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今天也在混吃等死(重生)》 第1章 重生之事 北周,河南道,青州府城,齐王藩地所在。 王府后院的小佛堂里,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僧人盘腿坐在杏黄色的蒲团上,正对一尊整块白玉雕成的如来佛像念念有词,手里拨动着一串迦南沉香念珠。 佛祖眉眼低垂,嘴角的线条勾勒出满怀慈悲的微笑,俯视着香案上的鎏金莲花鹊尾炉。香炉内的一枚梅花香丸缓缓燃烧着,丝丝缕缕细白缥缈的烟气从莲花顶端的小孔冒出,为这间小佛堂增添了不少禅意。 僧人眼睛半开半阖,口中低声诵念着经文,神情专注而虔诚。从相貌上看,这位僧人的年岁不足三十,虽已剃度,头上却无戒疤,相貌清俊,若是换副世俗的富贵装扮,想必也是一位风流人物。 “吱呀”一声,小佛堂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面白无须,身穿宦官服饰的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侍立在灰袍僧人背后,恭敬地说:“王爷,午膳备好了。” 僧人抖了抖灰色袍子的下摆,缓缓起身:“好”。 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时间太久,僧人站起来后腿脚有些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太监连忙上前扶住,心疼道:“王爷,您这是何苦呢,身子骨要紧啊,您这段时日清瘦了不少。” 僧人即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当今皇帝的嫡亲弟弟齐王唐煜。唐煜没答话,心说你当你主子我想剃光头啊,还不是为了保命。 太监姜德善扶着唐煜慢慢往佛堂外面走:“王妃早上跟张侧妃大吵了一架,又派了人过来,想请您过去……” 心里清楚自己这位嫡妻的性子,唐煜只觉得头疼,见她绝对没好事,他摆了摆手:“我如今没工夫理会她,府里随她折腾吧。没出大乱子的话,你不用报我。” 太监姜德善没敢吱声,心里腹诽着,王爷说得轻巧,王妃可是府里的女主人,是那么好拦着的吗? 唐煜如何看不出贴身服侍了他十来年的心腹的那点小九九,要不是因为跟王妃说不通,而他又有些理亏,按照他往日里的性子,是不会任由王妃将王府里闹得个天翻地覆的。 他按了按额头,盼着王妃能见好就收,否则他只能请王妃一道来吃斋念佛,让佛祖来化解她的戾气了,免得她闹腾得让一大家子都赔进去。 想起如今的形势,唐煜的眼神暗了暗。 本来他在青州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然憋屈了些,衣食住行各方面条件远不如京中,但地位搁在这,富贵日子仍是不缺的。 可他的好皇兄病重后,京中不知道为何流传起“国赖长君”的说法,作为先皇的嫡次子,夺嫡之争的败者,他收到消息后不由得两眼一黑,不提往日恩怨,单说今日,皇帝膝下可是有皇子的!如何能轮到他这个仇人继位,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清醒过来后苦苦思量了两个日夜,唐煜琢磨着保命要紧,下了狠心跑到青州府城香火最鼎盛的普济寺大闹了一场,嚷嚷着要出家。 普济寺方丈吓了一跳,之前齐王虽然常来寺庙里听他讲解佛经解闷,用用素斋什么的,但也没见得心慕佛法到出家的地步啊。他连连推辞,苦劝不止,怎么说都不敢在当朝亲王的脑袋顶上动剃刀。 见方丈吓得腿都软了,唐煜没难为对方,反正他出家的态度能借助来往香客之口传出去就行。被王府家人“劝”回府中后,唐煜即刻上书京中请求出家为先皇祈福,将亲王之位让给他的长子。上书后他便剃光三千烦恼丝,脱下华裳换上僧袍,从此吃斋念佛,对京中雪花般的来信一概不理。 王府众人被唐煜惊世骇俗的举动搞得人心惶惶,主子里面王妃是第一个跳脚的。原因无它,唐煜活着的儿子里年纪最长的一位是庶出! 唐煜和孟王妃两人的嫡子两年前不幸夭折,王妃从丧子之痛里缓过来没多久,就听到了唐煜要让庶子继承王位的消息。 唐煜亦是无奈,他出家后注定不能再有子嗣降生,否则就是现成的把柄。其余诸子年纪尚幼,不知能否长大成人,就是记到王妃名下充作嫡子也不济事,为了保住王府当然要选已经站住了的庶长子作世子。 可惜他的正妃孟氏和庶长子生母张侧妃一向不睦。孟王妃是将门虎女出身,性子极为要强,找不到躲到佛堂里的唐煜就找张侧妃掐架,将王府闹了个人仰马翻。 唐煜如今没住在齐王府的正殿,而是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拣了一处环境清幽的院子住下。西厢房辟出来充作小佛堂,正房则是日常起居之处。 正房一明两暗三间,午膳已在东边厅里的八仙桌上摆好,八道热菜,四道凉菜,点心汤羹之类不计。可唐煜从桌子的东边望到西边,南边看到北边,除了白菜豆腐,就是青菜面筋,看得他面泛菜色。 本王想吃肉啊!唐煜在心里怒吼着,却不得不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尽职尽责地扮着高僧的模样。 为了向王府里的探子们展现诚意,唐煜吃的素斋皆是实打实的,味道能淡出个鸟来,前几顿还好,后面完全没了胃口。想到自己后半辈子只能吃类似的东西,唐煜不禁悲从中来。 丫环忙着给他布菜,他勉强咽了几口就停了筷子。 大太监姜德善随时留意着唐煜的神情,拿起大汤匙伸向放在东边的白釉汤盂,另一个丫环想要接过来,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唐煜心不在焉地将碟子里的豆腐用乌木银著碎尸万段,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缠枝花草纹样的青花瓷碗,里面清亮的汤汁还冒着热气。 他疑惑地抬起头,姜德善讨好地笑了笑:“王爷,这素高汤是南边新运过来的鲜笋配上香蕈等十余种山珍小火吊了一晚上才熬出来的,最是清淡滋补,您尝尝。” “哦,我试试。”唐煜提起来些精神,新鲜的春笋在青州这地界可是稀罕物。他接过青花瓷碗,一连喝了好几口。 “汤不错。”唐煜的眉头舒展开来。 王爷一高兴,屋子里服侍的人松快了不少,见汤碗快要见底,丫环连忙新盛上了一碗上来。 唐煜没怎么动其他菜,汤倒连着喝了两碗。他放下汤匙,刚想吩咐姜德善让今日做汤的厨子领赏,五脏六腑处突然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像是有人拿钢针在他的胸腹里面乱戳。 唐煜弯下腰蜷缩成一只虾子的形状,剧烈地咳嗽起来,有鲜血从嘴角溢出,身体往椅子下面跌落。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郎中,快去叫郎中!”姜德善惊叫道,扑上来垫在唐煜身下,他忽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扣向唐煜的喉咙,想要他将毒药吐出去。 可惜为时已晚。 唐煜挣扎着抬起眼皮,盯着姜德善看了最后一眼,嘴里不住地往外冒着鲜血,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唐煜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呆愣地盯着黑漆漆的床帐顶部出神,被鲜血呛咳到喘不上来气的痛苦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这是活过来了吗? 之前他明显是中了毒。午膳的其余菜品唐煜用的不多,毒药多半是下到了汤里,他喝了整整两碗,怎么也够致死的量了。还是说下毒的人没想把他给弄死,只是想让他变成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唐煜抬抬胳膊,伸伸腿,觉得身体仍有力气,头脑也还算清明,莫非是王府里请的郎中妙手回春将他救回来了? 唐煜是一头雾水,开口叫人:“来人啊。” 话一出口,竟是清亮的少年嗓音,唐煜吓了一跳。 床帐被人掀开了一道缝隙,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透过槅窗上嵌着的明瓦映入卧房里,留下一地银光。银光之中,一个内侍的身形显现:“殿下,是要喝茶吗?” 声音听上去像是姜德善的,但又有些陌生,唐煜说:“德善,掌灯,屋子里弄得这么暗做什么?” 宫烛一支接一支地点燃,昏黄色的烛光替代了流银般的月光。 唐煜等得不耐烦,一把扯开帐子。 当唐煜看到等候他吩咐的姜德善的模样时不由得愣住了,姜德善竟然比白天的时候矮了足足有一个头。 他想到了什么,将手伸到眼前,愕然发现自己手掌的尺寸同样缩水了。 “拿镜子来。”唐煜涩声道。 姜德善心里纳罕,仍听命取了一面光留素月铜镜捧到唐煜面前,他试探地问:“殿下,可是被梦魇住了?” 唐煜顾不上回答,澄黄色的光滑镜面映照出一个十三四岁清俊少年郎的脸庞。唐煜抬头环顾被蜡烛照得通明的卧房,陈设家具分明是他内廷里寝宫的布局,手一抖,险些没将手里的铜镜扔出去。 是梦耶?非梦耶? 唐煜精神恍惚地说:“德善啊……”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给我拿些点心过来,别的种类无所谓,记得一定有肉脯……” “……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章 出手之人 听到唐煜的这句吩咐,姜德善愣在当场,严重怀疑唐煜是睡迷糊了,他七岁就被分拨到五皇子身边服侍,跟了殿下这么多年,在姜德善心目中五皇子唐煜是个行事谨慎,从不为难下人的主子,即便殿下仍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过大半夜嚷嚷着要吃点心啊。 姜德善本能地规劝道:“殿下,夜深了,用点心容易积食,您明天还得去崇文馆读书呢。我去给您倒杯茶,您润润喉咙吧。” 十来年后的姜德善可不会这么直接地驳回他的命令,心头升腾起一丝不满,唐煜思索了片刻,放柔了声音说:“去拿吧,我晚膳没用好,略垫一垫。” 姜德善微抬起头,待要再劝,不经意间与唐煜的眼神对上,身子打了个激灵。五皇子的眼神幽深似海,颇有几分摄人的意味,与平日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姜德善有那么一个刹那竟觉得眼前的五殿下皮囊底下换了一个人。 定神细看,殿下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姜德善踌躇片刻,终究是不敢违抗主子如此明确的命令。 冯嬷嬷夜里睡得沉,应该没什么大碍。姜德善想了想,转身出了唐煜的卧房,不一会儿捧着一个海棠式样描金明漆的什锦攒盒过来,里面盛着五六样糕点,离唐煜最近的一个“花瓣”里盛着他点明要的肉脯。 由出生三月以内的小豚的肉制成的肉脯呈枣红色,上面零星洒落着些添香用的白芝麻,在灯烛的辉映下闪着润泽的光亮。为了方便取用,肉脯已被切成了手指粗细的小条,唐煜捡起一条塞到嘴里,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多久没吃到肉了! 肉脯的表层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蜂蜜,甜蜜的味道与豚肉的鲜美交织在一起,唐煜吃的完全停不下来。 用雷霆般的速度扫干净肉脯这一格,唐煜将目光投向其他点心,拿起一块玉带糕。玉带糕分为三层,一层糯米粉,一层饴糖还有一层枣泥,里面添加了不少荤油,香甜可口,格外腻人。 唐煜三下两下吃完,又将手伸向千层软香糕、雪花糕、云片糕……就藩后在青州吃的点心怎么也不对味儿! 姜德善看得心惊胆战,急生智地递过来一个五彩细瓷小盖钟打断唐煜进食的动作:“殿下,您喝点茶润润嗓子,小心噎到。” 用了太多点心,唐煜确实有些口干,便接过茶盅。姜德善瞅准时机将什锦攒盘撤走。他紧张地望着唐煜,下定决心无论五殿下说什么都不能将攒盘还回去。 糕点里荤油的美妙滋味仍残留在唇齿间,唐煜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清楚不能多吃了。 在姜德善的苦劝下,唐煜下地走了两圈消消食,这才回到床榻上,深沉的夜色重新笼罩了卧房。 唐煜揉揉肚子,食物带来的丰盈感分外真实,让他再次确认非在梦中。 我居然真的回到少年时代了? 唐煜在床上辗转反复,如何也睡不着,索性睁着眼睛思索他重生前遭遇的那一场灾祸。 究竟是谁下的手呢? 动手的必定是他府里面的人。下了毒的汤羹是王府大太监姜德善亲自捧到他面前的,小厨房也是他在管,按理来说姜德善最有下毒的可能。可姜德善是他的心腹,个人荣辱系于他一身,害死他姜德善不仅没有好处,指不定还得跟着陪葬。若说是被人胁迫,姜德善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更无过继的子女,连被人要挟的地方都没有。 唐煜思索了一会儿,认定在他因中毒吐血而失去神智前姜德善表露出的焦急模样不似作伪,排除了他的嫌疑。 其他下人动手的可能性相对更大,他一向喜欢吃鲜笋菌菇之类的菜品,王府里有不少人知情,挑了这鲜笋汤下手并不稀奇。汤盂从厨房传到后花园,一路上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谁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唐煜心知青州齐王府被各方人马掺了不少沙子,但他忙着装鹌鹑,腾不出手来清理,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对贴身服侍的人要求严些。 其实动手的是哪个小卒子倒是无关紧要之事,关键是幕后主使者是谁。唐煜瞪着眼睛琢磨了半天,还是不确定是谁下的命令。 跳入夺嫡的大坑厮杀多年,想让他去见阎王的人数都数不清。按理来说,他一母同胞的皇帝兄长最有可能。夺嫡之恨,历历在目,两人刺刀见红了不知多少次。如今皇兄病重,膝下的皇子年幼体弱,京里偏偏传出“国赖长君”的风声,面对他这个正当壮年且有好几个儿子的兄弟,新仇添恨,派人弄死他倒也不稀奇。 如果真是他的好皇兄出手,唐煜就认了,并不怨恨。皇子夺嫡,自古以来都是你死我活,就算是同胞兄弟也不济事。他自认当年若是将坐在太子位置上的皇兄拉下马,登基之后是绝对不会放过皇兄和侄子的性命的。 事实上,他在青州能有几年好日子过已是分外之喜,只是可惜他的子女,废为庶人都是轻的。唐煜起了争位之心的时候还未做父亲,完全未考虑过给子孙们留条后路的事情,再后来已是回不了头。 可皇兄处事向来傲气十足,喜好以堂堂正正之势压人,不屑于鬼蜮伎俩。纵使当初出事后他太子的位置摇摇欲坠亦没改了这行事风格,因此有一段时日被唐煜的各种手段弄得苦不堪言。凭着皇兄九五至尊的身份,没必要用出下毒这种丢份的手段,找大臣给他安插些罪名,再派一队人马到王府当众宣告唐煜的罪状,光明正大地赐他一杯鸩酒才是正理。 虽说兄长病后是由他们二人的生母何太后主持朝政,但唐煜相信如果皇兄执意要对他动手,母后是拦不住的。 至于说其他人,谁会恨得他如此之深呢…… 王妃孟淑和的名讳突然冒了出来。 唐煜娶的这位王妃是将门虎女,名为“淑和”,为人处世却既不贤淑亦不和婉,是个不容人的性子,平日里像个炮竹般一点就炸。而唐煜天潢贵胄出身,表面温文尔雅,内里自有傲气,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彼此都想将对方压倒,大吵小吵了无数次。 之前两人有个嫡子,彼此间尚有转圜的余地。及至嫡子因病夭折,夫妻间的关系降至冰点。王妃保不准被唐煜想将庶子立为世子的事情刺激得起了杀夫之心。 但唐煜细细思索,又觉得不太像是王妃下的手。不提两人年少结缡的那点残留情分,单从杀了他的后果看,王妃就不该出手。毒杀亲夫,而且这亲夫还是当朝亲王,这可是能灭族的罪名,以王妃那做事顾头不顾尾的性子,行事怕是没那么严密,就不怕事发后连累京中的岳丈家吗?自从他争位失败,孟家的势力就一再被打压,若是爆出来王妃不贤谋害当朝亲王的事情,保不准满门老小都得陪葬。 当然,也可能是其他忠于皇兄的人下的手,想要在新皇面前卖个好,那就不好分辨了。一个个的名字闪过,唐煜想得头疼,觉得谁都有可能,又谁都不可能。 ………… 卯时初刻,天色未明,唐煜就被唤起洗漱更衣。 许是思考耗费了太多精力的缘故,虽然半夜点心吃了不少,早晨唐煜依旧胃口大开。他先用了三小碗鳗面——大鳗一条蒸至酥烂后拆骨取肉,将鱼肉揉至面中制成面条,浇的卤是鸡清汤、火腿和口蘑调制的,接着干掉了一整盘佐粥用的腊鸭,然后是一屉羊肉馅的烧麦…… 看得一旁的冯嬷嬷直皱眉,不由分说地夹了几筷子素菜过去:“殿下,多用些玉兰片。” 这个时点,姜德善尚未成唐煜身边的第一人。唐煜入住端本宫后,何皇后派了冯嬷嬷来照顾儿子,统领这处宫室的所有太监宫女。 唐煜不是很喜欢她的脾性,觉得她太过严明方正,成天管东管西的,碍于是母后给的人得留些脸面,出宫开府后就把她给高高供了起来。 冯嬷嬷倒也知趣,没去跟何皇后告状。及至唐煜就藩,他本想奉送一笔丰厚的盘缠给冯嬷嬷让她归乡养老,也是保全之意,没想到冯嬷嬷执意要追随他去青州。念在冯嬷嬷上辈子患难与共的情分上,唐煜的态度和缓了些,一言不发地将冯嬷嬷布的菜吃干净。 用完早膳,宫女流朱上前为他整理衣冠,一切收拾妥当,唐煜出发前往皇子们就学的崇文馆。距离唐煜上一次踏足崇文馆,中间隔着至少十年的时光,唐煜环顾四周,眼神中流露出感伤与怀念。 大周武风浓厚,唐煜的祖父大周开国太|祖坐在马背上辗转天下,为子孙打下了偌大的基业。唐煜的父皇庆元帝也是因军功而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因此皇子们是文武兼修,上午在崇文馆习得诗书礼乐,后晌则是去校场参加骑射课。 唐煜悲催地发现他高估了自己年少的食量,上午听课的时候就觉得肠胃不舒服,到午膳时分再也撑不住了,被肩舆抬着运回了端本宫。 他瘫倒在床,听着诊脉的御医说了一大堆云山雾罩,佶屈聱牙的医典,主旨大意是殿下您吃多了,得净饿几天消消食,然后开了一剂加了不少黄连的平安方。 黑漆漆苦兮兮的药汁子配上冯嬷嬷板着的眉头,真是分外美妙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章 太子探病 日暮时分,夕阳的残辉浸染了朱红色的宫墙。 五皇子染恙,自然不能去上课,消息传到六宫,陆续有人前来探病。唐煜非是得了什么要紧的大病,亲爹庆元帝对唐煜一向淡淡的,理所当然地没有表示。何皇后遣了女官过来探望,唐煜的弟妹们皆有问候,无一亲自过来。 唐煜懒洋洋地靠着秋香色卍字不断头的绸缎软枕,漠然地听着冯嬷嬷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念着何皇后赐予的养身药材的明细。 父皇的反应唐煜早有预料,母后的做法还是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唐煜的庶弟,六皇子唐烁跟他是邻居,唐烁从生母凌贤妃的寝宫搬出来住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凌贤妃必定会赶过来嘘寒问暖一番。 若说同胞的兄弟都是一样的待遇,唐煜也就释然了,偏偏不是。谁叫母后生了三子一女呢,他这个次子夹在长兄和龙凤胎弟妹中间,地位很是尴尬,虽然担着个嫡子的名号,却颇有些爹不疼娘不爱的意味。 太子唐烽与庆元帝容貌肖似,最得庆元帝宠爱,时常向朝臣贵戚夸耀“此子类我”。一双龙凤胎弟妹唐煌和唐烟生得粉雕玉琢,天性活泼好动,将何皇后的昭阳宫闹腾得鸡飞狗跳亦无人指责。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唐煜之所以拼命争那张椅子,说到底是“不甘心”三个字作祟。 不甘心因晚出生两年就要对同胞兄长俯首称臣,不甘心成为史书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亲王,不甘心于朝臣敷衍的目光,不甘心于母后的冷淡。 阴霾爬上唐煜的脸庞,他缓缓吐出在心头累积了两辈子的那口怨气。 过去了,都过去了。 唐煜曾经怨恨过父皇母后偏心,待到他当了父亲才明白,十指有长短,子女一多就有了偏爱之人,只是平常人家为了子女间的和睦表面上要一碗水端平。但父皇高高在上,无需顾忌子女的想法;母后地位稳固且亲生子女众多,同样可以凭着喜好行事。 说到底,父皇母后并未亏待他,是他想要得太多。唐煜藏起眉目间的阴云,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探究。 “殿下,太子过来探望您了。”太监姜德善兴冲冲地奔进唐煜的卧房。 “太—子—驾—到。”执事太监的喊声响起。一位身穿杏黄色太子袍服,前后两肩各趴着一只织金彩绣四爪蟠龙的男子大踏步地走进端本宫正殿,绕过十六扇紫檀木雕渔舟唱晚图嵌玉石的屏风,掀起紫罗缘细竹帘,直奔内室而去。 太子唐烽比唐煜年长三岁,生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身材高大挺拔,比唐煜足足高了一个头,单从容貌来说,两兄弟并不太像。唐烽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三步并做两步地杀进唐煜的卧房,挥退了搬着金漆椅过来的太监,撩了撩长袍下摆,干脆地坐到床沿处。 姜德善扶着唐煜坐起身来。面对来人,唐煜心情复杂,一时不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位熟悉又陌生的皇兄。 有多久没见过皇兄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唐煜曾向姜德善旁敲侧击地问过如今是何年何月。算算日子,太子唐烽今年才满十六,刚刚迎了太子妃入东宫,大婚后就上朝议政,不用跟年幼的兄弟们混在一起念书,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上一次见到皇兄,还是唐煜奔赴藩地前来到御前叩拜的时候,那时的唐烽行走必须拄着拐杖,身躯因病痛而微微佝偻着,年轻的帝王目光沉凝,不怒自威,与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唐煜正伤感着呢,结果唐烽一开口,愁绪都跑没影了。 少年太子眼神里满是戏谑,猛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背:“听说你小子吃多了结果撑出病了?” 唐烽的手劲过大,唐煜没个防备,一下子被拍倒在被褥上。 听清楚唐烽调侃的内容,唐煜两眼一黑,差点没爬起来,嘴上仍强撑着:“只是略有不适,太子殿下怕是听岔了。” 唐烽憋着笑:“哈哈,你从小一生气就唤我太子殿下,五弟,你别着急,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母后我和弟弟妹妹……等人罢了,噗哈哈哈!” 唐烽终究没忍住,边拍着唐煜盖着被子的大腿边指着他大笑。他口中的弟弟妹妹,当然指的是同母所出的龙凤胎。 这还叫知道的人不多?唐煜老脸一红,心里暗骂太医,平日里他们不是最喜欢打太极,谁都不得罪吗?为何轮到他的时候一点面子也不给。 恰在此时,冯嬷嬷亲自捧了一盏茶给唐烽,唐煜的眼睛转了转,差点忘了有她在了。 兄弟俩闲聊了一会儿,唐煜面上不动声色,心思早就飞到天外。时光无情,见识过彼此最冷酷无情的模样,他都快忘记有跟皇兄如此亲密的时候了。 太子唐烽在序齿的皇子里排行第三,是庆元帝存活的皇子里年纪最长的一位。皇长子与皇四子因病夭折,二皇子被庆元帝的元后抱到膝下抚养并被立为太子。后来元后母家获罪,二皇子随之被废,不久在藩地抑郁而终。庆元帝立了何皇后作继后,唐烽凭着嫡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 唐烽和唐煜年龄相近,又是一母同胞,相较其他兄弟来说更能玩到一起去,兄弟间很是亲近。当然,夺嫡之事一出,什么兄弟情都淡了。 “……好好养身体吧,不要误了秋猎。你不想错过秋猎吧?五弟?五弟!”唐烽说。 秋猎两个字似化作漫天惊雷在唐煜耳边炸响。 “别是发热了吧,我进来就觉得你整个人木愣愣的。”唐烽在唐煜眼前挥了两下手,转向冯嬷嬷,“叫太医过来再看看五弟吧。” 唐煜总算找回了点上辈子的城府,一边拦下冯嬷嬷,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三哥,我没事,只是饿了两顿,身上没力气罢了。” 他如何会忘记秋猎呢,这一年的秋猎对唐烽和唐煜两兄弟来说是人生的拐点,从此一个被迫从云端坠落历经人间疾苦,另一个有了一窥九重天阙的机会,野心如同春日里烧不尽的野火,再也压制不住。 正是今年秋猎,太子唐烽不幸坠马,遭马践踏受了重伤,侥幸保住一条命,双腿却废了,甚至有小道消息说太子伤到了要命的地方,日后于子嗣有碍。 传言愈演愈烈,大周建国未久,北有草原虎视眈眈,南有南陈隔江对峙。唐煜的祖父一直以未统一天下为平生憾事,朝廷如何容得下一个废人太子? 更何况伤后两年太子唐烽性格大变,神采飞扬的笑容消失,眉眼间尽是阴翳,东宫的太监宫女在那段时日里被拖出去了一批又一批。“太子暴戾”的说法遍传京城,唐烽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恰逢唐煜出宫建府,入六部历练,逐渐展露出政事上的才华,博得许多朝臣的好感。有大臣上书请庆元帝为江山社稷计而废太子唐烽,改立皇后所出的嫡次子唐煜为太子。 太子唐烽往日里并无大错,且是庆元帝最心爱的儿子,皇帝当即大怒,拔出佩剑斩了进言的大臣,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勤政殿的地砖。朝臣们噤若寒蝉,不敢在皇帝气头上捋虎须,私底下的串联是止不住的。有人偷偷向唐煜表示忠诚,唐煜有生之年里第一次意识到他离勤政殿高台上的九龙宝座那样近。 后来庆元帝张榜悬赏,征召天下名医。唐烽双腿的伤势在一位神医的调养下有了起色,虽说是再也无法跑马游猎,但拄着拐杖慢慢走却没有问题了。 但仍有人不断向唐煜靠拢,因为数年内东宫除了太子妃在秋猎前有孕,最终诞下一位小郡主外,其余妾室皆无所出,似是坐实了唐烽伤到要命地方的传言,太子的地位再次摇摇欲坠。与此同时,唐煜大婚并有了嫡长子,庶子也接连出生。 唐煜乘胜追击,政事上努力表现,庆元帝分派的差事都办得很漂亮,私底下笼络了一帮朝臣为他鼓舞呐喊,与太子渐成分庭抗礼之势,连庆元帝都有些动摇。 太子唐烽或许是从连番打击中得到教训,性情逐渐沉稳,处事较先前有章法许多,渐渐扳回了在庆元帝心目中的形象,及至东宫的一位出身卑微的侍妾成功为唐烽诞下皇孙,唐煜占据上风的日子宣告结束。 此时唐煜势力已成,即使他想退,支持着他的朝臣们也不容许他后撤了,大半个朝廷都被太子和齐王间的争斗囊括进去。 回忆一闪而过,唐煜面上不显,从容地与唐烽闲聊。 “病好后,你再多练练骑射,秋猎的时候别用那张三十斤的弓,换张五十斤的吧,否则父皇看着不喜。”唐烽摆出长兄的架势,用劝诫的口吻说。 唐煜自嘲地说:“三哥,弟弟我天生力小,四十斤的弓拉着都费力,五十斤的话怕是箭都射不出去了。父皇总不能因我体弱就不认我这个儿子吧?” 唐烽摇了摇头:“你啊。” 兄弟俩又说了几句,唐烽便道别回东宫去了。 唐煜挥退了服侍的人,躺在床上静静思考着。 窗外,蝉鸣渐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章 秋猎为狝 车辚辚,马萧萧,黄沙满天飘。 立秋之后,庆元帝摆出全套的帝王仪仗,在宗室贵戚和王公大臣们的簇拥下前往京城含光门以南二十里的南苑围场秋猎。 通往南苑围场的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飞奔而过的骏马们溅起的尘土足有三尺高,马匹的嘶鸣声与兵士的呼喊交织在一起,分外热闹。 唐煜兴致缺缺地待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连欣赏下郊野初秋景色的兴致都没有,被他拉到马车上伺候茶水的姜德善则隔一会儿就要往外张望,末了为难地盯着他:“殿下,六殿下和七殿下都在外面骑马,您要不……” 言下之意是您老别躲在马车上偷懒了。 唐煜满不在乎地道:“我不敢跟他们比,骑马颠得我骨头疼,待车上挺好。” 姜德善缩了缩脖子,话是如此,往年殿下都咬牙撑过去了,为何今年连敷衍都不敷衍下呢?连太子殿下都得在御驾面前好生表现,七皇子唐煌更是在车队前后乱跑,惹得各处人仰马翻,这么短工夫已经看到他过去三回了。 六皇子唐烁是凌贤妃所出,与唐煜同年,七皇子唐煌则是唐煜的胞弟,今年十一。庆元帝膝下现有八位皇子,除了何皇后生的三个以及六皇子唐烁,其余四位皇子年龄尚小,此次秋猎并未跟过来。 唐煜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起,一个公鸭嗓侍卫出现在主仆面前:“殿下,太子派我给您传个话,说让您别偷懒,一会儿陛下问起的话他可不帮您兜着。” 隔了这么久,唐煜早忘了东宫侍卫们的长相,他扫了一眼姜德善,见他并无异常的反应,这才懒洋洋地说:“告诉你家主子,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唐煜慢悠悠地爬下马车,接过自己侍卫递过来的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加入了吃沙子的骑手队伍里。 姜德善骑术不精,反倒不用像贵人们一样出去受罪,见唐煜这么干脆地下了马车,他又困惑起来,以前没见过殿下这么听太子话啊? 其实原因无它,唐煜认命了而已。 唐煜自己作死病了一场,不用去崇文馆读书,有充足的工夫梳理上一辈子的是是非非。他将夺嫡路上的每一件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分析,不得不承认,即使重来一次,他的胜算也不大。 当局者迷,唐煜事后回想起来,不仅父皇对皇兄偏疼到骨子里,母后同样是偏向长子的。上一世何皇后曾几次专程将唐煜从齐王府里叫到宫中,就为了训斥他跋扈和不敬兄长,还有一次赐了孝经、戒尺和铜镜给他,简直是把唐煜的脸皮扒下来扔到地上任人践踏,羞得唐煜托病三天没上朝。 反而父皇的态度暧昧许多,给人的感觉是在唐烽唐煜二人间摇摆不定,对唐煜热一阵冷一阵的,如同拿着根胡萝卜在驴前面吊着一般,一会儿允许唐煜代他去北郊祭天,赐予超出亲王应有规格的仪仗,转身就夸太子唐烽孝顺。 唐煜在青州藩地时隐隐有过怀疑,他和皇兄争得头破血流,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暗地里父皇已经心属皇兄了,之所以任由自己这一派人上蹿下跳不作表态,只是为了将他打造成未来帝王的一块磨刀石,让有颓废趋势的太子振作起来而已。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冷汗就浸湿了唐煜后背的衣裳,他跑普济寺听方丈念经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重来一次,即使利用先知的优势给皇兄挖坑又有何用?至多是把他这块磨刀石弄得更耐磨而已,到头来还是灰溜溜滚到藩地里念佛的命。除非他能在这次秋猎里直接让皇兄伤重不治或者废了他的命根子,真要那么做的话,将来继位的估计是七弟唐煌了——自己会被盛怒下的父皇撕个粉碎。 除此之外,他和皇兄相争还致使朝廷局势恶化,拖慢了大周南下的步伐。父皇临死前仍在遗憾未能吞并南陈,无颜以见先皇。 夜深人静,唐煜久久不能入睡,半晌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上辈子没能赢下来,这辈子重来一次又有什么趣呢?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富贵闲人日子,他只需后退一步就能握到手心,既然这样,不如算了吧。 想清楚了这些,唐煜如同卸下了一副扛了两辈子的重担,身心顿觉轻松许多。 对于未来的日子,唐煜并不担心,身为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地位是天生的尊贵。即使父皇对他态度冷淡,但他跟未来的皇帝感情好啊,更妙的是,他由于不得父皇喜爱,对太子位置的威胁就无比的小,纵使皇兄登临九五至尊之位日久,兄弟之情逐渐淡去,亦不会视他为威胁。 想到做到,唐煜决定即刻开始享受闲王的日子。不上进的话父皇最多训斥几句,太过上进的话反而愁人,他准备做个体贴父亲心情的好儿子。 当然,为了父皇驾崩后的日子着想,皇兄的面子是要尽量给的。除此之外,帮他避免这场坠马的祸事也是应有之义。毕竟太子的位置越稳固,他闲王的未来越有保障,不会被别有用心的朝臣们扯着虎皮拉大旗而被迫跟太子对立。 ………… 参加秋猎的贵人及随从足有千人之多,这还没算上护卫庆元帝的禁军,浩浩荡荡的人马赶到了南苑猎场,先设下行营,立下帐篷。一时间,营地里喧闹无比,不时有锦袍男子打马呼哨而过,帽子上插着的长长的野雉尾羽一晃一晃,牵狗驾鹰的侍从随处皆是。 决定好日后的道路,唐煜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架势,连在庆元帝面前应个卯都懒得去。他嫌营地里闹腾,趁狩猎未正式开始,找了个给何皇后问安的由头躲了出去。 以皇后为首的后宫妃嫔们正在各处围起来的帷幕里休息。唐煜才走进皇后所在的帷帐,就险些跟人撞个满怀。 “我的好妹妹,跑这么急做什么。”唐煜惊魂未定地后退半步。 十公主唐烟已经换上了一身翻领窄袖的火红胡服,左手举着一根玛瑙为柄珠玉作饰的金丝马鞭,挥舞得咧咧生风,清丽动人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当然是出去骑马啊。” 跟随庆元帝而来的女眷不是有一定位分的后宫妃嫔就是宗室贵女,她们地位高贵,自然不用成天拘束在一处。 唐煜道:“外面正乱着呢,你且等等吧。” “烟儿,听你五哥的,陪母后再坐坐。”一个轻柔动听的女声响起。 唐煜向坐在帷帐正中的女子行礼:“母后。” 何皇后颔首,示意儿女们落座。她出身不显却能多年宠爱不衰乃至诞下三子一女,容貌自然是极美的,眉如远山目似秋水,举止端庄文雅,即使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亦称得上一句有倾国之色。 何皇后并未换上便于行动的骑装,依旧梳着望仙髻,月白盘金如意云纹的大衫配上莲青色绣宝相花的凤华裙,愈发显得风姿绰约,飘逸出尘。 唐煜素来知道母亲跟自己一样不爱游猎之事,所以对何皇后的装扮并不感到奇怪,不然他也不会躲到这里了。 “五哥,你这次能猎到多少猎物? “父皇会不会射到老虎啊?” “抓到小狐狸的话,能给我留一只活的吗?我一直想养,宫里却没有,颜色最好是火红色的!” 唐烟按捺不住想出去撒欢的想法,奈何在椅子上挪来挪去不符合公主仪态的要求,只能连珠炮般地向唐煜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唐煜回应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她提问题的速度。 “……我这次跟着三哥的人马走,如果能找到活的狐狸就给你带一只。”唐煜说。 何皇后娥眉微蹙:“别听你妹妹的,狐狸野性未训爱咬人,而且气味不好,宫里如何能养。给她带只兔子回来吧。” 她心里则纳罕着,大周重武,秋猎是贵戚子弟在皇帝面前展露才华的重要场合,皇子们亦不例外。她生的次子长于文才,武艺方面逊色于长子不少,单领一队人进山,侍卫还能帮他做点手脚多猎点猎物,在御前增添几分夸耀的资本。跟着长子的话,谁会在太子面前帮他作弊呢?不过次子外面看着温顺,内里自有主见,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唐烟撇了撇嘴:“兔子什么的,宫里有的是,我就想要宫里没有的啊。” 何皇后微笑着摇了摇头,坚决不答应。 唐煜是心细之人,不会错过先前何皇后面上一闪而过的诧异神色,但他知道以母后谨慎的性情是不会多说些什么的。 自身“不争”的态度展现得越早方越有说服力,再晚些就无人相信了,另外,他对当年皇兄坠马之事的来龙去脉不甚了解,只隐约听说是有奸人在皇兄骑的马身上做了手脚。 没待多久,有唐煜身边的侍卫来向他报信,时辰已到,他这个五皇子得去庆元帝那里露个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章 汗血宝马 从皇宫到南苑围场需要将近一天的时光,因此正式的秋猎第二日才开始。 鼓乐声奏响,一名披甲将领出列,向众人宣读《田猎令》。 大部队出发前,有被征召的民夫来到南苑猎场平整道路,在各处插好代表不同涵义的旗帜以示方位。如今,庆元帝立身在最大的一面玄色绣九条金龙的旗帜下方。 庆元帝年近半百,眉眼间有不少与太子唐烽肖似之处,可惜近年来沉溺于酒色之中,不复年轻时的英武,体态大腹便便,压得他□□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都快陷入土里去了。 鼓乐声停止,庆元帝一拉缰绳策马向前,众人紧跟其后。 漫天旗帜招展,禁军早在南苑的各个要紧关口处布下人马,收到旗语指令后,连忙将事先安排下的猎物们鱼贯放出,然后从三个方向合围,将猎物们向刻意留下的东边缺口驱赶——那正是庆元帝等人所在的方位。 一群獐子慌忙跑过,庆元帝勒住缰绳,双眼精光大作,从箭筒里取出一只雕翎白羽箭,弯弓如满月,箭如流星般划过长空,正中一只。 獐子哀鸣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同类灵巧地跃过它的身体向远方逃去。 围场中欢声雷动,惊起一群群飞鸟。 在禁军的刻意引导下,庆元帝穿梭在一批批被驱赶出来的走兽中,收获颇丰,兴头上来了便想玩些新鲜花样,恰好有一只野豕从林间冒出,慌不择路地跑到他附近。庆元帝以不符合他体型应有的灵活程度跳下马,未等庞大的身体站稳就从腰间镶金嵌玉的剑鞘里拔出一柄三尺青锋宝剑。 寒光一闪,宝剑刺出,正中野豕的头颈,大片血花从伤口喷射而出。 野豕皮糙肉厚,没被一下砍死,眼睛里泛起愤怒的血色,四个蹄子调整了下方向,哼哧哼哧地向着庆元帝杀了过来。 保护庆元帝的禁军们迅速上前补刀,贴心地避开要害部位,给皇帝留下致命一击的空间。庆元帝昂首阔步,于层层护佑下在原先的伤口上补了一剑。 野豕终于倒下,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直视天空,内里写满不甘。 庆元帝策马扬鞭,得意洋洋地在大臣面前转悠了一圈,身后跟着两位艰难地拖着野豕尸体的禁军,收获了无数声“陛下威武”的马屁。 他眉开眼笑,用硬木长弓在虚空中点了点四个儿子:“你们也去试试,今日射得最多的,朕有赏。” 皇帝一发话,算是到了自由活动时间。太子唐烽一马当先,东宫侍卫们蜂拥而去。 唐煜在后面喊道:“三哥,等等我。” “五弟怎么了?”唐烽停住马,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唐煜笑道:“今天我能跟着三哥走吗?” “你要跟着我的队伍走?”唐煜反问着,按照默认的规矩,皇子都应该自领一队的。 “三哥不会嫌我碍事吧?”唐煜催马向前。 唐烽犹豫了片刻,抬眼望天道:“事先声明,待会儿不要怪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让着你。” 这是答应了,唐煜松了口气。如果皇兄执意拒绝后面就比较难办了。 “那是自然。”唐煜笑着应道,他侧了下身,对落后唐烽三个身位的一个肤色略黑、浓眉大眼的少年点了点头,“崔表哥。” “五殿下。”安阳长公主之子崔孝翊冷淡地回答,神情倨傲。 果然还是那么讨厌。唐煜在心里冷哼一声。 庆元帝很喜欢安阳长公主这个妹妹,特意将外甥崔孝翊接入宫中读书以示恩宠。崔孝翊是太子唐烽的伴读,与唐烽素来亲厚,跟唐煜却是从小时候起就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彼此看不顺眼,勉强维持着假惺惺的表亲关系。上一世,唐煜拉开架势与太子一脉对着干后,崔孝翊就始终冲杀在给唐煜添堵的前线阵地上,给唐煜找了不少麻烦,常常气得唐煜肝疼。 这辈子他和崔孝翊在政事上是没什么交手的机会了,唐煜颇有几分怨念。 “好像没见到裴十二?”唐烽与唐煜并肩而行,随口问道。他口中的“裴十二”指得是唐煜的伴读裴修,户部侍郎之子裴修。 “裴侍郎夫人偶感风寒,阿修在家侍疾。”唐煜顿了顿答道。 唐煜和唐烽带的队伍就此并作一路,在事先为皇子们划定的区域中扫荡着。崔孝翊觉得五皇子执意跟着太子走不似平日里的作风,欲上前在唐烽耳边提醒两句,却被得到唐煜示意的侍卫给挤到了一边,找不到机会。 崔孝翊在队伍后面阴沉着一张脸,恰好被唐煜瞧见了,他得意地一挑眉毛,这下崔孝翊更觉得唐煜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了。 唐烽浑然不知二人的机锋,满眼全是猎物,东宫侍卫们紧紧跟在他的身边,既是时刻准备着围拢猎物替太子补刀,更是为了贴身保护。 不到一个时辰,唐烽就射到了两只獐子、两只红狐、三只野兔和一只拥有华丽尾羽的雉鸡,他自得一笑,转身去看唐煜和崔孝翊的收获,顿时傻了眼,这两人都还空着手呢。 围场里的猎物皆是关了两三天才放出来的,有随从在旁边帮忙,贵人们想猎到些飞禽走兽还是挺容易的。唐烽不好意思起来,怀疑是侍卫们顾忌着他太子的身份,将猎物都往他的方向赶,结果五弟和表弟两人忙活了半天仍未有收获。 将手里的弓垂下,唐烽双腿一夹,引着爱马奔雷往唐煜二人走去,嘴上说着:“你俩别光看着我动手,猎物不够的话,一会儿父皇面前可要丢脸了。” 作为一个好兄长,在弟弟们射中足够数量的猎物之前,唐烽不准备再动弓箭了。 唐煜老神在在地拱了拱手:“弟弟我射术不精,方才三箭都落空了。” 听了唐煜这话,崔孝翊紧紧咬住嘴唇,眼睛里都快喷出火了,他总算明白五皇子今个跟过来是做什么了,原来是给他添堵的,之前那三箭,全冲着他看中的猎物去了,准头偏偏差得厉害,将猎物全吓跑了。甚至有一次他俩无意中挨得近了些,五皇子假装不小心地给了他一肘子,险些把他的弓给撞掉。 小小地报复了一番崔孝翊,唐煜很是得意,重新把精力放在狩猎之事上。 一只母鹿轻盈地从他们一队人面前跃过,唐烽催促唐煜说:“五弟,动手啊。” 唐烽右手飞快地伸向背在后背的箭筒,却又放下了:“三哥,《田猎令》有云,不杀坐胎之兽,不覆禽鸟之巢,我观那头母鹿似是有孕,还是放它去吧。” “唉,你呀。”唐烽怏怏然地说,心里觉得五弟是犯了呆劲儿。 “五殿下果然慈悲,就看这几日能否慈悲到底,一箭不放了。”崔孝翊冷不丁刺了唐煜一句,没了唐煜干扰,他总算射中了一只野雉。 唐煜心中一动,他先前担忧自己的谋划太过刻意,难以成事,但如果能好好利用他这表兄一番,未必不行。想到做到,他立刻拉下脸,别过头去不理崔孝翊。 唐煜故意接连射空几箭,随即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愤愤地将弓扔到地上:“什么破弓。” 讽刺别人的时候对方的反应愈激烈,成就感就愈强。崔孝翊可高兴坏了,转身面对唐烽,若有所指地说:“太子,我上月偶然得了一只白鹘,全身雪白的羽毛,外表神俊异常,我以为是上等的良禽,本打算秋猎的时候带过来的,谁知我十日前沐休时去东郊山里打猎,才知道这畜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连只兔子都逮不住。逮不住猎物还好说,它竟不觉得羞愧,反而向唤它回来的驯鹰人吱哇乱叫,像是人发脾气似的。 “您说,这好不好笑?”不等唐烽回应,崔孝翊先笑了个痛快。 “崔孝翊,你说谁呢。”唐煜一甩马鞭,指着崔孝翊的鼻子说。 “殿下这是在说什么,我竟听不懂。”崔孝翊慢条斯理地说,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你!”唐煜怒目而视。 唐烽头疼极了,他天生不喜欢掺和进类似的纠纷中,但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他不劝不行。对于亲弟弟和表弟之间的矛盾,唐烽是心知肚明,只是往日里五弟自矜身份,从未这么直接地与表弟起过冲突。 是不是因为能替他回嘴的裴十二不在?唐烽陷入沉思,搜肠刮肚地想着劝解的话,等他想好说辞,事态已发展到他难以理解的阶段了。 “欺凌弱小生灵算什么本事,你敢不敢跟我直接比试。”唐煜似是气昏了头,将手里的马鞭掷到草地里。 “比什么?”崔孝翊悠然问道。 “就比跑马!”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崔孝翊愈发从容,转身面向唐烽躬了躬身,“还请太子为我二人做评判。” 唐烽再次傻了眼,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唐煜,眼神里的意思是弟弟你没病吧,比什么不好,非比跑马。 崔孝翊的马追星与唐烽的爱马奔雷皆为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是庆元帝半年前在在校场看他们上骑射课时见二人表现出色赏他们的。唐煜□□的马亦是难得的良种,可如何能与大名鼎鼎的汗血宝马相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章 暗藏杀机 三言两语间,唐煜和崔孝翊二人便敲定了比赛的形式,以远处的一杆朱□□旗为终点,谁先到就算谁赢。 唐烽见唐煜和崔孝翊如此认真,干脆不劝了,从腰间解下一块夔龙黄玉佩,招了招手唤来一位方脸侍卫:“郑鹤,你去把玉佩挂在那边旗杆上。” 方脸侍卫领命而去。 他对唐煜二人解释说:“你俩既然让我做个评判,彩头就由我出吧,只是比试归比试,莫要伤了和气。” 唐煜趁机接话道:“让三哥破费了,弟弟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借奔雷一用?” 说完这话,唐煜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将话题引到马上面了。皇兄唐烽可以说在马背上长大的,再暴脾气的马到了他手里都能驱使得如臂指使,唐煜绝不相信皇兄当年是因骑术不精坠马。而奔雷原先是父皇的马,按照战马的标准培养长大,经历过最出色的驯马师最精心的调|教,正常情况下即使受惊过度也不会将主人甩下马背。 那答案只有一个,有人事先在皇兄的爱马奔雷上做了手脚。 唐煜不好平白无故地让人检查奔雷,因此只能像跟屁虫般追着唐烽跑了半天,预备着在发现可疑的迹象后及时出言提醒。奈何跟了这么久,奔雷依旧跑得平稳而欢快,让唐煜连劝皇兄换一匹马的话都说不出口。 现在托表哥崔孝翊之福,唐煜有了个合适的理由接近奔雷,之后全看他临场发挥了。 崔孝翊正催着马往定下的起跑线那边迈步子呢,闻言冷笑说:“五殿下,你嫌我的马好,那我就不用追星了,免得你骑了太子的马,输了的话推说是因为奔雷跟你不熟悉。”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侍卫们的马。侍卫们不是低头看地,就是抬头观天,无人愿意掺和进两位贵人的争吵中。 崔孝翊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啊,唐煜暗骂一声,急中生智地说:“他们的马如何能与我的比,换了的话岂不成我占你便宜了吗?我不依,三哥,就借我用一下奔雷吧,回宫后我把我那把汉代的宝剑送你。” 崔孝翊火上浇油地道:“五殿下,我毕竟比你年长,让你一让又有何妨?” 唐烽被他俩闹腾得头都大了一圈,他双手猛地往外一挥,怒喝道:“都不要说了,像两个小姑娘似的吵来吵去的,你们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表弟,你闭嘴。” 然后他一指:“五弟,奔雷借你,比完这场,今天的事就了了,不准胡搅蛮缠。” “那是自然。”唐煜忙说,似是因为被兄长训斥的缘故语气中带上了慌乱。 兄弟俩翻身下马,唐烽将奔雷的缰绳递给唐煜。唐煜踩上马镫,结果坐上马鞍的时候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什么缘故,袍子下摆被马鞍卡住了,侍卫想上前帮忙,被唐煜给赶走了。 唐煜扯了半天才解开,奔雷似是因背上换了个主人而变得不安起来,无缘无故地抬起左前蹄刨了几下地,又往前挪了挪,接着打了个响鼻。 马鞍上的唐煜尚未坐好,身子不由得晃了晃,面上顿时做犹豫状。 五弟的骑术还是不行啊,唐烽皱了皱眉:“五弟,奔雷可能跟你不太熟,你下来安抚他一会儿吧。” 唐煜当然不愿意骑着一匹明知道有问题的马疯跑了,他可不想摔断脖子,即使唐烽不发话,他也会找个类似的借口下马的。 他慢吞吞地爬下马背,牵着奔雷的缰绳走到不远处的树荫下,背对着众人抱着奔雷的脖颈安抚着。有树丛遮挡,唐煜又是背对着其他人的姿势,无人能看清他手上的动作。 一阵微风吹过,带得树叶窸窣作响。唐煜牵着奔雷回来,对新换了一匹马骑上去的唐烽说:“三哥,高鞍我坐不太惯,我还是换一幅马鞍吧。” 两人身形有别,在马鞍上的偏好亦不同。虽然感觉五弟今日格外的烦人,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唐烽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崔孝翊紧紧咬住嘴唇,强忍住没说风凉话。 侍卫先将唐煜惯用的马鞍卸下来,然后再去拆奔雷背上的马鞍。侍卫动手的时候,唐煜在旁边紧紧盯着,左手握拳,掌心里满是冷汗。 解开钩环,鞍垫上铺着金黄色锦缎的马鞍才脱离马身,唐煜恰到好处地惊呼出声:“底下是什么东西?” 先前被打发去旗杆上挂玉佩的郑侍卫迷茫地看着他:“殿下,您说什么?” 唐煜走近几步,严肃地说:“翻过来给我看看。” 郑鹤吓了一跳,依言将马鞍翻过来,脸刷地一下白了。 借着临近正午的日头,能看到马鞍的侧面凹槽处有银光闪动,一根尖锐的钢针刺破皮革,昂首朝天,上面带着新鲜的红色。 郑鹤蹭蹭倒退两步,双股战战地望向唐烽:“太子,这……” 马鞍之下暗藏钢针意味着什么,在场诸人谁都清楚。今日唐煜说的话已是够多了,再掺和进去反而不美,于是他在脸上摆出与众人如出一辙的惶恐神色,退到边上假装受惊过度说不出话来。 但他不说,得有人说才行啊。唐煜环顾四周,指望着找个明白人出来一锤定音。 崔孝翊未辜负唐煜的期望,越众而出道:“太子,此事事关重大,得尽快禀报陛下。” 唐烽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阿翊你说的是。” 一行人胆战心惊地回去了。营地中,庆元帝正在中央大帐里休息兼听底下人奉承呢,年纪上来后,他的精力大不如前,已不能像年轻时一样成日在外面跑马。他脱了鞋,歪倒在罗汉床上,半眯着眼睛,如同一只打盹的老虎。 听说三子五子在帐外求见,他笑着对太监总管吴质说:“才什么时辰,这俩小子难道是来朕这里偷懒的吗?” 吴质凑趣说:“二位殿下定是满载而归,向您邀功来的。” 及至唐烽先一步迈入中央大帐并严肃地请庆元帝屏退众人,唐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庆元帝才发觉事情不是他想像的那样,慢慢地从罗汉床上坐起来。 唐烽主要说,唐煜间或插上一句。听完两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清楚先前之事,庆元帝沉默片刻,随即厉声喝道:“吴质。” 吴质从帐子外面小跑进来:“陛下,奴婢在。” “去叫陈河把御马厩给朕围起来,一个人不许走脱。再有,今日接触过太子马的侍卫,全部给朕单独看起来。” 他转向儿子们,口吻稍微温和些:“老五回去歇着吧,今天就别出去跑了,烽儿你留下。” 唐煜低头答应了,一言不发地出了中央大帐,回自己帐篷里等消息。他相信皇兄会告诉他后续进展的。 这日例行的晚宴,庆元帝以身体劳乏的理由取消了。快要就寝前,唐烽来了唐煜的帐篷。 “奔雷死了。”唐烽一屁股坐下,涩声道。 “死了,怎么死的?”唐煜“急切”地追问,结合上一世搜集到的信息,他对奔雷的结局其实早有预料。 唐烽神色迷茫:“午后奔雷在马厩里突然发狂,照料它的军士拉不住,让它给跑出去了。等人找到的时候,奔雷已是口吐白沫,力竭身亡。” “……莫非是奔雷的草料里被下了东西?”唐煜试探问道。 唐烽说:“多半是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手,父皇的人忙着去追查钢针的事情,没人留意草料有无问题。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药,何必多此一举地在我的马鞍里插钢针呢?” 那是因为马鞍下的钢针是我放的啊。唐煜眨了眨眼睛,在心里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章 再起波澜 白日里,唐煜的衣袖里一直藏着根钢针,借着与奔雷亲近的机会,钢针从袖子里的暗袋滑到掌心,唐煜瞅准时机将其插入马鞍的皮革之中,然后不断往下按压,保证针虽刺入奔雷背部的皮肉,却不至于刺得太深。 其他人发现钢针后的认知就是这枚钢针被歹人浅浅地插在太子的马鞍上,由于插得过浅,奔雷先前的表现毫无异常,但随着骑手的上下颠簸,针会越插越深,直至深入血肉之中,奔雷疼得再也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发狂将主人摔下来。 至于说唐煜为何要来这么一手,是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是在秋猎第二日的午后传来皇兄出事的消息的。那就是说,唐煜只要想个法子在那个时间点前将皇兄引开,确保他不再靠近奔雷,便不会发生坠马的悲剧。 上一世,父皇母后对于皇兄坠马一事的因由讳莫如深,虽处置了一大批人,但到最后也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唐煜不清楚奔雷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索性自己动手,给人一个追查的由头。 谁又能想到是唐煜横插了一杆子,自导自演了这件事呢?父皇他们只会认为是幕后之人担心下在奔雷草料里的药物不能成事,画蛇添足地加了钢针而已。 “今日多亏了五弟你,否则为兄不知道是什么个下场。”唐烽后怕地拍了拍唐煜的肩膀,“我宫里的东西,你要是有看上的,拉一车回去都行。” “好啊,”唐煜眨了眨眼,“皇兄书房里那副王右君的《何如帖》,我眼馋许久了。” “小意思。”唐烽爽朗笑道。 此事告一段落,庆元帝不欲将有人暗害太子之事大肆宣扬,面上仍装成无事发生的模样。 碍于唐煜横插一刀,下手之人没来得及将奔雷食用草料的渣滓处理干净,里面混杂的药物被太医院一位年轻时曾游历过西蜀的七十来岁的老太医认出来,竟是一种来自滇南蛮族聚居的瘴疫丛生之地的毒蘑菇。这种蘑菇生得黑伞白柱,颜色并不鲜艳,与许多可入口的普通蘑菇无异,但山林里的野兽若是无意间将其吞入腹中,半日内还无异常反应,半日之后便会狂奔不止,乃至力竭而亡。 滇南之地隶属于西蜀,西蜀三年前被北周吞并,如今仍偶尔有叛乱的消息传来,传闻余孽就是藏身在西南的十万大山之中。庆元帝不由得怀疑是追随西蜀哀帝的残党下的手,督令禁军统领陈河暗地里加紧盘查御马厩诸人以及所有在这日接触过太子爱马的太监和侍卫,看是否有与西蜀存在牵扯的人,多轮逼供之下,真的找出了几名可疑之人,只待下一步的追查。 往年的秋猎持续时间约有半个月,庆元帝担心长子,将太子唐烽拘在帐篷里不让他出去,对外则宣称太子身体不适,直至禁军统领陈河那边查出来些眉目后才放唐烽出来。由于东宫的多名侍卫被带走审问,庆元帝特意拨了一队原本保护自己的禁军给唐烽使唤。 唐烽被亲爹在帐篷里关了两天,连出去跑马都不行,可是憋坏了。他“出狱”后便来找唐煜,约他去打猎。 事情圆满解决,唐煜正值心情舒畅之际,他对打猎没什么爱好,不过趁着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出去溜达溜达还是乐意的。 在围场里转悠了一圈,唐烽不是很满意收获的猎物种类,转头问唐煜道:“猛兽都逃进山里了,这里给我们兄弟剩不下什么,我想进山看看,五弟你呢?” 唐煜含笑应道:“自是追随兄长。” 公主府的随从低声向崔孝翊请示:“世子,我们还要跟着太子和五殿下吗?不如……” 自家世子若是跟着皇子们走,路上遇到的猎物得两位殿下先分,留给世子的注定是残羹冷炙,若是陛下兴致上来了,问起勋贵子弟们的收获,世子面上就不好看了。 崔孝翊正觉得没意思呢,他跟唐煜实在谈不来,而不知道五皇子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跟太子殿下说话就被他打断了。崔孝翊身为安阳长公主之子,博远侯世子,也是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哪受得了这种气,他闷声说:“我去跟太子说一声吧。” 听了崔孝翊告辞的话语,唐烽略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 崔孝翊带着他的人一去,唐煜兄弟俩的队伍便缩水了一截。他们停下来休整,唐烽仍觉得人太多:“又不是行军打仗要结阵,这么多人进山,妖怪都能给吓跑了。” “你你你,跟我走。”唐烽点了几个眼熟的侍卫出列,多数是东宫的旧人,父皇的人他还不熟悉,吩咐起来总觉得差点意思,数着数着,他皱了皱眉道:“郑鹤去哪了?” 一个唐煜有些耳熟的公鸭嗓笑嘻嘻地说:“他去解手还没回来呢,说不定是路上被狼给叼走了。” 话音才落地,郑鹤便从远处跑来,发现众人尤其是太子唐烽都盯着他看,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卑职,卑职……” 东宫侍卫统领高长庆连忙说:“赶紧归队。” 郑鹤低着头,灰溜溜地跑进同僚队伍中。 唐煜想了想,只点了两个侍卫跟着他,都是上辈子随着唐煜到了齐王府再到了青州藩地的倒霉鬼。 入林的山路较平原地区休整过的大路狭窄许多,队伍不知不觉化为一条长龙。四名东宫侍卫带着宫里精心饲养的猎犬在前方开路,中间是两位皇子,再后面是其余侍卫。 唐烽和唐煜二人走走停停,兄弟二人收获的猎物渐渐多了起来,但唐烽总觉得不尽兴。 唐烽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正中一只扑腾着翅膀仓皇起飞的锦鸡,侍卫连追踪用的猎犬都不用放出来,走几步路就把猎物捡回来了。 “小家伙,熊虎之类的猛兽都去哪了?”唐烽兴致缺缺地放下手里的弓箭。 东宫侍卫统领高长庆回身环顾众侍卫,点了个人出来。不一会儿,做好准备工作的东宫侍卫上前,双手高举着一只公鹿头,甲胄之外披着鹿皮制成的假鹿衣,口里模仿着鹿鸣之声,试图装成一只鹿吸引大个子的猎物。 树林的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大家伙出没,细足细颈、步伐矫健的猎狗躁动起来,其余人都盯着树丛中可能冒出头来的猎物。唐煜座下的马不安地摆了摆头,喉咙里发出嘶嘶的低鸣,他莫名有了不妙的预感。 一根拥有黑黄相间条纹的尾巴在灌木丛间闪过,来者似乎发现了不对劲,停顿了一会儿,向远处逃遁。 太子唐烽精神一振,勒马喝命道:“追。” 其余人跟上,队伍再次拉长。 却在此时,一根羽箭如鬼魅般从林间飞出,插入一名外围侍卫的左腹,侍卫痛呼出声,跌落下马。 “保护太子!围拢,结阵!”东宫侍卫统领高长庆的反应不能说不敏捷,他目光一凝,对众人厉声喝道,从腰间系着的乌黑刀鞘里拔出佩刀。 侍卫们听命向唐烽围拢,更多的利箭飞向他们,伴随着凄厉的呼啸声以及滚滚的兽鸣。一只吊睛白额虎从灌木丛里跳出来扑向众人,才结好的阵形被冲击得有了缺口。 百兽之王的呼啸声让树林里其他隐蔽着的走兽躁动不已,受惊的飞鸟哗啦啦地飞上高空,猎犬汪汪叫着与对方对峙,再加上马群的嘶鸣声,场面喧闹无比。 侍卫们合力将老虎赶跑,恰逢箭雨停歇,刚松了一口气,一小队黑衣人就从幽暗的树林里窜出来,与侍卫们战在一起。 唐煜从队伍末端挣扎着向唐烽迈进,行进过程中,他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刺客的羽箭划伤了他的右臂。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受过什么皮肉伤,唐煜心中难免慌乱,差点跌倒在草丛中,被公鸭嗓的侍卫扶住了。 “殿下小心。”这竟成了公鸭嗓侍卫在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位黑衣蒙脸刺客忽地冒出,银光一闪,血花飞溅,甚至有几滴落到唐煜脸上,公鸭嗓侍卫的头颅在草地里骨碌碌地滚动,上面凝聚着最后时刻的茫然与惊愕。 一句话的工夫,熟悉之人就变成了尸体。唐煜脑海里一片空白,千种思量万般谋划皆抛到了脑后。 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侍卫们推挤着与兄长汇合。 刺客不如侍卫人多,仗着偷袭杀了几人后就陷入了胶着战,熬过最初的慌乱,高长庆沉稳有序地组织起反击,眼看着就要将刺客击退。 唐煜松了一口气,侧身欲与唐烽交谈,却看见站在他们背后的郑鹤涨红着脸,举起禁军侍卫制式的百炼钢刀向唐烽砍去。 唐煜惊呼出声:“三哥,小心!” 惊慌失措之下,他踩中了地上的苔藓,脚下打滑,身子向唐烽的方向倒去,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他要替唐烽挡刀一般。 郑鹤原本就精神紧绷,被唐煜阻了一阻,腰刀歪了歪,没砍中唐烽,正中唐煜左肩。 在疼昏过去前,唐煜心里是无比的悲愤,说好的坠马呢,怎么变成行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章 余音袅袅 唐煜如同一只在暴雨倾盆的湖面上颠簸的小舟,昏昏沉沉,起起伏伏。偶尔有醒过来的时候,有人用温热的手巾为唐煜擦了擦脸,一只银匙趁机塞入他口中,绵密温润的米汤流入喉咙。 窃窃私语响起。 “五弟!”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药,药在哪里?” 苦涩的药汁替代了米汤,唐煜人还迷糊着,像个小孩子似的一迭声地要蜜饯吃,不给就不肯喝药。 室内静默了一瞬。 “殿下不肯喝药了……” “……空腹吃蜜饯会不会烧心啊?” “有米汤垫着,应该还好……” 撕成极细小条的果肉被硬塞入唐煜嘴里,唐煜吧唧了下嘴,尝出来是他爱吃的甜杏干,这才愿意继续喝药。咽下了最后一口药汁,有人扶着他慢慢躺下,不一会儿唐煜就去见周公了,完全陷入昏睡前,他耳边听到有交谈声。 “五弟怎么又睡过去了?” “回禀太子,五殿下用的药里添了茯神、蕤仁等几味安神的药材,王太医说嗜睡是正常的症状……” 说话声渐渐远去,唐煜复归混沌,再恢复神智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左臂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唐煜用右手扯开白色的中衣查看伤口,很简单的动作中途却因疼痛不得不停顿了两次。解开中衣后唐煜发现质地轻柔的棉布条层层包裹住他的左肩膀,唐煜鼻翼翕动,能闻到浓重的草药味。 强忍着疼痛,唐煜扯松了外层的布条,待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时,他倒吸一口冷气,受到牵扯的肺腑隐隐作痛。 他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殿下,小心伤口。”大宫女流朱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屏风隔断而出的外间赶来,手指头狠命地戳了守在唐煜床边打瞌睡的内侍苏远一下,“你怎么当得差,连殿下醒了都不知道?” 苏远冷不丁地被来了一下狠的,险些从坐着的脚踏上栽下去。他反应过来后讨好地对着唐煜笑了笑,扶住他的后腰,引导唐煜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流朱往唐煜腰后塞了一个青缎如意云纹的引枕,然后取来干净的细棉布条替换掉脏污的部分,轻手轻脚地将唐煜的伤口重新包好。 “什么时辰了。”唐煜声音沙哑地问,秋日的煦阳难以穿透厚重的帷帐,即使是正午时分室内也是昏昏暗暗的,完全判断不出时间。 流朱尚未答话,挂在帐篷门口充作暖帘的毡布被人掀开。太子唐烽一马当前,后面跟着姜德善和一个东宫内侍,两个太监手上各自捧着一个剔犀托盘,姜德善的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东宫内侍手里的的则放着一个小巧的方形食盒。 唐烽看到唐煜已经醒转不禁大喜:“五弟,你感觉如何?” 唐煜呼气都疼,何况说话,词句是尽可能的简短:“咳,还好,劳三哥记挂。” “你瞧瞧自己的脸色,这叫好?”唐烽闷声道,目光掠过唐煜裹得厚厚的左臂,面上愧疚之色愈发浓厚,“都是我连累了你,若非五弟你帮我挡了一刀,兄长的这条命还不知道在不在呢。”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唐烽只能列出一张长长的礼单,略尽心意罢了。 “兄长言重了。”唐煜有气无力地说,他能说我本来没想替你挡刀,只是吓得腿软然后脚滑了吗?事已至此,他差点丢了一条胳膊,就当皇兄说得是真的吧。 “殿下,您该用药了。”姜德善将手里的托盘搁到唐煜卧榻旁的梅花式黑漆戗金小几上。 唐煜的嘴角忍不住地下拉,欲用右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流朱连忙拦住他。 “殿下,您手伤着呢。让奴婢喂您吧。”流朱带着一丝嗔怪地劝道。 唐煜缩回被子里,怏怏不乐地盯着流朱从碗里舀起一勺漆黑难闻的药汁。 太子唐烽想起了来意,示意东宫内侍上前:“你小时候就怕苦,没想到大了还这样,前两天人都烧迷糊了还惦记着吃甜的,不给蜜饯就不肯喝药。我带了几味新制的蜜饯过来,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嗒”地一声,东宫内侍打开了造型别致的螺钿嵌百宝食盒,里面隔成三个格子,分别放着乌梅饼、砌香樱桃与白缠桃条三种蜜饯。 唐煜的脸微微发红,右手拣了一个乌梅饼,流朱待他仔细咀嚼咽下后才将那一勺药递过去。 一勺一勺地用完药,唐煜迅速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白缠桃条塞到嘴里以压下舌尖扩散开来的苦涩味道,接着忍不住又拿了一块,两块…… 唐烽在边上无奈地叮嘱道:“别吃太多,这东西火气重,易生痰气。” 唐煜手上动作不停,脸上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多谢兄长。” 见唐煜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唐烽没再多言,嘱咐他好好保养身体就离开了。 苏远收拾着药碗出去,唐煜倒回床上,流朱替他盖好油绿绣四时花卉的绸被并掖了掖被角。唐煜闭着眼睛问道:“我睡了几日?” “这是您伤后的第三日。”姜德善答道。 “都谁来过?” “陛下来看过您,皇后娘娘守了您整夜,太子每天都来探望您。其他几位殿下打发了人来问安——我听说殿下们本想亲自过来看您,被皇后娘娘拦住了,娘娘说人过来过去的闹腾,让其他殿下等您好些再来探病。” “我知道了,都退下吧。”唐煜表示想一个人静静。 重活一辈子,他这过得感觉还不如上辈子呢,至少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还是活蹦乱跳的,这辈子鬼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了一队刺客,差点让他身首分家。 陈河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能让刺客混进围场,唐煜无声地咒骂着。 陈河为现任禁军统领,正二品将军,庆元帝心腹中的心腹,亦是本次秋猎宿卫之事的最高负责人。 唐煜回想起上辈子的经历,疑惑是一个接一个。刺客明显是冲着皇兄去的,这辈子能跑出来一队刺客杀了他们个人仰马翻,没道理上辈子就没有这些人。莫非刺客是幕后之人留的后手,只有奔雷之事不成才会安排他们下场?上辈子皇兄“成功”坠马,这队刺客就无需出手? 那么幕后之人是何等身份?他的一番举动将御马厩和禁军两处要害地方衬得像是个筛子似的任人进出,手段不可谓不厉害。上辈子父皇查了半天,最后只是把御马厩的人杀了一批,东宫侍卫清理了一批,到底没说幕后之人是谁,不知是没查出来,还是牵涉隐秘不方便公之于众。 还有就是为何那位郑姓侍卫会向皇兄出手,要知道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就算为重利所惑,那家里老小的性命就不要了吗?禁军侍卫不比寻常军士,家世清白是第一位的,多数是忠良之家子弟补的缺,家中两三代人都为他们唐家效力。皇兄手下的东宫侍卫更是被筛了无数回,来历稍微有一点不清白都不能到东宫当差。看皇兄对郑侍卫的熟稔程度,便知这位郑侍卫平日称得上勤勉,将来皇兄上位后前程可期,这样的人没道理会对皇兄下手啊。 一堆问题接踵而至,唐煜百思不得其解,他本就发着烧,想了半天整个人都迷糊了,盯着帐篷顶部垂下的穗子发了半天的呆。 他反思自我,认为南苑之行他最大的错处是太信任前世的经历,自以为能把控事情的进展,却被上辈子遭人混淆过的信息误导,反倒把自个搭进去了。 “我想那么多作甚?反正皇兄无事,我也没变成残废。”唐煜咕哝着,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他还是好好养伤吧。 ………… 夜幕低垂,弦月高悬。 四周静悄悄的,南苑围场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数根燃起的火把将营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队队披甲持戟的卫士把营地围了个密不透风。 庆元帝在中央大帐里来回踱步,甩着袖子问底下站着的御医:“老五的伤究竟如何?” 御医垂手回话,额头上带着黄豆大小的汗珠:“五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万幸未伤到脏器,烧也慢慢退了,仔细调养应是无碍,只是五殿下的左臂……” 庆元帝逼问道:“老五的胳膊怎么了?” 御医将头垂得更低:“刺客那一刀伤到了要紧的筋骨处,日后恐,恐行动有碍。” 庆元帝沉默了,御医奓着胆子抬头扫了一眼他的脸色,恨不得以头抢地。 挥退了太医,庆元帝绕过一面绘着飞禽走兽的绢制轻巧屏风,走进隔断出来的内间,闷闷不乐地坐在铺着明黄双龙捧寿锦缎褥子的榻上。 初秋时分,凉飕飕的夜风在南苑围场里打着转,风声呼啸着穿过林间,如同凄厉的鬼哭。总管太监吴质与一尊香烟袅袅的错金博山炉站在一起,假装是它的兄弟。 庆元帝双手在袖中攥成拳头,又是侥幸又是心酸,侥幸的是他最看重的太子无事,心酸的是老五这个平日里常受他忽视的儿子竟然为了兄长废掉了一条胳膊。 想想往日,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对五子太严苛了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9章 兰陵萧氏 唐煜生的日子不好,正是五月初五。五月属恶月,北地传闻生于五月初五的男童命里带煞,生而克父。庆元帝不至于愚昧到像某些乡野村夫般直接将儿子掐死,心中仍有些别扭,再加上唐煜行事性情不符合他的喜好,对这个儿子更是淡淡的了。 可终究是他的亲生儿子,庆元帝从榻上起身,背对屏风负手而立,长叹一声。 太|祖皇帝的诸位皇子里,庆元帝非嫡非长,能登上皇位自是经过一番激烈斗争,杀起血亲来绝不手软,与他同辈的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如今只有一位因早年患了眼疾的缘故在藩地苟延残喘。 庆元帝对兄弟们毫不留情,到做了父亲时却不想让儿子们重走他的老路。处置完元后萧氏,养在她膝下的二皇子算是废了,为了平息后宫内的暗潮汹涌,庆元帝很快立了膝下育有三子的何氏为皇后,爱子唐烽亦凭借嫡长子的身份登临太子宝座。 随后二子四子接连病故,唐烽和唐煜成了庆元帝实际意义上的长子和次子。二人年龄相近,又是同母所出的嫡子,彼此地位的差距不如其他皇子那样鲜明。庆元帝是日夜悬着颗心,担忧别有用心之辈贪图从龙之功,挑唆得他们兄弟不和——如今却不用担心这点,五子就差用自己的一条小命证明与太子之间的兄弟之情了。 怜惜之意顿生,父亲的角色大大压倒了帝王的身份,庆元帝琢磨着如何补偿唐煜。 “陛下,陈将军在外求见。”总管太监吴质隔着屏风轻声道。 庆元帝面上的暖意迅速消退,他面若寒霜地说:“他还有脸见朕——罢了,让他进来。” 夜色已深,露水深重。禁军统领陈河木着一张脸,解下腰间的佩剑递与门口的内侍,心事重重地迈进中央大帐。太子与五皇子在南苑围场遇刺一事,他作为负责本次秋猎宿卫值守事宜的长官是万死不能辞其咎,只盼着陛下念着他往日的功劳份上允许他戴罪立功以保全家人。 中央大帐内温暖如春,庆元帝的声音冷得像是朔月里的寒风:“他招了吗?是西蜀余孽收买了他吗?” 言语里的“他”,指得是唐煜受伤一事的罪魁祸首——郑鹤,亦是刺客中唯一留下的的活口。 郑鹤被脚滑的唐煜拦了一拦,再挥刀向太子唐烽砍去时就失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被反应过来的其他东宫侍卫按倒在地然后用刀背给敲晕了。 至于其他黑衣刺客不知是什么势力培养的死士,在东宫侍卫统领高长庆派去营地报信的侍卫带着大队人马杀回来后,全部当场自刎。 陈河跪地叩首:“郑鹤他什么也不肯招,微臣着人给他上了刑,他就开始胡乱攀咬,污言秽语不断,不仅朝中诸公被说了个遍,他还一会儿说自己是西蜀的细作,一会儿说自己是南陈的奸细,证词实不堪信。” 庆元帝气极反笑,右手啪地一下拍在御案上:“合着你就被他骂了一通,什么有用的都没问出来,你是来消遣朕的吧?” 身体纹丝不动,陈河继续说:“都是微臣无能,只是——今个儿在审问的时候出了件怪事。微臣觉得得禀报陛下。” “郑鹤这贼人受刑不住,昨日就发起热来,在梦中不住地说胡话。医师说再上刑的话可能保不住他的贱命,微臣就把审问的事情先停了。想着这种歹人清醒的时候死鸭子嘴硬,神智不清的时候说胡话指不定能带出来点什么,微臣就去看了看他。” “胡话的内容倒没什么,多数时候他就顾着喊爹喊娘,但——他口音不对。微臣家里有个老仆是兰陵人,这么多年了乡音都没改过来,微臣也听习惯了。结果今日冷不丁地一听,发现这贼人说胡话的时候口音与往日不同,竟像是兰陵那边的人。” “兰陵。”庆元帝重复了一遍陈河说的地名,脚下往后错了半步。 北地有六大世家,赵郡庄、兰陵萧、洛京薛、弘农蒋、荥阳凌和范阳夏,六家互为姻亲,守望相助,纵使改朝换代后声势不如往昔,亦不是其他所谓名门望族能比拟的。其中,兰陵正是萧家的郡望,亦是庆元帝原配嫡妻萧氏的母族。 萧后与其兄长获罪后,萧家嫡脉被斩杀殆尽,如今兰陵萧家是支脉掌权。 “说下去。”庆元帝命令道。 家人的命应该保住了,陈河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落回了一半,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恭敬地答道:“微臣之前查过这贼人的来历,他老家原是渭南的,从小父母双亡,在祖父母膝下长大,伯父郑满是龙武左军中的校尉,因独生子早夭的缘故十年前将侄子从老家带到京里抚养。三年前这郑满也死了,临终前托了关系让侄子补入禁卫军,如今郑家只剩下这贼人和他伯母活着。” 左右龙武二军是天子亲辖的北衙六卫中的两路,亦是庆元帝皇子时期亲自统领过的军队,属于亲信中的亲信,因此郑满虽只是个校尉,但将等同于亲生子的侄子送进禁卫军中还是不难的。 而十年前,萧家嫡脉尚未败落。 庆元帝沉默半晌,陈河话里暗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郑满十年前未必见过这个养在老家的侄儿,指不定就被人抓住空子,半路上用精心培养的细作调包了真侄子,要不郑鹤一个土生土长的渭南人,哪里能讲得出兰陵的乡音? “这事,回京后朕让大理寺跟你一起查,”庆元帝一字一顿地说,“派人去渭南给朕查个清楚,郑家人死绝了也不怕,没有同族,总有同乡吧,朕不信没人见过郑家的小崽子,让他们给朕认人!” “是。” ………… 与此同时,皇后的帐子里,何皇后亦未入睡。 将其余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何皇后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一双妙目死死地盯着心腹赵嬷嬷,语气不复往日的温婉:“你有把握吗,这种事可不是能胡说的!” 声音压得细若蚊鸣,赵嬷嬷叫屈道:“奴婢不敢胡说,跟了娘娘这么久,何时拿没准儿的事情来烦过娘娘?真的不能再真了,御马厩的一个姓李的厩丁,前日咬舌自尽了……他与贤妃身边的秋露是同乡。才到围场的时候,有人撞见他俩相会……太子的马出事前,同屋的人发现他手里多了一包药,这李厩丁说是治他的老寒腿的……” 赵嬷嬷附到何皇后耳边:“除此之外,还有些事情能证明……” 听了赵嬷嬷的一番话,何皇后面上忽白忽青,嘴唇失了血色:“贤妃这个贱——” 她咬住嘴唇,将后面那个字给咽回去,复又问道:“贤妃不是个傻的,如何会留下这么多证据供我们查证?别我去跟陛下说,反被回咬一口。” 赵嬷嬷犹豫道:“确是这个理,而且钢针那事,奴婢心里直打鼓,按理来说,李厩丁下了药后没必要来这么一手。但若说是其他人做的,却没个可疑的人选……” “或许是煜儿误打误撞,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何皇后想着后宫里的形势,手指在倚着的楠木三足隐几上轻敲,一时难以抉择。 贵贤淑德四妃中贵妃空缺,凌贤妃为何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又是世家大族出身,把她赶下去容易,但有谁能接替她的位置呢?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何皇后喃喃自语道。 ………… 前朝时分,南苑猎场附近修有一座占地广阔的行宫供君王游猎休憩所用。改朝换代之际,连绵不绝的华美宫宇毁于一场大火。 庆元帝上位后欲重建南苑行宫,奈何常年对外用兵,国库不丰,修缮之事断断续续,去年好不容易修得差不多了,主殿明华殿偏偏被雷火劈中,又烧了大半。