了吸引力。 无他,此等恐怖的声势,你想做到无视也根本不可能。 三千重甲铁骑,和这当下双方数十万大军厮杀的庞大战场比起来,看似数量不多,但有时候,局部关键位置来个穿心一击,就足以将整个战场的走向直接敲定。 “骑兵拦截,出!” 站在行辕上的熊廷山即刻下令。 楚国最宝贵的就是骑兵,这些年……不,确切地说,楚国对骑兵的追逐,就从未停息过; 所谓的大楚步卒甲天下,那是适应楚地地形对付山越族时最可行的办法,但对外战争时,谁都清楚骑兵的重要性; 否则,当年司徒家也不可能靠着一座镇南关,就能扛住楚国不得北上了。 熊廷山的命令之下,自军阵之中立即出现了两个破口,两支楚国骑兵快速冲出,阻击向那支重甲铁骑。 这是一个沉痛的决定,因为这两支大楚骑兵,他们放出去后,将无法再得到本部军阵的掩护,无论他们是否成功阻滞住燕国忽然出现的这恐怖铁骑,这两支楚国骑兵都将无法再回来。 就算他们成功完成了任务,他们也将会被四周茫茫一片宛若饿狼一般存在的燕军骑兵纠缠绞杀个干净。 不到万不得已时,没人会这般去用骑兵,而熊廷山现在就是到了别无他选的时刻了。 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出让这支重甲骑兵结结实实冲撞到自己军阵的后果是什么,在这一片大平原上,一旦军阵被破开,楚军失去了军阵的遮掩庇护后,将沦为燕狗争相撕咬的血肉。 重甲铁骑的冲锋,还在继续; 骑士们,目光如铁,因为他们的王爷,就在他们的最前面! 那些貔兽和足以承载重甲的骏马,它们也是鼻息沉重,不是累的,而是最前头那尊貔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野性与暴戾,点燃了它们的一切情绪,让它们血脉里的鲜血似乎在此时都有了正在燃烧的感觉。 楚人骑兵从两翼冲击了过来,相较而言,郑凡这个冲锋在最前头的,倒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因为楚军骑兵的出现,就像是两只手伸出来去阻拦,先掐的是肩膀,而不是脑袋,扫到郑凡身前的,只是楚军的尾巴。 终于得到战阵厮杀机会的貔貅,在此时表现出了极强的素质,只见其一个侧身,不仅速度未减少,还给自己的主人拉出一个穿刺的空档。 “噗!” 黑龙旗的旗杆尖端,直接将面前那名楚军骑士顶飞,那可怕的力道,虽然没有破其甲胄,但足以震裂其五脏六腑。 下一刻, 貔貅再度拉扯,郑凡再度挥舞长旗,连续扫落三名楚军骑士。 随后, 郑凡压低了身子,躲过了一记骑枪; 貔貅则将身体狠狠地对砸过去,将那名楚军骑士连人带马,直接撞翻。 无论是上面的王爷还是下面的貔貅,这些年基本都没什么亲自上阵冲杀的机会,但这一对在此时,却发挥和配合得极好。 王爷到底是四品巅峰高手,和田无镜和虞化平比起来,只能算资质平庸,但和普通人比起来,那也是普通人中的奇才优质了; 貔貅更不用说,放眼整个大燕,又有几尊貔貅? 更别提郑凡的这只,魔王们闲暇时还会拿它做些小实验,既然没被折腾死,那肯定被折腾得更强了。 当郑凡再度将一名楚军骑士刺翻后,已经完成一轮对冲的郑凡,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 “轰!轰!轰!” 重甲骑兵以一种狂霸之姿强行碾压着战局,楚人的骑兵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纸糊的一般,冲上去,就被碾到了脚下,就像是一群稚童,正企图阻拦一伙壮汉,完全是不堪一击。 这是很理所应当的事,寻常意义上骑兵的对冲,生死往往就是一瞬间,你若是无法解决掉你眼前的对手那么下一个瞬间你很可能就被解决掉。 对付重甲骑兵的方法很简单,外围放风筝就是,消磨其体力,待得成功后,重甲反而会成为包袱,局势就会直接逆转; 可楚人偏偏没这个时间,这些楚军骑兵就算是在外围放风筝抛射,重甲骑兵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箭矢,直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对楚军军阵进行冲撞。 行辕上,熊廷山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阻拦下来的可能不大,但他真的没料到自家的骑兵,竟然这般不堪一击。 是个人,其实都有局限性。 就比如让郑凡去领一支步卒去山沟沟里剿灭山越或者去乾国西南打土人,脱离了骑兵大纵深大转移的习惯性思路后,郑凡也会迷茫与不适应; 熊廷山也是如此,没有正儿八经指挥过大规模骑兵军团且在不断实践实战中去总结经验与教训的人,很难真的去窥觑骑兵在战争模式中的真谛,在这一点上,熊廷山其实很优秀,作为大楚硕果仅存的这一小批精英将领之一,他是懂得; 可问题是,梁程以数年时间,培育训练而出的这支重甲铁骑,已经超出了传统骑兵战争的范畴了。 光是这近千头貔兽,搁以往,那是只有官阶到达一定高度类似当年当招讨使时的许文祖,才能有资格被配一头; 从坐骑、到甲胄、到兵器、到训练、到维护再到上战场后如何保持随时可以快速上马冲阵的能力,每一个细节,都得沉淀着大量的战争智慧。 总之,这不是三千简单的披上厚甲的骑兵,而是三千野兽组成的军团! 楚人骑兵的失败,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却是放缓了燕军这边冲锋的速度,但问题是,在见证了自家骑兵这般被“砍瓜切菜”后,楚国军阵最前沿的步卒,他们心里所遭受的震撼,以及因为这种震撼而导致军心士气上的快速滑坡,足以将燕军的这一点点的降速给抹平,甚至是超出。 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物,其实是有的,而且不少。 这些楚军士卒,身为大楚皇族禁军,他们是精锐不假,他们愿意死战也不假,但当他们看到这种阵仗后,来自生理上的不适足以在短时间内摧毁掉他们的意志。 面对骑兵的正面冲阵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面对一支重甲骑兵的冲阵…… “射!” 楚军军官开始下令射箭,从射出来箭矢的不连贯可以看出,楚军现在的心理状态到底有多么的差。 面对箭矢来袭, 郑凡马上匍匐下了身子,胯下貔貅很贴心地扬起自己的脖颈,它全身披甲,它不怕,哪怕甲胄被穿透也无所谓,它皮糙肉厚。 毕竟,自己的这个主人,好不容易带着自己来一次冲锋,天知道下次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毕竟,自己身后还有数千头小老弟在看着自己呢,自己,又怎能拉胯? 箭矢撞击甲胄的声音不时传来, 也有箭矢还是射中了郑凡,但基本都在身体外围,没有触及到要害部分; 且先前郑凡身着王服时,风吹动了千军万马唯独吹不动他的衣摆,真的仅仅是因为王气压制么? 纯粹是因为……这套王服,它暗藏玄机,它很沉,外头的装饰是一种针线,里头,则是以秘银丝编织而出。 穿着它,等于是一套王服里头再嵌着一套软甲,而且是极为坚韧的软甲,比皮甲的效果好了不知几倍。 这倒不是四娘的手笔,当年姬老六在命宫中制作这套摄政王服时,就考虑到了姓郑的“胆小怕死”的性格,所以做了极为贴心的安排。 也得亏大燕的摄政王是四品武夫,换做寻常人,这套王府一穿,压根就走不动道! 距离, 拉近, 拉近, 来了! 郑凡夹紧旗杆, 貔貅发出一声怒吼, 面对从前方楚军盾牌之间刺出的长矛,它连躲都不躲,直接砸了上去! “砰!!!” 这一砸,直接砸出一个缺口,盾牌断裂,盾牌手被撞飞,连长矛手都被掀翻。 不过,貔貅的蹄髈位置遭遇到了重击,楚人在地面还布置了东西,使得貔貅的平衡在此时完全缺失。 郑凡感知到了这一情况,立马将手中的黑龙旗掷出,而后单掌拍打貔貅后背,整个人和貔貅脱离。 “嗡!” 貔貅摔倒,在地面滑行,又撞飞了不少楚军士卒,而后,它竟然又重新快速地爬起,其身上,已经插着几根箭矢外加还有两根长矛,但它依旧昂扬着脑袋,展现着大燕图腾之兽的威严。 落地的郑凡,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间的乌崖; 不过,四周楚卒还没来得及包夹过来,郑凡也没能来得及正儿八经地在千军万马中展示一下自己这些年每日午后坚持修炼的刀法; 自后方, 恐怖的撞击之声,直接响彻一片! 就如同是推积木一样,楚军的前沿军阵被一整块地碾平,凡是敢于拦截在前方的楚军士卒顷刻间就化为肉泥,令人胆寒的推进力,在破开了最外围的阵线后势头不止,继续前推。 这里是战场,但重甲骑兵就是在战场上……强行生推! 郑凡握着刀,站在那里,重甲骑兵冲过来后,自觉地绕开了他们的王爷,继续前进,郑凡身边,基本就没什么对手可言。 原本,他在最前线,现在,前线在自己前方。 若是从上方盘旋着的鹰隼视角来看,原本坚若磐石的楚军军阵,像是被一根粗壮的手指,直接碾压下去了一路,破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不过,这一次冲阵之后,重甲骑兵的伤亡也会非常之大,他们的重甲是他们的最大保护,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一旦坠马,很容易摔个骨折,同时后方的袍泽根本就来不及去拉扯和躲避他,他就只能被践踏; 且冲势一成,他们也根本就没能力去调头,一是骑士本人与貔貅的气力很难支撑他们在短时间内再穿凿一次,二则是他们想要转圜过来,也很难。 所以,前方已经有很多重甲骑士落入楚军包围之中,连腾挪都做不到,只能被压制和结果掉性命。 一轮冲阵, 死伤近半! 这是绝对恐怖的战损比,但站在战争指挥者的角度,却又无比值得。 因为外围的各路燕军已经顺着这撞破的口子开始疯狂地切入,如果将楚军军阵比作龟壳的话,那么现在,龟壳破了,里头的软肉,将成为最为可口的美味。 楚军的崩溃,已经无法避免,而且,已经在发生。 郑凡握着刀,他没选择在此时后退,而是继续前进。 只不过很快,郑凡就发现自己现在的前进是徒劳的,不仅仅是重甲骑兵在自己前面了,后续跟进来的燕军骑兵也已经冲到了自己前面。 王爷咬了咬牙,他还没杀过瘾呢,不过,只能无奈地转头,走向自己貔貅所在的位置,在保持着站立姿势迎接重甲骑兵深入后,貔貅终于撑不住屈膝匍匐在了那里。 郑凡看了看,见这货竟然还有精力和自己眼神对视交流,就清楚这货死不了。 伸手,开始帮其拔出身上嵌入的箭矢,入肉是入肉了,但并不深,而且它也懂得用肌肉夹紧伤口来止血。 然而,就在郑凡准备去拔那根断矛时,先前躺在边上的一具楚军尸体忽然腾跃而起,快速冲到郑凡面前,一把弯刀对着郑凡的脖颈拉了过来。 郑凡身形快速一闪,弯刀没能破开他的喉咙,却砍在了胸口位置。 郑凡左手捂着胸口,气血被打破,王服被划破,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兵,要是楚国普通小兵都能有这个实力,那大楚早就能上天了。 刺客没给郑凡继续喘息的机会,再度贴了上来。 貔貅发出一声怒吼,强行起身打算帮忙。 郑凡手中的乌崖则先一步开始格挡,连续交手三次后,郑凡只觉得自己周身气血翻涌,喉咙发甜,但那刺客,终究没能再近得了自己的身。 而此时,附近已经有燕军发现了这一情况,正快速包围过来。 刺客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再度挥舞出一刀被郑凡挡下后,自其袖口中,竟然射出了三根短箭。 然而,这一击并未起到什么出其不意的效果; 对于郑凡而言,你都能做到假扮小兵装死了,怎能不防备你的暗器? 乌崖提前挥舞出一片刀罡,将暗器给全部扫开; 刺客目光一凝,正准备继续下手,但此刻两名燕军骑士策马冲来,马刀劈砍,强行逼退了刺客。 郑凡也没再继续较真,开始快速地后撤,不是怕了,而是他需要几口喘息的时间来平复气血,先前冲阵厮杀时,他的消耗本就很大,再和刺客大开大合地连拼几招,加剧了自身气血的躁动。 “主上。” 阿铭的声音出现在了郑凡身后。 “你来晚了。”郑凡笑道。 “没有。” 郑凡扭过头,才发现阿铭胸口位置,被一根黑色的长箭完全射入,箭矢淋血的位置,正在冒着白烟,显然上头淬着剧毒。 阿铭的视线,看向西侧,有一个楚军士卒正无比愤怒地盯着这里,他那一箭,竟然没能功成。 不过,他的懊悔并未持续很久,其脑袋,马上就被跟进上来的一名燕军骑士削去了半截。 而这时,一队燕军骑士开始有意识地将郑凡保护起来,团团包围护住。 阿铭则默默地将箭矢自自己体内拔出; “还真的是,很久没被射过了,有些不习惯。” “毒怎么样?” 阿铭摇摇头,道:“主上放心,对我来说,问题不大,不过恢复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是我任性了。”郑凡开口道。 阿铭笑了笑,道:“属下就算不在,属下也不觉得主上会死在这根箭矢下,我们一直都调侃主上您在战场上命不好,总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问题是,这些年来,我们不都帮主上您挡下了么。 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而主上,本就是不该死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道: “可惜了,我没到三品了。” “倒不是拍马屁什么的,而是先前看着主上冲阵在前,属下挺有感触的。 主上, 继续,属下还能再为您挡几箭,您尽兴就好。” “好。” 郑凡伸手,一名燕军骑士下马,将坐骑让给了王爷,郑凡翻身上马,举着刀,招呼着四周骑士: “传令下去,全军各部,给本王一口气追过渭河! 楚军逃到哪里, 我们, 就追到哪里!” “喏!” 远处,楚军开始崩溃,燕军则开始继续前插,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捣烂所有楚军的建制。 相似的一幕,正发生在许多处战场中。 到处都是追逐猎物的燕军,到处都是向南逃奔的楚军; 前些日子,还高歌猛进的大楚精锐,眼下已经彻底沦落成了军心涣散的溃卒;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五十万北伐的乾国大军; 今日,大燕摄政王大破五十万北伐楚军; 虽然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战事还没完全结束,但看看眼下的情景,已经可以放心喊出那一句: 楚国,已经在这一战里,被干趴下了! …… 熊廷山手持长刀,在其身边,还有两百多名亲卫,但在外围,却有上千燕军骑士将其包围。 四周地面上,躺着许多双方士卒的尸首。 熊廷山大口喘着气,虎目瞪着四周; 这时, 一队锦衣骑兵出现,加入了包围,他们的衣服,在燕军普遍尚黑的画风之中,是那般的明显。 一道身穿王服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群锦衣里头。 王爷抬起手, 四周原本张弓搭箭的燕军骑士纷纷放下了弓箭; 熊廷山大吼道: “郑凡,你这一身王服,和你们燕国皇帝的龙袍,也不差了! 我就不懂, 你怎么就不想当那皇帝呢!” 郑凡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熊廷山, 道: “你熊廷山不也没造反当楚国皇帝么?” 熊廷山大笑道: “我那是玩儿不过我四哥,所以我认输低了头,你呢,那燕国皇帝,我承认也算是明主,但你未必玩不过他,不,你怎可能玩不过他!” 可以听出来,这一战,熊廷山被打服了,此时在他眼里的摄政王,和当年在年尧眼里的靖南王,已经没什么区别。 郑凡回答道: “正因为玩儿他太容易了,所以反而懒得玩儿了。” “哈哈哈哈哈……” “你呢,怎么不逃?”郑凡问道。 在中军被击垮后,熊廷山完全可以带领自己身边精锐先行一步向南逃去,而这乱糟糟的局面下,燕军也很难调动足够的兵力只盯着他一个人追; 除非特别倒霉,否则在这般多溃兵做掩护的前提下,熊廷山逃出去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郑凡,摄政王,呵呵,你应该知道,这次为何我们会孤注一掷。 与其被你和你背后的燕国继续软刀子割肉,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趁着还有一战之力时,拼出一个可能,说不得还能翻盘。 现在,赌输了; 还回去做什么, 真要愿意继续苟延残喘,老子为何要来这里? 郑凡, 要是当年在那辆马车里,你自暴身份,不要扯什么小苏先生作幌子,就说你是郑凡,我那四哥,怕是真会将妹子许配给你的。 你在我大楚,也是能封王的。 你说说,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是不是我大楚的国运,就不会如此了?” 其实,近些年来,楚皇从未停止过对郑凡的拉拢,从最早地希望可以呼应帮助郑凡在晋东立国,到后来,甚至在信中说出,等郑凡和熊丽箐再生一个儿子后,他愿意将这个外甥立为大楚太子的承诺。 但郑凡,从未对此动心过。 就比如眼下, 他对熊廷山的回答,也是极为干脆: “没这个可能。” “为何?我大楚,哪里就比不得他燕国?” 郑凡笑了: “因为, 我就是觉得啊, 这大燕, 就活该一统这诸夏。” “没道理可讲?” “真没道理可讲。” 熊廷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再次喊道: “你看看, 这一战后,我大楚,还能再对你燕国造成威胁么? 所以, 玉盘城下的那一幕, 就不要再来一次了; 都是好儿郎,没能带他们打胜仗,是我无能。 你再赶尽杀绝,也无非是让楚人更痛恨燕人而已,该怀柔了。” 郑凡开口道: “你熊廷山何时觉得自己有资格来教我做事了?” “没这个资格,败军之将,哪里还有个什么狗屁的资格,我就是可怜我那些儿郎,也都是爹生妈养的。 既然大势已去,挣扎无望,总得为他们求活一次。” “你,拿什么来求?” “我不走,就是留在这里,等你; 好把我这颗人头送到你手,再让你拿着我这颗人头,去让他们放下抵抗投降。 你这堂堂大燕摄政王, 难不成现在还需要这人血来去造你的威名么?” 郑凡没说话。 熊廷山单手持刀,夹在自己脖颈位置,下令道: “都有,放下兵器,降了!” 四周亲卫没人动。 “本王,还没死呢!” 亲卫们纷纷放下兵器,朝着熊廷山跪伏下来。 熊廷山目光看向郑凡, 喊道: “接好我这颗人头, 驸马爷!” “噗!” 熊廷山以气血御刀,将自己的脑袋从脖颈上切了下来。 脑袋滚落在地, 无头的残躯向后栽倒。 一名亲卫头子,噙着泪,抱起熊廷山的人头,缓步走向郑凡所在的方向,锦衣亲卫张弓搭箭。 亲卫头子没有过于靠近, 而是托举着熊廷山的人头,单膝跪下: “请驸马爷接首级!” 刘大虎看了看郑凡,郑凡微微颔首; 刘大虎翻身下马,走过去,接过了人头,走了回来。 随后, 那名亲卫头子起身,又走了回去,捡起地上的一把刀, 喊道: “王爷,等等咱!” 刀口,抹过自己的脖子,鲜血飞溅,栽倒在地。 那两百多名跪伏在熊廷山残躯旁的亲卫,纷纷将自己先前丢下的兵器重新捡起; “王爷,属下来了!” “王爷,等等属下!” 两百多名亲卫,全部自尽,无一人苟活,集体追随熊廷山而去。 这一幕,让四周的燕军骑士们,脸上也收起了先前围住敌酋的戏谑自得神情,无论何时,在军中都永远敬重有血性的儿郎,这,不分敌我。 郑凡的目光自那边挪开,落在了刘大虎手中捧着的人头上。 良久, 下令道: “传本王令,通晓全军; 此战, 一俘功抵俩首级。”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一章 楚国国主 “这是一场注定会载入史册的大战。” 黄公公骑在马背上感慨着; 他的右肩膀被包扎过,左脸位置也被贴了晋东军军医特制的创贴,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与狼狈。 是的,黄公公又一次亲自下场了,他举着刀,他策着马,跟着一众燕军骑士,追逐那些逃窜的楚军士卒。 然后,黄公公一个不小心,战马尥蹶子,给他摔了下来,落地时,本想体现出一把咱家还有当年勇的气概妄图以手掌拍地让自己身形弹起; 结果那股子寸劲儿作用下,胳膊折了,非但没能把自个儿身形撑起来,脸还贴了个地,磨出一道大口子。 这伤,落得有些丢人,不过黄公公倒是没太在意这些细节,受点伤回去,也挺好; 这是伤么? 不, 这是光彩! 而按照晋东军的军功规矩,战利与俘虏会以相对应的部队分工整体梯次来划分,故而,黄公公既然加入了那场军事行动,哪怕在中途受了伤离场了,但他的名下,依旧有一个半的俘虏功勋。 记功官郭东,很是贴心地将黄公公的那一个半俘虏功勋给划成了一个。 被削了功的黄公公心中大悦,将自己贴身的一个小翡翠鼻烟壶送给了郭东。 晋东军军纪森严,贪墨谎报军功,那是大罪; 不过郭东是削军功,且事主压根就没意见,自然就和罪责没关系; 而黄公公,捏着这张军功单子,等回京后,就能说自己不才,也就在战场上生擒了一个敌酋; 避免去解释那多出来“半个”的尴尬。 陪同在黄公公身边的,是刘大虎。 “楚人之前极力渲染这一战,前几年更是不惜将三个郡给改了名,取的是仨巫神的名字,故而这一战在楚地有三巫之战,甚至是巫神之战的说法; 现在看来,巫神也救不了楚人了。 不过,这一战以这个名字入史书,倒也般配,你觉得呢?” 刘大虎点点头,道: “回公公的话,卑职识字不多。” “谦虚了,谦虚了。”黄公公当然知道刘大虎可是能替摄政王批阅军中折子的人,“咱家给陛下的折子里,用的就是‘巫神之战’这四个字,嘿嘿。” 刘大虎也笑了。 “这一战后,楚国,就彻底翻腾不起来了,当年的诸夏四大国,晋国早灭,楚国被打趴下,剩下个乾国,哈哈,不用打它,自个儿就是个废物。 先帝爷,我大燕历代陛下心心念念的诸夏一统,真的就在眼前了。 咱家有幸,生于这个时代,咱家有幸,能腆着脸,在帅帐里,还能站在咱王爷的身侧。 你是不晓得, 魏忠河那小子,当年面对还是守备的王爷那一句‘赏识’,如今已然成了一桩笑谈。” “卑职倒是听说过。” “哈哈,是吧,我跟你说,那老货每次听到有人提这一茬,脸都能吓个泛白。” 黄公公是不怕魏公公的, 以前或许怕,现在,早淡然了。 你魏忠河纵然一身炼气士修为两代帝王当你作心腹, 可你能去军中做那吉祥物么! “对了,王爷这会儿在哪里?” “怕是已经过渭河了。” “那咱们就赶不上了啊。” “公公不急,慢慢走就是,其实,王爷的意思,公公大可留镇南关养伤。”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大燕不是他乾国,哪里有王爷在前头打仗,公公在后头喝茶的道理,甭管王爷现在到哪儿了,只要在前头,咱家还是得追上去的。 别的不成,至少咱家能搁王爷身边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反正伺候人的功夫,这世上能比得过咱家的也没几个。” 二人骑行时,沿途不时有押解着楚军战俘的燕军向北行进。 楚军溃逃,燕军追逐; 杀俘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杜绝,但在王爷的那一道王令之下,各部各镇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为了军功,也得收一收心底的那杀心。 “这般多的战俘,得费多少粮食去养活哦。”黄公公感慨道。 “这小半个楚国都打下来了,公公应该担心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得要多少人来种粮食。” 听到这话,黄公公忽然压低了脖子,让自己的坐骑向刘大虎这儿靠了靠,小声道: “大虎小老弟,你就跟咱家透个底,这新打下来的地盘,王爷有没有提过怎么安置?” 范城那里一郡,流沙、三索,加上上谷郡,这就四个郡了,再算上伴随着主力尽失,而将很快沦陷的那三个郡,这就是七个郡了,其面积,比晋东的面积还要大上不少。 