时至今日,庆元帝来南苑打猎仍是住帐篷。 帝驾不能离开中枢太久,庆元帝在离开前命人在南苑行宫里休整出一处妥帖的宫室安置唐煜,随后带着大队人马起驾回宫。 唐煜则迎来了一段闲到发疯的日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章 行宫访客 南苑行宫内一片暮秋风光。 往日的这个时节,留守的宫人们面上早就染上了凄苦之色,多年未见帝驾降临,行宫成了流放被排挤的宫人所在,份例内的物资经过多番克扣到手里的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秋冬两季分外难熬。 今年则不同,五皇子秋猎遇刺受伤后被安置在行宫休养,行宫终于迎来了一位正经主人。怕五皇子觉得受了怠慢,南苑行宫今年秋冬的份例无人敢过分克扣,宫人们换上厚实鲜亮的新衣,个个喜气洋洋。除此之外,帝后太子等贵人每隔两日就会遣人前来探望,带来大批的赏赐。五皇子是个手里散漫的,见人就赏。这样的主子谁人不爱,为了让五皇子能多留段时日,南苑行宫上下使出了浑身解数。 唐煜如今住在明华殿附近的含英阁。殿阁前前后后栽了几十棵金桂树,眼下花开正盛,举目望去灿金流动,空气中满是浓郁的桂花香,熏人欲醉。 嗅着动人的花香,唐煜却觉得自己闲得要发霉了。上辈子的时候他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先是刻苦读书以求在父皇面前争脸,再是忙着跟皇兄较劲,到了藩地则像是个惊弓之鸟般只顾着保命,少有闲暇时光。 眼下皇兄平安无事,他后半辈子的富贵闲人日子有了保证,突然闲下来,唐煜一时竟不知道做些什么好,更何况他左臂伤势严重,御医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保养,不能随意行动,以至于唐煜来了小一个月,都没逛完整座行宫。 这日天高气爽,唐煜想出来一个不用怎么动弹的消遣方式,吩咐身边人说他要出去垂钓。 冯嬷嬷出言劝阻:“殿下,外面风大,您伤势要紧,不如在屋里温书吧。” 无人注意的地方,流朱撇了撇嘴。 若是上辈子,唐煜连面子情都不会给冯嬷嬷,如今行事却是和缓许多。他笑道:“在屋里待久了实在气闷,前两日我特意问过王太医,王太医说说天气好的时候出去走走不妨事,还望嬷嬷通融。” 冯嬷嬷口气松动了些:“可是水边寒气重……” “那还得烦劳嬷嬷帮我准备些御寒的东西。”唐煜温和地说。 话说到这份上,冯嬷嬷只得屈膝行礼,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各项物品收拾妥当,流朱为唐煜披上御寒的大氅,四个身强体壮的粗使内侍抬过一顶软轿,姜德善搀着唐煜的右胳膊上了轿子,一行人这才出发前往玉液湖。 玉液湖占了大半个行宫,是南苑一等一的盛景所在,前朝皇帝常携后宫佳丽在此泛舟赏莲,流连于湖光山色中。如今赏莲的时节早就过了,玉液湖上布满残荷枯叶,一派凄凉景象。 流朱奇道:“怎么都没人收拾?” 唐煜却觉得这样的景致很新鲜,悠哉地坐在湖边晒太阳,外边裹着一件鹤氅,手里捧着九龙戏珠的珐琅手炉,铺着厚厚天青色锦褥的酸枝木交椅下面还放着一个黄铜脚炉,烘得他全身暖洋洋的。 说是钓鱼,可唐煜左臂伤势未愈,活动起来得格外小心,所以也不过是出来放放风而已。 流朱在旁边帮他守着钓竿,半天不见动静,急得两颊染上绯红,忍不住问跟着他们的行宫太监总管:“这湖里真的有鱼吗?” 行宫太监总管孙功低头苦笑,玉液湖引的是群山里的活水,怎会没有鱼,只是五殿下选的地方实在不好,水清且浅,人影和竿影正落在水面上,鱼再多有什么用,全吓跑了。 好在我早有准备,孙功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内侍,小内侍心领神会地去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漂在碧波绿水上的鹅毛浮标动了一下,流朱大喜过望:“来了,来了。”她迅速收起钓竿,铜制鱼钩上果然挂着一尾鲤鱼,尾巴扑棱扑棱地拍着水。 流朱小心翼翼地拎着鱼钩,将活蹦乱跳的鲤鱼转移到蓄着半桶水的木桶里。有一即有二,有二即有三,木桶本来就不大,转眼间竟满了。 “殿下,您看。”流朱艰辛地将装满鱼的木桶提到唐煜面前。 唐煜晒太阳晒得得都快睡过去了,他睁开眼睛,带着三分讶意地打量着木桶里的收获,又看了看谄媚笑着的孙功,扭头吩咐姜德善说:“交给膳房,晚上加两道菜,辛苦大家陪着我折腾了半天,都赏。” 不愧是龙子凤孙的做派,孙功的脸上乐开了花,可听到唐煜的下一句话他就乐不出来了。 唐煜继续对姜德善说:“对了,再吩咐膳房熬一锅姜汤给适才下湖往鱼钩上挂鱼的人,赏封也给他们双份,都是爹生娘养的,大冷的天还下水,别冻坏了。” 孙功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从未想过长于深宫的五殿下竟如此敏锐,连这些小伎俩都心知肚明,他这算不算把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若说唐煜之前只有五分怀疑,见了孙功的反应却能有十分的笃定了。 “殿下,裴公子到了,可要让他过来?”唐煜的太监苏远拯救了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孙功。 裴修是唐煜的伴读,亦是唐煜的至交好友。 唐煜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想到出来这么久了,回吧。” 乘着软轿,唐煜带着一干人等原路折返。到了含英阁,唐煜倒在东稍间的罗汉床上,命人去请裴修,不一会儿,宫女撩起暖帘,一位锦衣公子走了进来。 来人披着一件大红销金织锦的斗篷,头戴紫金玉冠,足蹬青缎粉底皂靴,衣裳鲜亮,面容俊俏,一派富贵风流之态,可惜身形瘦弱矮小,说是大家闺秀女扮男装出来玩都有人信,更别提他周身还环绕着一股桂花香,更像是女孩子了。 唐煜乐了:“阿修你不会在外边的桂花树下打滚来着吧?” “殿下怎么见面就取笑我。”裴修心虚地别开眼道,“我不过是见附近的桂花开得好,在树下多站了会儿。” 怕是不只如此吧,唐煜腹诽着,指着下首的椅子说:“辛苦你大老远过来,坐。” 裴修满不在乎地道:“沐休日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陪殿下说话。” 唐煜目光里带着一丝感伤:“孟夫人必是会担心的。” “要是听母亲的话,我连门都不能出,哪有那么娇弱。”裴修不以为然地说,唐煜知道他是不喜欢听自己说这个。 裴修是个早产儿,许是胎中不足的缘故,生得比同龄人矮小许多,幼时三天两头病一场,他母亲孟夫人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因此将裴修当做眼珠子一样看待。许是小时候被母亲拘束多了,裴修大了后最讨厌有人追在他后面唠叨。 上辈子的时候,有一段时日裴修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疯,嚷嚷着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想去军中效力,被唐煜和家里人联手死命拦住了。后来也许是心中郁闷,有一日裴修甩开了随从,只带了一个心腹小厮出去喝酒,酒醉后失足跌入洛河,偏偏身边的小厮不会水,被人救起时已是晚了。 不说孟夫人哭到昏厥,唐煜亦难受了许久。早知如此,不如任他到军中打拼,当个主簿什么的指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流朱捧了两钟茶来,一盏递给裴修,另一盏呈给唐煜。 裴修目光扫过流朱衣裙上的纹饰,眼睛滴溜溜一转,知道这位是唐煜身边的大宫女,大大方方地接过:“烦劳这位姐姐。” 整顿了下心绪,唐煜问他:“京中如何了。” ” 裴修长叹一口气:“京里,唉,乱成一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1章 圣贤之书 裴修带着后怕的情绪向唐煜讲起京中的变动,哪些人被夺职,哪些人下狱,哪些人全家流放,哪些人直接处死。 唐煜听得暗自心惊,父皇这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意思啊。他在南苑行宫是休养,非是放逐,或多或少听到些风声,清楚庆元帝回宫后不久就将萧家前任家主萧衍派人刺杀二位皇子一事公之于众,着令三司排查朝中与其勾结之人,但未料到事情能闹得这么大。 裴修讲了半天说得口干,端起已放温的茶水一饮而尽,向唐煜抱怨说:“叛贼萧衍真是可恶,竟敢刺杀殿下,搞得京中风声鹤唳的。”裴家是新贵,按说跟萧家扯不上边,可家里人口多了,总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能跟这次倒霉的人家扯上关系,是以裴修有这句抱怨。 “萧衍啊,真没想到是他,”唐煜慨叹着,搁到十年前,何人敢将叛贼一词与堂堂国舅爷,六姓之一的掌舵人,当朝尚书左仆射联系起来。那时的兰陵萧氏声势赫赫,权势滔天,一朝沦落,就从云端跌落凡尘。根据小道消息,当年是萧家庶支出首提供了萧衍谋反的罪证,因此萧氏嫡支以及亲近的两房人被斩杀殆尽,其余各房得以保全,唯有萧衍本人行刑前被人用一个模样相似的男子替换然后从刑部天牢中救出,随后不知所踪。 唐煜本以为他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没想到这位便宜舅舅本事大得很,逃亡路上还能□□出一批死士出来,上一世弄残了太子唐烽,亲手造就二龙相争之局,这一世策反了太子身边的侍卫,差点让唐煜丢了条胳膊。好在父皇够果决,朝中经过一番清洗,相信萧衍残存的党羽剩不了几人,日后难以掀起什么风浪,只可惜萧衍又像个耗子似的逃掉了。 裴修接着说起崇文馆内念书的诸人:“贤妃娘娘病了,六皇子回去侍疾,一直没看见他人……” 说笑了一会儿,裴修突然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些课业上的问题,想要请教殿下。” 唐煜很不习惯他这幅模样,斜着眼睛打量着他:“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他早就注意到裴修过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个书匣子,还没来得及问呢。 裴修打开书匣,取了一本书出来,唐煜眼尖,瞅见封皮写的是孟子。 裴修只坐了个椅子边,身子尽量向前倾以挡住服侍人的视线,翻开书将里面的内容展示给唐煜:“殿下,您看这段话。” 一副刻苦好学的样子。 唐煜看清了书里的内容,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伏在湖蓝色的引枕上咳了半天。 “殿下,您还好吗?”流朱担忧地问道,嗔怪地瞪了裴修一眼,上前为唐煜拍背。她经过裴修身旁时,裴修啪地将书合上了,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唐煜摆了摆手:“我没事,我跟阿修说会儿话,你们都下去吧。” 流朱带着人退下。见无人打扰了,裴修蹭地一下凑近唐煜,眉飞色舞地说:“前日殿下来信说行宫日子无趣,我特意搜罗了些解闷的东西过来,怎么样,殿下满不满意?” 唐煜回忆起书上两个用高难度姿势纠缠在一起的男女,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他:“你才多大,就看起春宫图来了?” 裴修嘿嘿地笑着,把书本面向唐煜哗啦啦地翻开:“不仅是春宫图,这是个话本子,跟我的小厮推荐给我的,叫《银瓶梅》。” “咳咳,”唐煜又开始咳嗽了,“《银瓶梅》,你看这个?小心被裴伯父抓到打你板子。” 裴修回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揶揄道:“听殿下说话的口气,莫非在宫里也听过它的名头?” 唐煜无言以对,上辈子他在这个年纪自是不知道这本书,还是出宫建府后听人说起的。大名鼎鼎的《银瓶梅》讲得是某位财主跟他的六房妻妾的风流韵事,在市井中风行一时,凭借大胆直白的描写以及精细生动的配图成为此类书籍的典范。 裴修提起书匣子,将里面的十几本书都倒出来,每本都挂着《论语》、《庄子》等圣贤书的名字,但唐煜不用翻就知道全是挂羊头卖狗肉。 裴修得意洋洋地说:“我怕被人发现,让丫环将封面拆下来换成其他书的外皮,《论语》里面是《玉楼缘》,《庄子》里面是《汉宫春色》……” 唐煜心里腹诽着,丫环跟了你算是她们倒霉。居然敢将圣贤书的外皮替换到□□外面,圣人们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吧。 裴修一本一本地向唐煜介绍,唐煜兴致缺缺,他不是真正的十三岁少年,该见识过的早就见识过了,后院里的妻妾们又不是摆设,儿女都生了一堆,还要靠看话本过瘾吗?也就是裴修这种嘴上没毛的小子被父母拘束惯了,看个话本子都能兴奋半日。 念在裴修冒着被裴侍郎打断腿的风险给他搜罗了这些,唐煜给面子的拿过一本《汉宫春色》粗粗翻了下:“我会找独处的时候细看的。” 似是听出唐煜语气里的敷衍,裴修不服气地说:“殿下不喜欢《银瓶梅》这种也无妨,语句确实粗鄙了些。我把市面上各种类型的话本子都挑了几本,其中也有用词文雅的,殿下慢慢看吧,这本是《燕云大侠传》,这本是《定神记》,这本是《尘园旧梦》……” 唐煜仔细翻了翻,发现除了□□,裴修带来的书还有神仙志怪,侠客传奇等品种,果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由得对先前的搪塞感到愧疚。 “辛苦阿修你了。”唐煜真诚地道谢。 天色渐暗,裴修起身告辞说:“再晚的话恐城门关了,请殿下多多保重身体,过几日我再来看殿下。” 南苑行宫毕竟是皇家林苑,不便让外男留宿,要不唐煜怎么也得留他住一夜。唐煜亲自将裴修送至含英阁门口,心里惦记着上辈子的事情,不顾裴修的劝说,坚持拨了一队侍卫跟着他回去。 这天夜里一切如常,到了第二天白日,唐煜在床上躺着养伤,又觉得无聊起来,索性从裴修拿来的话本传奇里挑了一本打发时光。 上辈子忙着争权夺利,闲了的时候也是读些经史类的正经书,及至被遣往青州藩地,唐煜又开始看佛经道书以向王府内的各家探子展示无争之意,所以他两辈子加起来是第一遭细看这等闲书。 出乎唐煜所料的是,这一看就再也放不下了,他一直读到夕阳残照时分,连饭都顾不上吃,即使冯嬷嬷摆出一副晚娘脸劝诫亦未动摇唐煜坚持看到大结局的决心。 隔天裴修就收到南苑行宫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信里面,唐煜在胡扯了一通后委婉表示希望裴修能尽快过来与他讨论功课,如果能再送些“圣贤书”过来,就更好了。 ………… 洛京皇宫,庆元帝这日未歇在新宠处,而是应何皇后之邀去了昭阳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2章 回宫之后 何皇后身着淡色袄裙,首饰亦不显奢华,款移莲步,于昭阳宫正殿门前盈盈下拜:“陛下万福金安。” “梓童何必多礼。”庆元帝扶起何皇后,牵着她的手向殿内走去,夫妻俩各自落座,说些家常。 “老五如何了? “平安信每两日报一次,太医说煜儿伤势恢复得不错。” “行宫各色东西不全,老五方便移动了就让他从南苑回来吧,入冬了山里冷,他受不住。” 何皇后掩面而笑:“烽儿今儿刚让他媳妇收拾了一大车东西送去,跟臣妾嚷嚷说想去看他弟弟,臣妾好不容易把他劝住了。” “他们兄弟感情倒好。”庆元帝笑呵呵地说,乐意见到俩人和睦。 帝后分享着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气氛甚是和乐,何皇后趁机开口:“论理臣妾一介妇人,不该擅议朝政之事,可事涉皇子,朝中大臣们怕是不好开口。” 庆元帝眼皮微抬,默不作声地望着何皇后。 “臣妾作为烽儿和煜儿两人的生母,斗胆劝陛下一句。如今罪魁祸首已有定论,萧衍这奸贼的同党亦捉拿归案,其余诸位大人皆是无心之失,请陛下以宽仁为念,对他们网开一面吧。”何皇后柔和地劝说。 庆元帝坐在上首冷笑说:“你这个当娘的,成天忙着做好人,一个贤妃不够你操心吗,还有工夫替外廷的人求情。” 何皇后查出儿子的坐骑疑似被凌贤妃派人做了手脚后便让心腹把此事透露了出去,庆元帝很快收到消息,当即命人围了贤妃的寝宫,把贴身服侍凌贤妃的宫女太监一共三十余人全部下了慎刑司,其中大宫女秋露受刑不过,招认她受贤妃指使将来自西蜀之地的毒蘑菇磨成的粉末交给了伺候唐烽爱马奔雷的厩丁,让其下在清晨的草料中。 庆元帝是怒发冲冠,差点杀到凝和宫亲自用白绫勒死凌贤妃,一直盯着动静的何皇后在最后一刻赶到劝下了庆元帝,如今凌贤妃仍被禁足在寝宫等待下一步的处置,对外则称病。 服侍的人早就被赵嬷嬷领出去了,何皇后毫无顾忌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贤妃妹妹那里请您三思。恕臣妾说句犯忌讳的,就算她为了太子之位下手害烽儿,可烽儿没了还有他两个弟弟在呢,她这么做图的什么?凌侍中当年与萧贼不睦,世人皆知,贤妃妹妹怎会与他联手?秋露那贱婢是贤妃妹妹去年才提拔上来的,未必不是萧衍的党羽提前布置在贤妃妹妹身边的。陛下您为六皇子想想,皇子生母谋害太子,这事传出去,您让六皇子日后怎么做人?莫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头顶静默无声,偌大的宫殿里只听闻烛花噼啪的爆裂声。 从□□内一个小小的侍妾成长为大周母仪天下的皇后,何皇后无有一日不在揣摩自己这位皇帝夫君的心思,她脖颈深深地垂下去,露出一段美好的弧度,故作惶恐地说:“是臣妾的傻念头,想着烽儿无事,煜儿也快痊愈了,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庆元帝依旧沉默,许久方疲惫地说:“委屈你们母子了,明日把贤妃放出来吧。朝中之事,朕自有考量,你不必再说。” 对凌贤妃大发雷霆后,庆元帝亦心怀悔意,若说遇刺之事没有查出与萧衍有关,他杀贤妃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有萧衍掺合进来,贤妃会蠢到对太子动手还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就很可疑了。再者正如皇后所讲,处置了贤妃,老六余生都得背着个生母残害兄长的罪名,前途尽毁,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于心不忍。 “这如何谈得上委屈?”何皇后笑容恬淡,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留着个育有皇子但身怀污点的贤妃坐在四妃的位置上,是利大于弊。汉文帝栗姬之事,值得每位太子生母警醒。至于说报复,来日方长,她总有一日能找补回来,而有了今日大度的求情之举,万一日后有不留心的地方也不怕了。 “萧衍。”二人就寝后,庆元帝在床帐中兀地念叨了一句,声音低得近乎耳语,语气里杀意森森,“他和萧曼娘那个毒妇不愧是兄妹,若非刑部的废物当年让他从天牢里走脱……” 熟悉的名字令何皇后恍惚了一个刹那,初入□□拜见王妃萧曼娘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主座上的美人生得一双顾盼神飞的凤眸,大红裙摆上振翅欲飞的金凤与高耸发髻上的华丽珠钗交相辉映,艳若桃李,灿若朝霞,令人不敢直视。 转眼近二十载,当年的鲜妍丽人终成一捧白骨,生而为女,命不由人。 帝后二人各自想着心事,堪称同床异梦的典范。 ………… 初冬第一场小雪落下前,唐煜在多方催促下返回洛京皇宫。 养伤的这段时日,他把市面上能搜集来的话本子看了有大半,真是不看则已,一看就不可收拾,行走坐卧皆不忍放下书卷,频频惹来冯嬷嬷孤疑的目光。唐煜曾短暂地羞愧过那么一个刹那,觉得自己太过沉迷其中,可想到余生富贵闲王的人生规划,立刻变得理直气壮。 想不到杂书里竟真有些好文章,作者笔下写尽人间百态,描摹出一幅幅动人的市井风情图,令唐煜大开眼界。相比于情情爱爱,他更偏爱神仙志怪以及侠客传奇,最爱的一本《天山风云录》即是此类,可惜故事情节在主角即将杀掉仇敌,登临天山派掌门之位的地方戛然而止,唐煜气得几欲吐血,决定出宫建府后就派人探访作者下落,然后将作者抓到王府里,不写完结局不给他饭吃。 许是大多数话本作者家底不丰的缘故,书里在谈到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时少有与实际情况相符的。譬如某人写宰相家招待贵客大宴三日,结果席面上的菜品不是烧猪就是炙鸡,作者在将他知道能入菜的飞禽走兽煎炸煮炖烤了一遍后,隆重推出海味杂烩这道菜作为压轴,好好的宰相府邸的筵席成了乡下土财主的晚饭,看得唐煜拍案大笑。 裴修向他推荐的那本《尘园旧梦》写的也是富贵人家的生活,倒无以上缺陷,辞藻典雅,文采盎然且细节翔实,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可惜《尘园旧梦》的情节不合唐煜的口味,它用大半本书讲述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的故事,眼看着就要迎来大团圆的俗套结局,然而作者黄粱在最后三回里如同失心疯般拆散了男女主,女方被掠至他乡沦为权贵妾室,男方在接踵而来的战事中家破人亡。 情节之突兀令唐煜瞠目结舌,此时他方了悟为何作者自号“黄粱”,前七十回的欢愉正如黄粱一梦,末尾三回曲终人散,人物死的死去的去。 裴修爱极了这本,不乐意唐煜诋毁它,在皇子们读书的崇文馆与唐煜碰头后忍不住与唐煜争辩:“黄粱先生真是大才,可惜就写了一本,想看别的都没有,我都读了好几遍了。” 唐煜不以为然地说:“说不准是换了个名头写呢,把结局弄成这样,不怕挨揍吗?” 裴修小声说:“可能是大周没有,书肆老板说这本书是从南边进的货。” 他俩说得热闹,惹来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却是凌贤妃所出的六皇子唐烁。唐烁生得富态,五官跟节庆画上的胖娃娃差不多,笑起来眼睛常常眯成一条细缝。 唐煜的另一个伴读,平阳伯嫡次子符理提醒说:“陶学士快回来了。” “知道了。”唐煜说。 符理嘴唇嗫嚅了几下,很不解五殿下为何从南苑回来后人就懈怠下去。他为人有些较真,说难听点是认死理,免不了对着唐煜唠叨了一阵,唐煜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听完依旧我行我素。 今日负责授课的陶学士站在书案的前方,手捧一卷《春秋》,清了清嗓子以引起底下这群贵胄子弟的注意。 眼下在崇文馆就学的学生们以嫡皇子唐煜地位最尊,太子唐烽大婚后上朝议事,不再来崇文馆读书,他两位伴读之一的崔孝翊凭着长公主之子的身份留在崇文馆附学,耐心等待皇帝舅舅给他安排个职位。 唐煜挺直身体,随着陶学士的讲解摇头晃脑,一幅专心致志读书的模样,实则捧着一本封面伪装过的话本摸鱼。 读到兴头上,陶学士开始提问:“五殿下,‘礼以行义,信以守礼,刑以正邪’,此句何解?” 唐煜从座位上站起,磕磕绊绊地回答了陶学士的问题。 “殿下请坐。”陶学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五皇子因养伤而耽搁了一段时日的课业,是以不会苛责。 唐煜安然坐下,继续看话本。学士们讲的东西他已是学过一遍,更别提上辈子曾为了维持好学的名声而昼夜苦读诗书,今日如此表现,不过是为了藏拙——闲王并不需要精通诗书的名声。 崔孝翊冷眼旁观着一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3章 学堂争执 崔孝翊冷眼旁观着一切。 陶学士入夏后接替致仕的高学士担任崇文馆学士一职,对诸位龙子凤孙的学习进度不甚清楚,可他崔孝翊却明白五皇子的水平,虽说武艺不精,课业上是一等一的,这种程度的问题往日里绝对难不住他,这几天是怎么了,总不会是秋猎的时候被刺客给揍傻了吧? 他将疑惑埋在了心里。 崇文馆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午后是武学课,学生们陆续转移了阵地。唐煜左臂伤势未愈,非但不能受力,遇到雨雪天骨头还会隐隐作痛。庆元帝扼腕不已,温言劝慰了一番后免去了他下午的武学课。 左臂近乎残废,唐煜若说不黯然那绝对是假的,可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往好的地方想。不必练习骑射相当于他有了半天的闲暇时光,想做什么都行,且父皇心中有愧,他行事出格些也不怕。 急着回寝宫午睡,唐煜催促伺候笔墨的太监帮他收拾纸砚书本等物。裴修的目光流连在唐煜书案上名为《春秋》内为《柳大侠洗冤录》的蓝皮书册:“唉,真羡慕殿下,陶学士讲得好生无趣。” “你别学我,”唐煜敏锐地察觉到裴修口气里的那丝向往,劝说道,“我以后不当官出仕,学问好不好无所谓。” 听闻裴侍郎在府中管教裴修甚为严格,指望他将来走科举之路出仕以光宗耀祖。崇文馆诸位学士肚子里都有真货,讲学虽因求稳妥而显得四平八稳,认真听讲仍能学到东西。 “这话我就不赞同了,即便殿下将来是亲王之尊,但读书原为明理,其他的倒是旁枝末节。再者,天地君亲师,尊师重教岂是空话?殿下上课的时候看话本实在是对学士的不尊重。殿下平日里劝别人的时候这么明白,为何搁到自己身上反而糊涂了?”符理冒出头来,唠叨了一大通。 “我的祖宗呦,你小声点。”在符理提到“话本”二字的时候裴修就跳了脚,吓得冲上去捂他的嘴。 裴修环顾四周,发现馆内除了他们只有六皇子唐烁在,稍稍放下了心。六皇子非是多事的性子,不用担心他在学士面前乱讲。 符理惊觉失言,忙住了口。 没接符理的话茬,唐煜面无表情地说:“阿修,你前日给我带的我全看完了,明天再帮我带两本新的吧。” 裴修忍笑道:“好啊。”他最烦符理唠叨,乐意见唐煜冷他一冷。 皇子是君,他是臣,符理不敢明着指责唐煜,只得对裴修道:“你我身为殿下的伴读,知道殿下做的不对就应当劝诫,不能顺着殿下胡闹。你不仅不劝着殿下,反而勾着殿下玩乐看杂书,师傅们讲的道理看来你全都抛到脑后了。” 没等裴修答话,唐煜冷声道:“若我不听劝,你是要跑去告诉陶学士吗?还是去父皇那里告我一状?” 符理愕然地看着唐煜,委屈地扁了扁嘴,殿下以前可不是这样,即使不想听他的劝,也不会这样待他。 唐煜漠然地移开视线。他清楚符理没有坏心,仍忍不住感到腻烦。符理从某方面来说和他父亲平宁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不动就拿大道理砸人,也不知道武将之家如何养出了这种性子。若仅是如此唐煜倒能忍,可前世他与皇兄相争之时,平宁伯府上下毅然决然地倒向太子一派。世人默认伴读是所追随的皇子一脉天然的支持者,平宁伯的举动对唐煜来说就很打脸了。 唐煜能理解平宁伯不愿因儿子是他伴读的缘故就将全家老小绑在他的战车上,但你哪怕两不相帮也行啊,为皇兄摇旗呐喊是不是过分了些?重活一次,唐煜没精力跟符理计较前世种种,心里总觉得别扭,说话行事就带出点影子来。 唐煜对旁听了全场的六弟唐烁点了点头:“六弟,我先走一步。” 唐烁的眼神躲闪:“五哥慢走。”说完这话,他赶在唐煜离开前一溜小跑地出了崇文馆,急得跟着他的太监在后面喊:“殿下,您慢点,小心被门槛绊到。”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何皇后劝完庆元帝便将凌贤妃谋害太子之事给死命按了下去,后宫诸人知道的就是贤妃不知何故触怒了皇帝,被禁足了一段时日。即便唐煜是何皇后亲子,亦未猜到凌贤妃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唐煜愣了愣,他长得没这么吓人吧,还是适才对符理说话语气过于严厉吓到这位弟弟了?这么一想,唐煜就有些后悔。符理比他小一岁,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唐煜都能做符理的父亲了,对一个孩子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好像是有点过分。 想到这,唐煜随口安慰了符理一句:“我今个脾气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符理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殿下言重了。” ………… “殿下,看,这是什么?” 第二日清晨,裴修果然带了两本伪装后的话本到崇文馆。他没将话本递给唐煜,而是趁着今日讲学的学士未到,把书得意洋洋地在符理面前晃悠了一圈。 符理涨红了脸,右手指着裴修的鼻子,手指微微颤抖:“你,你。”话都说不全,显是气得狠了。 “安静点吧。”唐煜没好气地剜了裴修一眼,大清早的挑衅个什么鬼。他不由分说地夺过裴修手里伪装成《论语》上下二册的话本,压到了其他书下面。。 “殿下真是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裴修灰溜溜地坐下,嘴里嘀咕着。 “说什么呢。”唐煜笑骂道,右手捶了裴修一下。裴修故意呼痛,二人笑闹成一团。符理抱臂而坐,气成了河豚。 唐烁担忧地望向唐煜这边。由于胞兄早夭,凌贤妃在他身上投注了双份的母爱,唐烁却神奇地养成了个老好人的性子。何皇后此次能瞒过宫里其他人,却瞒不过他这个当事人的亲生儿子,联想到平日无人的时候生母流露出的对何皇后一脉的痛恨,唐烁便什么都明白了。清楚生母与暗害兄长之事有关,甚至可能曾与逆贼萧衍联手,唐烁十分痛苦。偏偏苦主之一的唐煜回宫后似乎受了刺激从而性格大变,一改先前刻苦好学的作风,竟然上课的时候看起杂书来,很有自暴自弃的嫌疑,唐烁就更羞愧了。 他不敢去向学士们告状,又觉得没脸面对唐煜,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唐烁终于想出了个法子,决定让唐煜的同母弟唐煌帮忙劝说。结果今早到了崇文馆他就傻眼了——七弟唐煌患了风寒,没来上学。 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唐烁眼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4章 一场闹剧 崔孝翊恰在此时大步迈入崇文馆,六皇子唐烁踌躇了片刻,面团脸上挂起和气的笑容,迈着小碎步迎上去:“崔表兄……” “六殿下。”崔孝翊点了点头,欲要绕过唐烁,他连唐煜都不是很看得上,何况是唐烁这个庶出皇子。 唐烁未在意崔孝翊的冷淡,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他后面,险些踩到崔孝翊衣裳的下摆:“表哥,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五哥他……” 七弟唐煌不在,唐烁思来想去,认为只有表兄崔孝翊能劝五哥一劝。一则是因为崔孝翊是姑母之子,身份合适,且比唐煜年长,二则是他与太子交好,属于何皇后一脉的人,不怕五哥多心。 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给我闭嘴,搁在旁人身上,崔孝翊定会如此回应。这时唐烁一贯的好脾气发挥作用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孝翊碍于情面,强忍着冷哼一声的冲动说:“六殿下请讲。” 唐煜环顾四周,确保无人注意他们的交谈,方附到崔孝翊耳边嘀咕了一通。 听着听着,崔孝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怪不得。他定了定神,对唐烁说:“我知道了,我会去劝五殿下的。” 唐烁放心地走开——他这心却是放得早了些。 茶歇时分,唐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与裴修说笑,好不逍遥自在。符理坐在旁边插不进去话,不时投来羡慕的一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天而降,直奔书案左上角摆着的一摞书,精准地将唐煜压到最底下的话本翻出来。 裴修被这番变故惊得失手打翻了茶杯,浅碧色的茶水在书案上肆意流淌。唐煜脸色一沉,质问来人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崔孝翊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飞快地翻着书,遇到插图处略有停顿,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浏览完全本。他将其合上,举起书册用封面对着唐煜,很不客气地说:“外面是《论语》,内里是野史外传,表弟便是如此求学问道的?在学士面前殿下不知要如何分辨。” “你。”裴修惊怒交加,拍案而起,奈何他比崔孝翊矮了多半个头,气势颇为不足。 符理吓得面色发白,就地反省起来,他没告密啊,崔世子是怎么知道的?殿下不会以为是他多的嘴吧?陛下知道此事会如何反应?伴读许多时候就是用来替皇子背黑锅用的,陛下不舍得责骂儿子,对他们则没那么多忌讳。 唐煜嘴唇紧抿,崔孝翊高傲的口吻唤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前世你站在皇兄一边对我屡下狠手我可以理解。这辈子我同你并无仇怨,何必一直揪着我不放,我读不读书,同你有什么关系? 若说崔孝翊心存恶意,未免冤枉了他。他母亲安阳长公主于庆元帝登位有功,庆元帝一向视他为自家子侄,对其多加宠遇,否则也不会将崔孝翊安排在爱子唐烽身侧。崔孝翊家世显贵,兼之才华出众,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素来傲气十足,除了在太子唐烽面前谦逊些,旁人少有能入他眼的。更何况秋猎之后,唐烽对唐煜心怀愧意,反复叮嘱崔孝翊在崇文馆要多照顾他的好弟弟。 你不懂事不上进无所谓,就让我这个做表哥的来教你,如此方不负陛下的栽培和太子的礼遇——这是崔孝翊听了唐烁的一番话后的真实想法,他原意是劝唐煜好好读书天天向上,但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他特意来唐煜面前挑衅似的。 裴修矮小的身子挡在唐煜面前,张牙舞爪地对崔孝翊说:“你什么意思?” 崔孝翊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裴修身上,言语火上浇油:“殿下别是被某些举止轻挑的人带坏了吧,崇文馆这地方进来难,出去可容易。” 用脚底板想想也知道崔孝翊后半句指的是谁,裴修撸起袖子要去揍他。 符理面白似纸,急忙拉住裴修,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岂能容你大声喧哗?”他是为了裴修好,崔世子一向说到做到,若是到陛下面前告上一状,裴修便吃不了兜着走。 唐烁担忧的目光在对峙的四人间打转,崔表哥可真是糊涂,这种事应当私底下劝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劈头盖脸地讲一通,不是给五哥没脸吗?唉,我不该找崔表哥的,还不如等七弟病愈回来呢。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唐煜亦是气得半死,新仇旧恨交杂,蹭地一下子,心中的火烧起来了。 崔孝翊此时正后悔失言,他是真心过来劝诫的,结果看到五皇子这张脸就习惯性地讽刺上了。 “殿下好自为之,这书我先拿着。”他掩饰地低下头,飞快地将唐煜桌上的两个话本收到袖中,就要回自己座位上去。 说是迟那是快,趁着崔孝翊转身的瞬间,唐煜当机立断地伸出右脚,绊了他个狗吃屎。 咣当一声,崔孝翊脸朝下地趴在地上,适才从唐煜那里没收的话本从袖子里飞出,落到桌脚旁。 “表哥,你没事吧,摔得厉害吗?”唐煜“惊慌失措”地叫道,站起身来似要查看崔孝翊的情况,右手恰到好处地将黑漆书案右上角的葵花式鹭鸶纹白釉笔洗向崔孝翊推去——太监刚替他涮完笔,里面盛着满满的污水。 哗啦一声,刚坐起身来的崔孝翊反应不及被泼了个正着。从头上戴着的白玉冠到绯色团花罗袍的衣襟,到处是流淌的污水。他原本的肤色就谈不上白皙,如今更是黑上了五分,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涮笔的脏水染的。 “哈哈哈哈。”裴修笑弯了腰,吸引了暴怒中的崔孝翊的注意力。见崔孝翊双目喷火地盯着他看,裴修故作惊慌地说:“崔世子,你别多心,我不是笑你,刚才有只猫儿跑过去,不知从那里沾了一身的脏水,跟个落汤鸡似的,着实好笑。” 趁着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崔孝翊和裴修二人身上,唐煜给了伺候他笔墨的太监苏远一个眼神,指了指地下。苏远弯下腰把两本惹事的《论语》捡起来,偷偷拿出去准备毁尸灭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给我闭嘴。”一股怒气直窜脑门,崔孝翊鹘扑兔子般向裴修扑去,与其厮打成一团——他以为是裴修把脏水泼他头上的。 “哎呀,这是做什么。”符理立在二人中间试图将他俩分开。奈何崔孝翊武力值太高,场面最终演变成符理和裴修组队与崔孝翊对打。 唐烁目瞪口呆,唐烁后悔万分,唐烁再也坐不住了。他感觉全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情,鼓起勇气冲了上去,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打飞了一台海水龙纹澄泥砚,正中唐烁伴读蒋如琢的鼻子,新磨好的墨汁顺着他笔挺的鼻梁流下,滴到胸膛上化为漆黑的一团。蒋如琢摸了摸险些被撞歪的鼻梁,不禁大怒,下意识地用衣袖擦拭,结果不抹还好,一抹整张脸都黑了。 “表弟,我来助你。”蒋如琢破罐子破摔般地加入战斗,左手一扬,快准狠地给了崔孝翊下巴一拳。他出身六姓之一的弘农蒋氏,母亲是凌贤妃的姐姐,与六皇子唐烁是姨表亲。身为世家嫡子,蒋如琢待人温文有礼,然而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有个毛病——洁癖太重,重到什么程度呢?他院子里栽了两棵梧桐树,一早一晚都有小童擦洗,务保树干纤尘不染。 一群少年打得昏天黑地,有能力控制局面的陶学士未归,其余的皇子要不年幼,要不生母位份低微,个个缩在座位上装鹌鹑,无人敢介入其中。 崔孝翊英勇无双,可惜以一敌四,渐渐不支,终究被唐烁和符理两个真心劝架的给架住了。唐煜安然地待在战斗圈的外围,间或假惺惺地劝上一句,实则兴高采烈地看着裴修趁崔孝翊不能动弹的时候下黑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5章 收拾残局 闹完了一场,收拾残局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 崔孝翊奋力摆脱了唐烁和符理二人的封锁,袖子被扯掉半截的左手向后一撑,坚强地站起来,可惜左眼的黑眼圈和下巴上的乌青破坏了这份昂首挺立的傲然。 其他人或多或少挂了彩。裴修的额头擦破了皮,符理不住地揉肚子——崔孝翊挣扎时踹了他两脚,唐烁的发簪掉了,批头散发像个野人,蒋如琢捂着后腰,躲在一把翻倒的椅子后面□□着。 由于崔孝翊和蒋如琢带着满身污水加入战斗的缘故,参战的诸位没有哪个身上是干净的,个个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唐煜站得近了些,衣袖上溅到不少黑点子。 受他们打架牵累,附近的桌子椅子东倒西歪,毛笔镇纸砚滴之类的文具滚了一地,散架了的书册悲惨地躺在地上仰望头顶的彩绘房梁。 “五殿下、六殿下、崔世子,这是怎么了?”陶学士更衣归来就见到这样一幅如同盗匪过境的场面,惊慌失措地问。其余四位皇子和他们的伴读都躲得老远,中间六人以他们三位为尊,是以陶学士有这一问。 心里咯噔一声,唐煜想,坏事了。 下黑脚的时候他光顾着开心,未曾料到会闹到如此地步,他先前只是想让崔孝翊当众出个丑而已。陶学士若是去父皇面前告状,父皇未必舍得罚他,阿修他们就惨了。 唐煜心思电转。 “哎呦。”他惨叫一声,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一张顽强挺立的椅子上。 陶学士正忙着查看唐烁的情况呢——唐烁的嘴角不知被谁挠破了,往外渗着血珠儿,听到唐煜的□□只觉得欲哭无泪。 “陶师父,我没什么大碍,你去看看五哥吧。”唐烁说。 唐煜在心里为唐烁喝彩,好弟弟,真有眼力见儿,我这个当哥哥的就原谅你向崔孝翊那个家伙多嘴的事情了。他原本怀疑是符理呆劲儿发作,向崔孝翊告密他上课看话本,可后来看到唐烁这么着急忙慌地冲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五殿下,您伤到哪里了。”陶学士的右眼狂跳。 “我左胳膊有点疼。”唐煜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虚弱”地瘫在椅子上,“师父别担心,我回去休息会儿就好了。” 烧书归来的苏远及时地吆喝着:“哎呀,殿下臂伤发作,还不抬步辇过来,赶紧去传太医!” 四个守在外面的粗使太监闻声涌入崇文馆内堂,抬着唐煜往外走,路过裴修的时候唐煜踹了裴修一脚,接着悲伤地喊道:“阿修,阿修你怎么了。” “啊?啊!”裴修毫无默契地抬头,见唐煜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才明白过来,捂着额头倒下装昏。 “我的头好疼。”裴修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 唐煜嘴角抽搐,这装的太假了吧。 作戏得做全套,唐煜强撑着病体,悲痛地说:“我不要紧,快让太医来看阿修。伤到头可不是小事。阿修,阿修,你还好吗。” “你就这么走了?” 崔孝翊对唐煜连敬语都不想说了,被四个人围着狂揍了一通的是他好不好,为什么五皇子装得比他还可怜,只恨刚才没揪着领子揍五皇子一顿。 “我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陛下。”他祭出了向长辈告状的大杀器。 “表哥,唉,不是我说,你照照镜子吧,你现在去见父皇怕是会落个御前失仪的罪名。”唐煜愁眉苦脸地说,似担忧似嘲讽。 “殿下请。”陶学士已是焦头烂额,他也琢磨过来味儿了,想尽快把这两个祖宗分开。 回到自己的地盘后,唐煜立即吩咐苏远把裴修和符理二人送出宫,转头与姜德善说:“你去找人跟吴总管通个气,我那块透雕的百鸟朝凤玉佩在哪呢?装个荷包带过去。” 崔孝翊说到做到,换了身衣裳就顶着黑眼圈去向皇帝舅舅名为请罪实为告状了。由于罪证已被苏远毁尸灭迹,崔孝翊没提话本的事情,只说唐煜课业有了退步,他去劝说,结果被唐煜招呼人揍了一顿。 庆元帝着实为崔孝翊的模样所震撼,好生安慰了他一通,接着迎来的是真来请罪的陶学士。陶学士的说法是两头都不得罪,既说了裴修挑衅在先,又说了崔孝翊先动手的事实,既说了众人的惨状,又说了崔孝翊以一当五的英勇。 “老五老六这两个温吞性子,朕以为一辈子不会跟人动手呢。”打发完这两人,庆元帝对吴质感慨道,“结果一群人打他们表哥还没打赢,太丢人了。” “恕奴婢多嘴,即使殿下们有错,可崔世子毕竟年长几岁,闹成这样着实冲动了些。”吴质趁机说。 “你说的也有理。”庆元帝懒得处理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反正看样子也没人被打出毛病来,但外甥在宫里惨遭围殴总得对妹妹有个交代,然而他还没想好怎么交代呢,唐煜到了。 一进紫宸殿书房,唐煜双腿一弯,毅然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根本不给宫女将毡垫放到他膝盖底下垫着的工夫,眼泪刷地流下来:“儿臣向父皇请罪。” 庆元帝被唐煜闹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老五你怎么了?” 他一转头,见宫女手里捧着大红色的毡垫进退两难,吹胡子瞪眼睛地说:“蠢货,还不把五皇子扶起来,地上多凉啊。” 吴质亲自上前去扶唐煜,唐煜不肯起来。 庆元帝头都大了,念在儿子伤势未愈的份上,他原想训斥两句就放过的,至多不过罚下牵扯进去的伴读们,谁能料到老五进门就开始哭。究竟是他欺负了别人还是别人揍了他啊?想起外甥比儿子高不少,身子骨亦是壮实许多,庆元帝怀疑起陶学士向他转述消息的真实性来。 唐煜酝酿了一路的情绪,还特意往袖子上抹了生姜汁,那顾得上他老子如何震惊,嚎得嗓子都哑了:“儿臣知道自己有错,可表哥实在是太气人了。我纵是有不是的地方,他就不能私底下劝我吗,当着弟弟们的面给我没脸。裴修一时气不过就替我说了他两句……他就要打人……” 话未说完,唐煜继续顿地大哭。 庆元帝坐立难安,老五长这么大就没在朕面前哭过,这是被崔小子气成什么样子了。 吴质多番努力下终于成功将唐煜扶起安置到椅子上。宫女赶紧上茶,唐煜用左手去接茶杯,似是使不上力气,手一抖摔了杯子。 注视着地上的碎瓷片,唐煜面色黯然:“是儿子无用。” 庆元帝额头青筋直跳:“白痴,你五殿下胳膊有伤都不知道吗?” 折腾了这么一通,毕竟是亲生儿子,庆元帝的心就偏过去了,也顾不上处罚裴修等人,温声劝慰了唐煜一会儿便让吴质安排人送五皇子回寝宫修养。 吴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五殿下,您请吧。”娘哎,他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被人从紫宸殿恭恭敬敬地送出来,唐煜便回端敬宫去了,才坐下不久,庆元帝的赏赐到了,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子,说是给他压惊用的。 唐煜觉得好笑,今天他大闹了一场,应该是他父皇要压压惊才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6章 各方反应 掌灯时分,唐煜前往东宫蹭饭。 体元殿书房里,太子唐烽旧事重提道:“你和崔表弟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唐煜直言了当地说:“崔孝翊来跟三哥告状了?要不是他先挑衅,我才没精神理他。” 随后唐煜拉着唐烽回忆与崔孝翊的种种恩怨,陈芝麻烂谷子的话说了一大通,两辈子加起来时间太久,许多事情想不起来,唐煜说到一半索性现编,谈到动情处,唐煜眼圈一红,似要落下泪来:“唉……让皇兄见笑了,弟弟我心里苦。” 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唐烽何时见过唐煜摆出过这种架势,唬得手足无措,说和二人的心思熄了大半。 “可是你在课堂上看话本的事情,总不是崔表弟胡说的吧?”忽又想起一事,唐烽问道。 “啊,这个说来话长。”唐煜盯着搁在紫檀包铜鎏金角书案上的墨石十二峰笔山出神。 唐煜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唐烽抄起一卷文书敲了唐煜的头两下,恨铁不成钢地说:“在行宫玩野了啊。” “哥,疼啊。”惨叫一声,唐煜抱头鼠窜。 “殿下,晚膳备好了。”一个面容娇美,纤腰挑肩的宫女笑吟吟地打断了玩闹的兄弟俩,她的打扮与寻常宫女不同,屈膝福身的时候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戴着的南珠手串光洁明润,上面的珠子足有莲子米大小。 唐煜看她眼生,猜测是皇兄新提拔上来的内宠,忙移开视线。 “走,吃饭去。”唐烽招呼说。 晚膳摆在东暖阁。唐煜说得累了,低头闷声进食,中途又有一位宫妆丽人走来,蹙金石榴红刻丝百子的对襟长袄笼着她微丰的小腹。 吃顿饭的工夫大嫂子小嫂子怎么轮番上场,唐煜一边心里念叨,一边起身行礼:“皇嫂”。他环顾四周,发现手腕上戴着南珠手串的宫女已经溜走了。 唐烽皱了皱眉:“你身子沉,不好好歇着,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太子妃庄嫣面如满月,眉眼明丽,气质端庄大方,是标准的正室长相。庄嫣示意跟着她的绿裙宫女将手里捧着的汤盂放在桌子中央,莞尔一笑道:“这话说的,五弟来东宫一趟,我这个做嫂子的总得出来招呼下吧,今日小厨房熬的鲜虾蹄子羹不错,你们兄弟尝尝。” “多谢嫂子。”唐煜热情地说,可惜她这一胎是个侄女,否则太子妃的位置就算坐稳了。今生不似前世,她与皇兄之间缺了患难与共的情分,将来不知如何。 ………… 唐煜以为话本这事就此揭过,谁知隔日午后,何皇后将他唤到了昭阳宫。 “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 何皇后一指下首的椅子,赵嬷嬷无声地带着宫人退下,将内殿留给这对尊贵的母子。 一时间,殿内针落可闻。 唐煜有了不妙的预感,目光到处游移,直至落到他与何皇后之间隔着的那张鹤膝桌上,上面摆着的那摞书好眼熟啊…… 定睛一看,唐煜后颈寒毛直竖,那不是他藏在端敬宫书房隐蔽处的话本子吗? 母后是怎么知道的?崔孝翊居然这么不要脸,跟父皇和皇兄告状还不够,竟在母后面前多嘴?不对,也可能是安阳姑母进宫向母后抱怨的……或许是六弟说漏了嘴……无数个疑问如烟花般在脑中炸开,唐煜此时只能庆幸他留了个心眼,仅把措辞文雅的书挪进宫中,其他粗俗外露的都留在裴修手里。 轻啜一口茶水,何皇后数落起唐煜道:“我本不想管这事,可你这次闹得实在不像,学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崔家表哥是好意,即便说得不中听,你答应着不就行了?他若有三分不是,你就有七分。还有裴家那小子,往常我看他还好,谁想到私底下净顾着拉你胡闹了,真是不像话。” 唐煜起身垂手听训,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慢了半拍才开始组织解释的言辞。挨母后一顿数落唐煜并不在意,上辈子都被骂习惯了,可把裴修牵扯进来他就不得不辩解两句。 “都是儿子的不是,沉迷闲书没好好听师父讲学,以后再不敢了。”唐煜低眉顺眼地认错,避重就轻地解释,“您别怪阿修,他来南苑探望的时候顺便带了两本话本给我解闷。儿子那时候不方便动弹,成天躺在床上怪无聊的,不知不觉看入了迷,强逼着他带更多的过来,阿修又拗不过我……是儿子不争气,母亲别为我气坏了身子。” 语气渐渐低落了下去,唐煜之前哭了两次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深觉此招好用,此刻犹豫是否要用袖子抹两下眼睛装悲痛,但又担心在母后这位后宫赢家面前玩这手有些过火,索性低头扮深沉。 招数虽老,管用就行。何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温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七弟病里成天念着哥哥们,去看看他吧。” 按说皇子满十岁后就应搬出生母寝宫,七皇子唐煌今年已满十一,何皇后怜惜儿子,一向谨慎自持的她破例向庆元帝求情,以唐煌体弱为由将其留在身边照顾,因此唐煌如今仍与龙凤胎妹妹唐烟一道住在昭阳宫中。 “儿子正准备去看望七弟呢,不知七弟的病怎样了。”唐煜识趣地接过母亲递来的台阶。 “他快好了,明天就能跟你一起念书了,你们兄弟说完话别急着走,晚膳在母后这里用吧。” “那就叨扰母后了。”唐煜恭声说。 晚膳时母子几人自是言笑晏晏。临走的时候,何皇后叫人收拾了一堆名贵药材让唐煜带走。 第二日,何皇后处理完宫务,正觉得无聊,太子妃身子重了,不能过来陪婆婆说话;御花园草木凋零,不宜出行;幼子幼女读书未归,昭阳宫内缺了他们的笑声,更添寂寞。 她忽地想起次子昨日的话语。 “……怪无聊的,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凤仙花汁液染就的粉红指甲划过倚着的黑漆朱绘三足隐几,何皇后吩咐道:“碧落,把从煜儿那里收来的书拿来。” 一个鹅蛋脸的宫女应声而去,没一会儿便捧了一摞书过来。何皇后从里面随便抽出来一本。 “《尘园旧梦》?这名字怪模怪样的。”何皇后自言自语道,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她就再也放不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7章 适逢佳节 初时何皇后很是随意,三页两页飞速扫过,读到十回上下却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仔细诵读。面上惊谔与困惑掺半,指甲掐入书页,留下一道道弯月,额头渐渐冒出了汗珠,浸湿了鸦黑的发髻。 是巧合吗?富贵人家的饮食起居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至于说其余的部分…… “娘娘,娘娘。”赵嬷嬷轻声呼唤着她。 “怎么了。”何皇后从恍惚中抬头,宽大的衣袖盖住摊开的书页。 “凝和宫那位抱恙,御医说病得不轻。”赵嬷嬷说。 “我去探望下她吧。”何皇后沉吟片刻,起身下榻,惊觉亵衣的后背处已被汗水浸透。 脚步停住,何皇后扭头对赵嬷嬷说:“回头撤一个火盆下去吧,屋里怪闷的。” 赵嬷嬷答应了。 临走前,何皇后又随口吩咐了一句:“书别动,我回来再看。” 天阴欲雪,霜重风紧。披上大红绣百鸟朝凤的羽缎斗篷,何皇后搭着宫女的手步出殿门,一步步走下丹墀。金黄顶盖饰以华美璎珞的凤辇已停在前庭,何皇后深吸一口气,冬日凛冽的寒风趁机钻入喉咙,顺势而下,似要渗到骨头缝里。 又一日清晨,唐煜去昭阳宫中请安,何皇后与他闲话了几句忽然道:“前个我翻了翻你的那些话本子,倒也有些趣味。” 我的亲娘诶,因为这事您不是刚数落了儿子一顿吗,怎么回过头来自己却看上了。唐煜困惑地眨了两下眼睛,拿不准何皇后说这话的意思:“呃,这些话本是有些野趣。” 谁知何皇后竟然真的同他讨论起话本来了,一会儿说这本的人物写的好,一会儿又说那本的情节铺陈得妙。 唐煜目瞪口呆,怀疑自己身在梦中,还狠掐了大腿两下。才几天啊,母后竟然读完了这么多本,他留心何皇后的面容,愕然发现即使有内廷最上等的脂粉掩盖,何皇后眼睛下面仍有些许青黑的痕迹。 能说他们不愧是母子吗,读话本时废寝忘食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唐煜默默叹息。独乐不如众乐,读话本的乐趣之一就在于与其他读者讨论,虽然这个人是母后让他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把母后拉下水,他在宫里看话本就再不用担心被人告上一状了。唐煜抛弃了顾虑,兴高采烈地与何皇后谈起看过的话本,隆重推出了他心爱的《天山风云录》。 说着说着,何皇后笑道:“有一本《尘园旧梦》我看着好,不知写这本的黄粱先生有没有写过别的?” 原来母后喜欢看这种类型的,却是与阿修的口味差不多,唐煜说:“书肆说黄粱先生的书只有这么一本。” “只有这么一本啊……”何皇后缓缓重复着唐煜的话。 “我让阿修多去几家书肆问问吧,《尘园旧梦》是南边传过来的,也许是前一家的掌柜只进了这一本的货呢。”唐煜说。 “如果有类似的也行,不一定非要他写的。”何皇后道。 “母后放心吧,此事包在儿子身上。”唐煜拍着胸脯应承。 何皇后微微一笑,双眸闪动着莫名的光亮。 ………… 时光缓缓流逝,转眼间除夕佳节已至。 适逢南边有捷报传来,大朝会上,庆元帝穿上全套帝王冠冕接受京中文武百官的朝拜,雪花般的贺表淹没了勤政殿。后宫中,内外命妇按品大妆鱼贯步入昭阳宫向何皇后行礼。是夜,宴春殿中大摆筵席。 作为未成婚的皇子,唐煜这日过得尚算轻松,不用像父兄们得全副披挂着挺一整天。寅时二刻从睡梦中醒转,他美滋滋地用起早膳,饮过屠苏酒,食过甜蜜蜜的胶牙饧,跟着庆元帝去太庙拜过列祖列宗,今日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只需熬到晚上的宴席大吃特吃一通。 夜色降临,宫城中红烛高燃,彩灯高悬,辉映得楼阁殿宇恍如琼楼玉宇。上千人参与的傩仪之舞拉开了庆典的序幕,歌舞百戏等助兴节目在宴会中穿插。宴春殿内,庆元帝端坐正中,何皇后坐在他左侧的席位上,招手将安阳长公主的女儿嘉和县主崔桐唤到身边说话。 “几日未见,阿桐长高了不少。”何皇后摩挲着崔桐的手说。嘉和县主崔桐是个拥有圆圆脸蛋和一双浓眉的俏丽姑娘,美中不足的是肤色与她的胞兄崔孝翊一样略有些黑。 崔桐左右张望,白玉耳环上坠着的金绿猫眼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舅母,太子哥哥呢?”皇子席的第一个座位赫然是空着的, 庆元帝艰难地将目光从近处舞女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移开:“老三去哪了?” 太子妃庄嫣忙起身答话:“回禀父皇,太子适才不小心碰翻酒杯污了衣裳,去侧殿更衣了。”她月份大了,站起来颇为艰难,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后腰。 “这孩子,快坐下,你身子要紧。”何皇后嗔道,又对崔桐说,“好孩子,舅母不拘着你了,去找你表妹玩吧。” 落座后,庄嫣回身低声对从娘家带进宫的丫环采桑说:“你去侧殿看看,太子更个衣怎么要这么久。” 采桑领命去了,回来时满脸的菜色:“娘娘,钱女官正在伺候太子殿下……” 太子妃庄嫣握紧了手中的帕子,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那个贱人。” 皇女们的席位上,崔桐被人安排着坐在十公主唐烟旁边,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说话,不知有那句不对付了,唐烟突然对着崔桐做了个鬼脸,崔桐气得锤她肩膀,唐烟立刻反击回去,二人闹成一团。 “桐儿,别胡闹。”安阳长公主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气,一直留心着这边,见状连忙喝止。 殿阁正中,暗香浮动,一队队由宫内教坊司精心□□出来的女乐尽情展示着婉转的歌喉与翩跹的舞姿,唐煜饶有兴致地观看着,都没顾得上吃菜,许久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了。上一世的每场宫中宴会,他都得抖擞起精神来在父皇面前努力表现,顾不上听曲观舞,去藩地后倒是有闲暇,却没这个条件,落魄亲王的府邸如何能与洛京皇城相比。 与他隔了个位子的七皇子唐煌举起鸳鸯白玉莲瓣酒杯,不知第多少次地示意身后的内侍倒酒。捧着鎏金长颈执壶的内侍为难地说:“七殿下,娘娘嘱咐我说不让您多喝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8章 上元邀约 “这金茎露喝起来跟蜜水似的,多喝几杯也无妨。我就再喝一杯,就一杯。”唐煌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堂堂皇子说到这份上了,太监便依了唐煌的意思将酒杯倒满。唐煌一扬脖子,一饮而尽,末了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小酒鬼啊,唐煜感慨着。 “唉,喝得太快,还没尝出滋味来呢。”唐煌喝完不认账了,状似沮丧地摇了摇头,“得再来一杯。” 蓝衣太监的嘴唇抖动了两下,又给他倒了半杯。 唐煌喝完再度伸手要酒,这次连理由都懒得想了。太监说什么都不肯替他倒,唐煌干脆上手去抢太监手里的酒壶。太监不肯给唐煌酒壶,又不敢使力气拉扯皇子,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七弟,被父皇看见不好。”老好人唐烁劝道。 唐煌暂停了手里的动作,狡黠地笑着:“大节下的,父皇心情好着呢,我就算今晚喝醉了也无妨。” 侍酒太监欲哭无泪,您是没事,皇后娘娘却不会饶过我啊。 唐煜想了想,招手示意姜德善靠近,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工夫,姜德善取来了一个小巧的乌银梅花酒壶。 绕过仍在试图劝说什么的唐烁,唐煜右手拿着酒壶,左手拍了唐煌肩膀一下:“来来来,七弟,别跟底下人闹了,咱们兄弟喝一钟,共贺佳节。” 唐煜不等唐煌答应就取过酒杯倒满,唐煌犹豫片刻,松开揪着太监衣领的手接过兄长递来的杯子。 “五殿下。”还未劝服七皇子这个小祖宗呢,五皇子又冒出来了,蓝衣太监头都大了一圈。 唐煜与唐煌碰了个杯,然后就将酒杯放到唇边装样子。唐煌没留意哥哥的动作,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咳咳咳。”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唐煜惨叫道,“怎么是椒柏酒。”椒柏酒,顾名思义,由上等佳酿掺着侧柏叶和川椒制成,与屠苏酒一样是正月里的时令酒,取的是福寿绵延之意,可惜味道不敢恭维。 “正值佳节,此酒方是应景。”唐煜微微一笑说。 “水,快给我水。”唐煌急急忙忙地唤人拿清水来漱口,想要冲掉嘴里那股可怕的味道。他最讨厌川椒,平日里都不让御膳房放到膳食中的 ………… 唐煜憋着笑走到唐煌身边,帮他拍背顺气,还亲自从食案上的白釉瓜棱壶里倒了杯酪浆给他:“清水压不住椒粒的味道,喝点酸的吧。” “小孩子才喝这个。”唐煌嘟囔道,俊美的小脸皱成一团。嘴上是这么说,当雪白的酪浆滑入喉咙,他的眉毛即刻舒展开来。 唐煜端起兄长的架势教训他:“饮酒应适度,你才多大,就如此贪杯。有本事你去母后面前喝,难为底下人做什么。” 唐煌气鼓鼓地瞪着唐煜,他生辰在秋天,才满十一岁不久,似孩童又似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容貌依稀能看出日后的俊美风流之态,眼下只能说是个长得漂亮的孩子。唐煜一时手痒,戳了他鼓起的腮帮子一下。 “五哥!”唐煌的右手蠢蠢欲动,很想给他哥哥来一下子。 在弟弟炸毛前,唐煜及时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优哉地坐下吃菜。嗯,这味八宝鸡羹很是鲜美,清炖羊肉滋味浓厚且毫无膻味。 宫中大宴,各项菜品均由御膳房提前备好,其中样子货居多。冬日更是不堪,从御膳房到宴春殿且得走一段路,煎炒类的菜品送过来就是半温的了,个别上面还凝结着一层白生生的油花,看着就让人倒胃口。不过汤炖类菜品容器下面多配有保温的木炭,倒不怕走了味,唐煜就专挑这类菜品吃。 太子唐烽终于从侧殿更衣归来,坐到了唐煜右手边。 “殿下,我替您斟酒。”一个娇柔的声音说。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唐煜扭头看去,赫然是他先前在体元殿书房见过的那位戴着南珠手串的小嫂子,今夜她穿了一身鲜亮的银红宫装,格外的妩媚动人。再看正牌嫂子,太子妃庄嫣端着温柔贤淑的正室脸注视着他们这边,只是嘴角的那一抹笑唐煜怎么看怎么觉得渗人。 小嫂子是在示威?唐煜的头来回摆动。啊,小嫂子这离皇兄也太近了吧,胸脯都快贴上去了。噫,大嫂子开始低头揉肚子了。 或许是唐煜这两次扭头的动作做的太明显,唐烽的脸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对唐煜说:“我想去给父皇母后和诸位妃母敬一轮酒,五弟你去吗?” “好啊。”唐煜收回看好戏的眼神,错后唐烽一步来到庆元帝席位前。见两个儿子来了,庆元帝恋恋不舍地移开流连在女伎腰肢处的目光。 唐煜执壶,唐烽斟酒。唐烽双手捧着赤金嵌宝的酒爵,将其举到胸前:“祝父皇万寿无疆,祝我大周江山永固。” “好好好。”庆元帝摸着胡子乐呵呵地说。 唐烽又向何皇后敬酒,然后又要敬凌贤妃等几位妃母,庆元帝拦住了他:“你带着老五去你安阳姑母那边敬一圈吧。” “是。”唐烽和唐煜二人依言而行。 凌贤妃低垂眉眼,轻啜一口杯中的果酒,毫无血色的脸颊染上一抹病态的晕红。 酒至半酣,趁着殿阁正中表演的两队舞女拖着长长的水袖退去,下一波伶人尚未上场的空当,宫妃席位的后半截站起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说要为庆元帝献舞一支。 庆元帝答应了,这个头一开就没完了。年轻的宫妃们个个精神抖擞,发髻上插戴的珠翠金玉似乎也晶亮了几分,她们各出奇招,弹琴的弹琴,献舞的献舞,将宫内教坊司精心筹备的节目的声势都盖了过去。 场地中央,伴着卫宝林呜咽的笛声,庆元帝的新宠简才人挥笔泼墨,顷刻间一首七言诗呈现于雪浪纸上,宫女取过诗作呈给庆元帝,庆元帝诵读一遍,大加赞赏,亲自为简才人斟了一杯酒,又从自己的席上挑了两道菜一并赏与她。 简才人是个细眉细目的漂亮姑娘,一张俏脸飞红。她的好姐妹卫宝林面上工夫修炼得不到家,隐隐露出哀戚之色。坐于庆元帝身侧的何皇后将这一幕尽收眼中,眉毛都未动一下。她下首的凌贤妃才从病床上爬起来,面上犹带病容,正与同样病歪歪的夏淑妃说话。 皇子席位上,太子唐烽向唐煜打趣道:“五弟,兄弟里你最长于诗才,不来一首?” 唐煜懒洋洋地说:“我足有半年未作诗了,让我上去写说不定还不如这位才人娘娘。”虽然他很怀疑诗是这位才人的娘家找人捉刀写的。 至于说诗才,就算连着上辈子,众兄弟间他也不是最擅长这个的。唐煜不禁侧目瞥向喝到有些迷糊的唐煌。 唐煌往常被何皇后管着没什么机会喝酒,能管住他的两位兄长离席后,他立刻夺了六哥唐烁食案上的酒壶自斟自饮,敞开怀喝了一通,之后就喝到上头了。亲爹正与爱妾温情脉脉地对视呢,唐煌突然喝起彩来:“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兄弟无不侧目,太子唐烽扶着额头,吩咐左右说:“都没长眼睛吗,赶紧给七弟上醒酒汤。” 唐煜在边上偷笑,七弟不愧还是他们兄弟间第一怜香惜玉之人。 夜色已深,乳母怀中的十八公主哈欠连天,频频惹来生母韩婕妤担忧的目光。见此情状,何皇后对庆元帝轻声道:“孩子们年纪还小,撑不了太晚,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吧。” 韩婕妤投来感激的一瞥。 庆元帝点了点头,命人撤去残席。 紫宸殿总管吴质跪请庆元帝移驾万景楼。牵着何皇后的手,庆元帝带领众人一步步登上高台。百余架烟花依次点燃,转瞬间,火树银花布满天空,漫天星辰暗淡,让位于人间霓裳盛景。炮仗声不绝于耳,殿堂前张挂的花灯在噼啪的响声中摇曳着——宫中规矩,除夕之夜起就开始赏花灯。 “今年的焰火倒罢了,灯扎得却不好,内府局办差一年比一年疏忽了。”江德妃点评道,夏贤妃淡淡地说:“现在不过是‘试赏’,顶好的都留在后头呢,你等正月十五再看。” “说起花灯,去年慈恩寺前的鳌山百姓无人不称颂,都说是是皇恩浩荡。”安阳长公主拍掌笑说。 慈恩寺乃庆元帝为早逝的生母祈福所建的佛寺,去年上元节时分,山门附近立起了一座出自宫廷巧匠之手的“鳌山”。 听着妹妹的恭维,庆元帝得意地捋了捋胡须:“与民同乐而已。” “母亲去年带我出去玩来着,洛京街上可漂亮了呢。”嘉和县主崔桐叽叽喳喳地将看过的景致讲给鲜有出宫机会的唐烟听,不无炫耀的意思。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唐烟羡慕地说。 我活了两辈子也没有见过呢,唐煜在心里说。 若论节庆景致的华丽恢弘,必是宫中第一,可在禁苑赏玩免不了为各种规矩束缚,不如市井之中热闹自在。上一世他出宫建府后年年到宫中领宴,从未在上元节这日到洛京街上游玩过。 唐煜顺着唐烟的话问了表妹崔桐几句。见有人捧场,崔桐说得更欢快了。 安阳长公主想起心中的盘算,笑着对唐煜说:“煜儿,你是想上元节的时候出宫转转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9章 行前准备 唐煜愣了愣,不明白安阳长公主此话的用意,含糊地回应道:“表妹说得有趣,谁听了都得心动。”并未明言他想不想出宫。 “那十五的时候去姑母府上做客,再看看洛京城的夜景,你可愿意?”安阳长公主笑眯眯地问道。 唐煜愈发摸不着头脑,平白无故地姑母为何要邀他出去,总不会是因为他在崇文馆组团揍了崔孝翊一顿,所以想把我叫到公主府里替儿子报仇吧。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唐煜自己都觉得好笑,与她那对不会看人眼色的儿女不同,安阳姑母为人圆滑,擅长揣摩他人心意,是父皇众位姐妹间的第一得意之人,断做不出如此鲁莽的的举动。 既然猜不出,他索性顺着心意说:“自然是愿意的,就怕父皇母后不答应。” “你放心,这事包在姑母身上。”安阳长公主说完,转头去了庆元帝那里。 “皇兄,侄子们大了,竟然还没去过我的公主府做客,不知皇兄能否给我这个当姑母的个面子,让他们上元节那天去我府里坐坐,我顺道带他们出去逛逛。您放心,准保全须全尾地带他们回来。” 庆元帝放声大笑:“朕养的是一群皮猴,领他们出去溜达怕是得累坏妹妹了,到时候朕可没脸去见妹夫。” 安阳长公主嗔怪道:“皇兄,哪有这么说自家孩子的,明明个个既明理又懂事,比我养的两个小冤家强百倍,哎,说起他们来我就头疼。” 听安阳长公主把话头引到子女身上,庆元帝感觉摸到他妹子的脉了。老五和外甥闹了这么一场,至今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据说在崇文馆内一句话都不说。他没精力处理小孩子吵架的事情,可妹妹这个当娘的估摸着坐不住了,打算调和一下二人的关系。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决定给妹妹这个脸面,顺水推舟地说:“朕让两个大的跟妹妹出去吧,他俩多少还懂点事,免得折腾你——老三老五,过来。” 庆元帝理所当然的是全场的中心,纵使炮仗震天响,也不影响其他人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闻得父皇召唤,唐烽和唐煜二人迅速来到庆元帝身边。 庆元帝一指安阳长公主:“你们姑母好心,邀了你们上元节去公主府做客,你俩顺便看看大周百姓过节的样子,回来说给朕听吧。” “是,谢父皇。”太子唐烽喜上眉梢,抢先答应道。他年纪尚轻,仍带着少年人的心性,贪玩爱闹,可惜平日里顾忌着太子的身份不能表露出来,眼下听得父皇松了口风让他出宫游玩,如何能不高兴。 “谢过父皇,叨扰姑母了。”唐煜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么半天他也琢磨过来味了,不过想着出宫建府且得等几年,在这之前一直蹲在宫里实在是太无趣,所以这次就算要被姑母和皇兄押着头跟崔孝翊讲和他也认了。 十公主唐烟按捺不住,从姐妹堆中跳出来,双眸灿若明星:“父皇父皇,我能一起去吗?” “烟儿回来,别闹腾你父皇。”何皇后喝道。 庆元帝略有不快地说:“女孩子家家的,出去乱跑像什么话。等你嫁了人,想怎么逛怎么逛。” 唐烟委屈地咬住嘴唇,回身去找她的双胞胎兄弟寻求支持,结果没找到人:“七哥人呢,刚才不是在这吗?” 唐烁偷偷打量庆元帝的面色,小声对唐烟说:“十妹,七弟醉了,被宫人扶去休息了。” “无事的时候成天在我眼前乱晃,真要找他的时候准保没影。”唐烟恨恨地跺脚。 ………… 时近四更,安阳长公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主府,换上家常的衣裳倒在紫檀螺钿花鸟的罗汉床上,命贴身侍女为其捶腿。 “我真是年纪大了,十来岁的时候哪怕熬一晚上都没有这么累过。”安阳长公主感叹说,“对了,你皇帝舅舅答应了,上元节那天太子和五皇子来府里做客。” “儿子知道了。”崔孝翊面色不虞。 安阳长公主抱怨说:“在你娘跟前摆什么脸子,到了日子给我把这狗脾气收起来。你父亲不顶事,我后半辈子可就指望你了,不趁早把这幅做派改改,有的是吃亏的时候呢。五皇子是你表弟,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每次都弄得跟乌眼鸡似的?他为什么别人都不招惹,专跟别你过不去,你想过这个没有?” 即便都是皇子,明面上地位同等的尊贵,私底下还是会分个三六九等出来。何皇后的三个儿子在安阳长公主眼里就属于绝对不能招惹的那种。太子不用说,是未来的皇帝;五皇子救兄长有功,将来太子登基,就是最尊贵的亲王。自家儿子虽然跟太子关系好,哪里比得上有救命之恩的胞弟,不趁着两个人还小的时候把这个结解开,难道等着将来在朝上掐架吗? 捶腿的侍女听见安阳长公主数落儿子,身子不由得颤了下,手上捶腿的力道便轻了些。 “你是没吃饱饭吗。”安阳长公主怒斥道,一个巴掌呼过去,把侍女从罗汉床下面的脚踏扇到地上。 侍女肿着半张脸,双手触地磕头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没用的东西。”安阳长公主怒斥道,不知道是在骂侍女还是说儿子。 “母亲息怒,夜已深了,您早些休息,儿子先告退了。”崔孝翊冷淡地说。 “去吧,看见你我就头疼。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两个。一个眼比天高,动不动跟人怄气;一个没头脑就知道傻乐,连得罪人都不知道!”安阳长公主不耐烦地说。 崔孝翊走了,安阳长公主对还在地上跪着的侍女喝道:“滚吧,让我一个人清净会儿。” 侍女含泪退下。 深紫色的帷帐中,安阳长公主闭目假寐,骂完儿子她心里也懊悔。儿子这臭脾气跟她年轻的时候太像了,只是那时的她到底受过几番捶打,表面功夫做得好些,但在面对一些身份低微之人的时候还是露出了真性情,譬如那时尚是□□上一名普通侍妾的何皇后。 我怎么就那么蠢呢,哪怕看在她脸的份上都该让她三分,唉,真没想到是这位笑到了最后,这女人可真不简单啊。 安阳长公主在何皇后势头起来后就着手弥补二人的关系,成功把儿子送到何皇后所出的太子身边做伴读后还是不放心,总是担忧何皇后翻旧账,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结个儿女亲家更稳妥。太子妃的位置她不敢想,那就让儿子尚十公主,或者让女儿去当亲王妃。可惜儿子与十公主差了几岁,而何皇后就这么一个闺女,安阳长公主估摸着把女儿崔桐嫁到宫里的可能性更大些。五侄子和七侄子间,她更看好五侄子。 ………… 事情本来告一段落,然而第二日唐煌酒醒后听说了有这么一档子事,当即到何皇后面前百般撒娇卖乖,一定要跟着哥哥们出去。何皇后被小儿子磨得受不了就去求庆元帝,庆元帝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谁料快到日子的时候,何皇后突然不许唐烽出去了:“太子妃节下累着了,太医说可能早产,她是第一胎,未免辛苦些。你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就别出去了。” 唐烽回头就向唐煜抱怨:“我守在东宫有什么用,又不能帮她生孩子,母后这是什么道理?” 唐煜劝说道:“母后这是体贴三嫂,女人生产是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上,三嫂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担忧的。有兄长陪着,嫂子能好受些。” “说得像是你经历过似的。”唐烽嗤笑道。 劝完了哥哥,唐煜去昭阳宫请安的时候又撞见了一个闷闷不乐的妹妹。 十公主唐烟一下一下地踢着桌子,像是跟桌子腿有仇似的:“我跟七哥是同一天生的,为什么他能去,我就不能去,父皇偏心。” 因为十妹你与七弟不同,是个女孩子啊,唐煜心说。 唐煌幸灾乐祸地道:“妹妹放心,我和五哥会给三哥和你带礼物回来的。再说了,我与妹妹血脉相连,我出去了,不就相当于妹妹也出去了吗?” 唐烟俏脸含霜,追着双胞胎哥哥打,可惜穿着的翠兰十样锦百花裙略显累赘,绊了她一跤。唐煌趁机一溜烟地跑出门外,留下一串“哈哈哈”的笑声。 “七哥讨厌鬼!我最讨厌七哥!”唐烟喊道。 唐煜在此时走到唐烟身后,神神秘秘地说:“我有一言,供妹妹参考。”声音极轻,确保服侍的宫人听不清楚。 唐烟孤疑地转身:“五哥?” 唐煜招手:“附耳过来。” 唐烟依言凑近,唐煜在妹妹耳边嘀咕了一通,喜得唐烟拉着唐煜的袖子说:“五哥,你太好了。” “我的好妹妹呦,你小声点。”唐煜环顾左右,警告说,“这事行不行全看你自己,可别跟人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 唐烟同样压低声音:“五哥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0章 大变活人 说是上元节这日去安阳长公主府中做客,唐煜兄弟俩到了晚上才动身。酉初领宴观灯,辞别帝后,总算在戌初前离了宫门。 是夜安阳长公主府中门大开,一排悬着的大红灯笼照映着等候多时的公主府众人。寒风之中,身着紫地鹤衔瑞草锦袍的崔孝翊黑着一张脸,作为公主府的主人守在门口迎接贵客——安阳长公主是皇子们的长辈,除非太子唐烽亲临,无需外出迎接。 “五殿下七殿下,请。”崔孝翊僵硬地说,母亲这十来天翻来覆去地唠叨让他与皇子表弟们和睦相处,他耳朵都快生出茧子来了,见到正主不免有些不自在。 “表哥客气了。”唐煜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公主府内香雾弥漫,花簇锦攒,梁上挂着各色精致的花灯,有羊角烧制饰以玛瑙珠玉的羊角灯、绘着精细工笔人物的绢灯、琉璃制成浑然一体的无骨灯,装点出一派富贵风流气象。 安阳长公主早在正房静宜堂的花厅备好一桌齐整的宴席,与女儿崔桐一同等在那里。 “三表哥,五表哥。”崔桐向二人行了个福礼,探头向二人身后张望,“太子表哥没来吗?” “三嫂身体不适,三哥留在宫里陪她了。”唐煜温和地说。 崔桐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 安阳长公主一手拉着唐煜,一手牵着唐煌,将二人安置在主座左手边第一和第二张椅子上:“知道你们着急出去,可好歹是来姑母家一趟,随便用些再走吧。我府上的厨子虽比不得御厨,也有几道拿手菜,你们兄弟试试。” 崔家兄妹依次在安阳长公主右手边落座。 身为二人之中的兄长,唐煜正要客气两句,唐煌却憋不住了,变戏法般从身后扯出一个青衣小太监:“姑母,您看这是谁。” “小太监”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她调皮地歪了下头,扯着靛青内侍袍服的下摆转了一圈,微微屈膝,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给长公主请安,给世子请安,给县主请安。” 