这么大的一个地盘,到底要如何安置,自然得拿个说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在大燕,是不适用的,因为晋东早就习惯是国中之国了。 刘大虎回答道:“公公,这件事,自然有我家王爷与陛下去商议,我们,说不上话的。” 黄公公点点头,并不觉得刘大虎这话只是敷衍,而是深感认同道: “那是,那是,说不得陛下与王爷,早早地就已经定好章程了呢。” …… 后头,黄公公在刘大虎的陪同下还在继续赶着路; 前头,大燕摄政王已经过了渭河,站在了河畔位置。 前线崩盘后,后方楚军没有丝毫企图力挽狂澜的意思,事实上,任何时候前方的军队往往都是最精锐的,后头的兵马,以凑人头的居多; 真要力挽狂澜的话,只会被前方海量的溃军裹挟住,从而引发一连串的后续崩溃。 所以,楚人的三边都督谢玉安,当即命令楚国水师调头回去,后路兵马,全方位撤退。 当燕人的前锋军杀到这里时,面对的,是几乎不设防的渭河防线。 郑凡坐在马背上,目光落在那一处墓碑群位置。 先前撤军时,锦衣亲卫们曾向郑凡请求将袍泽的尸骨带回去,被郑凡拒绝了。 现在,燕军大胜再度杀回,就算是这里坟被人挖开曝尸荒野,这些军中丘八,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其实都不会在意,毕竟他们是胜者。 不过,墓碑并未被破坏,甚至还被加了一些装饰。 显然,楚军特意保护了这块区域,无论是打过来时还是撤退时,都没有什么泄愤之举。 郑凡还看见了新立的墓碑上,有谢玉安的题字。 或许,那位谢家千里驹,心里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了,并未把事儿,彻底做绝。 因为谁都清楚大燕的摄政王,是一个感性的人,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屠城杀俘的事儿,干了可是不止一次了。 瞎子上前道:“主上,前方刚刚得到的消息,金术可已经拿下莫崖郡,李成辉也已经拿下问丘郡了。” 郑凡点点头,道:“楚人退得真干脆。” “是。”瞎子笑道,“残兵也就缩在上阳郡了,再之后,就是楚国京畿了。” 可以说,楚国原本京畿之地可以拥有满满地域优越感的百姓,距离成为边地百姓,只差一层隔膜了。 “可惜了,我军不少主力现在还在上谷郡抓俘虏,否则,倒是可以尝试顺势将上阳郡也包下来。” “仗不是这么打的。”郑凡否决了瞎子的这个说法,“拳头,打出去时,得留一分力气做回旋,没必要全部打出去。 这一场国战,咱们都是稳扎稳打的做派,焦躁不安到最后不惜赌上一切的,是楚人。 我们先前不急,现在,自然就更不用着急。 就算是急躁躁地将上阳郡拿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就是多了个以前的上谷郡而已,难不成还想着趁势一劳永逸,把楚国京畿也一并拿下么? 真要兴奋过头了,小心再摔个跟头。” “主上说的是,肉已经在碗里了,无非是再放凉一会儿而已。” “不过,上阳郡可以不打,楚国京畿也可以暂时不打,但有些事儿,还是得做做的。 你知道女婿回媳妇儿娘家最喜欢的是什么么?” 瞎子会心一笑道:“摆阔。” “哈哈哈。” 郑凡也笑了起来,道:“是啊,让她娘家人看看,她选的男人,没选错。 毕竟,大妞她娘,当年算是和我私奔的。” 瞎子点头道;“主上,属下觉得楚皇一家,肯定会很欣慰自己的妹子没有选错男人的。” “派人传令金术可,让他率军先给我开道,我要去他郢都城下遛马。” “属下明白。” 郑凡的目光再度落向那里的墓碑位置,道: “哦,对了瞎子,先前开战时,那个送游歌班子进来的,你说是背后有什么主使?” “主上,楚国的炼气士以巫者的方式呈现,但那个附身于老头儿的手段,分明不是楚地巫者的风格; 再者,动辄命运宿命什么的,还谈及了诸夏,属下猜测,应该有一个势力,一直在等待着所谓的命运到来好顺势而为。 您知道的,那些炼气士,最迷信这个。” “可战场上,没看到他们的人。” “是的,主上应该更清楚,那些炼气士,也最怂。” “呵呵,大势之下,他们翻不起什么浪花。不过,既然冒了个尖,就别想再溺下去了,等局面稳定后,你和三儿负责深挖一下。” “属下会的。” “现在,我已经不怕什么千军万马了,反正千军万马方面,无论乾楚还是其他小国,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反倒是这些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或许,不仅仅是炼气士; 总之, 他们的存在,让我不舒服的。” “属下也是一样,请主上放心,等战事平稳下来后,属下会亲自主持调查这件事,一定帮主上将他们给揪出来。” “好。” …… 楚军的残兵,坚守在上阳郡,但并非是全境布控,只是局限在几座大城里。 他们眼瞅着燕军骑兵自他们视野之中穿行而过,可却已经丧失了主动出城迎接阻截的勇气,哪怕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后方,是他们的京城所在。 可又能奈何? 士卒们已经畏燕如虎,完全被砸了战心; 就是那些个将领们,纵然有想为陛下羽翼的忠诚,可也明白,这会儿再强行将手头这点兵马拉出去面对燕人,除了给燕人送军功外,没其他作用。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乾国五十万大军后,在得不到后续援兵与支援的前提下,率领麾下不多的铁骑,连踏乾国三郡也就是如今的三边; 乾人那会儿也是这般的心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再上去交手了。 燕军进入京畿之后,也没遭遇太多的阻拦。 在前线大败的消息传回来后,楚国在京畿之地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了郢都; 而郢都内,也是充斥着惶惶不安的气息。 谁叫燕人当年就曾打进过国都且一把大火焚烧了一切呢? 如今,燕人的靖南王是不在了,但继承了靖南王衣钵的摄政王,他来了,照样是将大楚的军队给打崩了。 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民间、朝廷里,都在沸腾着。 …… “吃败仗了?” “是的,母后。” “庭山呢?” “说是战死了。” 楚皇剥好一颗荔枝,送入自己母后的嘴里。 大楚太后坐在椅子上,张开嘴,吃下了荔枝,在嘴里缓缓地咀嚼着。 良久, 太后看着皇帝, 问道; “还能起来么?” 楚皇沉默了。 “和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很难。”楚皇给出了答案。 太后伸手,放在了楚皇的手背上: “其实,为娘对什么熊氏的天下,没太大的眷恋,你也不要太累了。” “母后,皇位是儿子自己争来的,无论如何,儿子都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燕人,会打进京城么?” “一时半会儿,怕是打不进来。” “以后呢?” “那儿子,就去楚南。” 太后点点头,道:“为娘老了,人老了,就觉得,生与死,是葬皇陵还是葬草席,无非也就是那一副枯骨。 你自己决断就好,为娘也给不出你什么谏言。” “儿子明白。” 楚皇站起身,道:“母后,儿子得去安稳一下局面。” “你去忙吧。” “儿臣告退。” 楚皇转身向外走去。 伴随着母子二人之间距离的拉远, 太后脸上原本的慈祥正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深重的怨毒。 忽然间, 楚皇的脚步停了下来,太后脸上的怨毒,也陷入了凝固。 “母后。” “还有事么,皇帝?” 楚皇没转身,这是大不敬; 而太后,连声音,都不作遮掩了,充斥着一股子厌恶。 “您觉得,您儿子,是个好皇帝么?” “当然是。” “可我,却不这般觉得,呵呵。” 楚皇走出了太后寝宫。 “太后,陛下离开了。”贴身女官上前。 “啪!” 太后一巴掌抽在女官的脸上, “他……不是皇帝!” …… 郢都,城楼。 一身龙袍的皇帝,站在最高处,屏退了所有。 下方,则是一众凤巢卫做保护。 城墙上,也是满是守军; 远处,出现了一片尘土,有铁骑,席卷而来。 楚皇双手放在身前栏杆上, 笑道: “你看看,又被人家打到脸上来了,上一次你还能说自己是故意借燕人的刀来剔除这大楚身上的贵族腐肉; 那么, 这一次呢? 你啊你, 总是自视甚高。” 楚皇说完这番话后,等待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了?是默认了么?你的心气儿,是一点都没了么? 这可不像你啊; 当年,你选择吞下我时,是何等的豪迈,气吞寰宇。 亦或者,你是懒得和我费这口舌,想要积蓄力量,再将我压制回去? 我不否认, 你或许还能再成功个几次, 但你如今的大楚,已然山河破碎,你身上的皇气,也随之残破,你还能再压制住我多久? 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 睡吧,就睡下去吧,我来代替你活。 楚人,不是自诩为火凤的子民们,我……会善待他们的,呵呵。” 城下一段距离,燕人骑兵已经列阵,城墙上的楚军如临大敌,明明燕军没有丝毫攻城的打算,但楚军还是急匆匆地将所有可准备的守城器具全部摆在了城墙上。 这时,燕军阵中,打出了王旗。 王旗一立, 站在高处城楼上的楚皇面色骤然一变, 他的双手, 开始颤抖起来,先前还带着嘲讽的目光,瞬间被恐惧充塞。 “刀,刀,刀!” 楚皇一脸喊出了这三个字,冥冥之中,他似乎看见一把斩向自己的刀,而自己,则在这一刀之下凄厉惨叫。 “啊啊啊!!!” 楚皇身子后仰; 一众蜂巢卫匆忙上了城楼,但马上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退下去。” “遵旨。” 城楼上, 楚皇再度抬起头,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指节开始已然泛白。 “畜生,你以为楚国破了,朕皇气式微,你就有机会了是么? 也不动动你的脑子想想, 这大楚要是彻底亡了, 朕这个皇帝固然是当不成了, 你呢? 没了大楚,没了楚人, 日后, 谁还会去供奉,不,是谁还会记得那火凤图腾? 没了大楚, 你以为还会有你么?” …… 城墙下, 郑凡没料到的是,自己这边王旗刚立起来不久,城墙上就立起了楚皇的金吾龙纛。 “赶巧了不是,主上,您那位大舅哥居然就在这里候着您呢。” 郑凡笑了笑, 手向前一挥, 当即, 一众燕军骑士策马向前,面朝那座高耸的城墙, 齐声大喊: “大燕摄政王今日归宁,劳请楚国国主备宴!” ——— 写高氵朝剧情后,有些疲惫,今儿就一更了,明天两更,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二章 见丈母娘 苟莫离曾说过,当年楚国为何会不惜冒诸夏之大不韪与他这位野人王联手合作,因为当时有确切消息已经传出,大成国皇帝司徒雷有意想自降国格,向大燕俯首称臣。 事实上,压根用不着苟莫离这个当事人去亲身诉说,太多的线索已经表明,大燕先帝与司徒雷在那时已经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赫连家与闻人家主动犯燕境紧接着被大燕铁骑踏灭之后,本来和大燕无冤无仇并未参与犯境且正该瑟瑟发抖兔死狐悲的司徒家,忽然在那时选择了称帝建国; 建国后,司徒雷率大成国精锐就去雪原征讨已经成了气候且正在威胁雪海关的野人,完全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了燕人; 而燕军非但没有趁势进犯大成国尝试一统三晋之地,当时的盛乐将军郑凡甚至还跟着靖南王走天断山脉入雪原从侧面战场去帮大成国缓解压力。 如果不是苟莫离那会儿真是星辉加身且其身边的野人精英全体用命,再加上楚人从背后捅刀子,同时司徒家自己内部出现了叛徒等等一系列原因导致司徒家对雪原用兵以失败而告终的话, 可能现在,晋东就不是王府的晋东,而依旧是司徒家的晋东。 司徒雷的提前称帝,则有点类似于做买卖前提前拉价给你砍价的余地。 就这般直接降服了的话,按照当时大燕对异姓爵的吝啬,可能司徒雷连个“王”爵都没有,兴许就是类似镇北侯靖南侯而新立一个“东侯”,再赐个世袭罔替。 而先称帝,再加上符合诸夏大义的驱逐野人之举,燕人再怎么吝啬,也是得封王的,且很大可能跳过封王,直接册封司徒家为“国主”。 大燕的爵位体系很复杂,不仅下面复杂,上面也复杂,国主和异姓王哪个尊贵,还真不好说,但国主的独立性更强,在自己的封地上,可以任命官员训练军队…… 差不离,现在郑凡在晋东搞的,就是当年司徒雷想要的局面,而且司徒家的晋东比郑凡的晋东还要大,颖都那儿可是司徒家的国都。 所以, 郑凡命麾下士卒向楚皇喊话,称其为国主; 意思也就很简单, 你现在降,我这个大楚女婿,能保你一个国主的待遇。 如果条件充足的话,郑凡当然也愿意“宜将剩勇追穷寇”,一口气,继续打下去,吞下上阳郡,破开京畿之地,第二次临幸郢都; 但那之后呢? 楚国的郢都一直有个习惯,并非是在一个叫郢的地方建的都城,而是它屠城建在哪里,哪里就叫郢。 继续闷着头打,把大舅哥继续往南推,燕军将面临的是……楚南那该死的水路沼泽山沟; 大燕铁骑将不得不下马,提着刀,在林子山沟沟里和楚军以及山越人厮杀追逐。 楚人用了八百年的时间,也就将将把山越给调教了过来,其中最明显的进步,还是在这位大舅哥手上实现的,那燕人,将准备继续砸下去多少资源,才能把楚南安定下来呢? 如果对手只剩下一个楚国,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牟足劲,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干死。 但问题是, 还有一个乾国,保存得极为完整,搁在那儿呢。 自先帝爷那会儿起,其实燕人最愿意动刀的目标,就是乾国,因为它软,它嫩,它好欺负。 但也正是因为它那么可爱,故而让燕人不得不一次次地将它放在一边继续蹦蹦跳跳, 转而去先打晋国和楚国,把硬茬子先啃了,最后,再好整以暇地享受真正的美味。 这一场大战,晋东和整个大燕,是用了五年多的时间才准备好的,战场上的定力以及最终迫使楚人铤而走险的悠哉悠哉姿态,也是靠着这几年的积累营造而出的。 虽说整个大燕,还没到先帝爷在时“砸锅卖铁”“穷兵黩武”的地步,可目前来看,这一场大战,也将过去的积累下来的从容感,给消耗掉了。 战事继续持续下去的话,燕地百姓,又得重新找回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回忆。 毕竟,朝廷这次出动的兵马,倒是其次,真正的付出,是朝廷经颖都也就是许文祖之手,向晋东输入的大量粮草军需。 兵马,可以拉壮丁,真想铁了心凑,是可以的,但粮草军需,一个得种,一个得造,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回来的。 其实,当下的情景,早在五年前,郑凡就和姬老六讨论过了,得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先干趴下楚国,然后再调转矛头,去宰乾国。 打乾国……那才是以战养战的绝佳场所,摄政王几次率兵入乾,还真就没担心过自己的补给问题。 也因此, 这个“国主”,郑凡是认真的,姬老六也就是燕国皇帝,以及燕国朝廷,为了一统诸夏的大业着想,也是会认的。 不过,郑凡也没期待自家那位大舅哥会真的点头同意,穿白衣牵羊而出。 多半情况下,楚国是不会降的,会继续死拼到最后一刻。 不过,郑凡也不会觉得失望,局面已经打下来了,战略上的主动权,已为自己所掌握,接下来,是继续打还是停步收回半个拳头朝向其他方向,都由燕人说了算。 楚人,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出拳。 马也遛了,漂亮话也说了,郑凡打算策马回营,军队里,还有一大帮子的事儿需要自己去解决与坐镇。 再者,上谷郡的那些猪,还没来得及完全抓完。 然而, 就在郑凡刚准备下令时,自郢都那儿,有一宦官骑白马而出,手里拿着一道明黄黄的圣旨。 燕军之中,本有骑士准备出列阻拦,却被郑凡抬起手制止。 那名宦官也在合适的位置勒住缰绳,打开圣旨: “太后懿旨……” 他有些紧张,声音也有些颤抖,但在这四个字念出来后,还是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宣旨对象”。 少顷, 他看见一名身穿王服的伟岸身影,策马前出了半个身位,虽然没有下马跪拜下来,但这种姿态,已经让这个宦官心里颇有些“感激涕零”。 “驸马来了,哀家得见见,请驸马稍待。” …… 太后的仪队出了京城,护卫不多,也就两百余,而且出城后,远远地就停了下来。 随后,就是一众太监,在空地上搭了个简易的小台,设着屏风。 早年,楚国贵族喜欢野炊,在野外吟诗作赋纵情高歌,很时兴这种台子。 在台子搭建好后,燕军骑士从两翼包抄了过来。 随即, 太监宫女们,全部俯身退出了小台,台面上,只有太后娘娘一个人,坐在那里。 瞎子领着锦衣亲卫后续过来,重新做了检查,确认无误后,给后头打了信号。 不久后, 郑凡走上了小台。 太后头发已经半白,也没施多重的粉,故而看起来有些老态,但能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郑凡也没让锦衣亲卫们跟着一起进来,他们分立于外; 不过,瞎子与阿铭,则是陪同着郑凡一起进入。 太后面前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有糕点茶水,都是些精致的楚地吃食。 郑凡走上前,看着太后。 太后也看着郑凡,脸上露出了微笑, 道; “女婿归宁,就是寻常黔首人家,也知道备上一些酒肉好好招待,我熊氏,没道理短了这些礼数。 说白了, 娘家人对女婿好,也不是为了拍那女婿的马屁,撇开那些眼窝子浅的,多半是希望对女婿好,从而让女婿对自家闺女好一些罢了。” 郑凡笑了笑, 微微俯身, 道: “见过太后。” “坐呗。” “好。” 郑凡面对老太后坐了下来。 “尝尝,不是我亲自做的,但却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几个口味。” “谢太后。” 郑凡谢完, 看向阿铭。 拿起拿起筷子和碟子,每块糕点都取了一块,吃了下去,然后拿起那一壶茶,倒了一杯,饮尽。 太后也没任何怒意; 阿铭试吃结束后, 郑凡没碰面前的糕点,而是接过阿铭先前喝过的杯子,往里头倒茶,然后喝了一口, 赞叹道: “好茶。” “呵呵呵。” 太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没有没有,爷们儿在外头做事,自然得小心一些,你能这般谨慎踏实,老婆子我很替丽箐那丫头高兴。 爷们儿是家里女子的天,悔教夫婿觅封侯这话,也不是随意说说而已。 你且惜身,且注意,且小心,丫头的天,才能一直撑着。” “是。” 太后双手叠于身前,道: “廷山是我带大的。” “让您伤心了。” 太后摇头,道;“生死于战场,往往更得看开,我不怪你,横竖手心手背的,都是肉,他活着,你不就没了么?” “是。” “老婆子我也不是来当什么说客的,因为老婆子我清楚,无论是你,还是皇帝,都不是能说服的主儿,更不会因老婆子我几句话就松动。 我呢,只是不想短了礼数。 虽然,较真来说,我也没那个脸去讲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真要是当年是我做主将丽箐许配给你的,这会儿在你面前,才好挺直个后背再说道你几句。 这亲戚, 这女婿, 摊开了说,是你有能为,有那个本事,到这里来将丽箐抢了出去。 抢亲的故事,老婆子我也是听说过不少的,什么豪门大族家的小姐和谁谁谁家穷小子私奔了,若干年后,那穷小子发达了,又牵着妻子的手回娘家看看,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可惜了,这故事在你身上不适用的。 你呢,是越来越起来了,这楚国呢,是越来越下去了。 这一战,具体什么战果我不晓得,但看他们惶惶不安的样子,老婆子我也能心里有数了,这大楚,怕是很难再翻身了。 都说这娘家得立起来,姑娘在夫家才能不受欺负,可偏偏这大楚越来越不行了,现如今,反倒是得贴着求着丽箐这点脸面,求那么一点点儿的香火情面子。” “您说。” “别的要求,老婆子我也不敢提的,就一条,您考虑考虑?” “您客气了。” “我们皇帝是个死性子,你是知道的。” “是。” “你也曾和皇帝见过相处过的,这我听皇帝说过,皇帝很赏识你。” “很久以前的事了。” “郑凡。” “嗯。” “你说,要是你败了,皇帝会杀你么?”太后问道。 “多半得是把我软禁起来。”郑凡这般回答; 就像是自己当年对待野人王那样。 “对你家人呢?你不止丽箐一个女人,也不止大妞一个孩子,你觉得,皇帝会如何对待,会……赶尽杀绝么?” 郑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 “应该……不会。” 当年曾同乘一辆马车,再之后,作为对手,也曾多次对弈,虽是对手,但郑凡也无法否认,自己这位大舅哥在很多地方,其实和燕国先帝爷很像; 最起码,是有气度的。 “所以,老婆子求的是,哪天,你彻底赢了全局,那些不听话的,你该怎么料理就料理了,乖乖听话的呢,粮食要是有余,就赏他们一口气活,成不?” “好。” 太后笑道:“这答应得可真爽快。” “丈母娘吩咐的事儿,怎能不紧着心。” 最尖锐的燕楚对抗,你死我活时期,其实已经过去了,先帝时,大燕是输不起,一输就会崩盘的局面,所以上至朝廷下至军队,行事都透着一股子狠辣果决; 现在,不一样了。 这一次没有下令杀俘,同时以军功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杜绝下面去杀俘,本就是一种鲜明的政治风向表现。 日后真拿下楚国,郑凡也不会行什么大灭绝之策,分化拉拢为主,镇杀为辅才是治化之道。 燕国在晋地的治理上,已经有了极为成熟的经验模式。 太后心满意足了,示意自己想起身。 郑凡没动, 阿铭上前,搭手背。 太后撑着阿铭的手,站了起来,她到底不是那种腿脚都不利索的老太婆子。 太后走在前面,郑凡跟在旁边,阿铭挡在中间。 走到小台边缘位置,有风吹来,是有点冷的。 “我想丽箐了。” “丽箐也一直很想您。” “能让她回来看看么?”太后问道。 郑凡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可以。” “大妞呢?” “我们会带着大妞一起回来看您。” 出嫁的公主一个人回来省亲,这没问题。 从冷漠的角度出发,大楚公主的作用,其实在当年还只是平野伯的郑凡领着她入燕京接受先帝爷册封时,其实就已经用完了。 如今虽然还能继续以楚国公主和楚国驸马的身份影响更方便地对楚地实施怀柔之策,那也是建立在军事实力绝对强势的基础上的,不可能本末倒置。 公主回去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旧残余伪楚势力是否会对公主造成什么不测…… 一是没这个价值,二是,其实无所谓的。 所以,熊丽箐回家看看自己的母亲,能很安全。 至于大妞, 郑凡是个女儿奴,想让自家闺女进去,这不可能。 除非,他也跟着一起,而他跟着一起的前提是,大燕的军队,已经开入了郢都开入了大楚皇城。 太后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道; “丽箐在信里常说你这个当爹的有多宠爱闺女,她是有福气的,大妞也是有福气的,真正的爷们儿,脾气只是在外头发,在家里喜欢发脾气的男人,往往上不得台面。” “您今儿个夸我很多次了。” “民间有个说法,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是? 再者,大妞也给我写信送礼,这孩子,是个心灵的主儿,可惜,未曾一见我这外孙女。” “您可以与我回晋东王府。” 