唐煜扼腕不已,七弟太性急了些,要知道姑母是越晚发现十妹越好,眼下肯定要张罗着送妹妹回宫,这可难办了。 安阳长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烟儿?怎么是你?!”侄女这幅打扮明摆着是偷跑出来的。 定是这小子闹出来的事,安阳长公主瞪了唐煌一眼——因为此事是唐煌率先点出,且唐烟先前也是混在他的随从中间,是以安阳长公主没往唐煜这边想。 崔孝翊失手摔了乌木银著,他带着皇子表兄弟走了一路,完全没发现里面还混进了一位公主表妹。母亲这可有的头疼了。 多一个少一个崔孝翊倒是无所谓,反正一个唐煜就够他心烦了。 “今夜没有什么十公主,我只是个跟着七皇子的小太监。”唐烟俏皮地说。 小姑奶奶玩的这是哪一出啊,想到宫里发现十公主不见时的慌乱,安阳长公主头疼欲裂:“姑母这就派人送你回宫。” 唐烟恳求道:“好姑母,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您就让我跟着哥哥们吧,我会很乖的。” “哎呀,你这孩子,皇后知道你不见了得有多担心啊。”安阳长公主又是一番劝说,连吓带骗地道,“再不回去,被你父皇知道了,小心打你手板子。” 奈何唐烟不为所动:“除非父皇派人把我像犯人一样枷回宫里,否则我绝不回去。” “姑母,来都来了,您就别生气了。好歹让十妹妹先坐下,总不能让妹妹看着我们哥俩用膳吧。”唐煌笑嘻嘻地说。 崔孝翊搭话道:“母亲,还是先让十公主换身衣裳吧,这样不成体统。” “我都忘了这个,来人啊。”安阳长公主唤道,唐烟被侍女引着出去,片刻后换了一身崔桐的衣裙回来。 安阳长公主打发人去宫里送信报平安,接着重新安排了座位,按着唐烟在她的右手边坐下,将儿子安置到崔桐下首,筵席这才开始。 大晚上的被唐烟闹了这么一通,安阳长公主明显精神不济了许多。龙凤胎倒乖觉,即刻转变成在何皇后面前卖乖讨好的模式,一个逗哏一个捧哏。 “姑母,您尝尝这个,我听母后宫里的姐姐们说,这道芙蓉燕窝清汤最是清淡滋补,美容养颜。”唐烟借花献佛地把一个豇豆红的汤蛊往安阳长公主的方向推。 唐煌故意惊呼道:“十妹,你这话说得不对,姑母就跟那画上的菩萨似的,分明是天女般的容貌,哪里还需要美容养颜。” 夸人的话谁不爱听,安阳长公主乐得前仰后合:“你俩这两张小巧嘴,真是抹了蜜呦。” 这马屁拍得也太夸张了,唐煜抖了抖身子,目光不经意间与嘴角抽搐的崔孝翊对上,彼此看不顺眼的二人竟有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感。 有人却被这通不着边际的吹捧惹恼了,崔桐一拍桌子:“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你俩有完没完啊。” “桐儿。”安阳长公主喝道。 唐烟俏眉一竖,显是恼了。唐煜叹了口气,起身打断两位姑娘间的暗潮汹涌:“姑母,侄儿有话想讲。” 唐煜举起酒杯,先敬安阳长公主,再敬崔孝翊:“表哥,前段日子是我无状,冲撞了表哥,望表哥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遭。前事种种,全在这杯酒里。”对一位皇子来说,这幅姿态不可谓不低。 听母亲念叨了这么多天,崔孝翊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有些诧异是唐煜先开口服软,他站起身来,腰背笔挺,如一杆冲天的银枪:“五殿下言重了,那日原是我出言不逊,应是我向五殿下请罪才对。” 二人平静地对视,各自扬头把杯中酒水饮尽。安阳长公主喜得不行,也顾不上出言不逊的女儿了:“煜儿你这话说得,姑母怪不好意思的,明明是你表哥的不是。” 唐煜和气地说:“我们是嫡亲的表兄弟,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唐煜这么一表态,安阳长公主邀侄儿出宫的目的就算达成,之后的宴席自是宾主尽欢。宴罢,安阳长公主旧事重提:“烟儿,你既然不想回宫,今晚就陪姑母和你表姐在府里赏灯吧。” 唐烟还未答话,崔桐先急了:“娘亲,这与我何干,我要跟着哥哥出去!” “是啊,姑母,我们要跟着哥哥出去。”唐煌在旁边起哄,掐着嗓子学崔桐说话。 这么有默契,不愧是未来的两口子。唐煜侧身偷笑。 还未安抚好一个,另一个又闹起来了,安阳公主急得干瞪眼。 见闹得不像,唐煜只好再次出来救场,他劝说道:“安阳姑母,就让表妹和十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吧,洛京是首善之地,父皇又派了这么多侍卫跟着我们,不会出事的。” 安阳为难地望向唐煜,长吁一口气:“好吧,就听煜儿你的。”正好让女儿崔桐与表兄弟亲近亲近。 最后清点了一遍跟着的随从侍卫等人,安阳长公主这才带着一双儿女以及三位不省心的侄子侄女出府游玩。 上马车前,唐烟偷偷问崔孝翊:“表哥,姑父不跟我们一道吗?” 崔孝翊沉默了一瞬,道:“父亲在侯府侍奉祖父祖母,不便跟着我们出去。” “这样啊。”唐烟似懂非懂地点头。 ……… 上元之夜,游人如织。月明如雪,灯火荧煌。 安阳长公主几人说是微服,未摆出仪仗来,出行的架势也很够瞧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足占了半条街。唐煜和崔孝翊两人骑马,唐烟和崔桐共坐一辆车,安阳长公主与唐煌坐了另一辆。 唐煌本来也嚷嚷着要骑马,可安阳长公主觉得这个侄儿性子过于跳脱,且在席上的时候她一个没看住就让他多灌了几杯酒,担心他醉了后从马背上跌下来,硬拉着唐煌与自己坐在一起。 公主府的翠盖朱翟车内,唐煌垂头丧气地说:“姑母,这样好没意思的。” 安阳长公主靠在马车后壁上有气无力地说:“姑母是看透了,不把你搁在我眼前,转头就能闹出事来。”话语里怨气不小。 唐煌最是机灵,立即决定对着安阳长公主问东问西以消磨她的怒气:“姑母姑母,城门都关了,这些妇人为什么要往出城的方向走啊? 安阳公主掀开覆在侧窗上的帘子,打量着蜂拥往城外去的妇人:“她们呀,是去摸宣德门上的门钉的。” “为何要去摸门钉呢?” “祈福啊。” 唐煌又问:“为什么摸门钉就能祈福啊,没听说有那路子神佛是守在城门上面的。” “市井间的风俗而已,姑母也不知为什么。”安阳长公主轻描淡写地回答,摸钉”取的是“生丁”之意,她不好意思与年幼的侄子说得如此明白。 唐煌乱七八糟有地没地问了一大堆,安阳长公主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此时,唐烟指着架在洛河上的一座石拱桥问;“姑母,那里为什么挤着这么多人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1章 上元之夜 “此桥名为‘度厄’,传闻正月十五在上面走一遭能解病消忧,常有京里百姓拖家带口地过来,所以人才这么多。”安阳长公主向侄儿解释着。 “果然灵验吗?”唐煌很是好奇。 随着马车的颠簸,安阳长公主耳侧带着的一对应景的金累丝莲花灯笼耳坠来回乱晃,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轻笑道:“年节里讨个彩头罢了,谁又真信它!” 唐煌眨巴着眼睛,向安阳长公主撒娇道:“姑母,我能下去走走这度厄桥吗? 安阳长公主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姑母已叫人在醉仙楼订下雅间,那里楼高临水,还挨着慈恩寺的鳌山,最宜观景,我们去那里看灯好不好啊?” “好姑母,您就答应我吧。”唐煌央求道,“去年我病了好几次呢,走这桥正好消消我的晦气,而且不光是我,五哥去年亦是多灾多难的。” “不行。”安阳长公主断然拒绝。 “母亲,”崔孝翊突然出现,敲了敲安阳长公主坐着的翠盖朱翟车的窗框道,“妹妹和表妹说想要下车走走。”因是微服出行,崔孝翊改了对表亲们的称呼。 安阳长公主眉头微颦:“告诉她们说我不准,街上这么多人,挤着她们怎么办。” 崔孝翊回身望去:“嗯……母亲,她俩已经下来了。” “这是先斩后奏啊,罢了,我下去说说她们。”安阳长公主扶着老嬷嬷的手下了马车,唐煌趁机跟着跳下去。 马车外,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你俩这是又怎么了。”安阳长公主无奈地问道。 “老坐在车里太闷了,我们出来透透气。”崔桐理直气壮地回答。 唐煌插言道:“姑母,既然都下来了,我们就去那桥上走一遭吧,然后就去醉仙楼看灯。” “去桥上?看水景?好啊好啊!”两个小姑娘齐声附和道。 三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唐煌甚至直接上手拽住他姑姑的袖子来回晃悠:“姑母姑母姑母。” 一套连招下来,安阳长公主终究是招架不住:“好好,听你们三个小祖宗的,别闹腾我了。” 得了准许,唐煌对妹妹唐烟做了个只有双胞胎之间才明白涵义的手势,唐烟会意地一点头,拉着崔桐的手,三人笑着闹着跑向度厄桥。唐煌一马当先,两个姑娘提着绣裙追在后面。 欣赏着这幅泼猴下山图,依旧端坐于马背之上的唐煜问道:“姑母,这是?” 安阳长公主扶额道:“煜哥儿,你也下来走走这桥吧。” 搀着安阳长公主的老嬷嬷陪笑说:“五公子,这桥有个诨名叫度厄桥,传闻上元节这日在上面走一趟便能消灾延福,京里的人都爱过来凑个热闹。” 侍卫上前接过唐煜手里的缰绳,引导唐煜下马。唐煜举目望去,怎么看都觉得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拱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桥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桥身挤满了为祈福而来的百姓,桥头桥尾则是兜售着泥人绢花等小玩意的摊贩。 “这桥真够结实的,居然没被压塌。”唐煜感叹着,“姑母,走完这桥,我们往哪里去呢?” “还回来啊,顺着这文德街一路向西,洛水边上有家醉仙楼,姑母在那里定了雅间。” “……呃,可我看七弟他们好像不知道要回来……” “什么?”安阳长公主定睛一看,绝望地发现三个熊孩子已跨过度厄桥往河对岸跑去了。他们跑得飞快,如三尾游鱼般在人海中穿梭,侍卫们勉强跟得上,丫环婆子们早就被甩在后面了。 安阳长公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厥过去,她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带着这三个混世魔星出来,若是那对金贵的侄子侄女有个磕了碰了的,她该如何与宫里头交代啊? 嬷嬷扶住她为其拍背顺气:“您别慌,有侍卫们跟着呢,肯定没事的。” 崔孝翊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安阳长公主身边:“母亲,他们跑不了多远,儿子这就去追。” 安阳长公主咬碎了一口银牙:“你去没用。他们三个心都玩野了,能听你劝吗?我亲自去抓他们,回头我定要在皇兄面前告上一状。你先带着你表弟去醉仙楼歇息吧。” 唐煜从善如流地道:“我都听姑母的。” 安阳长公主将剩余的随从们分成两拨,一半留给儿子,一半跟着她向河对岸杀去。可惜面对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这支追杀小分队行走得异常艰难。 她去后,崔孝翊和唐煜留在原地相顾无言。迫于情势,他们今夜在安阳长公主面前和解了,可实际上谁也不想搭理谁。 “表哥……” “表弟……”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 “世子,世子!”远远传来的喊声打断了假惺惺客气着的一对表兄弟,崔孝翊惊呼道:“忠伯,你怎么找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跑来,身后跟着一溜小厮,从衣裳打扮看是管家一类的人物,正是崔孝翊父亲博远侯的心腹下人。 “可算找到世子了,侯爷有急事找您。” “父亲找我?我这就同你回去。”崔孝翊疾走两步,忽地想起落在后面的唐煜,不由有些为难。若非有极要紧的事情,父亲是不会派人来唤他的,可要是留唐煜一人在这里,他毕竟是皇子之尊…… 唐煜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白狐裘,善解人意地道:“表哥不用担心我,有这么多侍卫跟着呢,我自己去醉仙楼就行。”出宫前,庆元帝给儿子们指派了足够多的侍卫以保障安全。 “实在惭愧。”崔孝翊低声说,“刘管家,好生服侍着表少爷。” 崔孝翊一去,唐煜整个人舒畅了不少。 侍卫牵着唐煜先前骑着的那匹温顺的枣红色母马问道:“五公子,您是骑马还是坐车?” “走着去吧,我疏散疏散腿脚。”唐煜慢悠悠地沿着洛水而行,能管着他的人都跑了,他当然要好生乐一乐。 洛水如同一条玉带,在京城里蜿蜒流过。严冬时节两岸草木凋零,有心思巧妙的商贩用纸绢糊成花草形状的灯笼挂在河岸附近的树梢上以招揽生意。唐煜随着性子走走停停,不时驻足赏景。安阳长公主等人不在,其余人以唐煜马首是瞻,他打着孝敬父皇母后的名义饶有兴致地从摊子上挑了一堆玩意。扮成小厮的姜德善跟在唐煜后面付账兼拿东西,从开始的单手提着,到双手拎着,直至两只手抱着都捧不住了,只能将东西移交给侍卫。 公主府的刘管家上了年纪,跟着队伍走颇为吃力,他气喘吁吁地说:“五公子,醉仙楼在另一头,咱们走这条路是绕远了。” “急什么,七弟鬼精鬼精的,没那么好逮住。反正去醉仙楼也是干等着,我逛逛又碍着什么事了?”唐煜随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捡起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给姜德善带上,又挑了一个猴脸的面具套到刘管家头上。 作弄完人,唐煜又去猜灯谜赢花灯了。猴脸面具之下的刘管家是满脸的苦笑,长公主真是看走了眼,这位五皇子也是个难缠的主啊。 上元佳节,闺中少女衣多尚白,放眼望去,一片雪海。五六位年轻女郎嬉笑着携手路过,满头珠翠晃动。一位身着白绫袄碧罗裙的姑娘转身瞧见了唐煜,竟看得呆住了。 月光之下,俊秀的少年郎裹着白狐裘,头上并未戴冠,随意地扎着一根乌木簪子,目似点漆,唇若涂丹,专注地凝视着悬在高处花灯上的灯谜,竟如月下谪仙人一般。 碧裙姑娘回过神来后与同伴们咬了几句耳朵,随即解下腰间系着的玲珑香囊,越过重重人头精准地掷入唐煜怀里。 唐煜用右手捡起砸到他身上的物什,茫然地望向“罪魁祸首”,见他这幅表现,少女们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原来是只呆头鹅。”有人取笑道。 碧裙姑娘原本要与唐煜说几句话,却被同伴的哄笑声刺激到了,她脸泛绯色,一阵风般跑个没影,同伴们笑闹着追在她后面。 唐煜蓦地想起一句话——莫负韶华,青春正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2章 寻寻觅觅 节庆中的市井,除了看的景致和玩的东西,另一项令人心向往之的的便是各种时令小吃了。唐煜的目光流连在街边的小贩身上。 “瞧一瞧看一看喽,新出锅的元宵,个大味美。” “冰糖————葫芦。” “桃穰——酥,酥又甜咧,一个铜板一块。” “外面东西脏,少爷您身子要紧——额,您若是想尝尝的话,要不问问侍卫们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铺子。”姜德善说,察觉到唐煜眼里的渴望,他及时改了口,堪称狗腿子的典范。 “这倒是,”唐煜颇为艰难地将眼神从路边摊上新做好的大公鸡形状的糖人上面移开,转向侍卫们,“你们有什么小吃推荐吗?” 这个问题打开了侍卫们的话匣子,都是些年轻人,且有几分家底,岂有不爱玩闹的,他们七嘴八舌地向唐煜提着建议。 “水晶脍,琥珀汤!” “张婆婆的滴酥鲍螺,您准保喜欢。” “适才路过一家,我看他们的蜜煎果子很好。” 唐煜正难以抉择,忽听一人说:“你们说的都不好,公子在府里的时候什么没见过,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尝点新鲜的。” “黄老三,有什么好的你说说。”有人不服气地道。 黄姓侍卫眉飞色舞地说:“公子,我说的这样吃食唤作汤圆。有个老丈平常挑着担子在附近卖馄饨,我下值后嘴馋了常去吃一碗,其中虾仁馅的最好吃——话扯远了,这老丈在正月里不卖馄饨,改卖汤圆,过了正月,想试他这门手艺就得再等一年了。” “你说了半天,这汤圆究竟是什么?听上去像是点心。”又有人接话。 黄侍卫嘿嘿笑着:“汤圆其实就是咱们上元节吃的元宵,这是南边人的叫法。除了名字不同,它俩还有个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吃元宵都是甜的,汤圆是甜咸馅料皆有。” 唐煜想到宫中的黑芝麻和果仁馅的元宵,笑道:“吃了这么些年元宵,这东西还能有咸口的?” 见唐煜接话,黄侍卫受到了鼓励:“不仅馅料不同,外皮还能不一样呢。这杨老丈卖的咸汤圆,外皮是拿艾叶拧出汁水,掺和在糯米粉里制成的。馅料是选用上等的猪肉,剔去筋膜后反复捶打以保证鲜嫩,再和上葱末酱油等调味料做的。煮好后,外皮青翠,内里粉红,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有食客赠了个名字给它,叫翡翠圆子。 红为翡,绿为翠,这名字倒贴切。 唐煜被黄侍卫这一番描述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既然不远,我们就去尝尝。吃完再去醉仙楼吧。” 刘管家在一旁泪流满面,他还以为这位爷整个晚上都要在外面逛呢。长公主啊,老奴实在无能。 众人依言而行,黄侍卫在前面带路。一盏茶的工夫,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啊?” 黄侍卫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杨老丈的扁担往常就搁在这里啊,我也就两个月没来,难道他换地方了?” 侍卫同僚说:“不会是你记错了位置吧?” 黄侍卫说:“我去问问,说不定是他今晚没出摊——大婶,卖馄炖的杨老丈您知道去哪了吗?” 卖煮蚕豆的妇人说:“杨老丈生意好,如今不挑扁担卖了,叫了女儿女婿帮忙,一家人摆摊去了,是在太平坊,他女儿住那儿。” 黄侍卫回头征询唐煜的意见:“公子,太平坊离这里倒不远,可是往那里去,我们离醉仙楼就远了。” 唐煜说:“没事,走吧。”他对七弟唐煌的战斗力有信心,应该还能拖住安阳姑母一段时间。 众人到了太平坊,仍旧没瞅见杨老丈的摊子。黄侍卫问了一圈发现竟没人知道,他这回是真急了。 “刚才那个老娘们竟敢坑我们。”有侍卫撸起了袖子,想回去找人算账。 唐煜忙拦下他:“罢了,是我与杨老丈的汤圆没有缘分。” “这位小哥,你找杨老丈的馄饨摊?”路人听到他们的对话,驻足问道。 “是啊,跑了两个地方都没瞧见他。”黄侍卫接话道,他对自己多嘴多舌的行为表示十分后悔,随便带五皇子吃点什么不好,非要找什么汤圆。 路人道:“可是巧了,我才从他那里过来,小哥你找错地方了,他的摊子在谢家巷。” 黄侍卫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路人,转头向唐煜请示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您看咱们是去谢家巷子还是去醉仙楼?” 刘管家期待地看着唐煜。 折腾了这么久,不吃到嘴里实在不甘心,唐煜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去谢家巷吧。” 刘管家的脸灰了下去。 一行人继续行进,到了谢家巷附近,隔了老远就看到巷口处挑着一个褐色的食幌,上面写着个大大的“杨”字,底下是一个简易的灶台,以及五六张桌子。 可算找对地方了,黄侍卫满脸的激动,一马当先地走向杨老丈:“老丈,快快给我来两碗肉汤圆。” 杨老丈正在给别的客人上菜呢,见熟客来了,放下碗赶紧出来招呼:“好久不见您了,又来照顾老头我的生意来了。”他说话的声音极大,显是有些耳背。 黄侍卫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要求。 杨老丈搓了搓手,为难地道:“实在对不住,最后两碗肉汤圆才卖出去。” 黄侍卫快吐血了,恨不得揪着杨老丈的领子摇晃:“杨老丈,我也不瞒你,你看那边的人没有?我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为了吃你一碗汤圆,我们今天已经跑了三个地方了。先去你挑担子的地方,你不在,又被个混人指到了太平坊,废了多少工夫才找到这里,现在你跟我说卖完了——这不是坑我吗。” 杨老丈搓了搓手道:‘黄爷,真不是骗您,您看到那位公子了吗,最后两碗都给他了。明天老头子我还出摊,一定给您和您朋友都备上一碗——不收您钱。” “没有就算了,老丈,你这有别的口味的吗?”唐煜恰好踱步过来。 杨老丈的视线在唐煜披着的雪白且无一丝杂毛的狐裘以及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上停顿片刻,点头哈腰道:“有的,有的,还有山楂馅和花生馅的,您要尝尝吗?” 唐煜有些失望,这两种口味宫里又不是不能做:“罢了,好不容易找对地方,到了又恰好晚了一步,可见是我与这翡翠团子无缘——走吧。”后一句是对黄侍卫说的。 “且慢——这位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有一碗没用过的,您拿去吧。”忽有人插言道,“适才听闻您与友人是特意绕了远路找过来的,可见是老饕,今夜若是空手而归,实在是太扫兴了。” 唐煜闻言大喜,准备厚着脸皮接过,走了这么一路,他实在是有些饿了。 “多谢兄台好意,那我就——”唐煜转身道谢,结果看到发话的人,后半句就卡壳了。 这是哪家的姑娘女扮男装跑出来玩了? 发话的人身着玉色锦袍,一头乌发简单地挽成发髻藏在帽巾里,素淡的打扮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羽翼扑扇着,说不尽的娇俏可人。 “——却之不恭了。”唐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姑娘微微一笑,嘴角绽放出一对梨涡。她的下人端了一碗碧色汤圆放到唐煜旁边的空桌上。 唐煜觉得不好意思白吃人家姑娘的,直接给钱又不太合适,干脆从侍卫们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里拿了一盏绢灯出来。这五色流苏绢灯是他先前猜灯谜时赢来的,制作材料并不名贵,只是上面画着的一只捣药的玉兔着实可爱,长长的耳朵,圆滚滚的身子,上面的绒毛刻画细腻生动,还有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 “一点谢礼,不成敬意。”唐煜道,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这种东西吧。 姑娘果然爱上了,她笑盈盈地接过来交给身边的小婢,吩咐说:“好生拿着,我回去要挂的。” 老盯着人家看实在不礼貌,唐煜移开目光,专心致志地向碗里的汤圆发起进攻,果然如黄侍卫描述的,这汤圆的碧绿外皮较普通元宵更滑润黏糯,内里的肉馅亦是鲜美可口。 “您再尝尝别的,就当换下口味。”杨老丈又端了两碗甜汤圆过来,指着它们道,“左边这碗是山楂的,右边的是花生果仁的。” “辛苦老丈了。”唐煜道,抬头的时候发现那位姑娘已经带着家人走了。 唐煜最后把一整碗的肉馅汤圆都吃干净了,又吃了两个山楂馅的权当解腻。 其他侍卫也纷纷落座,各自用了些甜汤圆。一行人吃饱喝足,唐煜发话道:“走吧,去醉仙楼。” 刘管家激动得快给他跪下了:“五公子,您要不坐马车过去,这样快些。” 唐煜摸了摸凸起的腹部,道:“大晚上的吃了好些东西,有点积食,还是走着去吧。” “都听您的。”刘管家说,只要您肯走就行。 结果步行前往醉仙楼的路上,他又与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相遇了,只是这次她似乎遇上了麻烦。 ………… 醉仙楼里,三个少男少女蔫蔫地坐在一起,像是一窝因遭了风雨瑟瑟发抖的小鹌鹑。安阳长公主抱臂而坐,冷笑道:“跑啊,有本事再跑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3章 路见不平 崔桐的形容颇有几分狼狈,头上的攒珠点翠蜂赶蝶梅花簪歪了,耳边的金镶绿松石灯笼坠子少了一个,双颊犹带红晕,像是刚在哪里疯跑过。她也不整理仪容,混不吝地道:“哥哥和五表哥一直没过来,指不定在哪处逍遥自在着呢,母亲凭什么就追着我们骂。” 我的亲表妹哎,这时候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好不好,你不觉得姑母的面色已经跟恶鬼差不多了吗。唐煌在桌子底下踹了崔桐一脚,示意其闭嘴,可惜忙中出错,踢错了人。 唐烟叫道:“七哥,你踩的是我的脚!” 唐煌绝望地双手捂脸,不敢看安阳长公主。 “煌哥儿,果然是你最机灵。”安阳长公主“甜蜜蜜”地说,恐吓完侄子,她又对女儿道,“你别急呀,他们是他们,母亲料理了你们才能腾出功夫管他们呢——你们几个,今晚一个都跑不了!” 透过手指的缝隙,唐煌偷偷端详安阳长公主的脸色,吓得缩起了脖子。安阳姑母的眉毛都倒竖过来了,好可怕啊。 “长公主。”一个身穿紫褐色绸衫的老嬷嬷绕过雅间门口摆着的四扇花鸟屏风走进来。 安阳长公主不耐烦地说:“又怎么了?” 嬷嬷迟疑地看了眼三个挨骂的小主子,附到安阳长公主耳边嘀咕了一通。 安阳长公主右手狠狠地一拍桌子,摆放着细巧果品和甜咸点心的青花白地碗碟随之颤了三颤。 “什么叫做世子自己回府去了?那他表弟呢!” ………… 唐煜在做什么呢? 他在看热闹呢。 正月十五元夕节,火树银花不夜天。洛京人通宵达旦地欢庆,街市上到处是携家带口出来游玩的百姓,间或有高门大户的轿马加入其中。人一多,道就堵,此乃世间真理。唐煜又不肯采纳刘管家的建议让仆从驱散百姓开道,因此他们行进的速度简直能用乌龟爬来形容。 闲着无聊,唐煜索性观察路过的行人解闷,结果让他瞧见了个熟人。 唐煜扯了下姜德善的胳膊:“那一圈人围着的,是不是先前那位汤圆姑娘?你过去看看她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姜德善被唐煜拉了个踉跄,撞到前面侍卫的后背上。他扶了扶被撞歪的帽子,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对自家主子对人的称呼表示绝望。人家姑娘好心赠了殿下一碗汤圆,殿下却给她起了个浑名。说人是汤圆,不是骂人胖得像个球吗。 说话的工夫间,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汤圆姑娘已经被人遮住看不见了。姜德善艰辛地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又艰辛地挤出来,鞋都差点被人给踩掉了,他穿好鞋子,一溜小跑来到唐煜身边:“少爷,那姑娘不知怎么跟三个人吵起来了,好像在说什么拍花子的事。” 什么鬼?一个从家里溜出来玩的姑娘,如何能与人贩子扯上关系?唐煜听得满头雾水,再细问姜德善,姜德善也说不明白。 难道是亲戚家的孩子被拐了,这姑娘看到认出来了?听人转述不如亲眼目睹,反正他们人手足够,在侍卫组成的人墙的护佑下,唐煜顶着其他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成功占领了第一排的有利地形。 汤圆姑娘正与人对峙着。她这一边不算她自己还有四个家仆,可惜老的老,弱的弱。对面有三个大人,两男一女再加上一个话都说不利落的小孩,愣是把汤圆姑娘这一方的气势给盖过去了。那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身边一左一右两个汉子,怀里抱着个戴着虎头帽的孩子,挑着一双眉毛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和我相公还有小叔带着孩子出来耍,哪里像拍花子的了,大家伙儿评评理,哪里有拐子是全家出动的?” 汤圆姑娘道:“话是这么说,有一事我心中不解,我和夫人吵成这个样子,夫人怀里的孩子怎么一直不醒?” 周围议论声响起。 “大节下的,明明是两口子和小叔带着孩子出来玩,这小哥怎么就说人家是拍花子的?搁谁都不乐意啊。” “可正如小哥先前说的,都吵成这样儿了孩子还能睡得这么死,别是真中了拍花子的迷药了吧?” “这么小的孩子,逛街逛累了睡得熟些有什么奇怪的。要我说,他家里人就不该带着他出来。” 妇人听了议论,暗自心焦,死孩子怎么还醒不过来,莫非下的迷药多了?衣袖遮掩下,她用右手再度狠拧了孩子胳膊上的皮肉两下。孩子终于从昏睡中醒转,揉了揉眼睛,就看到一圈人围着他,吓得直打嗝。 “孩子醒了,孩子醒了。” “小孩,这是你家大人不是?”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发问,谁知小男孩只会哭:“娘,我要娘,家,要家家。” “哎呦,乖孩子,娘在这里呢。别怕,别怕。”妇人拍着孩子的后背哄他,同时心里暗喜。两三岁的孩子,话都说不利落,何况刚从迷药里缓过劲来,人完全认不清,很容易就能混过去。 她左边的黑胖汉子装模作样地哄了孩子两下,对汤圆姑娘道:“小哥这下放心了吧?孩子怕是吓着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汤圆姑娘没接话,凑近妇人细看了一遍她怀中的孩子。妇人虽然不乐意,但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好往后躲。 “且慢,”她对黑胖汉子说,“我还有一事不明,望兄台解惑。这孩子我看身上穿的是是蜀锦,价值不菲。恕我说句难听的,以兄台的家底,怕是穿不起这个。纵使得了一匹,这么金贵的东西,小孩子长身体快,又爱闹腾,兄台家里能舍得做给他穿?” 大周吞并西蜀后,颜色鲜亮花样繁多的蜀锦被宫中列为贡品,一时间名声大噪。出蜀的道路险峻,运输不便,蜀地的各项特产运到洛京价格能翻个两三番,纵使是下等的蜀锦同样能卖个好价钱,顶级的更是一匹价值千金。 众人都听过蜀锦的名头,再看抱孩子的妇人和她两个同伴的眼神就不对了。虽说穿的尚算鲜亮,妇人头上插戴的金簪分量看上去也不轻,但跟能穿得起蜀锦的人家相比还是差得远点。不说别的,能穿蜀锦的人家,出门难道没有仆役跟着吗? 妇人急中生智道:“你别狗眼看人低。这孩子的舅舅是行商,年前从蜀地贩货回来,特意给他外甥捎的衣服料子。我家里长辈去得早,和相公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大过节的给他做件好衣服碍着旁人什么事了?” “这说得有理。” “小哥说是蜀锦,但我看颜色这么素,也没什么花纹,可见不是什么上等货。” 众人都盯着孩子的衣服看,有手里提着新买花灯的甚至用灯去照孩子的脸,孩子哪见过这副架势,哭得更厉害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唐煜眯起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4章 你应我答 灯影摇曳,宝蓝色的布料上隐隐有流光闪动,可惜是在夜中,看不真切。唐煜步出围观群众的圈子,靠近小男孩细看,这一看,他心里就有了七分的笃定。 小男孩似是哭得累了,抽噎着在妇人怀里打起瞌睡来。 “你做什么?”妇人本就紧张得要死,面前忽然冒出一个人头,鼻子都快贴到她抱着的孩子身上了,若非看唐煜打扮不同凡俗,顾忌着他的身份,她可能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 妇人的“相公”伸手拦住唐煜:“公子,你离内人未免太近了吧。” 唐煜笑道:“是我唐突了,因这位公子适才说到蜀锦,我自认对衣料方面有些见识,所以想仔细看看——确是蜀锦无疑,颜色虽说素了些,质地却不错,一匹怎么也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内弟出手真是大方。”说完这话,他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汤圆姑娘此时也认出唐煜来了,面上惊疑不定,后见唐煜装成两人没见过的模样,又说了这么一席话,方平静下来。 唐煜“百八十两银子”的言论一出,众人嗡地一声议论开来,看抱孩子妇人及其同伴的眼神愈发不对,有人张罗着去找街面上巡逻的京兆府衙役过来盘问。 妇人的掌心有冷汗冒出,“相公”两股战战。她的“小叔”是个脸上带着麻子的长脸青年,先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反倒是最冷静的一个。他发话道:“既然诸位不信我嫂子的话,不如出几个热心的跟着我们回家瞧瞧,听听街坊邻居是怎么说的。我们要是做着拐孩子这种天打雷劈的营生,肯定得瞒着街坊们,到时岂不是一问便知?” “此话有理。” “若是他们家的孩子,邻居肯定是见过的。” “今夜事多,京兆府的捕快老爷和衙役们未必抽得出空来,这样处理反倒快些。” 趁着众人议论,唐煜向姜德善说了两句话。 汤圆姑娘说:“既是我惹出来的事端,我定要跟去的。” 吩咐完贴身太监,唐煜再度越众而出:“要我说,这种事跟着的人多反而不美,恰好我带了三个下人出门,再加上这位公子的人,足够了。索性就由我来做个见证。” 见唐煜毛遂自荐,三人都捏着一把冷汗,待听说他身边下人不多,瞬间由惊转喜,眼里闪过共同的侥幸。 汤圆姑娘听到唐煜说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出门,用袖子掩着嘴轻咳了一下。 “公子处事很公道,那就这么定了。”麻子脸青年说。 围观群众发现没有更多热闹看,渐渐散去。街市一角,三拨人面面相觑。 “大嫂,请领路吧。”唐煜对妇人道,他身旁只有姜德善、刘管家和黄侍卫三人跟着。除了黄侍卫,剩余两人看上去就不顶事。 “好啊,你们随我来。”妇人若无其事地转身。 妇人抱着孩子走在中间,同她的丈夫小叔组成了个三角,唐煜和汤圆姑娘分别位于左右两翼。 汤圆姑娘一路沉默,反倒是唐煜和“相公”和“小叔”聊得有来有去——当然,主要是唐煜自说自话,他一会儿问对方家里做什么营生,一会儿又夸孩子生得玉雪可爱,轻松愉快得竟像是受对方之邀去家中做客似的,弄得汉子的脸更黑,青年脸上的麻子更丑。 妇人实在忍不下去,行到两条街的交界处,人多杂乱的地段,她来了个左脚踩右脚的平地摔,哎呦一声向前倒去,孩子脱手而出。 小男孩摔到地上滚了两圈,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谁家的孩子,倒地也不扶。”有路过的行人差点踩到他身上,汤圆姑娘赶紧去抱孩子。 妇人手脚并用地爬起,连滚带爬地向人群跑去。黑胖汉子和麻脸青年同样撒腿就跑,三个人逃跑的方向皆不相同。 “抓拍花子的!”姜德善使出吃奶的劲喊道。 人群一片慌乱,有带孩子出门游玩的忙确认孩子还在不在。装成行人一路尾随唐煜的侍卫小厮等人趁机扑出,分成三路追在逃跑的人后面。 “好孩子,不哭不哭。”汤圆姑娘费力地把孩子揽在怀里,温声哄着。 “少爷,我来抱吧。”她的婢女说。 汤圆将孩子递给婢女,再抬起头来时,惊讶地发现唐煜的人已经押着拐子们回来了。 “这么快。”汤圆姑娘惊呼道。 事情发展成这样,三人自然明白是被唐煜坑了,个个垂头丧气。两个男的反手绑着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妇人已是破罐子破摔,嘴里污言秽语不断:“王八羔子养的,你也配耍老娘……” 发愁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堵她的嘴,黄侍卫挠了挠头就开始脱靴子,准备把袜子塞她嘴里。汤圆姑娘的婢女看不过去,递过去一方水绿色手帕。 “多谢姑娘。”黄侍卫嘿嘿笑着,把手帕团吧团吧塞到妇人嘴里。世界终于清净了。 婢女翻看着孩子身上的衣物饰品,微颦着眉毛说:“少爷,这孩子没戴寄名锁项圈一类的物什,不好找他的家里人,只能先报给官府细细探查了。” 汤圆姑娘道:“多半是才被拐来的,戴着的东西九成还在他们三人身上,若是有时间回老窝放东西,他们早就把孩子的装扮给换过来了。” “这容易,一搜便知,”唐煜随口道,目光再次落到小男孩穿的宝蓝色缎面锦袄上面。 做这衣服的料子正是今秋进贡宫中的织银暗纹提花蜀锦,又名浣花锦,是蜀锦中的上上品。唐煜自己端本宫的库房里就存着好些,除了宝蓝,尚有茜红、元青、鹅黄等色。夜中灯下不显,不识货的人只会以为是纯色的缎子,唯有在日光之下才能看清布料上银丝织就的如意云纹。做成衣服上身,随着光线角度不同云纹时隐时现,穿衣者行动间如有漫天流云相随,分外华美。 此等贡品,即使流出宫外,亦是在高门大户之间内部消化,与地上跪着三人的身份不符,难怪汤圆姑娘能凭着衣服料子就断定这三人是拐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5章 离别之际 而能在夜色之中一眼认出这孩子的衣服料子非是凡品,定是能时常见到,汤圆姑娘的身份怕也不低,可此等出身的闺秀在上元节夜里外出游玩身边却无长辈兄弟陪同,仅有寥寥几个仆从相伴,着实有些奇怪。 “不出少爷所料,这帮坏了心肠的把孩子带的物什全薅下去了,您看。”姜德善出言打断了唐煜的思路,双手一摊,将搜身的成果展示给唐煜。 接过姜德善手中的饰品,唐煜拿到近处细看,原是一个錾刻着“福寿绵长”的金锁和两个银镯子。因是给孩童戴的,分量很轻。长命锁倒罢了,可这双龙戏珠的镯子唐煜怎么看怎么像是宫中的手艺——他早夭的嫡长子小时候好像就有这么一对。 另一边,婢女抱着的孩子总算止住了哭声,汤圆姑娘正拿唐煜送她的玉兔花灯逗他玩呢。 “灯灯,漂漂。”小男孩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伸手去够花灯。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爹娘姓什么?家在哪里?”汤圆姑娘问他道。 许是花灯垂下来的穗子一晃一晃的看着眼晕,小男孩张嘴打了个哈欠,头一歪,竟又睡着了。 汤圆姑娘愁坏了:“哎呀,怎么又睡过去了。我听人讲,拍花子的拐到小孩后害怕他们叫嚷让人听见,就给他们喂迷药。看这孩子的模样,多半是被人下了药的。” 侍卫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听了这话立即对跪地三人组饱以老拳:“黑了心肝的,快说,你们拐的是哪家的孩子?给孩子下的什么药?要不要紧?” 没被堵住嘴的两个人哭天喊地,被堵住嘴的呜咽不绝。 “哎呦,轻点,轻点。就是普通的蒙汗药,过一夜人就清醒了。” “我们不知道啊,我们都是听她的。” “呜呜,呜呜。” 婢女不忍地别过脸去:“别没问出来什么,倒把人给打死了。你们想让她说话,先把人家嘴里的东西给取出来啊。” 黄侍卫依言而行,顺手给了她两个嘴巴子:“说不说?说不说?” 结果妇人两眼一翻,竟昏死过去。场面一时间很是尴尬。 为何好的不灵坏的灵啊。婢女心里暗暗叫苦,迟疑地道:“这……真给打死了?” 汤圆姑娘冷漠地扫了三人一眼,松开之前捂着孩子耳朵的双手:“死不了,你看,还在喘气呢。这种人,死了反倒是便宜他们,先派人报京兆府吧。” “拐子也得尽快交给衙门。”唐煜走过来道,“京兆府来人估摸着得有一会儿,我们何必在这里干等着?再者,这孩子还小,吹不得风,我看不远处有座酒楼,我们去里面坐着等吧。” 汤圆姑娘促狭地道:“说得很是,为了几个拐子我们没必要留在街上吹冷风。可绑着他们进店恐怕会影响店家做生意,未免不美。要我说,派人提前去跟店家说一声,让酒楼在马棚里面给他们安排下坐席吧。” “言之有理。”唐煜望天憋笑,“请。” 两人转移了阵地,去酒楼舒舒服服地用起了茶果。 正月里,京城越热闹,京兆府衙门就越是忙得脚不点地。谁让京里出了事情,京兆府衙门是第一个背锅的呢?京兆府尹赵兴出身微末,无有家族做后盾,为人处事是百倍的小心谨慎,上元节这日通宵在衙门里坐镇。 多亏了赵兴的这份谨慎,刘管家很快就领着一队捕快来到众人等待的酒楼雅间,为首之人打量了一圈在座诸人就冲着主座的唐煜去了,对着唐煜点头哈腰道:“崔世子,都是小的们无能,让这等贼人扰了您出游的兴头。今日能见您一面,实乃三生有幸。” 这是把他认成崔孝翊了?唐煜正与汤圆姑娘聊得开心,遭人打断本就有些扫兴,再听捕快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恭维,更是心情微妙。 刘管家忙道:“差爷,您认错了,这位是我们公主——侯府的表少爷。”刘管家担心将五皇子说成是公主府的表少爷能被有心人猜到他的皇子身份,赶紧改口说他是侯府的表亲。 “我姓何。”唐煜简短地说。 汤圆姑娘喝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疑惑地看着唐煜。 捕快苦思冥想了一阵,仍未想起京城有哪户不能得罪的人家姓何,可毕竟是安阳长公主府上派人来请,且唐煜服饰清贵,不像是好惹的样子,是以他仍旧恭恭敬敬地说:“何公子,歹人是拐了您府上的子侄吗?” 唐煜不由得瞟了刘管家一眼,你去京兆府衙门一趟,究竟有没有哪件事情是说清楚的啊? “德善,你把事情讲讲。” 姜德善清了清嗓子:“差爷,事情是这样的……” 如此这般解说了一通,又将长命锁等物展示给他看,捕快总算明白过来了,为难地道:“何公子,不是小的推脱,这事有点难办,衙门里这两日虽接到了几桩丢孩子的报案,可都与这孩子的岁数打扮对不上。要不我下楼问问那几个拐子,看他们知不知道吧。” 没人报官?唐煜与汤圆姑娘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若说穷苦人家担心被衙门为难不敢报官还可以理解,能穿得起浣花锦的人家应当不至于吧? “嗯……我的随从抓人的时候下手重了些,你们要不带回衙门,明天再审吧。”唐煜含糊地说,他有些担心侍卫们已经把人给打傻了,不禁后悔没早点出手阻拦。 “行。”捕快倒也精乖,痛快地答应了,“那这孩子,您看?” 唐煜觉得京兆府衙门委实不是个放孩子的好地方:“送佛送到西,如果这孩子的家里人找来,你让他们去安阳长公主府接人吧。” “听您的,小的先走了,都跟我来。”捕快吆喝着手下跟着他去提犯人,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这时,汤圆姑娘突然告辞道:“时辰不早,再不回的话恐家里长辈担忧,恕我先行一步。” “哎,”唐煜想拦又不知如何拦,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不知府上所居何处?万一这孩子的家里人找来了想要当面道谢,我总得能给他指个路吧?” “若有谢礼,兄台替我接了也是一样。”汤圆姑娘笑着拱了拱手,“告辞。” 说罢,推门而出。 此情此景,唐煜忽地想起话本《天山风云录》中侠士们之间常说的一句话。 江湖道远,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 醉仙楼顶层,甲等雅间天地居内。 崔桐无聊地将碟子里的枣泥山药糕捏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唐烟靠在哥哥唐煌的肩膀上打起了瞌睡。 安阳长公主的一张脸已是黑如锅底,额头青筋直跳:“反了,真是反了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6章 两处地方 博远侯府,一大一小两个黑脸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崔孝翊痛心疾首地说:“祖母和二叔糊涂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同萧家扯上关系?” 庆元帝搞了场大清洗,也没放过剩余的萧家人,如今每日常朝上能捞到个站位的人里头姓萧的屈指可数。有人奚落说,六大世家已名不副实,应将兰陵萧氏除名,改称五大世家才是。 现任博远侯崔世榕是个铁塔般的黑壮汉子,拥有一对与崔家兄妹极为肖似的浓眉,可惜神情畏缩,全无武将之家养出来的气势。 “那是我亲娘和亲弟弟,你爹我能怎么办,这不才知道就找你回来商量了吗?再说,当年陛下只追究了与萧衍走得近的两个房头的罪过,其他人不是好好的,哪能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萧衍这逆贼又跑回来了,平白带累家族。三年一次的新科进士,里面有多少人是世家出身,你别看萧家这会子没落,再过个十年八年,等陛下的气消了,萧家就又起来了。现在落井下石,到时候人家全给你报复回来。” “父亲!您说的跟二叔摊上的是一回事吗?”崔孝翊控制不住情绪,几乎称得上咆哮了,“这不是要不要落井下石的问题,这是我们全族上下性命保不保得住的问题。二叔这是窝藏钦犯!” 崔世榕身子往后一仰,向楠木圈椅的后背靠去:“放心,有你娘在,你们兄妹定能保住小命。明年到了我的忌日,希望你有胆子给我这个当老子的洒一杯水酒。”虽说是放狠话,但声音里总有股色厉内荏的意味在。 崔孝翊质问说:“那您今晚叫我回来做什么?是准备告诉我您最喜欢的酒的名字,让儿子明年洒到您的坟头上吗?” 崔世榕被儿子的反击噎住了,半晌方道:“我问过你二叔了,你二叔原是碍不过情面,再说陛下当时也还没给他定罪,谁知……萧家的萧衔,你二叔把他安置在城外雁鸣山山脚底下的庄子里。我想了一日,将他交出去是不成的,到时不仅侯府的名声全毁,还白白得罪世家,那便只能……” 崔孝翊的面上闪过一抹狠厉:“明早我就带人过去。” 崔世榕的嗓音低了下去:“你看着办吧。我会拦着你二叔,不让他再惹事,你母亲那里,你瞒着些。” “好。”崔孝翊知道父亲是怕母亲把二叔供出去。 “去吧,去吧。”崔世榕甩了甩袖子。 崔孝翊大步迈出博远侯的书房,一边走一边吩咐心腹小厮:“明天我天一亮就要出城,你去跟李管家要五六个嘴严的侯府护院。再——算了,我明早先进宫一趟,你让护院们在侯府里等我。”他想了想,认为还是得将此事与太子交个底,将来万一事发,总有个转圜的余地。 才回到公主府,迎面走来一人,崔孝翊奇道:“你怎么回来了,那边结束了?” 来人正是安阳长公主府的刘管家,他向崔孝翊问好,说:“世子,有一事老奴需向您禀报。” 崔孝翊不耐烦地说:“我这忙着呢,五皇子有什么要求的话你去跟母亲说吧。” “这事得由您拿个主意,五皇子在路上救了个孩子,让我送到咱们府上安置……”刘管家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听完刘管家说的话,崔孝翊嗤笑道:“他今晚过得还挺多姿多彩的。” 刘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谁说不是呢,陪着这位主子逛了半个晚上,他觉得自己能折寿三年。 ………… 崔桐愤愤地对唐烟说:“这不公平。” 唐烟附和道:“是啊,姑母凭什么就骂我们,说好的一视同仁呢。” “我的好妹妹们,你们安静点吧,不怕再招一顿骂吗。”唐煌有气无力地说。 表姐妹俩共同还了他一个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冷哼。 唐煌气结,一个个的怎么如此难缠。他望向圆桌的另一头,惊奇地发现安阳姑母不仅没了怒气,还恢复了他们刚到公主府时的言笑晏晏之态,不禁对五哥深表佩服。这位明明玩得最疯,反倒得了夸奖。 “煜哥儿真是心善,这可是积阴鸷的功德之事。”安阳长公主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长公主起了头,众人更是死命的夸,各种不要钱的夸赞雪花般落到唐煜头上。 唐煜故作羞愧状:“都怪我糊涂,遇事乱了手脚,没想着派个人过来给姑母报信,平白让姑母等了许久。” 安阳长公主道:“这有什么,原与你无关,你要这么想的话,反而是把姑母给看低了。即便有不是,也是底下人的不是,主子偶尔想不到,他们就该提醒才对,干站着扮死尸吗?刘路这人有些年纪了,办事竟这么不当心。” 唐煜忙道:“您别怪管家,他一把年纪的人了,今晚被我支使着跑了好几趟,又是拿着您的帖子去衙门找人,又是去医馆里找大夫的。您要是还罚他的话,我实在于心不忍。” “好好好,不罚他。”安阳长公主说。 唐煜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页给揭过去了,先前他出了酒楼大门才想起来还有姑母一行人等他的事情,乘着马车紧赶慢赶地到了醉仙楼,迎接他的是暴怒中的姑母:“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我都快去问京兆府,让他们帮我找人了。” 万幸有个做善事的借口,他说得口干舌燥,才把姑母给哄过来。 “那小孩家里难道没有仆役吗?为何能让拐子把小主人给拐跑了?”唐煌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突然出声问道。 唐煜见安阳长公主在旁边只顾着笑,凑趣说:“我也觉得奇怪呢,实在是想不通。姑母,您比我们有见识多了,能讲给侄儿们听听吗?” “真真是孩子话。”安阳长公主摇头道,捡起一把五香瓜子嗑了起来。 她的嬷嬷解释说:“两位殿下出身高贵,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也是有的。俗话说的好,宰相家里尚有几门穷亲戚。这孩子穿的虽是浣花锦,家里未必有多富贵。节日人多热闹的时候,有拐子专门盯着这等不上不下人家的孩子拐卖,一是因为孩子养得精细,容易卖出好价钱,二是因为苦主家里势力不足,追索起来艰辛。今日这孩子要不是祖坟上冒青烟能遇到五殿下,谁知道那起子小人会把他卖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呢。好好的少爷,说不定就要落入贱籍。” “原来如此。”唐煌感叹道,他对安阳长公主说,“跟姑母出来一趟,侄儿真是开了眼界。” 唐煜心说,那是你没看到他身上戴的镯子——联系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往内宅纠纷的方向想了。 “烟花,快看烟花。”少女的惊叫声响起,唐烟和崔桐二人提着裙子跑到窗户边上,对着洛河上空绽放的绚烂烟火指指点点。 “好了,难得出宫一趟,你俩别陪着姑母说话了,去看看景致吧。”安阳长公主推了一把唐煜。 唐煜兄弟俩乖乖起身,加入了妹妹们看烟火的行列。安阳长公主在他们背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深觉今年上元节耗费的心力十倍于往日,儿子女儿侄子侄女一群人,竟无一个省心的。三个小的就知道疯玩,大的两个一个连声招呼不打就抛下所有人跑了,另一个总算机灵些,知道找个看得过去的借口全了她的脸面。 安阳长公主又忆起她的打算,眼神在两个侄儿和女儿身上来回打转。她虽看好五侄子,可女儿似乎跟七侄子更玩得来些,今晚统共没同她五表哥说几句话。实话实说,七侄子生得是比五侄子好,莫非女儿跟她年轻时一样,看人先看脸? 她又发起愁来。 观看完焰火,精疲力竭的安阳长公主就领着一群熊孩子回公主府去了——时辰太晚,宫里早就下钥,唐煜兄妹三人得在公主府对付着住一晚上。 唐煜逛了一夜,走了不少路,身子有些乏了,歪在马车里昏昏欲睡,间或在颠簸中醒来,再看一眼洛京城动人的夜景。 原本坐在车夫旁边的姜德善在这时掀开马车的帘子钻进来,带来的寒风唤醒了唐煜。 “怎么了。” “殿下,黄侍卫他们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7章 身份为何 “真是糊涂,你怎么派了他去?”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泼下,唐煜整个人都清醒了。 “殿下?”姜德善懵了,不是您让我派人跟着那位姑娘查查她住哪里的吗? “算了,听你的口气,他们跟踪时倒没傻到让人家发现。”唐煜无力地摆了摆手,他身边的侍卫中,汤圆姑娘印象最深刻的只怕就是这黄侍卫了,偏偏姜德善一时脑抽,选了他去跟梢。 姜德善此时方了悟唐煜在担心什么:“您放心,黄侍卫这人机灵得很,他和另一个侍卫是改了装扮后跟上去的,而且是远远的缀在那位姑娘的后头,换了个不熟悉京中道路的,早就跟丢了。” 就那么会儿的工夫,还来得及变装?唐煜懒得追究,继续问道:“他们找到地方了吗?” 姜德善嘿嘿笑道:“找到了,黄侍卫他们亲眼看见那姑娘进了国子监博士薛沣薛大人的宅邸。” “薛家,水字辈,洛京薛?太常寺卿是他什么人?”唐煜追问说。 “殿下一猜就中,这位薛沣大人是太常寺卿薛大人的胞弟。黄侍卫说因时间太急,他只查出来这些,希望您再给他几天,他能查得清楚点。譬如这姑娘究竟是薛家的亲戚还是正牌小姐,在家里的排行什么的……” 唐煜笑骂道:“他们以为我要做什么?我不过是心里好奇,随便问问。告诉他们别多事,被当成登徒子抓起来扭送官府,我可没脸去保他们出来。今天先这样吧,等哪日他俩当值了,我再细问他们。 ………… 正月十六早上。 长公主府的客院里头,唐煜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人叫起来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拜别了同样哈欠连天的安阳长公主。一切收拾妥当,姜德善扶着他上马车,唐煜注意到边上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崔表哥,不用麻烦了,有侍卫送我们回去就好。”唐煜迷迷糊糊地说。 “礼应如此。”崔孝翊道。 唐煜没精力搭理他,索性随他去了。直至到了承天门,唐煜兄妹三人下车,崔孝翊翻身下马向东宫走去,唐煜才反应过来他是去找皇兄的。 又过了几重宫门,唐煌与龙凤胎弟妹们告别,三人方向不同,唐煜往端本宫去,弟妹们则是要回昭阳宫。 唐煌快跑两步来到唐煜身边,低声嘱咐道:“五哥,今早姑母已经答应弟弟我不把昨夜的事情说出去,你可不能在父皇母后面前乱说啊。” “我说不说,或者姑母说不说,都没影响的。”唐煜同情地看着幼弟。 唐煌是个聪明人,在唐煜的眼光示意下,他回头端详了下跟着他的宫人,脸立刻黑了。 “七哥,走了。”唐烟呼唤道,“我快困死了,得赶紧回去补觉。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这时讲,不能晚点再跟五哥说吗?” 唐煜拍了拍唐煌的背:“五哥我先行一步,你自求多福吧。” 唐烟向前走了几步,察觉到她哥没跟上,急得直跺脚:“累了话就传步辇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妹子啊……” “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咱俩做好挨打的准备吧……” “什么???” 果不出唐煜所料,龙凤胎在宫外戏耍安阳长公主的事情被身边人抖露给了何皇后,何皇后是大发雷霆。她本来就因为唐烟在唐煌的帮忙下扮成小太监溜出去玩而悬了一晚上的心,又听说他们出宫了也不消停,将小姑子那里闹了个人仰马翻,更是气上加气。 过完年,皇子们返回崇文馆读书,唐煌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红肿得跟猪蹄似的,看得唐煜暗自咂舌,没想到一向宠爱七弟的母后下得了如此狠手。 “妹妹也挨打了?”唐煜悄悄问唐煌。 唐煌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母后说这不算完,我俩还得抄经,《妙法莲华经》!一人十遍!” 语调之悲凉,堪称字字泣血。 想到《妙法华严经》①的篇幅,唐煜倒吸了一口冷气。作为出宫三人组中的兄长,他也没逃过去,不过相比于弟妹挨得一顿好打,何皇后对唐煜的责问显得很是轻描淡写,后来听说了他的救人之举,连骂都免了。 至于安置在长公主府里的孩子,唐煜亦让人留意着,可惜一直没什么消息。又过了几日,何皇后将唐煜唤到昭阳宫中,唐煜看到西暖阁宝座下首坐着的宫妃,心中的的疑问算是有了答案。 楚昭仪是个姿容娇媚的美人,双眸多情似水,可惜眼角的细纹以及脸上几处脂粉都盖不住的黄斑让其容颜衰减了不少。见唐煜到了,她离座大礼参拜:“多谢五殿下出手相助,救了我侄儿的性命。” 唐煜装糊涂说:“昭仪使不得,快快请起。这救人之事从何说来?” 楚昭仪不比寻常宫妃,膝下育有十二、十五两位皇子,是后宫中四妃之下的第一人,是以唐煜很是客气。 何皇后亲自下座来扶她,嗔怪道:“这是做什么,你是他长辈,纵使有天大的恩情也不能行大礼啊。” 楚昭仪被宫女搀着坐回座位上:“五殿下,您猜您上元节夜里从拐子手里救的人是谁?那是我娘家侄儿。” 伴着紫金狻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楚昭仪将一切娓娓道来。原来上元节那日,她侄儿被家里的老祖母带出去观灯,谁知一扭头的工夫孩子竟然不见了。孩子的祖母当时就昏过去了。因是在水边,家里人以为是掉到水里头,赶紧叫人打捞,捞了半夜什么都没捞上来,折腾了几天家里就差立个衣冠冢把孩子给葬了,再未想到是被拐子拐走了。” “孩子身边服侍的人被打了个半死,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我在宫里不好做什么,只能干着急。后来我大哥派人去京兆府衙门,想问问下游有没有人捞到孩子的尸首,结果听衙役说那天有人救回来个孩子,打扮年纪什么的跟我那侄儿差不多,我大哥连忙去安阳长公主府上认人,果然是我那苦命的侄儿!” 楚昭仪一边说,一边眼圈泛红,她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捂在眼睛上,然后抽噎起来。 “服侍的人太不上心了。”何皇后感叹道,“不单是把小主子给丢了,而且连怎么丢得都不知道,哪里有这样当差的,快别伤心了,孩子这不是找回来了吗?” 是家里的大人太傻了吧,连孩子掉水里头了这么烂的借口都能信。唐煜腹诽着,嘴上说的却是与何皇后如出一辙的劝慰之语。 劝了半日,楚昭仪总算止住了哭声:“我大哥备了一份谢礼,托我转交给五殿下,东西不值得什么,略尽心意而已,待我那侄子大了,我再叫他来给五殿下磕头。” 唐煜推辞道:“愧不敢当。我其实只是搭了把手,当时还有一位公子在场,若非她先识破拐子的伎俩,我准保和其他人一样被拐子给糊弄过去了。昭仪您更应该谢过这位公子。” 楚昭仪忙问说:“这位公子是谁,我赶紧让家里人上门道谢。” 何皇后亦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事次子提过一嘴,倒是没跟她细说过。 唐煜解说了一通汤圆姑娘的作为,笑道:“可惜她执意不肯说自己的名讳。等我查出来了,一定告诉昭仪。” 楚昭仪叹道:“这位公子简直像是杂戏里演的那些侠士般高风亮节。” 应是侠女才对。唐煜心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8章 八卦心起 此番事了,唐煜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来到昭阳宫后殿弟妹二人的居所。掀开绣帘,一阵暖香袭来,唐煜发现龙凤胎两人脑袋挨着脑袋,个个运笔飞快,正哼哧哼哧地抄经呢。妹妹唐烟的右脸颊甚至还溅上了墨点子。 唐煜乐了:“你俩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抄个经都要坐在一起,不嫌挤得慌吗?” “抄书好无聊的,一个人写没累死就先闷死了,我和七哥做个伴,写得累了的话还能聊聊天。”唐烟头不抬,笔不停,却没注意在她的背后,唐煌冲着唐煜无声地做着口型。 她—非—要—过—来—跟—我—挤。 唐煜拉了张椅子到他们跟前,才坐下就开始指派宫人,用倒茶、加个火盆、更换贯耳壶里插着的腊梅花等由头把服侍的宫人全部遣出去。趁着没人,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卷东西塞给唐煌。 唐煌展开细看,原来是一叠手抄的《妙法莲华经》,且字迹与自己的十分相似,不禁大喜,对着唐煜连连作揖:“多谢五哥。” 唐煜一直留心着门口的动静,见唐煌的宫女端着茶回来,赶忙推了唐煌肩膀一下:“快收起来。” 唐煌得意洋洋地说:“五哥,不妨事,我身边要全是告密鬼的话,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他的宫女银烛抿嘴一笑,将茶杯递到唐煜手里:“五殿下,这是您要的三清茶。” 唐烟探身来看,看清手抄经书的字迹后,她哀怨道:“五哥,你为何不帮妹妹抄些啊?我的手都快断了。” 唐煜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瓜:“你的字迹五哥模仿不来,让七弟帮你抄吧。” 唐烟将刀子般的眼神射向唐煌,唐煌高举双手:“好好好,我帮你抄,别瞪我了。” 轻啜一口茶水,唐煜就把杯子放下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五哥,我送你。”唐煌殷勤地说,这一送就从后殿书房送到昭阳宫大门外头。 路上唐煌偷偷对唐煜说:“我怕妹妹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出来跟五哥说,她上元节偷溜出去玩的事情不知道被哪个多嘴多舌的透露给父皇了,父皇很生气,跟母后说要罚她,但没说要如何罚。你别看她面上张牙舞爪的,私底下成天叹气呢,弄得我怪不忍心的。” 唐煜诧异道:“母后罚得不够狠吗?父皇还要再罚?” 唐煌说:“谁说不是呢。唉,早知道就不玩得那么疯了。” 唐煜安慰他说:“十妹毕竟是女孩子,我猜父皇就是随口一说,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就算要罚,至多再抄点《女则》、《女戒》。” 唐煌摇头说:“希望是吧,可我看着不像。” 这事唐煜认为自己求情也没用,安慰了唐煌几句便回了寝宫。 到了端本宫,唐煜又被吓了一跳:“楚昭仪家里的手笔未免太大了吧?” 冯嬷嬷一板一眼地解释说:“五殿下,楚昭仪的谢礼我已经收起来了,这些是陛下命人送来的赏赐,嘉奖您品行纯良,心怀仁义,您看该如何处置?” 这么一说唐煜就明白了,想必是楚昭仪为了还人情,又在父皇面前夸了他一通。 “我这就去紫宸殿谢恩。”唐煜说,“东西先放着,德善你再随我走一趟。” 姜德善听话地跟上来,唐煜边走边说:“母后宫里,楚昭仪的话你都听见了,说得语焉不详的。你不是说那个黄侍卫外号‘包打听’吗?你让他打听打听去,看看楚昭仪娘家是什么个情况。” 楚昭仪的生父原是京中的九品小官。楚昭仪诞下十二皇子唐炘后,庆元帝看在儿子的份上,给他这位皇子外公升了官。其后楚昭仪数年荣宠不衰,又生下了十五皇子唐灼这位宫中最年幼的皇子。楚父做事尚算勤勉,且有宫中女儿撑腰,无人敢阻拦他的青云路,接连得到拔擢,从一个小小的太府寺右藏署监事,摇身一变成了从四品的太府寺少卿,执掌京都财货贸易这一油水丰厚的职缺。 这样的人家,称得上是暴发户了,家里规矩不好是常事。楚昭仪的一番解释,唐煜横看竖看,都写着“家宅不宁”四个字,不由得八卦心起。 掌灯时分,姜德善带着一身寒气和满肚子故事回来了。 “黄侍卫说他因好奇这事背后的缘故,特意拜托公主府的刘管家,若是有人来接孩子的话就告诉他一声。因此知道这孩子是楚昭仪娘家的少爷后,黄侍卫就跑出去打听了。不过他说自己收集的都是些坊间传言,让您听完乐乐就算了,千万别深究。” 唐煜笑骂道:“看来里面真有些能说道的地方,快说,别买关子。” 姜德善清了清嗓子:“殿下,您听我从头说来。这孩子原是昭仪娘娘长兄的独子,他亲娘是昭仪进宫前嫁进楚家的,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儿子,偏生命不好,前年一病去了。守了一年的妻孝,昭仪的兄长就迎了新媳妇入门,却是太府寺卿大人新寡在家的孙女,去年入秋后便有了身孕——” 唐煜打断了他:“是不是大家都怀疑这新媳妇,以为她有了身孕就向前妻的孩子下手,找了拐子来害孩子?” “殿下英明,一猜就中。”姜德善奉承道,“楚大人父子是怎么想的不好说,反正楚夫人应当是这么想的,婆婆儿媳掐了个昏天黑地,事情就这么闹开了。新媳妇死活不认,折腾得动了两次胎气,眼下回娘家休养去了。” “我记得楚昭仪说当日是这孩子的祖母带着他出去看花灯的?” “谁说不是呢,这事好笑的地方就在于孩子的祖母也未必清白,楚夫人娘家有个表侄女,不知怎么的做了她儿子的姨娘,眼下也怀了身孕,昭仪娘娘先头嫂子去了后,楚夫人原想把这表侄女扶正来着。据说楚夫人和前后两个媳妇的关系都不好……” “这都能打听出来,黄侍卫可真是个人才。”唐煜惊叹道,忍不住可怜起楚家父子,一头是老妻/老娘,另一头是上峰的孙女/身怀有孕的娇妻,夹在中间得有多难受啊,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留给他人做笑谈。 姜德善嘿嘿笑道:“我听黄侍卫话里带出来的意思,怕是站在楚夫人一方的人多些,即使她跟媳妇关系不好,孙子可是她的亲孙子。” “那几个拐子没招认他们是受谁指使的吗?” “女的受刑不过,一头撞死了。剩下两个男的一问三不知,拐子那头的线索算是断了。” 唐煜说:“虽说不清楚是谁下的手,但这么闹一场对那孩子倒好,楚家父子经此一事肯定得留些心眼,后宅里有人再想对他下手,就得掂量掂量了。” 姜德善附和道:“谁说不是呢。甭管是不是继母下的手,但凡她想要名声,都不敢动这个继子了。而且以后出了事,别人也容易往她头上想。” “毕竟是继母,不是亲娘啊。”唐煜感叹道。 ………… “你既知道她是我继母,非是我亲娘,又何必愤愤不平?” 国子监博士薛沣的宅邸里,身着粉紫鸾雀穿花缎面对襟长袄的薛家大姑娘薛琅,边弯着腰侍弄着一个美人蕉的清供盆景,边对婢女说。依旧是那副肤光胜雪,五官娇俏的模样——她尚不知晓自己被当今五皇子赠了个“汤圆姑娘”的浑号。 她的婢女画楼道:“我这不是为姑娘着急吗?怎么说姑娘都唤她一声母亲,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懈怠,她倒得摆出个母亲的样子来啊。头几年勉强说得过去,自从生了大少爷,那位对姑娘就愈发不上心了。您瞧瞧张婆子送来的做春衫的衣服料子,我打听了,竟是那位和二姑娘挑剩下的才给您的。事情虽小,却恶心人。类似的事情,单正月里就是第三次。姑娘,您得让老爷为您做主啊。” 薛琅小心翼翼地将一株灵芝草移入盆中:“没大没小的,你得唤她夫人。” “姑娘,我的话您听没听进去啊?” 薛琅直起身子,拿起搁在高足香几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浮土:“你还是先把我的话听进去吧,总是‘那位’、‘那位’的叫,小心哪日被人听了去,连我都保不住你。” “好好好,我下次就改口。” 薛琅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着盆景中一块昆山石的位置,末了直接上手,将其往左边挪动了几寸:“告诉了父亲又如何?让父亲为了衣服料子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夫人吵上一架,然后夫人去老宅搬救兵,祖母过来骂父亲一通再罚我去跪祠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画楼涨红了一张脸:“是我气昏了头,竟忘了老夫人了。” “我要认真生气的话,早就把自己给气死了。横竖大事上她难为不了我,小事就随她去吧。来,端着这盆景,我们去找父亲。” 笑吟吟地步入父亲的书房,薛琅道:“父亲,你看女儿带了什么来?” 薛沣是个三十来岁的儒雅文士,见女儿携着一盆美人蕉奇石盆景过来,立刻叫了声好:“疏朗不繁,清标雅致,俨若隐人君子①,我的女儿果是不俗之人。” 薛琅笑道:“父亲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想到抱松斋里的水仙花该换了,就捯饬了这么一盆,父亲喜欢就好。” 薛沣怜爱地看着自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为父正要派人去唤你呢,陛下今日下了一道旨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9章 陈年谜题 赶在正月的尾巴里,怀胎八月的太子妃庄嫣挣扎了整整两日两夜,于黎明破晓之际平安诞下一位小郡主。 皇宫内外一片惋惜之声,然而不论男女,这都是帝后的第一个孙辈,赏赐源源不断地流入太子妃的寝殿。小郡主洗三之日,东宫大摆宴席,唐煜亲自带着贺礼前去道贺,临走却被小郡主的爹拦住了。 太子唐烽拉着唐煜去了体元殿书房:“为兄新得了一副卫夫人的《黄庭经》,邀你来品鉴品鉴。” 两位宫人小心翼翼地捧上一幅字帖,唐煜细细观摩,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笔法古朴,婉约清丽,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天下一绝也。” “这里不用你们了,下去吧。”唐烽吩咐宫人说,然后转向唐煜,“我仿佛听谁说起过,母后最爱卫夫人的字,你说我把这幅字帖当做千秋节贺礼送给母后如何?” “母后必会高兴的。”唐煜有些奇怪唐烽为何要遣退宫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何皇后的生辰在暮春的四月,算算日子,是该准备贺礼了。 唐烽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五弟,这么些年来,你有没有好奇过外祖家的事情?” 唐煜尴尬地说:“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咱们外祖家不是遭了兵祸,人全没了吗?”唐烽所问实乃何皇后所出子女的心病。除了他们四个,其余皇子皇女不论生母位分是高是低,都有个明明白白的外家。唯有何皇后是当时尚为秦王的庆元帝在外征战时收入房中的民女,亲眷全无。这含糊不清的说法很容易就令人心生疑惑,早年间还有人议论说何皇后实乃出身贱籍。 “你比我心细,有没有从母后宫里看到或是听到点什么?”唐烽追问道,“我就直说吧,你真觉得平民之家能养出母后那一身的气度来?” “没有,”唐煜摇头,“三哥,不论母后出身如何,如今都是尊贵的大周皇后,谁敢对她不敬?我们当子女的无需自寻烦恼。” 唐烽沉吟片刻,说:“我有个主意,说出来你帮我参详下。按照大周礼制,应对皇后的母家有所封赏。我想向父皇求一道恩旨,加恩于我们的外家。” 皇后母家无人的话,所谓的加恩就是赠些谥号虚衔,除了让何皇后一系面上光彩些别无他用。 唐煜记得上辈子直至父皇驾崩都没人提起过这档子事,至于皇兄登基后有没有加封外祖家,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想了想,唐煜觉得皇兄的提议没什么大不了的,便说:“母后向来谦逊,即使心中有意怕也不好向父皇张口,这事确实得我们做子女的提,但三哥向父皇请旨前最好与母后打声招呼。” “理应以母后的意愿为准。”唐烽颔首。 闲聊了一阵,唐煜见唐烽面上隐约有郁郁之色,打趣道:“大喜的日子,三哥何故闷闷不乐?别是跟嫂子拌嘴了?” “连你都听说了?”唐烽面色一凛。 “三哥,你这是……”唐煜头皮发麻,有了种不详的预感,“我得回去温书,不打扰兄长了。”后半句话他说得飞快,起身离开椅子准备开溜。 唐煜可不想听夫妻吵架的细节,这很容易勾起他某些不愉快的回忆。不过太子夫妇前世是出了名的相敬如宾。这辈子却在新婚期内吵起架来,真是奇了怪了。 “是吗?那就不耽误五弟你的时间了。”唐烽慢吞吞地说,语调危险地上扬。 唐煜满脸的苦笑,嘴上说放我走,那你倒是把按在我右肩上的手拿下去啊。 “三哥,我真是随便说说。” “我也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 成功抓回了逃跑的弟弟,唐烽举起茶杯,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然后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不知道,自从你嫂子进了东宫大门,前三个月还好,之后就折腾起我的妾室来……” 眼下东宫除了太子妃别无正经女眷,唐烽口中的妾室实为何皇后在大婚前给他安排的司帐女官,一水儿的宫女出身。 “呃,我听说孕中的女子比旁人情绪敏感些,许是小嫂子行事没留心,冲撞了三嫂。三哥你就多担待些吧。”唐煜想起了那位戴着南珠手串的女官。 唐烽似乎是将茶当成酒了,也不叫人进来奉茶,自己倒上一杯滚烫的,又给唐煜把杯子满上,继续诉苦说:“早先我同你想的一样,对她闹出来的事情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是越来越过分了,挺着个大肚子,非要自己找气生。你当她为何早产?原是那日我的一个妾室被太医诊出了身孕……” 唐煜险些没将嘴里的茶水喷出去:“咳咳咳。”他悲催地呛到了。 唐煜右手抚着胸口揉了半天才缓过来:“三哥,你是说……我侄女还没满月呢,你的房内人就查出有孕了?” 唐烽皱着眉头说:“这怎么了?是我糊涂了,你还小呢,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唐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前世东宫自然是没有这个孩子的。小郡主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皇兄唯一的孩子,太子妃也从未传出过不容人的名声。 人都是一个,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变化啊?唐煜苦苦思索着前世今生的差异,最终只能将原因归结为太子妃未遭遇前世夫君重伤垂危的危机,没有太多机会与皇兄培养感情。而司帐女官侍奉皇兄日久,更了解皇兄的喜好,平日里皇兄不自觉地就会有所偏向。太子妃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行动间带了出来。 更别提在太子妃产女的当口,有一位司帐女官居然查出了身孕。他的这位三嫂怕是连月子都做不好了,说不定过几个月她就得亲自上阵安排东宫庶长子的洗三礼…… 回忆起前世孟王妃得知侧妃有孕时的激烈反应,唐煜心有戚戚然,含糊地劝道:“嫂子身份贵重,不是旁人所能比拟,且父皇母后都盼着你们和睦……” “我知道,我知道。回去温你的书去吧。”唐烽不耐烦地说。 前世跟孟淑和大吵小吵了无数场的唐煜觉得他没什么资格调节兄嫂间的夫妻关系,听话地离开了。 ………… 唐煜去后,唐烽依旧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残冬惨淡的日光透过步步锦的窗格映入房中,投射在他的脸上。 看来五弟也不清楚母后娘家的事情,要不问问七弟?不行,七弟年纪太小,而且嘴上没个把门的…… 想起崔孝翊从萧氏余孽嘴里套出来的消息,唐烽的眼神暗了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入V一更 东宫小郡主满月礼的时候, 太子妃生母庄夫人进宫探望女儿。 初春明媚的日光为重重帷帐所阻, 驱不散太子妃寝宫丽景殿内的暮气。由于久未通风, 浓厚的药味与燃烧着的沉水香的腻人香气交织在一起, 卧房内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母亲,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太子妃庄嫣未施脂粉, 蜡黄着一张脸扑进母亲怀里。 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采桑在一旁陪着她流眼泪“夫人,姑娘这些日子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那钱女官明里暗里地挑衅,姑娘在月子里倒流了有一缸子的眼泪。太子殿下偏还护着她,竟说要为她请封。” “噤声,给你主子招祸呢。”庄夫人喝道, 手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庄嫣的后背,惊觉月子里的女儿不仅没变得丰润, 反倒清瘦不少, 不由心中大怮, “快别哭了, 你还没出月子呢,小心哭坏了眼睛。母亲知道你不容易, 背着人的时候哭一哭无所谓,出去了你就得立起来,勿让旁人说嘴。” 庄嫣哭诉道“太子简直是扒着女儿的脸皮扔到地上任人践踏,我嫁进宫里才一年啊。” 庄夫人劝说道“你是陛下和娘娘做主选出来的太子妃, 拜过宗庙受了册封的,那钱女官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何必为了她跟太子闹别扭, 白白气坏了身子。纵使太子偏爱她,你谨守着太子妃的本分,自有陛下娘娘为你做主。此次若非你压不住脾气把事情闹大了,何至于此非但太子不喜,陛下娘娘也不高兴,就算东宫没有个钱女官,也会有张女官,李女官。你不大度些,今后的日子没法过。” 任凭庄夫人怎么劝,庄嫣仍是哭,哭得庄夫人心都碎了。末了,庄夫人想起来之前丈夫的叮嘱,狠了狠心道“娘亲是做人婆婆的,明白这里头的事情。实话跟你说吧,这次如果你不先低头,如果皇后觉得你不贤德,指了个良娣给太子,到时候你才有的头疼呢。就算你不念着家里,想争一口闲气,也得为外孙女想想啊。” 庄嫣渐渐止了哭声,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重新成为了那个端庄大方的太子妃“娘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有了身子后不知为什么总爱钻牛角尖,行事就偏过去了。” 女儿软下去,庄夫人反而愧疚起来,搂着庄嫣说起心里话“明白就好,这事不怕晚。哎,你若嫁入普通人家,母亲早叫你父亲和兄长带着家丁打上门去了,哪有媳妇进门才一年妾室就怀了身孕的道理,偏生你嫁的是全天下最有规矩也是最没规矩的地方你好好调养身体,争取再怀上一胎,生下陛下和娘娘的嫡长孙,你太子妃的位置就算坐稳了” 说到后来,庄夫人也抽噎起来。 “娘放心。”庄嫣把头搁在母亲肩膀上,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床帐。白胖的男童伸着藕节似的手臂探向树上裂开笑脸的红石榴,神态祥和,面容喜乐,不知人间悲苦。 小郡主满月礼后,太子侍妾有孕的消息传遍后宫。太子妃拖着病体为其向帝后请封,东宫从此多了一位钱承徽。 