太后闻言,笑骂道:“那这楚国的脸,可就彻底丢没喽,不成,不成。” 说到这里, 太后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深邃, 道: “说破了天去,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儿子还在呢,哪里有去麻烦闺女女婿的道理?” “一家人,我不计较这个。” “这话听起来暖心。” 这时,郢都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一支禁军,开出城来。 郑凡带来的燕军,即刻列阵。 随即, 一身穿龙袍的身影策马而来,而后,渐渐放下马速,改为缓缓。 “我儿子来接我了。”太后说道。 “嗯。”郑凡点点头。 双方的军队,隔着老远开始布阵。 中央位置,就是这座小台。 大楚皇帝正距离这里越来越近,他是一人一匹马。 “见见?”太后看向郑凡。 郑凡微微一笑, 他记得,大舅哥当年就是三品高手了,因为他强行融合了火凤之灵,有点类似自己借用魔丸附身的意思。 虽说阿铭和瞎子也在自己身边, 但郑凡还是不愿意去赌。 他现在不仅穿着鞋,而且还踩着高跷,反观大舅哥,几乎赤了一只脚; 天知道大舅哥真发起疯来,会预备出什么事儿。 以己度人之下,这世界,就分外让人觉得危险。 故而, 郑凡对太后道: “不了,给我大舅哥留点儿面子。” “你有心了。”太后很是欣慰道,“互相照顾点面子,这才是家里人该有的样子。” “是。” 郑凡走下了小台,翻身上马。 阿铭与瞎子紧随其后,独留太后一个人,继续站在那里。 正准备策马回军的郑凡,忽然开口问道; “你说,你俩合击的话,能否有机会直接一劳永逸了?” 瞎子肯定道:“倒是可以试试。” 郑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罢了,争那一时之勇作甚。”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给自己解释: “要是先帝有我们现在这稳赢的局面,他也不会去赌的。” “主上说的是。”瞎子赶忙表示认同。 “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一边说着这话,郑凡一边默默地从袖口里,取出了一发火信子,只要拔开塞子,远处的自家兵马,将直接发动冲锋。 “主上……” 瞎子忽然开口提醒了一句。 “怎么了?” “不止一个人。” 楚皇身后,忽然多出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披风之中,显露出一赤足老者的身影,额骨很宽,前凸,有点老寿星仙风道骨的意思; 在另一侧,还有一身着黑色锦袍持剑男子的身影,却闭着眼,可步履丝毫不慢。 楚皇勒住缰绳, 停下了动作。 “朕,没让你们跟来。” 老者笑道;“我等也是担心陛下安危,您那位妹婿,可是出了名的不讲武德。” 话刚说完, 老者目光忽然一凝,看向远处那王服所在的方向,他没有去看那位名震天下的王爷,而是看向了王服身边的另一道身影,一个盲者。 在不可知的区域,双方的意识,已经连续碰撞了三次,先前他本想隐匿住身形,但在距离拉近后,却发现自己无法再躲藏下去了,原因,也正是因为那个盲者。 “有意思,像是炼气士,又不像是炼气士。”老者目露疑惑。 而对面, 瞎子也开口道;“主上,上次附身游歌班的人,出现了。” 从三对一,一下子变成了三对三,郑凡的念头,瞬间变得无比通达,收回火信子,调转马头, 道: “大仗打完了,这等小仗,你们辛苦,驾!” 王爷带着两位先生,打马而回。 楚皇也在此时走上了小台,站在了自己母后身边。 太后看着皇帝,有些唏嘘道: “后悔了没有?” “没有。” “送个质子过去。”太后说道。 “好。”楚皇答应了。 “我本对你父皇没什么挂念的,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没早点跟着他走了,至少能落个清静。” “母后长命百岁。” “你自己万岁就好。” 皇帝扶着太后下了小台, 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老者与剑客, 道; “哪儿搜罗来的人?” 楚皇介绍道; “两条井中蛙犬。” 太后伸手拍打了一下皇帝的手背, 笑骂道: “还笑话人家。” 皇帝笑着回应道: “儿子我是输了,可明明连上桌机会都没有的他们,在梦里,一直赢。” ——— 在一点左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三章 政变 乾国, 玉虚宫; 这是一座坐落在上京城西南角属于皇室的道家宫苑。 是当年乾国仁宗朝时修建,时逢西南大旱,仁宗皇帝想为灾区百姓祈福,下令修建了这座道宫,自己在里面吃斋三月。 这也是仁宗德政之一; 只不过吹捧他的士大夫,有意无意地集体忽略掉了这偌大的道宫修建起来,又得靡费多少的这个问题。 当初燕军攻破上京城后,并未过多地恋战,而是选择急匆匆地调转大军回援接应自家以身作饵的王爷,所以,上京城四周的很多地方,并未遭遇燕人的肆虐。 玉虚宫也保留完好; 如今, 这里住着一个人,他的身份曾无比尊贵,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 也只是曾经了。 一身亲王服的赵牧勾,在两个宦官的带领下,行进在这深苑之中。 终于, 在一片枯败落叶所在的庭院里,看见一身白衣坐在那儿的太子殿下。 太子看起来有些萎靡,但精神,很好,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五年的圈禁,没让他日渐消瘦,反而胖了不少。 两个宦官带完路后,默默地退下,将这里留给了两位姓赵的。 “你怎么想来看本宫了?” “因为该来,所以来了。”赵牧勾将自己提着的食盒放在地上,打开,从里头取出几道小菜,还有酒水。 太子并未看见这些吃食而兴奋地扑上来,看他形态变化就知道,在这里,他不缺锦衣玉食。 穿得有些随意,是因为当锦衣只能夜行无法示人时,也懒得拾掇自己了。 不仅在这里吃得好,这里还会定期送女人给太子临幸。 这五年来,太子已经为赵家又诞下了两个皇孙和两个皇女。 只不过,妃子只能在晚上留宿,会被宦官裹着被子送进去,天明后又会被带出去,而生下的孩子,也不会放在这里养。 这,其实是标准的天家圈禁。 圈禁你的自由,但也就仅仅是自由。 在升斗小民眼里,这依旧是梦中难求的日子。 赵牧勾摆好了酒菜,席地而坐。 他已经褪去了属于少年郎的青涩,蓄了须,看起来,俊朗稳重。 太子身子前倾,仔仔细细地盯着赵牧勾, 道: “看看你,再看看本宫,呵呵。” 赵牧勾没招呼太子进食,而是自己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又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干,送入口中。 “你怎么不说话?”太子问道。 “我从外面来。”赵牧勾放下了筷子,“合该你来问我才是。” “我该问你什么?” “随意。” 太子抿了抿嘴唇,道:“父皇还好么?” “官家身子,不大好,但也不算坏。” 四年前,官家命人在上京城东南角修建了一座清心阁,一为静养,二为祈福。 民间传说,是官家仁德,为当年死在燕狗屠刀下的上京百姓的亡魂做法事,以求他们超脱;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当年上京之所以会被燕狗破入,是官家举措无能的结果,故而官家无颜面对这座上京城; 这两年,更是传出想要迁都的说法。 所以,时下大乾之格局,颇有些诡笑。 皇帝与太子,都不在京城皇宫里住着,而是分别在东西两角,住在道观里。 “你说,本宫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赵牧勾面对这个问题,直接回答道: “当年燕国的那位三皇子,圈禁于湖心亭多年,出去后……” “他是皇子,而本宫,是太子!” “您还觉得自己是太子么,我的太子殿下?” “你……” “您认为官家会将大宝,传于一个曾给自己起谥中加‘厉’字的储君么?” “你……” “谁都清楚,您没机会了,而留着您,却可以让太子的位置,一直悬着,让官家不至于再担惊受怕。 国本在,却又等于不在,大乾,没有储君,只有官家。 这才是官家的安排与想法。 底下大臣们,就算是想要建言再立国本,也绕不开您去; 但,总不能让大臣们建言先废了您……或者先杀了您? 这就是一道死结,一直卡在这儿,这,也是您的作用。”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要与本宫说这些的么?” 赵牧勾摇摇头,道: “当然不是。” “说,你的目的。” “我想救您。” “你自己刚刚都说过了,本宫一出去,就会没命,除非……” “就是那个除非。”赵牧勾直言了当。 “呵呵呵……”太子笑了起来,不敢置信道,“天道变了呀,太祖皇帝一脉,当了近百年的猪猡,竟然又立起来了么?” 赵牧勾没生气,而是很平静地看着太子: “您没其他的选择了。” “你以为,我会傻乎乎地给你这个机会?这龙椅,是我家的!还容不得你这一脉来染指,你,做梦!” “是你家的,又不是你的,要都有这个觉悟,古往今来,天家怎可能发生这般多的争位夺嫡的事例?” 赵牧勾拍了拍手, “我今儿来,不是为了说服您,您不同意,无所谓,那我走。” 赵牧勾转身,向外走去。 太子猛地开口道; “何时!” 赵牧勾停下脚步,道:“就在今日。” “今日?”太子一脸的荒谬,“这般仓促?” 赵牧勾微微摇头:“准备许久了。” “为何今日才告知本宫?” “因为您,真的是一点都不重要啊。” “你就不怕本宫会不答应么?” “您只是个傀儡,一个牌面,近十年来,燕人屡屡犯境,我大乾屡屡受挫,更是有国都被毁之大痛,陛下的朝野声望,早就岌岌可危; 否则,也不会用这一招,一直把你吊在这里。 而你,在大儒眼中是犯了孝之大谬,可偏偏又顺和了不少人的意思,换个官家当当,似乎更好一些。 兴许, 能拨乱反正呢不是? 不过,没您也无所谓的,您的弟弟康王,已经在候着了。” “我走,我跟你走。”太子站起身,走了过来。 “那就跟着。” 赵牧勾走在前面, 太子跟在后面; 先看见那先前引路进来的俩太监,躺在路边,一动不动; 继续往外,可以看见不少看守护卫,也都被人杀死,横尸两侧,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终于, 太子跟在赵牧勾的后面,出了这座玉虚宫; 外头,站着一众禁军甲士。 这些禁军,身上杀气腾腾,和太子眼中曾经的上京城禁军,有着天壤之别。 “本宫还有一事问你。”太子凑在赵牧勾身边小声道,“你就不怕事败,让我大乾内乱,给燕人以可乘之机?” “原本会担心的,现在,不会了。” “为何?” “燕楚爆发了第二轮国战。” “那正是好机会啊,燕楚鹬蚌相争无暇顾及我大乾,我们正好……” “刚得到的消息,楚国败了,在上谷郡,折损了数十万精锐。” “……”太子。 赵牧勾侧过脸,看着太子,道: “所以,在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事,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大乾,已经到了坏无可坏的局面。” 赵牧勾向前踏出两步, 对着面前的禁军士卒喊道; “恭迎太子殿下还朝!” 这些禁军士卒纷纷跪伏下来,齐声高呼: “恭迎太子殿下还朝!” …… “寻道、子詹啊,老夫愧颜,本就一把老骨头,时日无多了,还耽搁了二位的时辰。” 姚子詹上前,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帮韩相公压了压被子,道:“瞧您这话说的,按理,您是我们前辈,我们理所应当的。” 李寻道也开口道:“国事,还离不开老公相。” 韩相公摇摇头,自嘲道: “老夫近年来,口齿都难得清楚,往那儿多坐一会儿,就会犯困,这脑子,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哪里还能应付得了国事哟。” 姚子詹忙道:“您老往那儿一站,不用说话,我们都觉得安心。” 当年燕人第一次攻乾,一路打到了上京城下,朝野震动,官家借着这次机会,将一众仁宗时期就在的老相公们清理出了朝堂,随后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改革; 可谁知,在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一场三国之战,燕军攻破了上京。 这一下子就使得乾国的旧有势力开始了疯狂反扑,反扑力度之大,让官家都不得不选择暂避锋芒; 而韩相公,则属于那股旧有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这几年,因为他在,矛盾才能得以被压制下去。 李寻道开口道:“刚得到消息,楚人败了,败得很惨,所料不差的话,接下来,燕人很快会将矛头,对准我大乾了。 为今之计,只有同仇敌忾以应外敌,别无他法。” 韩相公点头道: “寻道所言极是,当下,正该团结一致。” 李寻道叹了口气,道:“非得如此么?” 韩相公那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是,也得给天下人,看见希望不是?” 姚子詹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李寻道与韩相公,他有些听不懂了。 李寻道又道:“你知道的,官家,并非昏君,这般做,对官家,公平么?” 韩相公眼袋耷拉了一下, 这位自仁宗朝走来的老臣直接道: “仁宗皇帝,也不是什么仁君,却得‘仁’字以及青史美名,这,又公平么?” 姚子詹瞪大了眼睛,这位大乾文圣,这会儿忽然连大口喘气都不敢做了。 李寻道问道: “那你选的哪个?” “牧勾。” “我还以为,你会从剩下的皇子里选,没想到……” “太宗皇帝北伐失败,断了我大乾武运脊梁,当今官家在位时,屡屡国难,为燕狗所欺。 这大乾的江山,本就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太宗皇帝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其中缘由,就是连民间黔首都不信什么兄友弟恭,兄终弟及的鬼话。 既然太宗皇帝一脉无法把国家治好,那就将这把椅子,还给太祖皇帝一脉。 正本清源, 也正好给天下人,看到一个新的希望。” “你们疯了,你们疯了!!!” 姚子詹大叫着冲出了屋子,可当他刚跨过门槛时,却看见外面院子里,那站着的密密麻麻的甲士,这里,已然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寻道,外头都是兵!”姚子詹喊道。 李寻道却没慌乱,而是在旁边茶几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茶。 韩相公看着在那里着急的姚子詹,笑道: “寻道是自己来的。” “你早就知道了?”姚子詹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寻道,“你早就知道了!” 李寻道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 韩相公替李寻道回答道: “寻道下山,不是为了我大乾官家,而是为了……我大乾。” 对于李寻道而言,如果非要换掉一个官家才能让诸多势力达成团结的话……那就换。 相较而言,在此时掀开一场内战,才是最愚蠢的行为,燕人怕是做梦都得笑醒。 只能说,这些人,这些势力,选择了一个发动的,最好时机。 姚子詹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这位乾国文圣,在政治上和实干上,其实都欠缺了很多火候,他擅长的也就是两项,一个是做诗,一个是做人。 官场的尔虞我诈,其实并不是很适合他,否则年轻时就不会一路被贬来贬去,差点死在了东海某座岛上。 韩相公看向姚子詹, 道; “子詹………” “唉。”没等韩相公把话说完,姚子詹就先叹了一口气,道: “我为瑞王世子草拟登基诏。” 韩相公提醒道:“先拟太子的。” 姚子詹翻了个白眼,道:“何必脱裤子放屁?” 韩相公笑道:“因为心里头,会觉得干净啊。” 李寻道手里握着杯子, 问道: “你们军中选的是谁?” 政变,肯定需要调动军队; 且官家的清心阁外围,可是有一支忠诚于官家的军队一直保护着官家。 这时候也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了,韩相公直接道: “钟天朗。” 姚子詹大惊:“他……他怎么敢!” 钟天朗是当朝驸马,更是为官家赏识信任且一手提拔,如今竟然…… 韩相公不以为意道: “所以说,重文抑武,并非全是错,那些武将丘八,一个个的,都是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呐,呵呵。” 说到这里, 韩相公忽然攥了一下拳头, 砸在了床边, 自己本人也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提起嗓子骂道: “也就燕国的那位摄政王,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李寻道纠正道:“他是奇葩。” 这里的奇葩,是褒义。 姚子詹叹息道:“要是那位郑老弟愿意造一下反,那我愿意给他写一百首诗歌功颂德。” 李寻道笑道:“人家写诗的本事,说不得不比你差,只不过人家志不在此,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当年,我们盼着燕人的镇北侯造反,结果没反; 后来,我们盼着燕人的靖南王反,结果没反; 眼下,我们又要盼着燕人的摄政王反……结果人家刚刚统帅了大军击败了楚国。 总是盼着人家内乱, 盼着盼着, 眼瞅着都要盼到自己灭国了。 有时候, 我自己也都在想, 难不成这燕人,当真是天命所归,代代出人杰,而且还是那种……一心为国的人杰?” 此时, 已经有些疲惫的韩相公嗫嚅道: “只要牧勾坐上龙椅,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四章 驾崩! 清心阁并非只是一个阁楼,甚至,不是一座宫苑,它在山上,是上京城东南角的一座小山; 上京不仅仅是大乾的都城,往前数几代,早就有其他割据朝代在这里建都过了,所以,这座小山,历史上都属于皇家园林的范畴。 只不过,官家为了更舒服地住进去,对这里进行了一番改造,倒不是为了方便自己享受,而是方便一些朝臣到这里来面圣议事。 入夜了,天凉; 官家正披着一件道袍,坐在小池边,看着里头的游鱼。 小庭院里设置了暖房,温度适宜;毕竟,论打仗,乾人排不上号,但论享受,嘿,乾人还真没怵过谁。 官家身边摆着几盘水果,清洗得干净,透着一股子水灵。 远处,站着宫女宦官,都静静的,没人敢打搅官家的清静。 坐了许久, 官家许是觉得有些疲乏了, 手撑着池边,抬起头,望了望今晚的月色; 恰好,一片乌云,刚刚将今晚这本就不是多明亮的月色给遮蔽。 这时,一道倩影走了过来。 她走来,没人敢阻拦; “官家,天凉了,回屋。”百里香兰说道。 官家笑了, 道: “朕还要继续赏月。” “今夜的月,很一般。” 官家微微摇头,道: “其实,每晚都是同一个月,美与丑,靓与淡,月并不在乎,造作的,反而是站在地上抬头看它且遥不可及的人。” “官家,天凉了。” “入冬了,哪里不凉了?” 官家继续坐着,没动。 百里香兰看着官家,不再言语,后退几步,站在边上。 官家看着她,问道: “三品了?” “是。” “你哥的这条路,其实不好走。” “世间最锋锐的剑,必然只有一把,香兰无意争那第一剑,哥哥走过的路,或许不是最好的,但至少证明,可以走。 多谢官家,准以气运分润,助香兰破境。” “既然你哥都能借,你这个当妹妹的又为何不能借? 不必道谢。 你哥当年白衣入上京,引京师风华为之一动,可说到底,他潇洒是他的; 就和那姚子詹一样,挣的,是一份虚名的面子,实则正事儿琐碎事儿,他们都懒得去干。 反而是你,这些年来,辛苦你了,香兰。” 百里香兰不再说话,身形再度后退几步,没入阴影之中,将这一份不就不多的月光,尽数留给官家。 …… 一队骑士策马而来,规模宏大。 为首者,是一国字脸中年大将,剑眉星目。 “来者何人!” “来者何人!” 山下,禁军马上结阵。 火把亮起,驱散附近的黑暗,那中年将领的容貌,显露而出。 “驸马爷!” “拜见驸马爷!” 山脚守将马上行礼。 “本驸马有要事见官家。” “驸马爷请稍待,卑职这就去通禀。” “本驸马的事很急,等不及通禀了。” “驸马爷,卑职职责所在,请驸马爷不要为难卑职,卑职………” “噗!” 钟天朗的刀,已经刺入这名守山将领的胸口,随后,拔出。 下一刻, 其带来的甲士马上抽刀冲杀而上。 山脚的禁军根本就没料到这位最得官家器重的大乾驸马爷竟然会造反,且钟天朗带的还是边军精锐,山下禁军仓促之下直接被击溃,伤亡惨重。 钟天朗持刀,不断砍翻身前阻拦的禁军士卒,随即拾级而上; 渐渐的,其带来的甲士马上跟了上来,且不断超越过他,为其开路。 只不过,山脚下的杀戮,并未持续到山腰上。 上头,不少禁军士卒已经丢下了兵刃,站在了一边,地上,也有一些禁军将领的尸体已经横陈。 一名身穿银甲须发半白的男子正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看着不断走上来的钟天朗,在银甲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宦官。 见到这二人,钟天朗目光微凝,但也没有继续冷着一张脸,而是开口道: “骆都督。” 骆明达,掌握银甲卫二十年,在大乾民间,是一个能让小儿止哭的魔头。 “驸马爷。” 骆明达很是客气地向钟天朗行礼; 这时,旁边那年轻的宦官似乎是不甘心自己被无视,主动上前道: “见过驸马爷。” 钟天朗对着他点点头,孙公公,三年前成为官家身边的亲信宦官,年纪轻轻的在内廷就已然飞黄腾达。 但很显然,在今夜的事情里,他,也背叛了官家。 孙公公的崛起本就让外人觉得很意外,更有甚者流出了孙公公是靠着晋风才得以上位的说法。 这两个人一旦选择背叛官家,那么清心阁内部的防卫,基本上可以说是洞开了一大半。 钟天朗没有和这两个人寒暄, 而是直接道: “去请官家退位。” …… “太子殿下已然归京,继承大宝!” “太子殿下已然归京,继承大宝!” 小院外头, 喊声此起彼伏。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厮杀声,但很显然,反抗,并不是那么激烈了。 官家依旧坐在池边,外头的喧嚣似乎根本就没能影响到他。 只不过,院子里的这些宫女宦官们,一个个已经吓得面色煞白。 这时,一个童子走了进来。 官家入住清心阁后,虽然没大肆修建什么道场,但平日里,也离不开往日的习惯,那就是论道清谈。 童子脑袋上有戒疤,面容清秀,法号问安,称居士。 其人一开口,不似童音,反而有着成年人的那种沙哑。 “官家,他们快进来了。”问安居士双手合什说道。 “哦。” 官家应了一声。 这时,百里香兰从阴影中走出,长剑出鞘,悬于问安居士面前。 童子并未惊慌,而是看着百里香兰,问道; “百里家都已宣誓忠于新君,你又何必在此做戏?” 百里香兰眉头微蹙,正欲施以剑招,却被官家叫住: “退下。” 百里香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剑入鞘。 官家一掀道袖, 自嘲道: “朕,如今真是众叛亲离了,好啊,好啊。” 百里香兰开口道:“官家,我现在还能尝试带您出去。” 问安居士听到这话,眉毛微微一挑, 道; “你哥要是还活着站在这里,倒是有几分可以说出这话的语气,你,做不到。” “香兰,朕知道了。” 官家有些欣慰地看着百里香兰,他不认为百里香兰在这里惺惺作态; 哪怕百里家已经换了船,但百里家是百里家,百里家的人是百里家的人,看似一样,实则不同。 就比如……他是大乾的官家,如今正造他反的,不也是大乾的将领么? 问安居士诚声道: “这一年,得官家垂青,得以论道清谈,官家成为太上皇后,少去俗务之扰,问安愿意继续陪同官家论道。” “好。” 官家点了点头。 下一刻, 一众甲士冲了进来。 官家挺起了自己的腰,双手负于身后。 这些甲胄上还带着鲜血的甲士,看见官家,先前挂在脸上的凶厉之色,不自觉地褪去,转而默默地将刀口下压。 这时, 钟天朗走了进来。 他看见官家后, 单膝跪下行礼: “天朗,叩见官家!” “天朗啊。” “臣在。” “大乾以后,就靠你了。” “官家,太子已经归京复位……” “哦?” “瑞……瑞亲王,有明主之相。” “瑞亲王?赵牧勾那小子是么,朕,确实喜欢他。太祖一脉,窝窝囊囊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出了个瑰宝。 行, 这天下事, 已经和朕这个太上皇,没干系了。” 官家的目光,落于钟天朗身后; 骆明达与孙公公感知到来自官家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 “说,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朕?直接给朕一道三尺白绫呢,还是给朕圈禁起来?” “官家,我等今日行此之事,是为了大乾,而非篡位悖逆之事,官家就算是当了太上皇,也依旧是官家。” “哦,不杀朕,那打算把朕关哪里?” 问安居士在此时开口道: “请官家,上后山。” …… 一场虽然流了血,但相较于历朝历代先例而言,已然是很平和的一场政变,在一夜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太子从玉虚宫出来,入上京进皇城,宣布登基为帝; 清心阁的官家,以龙体欠安无法再应付国事为由,降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太子。 先后顺序,有差,但史书上会重新安排得顺眼过来。 …… 后山, 山门。 依旧是一身道袍的官家,自龙輦上走下。 在其身边,站着一众甲士; 后头,还跟着一些宫女宦官。 “朕是愿意入上京亲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告退位的,这样,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一些? 再者,父子俩皇帝,一同在场禅让给牧勾那小子,史书上,也能少些非议不是?” 问安居士笑道;“官家到底是官家,一道诏书即可,真让官家在亲入上京,怕是事情会不好收场呢。” “上京城的官民,怕是早就因当年的事恨死朕了,怎么,你还担心他们会为了朕,揭竿而起匡扶正统么?” “说不准呢。”问安居士这般回答。 毕竟,这位官家,虽说喜欢修道,不爱龙袍爱道袍,但亲近他的人都清楚,他其实不是一个昏君。 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还有一辆马车,被甲士拦截在外围,不准靠近。 近前的两辆马车里, 第一辆马车里的人是被人抬下来的,他躺在病榻上,一脸病容,正是韩相公。 他不是装病,而是真的要不行了。 另一辆马车里,走下来的,是姚子詹,这位大乾文圣,脸上挂着泪痕,无比悲怆; 远处那辆马车旁,站着的是李寻道,这位大乾昔日的相公,现在,依旧是相公,大权在握的他,在那一夜,什么都没做。 “官家,官家啊!” 姚子詹跪伏下来,开始痛哭。 “哈哈哈。” 官家看着姚子詹,道:“此情此景,可给姚师以诗兴?日后回味,可当浮一大白?” 姚子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官家倒也没难为他; 大乾文圣,在政务上,本身就是个废物点心,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他不认为这场政变他真的参与了什么,既然无法参与,肯定也无法更改。 只不过,姚子詹的诗里,常常有浩然正气直冲云霄; 想来,也是因为他本人太矮,所以显得那气柱更高。 “官家……” 躺在担架上的韩相公开口道。 “韩亗。” 官家喊出了韩相公的名字,也走了过来。 没人阻拦官家; 今日,本就是为了送别,不出意外的话,官家今日上山,这辈子,都下不来了。 韩相公眼角有泪痕,他的泪,倒是比姚子詹要显得真挚多了。 “官家,请恕罪,臣也是为了大乾着想。” “朕不怪你。” 问安居士在此时开口道:“官家兴许不知道一件事,瑞亲王继承大统,是真的顺应天命,为今之计,唯有此法,才能正本清源,重塑格局以应气象。” 官家扭头看向也跟着一起过来的童子, 道: “瞧你这话说的,古往今来,每个篡位者都喜欢用这一套说辞。” “可问安这番话,是真的。” 官家笑了,道:“再瞧你这话说的,古往今来,哪个篡位者坐上那张龙椅时,会觉得这是假的?” “问安这话,真的是真的。” 童子有些急了。 官家擦了擦眼角刚刚笑出的泪痕, 道: “朕知,朕知,太祖皇帝从梁国孤儿寡母手里抢下龙袍时也是真的,太宗皇帝从太祖皇帝一脉手里夺下龙椅时,也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官家,问安所言,皆为……” “你眼里的真,就不能是别人眼里的假么?” “……”童子。 韩相公开口道:“让官家受苦了。” “切莫这般说。”官家安慰道。 “请官家放心,寻道他们还在,日后大乾的国事,会更好的。天下之事,当有一个交代,交代之后,就能齐心协力,以御燕狗了。” “朕信的。” “请官家……安心上山修道,不过,劳请官家这几日在山上修道时注意着点儿,说不得老臣也快去了,到时候,说不得亲自魂飞后山,再当面向官家跪下请罪。” “你何罪之有啊?你有功,有功于大乾啊。” “臣……惶恐。” 官家弯下腰,将自己的嘴,凑到韩亗的耳边, 轻声呼唤道: “爹……” 韩亗猛地睁大了瞳孔; 官家挺起身子, 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官家……” “朕喊你,你不信,但若是朕一片病容,卧于病榻,奄奄一息时,再这样喊你一声,你是否……就信了呢?” “官家……” 韩亗的身子,开始抽搐。 “燕狗曾戏谑我大乾银甲卫别的不会,就会送媳妇儿,成。 但你可知,百年来,这银甲卫送的最多的一个地方,是哪儿呢?” 韩亗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手指伸出,指着官家。 官家再度弯腰,看着韩亗: “牧勾,是个好孩子,多优秀的一个孩子啊,那是什么,是一条凤雏! 民间有个故事,富贵之人,要认干儿子,抢着喊爹的,数不胜数; 同样的,有凤雏要认爷爷; 哈哈哈, 你韩亗是否就马上认为,对,这就是我韩亗的种。 哈哈哈哈哈哈! 韩亗, 你的脸呢?” “你……你……你……” “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牧勾,他不信韩,他,姓赵! 那把椅子, 朕就算不坐了, 朕也不会让一个非赵氏之人坐上去!” 官家脸上的嬉笑神色在此时尽数敛去,反而再度流露出九五至尊的威严; “朕自登基以来,朝堂上,处处受你韩亗这些仁宗老相公的掣肘。 歌颂仁宗皇帝的,是你们这帮人; 批判仁宗皇帝的,也是你们这帮人; 你们,是无暇的,是洁白的,如风霜,如那傲梅。 但仁宗就是个糊涂蛋, 真正把大乾,给弄得奄奄一息的,不正是你们,你们这一群么!” 姚子詹听愣了,忙道: “官家……您……” “也就是那年,燕人入境,朝野震动,朕才寻到了机会,将你们这些老东西清出了朝堂。 朕变法,图新图强; 朕改重文抑武之策,提拔武将,荣其地位,再养武人效死之心! 朕编练新军,朕向江南征税,朕要充实我大乾北疆! 朕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一边做,还得面对你们这些致仕在家也不得安生的老东西,以及朝堂下面你们留下来的那群百无一用还喜欢扯后腿的徒子徒孙! 朕佩服姬润豪,可惜朕没有田无镜与李梁亭; 否则, 朕定然也要将大乾上下这些血明明蠢虫却自认道德栋梁的东西,畅快血洗个一遍!” 问安居士在此时开口道: “官家……早就知道了?” 官家看着面前的童子, 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真当大乾的银甲卫,是吃干饭的不成?” 问安居士目露疑惑: “所以,官家是自行退位?” 官家抬起头,发出一声长叹: “朕在清心阁,等了五年,朕,等了你们五年,你们,真是让朕好等啊!” 官家一挥衣袖, 转身, 走向后山山门, 同时大喝道: “那一场大战,本就是我乾楚对燕人的最后一次机会,却输了,上京,也被破了; 自那一日起,朕就明白,燕人之势,已然大成! 因为朕比谁都笃定, 姬润豪选的新君,至少,得有他姬润豪七分根骨? 朕也笃定, 当年那个敢指着朕鼻子骂朕不知兵的燕人小子,是个很有趣的人。 燕人之势,除非自己内崩,否则,谁又能挡? 朕是真不想当这个亡国之君啊, 做倒数第二,也比做倒数第一好些,留给倒数第二的,往往是惋惜,假如他能多活几年云云,哈哈哈哈。 千百年后,读史之人只会记载朕在位时,清退所谓的众正盈朝,一改重文抑武之风,征大户富商海贸之税,编练新军,整顿防务! 可惜,却被尔等宵小篡位推翻,最终使诗歌礼仪雍容华贵令后人迷之神往的大乾,沦丧于燕人马蹄之下!” 问安居士严肃道: “官家,不会的,天命,我等已经扳回一城,一切都将归位……” 已经走到台阶上的官家听到这话, 忽然止步, 转身, 此时的他,站在台阶上,看着站在下面的童子,更加的小了。 官家手指着他, 道: “朕也修道,朕爱道袍,朕喜飘渺; 朕敬重藏夫子, 朕敬重李寻道, 而他们, 在你,在你们眼里,却是为俗世红尘迷了眼,放弃大道的蠢货。 可笑, 你们以为自己是对的, 你们以为自己目光已经透过了虚无,看到了天上,看到了天命; 可你们, 却不敢, 看一眼这人间!” 问安居士双手合什,快速默念心经,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道心,正在震颤,有失守之象。 官家顺势眺望,远处被兵马阻隔站在那里的李寻道, 发出一声长啸: “寻道, 当年,朕接你上山; 今日,你送朕上山!” 远处, 李寻道跪伏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家回过身,看向面前的台阶,拾级而上,走着走着, 不由骂道: “真累死个人,罢了,不走了。” 当下, 官家左手举起, 指天: “朕, 大乾太上皇帝, 九品炼气士, 今日兵解。 不求飞升证道, 只求懒得再走这劳什子的鸟道!” 一团青色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火苗自官家的肩膀位置窜出,慢慢地浸润到赵官家的血肉之中。 “嘶……” 赵官家面容扭曲起来,却又不能喊疼,更不愿意转身,只能选择硬扛。 火苗太小,能烧死自己,但得费点时间。 “寻道, 你不是说兵解时是一种大自在么? 朕后悔了……朕以前就该多上点心思好好修炼,好歹自裁时能痛快一点。” 蓝色的小火苗终于烧到官家的胸口位置,带来更为剧烈的绞痛; 官家跪伏了下来,手掌撑着地面, “早知道,真不如带一瓶鸩酒,疼啊……” 终于, 火苗烧到了眉心位置, 赵官家的气息消失, 宽厚的道袍开始塌落,身体开始逐渐化作粉尘,随风飘散; 山下, 韩亗闭上了眼; 姚子詹、问安居士,以及一众甲士,全都跪伏下来; 山上, 那座本已经空空的池子, 又开出了一朵莲。 推荐朋友的一本书,《无限之剧本杀》,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五章 世子殿下 “嬢嬢,来一份豆花。” “好嘞,小主,您拿好,碗您抽空送回来,就不收您压钱了。” “谢谢嬢嬢。” 卖豆花的大娘看着面前这个衣着精美长相可爱的小姑娘,难得的大方了一把,没收压碗的钱。 早年间,晋东之地的一切都是王府的产业,各行各业往上数,东家都是王府。 近几年来,王府解禁了一部分产业让小民得以参与和操持; 其中,小吃摊位这一类的居多,又因为晋东之地民族成分和移民成分占大头,所以各式风味小吃可谓种类繁多。 毕竟,不管哪朝哪代,百姓们最容易上手的,也就是餐饮业,当然,最容易做垮的,也是它。 但不管如何,街头叫卖的小商小贩变多了些后,这座原本显得过于严肃的奉新城,到底是多了不少烟火气息。 大妞手里端着一碗豆花,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给了身边侍女拿着,自己拿起勺子舀了豆花送入口中。 “嗯~” 大妞将豆花咽了下去后,砸砸了嘴, “真难吃。” 随即,旁边的另一名侍女伸手,将碗接了过来,开始吃。 大妞她爹是个好吃的主儿,世面上不少现在很时兴的吃食据说都是她爹鼓捣出来的。 所以,王府的后厨绝对是当世超一流的水准; 且并不会苛求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常常为了贴合王爷的胃口,做一些小吃食。 对于吃过家里豆花儿的大妞而言,这外头卖的豆花儿,看起来一样,但吃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的味道。 但王府家教森严,不准浪费粮食,所以大妞不吃,身边侍女会马上接过去吃完,顺道把碗给还了。 “阿弟,阿弟。” 大妞喊着郑霖,郑霖走在前面,在郑霖身后,站着一个个头很高,身穿黑衣披着斗篷的人。 郑霖回过头,看着自己阿姊。 “咱们去喝茶。” 大妞上前,搀起自家弟弟的胳膊, “之前听她们说,红婶儿和她家的那口子刚刚干了一架;说是因为她家那口子去了阿公店喝茶。” 郑霖对着自家姐姐很干脆地翻了个白眼, 道; “要是二娘知道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我娘又不会打你。” “她会告诉我爹。” “爹又不会打你。” “爹会告诉我娘。” “唔……” 王府解禁的一些产业,也包括红帐子。 虽然奉新城最高端的红帐子,依旧是王府在后头操持,但现在,已经有一些小作坊开始自主营业了; 不过因为真正漂亮动人和有才艺的,还是更倾向于王府背景的红帐子,所以现在外头的小作坊里,基本都是以年老色衰的为主。 又因为在奉新城做生意需要去相关衙门里走牌照,而红帐子属性的牌照流程又比较长,所以很多小作坊打了个擦边球,以“茶馆”的名字存在; 又因为里头老嬷嬷居多,所以吸引的客人不少也是上了年纪的,故而这类茶馆又被戏称为“阿公店”。 红婶儿是王府里的洗衣仆妇,妇人们家家私下里嘴碎嚼事儿,被王府的公主听去了。 郑霖清楚,要是家里知道自己带阿姊去那种地方,阿姊不会有事,自己……就很难好了。 “那,我们去喝正经茶嘛,听故事,那儿也热闹。” 郑霖皱了皱眉,不正经的茶馆,他不想去,正经的茶馆,其实更不想去。 因为那里的说书先生最喜欢讲下面茶客最喜欢的听的,往往是自己父亲的故事。 这听多了,就会莫名觉得,他们似乎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否有两个父亲? 一个父亲,躺家里靠椅; 另一个父亲,一直在外头厮杀,而且专挑隐士高人动辄大战三天三夜,搅得山崩地裂水倒流。 大妞见阿弟不愿意去,嘟嘴道: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得准出来透透气,可不能就这般又回去了。” 郑霖很想提醒自己的阿姊,自己二人现在之所以这么难出王府,还不是因为上次某个人玩儿离家出走弄的? 一念至此, 郑霖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位存在; 按辈分说,他是自己的爷爷辈。 一旦自己出府邸,爷爷就会从棺材里苏醒,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郑霖尝试过偷偷翻出王府的院墙,在爷爷跟出来后,想要再以自己的身法脱身; 然后, 爷爷抡起拳头,将自己直接砸飞出去,即使他自幼体魄惊人,还是在这一拳下呕出了血。 隔辈亲的爱,郑霖体会到了; 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家养伤。 而阿姊,二娘对阿姊的吩咐是,阿姊再离家出走,那么所有自小就服侍阿姊的侍女、嬷嬷,她们自己以及她们的家人,都将株连问斩。 就是阿姊自己,也不敢挑战她娘亲的底线。 所以,俩娃娃,只能乖乖地在王府里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一次出门透风的机会。 这还是因为自己父亲打了打胜仗,二娘十分高兴才得以获得的通融。 “那我们去葫芦庙嘛,扎纸人玩儿。” “好……。” 大妞马上吩咐身边的一个侍女,侍女点头,马上去通传。 过了会儿,侍女回来了,带来了肯定的回复。 “走,阿弟!” 大妞拉着弟弟,出了北门。 在那之前,一队巡城司甲士已经提前开动,来到了葫芦庙进行了清场。 待得两位小主子来到庙门口时,庙外两侧,聚集着不少人。 搁平时,这种开道清场,俩孩子也早就习惯了,他们的爹有时候会“与民同乐”,有时候又需要独处安静。 但今日,却不一样。 因为被巡城司甲士拦在外头的民众,不少都裹着素服。 “问问,这是怎么了。” “是,公主。” 不一会儿,侍女回来禀报道:“回殿下的话,昨夜阵亡士卒名册发到奉新城了。” 大捷的消息,其实很早就下来了,毕竟奉新城和前线之间的联系基本每天都不会断的,但阵亡士卒的统计有着一定的滞后性,需要经过两轮以上的统计才能确认发回,同时在统计之前,军队还还有驻防安寨等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做。 大妞抿了抿嘴唇,看着自己弟弟,道: “阿弟,怎么办?” 今儿个来庙里的,都是家里有阵亡士卒的奉新城地界百姓,算是提前上香的,而真正的大操办,按照晋东的习俗,每逢大战之后,都会集体举行封葬仪式。 “我觉得拦着他们,不太好。”郑霖说道。 “嗯,我也这般觉的,不过,既然来都来了……” “阿姊你决定。” “阿弟乖。” “世子殿下、公主殿下驾到!!!” 其实,庙外的百姓们早就猜到是王府里的人来了。 因为这座葫芦庙,也就只有王府的人来,才会有士卒清场维持秩序,其他的,甭管多大的官儿,都没这个资格。 只不过,在听到是世子殿下与公主殿下来了后,百姓们眼里都露出了激动之色。 在晋东,王爷就是“皇帝”,世子,就是太子。 “拜见世子殿下千岁,拜见公主殿下千岁!” 所有人都跪伏下来。 大妞和郑霖并排走着,走到庙门口,大妞停下了,吩咐身边人,去取来了香烛。 随后, 世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站在庙门的右侧,手里拿着香。 待得下令甲士们解除清场放人进来后,凡是披白的人,都能从世子或者公主手中接过来三根清香。 在这个时代,这是天大的礼遇; 很多人眼里噙着泪,接过清香,再进入庙里插入香炉,完成上香; 因为进去时,得排着队,不能耽搁后头人,所以进香完成后,百姓们在从大门另一侧出来后,会跪伏下来对着那两个尊贵的身影磕头行礼。 哭,还是要哭的,悲伤,还是悲伤的。 但晋东百姓,尤其是标户,对于战死这件事,本就有着一种超越于其他地方人的洒脱。 因为晋东这块地盘,就是厮杀拼打下来的,在诸夏其他地方人眼里,燕人尚武,故而称之为蛮子,那晋东这块近乎完全由外来者在王爷带领下从白地重新建立起来的地方,它的尚武之风,可谓大燕之最。 另外,战死者的抚恤与安排,晋东早就有极为成熟的一套体系,一家人也不用为之后的生计担忧。 故而,那三根香在经过两位小贵人之手后,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笼统一点讲,大概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晋东的百姓不害怕死人,没仗打,他们反而不习惯,战争,本就该是他们,尤其是标户生活的一部分。 不少老人带着孩子前来上香的,一边抹着泪一边示意孙子跟着自己一起磕头。 所言所语,也就那么两三句,单调却又格外质朴; 大概就是,孩子,你爹是追随王爷打仗战死的,不孬;你以后长大了,就跟着小王爷一起打仗,也不能孬。 因为人数很多,所以这种进香,从正午持续到了黄昏。 结束后, 葫芦庙关了门。 大妞大声喊着饿,了凡和尚亲自端来了斋饭,一大碗白米饭,上面盖着绿菜叶。 大妞拿筷子一拨,发现里头盖着红烧肉、狮子头以及鸡丁; 她抬头看向了凡和尚,了凡和尚也微微一笑。 大妞吃得很急,真饿了的时候,吃啥已经不在乎了,都会真香。 郑霖也在吃着,不过吃得比自家阿姊含蓄不少。 他看了看自家阿姊,阿姊的体魄,比自己差很多,这是先天的。 而且阿姊从小到大都背着龙渊,以后必然走的是剑客的路子,对身体的打磨,反而不急。 所以,站了大半天,送香时还得微微鞠身子,对阿姊的身体而言,是个大负担。 郑霖清楚,打小儿,父亲最喜欢的就是阿姊。 人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郑霖不会去思考,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当得有多不讨喜; 不过,郑霖从未嫉妒过阿姊可以得到父亲这般宠爱。 阿姊不知道的是,她向二娘告假时,他就在外面。 然后,因为自己最近又升了一品,所以听力比以前更好了一些,虽然隔着院墙,但也听到了阿姊和二娘的谈话。 阿姊说今日肯定有不少人会去葫芦庙为战死的亲人上香,她想带着阿弟去,阿弟是世子,以后要继承爹爹王位的,应该去。 一向不敢放松俩孩子出门的二娘,听到这话,才同意了。 毕竟,无论如何,她是没理由更是不能阻拦王府的世子去收攒人心的。 而为了帮自己收攒人心,阿姊陪着自己站了大半天。 其实郑霖对王位什么的,并没有什么执念。 他也曾将自己的这番心里话,告知过北叔叔。 然后被北叔叔用意念力掀翻了二十几遍,再用精神力冲击得眼耳口鼻溢出鲜血; 最后, 北叔叔近乎贴着脸与他和颜悦色地说道: 你会很强,你以后肯定会很强,但你能强得过千军万马? 郑霖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但他不敢再说什么我不稀罕王位这种话了。 在外人看来,甚至是包括自己阿姊与二娘三娘他们看来,王府里的先生们对自己可谓“情有独钟”; 但这种“爱护”,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不过郑霖从来没恨过和埋怨过他们,往往被折磨被打被教训后,还能一口鼻血一口酒跟着他们一起吃喝; 叔叔们曾说,自己和他们是一类人,而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空缘老和尚端来了汤,说是豆腐汤; 汤很好喝,豆腐很鲜嫩,但块数不是很多,反倒是作为配菜的鱼,多了一点。 吃饱喝足, 郑霖想问问阿姊要不要回家,毕竟爷爷还在庙外头等着。 但大妞似乎兴致很高,说是今儿个纸人扎不动了,但还可以玩一玩。 纸人,是俩孩子的玩具,老百姓所说的扎纸人,是做纸人的意思,而俩孩子,是真的拿去扎。 从很小时父母带着他们进庙时起,他们就对那个会动的纸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 后来,每次有机会进葫芦庙,都要拿他做乐。 这还真称不上残忍,只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 毕竟当年道人可是趁着他俩将要出生时,进奉新城想搞些事情的,如今只不过是被他俩还债而已。 但今儿个, 纸人却换了一具身子,这一看就是很精细也很贵的款式,葫芦庙自己因为收留了不少残疾的士卒打杂,闲暇时,他们也会做一些金元宝纸人什么的来贩售; 但真正做得好的,是奉新城的白事铺子。 