大周礼制,东宫妃嫔除太子妃外另设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和奉仪五品。钱女官肚子里的孩子尚未落地就能获封承徽,不可谓不体面,宫中上下无不称赞太子妃的贤良大度,至于背后的官司,唯有寥寥数人得知。 帝后当然在这寥寥数人之中。 昭阳宫内,庆元帝正在发脾气。 “看来亲娘出马还是管用,朕知道外头的人家讲究什么嫡妻诞下嫡长子前不能有庶子出生,可宫里没有这个规矩老三是什么身份,他是太子,多子多福才是他要守的规矩太子妃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倒要拦着别人怀孩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何皇后亲自捧着一个青玉菊瓣碗奉与庆元帝“陛下消消气,尝尝我做的东西合不合口。” 庆元帝揭开玉碗的盖子,发现里面盛着一碗酥酪,琼脂般的奶酪上面浇了一层红艳艳的汁水,另撒着些杏脯核桃仁之类的配料,红红绿绿,甚是好看。接过何皇后递过来的银匙,庆元帝舀起了一勺酪。 “不错,这是山楂酱” “正是,上次陛下说糖放多了,臣妾就调整了下配方。” 用了半碗在冰里镇过的酥酪,庆元帝的火气消下去了不少,至少胸膛不再剧烈起伏了。 “朕记得早年间你为了这个还闹过笑话呢,因为你在家乡的时候没喝过牛奶子,到了北边第一次喝不习惯,当场吐了出来,凌贤妃她们都笑话你,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见庆元帝回忆起旧日之事,何皇后宽大的皇后袍服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面上仍是温婉地笑着“臣妾第一次喝的是滚水煮的,实在受不了那股子腥膻气,还奇怪为什么有人爱喝它。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偏颇了,这东西做成点心或者入菜味道都好,养气补身,最是宜人。” 有了这么一打岔,庆元帝再谈起东宫之事时语气温和了许多“太子妃那里,你盯着点,世人都说要娶六姓女,我看六姓女的教养不过如此,脾气一个赛一个的大,又生不出儿子来。” “儿媳妇还年轻着呢,老人常说,先开花后结果。臣妾冷眼看去,她素日行事尚算稳妥。此次不过是小两口拌了几句嘴,不是什么大事。” 三口两口扒拉完剩下的酥酪,庆元帝冷哼一声,对何皇后的话表示不置可否。骂完了儿媳妇,他扭头骂起了儿子“大的不省心,小的忒可恶。” “臣妾幼时不理解为何老人们常说儿女都是债,这些年慢慢琢磨过来味了。”何皇后感叹道。 庆元帝忽地想起一事“礼部的名册送来没有,记得选些温柔贤淑的姑娘。” “臣妾正在看呢,已经圈了几位姑娘出来。” 唐烟扮成小太监溜出宫玩的事情暴露后,庆元帝很是恼怒。他膝下仅有八位皇子,公主倒是有近二十位,已经出嫁的就有七位。庆元帝对公主们的教育不如对皇子们的上心,皇子们有他精心挑选的师傅教导,公主们的教育则交给了公主的生母以及女官们操持。 庆元帝以为女儿都被培养成了娴雅端庄的大家闺秀,结果公主们在宫里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出嫁后却接二连三地打他这位老父亲的脸。过年前刚有一位闹了场大的,他的长女,江德妃所出的灵昌公主为了个伶人出身的面首暴揍了驸马一顿,险些把婆婆给活活气死,那位倒霉的婆婆眼下还躺在床上呢。 听闻此事,朝野震动,御史纷纷上表弹劾,庆元帝颜面尽失,正在他思索如何教导女儿,保住他剩下脸皮的关口,唐烟撞上来了。在庆元帝看来,唐烟在宫里都无法无天的,成天与兄弟们混在一起瞎闹,出嫁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恣意妄为呢,分明又是一个灵昌公主,因此大骂了唐烟一顿。 骂完女儿,庆元帝犯起了愁,女儿不比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可不管她们的话,再来几位灵昌公主,怕是无人敢娶他们唐家女了。琢磨了半天,他想出来了个歪招,女儿们性子不好,那索性找几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言传身教,朝夕陪伴,说不定就能把性子给磨过来。 于是就有了一道旨意京中六品及以上官员可将家中适龄女儿报到礼部,备选公主侍读。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没必要打着女儿的旗号给自己找女人,众人不免疑心这公主伴读是为皇子们预备着的。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太子良娣良媛的位置是空着的,其余几位皇子连正妃都没定下来。 京城沸腾了。 除了最顶级的人家不舍得将女儿送到天之骄女身边伏低做小,中等人家里心动的不在少数,纵使不能嫁入皇家,能在贵人们面前露个脸也行啊,将来说亲的时候能多几分体面。礼部最终呈上了厚厚一摞名册,何皇后险些挑花了眼。 庆元帝倒是跟底下人想到一块去了“礼部的名册你好好看看,儿子们一天天大了,果有好的,可以留给他们。先给太子挑个良媛吧,一个太子妃病着,一个承徽有孕,东宫都没个服侍的人了,不像样。” “是。”何皇后柔顺地应道,即使心里不赞同,在明面上她是永远不会驳回庆元帝的话的,此乃她的持身之道。 庆元帝走后,何皇后把册子放下,命人将太子唐烽请来。 “给母后请安。”太子唐烽面有疲色,声音亦有些沙哑。 “坐,咱们母子说说话。”何皇后叹了口气,“陛下方才跟我说,要再给你挑一个良媛。先头选太子妃的时候陛下和我没问过你,现在到了挑侧室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按照你的意思来吧,跟母后讲讲,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 唐烽再未想到何皇后急急忙忙地将他唤到昭阳宫里来是为了同他商量纳妾的事情。他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地道“全凭母亲做主。” 何皇后淡淡地说“这我倒不懂了,我做主给你挑的人你不喜欢,眼下又让我来挑。怎么,我再挑一个人回来同你吵架不成我挑的竟不是儿媳妇,而是你的出气筒。” 唐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母后这话,儿臣实在当不起。” 何皇后应付了皇帝夫君半日,已是精疲力竭,面前又是亲生儿子,说话就少了许多顾忌“你和钱氏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都听东宫的人说了,我也懒得管。就说你和太子妃的事情吧,她是不该挺着个肚子去找钱氏的麻烦,但你当众给她没脸,却是你的不对。年轻夫妻,磕磕绊绊是常事,总要有个人退让一步,她都退了那么多次,唯有这次没转过弯来,你就不能退一次她是要生的人了,你就不怕一尸两命吗万幸她生产的时候没出什么岔子,否则有你悔的呢。” 唐烽低头听训,一声不吭。 何皇后又道“良媛的事暂且放着,先说那个钱承徽。你的眼光真够毒辣的,东宫那么多人,非要宠爱一个最不省心的。等她孩子出生,如果是男孩,就让太子妃抱过去养吧,不许她插手。” 唐烽猛地抬头“把孩子交给太子妃谁知道孩子能不能活到满月呢” 何皇后皱着眉头说“这话从何说来。你媳妇是个识理的,断做不出来这种事。” 唐烽越说越气“母亲,我不是个傻的,若是她真有太子妃的气度,我何至于对她如此明面上她是找不出什么错,一切按照规矩办事,暗地里的手段一套一套的,我身边的菡萏,母亲可还记得去年秋猎我没将她带去南苑,回来人就不明不白地没了。” “那丫头明明是病死的。” “如果不是庄氏执意说她只是个宫女,不够资格请御医看诊,又非要将病中的菡萏挪到东宫外,菡萏怎么会死。”唐烽真是急了。 何皇后扶着额头说“你就为了个宫女同太子妃置气妻者,齐也,就算你不在乎这个,庄家你总得顾忌几分吧庄氏的父亲可是你父皇的尚书右仆射” “难道就因为她是庄家女,我就要把她供起来不成” 何皇后也急了“烽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敬着太子妃,太子妃的地位才能稳固。太子妃稳住了,就不会有小人在你的后院生事。多少帝王将相都栽在这内宅之事中。唉,你和太子妃若是能生个嫡长孙出来,我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母后,您在父皇潜邸的时候不也同钱氏一样是个妾室,后来我不是照样当了太子,可见是不是嫡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这话,唐烽自觉失言,懊恼地闭上嘴巴。 “你说什么” 何皇后震惊地望向长子。侍妾生涯是她心中永恒的痛处,今日却被庆元帝父子反复提及,而且儿子还将她与看不上的人相提并论。 何皇后罕见地动了真火,衣袖一挥,将香筒茶杯等物统统拂到地上“是了,你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吧母后的出身让你抬不起头来。” 瓷器金玉叮叮当当地落下,满地狼藉。 立身于杂物之中,唐烽紫涨了一张脸“母后,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想说女人的身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哎呀,您要是顾忌这个,儿子就去向父皇请旨,加恩于外祖家。” 他越说越着急,越着急就嘴上越没个把门的。 “不需要什么加恩,你母后我出身寒微,跟你那些来自世家大族的母妃们没办法比,这谁不知道。加恩有什么用” “母亲,儿臣失言” “出去。”何皇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是气得狠了。 从崔孝翊那里得到消息已有一个来月,对母亲娘家的疑问一直在唐烽心头盘桓。他从来不是个能憋得住话的性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唐烽索性直言了当地问“母后,关于外家,儿臣听到了一个说法,想向母后求证。据说我的外祖父是南陈先江陵刺史何太柳。 何太柳,南陈大儒,于江陵守卫战中率领两千守城士兵力抗两万敌军四日四夜,堪称智勇双全,其英勇无畏的事迹在南陈广为流传。 攻城一方领兵作战者萧衍,如今的大周反贼主帅,秦王,如今的大周皇帝。 殿阁之中,鸦雀无声。 何皇后收敛了怒色,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之上“不错,你听谁说的” 这是承认了。 “母后,您说的是真的吗”唐烽如一头困兽般在原地打转。何太柳当年苦等援军不至,最终兵败被俘,为了威慑南陈其余守城将领,他全家被杀。等于说何皇后与大周,与父皇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而且何家是南方大族,族中仍有子弟在南陈朝廷任职,母后为何家女的消息万一传出去 何皇后神态愈发安详“我见你来时气色就不好,莫非是为了此事担忧那大可不必。母亲的身份你父皇是知道的,当年逆贼萧衍下令杀你外祖全家,陛下赶到后将我和你舅舅从他手里救出” “啊”唐烽这下傻眼了,他因外祖的身份日夜忧心,最担忧的一点就是母后是逆贼萧衍当年以民女的名义献给父皇的,而父皇对母后的身份一无所知。若是日后萧衍将母亲的身份散播出去,父皇发现自己将仇敌之女置于枕畔,定会暴跳如雷。而母后身为南陈忠臣之女,侍奉杀父仇人多年,更是名声尽毁。谁知竟是自寻烦恼,有父皇坐镇,没有人会相信逆贼的胡言乱语。 “我连姓氏都没改,自是不怕被人知道。”何皇后说。 唐烽这下子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母后,儿臣知错了,您罚我吧。” “罚你做什么。你也折腾这么久了,我乏了,你去吧。” 唐烽灰溜溜地走了,连何皇后口中说的那位舅舅都忘了问。 见长子离开,何皇后抓起手边唯一幸存的物什礼部送来的名册向远处扔去,博古架上的玉罄应声而倒。 春光明媚,白日渐长。 端敬宫内,唐煜在看同一本名册,不过他手里的非是明黄色锦缎装裱的正式版,而是好不容易搞来的小抄版。 手指划过一个个人名,他轻诵出声“国子监博士薛沣之女,薛氏,十四岁。” 透过半开着的朱红轩窗,唐煜望向端敬宫后殿的庭院,里面栽着两株西府海棠,眼下花开正盛,花朵颜色娇艳得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腮边新抹的胭脂。 “春光正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入V二更 “这就是五哥说的翡翠圆子真好看,不知道吃上去怎么样。”唐烟眼神清亮, 好奇地打量着釉里红团鹤纹瓷碗里六个碧玉般的圆丸。她本来就生得玉雪可爱, 今日又梳了个分外活泼的双丫髻, 惹得唐煜忍不住上手揉她的头发。 “五哥,不要捣乱。”唐烟奋力挣扎着,努力从兄长的魔爪之中拯救自己的头发,“哎呀,我的珠花都被你碰掉了。” 一只金簪跌落在地, 簪脚处米粒大小的珍珠勾勒出一朵宝相花的形状, 内里嵌着绿松石和红宝石。宫女连忙上前捡起, 又为唐烟重新梳好头发。 “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唐煜催促道。 唐烟兴致勃勃地舀起一个汤圆送入口中,接着唐煜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妹子的秀眉团在一起,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下去。 若非顾忌着仪态,唐烟早就喷出来了,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汤圆,一迭声地要水, 同时伸手够向釉里红瓷碗旁摆着的茶杯。 宫人惊呼出声“公主, 小心烫。” 可惜为时已晚。唐烟一扬脖子,豪爽地将茶水灌到喉咙里, 随后一蹦三尺高。殿内一片忙乱, 一群宫人着急忙慌地围上来察看她的情况,直至确认唐烟无有大碍才散去。 唐煜无奈地看着口中不停发出嘶气声的妹妹“多大的人了,喝口水都毛毛躁躁的。” 唐烟委屈地说“你自己尝尝, 味道太奇怪了。” 唐煜手里也有一碗碧色汤圆,只是先前没顾得上吃,他一口一个,快速地把所有汤圆消灭掉,末了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道“比我在摊子上吃的稍微逊色些,不过御膳房能做这样我已经知足了。这种小食就是得在外面吃才有感觉,宫里精工细作出来反而不是那个味了。” 唐烟道“肉馅的元宵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更喜欢吃甜的。” “甜有甜的味,咸有咸的味,我倒挺喜欢尝试下新口味。宫里的元宵年年都是那几种馅料,早吃烦了。十妹妹,只吃一个是品不出来味道的,要不你再试一个,就一个,说不定你就爱上了呢” 唐烟把头扭到一边,双臂抱在胸前不说话。 唐煜笑着哄她“好了,全是我的不是,妹妹不想吃就不吃。你就看在五哥跑到御膳房里盯了厨子一下午,吃了好些失败品的份上,别再生五哥的气了。” 唐烟转回身子抱怨说 “五哥,你的口味实在是太奇怪了。你确定你上元节晚上吃的是这个味道的吗那个摊主没因为卖的东西太难吃而被食客把摊子给砸了吗” “人家的生意红火着呢,我去的时候摊子上的汤圆都卖光了,要不是有好心人匀了一碗给我,你五哥就得败兴而归了。对了,你猜猜这位好心人是谁” “谁啊,莫非我认识” 唐煜扬了扬眉毛“就是那位后来救了楚昭仪娘家侄儿的年轻公子。” “什么,这太巧了吧。”唐烟惊叫道,当晚唐煜在醉仙楼里向安阳长公主等人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是从他和汤圆姑娘第二次相遇开讲的,却没说他们之前就在小吃摊上遇到过。 “那晚京城街上到处都是人。如果没事先约好见面地点,至交好友都未必能碰面,你俩素不相识却能一夜之内相遇两次第二次还同心协力救下楚昭仪的侄子,可见缘分不浅。” 唐烟啧啧感叹着。 “谁说不是呢。”唐煜微笑道。 唐烟好奇地问道“五哥,这样一位有缘之人,你后来没再去找找” 不枉费他跟御厨较了半天的劲,十妹总算说到话点子上了,唐煜心里感叹,瞎话却是张嘴就来“没有啊,洛京城那么大,我又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找人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唐烟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位公子对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不肯透露,却没想到五哥你也没说实话。哈哈,什么博远侯府的表亲,什么我姓何。他若是知道你是宫里的五皇子,该有多惊讶啊。你俩若是有再见面的机会,一定要叫上我,我倒要看看他是何表情。” 唐煜笑笑不说话。 “别怪妹妹说实话,楚昭仪赠与五哥的谢礼和父皇的赏赐都应该分他一大半才对。”唐烟调侃他道,“不过五哥你当时身边跟着好些个侍卫呢,就不能派两个偷偷跟上去,看看他住哪莫非是舍不得贺礼” 唐烟这是歪打正着。 唐煜心中一惊,嘴上是矢口否认“当时我脑子没转过弯来,后来再找的时候人就没影了。对了,十妹,你伴读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闻帝后大张旗鼓地为公主挑选名门闺秀当伴读,唐煜很是诧异了一阵,上辈子可没这档子事。后来他转念一想,父皇母后前世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时皇兄遭了难,正在颓废期内,帝后二人为长子日夜忧心,自然腾不出工夫来管教女儿。 唐烟回答说“礼部已经把待选的名册呈上来啦,母后在看呢。” 唐煜又问道“是母后看着名册直接指派吗还是要把人叫进宫里看一看” “要叫她们进宫的,据说还要设置几场比试考校才艺,弄得怪复杂的,简直跟父皇选秀差不多” 唐煜点了她鼻子一下“这话可不能胡说。父皇是心疼你们姐妹才选人进宫陪你们读书的。” 唐烟坐在木榻的边沿,双脚悬在空中前后晃悠着“就怕分给我两个讨厌鬼。” “母后那么疼你,选人的时候你过去看看呗,遇到不喜欢的人就让母后不要选。”唐煜积极踊跃地给唐烟出主意。 唐烟摇了摇头“可除了表姐表妹们,我谁都不熟悉啊。单靠眼睛又看不出她们脾气如何,是不是跟我合得来。”她口中所说的表姐妹,指的是长公主们的女儿。 唐煜撺掇她道“不认识怎么了,看不出她们的脾气怎么了,又不是要跟你过一辈子,你就挑你觉得合眼缘的呗。你全放手给母后,万一母后给你挑了两个闷葫芦回来,你可别找哥哥们哭。” 唐烟被他给说动了心“那我到时候就过去看看,不过五哥,你怎么对我选伴读的事情这么热心啊” 唐煜面上险些没绷住,他试图转移话题“瞧你说的这话,五哥这是关心你才给你出主意的,听不听随便你。话说,七弟去哪里了这么半天都没看见他人影。” 听了唐煜的问题,唐烟一下子蔫了。 “七哥不是过几天就要搬去同哥哥们做邻居了吗他下了课就着急忙慌地去端福宫看他未来的住处去了。”出了正月,何皇后就着手安排幼子搬离昭阳宫一事。 “你不是老抱怨七弟占了你的地方吗,这下好了,后殿都归你了。”见转移话题成功,唐煜松了一口气,随口说道,却没发现唐烟的表情不太对劲。。 唐烟柳眉一竖,抓起榻上的豆青缎面引枕向唐煜扔去。 “五哥讨厌,不想理你了” 唐煜反应不及,脸上被砸了个正着。他很是茫然,好好地妹妹怎么就恼了怪不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论大的小的都这么难搞。 何皇后的贴身宫女碧落在此时步入内室,打断了僵持中的兄妹俩“两位殿下,皇后娘娘请您二位过去。 “好的,碧落姐姐。” 唐烟一马当先地跳下榻去,跑到黄花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的时候才发现唐煜没有跟上,赶紧回头叫道“五哥,别怪我没提醒你,母后这两日心情不太好,昨天刚把太子哥哥叫过来骂了一通,摔了好些东西呢,听说太子哥哥出去的时候头上挂着碎瓷片,脸上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巴掌印” “什么”唐煜表示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惊吓,皇兄这是犯了什么事,愣是让素来冷静自持的母后发了这么大一通火。纵使上辈子母后三番五次地将他叫到昭阳宫中痛骂,最多也就拍两下桌子,从未抄过家伙啊。 “母后因为什么骂的三哥啊”唐煜真是是好奇死了,莫非是因为东宫女眷内斗可哪家的婆婆会因为儿媳妇受了委屈而赏亲生儿子巴掌啊。 “我也不知道,碧落姐姐,你知道吗” 走在前面的碧落假装没听见唐烟的问题,脚底的步子加快了许多“两位殿下,勿要让娘娘久等。” 二人急匆匆地跟上。 何皇后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叫唐煜唐烟过来只是为了跟儿女们说说话。她刚把礼部送来的册子看完,根据家世和对待选姑娘家族女眷的印象挑了十来个人出来。当然,最终人选的确定还得看各人进宫后的表现。 “煜儿,前两日下春雨的时候,你的胳膊疼吗” “还是疼,不过用过王太医新开的药之后就好些了。” “年纪轻轻的,竟落下病根了。”何皇后叹息着。 在他无意卖惨的时候,唐煜不想听人谈及他的伤势。学着七弟唐煌讨好卖乖的模样,他笑嘻嘻地说“母后,我送过来的汤圆您尝了没有觉得怎么样妹妹不识货,吃了一口就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掺合了毒药在里面呢。” “谁吐出来了,我没有。”唐烟叫道,扑上去要揍唐煜。 “哎呀,十妹你怎么老是上手打人啊。” “你们两个别吵了,闹得母后头疼。”何皇后说,话音刚落,兄妹二人立即停止了嬉闹。 何皇后很是惊讶,次子就罢了,女儿向来无法无天的,怎么今天这么听她的话她却不知自己的一双儿女担心再闹下去的话会被她赏两个巴掌。 “你送的点心很对母后的胃口,我已经让昭阳宫小厨房的厨子学着做了,下次你来的时候尝尝母后这里做的如何。”何皇后和颜悦色地对唐煜说,心里却有几分伤感。 上一次吃这个的时候,她尚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而做肉馅汤团给她的正是抚育她长大的奶娘。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奶娘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故人离散四方,而她背井离乡来了北地,过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何皇后本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吃到故地的食物,却没想到就在今日,对她身世一无所知的次子奉上了这份唤起她对故乡思恋之情的小食。 “这是儿子上元节那日在宫外尝过的小食,当时去晚了,险些没吃到”唐煜准备把跟唐烟说的那套话换种方式对何皇后再讲一遍。 唐烟的注意力则被何皇后放在紫檀戗金卷草纹炕桌上的一本明黄色缎子装裱的书册给吸引住了,她眼疾手快地将其抢到手里“母后,这是礼部报上来的名单吗” “哎呦,你的眼睛够尖的,”何皇后扶住额头,“煜儿,把那本册子从你妹妹手里拿回来。” “没听到母后的话吗把册子给我吧。”唐煜伸出右手抓住唐烟手里的书册。唐烟撇了撇嘴,松开了手。 “母后,不是给我挑伴读嘛,为什么不让我看啊。”唐烟向何皇后撒起娇来。 “七日后她们就进宫来了,你到时候不就知道有谁了吗”何皇后敷衍女儿道,她是担心女儿看见自己划出来的人选然后出去乱说。 唐烟还到唐煜手里的书册是摊开的。唐煜趁机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发现摊开的两页中有个人的名字上圈了个黑圈定国公长女孟氏。 一位少女的身影在唐煜脑海中闪现,眉目秾艳,身材高挑, 七日后,皇宫清馥殿的前庭聚集了一群小姑娘,年龄从七八岁到十四五不等。 薛琅站在队伍后排,心里很是忐忑。今日的她身穿桃红撒花褙子,下配玫瑰紫遍地金的罗裙,发髻上简单地插着两只红珊瑚如意簪,一身或深或浅的红愈发衬得她娇艳可人。可是看看其他姑娘,十有穿得素淡,薛琅不由得怀疑是宫中贵人不喜艳色。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上午会疯狂捉虫,如有更新提示的话不用看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ssy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元宝君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留宿宫中 事有反常,必有根由。 薛琅是带着父亲薛沣的满腔期许进宫的。自古以来, 婚姻嫁娶, 先看家世。薛沣身为京兆薛的嫡系子弟, 却没什么仕途上的野心,在国子监这个清水衙门里担个五品的博士就很知足了。由于某些缘故,早年间他与母亲兄长有了矛盾,甚至闹到从薛家老宅里搬出来的地步。尽管双方近年来关系有所缓和,但在外人看来, 薛沣在薛家已经是边缘人物了。 薛沣本来不觉得有什么, 不就是奉承他的人少点, 听到的风言风语多一点吗。然而当心爱的嫡长女一天天长大,薛沣着手为女儿的终身大事做打算的时候,他惊觉事情有些不对头。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他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他女儿,而看得上他女儿的人家他看不上。 薛沣这下就傻眼了,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不上进”感到后悔。为了女儿的婚事,他正发愁是向兄长低头还是向母亲认错的关口, 皇宫里同样为女儿犯愁的庆元帝咣当扔下一道旨意要从诗书官宦之家聘选名门闺秀充当公主伴读。 薛沣立刻把女儿的名字报了上去, 和多数人不同,他没什么当皇子岳父的野心, 只是希望女儿能进宫一圈镀个金, 将来说亲时未来女婿的门第能往上拔一拔。 薛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父亲打包送进宫里来了。她虽说是世家女,但是生母早逝,祖母不喜, 承担对她教养之责的继母笑里藏奸,家里无个正经的女性长辈能提点她一些私密的东西譬如宫妃们的喜好。 想起在薛家老宅听到过的只言片语,薛琅心中略有所悟。选公主伴读原与选秀不同,皇帝不会插手,拿主意的是公主们的母亲。此次共有六位公主需要选伴读,其中最尊贵的无疑是嫡出的十公主。据说十公主之母何皇后端庄沉稳,素性简朴,不喜奢华,想来这些人是投其所好才穿的素淡。 想清楚这些,薛琅反倒释然了。她的家世不上不下,本来就没太大希望被皇后选中担任十公主的伴读。不过十公主不成,还有其他五位公主呢,其中八公主、九公主都与她年龄相仿,未必不行。而且看看站在前排的几位姑娘,有一位穿着大红刻丝四时景褙子配鹅黄妆花八幅湘裙,颜色比她穿的还艳丽呢。方才她好像听人说起过,这位姑娘是左龙武军大将军,定国公之女孟淑和 关于何皇后的喜好,薛琅却是同绝大多数人一样想岔了。 庆元帝不喜欢个性强硬的女人,后宫妃嫔虽说是环肥燕瘦,各有动人之态,性情倒是一个比一个柔顺。轮到女儿这里,庆元帝同样想把她们往文雅安静的方向培养。然而何皇后与庆元帝想法不同,她自己过得谨慎小心,憋屈了半辈子,完全不想让女儿走她的老路。在何皇后看来,她的女儿生来就是天之骄女,只要不出大格,骄纵些又如何,横竖有三个哥哥能替她撑腰呢。面对小辈们,何皇后亦是偏爱活泼的姑娘,只是她一向谨慎,不肯轻易表露出来。因此虽然她不喜欢安阳长公主这个善于钻营的小姑子,对崔桐这个侄女儿倒没什么恶感,反倒时常唤她进宫来陪唐烟玩耍。 不过明面上她是绝对不会违逆庆元帝的意思的。挑选公主伴读的两轮比试都是按照考察大家闺秀的标准设置,第一轮是考校针线活,第二轮是考校学识,一番筛选下来,剩下约莫五十位闺秀。当然,何皇后事先敲定的人全部留下了。 接下来就是面谈环节,做主的是何皇后和夏淑妃。夏淑妃出身范阳夏氏,进宫不久就得了庆元帝的宠爱,随即获封淑妃,身怀有孕并连续诞下八皇子和九皇子。然后她顺风顺水的日子就到此为止了,两个儿子相继病逝,夏淑妃痛失爱子,险些一病不起,后来虽缓过来了,但仍是病歪歪的。庆元帝怜惜她,就将病故的田修仪的一双儿女交给她抚养,今天她就是为了养女八公主过来的。 一年三百六十日,夏淑妃有三百日病着。今日为了养女,她强打着精神撑过前两轮比试,到了第三轮实在是精神不济,便向何皇后告饶道“皇后娘娘,臣妾这两日身子实在不好,适才头晕晕的,再待下去恐有失礼之举,恕臣妾先行告退。” 何皇后微微颔首“淑妃妹妹请自便吧,横竖她们要在宫里住几日,到时再看不迟。” 夏淑妃一去,其余宫妃里位分最高的不过是九嫔,再无人敢插话,清馥殿就成为了何皇后的一言堂。女官领着一队队闺秀鱼贯而入。何皇后一抬头,就看到前排姿容昳丽,身材高挑的孟淑和,顿时双眼一亮。 “好个俊俏的姑娘,也不知你母亲是怎么养的你。”何皇后拉着她的手说,“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父亲是何人” 孟淑和落落大方地回答“小女孟淑和,今年十三,家父定国公孟昇。” “原是世代忠良之后,却比我养的那个皮猴大一岁。”何皇后笑道,接着细细地问她的喜好和在家中常做的事情,孟淑和一一回答了。 何皇后越看她越喜欢,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先下去吧。” 孟淑和矜持地一福身,退回队伍中。其余姑娘们彼此交换着了然的眼神,看这幅情形,十公主的伴读已是定下来一个了,就是不知道还要再选几个。 皆是些年轻的小姑娘,多数没经过什么大事,见第一个人发挥得这么好,后面的人不免有些紧张,言谈磕巴的不在少数。何皇后倒是从始至终的和眉善目,可看着一水儿衣着素淡,说话细声细气的闺秀,不免渐渐厌烦。 队伍慢慢行至末尾,终于到了薛琅。 喝着浓茶提神的何皇后正忙着将看过的姑娘与她在册子上画圈圈的名字对应起来。定国公孟昇是皇帝的股肱之臣,单看家世就不能让他的女儿落选,好在姑娘人不错,说话行事都是武将之女的做派。她决定如果孟淑和留宿的时候没有什么过错,就将她安排在女儿身边。 何皇后计划每位公主挑选两位伴读,现在女儿的两位伴读定下来一个,另一个她仍没有主意。不过女儿的伴读倒好说,就算选进来后发现人不好,找个理由就能给送回去,长子的良媛可怎么选呢。她琢磨了几日,认为最好选一个家世中等且知书达理的姑娘。至于安分守己,内心良善之类的品质她就不奢求了。留宿宫中不过五日,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装出一幅文静的样子把观察的女官们糊弄过去。 可是等选出来的良媛进了东宫大门后,面对一个膝下无子傍身且不得太子喜爱的太子妃,和一个身怀有孕但没脑子的宠妾,少有人能不动心的,到时候就是三国内斗。想着拎不清的长子,何皇后都快愁死了。 何皇后光顾着想心事,没留意薛琅已经走到她面前。女官见皇后半天没吭声,就打手势示意薛琅退下。 薛琅身子一动,何皇后猛然从沉思中惊醒,就看见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娇俏姑娘向后退去。 何皇后招手唤她回来“叫什么名字,平日读什么书,喜欢做什么” 薛琅抿嘴一笑,口齿利落地作答,说话间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何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十人阅选完毕,尚余三十人,孟淑和同薛琅皆在其中。何皇后命女官们将中选的闺秀安排在御花园附近的披香殿,她们将要留宿宫中五日。 这日早些时候。 崇文馆内,唐煜面上在听课,内里早就神游天外了。他在想从何皇后那里看到的划了黑圈的礼部名册。 唐煜实在是搞不懂他那个便宜岳父孟昇脑子是怎么想的,他女儿是能伏低做小进宫陪公主读书的料吗实在是太没自知之明了,如果父皇想要找人进宫陪公主们打架,那把孟淑和选进来倒差不多。 不过他转念一想,前世母后好像就挺喜欢孟淑和的,而十妹都能和崔桐这个性子骄纵的表妹玩到一起去,未必不能与孟淑和相处得和睦,尽管上辈子这对姑嫂只是点头之交吧前世唐烟出嫁后长驻洛京城外别庄,等闲不回京城,也不知是贪恋郊野景色还是不想趟兄弟们的浑水。 这么一想,孟淑和进宫的希望似乎愈来愈大了呢唐煜的身子抖了抖。 他委实不愿再见到孟淑和这位疑似毒杀亲夫的前世王妃了,便认真思考起有什么能不动声色地把她弄下去的法子,想了半日觉得还是让十妹唐烟出马最靠谱。母后向来宠爱十妹,肯定不会让女儿讨厌的人担任公主伴读,再者,薛姑娘的事情同样得拜托她。 裴修在这时捅了捅他,小声问道“五殿下,今日宫里是要选公主伴读吗” “是啊,你家里有姐妹参选”唐煜神不在焉地说。 “没,我就随便问问”裴修眼神游疑,似乎不确定该不该说,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唐煜胡乱咽了两口午饭就去昭阳宫找唐烟,鼓动她去清馥殿围观。 听了唐煜一席云山雾罩的忽悠,唐烟危险地眯了眯眼。唐煜莫名联想起何皇后养的那只拥有一身雪白皮毛的狮子猫,自家妹子的神情竟与它埋伏在草丛里预备捕鸟时的神态惊人的相似。 他有了不妙的预感,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五哥,你怎么对我选伴读的事情这么热心啊”唐烟重复了一遍七日前就问过唐煜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高v的小天使建议用晋江的a,订阅能便宜点 开了2个预收文,如果有感兴趣的话麻烦收藏下,一个是女主无限文,另一个是女主古言 1、劳动最光荣无限 劳动最光荣,我们爱劳动 欢迎来到雷伯乐园,在这里我们将为你无偿屠夫、水管工、农民等各种劳动者职业模板, 你将有机会获得异兽动物园、厉鬼博物馆、幽灵列车等宇宙五万强机构的工作机会, 是不是心动了呢快快加入我们的行列吧 社畜一“所以,我们的下一份工作是什么” 社畜二“嗯,让我看看给异形送外卖” 2、抄家之后 穿成宰相之女,貌若天仙,才高八斗,眼看就要迎来人生巅峰, 然而这日身为朝中俊介的未婚夫带人抄了她全家。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从天而降 他家妹子何时变得如此敏锐了 唐煜内里翻江倒海,嘴上仍旧强撑“十妹这话从何说来我明明是关心妹妹, 话赶话地说到伴读一事。再说, 是给你选伴读, 又不是给我选伴读,我能有什么企图不成八妹九妹她们都去清馥殿了,你再不过去的话就晚了。” 唐烟也不做声,一双眯缝着的眼睛只是盯着唐煜看,还特意背着双手绕着他走了一圈, 看得唐煜心里直发毛。 “当然, 为兄也有点好奇, 毕竟从未有过征召闺中女子担任公主伴读的先例,或许话里就多提了两句,但我”唐煜垂死挣扎,试图绕晕唐烟。 感觉恐吓的气势营造得差不多了,唐烟一拍桌子,打断了唐煜搪塞的言辞“早先我就觉得奇怪,当时被你拿别的话岔过去了。五哥, 你若是实话实说, 我还能给你留些面子。” 唐煜瞟了一眼她按在桌子上的左手“你手不疼吗” 唐煜把掌心微微发红的左手收到身后,昂首挺胸道“五哥, 是不是伴读里面有哪位姑娘是五哥你认识的, 跑我这走后门来了要不为何你一直盯着清馥殿那边的动静” “妹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同你一样,都没出过宫门几次, 如何能认识外面的官家女眷”唐煜一边装无辜,一边在心里摇头,妹妹不如小时候好哄了啊。 “真没有” “真没有。” 唐烟撇了撇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是你亲妹妹,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你再嘴硬的话,小心五嫂被我放跑了。” 唐煜脸上这回是真挂不住了“什么五嫂不五嫂的,没有的事情。”十妹妹怎么和那个黄侍卫似的,这么爱胡思乱想,他不过是好奇心起多问了几句,什么有的没的都出来了,那个黄侍卫甚至开始给他出主意制造与薛家姑娘的“巧遇”了。说到底,他与薛琅不过是见过一次面而已。 那日唐煜让姜德善转告黄侍卫说不必费心探查薛家姑娘的情况之后,黄侍卫像是没有这么一回事情似的,依旧坚持不懈地汇报打探到的消息。什么薛沣与长兄不睦,且为人不知变通,即使在国子监熬了许多年,连个司业都混不上啦;什么薛家姑娘虽是薛家嫡女,但她生母是商户女出身,在同辈姐妹中有好几位是嫡女的情况下在家族中地位尴尬啦 听着听着,唐煜不由得对薛琅心生怜意,虽说世家女不愁嫁,但是嫁的人彼此间亦有个高低之别。世家最爱内部联姻,凭薛琅父亲在族中的地位以及薛琅生母的出身,多半是嫁个六姓里的平庸之人至少他回忆上辈子适龄的朝中俊介,无有哪位的岳父是位姓薛的国子监博士。 以薛琅的容貌品姓,真要沦落到日夜与一介庸人相伴的地步,着实委屈了。恰逢宫中要擢拔官宦之家的闺秀入宫陪侍公主,而薛琅的名字又列在礼部报来的名单上,唐煜便动了在后面推她一把的念头。 不过他与薛琅毕竟要避些嫌疑,唐煜能想到最方便且不易被人察觉的法子就是忽悠妹妹唐烟出面,由她向何皇后开口要求选薛琅当她的伴读。 枉费他前期铺垫了那么多,为何十妹就是不上钩啊。唐煜暗自叹息。 唐烟脖子一梗,双手按在桌子上虚张声势道“五哥,你再不说的话,我今个就不去清馥殿了,母后爱挑谁做我的伴读,就挑谁做我的伴读。” 唐煜琢磨了一会儿,道“瞧妹妹说的,不想去就不去吧,五哥我先回端敬宫了。”说完,他拍了拍袖子,径自去了。 “哎,五哥,你怎么这样。”唐烟在后面干瞪眼睛。 宫女在这时捧了一尊羊脂玉仙人像过来。这仙人玉雕通体莹白温润,唯有手持的一株灵芝上有天然形成的红棕色沁,匠心独运,实乃同类中的上上品。 “公主,这是七皇子给您留下的,您看摆在哪里好” “给我砸了,当我稀罕他的东西吗” 宫女是左右为难,既不敢违背唐烟的命令,又怕过后唐烟反悔来找她的麻烦,只好先虚意应承着,准备找个地方把这玉雕藏起来。 唐烟仍在自言自语“走都走了,干嘛拖拖拉拉的一个哥哥比一个哥哥讨厌,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不行,我得看看五哥背地里做些什么勾当。” 另一头,唐煜甩袖子走人后并未真回自己的寝宫,而是等在昭阳宫宫门附近,可惜半天没见唐烟追出来。 “长大了啊,没有小时候好骗了。”唐煜颇为沧桑地摇了摇头,转身往清馥殿的方向走。 他原本的计划是与唐烟一起去清馥殿,然后他“惊讶”地认出薛琅竟是上元节夜里仗义出手之人,妹妹在对其他参选的闺秀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必然会对薛琅感兴趣,这事就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薛琅自己的表现了。 眼下唐烟撂了担子,唐煜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好在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母后那里也做了铺垫,接下来就是找个机会与薛琅“偶遇”、“相认”,之后再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去找母后。可惜少了十妹这道缓冲,这事显得牵强了些,但唐煜顾不上那么多了。 清馥殿附近,唐煜与八公主为首的几位妹妹相遇了。 唐煜心里咯噔一下,强打起精神说“看你们来的方向,是去母后那里看热闹去了。怎么,清馥殿那边散了” 几位公主上来问好,八公主吃吃地笑着“母妃身体不适,到侧殿休息的时候发现我们在偷看,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九公主道“可惜十妹妹不在,否则我们说不定能多待一会儿。” 唐煜暗自叫苦,公主们不在,他一个人去清馥殿就太显眼了。 送走了姐妹们,唐煜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回头对跟着他的宫人道“我去御花园待会儿,德善跟着我就行了,你们回去吧。” 唐煜提前打听过,初选通过的闺秀们会在御花园附近的披香殿留宿五日以供后宫贵人观察言行,等闲不能外出。那他想要制造“巧遇”的话,只能在清馥殿前往披香殿的必经之路上守着。希望薛琅运气好点,没被刷下去,若是她连留宿这关都没到,他的一番苦心就付之东流了。 宫人们依言告退,不巧与另一拨来清馥殿的宫人们相遇了。 “五殿下。” 唐煜定睛一看,原来是何皇后的心腹赵嬷嬷,便驻足问候道“嬷嬷好。” 赵嬷嬷笑道“殿下是有事找皇后娘娘吗,且等一等,里面应该快散了,或者您不嫌弃的话,老奴为您传个话” “不麻烦嬷嬷了,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逛逛。”唐煜虚咳了两声,怕赵嬷嬷看出点什么来,忙带着姜德善走了。 赵嬷嬷疑惑地望着唐煜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抬脚要进清馥殿,却被另一位小主子拦住了。 “嬷嬷,看到五哥去哪了吗”唐烟鬼鬼祟祟地问道,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赵嬷嬷被她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缓了半天方道“公主,您这是” “快说嘛,我找五哥有事。”唐煜急得直跺脚。 赵嬷嬷定了定神,指着唐煜离开的方向说“五殿下往那边去了。公主,跟您的宫人呢” 唐烟没答话,提着裙子就跑,没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两位殿下这是做什么呢,赵嬷嬷很是纳闷,可又急着回何皇后的话,便吩咐了一个小宫女去跟着唐烟,然后她走进了清馥殿。 殿内,何皇后与各位闺秀的面谈才进行到一半。 御花园内,唐煜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场地点。他越想越觉得在路上假装巧遇实在是太羞耻了,便决定躲在旁边的假山上,这样路过的人注意不到他,他却能看清楚路过的人。 御花园的这处假山是参照五行八卦阵修建的,其上怪石林立,奇峰嶙峋。玲珑剔透的湖石隔出一条条蜿蜒曲折,忽高忽低的小径,间或有藤萝古柏掩映,着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唐煜小时候常与唐烽在假山里头玩捉迷藏,对此处很是熟悉,很快就登上了假山顶端。 找了一处有藤萝遮映的地方藏好,唐煜靠在假山上小憩,对姜德善说“你盯着点,人来了叫我。” 姜德善疑惑地说“主子,您来御花园不是为了见薛姑娘一面吗在这薛姑娘可看不见您啊。” “谁说我是来见她的,我明明”唐煜说到一半就卡壳了。是了,既然十妹不配合,他何必非要见薛琅一面啊。确定薛琅在留宿的闺秀之中后,他找个宫人打听清楚薛琅穿的衣裙式样,再去御花园里逛一圈,到时候就能跟母后说是在御花园里无意碰见的,难道带队前往披香殿的女官敢跳出来说没在路上见过他这位皇子不成 莫非自己不仅年龄缩水,心智也跟着缩水了唐煜陷入深深的郁卒中。末了他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先见一面再说,就当提前确定留宿的人里头有没有她吧。 “殿下,人好像来了。”姜德善弱弱地提醒道。 唐煜立刻躲到一块湖石背后,两只眼睛透过石头上面天然形成的孔隙向外张望。 不远处,两名身着柳青色女官服饰的宫人在前面引路,两名宫女在队伍后边殿后,中间则是二十来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经过三轮考验的少女没有哪个是蠢的,更何况在家中的时候曾被长辈们反复叮嘱入宫后要小心谨慎,即使好奇御花园的景色,亦不敢多行一步,生怕东张西望的情态被宫人看到,然后去贵人面前说上一嘴。 唐煜扯了扯湖石上的藤蔓,把自己遮得更严实些,眼角余光扫到姜德善还傻愣愣地站着,立刻急了“干什么呢,还不蹲下。”他还要脸呢,不能被人发现自己在偷窥姑娘们 姜德善只好佝偻着身体,乖乖地蹲在唐煜身边。 近了,又近了,队伍最前端的女官已经行至假山底下。透过湖石的缝隙,唐煜能辨认出位于队伍后半段的薛琅的面容来,不禁松了一口气。 “哈哈,五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呢。”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唐煜的后背上。 唐煜险些一头撞死在假山上,他回头一看,咬牙切齿地说“十妹妹。” 唐烟冲着唐煜做了个鬼脸,接着用手指关节一下一下地刮着脸颊“先前还跟我嘴硬,不知羞,不知羞。 ” “你。”唐煜恨不得扑上去揍她一顿,偏又顾忌着下面,只好低声威胁唐烟道,“小声点,咱们下去再说。” 假山毕竟没真山那么高,兄妹们说话的声音多少会传出去些,底下的队伍隐隐有些骚动,但在回头查看情况的女官的镇压下,无人敢抬头张望。 女官心里怀疑是宫里哪位贵人在上头玩闹,担心掺和进不必要的麻烦里,便催促着队伍快走。可惜她才迈出步子,就被一声尖叫阻住了。 “啊”队伍前端的一位闺秀猛地向右边跳去,踩到了她旁边人的脚,她旁边人再往后面倒去,队伍顿时一片骚乱。引发这一切的竟是一块从假山上落下的,半个人头大小的落石,差一点点就砸在发出尖叫声的闺秀身上。这下女官再也阻拦不住其他人往假山上面看了。 假山顶部,唐烟脸色煞白。 唐煜和姜德善躲着的地方本来就窄小,仅仅够他们两人容身,唐烟却非要挤进来吓唬唐煜。吓人成功后,唐烟笑个不停,打闹间一个没留意,身子就重重地撞到了假山上。偏偏这处的石头有些松动,竟有一部分断裂开来然后掉下去。 唐煜此时也顾不得她了,适才掉下去的那块石头的块头可不小,真要砸在谁头上,就是血溅五步 他扑向一处缺口向下张望,恰逢众位闺秀抬头向上看,其中当然有薛琅。 众目睽睽之下,唐煜和薛琅的视线对上了。 唐煜 唐煜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巧遇唐煜在心里疯狂咆哮。 作者有话要说  唐煜没有偷窥,没有跟踪,没有死鸭子嘴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瑶忘 20瓶;阿呆 5瓶;榕树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歪打正着 四目相对,一个惊恐一个愕然。空气仿佛凝滞, 有莫名的暗涌在两人之间流动。 仲春时节, 放眼望去, 御花园内一片姹紫嫣红。可惜满园春光亦不能让局面改善多少,这一瞬间,唐煜的头脑如同雪后的原野,空白一片。 两辈子加起来,他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奸贼, 被人拍着桌子吼过乱党, 更别提皇兄登基后听过的一箩筐的冷言冷语, 唐煜认为自己还是经过些事情的,但从未有那一刻是像当下这样狼狈。 “五哥,怎么样了,砸到人没有”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唐煜身后传来。 唐煜如同从梦中惊醒,飞也似的缩回探出去的头。 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唐烟的身子矮下去一大截,任由穿着的画绢云雁墨绫裙拖在山石之间小径的石阶上, 也不嫌脏。 “五哥”唐烟眼巴巴地瞅着唐煜。 看到唐烟摆出一副可怜相, 唐煜是气不打一处来“你闯的祸,躲得倒快啊。幸亏佛祖保佑没砸到人, 否则今天你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唐烟胡乱扯过旁边垂下来的薜萝藤蔓遮住脸, 哆嗦着嘴唇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在她侧前方,姜德善努力把身体贴在湖石上, 试图与假山融为一体。 不说假山之上三人各种崩溃,底下的人亦是不知如何是好。队伍里唯一的知情人薛琅面上惊疑不定,非常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女官甲眼睛瞟着女官乙,试图仅靠眼神就向同僚传达“这事我们就当没看见,赶紧走人是正经,不要自找麻烦”等一长串信息。 女官乙没顾得上与她眉眼传情,快走两步停在一人身前“王姑娘,你还好吗” 队伍前排,一位身着碧蓝竹叶纹褙子的姑娘蹲在地上,不住地揉着脚腕。听到女官问话,她眼睛里噙着泪花,咬着嘴唇说“我的脚腕好像扭了”她是那个先前在骚乱之中被人踩到脚的倒霉鬼。 假山之上,唐煜仍在教训妹妹“听见没有,你干的好事,人家的腿脚伤到了,快跟我下去看看吧。” 唐烟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太丢人了。” 唐煜真想把他妹妹给踹下去“你嫌丢人,难道我就不嫌丢人了吗” 唐烟闭着眼睛,直接抱住一颗石笋不动弹“反正我就是不下去。” 这种事情拖得越久反而越糟糕。唐烟死活不下去,唐煜又不好意思上手拼命拽她,只能带着一颗滴血的心,脚步沉重地往假山下面走。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这座假山了 姜德善低眉顺目地跟在唐煜后面。 女官正忙着察看王姑娘脚伤的情况,周围忽然一静,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石青海水江崖圆领夹袍的年轻公子穿花分柳地走来,面容俊秀,眉目清朗,分明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辨认清来人的相貌,女官连忙俯身行礼“五殿下,惊扰您了,我这就带她们离开。” 见此情状,众位闺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跟随两位女官向唐煜行礼。经过这么一打岔,她们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头虽然低下去了,眼神却全往唐煜身上飘。这位可是皇后所出的嫡次子,太子之外众皇子中的第一人,而且正妃之位空悬,多少人家送女儿入宫就是瞄着他来的。 日光照耀之下,皇子常服上趴着的四条金银丝线织就的四爪蟠龙险些晃花她们的眼睛。 随着唐煜越走越近,薛琅心里隐隐有过的怀疑终于成为了现实。安阳长公主府的表亲,十四五岁的年纪,自称姓何,一身气度又不像是投奔而来的穷亲戚,所有的信息串在一起,不是皇五子还能是谁 想到唐煜可能是刻意守在假山之上就为了见她一面,薛琅低头抿嘴一笑。 在她前面几排,孟淑和呆愣愣地盯着唐煜,一张俏脸飞红。 穷尽两辈子的修养,唐煜面上强装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说“传个御医给伤了的姑娘看看吧。这假山也该规整规整了,上面好些石头都松动了,不小心一碰就掉下来,幸亏没砸到人。” 姜德善在旁边帮腔道“都是奴婢的不是,身子没站稳,碰了快石头下去。” 女官当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稍候我就去太医署,殿下的吩咐我也会尽快告知苑监。” 唐煜点了点头,双手背到身后,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众人。路过薛琅身边时,他用眼角余光扫过去,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你为什么在笑啊 唐煜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姜德善匆匆追在后面。在他们身后,女官重新整顿好队伍,命一位宫女扶着王姑娘,一行人继续往披香殿行进。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绕到假山的另一侧。当确认其他人再也看不到他的时候,唐煜身子抖了抖,踉跄着脚步走向一块略微平整些的山石,跌坐在上面。。 他这边气还没喘利索呢,唐烟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五哥,我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罪。” 唐煜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你要不是我妹妹而是我弟弟的话,我绝对要揍你的。” 唐烟立刻抱头蹲下“呜呜,不要打我脸。” 唐煜被她的反应噎了个半死。恰在此时,有宫人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十公主,十公主,您在哪里啊” “是找你的,我走了。”唐煜扔下这句话,如同一缕游魂般飘回了端本宫。 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灌了两杯冷茶,唐煜脸上的燥热感总算褪下去了。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反正已经这么丢人了,那之前的努力更不能白费。 唐煜先打发姜德善去披香殿假模假样地问过值守女官薛琅的名讳,然后换了身衣服就去找何皇后。 昭阳宫内,何皇后愕然地问道“竟有此等巧事” “谁说不是呢,儿子起初以为是看花了眼,或者是他的姐妹什么的,后来又特意让姜德善去披香殿认了一遍人,果真没错。”唐煜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他此刻已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说瞎话是一套一套的。 何皇后带着一脸宽容的笑意听他胡诌,末了感叹道“楚昭仪家里找了那么久的恩公,再未想到是位姑娘。” 唐煜心里暗骂一声,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略显迟疑地说“这位薛姑娘当时是女扮男装,事后又不肯通报姓名,应当是担心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贸然告诉楚昭仪的话,恐对她名声有损。” 何皇后笑道“你说的是。年轻姑娘,贪玩爱闹亦是有的,当然担心偷溜出去玩的事情被家中长辈知道。不过还是得告诉昭仪一声,相信昭仪心中有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唐煜琢磨不透何皇后说这话的用意,是认为薛琅太过闹腾,不够资格进宫担任公主伴读呢,还是单纯想让楚昭仪记个人情。 他只顾着想心事,没注意到紫檀黄漆百宝嵌花卉人物的屏风后面露出了一角他熟悉的墨绫裙。 唐煜带着满腔心事离开后,何皇后拿起一本新制成的名册翻来覆去地看,上面记载着留宿宫中的三十名闺秀的姓名及家世籍贯。除了公主伴读,更要命的是太子良媛。留下来的三十余人里面有一半年岁太小,尚未到嫁娶之年。 何皇后用指甲弹了弹册子上面薛琅的名字,对赵嬷嬷道“你去给我打听打听她家里的情况。” 晚膳前,出去打探了一圈的赵嬷嬷回来了,她向何皇后汇报的消息基本与黄侍卫打探到的情报一致。 何皇后笑道“这么一个俊俏聪慧的姑娘,薛氏族里竟不看重,我都为他们可惜。” “可她能得娘娘青眼,岂不比族里的姐妹们强百倍。”赵嬷嬷奉承道。 何皇后低头沉思起来,次子下午突然跳出来,倒是给发愁的她了一个太子良媛的人选。太子良媛不比寻常妾室,只要能熬到太子登基,少不了一个九嫔之位。这位薛氏出身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倒是正适合太子良媛的位置,难得的是心地善良,知进退且不贪虚名。更妙的是年纪尚小,进门后头几年多半难有身孕,能够给太子妃充足的时间休养以诞下皇太孙。 “若是陛下今晚未定下侍寝的妃嫔,就问陛下晚膳后可否到昭阳宫一趟。”何皇后吩咐说。 赵嬷嬷应声而去,往外走的时候险些与唐烟撞了个满怀。 “十公主。”赵嬷嬷倒退几步,她的一颗老心脏今日实在是饱受折磨。 唐烟胡乱地挥了挥胳膊,示意她不必多礼,接着一蹦一跳地跑进何皇后的内室。 “可是饿了,母后马上命人传膳。”见女儿过来,何皇后笑问道。 “母后是在为我挑伴读吗”唐烟歪着脑袋问。 “是啊,母后打算选两个惜字如金的姑娘,磨一磨你的臭脾气。”何皇后用食指轻轻杵了女儿的脑门一下。 唐烟顺势抓住何皇后的胳膊,上下晃悠着“能不能母后选一个,然后我自己再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梦之流光 5瓶;28451445 4瓶;取名废 2瓶;胡小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创造机会 “不是不行,你先说说要选谁, 母后再看能不能应了你。”何皇后含笑瞥了女儿一眼。 “就是今天五哥说的薛琅。女扮男装行仁义之事, 真乃一奇女子也, 女儿我心向往之,恨不得朝夕为伴。”唐烟拉长了腔调,怪模怪样地说。 “又躲到屏风后面偷听母后和别人讲话,不怕抄经了” 何皇后右手一痒,赏了女儿一个脑瓜崩。 唐烟嘿嘿笑着“五哥哪里是别人, 明明是自己人。母后, 您就依了我吧。我就想让她当我的伴读。” “她我有安排了, 你换个人吧。”何皇后故意态度坚决地拒绝。 在她看来,所谓的公主伴读其实就是女儿的玩伴,遂了女儿的心倒没什么。何皇后起初以为女儿会与姐妹们一道去清馥殿偷看伴读的挑选,然而等了半日仍未见到唐烟的人影,她还纳闷了一阵。至于太子良媛的人选,她又不是只查了薛琅一人的底细,只不过是觉得这位薛氏女的品行比其他人更靠得住而已。 然而女儿连人都没见着呢, 听了次子说的一席话就心急火燎地要选薛家姑娘做自己的伴读, 何皇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以诈唐烟一诈, 想看看女儿卖的什么关子。 知女莫若母, 唐烟果然急了“莫非母后把她派给了八姐姐或是九姐姐,不行,我不依。” 何皇后继续逗女儿玩, 板着脸说道“是啊,她同你八姐姐年纪相仿,又知书达理,淑妃很喜欢她,早早地要了她去。母后是没脸再去同淑妃要人的,另挑好的给你吧。” 听了何皇后这话,唐烟不免踌躇起来。姐妹们读书皆在一处,五哥如果只是想能时常见到人的话,倒没必要一定让薛琅当她的伴读。 和她的龙凤胎哥哥不同,唐烟是有些怵何皇后的,母后宠她的时候是真宠,罚她的时候亦是毫不手软。此刻看何皇后脸色变了,她心里就直打鼓。 “嗯,那我听母后的吧。”唐烟弱弱地说。 见唐烟这副反应,何皇后愈发奇怪了,先前死拉着不放,为何她说了两句就痛快地放手了,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鬼。 她的态度变得认真起来。 唐烟那点子段数如何能与久居深宫的何皇后相比,交战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从汤圆摊上的巧遇说到假山之上的事故,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何皇后。若是唐煜在眼前,怕是能当场羞愧而死。 听完女儿说的话,何皇后又是想笑又是感叹,笑的是唐煜兄妹俩闹出来的笑话,感叹的是次子在此事中耗费的心力。是她疏忽了,忘了次子也到了“知好色,慕少艾”的年龄。 抖露完她哥的小秘密,唐烟是彻底放开了“母后,五哥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啊” “什么一见钟情,小小年纪,嘴里都是什么话。”何皇后嗔怪道,“好了,这事母后知道了,你不要出去乱讲。” “不会的,我怕五哥揍我。” 独处的时候,何皇后细细琢磨此事,摇头轻笑道“差一点儿就错点了鸳鸯谱。” 何皇后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薛琅毕竟是个漂亮姑娘,次子见了两面就对她心生情愫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既然次子对她有了好感,那就万万不可把她指给长子了。 那要不要让这份好感持续下去呢何皇后心里颇有些犹豫,情愫如花树,需要时时灌溉方能成长,若是二人一直没机会见面,多半就如过眼烟云般消散了。 六日后,宫里传出了两道旨意,一道是征召十二位闺秀入宫陪侍公主,其中最抢手的十公主伴读为定国公孟昇之女及国子监博士薛沣之女,另一道则是礼聘刑部员外郎黄泽乘之女为太子良媛。 前一道旨意倒好说,三十选十二,几率已是不低,即使落选的姑娘亦是过了前三道比试走到留宿宫中这一步,说出去并不丢脸。然而后一道旨意却令诸多人家扼腕不已,太子唐烽身边仅有一正妃一承徽,早知陛下有意为太子选侧室,他们肯定会出个女儿送入宫中搏一搏,哪能想到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员外郎之女抢了先。 东宫丽景殿内,太子妃庄嫣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张罗着为新来的妹妹收拾宫室、安排服侍宫人并打点家具摆设。钱承徽则躲在屋子里安心养胎,等闲不出门。对于太子一妻一妾的知趣表现,庆元帝表示他很满意,若是她们能尽快鼓捣出一个孙子来就更好了。 再说公主这边,何皇后借此机会梳理了公主读书的相关事宜,除了有固定职司教导公主礼仪才艺的女官外,又参照皇子的定例从崇文馆延请了几位年老且德高望重的学士担任公主们的师父。皇宫之外,安阳长公主也坐不住了,她匆忙进宫向皇帝兄长讨情,最终成功将女儿崔桐送入宫中与表姐妹们一道读书。 公主们改由学士授课,上学地点亦由后宫的殿宇变更为前廷的静华殿,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不远。这事在崇文馆内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动。碍于宫中规矩森严,一群顽童没法子去静华殿偷看,只能暗搓搓地商量如何在进宫的路上创造巧遇。 唐煜如今最听不得两个词,一是“巧遇”,二是“公主伴读”,这几日在崇文馆里待得很是痛苦。他尚未从御花园之事的影响中恢复过来,每日早上来崇文馆读书是宁肯绕远路也不肯靠近静华殿。 偏偏他的伴读符理哪壶不开提哪壶“殿下,公主那里” “好好读书,别想有的没的。”唐煜警惕地说,像是弓着身子炸了毛的狸猫,“你要是想去静华殿附近晃悠就去找七弟,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符理涨红了脸,胡乱摆着手说“我,我没想去静华殿,是我有个堂妹,此次蒙陛下和皇后娘娘青眼,有幸入宫陪侍十三公主,但她年纪尚小,家里担心她行事不妥冲撞了贵人,托我问问殿下十三公主的喜好”公主们自是金枝玉叶,可贵女们亦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伴读家里难免担心二者相处时会有冲突。因此符理明着是问公主喜好,暗地里是问唐煜十三公主为人好不好相处。 唐煜松了一口气“我倒是忘了你有姐妹在那十二人里头,放心吧,十三妹不是个难为人的性子。喜好什么的,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稍后帮你问问吧。” 符理闻言大喜“我替堂妹谢过殿下。” 裴修也凑过来“殿下,我有个表姐也入选了公主伴读,她性子略有些急,若是得罪了公主,殿下到时能看在我的份上向公主讨个情吗” “她跟的是谁啊”唐煜表示他没听说公主伴读里有裴家的亲眷啊。 裴修咳了咳“我表姐陪侍的就是您的胞妹十公主。” 唐煜惊疑不定地说“莫非你表妹姓薛” 裴修摇了摇头“不,她姓孟。” 唐煜是彻底懵了,我怎么不知道孟王妃与你有亲戚关系啊 裴修扭捏道“我祖母与定国公府有亲,孟姑娘算是我祖母的堂孙女,是以我俩是表亲咳,是我祖母让我拜托殿下的。” 唐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祖母的堂孙女,这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上辈子裴修的祖母不久后就病逝了,难怪孟淑和过门后没与裴家有什么走动。 “好啊,包在我身上。” 公主们的课业要比兄弟们轻松许多,有大把的空闲时光。恰逢春光烂漫之际,正适宜外出踏青,公主们虽不能饱览郊野春色,但带着新来的伙伴们去御花园赏玩一番还是可以的。一时间,御花园内满是欢声笑语。 见此情状,唐煜更是绕着园子走了。要知道他不用上骑射课,本来每日午后都要去御花园里逛上一圈的。 至于唐烟,她自认为看穿了唐煜的心事,又为那日在假山上捅出来的篓子而心中有愧,因此屡屡给唐煜和薛琅二人创造见面的机会。 “五哥,我们今个在映波亭附近荡秋千。” “五哥,我们要去放风筝,你来不来” 唐煜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妹妹的所有邀请,表示自己对女孩子们的活动不感兴趣。唐烟气了个倒仰,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为谁辛苦为谁忙的心酸。 都折腾到这份上了,她实在不甘心放弃,目光在屋里来回逡巡,蓦地落到博古架上摆着的白玉仙人像上面,脑子里灵光一现。 翌日,唐煌火急火燎地来找唐煜。 唐煜看了看窗外的日头“你胆子肥了啊,骑射课都敢逃” 唐煌急匆匆地说“先不说这个,五哥,你还记得我的那把弹弓吗就是你送我的,给父皇身边的张公公开了瓢的那个” 时间过去得太久,唐煜很是回忆了一会儿“母后不是让你把它丢了吗” 唐煌小时候很喜欢玩弹弓,常去打些黄雀之类的鸟儿取乐。有一年生辰,唐煜送了把特制的弹弓给他作为生辰贺礼。这把弹弓的弓身是铁梨木的,弓弦是上等牛筋鞣制而成,比一般孩童的弹弓射程远,力道强。唐煌对它爱不释手,可惜有一次带着它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庆元帝的从人。庆元帝骂了他一顿,再不允许唐煌玩弹弓。 唐煌凄惨地说“我舍不得,一直留着呢也不知道七妹什么时候摸去的,拿到园子里去玩。偏偏她准头不行,一个没留意打中了她的伴读,人现在还昏着呢” “什么”唐煜腾地一下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真不虐,大家相信我,但波折还是得有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喵嗷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桃花坞内 唐煜站起,复又坐下。 他凝视着唐煌的面容, 其上焦灼之色不似作伪, 但此事未免太过凑巧了吧十妹小时候成天跟在七弟屁股后面, 那时候都没兴趣学着他玩弹弓,为何现在倒捡起来了就算此事是真,为何是七弟逃课过来告诉我而非十妹的宫人传话呢 唐煌一迭声地催促他“五哥,快走吧,别坐着了。唉, 实在没想到, 一个眼错不见十妹就闯了祸” 任由他唠叨, 唐煜从书案上取过一个剔透无瑕的水晶蟾蜍镇纸拿在手心把玩。 “十妹有两位伴读,你先告诉我,此次是哪一位伤着了” 唐煌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是那位姓薛的伴读,五哥,我们赶紧过去吧。” 唐煜身子纹丝不动,斜眼打量着弟弟“我去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太医, 不能替她治伤。苏远, 听到七殿下的话没有,快去传太医去御花园救人, 别忘了禀告母后一声。” 太监苏远答应着, 抬脚就往外面走。 “哎,你给我回来。”唐煌慌了。 他的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唐煌僵硬了一瞬,慢慢转过身来, 脸上的焦灼之色全没影了。 “你为了和十妹联手给我下套,居然逃了骑射课,信不信我去向父皇告状”唐煜把手里的蟾蜍镇纸扔回书案上,说话不紧不慢,然而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唐煌耸了耸肩膀,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我早就跟十妹说会被你发现,她非不信,说你到时候一着急,顾不上想那么多。” 唐煜嘴角抽搐“她这是闹腾什么呢” 唐煌凑近他,嬉皮笑脸地说“五哥,你真不去御花园吗十妹都跟我说了,难为她编出那么多借口邀你过去,别辜负她一番苦心。” “御花园常有年轻的母妃们过去,我都快到出宫建府的年龄了,得避讳些。听五哥一句劝,你也少去园子里吧。” “可我听十妹说,是你在她伴读面前丢了脸,从此就再不肯去御花园了。” 唐煜觉得自己的后牙根直痒痒“别听她胡说” 唐煌“无辜”地看着他“可五哥你明明先前每天都要去御花园啊,那时候怎么不说避讳莫非真如十妹所说,是怕了不成唉,那就是两个小姑娘而已。” 唐煜闭上眼睛,如此简单的激将法,我可千万不能中计 “谁怕了,我跟你过去”他拍案而起。 “七弟,你真不用回去上骑射课吗”奔赴御花园的路上,唐煜问唐煌道。 “没事的,我跟常师父说我肚子疼要回去休息。再说了,父皇这几日为朝上的事情着急上火呢,抽不出工夫来看我们上课。” 唐煜叹了口气。 这辈子皇兄是救回来了,可南边的战事仍与上辈子一样,入春后就陷入胶着战,偏偏北面陆续有坏消息传来,草原之上的蛮族似有南下之意。此次若不能一举攻克南陈国都建康,受草原局势牵制,大周怕是多年之内都没有什么进攻南陈的机会了。 “五哥这边走,十妹她们在桃花坞呢。”唐煌的声音拉回了唐煜飘到天边的思绪。 唐煜自嘲一笑,你都主动放弃了参与朝政大事的资格,想这些有的没的岂不是自寻烦恼。 桃花坞,地如其名,有万千盛开的桃花,织就一片胭脂云,香飘十里,间或有粉白的花瓣从碧绿的枝叶上落下,化为点点残红流入水中,在碧波中一浮一沉。 徜徉此间,唐煜忍不住放慢步子“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说得便是此景吧。” 远远有嬉闹声传来。 “五哥,别拖拖拉拉的。我听到十妹的声音了,她们一定在附近。”唐煌催促道。 既来之,则安之,唐煜跟着弟弟向前走。拨开层层花树,兄弟俩离声音来源处越来越近,恰在此时,一只赤腹红羽的锦鸡从两株桃花树之间窜出,拍打着翅膀落到唐煌头上。 “跑哪去了,快抓住这畜生。”唐烟人未到,声先至。 唐煜听出是妹妹的声音,但他忙着上前解救与锦鸡奋力搏斗的唐煌,顾不得出声招呼。就这么晚了一步,一只翎羽箭射到他的脚边。 唐煜的脸色变了,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在御苑之内动弓箭” 孟淑和从树丛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手里拿着一张小巧的弓箭,脸色苍白,神情惶恐。 “五殿下,我,我以为没有人。” 薛琅和唐烟二人紧紧跟在她后面,一人手里拿着个捕虫网,另一个人手里竟拿着个厨房里筛谷子的竹筛。 唐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搞哪一出 “五哥,快来救我啊。”唐煌惨叫道,双臂挡在脸前抵挡锦鸡的利爪。 唐煜没再看他们。他快步跑到唐煌身边,想了想,伸出手去抓锦鸡长长的尾羽。 “吱。”锦鸡愤怒地鸣叫一声,立刻调转了进攻方向,宽大的翅膀扇向唐煜。若非唐煜躲得快,怕是能被扇个踉跄。 “七哥,我来救你。”唐烟火急火燎地跑向唐煌,右手一挥,把竹筛罩在锦鸡头上。 锦鸡被遮住了视线,攻击变得没有章法,唐煌趁机逃了出来。 孟淑和接了唐煜的班,死命地拽锦鸡的尾巴,薅下来两根长长的红色尾羽。 锦鸡费力地顶开竹筛,双翅一抖,似要展翅高飞逃离此地。薛琅看了看手里的捕虫网,果断地把它扔到一边,从孟淑和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只羽箭,直插锦鸡的胸腹。 插入,拔出;插入,拔出 鲜血飞溅,锦鸡哀鸣一声,翅膀无力地落了下去。 躲到旁边的唐煜唐煌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这位是孟姑娘吧,不愧是将门虎女。”唐煌小声对唐煜说。 “我现在不太确定她姓什么了。”唐煜沉痛地回答。 “你们摆出这么一副架势来,还害得七弟挂了彩,就为了抓百灵鸟玩你管竹筛里的那玩意叫百灵鸟“唐煜不可思议地说。 五人与锦鸡大战了一场后皆是身心俱疲,正在桃花坞里的一处凉亭内歇息。 “都是些小口子,回去抹点药就行了,没事的。”唐烟正忙着查看唐煌的伤口,听到唐煜的质问,抬头反驳他,“五哥,你不知道那只锦鸡有多讨厌” 孟淑和手里举着帕子替薛琅擦脸,神情却有些魂不守舍。 “你们就不能玩些斗草投壶之类姑娘们玩的游戏吗再说,跟着你们的宫人呢” “那多没意思啊。” “五殿下,是这样的”薛琅轻咳一声,她今日穿着浅碧衫和桃红裙,发髻上插戴着若干个花朵形状的玉钿,白玉为瓣,黄金为蕊,衬得她人比花娇,分外柔美,可惜脸上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鸡血,令人忍不住想起她方才奋勇杀鸡的英姿。 据薛琅所说,本来她们只是支起来个竹筛,在底下撒了点稻谷,想捉一只小鸟来玩。唐烟担心守着的人太多惊扰了鸟雀,就把服侍的人全遣到远处了。摆好机关后,她们在桃花树底下守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就要抓到一只漂亮的百灵鸟,结果那只该死的锦鸡从天而降,踢翻了竹筛,赶走了百灵鸟,吃净了稻谷,还给了上前阻拦的她们一人一下。 三人一鸟结下了仇怨,追杀之旅就此开始。 “那弓箭呢,你们居然敢在御花园玩弓箭,不怕伤到人吗这可比七弟说的弹弓吓人。”唐煜仍对小腿险些中箭一事感到耿耿于怀。他不好绕过妹妹责问她的伴读,因此这话是对唐烟说的。 孟淑和难堪地别过头去。 唐烟撇了撇嘴“父皇不是不让我们姐妹去校场了吗,那我们不在御花园射箭还在哪里射箭本来我们在水边无人的地方设了靶子,后来薛姐姐说她不会这个,我们就去抓鸟了。那畜生会飞,我们一直抓不着,孟姐姐就想拿弓箭射它,没想到你俩一个人不带地跑过来了。” 唐煜噎住了。 “不将这该死的畜生碎尸万段,不解我心中之恨。”唐煌狠狠地说,他是在座五人里形容最狼狈的一个,脸上划了两道血口子,右手袖口处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发髻也散乱了不少。 “不如食其肉啃其骨来得痛快,你把它交给膳房吧,让他们晚上给你添道菜,便算是报了今日之仇。”唐煜道。 “不用那么费事,我们直接把它给烤了吧。”唐煌咬牙切齿地说。 “薛姐姐,不如做成那个什么叫花鸡。”唐烟拍手笑道,眼睛闪闪发亮。 “啊” “你忘了就是那个什么一层黄泥裹着的,毛都不用拔的叫花鸡。你不是说味道最是鲜美,其他做法皆不能比拟吗” 薛琅为难地说“可我只吃过,没做过啊。” “不就是裹一层泥烤着吃吗,再说,又不用我们动手。”唐烟一指凉亭外面,正是寻他们而来的宫人。 在薛琅的指挥下,宫人们把那只倒霉的锦鸡的内脏清理干净,除了仅剩的几根长长的尾羽,其他部分的羽毛并不拔去,又从岸边取来黄泥,在鸡身子上面厚厚地糊上一层,最后生起火来。 唐煜在边上看得心惊胆战“拿到水边烤吧,这边全是树,烧起来不是闹着玩的。” 宫人向薛琅请示“薛姑娘,这鸡需要烤多久呢” 薛琅不确定地说“嗯,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后,宫人从火上取下黄泥团子,拿起一把小锤子开始敲它的外壳。敲了约一炷香的工夫,黄泥外壳上面终于出现了裂缝,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黄泥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里面的内容慢慢显露出来。 五人围了上去。 一片静寂。 “呃,薛姐姐,这鸡为什么是黑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唐吴融桃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只耿直的颜狗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少年心事 层层黄泥包裹之下的锦鸡,说是焦炭有些过分, 但要说它是道能入口的菜肴, 那可就太抬举它了。 “这还能吃吗”孟淑和接过宫人手里用来烧烤的铁叉, 把锦鸡大卸八块。随着她的动作,浓浓的焦糊味在四周弥漫开来。 答案不言而喻,五人面面相觑。 薛琅不安地扯着腰间系着的双鱼翠玉佩“看来无需烤一个时辰。” 唐煜轻咳一声“无需自责,让太监拿去丢掉吧。” 一片附和之声。 “好啊。” “味道太难闻了,丢远点吧。” “薛姐姐, 不是你的错, 别难过了。” “把它挫骨扬灰, 也算是替我报了仇了。” 担心薛琅觉得尴尬,唐煜催促着宫人毁尸灭迹。宫人方要动手,不巧被一位路过之人瞧见了。 “你们是在做什么呢,隔着老远就看见桃花坞里冒烟了,不会是偷偷烤东西吃吧”嘉和县主崔桐晃晃悠悠地向他们走来,待看清地上锦鸡的残骸,她噗嗤一笑, “不是吧, 这东西你们都能下得去嘴。” “表姐,你从东宫回来了, 三嫂还好吗”唐烟出言打断了崔桐的嘲笑, 态度稍显冷淡。 唐煌略感诧异地抬起头,双眼在唐烟和崔桐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崔桐反手折了一枝桃花拿在手里,凑近嗅着花朵的香气, 陶醉地眯起眼睛。 “花真香啊谁跟你说我去东宫了” 唐烟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轻哼,侧身拉着薛琅的手说“薛姐姐,我们试试你先前说的桃花咒吧。” “什么叫桃花咒”唐煜好奇地问。 薛琅笑道“图个好玩罢了,当不得真。说是桃花盛开之际,闺阁女子以桃花敷面并在桃花林中向桃花花神祝祷,可保肤色莹白,如桃花一般漂亮” “崔表姐,我看你最需要这个桃花咒。”