纸人这一具身子,很是精神,是一个当官者的形象,而且似模似样地坐在椅子上。 “楚国败了,除非你们父亲忽然决意反燕,否则燕国之势,已然大成。” 俩孩子一个捡起石头一个拿起小木棍儿,对纸人说的话,没什么反应。 每次他们来扎纸人玩儿时,这纸人总是喜欢一边惨叫一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已经习惯了。 见自己的开场白无法阻拦俩孩子的节奏, 纸人慌了, 忙道: “我知道那帮畜生,他们自以为窥觑了天机,现如今大势既然如此,他们多半没勇气自己去站到前头阻拦这大势,但他们多半会行一些宵小手段! 比如, 你们! 比如,你阿姊!” 郑霖伸手,阻拦住了自己的姐姐。 纸人的身体,膨胀了一下,又干瘪了一下,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有一群人,他们苟活在阴影下,却自诩光明秉持天意,他们奈何不了你父亲,你父亲现在身上,有王气加持,就算是普通的国主,都没你们父亲身上的气息深厚。 就像是当年的藏夫子一样,他没办法对皇帝动手,却可以…… 所以,你们或许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郑霖笑了笑, 道: “我们很安全。” “未必。” “你不就是个例子?”大妞反问道。 “他们有很多个我。” 大妞惊喜道:“所以,以后我们有很多个纸人可以玩了?” “……”纸人。 俩孩子对这种警告,没什么感觉; 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很尊贵,也从小就清楚自己很危险,但他们同时,也是从小就比同龄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强大; 他们所受到的保护,更是足以让他们安心。 “我预感到,他们会对你们出手的。”纸人近乎“嘶吼”。 “那我就不离家出走了。”大妞说道。 “你们想躲一辈子么!” “爹不会让他们藏一辈子的。”大妞很笃定道。 “我能保护你们。”纸人说道。 大妞笑了, 郑霖笑了, 连站在后头的了凡和尚,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 “我真的可以!”纸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随即,它像是泄了一些气一样, 小声道: “我可以帮你们父亲,找到他们。” “哗啦!” 纸人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下一刻, 另一个躺在旁边的纸人,忽然动起,显然道人又换了具身子,气急败坏地叫骂道: “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郑霖歪着脑袋, 看着新纸人, 道: “要是提前找出来了,那得多无趣?” “我可以答应你。” 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大妞扭头看去,马上露出笑脸凑上去,喊着: “大娘,人家好想你。” “乖。” 四娘将大妞抱起,伸手捏了捏大妞的脸蛋。 “大娘,您回来了,爹呢?” “你爹还在前线呢,我先回来交接一些事宜,顺便问问你娘愿不愿意回娘家看看。” “唔,真的么?我娘说,以前回家的路不好走。” “现在路修好了。”四娘说道。 这时,站在那里的郑霖,也尽量让自己站得稍微笔直一些,努力在自己脸上模仿着大妞,露出高兴的笑容, 道: “娘,你回来啦。” 四娘抱着大妞,走到儿子面前。 “砰!” 儿子被一脚踹飞,砸在了井边。 “要是提前找出来了,那得多无趣?” 四娘再度走上前, 郑霖下意识的身体绷直,想要逃跑,但一串丝线从自己亲娘手中释出,将其脚踝捆绑拖拽了回来。 “砰!” 亲娘一脚踩在他的脸上, 低头啐骂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话说得多像废话多的反派? 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么? 跟你一样, 蠢死的! 老娘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 宁愿你现在就掉井口里溺死,也不希望你把自己给蠢死!” “大娘,弟弟知道错了。”大妞帮忙求情。 “嗡!” 丝线一拽, 将郑霖提了起来,悬挂在四娘面前。 “娘……” “知道错了么?” “我没有……” “啪!” 四娘右手抱着大妞,左手一记大嘴巴子抽在了自己儿子的脸上,直接将儿子嘴角打出鲜血。 这倒不是棍棒教育,也算不上家暴…… 毕竟寻常人家的孩子,娇嫩得很,可郑家的崽,刚会走路就能生撕猎豹。 大妞心领神会,马上道: “大娘,阿弟是在模仿爹爹,爹爹也喜欢说这种很应景的话,阿弟在模仿爹爹啦。” 郑霖一听这个解释, 马上急了, 道: “我不是。” “啪!” “他也配我去……” “啪!” “我错了。” “啪!” “……”郑霖。 可怜的孩子,两边脸蛋上,都布满了巴掌印。 大妞闭上眼,虽然这是家庭这些年常上演的戏码,但她还是不忍看。 而且,大妞觉得,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大娘,这次下手,似乎比以往重了那么一丢丢。 这最后一巴掌,似乎郑霖挨得有些冤枉。 但实则…… “长本事了啊,娘差点被你蒙混过去没留意到,你小子竟然趁着我们都去前线的空档,自己在磨蚀自己身上的封印?” 郑霖脸上马上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清楚,先前只是母子间的日常亲情互动游戏; 但这事儿被发现后,很可能真就要…… “娘,是封印自己松动的,我刚刚又进了一品,它就松了。” “砰!” 郑霖被掀翻在地,面朝下,无比凄惨。 四娘扭头,看向纸人,道; “让你苟延残喘到今天,才发现你居然还有那么点儿用,接下来的事,做得好,我们想办法给你重新塑身,做不好,你就彻底灰飞烟灭。” “明白,明白。”纸人马上应诺。 随即, 四娘抱着大妞走在前面, 后头丝线拖拽着亲儿子在地上滑行, 经过寺庙门槛儿时,儿子还会被颠翻个面儿; 等到了门口,看见站在那里一身黑袍的沙拓阙石,四娘语气软化了一些, 道: “您一个人住寂寞,这小子打今儿起,就和您先住一屋,正好给您解闷儿,一直到他爹和他叔叔们从前线回来。” 沙拓阙石伸手, 一团气息凝聚而出,地上的郑霖被牵引起来,被其抓在手中,然后一甩,落在了他肩膀上。 随后,转身,向城门方向走去。 入了城, 进了王府, 再到后院儿, 再入地下密室。 沙拓阙石将郑霖放在了棺材上, 已经鼻青脸肿的郑霖在此时竟然直接坐起,可见其体魄之强,的确货真价实。 “爷爷放心,我是很够义气的,我绝不会把您用煞气帮我消磨封印的事告诉我娘他们。 不过您也听到了,我娘已经发现了,等阿铭叔叔和北叔叔他们回来,他们又要给我加固封印了。 您今晚再加把劲,彻底帮我把封印给磨掉,我好趁着他们没回来前……” 沙拓阙石向后一伸手, “轰隆隆!” 密室的大铁门,轰然落下,而且在气机牵引之下,自外头,落了锁。 “嗬嗬……” 沙哑的声响,自沙拓阙石喉咙里发出。 显然,之前爷爷疼孙子,帮忙消磨封印给孙子更大的自由玩耍,这没什么。 但听到那个纸人说的话,以及四娘的反应来看,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大铁门落下,隔绝内外一切; 除非外头有人以巨力打开,否则从里头,凭郑霖的力量,是开不了的,甚至沙拓阙石自己,也开不了,因为他是住这里没错,但最下面,还镇压着一个家伙。 郑霖叹了口气, 知晓爷爷不会帮自己了, 但还是关切地问道: “爷爷,您这儿贡品还剩得多么?” “额……” 沙拓阙石身形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为以前经常来给他上供说话的,是郑凡和天天,可现在这对父子都在前线,而自己这里,是王府的禁地,所以已经很久没人来给自己上供了。 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的世子殿下立马翻身下了棺材, 从一大堆蜡烛香炉里, 翻出一盘已经变得黑不溜秋的茶干。 “爷,我吃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六章 一代天骄,饿死 “我那姐姐总算是回来了,我也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不怕大家笑话,以前闲下来时,总觉得手头上没点事儿可以做做心里头就会落个空,但事儿真忙不停的时候,又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子,还是在暖房里修剪修剪花草才是真的日子。” 熊丽箐坐在首座位置一边用茶盖撇着茶沫一边说道。 下方坐着的一众人也都跟着一起笑了。 王爷出征在外,虽说西边有许文祖的支援,但真正的军需和民夫发散地,还是晋东,他们这里,才是最忙的。 这小半年来,为了这一场燕楚国战,大家伙的付出真的不逊前方厮杀的将士了。 此时,何春来站起身道: “王妃怕是还得再撑一阵子,大王妃这次归来只是做一些交接,今晨不是已经动身回帅帐去了么,大仗是打完了,但接下来还有前方的驻防等事宜,主力何时真的撤回来还真不好说。 另外,赏赐这方面,也是个很让人头疼的事儿。” 就像是王府后宅的孩子们懂得喊四娘“大娘”一样,王府这批内圈的官员,他们也是将四娘与熊丽箐分开来称呼,以“大王妃”来称呼四娘。 毕竟,熊丽箐只是代管一阵子,但整个晋东的财政体系,可是四娘亲自建立起来的。 在这一点上,熊丽箐也不会去吃这飞醋,从入门那时起……不,还没入门时起,她就没那与四娘争宠的心思了。 “忙忙忙。”熊丽箐将茶杯放回案桌,“说到底,真忙事儿的还是诸位大人们,我呢,也就是个吉祥摆件儿。” “王妃不可这般说,臣等惶恐。” “臣等惶恐。”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今日批阅,都过目了,诸位大人派发下去吧,该督查推行的速速督查,该准备的也快快准备; 告诉手下人,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但想想看,仗打完了,王爷回来也不远了,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可不能在这会儿再出什么岔子,那可真是亏得慌。”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熊丽箐起身,离开了签押房,径直回到了自己院儿里。 一进来,正看见自家宝贝闺女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向外走。 大妞:“唔……” 熊丽箐当即沉下脸; 紧接着, 目光扫过四周站着的侍女; 说白了,熊丽箐也就是在姓郑的面前会嗲一下,在四娘面前认个妹妹,但她出身大楚皇族嫡系。 没点手段没点魄力,又怎可能暂代四娘的缺又怎能镇得住王府下面的那帮官僚? 他们再怎么忠心耿耿,那是忠诚于王爷,忠诚于大王妃,随随便便一个普通女人就算是顶个王妃的头衔摆上去,人真会不拿正眼瞧你。 公主的目光一凝, 这气场,是实实在在可以感知到的; 四周所有侍女全部跪伏在地; 熊丽箐曾有言,小公主但凡再离家出走一次,那么所有伺候侍女连同家小,一并问斩。 自家闺女是个七巧玲珑心, 你是不是在吓唬她,她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所以她很乖,她清楚,自己的母亲,能说到做到。 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母亲“残忍”; 从小到大,很多次目睹了大娘和阿弟的母子亲情互动后,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是很温柔了,虽然大娘也一直很喜欢她,但大妞还是对大娘有些怕怕的。 害怕大娘也没错,毕竟大娘是大娘,嗯,毕竟自己的母亲也是怕大娘的。 “母亲,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去给阿弟送吃的去,阿弟现在和爷爷住,我担心他吃不惯。 爷爷吃蜡烛吃纸钱的, 阿弟吃这些怕是会拉肚子哦。” “真的?” “真的,我问了下面人,没人被吩咐向阿弟那里送吃喝哦。” 熊丽箐听到这个解释,点点头: “那你去吧。” 四娘回来那天,直接把世子关小黑屋去了; 在如何教育世子的问题上,熊丽箐是不方便说话的。 但熊丽箐从不反对自己女儿和兄弟们亲近,当然,这一点也不用这个当娘的操心,家里的爷们儿都很宠她; 她爹就不用说了,作为长子的天天也是一直很爱护这个妹妹; 甚至是脾气上有些孤僻的世子,对大妞这个阿姊也比其他人要热情很多; 世子对他亲爹一直不冷不热的,但却不会拒绝陪着大妞瞎胡闹。 大妞高兴地背着小行囊去了后宅假山处,将吃食都放下来,走到大铁门前,拍了拍,喊道: “阿弟,阿弟!” 里头,没反应。 大妞有些担心, 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即, 双手掐剑印: “出!” “嗡!” 背后的龙渊出鞘,在大妞头顶上盘旋。 “刺!” 龙渊化作一道流光,撞击在了大铁门上,一声刺耳的撞击声后,龙渊倒转飞回,落在了地上。 “嘶……好疼啊!” 大妞只觉得自己右手的食指与无名指一阵剧痛,赶忙放在嘴边哈气。 这座大铁门,是实心的,且四面都有卡扣的设计,一旦落下,可以从里头完全进行封闭。 开这个大铁门的机关在假山另一侧,可以抽出铁链起来,在抽出铁链的同时再以巨力施加,才能将铁门再度打开,只不过大妞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尝试用龙渊去劈铁门,只能是徒劳,除非她能有她师父那般的境界。 安抚好自己手指的疼痛后,大妞再度来到铁门前,发现自己先前一剑已经在铁门上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坑,也不是毫无效果,但,等同毫无效果。 大妞只能趴下来,妄图通过下面的那一丁点缝隙去呼喊: “阿弟,阿弟!” 可是,依旧没反应。 大妞爬起身,拍了拍手和自己的裤腿,对着另一边喊道: “大蛇,大蛇!” 两声呼喊之下,青蟒游动了过来,它在王府已经生活了好些年了,平日里其实不怎么会出来,但偶尔的移动,王府里的下人也已经习以为常。 青蟒提起脑袋,看着大妞; 它是熊丽箐的妖兽,自然会对大妞也更为亲近。 大妞指了指铁门道: “大蛇,你来撞开它。” “………”青蟒。 “听话,大蛇,你可以的。” “听话!” 大妞生气了。 青蟒的蛇眸里,露出了一抹哀怨,然后,身躯迅猛地撞击到了铁门上。 “轰!” 青蟒抬起头,身子一晃,直接蔫吧了下去。 …… “有动静!” “呸!” 郑霖将自己嘴里先前啃下去的蜡块吐出,迅速翻身,来到了铁门后。 不得不说,青蟒的撞击还是比大妞的剑来得效果更好,虽然依旧对铁门的实质存在没什么影响,但至少让里头感应到了。 “谁在外面,谁在外面!” 郑霖呼喊着。 …… 看着外头已经近乎昏倒的青蟒,大妞也就不再强求它了,只能重新坐回铁门前。 盘膝, 运气, 剑意开始凝聚, 闭上眼, 剑诀向前; 厚厚的铁门另一面里,郑霖发现自己视线之中,出现了一道剑气凝聚。 “阿姊,阿姊!” 郑霖激动了,他马上盘膝坐下,同样掐印。 不一会儿,坐在外头的大妞看见自己面前也出现了一道剑气。 大妞知道这法子有效后,马上操控自己的剑气在对面写下: “弟……” 郑霖则同样操控着剑气在外头地面写下了: “饿……” 言简意赅。 大妞露出了喜悦之色,马上停止掐印,对面的剑气散开; 她将自己装满零嘴的小行囊打开,里头有很多好吃的,但兴致冲冲的她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道铁门连声音都能隔绝……自己带的这些吃的,怎么送给阿弟? 大妞马上重新掐印, 在对面写下三个字: “送不进………” 郑霖则很干脆地回应: “喊人………” “喊谁………” “我娘………” 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的,虽然是自己亲娘把自己关进去的,而且关进去前还把自己狠狠揍了一顿,但郑霖对四娘还真没什么怨气。 “大娘走了………” 看见这一行字, 郑霖整个人瞪大了眼睛,他有些,理所当然地震惊; 震惊于自己亲娘就这么把儿子一关,就回前线找爹去了,连临走前见自己儿子一面也么得空; 理所当然于……这确实是自己亲娘能做出来的事儿。 自己和爹哪个在娘心里分量重,用脚指头都能想清楚,肯定是自己爹。 郑霖也明白,也正是因为自己和爹关系不好,所以连带着让自己亲娘对自己也很厌恶。 其他人家里的伦理关系,在自家,是反着来的; 这时,大妞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了,操控剑气隔空写字,这是很累人的事情; 可惜了,剑圣不在家,他要是在这里看到这一幕,怕是会觉得俩徒弟这般练习剑气操控,真的是很让人欣慰。 “阿弟,我去喊人……” 郑霖见到这一行字, 回应道: “好……” 似乎是为了加一个急迫的语气,他又在‘好’后头,加了个‘饿’字。 大妞站起身,身形一个踉跄,有些脱力,但还是快速跑开。 …… 郑霖则身子靠在大铁门上,重新拿起那根蜡烛,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再吐了出去。 天见犹怜, 真要是给自己流放到荒郊野外,甚至是大泽那种妖兽纵横的危险之地,他也自认为能够过得很好很潇洒,可偏偏这个地方,他是一点辙都没有。 就在这时, 一道声音忽然自郑霖耳畔边响起: “你饿了么……我这儿有好吃的。” 坐在棺材里的沙拓阙石,转过头,看向深处位置,随即,发出一声怒吼。 郑霖脸上流露出了神往之色, 喃喃道: “真的么……我好饿啊……” “是的……我这儿有世上最甜美的食物……只要你过来……” “你会给我么?” “会的……我可以将一切……都给你……” “你真好……” “当然……我……” “好白痴。” 郑霖脸上的神往之色马上敛去,露出了淡漠与不屑, 然后站起身, 对着里头大喊道: “小爷我现在饿得都啃蜡烛了,没空和你在这里玩勾引来勾引去的游戏,给我闭嘴吧白痴!” “轰!” “轰!” 下方,传来一阵震动,铁笼深处的黑甲男子双臂猛地攥紧了铁链,他在发怒。 “骗人都不会,活该被我那个没用的爹关在这里头,怎么,想勾引我把你放出去啊,做梦!” 郑霖重新坐了下来,拿起蜡烛,发狠一般,又啃了一口。 “嗬嗬……” 沙拓阙石重新又躺回了棺材。 …… “姐姐把他关进去的,我这还真不好去放人,你知道的,姐姐教育孩子,可没咱们多嘴的份儿,再加上咱这位世子殿下,也不是普通的孩子。” “可是……” “不用担心,大妞刚去给他送吃食去了,她去送开小灶没事儿,姐弟情深嘛,就算姐姐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福王妃拍了拍胸脯。 王府里,正儿八经的王爷枕边人,就四个; 一个四娘,一个熊丽箐,再一个柳如卿,再加上一位……福王妃。 福王府在奉新城有府邸,但福王妃,却是一直住摄政王府的。 四个女人里,真论谁对世子殿下最上心,那自然是福王妃,因为四娘早早地就把孩子丢她照看了。 本来,世子被关禁闭,大家没好说什么,不过四娘一走,福王妃就过来找熊丽箐求情了。 这时,大妞跑了回来。 熊丽箐见自家闺女出去时好好的,回来时走路步子都有些发飘,马上问道: “怎么了?” “娘,姨娘,阿弟要被饿死在里头了!” …… “打不开?” “是,回王妃的话,这铁门有禁制,与四周环境合围一体,属下等人打不开。” “怎么可能!” 熊丽箐一脸凝重地看着面前的这道大铁门,在四周,有一众举着火把站着的王府护卫。 “王妃有所不知,这里的禁制,只有王府的先生们知道如何解除,卑职虽然在王府当差有些年头了,但平日里是不会涉及到此处的,此处是王府禁地。 可眼下,先生们并不在王府,所以……” 护卫首领是前锦衣亲卫退下来的,也是老人了。 但饶是他,对这座地牢,也是毫无办法。 毕竟,魔王们既然敢将黑甲关押在家里,自然会提前布置好很多重的防备。 熊丽箐深吸一口气, 道: “那就调巡城司过来,再不够,就从城防上调兵,挖,也给我挖开喽!” “喏!” 大铁门打不开不假,但从四周强行挖起,还是能打开局面的,只要人手足够就行。 而站在熊丽箐的角度来说,她不能置喙四娘如何教育孩子,但她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殿下就在王府里给活活饿死! 这叫什么事儿, 堂堂大燕摄政王家的世子,在大燕,近乎可以和燕国太子平起平坐的二代最尊贵的存在,肉眼可见的修炼天赋,一代雄鹰, 就这么因饿死而夭折了? “姐姐啊姐姐,您也不用对你儿子就这般忽视吧?” 熊丽箐有些后怕,要不是大妞发现得早,等王爷和姐姐他们回来,看见的,怕是一具饿死的干尸吧? 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的大妞,赶忙坐到大铁门前,掐印取剑气: “阿弟莫慌……我们挖开它……” 大铁门后头的郑霖看到这一行字,一开始还觉得很正常,随即终于明悟过来外头的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马上回应道; “不能挖……” 大妞眨了眨眼,认真看着这一行字。 很快,第二行字出现: “千万不能挖……” 开铁门放自己出来,这没问题; 但真要直接把自己挖开了,那下面镇压着的黑甲男就要破印而出了。 “娘,阿弟说,不能挖。”大妞马上告知自己的母亲。 “什么?”熊丽箐皱了皱眉。 逢年过节,她会和四娘一起去给沙拓阙石上香,所以隐约知道这更下面,其实还有一道门。 她以前很少问这些事,但大概能猜到,里头除了住着沙拓阙石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存在,而沙拓阙石,则更像是……看守。 先前气急攻心,忽略了这一点,现在经过这一提醒,脑海中马上就有了印象。 郑霖又写道: “爷爷这里有贡品吃……饿不死……” “娘,阿弟说爷爷那里有贡品可以吃。” 熊丽箐抬起手,吩咐道: “除去派出去追赶大王妃的那一拨人外,再加派一拨人去前线帅帐禀报王爷,快马加鞭去! 这里, 暂时不准挖。” “喏!” 熊丽箐看着自己闺女,嘱咐道: “你在这儿支个小帐篷,睡这里,每隔半天,和你弟弟说一次话。” “知道了,娘。” …… 大铁门后头, 郑霖擦了擦嘴, 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棺材盖, 道: “爷爷,我真饿得厉害。” 棺材没反应。 “您一点都不急,肯定是有办法不让我饿死的,对不对?” 一团浓郁其精粹的煞气,缓缓浮出棺材,飘浮在郑霖面前。 看到这一团煞气, 郑霖马上明白了意思, 苦着脸道: “爷爷,我不是魔丸哥哥,我得吃饭啊,这玩意儿不扛饿啊。” 棺材没反应,煞气团,还消散了一点。 郑霖咬了咬牙,张口,将这一团煞气吸入口中。 下一刻, 他身体呈现出一片青紫色, 整个人痛得匍匐在地上,疯狂地痉挛起来,像是一只被盐水激了的蚂蟥。 但他倒是硬气,一直咬着牙关,没喊疼,只是冷汗已然浸湿了全身。 好一会儿后, 疼痛才被压制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郑霖面朝上,四肢摊开,这痛苦滋味,比自己娘用针扎还要离谱。 但痛苦过后, 是: “嗝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七章 平国策 清晨的阳光撒照进王府的院子里; 大妞从小帐篷内爬出,揉了揉眼睛。 