唐烟冷不丁地说,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其他人都被这一出惊到了。 “你”崔桐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指颤抖地指着唐烟的鼻尖。肤色略黑是她的心病,向来避讳旁人提起。私底下她不知尝试了多少保养的秘方,皆不见效。今日被公主表妹这么直白地指出容貌上的缺陷之处,她是又羞又恼。 “我什么我” “我同你拼了。”崔桐扑向唐烟,双手抓向唐烟的头发。 唐煜挡在两人中间“崔表妹,你别急,十妹有不对的地方我替你教训她。” 唐烟抱臂冷笑,并不接话。孟淑和与薛琅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她们进宫有些时日了,深知十公主虽有些娇纵,但并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而且与嘉和县主这位表姐的关系看上去也不错,为何今日要出言挑衅呢 见几位金贵的小主子闹得不像样,宫人急忙上前劝阻,有人往凉亭外面走,想去禀报何皇后。 “你给我回来,不许告诉母后。”唐煌命令道,接着双臂一伸拦住崔桐,“好表姐,别跟她一般见识,我陪你出去坐坐。”他和宫人半拉半架着崔桐离开了。 出了桃花坞,崔桐啪嗒一声甩开唐煌的手“装什么好人,她骂我,不准我回嘴吗” 唐煌向她连连作揖“十妹无状,我代她向表姐赔个不是。” “不要你管,你原和她沆瀣一气,净拿我取笑。”崔桐哭着跑走了。 唐煌留在原地,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今个是怎么了,一个个火气如此之大。” 他正要回去与唐烟等人汇合,却被人拦住了。 “七殿下,可算找到您了,”他的宫女银烛气喘吁吁地跑来。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瞧你出的一头汗。”唐煌怜惜地看着她。 “您快去校场吧,陛下过去察看殿下们的功课,结果发现您不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银烛急得直跺脚。 “啊”唐煌这下傻眼了。 凉亭之内,唐煜在数落他妹妹“听听你嘴里说的是些什么话,崔家表妹招你惹你了信不信我告诉母后。” “五哥,你别管我们之间的事情,崔桐她若是敢向母后告状,我就把她的底细全抖露出来。”唐烟自顾自地从枝头摘下一朵朵粉红色的桃花,扯下花瓣贴到脸上。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啊,唐煜皱了皱眉头。等等,似乎上辈子这对表姐妹做了姑嫂后的关系就不如出嫁前亲近,莫非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矛盾 唐煜闭嘴,不再多劝。 在宫人的协助下,三位姑娘的脸上很快就贴满了桃花花瓣。担心它们掉下来,她们不得不一直仰着头。这副姿势唐煜光看着就觉得累。 宫人在凉亭的朱漆栏杆上摆了一尊小小的青瓷三足兽头香炉,往里面插了两柱线香,又在香炉前面放上四盘供果,最后在地上铺好三个并排的毡垫。 唐煜忍不住嘲笑道“瞧你们摆出来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结拜呢。不过你们身处桃花坞之中,真要结拜的话,岂不正是桃园三结义吗” 唐烟给自己的脸补上最后一片花瓣“五哥你懂什么,我们这叫心诚则灵,花神会保佑我们的。” 袅袅轻烟之中,满脸花瓣的姑娘们依次跪下,双手合十,昂首挺胸。面对着绚烂如锦的桃花林,三人出声祝祷“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光华。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仪容” 不说唐烟和孟淑和,即便是之前说图个好玩的薛琅亦是满脸的虔诚,三人一直念到线香烧尽方罢。 唐煜打趣道“那边就是水,快去看看有没有变白,没变白的话趁着花神还没享用完香火,赶紧把这香炉砸了。” 三人齐刷刷地瞪了他一眼。 闹腾了一场,剩余的四人再度坐下,欣赏着桃花坞内的美景。 “好俊的桃花,待会我要折两枝回去插瓶,母后看到一定喜欢。”唐烟道,“可惜插到瓶子里留个半日花就蔫了。” “半日实在太短了,十公主,你试试插瓶前把花枝的尾部烧焦,再用蜡封上,这样能保存得久些,花瓶最好用铜瓶,水要用河水或者雨水”薛琅兴致勃勃地讲起插花经。 唐烟感叹道“薛姐姐,你真是什么都懂啊。” “哪有,我就会些吃喝玩乐的小道,真要我做起学问来就不行了。” 这位薛姑娘是个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唐煜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桃花虽好,可我更喜欢牡丹花,雍容华贵,明艳动人。”孟淑和插话道, “孟姐姐,下个月御花园里的牡丹就开了,到时我带你来看。”唐烟说。 “我喜欢的花可多了,海棠、玫瑰、紫藤我都爱。”薛琅抿嘴一笑,掰着手指头细数她心爱的花卉。 唐烟嘴角挂上一抹坏笑“五哥,我记得你寝宫的中庭里栽了几株西府海棠,你是不是最爱海棠花啊” “不,我更爱杏花和樱桃花,尤其是花谢的时候。”唐煜平静地回答。 唐烟翻了个白眼,这说的是什么鬼啊。 “为什么殿下会喜欢这两种花呢而且还要是花谢的时候。”孟淑和忍不住问道。 唐煜尚未答话,薛琅先笑了“莫非因为花落了,就要有果子吃了” “是啊,我就是个俗人,只会吃喝玩乐。”唐煜也笑了。 薛琅愣了愣,两颊泛起了红晕,与娇艳可人的桃花愈发肖似。 孟淑和的目光里带上游疑之色。唐烟在袖子底下悄悄给唐煜竖了个大拇指,然而她刚夸完唐煜,就见他站起身来。 “七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去找找他吧。” “七哥身边有人跟着呢,他丢不了的。”唐烟拉住唐煜不放,“五哥,时辰尚早,我们这里有事求你帮忙,我们,我们”她绞尽脑汁地编造借口。 “公主,我们之前不是说要比试射箭吗”孟淑和忽地说。 “对,对,五哥你箭术高绝,就指导指导我们的射箭姿势吧。”唐烟忽然想到唐煜的胳膊有伤,急忙改了口。 唐煜斜眼瞄着唐烟,难为你还想着我的伤,没说让我给你们示范一下。 一旁的薛琅终于鼓足了勇气“五皇子留步,我不会射箭,公主和孟妹妹比试的话还得请殿下留下来做个评判。” 唐烟差点没笑出声来,薛姐姐这话说得不通。射箭者技艺的好坏,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做评判。 唐煜的脚步却停住了。 “好吧,就听十妹你的。” 有来有往,方为交往之道。 箭靶设在桃花坞水榭的廊桥之上,三面环水,这样即便射歪了也仅是落入水里,不会伤到旁人。箭靶摆得不远,仅在二十步开外。一人十根箭,唐烟先来,之后是孟淑和。唐煜和薛琅坐在边上围观。 一番比试之下,最终孟淑和不负将门虎女的称呼,以十箭正中红心的骄人战绩略胜唐烟一筹。 唐煜在旁边感叹,他这位前世的王妃果然是个直肠子,若是旁人在此,怎么也得让十妹一让。 待看到身旁眼现钦慕之色的薛琅,他心中忽地一动“薛姑娘,你要不上去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咒文出自遵生八笺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突生变故 “可我不会啊。”薛琅半是心动半是犹豫。 “来吧,我教你。”唐烟原本因为在比试中输给了孟淑和而略感沮丧, 听到唐煜的提议立刻来了精神, 她小跑两步, 硬把手里的小弓塞给薛琅,“薛姐姐,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的。来,左手拇指和食指握住这里, 右手三指握住这里, 拉弓, 放箭,很简单的” 趁着唐烟招呼宫人把箭靶摆得更近些的当口,孟淑和从她身边悄悄退下,坐到薛琅先前坐的位置上。 她双手握着一起,细声细气地对唐煜说“五殿下,适才是小女莽撞了,险些伤到您, 请您恕罪。” 唐煜诧异地扫了她一眼, 两辈子加起来难得见到一次孟淑和低眉顺眼的模样,他真有点不习惯。 “无妨, 些许小事, 孟姑娘无需自责。你表弟裴修是我好友,早就拜托我照顾你。只是内廷之中,孟姑娘行事前还是多想想吧。 “裴家表弟他托殿下照看我”孟淑和甚是诧异。她有意再与唐煜攀谈两句, 然而等了半天发现唐煜的目光都不带往她的方向瞄一眼的,只顾凝视着水榭中央的两人,心便灰了大半。 孟淑和在国公府里向来享受的是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何时受过如此冷遇。她赌气扭过头去,有些庆幸无人知晓她的心事,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唐煜又不是个无知觉的木头人,顶着前世王妃的灼灼目光,怎能没有感觉可他没有与孟淑和重续前缘的念头,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索性就装没看见,待发觉孟淑和侧过身子不再看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前世夫妻一场,就此缘散吧。至于上辈子的种种恩怨,就当黄粱一梦。此时唐煜觉得就算上辈子真是孟淑和给他在汤羹里下的毒,他也不再怨恨了。 水榭之下,碧波之上,有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不知怎地闹了别扭,一只鸳鸯撇开另一只游向湖心。剩下的那只哀哀地叫了两声,却没留在原地,向远方的第三位同类游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地枯坐了一会儿,唐煜起身向薛琅唐烟二人走去 此时,薛琅已经射了四支箭出去。两支完全没使上力气,飞到五六步开外就坠地了,剩下的两支已葬身水中。 唐烟两道柳叶眉耷拉着,颇感沮丧。薛琅亦有几分羞赧。 “薛姑娘,你脚再后撤一步试试,另外持弓时手肘需与肩齐平。”唐煜插言道。 唐烟眼里流露出会意的神色,退到兄长身后,任他指点薛琅。 薛琅依言调整了脚下手上的姿势,又射出去一箭,箭羽歪歪斜斜地飞出,比之前远了两步。 “你拿箭的姿势不对,箭身需搭在食指之上。”唐煜终于走到她的身边,一边说,一边上手帮薛琅调整箭羽的位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长袖掩饰之下的右手擦过了薛琅的手指尖。 薛琅身子一抖,手一松,箭直直地掉了下去,落在脚边。 唐煜大笑出声。 调戏小姑娘的感觉果然不错。至于后事如何,管它呢,及时行乐啊。 水榭的另一端,竹子做的花架上攀着的紫藤花业已盛开,像一道紫色的瀑布般倾斜下去,如烟如雾,灿若云霞。紫藤花架下,病情稍有起色的凌贤妃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沿着湖岸缓缓而行。 看着水榭里玩闹的几人,宫女愤愤不平地说“又是十公主,御花园被她们闹得不成样子,今日居然敢动弓箭,她们把禁苑当成什么野地方了” 凌贤妃未涂脂粉,面容憔悴,嘴唇青白,她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捂着嘴说“皇后不管,淑妃不问,我又是个没女儿的,随她们去吧。” 扶着凌贤妃的这位贴身宫女是凝和宫大清洗过后从小宫女里面提拔上来的,并不清楚她的心事。不顾凌贤妃的冷淡,宫女继续出谋划策道“娘娘,奴婢听闻简才人卫宝林等人对公主们皆有怨言,常抱怨说有这几位小祖宗在,她们都不敢到御花园里去散心了,去不敢与陛下说。要不娘娘卖她们个面子,去找陛下 ”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宫女的建言。 凌贤妃身子没有力气,咳嗽时一个劲儿地往下滑。宫女力气小,扶她不住,凌贤妃不得不靠在岸边柳树的树干上,这才痛痛快快咳嗽了一场。 呼吸平复后,凌贤妃移开捂住嘴唇的绢帕,想要塞回袖子里“她们抱怨她们的,与我何干。” “娘娘,您的帕子。”宫女脸色苍白得快跟她主子差不多了。 顺着宫女的视线,凌贤妃望向手心的素白绢帕,其上点点血痕,如雪后梅花。 “勿要告诉我儿,知道吗。”凌贤妃死死抓住宫女的手,眉毛紧紧蹙在一起。 宫女点了点头,神色仓皇。 体元殿外,崔桐脸现踌躇之色,最终她整理了下衣襟,走过去命东宫太监为其通传。 书房中,崔孝翊正与唐烽说着南方的战况,他开春之后被皇帝舅舅安排了一个太子舍人的职位塞入东宫,重拾与太子唐烽朝夕相处的时光。 “郑大将军那里有捷报传来,此次又下汝阴和新城二地,攻破建康指日可待。只恨我不能做大将军阵前一名小卒,为大周冲锋陷阵。”崔孝翊正说得眉飞色舞,却被前来通传的太监打断了。 听闻他妹妹崔桐在外面,崔孝翊面露惊色“她过来做什么” 唐烽笑道“表妹方才在后面探望太子妃,估摸着是等你这个当哥哥的等烦了,直接来我这里找人了。” 崔孝翊站了起来“殿下,我这就去说她一顿,体元殿岂是她能随意走动的地方。” 唐烽无所谓地说“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束,请表妹进来喝杯茶吧。” 有了唐烽这话,太监便引着崔桐进来。见到剑眉星目,俊朗英气的唐烽,崔桐眼睛发亮,全无唐煜等人面前的傲气,羞羞答答地行了一个福礼“太子表哥。” “表妹坐吧。” 说不了几句话,崔孝翊就扯着她离开了体元殿。 稍晚些时候,安阳长公主府里。 “我听你哥哥说,今天你去东宫找他了他是去当差的,不是去玩的。你别瞎胡闹。” 崔桐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面上的神情“我是去看表嫂的,后来只是约着哥哥一起回府。” “那倒罢了,在太子妃面前和气些,别耍你的小性子。”安阳长公主懒洋洋地说,“不过你这么早回来也是闲着,就不能跟你十表妹玩笑一会儿再走吗” 崔桐别过脸去“一群小孩子,我才不想跟她们玩呢。” “哎呦诶,你能比她们大几岁。”安阳长公主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女儿拉到身边,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说,“好吧,你嫌烟丫头年纪小,那你表哥总比你年纪大吧你五表哥不用去上骑射课,听你皇后舅母说他日日待在端敬宫里闷着,你去找他说说话也行啊。” 崔桐嗤笑一声“五表哥才不是日日闷在寝宫里,他在御花园跟姑娘们玩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今日差点把桃花坞给点着了。” 安阳长公主手上的动作一顿。 同洛京城内诸多夫人们一样,她对帝后挑选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入宫陪伴公主之事充满猜测,怀疑是为皇子选妃做准备。 安阳长公主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侄女唐烟在上元节夜里闹腾了她一场,才让庆元帝兴起了管教女儿的念头。她着急忙忙慌地送崔桐入宫,主要目的是让女儿给帝后,尤其是何皇后留下好印象,其次才是让皇子侄儿与女儿培养感情。诸位侄儿间,她更看好五侄子,不过若是唐煜看上了其他家的闺秀然后非卿不娶,她也不能推着女儿进火坑。 “煜哥儿时常去找你表妹和她的伴读们玩耍吗” “倒没有时常,今天我是第一次在御花园里瞧见他。” 安阳长公主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太过风声鹤唳了。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周围突然多了几位妙龄少女,当然会感到好奇想去看看,离两情相悦什么的还差得远呢。 不过她是时候进宫探探口风了。 两月后,再次送走了没话找话在昭阳宫里坐了一下午的安阳长公主,何皇后转头对赵嬷嬷说“如今孩子们都到娶亲生子的年纪了,我却是老了。” “有几位殿下在,娘娘您的儿孙福是享不尽的呦。” 宫妃们的立身之本是儿女,皇后亦不例外,何皇后笑了“是啊,我都是有孙女的人了。说些有的没的怪无趣的。安阳倒是提醒我了,煜儿今年都十四了,是得准备着点。” 赵嬷嬷试探地说“五殿下龙章凤姿,要我说,没几家的姑娘配得上。长公主的意思,您看” 何皇后拨弄着手中的粉翠碧玺手串“多看几家再说吧煜儿还是常去御花园找他妹妹吗” “十次里面殿下会去个四五次吧。” “这事有点难办了。”何皇后秀眉微蹙,薛琅虽说与太子妃一样出身世家大族,可父亲的官位着实低了些。总不能哥哥的岳丈是当朝右相,到弟弟这里岳丈就变成国子监的小官了吧。可若是将她指为侧妃,这出身又偏高了些。再说看次子待她的心意,真要将她指为侧妃的话,正妃进门后怕是连个站着的地方都捞不着了。唉,若是次子看上的是定国公的嫡长女就好了,出身人品皆是没的挑。 恰在这日晚上,唐煜抱着与母后联络感情的念头来昭阳宫内请安兼蹭饭。饭毕,母子喝茶闲话,何皇后找了个由头把女儿打发回后殿,只留赵嬷嬷和掌事宫女碧落两位心腹在旁边凑趣 冷不丁地,何皇后对唐煜感叹道“转眼间煜儿你都这么大了,似乎昨日你还没这桌子高呢。” “不论我长多高,对母后来说不都是小孩子吗。” “你呀。”何皇后唇边的笑意加深。 “五殿下都到了迎娶王妃的年纪了,不知想讨个什么样的媳妇啊”赵嬷嬷趁机问道。 何皇后看向次子,等着他的答案。 唐煜愣了愣。他清楚赵嬷嬷此话的用意所在,不免有几分犹豫。他是对薛琅有好感,但并未到非卿不娶的地步。这问题该如何回答呢 犹豫了一会儿,他准备用“愿娶一绝色”之类的俏皮话搪塞过去,可看到何皇后含笑的双眼,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惟愿娶一知心人”。 何皇后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面露感伤之色,半晌方道“母后定给你找个知心人。” 唐煜心中一动,可来不及多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何皇后作了个揖“儿子这里先谢过母后了。” “你我母子,客气什么。”再开口的时候,何皇后已恢复平静。 然而何皇后对唐煜婚事的谋划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 这年六月,南陈新帝递交了一封求和的国书,声称愿与北周缔结秦晋之好,化解昔日干戈,推出来联姻的人选则是他的亲妹妹明惠公主,目标是北周五皇子唐煜。 内廷外朝掀起轩然大波。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困兽犹斗 南北隔江对峙了近两百年,隔个五年十年就要做过一场, 即使两国内部各自改朝换代亦没有改了这惯例。面对老仇家, 南陈骤然提起联姻之事, 自然是有缘故的。 自从吞并了偏安一隅的西蜀,北周便在南北之争中占据了上风。去年恰逢南陈国丧,登基的新帝勉强站住大义的名分却无力掌控朝政,权柄散落在几位权臣手里。北周趁此良机突袭边境,攻克了数座城池。奈何南陈盘踞江东之地百余年,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北周的推进并不如预想之中的顺利。前段日子, 北周好不容易拿下了汝阴新城二地,偏偏北疆传来了坏消息,西北草原上的颉利可汗似有异动。 这位颉利可汗堪称一代雄主,三年前他成功压制住了往日里恨不得将彼此脑浆打出来的各部族,统一了分裂的漠南漠北草原,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与草原接壤的大周,频繁派出小股骑兵骚扰北周边境诸城。最近两月北周朝廷频频接到线报, 颉利可汗正在整顿兵马, 似有大举入侵之意。 为了加强北疆的守备,庆元帝不得不捏着鼻子抽调南边的兵马, 等同于放弃进攻南陈, 转为守势。见此机会,南陈派出使臣向北周表达了求和之意。 可求和就求和吧,和亲是个什么鬼。庆元帝拿起御案上摆着的黄杨木嵌金蝠珠玉的云头如意, 一下一下敲击着手心,总觉得事情不对头。又不是战败求饶,送个宗室女就顶天了,把真公主嫁过来不嫌丢人吗 “李伯隆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图什么啊。”庆元帝自言自语道,略显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下巴上松弛的皮肉颤抖了两下。莫非他害怕南陈世家与朕串通夺他权柄可朕还担心你和草原达成约定来个两面夹击呢。 虽说传闻里这位明惠公主的生母与新出炉的太后不睦,但若说是为了报复的话,折腾人的手段多的是,犯不着打自己的脸,和亲从来不是什么体面事。 “总不会是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刺杀朕吧”说到此种可能,庆元帝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甭管这位公主有何使命在身,到了京城后找点由头把身边的人一换,到时候是龙是虫都得趴下。反正他是娶儿媳妇,不是嫁女儿,有何可怕的 轻微的骚动声从外面传来,庆元帝皱了皱眉“吴质,怎么了” 紫宸殿太监总管吴质一挥拂尘,躬身应答说“陛下,是柳美人的宫女” “过来干什么” “说是柳美人身体不适,想请您过去看看。” “打发她走,有病找御医,没病就好好待着。”庆元帝说的话很不客气,语气却谈不上有多严厉。柳美人年芳十八,生得一幅花容月貌,是他近日捧在手心里的新宠,在后宫气焰正盛,许多老资历的嫔妃都不敢撄其锋芒。 吴质一向乖觉,听出庆元帝没有动气的意思,便走出殿门客客气气地请柳美人的宫女离开。 经过这么一打岔,庆元帝也没了思量南朝皇帝谋划的兴致,爱妃的芙蓉玉面在他面前闪过,他转而考虑起今夜宿在何处的问题来。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脑海里冒出。 传闻里这位明惠公主是南陈第一美人,见了真人后倒要看看是否名不虚传。 时近丑时,如水月色倾泻而下。蔓青纱帐里的唐煜辗转反侧许久,依旧难以入寐。 折腾了半日,唐煜翻身下床。 今夜值守的是大宫女流朱,她手里举着一支小蜡,撩起纱帐的边角轻轻问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我一个人静静,你带人出去。” 流朱停顿片刻,方问道“殿下,用点灯吗” “不用,都出去。” 轰走值夜的宫人,唐煜完全放弃了仪态,如一头困兽般在卧房里打转,第无数次地回想前世有关南陈明惠公主的一切,想得头都快炸了,怎么都搞不懂上辈子的庶母这辈子为何就快成为他的王妃了。 是的,前世南陈同样送了明惠公主来和亲,只是她入的是北周皇帝的后宫,而非皇子的王府后宅。 这位得封贵妃的明惠公主号称南陈第一美人,即使这称呼有金枝玉叶身份的加成,容貌亦称得上一句艳冠群芳,至少庆元帝本人见面后是惊艳万分。 庆元帝一向不在美色之事上拘束自己,数年之内,明惠公主宠冠六宫。可惜后来南北局势有变,她维系两国关系的使命宣告终结,从此在北周宫廷之中渐无声息,与诸多失宠妃嫔一般化为朱红宫墙中重重阴影的一部分。 庆元帝驾崩的同年,这位绝代佳人悄然病逝。 唐煜转圈转累了,索性重新倒回床上,盯着纱帐上两道垂下来的飘带出神。 平定草原之后,大周和南陈是肯定要开战的,到时候他该如何处置这位王妃是安排着她像上辈子一样病逝,还是任凭旁人说些风言风语若是牵扯到子嗣之事,那就更麻烦了。相比于娶一个要在将来不明不白死去的妻子,唐煜宁愿把孟淑和迎回来与她天天掐架。 再说,还有七弟那事,万一他俩再度情难自禁他可没有主动戴绿帽子的爱好 七弟唐煌在他们兄弟三人间最得母后疼爱,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养成了一幅无法无天的性子,爱游乐喜风月,成日里眠花宿柳。他生得俊美风流,又颇有些歪才,成年后不知惹了多少闺阁少女的眼泪。 上辈子唐煜和太子唐烽争得昏天黑地,但两个人都没动过将唐煌拉到自己一边的念头。原因无他,对唐煌来说他们两人都是同母的兄长,谁上位不都一样吗因此在大半个朝堂被迫挑边站队的情况下,唐煌独自一人逍遥自在,不是在王府后院偎红倚翠,就是外出拍马游猎。 庆元帝被长子次子之间的争斗弄得疲惫不堪,反而念起唐煌的好来,频频招唐煌进宫说话,惹得唐煜都怀疑父皇是想引入第三股势力加入夺嫡之争。 有帝后撑腰,唐煌成年后常常留宿于禁苑之中,日子长了不免有些流言传出,说蜀王与皇帝的妃嫔不清不楚。流言很快就被何皇后灭杀下去。但多番打探之下,唐煜还是听到了风声,据说与他的好弟弟不清不楚的那位妃嫔,正是失了宠爱幽居深宫的李贵妃,南陈的明惠公主。 唐煜本以为是七弟多情的性子作祟,因为怜惜对方境遇所以挖了自家父皇的墙角,与南陈公主结下了一段露水情缘,之后就将其抛到脑后,后来发现竟不是。 流言消弭后,贵妃娘娘在深宫中愈发沉寂,直至在一个凄凉的雨夜悄然病逝。之后唐煌莫名大病一场。唐煜抱着打探消息兼展示兄弟之情的目的前去探病,发现唐煌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口中不住呢喃“夕颜”二字。 陪侍的皆是唐煌的心腹之人,闻言脸色大变。唐煜被勾起了好奇心,不动声色地告辞离去,转身就命身边人去查“夕颜”是谁,查来查去,小字为“夕颜”的女子中能与蜀王唐煌挂上钩的唯有宫中那位早逝的薄命红颜。 唐煜此时惊觉他那万花丛中过片草不沾身的好弟弟居然将真情投入了这桩不伦之恋中。当然,这几分感叹很快就被庆元帝驾崩后的狂风暴雨冲散了。 “不行,趁着婚事没最终敲定,得赶紧想个法子出来。” 这夜唐煜当然是睁眼到天亮,接连两天他是茶不思饭不想,急得嘴上生了好几个大燎泡,依旧想不出破局之法。 既然想不出,那就去求人吧。他先去了昭阳宫。 然而见了何皇后,唐煜的心就凉了半截。两辈子加起来,他从未见过母后如此愧疚的模样。 可该试的还要试。 “母后。”唐煜双膝跪地,虽未明言,眼神里满是求恳之意。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何皇后急匆匆地下榻,也不叫宫人帮忙,亲自扶唐煜起身。 何皇后的笑容温柔而疲惫,她同样不想要明惠公主这位注定烦恼缠身的儿媳妇。可惜在与朝政相关之事上,她是不敢在皇帝面前多嘴的。唉,先前自己还惋惜薛氏女身份稍低,与亲王正妃不很相宜,如今却只能让她屈居侧妃之位了,时也,命也。 “母后,南陈和亲之事,您看” 迎着次子期盼的目光,何皇后叹息一声“你的心事,母后都清楚。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用母后多说什么你放心,侧妃的人选上,母后一定让你顺心如意。”言下之意是让唐煜先把南陈公主娶回来供着,之后由她做主纳了薛琅做侧妃。 “母后,可我那毕竟是我的王妃”唐煜垂死挣扎着,却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动摇何皇后的决心。 见唐煜一脸的灰败,何皇后愈发怜惜他了,想不到次子对薛氏女如此情深义重,若是早些时候把他的王妃定下来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灵光乍现 唐煜搜肠刮肚想出各种说辞求恳,可惜何皇后不为所动, 始终用一种包容闹事孩童的眼神注视着次子, 然后不停地让人上茶点堵他的嘴。 灌了一肚子茶水, 唐煜仍是不甘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离了昭阳宫去找他的好三哥。 体元殿书房里,兄弟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三哥,不, 太子殿下, 臣弟清楚婚姻大事应由父皇母后做主, 无我等小辈置喙的余地,可南陈公主和亲之事实在是疑点重重。大周已开始陆续退兵,南陈局势并未糜烂到需要依靠和亲的手段来求和的地步。何况此次他们遣嫁的非是宗室女,而是国君的嫡亲妹妹,这如何说得通,事有反常必有妖。”唐煜收起了在何皇后面前展现的可怜相,试图从朝政的角度说服唐烽。 对于唐煜编出来的这套借口, 唐烽不置可否, 转手掷了一本折子给他:“前线最新的战报,你看看吧。” 从唐烽的语气中, 唐煜听出了一丝不妙的意味, 他连忙翻开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完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又重复读了两遍。 “别看了,上面写的是真的,镇国公旧伤发作,业已身故。” “不会的,大将军怎么会,不,不可能”唐煜惊呼出声,额头渗出了冷汗。 “为兄理解你的心情,镇国公之死对大周来说真是兵失良将,国失柱石。”唐烽感叹道,“五弟,你是个聪明人。郑大将军这么一去,南边军中群龙无首,战事如何可想而知。若是南陈趁此时机反咬我们一口,说不定大周万千将士拼杀下来的城池就要拱手让人。好在他们之前就递交了求和的国书,尚有转圜的余地。我知道南陈女子配不上你,但在局势好转之前,大周得尽量稳住他们结亲之事,势在必行。” 然而他的话唐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镇国公身故”五个字化为重锤,猛击着他的心扉。 “五弟,五弟”唐烽疑心是自己把情况说得太吓人了,忙宽慰唐煜道,“镇国公身故一事,你莫要过于忧心,大周兵精将足,只要缓过来这阵子,到时候颉利可汗之流皆为土鸡瓦狗。 “我没事。”唐煜回了他一句,依旧精神恍惚。 唐煜再怎么都想不到他父皇的股肱之臣,当朝大将军,镇国公郑之远会死在此时。前世他明明与大军一道平安撤退,后来还被父皇任命为北征草原的主将 仔细想来,这辈子经历的种种事情虽然与上辈子大致相同,但仍有许多变化的地方。小到皇兄内宅妻妾的交锋、妹妹伴读的挑选,大到朝廷对萧衍余孽的清洗、明惠公主夫婿人选的变更以及眼下镇国公的死亡。前面几种变化尚可说成是他救下皇兄之后引发的连环效应,但明惠公主和镇国公之事呢,他做了什么能影响到镇国公性命的安危 莫非他以为自身经历过的前世种种仅是黄粱一梦,而他错把虚妄认作真实想到此处,唐煜汗如雨下。 唐烽见唐煜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委实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了“五弟,你究竟在愁什么呢南陈公主没什么好怕的,等她嫁过来,你把她高高供起来就成,父皇母后又不会强摁着头逼你同她过日子。” 唐煜仍是不言语。唐烽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莫非你有了心爱的人真要有的话,不如趁早在父皇面前过个明路,晚两年纳她做侧妃父皇清楚你受了委屈,到时候侧妃和正妃其实没有两样,也不算委屈了她。” 言辞恳切,全是身为已婚男子的肺腑之言。 “那若是她怀有异心,欲行不轨之事呢”唐煜蓦然发问道。 唐烽愣了愣,大笑出声“你竟担心这个明惠公主一个弱女子,能成什么事,至于她身边的人,甭管她带了多少人过来,找几个由头随意打发了就成,留下她一个人,岂不是任你搓圆搓扁” 唐煜默然不语,其实他没把话说全,他真正想问皇兄的是若是她怀有异心,挑唆我行不轨之事呢 对于明惠公主夫婿的人选由父皇变成他自己,唐煜有个模糊的猜测。不论他究竟是真切地过了一辈子还是仅仅做了个梦,前世今生最大的差别就是皇兄的境遇。若是南陈永熙帝想靠他妹妹施展美人计挑唆大周内乱的话,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前世皇兄坠马身残,地位不稳,所以明惠公主嫁入宫中意图惑乱父皇;今生皇兄地位稳固,所以南陈要把明惠公主塞给我以挑唆我同皇兄的关系。 真要是如此的话,那南陈皇帝可太高看他妹妹了,明惠公主生了副红颜祸水的模样,却没什么挑拨离间的才能,据宫里的传言说,她私底下是个极为沉默寡言的性子,当然,七弟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奈何此种猜测无法对皇兄明言。 唐烽这边的态度十分明确,他温声安慰了唐煜好一阵子,但坚决不肯为南陈和亲之事向庆元帝进言。眼看着就要到午膳的时辰,他便要留唐煜用膳,唐煜推辞说要去求见庆元帝。 唐烽默了默“父皇正为镇国公的事情烦心呢,你小心点吧。” 果不出他所料,唐煜挨了一顿好骂后灰溜溜地滚出紫宸殿,垂死挣扎宣告失败。 桃花坞中,芳菲落尽,碧叶满头。水流旁,两个姑娘挨在一起说悄悄话。 “薛姐姐,你难受的话别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我还好,只是心里乱糟糟的。” “讨厌的南陈,为什么非挑上五哥。” “殿下此时心里才是最难受的。”薛琅凝视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睫毛轻轻扇动。过去半年,她如堕云中,欢喜是真欢喜,忐忑亦是真忐忑。十公主说五皇子喜欢她,孟姑娘也说五皇子对她有好感,可她免不了患得患失,担心五皇子只是一时兴起逗她玩玩。 如今倒好,所有期许与感伤皆化为梦幻泡影。 “薛姐姐,这事未必没有转机,我听说五哥已经去求了父皇和母后。” “此事涉及两国邦交,陛下和娘娘怕是不会轻易改了主意。”薛琅的眼睛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唐烟闷闷地说“反正我不想让南陈人当我五嫂。哎,为什么她不能嫁给六哥啊,他和五哥明明差不多大。” 端敬宫内,姜德善在劝唐煜进膳。 “殿下,今个有您爱吃的松菌煨鸡和光明虾炙,您好歹用些吧。” “不吃,撤下去。”唐煜生了一肚子的闷气,母后为了劝他认命,居然送过来一本她亲手抄写的佛经,这让唐煜不由得回忆起母后上辈子赐给他的孝经戒尺铜镜讽刺三件套。 我都放弃那么多了,仅仅想过个安稳的日子都不行吗唐煜委屈极了,明惠公主分明是个大麻烦,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任凭姜德善百般劝说,唐煜依旧没什么胃口,姜德善只能带人把一桌子的菜给撤下去。 走了小的,来了老的。冯嬷嬷又过来念叨他了“殿下,皇后娘娘赐您佛经是好意,非是斥责您,您还是看看吧,莫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番苦心。” 担心她又去向何皇后告状,唐煜只能捏着鼻子接过佛经,装模作样地翻了起来。 冯嬷嬷一走,唐煜就把经书扔到一边,上辈子这玩意他光抄就抄了有百八十遍,更别提他后来吃斋念佛装孙子的时候,每天看它都快看吐了。 等等 唐煜心中灵光乍现,他腾地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把紫檀为鞘,青玉为柄的精钢匕首。 听到他闹腾出来的动静,姜德善探头问道“殿下,您需要什么,我来帮您找吧” “姜德善。” “奴婢在。” “你去帮我点点,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锞子有多少。” “殿下,您这是要”姜德善满脸的迷茫。 唐煜双手一动,将匕首从雕纹嵌宝的鞘中拔出,对着日光端详其上的精美纹路。 “不错。”他赞叹出声,右手拇指食指合拢,在坚硬的匕身上轻弹一下。 匕首发出悠长的清鸣。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佛前落发 “您是要赏人吗”姜德善眼睛里满是迷惑。 唐煜微微一笑,把匕首收好, 右手食指中指勾了勾“过来, 我有话吩咐你。” 姜德善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他向唐煜的方向靠拢,唐煜在他耳朵边上嘀咕了一通。 姜德善险些没被唐煜的话吓趴下,双眼瞪得老大,如一对铜铃“这您三思啊” “照我说的去办,我心里有数。”唐煜目光流连在寝殿内室的陈列家具之上, 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怅然之感, 他能住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双腿一软, 姜德善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唐煜的大腿,苦苦哀求道“殿下,这不是闹着玩的,陛下和娘娘该怎么想呢。陛下的脾气您也清楚,向来违逆不得,万一动了真火, 您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唐煜尚未答话, 主仆俩闹出来的动静便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冯嬷嬷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殿下, 是姜德善犯了什么事吗我带他出去教训, 您别气坏了身子。”冯嬷嬷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太监。 姜德善手一松,委顿在地,满脸的灰败。 唐煜见状, 虚踹了姜德善一下“不劳嬷嬷费心,没什么大事。我让他去找一张早先收着的字帖,他找了半日还没找到,我气不过骂了他两句。你这小子,用吓成这样吗,还不接着去找。” 姜德善不敢多言,手脚飞快地爬起来,去找那张并不存在的字帖。 心里清楚唐煜有心包庇姜德善,冯嬷嬷知趣地退下了。唐煜发话留下了队伍里的流朱“过来替我磨墨,我要抄经。” “是。”流朱答言道。 她取来松烟墨锭,便要在书案上摆着的端石砚里研磨,唐煜阻住了她的动作“不急,有两件女红活儿得劳烦你做。”然后他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通。 流朱听完后一头雾水“难是不难,可您要它做什么呢” “我自有道理,你赶紧做吧,皇祖母忌日前我就要,做的时候避着些人。” 庆元帝的生母,早逝的孝显皇后的忌日是六月二十九。孝显皇后生前好佛,为纪念生母,彰显孝道,庆元帝登基后大兴土木,于洛水边上修了一座慈恩寺。寺院宏伟壮丽,占地甚广,连绵不绝的屋舍足有千余间,堪称京师第一名刹。 每年这日,何皇后都会以儿媳的身份前往慈恩寺为未曾谋面的婆母祈福,倒是庆元帝这个正牌儿子少有去的时候。 二十八日夜里,唐煜动身前往慈恩寺的最后一天晚上,宫人们正在忙着为他准备行李。 见流朱带人收拾了一大堆包裹出来,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全带上了,唐煜又笑又叹地说“我就去一个白日,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吧。” 流朱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说不定碰到什么事,殿下就要用上呢。” “真不用,就按照我往年出门的行头准备就成,否则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这里要搬家呢。”唐煜态度坚决地说。 眸子里隐有泪花闪动,流朱连忙低头以掩饰面上的悲戚之色,手上动作不停,不一会儿的工夫,包裹的规模缩小了足有三分之二。 “莫要为我忧心,就是出一趟门而已。”唐煜安慰她道,话里意有所指。 另一边,手里捧着一套皇子冠服的姜德善过来汇报说“殿下,冯嬷嬷用了药,已经睡下了。” 唐煜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说“嬷嬷上了年纪,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常事,就让她在宫里养着吧,不必挪出去。衣服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您放心,东西全预备好了。” 第二日辰时初刻,卤簿仪仗缓缓行出皇宫,一时间,朱雀大街上车盖如云,旗幡林立。前有禁军开路,中有随行官员引驾,之后方是何皇后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再后是太子等人的车驾,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虽长,从人虽多,却一声喧哗皆无,间或传来庄严肃穆的鼓乐声。 唐煜骑在一匹神俊的白马上,随着马匹的颠簸,衣袍暗袋里藏着的硬物一下一下地往皮肉上撞,膈得他难受。 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承天门,唐煜把左手袖子里藏的匕首又往里面塞了塞。以前没觉得往慈恩寺去的这条路有这么长啊,若非担心母后让他留在宫里修养,他早就找个崴了脚之类的借口去马车上歇着了。 慈恩寺内早几日便清过场了,除了寺内的僧众,一个闲人皆无。为了表示诚意,何皇后在山门前便弃轿步行。 方丈苦慧带着一干僧众早已在山门外面恭候多时。伴随着悠长的钟声,苦慧迎了上去“南无阿弥陀佛,皇后娘娘、太子及各位殿下驾临,老衲有失远迎。” 他是个满面红光的僧人,身披御赐的金红七宝袈裟,两道长长的眉毛垂下,与雪白的胡须汇到一起。说着说着,苦慧作势要跪下向何皇后行叩首礼。 “大师使不得,快快请起。” 何皇后忙叫人扶起,随后宫女内侍簇拥着着各位贵人鱼贯进入佛寺。 唐煜走在落后太子唐烽三步远的位置。唐烽侧过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五弟,你好像气色不太好” “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吧,听说侄女前两日病了,不知眼下可大安了”听了唐烽的问话,唐煜神态安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只是把左臂背到了身后。 “染了些暑气,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你嫂子留在宫里照顾她呢。” “天气暑热,不光是小孩子不好受,大人也撑不住,我宫里的冯嬷嬷就病了。孩子年岁小,病了更让人忧心。” “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等你娶妻生子了,再说这话不迟。”唐烽揶揄他道,右手胳膊肘锤了唐煜胸口一下。 这么一动作,唐烽觉得胳膊底下的触感不太对劲“你衣服里戴的什么,怎么那么硬” 唐煜脚下一个踉跄,万幸姜德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后腰,才没被唐烽看出不对劲来。 “能有什么,三哥,我们快进去吧,哎,这天也太热了,扰得人心烦。”唐煜抬头望向当空的一轮烈日,假惺惺的地抱怨着。他身后捧着杏黄罗伞的太监急忙调整了下站姿,确保五皇子完全纳入伞下的阴影中。 唐烽瞥了他一眼,就往前头去了。唐煜松了口气,有些后悔贪图换钱方便,在衣服的暗袋里塞满了金银锞子,结果穿出来坠在身上沉甸甸的,走路很是艰难。早知如此,不如放些珍珠宝石,又轻巧又贵重 一行人穿过山门殿和天王殿,行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祈福的道场便设在此处,五百僧众齐聚,为故去的孝显皇后诵念经文。场内张施宝盖,设置香坛,各项法器毕备,梵乐法音不绝于耳。何皇后看了,点头赞叹道“大师有心了。” “不敢当皇后娘娘的夸奖,您这边请。”苦慧大师引着何皇后向大雄宝殿行进。 进入供奉着三世佛的大雄宝殿,殿堂内香烟缭绕,袅袅烟气萦绕在佛祖金身之上,似乎想要将佛祖拉入烟火尘世中。殿内较外面阴凉许多,但唐煜的手心渐渐渗出了汗珠,他不得不用袖子偷偷擦掉,以免关键时刻手滑。 苦慧大师手捧一柱香,先在银制烛台上点燃,然后递交宫女,宫女再奉给何皇后。何皇后双手持香,跪于佛前的蒲团上默默祝祷。接着是太子唐烽,唐煜则排在第三位。 终于到了唐煜,他复制了母后兄长的一连套动作,但是将线香插入佛前供奉的莲花香炉之后,唐煜并未退下,而是转向苦慧方丈“大师,我有一不情之请。” 何皇后的心怦怦直跳,想要出声制止次子,可惜唐煜动作比她说话还快。如在心里演练了百遍般,唐煜动作顺畅地从左手袖子里抽出掩藏多时的精钢匕首向头顶挥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宫人们急忙上前阻止,可已是来不及了。匕首不愧是少府出产的削金断玉的利器,唐煜的整个发髻被削落在地,剩余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双肩。 唐煜从容不迫地把匕首往身后一扔,匕首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顶着一头乱发,向着苦慧大师双手合十,补完了后半句话“我欲长留寺中,为我大周祈福。” 苦慧大师的两道白眉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平日能言善道的嘴此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本能地望向何皇后寻求指示。 何皇后脸色煞白,嘴唇一丝血色皆无“煜儿,你,你竟然” 唐烽迈出一步,立足于何皇后身前,厉声喝道“五弟迷了心智,你们还不快扶他下去” 围在唐煜身边的宫人这才半扶半拉着唐煜往旁边去,唐煜任由他们围着自己,离开正殿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佛像。如来佛祖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用满怀慈悲的微笑俯视众生,似乎在这一瞬间与唐煜供奉在青州齐王府小佛堂内白玉佛像的神情重合了。 唐煜长叹一口气。兜兜转转两世,谁想到又要走回老路。 御花园桃花坞的流水最终汇入蓬莱湖,湖畔东北角有一座清凉殿。 胖子多数畏热,九五至尊也不例外,这处为纳凉所建的殿阁成了庆元帝酷暑时节最爱流连的地方。 殿内四角各放有一个金盘,里面堆着大块雕刻成山峦群峰形状的冰。每座冰山旁都立着一个小太监,不停地用蒲扇往中央庆元帝的方向扇着凉风。 庆元帝衣襟散开,露出鼓鼓的肚子,歪倒在一张竹榻上。两位披着烟青色轻罗纱衣的妙龄女子陪侍在侧,一位慢悠悠地打着扇,一位则忙着将切成小块的蜜瓜用银叉喂入庆元帝口中。 眼睛半开半阖,庆元帝噙了一口蜜瓜在嘴里细细咀嚼,伸出右手想要握住美人的柔荑。却在此时,太监总管吴质像一个球似地从殿门外面滚进来。 “陛下” 庆元帝吓了一跳,右手抖了两抖,不仅没抓住美人的小手,还连累美人把手里捧着的水晶盘打翻了,橘黄色的蜜瓜滚了一地。 “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庆元帝恼羞成怒,抄起另一个美人手里的团扇向吴质扔过去。 团扇太轻,在离吴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就落下了。吴质缩了缩脖子,尽量平复声音里的颤抖“陛下,五皇子他” “老五怎么了” “五殿下他,他在慈恩寺落发出家了。”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饕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地鸡毛 京城里近日出了件稀奇事。 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平时在兄弟堆里不显山不露水的, 竟于孝显皇后忌日当天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当着一群人的面挥刀落发, 号称要长留慈恩寺为大周祈福。 窃窃私语声在洛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响起, 说什么的都有。 “这等同于自我流放,五皇子是得了失心疯吗” “宁肯一辈子不娶老婆也不肯娶南陈公主,是个狠人,啧啧。” “好好的王爷不做,五皇子为何要跑去当和尚” “听说五皇子自幼心慕佛法, 如今竟愿为大周做此牺牲, 实乃忠孝之人, 令我辈汗颜啊” “莫非陛下对于南陈议和一事改了主意,暗地里命五皇子出家以婉拒南陈结亲的要求” “怎么可能,六皇子年纪跟五皇子差不多,陛下总不能把两个儿子都折腾到庙里吧” 至于官方的说法目前没有官方的说法,能给此事盖棺定论的庆元帝眼下处于气炸了肺的状态。 “孽子畜生”昭阳宫内早已清场,给庆元帝留下充足的发挥空间,他一边把何皇后心爱的甜白窑瓷器挨个摔成碎片一边破口大骂, “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你爹我成全你,缩在庙里做一辈子的和尚吧” 何皇后满脸的苦笑, 她没料到次子对薛氏女情深义重到如此地步, 宁愿出家为僧也不愿意娶明惠公主为妻,这让她又是怜爱又是头疼。 在慈恩寺的时候,唐煜特意挑了围观者甚多的大雄宝殿作为登台表演的场所, 在场的除了宫人僧众,还有随行而来的太常寺官员,消息完全压不下去。待何皇后回宫后,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宫中内外一片兵荒马乱。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何皇后决定趁此机会将南陈公主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不顾满地的碎瓷片,她跪地请罪“是臣妾看顾不周,致使煜儿犯下大错,请陛下治臣妾之罪。” 庆元帝一向吃软不吃硬,可这次他被唐煜惹得动了肝火,因此对碎瓷片包围中的何皇后毫无怜惜之情“你教养的好儿子” 何皇后抬起头,苍白的脸颊上流着两行清泪“煜儿他受伤后性情大变,书不好好念,成日游手好闲,臣妾是做母亲的,难免多心疼他些,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没下狠心管教,没想到竟纵容他犯下大错” “受伤”二字一出,庆元帝的眉毛动了动。他默然片刻,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老五那小子,性子委实古怪。他来紫宸殿跟朕说不想娶南陈公主的时候,朕没当一回事,谁能想到他为了不娶这个媳妇居然闹着要做和尚。” 何皇后以退为进,凄然道“京里传得沸沸扬扬,驿馆里的南陈使臣恐怕也收到消息了。煜儿身为皇子,自幼受万民供奉,不仅不能为君父增辉,还让大周蒙羞,真是罪该万死,请陛下将其废为庶人。” 庆元帝下意识地说“何至于此。”被废为庶人的皇子会落到何等悲惨的境地,看看他上位后干掉的一票兄弟就知道了。庆元帝就算再气愤,也没有气到逼着亲生儿子去死的地步。 何皇后趁胜追击,再下一剂猛药“煜儿被废为庶人后配不得南陈公主,不如让煌儿代替他兄长与公主结亲吧。” “老七岁数不合适,再说他上头还有兄长呢,与南朝联姻之事轮不到他。” 庆元帝想都没想就将这项提议否了。 “烁儿是个好孩子,只是恕臣妾直言,他毕竟是妃嫔所出,若是南陈认为大周将人选由嫡皇子换成庶出皇子是羞辱” 庆元帝冷哼一声“都是朕的儿子,哪有任他们挑的道理” “或者臣妾愿让位于公主。”何皇后面现凛然之色,“明惠公主身份尊贵,比臣妾更能当得起皇后之位。 何皇后这话却是真心的,她无母家做后盾,即便已夺得凤位,长子被立为太子,仍不得不处处小心,生怕惹了皇帝夫君的忌讳,被来个“去母留子”。碍于她的出身,娶一个南陈公主作儿媳对何皇后来说简直后患无穷,当然乐意将她从亲生儿子那里推给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何皇后的夫君。有三个皇子傍身,就算她将皇后之位让给明惠公主又如何呢反正明惠公主只能担个虚名,后宫大权仍握在自己手中。 “胡闹,你这是要把朕推出去联姻了。”庆元帝吹胡子瞪眼睛地说,甩了两下袖子转身背对何皇后,“容朕想想。再说老五废为庶人不至于,他愿意当和尚就让他当去,在庙里给朕好好反省段时间” “臣妾遵旨。”何皇后轻咬嘴唇,恭顺地应道。 层层侍卫围住慈恩寺内的一间禅房。 唐煜身上仍是出宫时的那身皇子袍服,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了,又顶着一头像是被狗啃过的乱发,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双手扯住唐烽衣裳的下摆死活不放手“三哥,您好歹帮弟弟说说情啊,要不我就真得留在慈恩寺当一辈子的和尚了。” “住手,你快把我裤子扯下来了”太子唐烽废了老大劲才把衣角从他的倒霉弟弟手里拯救出来,“枉你读了十年的书,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都不懂吗我是没脸在父皇面前替你说情的。” “若我不闹这么一场,过不了几个月就要被按着头娶南边那小娘们了”唐煜叫屈道。 唐烽胸膛剧烈起伏着“你也知道是娶,不是嫁听你说话的委屈劲儿,我还以为自己多了一位要被送往蛮夷之地和亲的妹妹呢” 唐煜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想娶她的理由早就同三哥说过了,南陈局势并非沦落到要送真公主和亲的地步。若说这门亲事没有问题,我不信。何况南陈与我大周有血海深仇,娶仇人的女儿作枕边人,弟弟我没那个胆子。” 唐烽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两下桌子“父皇深谋远虑,岂能不知事情蹊跷可她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地嫁过来,陪嫁的人都是有定数的,纵使本人有吕后之才,事先有千种谋划,将她身边心腹一扣,还能成什么事你即便不喜欢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父皇母后又不会为了她把你如何。结果你倒好,用出家威胁父皇母后。你口里说你讨厌南陈,为何行事反而像他们一样畏畏缩缩的,净弄些鬼蜮伎俩 唐煜向唐烽拜倒“臣弟没什么雄心大志,只想娶一个知心人,以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父皇多半气得狠了,母后必是不敢劝的,能救弟弟的只有三哥您了。望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再救弟弟一次吧。” 唐烽神情来回变换“算了,我会劝劝父皇的。但是你此次闹得太不像样了,免不了有苦头吃,你好自为之吧。” 送走了皇兄,唐煜迎来了带着口谕的紫宸殿太监总管吴质。吴质将手里握着的麈尾往肩膀后一甩,面对东边皇宫的方向,以四平八稳的语调将庆元帝训斥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唐煜安静地跪在青砖地上听训。 宣完了庆元帝的口谕,吴质上前扶起唐煜“殿下,别怪老奴托大教训您,您这次办的事情确实是太出格了。您在慈恩寺安分待段时间,陛下的气消了,自然就召您回宫了。请罪的折子您写好了吗有的话老奴就一并带回去。” “多谢公公。”唐煜低声说,“流朱,去把折子拿来。” 流朱双手捧着一封蓝皮封面的折子递到吴质面前“吴总管,这是殿下的请罪折。” 吴质命跟在身边的小太监收了,随后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流朱“恕老奴再多句嘴,慈恩寺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但僧人们都是些男子,宫女留在这里怕是多有不便。” 这事唐煜早就想好了,他客气地说“吴公公说的是,父皇吩咐我在慈恩寺静心为大周祈福,自当一切从简,有姜德善一个人跟着我就行。流朱,你带着其他人同吴公公一起回去吧。若是母后问起,就说我一切都好,请母后不要担心。” 流朱红着眼睛,跪着地上结结实实地向唐煜磕了一个响头“殿下,请千万保重身体。” 唐煜挥了挥手“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去吧。” 吴质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小小的禅房归于平静。姜德善从角落里走出来,勉强笑着说“殿下您稍候,我这就把东西收拾出来。”除了主仆二人藏在衣服暗袋以及包裹里的金银锞子,流朱还是把唐煜一些常用的物什给带过来了。 抬起胳膊,唐煜嗅了嗅衣袖,眉头紧皱地说“先取身干净衣服给我,再打盆热水来。别的先放着,不着急拿。”为了保持形象的狼狈以激发旁人的同情之心,唐煜坚持两天没换衣服。恰逢酷暑时分,他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姜德善哽咽着说“殿下,这么个地方,您怎么住得惯啊。” “有什么住不惯的,修慈恩寺的时候父皇从内库拨了大笔的金银,每年来来往往的香客又不知贡献了多少香油钱。这庙里供富贵人家休憩的客房里各色东西都是全的。” 听了唐煜这话,姜德善方觉得好受些“我这就给殿下打水去。”他将换洗衣服叠好放到榻上便出去了,禅房里只余唐煜一人。 没人的时候,唐煜的脸迅速垮下来,四脚八叉地倒在禅房里摆着的蒲团上,唉,希望父皇能早些消气,放他回宫,要不然他得吃多久的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筱潇萧霄 15瓶;28451445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寺中清修 一盏茶的工夫,姜德善便拎着一壶热水回来了, 后面跟着一个双手端着铜盆的沙弥, 内里放着脸帕香胰等物。 姜德善向唐煜介绍道“殿下, 这位是圆真小师父。” “南无阿弥陀佛,见过五皇子。”身着褐色僧袍的沙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上去很是讨喜,“方丈命小僧前来听候殿下差遣, 澡盆等物待会就送来。日后殿下有何需要, 尽管与小僧说。” 唐煜回礼道“烦劳小师父了” 姜德善手提铜壶, 往盆中缓缓注入热水,然后将雪白的脸帕浸入其中,拧干后递给唐煜。唐煜接过帕子细致地擦了一回脸,发出舒爽的叹息声。 不经意间,唐煜瞥到铜盆水面上的倒影,霎时大惊失色。他用帕子蒙着脸,唤住了走到门口的圆真“圆真师父, 请稍候。” 沙弥圆真停住脚步“殿下有何吩咐” “能拿把剪刀来吗, 我这幅模样委实有失体统。”唐煜双眼一黑,无法相信自己顶着这么丑的头发晃悠了两天, 难为皇兄和吴公公见他的时候没笑出声来。 圆真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说“小僧这就去取。” 剪刀取来后, 唐煜命姜德善帮他修整头发。宫中规矩,理发这门手艺由专职的太监负责,姜德善身为唐煜的贴身内侍从从未做过类似的活计, 面对唐煜的脑袋竟不知从何下手。小心翼翼地挥舞了一会儿剪刀,姜德善的双腿都快软成面条了。 唐煜再次探头望向铜盆里的倒影,待看清自己的“尊容”,脸顿时僵住了。 很好,姜德善在他头上折腾了半天,终于把他的头发从狗啃过的修理为猫抓过的了,他是不是该庆幸姜德善没把他的耳朵剪掉。 见唐煜用手不停地摸着后脑勺上他弄出来的那处斑秃,姜德善哭丧着脸说“小的手艺不精,请殿下恕罪。” “算了全剃光得了。你去找圆真师父,寺里少不了手艺好的僧人。”唐煜用一种看破红尘的悲凉语调说。 半个时辰后,唐煜顶着锃光瓦亮的秃头,面无表情地迈入澡盆,任凭热水浸透身体。胡乱清洁完自己,他迈出澡盆,发现姜德善已经取回了晚饭。晚饭是四菜一汤,菜是玉兰片烧豆腐、凉拌青笋、糖醋茭白和炝炒藕片,汤是连蛋花都没加的丝瓜汤。 瞅着五样半点油星儿全无的菜色,唐煜的身子抖了抖,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在慈恩寺清修的日子会比他在藩地王府念佛的日子难捱,至少在齐王府里他餐桌上的选择还多一些。早知如此,他就想个办法去城外红叶山上的玉华寺清修,听说那里的素斋比慈恩寺强上不少。 不知现在同父皇说他愿意娶明惠公主还来不来得及 第二日,慈恩寺的掌权人苦慧大师终于露面了,他手握一串菩提子念珠,身披金红七宝袈裟,如临大敌地对唐煜行礼“阿弥陀佛,寺里招待不周,这两日怠慢了贵客,请殿下见谅。” “怠慢是从何说来,分明是我叨扰了寺里各位师父的修行,应是我向大师致歉才对。”唐煜双手合十,也回了苦慧大师一个佛礼。慈恩寺作为洛京城里第一名刹,达官贵人往来不绝,僧人只是精通佛法可是当不了寺中的主持。前世唐煜与苦慧大师打过多次交道,深知其圆滑本性以及逢迎上的才能,是以他对自己在寺里的生活并不担心,纵使条件清苦了些,却也没人敢作践他。 唐煜愈是客气,苦慧大师愈是心惊胆战。他执掌皇家寺庙多年,对宫中贵人关于佛法的态度心里有数,皇后娘娘是个好佛的,皇帝和太子两位对佛法则没那么感兴趣。若是真有一位皇子因心慕佛法而到慈恩寺清修,他只有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欢迎的份。可如果是像五皇子这样一言不和就当着亲娘兄弟的面挥刀落发的狠人,那还是能尽早送走就尽早送走吧。五皇子在庙里多待一日,他就得多担惊受怕一日,天知道这位殿下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昨日庆元帝对五皇子的处置下来后,苦慧大师本想等五皇子沐浴更衣后就来拜访的,然而他突然听说五皇子叫人过去为他剃度,似乎真有出家之意,就吓得不敢过来了。昨夜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全是五皇子出家为僧后大闹慈恩寺,最终惹来天家怒火,他多年辛苦毁于一旦的悲惨场面。 可又不能放着这尊大佛不管啊,是以苦慧大师今日还是来了。他凝视着唐煜新剃的秃头,手里念珠转个飞快,酝酿了一会儿方说“殿下您毕竟是龙子凤孙,还需孝敬陛下娘娘,为国尽忠,尚未到求得清净解脱的时机,强求遁入空门反而是造业。您已完成剃度之礼,但断受不得比丘戒,依老衲看,不如受个菩萨戒,亦是在佛前清修之意。您看如何” 唐煜茫然地看着苦慧,他被迫剃成秃头还要吃素已经很伤心了,为何还要受戒啊可他转念一想,佛家三戒沙弥戒、比丘戒和菩萨戒中,前二者是僧人专属的受戒礼,菩萨戒却是俗家居士亦可以用的。他都被圈在庙里了,受个戒也没什么,反正等头发长回来,他是绝对不会再剃掉的,带发修行也是修行 做戏要做全套,唐煜双手合十,深深地躬下身去“那我就受菩萨戒吧,辛苦方丈为我安排。”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好说,好说。”苦慧大师两条长长的白眉毛抖了抖,心里泪流成河,五皇子这是玩真的啊,一点推脱都没有。 担心唐煜觉得自己不受重视,苦慧大师亲自出马担任唐煜的戒师,他把唐煜的受戒礼布置得十分浩大,场地也安排在最为庄严华丽的大雄宝殿。 仪式开始时,伴随着悠长的钟鸣之声,众多僧人奔赴大雄宝殿观礼。环绕着香花灯烛、各色法器的唐煜端坐于新搭建出来的戒坛上,整个人是蒙圈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披挂着全套法衣的苦慧大师完成了拈香礼佛,延请菩萨及护法龙神等诸多步骤,然后绕着他走了三圈,最后进入了宣读戒条及一问一答的环节。在圆真的小声提点下,唐煜稀里糊涂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 唐煜迷茫地环顾四周,他这个入寺清修好像越来越真了 折腾了半天,受戒礼终于结束了。苦慧大师亲自将唐煜送到一座小巧幽静的院落里。他向唐煜解释说“老衲想着殿下爱清净,之前那处院落白日里难免喧闹,便做主为殿下换了一处临近老衲居处的院落,不知殿下是否满意” “大师费心了,此处甚好。”唐煜还没从刚才的仪式上回过神来。 此处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间朝南的正房,两间东西向的厢房,簇拥着庭院中央的一颗银杏树。这颗银杏树怕是有百年高龄,树干粗壮得一个人抱不过来,茂密的树叶织成一顶翠绿色的华盖,为大半个院落投下阴凉。树下是石桌石椅,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养着几朵睡莲,纯白无瑕,玲珑可爱。 圆真和尚走在前面,为诸人推开正房的房门。唐煜跟着进去,打量着他今后的住所。屋内从被褥到摆设都是簇新的,陈列虽然朴素,但样样齐全。 唐煜转向苦慧大师“让方丈破费了,实在惭愧。” 苦慧大师摸着长长的白胡子,指着旁边的圆真乐呵呵地说“殿下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事情,找老衲这徒孙就行。” 说完,他示意圆真跟着他出去。 唐煜惊讶地望向圆真的背影,苦慧大师居然舍得把嫡系徒孙派给他做杂活。 苦慧大师拉着圆真到了院子外面,脸上已是笑容全无,他嘱咐圆真道“我把五皇子交给你了,殿下要什么,能给他的就给他。对了,没事的时候多引着他讲讲外面的好处,你再说说寺里面的清苦,千万别勾着五皇子谈佛法。” 圆真的一张娃娃脸上满是疑惑,但他还是乖巧地应了“是,祖师。” 院子内,主仆二人亦有一番对话。 唐煜道“你出去打探下父皇派来的侍卫驻扎在哪,看看里面有没有认识的人,你我出寺不便,有什么事情就得拜托他们做了。”庆元帝把儿子丢到庙里后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他指派了一队禁军来慈恩寺,半是保护半是监视唐煜。 姜德善答应着去了。暮落时分他回来了,惊喜地说“殿下,我打听到了。侍卫们分成两班,五日一换,下一班轮值的人里有黄侍卫。” 唐煜松了口气,笑道“黄侍卫来了的话就问问宫里怎么样了吧,看有什么新消息。”他这么一撒手,宫里顶缸的多半是六弟唐烁。六弟不是嫡子,又有母家支持,娶了南陈公主应该没什么大事。 他暗下决心,若是七弟到时候瞅嫂子的眼神还是不对劲,自己就揍他一顿,直到把他揍清醒为止。 再说宫中,唐煜撂了担子后,庆元帝果然将与南陈结亲的人选换成了六皇子唐烁反正他这俩儿子年纪相差不过半岁,六子又是四妃所出,母亲出身世家大族,在南陈使臣那边也算是有交待。 庆元帝的意思传到凝和宫后,病情方有好转的凌贤妃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宫人们又是打扇,又是掐她人中才把她弄醒。 清醒过来后,凌贤妃泪流满面,抚摸着胸口痛苦地呻吟着“冤孽啊。” 一步错步步错,不提她与何皇后素有龌龊,单说在太子遇刺案上她更是与何皇后一脉结下了不解的仇怨,讨了南陈公主这个儿媳妇回来,对他们母子俩来说就是催命符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无奈之举 凌贤妃是后宫资历最老的妃嫔,当何皇后以卑微的侍妾身份进入庆元帝潜邸, 妻妾聚会时连张椅子都捞不着的时候, 她便是挨着王妃落座的侧妃娘娘了。庆元帝登基后大封后宫, 她初受封就是贵贤淑德中排行第二的贤妃,在位分上再次稳稳压了何皇后一头。 那时,凌贤妃忙着与同样出身六姓且抚育着皇太子的萧后争斗,即使何皇后凭着生子有功慢慢擢升至德妃之位,依旧没将她视为势均力敌之人。 及至萧家获罪, 元后萧氏被废自尽, 育有皇四子和皇六子的凌贤妃距离凤位似乎仅有一步之遥。她正是志得意满之际, 却被庆元帝的一道封后旨意打回原形。 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给你希望又将它夺走。好不容易等到萧曼娘这座压在她头上的大山轰然倒塌,偏偏被何氏这个贱人摘了桃子,这让凌贤妃如何服气 论出身,凌家是北地有数的世家之一,而何皇后,当时还是何德妃,只是庆元帝南征时带回来的一个美人, 娘家都不知道在哪个土坑里刨食呢;论子嗣, 她育有两子;论资历,凌贤妃更不觉得自己会输;至于说宠爱萧曼娘及其家族的下场证明宠爱在庆元帝这里不值一提。早些年的时候, 洛京城中谁人不知秦王及王妃伉俪情深, 可惜萧王妃没有子嗣缘,否则二人真称得上是一对神仙眷侣。 凌贤妃不敢对庆元帝有怨言,但对于抢了她皇后宝座的何氏, 她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奈何天不遂人愿,何氏所出的皇三子的太子之位日益稳固,她生的长子却因病夭折,次子唐烁不得皇帝宠爱,再加上娘家内部意见不一致,不肯全力助她夺嫡,凌贤妃被迫在何皇后手底下忍气吞声。 说不清有多少个孤衾难眠之夜,她在凝和宫床帐中辗转反侧,无声地诅咒太子唐烽死掉。在凌贤妃看来,何皇后唯一胜过她的地方就是生了唐烽这位深受皇帝宠爱的好儿子。太子一死,自己有凌家做后盾,她所出的六皇子唐烁未必不能与唐煜和唐煌两兄弟一争。 当昔日仇敌递上裹着毒药的蜜饵,她犹豫再三,终究是抵抗不住诱惑,收下了这份饱含杀机的礼物。 一步错步步错啊。凌贤妃瘫倒在床榻上,双眼紧闭,青白的嘴唇不停嗫嚅着,无声地重复着这句感叹之语。我本想做那树梢上的黄鹂,却没料到阴影中的螳螂未能将太子这只蝉杀掉,转过头就把她这只作壁上观的黄雀给卖了。 得知身边人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牵连进刺杀太子一案中,凌贤妃惶惶不可终日,她曾想一死了之,但放不下膝下幼子。她死是容易,留下尚未成年,毫无自保之力的儿子,不是任由何皇后磋磨吗 在庆元帝的犹疑和何皇后的虚情假意双重作用下,凌贤妃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身子却也垮了,病了好,好了又病。她原想着再熬上几年,为儿子讨一门家世出众的妻室,偏偏老天爷不肯放过她,将南陈公主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她儿子头上。 何氏儿子多,牺牲一个去做和尚不心疼,她可仅有唐烁一个独子即使不能娶一个娘家得力的儿媳妇,也不能娶一个只会拖后腿的。 凌贤妃捂着嘴,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宫女用帕子不停擦拭着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娘娘,我去唤六皇子回来吧。” “不行,别叫他回来,不明天去叫他吧。”凌贤妃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一股气力,死死抓住宫女的手腕不松开。然而这股力气一泄,她的精神也折腾没了。 “娘娘,娘娘” 再度醒来,室内已点起灯烛。摇曳烛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坐于床榻末端“母妃,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喜悦又暗含焦灼的话语传入凌贤妃耳中,她眨眨眼睛,眼前的模糊人形逐渐清晰,显露出儿子唐烁的身形。 “快把东西端过来。”唐烁扭头吩咐道,然转向凌贤妃,声音沙哑地说,“母妃,您别担心,太医说您是急怒攻心,痰迷心窍,发作起来厉害,静养一段时日就能好转。我听服侍的人说,您一天没有进膳了,先用些白粥再喝药吧。” 凌贤妃任由儿子一勺一勺地喂她粥水,但在唐烁要喂她药的时候,凌贤妃摇了摇头,拒绝了。 “母后,您身子要紧,不吃药怎么行呢。”唐烁急切地问道。 凌贤妃嘴角勾起,勉强扯出来一抹虚弱的微笑“刚用了米粥,有些反胃,实在喝不下去了。你先放边上吧,母妃过会儿再喝。咱们母子说说话。这些天你在学里都学了什么” 唐烁老老实实地汇报起学习进度。凌贤妃一言不发地听着,眼睛贪婪而眷念地描绘着儿子的身形轮廓,如同再见不到一般。 说完功课,凌贤妃又引着儿子谈起其它的话题。许久之后,唐烁旧事重提,又要喂她喝药。凌贤妃这次没推脱,咽了两口药下去,随后说“母妃光顾着同你说话,竟忘了喝药。这药放了半日已经凉了,药性多半散了。让底下人再去熬一遍吧。” 唐烁不疑有它,命宫人去熬药。 凌贤妃又问道“檀云,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的话,已过戌时了。” “都这么晚了,”凌贤妃惊呼道,“烁儿,你明早还得去崇文馆念书呢,不能再熬了,快回去吧。” “母妃,我留下来伺候您吧。师父们会准我假的。” 凌贤妃执意不肯“我原是小病,养上两日就好了,你功课要紧,不能为我耽误了,快去吧。” 唐烁无法,只得离开,临走前反复叮嘱宫人照顾好母亲。 他离开没多久,宫女端着一个五色雕漆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娘娘,药熬好了。” “倒掉。” “娘娘,殿下他” “我让你倒掉,没听见吗。”凌贤妃冷声说,“我不想喝。” 宫女只能转身,正要去处理药碗,又被她唤住了“天气热,摆两个冰盆在屋里吧。” 见宫女不动弹,凌贤妃冷笑道“怎么了,莫非尚功局怠慢,今年连冰都没分给我凝和宫” “娘娘,您的身子受不住冰盆的寒气啊。”宫女为难地说。 “照我说的去做,对了,把嘴给我闭严些,一个字不许透露给六皇子。谁敢多嘴,就等着杖毙吧。”凌贤妃合上双眼。 宫女惊疑不定地去了。凌贤妃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无声地呜咽起来。积蓄已久的泪水从眼角一滴接一滴地滑落。很快,杏红的衾被上出现了一小团水渍。 不行,不能再拖累儿子了。凌贤妃睁开双眼,眼神中透出坚毅和决绝。陛下对我已有疑心,求情是无用了,要做就得做绝,如今之计,唯有一死。我死了,烁儿三年之内不能成亲,纵使与南陈的婚约无法变更,拖一拖未必没有转机。 哎,算算日子,我也是多活了大半年,可惜不能亲眼看着烁儿娶妻生子。 接连两夜,凌贤妃以天气炎热的借口让人在床边摆了一圈冰盆,就差抱着冰块入睡了,成功在大热天里弄出了风寒之症。她身子本来就不好,病又来得气势汹汹,不出五天,凌贤妃就 把自己折腾得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六皇子唐烁是个孝子,再不肯去崇文馆念书,没日没夜地在生母病榻前侍奉。 “母妃,您喝口药吧。不喝病怎么会好呢。” 唐烁手捧药碗,温声劝说着,“就喝一口。” “我真喝不下了,咳咳。”凌贤妃推拒道,“好孩子,快去休息吧,看你这眼睛,熬了两天夜,都抠搂下去了。” 唐烁咬了咬牙,突然发狠道“全给我下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难得见到六皇子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果真是被贤妃娘娘的病刺激到了。 外人一去,唐烁扑到凌贤妃床榻边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母后,您的心事儿子全明白。不就是一个南陈公主,您何至于如此作践自个的身子。您有个不好的话,让儿子日后如何安心呢” 凌贤妃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 “儿子我没有什么野心,跟兄弟们在一块儿不争不抢,就是求个和睦。太子不是个容不下人的性子。我碍不着他的眼,就算娶了南陈公主又如何呢父皇百年之后,我就接您去封地颐养天年。母妃,您好好养身子,不要多想了。” 殿内一片沉寂。时值盛夏,碧纱窗外隐隐有蝉鸣传来。 沉默许久,凌贤妃用枯瘦的右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欣慰地说“果然长大了,我也能放心了。” “母妃” “好孩子,你听我说。由于某些缘故,我与何氏一脉结下了死仇,我这时候去了,陛下念着往日的情分,尚能对你有两分怜惜之意,再晚的话,就是咱们娘俩,咳,共赴黄泉之时。”凌贤妃说两句话就得喘上一阵,“之前觉得你还小,有些事情母妃不方便对你讲,眼下再不说的话,怕是没有个说的时候了,咳咳。” “您同皇后怎么会”唐烁无措地望着生母,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理由。 “我进宫时间久了,也留了几张底牌,你听好了”凌贤妃把她在宫里的人脉一五一十地告诉儿子,末了警告说,“何氏奸猾,保不准里头有人被她策反了,你用他们的时候可得小心。” “儿子知道。”见凌贤妃摆出一副交代遗言的架势,唐烁是悲痛万分,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凌贤妃想了想,仍觉得不放心,低声吩咐说“我同何氏的仇怨,是上辈人的事情,与你无关。我没争过她,输了就是输了。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留个心眼,以后你该怎么和兄弟们相处就怎么和兄弟们相处。” “儿子知道了。”唐烁涩声说。 知子莫若母,凌贤妃察觉唐烁神色有异,不由得心里懊悔“万万不可想着为我报仇,否则母妃在地底下也不能踏实,咳咳咳”她心里一急,身子不免受到影响,剧烈地咳嗽起来。或许是咳得狠了一口气没喘顺溜,人又昏过去了。 “母妃,母妃”唐烁探身察看母亲的情况,发觉她已是进气少出气多,连忙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快去传太医” 凝和宫内一片兵荒马乱。唐烁一会儿看看为凌贤妃施针的满头冷汗的医女,一会儿看看帘子外头紧锁眉头的太医,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贤妃病逝”唐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德善像是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六皇子受不住打击,也病倒了,据说脸瘦了好几圈。” “贤妃居然” “贤妃娘娘一去,六皇子就得守孝了,婚事就得拖三年,宫里人说与南陈结亲的人选可能会换成七皇子”姜德善颇有几分担忧地说,自家殿下与七皇子同母,万一因殿下推脱的缘故,这门亲事到头来落到七皇子头上,皇后娘娘那里会怎么想呢 “七弟啊,这门亲事落到他头上倒不坏”唐煜精神恍惚地说,没留意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去了。他还没从贤妃病逝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上辈子凌贤妃可是活到皇兄登基之后的,差点就跟着六弟去藩地荣养了。 姜德善假装自己没听见。 “盂兰盆节还有几天。”