然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双手掐印: “阿弟,我醒了……” 大铁门后头,皮肤上还呈现着未完全褪去青淤色的郑霖,睁开眼,看了看地面,掐印回话: “嗯。” 这时,侍女上前,送上洗漱用品。 大妞开始洗漱,侍女帮她梳头发; 然后,早食被端了上来,王府的早食一直秉持着好**致却不铺张的传统,要么是传统的早茶类型要么就比如今日,是一碗臊子面。 大妞给面里加了不少辣酱,这一点上,她遗传了她爹。 一大碗面下肚,连汤也喝了,大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坐在地上,双手重新掐印: “阿弟,我吃好早食了……” 大铁门后,郑霖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向棺材那边,最终还是没选择走过去,只能掐印回应: “我也吃了………” 时间, 慢慢过去; 等到正午时, 新的一行字出现: “阿弟,我吃好午食了………” 郑霖叹了口气,又看向棺材那里,但还是没动,掐印回应道: “我也是………” …… “阿弟,我吃好晚食了………” 郑霖真的不想回复了,他甚至相信,如果不是怕消耗太多气力的话,他的这个傻姐姐会很详细地告诉他她刚刚吃了什么,什么味道,王府新来的厨子手艺如何。 可偏偏,他又不能不回复,因为他不回复的话,外头的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已经饿死了,然后他们肯定会调集大量人手来开挖这里。 郑霖只能强忍着无奈, 掐印回道: “我也是………” 又过了两个时辰, 新的一行字出现: “阿弟,我吃好夜宵了……” 郑霖掐印,回复:“我也是。” 然后,他撑起身子,主动走到了棺材前。 一团浓郁的煞气, 代表着来自爷爷的爱, 呈现在了郑霖面前。 郑霖张嘴,将这一团煞气吞入口中,而后提前翻身朝下,十指嵌入地砖缝隙间,双脚脚尖着地。 身体上痛苦的撕裂感随之袭来,煞气像是在冲击着自己的血管与肌肉,甚至是自己的神经; 他咬着牙, 任凭冷汗不停地流下,任凭自己的肤色再度呈现深青,也依旧不吭一声。 痛苦,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 郑霖近乎是爬行一样的来到大铁门后, 发现又出现了新的一行字: “阿弟,不要怕黑,姐姐就躺你旁边,晚安。” 郑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掐印道: “晚安。” …… 深夜; 两个时辰的时间到了,又有新的一行字出现,因为用剑气写字,另一面的人感知到剑气的出现,根本就不可能忽略掉讯息。 郑霖看过去, 发现是: “阿弟,你该起夜嘘嘘了……” “………”郑霖。 郑霖叹了口气, 回应道: “好。” …… 两路信使,回到了王府。 一路信使是先前去追大王妃的,另一路信使则是从前线帅帐那里来的。 第一封带来了来自四娘的回信,确切地说,是“口谕”。 信使一本正经地原话复述: “哦,饿死他活该,别管他。” 不用盖戳,不用上火漆,听到这话,熊丽箐确定这必然是来自自家姐姐的原话。 有了这句话,熊丽箐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 虽说自家闺女一直守在铁门外,按照自己吩咐每两个时辰和里头呼应一次,且里头的世子也没有再喊饿,一直说自己吃了饭。 至少意味着,在里头,好像饿不死的样子。 再者,熊丽箐清楚自家姐姐对儿子好像一直不是很关心,但并不认为自家姐姐会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饿死; 嗯,就算是她放得下,王爷也不会同意。 既然姐姐说得这般笃定,人也没回,就意味着世子在里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二封信, 来自帅帐; 但并不是来自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打仗时,也确实会抽空写家书,写给家里的女人们以及孩子们; 但这一封,是来自帅帐,落款却是北先生。 信的内容很简单,概括来说就是: “夫人现在可以回家看看了。” 熊丽箐拿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良久, 喃喃道: “可以……回家了么?” 熊丽箐将这封信, 丢入炭盆之中,看着它烧尽。 …… “驾!”“驾!” “聿!!” 一队行进的骑士,被另一路骑士挡了下来。 “好久不见。” 拦路者里,有一人身穿青色楚式袍子,两鬓头发修长,在周围双方全是黑甲的情境下,显得有些另类。 一带着面具的男子策马而出,声音有些尖锐, 道: “我们可不是老友重逢,当年能与我站一起的,也只是你父亲而已。” “在我父亲面前,你只能自称奴才。” 面具男子故意掸了掸袖口上的尘土, 道: “可惜了,燕人没自称奴才的习惯。” 青衣发出一声叹息,道: “咱们现在在这儿说这些,其实挺可笑的。” “是。” “我这儿备了一壶酒,两样小菜,来给你接个风,后头就是军寨了,按晋东军律,非帅帐特许,军中不得饮酒,上下皆同。 赏个面子吧,大将军。” “好,就给屈少主一个面子。” …… 正是隆冬,风里像带着刀子。 好在今儿个日头不错,冬日的暖阳,绝对是这世间最廉价同时也是最温暖的享受。 年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然后, “噗!” 酸性辣,瞬间呛满口鼻,整个人差点升天。 “哟,看来这几年日子过得可以,豆汁儿都喝不下去了。” 屈培骆端起酒杯,小饮了一口,面色表情也很精彩,但很快就又压了下去。 “不是说酒么?”年尧问道。 “我往里头兑了酒。” “呵。” “从军医那里弄来的,上好的烈酒。” “你这不是糟蹋东西么?” “也不算,那玩意儿是用来处理伤口的,单纯喝起来,容易死人。” 年尧没好气地放下酒杯,伸手去拿下酒菜,真就两盘; 一盘炒豆子,一盘豆腐干,再配着豆汁儿…… “在京里,听闻过摄政王做过的一首诗,叫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最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屈培骆有些惊讶,显然他没听过这首诗,而且还是自家王爷作的,笑道: “王爷哪里有空没事儿跑燕京去作诗。” “御书房里传出来的,京里流传度很高。” “既然冠的是王爷的名,那是必然。”屈培骆笑了笑。 二人都不是普通人,曾经也站过极高的高度; 身为大燕最大最强藩镇的王爷,作如此一首诗,其实是在表明心迹; 且不论这到底是否是自家王爷真正想表达的意思,都不妨碍朝廷将这首诗标榜到极高的位置。 毕竟,最怕晋东造反的,是朝廷;最不希望晋东造反的,也是朝廷; 站在朝廷的角度,自然希望大家都在大燕旗帜之下,是同根生的兄弟。 不过从这里也能瞧出来朝廷自身定位上的变化,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君君臣臣,让代表正统的朝廷,让代表天子的皇帝,弯下腰,不,是端着一个小板凳主动过来与你平起平坐,一定程度上,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且这种状况,不会减退,更不会消散,伴随着这一场燕楚国战落下帷幕,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大楚打残了的摄政王,其个人威望,将进一步地提升。 这种情况放在其他任何一个王朝都会是一个近乎无解的死结, 军中大山头靠着不断地对外战争胜利,积累个人威望的同时将军事集团的力量进一步地巩固与发展,达到了一种多重程度的共同膨胀,而这种膨胀必然会挤压原本中央的权威,从而达到一种反噬争夺鸡蛋糕氛围的必然循环。 瞎子就曾说过,很多时候所谓的“卸磨杀驴”或者“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人们喜欢归咎于皇帝本人对自身龙椅遭受威胁的忌惮; 但实则,皇帝也只是一个代表,很多时候还会被动地成为代表,“卸磨杀驴”,更多的还是中央朝廷这个存在,出于自我保护本能所展开的“自救”与“避险”行为。 瞎子还用杜鹃的事举例,先帝当年大概率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以先帝的脾气,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去做出“卸磨杀驴”的举动,因为维系上一个时代大燕格局的,不是什么政治和军事上的平衡,而是铁三角之间的关系; 靖南王一夜白头,最终却没选择直接起兵靖难,显然是他早就做出了认知上的决断。 而赵九郎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燕未来的长治久安才提前拔钉子为未来做准备,其实也是对的,一定程度上,他是成功了。 但他所代表的,是大燕朝廷的利益,而并非皇帝的意志,甚至,还不是皇家的利益。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藩镇对于中央朝廷的威胁肉眼可见,但也不能忽视,燕国这三代皇帝,到底是怎么利用藩镇去反向鞭挞朝廷的; 老皇帝靠着镇北侯府的帮助夺回了皇位,先帝爷靠两大藩镇马踏门阀,姬成玦靠着大不了喊“平西王”率兵入京,对朝廷上下近乎是肆无忌惮地完成了好几轮的清洗。 没掀翻牌桌的能力,哪怕你是皇帝,也无法让棋子都听你的。 “只不过,这到底是在刀尖上跳舞。”屈培骆感慨道,“我大楚,没跳过去。” 年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道: “不,是跳慢了。” 两个楚国旧人,就着豆中三兄弟,感慨着大楚风云变迁; 好笑的是,他们现在做着的以及将要做着的,也是“相煎何太急”。 “陛下是不会接受自降国格的要求的。”屈培骆说道,“不可能选择在名义上向燕国臣服。” 年尧摇摇头,道:“你可能会觉得不可能,甚至,摄政王本人也会觉得不可能,可我却偏偏觉得,有这个可能。” “哦?” “大燕皇帝陛下让我回来,名义上是招纳旧部,但实则,这件事你屈培骆来做和我年尧来做,并没什么区别。 大楚强盛时,你我谁去都没有用; 大楚衰败时,你我谁去又都可以。 我那些旧部,在我当年出事后,大概也是被清理掉了,再说了,人走茶凉,我都走了这么些年了,哪里还有多少死心塌地的? 大燕皇帝年轻是年轻, 但说实话,我很怕他。” 屈培骆揶揄道:“公公怕主子,不天经地义么?” 年尧没因这句嘲讽而生气,反而道: “我下面那俩圆球是没了,你心里头的圆球,也早就没了,都是太监,还嘲笑对方裤裆带臊气,有意思?” 屈培骆“呵呵”一笑。 “我要去见摄政王。”年尧说道。 “你应该清楚,我能在这里拦着你,就意味着王爷他老人家,压根就不想见你。” “军国大事。” 屈培骆拉了一把自己左鬓的长发,道: “比不过王爷高兴。” 年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是有机会成的,我这个奴才,其实比你们谁都懂我家主子,无非是对外降个国格,对燕称个臣而已,这样一来可以让燕人不再继续对着郢都穷追猛打,让燕人将目光瞅向其他地方; 还能反借燕人的震慑,巩固住因这场巫神之战大败所造成的国内分崩格局。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到最后的。” “但你觉得,陛下还能有到最后的机会么?” 年尧听到这个问题,耸了耸肩, 道: “至少陛下能多笑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 俩楚人一起放声大笑。 “我要去见王爷,帮我通传一下。”年尧说道。 “我可以帮你引荐北先生。” “也可以。” 屈培骆再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屈培骆瞥了一眼年尧,道: “喝一大口这个后,才能从这日子里,琢磨出一点甜吧。” …… “大将军一路辛苦。” “末将不敢。” “坐。” “谢先生。” 年尧在瞎子面前盘膝坐了下来; 瞎子手里掐着红枣,往嘴里放着,另一只手则是在不停翻动着折子。 仗是打完了,但战后的事情,同样繁琐。 不过,再忙,抽出时间来好好见个人,还是可以的,也不至于这般“漠视”; 本质上,还是因为瞎子认为年尧这个人,不值得自己重视罢了。 要是搁开战前,年尧来了,地位估计比这会儿要高不少,用处也会大很多。 可现在,巫神之战,楚人被打得元气大伤,就是西线战场上,陈仙霸与天天俩小子,硬是各带一支骑兵,将那谢渚阳给啃了个遍体鳞伤。 虽说没能成功截杀下谢渚阳,但谢家军的主力,基本都交代了。 放眼如今整个楚国,不是不能集结出兵马,甚至也能再鼓噪起大军,可这种程度的大军,真就和野人仆从兵没什么两样了,在雪原上,王府的军队,三千能追着两万野人兵跑。 短期内,在正面战场上,楚人已经失去了制造威胁的能力。 所以,在战场上已经解决了主要矛盾的前提下,细枝末节什么的,自然也就可以去看淡。 “末将这次打算去见楚国皇帝陛下,劝他自降国格。” 瞎子愣了一下,是真的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年尧觉得仗打完了,自己没机会立功去回京换取所得,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想要去完成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瞎子最擅看人,年尧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容易走极端的人,这样的人,也坐不到大将军的位置上。 “楚皇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除了皇位和这个名义上的国家,你认为凭什么可以让他可以选择放下此时仅存的尊严么?”瞎子问道。 年尧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道: “先生这话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都不怕了,还会在意什么,对么?” 瞎子点点头,道:“对。” “其实从燕京出发时,末将也未曾料到摄政王能赢得这般痛快,楚国,能输得这般彻底。 但我清楚的是,接下来继续和楚国缠斗,并不符合现如今大燕的利益,大燕还需要巩固与发展新占领的土地新收纳的人口,再重新进行战争的积蓄,而不是在大泽深处,和楚人进行疲倦地游击与消耗。 换句话来说,从最终想要一统诸夏的角度来看,大燕现在需要的,是楚国的安定与安稳,以抽出手来,去做其他的事情,比如……乾国。 一纸和约,已经不够用了。 最好是来自楚国陛下以及整个楚国,自名义上的臣服与低头。 若是这般, 那么,在史书上,在大义上,其实已经算是完成了对整个楚国法理上的占领。” “挑重点说。”瞎子提醒道。 “既然罐子破了,无所谓了,那我们可以给他的罐子,再补一补,再修一修,甚至,还能再往里头,倒一点酒,让它可以在晃起来时,发出点声响。 同理,若是能将条件变一变的话,末将觉得,我那老主子,兴许会同意的。” “比如?” “比如,让楚国向晋东摄政王府自降国格,而非向……大燕。” ——— 晚上还有一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八章 贪婪的摄政王 “口渴么?” “不渴。” “饿了么?” “不饿。” “困了么?” “也不困。” 刚回来的剑圣坐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郑凡。 郑凡也看着他, 然后, 俩人一起笑了。 郑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哎哟,你可是不知道,你不在我隔壁帐篷住着,我这是吃不香睡不好,心里压根就踏实不下来。” 剑圣则道:“回来时听说了,决战时,摄政王爷冲锋在前,引重甲铁骑冲阵,可不像是有半点吃喝不好的样子。” “谣言,那必然是谣言;老虞你是知道的,这下面的士卒啊,就喜欢把我给神话喽,天天在那儿编故事说我这儿神勇那儿无敌的; 你在我身边时,我尚且缩在后头,更别提你不在时了,我哪儿敢呐。 莫听下面瞎说。” “好,我待会儿就去把我儿子打一顿。” “罢了罢了,好歹是亲卫长了,孩子也大了,给孩子留点面子。” 剑圣从郑凡手里接过了茶杯,道: “这次碰到了一伙来历神秘的人,以前听你们提起过的那种。” “交手了?” 剑圣摇头:“没,她们没给我这个机会,所以还不好最终确认。” “确认无误了,这么怂的,肯定是他们。 我这儿也碰到了,他们人数似乎还不少的样子,但以炼气士居多,武夫剑客少一些。 我已经让瞎子负责去调查了。” “嗯。” “虽说他们怂强怂强的, 但老是在外头晃悠,我这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舒坦,能找到机会解决掉就最好解决掉,哪怕给他们剪剪枝。” “得抓住他们痛脚才行。” “嗯,不过目前来说,还只是小患,在大势面前,他们也蹦跶不了多高。” “楚国这一番下来,算是完了吧?” “就跟一个五品剑客被断了双臂一样,你说他是强者吧,他是,但你说他又能有多厉害吧,还真没多厉害了。 楚国,现在就差不离是这个状态; 毕竟,几十万精锐,可不是几十万大军,也不是几十万人口,这精锐想补回去,难喽。 没五年功夫,根本回不了气,且就算是给他五年,除非大燕内乱,否则它也咬不动人。 就是再继续打下去,有些麻烦,也有点不划算了。” “这一场富裕仗,感觉如何?” “舒服。” 郑凡在自己帅座上坐了下来,翘着腿, “兵强马壮,外加后勤充足,除非主将脑子进水,否则单纯从战争层面出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一轮燕楚国战,大燕在军队战斗力、后勤、将帅水平,三方面,全都稳稳压过楚人一头,最后,再辅以阳谋,就迫使楚人主动出击寻求决战。 “你越来越谦虚了。”剑圣说道。 “我以前不么?” “还好。” 这时,刘大虎走了进来禀报道:“王爷,黄公公来辞行。” “嗯。” 黄公公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按理说,他是奉旨监军,和一军主帅是平级,但在眼前这位面前,可不时兴这个。 “此番战事既已罢了,奴才特来向王爷辞行,好回京把这战场上的事情,说与陛下听。” “伤势如何了?” “奴才惶恐,这点伤竟然劳烦王爷您挂记,王爷放心,奴才皮糙肉厚,养养也就无碍了。” “你可不能有事,下次本王出征,可还是少不得黄公公你呐。” “奴才谢王爷厚恩赏识,奴才的这一颗心,都是王爷的,王爷以后哪天喝酒时缺小菜儿了,尽管派人来吩咐奴才,奴才马上将心窝窝挖出来剁碎了拌上香油亲自给王爷您端上来。” 郑凡笑了,道:“当年魏忠河说本王会说话来着,孤还真就信了;现在看来,孤离你们这些自宫门里出来的公公,可还是差远了啊。” “王爷放心,奴才回去定然好好再挤兑挤兑魏忠河那老货。” 黄公公资历上和魏公公是平起平坐的,只不过差事上一直没魏忠河显贵,以前自然不敢在魏忠河面前拿大; 现在早就不一样了,几次监军军功浸润下来,等于神功护体,地位上,已经超然了; “对了,孤这里有一封信,送予陛下。” “奴才领命。” 黄公公上前,将信收入袖口之中,神色如常。 燕京城与奉新城与帅帐之间,本就有传信骑日夜不断奔复,却还得自己亲自传信,显然这封信不同寻常。 “王爷还有何事吩咐奴才?” “你一路平安吧。” 黄公公重新跪伏下来: “奴才叩谢王爷大恩,王爷,您老人家得注意身子骨,奴才回了。” 黄公公这边刚出了帅帐,梁程就走了进来,显然在之前就已经到了,在外头候着。 “主上。” “来来来。” 郑凡站起身,自帅座走了下来,吩咐道: “大虎,地图。” “喏。” 刘大虎将地图在地上铺开。 “阿程,这次你没捞得着仗打,手痒不?” “属下还好,只要主上这边打赢了即可。” “那哪成,你辛辛苦苦地练兵这么些年,哪里能让你光下蛋不吃蛋炒饭呐。” “呵。” 边上的剑圣忍不住笑了。 梁程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所以就笑了一下。 “你盘算盘算,咱们这里眼下能抽调出多少兵马,在稳定好局面的前提下。” 梁程看向郑凡,疑惑道: “主上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用兵?” “要不然呢?” “应该不是继续打楚国。”梁程说道。 “楚国净胜骨头没肉了,再啃不光耽搁功夫,还不划算。”郑凡走到地图一侧,靴底在乾国疆域位置踩了踩, “它最肥。” 梁程没有直接劝阻,作为将领,当主帅提出一个作战目标后,他本能地开始进入战争筹划阶段的模式中去: “主上,后勤呢?” “燕楚国战,我晋东自带了第一批后勤所需,许文祖那边,送了两批,前一批用了,后一批刚到,可维持大军所需到开春之后。 原本这场国战,是做好打两年的准备的,但现在不到半年就打完了。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的第三批本该运往这里前线的军需,眼下应该在南门关停下了。” 郑凡左脚,踩在了南门关位置。 “战略呢?”梁程问道。 “早年,乾人靠着三边防线,可以从正面阻拦燕军南下,且就算是燕军绕过三边深入,后勤被三边卡着,根本就无从谈起,还可能被乾人消磨死。 至多像当贼一样,进屋偷抢一通,天亮前还是得出去,出去时还要担心被主人家冷不丁地来一记闷棍。 而乾国三边防线的弱点,其实就在南门关。 本来这一块儿是晋国的地盘,闻人家的势力范围,三晋之地被燕纳入版图后,南门关这一块的口子就直接开了。 可以说,乾人的三边防线,在这里就相当于是废了一半。 当初梁赵之地的乾楚联军反击,也是想着在这里把口子给堵回去,毕竟在乾人潜意识里,他们还是觉得三边防线最稳妥最可靠,怎么说,也是庇护了他们百年。 上一次我入乾,也是从这个口子进去,再南下偷了他的上京。 这一次, 我打算让你挑选十万精骑,从这片战场撤出,走晋地,过南门关,陈阳那个老小子,这次没调来,他手下,也有五万老靖南军的底子在,一并给你。 另外,我会让苟莫离把他的范城军抽调出来,翻过齐山,经梁赵之地,与你汇合。 这样一凑,你手底下就有二十万铁骑了。 若是条件允许,可以尝试把兰阳城,这座乾人东北门户给打下来,然后横切进去,不求南下,只求把三边隔绝。 另外,银浪郡那里,有大皇子与李良申所率的兵马,可以自北面施加压力。 这一次, 直接给乾人的三边,来一场肉夹馍。” 说完方略,郑凡看向梁程,问道:“有问题么?” “很冒险。”梁程说道。 “哪方面?”郑凡问道。 “属下的二十万大军。” “哦?” “首先,主上说要给属下调拨的十万大军,他们刚经历过大战,还未得休整,再长途跋涉离开战场后,横跨整个晋地,出南门关,等到了兰阳城时,必然人困马乏了; 再精锐的军队这样使用,也容易散架子。 另外,这次晋地支援的兵马里,本就是以精锐为主,有些驻军虽然没有倾巢而出,但在主上的王令与朝廷的圣旨双重压迫下,给出的,也是精锐嫡系。 陈阳那里,也不例外。 所以,属下相信陈阳那里五万兵马是凑得出来的,但精锐……不大可能是了。 而且当年三国大战后,陈阳那一部老靖南军底子折损太多,虽然眼下兵员早恢复了,但绝不是主上当年所习惯所认知的那支靖南军。 毕竟,靖南王都远走这么多年了。 苟莫离的那一支,刚刚和谢渚阳在第二战场上相爱相杀了几个月,这老东西又做人情,把嫡系精锐送给了仙霸和天天去玩儿; 现在让他收拢兵马,翻山越岭到兰阳城下与我汇合,他这支兵马,还能打仗么? 所以主上给我的,不是二十万铁骑,而是……二十万疲惫之师。 