唐煜突然问道。 “后日就是了。” “你去找圆真小师父,取一卷盂兰盆经回来。”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精心设局 盂兰盆节后,苦熬了几日的唐烁再也支撑不住, 病倒在床。 唐烁的病情在宫里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议论。紫宸殿内, 庆元帝面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老六那里, 太医是如何说的你看老六气色如何” “王院判说六皇子本是小恙,可是这几天郁结于心,已转为风寒之症,得小心调养,万不可劳累。依奴婢所见, 六殿下病势确有几分沉重。”吴质端详着庆元帝的面色, 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掂量着袖子里藏着的葫芦印金荷包的份量, 他有心把六皇子的病情描述得轻点,可惜看陛下重视的态度,说不定就要去端庆宫探望,到时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吴质心想,赵嬷嬷,这可不是我不帮你啊。 “定是从他亲娘那里过的病气,真是愁死朕了, 一个两个的全不省心。”庆元帝猛地一拍桌子, 他才把五儿子跑庙里头割了头发的事情压下去,说服南陈使臣换个与明惠公主结亲的皇子, 结果六儿子又出事了。 凌贤妃为何而死, 庆元帝心中有数,并不在意,大不了隔个三年再把明惠公主娶回来。偏偏六儿子侍疾侍出了不小的症候, 要知道风寒可是能死人的万一他这边才跟南陈定下亲事,那边六儿子接到消息被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啊 庆元帝不在乎小老婆的性命,却很在乎儿子的,他小声嘀咕说“算了,就说就说老六八字不合吧。” 吴质支棱着耳朵,专注地听着庆元帝的自言自语。 晚些时候,昭阳宫内。赵嬷嬷匆匆绕过十二扇的泥金折枝花鸟屏风向何皇后走去“皇后娘娘,奴婢有事情回禀。” 见赵嬷嬷面上隐约有焦急之色,何皇后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向掌事宫女碧落点了点头。碧落会意,领着其余宫人退到屏风之外。 赵嬷嬷附到何皇后耳边嘀咕了一通。何皇后脸上的表情不停变换,一双眸子里似有风暴在酝酿“吴质真是这么说的” “我如何敢欺瞒娘娘。” “这事不好办啊。”何皇后喃喃自语道。凌贤妃一死,她的儿子是保住了,却给我留了个老大的难题。另外,四妃之位眼下有两个是空着的,指不定那天陛下想起来了就要升别人的位份 眼前浮现出幼子向她讨好卖乖时的模样,何皇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决定先下手为强“速去请安阳长公主,问她什么时候方便进宫一趟,你出去的时候把碧落叫进来。” “是。”赵嬷嬷答应着。 当天碧落就带着一篓新进贡的水蜜桃来了楚昭仪的含春殿。一番密谈之后,穿着茜红遍地金对襟罗衫,下衬翠蓝妆花绸裙的楚昭仪亲自将碧落送至含春殿门口,笑吟吟地说“姑娘替我谢过皇后娘娘,等我换身衣裳,就去娘娘殿内谢恩。” “请昭仪留步。”碧落福了福身,“您若是要去昭阳宫的话,不妨等晚上暑气消了再来。奴婢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正与安阳长公主说话呢。” “我都听姑娘的。”送走碧落,楚昭仪面上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凌贤妃一死她就起了挪挪位置的心思,正想着如何谋划一番,没想到她还没去找皇后,皇后就派人递来了善意,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她万分庆幸借着五皇子救了娘家侄儿的事情多去昭阳宫走动了几趟,这时候果然用上了。 四妃之位啊,楚昭仪乐得合不拢嘴。虽说有两个皇子傍身,但她生完十五皇子后身子没调养好,脸上生了黄斑,容貌大大减损,陛下已经久不到她宫中。孩子尚未长成,论宠爱她又远远比不上韩婕妤和柳美人两个,于四妃之位并不是那么有把握。如今何皇后愿意为她进言,这事就十拿九稳了。 翌日午后,御花园中,蓬莱池畔。 这日恰是沐休日,唐煌不用去读书,便来园子里闲逛“往日觉得这湖太小,夏日荷花开了倒有些意思。” 随行之人当然是齐声附和。又走了几步,唐煌手指着前面说“银烛,你看那边站在水榭里头的是不是崔表姐” 银烛端详了一会儿远处的人影,道“身形看上去像是嘉和县主的。” “我去吓她一吓,以报前日她惹我之仇。”借着花树的掩映,唐煌蹑手蹑脚地往水榭走去。行至附近,忽地听到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以及女子的尖声呼救。 稍早些时候,水榭之上,陪同崔桐的宫女一直留意着唐煌来的方向,见正主出现,她对低头喂着湖里锦鲤的崔桐说“县主您看,这鱼也会贪凉,全藏在这边荷叶底下了。” “我来看看,果然是这里的鱼多。”崔桐毫无疑心地走来,靠着水榭的栏杆,俯身向湖里投着掰碎的糕点。 宫女眼珠转了转,也把身子压到栏杆上。二人身下的木头栏杆早就做过手脚,如何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瞬间断裂开来。 崔桐反应不及,跌落水中。 另一头,楚昭仪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慢悠悠地往水榭的方向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保住渣作者的小红花,这一更比较短小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了 昭阳宫后殿,唐煌眼睁睁地看着银烛等人被几位人高马大的嬷嬷押走“碧落姐姐, 为什么要把银烛他们关起来, 他们做错了什么”关押分明是对待罪之人的处置。 “七殿下, 此事涉及嘉和县主的闺誉,不得不谨慎些。”碧落小声劝慰道。 “碧落姐姐,你这话说得奇了,崔表姐是失脚掉下去的,又不是主动跳下去的, 为何会影响她的闺誉”唐煌诧异道。 碧落笑而不语。 唐煌是个心思敏锐的人, 琢磨了一会儿察觉出不对来“你的意思是我是恰巧撞上了, 不关我的事情啊”他觉得自己要冤死了,不会因为这事他就要娶崔表姐吧,他更想要个温柔如水的王妃,而不是一块动不动就要打人的爆炭。 碧落温声安抚他“您别着急,有皇后娘娘护着您呢。” “对,有母后在呢。”想到何皇后对他的疼爱,唐煌稍稍放下心来。 昭阳宫前殿, 帝后二人一坐一立。听着侧殿妹妹的嚎啕大哭, 庆元帝是坐立难安。 何皇后将一个天蓝釉的茶杯奉与庆元帝“陛下,这是应季的莲心茶, 清热败火, 您润润嗓子吧。” “我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喝茶。”庆元帝推开茶杯,“安阳哭得也太惨了吧,嘉和究竟怎么样了” 何皇后叹了口气“看上去不太好, 这孩子今天可是受了大罪了,小脸白得跟什么似的,眼神木木的,一点活泼劲儿没有,别人叫她也不答应。御医开了一副安神的药方,好不容易哄着她喝下去,根本不管用。” “不是说救的还算及时吗,而且夏天水里头不冷吧,为何这么严重”庆元帝皱眉道。 “这孩子掉下去的时候慌了神,呛了好几口水,她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那里经得起吓。而且一惊一吓的最易引外邪入体,许多大症候就是如此起来的,先看看外甥女今晚发不发热吧。” “这都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庆元帝骂了一句。 何皇后含糊地说“实在是赶巧了,谁能想到水榭的栏杆会突然断开。万幸跟着的宫女里头有会水的,方没出大事。长公主那里,您看要不要给个交代” 庆元帝气得胡须直抖“当然要给个交代,把管园中修缮之事的人传来,不,不用传了。直接打死了事” “臣妾指的不是这个。外甥女落水的时候,煌儿也在。”何皇后状似为难地说。 “老七,这关他什么事莫非是他跟嘉和打闹,嘉和没留意坏了的栏杆方掉下去的”庆元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个兔崽子” 见庆元帝想左了,何皇后忙道“不是,煌儿只是恰好在现场,但女孩子家夏日衣衫轻薄,桐丫头救上来后,哎,也是赶了巧了。” 庆元帝沉默了,他明白何皇后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让人看住在场的人,别让他们出去乱说。” “臣妾已经把当时跟着煌儿的人全关起来了,可毕竟是在御花园里出的事,来往宫人不少。我刚派人去问了,有人说外甥女落水的时候看到了楚昭仪,其余人更不好说了,就怕有嘴不严实的把消息传出去,到时候可叫桐丫头怎么做人呢” 庆元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六儿子的病迟迟不见起色,他便动了再换个儿子与南陈结亲的念头。明惠公主已过及笄之年,算来算去只有唐煌的年龄勉强合适,十儿子唐炆才九岁,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若是落水的是寻常贵女,他要不逼着对方假装此事没发生过,要不就把姑娘塞到儿子后院当小老婆,偏偏出事的是嘉和县主这个他最疼爱的外甥女 “臣妾想着,不如与长公主结个亲家,有什么流言也不怕了。”何皇后抛出了早就想好的解决方案。 庆元帝仍是不死心“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不至于避讳成那样。你先把宫里排查一遍吧,有多嘴多舌的全杀了,看还有人敢说他俩的闲话。” 话说到这份上,何皇后不好再劝。她心里想着得嘱咐安阳长公主一句,让嘉和县主晚上装病。御医那里倒不必担心,反正平日里他们就喜欢把小病往严重了说。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渐渐听得有女子的哭泣声由远而近“我可怜的儿啊” 有宫人进来通报“陛下,娘娘,安阳长公主求见。” “让安阳进来吧。”见苦主来了,庆元帝的头都大了。 终于从宫里回了公主府。崔桐一阵风似地跑进卧房,扑入藕荷纱帐中,帐子里挂的四个盛着百合香的金凤池香囊被她的动作冲击得来回乱晃。 沉闷而细碎的哭泣声回荡在屋中,安阳长公主听得心都快碎了。 回宫的路上她与崔桐同坐一辆车。细细劝慰了女儿一番后,安阳长公主将与何皇后的约定告诉了她,之后女儿就像是丢了魂般,任凭她如何安慰,只是无声地啜泣。 女儿大哭大闹的模样她见过无数次,却没有哪次是让她这么心疼的。安阳长公主开始后悔答应何皇后的提议了,即使能让皇后欠下一个人情,也抵不过孩子遭的罪。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虽说选的地方湖水不深,自家女儿也会水,皇后还承诺说会派深谙水性的宫人跟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个磕着碰着的 安阳长公主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她搂着崔桐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是担心没脸见人吗放上一百个心吧,你舅母全安排好了,今日在场的不会有人出去乱说的。” 崔桐继续把头埋在衾被里哭,哭到日落西沉之时方说了一句完整的话“皇后舅母那么厉害,就不能把事情彻底压下去吗,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七表弟我不喜欢七表弟” 安阳长公主的心猛地向下沉去,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勉强笑道“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你七表弟家世、容貌和才学哪样不出挑,你同他从小玩到大,彼此知根知底,舅舅和舅母又待你和气” “我就不嫁他。”崔桐哭得个昏天黑地,她直起身子,拔下发髻上插着的累丝朵云托月金簪往自己心口扎去,“母亲非让我嫁他,我就不活了。” “娘的心肝儿哎。”安阳长公主吓得魂飞魄散,忙夺下崔桐手里的簪子,紧紧攥住女儿的双手生怕她再做出过激的举动,“好好好,不嫁就不嫁。你跟娘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子的,娘照你喜欢的样子去找。” 心情激荡之下,崔桐总算对亲娘说出了心里话“我,我想要太子哥哥那样的,哪怕做个良娣也愿意,才不要嫁给七表弟。”声音几不可闻。 安阳长公主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她紧紧捂住崔桐的嘴,直视着女儿的眼睛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把这个心思给我咽到肚子里,再不许透露给旁人,连说梦话都不行” 浑然不知宫里前些日子又发生了一场闹剧,唐煜正缩在他关禁闭的院子里吃冰碗呢。 才从水里捞出来的嫩藕切成片,配上新剥的莲子、切成小块的甜瓜和杏干等各色或鲜或干的果子,添上细碎的冰块,再浇上两勺子葡萄汁,吃得唐煜腋下生风,再无暑热之感。 唐煜满意地眯起眼睛,像是吃饱喝足的猫儿,感叹道“此生无憾矣。” “没想到慈恩寺还能有冰,这冰碗比宫里御膳房做的也不差什么了。”姜德善吃完了他那一份,收拾好碗勺,向唐煜请示道“殿下,黄侍卫上午告了假,这个时辰应该回来了,我去他那里走一趟,看看他打听到什么新消息没有。“” “去吧,我一会儿要去佛塔看日落,你完事到那边找我吧。”唐煜道。 六弟唐烁病了有好几日,而与南陈结亲的人选迟迟没有定下来,他估摸着父皇在犹豫是否要换人,若是换成七弟唐煌,那倒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其实依唐煜所见,连着换了两次人选,即使能用八字不合的借口掩盖过去,南陈的脸面亦不好看。事情闹腾成这样,还不如大周封个贵女做公主嫁过去呢,一样能体现议和的诚意,也算全了双方的脸面,且无后顾之忧。 不过无论是娶还是嫁,唐煜都不太在乎,只要能尽快敲定就行,早一日敲定他就能早一日谋划回宫之事。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唐煜亲自去开门,门外站着沙弥圆真。 唐煜双手合十“辛苦圆真师父了。” “让殿下久等了,请跟我来。” 圆真还了一礼。 唐煜换上宫里新送出来的宝蓝色仙鹤纹纱袍,与圆真一道向慈恩寺后方的释迦佛塔走去,欲要登高远眺,一览大好风光。 释迦佛塔共七层,塔身呈八角形,暗合佛教七珍八宝之意,重檐覆宇,朱栏回旋,每层饰以精美绝伦的琉璃瓦,镂刻着摩尼火焰纹,是京城内一等一的胜景。寺里每月只在初一十五允许香客登塔,今日非是正日子,塔上一个闲人全无。 日暮时分,唐煜手抚着刻有佛陀说法天女散花图样的汉白玉栏杆,俯视着底下的佛寺,从最前方刻有庆元帝亲笔题字的山门牌坊,到盛开着大片大片白莲的莲花池,再到他曾经大闹过一场的大雄宝殿,目光所及之处,世间万物无不染上辉煌壮丽的金色。 他再转向另一边,眺望着洛河与天空交际之处,一轮火红的大日在此沉入水中,紫雾氤氲,彩霞漫天。 “不见天地之伟力,不知自身之渺小。此情此景,实让人有脱离凡俗之感。”唐煜对着圆真感叹道,一时兴致大发,与圆真谈起读过的佛法典籍来。 圆真心里直犯愁,祖师嘱咐他引着殿下多想想凡俗的愉悦,他也照着做了,成天领着殿下东游西逛,在庙里头玩乐,可为何殿下的言谈愈发有出世之意了 他硬着头皮与唐煜打着机锋,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顿觉如蒙大赦。 二人回头一看,原是姜德善迈着大步向上跑来,踩得木制楼梯咯吱作响,后边跟着先前守在佛塔门前的僧人,口中高呼“姜施主,小心台阶。” “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唐煜诧异道。 “殿,殿下。”姜德善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您听我说。” 唐煜似有所觉,拉着姜德善避开两位僧人。 姜德善这才附到唐煜耳边,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黄侍卫带了个口信给我,说不是六皇子,也不是七皇子,而是陛下陛下要迎娶南陈的明惠公主了。”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以食为天 庆元帝的批复宣告了唐煜回宫谋划第一阶段的失败, 他整个人变得颓废不少。 虽已入秋, 秋老虎依旧厉害。这日唐煜躺在院子里圆真新送来的藤椅上, 一边往嘴里塞着葡萄, 一边有气无力地呻吟着“生亦何欢, 死亦何苦啊。”父皇虽没搭理他,但是为了不罪加一等,他仍是得装出认真祈福的样子来, 也就是说,经书得接着抄。 唉,他的命真的好苦啊 “殿下, 午膳到了。您是在屋子里用还是在外面用”姜德善提着一个剔红三层食盒从外面回来了。 唐煜的右手抖了两下“摆在外面吧。” 姜德善将食盒打开,依次取出里面的菜品。第一层照例是四道素菜,油煎山药、笋煨木耳、白菜面筋和素烧鹅。第二层是两盘素点心以及一大盘面。面的颜色碧绿可爱, 旁边配着好几个白瓷小碗,里面放着酱油醋等调料, 另有一小碟子腌菜。最底下一层则是碗筷等物。 唐煜道“居然是槐叶冷淘我以为这个时节槐树的叶子都老了, 难为他们能碾出汁来。” 姜德善指着一个碗里的棕红色酱料介绍说“这次槐叶冷淘新添了一样调料。火头僧说是香覃松菌调弄出来的酱,味道很是鲜美。” “哦,那我尝尝。” 唐煜身边只得姜德善一个服侍的人, 试菜的活计自然交给了他。姜德善取了一副碗筷,把每样菜夹了些尝尝, 然后盛了一碗槐叶冷淘,加好作料小菜拌匀后递给唐煜“殿下,请用吧。” 若说慈恩寺上下怠慢了唐煜, 那可真是胡说了,可是再精美的素斋连着吃上两个月人也受不了。唐煜吃了半碗槐叶冷淘,端详着摆在石桌上的四盘素菜,却怎么也提不起动筷子的兴致。 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哪天会在梦里把胳膊啃了,或者跑到厢房把姜德善吞了,唐煜闷闷不乐地想。为了保住自己的胳膊以及心腹侍从的小命,他决定放纵一下。 放下碗筷,唐煜清了清嗓子说“咱们主仆在慈恩寺里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每天起来都是两眼一摸黑的过日子,外面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了。” 他抬起右手,制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姜德善“我知道有黄侍卫能帮我们跑腿,打听些消息,他之前做的也不错。可他身份所限,许多宫里头的消息打探不到就算他有能耐打听,我也不敢让他去瞎问。不如你出去跑一趟吧。” “您说,我”姜德善反手指着自己,惊讶地问,“但我去了的话,谁来服侍殿下呢 “我哪有那么娇贵,需要你时时跟着。” “可是,”姜德善面现难色,“我出去的事情万一被侍卫们知道了然后出去乱说,恐对殿下声名有损啊。” 唐煜吃肉之心异常坚决,而且姜德善说的问题他也曾考虑过“不妨事,你换副装扮就成。我去拜托圆真师父,让他把你安排到外出采购的杂役队伍里头。我打听过了,那些杂役全是寺里雇来的俗家人,有人做的是长工,有人做的是短工,你就说你是新来帮佣的,少说话,没人能认出来你是内侍。你一走,我就躲在院子里不出来,侍卫们自然想不到你没跟我待在一块。你拿着我的玉佩当信物,上裴侍郎府找阿修,看他在崇文馆有没有听到些新消息。” 姜德善一一答应了。 唐煜将右拳举到唇边,轻咳两声“还有件事,出宫前准备的那些金银锞子,你多带些出去。” “您是要给裴公子吗”姜德善诧异道,之前按照唐煜的吩咐,他送了黄侍卫部分金银以示谢意,但送钱这事搁在裴公子身上好像不太对劲啊。 唐煜道“带着吧,会用上的。” “但,裴公子应该不会收殿下的钱” 唐煜没好气地说“不是给他,是给你的。你出去一趟就空着手,不怕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吗” “好的,我都听殿下的。”姜德善嘴上是这么说,其实还没摸清唐煜的用意。他心里忖度着,莫非殿下担心我见不到裴公子,金银是留着打点裴家守门的下人的 翌日正午,姜德善理所当然的空手而归。唐煜气个倒仰。 “殿下,我做错什么了吗”姜德善面上写满了困惑。 唐煜无法,只得把话再挑明白些。他指着桌上新摆上来的四盘素菜,若有所指地感叹着“哎,寺里的素斋才吃的时候觉得不错,时间长了就吃腻了”话都说成这样了,应该明白了吧 见姜德善面上仍有迷惑之意,唐煜的右手蠢蠢欲动,很想给他脑袋来两下,看能不能把他给敲明白了。 姜德善毕竟是从小就服侍唐煜的太监,他见唐煜迟迟不肯动筷子,再联想起他昨日的言行,终于有所了悟,避免了被唐煜暴揍一顿的悲惨境遇。 “殿下要什么吃食或者玩意我带回来孝敬殿下。” 你心里知道了就行,不用把话挑得这么明白吧唐煜无奈地扶额,也没兴致与姜德善兜圈子了“你看着办吧。东西外面多包几层,别被人发现你带吃的回来。” “是。”果然是这样,姜德善松了一口气,怪不得殿下不放心派黄侍卫去,这事确实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两日后,日暮时分,还是同一个院落。 进货归来的姜德善蹑手蹑脚地掩上房门,动作鬼鬼祟祟的,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他是当贼的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见姜德善顺利归来,唐煜长舒一口气,满怀期待地望向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姜德善动作麻利地解开所有包裹,露出包着熟食的几张荷叶来。第一张荷叶里裹着的是一只拥有动人的枣红色外皮的烧鸡。 忍耐了两个月的素斋,一只烧鸡对于唐煜来说就是无上珍馐,他的眼睛都开始冒绿光了。 姜德善忙道“我去给殿下拿碗筷。” “不急。”唐煜阻止了他,用全部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扑向烧鸡,“你先去取香炉来。” 尽管不解唐煜的用意,姜德善仍是照做了,取来一个小巧的狮子香炉,拨弄了两下香灰将木炭埋进去,又在银叶隔火上摆好一块梅花香饼。 一盏茶后,缕缕幽香萦绕于唐煜身侧。他闭着眼睛,从袖子里摸出一串念珠,在手里快速拨动,口中低声诵念着昨天才从圆真那里学来的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身处佛门的地界,就算是破戒,亦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念几遍往生咒就算是补偿吧。 佛祖啊,原谅我的罪过吧 念完三遍咒文,唐煜睁开眼睛,发现姜德善傻愣愣地盯着他看,不由得老脸一红“咳咳,瞧我做什么” 姜德善忙不迭地移开目光“呃我去给殿下倒茶吧。” 他一去,唐煜连剩下的那点皇子仪态都懒得维持了,直接上手扯下烧鸡的一只鸡腿,大嚼特嚼起来。 焦香的外皮,细嫩的肉质,唐煜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等他吃完一只鸡腿开始啃另一只时,姜德善倒茶回来了。 姜德善打开剩下的几个荷叶包,将里面的熟食腾到碗碟里,略带惋惜地说“这董家烧鸡刚做出来的时候香味最勾人,凉了的话就差点意思,本来还想给您带厚味居的烧鸭和得意楼的烤乳猪的,但裴公子说这两样放凉了的话特别腻人,怕您不爱吃您尝尝这鸿兴楼的牛肉,这是冷着吃的 咽下最后一口酥烂可口且肉鲜味美的鸡腿肉,唐煜端起茶润了润嗓子,感觉心底及肚中的焦灼感压下去不少。之后他进食的速度明显放缓,动作亦斯文许多,至少从直接上手抓改为用筷子了。 见姜德善只顾着动嘴皮子,双手垂在身侧不动,唐煜招呼说“我一个人吃着无趣,你同我一起吃吧。” “还是殿下先用吧。”姜德善的眼神游移着。 唐煜思索片刻,笑了“阿修向来好客,是他招待过你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姜德善讨好地说,将桌子上的各色熟食往唐煜的方向推了推,同时缩了缩微微凸出的肚子,“我是什么身份,裴公子待我热情全是看在您的份上” 唐煜继续向桌子上的肉菜发起进攻“出去一趟辛苦了,我这不用你服侍,你回去歇歇吧。” 窗外的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昏暗,萧瑟的秋雨落下,缠绵成线,敲打着黄杨木的窗棂。 姜德善惊呼出声“遭了,殿下摆在外面的午膳” 唐煜拦住了他“我不吃了,先放着吧。”又吃了几口,他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茶。 姜德善整理着桌子“这些我收起来留着殿下晚上用吧。过两日我出去给殿下买新的,这场雨一下,天气就变潮了,熟食放到明日多半就走了味了。” 唐煜道“不必给我留了。晚膳我也不用了,你一块拿去吃吧。”重生后第一天就因积食而病倒在床的事情他还记忆犹新。唐煜可不想在慈恩寺闹出同样的笑话来。而且吃久了素食,突然间大鱼大肉,很容易脾胃不适。 秋雨连绵,一直下到夜里。窗外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敲击在白棉纸糊的槅窗上。 左臂旧伤发作,唐煜疼得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就在他终于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隐隐有呻吟声响起,配着凄风惨雨格外渗人。 唐煜不禁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茧。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耳朵动了动“听着怎么像是德善的声音” 犹豫了片刻,他披衣起身,决定去厢房看看。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妙手回春 唐煜披衣下地, 撑上一把油纸伞就出了门, 向东厢房走去。 月亮躲在重重乌云背后不见踪影。唐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坑艰难行进,直面连绵的秋雨,丝丝寒气似要渗入骨髓, 他的左臂好像更疼了。 离得近了, 听得更清楚了,确认是姜德善的声音后, 唐煜直接推门进去“德善, 你还好吗” 疼呼立即停止。 “殿下您怎么来了。” 遵照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病人的指导, 唐煜笨手笨脚地把油灯给点着了。 望着唐煜的背影,姜德善带着哭腔说“我以为雨声足够大,扰不到殿下呢。都是奴婢无用,带累了殿下。” 他跟着五皇子来了慈恩寺, 虽说要干的活多了, 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条件亦不如宫中, 但确实自在许多。时日一长,他就没有那么谨慎小心了。哎,要是搁在宫里, 他哪敢像之前那样贪嘴啊。 借着油灯昏黄的灯光, 唐煜端详着姜德善的面容, 皱眉道“你病得不轻啊, 嘴唇都紫了,不行,得找郎中过来。”若非姜德善说自己是吃多撑到了, 唐煜都怀疑他是中毒了。 姜德善忙道“殿下,我先捱一捱吧,说不定天亮就没事了呢。若是明早不见好,再请郎中不迟。天又黑,还下着大雨,怎好麻烦您为了我去找寺里头的师父呢。您快去歇息吧。” 唐煜如何肯听,姜德善只好扯住他的衣袖说“殿下,就当您心疼奴婢吧。这事如果传出去,我就不能留在您身边服侍了。” 宫里规矩,病了的宫人得挪出主子的殿阁去专门的地方养病,许多人这么一去就回不来了,因此宫人都害怕生病。就算他们眼下是在宫外,外人知道了的话姜德善也得搬离唐煜身边。 “你听我的就行。再说,因为这破雨天,我胳膊还疼着呢,完全睡不着,找人给咱俩都看看吧。” “您的伤向来是王太医诊治的,外面的郎中怎配给殿下看病啊。” “松手,我心里有数。”唐煜从姜德善的房间里摸出来一盏灯笼,重新撑好伞,出门去找巡夜的僧人。 不一会儿的工夫,圆真和一位陌生人披蓑戴笠地过来了。唐煜以为后面那位是寺里请来的郎中,正要将圆真拉到一边说清楚情况,却见这位陌生人低头解下斗笠,露出了光溜溜的后脑勺。 不待唐煜出声询问,圆真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小僧的恩师。”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延净,见过五皇子。”中年僧人生得一张扔在人群里就认不出的大众脸,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 “延净师父好。”唐煜是一头雾水,圆真把他师父叫过来做什么等等,延净这法号为何有点耳熟,似乎听谁说起过 万钧雷霆在唐煜心头炸响,他终于想起来这位是谁了。上辈子太医院对皇兄腿部的伤势束手无策,父皇下了旨意征召天下神医,折腾了几年,寻来了一堆所谓名医,杀了一大批江湖骗子,皇兄的双腿依旧不见起色。就在父皇接近放弃,唐煜认为自己即将入主东宫的关口,有一位法号延净的僧人揭了召贤榜。 数年间郎中们在东宫来来去去,其中不乏和尚道士之流。延净虽说是慈恩寺主持苦慧大师之徒,但常年云游在外,名声不显,因此唐煜并未在意,倘若他早知道延净有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就提前把他干掉了。最终这位延净大师成功挽救了太子唐烽的双腿。又过了两年,太子的庶长子出世。庆元帝龙颜大悦,唐煜最大的砝码失去效力,齐王一脉哀声阵阵。 至于延净,他得了庆元帝亲口所赐的“智圣禅师”的封号后就成了洛京城内高门大户的座上宾。众人都说他是慈恩寺下一任方丈的人选。正是炽手可热之际,他却再次选择外出云游,直至唐煜就藩依旧未归。 窗外雨势渐小,渐渐停息。唐煜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殿下”圆真迟疑地呼唤着,五皇子是怎么了说着说着话就发起愣来。 唐煜从回忆中惊醒,若无其事地说“早就听说寺里有一位精通岐黄之道的神僧,今日有缘一见,实乃三生有幸。”过去的就过去了,前世他都没追着延净不放,眼下何必再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圆真与延净对视一眼,都以为是他的客气话。毕竟五皇子久居深宫,如何能听说一个常年在外云游之人的名头。 “阿弥陀佛,殿下过誉了。”延净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地说,“听我这徒儿说殿下旧疾发作,贫僧略懂医道,就自告奋勇过来为殿下看看。” 由于延净是圆真的师父,唐煜便直言了当地说“今夜请延净师父过来,其实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伤。”随后他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 “我去看看姜施主。”延净也不啰嗦,当先一步向东厢房走去。 把完脉,又看了看姜德善的舌苔,延净对唐煜说“前段时日天气暑热,吃食放久了容易坏。这位施主怕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又多吃了些寒凉和油腻之物。两下一激,发作得就厉害了。病症虽急,倒不碍事。” 听延净态度自然地说起油腻之物,唐煜脸上一热,故作坦然地说“延净师父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您说的比太医院那群成天掉书袋背医典的庸医清楚许多,只是不知这病该怎么治” “我写个方子,喝个几日就行了。”延净道,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个青花小瓶,倒了两粒棕红的丸药在手心,“今晚先用这个压一压吧。” 姜德善就着圆真倒的清水咽下丸药,一刻钟后,肚疼难忍的症状缓解许多。 见他眼皮打起架来,唐煜便请二位僧人到正房去坐“延净师父,能否请您看看我左臂的旧伤。”据说相对五脏六腑的疾患,延净更擅长治疗外伤,唐煜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延净撩起唐煜的衣物袖子察看他已经愈合的伤口,捏了捏左臂的筋骨,又问了他几个之前用药方面的问题,然后说“殿下是个明白人,贫僧就不兜圈子了。当日您伤到了骨头,想让左臂恢复如初是不能的了,不过您年纪轻,骨头还在长,让您伤势缓解些贫僧还是能做到的。” 唐煜振奋地说“能缓解就很好了。不瞒大师,自我受伤后,雨雪之日真是疼得受不了。我常常担心,如今就这么疼,再过几十年还不知道得疼成什么样子呢。” 延净微微一笑道“后日我再来看殿下吧,您需要洗一个月的药浴,贫僧得提前准备好药材。” “身无长物,大师的恩情,我只能日后再报答了。”唐煜送二人出门,“还有一事得麻烦二位,家仆得的不是过人的病,但被外人知道了就得挪出去,所以今夜之事请二位保密,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病了吧。” 延净颔首应了。圆真却说“姜施主这两日不便挪动,岂不是没人服侍殿下了吗不如我搬过来吧,对外就说我是来协助师父治疗您左臂旧伤的” 唐煜想了想,觉得即使圆真不搬过来住他也得拜托圆真熬药什么的,那不如搬过来,还能少走几步路,就答应了。 翌日,禀告过苦慧大师后,圆真就带着简单的行李入住了唐煜院落的西厢房。三日后姜德善痊愈,延净开始为唐煜治疗旧伤,需要圆真时时打下手,唐煜就留了圆真继续住着。 这天,圆真在院子里守着白铁铫子熬药。唐煜抄经抄累了,到庭院里松散腿脚,忽然瞧见银杏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走近一看,竟是一截沉香木雕刻的如来佛像,约莫半臂来长,雕工精湛,线条流畅,已是刻了大半,只剩下佛祖端坐的莲花宝座的几个花瓣未完工。 “你的手也太巧了,”唐煜啧啧称奇,想起了圆真给他做的藤椅,“又会打家具,又会雕刻,字还写得好。” “我是天生的劳碌命,手闲不下来,总想做点什么,边做边学,慢慢的会的就多了。”圆真熬完药,盛了一碗递给唐煜,“早年觉得耽搁修行,后来读到禅宗百丈祖师所说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方想通。我不用下地劳作,做些杂事勉强算是自食其力,也是修行的一种吧。” “你字也写得好。”唐煜感叹道,“是你进寺后学的吗”他知道圆真七八岁的时候就来慈恩寺了,而自幼投身佛寺的小沙弥多来自贫苦人家,家里没什么条件读书。 “不,我是同我父亲学的。”圆真怔怔地说,“我爹本是广陵宋安县的一名小吏,写的一手好字,逢年过节街坊都央求我父亲写对联我八岁那年夏天,县里头发大水,全城都被淹了,我爹带着全家逃难结果路上遇上了盗匪我混在尸体堆里保住一条命,饿得快死的时候被师父救下。师父带着我一路行医救人回到寺里”声音渐渐弱下去,满是怅然之感。 “广陵,你是南陈人”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延净辞行 圆真停下手中的动作, 面现悲戚之色。 唐煜惊觉失言, 连忙补救“抱歉让你忆起前事,请节哀。” “都过去了,希望他们来世投生个好人家, 莫要遭受此世之苦。”圆真捡起沉香木继续雕刻, 小刀在指间转出一朵花来,险些晃晕了唐煜的眼睛, 在佛像的面部这挖一下, 那划一刀, 细碎的木屑如雨般落到灰色的僧袍上,佛像的五官渐渐变得灵动鲜活,满是悲天悯人之意。 “不过殿下听不出我的口音吗刚进寺的时候师兄弟们都笑话我呢。怪不得世人说乡音难改,我改了这些年仍未改过来。” “呃, 我是真没听出来, 也没想过你家乡在南陈。”唐煜是有听出来圆真讲话与大周通行的官话有所区别, 但如果圆真不自爆来历的话,如何也猜不到他是南陈人。 “阿弥陀佛,”圆真宣了声佛号。自从他搬进唐煜的院子, 两人已是混熟了, 圆真深知唐煜不是拘泥于礼节之人, 言谈之间没了太多的顾忌。他戏谑地说, “都是小僧俗家时候的事情了,难道殿下要因为我的来历,再不与我说话不成” “怎么会。”唐煜摆手说, 仔细想来,南陈崇佛之风甚于北周,而擅长医术的僧人更是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欢迎。延净法师能在南陈北周之间从容进出,顺道捎个徒弟回来,倒不是什么奇事。 他就着乡音的话题与圆真聊了起来“天南地北,乡音成百上千,即使是同一郡府的,隔座山隔条河都有不同我听人说刑部有位蜀地出身的孙侍郎,比刑部尚书资历还老些,至今官话都说不好,带累的整个刑部说话都不对味了”这其实是唐煜上辈子在六部观政时的经历。 闲话一阵,唐煜问圆真道“忘了问你了,这尊佛像是要供奉在哪一处殿阁的” 圆真道“这是定国公府上前段日子向寺里订下的。” “定国公他家订这个做什么” 反正没什么好避讳的,圆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是为太夫人预备的寿礼之一,我刻完后还得交由师伯师叔们念上九九八十一遍无量寿经才能交给国公府。”说话间,他开始刻佛像的莲花宝座。 寿礼 唐煜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佛像这种东西不是提前做好送到庙里开个光就成吗,没听说还让和尚帮着雕木头的,莫非孟淑和他们家觉得僧人亲手制作的佛像更灵验些 世人皆说佛寺道观是六根清净之地,可在他看来,高僧道长们收一日的香火钱,就免不了在红尘里打滚一日。为了招揽香客,这些世外之人是各出奇招。就说唐煜去过的两家吧,城外红叶山上的玉华寺以秋日漫山遍野的红枫出名,寺里做的一手好素斋,秋闱期间常有士子在此举办文会;外城水镜庵供奉的送子观音据说很是灵验,尼姑师太们又善制蜜饯糕饼,吸引了不少官家女眷。 而慈恩寺有皇家招牌在,香火钱足以收到手软,与同行相比更重视维护与高门大户之间的关系。不过唐煜原先以为慈恩寺也就上门念念经文,办个水陆道场什么的,没想到连给人预备寿礼的事情都接,苦慧大师可真够来者不拒的。 唐煜在心里感叹着,但此话有嘲讽圆真的祖师之嫌,却不便同他明言。说话间,姜德善引着延净过来了“殿下,延净大师到了,您该针灸了。” 唐煜忙起身问好。延净答礼后瞧见圆真手里的佛像,不易察觉地叹了声气。唐煜不由得好奇心起。 “师父。”圆真放下佛像和刻刀去接延净提着的针灸箱,唐煜走在二人前面,竖着耳朵听师徒俩的对话。 “又分配这种事情给你了” “师父,我是愿意的” “你前段时日不是在读春秋吗你还得陪着五殿下,如何能有时间做这些” “春秋太难了,不太读得懂” 唐煜轻轻摇了摇头,圆真聪颖又有心读书,若是在佛寺蹉跎一生,着实可惜了。 施完针,洗完药浴,唐煜出来后发现圆真已结束了佛像莲花宝座部分的雕刻,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自己的作品,眼睛笑眯成了两条细缝。 唐煜贴着院子的墙根走了半圈,悄悄绕到圆真的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笑的这么开心啊。” 圆真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佛像甩出去,唐煜连忙扶住他的肩膀。 想到五皇子有可能看到自己的傻样,圆真脸上一红,站起来就要走“我得先去把佛像送给延空师伯” “别着急走啊。哎”唐煜大笑道,圆真一溜烟地跑掉了。 待圆真回来,唐煜摆出一副诚恳求教的表情说“圆真,有个事情得拜托你,你这门木刻的手艺能不能教教我” “殿下怎能做此等粗事若是伤了手的话,如何写字呢”圆真惊呼道。 “我知道练它不容易,没指望学到你的程度,能让别人看出来我雕的是什么东西就行了。” 圆真委婉地拒绝说“殿下有什么想顽的,尽管告诉我,我替殿下做吧。”士农工商,“工”就比“商”体面点。他不愿意教五皇子木刻,一是怕五皇子用刻刀时伤了手,惹来责问,二是担心有心人给他安个挑唆皇子操持贱业的罪名。 唐煜道“我不瞒你,我想学这个是有私心的。十一月初四是父皇的万寿节,我如今的境遇你也清楚,能准备什么像样的寿礼呢你说那个沉香佛像是给定国公太夫人贺寿用的倒提醒了我。今年的万寿节,我想着亲手雕个什么送给父皇,既有新意,还能显出我的孝心来。到时候父皇一高兴,指不定就把我召回宫里了。” “殿下不是抄了许多经文吗” “佛经谁都能写啊,我又不能像姑娘家一样绣本佛经上去。父皇看过就忘了。” 圆真迟疑道“不如我帮殿下”言下之意是唐煜可以把他刻的说是自己做的。 唐煜微笑说“若是我刻的实在不像样,就得烦劳你帮我润色下了。”为庆元帝的万寿节筹备寿礼非是空话,尽管唐煜作为一个未受封的光头皇子,写幅字或画张画就能交差,但若是能亲手雕个佛像之类的献上去,甭管雕工如何,谁不得夸一句五皇子有孝心。 圆真犹豫了一会儿,念在唐煜的行为有个“孝”字作掩饰的份上终究是答应了。 唐煜喜得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日后得辛苦你了。对了,听延净师父说你在读春秋我正愁没有个能在庙里头讨论课业的人呢。如果不嫌弃的话,咱俩闲暇时可以探讨下。” “师父连这个都同您讲了我”圆真连手都不知道摆哪才好了,“我学识不精,如何能与殿下讨论圣人之言呢” 身为小吏的父亲对他这个聪慧非常的儿子期许有加,早早就为其启蒙。家族出事前,圆真已学得几千字在腹中。然而出家后杂事繁多,慈恩寺的讲经堂仅教授佛家经典,圆真胡乱弄了几本论语孟子之类的书,还得避着别人看。可惜囫囵读完后,许多地方不解其意,也没人能指导他。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唐煜扭头呼唤起了姜德善,“把我那本春秋拿来。”两三场秋雨后,天气转凉,衣服全换上夹的。庆元帝再怎么生唐煜的气,总不能看着亲生儿子冻死,中秋节后就默许何皇后一批一批地送东西过来。四书五经就在第一批送来的行李里头。 圆真才通读过两遍春秋,水平摆在这里,两人说是探讨,其实更像是唐煜对他单方面的授课。唐煜是名师大儒教导出来的,前世亦曾昼夜攻读、勤学不辍,自认学问就算不比圆真强上百倍,强个十倍亦是有的,教他念书绰绰有余。然而实战中,唐煜偶尔有被问住的时候,不得不调起全部精神应付圆真的问题。 圆真双眼闪闪发亮,点头感叹道“原来此句是这个意思。” “光读孔圣人的春秋不易懂,最好结合着左传、公羊传一起看。”唐煜呼出一口气,才第一天就这样了,日后如何了得,为了不丢丑,他是不是得开始温书了 天气渐冷,院子里那颗百年银杏树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青砖地上铺满金黄色的落叶,日光照耀下如同闪烁的碎金。唐煜觉得很好看,特意嘱咐姜德善不要清扫。 此时此刻,延净圆真师徒二人就立于厚厚的一层银杏树叶上。 延净道“五皇子的伤,该嘱咐的为师都同你说过了,你照着做就成。稍候我就向他辞行。” 圆真难过地说“师父,您一定要去吗祖师会很伤心的。” “勿要为我担心,为师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可我听说南边正乱着呢,要不您晚些日子再走吧。” 延净摸了摸小徒弟的光头,叹了口气说“有一故人相邀,为师得南下见他一面。”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所谓孝心 与唐煜辞别后, 师徒二人前往主持苦慧的院落。一路行来,不时有低辈分的弟子驻足向延净行礼。 圆真仍未放弃劝说“师父,转眼就入冬了, 天寒路难行, 要不您等开春再走吧。 ” “不必多说了, ”延净道,“我这一去, 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你想还俗,无需顾忌为师,受比丘戒前就走吧,莫要在寺里蹉跎时光。难得你与五皇子相识一场,出去亦有个助力。” “师父”圆真紫涨着一张脸, “您这话从何说来, 我当然要留在寺里侍奉您一辈子。” 延净双眼幽深似海,他轻叹一声“许多事情, 莫要强求。” “我偏要强求”唐煜咬牙切齿地说,手上一个用力,木头弥勒佛就少了一个耳朵。他再唰唰动了两下刀子,成功削掉了弥勒佛的半个鼻子。 唐煜绝望了。 离万寿节只有小两个月了,圆真就没教他教得特别细致。唐煜学会了基本的雕刻手法后,圆真就问他想要做什么。唐煜回忆了一遍诸天神佛的模样, 认为弥勒佛头上没有顶髻,身上衣服纹饰简单,无有披挂的璎珞等繁琐的饰物, 刻起来应该最为简单,就说想要刻一尊端坐的弥勒佛。 圆真先在纸上打好底稿,接着手把手地带着唐煜做了一遍,雕出来个弥勒佛的样品让他参考,这才放手让唐煜尝试。 “圆真啊,”唐煜左手捧着他做的缺鼻子少眼睛的妖怪,右手举着圆真做的大肚能容的弥勒佛,“我的手法究竟哪里不对” 无人应答。 唐煜抬头望去,只见圆真的脸严严实实地藏在一本中庸的后面,似是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不由感叹道“凭你攻书的刻苦劲头,将来寺里的书记僧一职非你莫属。” 又打量了两眼,唐煜觉得有点不对劲“圆真,圆真” “殿下,圆真小师父好像读书读得睡着了”姜德善推了圆真肩膀一下,“圆真师父,您醒醒,这么睡会着凉的。” “啊,谁”圆真慌里慌张地站起来,书“啪叽”一声掉到地上。清醒过来后,他发现屋内二人的目光全聚焦在自己身上,一张娃娃脸不禁微微发红。 眼神在圆真眼底的两抹青黑上打转,唐煜道“是不是最近事多累到了你不必一直陪着我的,回去睡会儿吧。”延净走后,唐煜的治疗由圆真全权负责,是以圆真仍住在院子的西厢房。 圆真摇了摇头,含糊地说“没事,昨夜没睡好而已。” 唐煜又道“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要不说出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殿下您多想了,出家人六根清净,哪里的烦心事。”圆真强行扭转了话题,“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你就差直接在脸上写“我有心事”四个字了,还说没事,唐煜心里腹诽着,嘴上并未点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圆真沉思一会儿“大件不易上手,您要不先从小件的练起吧。我手里存了些早年的刻样,晚点给您拿过来。” “好,我听你的。”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由于唐煜的左臂治得差不多了,圆真就搬回了与师兄弟们同居的僧寮。 “少了一个人,院子就冷清了许多。”这日唐煜刻东西刻得累了,一边拿小勺舀着去了蒂的火晶柿子吃,一边感叹道。 姜德善正忙着把何皇后新送来的赏赐一样一样地展示给唐煜看“哎,谁说不是呢。希望陛下能早点消气,召您回宫。天愈来愈冷了,殿下您可受不了冻啊我本来担心寺里的柴炭有味道您闻不惯,幸亏娘娘这次送了几篓银霜炭来。” 唐煜冷不丁地说“你说,我把这尊观音像送到宫里如何” “您,您说的是哪个”姜德善差点摔了拿着的錾花紫铜手炉。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唐煜手一指。 临窗的木榻上堆满了唐煜师从圆真的学习成果。其中有个由整截檀香木刻成的手持杨枝净瓶,盘腿而坐的观音,雕工很是粗糙,像是某个笨手笨脚的学徒工的作品,双眼一大一小,握着杨枝的右手被削过了头,与捧着净瓶的左手相比是不成比例的纤细。不过与唐煜其他失败的佛像作品相比,这尊观音起码四肢齐全,五官俱备。 把这么可怕的观音像当成万寿节的节礼呈上去,未免有大不敬之嫌啊姜德善身子抖了抖,头上开始冒冷汗,费力地想着劝解的说辞“殿下,您看这观音像要不让圆真师父再完善下” 唐煜舀了一条甜蜜的柿舌子头送入口中,摇了摇头说“不妥不妥。圆真的手艺委实太好,他一出手就像是我从外面找人做的了,显不出我的孝心来。” 您要是真敢把这东西送给陛下,怕是我和您这辈子都得留在慈恩寺了。姜德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或者太子殿下不是说会帮您预备万寿节的贺礼吗我记得礼单上有一样赤金嵌百宝的佛像,您看要不跟这个一起呈上去 唐煜失笑“不是给父皇的,那不是找骂吗我是让你把它同谢恩的折子一同送到母后宫里。等等,光送一个有点简薄,再加个弥勒佛吧。” 他是从前世七弟唐煌的事迹中得道的启发。有一年母后的千秋节,这小子亲手做了张琴呈上去。母后收到后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唐煜去昭阳宫问安的时候亦曾观摩过那张琴,没觉得做得有多好,琴面上的黑漆都没髹匀称呢,如今想来,七弟做琴的手艺同他刻佛像的手艺半斤八两。都是亲生儿子亲手做的东西,就算母后收到后没那么喜欢,也不至于摔回他脸上。 姜德善放心了不少,看来自家主子没得失心疯“那陛下的寿礼” 顷刻间,唐煜蔫下去了“我先写篇祝寿词应付着吧。你让人捎个口信给皇兄,给父皇的寿礼再帮我寻摸寻摸,赤金嵌宝的佛像就算了,谁都知道我没出宫建府,贵重的物什太打眼了。对了,你让人把这对木雕带回去,就说是我给侄子的满月礼。” 东宫钱承徽九月初平安诞下了皇长孙,算算日子,后日就是满月宴。 唐煜三口两口吃完柿子,跳下椅子跑到木榻旁,摸了一对老虎木雕递给姜德善。为了磨练雕刻佛像的技艺,他做了一堆小东西出来,多为飞禽走兽。这对老虎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姜德善不改马屁精本色,接过来就夸上了“殿下,您做的这对小猫简直惟妙惟肖。” “那是老虎,你没看到它们额头上的王字吗” “啊”姜德善的双手僵住了。 “真的很像猫吗圆真当初也说像猫。姜德善,眼神别躲躲闪闪的,给我说实话” “呃,殿下,确实有点像猫要不您送这对鸭子给皇孙殿下刀法质朴,雕工精湛,皇孙殿下再长大点一定喜欢” “那是鸳鸯。”唐煜绝望地抱住头,“算了,你去管圆真要明黄和煤黑两种颜料,我来给它们上色看还有谁敢把它们认成猫” 四日后,昭阳宫内。 “你似是清减了些,我前儿个得了些好阿胶,最是补气血的,你带回去试试。”何皇后拍了拍太子庄嫣的手说。“这些天累坏你了。” 庄嫣脸上温婉的笑险些维持不住了,她忙低下头“多谢母后赏赐,原是媳妇份内之事,何谈辛苦呢。”接受完生母的教导,庄嫣就放下身段施行怀柔之策,与太子唐烽的关系渐趋缓和,正当她努力着再怀上一胎的时候,钱承徽生下了太子的庶长子,母子俱安。前两日参加满月礼的客人谁不夸一句皇长孙生得好,气得被迫为庶子主持仪式的庄嫣几欲呕血。 “可惜你五弟在慈恩寺里不便回来”何皇后察言观色的功力是一等一的,当然注意到儿媳的失神。 “五弟还捎了一对亲手刻的小猫给侄子呢。”再抬头时,庄嫣已恢复了言笑晏晏之态。 “他的手倒巧。”何皇后也笑了。她与庄嫣说笑一阵,便推说身子乏了,想要歪一歪。庄嫣忙起身告辞。 回东宫的路上,庄嫣挥退了太子妃的肩舆,扶着宫女的手,昂首挺胸地行在平整的石板路上。萧瑟的秋风拂过脸颊,她的眼角闪过晶莹之色。 这日恰逢十月初一,庆元帝留宿于何皇后寝宫。 就寝前,帝后二人闲话。 “你小佛堂里供着的佛像,为何看上去怪模怪样的”庆元帝问道,“朕差点以为是放了尊魔头在上面,你的宫女居然好意思说那是观音菩萨,也不怕把菩萨气得下凡收了这妖孽。” 何皇后掩面而笑“陛下如此说,煜儿可要伤心死了,那是他亲自刻的,若说雕工不好,还有更差的一个收在箱子里呢。” 庆元帝深觉此事荒谬“他在慈恩寺里不给朕好好思过,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何皇后反而觉得唐煜送的东西挺贴心的,要不她不至于吩咐人将其摆在昭阳宫小佛堂内。 “煜儿毕竟小了几岁,不如烽儿稳妥,行事总是欠些妥当,但心意是好的,陛下就别生气了。”何皇后不便明着驳回庆元帝的话,只好变着法子的辩解,“这大冷的天,他臂上的旧伤多半犯了,慈恩寺里那样清苦,您看要不要让孩子回宫住一段时日,等明年开春了再让他回寺里祈福” 庆元帝冷哼一声“他那是自找的算了,看在老三和你三番五次为他求情的份上,明年南陈公主嫁过来后,找个时间让他滚回来吧。”新网址: :,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谁在偷看 这日清晨, 外出汲水的姜德善半途被人叫走, 之后一路狂奔而归,连打水的木桶都顾不上拿。 “太好了。”唐煜跌坐回椅子上,心头如同卸下了一块巨石,“终于不用担心我得在庙里当一辈子的和尚了。” 姜德善亦是喜笑颜开“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虽然皇后娘娘传来的口信说得等到李贵妃嫁过来后方准许五皇子回宫,但有个准信总比没有强啊。 “明惠公主是明年开春从建康动身吧那再熬个半年, 我们就解脱了。”唐煜掀开铜镜上的袱布, 凝视着黄澄澄的镜面上自己的模样说,“而且明年我头发也长得差不多了,足以出去见人。”他头发还没长出来多少, 丑得要命,像个番邦人似的。 “对了,德善, 这些全搬走。” 唐煜接着摆弄起木榻上一堆怪模怪样的木雕来。 “好嘞,您是要烧掉吗” “烧什么烧,我要全带回宫里”唐煜喜滋滋地说。他再不用发愁母后的千秋节送些什么了。 唐煜背后, 姜德善无声地叹了口气, 愁眉苦脸地将所有木雕转移到一个空着的樟木箱子里。 圆真正巧为唐煜送热敷的膏药过来, 见他不停地傻笑,不禁问道“殿下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唐煜考虑了一瞬, 如实对圆真说了。他是想着让圆真给苦慧方丈报个信,安安苦慧方丈的心。时日一长,唐煜也看出来了, 苦慧大师对他是怕多于敬,虽说让慈恩寺上下供着他,提的要求能满足的全满足,但平日里总是躲着他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圆真不自在地说“果真是喜事,恭喜您了。” 唐煜正乐得不行,没留意圆真表情的僵硬,笑道“今日天朗气清,正适宜赏景,不如我们出去转转吧。” 圆真自无不许。 半个时辰后,唐煜驻足于释迦佛塔第七层,探身眺望远方,方圆数里的景物尽收眼底,头顶是万里如洗碧空,足下是奔流向东的洛水,心情甚是舒畅。欣赏完水景,他转向佛塔靠近寺内的一侧,注视着底下排列整齐的屋舍“今日人挺多的啊” “今日是达摩祖师诞辰,寺里举办了法会,许多施主专程来寺里上香祈福。”圆真接话道。 “瞧我的记性,连这个日子都忘了。”唐煜随口说,目光逡巡在穿梭于禅房佛殿的香客之间。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倒吸一口冷气,唐煜伸手把姜德善扯过来“你看看,那是谁我没认错吧” 见姜德善双眼瞪得溜圆,唐煜笑道“可见我眼力不错。”得了何皇后关于回宫的承诺后,他颇觉轻松许多,眼下遇见熟人忍不住起了玩心。 他附到姜德善耳边嘀咕了一通。姜德善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观音殿附近,带着帷帽的薛琅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姑娘,怎么了”婢女画楼扶着薛琅的胳膊,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走吧。”薛琅轻声说,方才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看,但环顾周围,并无可疑之人。一阵秋风拂过,薛琅发髻上簪着的千瓣粉紫菊花随风摇曳,帷帽亦被掀起了一角。 “大姑娘,老太太唤您呢。说是舅太太来了。”另一位婢女道。 “来了,来了。”薛琅口上应着,心里却发起愁来。由于某些缘故,她与孟淑和约了今天在慈恩寺中的观音殿相见,偏偏昨晚继母告诉她说今日要奉祖母去寺里上香。薛琅完全来不及给孟淑和报信。 薛琅一去,观音殿廊下的立柱后面闪出来一位身穿宝蓝松竹纹直裰的英俊男子,神情晦暗不明。他后边跟着一个老嬷嬷“大少爷,您看清了” “看清了。” 仆妇簇拥着薛琅到了一处专供家世清贵的香客歇脚的院落。才要迈过门槛时,薛琅惊呼道“哎呦,我的帕子怎么不见了你们快找找。” 一片手忙脚乱,下人们忙活了一会儿,皆说没见着大姑娘的帕子。薛琅抚着额头说“准保是丢在观音殿了,画楼,你去找找吧,这东西不好留在外人手里头。”她一边说,一边给心腹侍女递了个眼色。 “我这就去。”画楼提着裙子,迈着小碎步溜掉了。 总算有个报信的了,薛琅瞬时安心许多,随着下人步入禅房。 禅房不大,里面坐着三位妇人。为首的是一位神情严肃的老太太,额头裹着鸦青绸缎的抹额,正中嵌着一块鸽蛋大小的祖母绿,正拉着与她一起坐在罗汉床上的中年妇人说着些什么。余下的那位坐在左下首的圈椅上,微笑着听二人闲话。这位的年纪比罗汉床上的两位小多了,才过花信之年未久,眉眼与老妇人略有相似之处,偏偏穿着样式老气的沉香色素面夹棉褙子,首饰亦没带几样。 面对祖母、舅母和继母,薛琅双膝微屈,行了个万福礼,然后一一问好。 青年妇人温婉一笑,拉着薛琅在身边坐下“大姑娘,拜完观音菩萨了”这位是薛家的二夫人,薛琅的继母,亦是薛老夫人的嫡亲侄女。 不待薛琅回话,薛老夫人不满地说“玉屏,你就惯着她吧,成天到处瞎跑,今个人多,也不怕走混了。” 中年妇人的夫家姓卫,卫夫人嗔道“姑母,恕侄子媳妇说一句,您对这孩子太严苛了,外甥女是多文静的一个孩子呀。好姑娘,过来让舅母看看。” 卫夫人握着薛琅的手,对其百般称赞,从头上的簪子夸到鞋上的绣花。薛琅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她继母在祖母面前惯会装相,但这位便宜舅母没必要如此热情吧。 纵使不喜薛琅,毕竟是亲生孙女,薛老夫人对侄子媳妇的夸奖还是很受用的,脸上的皱纹都平整了许多“快别夸了,她已经够无法无天的了,再被你夸下去可还了得。” “瞧您说的,我这外甥女是皇后娘娘都称赞过的,最是知礼不过。”卫夫人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要是我也养了这么一个好姑娘就好了,偏生我只有一个混世魔星,造了几辈子的孽方有了他啊。” 一串泪珠划过脸庞,卫夫人拿帕子捂着脸,呜咽起来。薛夫人上前扶住嫂子的肩膀安慰说“嫂子,你别伤心了,亨泰的病不是好多了吗,说不定再过两年就痊愈了。日后为官做宰,且有孝敬你的时候呢。” 听到薛夫人说起娘家侄儿的名讳,薛琅端着茶杯的手一紧。 薛夫人转头道“母亲,亨泰那孩子您跟我也有几年未见了,今个是他陪着嫂子来寺里上香的,要不叫他进来坐坐,您看可好” 薛老夫人尚未答话,忽有下人来报,说是定国公府二夫人携侄女来访。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被我放出来了,鼓掌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心心有不甘 薛琅暗自心喜, 看来画楼成功将她被长辈们绊住的消息传出去了。 听说来的是定国公府的二夫人和定国公的嫡长女, 薛老夫人身子微微前倾,面露愕然之色“我们家与孟家没打过什么交道,她们为何要来拜见老身” 洛京薛的根基在京城,改朝换代之际受到的冲击在六家里最为严重, 不仅家业折损了大半,家族中出色的子弟亦多有死伤, 多年过去仍未缓过劲来, 如今族里官位最高的就是她的长子,亦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执掌礼乐祭祀之职, 手中无有什么权势。若非萧家近年来频频受到打压,六大世家里垫底的就是薛家了。 而孟家当年跟着周辗转天下,立国之初即受封为世袭罔替的侯爵, 后来当家人孟昇站对了主子,封号往上加了一等,成了定国公, 手里又握着左龙武军这支骁勇之师, 在勋贵里头是能排在前列的。两家一从文, 一从武,又无姻亲关系, 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卫夫人笑道“您毕竟是老人家,他们听说您在此,想来拜会亦是有的。” 但我可没准备表礼啊。小卫氏略显焦灼地说“定国公之女要过来母亲, 咱家与他们家没什么交情,要不就别见了吧。”她这位姑母兼婆母自己活得滋润,偏生喜好小辈们衣着简朴。为了讨婆母欢心,她侍奉婆母时都不敢戴什么贵重的首饰,眼下完全没有拿得出手来的见面礼。 薛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小儿媳妇还是年轻啊“这等人家,即使不能交好,亦不能得罪。都上门来了,岂有不见之理去请夫人和小姐进来吧。” 不多时,一位矮胖身材的妇人带着一位眉目秾艳,身材高挑的少女进来了。薛老妇人端坐不动,其余三人则起身让座。女眷们寒暄了一阵,各自落座。孟二夫人身材圆滚滚的像个球,说话也不像是权贵之家的儿媳,反倒带着市井人家的喜庆味儿“老夫人,您别怪我唐突,是我这侄女听说她的小姐妹也在寺里,非要拉着我过来打扰您。” 薛老夫人恍然大悟,打量着孟淑和明艳大方的眉眼,是了,她忘了孙女与孟家长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孟淑和大大方方地直视薛老夫人,急得孟二夫人拧了她胳膊上的皮肉一下,这才低下头去装羞涩。 果然是泥腿子家的姑娘,模样看上去好,内里仍是不识礼数。薛老夫人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反倒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温润细腻的白玉绞丝镯,亲自带到孟淑和手腕上“姑娘,别嫌弃,拿回去玩吧。” 说完,她侧身对孟二夫人道“说来老身的孙女与您侄女也是有缘分,蒙皇后娘娘青眼,同在宫里陪侍十公主,我们做长辈的就别耽误她们小姐妹说话了,让她们去边上屋子里玩吧。” 薛琅再未想到一向难缠的祖母今个如此好说话。担心祖母反悔,她立即起身“祖母,那孙女先行告退。” “谢过老夫人。”孟淑和跳下椅子,一个箭步迈到薛琅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吧,去我们那边禅房说话。” 临出门的时候,孟淑和又扭头对薛老夫人说“老夫人,晚点我再把薛姐姐给您送回来,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孟二夫人喜庆的笑脸僵住了,薛老夫人眉头微颦,倒底没拦着她们,仅是嘱咐丫鬟婆子们好生服侍大姑娘。 薛老夫人与孟二夫人是初次见面,且出身不同,彼此无有太多话题可讲,客套几句就散了。见外人走了,小卫氏有意就着先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却被自家婆母横了一眼,吓得不敢说话。 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了侄儿媳妇,又遣走了服侍之人。薛老夫人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儿媳妇一通“亨泰多大了当着大姑娘的面你就敢叫他进来。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打的什么算盘吗我就把话说明白吧,亨泰和大姑娘的婚事不成。” “母亲,”小卫氏哀哀叫道,“亨泰可是您的亲侄孙,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学哪样比别人差,为何配不得咱家的姑娘” 薛老夫人淡淡地说“我是喜欢亨泰那个孩子,可谁不知道他有癫症。你嫂子也是个没成算的,这时候了还敢带他到人多的地方,上次不就是他在外面发病,把贴身小厮给活活掐死了,才把事情闹大了吗弄得好好的孩子不仅无法科举出仕,连说亲都难。” 薛老夫人是偏心自己侄女,也不喜欢薛琅这个她讨厌的先儿媳生的孙女,可终究没厌恶嫡亲孙女到要推着她进火坑的地步。而且孙女受宫中贵人赏识,将来说亲的时候可挑选的余地不小,指不定就能结一门对家族有助力的亲事。而娘家卫家,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确实近些年来没落了许多,说是二等世家,家族里壮年一代连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名声全靠祖宗的名号撑着。卫亨泰这位侄孙原本是小一辈中的佼佼者,偏偏命不好,竟得了癫症。平日看上去温文尔雅,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喊打喊杀,人等于说是废了。 “母亲,总不能让亨泰这辈子都说不上亲事啊,而且他的病也好” “是你们姑嫂的眼光太高了,平白耽误了亨泰的终生。世家嫡女就别想了,往底下人家找找,或者去外地找找,总能找到好姑娘的。”薛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小卫氏的话,“再说了,你这个做继母的把原配嫡长女嫁给有癫症的娘家侄子,名声还要不要了别当世人是傻的,连这都看不出。此事不必再提。” 婆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卫氏只能怏怏地住嘴。 “好了,我要歇息会,你出去吧。”薛老夫人面露倦色。 小卫氏行礼告退,眼里写满了不甘。姑母说的话好没道理,商户女养出来的姑娘能有多金贵,她还怕委屈了侄子呢。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传尺素传情 小卫氏才离了婆婆, 娘家嫂子就缀上来了“好妹子, 姑母如何说的,亨泰的事能成吗” 小卫氏急忙摆了摆手,拉着卫夫人进了一间无人的禅房,悄悄说“母亲不依啊, 把我骂了好一通呢。”然后她将婆婆的话鹦鹉学舌地对嫂子复述了一遍。 卫夫人眼圈通红“姑母怎能这么说亨泰呢,他都快二十了, 我难道能把他一辈子拘在家里不成那不是养儿子, 是管贼” 小卫氏安慰了她两句,又道“嫂子,母亲的话虽不中听, 但有几句说的还在理。依我看,亨泰的媳妇未必要在京城里挑。” “你当我没考虑过吗外地的姑娘我也托人问过,可女方家之前答应的好好的, 后来全变了卦”卫夫人低声啜泣着。 “怎么会这样亨泰一个孩子,生个病总不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吧”小卫氏孤疑地说。 “妹妹你为何连这都不明白。就算女方家不住在京城,但在洛京总有故旧亲朋, 遣个下人来打听一圈, 亨泰的事完全瞒不住他们啊。” 小卫氏急道“嫂子糊涂, 为什么要选在京里有关系的人家呢如此反倒把亨泰的病传到外头去了,以后寻摸起婚事来不是愈发的难吗” 卫夫人放下了遮着眼睛的帕子“妹妹这话奇了, 这年头哪个在外面当官的没点京里的关系。” 听了嫂子的话,小卫氏明白她是不想在小门小户里找儿媳妇“选个庶女呢有嫡母做主,姑娘的亲事面上过得去就行, 不会打听得多仔细。” 卫夫人不满道“亨泰是嫡长子,娶的是元配嫡妻,庶女怎配得上他。” 在婆母处挨了一顿挂落,又遭娘家嫂子连番反驳,卫夫人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嫂子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啊莫非想让亨泰尚个公主不成别怪我说话难听,亨泰得了这病,想要尚公主不如试试跳河跳湖,看龙王爷收不收他做女婿” 说完她扭头就要走。见小卫氏是真恼了,卫夫人连忙拉住她“姑奶奶,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当娘的吧。若非实在没辙,我也没脸三番五次地烦劳你啊。外甥女的亲事你能做一半的主,你稍微抬下手,这门亲事就成了。没有你这尊佛爷镇着,我怎么敢肖想薛家嫡支的嫡女。”接着她就不停地说好话。 奉承的话谁不爱听,小卫氏的神情渐渐软化“嫂子,不是我不帮你。实话跟你讲吧,这门亲事搁早几年的时候未必不成,可自从我那好继女入选了公主侍读,母亲的心思就活动了,指望着用她结一门好亲。要我说,就凭她那商户女出身的生母,将她嫁给亨泰我还觉得是高攀了呢。” 薛琅的生母徐氏一直是她心中的刺,小卫氏咬牙切齿地说“嫂子,你别看那丫头长得周整,行事没规矩的很呢,譬如此次” 话说一半,忽有卫夫人的丫环来报,说大少爷旧疾犯了,头疼难忍。 卫夫人大惊失色“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为何突然” 小卫氏催促道“嫂子,你赶紧去看看吧,今天慈恩寺来了这么多人,出了事就完了。” 再说另一头,孟淑和与薛琅待在寺里安排给定国公家眷休憩的院落内。 “你不是说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为何又奉着你祖母和母亲来寺里了幸亏我今天是跟着叔母出来的,叔母人好,不会乱说什么,若是我母亲在,见你就没那么容易了。”孟淑和抱怨说。 “别提了,我也没想到啊。”薛琅边说边从怀里掏出来一封用精美的碧云春树笺写的书信。 孟淑和揶揄地看着她“到头来,还是送的信啊。” “是呀,我就写信了,那又如何。”薛琅状似镇定地说,然而艳若桃花的双颊出卖了她的内心。 孟淑和哈哈大笑“装什么装,你脸都红了,这时候不说是私相授受不好意思了居然有胆子直接递情书。” 唐煜一刀割了头发大闹佛殿的时候,唐烟就在当场,回来将事情一说,薛琅就以为唐煜是为了她而不想娶南陈公主,私底下哭了好几场,认为自己害了唐煜的前程。她有心探听唐煜的情况,又担心贸然行动反倒给唐煜生事,只能守着唐烟听些从寺里传回来的只言片语。 孟淑和先前对唐煜有好感,是因为觉得五皇子一身的气度与自己那群五大三粗,喜好舞刀弄枪的兄弟们不同,后来见唐煜不搭理她,反而对与她一道选为公主伴读的薛琅甚是友善,就连十公主似乎亦对薛琅亲近些。孟淑和是个心高气傲的,对薛琅就有些看不上眼。 然而五皇子入寺祈福之事一出,薛琅成日郁郁寡欢,孟淑和反倒同情起她来,二人关系逐渐转好。及至唐烟从何皇后那里听说了唐煜明年就能被放出来的喜讯,孟淑和就与唐烟一道为薛琅出谋划策。 前几日,三人聚在一处闲聊。 “既然陛下发了话,慈恩寺对五皇子的管制应该没那么严了。要我说,你得送个信进去,五皇子待你那么好,如果你迟迟不回应他的心意,五皇子必定会伤心的。”孟淑和提议道。 薛琅迟疑地说“送信,那岂不成了私相授受吗”一是世家女的教养让她不太敢做出类似的举动,二是她不知道信上该写些什么 孟淑和挑眉道“往日没见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啊,你见不着五皇子的人,无法当面同他把话讲清楚,不写信还能怎么办。” 在薛琅被孟淑和逼到角落之前,唐烟仗义执言道“我也觉得直接写信不好,你们不知道,五哥这个人怪得很,做事总是弯弯绕绕的,太直白了未必合他的脾性。要不薛姐姐你送个玉佩帕子什么的给他” 怎么就成了她必须送东西进慈恩寺了啊薛琅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五皇子都为她去庙里做和尚了,自己行事出格些又有何妨,便说“让我再想想是写信还是送些什么吧。不过还有个问题,谁能帮我把东西带给五皇子呢” 唐烟和孟淑和二人面面相觑。 “呃,买通个侍卫,让他传话” “不妥,公主您不是说他们是轮班看守五皇子的吗,若是有人把事情透露给陛下” 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唐烟为难地说“要不我去问问七哥吧,他向来主意多。” “等等,我想起来一个人,说不定他能帮上忙。”孟淑和突然说。 “是谁”孟淑和同薛琅齐声问道。 “他是我姑祖母的孙子,算是我的表弟吧,名字叫裴修。我俩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大了倒没见过几面。上次我祖母的寿宴,姑祖母带着他来了,因他是五皇子的伴读,我是公主的伴读,我俩就说了几句话,听他的意思,好像时常与五皇子通信。我那时还纳闷呢,想着五皇子被关在寺里,就以为他说大话。如今想想,指不定他有法子送东西给五皇子。” 唐烟拍手笑道“是了,我听五哥说起过他,而且他是五哥的伴读,绝对不会出卖五哥的。就麻烦孟姐姐你再去同他确认下吧。” 孟淑和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因此,孟淑和同薛琅今日相约于慈恩寺,就是为了见裴修一面。 薛琅将信递给孟淑和“孟妹妹,信我带来了,快派人交给裴公子吧。” “哎呀,那可不行,你当我为何约你来慈恩寺”孟淑和抱怨说,“还不是我那个裴家表弟闹的,他说此事私密,让下人传信不放心,让我当面交给他。我又没什么理由去裴家,只能约在慈恩寺里头了。” “你亲自去” “是啊,跟他约好在释迦佛塔底下见面,”孟淑和麻利地卸下发髻上贵重的钗环,脱下织金彩绣的褙子,换上鸭蛋青的素面外衫,“我让下人把叔母支开,然后换身衣服去见他,你在屋子里等等,我去去就回。” 薛琅摇头道“不妥不妥,今日释迦佛塔不对香客开放,那里人少,你一个人去遇上事了怎么办再说,万一被人撞见你和裴公子单独相会,说出去不好听。要不我与你一起去吧,再找两个人远远跟着,遇上事不仅有个搭把手的,被人认出来了也不怕,就说我与你是溜出来玩的。” “说的很是。”孟淑和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她一个人去见裴修确实有些不好意思,“那快换衣服吧,咱俩快去快回。” 二人扮成婢女的模样,在贴身侍女的掩护下向坐落于慈恩寺后方的佛塔行进。然而到了约定的地方,她俩转了两三圈都没瞧见裴修的人影。 孟淑和跺了跺脚,恨恨地说“什么吗,好不容易托你一次,这么不靠谱。” 薛琅拉着孟淑和的袖子,警惕地说“孟妹妹,裴公子说不定是有事耽搁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她俩容貌出众,又没带帷帽,已经有路过的香客往她们这边打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挣扎复健中今日的我是三千君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终有一见 在圆真的帮助下, 姜德善吃力地从肩膀上卸下来一个灰扑扑的麻袋, 尽量轻手轻脚地放在青砖地上。一路走来,里面的人奋力挣扎,他的后背挨了好几脚,现在还有点疼呢。 麻袋并未封口, 里面的人三下两下就挣脱了束缚。出了袋子,他咕噜噜地滚到银杏树下那层厚厚的落叶上, 与假想中的敌人拉开距离。 “什么人敢在小爷头上撒野”裴修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上跳起, 左脚后撤迈了个弓步,双手摆出军中长拳的防御姿势。 唐煜气定神闲地坐在石凳上,举起一丝热气全无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装模作样地嘬上一口“谁叫你一个人都不带就跑出来了呢,吃了亏也是白吃。下次长点记性吧。” “五皇子” 姜德善擦了擦冷汗,在背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圆真快走。圆真低头念了声佛, 不好意思地躲出去了,他生平第一次做套人麻袋的勾当,虽然五皇子说他与麻袋里的人相识, 开个玩笑不碍事, 但总觉得怪怪的。 裴修先是怒, 后是惊,接着就指着唐煜的头发大笑“哈哈哈, 殿下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唐煜摸了摸裹着头发的头巾, 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笑什么,你不是说最不耐烦和尚道士之流吗,今个怎么孤身一人跑到慈恩寺里来了,还穿的灰头灰脑的。”裴修今日穿的很是素淡,一身月白素面葛布的夹袍,腰间连块玉佩都没有,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倒像是寒门小户的读书人。 裴修走到唐煜身边坐下,一边择着打滚的时候弄到头发上的枯枝败叶,一边斜眼瞟着唐煜“我是为殿下而来啊。” “胡说,你想见我的话找人带个信就成,为何要跑来寺里” 裴修正色道“有人差遣我给殿下送东西,我跟她约在寺里见面。” “谁啊” 裴修酸溜溜地说“是我那孟家表姐,之前同殿下提到过的。” “孟家,定国公长女不可能”唐煜斩钉截铁地说,他已经把态度表露得那么明白了,孟淑和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怎么会巴巴地托裴修带东西。 裴修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这能有假,我骗你做什么。” 唐煜愈发摸不着头脑了“我和定国公长女不熟啊,算了,你把具体情形给我说说。” 裴修迟疑片刻,终究从孟淑和问他能否送东西入慈恩寺讲起,说到两人约了今日在佛塔下相会。 听了好友的话,唐煜摸着下颌,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我觉得你把你表姐的意思理解岔了,听上去像是别人要托她办事,然后她才找了你” “不是表姐,那是谁要托我送东西给殿下”裴修半信半疑地说。 唐煜目光如电,似要看穿裴修的所有心事“先不说这个,甭管送东西的是谁,你都没必要亲自过来,为什么要和你表姐约在寺里见面啊” 裴修火烧屁股似的从地上跳起来,带起一地的枯叶“啊,表姐在等我呢,我先走一步。”说完,他如一阵风般撞开院门。 姜德善傻眼了“裴公子这是怎么了” 唐煜一扬头“你跟着他出去看看。” “失信之人,可耻。”孟淑和嘴里嘟囔着,从发髻上拔下一朵大如碗口,清香扑鼻的明黄色山茶花,将花瓣撕得七零八落的。 “好好的,拿花出什么气啊。”薛琅心疼地说。 孟淑和恨恨地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言而无信的小子。他说怕人多认不出来我,嘱咐我在头上簪一朵黄色的山茶花。我戴了花过来,他倒跑不见了。” “说不定是你表弟家里有急事,来不及告诉我们呢。”薛琅劝道。 二人已走到观音殿附近,薛琅忽地停住脚步,扯着孟淑和就往边上躲“糟了,我那好舅母来了。”