而乾人当年新编练起来的新军,祖家军、孟家军、韩家军、钟家军、乐家军,当年三国之战时,可是全须全尾地撤回了乾地,并未遭遇真正的创伤,这些年,只会发展得更大。 如果我是乾人的主帅,这次应该不会一开始就选择龟缩,而是会尝试主动来打几场,毕竟上京城破时,他们不在; 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他们还保持着梁地之战歼灭李富胜时的心理建设上,是敢战的。 所以,属下想以疲惫之师虚张声势的话,也很难真的吓住他们。” “你的意思是,不能打?” 梁程摇摇头,道:“打倒是可以打,毕竟乾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主上您胃口这么大,这么贪婪,刚打完楚国,立马就调头打他; 就冲这‘出其不意’四个字,其实就值得打上一场了。” “所以嘛。” 郑凡伸手搂住梁程的肩膀, 道: “兵强马壮时,我领军,没问题的,你可以不在; 而我刚说的那个情景嘛,就非你莫属了,没你,我还不敢这么贪呢。” “只是属下觉得,会有些亏。”梁程沉吟道,“可以取得战果,但战果不会太大,最终结果可能还是无功而返,且消耗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 我要是乾人,就对峙,三边对银浪郡,那几路野战军,就专门对着属下率领的大军。 大家最后又变成拼消耗了。 乾人的富裕之地在江南,不像楚人,是在精华之地所在的北方与咱们打仗,乾人比楚人,更持久。 僵持久了,燕地晋地,就又要过勒紧裤腰带的日子了,一切,又回到以前。 总体来讲,不划算。” 刘大虎在旁边拿着笔,仔细地做着军议记录。 剑圣则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听着。 “呵呵。” 这时,郑凡笑了笑, 靴底,先抵住问丘郡,也就是现在帅帐所在之处,再一路向西南方向下拉,绕过大泽,再绕过古越城,然后,自楚西南位置,横向内切。 梁程目光当即一凝; “要是我,再亲率一支大军,走这条路线,仿当年年尧突袭乾国的方式,也来一场对乾国江南的突袭呢? 想想看, 乾人大军,在三边与你们紧张对峙着,而我,忽然从后面,狠狠地捅了他们一记,会出现什么情况?” “主上,这已经不是军事层面的问题了。 楚人虽然刚刚被我们狠狠地击败,但楚国并未亡国,楚人会眼睁睁地看着您,领一路兵马,就从眼皮子底下好端端地过去么?” “阿程,你也说了,这已经不是军事层面的问题了,所以,自然得找寻非军事层面的方法来解决。 让我那大舅哥, 在刚被我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后, 再心甘情愿地, 给我让道。” “属下愚钝,还请主上示下。” “再等等。” “等?” “主上,属下求见。”瞎子的声音,自帅帐外响起。 郑凡拍了一下手, 道: “这不,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四第四十九章 大舅哥,低个头先 马车,还在继续行驶,可外头的节奏,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外围是有一众骑士护卫跟随的,而能够在悄无声息间让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调离散开位置的,只有一个人。 熊丽箐掀开了车帘子,看见马车外骑着貔貅的蟒袍男子。 郑凡也正好扭头看过来,夫妻俩在此时相视一笑。 车窗帘被放下, 郑凡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距离帅帐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马车前头,却钻出佳人的身影,公主张开手臂,风不断吹拂她的发丝,已为人母的她,此刻却流露出了少女时的憨态。 反倒是一向自以为脸皮厚过镇南关的摄政王爷, 在此刻颇有些小小的羞涩; 虽说当年是自己牵着她的手,走入大燕皇宫上那金阶面对先帝与文武的,可如今老夫老妻了,再秀什么恩爱,总觉得有些……嗯,放不开。 不过郑凡也没让自己媳妇儿等待多久,胯下貔貅不需吩咐,自己向前加了点速度,郑凡再伸手,握住熊丽箐的手后,将其一拽,让其落入自己怀中与自己同骑。 “呼………” 公主很是高兴地喊出声来。 郑凡虽说没有跟着一起喊什么“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但也是脸上挂着笑意的。 公主疯癫了一会儿后,就恢复小女人姿态,微微侧身,依偎在郑凡胸膛,看着自己的丈夫。 “夫君黑了一些。” “天冷了,就多晒了会儿太阳,对了,你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呢,一想到要回家看看,就归心似箭。” “呵呵。” “对了,夫君,霖儿的事……” “四娘与我说过了,不打紧,饿不死他的,关一关,也正好去一去他身上的戾气。” 话锋一转, 王爷继续道: “倒是辛苦我闺女了,还得一直陪着那臭小子。” “大妞是姐姐,理所应当的。” 队伍,继续前进; 熊丽箐没有再坐回马车,而是一直待在郑凡的怀里。 只不过,在入军寨时,熊丽箐本能地想要起身下来,她知道军中规矩重。 郑凡伸手按住了她, 道: “无事。” 军寨中,不少士卒都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忙活的事,把目光投送过来。 在昔日楚国的国土上, 自家王爷骑着貔貅,搂着楚国的公主, 这一幕, 让这些丘八们的内心深处,开始抑制不住地激荡起来。 这倒不是郑凡刻意为之,他真的只是懒得麻烦而已,毕竟,他在大燕军中已经是“神”了,也早就懒得再去给自己的形象“添砖加瓦”; 可惜了,清风本无意,涟漪依旧起。 当你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后, 你自己是否脱下了伪装都无法改变别人目光中的你。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一通叩拜之下, 熊丽箐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看见自己的丈夫只是随意地挥挥手,并未有丝毫得意的姿态流露; 母后以前曾对她说过, 说女人挑男人啊,婚前,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算是听闻一些文采写意,听说过什么风流倜傥,也都是耳听为虚。 真到了, 还是得成了亲,生了孩子,日子正儿八经地过下去后, 你抬头,看向他, 要是心下觉得不讨厌,就已经算是难得的良缘了。 入了帅帐,熊丽箐没看见四娘,不由问道: “姐姐呢?” “去三索郡了,那里要率先进行屯垦,四娘去总揽大局了。” 被打烂了的郡也有被打烂了的好处,旧有体系被剔除后,王府就有更多的空间去重新建设与规划,大规模的移民是不可能的,毕竟晋东还没饱和; 但赶在开春前,将生产关系体系重新建立起来还是很重要的; 从军事战略角度出发,到时候,这里的大军就能依靠来自当地的后勤补给支持; 从民生角度出发,让那些刚刚从楚人变更成“燕人”的百姓,规规矩矩地生产劳作,也能减少很大的治理负担。 诸夏之国间,就算口音有区别,但本质上还是说着一样的话,字体风格上各有侧重不假,但并不妨碍都能看得懂意思; 撇开那些楚地贵族不谈,真正的黔首,他们其实不太会在意高高在上的天空中,飞翔的到底是火凤还是黑龙。 “夫君,我们何时去见他们?”熊丽箐问道。 “怎么,这般迫不及待了么?” “也不是,就是希望能早点帮上夫君的忙。” “三天后吧,年尧早早地就已经去联络了,瞎子和他在一起,他们会安排妥当的。” 刘大虎端来洗脸盆; 熊丽箐洗手,在挤毛巾时, 问刘大虎: “帅帐这儿,可以沐浴么?” 刘大虎点点头,道:“王妃放心,卑职这就去安排。” “好。” 洗澡的地方,本就是有的,毕竟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王爷对自己生活方面,也会尽可能地不去将就。 帅帐后头,还连着一个帐篷,那里本就有浴桶预备着。 刘大虎领着熊丽箐来到帐篷口,道: “王妃稍后,卑职派人去叫了王妃的贴身侍女过来,一会儿就到。” 帅帐所在的区域,是军中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军中人进出尚且严格,而闲杂人等的进出,难度自然就更大了。 “不用,别麻烦了,我这王妃已经进来了,再把侍女也一起喊进来,叫什么事儿?我自己可以。” “是。” 刘大虎行礼后告退。 熊丽箐走入帐篷内,里头热水已经放好,旁边从毛巾到肥皂,一应俱全。 …… “王爷,茶。” “嗯。” “卑职先去将手头的折子发下去,另外军纪处那边,卑职也需要代表王爷去看一下。” “知道了。” “卑职告退。” 郑凡一边批着折子一边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低头一看, 发现杯子里泡着的是枸杞。 而这时,熊丽箐走了过来,王爷继续批折子。 熊丽箐走到帅座后头,伸手帮忙捏着肩膀,自其身上,散发着一种女人沐浴后的独有香气。 随即, 熊丽箐身子弯下来, 将脸贴着郑凡的脸侧, 道: “这儿可是楚国的国土。” 郑凡放下手中的笔, 道: “是。” 熊丽箐对着郑凡耳边吹了口气, 道: “小郑子,那还不赶紧伺候本宫脱鞋?” …… 入夜后, 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雨, 但在天明时逐渐放晴。 燕国驻守在莫崖郡与问丘郡两地的金术可与李成辉部,向北,后撤营寨五十里; 在双方势力交界处,也就是上阳郡北部边缘位置,原本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开始逐渐热闹起来。 燕人大军是后撤了,但同时也有一支规模在三千人左右的兵马,进驻了这座县城。 县城外,则有一万楚国禁军驻扎,双方没有试探,更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一切,都显得很平和。 两天后, 燕军兵马撤出了县城,而楚军兵马,则向南挪营,双方将这座县城,又给空了出来。 等到第三日时, 一支规模在千人的锦衣亲卫军开来,进入了县城开始布防; 而自南边军寨中,也派出了一千禁军,进驻了县城; 小小的县城,双方各自占了一半。 正午时, 瞎子领着一众人先行进入选定好的宅院负责检查,楚人那边,则派出了凤巢内卫总管,做着一样的事; 双方的人,互相交叉,各自翻找,彼此确认没谁藏着后手做了手脚。 午后, 两辆马车,分别从北门与南门进入了这座县城,且几乎在相同的时刻,又各自从两处宅门入口处,进入了这座宅院。 郑凡先行下了马车,再伸手,将熊丽箐接了下来。 从这里一直延伸到厅堂位置, 一边, 站着的是锦衣亲卫,一边,站着的则是凤巢内卫; 锦衣亲卫身着飞鱼服,挎绣春刀,都是淬血的精锐; 相较而言,大楚的凤巢内卫,甲胄是鲜亮的,精气神也是不错的,可就是给人一种内劲不足的感觉。 真的, 只是感觉; 因为这些楚地儿郎,已经尽可能地挺胸抬头流露出属于自己的煞气了。 可在这座小宅子里的平等, 却根本无法改变在大局上,燕人对楚人的完胜与压制。 不过,已经“离家出走”好多年的熊丽箐,再一次看见这一片的凤巢内卫时,下意识地鼻头微酸。 对于她而言,一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嗅到了家的味道。 楚国的凤巢内卫与乾国的银甲卫,并非全是番子,他们也负责皇宫的大部分警备与安全职责,所以,在皇宫长大的熊丽箐,对他们很是熟悉。 而当王爷与王妃出现时, 右侧的锦衣亲卫集体将刀鞘提在了胸口位置,步子跨开一步,动作整齐划一。 对面站着的凤巢内卫,眨了眨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心想要也整齐地来点什么,可偏偏没有丝毫准备。 只能说,晋东王府在这方面,早早地就走在整个诸夏的前列。 且毫不夸张地说, 当这位大燕的摄政王将目光投送到他们身上时,这些凤巢内卫,纷纷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的压力。 倒不是说王爷没事儿做在这里故意散发什么“王霸”之气, 纯粹是自家的亲兵看腻了,忍不住尝尝鲜,就多打量了几下。 随即, 王爷扭头看向熊丽箐,张开自己的胳膊。 熊丽箐微微一笑,她是有些意外的,但并不抗拒,主动伸手挽住自己男人的手臂。 二人一起向前厅走去; 另一个方向上,楚皇也正在走来,他也搀扶着一个人,倒不是他的皇后,而是大楚的太后。 太后脸上挂着笑意, 她一直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女人,至少在后宫这个环境下,她不争不抢,却又一直在默默地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一定程度上,她儿子能在诸子夺嫡中顺利胜出上位,有一半是她香火情的功劳; 熊廷山是她的养子,石家也受过她的恩,屈氏本有一妃在宫中一直无所出,也不受宠,更是她一直陪着保护着让其不受势利眼的后宫欺负; 一桩桩一件件的,她早就做了太多。 临老了, 她反倒是更通达了。 国战国战,楚国输了两次了都,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总不能让她这个老妇道人家操起刀子上前线砍杀吧? 反正这大楚,这江山,都是他老熊家的,与自己也没什么干系了,造完了就造完了呗; 到了她这个年纪,更稀罕的,还是儿女在膝前的快乐,这真不是装的。 在双方正主还没进来时, 瞎子站在厅堂里头,对面站着的,是谢玉安。 二人倒是没交流什么, 瞎子伸手自袖口里,取出两个橘子,丢给了谢玉安一个。 谢玉安伸手接住,把橘子放鼻前闻了闻。 不过,谁都没剥。 确认过“眼神”,都不是喜欢吃橘子的人; 既然剥了没人吃,就懒得剥了。 终于, 双方正主进来了。 熊丽箐看见太后,马上喊道: “母后。” “丫头!” 熊丽箐扑入太后的怀中,太后拍着她的头。 一个做丈夫的和另一个当哥哥的,彼此目光碰了一下,就各自面对面地落座。 谁都没出声, 让这母女俩,先行叙叙; 一开始,母女俩相见,确实是激动的。 但都是深宫里出来的女人,段位都很高,也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起初的真情流露之后,接下来地继续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其实就是故意的了。 她们都想在此时,把氛围,给再焐热一些,好给接下来两个男人的谈话,烘托出一个更好的氛围。 良久, 母女俩才携手坐到了另一侧。 太后抚摸着熊丽箐的手,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家皇帝儿子, 骂道: “得亏丫头主意正,没随了你的主意,你瞧瞧,丫头自己找的男人多好啊。” 说着, 太后又将目光看向郑凡, 道: “之前还不放心,现在瞧见丫头在跟前了才明白,丫头的日子,过得是舒坦的。” 宫里,进进出出的女子,太多了,这日子过得顺不顺心,太后是能一眼瞧出来的。 郑凡没站起身,但也是把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些, 道: “应该的。” “母后,我们晋东王府清静得很,您要是愿意啊,就随我回去住一段时间,闺女的家也是家不是。” 听到这话, 太后还特意地又瞧了一眼郑凡, 道: “哟,这民间哪里有儿子还在去闺女家住的道理?” “可这民间不也有串个门儿走个亲戚的么,再说了,我也没个公公婆婆,哪里来得这般多的讲究,大妞也一直吵着要见她外婆呢。” “哎哟,也是,你怎地就不把大妞也带着一起来呢,我是真想见见我这宝贝外孙女儿。” 熊丽箐当然不可能直接说你外孙女儿现在正在家里搭着帐篷“探监”中; 只是笑着道: “母后是不晓得,我们家王爷对这闺女可是宝贝得不得了,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敢让她上这阵前来呐。” “唉,是哟。” 熊丽箐看向自己的皇兄,道:“皇兄,让母亲去我那里住一阵子成不?”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 楚皇居然直接点头道:“好,正好母后也能去散散心。” “母后,您瞧瞧,皇兄都答应了。” “我跟你说,你娘我存下了好多体己物儿,你皇后嫂子我都舍不得给,就想着给我那外孙女儿的,你也不准和她抢。” “您这心可真是偏到海里去了,怎么,您不指望皇兄和我给您养老,反倒是指望她来给你养老不成?” “怎么的就不成了?大妞给我的信里可以说了,她现在在练剑,以后啊,要带着我踏着剑去天上飞哩。” “她尽小孩子胡说。” “哪儿胡说了?我外孙女是灵童,是天才。” 太后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道: “你说,这好端端的,明明是一家人,搁民间,咱们这等关系,哪家有啥事儿,另一家也是必然要出人的。 咋就打起仗来了呢。” 郑凡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瞎子手里接过了一杯茶。 谢玉安也给楚皇奉上一杯茶; 俩男人,默默地喝茶。 太后继续道: “这家里人呐,相处着,难免就会有点嘴角出点儿蛾子,这正常得很,哪家人口多了,碰不着这样的事儿呢? 可到头来, 亲戚那就是亲戚, 一家人,那就是一家人; 这下一辈的,身上不也是流着两家人的血么? 不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吧,最起码,肉烂了,也得落一个锅里去,没道理自家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便宜,都让外人给占去了,那才是真的亏得慌。 你们说,是这个理儿不?” 郑凡放下茶杯, 双手搁在椅子扶手上, 开口道: “舅哥啊,那咱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楚皇也放下茶杯,微微颔首: “理当如此。” 瞎子与谢玉安,在此时都下意识地微微站直了身子。 “那您就先低个头呗。” “向谁低头?” “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十章 来 自大燕的警告 小到民间做个小买卖,大到这天下逐鹿,有时候,家里人以及所谓的亲戚,牵扯得太多,反倒是不爽利。 区别在于, 小民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红白事儿上总得碰个头,真要是撕破了脸,本儿小,但代价也就相对大了。 而后者,反倒是更能放得开。 故而,古往今来,为了那把椅子,为了那所谓的“天下”,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戏码,上演了可谓太多太多次。 大燕摄政王在人情方面,本就凉薄; 而大楚皇帝,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早就脱离了人的范畴。 郢都一场大火,烧死了大部分兄弟;送雀丹,也能派人送到亲妹妹的手里; 故而, 俩女人先前的“一家人长一家人短”的,也并非是给这俩爷们儿凑台阶,其实俩女人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俩爷们儿骨子里的“德性”。 她们,是在给两个势力之间,凑台阶。 晋东,名义上是大燕的晋东,实际上是王府的晋东,一场大捷下来,又打下了好大一片原本属于楚国的疆土;而晋东的军民,也是向来不认皇帝只认王爷的。 真正的当权者,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的“含情脉脉”,但必须得照顾下面人的情绪。 很多时候,你可以为了大局与利益去唾面自干,可下面人……却总嚷嚷着要个面子。 两家的姻亲关系在这里, 自家人嘛,打得鼻青脸肿后,还得是自家人; 再者,楚国朝廷早早地就在布局这方面的事宜了,从最早自官方承认郑凡大楚驸马的身份,逢年过节,也都有楚国礼部官员带着礼物去晋东进行人情往来,而晋东也没亏了礼数,有来有往。 同时,晋东王府的小公主,是火凤灵童的事,在大楚,本就不算什么秘密。 火凤,是楚人的图腾,这种象征,一定程度已经超出了朝廷法理的范畴。 摄政王曾笑侃过,大楚正统在我家; 这还真不是玩笑。 所谓正统,有时候当擦屁股纸都嫌硌得慌,但有时候又极好用,它很难让人缴械投降,但能够让人在输了后,最大程度地放弃后续抵抗,对你的统治产生认同。 现如今,晋东王府还需要熊丽箐这位大楚公主出面,以及屈培骆年尧这种楚奸来做联络; 但等到郑岚昕长大后, 剑圣亲传弟子,火凤血脉加身的女剑仙降临,直接占据了信仰传承上的正权; 摄政王再不要脸一点,把闺女姓给改过来,郑岚昕改成熊岚昕,亦或者再不要脸一点,直接加前缀或者后缀:郑·熊岚昕亦或者熊岚昕·郑…… 标榜自己身上熊氏皇族血脉,这又是拿到了统治者阶层的法权;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大妞身后还有晋东铁骑,能为其呐喊助威,展现出绝对的支持,这是铁拳。 眼下, 差不离就是这个局面; 近一轮燕楚国战的大败,导致局面根本性上的失衡,在这一基础上,那就什么都可以谈了。 不过, 看在自家媳妇儿的面子上,以及自家丈母娘也在这里坐着,王爷还是给足了楚皇的面子,说话也用的尊称; 那您就先低个头呗; 这话的意思等同是: 您受了个累,给我磕一个吧。 话入正题, 太后开口道:“哀家有些累了。” “母后,儿臣扶您去歇息。” 熊丽箐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起身离开了客厅。 瞎子又掏出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挥了挥; 谢玉安微微一笑,和瞎子一起往客厅外走去。 “等着。” 郑凡叫住了他们,转而看向自己大舅哥,道: “我把虞化平喊来,您就吃点亏,成不?” 楚皇点点头。 瞎子和谢玉安还是离开了,紧接着,一道白衣步入厅堂。 在这一点上, 摄政王可谓被楚皇压下去了一头,至少在这气度与气场上,是输了。 可摄政王并不在乎这些小面子,大里子他已经攥在手里了,其他皂枣落儿的,还真懒得去在意。 剑圣开口道:“独孤也来了。” 王爷马上道:“让他在外头候着。” 楚皇没反应,但不反应也就是意味着造剑师不能进来,默认了自己在这客厅方圆内,落入了下风局面。 客厅里, 坐着两人,站着一人,局面定下了。 楚皇开口道:“妹婿在想什么?” 王爷回答道:“想问问老虞,能不能有把握在三息之内,送我大舅哥升天。” 家里的女人不在了,爷们儿之间的谈话,立马就肆无忌惮起来。 “哈哈哈。” 楚皇发出了笑声,转而看向了剑圣。 剑圣开口道:“难。” 郑凡摇摇头,道:“可惜了,还是没把握啊。” 不用怀疑,郑凡相信以如今剑圣的实力,稳压自家大舅哥那是没问题的,但想再短时间内格杀,几乎不可能。 击败和击杀,向来不是一个概念,且自家大舅哥体内的火凤之灵,本身就更擅长防御。 “如今的楚国,有我没我,对于你而言,又有什么区别?”楚皇问道,“无非是从我皇子里再择选出一个,继续苟延残喘而已。 反倒是你要是让我杀了……” 楚国的局面已经很坏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但郑凡要是出了事,首先就是晋东与燕国朝廷之间的纽带,将直接断裂,大燕统一诸夏的步伐将不得不停止,转而开始自家的内战。 因为晋东的军政模式一直坚定地走在准备造反的路线上,毫不夸张地说,全靠他郑凡在将内部矛盾强行往外转移而已。 