眼瞧着卫夫人带着家人浩浩荡荡地杀过来,她们又走在中庭,附近没什么东西能挡一挡,二人只能匆忙躲进观音殿中。 才迈过门槛,她们就险些与人撞了个正着。 “长没长眼睛,怎么走路呢。”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叉着腰吆喝道。 “对不住,对不住。”薛琅连忙道歉。 “不碍事,”穿着宝蓝松竹纹直裰的青年男子止住了仆妇的责问,他的目光与薛琅的对上,停顿了一下方说,“走吧,我听到母亲的声音了。” 青年男子一去,薛琅没走两步脸就白了“坏了,遇到熟人了。” “我们不是躲开卫夫人了吗。”孟淑和亦是吓了一跳。 薛琅苦笑道“就是方才那人,你道他是谁他是我那位卫家舅母的独子,说起来是我的表哥。怪不得卫舅母着急忙慌地往我们这边赶,原来是为了找他。若是他把遇到我们的事情一说” “不至于吧,我看他像是没认出来你。” 薛琅亦有几分不确定“不好说,我俩长这么大统共没见过几面,他没准不记得我的长相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她们在殿门口探头探脑,想看看卫夫人带着儿子走没走远。 “等等。”孟淑和突然拉着薛琅闪到一边。 “怎么,你也看见熟人了” “不是熟人,是正主。” 从唐煜的院子里出来后,裴修哀声叹气地抖着衣服上沾到的尘土“五皇子真够狠的,我今个穿的可是浅色的袍子。”他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仪容,反复确认身上的落叶全抖干净后才往与孟淑和约定的地方赶,连姜德善在后面盯梢都没发觉。 这么一耽搁,他便和薛孟二人走岔了。找了半日都没瞧见孟淑和的人影,裴修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忽有人大力拍了他肩膀一下。 裴修正要跳脚,定睛一看却是笑吟吟的孟淑和,气势顿时弱了下去“表姐,抱歉我遇到点事耽误了。” 见他没失约,孟淑和的火气早没影了“没事没事,我也来晚了,麻烦裴表弟把这信转交给五皇子吧。” “信”裴修心里咯噔一下。 薛琅双手持信递给裴修,面上颇有几分羞赧“烦劳裴公子了。” 裴修这才注意到孟淑和身边还跟着位姑娘,惊疑不定地说“表姐,这位是” 薛琅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孟淑和忙上前挡住她“你把东西送到就成,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回了唐煜幽居的小院,裴修把信交给唐煜,嘴角上扬,笑嘻嘻地说“不出殿下所料,确是有人托我表姐转交,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给殿下递的情书啊” 裴修忙着与孟薛二人话别的时候,姜德善先走一步,回来将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告给唐煜。因此唐煜不用拆信看里面的内容就知道是谁送的,嘴上却说“我又没看信,如何知道呢送完了东西,你该走了吧,小心被人发现。” 裴修恨得牙根痒痒“都说媳妇娶过门,媒人扔过墙。殿下这还没娶到媳妇呢,就要踹了我这媒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瞎说什么。”唐煜面带愁容,随手将信藏到怀里。 裴修以为唐煜是担心他抢信,不由得愤愤道“殿下别逼急了我,那姑娘今天是跟着表姐来的,她的长相我可记住了,多打听打听总能知道。” 姜德善很是机灵地打断了他“裴公子,您忙活了大半天了,喝杯茶润润喉吧。这是初秋的白菊摘下来做的花茶,最是清心降火。” 裴修喝了口茶,继续威胁道“殿下真不说吗” “唉,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讲起”唐煜微微眯起眼睛,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心慕于定国公长女” “噗。” 裴修一口茶喷了半张桌子。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今是今昨非 唐煜挑着裴修喝茶的时候说的话, 自然有所准备,身子往右侧一闪, 就避开了这波茶水攻击,倒是他身后的姜德善被喷了个正着,衣襟上满是茶水。 “去换身衣裳吧, 这里不用你伺候。”唐煜吩咐道,姜德善乖觉地告退,还帮二人把门掩好。 裴修捧着只余茶叶渣滓的白釉杯, 眼神四处游移, 一会儿瞧瞧房梁, 一会儿瞅瞅地面, 就是不肯与唐煜对视。唐煜亦是百感交集, 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屋内一片尴尬的寂静。到头来,还是裴修先开了口。 “什么心慕不心慕的, 殿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有的事。”裴修挺着脖子,犹自强撑,企图蒙混过关。 奈何唐煜非是第一天认识他,若说姜德善禀报之后, 他尚有几分拿不准, 见了裴修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耗尽两辈子的功力,唐煜才没让脸变色。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得知同伴有爱慕的女子该做何反应呢打趣、嘲笑或是讥讽唐煜尝试模仿, 但怎么都把握不好度,真正开口时发现能保持说话声音不抖已是万幸。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难道我会出去见人就说你有了心仪之人吗”宽大的袍袖中,唐煜的手紧握成拳。 幸好裴修本人处于羞愧欲死的状态中,察觉不出唐煜的异常。他双手胡乱挥舞,状似癫狂“我们是清清白白的表姐弟没有私情,绝对没有私情” “好好好。”若非情况特殊,唐煜绝对要被裴修给逗笑了,“辛苦你给我带信,我眼下的境遇你也清楚,再留你的话,被人发现反而不美。”担心说出点不该说的话,唐煜决定先把裴修打发走,等把事情理清楚了再见他。 “殿下到底信不信我啊。”裴修一边被唐煜往门外推一边哀嚎。 “信,我全信。”唐煜随口说着,硬生生把裴修推到院门口,“德善,替我送送阿修。” 姜德善应声而出,从唐煜手里接过裴修“裴公子,您请吧。” 二人一去,院内只余唐煜一人。唐煜蹒跚着脚步回了正房,室内一片沉寂,窗外秋风萧瑟,草丛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声。 “冤孽啊,冤孽。”没人的时候,唐煜终于支撑不住了,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他究竟错过了多少事情如果裴修真的心慕于自己前世的王妃,那他曾经的醉酒落水 上一世裴修少年夭折,唐煜引为平生憾事。那时他以为裴修是因为不能奔赴军中效力,无法一展抱负而心情郁闷,以致跑出去喝闷酒却一个随从不带,遇事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白白丢了性命。但是结合今日之事,唐煜不禁猜测裴修是因为情路受挫方起了抛开洛京的一切去从军的念头。 忆及此处,唐煜双手不住地颤抖。 可这事该怪谁呢,怪裴修临死都不肯向他吐露实情吗可是裴修如何拉的下脸来说自己觊觎友人之妻兼当朝亲王之正妃。 怪唐煜没留意好友的心事吗可他与孟淑和的婚事是父皇钦定,断不可更改。就算裴修告知了他,亦是枉然,难道要唐煜跑到庆元帝面前说他不想和定国公之女成亲吗那孟淑和日后也不用做人了。 怪父皇乱点鸳鸯谱,造就一对怨偶吗但这门婚事表面来看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孟淑和身为国公嫡长女,家世出众,美貌动人,与太子妃庄嫣相比都不差什么,而且唐煜还能借着老丈人之手染指连太子唐烽都没碰过的兵权。 听上去谁都无错,然而结局是裴修早夭;他与孟淑和在痛失嫡长子后彻底成了一对怨偶,到头来孟淑和甚至可能犯下杀夫的罪过;父皇由于这桩婚事渐渐失去了对心腹之臣的信任,定国公孟昇手中的兵权一削再削。 那只能怪上苍无情,捉弄众生,偏偏上苍给了他这个无德无能之人重新来过,弥补旧日过失的机会。 唐煜越琢磨越感到烦闷,越思考越觉得懊悔,很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吼上几句发泄一场。但是慈恩寺不是他的齐王府,唐煜只能将所有情绪憋在心里。 “可惜身处佛门之地,美酒不易得,否则若是能大醉一场,将今日之事忘个干净也好啊。”唐煜惨然一笑。 正是茫然无措之际,唐煜目光扫过室内诸物,想看看有什么能排解心中的郁闷。他忽地想起薛琅的信,连忙从怀中取出,指甲划拉两下,拆开封好的信笺。 “没想到这辈子能收到姑娘家主动递来的情书,倒是意外的福分。”唐煜摇头自嘲。澄碧如新发嫩叶的笺纸上印着卷草花树的图案,其上是一手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 薛琅终究是个未到及笄之年的闺阁女子,在男女之情上再大胆亦有限。信上写了满满一页,用词却甚是委婉,所写之语多为问候和劝慰,毫无风花雪月,情短情长,然而少女心事,溢于言表,看得唐煜嘴角终于挂上了一缕真心的笑意。 念及上辈子他与薛琅未曾有缘一见,唐煜心有所感,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对于过往的是是非非,如今分辨清楚谁对谁错又有何意义既然今生决定放下,就不要纠缠于前尘往事了。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要不要给回礼呢”唐煜手指轻抚过书信,男子收到姑娘家送的物什,似乎应当有所表示。可惜他手边适合作赠礼的玉佩香盒荷包等物皆为宫中样式,给了薛琅怕给她招祸。 “有了。”唐煜沉思片刻,突然灵光一现。他走向一个放在墙角处的樟木箱子。“嗒”的一声,黄铜锁扣被打开,露出内里的物件,全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木雕。 唐煜选了半天,挑了一对巴掌大小的木雕鸳鸯出来。面对自己的心血之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送一个他亲手做的东西吧,既体面又有意趣。 至于送礼的人,更是现成的。 唐煜把送裴修归来的姜德善叫进来“你抽空去裴府传个话” 与此同时,薛琅和孟淑和却是走了背字。原来小卫氏久不见薛琅回来便起了疑心,借着与孟二夫人客套的名义前去查证,险些将偷溜出去的二人逮了个正着。薛琅来不及换回先前的衣裙,只能将就着去见了小卫氏。 “姑娘好仪态,穿的这是什么。”小卫氏冷眼打量着继女,似笑非笑地说。 不待薛琅接话,尚未走远的孟淑和扭头帮腔道“伯母您错怪薛姐姐了,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污了薛姐姐的裙子,她才换了这么一身。” 小卫氏没想到有外人听清了她的讥讽,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意有所指地说“这身衣服怕不是孟姑娘的吧。” 孟淑和辩解说“就是我的衣服呀,莫非伯母看不上我定国公府的东西不成” 难得被小辈抢白,小卫氏气歪了鼻子,转身就向薛老夫人告状“武将家的姑娘果然没有教养,与长辈说话毫无礼数可言。就怕大姑娘也被带坏了冷不丁地换了一身衣服,像个小门小户的丫头似的,指不定是孟家女撺掇着大姑娘溜出去玩乐”言辞委婉,但句句意有所指。 薛老夫人一言不发地听着,末了说道“好了,你是做母亲的,她不过是个孩子,有错的话你教训她两句便是了。 小卫氏有些疑惑,往日她揪住继女错处的时候,婆母可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去,少说也得打继女几下手板子。 只听薛老夫人继续说“明日她得入宫陪侍十公主,若是你因一件衣裳罚了她,定国公府该如何想,再说在贵人面前露了痕迹也不好。” 婆母发话,小卫氏不得不听。她深感不忿地低下头去,心里则念叨着,不就是一个陪公主玩乐的小角色,哪有这么金贵呢。 且说卫夫人那头,她带着家仆匆匆忙忙地找到儿子卫亨泰,护持着他平安脱围而出。 离了慈恩寺,上了自家马车,卫夫人命人将马车赶到隐蔽处,这才满脸忧色地抚摸着儿子的手腕“亨泰,你感觉如何且忍一忍,我们马上回府。”为了以防万一,一队身强体壮的家仆在马车外待命。 单从相貌来看,卫亨泰称得上一句丰神如玉,眼底神色亦算清明,看不出有何癫狂之处。他扶着额头道“儿子还好,就是头突突地疼,今日寺里人多,我担心再待下去会出什么事,就派人去叫娘亲。” 听儿子说话条理分明,卫夫人松了一口气“原是因为这个。蒋郎中不是说了吗,头疼的话你就吃一丸安神静气丸。你派人给娘报信的时候,你姑母就在边上,我俩吓得跟什么似的。吃完药就跟母亲回寺里吧,去见见你姑祖母和姑母。难得出来一趟,怎么得给她们请个安问个好再走。” 她从丫环手里接过一个白玉小瓶递给儿子。卫亨泰乖顺地就水咽下一粒龙眼大小的黑色丸药,然后半阖着眼睛对母亲说“用了蒋郎中的药后人容易犯困,去拜见姑祖母和姑母恐有失礼之处,反倒是不让长辈们安心。娘亲,我就不回去了。” “哎呀,”卫夫人嗔怪他道,“怎么钻了牛角尖了,你不去见她们才是真失礼呢。”亲朋好友之间是如何谈论儿子的病情的,卫夫人心知肚明。她催着儿子去请安,是想在薛家婆媳面前证明儿子无事。 奈何不论卫夫人如何劝说,卫亨泰执意不肯动身。 害怕勾起儿子的病来,卫夫人不敢强逼,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路上,卫亨泰不停地打瞌睡,卫夫人担心他白日睡多了晚上走了困,就勾着他说话“今日见到你琅表妹了吗” “见到了,儿子差点没认出来。”卫亨泰声音低沉地回答。 “你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呢,都说女大十八变,外甥女真是长开了。”卫夫人感叹道,又想起与小姑子的谈话,不由得心中一沉。明明这事是小姑子打了包票的,她甚至许了诸多好处出去,今日特地带着儿子过来相看。谁曾想到小姑子竟然没跟姑母商量好就让他们娘俩过来了。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婚事,平添了许多变故出来。 此时再抱怨小姑子办事不靠谱已是无用,卫夫人强打起精神“你看她如何母亲把她讨回来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卫亨泰苦笑说“娘亲,儿子身患恶疾,已是半个废人了,表妹是薛氏嫡女,才貌双全,什么样的亲事结不到。我这个癫狂之人如何配得上她” 卫夫人的十指深深陷入车厢里铺着的天青回字纹锦褥上“谁说配不上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姑母和,你,你姑祖母已是应了母亲了。” “您说姑祖母和姑母都答应了,那姑父呢” 卫夫人语焉不详地说“你姑父当然是全听你姑祖母的了你就说你觉得她好不好吧。” 见母亲这副模样,卫亨泰如何不知她在说谎。是了,据说薛家姑父当年为了护住表妹的生母不惜与生母及嫡亲兄长闹翻,就算姑祖母强逼,姑父也未必肯答应这门亲事。 他长叹一声“琅表妹当然是好的,可是娘亲,不是我觉得好就行的。您记不记得,郎中说我这病可能会传给子女,我娶妻生子的话岂不是害了好人家的姑娘吗您不用为我担心,儿子又不是没有兄弟,将来过继一个侄儿到膝下亦有人为我摔盆捧灵。” “不行,我要我嫡亲儿媳生的孙子,别人家的我全不要。”卫夫人急了,她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啊,难道家业要让庶出贱种的血脉继承不成 劝不动母亲,卫亨泰只觉自己的头更疼了,干脆闭眼装睡。徒留卫夫人在边上把锦褥抓出一道道深深的印子。 望着儿子挺拔如松竹的身姿,卫夫人是万分的不甘心,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如此优秀的儿子,不就是得了点小病吗,为何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连找一门妥帖的亲事都难。 想起儿子患病后夫君对几个庶子的殷切关照,卫夫人心一横。不行,她绝对得让儿子结一门得力的亲事,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成。若无岳家撑腰,她这一脉再无翻身之力。 又是一个沐休日,业已入冬,天空阴云密布,零星地飘着几点雪花。裴修应了唐煜之邀,与他在慈恩寺中相会。 裴修解下雪天穿的大红羽缎斗篷,露出底下的云白红萼梅花纹锦袍,嘴里嘟囔着“殿下上次不是不许我多待吗,怎么这次反倒让我过来了。” 唐煜敷衍他道“在我这院子里不打紧,其他时候就得留神了。”实则从黄侍卫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随着宫中态度的缓和,禁军监视的力度也越来越松,对小院访客一事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唐煜也不敢将裴修唤进来。 “好吧,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裴修嘴角下撇,摆出一张苦瓜脸,后背则微微弓起。上一次二人匆忙分别,他今日敢来,就对唐煜要说什么有所预料,但仍感到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往哪摆才好。 裴修这样,唐煜亦好不到哪里去,幸亏他早有准备“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耷拉着眉眼的裴修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铜小酒壶扔到桌子上。“咣当”一声,酒壶在桌子上打了好几个转,险些没掉到地上,姜德善大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酒壶。 “这是什么酒” “桂花清酿,我记得殿下爱喝这个。”裴修蔫蔫地说。 唐煜的嘴角抽了抽,他让裴修带酒过来,是觉得喝上两杯后他们更容易敞开心扉,没想到裴修选了这种酒。 算了,有个酒的名头就成。唐煜招呼着姜德善在之前给他熬药的风炉上温酒,然后亲自端来几碟子素糕点,又取过两个茶杯,给他和裴修都满上:“我这里条件简陋,东西不全,你别嫌弃,咱俩凑合着喝吧。” 一对细瓷茶杯中泛起两汪金黄,酒水澄澈,泛着丹桂馥郁的芬芳。这桂花清酿是上好的米酒掺和着鲜桂花、冰糖、蜂蜜和几味补身的药材制成的,香甜醇厚,清新可口,喝起来跟果子露差不多,正常酒量的人就算灌上一壶,也就是个微醺的程度,何况眼下是唐煜和裴修分着喝。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没过多久一小壶桂花清酿就见底了。至于充作下酒的糕点,却是没人动。 心中异常的清醒,唐煜硬装成醉眼朦胧的模样,身子与裴修挨的近了些,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他的肩膀“哎,我说,你究竟看上她哪里啊” 裴修似要装傻,嘴唇颤动两下又放弃了“就是喜欢啊。” “呵呵。” “怎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上她的长相了可比她漂亮的又不是没有。”唐煜故意把孟淑和贬得一文不值,“而且分明是一个疯婆子” 裴修嘴唇绷紧,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凭什么这么说”这是连尊称都不对唐煜用了。 然而唐煜不依不饶,假托宫人所述,将孟淑和前世犯过的几桩错事改头换面地讲给裴修听,评价她说“性情鲁莽,行事冲动,即使家世不错,可委实不是贤内助。” “他人转述,未必为真。你觉得孟表姐性子不好,我却认为她性子良善,愿意为人出头。”裴修拍案而起,终究是被唐煜逼出来点实话。 唐煜眉毛一动“所以她为你出过头快说快说。” 情知中计,裴修的气势顿时泄下去不少,他试图闭口不言,终是抵不过唐煜刨根究底的追问,支支吾吾地说“你也知道,我幼时生得瘦小” 裴修越说双眼越亮,唐煜越听越觉得无趣,不得不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听裴修说得天花乱坠,像是什么美救英雄的动人故事,其实不过是他小时候去亲戚府上做客,被一帮子顽童给欺负了,孟淑和为他撑了两次腰而已。 “她年纪居长,理当照顾弟妹。”唐煜不以为意地点评道,就他对裴修战斗力的了解,这话里未必没有水分,当初指不定是谁欺负谁呢。 裴修不干了,反驳唐煜说“她也没比我大多少,再说那是在别人府上”又是好一通解释。 唐煜实在听不下去了,眉毛向上一挑,打断他道“听你的意思,这么些年统共没与她见过几面,就到如此地步了,不嫌丢人啊” “表亲间没有成天见面的道理吧。”裴修满面通红,“另外,这种事很难说清楚的好不好,而且为什么一定要说个理由出来啊,那话本子里一见钟情的故事该怎么讲” “你都说是话本了,那不就全是假的吗,看个乐呵罢了,你还真信。” 裴修很是暴躁“我说了你不信,又非让我说。反正我就是每次见到她就挺开心的,觉得一直跟她待一块也不错,你要问我为什么,我说不清楚。” 唐煜沉默了,裴修的言语换种表述方式来说不就是恨不得朝朝暮暮与孟淑和厮守吗 “果真非她不娶” 裴修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别过头去回避唐煜探究的眼神“殿下说什么呢,我不懂。”定国公不是好相与的,他将女儿送入宫中,岂会没有一点野心。就算五皇子不娶,后头还有六皇子七皇子等着呢,更别提那么多勋贵家的嫡子,自己在其中委实排不上号。此时说出来,不过是平添烦恼。 唐煜移开目光,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的话,我倒是能为你出出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晋江新出规定,小bug和错别字暂时不修,请各位看官见谅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出谋谋划策 裴修被唐煜问得起了心头火, 正一个劲地往离他远的方向挪椅子, 听了这话却停了小动作, 耳朵也竖起来。 “殿下请讲。” 得,这时候知道要叫我殿下了。唐煜没跟裴修计较, 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家老太太不是与定国公府有亲吗逢年过节, 或者遇上红白之事你就随她老人家多去定国公府上走动走动, 如果能与定国公家的子弟熟悉起来更好” “我当殿下有什么高招,原来是纸上谈兵。定国公把儿子全送军营里去了,我哪见得着他们啊。”裴修别过头去。 “你别着急啊,我话没说完呢,”唐煜对天翻了个白眼, 本王可比你这个童子鸡有经验多了好不好,你上辈子落水前可还没成亲呢,居然好意思说我纸上谈兵, “说来说去, 不过投其所好四字而已。我虽对孟姑娘不甚了解, 但我能帮阿修你去跟十妹打听打听她喜欢什么, 讨厌什么。清楚了这些, 你再同她相处, 不就懂得如何讨人家姑娘的喜欢了吗你又不是个笨的, 见人的时候小意奉承着点, 时日一长,总能赢得你表姐的芳心。” 话是这样讲,但唐煜当然是不会去问唐烟的。他上辈子跟孟淑和过了十来年日子, 连孩子都生了,对这位结发之妻的性情爱好门儿清,完全没必要求助于他人。而且在大吵小吵了无数次后,这世上再无人比他更了解对方讨厌什么了。若非担心裴修生疑,作为过来人的唐煜现在就能向他传授经验。 裴修心中一动,可又有几分犹豫“就算我打动了孟表姐,定国公他老人家看不上我也白搭啊,另外我就直说了吧,孟家送表姐入宫陪伴公主,怎会没有打算”他父亲仅是个三品的侍郎,如何能与国公相比。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单从家世来看,两人就不匹配。 对裴修的担忧,唐煜表示不以为意,别人不知就里,他难道不清楚吗。唐煜自己不会娶孟淑和,而有安阳姑母在,嘉和表妹蜀王妃的位置算是板上钉钉了。至于六弟,他前世娶了母家表妹,今生多半也会娶一位世家女。此外,再过上两年,现任户部尚书受贪墨的小舅子牵连,被迫提前致仕,裴父顶了他的缺,荣升新任户部尚书。届时,从二品六部尚书的嫡子配国公之女就说得过去了。 “要不你去考个功名来。”唐煜开玩笑道,“你自己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强。” “进士哪是好考的。”裴修失落地说。 “你可是家学渊源,未曾试过怎能轻易说不行。”唐煜说,裴家虽说是勋贵,不过家里袭爵的是裴修的堂伯父,与他隔着房头呢,裴修的父亲裴言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而且是裴家的头一个进士。 “我家几代前尚在泥地里打滚,可不敢自称家学渊源。”裴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殿下看过本朝历届进士的名单没有,多少眼熟的姓氏。家父当年能考中,真是八辈子祖宗保佑。” 唐煜平静地说“世家大族绵延至今,自有可取之处。各家族中学风浓厚,人人向学,考中进士的人多些亦不足为奇,每次春闱又不是无有寒门子弟入选。太祖初创科举,实乃千秋之伟业,时日一长,天下州府之地学风盛行,取中寒门子弟的机会就多了。” 裴修撇了下嘴“考中的寒门子弟不找条粗腿抱着,再有才华也白搭。要我说,还不如从军痛快呢” “从军”唐煜眼皮一跳,心里暗自叫苦,怎么又绕回这里了啊。 “是啊,大丈夫当策马杀敌,建功立业,我愿效仿家祖,哪怕马革裹尸。”裴修目露憧憬之色。 “你真要去军中,不说伯父,伯母肯定是第一个哭死的。”唐煜悄悄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祖宗啊,你爹将来都当户部尚书了,你就不能靠着他的恩荫做个文官吗。 他极力劝阻裴修道“恕我直言,你那个堂伯委实不争气,把你家老爷子的余荫败坏得差不多了,你这时去军中哪有好果子吃” “殿下太瞧不起人了吧,总有点故旧在的。再说,我为什么一定要靠家里啊” 唐煜眼睛一斜“不是我说,你在武学课上的表现” 裴修嘀咕道“至少我射箭的准头比殿下强。” 唐煜装作没听见裴修的这句奚落“况且,眼下草原之患未平,南陈亦不安分,大周需四处用兵,定国公不缺儿子,何苦招一员猛将作女婿。就算他愿意,也得看定国公夫人乐意不。”勋贵家从武的子弟少不出去打仗,是让女儿冒着当寡妇的风险嫁给武将,还是让女儿安稳地嫁一个文官子弟,以他对前世岳母的了解,答案显而易见。 裴修耸了耸肩,他犯不着为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与唐煜争辩,索性说起其他事“殿下就顾着说我,我还没问那天跟在孟表姐身边的姑娘是谁呢。” 唐煜眼神闪烁“问那么多干什么,有本事你自己猜啊。” 裴修嘟囔说“小气鬼,我总能知道的。”送情书这么私密的事情孟表姐都肯帮忙,那一定是极为亲近的小姐妹,他不信打听不出来。 “叫你过来,是托你办一件事情。”唐煜懒得与他纠缠,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对鸳鸯木雕拿出来,“把这个交给你的好表姐,她知道该转交谁。” 裴修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向着唐煜挤眉弄眼“放心,包在我身上。这对鸭子是殿下从外面买的吗,长得还挺好玩的。” 唐煜默了默,彻底放弃说他刻的是一对鸳鸯了“这是我自己做的你也知道,我手边除了姜德善再无别人能用,日后类似之事少不得麻烦你。” 听说有理由与孟淑和相会,裴修面露喜色,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对唐煜说“有我母亲成日盯着,我怕是不好时常去见表姐,殿下最好跟那位姑娘再约定一个传递消息的途径,若是我被家里绊住,误了殿下的事情就不好了。” “知道了。”唐煜无可无不可地说,他不是非要让裴修在中间转一手才能和薛琅联络。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裴修和孟淑和创造见面机会的意思。 裴修忽地想起一事,想着逗唐煜开心便说了出来“有一本天山风云录,殿下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对于这本在情节关键处断掉的话本,唐煜记忆犹新,当初读完后气得他没吃晚饭,还曾立志要派人寻遍天下探访作者下落,抓他回来写完结局。 “我听书肆老板说,话本作者曾派人送信给他,说结局快写完了,让老板提前安排印刷工匠。” “真有此事”唐煜精神一振,“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时隔一年,他终于能知道主角仇敌的下场以及主角在小师妹和魔教妖女之中究竟会选择谁了。 裴修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这本书是三年前的春天出来的,老板说当年他曾见过话本作者一面,听他说话口音不像是洛京人,殿下,你说话本作者会不会是进京赶考的士子” 唐煜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谁知道呢,管他是人是鬼,能让我看到结局就行。” 入了冬后,白日渐短,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天空都不见放晴。 洛京城这个地界,天上掉下来一块瓦片都能砸到三个戴乌纱帽的,官位高家世尊贵的能住在皇宫附近,薛沣仅仅是个五品的国子监博士,虽说头上顶着个京兆薛的姓氏,但他没住在薛家老宅,如今的宅邸离皇宫有一段不算远的距离。薛琅在宫里与十公主唐烟辞别,步行到宫门乘上自家的马车,一路颠簸回来,到家已是掌灯时分,再向父亲和继母请过安,用过晚饭便快到就寝的时间了。 薛琅面带倦容地回房,惊讶地发现乳娘竟坐在她房里的绣墩上。她乳娘一家去年被父亲赏了身契放出府,在东大街开了家针线铺子,日子虽轻快许多,但难得有回来探望她的机会。 “姑娘一向可好”乳娘欠了欠身子问候道,“本不该这么晚过来打扰。只是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见到先夫人了,先夫人一直问我姑娘身子如何。老婆子想到已有十来日没见到姑娘,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夫人,之后梦就醒了。所以今个无论如何得看姑娘一眼才能安心,要不晚上夫人再入我梦来,我该怎么回答呢” 这段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薛琅不信乳娘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就顶着继母的怒火回来一趟,莫非 薛琅心中一动,微微侧头望向大丫环画楼,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嬷嬷倒茶。” 画楼心领神会,找了些借口拉着其他丫环退下了。 闲人一撤,乳娘的神情就变了,她手哆嗦着从贴身的小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琅,信笺的封面并未注明写信者是谁。 乳娘附到薛琅耳边说“姑娘吩咐我后,等了这些日子才有人送信过来,是个穿青色衣裳的小厮,面白无须,年纪很轻,死活不肯说他是谁家的。” 薛琅忙不迭地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嘴角绽开两个小梨涡。读完信,她见乳娘巴巴地望着自己,却不好将信收起来,只能狠了狠心,将薄薄的信纸移到火烛上,没过多久就烧成了一小摊黑灰。 看到薛琅如此处置这封要命的信,乳娘略松了一口气,握住薛琅的双手忧心忡忡地说“姑娘,唉你可别走错了路。这个世道女子行事本来就难,继夫人又成天死命地盯着寻你的错处,万一传出点风声出去,你这辈子就毁了。那位送信的公子若真是有意,何不让家里过来提亲,把你俩的事情过个明路呢” “妈妈,我心里有数,您别担心。” 薛琅眼帘低垂,目光投向书案上摆着的一对木雕鸭子,心里甜滋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阿呆”灌溉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礼尚往往来 自家冰雪聪明的姑娘, 而今竟像是换了一个人,收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混账东西的信就开始傻乐,这让乳娘如何不忧心。 “姑娘, 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乳娘急得直跺脚, 恨不得抓着薛琅的肩膀使劲摇晃, 看能不能把她给晃清醒了。 薛琅回过神来“烦劳妈妈再等等,我得给他写封回信。”说完,她急匆匆地奔向屋子里的花梨木书案。 乳娘挡在薛琅身前“我的好姑娘, 你的笔墨如何能流落到外男手里头。别怪我说话难听, 姑娘你没经过什么事情, 不了解这里头的厉害。若是对面那位算计你男子狠下心来,老天爷都害怕” 薛琅心说,可我的笔墨早就流出去了啊, 多一封少一封也不算什么,不过她清楚乳娘是为了她好, 忙安抚对方说“是我糊涂了,我都听乳娘的。”反正还有裴家公子能代为传递。 乳娘诧异地望着薛琅,自己看顾长大的孩子自己清楚。姑娘的脾气同老爷一样固执, 认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平常绝对没有这样好说话。她心中犯着嘀咕, 试探说“我不是非要拦着姑娘, 但姑娘要给人送东西的话,千万不能是亲笔写的书信这种能辨认出姑娘身份的物件。” 薛琅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妈妈说的是,我再想想。” 外面是风扯棉絮, 点着火盆的屋里却是温暖如春。临窗的圈椅上铺着厚厚的油绿椅袱,唐煜窝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经过延净师徒的精心调理,每逢雨雪天,唐煜的左肩虽还会隐隐作痛,但较之前已舒缓许多。此时此刻,他膝盖上铺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怀里揣着个手炉,内里焚着的梅花香饼的清幽香气萦绕全身, 银丝炭炽烈而缓慢地燃烧,间或有几点子火星蹿到盖着的黄铜网罩上,唐煜打了两个哈欠,双眼渐渐合拢,头往左侧一歪,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未被狐裘覆盖的上半身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冻的他一哆嗦,人彻底清醒了。 唐煜睁眼一看,原是他的贴身太监姜德善推门而入。姜德善抖了抖手里握着的油纸伞,掸掉上头沾着的雪花,将其扔到门外廊檐之下。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夹杂着雪花的西北风趁机侵袭进温暖宜人的内室。 “快关门,好冷。”唐煜缩了缩脖子,把盖着膝盖的狐裘往上提了提。 姜德善赶忙把门关上“抱歉扰到殿下了。”他从冷地里回来,被屋内的热气一激,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唐煜的目光落到姜德善冻得通红的双手上“去火盆上烤烤火吧,大冷的天,别冻出风寒来。” “奴婢没事的。”姜德善放下一个用白棉线捆着的棕色纸包,双手合拢,往手心里呼着哈气,“出宫前我从宫门值守的侍卫那里讨了两碗姜汤喝,除了手脚有点凉,身上是暖和的。” 唐煜幽幽地叹了口气,姜德善从小就服侍他,在宫里早就不用做粗使的活计了。如今跟着他这个没出息的主子到了慈恩寺受罪,竟是不论粗活细活,里里外外都得忙活,混得连个粗使太监也不如。 终究是自己连累了身边的人啊,上辈子他在青州藩地惶惶不可终日,被迫出家避祸,那时陪着他一起吃素的,亦是姜德善。罢了,等出宫建府后,一切能随我心意的时候再补偿他吧。 “父皇的万寿节如何了”唐煜取过火箸,揭开手炉的盖子,往里头添了一块兽形香炭。 万寿节可是个大日子。本来庆元帝被老婆儿子说动,要召倒霉催的五儿子回宫贺寿,奈何天公不作美,昨日午后就开始下雪,竟下了一天一夜。何皇后念着次子的旧伤,觉得回宫的道路雪深难行,儿子怕是要受一场煎熬,今日清晨特意派了人来传口谕,嘱咐唐煜不必入宫。 唐煜接到口谕后安心地留在慈恩寺里。他能赖着不动弹,姜德善却是得回去的,一是得代唐煜向帝后谢恩,二是得盯着点先一步送入宫中的寿礼,以防出什么差错。 “陛下没让我进去,按照您的吩咐,我在紫宸殿外面替您磕过头了。皇后娘娘嘱咐说让您在庙里诚心礼佛,自省其身。太子殿下说”姜德善絮叨了一阵宫中贵人的说辞,举起先前放下的棕色纸包说,“您猜猜看这里头是什么” “你在街上买的”唐煜随口猜着,宫里做事讲究个体面,今日又是万寿节,若是宫中之物,包裹纸上至少得带点“群仙祝寿”、“松鹤长春”之类的喜庆图案。 姜德善没答话,麻利地将纸包拆开,蜜糖特有的甜蜜香气在室内溢散开来。 “金丝蜜枣”唐煜捡起一颗色泽金红,如珊瑚珠般动人的果子扔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发现不同,“不对里面嵌着片梅子肉酸中带甜,倒比寻常的蜜枣味道好,吃多了也不显腻。” “出宫后,奴才顺路去了趟东大街。” 唐煜恍然大悟“你去针线铺子了,她乳娘说些什么没有” “说是没让带口信,”姜德善邀功道,“我留了个心眼多问了几句,薛姑娘的乳娘禁不住磨,告诉我说果子是先夫人陪嫁的庄子里产的,她家姑娘闲了常做些小食” “原来是亲手做的。”唐煜又捡起一个蜜枣放入口中,百般滋味萦绕在心头。本来他以为能收到封回信,没想到却被人塞了包吃的。 不过薛琅送的蜜饯还是挺合他心意的。唐煜从小就喜欢蜜饯糕饼之类的甜食,上辈子怕被外人嘲笑说口味像是妇人家,无有大丈夫气概,因此一直拘着自己不肯多吃。这一世唐煜给自己定下的人生宗旨是及时行乐,绝不委屈自己,饮食上也放开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唐煜和薛琅隔三岔五就要书信往来一次,裴修再大胆也找不到那么多机会与孟淑和相会,多数时候二人全靠薛琅的乳娘搭桥牵线。 每次信中,唐煜或是附上一首诗词,或是随意聊聊寺中趣事,薛琅的回赠多为亲手制作的小食。姜德善最后一次送信前,慈恩寺藏经阁附近的红梅花开正盛,唐煜挑了几朵形状周正的红萼梅花放在信封中,此次薛琅给予的回礼是一小瓷罐秘制的蜜渍梅花。 蜜渍梅花挂了个梅花的名头,其实是在蜂蜜和雪水中浸渍而成的白梅肉,只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借了些新开梅花的香气,再雕成五瓣梅花的形状而已,材料简单,但耗工夫。 姜德善笑嘻嘻地说“此物不仅应景,而且是下酒的好物,可惜眼前唯有清茶一杯,用不用我给殿下重新沏一壶” “别光动嘴皮子,还不快去。”唐煜笑骂道,一边悠哉地拿起裴修加急送来的天山风云录下册,准备就着话本吃点心。 一个美好的午后似乎即将开始,然而随着话本一页页翻开,唐煜的眉头越皱越紧,连点心都顾不上吃。读完最后一页的所有文字,他呆呆的坐着椅子上,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满脸的失魂落魄,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一刻钟后,唐煜拍案而起,双目圆睁,疯狂咆哮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这个天杀的醉泉,居然写了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结局,莫非他跟写尘园旧梦的黄粱是亲戚不成 再说薛琅这里,她将头几封唐煜送来的书信当着乳娘的面毁尸灭迹后,之后收到的再不忍心毁去,却又担心被房中继母安插的人发现。反复考量之下,薛琅将书信收入贴身的荷包藏着,除了洗浴,等闲不离身。 这日就寝前,她把丫环婆子都打发下去,从荷包里取出唐煜最新送来的书信,想要再读一遍。信封里除了一页信纸,还夹带了三朵风干的梅花。信纸上是寥寥几句行书,笔法洒脱,如天边流云。 “寺中红梅正盛,色若施脂,娇艳可爱,擎之以馈佳人。” 如头次读信时那般,薛琅脸若火烧,掀开罩在铜镜上的袱布一看,双颊果然爬上两缕飞霞,羞得她慌忙吹灭梳妆台上的灯烛,唯恐被人瞧见。 躲在海棠红的床帐底下,薛琅双手抱膝,静静地想着心事。五皇子的意思昭然若揭,薛琅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两情相悦,五皇子待她情深意重,根据皇后和十公主透出的口风,正妃之位非她莫属。愁的是五皇子身份尊贵,将来身边少不了媵妾。 而以薛琅的脾气,着实不知该如何与所谓的姐妹们相处,父亲身边并无妾室,弄得她连个参考的范例都没有。况且参照亲王的品级,五皇子能纳两个侧妃。侧妃是贵妾,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为主母打帘子捶腿的姨娘之流不尽相同。 若是他不是皇子之尊该有多好啊,薛琅痴痴地想,转头又觉得羞愧,这门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就操心起对方的后宅来。 “这样下去,我都不像是我自己了。”薛琅于夜色中喃喃自语。幼时看戏,不解其中真意,觉得咿咿呀呀令人厌烦,如今才知晓戏文里唱的演的种种情态非是闲人的杜撰。情之一字,从古至今,困住了无数痴男怨女,多少名士豪杰都不能解,何况是她 薛琅毕竟年轻,为了唐煜成日茶不思饭不想,到底是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某一日,薛琅乳娘家开的针线铺子里。乳娘手里拿着姜德善下午送来的新一封书信,高声质问儿子说“你是干什么吃的,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连个嘴上没毛的小孩都跟不住” 她儿子叫屈道“我的亲娘嘞,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专挑人多的地方走,还经常绕道,儿子就两只眼睛,实在盯不住他啊。” “没用的东西”乳娘啐了他一口,心里犯起愁来,勾着姑娘学坏的臭小子究竟是哪一家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同学吖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爱喝红荼的小猪、千同学吖 5瓶;i与爱相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书中传传奇 唐煜最近的日子过得却不怎么舒坦。 话本天山风云录的下册令唐煜几欲吐血, 作者醉泉不知是得了失心疯还是老婆跟人跑了所以受刺激了,写出个分外丧心病狂的结局。 一开始的部分尚属正常, 主角苏陵临阵突破,一举击溃生死仇敌,夺得天山派掌门之位, 娶了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为妻,之后为天下豪杰推举为武林盟主, 又帮魔教妖女做了三件事情, 得其洗心革面来投, 纳之为妾。苏陵有娇妻美妾相伴左右, 正是志得意满之际, 忽有一日魔教妖女暗下黑手, 废掉他大半的武功, 并告知苏陵其实她有磨镜之癖,真正心仪之人为他的小师妹, 现任天山派掌门夫人,之所以嫁与苏陵, 一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二是离间主角夫妇。如今小师妹为其所惑,助其杀夫以求双宿双飞。苏陵使出浑身解数方逃离两位毒妇之手, 投奔名剑山庄的好友剑神, 将自身遭遇一五一十告知对方,本欲重振旗鼓以报仇雪恨,谁知到了山庄的第二夜就被人下了药, 浑身绵软无力,恍惚间听得剑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可知我心慕于你”。 情节在此戛然而止。 读完话本下册,唐煜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大骂醉泉的十八辈祖宗。他窝了一肚子火,很想找人倾诉倾诉,第一人选自然是好友裴修,谁知姜德善去请裴修来慈恩寺说话,对方竟是百般推脱,今日说课业忙,明日说脾胃不舒服。唐煜很快回过味来了,裴修这小子别是心虚躲着自己呢。怪不得对这令人发指的结局,裴修差人送书过来的时候连一句提示都没有,合着是自己先被坑了,所以也要坑别人。 唐煜心里把裴修骂了个狗血喷头,枉费本王为你操了那么多心,你小子竟如此不地道。别人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是要拉着所有人下地狱,有种你一辈子别见我。 裴修不肯来,唐煜没个说话的人,只能抓到谁就向谁唠叨。恰好这日雪霁天晴,圆真前来探望唐煜,二人围着火盆烤火。黄铜火盆上架着一层外面烤肉用的铁丝网,上面摆着的却不是腌渍过的牛羊肉,而是切成薄片的芋头,底下的炭火里还埋着栗子。栗子烤的火候到了,表面就生出裂口,在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还一个劲儿往外头蹦。圆真用拨弄炭火的火箸艰难地夹着栗子放到边上放凉,唐煜则忙着给芋头片翻面。 芋头细腻绵软,栗子滋味香甜,二人吃得停不下来嘴。有美食打底,唐煜肚子里憋着的火消下去不少。火气一小,唐煜就开始讲究起面子来了,毕竟他与圆真相交日短,就算是要抱怨,也不好意思向圆真暴露自己对一本市井之人喜爱的话本如此痴迷。 唐煜避过书里的粗俗过露之处不讲,将话本情节简明扼要地告知圆真,面上一派风淡云轻“这位醉泉先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半册中书中诸人结局在前面全无征兆。摊上较真的人,读了他写的东西怕是两三夜都睡不安稳。”语气甚是随意,完全听不出他本人曾为了这本书拍桌子瞪眼睛。 圆真停下夹芋头片的动作“呃,或许写书的施主是想表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唐煜取了个还冒着热气的栗子在两手间来回倒腾“此话怎讲” 圆真不假思索地说“书中的苏陵纵使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但在夫妻之事上终究是负了师妹,另娶他人有违当日誓言。女子好妒,且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师妹心怀怨恨,报复苏陵亦是常情。至于好友,说不定是同样心慕于苏陵的夫人,因此为其出头。” 听完圆真的一番推论,唐煜愣了愣,接着低头专注地剥着手里的栗子,含糊不清地说“苏陵对魔教妖女是纳,不是娶,何谈违背誓言” 认真说来,得出这么个荒谬的结论也不怪圆真,是唐煜顾忌着他出家人的身份,没脸把其中龙阳磨镜那点子事说出来,只说最后妻妾好友全背叛了主角。圆真所知信息不全,推论当然合理不了。 圆真没与唐煜多做纠缠“那多半是写此书的施主境遇不顺,为亲近之人所害,所以心有所感,写于书中。” “言之有理,他自己境遇不顺,就写成书来报复世人,”唐煜面上挂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指不定就是他妻子跟情郎私奔了,他气不过,就发泄在书中角色上,啧啧,真是个可怜虫啊。” 圆真但笑不语。 唐煜在心里编造完三十六种醉泉之妻弃他而去的方式,心中顿时舒坦许多。怒火一退,他也有精力琢磨点别的事情了。 “我说,圆真大师,你从什么时候起对妻妾之道了解得这么透彻了”唐煜一边往火盆里添新一波栗子,一边打趣说。唐煜回想起圆真方才的言谈举止,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他讲话本的时候好像没说苏陵和师妹之间有什么劳什子誓言吧,为何圆真一下子就联想到夫妻相处去了 “瞒不过殿下,小僧确实有感而发。”唐煜之敏锐让圆真微感讶异,但也没忸怩什么,痛快地承认了。 “真有故事,说来听听。”唐煜精神一振,都顾不上往铁丝网上放芋头片了。 “是这样的,前日有位施主非要见我一面”据圆真所说,有一位商人前两天冒着风雪到了慈恩寺,捐了大笔的香油钱后指名道姓地要见圆真。圆真一头雾水地被人带去见这位财大气粗的香客,在对方自报家门后也没认出来是谁。 “胡施主拿出来的木雕的残片已经碎得不成样子,我辨了半日才认出来。”圆真叹息道。据他所说,他早几年木雕手艺没到家,练习的时候常参照往来寺中的香客的模样雕刻,彼时他年纪尚小,盯着女客看几眼亦不算失礼。有一日一位年青妇人发现了,还专门委托圆真雕了一个自己模样的小像。” “这是不慎毁去,找你重新刻一个” 圆真摇了摇头“那位夫人不久前故去了,胡施主说她生前极爱这小像,拜托我将残片复原,或者重新刻一个。可胡施主拿来的残片不全,尤其是面部五官部分缺了几块,过的时间又太久,我实在回想不出来女施主的样子,就婉拒了胡施主。” 唐煜听糊涂了“这木雕跟妻妾有何关系啊” 圆真吞吞吐吐地说“我说自己无能为力之后,胡施主很受打击,在禅房里痛哭不止,后来见我吓到了,特意向我解释了一番缘故” 原来这位胡姓商人与夫人之间曾有一番海誓山盟,彼时男子承诺再无二心,可惜时日一长,渐生倦怠,他又常出去应酬,到底纳了两房小妾在家里。从此夫妻失和,内宅中乌烟瘴气,妻子成日不是找夫君的麻烦,就是找小妾们的麻烦,直至郁郁而终才消停。发妻故去后,男子念起她往日的好,内心痛苦万分,甚至还遣散了所有的妾室。那个木雕便是他俩先前争吵中毁去的。男子为了睹物思人,特地赶往慈恩寺来寻圆真,结果被告知旧物难以复原,恰如旧情不在,整个人就崩了。 可供嘲讽的地方实在太多,唐煜一时竟不知从哪说起,最后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咳,你俩素昧平生,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为何肯把如此私密的事情告知于你”唐煜换位思考下,若是他遇到类似之事,怕是宁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不肯在外人面前失态至此。 圆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或许话在心里埋的时间久了,对着亲近之人说不出来,只能对陌生人说。” “你说的对,是我着相了。”唐煜挑了挑眉毛,终究是没忍住一声嗤笑,“如果这人没说假话,那他俩不愧是两口子,做事一个比一个没道理。女子妒心太重,连两房妾室都容不下,愣是把自个给气死了。男子更是拎不清的,既然知道正妻是个气性大的,要不就别纳妾,要不就别太把正妻放在心上,自个快活就行了。他倒好,没搞清楚自个想要什么就去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两人落到这个下场,也算自作自受。”圆真关于商人后宅妻妾之争的描述勾起了唐煜某些旧日之思,弄得他说话较往日刻薄了许多。 “众生皆苦。”圆真眉眼低垂。唐煜扫了一眼,便知圆真对自己的话不甚赞同,但没必要为一桩小事争论不休,索性避过不提。二人继续拥着火炉闲谈,不知怎地又说回了天山风云录 “故事虽不好,但里头的诗词有几首很不错。旷达舒朗,不落窠臼。”唐煜随口念了两句书里的词句。 见圆真眼睛一亮,唐煜不由笑了“你感兴趣我借你看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咕了三天,我有罪,我忏悔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同学吖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an3768 10瓶;千同学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上月上柳梢 “这位醉泉, 确有几分偏才。下册写得不通,上册倒是顶好的, 你要是想看里头的诗词,我就把上册借你吧。”唐煜道。 要不说唐煜为何能与裴修交好呢,他曾有一个刹那动了拉圆真下水共沉沦的念头,可想到延净对自己的恩情就放弃了,人家辛辛苦苦替你疗伤,总不好欺负人家徒弟, 引的他一个出家人看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唐煜珍藏的话本全部收纳于端敬宫的书房中,眼下这本天山风云录的上册还是裴修特意送的, 起初唐煜感激好友体贴, 如今想来, 裴修指不定是担心他忘了话本前面的剧情,从而不能完整体会作者的满腔恶意 不说唐煜对裴修恨得牙根痒痒, 一旁的圆真颇有些意动,但终究以近日事务繁多为由推拒了唐煜的好意。 唐煜诧异道“我看你成日脚不沾地的,最近忙什么呢” 圆真老老实实地说“快到年底了, 寺里要清点一年中的所有账册, 诸多师伯师叔忙着筹备腊八节当日的法会以及施粥相关事宜,苦智师叔祖年事已高, 身边人手不足, 方丈就叫我去苦智师叔祖他老人家那里帮忙。”苦智是慈恩寺中的监寺僧,执掌寺里财政大权,往来财物皆得从他手里过一遭。 唐煜不以为然地说“原是为了这个, 怕什么,我又不会催着你还书,你带回去慢慢看,就当算账累了解闷的玩意。”说完,他起身取过话本上册,硬塞入圆真手里。 圆真终究是个爱书之人,象征性地推拒两下就将唐煜的馈赠收进袖中,嘴角带着笑意地向唐煜告辞。 他一去,姜德善就开始收拾铁丝网火箸等物,结果从圆真方才坐着的蒲团底下翻出来一本蓝皮册子。 唐煜眼尖“找到什么了” “好像是圆真小师父落下的。”姜德善将书册递给唐煜。 唐煜接过后大致翻了翻,道“是账册。”他稍微想想就明白了,这账册想来是圆真准备带回到僧寮继续盘点的,然而两人谈话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账册就从袖子里滑出来了。 “我去给圆真小师父送过去吧。” “不急,我先看两眼。”唐煜身为皇子之尊,按说记账的事情两辈子都轮不着他做。但上辈子在户部观政时,他为了不被积年老吏所欺,在看账一事上下过苦功,突然有一本账册在前,自然有些技痒。 唐煜大致翻了翻,便知此本账册专记寺内金银佛像器皿等物的进出纪录,譬如某年某月某日,需造金身佛像一尊,所用金银几何,珠玉翠饰几何,给工匠结算银钱几何等。仔细看上两页,唐煜甚是心惊,早知寺庙豪富,何曾想到豪富至此。再想起他前世封王参政时,户部隔三差五就要叫穷,何皇后几次三番裁减宫中用度。大周至尊之家尚不宽裕,慈恩寺作为皇家佛寺却出手如此阔绰,未免有些可笑吧。 姜德善收拾完东西,再回头看自家主子,发现唐煜手捧着已经合上的账册发愣,如一尊泥塑的佛像,半天不带动弹的,便说“殿下,您是看完了吗那我去还给圆真小师父” 唐煜从沉思中惊醒,第一反应是拒绝“我再看看。” 姜德善应了,抬脚往外走,预备着去取晚饭,却又被唐煜唤住了“罢了,你拿着账册去找圆真吧,他估计急着用呢,我就不看了。” 姜德善被唐煜的举动搞糊涂了,但他见唐煜面露不愉之色,明智地没有多嘴。 姜德善去后,唐煜轻呼一口气,随后自嘲一笑。我一个闲散亲王,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朝廷再怎么捉襟见肘,总少不了我那份亲王的俸禄。 却说圆真那头,他正满世界翻找丢失的账册,大冷天急得额头冒汗,忽见姜德善送回,不由大喜,之后就闷头核算起来。 窗外弦月高悬,一支烧到半截的蜡烛是屋内唯一的光亮来源,点点烛泪落于铁制烛台上,借着一小团昏黄的烛光,圆真伏身于书案,誊写着今日簿记。写完最后一笔,他直起身子,按了按酸疼不已的脖颈,伸了个懒腰。 与他同居一室的圆觉缩在棉被里打了个哈欠“师弟,时辰不早了,灭了灯烛睡吧。” “师兄先歇息吧,我看完这本账册再睡,要不明日苦智师叔祖定会说我的。” “苦智师叔祖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那么多账册,哪是几天内就能看完的。”圆觉嘀咕了一句,也没多劝,翻个身睡下了。 一炷香后,呼噜声起。圆真却没再看账本,确认师兄睡熟后,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本书册,上面写着天山风云录五字。 圆真轻手轻脚地翻开书页,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他对话本情节没什么兴趣,随意扫上两眼就跳过,遇到诗词才一字一句地默念,这么囫囵吞枣地看下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读完了小半本。 夜色已深,圆真想到明早还有早课,决定今晚就读到这里,他揉了揉近几日添了许多红血丝的双目,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小小一间僧寮为黑暗所笼罩,恼人的鼾声回荡于其中。圆真轻手轻脚地爬到自己的床铺上,把棉被拉到下巴底下,心里犹自思索方才读的诗词中的典故。 五皇子所言不虚,醉泉先生于诗词一道造诣颇深,常有妙词警句,但为何我总觉的有几句特别耳熟。而且话本里关于金光寺的那段描写,怎么看怎么像是慈恩寺 不会那么巧吧 夜色之中,圆真双眼睁着,面上睡意飞了大半,嘴里无声地诵念着一个人名。 唐煜在寺中悠闲度日,宫中朝廷上却是大事小事不断。这日太子唐烽在体元殿内的书房内面对着一整面泥金屏风上绘着的大周舆图静坐,脸上乌云密布。 “北疆,劼利可汗。”他喃喃自语道。 书房外,太子妃庄嫣扶着宫女采桑的手,止住了想要通传的太监“若是太子问起,就说我去给母后请安了。” “是。”两名守门的太监齐声应道。 年关将近,何皇后一时兴起,想办个小宴与子女团聚下。庄嫣作为唯一的儿媳妇,当仁不让地接过安排宴席的担子。 “儿臣想着左右晚上人数不多,弄成每人一个食案未免空旷了些,不如就用那海棠式花好月圆的大团圆桌。十二月天寒地冻的,御膳房里做的热菜纵使再精美,从锅里盛出后再放到捧盒里送过来,一趟折腾下来,味道至少比刚出锅时逊色三分。儿臣就叫人准备了几个不同汤底的暖锅,再将天上地下所有能涮着吃的菜品备齐了,到时随涮随吃。冷菜点心什么的就让御膳房按着母后的口味预备。宫中教坊新排了几支曲子,传了他们预备着伺候” 何皇后嘴角含笑,不住地点头,拉着儿媳妇做到自己身边“你的安排很好,又热闹又亲香,还不奢靡。” “当不得母后夸奖。”庄嫣侧身坐着,身子只沾了个榻边。 何皇后又关心起她的身子来“前两日听说你传太医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让母后担心了。儿臣没什么大事,只是出门的时候吹了点冷风,有些喘咳,御医说养上两日就好了,连药都不用吃。”庄嫣回应道,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平坦的小腹。 从何皇后那里回来,庄嫣又到了唐烽的书房外,发现他还在对着舆图面壁思过,命人通传后鼓起勇气走进去。 “有事吗” “晚上母后宫里的小宴,臣妾是否要带钱承徽和黄良媛过去呢。”庄嫣低眉敛目地说,面上神色要多恭顺有多恭顺。 唐烽仍在思索草原局势,也懒得纠缠庄嫣为何来自己书房了:“不用,她们是什么身份,你我过去就行了。” 庄嫣心中一喜。许是老天怜惜,她还在为钱承徽生了庶长子伤心呢,没过多久自己就被诊出来了身孕。太子这些日子亦对她温柔许多,去妾室房里的日子也少了。可惜她这一胎月份尚浅,脉息还不准,所以她准备等满了三月再告知众人。 她却不知唐烽此时全身心投在北疆之事上,哪个妻妾都不想搭理。 晚间庄嫣抖擞起精神,操持起皇后一系的团圆宴,赢得满堂赞许,她嘴角的笑意愈发真切。 儿女散去,何皇后对赵嬷嬷叹息说“哎,也不知煜儿那里如何了。大节下的,别人是阖家团圆,他在庙里头孤零零一个人,要多冷清有多冷清。” 赵嬷嬷安慰了何皇后两句“您看要不再劝劝陛下,让五殿下回来住两天” 何皇后沉吟片刻道“只能如此了,指望着煜儿他哥,煜儿明年都未必能从慈恩寺里回来呢。” 正月里,唐煜被召回宫里小住几日。 在慈恩寺的时候,唐煜思念着皇宫的繁华,等回了宫,反倒怀念起慈恩寺的自在来。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举一动皆要留神,慈恩寺里无人拘束,全由着他心意施行。 何皇后本来想留着次子过上元节的,但唐煜还是赶在正月十五前带着姜德善回了慈恩寺。原因无他,唐煜从年前就算计着怎么在上元节这日溜出去玩乐了,岂能愿意被拘在宫中。 唐煜换上一身素面衣袍,假扮成普通士子,带着黄侍卫和姜德善两人溜出慈恩寺。 唐煜之前忽悠黄侍卫说自己从安阳长公主府借了护卫,黄侍卫出来后才发现唯有他和姜德善二人跟着五皇子。 黄侍卫泪流满面,他此刻深深体会到去年安阳长公主府管家面对五皇子时的绝望。一路上黄侍卫都心惊胆战的,动不动就劝唐煜掉头。 “公子,咱们赶紧回去吧,再晚的话就要被人发现了。” “我再猜两个灯谜就走。”唐煜不紧不慢地回应着黄侍卫,沿街挂着的这一长溜花灯属于同一家出售节庆之物的商铺,每盏都粘着若干张纸条,上面写有灯谜,或打一物,或是一句诗词俗语,算是雅俗共赏。店家吆喝说猜够一定数量的灯谜就能白得一盏彩灯。 黄侍卫打量了几眼,觉得这家店的东西只是寻常,万分不解五皇子为何在此处流连忘返,怎么劝都不肯挪窝。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唐煜笑道“我看方才那盏白纱灯很不错,做工虽一般,但上面绘制的美人图极为精妙。等我换到了那盏灯我们就走。” 待唐煜猜对足够数量的灯谜,去找店家换花灯的时候,却发现被人捷足先登了。这位竞争对手是位年轻的姑娘,她被丫环婆子们簇拥着,一身红衣,身形曼妙,背对三人而站。 唐煜的嘴角勾起,等了半日总算来了。 假扮小厮跟在唐煜身边的黄侍卫不知就里,上前与店家理论“我家公子在你这里买了多少东西了没说让你把这盏灯搭上做添头,把它留下来不过分吧结果你倒好,直接给了别人。” 店家左右为难,碍于唐煜确实是今晚的大主顾,只能向红衣姑娘连连作揖“姑娘,要不您换一盏,这盏五色珠子流苏灯您看如何” 姑娘没答话,转身对着主仆三人微微一笑,黄侍卫倒吸一口冷气,姜德善如锯嘴葫芦般站在唐煜身后 来人五官之精致且不必说,两根白玉簪绾起她的一头乌发,初此之外别无装饰,显得分外的娇俏。身穿水红袄,其上爬有傲骨寒梅,花瓣颜色如同晕染过的朱砂,深浅不一,层层叠叠,深处殷红如血,淡处娇艳可人。移步间露出底下的桃红撒花罗裙,再外头则披着一件半旧的玫瑰红缎面银鼠里的对襟褂子。 一身或深或浅的红,不仅在满街的素色华裳中极为出众,而且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双眼清如秋水。 此景此景,如昨日重现。 红衣女郎,即与唐煜书信往来数月之久的薛琅笑了笑,嘴角绽放出一对熟悉的梨涡“店家你这里的花灯是个个精致,我哪盏都爱。恕我不知这盏灯是公子事先看中的,请见谅。”说完,她将白纱灯推向唐煜。 唐煜轻笑道“既然是姑娘先挑的它,我却不便夺人所爱,再说,除了姑娘,也无人配得上此灯了。” 这话听起来近乎于调戏,丫环嬷嬷们警惕地护在薛琅身前。 薛琅向唐煜福上一福,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亮,“多谢公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接过纱灯,薛琅翩然离去。白纱灯上工笔绘就美人的曼妙身姿似与主人的身形重叠。 不远处,小卫氏跟嫂子卫夫人抱怨说“你瞧她,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卫夫人勉强笑了笑,卫亨泰跟在母亲身侧静默不语。 小卫氏又去找她夫君薛沣抱怨“大姑娘怎么还不回来,让长辈们等她一人不好吧。” 薛沣是难得的表情冷硬“大节下的,孩子们松快些亦无妨,丫鬟婆子们都跟着呢。你也太操心了。走吧。” 小卫氏气结,心说你这个当爹的都不担心女儿出事,我还操心什么。 上元这夜,慈恩寺山门附近照例有官府工匠赶制的鳌山,供洛京百姓玩赏。花色各异的彩灯在夜空之下熠熠生辉,层层堆叠,组成龙首龟身的大鳌形状,足有六七丈高,猛地、一看真如一座小山,照亮了半个夜空。有机灵的杂耍艺人趁机在在鳌山周围玩着戏法,赚得盆满钵满。 “我跟着殿下算是饱了眼福了。”姜德善感叹道,纵使身份有别,姜德善其实与唐煜一样是在宫中长大的。这鳌山肯定不如内廷所设的精巧华丽,只是宫中万事皆有定例,讲究个忙而不乱,繁而不杂,哪有市井之中的生动热闹。且在宫中之时,姜德善忙着服侍唐煜,哪有心思细细看灯。 如今的姜德善化身为初次出门的小孩子,两个眼睛都不知该看哪才好。黄侍卫似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开始向他介绍起眼前鳌山的妙处来,引来阵阵惊呼。 鳌山附近人压人,人挤人,三人面前是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好在鳌山够高,站得远些也能看得清,唐煜欣赏了一阵便倦了。他没急着走,静静等了一会儿方拉着姜德善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再看不到了,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的话圆真能急死了。” 黄侍卫长呼一口气,这位爷总算逛够了。 “我都听殿下的。”这次换成姜德善恋恋不舍了,他一步三回头,后来简直是被黄侍卫拖着走。 脱离了人流,欢声笑语渐渐远去。鳌山说是设在慈恩寺山门附近,但为了不扰到这佛祖清净地,实际是设在离慈恩寺最近的街上的,离寺院仍有一段距离。上元节这日寺院并无举办什么活动,因此山门附近很是清净,间或有结伴的行人笑着闹着往鳌山的方向走,手里提着各色花灯。 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山门前,唐煜忽地停住脚步,黄侍卫没反应过来,险些撞到他的后背。 黄侍卫摸了摸鼻尖,正要开口询问,待看见前方的情景后立刻闭了嘴。 慈恩寺建寺之初特意从洛水引了一条支流出来,河水在寺门前蜿蜒而过,兜了一个圈子后折向赭黄色的寺墙,流入慈恩寺中形成一汪湖泊,即是莲花池。河上架着一座石拱桥,原本取名为“众生”,借用的是佛祖普度众生之意,后来不知怎地以讹传讹,老百姓都管它叫三生桥。 三生桥上定三生。 桥上站着一位佳人,一身娇艳动人的红,手里提着一盏细纱糊的美人绢灯,如同夜色中含苞待放的芍药花。 黄侍卫对天翻了个白眼,这两位若说没提前约好,我就把头割下来给他们下酒。 唐煜快走几步,姜德善和黄侍卫眼观鼻鼻观口,脚底步子放慢,落后于唐煜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 薛琅依旧装成不认识唐煜的模样,迎着唐煜慢吞吞地走着。 两人最终在石拱桥中央相遇了。 一轮银盘挂在桥边柳树梢头,唐煜在即将与薛琅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住脚步,薛琅低头不语,胸腔内声若擂鼓,腮边两团滚烫。 抬头望向皎皎明月,唐煜没头没脑地说“德善,明年十五我们还出来观灯如何” 姜德善为难地看着桥上的两人,这是让我回答还是不回答呢。 薛琅低低笑了一声,闷头往前走,去与跟着她的家人汇合服侍的人先前全被她打发到桥底下了。 “走吧,”唐煜用极轻的声音说,大踏步地往慈恩寺山门走。姜、黄二人见事情了结,连忙小跑着跟上。 更远的地方,与儿子一道跟在薛琅后面的乳娘面露惊容,暗自叫苦。她本来想着上元佳节,自家姑娘是个胆大的,十有要与情郎相会。谁曾想到这位情郎在洛京连个宅子都没有,竟是住在庙里头的,这家里该有多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华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尚德其尚人 斋堂悠长清越的钟声响起, 即是慈恩寺僧人用饭之时。 除了十二月初八馈赠信众的腊八粥,每逢佳节, 慈恩寺都会大规模地施粥以布施百姓,彰显佛祖慈悲之意, 家里日子过的去的平民也常来讨碗粥,为的是沾点佛缘,给家里添些福气。至于平日中, 穷苦之人若是能在斋堂钟声敲响之时赶到寺中, 亦能分得碗薄粥果腹。 斋堂前四四方方的院落中, 四位身强力壮的僧人抬出一个能盛得下一位成年壮汉的巨型铁锅,衣衫褴褛的百姓蜂拥而上,又在领头僧人的吆喝下排成一列长队。队伍缓缓向前,守在锅旁的僧人手持大铁勺, 将清粥盛到一个个带有或大或小豁口的粗瓷碗里。一勺清粥落碗,一声“阿弥陀佛”响起。 韩尚德身着葛巾鹤氅,一副文人装扮,嘴里叼着根不知从何处拔下来的狗尾巴草, 靠在廊柱上远远地打量着施粥时的众生像。 “韩施主。”忽有人在耳边唤他, 韩尚德受了惊, 嘴里的狗尾巴草没叼住, 落到地上。 “呸呸呸。”他带着三分怒意转身, 心说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故意吓我,待他看清来人的面容,却将已到唇边的咒骂收回腹中, “小和尚咱俩有日子没见了,你怎么还是一副孩子模样” 圆真穿着一身厚实的灰布僧袍,娃娃脸上带着清晰可见的笑意“韩施主,果真是你,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韩尚德没好气地说“二月是春闱,我能不来吗” “可施主你三年前”圆真面露迟疑,上一次你落榜后不是赌咒发誓地说这辈子都不会踏足京城一步吗,我为此还伤心了一阵。 似是看穿圆真心中所想,韩尚德唉声叹气道“哎,你当是我想来算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走,咱俩回去说话。” “施主不用斋饭吗” 韩尚德拍了拍圆真的肩膀“早吃过了,我是特地留下来看施粥的,见这世道上有人过得比我惨,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圆真愣了愣,还有这种道理 今年是科举之年,大周士子从各地州府奔赴京城,洛京客栈全部处于爆满状态,有些人索性租赁佛寺道观的屋子作为落脚处。两人在韩尚德租下的精舍中坐定,书童映川上前为二人倒上清茶。 “韩施主,我听圆和师弟说你前两日方到寺里,可是从凉州过来的路途不顺”圆真关切地问。虽说春闱是在下月,应试完全来得及,但这个时间才赶到京城,委实比旁人晚太多。 科举说是凭才取士,可士子的文名往往比他们肚子里的存货重要,要不为何说世家大族的子弟占便宜呢,一是他们自幼有名师教导,打的底子就比旁人强许多,二是他们不缺为官出仕的长辈亲朋扶持。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今日你吹捧我家孩子的文章,明日我就赞叹你家孩子的诗词,一圈折腾下来,子侄们的名声就有了,主考官届时自然会多看两眼他们的文章,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为了与世家子弟竞争,诸多家世不甚显赫的士子通常会提前数月到京,参与各类文会以博名声。为求贵人提携,他们还将素日得意的诗文整理成卷,少则三两篇,多则百五十篇,在拜谒达官显贵及当世名儒之时将行卷呈上。 韩尚德嘿嘿一笑“路上没遇到什么波折,只是刚搬到你们寺里而已,我本来还跟你打个招呼,知客僧说你最近忙,就没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找过来了。之前我住在别处,后来银钱花光了,想着还是你们庙里头的屋子能便宜点,就搬过来了。啧啧,洛京不愧是洛京,楼子各处的花销皆比凉州高许多。” 书童映川是个肤色黝黑的矮瘦少年,闻言当着二人的面翻了个大白眼“少爷你刚才是想说楼子里姑娘的要价比凉州高许多吧,当着圆真小师父的面也不害臊。” “你小子是怎么说话的。”韩尚德一拍茶几站起来,嘴边的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右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揍映川。 映川也不躲,抢白他道“老爷先前发过话,这科少爷若是还考不中,回去是要重罚我的。少爷倒好,整个冬天都在跟窑姐儿厮混,就差住楼子里头了,这样都能考中的话真是老天爷不开眼。我劝少爷发发慈悲,悠着点花银子,再这样下去,咱们主仆就得当衣服来攒回凉州的盘缠了。虽说回去我就要被老爷打死,但至少是死在家乡,老爷说不定还会赏我家里头棺材钱,比死在外头被人扔在乱坟岗里喂狗强太多。” “你个竖子”韩尚德高举的右手在半空僵了半天,到底没挥下去,“哼,钱财的事不用你小子操心,半个月后你少爷我就有一笔进项入账。” 圆真听呆了,待主仆交手了一回合才起身隔开对峙的二人“阿弥陀佛,韩施主才华过人,这科必中的。映川施主莫要担心。” 映川嘴唇抿起,没吭声。 韩尚德倒回椅子上,饮了口清茶“小和尚,你就别给我带高帽子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若不是我家老爷子逼着,我真不想考什么进士。” 圆真劝道“施主何必妄自菲薄。” 韩尚德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知我爹是怎么想的,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攒下点家底,安安生生享福就罢了,非要让我们兄弟里头出个官身,官是那么好做的吗,带累得我大老远地跑来受 人冷眼。我去投卷,人家的门房一个个拿鼻孔看我。呵,也不怪他们,别人列祖列宗为官做宰,我家里头呢,三代前泥腿子出身,两代前是走街串巷卖货的。” 这话说的,圆真虽不赞同但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地坐在一边。 “年过而立,一事无成啊。”韩尚德摇头晃脑道,又喝了口茶,“小和尚,来,难得我教了你一场,许久不见,让我考校考校你是否有进益。” 圆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先生请。”三年前韩尚德借居慈恩寺的时候经常指点他,算来对他有半师之谊。 如此一问一答,几轮下来,韩尚德啧啧感叹道“小和尚,可以啊。看来三年来你除了念经,其余时候也没闲着。若是你投生到我家,今日被老爷子逼着上京的只怕就是你了。” “我胡乱读着玩的,哪里比得上韩施主的学问,”圆真脸色泛红,胡乱挥舞着手。 对座闲谈片刻,二人间生疏感消去许多。圆真总算下定决心开口问道“我有一事想问施主,前段时日我看了本话本,名字叫天山风云录,是否是施主所写呢” 韩尚德摸了摸下巴“哎呦,小和尚,长进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科举制度参考唐朝时期的,没有明清那么严格。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同学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孰孰真孰假 “都有闲心读话本,你这个出家人当的可没那么真。”韩尚德打趣道, 凑近圆真悄声说, “说老实话, 你年岁也不小了, 别是动了春心吧, 我记得早年间, 你还向我打听过还俗的事情呢。” 圆着垂着头, 眼神微暗“施主休要拿话搪塞小僧,我不是胡乱揣测,是见话本中有首诗与当年施主登红叶山归来题的七律一字不差,所以有此一问。” “不错,是我写的。”韩尚德承认的很爽快, “里面有个和尚门派的布局还是参照你们寺里头设置的呢, 你觉得我写的如何” 见圆真不答话,韩尚德揣度道“可是觉得结局不好”他心知话本结局堪称晴天霹雳, 读完的人难免有怨气,好在小和尚脾气好, 心眼实,最多抱怨他两句, 出不了什么事。 圆真缓缓摇头“我并未读完全本,仅读了上册。当日我是听有位施主说其中的诗词写的不错才看的, 书也是那位施主借与的我。不过借我书的施主,似是对结局不甚满意,说来全是我的错” 韩尚德从圆真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妙的惭愧, 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等等,你不会把我给卖了吧” 圆真愧疚道“我因认出了韩施主写的诗,又想着你说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洛京城,一时嘴快,将韩施主的名姓告诉了借我书的施主。呃,那位施主说无论如何都要见韩施主一面。” 他原本想着五皇子在洛京,韩施主在凉州,两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碰面的机会,就当一桩趣事与五皇子讲了,而且他那时只是怀疑,并未得到韩施主亲口承认,五皇子为人宽厚,想必就算不喜话本结局,亦不会把韩施主如何,岂料五皇子当场变了脸色,阴恻恻地说这种事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就算人跑到凉州去他也要把人给抓过来。 圆真惊觉自己坑了韩施主一道,本想去信一封说明情况,谁知还没找到送信的人,韩施主就上洛京自投罗网来了 韩尚德两眼一黑,似要昏厥。映川幸灾乐祸道“我记得林家大爷读完少爷写的话本子,专门跑到府上给了少爷两拳头呢。这下好了,少爷躲到京城也少不了挨揍的机会。” “小和尚,我真是看走了眼,你这人长得老实,背地里蔫坏蔫坏的,这种事你知道了就该咽进肚子里,能随意告诉外人吗”韩尚德紫涨着脸,冲着圆真吼道。由于写的话本下册委实太坑,他到现在都不敢去书肆老板那里结剩下的润笔费,就怕被愤怒的读者们认出身份然后围殴。若非如此,他的日子能过的这么窘迫吗 圆真的肩膀颤动了两下,嗫嚅着说“是我之过。” “唉,小和尚,你害苦我了。要不,你就跟那人说,说是你认错了,对,就说那首七律是我从话本里摘录的,不是我自个写的。”韩尚德是病急乱投医,连会不会担上个剽窃的罪名都不顾了,他一把扯过圆真,“我记得你说慈恩寺是有武僧的,若是有人杀进寺里揍我,他们会保护我吧” 圆真被他拽的左右摇摆,僧袍都快扯散架了“韩施主莫要惊慌,这未必是件坏事。