郑凡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自嘲道: “想不到,我的命,竟然这般重要,比您都重要了。” “楚国内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当年同乘一辆马车时,我该把你掐死。” “乾国那位官家……哦不,太上皇……嘶,也不是,总之,乾国先前那位官家,也是这般想的,当时百里香兰的剑,几乎就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 楚皇摇摇头,道:“舍不得的。” 郑凡笑了笑,道:“咱还是说正事儿吧。” “好。” “舅哥,您自降个国格,向我的王府称臣吧。” “自降国格,我还是国主,一个国主,向一个王爷,称臣?” 楚皇顿了顿, 继续道: “似乎于理不合。” “这在燕国,不算什么,当年我还是个侯爵时,就能把亲王一脚踹地上。” “你若是此时自立,我,愿意带着楚国,向你称臣。” 楚皇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郑凡如果现在建国,那我楚国,立马就上表称臣,成为你的属国。 “现在嘛,还不是时候。”郑凡说道。 “何时才是时候呢?” “得看风向,风势大了,火才能烧得旺,所以,大舅哥不妨,先添一把火,烧一烧嘛。” “若是你真的一门心思地想要当那大燕忠良,我该如何?” “呵呵呵………” 郑凡笑了, 笑得有些夸张,不含蓄,甚至不得不捂着嘴; 笑了许久后, 郑凡终于停歇下来, 道: “您该如何? 不是, 舅哥啊, 您, 又能如何?” 楚皇目光沉了下来。 “我的谋划,手下人,早早地就已经和舅哥你的人,碰过头,商议过了。 我没让楚国现在臣服于燕国,是出于自家人考虑,给舅哥您,给楚国,给楚人,留一份面子。 我想趁热打铁,直接转头去攻乾; 所以, 我需要楚国现在给我让路, 不, 不仅仅是让路, 我还需要楚国协助我,帮我维系后勤,帮我开路,甚至,出点兵给我,帮我打仗。 我要让年尧,像当年进军乾国那样,现在给我领路!” “还要我主动帮你,打乾国?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觉得我不会懂么?”楚皇反问道。 “可是唇都亡了,还在乎个什么齿啊?” 郑凡伸了个懒腰, 道: “大势在我,优势在我,天命,呵呵呵,它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反正它又能奈我何? 舅哥啊, 有个道儿,咱得盘个清楚。 不是我现在在这里求你, 是我, 在给你机会。 您不同意,可以,没问题。” 郑凡伸手请拍椅子扶手, 道: “那我就不走了呗,大军,我撤走一部分回去,留一部分驻守新打下来的疆域。 我呢, 回家,回我的奉新城王府; 陪陪孩子,养养花,练练刀,泡泡澡。 歇息个两年,该消化的咱消化了,该储备的,咱又储备了; 我这身子骨,又该动动了。 得, 那就再来一次燕楚国战吧。 我就来攻攻, 舅哥您就继续守着。 我两年来一次,一次就算攻几座小城,也可以了。 五年后,十年后, 舅哥可以再看看,您手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地盘儿多少人口。 哦, 您也不会认为,再来几次国战的话,现在的郢都,我还没打得下来吧? 那会儿, 舅哥您估计在楚南某个山寨里,身边蹦跶着的,都是对你忠心耿耿的山越人。 您到底是大楚皇帝呢,还是山越王呢?” 楚皇沉默了。 郑凡的话,很不好听,可偏偏,又是事实。 巫神之战,楚国败得过于彻底,接下来燕人也不用再冒险了,纯粹靠国力去慢慢耗,也能把楚国给耗死。 郑凡不去打乾国,那他继续坐镇晋东,麾下势力,必然还是逮着楚国来啃。 而向王府称臣,最明显的好处就是近乎摆在明面上的离间; 隐藏的好处则是,双方能进入和平期,自己能抽空,继续梳理楚南,积蓄力量,等待时机,那时机就是,郑凡和燕国皇帝,翻脸的那一天。 就算郑凡和燕皇不翻脸, 自己还能期待下一代…… 楚皇可是知道的,郑凡的那个儿子,王府世子,脾气……可向来不好。 他郑凡就算是铁了心地想要当大燕忠良,下一代的事儿呢? 楚皇最擅长的地方,怕就是……活得长了。 “具体点儿。”楚皇开口道。 “进表称臣,双方划分疆域。” “你会退一些出来?”楚皇问道。 郑凡摇头: “我是骑貔貅的,只进不出,我吃下去的,休想让我再吐出来,甚至,一些模糊地带,我还得多刮一些,楚国守军,得再往后退一退。” 这个条件,很丧权辱国。 不过,楚皇没生气,反而道: “甜枣呢?” 郑凡身子前倾, 看着自家大舅哥, 道: “乾国江南富裕,燕国要的是乾人三边,江南的水花,我与大舅哥你,雨露均沾,您也正好可以回回血。” “好。” “好。” 郑凡站起身,楚皇也站起身。 “还有一件事。” “您说。” “岚昕可以与我的太子,结亲。” 在这个时代,表兄妹之间,倒是不忌讳亲上加亲,甚至很多爱情故事里的人物关系,就是表哥与表妹。 郑凡不说话; 楚皇继续道: “大妞成为太子妃后,我可以提前退位,当太上皇。” 郑凡继续不说话。 “然后,新君可以早逝。” 郑凡仍然不说话。 “大妞,可以牝鸡司晨。也就是说,我愿意,将楚国的皇位,给你的闺女。” 郑凡看着楚皇, 一字一字道: “她若真想要,我这个当爹的,可以亲手打下来,送给她,哪里用得着你这个舅舅破费? 舅舅能给得起的, 她亲老子,能给更多。 还有, 姬成玦都不敢与我提联姻,怕我直接翻脸; 您呢, 就歇歇吧, 还有, 下不为例。” 楚皇其实有些吃惊,吃惊于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能做到理性情感与感性情感瞬间做出切换的。 在先前,他还是个老成的政客,但刹那间,又变成了一个为了保护自家闺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父亲。 “丽箐有个好丈夫,大妞,有个好父亲。 行,我退一步,我将择选一皇儿,送你王府去当质子。” “为何不是太子?”郑凡问道。 “太子年纪大了,和大妞他们,玩儿不到一起去的。” “这没事儿,送我这里来的皇子,只要他乖,以后就是太子了。” “你这人,不准我做的事,自己却做得这般顺手。” 郑凡拍拍手, 道: “行了,咱们俩算谈好了,接下来,就交下面人拟章程吧。”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您说。” “你想从我这里借道伐乾,就不怕我中途反水与乾国夹击你么?” 郑凡不以为意地笑笑, 道: “我就带五万晋东铁骑,说得难听点,没了这五万晋东铁骑,对晋东是一笔损失,对大燕,也是一笔损失; 但这五万铁骑的损失,大破了天去,也就是再一次李富胜式的战败而已。 我呢,要是没能逃出来,被舅哥您给闷死了。 不过,您放心,我留下的那批骄兵悍将,包括我那儿子,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与楚国,不死不休。 大燕或许不能一统诸夏了, 但楚国, 必须亡! 熊氏, 必须灭!” 郑凡回过头,看了楚皇一眼。 这是威胁, 明明白白的威胁, 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事实陈述。 “还记得当年,坐在马车上,你扮作那小苏先生,诵的那首《满江红》,你为了自保,还写成了‘燕虏’肉。 现在…… 郑凡,你为何不生在我楚国而是生在燕国?” 王爷叹了口气, 道: “我本以为天会知道。” “本以为?” “结果现在我发现, 天, 也是懵的。” …… 燕京城; 皇宫; 御书房; 黄公公跪伏在地上,旁边坐着的,分别是几位阁老; 皇帝, 则坐在龙椅上,看着黄公公带来的那封信。 看完后, 皇帝才留意到黄公公还跪在那儿。 不由骂道: “魏忠河,眼力见儿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魏公公马上端来椅子,送到黄公公身边。 “谢陛下。” 黄公公爬起来,坐下; 皇帝问道: “摄政王还有什么话要你带的么?” “回陛下的话,摄政王给奴才这封信时,还对奴才说了,说了……” “说了什么。”皇帝催促道。 “说了魏公公,当年说他说话好听,是真有眼力见儿。” “……”魏忠河。 皇帝看着黄公公,黄公公心里狂喜,但表情为极为尴尬道: “陛下,奴才不敢欺君,摄政王爷,当时真的就是说的这个,还让奴才帮他找魏公公出出气。” “……”魏忠河。 魏忠河心中此刻有一万具角先生奔腾而过, 这姓郑的怎心眼儿这般小, 当年的仇, 硬是被他记了足足十年! 但没办法, 魏忠河只能跪伏下来,自己给自己左右都抽了一巴掌, 道: “陛下,奴才有罪。” “呵呵呵。” 皇帝笑了起来,道:“行吧,咱摄政王爷打了胜仗,别无所求,就只求拿魏公公出出气,魏忠河,你就为国献身一下吧。 去浣衣局当差一个月,职务暂由张伴伴代。” “奴才遵旨!” 皇帝放下手中的信, 对面前的一众阁老道: “楚国,要低头了。” 所有阁老,包括黄公公魏公公全部跪伏下来: “臣等(奴才)为陛下贺,为大燕贺!” 姬成玦点点头, 又道: “毛明才。” “臣在。” “替朕拟旨: 乾国宵小,犯上作乱,囚杀帝君,纲常颠倒,人神共愤! 哦,对了,乾国那位谥号是什么来着?” 毛明才马上道:“正熙。” “哦。” 皇帝点点头, 指示道: “前头的,你自己写。” “臣明白。” 皇帝说出个大概方向,他毛明才负责写出,同时得显示出皇帝很有文化的样子。 “但最后,记住给朕加上一句。” 毛明才拿着笔,看着皇帝; 其他阁老,都都将目光看向皇帝; 乾国在短时间内,连换两任皇帝,按照旧例,发向诸国以得认同,而燕国这里,可是一直都没回复呢。 “燕乾世代交好,同为诸夏之国,两国间,君臣子民,手足相亲,睦邻友好……” 毛明才一边记录一边微微颔首, 一众阁老们也很严肃地点头, 显然, 对自家皇帝给燕乾两国之间的关系所下的定义,那是深表同意; 皇帝话锋一转, 继续道: “朕为皇子时,先帝曾将乾国正熙皇帝引以为朕之楷模,嘱朕学习,遥奉其为叔父。” 御书房内, 所有大臣都纷纷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件事,仿佛当年先帝与陛下说这些话时,他们就是在场的桌子椅子。 “乾国叛逆,行无道之举,若不自行匡正,则……” 皇帝站起身, 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沉声道: “则朕, 将提我大燕铁骑,为我叔父正熙皇帝报仇!” ——— 晚上还有一章,大概两点,我争取快点,抱紧大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五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摄政王 “心累了,是么?” 瞎子对着也蹲在小鱼池边的谢玉安问道。 谢玉安摇摇头,道: “不累。” “无力么?” “呵呵。” 谢玉安笑了笑,伸手从鱼池里拘了一捧水扬起, 道: “我放下过杂念,我放下过野心,我放下过隔阂; 我已经将自己手中能找到的,能看见的,能够得着的所有,都想方设法地拉上了赌桌; 我努力过了,而且是竭尽全力; 我没有早早地就躺平。” 说完, 谢玉安当着瞎子的面, 在鱼池边,躺平了下来。 “现在呢?”瞎子问道。 “大楚躺平了,陛下躺平了,我,也躺平了。” “怎么讲?” “我躺得心安理得,因为我曾经为自己,为这个国家,也算是拼过了命。” “但都是躺平。”瞎子说道。 “不一样,不一样的。” 谢玉安摆摆手, 指了指自己视线上方的天空, 缓缓道: “遇到点挫折就躺平,怨天尤人的,其实就如同这池子里的鱼,这辈子,也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了。 再哀嚎几声,自怨自艾几下,就跟那稚童躺地上哭泣,以求吸引大人注意过来拉你一把,再给你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般。 现在, 我的视线里,是这一片苍穹,我没能掌握住他,但我曾见证过他,也尝试想去捕捉过它。” “你还年轻。” 谢玉安扭过头,看着瞎子,笑道: “一般年长者对你说你还年轻时,下面,往往会跟着一些其他想法,比如,你还有一些价值可以再榨一下,为我所用?” 瞎子没说话,默默地从兜里又取出一个橘子。 “你兜里到底藏了多少?” “比你兜里多一些。” 瞎子开始剥橘子。 “我不吃。”谢玉安强调道。 “你得吃。”瞎子很快剥好了一个橘子,再将其送到谢玉安面前; 谢玉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道: “有件事,我相信你家主子,还不知道。” “哦?” “你家主子是个性情中人,真正的性情中人,以前,我还不相信,这次,我信了。” “然后呢?” “当年梁地,是你给我暗示的吧?” “什么暗示?” “你在装。” “这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为何要血口喷人污我?” “就凭这个橘子,就足够了,你这喜欢喂人橘子的习惯,很不好。” 之前传话的那个商旅奸细,也是上来被喂了橘子。 瞎子笑了, 道: “你继续说呀。” “你说,如果你家主子知道,李富胜的战死,和你也有干系的话,你将如何自处?你家主子,可是把李富胜的坟,都迁到田家祖坟那里去了,交情,可不一般呐。” “李富胜的战死,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只是想暗示你,在当时,可以在南门关外,搞点事情。” “我知道,你这不是吃里爬外,甚至,你可以当得句忠心耿耿,不惜一切,为你家主子营造上位的机会。 那一场三国之战,可以说奠定了你家主子当日之基。 你很厉害,我很佩服你,真的。 在你面前, 我发现我自己,一无是处,包括这剥橘子的手速,也都比你差远了。” 谢玉安翻了个身,从躺平变成侧卧,继续道: “我有一个谢家打底,你是跟着你家主子白手起家的,输给你,我是真没泡儿可以泛呐。”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哈哈哈哈哈,瞧瞧,瞧瞧,来了么不是。” 谢玉安坐起身子,看着瞎子, 道: “我说什么来着,怎么,想替你家主子收狗了?” 瞎子将手收了回来, 默默地掰开一瓣,送到自己嘴里,边咀嚼边道: “当狗,你还不配。” “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一点儿吧。”谢玉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谢家军这一战,固然损失惨重,但在楚南,在山越人之中,我谢家的地位与影响力,可是不容忽视的。” 瞎子道:“刚才说自己守身如玉,现在就又开始介绍自己多骚。” “一码归一码,我谢家,我谢玉安,对得起大楚了。” “大楚这条船,搁浅了,想上来不?” “价码。”谢玉安说道。 瞎子伸手指了指鱼池:“都快溺死在河里了,给你一道绳子,你不抓,还喊着要给银子,才能让你救,你脑子,进水啦。” “体面!”谢玉安说道。 “给你机会挣,这次,就是机会。一旦这次伐乾功成,那诸夏格局,就基本上定了。” “我可不觉得,燕国皇帝的心胸再宽大,也总有个度。” “他肚子早破了。”瞎子很认真地说道,“你知道么,燕国皇帝陛下,比我认知中的,还不要脸。” “哈哈哈。”谢玉安一边笑着一边站了起来。 “哟,支棱起来了,不躺了?” “我那只是为了歇歇。” 瞎子将还剩下大半的橘子,递过去。 谢玉安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送入自己嘴里咀嚼。 “你本该死的。” “……”谢玉安,“咳………” “橘子没毒。” “哦~” “但我觉得,你死,反而顺着它的意思了。”瞎子甩手将橘子皮丢入鱼池之中,“谁要按着我的脑袋想让我做什么,我不仅要反抗,还得把他的爪子,都掰回来,反着,去把他自己给按死,这样才有趣,是么?” “虽然我听不懂你指的是谁,但我能懂你这话的含意,我支持。” “我喜欢造反。” “巧了,我也是。” 瞎子意味深长一笑, 道: “我知道。” ……… “驾!!!” “是大将军,开城门!” 奉新城的东门,缓缓打开。 梁程骑着貔貅,驰入城中。 貔貅后背上,还载着一个薛三。 “我说阿程,咱们走时,那边还没开始谈判吧,主上就这般笃定地能谈成,早早地就命你回来接转兵马了?” 梁程回答道:“相较于主上军事水平上的成长,其实从一开始,主上最擅长的,还是政治。” “也是。”薛三点点头。 “主上既然有把握,那楚国那边,大概就能谈得成。我擅长军事,却不擅长政治。” “嗯,一般你这种的,最后都会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梁程的目光,流露出一抹寒光。 薛三马上一拍脑门,歉然道: “不好意思,我说中了。” 为了缓和气氛,薛三岔开话题道: “主上现在,是越来越像主上了,你知道么,瞎子这次本该和年尧私下商议做出个既成现实来为他造反大业铺垫的。 但最后,瞎子还是主动去找主上报备了。” “主上早就知道了,或者……是早就猜到了。” “对,这就是可怕的地方,连瞎子都不敢糊弄主上了,嘶……我滴个乖乖。” “快到了。” 王府门口, 梁程翻身下貔貅,薛三也随之跳下紧随其后。 “阿程,你说说哪里有这样当娘的,给自己儿子直接丢那儿去了,他不心疼,咱们这些当干爹的还心疼呢。” “饿不死。” “废话,你他娘的肯定高兴啊,我甚至怀疑你早早地就串通了沙拓阙石作弊!!!” “没有。” “我信你个大头鬼。” 梁程走在前面,薛三还在继续骂骂咧咧; 二人过了前堂,来到后宅假山位置。 大铁门外,立着个小帐篷,帐篷内点着蜡烛,听到动静的大妞,从里头爬出。 她穿着棕色的貂皮衣,既能保暖又能当被褥用,瞅见来人后,大妞马上高兴地喊道: “三叔,程叔,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哟,小公主,瞧瞧叔叔给你带回来什么。” 薛三将一个精致的玩偶送到了大妞面前,玩偶用的是特殊的材料打磨而成,而材料,来自于一位楚国贵族身上的配饰。 “谢谢三叔。” 大妞马上道谢。 薛三看了看大妞,有些疑惑道: “咦,小公主,你怎么比我们出征前,胖了一些?” “唔……” 大妞马上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好在这个时代,人们的审美并不是走的排骨风,女孩子对丰腴的接受度还是比较高的。 “有么,三叔。” “挺好,挺好。” “许是这个月,担心阿弟,每天按照娘亲的吩咐给阿弟报时,让我三餐加宵夜也都规律了起来,就吃胖了……” “哦,原来如此。” “三叔,你们快把阿弟放出来吧。” “嗯,好。” 薛三跳过去,从假山夹层处,抽出一条铁链,然后开始往后拉拽,大铁门的卡口,也随之被打开。 这里头,拉拽的频率和速度也是有讲究的,单纯发力去拉,很容易造成卡死。 梁程伸手,抓住铁门,十根指甲长出后,卡住了位置,随即发力。 “轰隆隆!!!” 铁门, 被提了起来, 一直到被推到了最上面去,固定好。 里头,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大妞主动走上前,喊道: “阿弟,阿弟,快出来,我让后厨给你准备夜宵哦。” 梁程这会儿已经松开了手,薛三也不再继续牵扯铁链子,而是站在了梁程身侧。 “阿弟,阿弟?” 大妞还在喊着。 薛三伸手戳了戳梁程膝盖, 道: “得一步一步脚步声先出来。” 这时, 密室里头的黑暗处,传来了脚步声,走得很慢,但很清晰。 薛三又戳了戳梁程膝盖, 道: “眼睛最好还能放个光,衣服得破烂一点,但必须架子还在,不能衣不蔽体,得掌握好度。 然后得来个反差温暖。” 这时, 郑霖从黑暗中走出,眼眸之中,有紫色的光泽在流转; 其身上的衣服,在气息裹挟下,微微拂动,虽然破损,但却有一种野性环绕的感觉。 “阿弟,你可算是出来了!” 大妞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 郑霖的面部表情产生了一时的僵硬,但最终,变得柔和起来,伸手搭着自己姐姐的肩膀, 道: “阿姐……” 薛三弹了口气,感慨道:“简直跟他亲爹一模一样,这绝对是亲生的,验都不用验。” “主上不好么?”梁程反问道。 “我们干儿子,越来越像他亲爹,我这心里头啊,总觉得怪怪的。” “嗯。”梁程提醒道,“你这话敢当着主上的面说么?” “不敢。” 郑霖也看见了站在后头的薛三与梁程,马上喊道: “三爹,程爹!” 魔王们是叔叔辈,但见面时,都是喊干爹。 梁程招了招手, 郑霖松开大妞的手,走了过来。 梁程眼眸中,流露出绿色的光泽,周身煞气迸发; 气机牵引之下,郑霖身上的煞气也随之流露出来。 他这个月,就是指着煞气为生的,也是因为沙拓阙石足够大方,用自己的僵尸本源给自己孙子当饭吃。 薛三伸手,过来要抱抱。 郑霖也张开双臂,走过去; 然后, “嗖!” 一声破空之音传来,郑霖整个人近乎是弹射而起,向着另一个方向开始飞奔。 但在下一刻, 薛三却提前出现在了郑霖逃跑的方向位置。 郑霖眼眸之中露出一股凶厉之气,而在这时,其眉心本该有的封印,竟已荡然无存! “嗡!嗡!嗡!” 双方以极快的速度,快速交手,最后,薛三以一记匕首,直接划破了郑霖的胸膛,迫使郑霖后撤; 他不后撤,自己的心脏,也会被自家干爹给挖出来。 “啧啧。” 薛三舔了舔匕首上的血。 “不要再封印我!不准……再封印我!” 郑霖双拳攥紧,这一刻的他,呈现出的,是魔王之威! 哪怕实力上,还没完全登堂入室,但这种气机,已足以让人胆寒。 但马上, “噗!” 五根指甲,直接刺入郑霖的后背,同时,煞气开始注入。 郑霖的身体开始颤栗起来,很快,其身上的煞气逐渐敛去乃至不见。 同时,眉心位置的印记,恢复了一些。 梁程将自己的指甲抽出,郑霖跪伏在地上,仍然咬着牙,不服输。 “我已经把我这部分的煞气封印重新加固了,之后让瞎子和阿铭,把他们那部分的封印给再加上去,完成新一轮的封印。” “又要………把我关起来了么?”郑霖问道。 薛三上前,伸手拍了拍郑霖的脸, 道: “不是,这次你三爹我,亲自带着你去帅帐,其实,最放不下你在这里受罪的,还是你亲爹,不是你亲爹吩咐,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回来。” 郑霖撇过脸去。 “那我呢?” 大妞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母亲不在家了,父亲也不在家了,阿弟也要走了…… 薛三笑道:“自然是一起去,你外祖母想见你嘞。” “唔……” “怎么,你不想见你外祖母么?” “以前是挺想来着。”大妞说道。 “现在为什么就不那么想了?” “谁叫爹都把楚国给打崩了呢…… 唔, 外祖母和舅舅现在肯定需要家人安慰。” 说着, 大妞走到郑霖身边,一边用龙渊斩下自己的衬衣帮郑霖包扎一边抚摸郑霖的后脑道: “阿弟,咱们一起去见爹爹,多好,又能出去玩耍了。” 郑霖原本冷冽的目光,在面对自家姐姐时,永远都无法维系,只能低下头,选择了默认。 大妞继续道: “听娘亲说,打仗时的爹爹和平日里的爹爹,完全不一样哦。” “呵,又能有多少差别?” …… 春日还早,但春雨,似乎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润湿这片大地了。 帅帐中的卧榻上, 郑凡坐起身子,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一袭长发披肩的熊丽箐也随之起身,依偎在自己丈夫肩膀上,手指,情不自禁地在丈夫胸口处轻轻勾勒着圈圈; 郑凡伸手,抓住了调皮的柔荑; 熊丽箐马上尝试挣脱,近乎带着些许哭腔道: “不来了,不来了; 妾身怕了,怕了,求夫君放过,真的吃不住了呢。 夫君打仗时和平日在家里时,真的不一样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