实话说,那位施主身世尊贵,我看他言行里流露的意思,对韩施主的文辞甚是喜爱。这说不定是韩施主的机遇” 映川眼睛一亮,也不躲在远处看热闹了,上前将圆真从自家少爷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圆真小师父,请细细说来。” 圆真边拢着半散开的衣襟边劝韩尚德道“韩施主才华卓越,虽说锥在囊中,总有出头之日,但有个引荐之人岂不是更好,省得多少磋磨。” 如果韩施主有志于宦途,与五皇子结交自然是件好事。 韩尚德却不愿,谁知对方见面后是对自己大加赞赏还是唤来家仆痛殴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恨,方要出言拒绝,却被书童抢了先。 “见,必须见。圆真师父,少爷的前程和小人的性命全靠你了。”映川一把握住圆真的手,话说的分外深情意切。他个子小,力气倒不小,两人的手松开后,圆真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得通红。 “喂喂,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这种事你能做主吗” 映川拉着嘴角,阴阳怪气地说“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呢,少爷当然可以不听小的,但老爷那里哼,我可不会替少爷瞒着的如果回凉州后,老爷知道少爷有能与洛京贵人搭上线的机会却未理睬” 韩尚德的身子顿时矮了半截,但他还想再挣扎一番“圆真,你说想见我的是一位贵人,那他有多尊贵呢是京中哪位大人,还是世家子弟总得跟我把他的身份说个明白,我才好有所准备。”他想着圆真年纪小,眼力修炼不到家,口中贵人的身份未必过硬。若不是真正的贵人,他自然不必见了。 圆真这下可犯了难,五皇子明面上还在寺里关禁闭呢,他的身份该如何对外解释末了,他犹豫道“未得贵人首肯,小僧委实不方便说,且待我将今日之事向贵人回禀。” “随你,又不是我着急见他。” 若干日后。 “裴施主来了。”圆真双手合十,向房内的主仆通报。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罪过,罪过。 韩尚德倒履相迎“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裴公子,请。” 大半年过去,唐煜的头发长得差不多了,曾经的惊世骇俗之举在外表上再无一丝痕迹。他解下玄色氅衣,露出底下的月白素面缎袍,对着韩尚德点了点头“冒昧而来,叨扰了。” 少有富贵人家会租寺里的房舍长住,念着得给看守他的禁军几分薄面,兼不想引起外人注意,唐煜今日扮成了来慈恩寺访友的普通士子。他从宫里带出来的袍服,最素净的都绣有细密的暗纹,与普通士子的身份不符。为了扮的像些,唐煜眼下穿的是姜德善从外头店里买的成衣。 “哪有,十二公子的大名,小生早有耳闻。”韩尚德出身商贾之家,天生一双势利眼。他的目光扫过唐煜全身,瞳孔微微睁大。这位“裴公子”眉目清朗,气度高华,如月下之清风,确有一番人上人的气势,然而衣着朴素,身上的袍子细看还有点不合身,腰间也空荡荡的,全无玉佩荷包之类佩饰,与侍郎之子、勋贵子弟的身份不甚匹配。 唐煜见他目光停顿,知他看出不妥,出言掩饰道“哎,家父管我管的严,我今个是偷着出来的,不得不换副打扮,若有失礼之处,请韩兄海涵。” “岂敢,岂敢。”韩尚德收回了打探的眼神,低头看地。 客套完毕,既见杀机。唐煜身子向前探去,唇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韩兄,我长话短说。我的来意,想必圆真都告知于你了。请韩兄重写天山风云录下册,有何需要,一切好谈。我知你有大事要忙,我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端午之前我能看到书就行。否则” 韩尚德猛地抬起头,面上挂着两串泪珠。 “否则”话说一半,唐煜卡住了,这什么情况 “裴公子,我心里苦啊”韩尚德举起袖子擦脸,鼻涕眼泪全往上面招呼。“你道我为什么把苏陵写的这么惨唉,此事说来话长。我原有一房美妾,名唤娇云,真是雪肤玉肌,花容月貌,岂知空有皮囊,内心阴毒” 月上中天。 薛府内,乳娘板着一张脸道“姑娘,你就别瞒我了,我全知道了。” 薛琅笑道“看妈妈这话说的,我有什么事需要瞒着妈妈呀” 乳娘举着帕子作拭泪状“姑娘还跟我弄鬼。我奶了你一场,只有盼着你好的,没有盼着你不好的。” 薛琅面上镇定,心中掀起了道道波浪,她双手一摊“妈妈教训我,我理当受着,但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 乳娘呜咽着说“我且问你,你上元节那日见的男子是谁” 薛琅装傻充愣道“我上元节同父亲母亲以及弟妹一道出去观灯,哪里有见外男莫非,妈妈说的是卫家表哥” 乳娘冷笑道“当日姑娘身边确实有一堆丫鬟婆子围着,可是姑娘别忘了,跟着那位公子的仆从,可是见天地往我家的铺子里跑呢。你俩先是在杂货铺子里见了一面,后来又在慈恩寺山门前见了一面,我说的对不对” 薛琅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是把她给抓了个正着啊。她懊恼极了,早知乳娘会跟着,应再谨慎些的,如今拿什么话搪塞呢,事情未明朗前,断不好说出五皇子的身份来。 乳娘垂泪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告诉老爷去出嫁前挨罚,总比嫁人后遭一辈子的罪强” “乳娘,我说还不成吗,他,他是去岁进京赶考的士子。”薛琅眼一闭心一横,谎言张口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ores 2个;千同学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同学吖 3瓶;cr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魔高高一尺 “哎, 裴公子你道我这话本的下册为何与上册隔了这么久这上册是我三年前进京赶考前写的,彼时我与娇云正恩爱着, 山盟海誓, 情许三生,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因此书中的苏陵亦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谁能想到日后却有一桩恶缘等着我, 弄得我再无心境给苏陵一个圆满的结局” 据韩尚德所述,天山风云录中魔教妖女的角色取材于他的爱妾娇云。这位娇云姨娘亦是好人家出身,本是西域行商的女儿,父母染了时疫, 双双亡故, 投亲路上不小心财露了白,为奸人所算计, 仓皇逃窜间被带着仆从跑马的韩尚德救下。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奈何韩尚德已娶了正妻,就将娇云以二房的身份迎入家中。 成婚后两人异常恩爱, 不说其他姬妾,就是正头娘子都得倒退一步。之后韩尚德进京赶考,不幸落榜,再回凉州老宅却发现娇云姨娘对他不复先前体贴小意,心中就生了疑惑,暗中着人探查,竟查出她不知何时与家中一位异族出身的舞姬有了私情。事情败落后, 她俩一不做二不休,卷了笔银子就想私奔。韩尚德当然不依,派家丁堵住二人,慌乱间娇云腿脚受了伤,担心耽误爱人逃跑便自刎殉情。舞姬身怀粗浅武艺,当场发狂,掏出匕首就向韩尚德刺去,奈何寡不敌众,终究为家中护院所杀。韩尚德想着毕竟夫妻一场,就命家人收殓二人尸骨,这时才发现那位异族舞姬其实是男儿身 韩尚德能写出让人欲罢不能的话本,编故事的能力自是一流,兼之边哭边讲,声情并茂,还不时分饰多角,一会儿“娇云,你忘了我们对着大漠白沙和千年胡杨许下的誓言吗”;一会儿“三郎,你的恩情,妾身唯有来世偿还,恕妾身先走一步”;一会儿“不,你不能死奸贼,拿命来。” 真可谓说学逗唱,样样精通,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唐煜就听入了神。圆真陪着韩尚德流眼泪,动情地感叹道“韩施主,你忘了她吧,否则难受的还是自己。” “我已年近四十,不仅不能考取功名为祖宗争光,还为一介女子所骗,愧杀我也,愧杀我也。”韩尚德说得情难自已,抓散头发,扯开衣襟,哭声亦由低声啜泣转为嚎啕大哭,动静大的不得了。隔壁隐隐传来响动,似是邻居听着不对,步出门外向他们这边张望。 哭到伤心处,韩尚德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厥了过去,头嗑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 “少爷” “韩施主” 圆着和映川一人搀着一条胳膊把韩尚德扶到榻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的,忙活了半天,韩尚德仍旧没清醒。 唐煜建议道“韩兄这是被悲痛迷了心智,最好找郎中来用针灸治一治。” 大冬天的,圆真头上急得冒汗“我这就去请大夫。” “我就不留下来添乱了,告辞。”唐煜拱手道。 “裴公子,您再坐坐吧。”映川掐了韩尚德隐蔽处的皮肉几下,见他还是没反应,只得跑到门口挽留唐煜。 “不了,你家主子身子不适,理当静养。过几日我得了空再来探望。”唐煜的眼神在韩尚德脸部被映川扇的巴掌弄出来的指痕上停顿了片刻,就与圆真一道离开了。 估摸着三人已走远,映川走回床边“少爷,别装了,起来吧。” “你怎么真打啊”韩尚德捂着脸翻身坐起,指缝间露出通红的皮肤,“我的脸都被你打肿了” 映川凉凉地说“少爷在屋里安生待着吧,我得赶紧把圆真师父唤回来。少爷不想再挨针扎吧” 一盏茶后,满头雾水的圆真就被映川拉回来了。他见韩尚德坐在床沿揉着脸呼痛,不由得关切地说“韩施主,你可还好” “我没事,真要有事,也是被映川打的。” “还不是少爷瞎搞事。”映川怒视着韩尚德,“之前答应会与裴公子好好说话,见了人就开始编故事,我怎么不知道家里多了一位娇云姨娘。呵,有少奶奶在,少爷还敢娶小” 韩尚德额头青筋暴跳,抓起一只靴子往映川头上掷去“你给我闭嘴,提那个泼妇作甚。” “等等,我有点糊涂了。”圆真抚额道,“所以,并没有什么娇云姑娘,韩施主全是胡说的,为什么啊”纵使脾气好,此时圆真也有点忍不了,他刚才可是真真切切陪着韩尚德哭了一场的。 韩尚德穿好一只靴子,单腿蹦着去捡另一只“我是满嘴胡话,可那位裴十二公子说的话亦做不得真吧” 圆真遽然变色,映川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爷,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尚德冷笑道“小和尚,你跟我说实话,这位果真是裴修裴公子吗” 圆真沉默不语。映川慢慢琢磨过来味了“不是吧,圆真小师父,你坑我们” “哼,我虽是出身边陲之地的乡巴佬,但好歹来了洛京有些日子。别人我认不出来,裴十二公子我却是在宴会上见过的。他也许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他。”韩尚德语含讥讽地说。 圆真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着韩施主的,适才那位却是与裴家有几分渊源,否则也不敢假借裴十二公子之名。与他交往,对韩施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位究竟是什么来头”映川问道。 圆真面现难色“映川施主,你还是不要问了,小僧不能说的。” “藏头露尾,不似正人君子所为。”韩尚德犹不解恨,“他既然说假话,我为什么要跟他说真话,糊弄糊弄他也不为过。方才我说的那一通,你看他可信了” 圆真回忆着唐煜的脸色“呃,我看他挺伤感的,应是信了吧,不过韩施主,既然娇云姑娘的事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肯给话本一个大团圆的结尾是想说世事无常,因果报应吗” 韩尚德肚子里似乎积攒了许多怨气,向圆真抱怨道“因为是别人硬逼着我写的啊。那话本是我在家里闲着无聊的时候写着玩的,只给几位友人看过。三年前我想赚点银子花就卖给了书肆。本来没什么上下卷之分,三年前它就是写完了的,苏陵那一剑没落下,万事就尚未有定局,留给人多少遐想的余地。可叹这世道还是俗人多,我有位友人非催着我续写,我就编了这么一个结局恶心他反正我的书早就写完了,你非按着我的头让我写,我就胡乱写给你看” 听了韩尚德的“高论”,圆真瞠目结舌,心想五皇子知道事情的真相怕是能活活气死。 韩尚德瞥了他一眼“小和尚,我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告诉你实情的。这次是你骗我在先,可不许回头告诉你那位贵人。你也别担心,他不就想要我重写一遍结局,不写的话就找我麻烦吗反正我眼下手头不宽裕,再过几日,说不定我就为了银子重写话本下册了。当然,你要想说,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就别再来找我了,咱俩趁早割袍断义。” 圆真被怼得说不出话了,半天才道“施主放心,小僧不会再多嘴了。我去给施主取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来吧。” 韩尚德重新捂住自己被书童扇得通红的脸,闷闷地道“烦劳你了。” 圆真去了,映川质问他道“少爷,你真要写话本啊小心我告诉老爷” “成天老爷老爷的,烦不烦啊。”韩尚德跺了两下脚,“小和尚终究是在庙里头长大的,不懂外面人的弯弯绕绕,我就给他一个借口,让他不好意思纠缠。等考完试,我就回凉州,难道他的贵人能追杀我到凉州” 唐煜和姜德善往小院行进,一路上,人流渐稀。 姜德善犹沉浸在韩尚德临场现编的故事中,抽了两下鼻子说“天可怜见,女子变了心竟如此狠毒。” 唐煜可没那么好糊弄,嗤笑道“我看那个韩尚德,张牙舞爪,活像是戏台上的伶人,谁知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指不定是推脱我的借口。要我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三年前没考中,心里生了怨气,发泄到笔下人物身上。” “啊,那您” “你是想说我为何不拆穿”唐煜略微放慢步伐,“我是想,天下男子,再无争着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就算他说的全是假话,冲着这份牺牲,亦可宽恕几分。且他是临考的士子,逼得狠了闹出事情来就不好了,等他考完,多少事情做不得。” “可圆真师父说他是凉州人士,若是考不中就会返乡。” “考不中就更好办了,难道一个落榜的士子我还对付不了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他抓回来写话本。”唐煜道,而且若是他记忆不差,这位是前世七弟唐煌王府中养的一群文人墨客中的一位,日后长居京城,他俩且有见面的机会呢。 “他是幽州人士,家中亦是当地大族”薛琅信口胡说,编造着唐煜的身世。她之所以说唐煜是进京赶考的外地士子,是因为这样的话乳娘就无从探听他家里的情况,可以任由自己瞎掰。 乳娘哭道“什么大家出身,他都穷到住庙里头的房子了,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子弟。薛家世代簪缨,他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姑娘”赴京赶考的士子,第一等的住自家宅邸,第二等的借住亲朋之家或者自己租个小院子,末等的才住客栈和寺庙。想这两处地方,白天黑夜皆有人进出,士子难以静心备考。 薛琅赌咒发誓说“我只是仰慕他的文才,妈妈也知道,我与他来往时很小心,没落什么要紧的东西在他手里,就是他有坏心,我也不怕若是他有幸考中,必会托长辈来拜见父亲,若是他没考中,也没脸来见我,我俩自然就断了。” 她见乳娘眉头依旧紧锁,狠了狠心道“妈妈放心,他快要入场应考了,课业繁忙。这段时日我俩不会再通信了。”她准备稍后托裴修给五皇子捎个口信以告知情由。 “莫非你还要出去见他” “不会不会,我就待在家里,除了入宫,哪里都不去。” “此话为真” 薛琅拼命点头“当然为真,妈妈可要我发誓” 乳娘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不用了,姑娘记得自己说的话就行。我先回去了,姑娘保重身子。” “我送妈妈吧。”薛琅松了口气,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 乳娘表面应了,出了薛琅的院子就折身往薛沣的书房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8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远方远之客 南陈建康,六朝古都, 烟雨风流。 上元夜绽放的烟花的余烬尚未扫尽, 建康城内送嫁的队伍已经动身。年方十六的明惠公主李夕颜于清晨辞别宗庙, 由兄长永熙帝一路送行至宣阳门外的长亭。 永熙帝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笑容温和,文质彬彬。飒飒西风吹过,玄色云蝠九龙织金帝袍宽大的袍袖扬起。永熙帝双眼噙着泪,执着妹妹的手说“今日一别, 不知此生能否再见,道路迢迢,皇妹千万保重。”不舍之意, 溢于言表, 似乎他仅是一位因亲妹远嫁千里之外而伤心不已的兄长,而非将公主送往敌国和亲的冷酷君王。 “姐姐。”永熙帝身后,一位身着皇子袍服的俊秀少年哭喊着扑向明惠公主,却被身边的随从拦住了。 听到幼弟的呼唤,明惠公主的身子晃了晃,似要跌倒, 赶在宫女上来搀扶前她又站稳了。 悲怮的哭声回荡在厚重城墙之外的旷野中,许多跟随永熙帝出城送别公主的大臣掩面做抽泣状, 亦有人面露羞耻之色。 “陛下留步吧。”大红织金绣凤的盖头罩在明惠公主头上,众人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略显虚弱的嗓音推断,这位金枝玉叶此刻亦不好受。 吉时已到, 礼部官员几番催促后永熙帝终于松开了妹妹的手。明惠公主缓缓步向绣以红销金罗、饰以珠玉金翠的凤轿。临上轿前,她半掀起盖头,仓皇回身望去,最后看了一眼生她养她的建康城。 “殿下,这不合礼数。”女官小声劝道,明惠公主没搭理她。 上轿后,李夕颜还没坐稳就一把扯下盖头掷到地上。她生得一副闭月羞花之貌,可惜神色木然,如枯木死灰,十分的容颜亦衰退到七分。 “想不到啊,到头来我的驸马竟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李夕颜自嘲一笑,从小读西施和昭君的事迹,悲过叹过,何曾想过为国牺牲的命运有朝一日也会降临在她身上。 一幅画面在李夕颜眼前闪过,她那位好皇兄走下御座向她拜倒,行了个与身份不符的大礼“国之兴亡,全在妹妹身上了。妹妹放心,为兄一定会好好照顾容太妃和四弟的。” 当时心境,李夕颜记忆犹新。那时的她颇觉荒谬,却又只能满口答应,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眼前之人面白心黑,阴损手段层出不穷,她若是不依,对方自有千百种方式报复回来,她若是依了,对方看在名声的份上才会善待她留在建康皇城中的母妃幼弟。 可她还是不甘心啊。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晕染了唇上嫣红的胭脂。 皇帝嫁妹妹,十里红妆不是虚话,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与明惠公主一道前往北周的除了诸多服侍的宫人,还有五百护军、负责抬嫁妆的劳力、工匠、乐师和杂耍艺人。 当然,持节护送的使臣是少不的,代表永熙帝前往洛京送嫁的宗室是他的堂弟长乐郡王。长乐郡王为正使,副使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七品校书郎何灏。 一乘青色小轿外,长乐郡王的太监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对着小轿内的人恭声问候道“何大人,您身子可大安了” “咳,我是旧疾犯了,不妨事的。”小轿中,一位双鬓过早染上斑白的中年男子倚在隐囊上,他容貌清隽,气质卓然,可惜眉间锁满愁容,眼角带着几道深深的细纹,给人以满面风霜之感。 “王爷请您暂且忍耐,入夜前就能赶到广陵城了,队伍会在城里停一日,您到时就能好好修养了。” “岂能因我一人之故耽搁公主的行程那我可就是大陈的罪人了。” “大人勿要烦忧,公主的凤体亦有些许不适,王爷命队伍暂驻,也是想在广陵城内寻良医为公主诊治。” “哦,竟有此事,我听闻有位延净高僧最近在广陵城附近云游,诊的一手好脉息,王爷不妨派人看看能否寻到他。”何灏温声道。 “我即刻向王爷通禀。”太监一口应下。 太监去后,何灏往后一仰,整个身子倒在隐囊上面。夕阳西下,残冬的阴冷透过轿壁渗入衣袍中,让他想起某位坐在四轮车上的男子嘶哑的声线。 男子不仅伤了双腿,还渺了一目,左眼到嘴角横亘着一道巨大的伤疤,剩下的半张脸依稀可见昔日英俊大气的面容。 面对咳个不停的何灏,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我同病相怜,事已至此,就看你是否愿意博上一搏了。” “你邀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何灏止住咳嗽,眼睛里满是血丝,冲着四轮车上的男子冷笑道,“你我之仇,不共戴天。这么些年没能杀了你是我无能,我为什么要与你这奸贼合作” 萧衍双手拨动轮子,驱使四轮车向前,停在离何灏仅有三步远的地方“是了,我曾派人灭了你家满门,但如今我自家也被人灭了满门,徒留我一个残废苟延残喘,你家的仇怨算是报了一半。这里仅有你我二人,你腰中系有佩剑,若是你想报剩下的一半仇,那就拔出腰间之剑,杀了我。” 说完,他再次驱动四轮车上前,停到离何灏仅有一步远的地方,双眼紧闭,胸膛挺起,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然而等了半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萧衍睁开眼睛,不悲不喜地望着何灏“看来你也赞同剩下的一半仇不该全归结在我头上。是了,我如今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并不比死了强,你杀了我也没什么趣味,还不如留着我在这世间继续受罪呢,倒是那位高踞至尊之位,三千佳丽在怀,膝下儿孙满堂” 何灏转身背对萧衍,粗声粗气地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萧衍哈哈大笑,笑声里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冷,如同凄厉的枭鸣“我能做什么,我如今都这个样子了,也安排不了什么。不过是让你护送明惠公主去大周,顺便见位故人罢了。” 回忆结束,何灏闭目叹息。我终究是放不下啊。 落日余晖洒满大地。青色小轿之外,送嫁队伍的前列,一名护军挥动着马鞭指向前方“看,广陵城。” 十日前,广陵城内。 “延净大师一路辛苦了。” “故人相邀,理当一见。何况萧施主于我有大恩。” 广陵城西南角一处装饰华美的府邸中,延净与萧衍对座品茗。延净缓缓开口道“不过萧施主,虽说这是贫僧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至此之后你我因果两清,但如果你不说清楚事情因由,贫僧是不敢帮你的,宁肯把这因果继续欠下去。” 萧衍轻啜一口杯中香茗“大师说的像是我要让您去杀人放火似的,明明我让大师做的是救人之事。” 延净深深地看了萧衍一眼“救人之事未必不是杀人之事。贫僧虽常年不在洛京,但也听说了前两年洛京城中的变动,施主敢说与自己无关吗” “你既然知道此事,就该知道我早年埋的钉子被筛了两三回,有用的死了个干净,只剩下小猫两三只,成不了事。” 延净不说话,显是不信萧衍的解释。 “你个老和尚,果真是死心眼子,”萧衍笑骂一句,“罢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让你帮忙救治的那位,是此次护送明惠公主前往北地的副使,名字叫做何灏。这姓氏你觉得耳不耳熟他正是北周宫里头那位娘娘的娘家兄长。”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父慈父慈母 猛然听到天家秘辛,延净的眉毛抖了一下。 萧衍满脸的高深莫测“此事除了我和洛京龙椅上的那位, 再无旁人能知。” “阿弥陀佛, 萧施主, 故人已逝,生人尚在。需知冤冤相报无有终时,事到如今不如看开吧。” 延净第一百零一次地劝说萧衍放下仇恨。 “这是闽地的大红袍,北地难得一见,大师尝尝吧。”萧衍岔开话题, 拍了拍手,“来人啊。” 远处廊檐之下立着的一个小厮跑过来“老爷,您有何吩咐” “去叫少爷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 一位体态丰满的妇人抱着个两三岁的男童过来了。男童梳着冲天辫, 戴着小巧精致的长命锁,眉眼间与萧衍年轻之时有些许相似之处,周身被织锦彩绣的衣裳裹得像个球。妇人刚放他下地,男童就跌跌撞撞地向萧衍跑去“爹爹,抱抱。” “我的乖儿子哟。”萧衍一把搂住孩子,眉开眼笑地说, 左脸上的伤疤都淡了两分,他叫孩子唤人, “这位是延净大师,快向大师问好。” 男童这才注意到父亲身旁有位生人,他尚在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完全不懂“大师”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眼前之人没有头发,与常人不同,就以为是奶娘睡前故事中的妖怪,吓得躲到萧衍怀中不肯出来。 萧衍哄了他一会儿,他依旧不肯叫人。萧衍无法,只得把他交还给妇人,命其好生教养,嘱咐了一通后方扭头对延净说“犬子无状,让大师见笑了。” 延净看看孩子,又看看萧衍,完全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是惊又是喜。 妇人带着孩子远去,庭中恢复平静,延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恭喜施主喜得麟儿。” 萧衍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地说“当日萧家之祸全因我而起。复仇之事我责无旁贷,即使为此付出性命亦是在所不惜。然而我蹉跎多年,亲族近支死伤殆尽,也到了该为家族绵延做考虑的时候了。想我兰陵萧氏煊赫千年,总不能断在我的手里。” “施主终于想通了。”延净宽慰一笑。 “我托付大师照看何灏,也是为家族考虑。我到南陈有些年头了,深知如今这位永熙皇帝实为志大才疏、刻薄寡恩之辈,不免担忧他有朝一日翻脸不认人,就想给后人在北边留条路。”萧衍诚恳地解释道,“自古以来,新皇登基当大赦天下,亦会加恩于母族” 延净叹息道“贫僧明白了,施主放心,何施主的事包在贫僧身上。” 萧衍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得辛苦大师,我那幼子从娘胎中就带有不足之症,已经看过好些郎中。虽说比之前强些,但病根仍在。我想请大师帮忙看看能否把这病根去了,省得时日久了变成大症候。” “好说,好说。”延净即使不擅儿科,亦满口答应下来,心中对萧衍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消融了。 隔阂一去,二人开怀畅谈,倾诉别后际遇。及至日头西沉,萧衍陪着延净用完素斋就命下人引着他回房休息。 延净一走,萧衍脸上慈父的笑容就如烈日下的冰雪般快速消失了。 “二十来年过去还是没什么长进。如此离谱的谎话都信。”萧衍对着庭前翠竹摇了摇头。 孟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洛京城内外皆是一片盎然春色,游人呼朋引伴地奔赴郊外踏青。 皇城之中,宫女们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春衣,如一只只彩蝶般轻盈地穿梭于殿宇楼阁之间。与此同时,她们在东宫的同僚却为浓厚的愁云惨雾所笼罩,进出殿门时都得屏住呼吸,生怕发出恼人的声响惹来责骂。 丽景殿内如同昨日重现,只是安慰卧床的太子妃的人选由她的生母变为婆母。 杏红衾被中的庄嫣挣扎着起身,双目含泪地对着前来探望她的何皇后说“母后,是儿臣不孝,没能替太子保住这孩子。” “起来做什么。”何皇后连忙把庄嫣按回床上,然后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好孩子,你还年轻,会再有孩子的。” 立身于何皇后身侧的唐烽亦难得地出言安慰道“母后不是注重这些虚礼的人,你安心养病吧。” 何皇后飞快地扫了长子一眼。 庄嫣明显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嘴唇一丝血色皆无,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说上两句话就开始喘。见此情状,何皇后温声宽慰了媳妇几句就带着长子离开了。 他们母子一去,庄嫣立刻睁开眼睛,脸色依旧蜡黄,神态却变了,眼中神色要多清明有多清明。 “采桑,你接着说。” 采桑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涩声道“赵太医说姑娘这次伤了根本,需要好生将养一阵子,三年之内不宜有孕,就算勉强怀上,母体也很难支撑得住,若是孩子再掉了可能就一辈子都怀不上了。” 庄嫣惨然一笑“这太医说话真够直白的。” “姑娘,太医院的人就爱把病往重了说,要不治好了显不出他们的本事来,您别灰心,还是让夫人荐个擅长妇科的名医来看看吧。” 庄嫣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算他危言耸听了些,情况也大差不离。三年,呵,光一年我就多了两位妹妹和一个好儿子。等到三年过去,这东宫里头还有我站的地方吗” 再说何皇后,她与唐烽出了丽景殿往前头的体元殿去,刚走到殿门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似是从丽景殿传来的动静。 “你去看看太子妃那里怎么了”唐烽皱了皱眉,随手指了个太监。 他与何皇后在体元殿内落座,宫女还未奉上茶来,先前过去查探情况的太监就回来了。 “回禀皇后娘娘,回禀太子殿下,是承徽想要过去探望太子妃,被太子妃的人给拦住了,双方起了点争执。眼下承徽已经回去了” 何皇后尚未答话,唐烽先恼了,深恨这位让他在母后面前丢脸的妾室“让她待在屋子里抄一百遍女则,太子妃病着呢,她倒有心情闲逛。你就跟她说是我的话,她若是再这么没眼色,我就把皇长孙抱到太子妃屋里。” 何皇后揭开珐琅瓷的盖碗,轻轻吹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你要早这么明白,我何必生那些闲气” 唐烽摆摆手示意心腹带着宫人们退下,低头闷声道“儿臣知错了,钱承徽我先头看着好,谁知生了松儿后人就糊涂了。” 何皇后冷笑道“她只是人糊涂吗,是心大了吧,我问你,太子妃小产的事情你查过没有” “母后,太子妃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啊。” 唐烽素来受宠,如何受得了他人质问,回答何皇后问话的时候不由得带上了反驳的意味。他膝下仅有一子一女,且都未长成,还没到正妻小产都不心疼的地步。太子妃落胎后,他就着人暗中查探,已经确认两位妾室皆无问题。 “太医说太子妃是去年坐月子时身子就没养好,再加上节下诸事烦扰,因劳累而小产的,并无为人所害的迹象。您也知道,她性子一向要强” 看着长子酷似自家皇帝夫君的五官,何皇后颇感无奈,她暗暗下了决心,得在东宫再安插些人手,否则谁知以后会闹出什么祸事来。 三月中旬,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破晓第一声鸡鸣响起前就有许多士子守在端门之外,苦苦等候礼部那位负责张贴皇榜的小吏,亦有好事者守在附近徘徊不去,等着抄写名单以卖给京城里不愿意跑腿却又想尽快知道这一届进士名单的大爷们。 半个时辰后,住在城东的国子监博士薛沣就拿到了这样一份名单。他屏住呼吸,从名单第一行第一个名字读起,终于在中间的位置找到了那个这段时日以来耳熟能详的名字。 “好”薛沣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让沉重的端石砚都颤了三颤,“快叫大姑娘过来。” “老爷您忘了,大姑娘今日一早就进宫侍奉公主去了。” “看我这记性,那就让人在门口守着,琅丫头回来了就让她赶紧来找我。” 及至晚间,薛琅才下了马车,都没来得及回自己屋子歇息片刻就被父亲派过来的婢女叫走了。 “父亲这么急做什么,”薛琅诧异道,“至少等我换身衣裳再去吧” 婢女笑嘻嘻地说“姑娘请放宽心,老爷今天心情一直都很好,准保是好事。” 薛琅就这么被婢女给硬拉到了薛沣的书房。 “给父亲请安。”薛琅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 “琅丫头,快过来看这个。”薛沣喜滋滋地招呼着女儿,宽大的楠木书桌上,那份进士名单依旧摊开着。 薛琅茫然地走到父亲身边,仔细了两遍其上的人名以及对应的名次,头脑中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末了,她眨眨眼睛道“父亲,这是”老天保佑,别是我想的那样 薛沣的回应完全出乎薛琅的意料,他怜爱地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在为父面前还装什么。哎,父亲还记得你小时候像个雪团子似的,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 “父亲在说什么,女儿着实听不懂。”薛琅觉得事态发展逐渐脱离了她的理解范畴。 “还跟我弄鬼,你看这位,幽州人士,姓陈名世英,进士第十八名,你眼不眼熟” “女儿不认识他啊” “琅丫头,你就别嘴硬了。你的事情,你乳娘都告诉为父了。嘿嘿,为父这两个月就差把慈恩寺的门槛给踩破了,万分确定那里住着的士子只有一位是幽州出身,就是这位陈世英。” “” “他的行卷我全看了,才学是不错,谈吐仪态却有点小家子气,但多历练历练就好了。可惜出身确实差点。不过门第低也有门第低的好处,遇到事情父亲能帮你撑腰。你别着急,为父还得派人去幽州探听探听他的人品,若是他人品不行的话,为父可不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父亲”薛琅艰难地开口,嗓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薛沣大手一挥“害羞什么,想当年,我与你娘也是两情相悦,当时你祖母不依,我是求了你祖父做主才定下婚事。唉,可叹佳蕙走得早,都不能看着你出阁,她留给你的嫁妆为父都好好封存着呢” “父亲,您听女儿说”薛琅高声喝道,若是时光能倒流,她绝对不会再对着乳娘胡言乱语了。 书房窗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完榜单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8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7788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阳阴差阳错 薛琅遭父亲所说之语连番打击, 恰似惊弓之鸟,忽听闻外头有异响, 像是有人在门口偷听结果一个没留神撞到了什么地方, 不由出声喝问道“谁在外头”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拉开门。落日的余晖照耀下, 一只毛色光亮的玳瑁猫蹲在青砖地上无辜地伸懒腰。 “喵呜”猫咪适时发出长而娇媚的叫声,舔了舔自己的前爪, 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薛琅 “原来是猫啊。”薛琅认出它是妹妹薛琳的爱宠, 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姑娘有何吩咐”听到动静,两位婢女从不远处的抄手游廊里走出来。她们二人今日在薛沣书房当班,因薛沣要与女儿说些私密话就将她们两个遣到远处守着。 薛琅抱起小猫,抚摸了两下猫咪光滑的皮毛,然后将它递给左手边的婢女“把猫送还给二妹妹吧。” 婢女接过猫, 转身向后院去了,右边的婢女依旧退到抄手游廊中守着。薛琅回了书房,想了想仍觉得不放心, 索性将窗户推开,这样有人过来偷听的话一眼就能瞧见。 做完这些, 薛琅就得继续面对楠木书桌后头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了。唉, 她在看到进士名单的时候以为最坏的可能性就是父亲要为她榜下捉婿,那且得挑一阵子呢。谁知乳娘扭头就把她编造的谎话告诉了父亲。父亲就更可怕了,闷不吭声地考察了她的“意中人”两个月却一点口风都没透露,指不定还曾装成路人去慈恩寺找这位倒霉士子套过话 薛沣没察觉出女儿的走神,捋着胡子道“你不是说那小子考中后就要托长辈来拜访我吗哼, 到时为父可要好好考一考他。” 我还说过这话薛琅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当机立断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下。 两三句话没留神听,再听时薛琅惊恐地发现父亲竟开始畅想她与陈某某的未来了“你俩成婚后,我就去拜托你伯父把他调到太常寺,先做两三年京官,等北边局势稳定了再择一处太平州县当父母官,琅儿你不是一直想去洛京城外面看看吗就跟着姑爷去任上吧” “父亲。”亲爹越说越离谱,薛琅再听不下去了,她倾身向前,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究竟该怎么办呢乳娘既然把她胡扯的幽州士子的事情全都告诉父亲了,断不会瞒着她与五皇子往来的具体过程不讲,那就是说,就算她跟父亲说他这两个月来认错了准女婿,也得再编个人出来。要不就说她没完全跟乳娘说实话,她那位真正的“意中人”落榜了 薛沣哈哈大笑“是为父的不是,忘了姑娘家的脸皮薄。琅儿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息吧。” 薛琅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心里纠结万分。 她幼年丧母,上无嫡亲兄姐,下无同胞弟妹,舅家自顾不暇,无法为她撑腰。而父亲当年为了护住在内宅中举步维艰的母亲执意搬出薛家老宅,却是与祖母闹翻了,连带着她亦为祖母所不喜,偏生父亲迎娶的继室是祖母的内侄女,嫁过来后接连诞下一子一女,毫不费力地站稳了脚跟。换成别的人家,她这个嫡长女只有从此仰人鼻息的份。若继母是个和善人,她尚能多得几分体面,若继母是个面善心苦的,那她就且得小心讨好着,以求对方在婚姻大事上高抬贵手。 小卫氏无疑是后一类人,但薛琅有薛父护持,完全不用看对方眼色过活。纵使薛沣对长女明目张胆的偏爱让小卫氏心怀不满,小卫氏亦不敢在大面上为难薛琅,至多在衣服料子等小事上刁难下继女,出口心中恶气。 忆及父亲对自己一片慈父之心,薛琅终究是决定实话实说。 窗外一株桃花开得正盛,恰如昨日桃花坞中粉云香雾,薛琅微低着头,声音极轻地说“是女儿不孝。父亲,我并不认识什么幽州的陈公子,那日乳娘问我,我担心她对您乱讲就胡乱编造了一个人出来。” 薛沣面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你乳娘同我说了好些” “我不知道乳娘还同您说了什么,但女儿确实有违闺秀之道,瞒着长辈与外男私下往来。上元节夜里,我去慈恩寺山门见的那位,非是什么进京赶考的士子,而是当今五皇子。” “五皇子方是我心悦之人。” 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说出口,后面就容易多了。薛琅闭着眼睛,不敢看父亲的神情,气都不敢喘地继续说下去。 “女儿同他在宫中相识。不,其实我们去年上元节就见过了,后来”薛琅从去年上元夜与唐煜戏剧性的相识说起,再到宫中的重逢,得知五皇子将要迎娶南陈公主的失落,五皇子去寺中祈福后十公主的暗示,以及与五皇子恢复联系后二人的交往。” 薛琅飞速交代完她与唐煜的一切,静静地等待父亲的回应。书房陷入沉寂,只听得窗外廊下笼子里黄鹂鹦哥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半晌,薛琅壮着胆子睁开眼,第一眼竟没瞧见薛沣的人。她惊慌失措地站起,这才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溜到地上了。有高大的书桌挡着,薛琅坐在椅子上完全看不见他。 “爹,您怎么了。”薛琅的心顿时慌了,匆忙跑到薛沣身边想扶他起来。 “我没事,”薛沣虚弱地摆了摆手,“你说,与你通信的人是五皇子” 薛沣成年男子的体格摆在那,薛琅拉了两下死活没拽动,她只好跪坐在父亲旁边“是。” “你说,五皇子之所以去庙里祈福,是因为你的缘故” “算是吧”薛琅的双颊艳如桃李。 薛沣后背靠在椅子腿上,双眼写满茫然“你同他的事情,做得几分准”他没敢说五皇子三个字。 薛琅的声音细若蚊鸣“皇后娘娘单独召见过女儿几次。” “这,这可是”薛沣此时是惊大于喜,忧多于悦。他原本以为长女是要低嫁的,那光一个“薛”姓就能顶百抬嫁妆,结果准女婿的家世比他想象得高太多。长女世家嫡女的身份放在天家眼里头可不算什么。女儿真要受委屈了,他这个老丈人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更别说五皇子眼下还幽禁于皇家寺院中。 “父亲请放心,我听十公主说五皇子很快就能回宫了。”似是看穿薛沣心中所虑,薛琅安慰他道。 薛沣心中所虑之事可不仅是这一件。在他看来,皇后娘娘的暗示并不值什么,赐婚的旨意一日不出,这事就一日做不得准。他忍不住把事情往坏了想,比如帝后嫌弃他官位太低就把女儿指给五皇子做侧妃啦,或是女儿当了正妃后被侧妃所欺,在王府中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啦 “琅儿,天家妇可不好当,进了那道宫门,为父再护不住你了。” 薛琅拉住父亲的袖子,轻快地说“爹,我认定他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世间所有女子共同的心愿,却也是高门望族女眷最虚无缥缈的梦。寻常小民手里多了两个钱尚要讨个小妾,何况天家但她不想因为担忧这个就将心爱之人拒之门外,毕竟一切尚未发生。 “唉。”薛沣如同天下所有地里白菜惨遭猪拱的老父亲般叹了口气。 薛宅内院,韵秀堂。 “此话为真”小卫氏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蓝衣婢女。 婢女斟酌着词句“若有一字为假,奴婢天打雷劈。只是后来大姑娘把书房的窗户推开了,奴婢不敢靠近,后面说的话就没有听见。” “没事,你能为我探听到这些就是有心了。”小卫氏和颜悦色地说,“珍珠,赏她个荷包。”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曾经想过这个月完结的结果女主现在还没嫁过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8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r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他是他是他 遣走偷着来报信的婢女, 小卫氏一个人乐的不行。 成婚前母亲曾含蓄地点了小卫氏两句,当时小卫氏沉浸在即将嫁给倾慕多年的表哥的喜悦中, 并没将此番叮嘱放在心上。新婚头日于罗氏的牌位前执过妾室礼后,小卫氏才真正认识到做人继室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永远比元配发妻低一头。偏生罗氏还留有一个女儿, 在漫长的岁月里反复提醒着别人她生母的存在, 让小卫氏如鲠在喉。 苦熬数年,小卫氏终于诞下了表哥的独子, 自以为扬眉吐气,忍不住刁难了继女一番。相比于让继女难堪, 她更想要的是试探表哥对自己的心意,看看究竟是陇中白骨重要,还是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眼前人重要。 如她所愿,小卫氏得到了答案, 薛琅也至此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年来自家夫君对继女的婚事有多挑剔,小卫氏心知肚明, 她是既妒且恨,因此在娘家嫂子吞吞吐吐地说想讨薛琅做儿媳妇的时候,纵使心知婆母和夫君皆不会答应,小卫氏仍是应下了。 “哈哈。”小卫氏连一向自矜的大家闺秀风范都顾不得维持了, 愣是笑出声来。她还以为这对父女俩的眼光有多高呢,结果到头来就挑了这么一个人。家在幽州,听话里的意思父亲至多是个乡下的土财主,若非先帝爷开创科举给了他们这等人一条出路, 此等草民搁在前朝一辈子都做不得官。此等家世的人别说给她的亲生女儿做夫婿,就是给庶女她也得掂量掂量,担心外人指责她不慈。 这位进士老爷可比自己那位身患癫狂之症的娘家侄子妙多了,毕竟她侄子再怎么说也是大家出身,人品才貌俱佳,若非得了见不得人的怪病,小卫氏可舍不得把他甩给继女 “还防着我呢,也不瞧瞧自己找的人是个什么东西,果真是商户女的孽种,瞒着父母与人私定终生,没羞没臊的。”小卫氏啐了一口,复又乐了起来,这事足够她笑上三天三夜的。 小卫氏笑到肚子疼仍觉不尽兴,感觉还得再添点助兴的东西,好好乐一晚上。她乐颠颠地吩咐下人“珍珠,去给我烫一壶葡萄酒,再让厨房给我拿鸭骨做盘炸焦脆下酒,记得要炸的透透的” 这一夜,想到自己亲生爱女的夫婿将来能稳稳压过继女的夫婿一头,小卫氏在睡梦中都笑醒了好几次。 三月放榜后,韩尚德理所当然地落榜了。他旧习难改,又在洛京城内的花街柳巷中流连了一个月,将书肆老板给的话本尾金全部消磨在百花楼的朝云姑娘身上后才准备回凉州老家。 听闻此信,圆真前来送别。 韩尚德眼睛盯着哭丧着脸的书童映川收拾东西,嘴上却与圆真说着话“小和尚,说认真的,你究竟想不想还俗啊以你的手艺,出去不愁没饭吃。” 圆真看了眼门外,确认无人路过“小僧再等等看吧。” “少爷,请您挪挪贵体。”映川手里捧着一叠衣服,狠狠地向韩尚德撞过来。 “哎呦,好疼,你走路没长眼睛啊。”如映川所愿,韩尚德倒下了,后背恰好撞到桌角,他惨叫一声,右手捂住腰窝,“小和尚,你帮我看看,肯定青了” 圆真无奈地笑了笑,弯下腰帮韩尚德察看伤势。 就着这个姿势,韩尚德端详着圆真锃光瓦亮的脑袋感慨道“还俗好啊,可以喝酒吃肉,可以娶妻生子。听大哥一声劝,讨个老婆过日子比什么来世福报靠谱多了。” “施主,你的腰没事,缓缓就好了。”圆真直起身子,终究是对韩尚德说了心里话,“我想还俗,不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那是为了什么我记得你说你家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圆真说话声音极轻,似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是想效仿施主去考科举。家父生前为县中小吏,不入正流,时常受人白眼。他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正正经经的为官出仕。自从我来了大周,听说大周的读书人有科举这条路走,就很想试一试。” 韩尚德长长吐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那我劝你别还俗了,科举是给了我辈寒门子弟一个进身之阶,但做官也是需要银钱打点的,家资不丰的或是背后关系不够硬的,过的日子可艰难着呢,上官指不定把你派到哪个穷山恶水之地让你一辈子都回不来,要不就被人推出去当垫脚石,运气差点命都能丢了。要我说,与其去官场蝇营狗苟,与人勾心斗角,成日点头哈腰的,还不如留在慈恩寺里当个高僧,将来见皇帝的机会都比当官的多。” 圆真低低地说“我世俗之心太重,如何当得了高僧若是侥幸能成,哪怕一辈子做个九品小官,亦足以告慰亡父在天之灵。” “你再好好想想吧。”韩尚德摇了摇头,“反正我可不想受那罪。” “啪叽”一声,一个干瘪的钱袋甩到他俩面前。 二人同时抬头,映川站在他们身前面无表情地说“少爷,我们回凉州的盘缠不够了,请您做好我们要乞讨回凉州的准备。” 韩尚德大手一挥“我当什么事呢,天气已经暖和了,先把咱俩冬天的大衣服找个当铺当了,回去路上再省着点花,足够了。” 见映川气得头顶冒烟,圆真道了声“阿弥陀佛”,赶在主仆掐架前溜掉了。 出了韩尚德租住的精舍,圆真踌躇片刻,往唐煜住的院落去了。一个时辰后,他手里端着个托盘又回来了。 屋外,映川抱臂站立,脸上气鼓鼓的;屋内,韩尚德没精打采地坐在榻上,不住抚摸自己的右肩,口中嘶嘶呼痛。 发现圆真去而复返,韩尚德诧异道“小和尚,我明早才走呢,不用这么依依不舍吧。呦,还带临别赠礼来了” 圆真放下托盘,当着映川的面一言不发地把门合上,把他关在外头。韩尚德觉出不对,站起来一把将托盘上面盖着的青布掀开。 满盘金灿灿,险些闪瞎他的狗眼。 韩尚德倒吸一口凉气,抓起一块金锭在嘴里咬了咬“是黄金,这得有五十两吧” 圆真双手合十道“这是一位贵人赠您的仪程,他祝您一路顺风,还让小僧嘱咐施主一句,请施主在凉州别忘了话本的事情。” 韩尚德搓了搓手“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呢。” “韩施主不想知道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吗” 韩尚德无所谓地道“你那日不是说他是裴侍郎的公子吗,放心,我既然收了他的银钱,就不会赖账。”但拖多久就不好说了。 圆真怜悯地看着他“那位贵人,实乃当朝五皇子。” “” “” “a” 韩尚德蹭蹭蹭倒退三步,嘴巴大得能塞个鸭蛋进去“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圆真摇了摇头“五皇子奉陛下旨意在鄙寺清修一事想必韩施主听人说起过。而裴家十二公子正是五皇子在宫中的伴读。” 我是听别人说过,但再未想过自己能与这位龙子凤孙扯上关系啊。想到小和尚的为人,韩尚德绝望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如才出水面挣扎的游鱼,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也就是说,那日,那日。” 圆真面带慈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五皇子同小僧说,他心目中的话本应当有四个结局。一个是苏陵娶了小师妹,然后当上武林盟主;一个是苏陵娶了魔教妖女,然后归隐田园;一个是苏陵娶了小师妹,然后归隐田园;一个是苏陵娶了魔教妖女,然后整合魔教统一武林。 “” “对了,五皇子还说,他希望名剑山庄的剑神只是剑神,与苏陵是一辈子的知己而不要有什么奇怪的喜好,请韩施主千万别忘了这个,要不他会非常不开心。” 韩尚德欲哭无泪地说“我能只写一个结局吗苏陵娶了小师妹,当了武林盟主,又娶了魔教妖女,整合了魔教一统武林,然后三人携手归隐田园,剑神常来探望,这可以吗” 圆真道“请韩施主自己斟酌吧,五皇子还让我带一句话,虽说江湖道远,萍水相逢,然若心有执念,终有一见。” 以上两句全是韩尚德写的话本中主角说过的话。韩尚德的脸上血色尽失“小和尚,你是不是跟五皇子说我坏话了” 圆真诚恳地说“如果施主这样想心里能舒坦些,小僧并不介意的。” 天要亡我啊,韩尚德绝望地双手捂脸,身子从上到下像是打摆子似地哆嗦着。 这五十两黄金别是他的买命钱吧 付了买命钱的大爷眼下正在屋里做着世人眼中低贱的木匠活。 “今年能不能回宫过生辰,在此一举。”唐煜喃喃自语道,刷地一下削了块木头下来,他这是在为何皇后的千秋节预备寿礼,这次他准备雕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姜德善匆匆步入院子“殿下,明惠公主的车队业已抵京,陛下亲自出宫迎接了。” “我说呢,我在这里都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德善,你看我雕的凤凰如何,是不是很有百鸟之王的气势” 姜德善拍马屁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殿下的手艺愈发精进了,皇后娘娘准保喜欢。”既然皇后娘娘见了殿下上次雕的像魔头多过佛祖的佛像都能觉得高兴,没道理不能忍下这个。说老实话,殿下雕飞禽走兽的手艺可比雕佛像的强多了,眼前这个虽不很像凤凰,但至少像个野鸡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复健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同学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同学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别数一年 四月孟夏, 桃花方落尽, 牡丹始盛开。 伴着满城令人迷醉的馥郁花香, 明惠公主的凤驾抵达洛京,日前暂居驿馆之中, 等待钦天监大半年前就算好的良辰吉日的到来。 何皇后的生辰恰在大婚的前几日, 她无意与这位身份特殊的新嫁娘别风头,早就奏请庆元帝说今年的千秋节一切从简, 当然,她打的旗号是削减宫中开支, 而非礼让远道而来的贵妃。 庆元帝自无不许。 然而皇后本人不肯大办, 底下的人却无不尽心竭力。别的不说, 光看在何皇后膝下有四位亲生子女且其中一位是太子的份上, 他们就得变着法地讨好。 千秋节这日从清晨开始, 琳琅满目的寿礼一批批送入昭阳宫,什么周鼎汉玉, 什么翡翠枕、象牙席, 什么东海珊瑚、南洋明珠, 奇珍异宝如瓦砾土石般堆满昭阳宫的侧殿。 何皇后身着深青礼服, 头戴九龙四凤冠, 全副披挂着端坐在正殿的凤座上接受内外命妇的朝拜兼讨好。虽说例行的赐宴业已取消, 但快到正午时分昭阳宫内的贵妇们方渐渐散去。 外人一走, 何皇后再撑不住了,她扶着头上沉甸甸的凤冠,脸上疲色尽显“来人啊, 替我把这些劳什子拿下去。” 今天是主子的大日子,宫女们换上了一水儿鲜亮新衣,她们围上来伺候着何皇后褪下华丽的珠钗礼服,换上轻便的家常衣裳。 何皇后倚着个云蝠如意的缎子引枕,命宫女跪在榻边的脚踏上捶腿。轻抚眼角的细纹,她随口问道“收的寿礼都登记清楚了吗” 赵嬷嬷殷勤地捧过来本小册子“全记在上面了,娘娘,要不我挑些出色的给您过目” 何皇后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赵嬷嬷领着人前往侧殿搬东西,她追随皇后多年,对何皇后的喜好心里门儿清,外人的寿礼不过是拣些新奇的,几位殿下的寿礼方是重中之重,必定得摆在最前头。 “娘娘您看,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白玉千手观音像,瞧这观音的手指,刻得有多细致;这是七皇子送来的琉璃插屏,上面的诗是殿下自己作的。”赵嬷嬷一边说,一边亲自端上来个一尺来长的沉香木木雕,“娘娘,这是五皇子亲手给您雕的,嗯,丹凤朝阳摆件。” 赵嬷嬷说的时候心里直打鼓,眼前的“凤凰”双翅短小,衬得腹部大如鼓,长长的尾羽凌乱地拖到背后,若非寿礼名册上“丹凤朝阳”四个字写得清清楚楚,她还以为这是“母鸡啄日”呢。她不禁在心里嘀咕,五皇子也就是仗着他是皇后娘娘肚子里出来的,才敢把这样的东西送进宫。换个别人,身家性命早没了。不过也可能是五皇子想彩衣娱亲,刻意把东西做得这么丑,以博娘娘一笑。 可惜她献宝似地说了半日,躺倒在紫檀木罗汉床上的何皇后却如修了闭口禅般一言不发。赵嬷嬷见状,说话声音逐渐放轻,直至消弭无声。 何皇后是在想心事。 还在正月里,明惠公主才离了建康城,随行的南陈使臣的名单就报入了大周的勤政殿。因着副使的名讳,庆元帝当晚即驾临昭阳宫。 听了庆元帝亲口告知的事情,何皇后险些没绷住,使出全身的气力才克制住没叫出声来。曾经以为往事如流水,逝去就逝去,如今才知往事是斧凿刀刻,多年过去,留在心中的痕迹依旧清晰。 其实就算她叫出声来,庆元帝也不会觉得如何,因为此事亦让他十分讶异“你那位兄长是怎么想的当日不告而别,留信说以你为家族之耻,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如今倒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来了大周。”说到后来,语调转冷,像是掺和进千年的寒冰。 关于南陈为何非要遣派一位真正的金枝玉叶来和亲之事,庆元帝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想着即使对方想借两国结亲之际搞点小动作,着手点不外有二,一是明惠公主本人,二是她的随行之人。眼下赶往洛京的南陈使臣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便宜大舅子,这让庆元帝如何不起疑心。 何皇后紧紧掐着手心,跪下分辨道“陛下也知臣妾与兄长多年无有往来,着实不知他为何非挑着这个节骨眼来大周。然而南边何家一直未公布臣妾的身世,想必是不欲让外人知道,且兄长仅是一个七品的校书郎,此次亦是作为副使来的京城,说不定只是巧合。” 庆元帝面上神色喜怒难辨“跪下做甚,他是他,你是你,就算他起了歪心,朕不至于怪到梓童的头上。” 何皇后站起身,一颗悬着的心尚未放下就听得庆元帝继续说“但是等人到了洛京,你去见见你那位好兄长吧,亲口问一问他到底要做什么。若是安分,朕不介意封他个承恩公,若是不安分” 何皇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梓童,你得想想太子。”庆元帝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徒留何皇后委顿在地。自那一日起,何皇后夜夜睡不安稳,眼底两道青黑像是天生的胎记般,迫使她每日都要往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 她的变化瞒不过身边人。昭阳殿的宫人多有猜测,但也只以为皇后娘娘是为太子妃小产的事情伤心,或是因贵妃即将入宫一事而感到不安,无人能猜到真实因由。短短两月,何皇后唇畔眼角的细纹愈发明显,模样足比年前老了五岁,脸上的脂粉亦加厚了一倍。 明惠公主的车驾越是接近洛京,何皇后内里的恐慌越盛。一别二十年,故人再相见,无有欣喜,只余怅然。 可是当明惠公主抵达京师,帝后二人却得到副使何灏何大人重病缠身,无法进宫叩见的消息。庆元帝当即派出御医前往驿馆诊治,结果发现这位是真病了,连地都下不得。 因此时至今日何皇后仍未与他会面,在煎熬等待之余平添了一层担忧。 “皇后娘娘,该传午膳了,您早上都没怎么用,中午好歹用一点吧。”赵嬷嬷的轻声呼唤拉回了何皇后的注意力。 何皇后转了转左手食指上带着的祖母绿戒指,答非所问地说“钟秀宫那边安排好了吗千万记得,贵妃的一切用度需与我相同,断不可薄了一分。” 赵嬷嬷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娘娘第四次说这句话了。 庆元十七年四月,洛京皇宫中门大开,皇帝以迎娶皇后之礼亲迎南陈明惠公主入宫。 是日起,李贵妃入主钟秀宫 不说南陈公主嫁与北周帝王的婚礼是如何的热闹,不说庆元帝揭开新人的盖头后是如何的惊艳万分,不说新晋贵妃是如何的三千宠爱及一身,让深宫中众位环肥燕瘦的美人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却说皇城外,洛水畔,在放逐了五儿子小一年后,庆元帝终于大发慈悲,下发明旨准许唐煜回宫。 尽管没赶上十五岁生辰,唐煜依旧欣喜万分,他有信心父皇不会把他拘束在慈恩寺里太久,但真要心情不好关他个三年五载的,自己也没处说理去。 如迎接五皇子入寺时那般,方丈苦慧和徒孙圆真联袂而来为唐煜送行。 “阿弥陀佛,恭喜殿下。”苦慧大师这句话说得异常诚恳,无有一丝作伪。熬了这么些日子,可算能把这个魔星送走了。 唐煜躬身回礼“这一年来叨扰方丈了。”说实话,唐煜这一年的日子过得不算差,到了后头更像是来慈恩寺修养似的。” 应有的礼数尽到后,苦慧大师客气地告辞,圆真却留下了。 唐煜指着圆真右手捧着的松花色锦匣笑道“怎么,住了你们一年的屋子,临走时候管我要布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88、door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同学吖 2瓶;door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相见见时难 “一点小玩意, 殿下留着解闷吧。”当了唐煜一年的玩伴, 到了离别之际,圆真和尚颇有些依依不舍。 唐煜打开锦匣,发现里面放着个檀木镂空雕云龙的套球, 玲珑剔透,精致可爱。套球层数足有七层之多, 每层皆可随意转动,最外层盘踞着九条游龙,中间五层刻满如意锦云纹, 最里头则是一颗滴溜溜转动的圆球。他啧啧称奇道“你这手艺,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了,我在内廷都没见过这样精巧的雕件。” 得了一位见惯了好东西的皇子的称赞,圆真的娃娃脸乐开了花,他谦虚道“这不算什么, 听闻闽粤之地有精工巧匠用象牙镂刻套球, 层数能达二十四层之多。” “何必谦虚, 檀木的质地到底是不如象牙坚硬,刻不了太多层。你若是能用檀木刻二十四层, 就是鲁班在世了。”唐煜真心实意地称赞着,他可是切身体会过木头这玩意有多难对付的,“你还俗后可以直接开个店过活了。” 圆真道“小僧正待与殿下说呢,师父于我有大恩,我想留下来再侍奉师父几年。”延净和尚上个月就结束云游返回慈恩寺了,算来正是与明惠公主抵达洛京的时间差不多。 因为是圆真自己的选择, 唐煜无意多劝,他点了点头,把檀木套球放回锦匣递给姜德善“我这么一回去,短时间内不便出宫,若是你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的,就去裴侍郎府找阿修吧。对了,延净大师今日在寺中吗我想与他当面告辞。” 圆真面带歉意地说“师父今日天刚亮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回来。” 唐煜诧异道“不是说延净大师友人的病已经没有大碍,无需时时盯着了吗” 圆真清了清嗓子说“我听师父说,他那位友人经此一劫,竟生出了些看破世情的意思,想要剃度出家,还恳请师父收他为徒。师父这几日忙着劝他,经常不在寺中。” 唐煜噎住了,再未想过是这个理由。仔细想想,延净大师一个徒弟想还俗,转头又有人哭着喊着想当他徒弟。这算是有进有出,绝对不亏吗他强憋着笑意说“那代我向尊师问个好吧,改日我亲自登门向他道谢。” “殿下客气了。” 该辞的人全辞过了,该拿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这日午后,唐煜坐上马车,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下踏上归程。临走前,他回身望了一眼慈恩寺的山门,内心竟生出少许留恋之意。 “难得的清净日子啊。往常盼着走,临到头却有点舍不得。”唐煜摇头叹息着。 马车碌碌行驶,走到朱雀大街尽头,穿过高耸巍峨的承天门。一道宫门隔开内外,至此,唐煜终于回归了他熟悉的世界。 与此同时,洛京城内的另一个角落。 “阿弥陀佛,”延净最后一次劝说何灏,“何施主,入了佛门,断了这三千烦恼丝,再回头就难了。” 依旧是满面风霜,双鬓斑白的模样,何灏俯身叩首“鄙人心意不改,请大师收我为徒。” “南朝无数古寺名刹,佛门兴盛远胜于洛京,施主若有意皈依我佛,未必要拜于贫僧门下。” 何灏笑了“大师,佛祖座下亦有南北之分吗我是在这里顿悟,何必千里迢迢回建康出家呢” 延净叹了口气“既然施主心意已定,贫僧不会再劝。但是临走时家师有命,施主身份特殊,却是不便拜在贫僧门下。” 他顿了顿,说“家师愿收施主为徒。” 钟秀宫,宫名取得是“钟灵毓秀”之意,此处为宠妃的居所,殿阁规模陈设等仅次于皇后的昭阳宫。可惜庆元帝登基后这处宫殿一直空置,不复往日气象。 然而在去年的秋日,钟秀宫大门的铜锁再度打开,从此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先是修缮的匠人,然后是打扫布置的宫女太监,最后是亲自前来察看的何皇后。数月之后,钟秀宫焕然一新。 万般事毕,新人入驻,而这位新人亦不负钟秀宫牌匾的蕴意,实乃秉承天地灵气所生的一位绝色佳人,庆元帝连日流连于此,将什么柳美人韩婕妤统统抛到脑后。 可惜庆元帝年近半百,美人恩亦难消受,趁着今日是初五,理应宿在皇后宫中,他便到昭阳宫休养生息去了。 皇帝一走,李夕颜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皇兄威逼利诱她效仿西施,勾引庆元帝这位夫差沉迷酒色。然而她堂堂一国公主之尊,自幼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初离故土来了异乡,却要夜夜侍奉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老头子,日子着实难过。 难得有喘息的时间,李夕颜就想出去松散松散筋骨“我要去御花园转转。” 钟秀宫执事梅姑姑劝说道“娘娘,夜色已深,露水上来了,您出去恐怕会着凉。” 李夕颜轻轻咬住下唇,她离开建康城前自知有去无回,不想牵连亲近的人,所以惯用的宫人一个没带。到了北周,何皇后又给她重新配备了一批宫人,如今钟秀宫中能贴身服侍的全是北周人,她用起来并不顺手。 “好姐姐,我听淑妃说御花园里的昙花快开了,我就去看看花,看完就回来。露水重的话我就多披一件衣裳。”李夕颜放下身段央求道。 宫人们面面相觑,她们来之前都被皇后敲打过,且眼前之人近来正得宠,委实得罪不得。 “谨遵娘娘旨意。” 夜幕笼罩之下,蓬莱池畔沧浪亭附近,几十株昙花悄然盛开,一层层洁白如玉的花瓣慢慢舒展开来,清香淡雅,皎洁无暇,如天际洒下的月光凝固而成。 李夕颜看了一会儿,叹了一阵,转身就走。 “娘娘,您不再赏会儿这昙花也就能开上两个时辰,明日就看不到了。”梅姑姑带着宫人跟在后面。 李夕颜似叹似赞道“花开花谢,世间穷通之理。我再赏下去,等花谢了反倒伤心,不如早点回去吧。” 梅姑姑闭上嘴巴,得,她这位主子还是个爱感伤的。 李夕颜一行人行至御花园假山附近,却与另一队人撞上了。为首者身着月白锦袍,生得俊逸风流,再过上两年怕会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人。 李夕颜倒没什么旖旎心思,眼前之人的个头和年龄只能让她联想到远在南陈的幼弟。梅姑姑小声提醒她来人的身份后,李夕颜点了点头“七皇子。” 可是唐煌这边却为她容光所摄,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前女子容貌之盛,就他平生所见未有任何一位可与之比拟。且她身着轻素纱衣,浅碧绫裙,周身笼罩着轻柔如水的月光,愈发衬得她清丽脱俗,恰如月下盛开的昙花,令人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他不出声,总得有人说话。 “见过贵妃娘娘。”宫女银烛慌忙俯身行礼,额角冒出了冷汗,借着蹲下去的机会她死命扯了两下唐煌的袖子。 “啊哦,见过妃母。” 李夕颜被这么一个少年直愣愣地盯着看了半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扭身就走了。回寝宫的路上,她的脚步渐渐放缓,心情也沉重了许多。七皇子唐煌的出现无疑提醒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她本来不必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的。 仿佛听人说起过,五皇子已经从庙里回来了也是,他是皇后所出的嫡次子,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下一任君王,怎么可能一辈子关到庙里,关到现在已经是给我脸了。李夕颜的唇边挂上自嘲的笑意。唉,万般皆是命。 “梅姑姑,明日你去替我问问,长乐堂兄他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想送送他们。”李夕颜自怜身世了一路,但回到寝殿后,面对满室北周人,她只敢说出这么一句话。 再说唐煌那里,他在沧浪亭与同胞妹妹相会,共赏昙花。 “这花真漂亮,可惜只能开一夜,若是能开个两三个月的该有多棒啊。”唐烟拍手笑道。 “皑如山中雪,皎若云间月,恰如姮娥,非是人间来客。”唐煌低低地吟诵着,也不知说花还是喻人。 唐烟转身看向唐煌“七哥,你怎么了,今晚一直魂不守舍的,不是你先说要来赏昙花的吗,往地上看是个什么道理” “哪有,你多心了。”唐煌不欲让妹妹知晓今夜之事,岔开话题道,“我听说,母后这两天要去慈恩寺祈福” “是呀,母后说这次是去还愿的” 当夜即有佳人入唐煌梦中。白纱衫,碧水裙,眉心一点五瓣梅花,青丝挽就三叠灵云,还伴着幽幽的昙花香。 一念起,孽缘生。 打着还愿的名头,何皇后驾临慈恩寺,此次她一个子女也没带。 苦慧大师早已收到消息,他小心翼翼地引着何皇后到了一处禅房“皇后娘娘,他就在房中。” 何皇后波澜不惊地屏退众人,径自推门而入。 听得门口的响动,一位中年僧人从蒲团上站起,满面风霜,容貌清隽。 “表哥。”何皇后趋行向前,哀哀地唤了一声,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以为我多打字就先解释下,两人确实是表亲,不是堂亲也不是亲生兄妹。 注白头吟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很大的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车驾幸幸学 中年僧人望着面前似熟悉又陌生的宫妆丽人, 眼中闪过一抹怔忪“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延释,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向可好” 何灏头上新烫的九道戒疤异常显眼,看得何皇后心头一跳。她移步上前,拉住他灰色僧袍的袖子“表哥,这里并无外人,当年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何灏身子本能的一躲,终究是没甩开皇后。他侧过身去以躲避何皇后探究的眼神,手中快速地拨动着念珠“前尘种种, 贫僧早就放下了, 皇后娘娘不必再提。” 他每说一句“娘娘”,何皇后的眉头就要跳动一下“表哥,你写的那本尘园旧梦, 我全看过了,当年是我负了表哥, 我对不起舅舅和舅母, 你怨我恨我, 都是我应得的。” 尘园旧梦四字一出,何灏明显愣住了,半晌后,他苦笑道“唉,没想到娘娘也看过我写的那本荒谬之作,都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说实话, 彼时我确实心中有怨,是以付诸于笔墨。后来就慢慢想开了,城破之后,若非娘娘以我四妹的身份去咱俩怕是都活不成。娘娘不必把我写的负气之语放在心上。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这些年来,娘娘孤身一人在北地,怕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好不容易能享受荣华,不要再为前尘所扰。” 听闻此语,何皇后再顾不得维持一国之母的仪态,委顿在地,泣不成声。 她本与何灏不仅是姑舅表亲,亦是未婚夫妇。因家中继母不慈,她长年寄居在舅舅家中。二十年前,萧衍带人围攻江陵城,舅舅何太柳奋力反抗,杀掉所有劝降之人,及至江陵城破,她与表兄藏在地窖中侥幸躲得萧衍的追杀,偏又被当时还是秦王的庆元帝的手下给搜出来了。为首一员偏将见她生得貌美,就想将她献给了主上。慌乱之中,她自称是表兄的幼妹 何灏不忍地别过头去,口中的称呼亦改了“方妹妹,你不必为我这个伶仃之人自责。你我之间,原是有缘无分。这些年来,我在南边也曾娶妻生子,只可惜你那表嫂和侄子,前年不幸染上时疫,一病去了,留下我一个孤魂野鬼在世上苟活。” 说到故去的妻儿,他哽咽起来“总之是我福薄,带累了他们。” “表哥,那你更不该出家啊,舅舅的香火”一连串的泪珠从何皇后脸上滑落。 何灏摇了摇头“我出使之前已经替兄长从族中过继了一子,足以延续父亲的香火。” “表哥何必哄我,建康城中的何家人全是远支堂族,与舅舅一脉并不亲近,表兄人一走,过继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何灏感伤地说“不瞒妹妹,我本来想在建康城外找一处佛寺以了却残生,之所以托了长乐郡王来北周,是想再见妹妹一面。没想到路上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病好了后我也想通了,既已生遁入空门之念,何处不能修行” 两人相对而泣。 半晌,何灏收泪道“还有一事需表妹知晓,我来之前,在建康城见到萧衍那奸贼了。” 何皇后大惊失色“真的是他” 何灏恨声道“是啊,我那时才知这奸贼这些年来竟躲在大陈。” “萧衍他他认出表兄了吗” 何灏惨然一笑“呵,他还曾邀我共谋复仇之事,真当我是个傻的。唉,可惜我当时没反应过来,那畜生腿脚残废了,还瞎了一只眼,若我当时出手,说不定就能为我何家上下报仇雪恨了。后来我从族中借了人手去找他,再找不到了。” “他,他竟然去找表哥了。莫非他”何皇后难得流露出慌乱之色。 何灏温声道“表妹不用担心他,这世上的活人除了我,再无他人知晓娘娘的身世。至于姑母家里,他们以为表妹当年与其他人一并死在江陵了。” 他顿了顿,又说“表妹若是顾念着当年的情分就尽快派人抓住那奸贼吧。” 相聚终究短暂,两人诉了一番离别之情。何皇后就双眼通红地离开了慈恩寺。她一去,室内只余何灏一人。他面上似怀念似感伤的神情瞬间散去,只余空洞。 回宫之后,何皇后隐去自己身世的部分不提,其余部分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庆元帝。 庆元帝愤愤道“朕说萧贼这些年来躲在哪呢,原来是躲在南蛮的地盘上,哼,养了这么一条毒蛇在侧,李伯隆这竖子也是心大,他都不怕反噬吗” “按照陛下的吩咐,臣妾已经让人盯着贵妃那边了。” 庆元帝沉吟片刻道“南陈使臣没走不好动她带来的人,且等等吧。对了,你兄长究竟是什么个意思,真要躲慈恩寺里当一辈子的和尚吗他若是想还俗的话,朕就给他个爵位。” 何皇后叹息道“臣妾替兄长谢过陛下恩典,但嫂子和侄子前些年一病去了,兄长很受打击,偏生他来洛京路上又大病了一场,心就灰了。臣妾想着日后慢慢开解兄长,看能不能把他劝回到正途上。” “梓童看着办吧。”庆元帝无所谓地说。 何皇后松了口气,有了皇帝的这句话打底,她多去几次慈恩寺也不怕了。 庆元帝话锋一转“老五也回宫了,他的婚事你看得怎么样了” 何皇后笑道“陪着烟儿的姑娘里有一位薛家女很不错。臣妾观察她有一段时日了,这姑娘不仅性子柔顺,且行事沉稳,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烟儿瞎胡闹的时候只有劝说没有陪着的,堪为皇子之妻。煜儿的性子陛下清楚,该找个沉稳的压一压。” 庆元帝低头作回忆状“她爹是谁” “她父亲是国子监博士,亲伯父是太常寺卿。” “这身份有点低了,太子的岳父是尚书右仆射,老七要娶公主之女,老五的岳父不能太寒碜,这说出去不好听。”庆元帝皱眉道,“孟晟的女儿我记得也是陪着十丫头的,把她指给老五吧。” 何皇后忙道“定国公之女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武将家的姑娘,性子未免要强些。臣妾想着孩子们渐渐长大了,煜儿与烽儿两个年纪相近,又都是臣妾生的,恐有小人挑拨倒不如指个家世低些但姑娘人品好的,不容易生事。” “你说的很是。”庆元帝猛然一惊。 何皇后试探说“至于孟家的姑娘,臣妾想着不如指给六皇子” “老六就算了。”庆元帝想都不想就驳回了她的提议,贤妃当年办下的好事他可没忘。 何皇后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那煜儿的王妃,您看” “你如果真觉得薛家女好的话,就定下她吧。”庆元帝说,他想着皇后是五儿子的亲娘,自然不会害了儿子,也就懒得再挑个家世尊贵的姑娘出来了,“至于她爹正好朕过段日子要去国子监转转,若是她爹没太蠢的话,朕就把他的位置提一提,指婚的时候体面点。” 何皇后正待替唐煜谢恩,却听庆元帝接着说“算了,等转过年去再定老五的婚事吧。” 庆元帝走后,何皇也明白过来了,明惠公主进宫时日未久,把次子从慈恩寺召回已是很打南陈的脸了,再指婚的话未免太过。 想到次子的猴急样儿,何皇后摇头叹息了一阵,吩咐宫人说“碧落,去请五皇子过来说话。” 碧落迎声而出,才要迈出昭阳宫的殿门又被何皇后叫回去了。 “等等,你先去东宫一趟,叫太子过来,就说我有事寻他。”何皇后慢条斯理地说,脸色稍显冷淡。表哥人已经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再不怕为人所利用。她这位长子既然好奇她娘家的事,索性早些告诉他,去去他的疑心,省得他成日问东问西的。 当然,何皇后只会告诉长子慈恩寺中那位僧人是他的嫡亲舅父,而非表舅父。 明惠公主和亲之事至此告一段落。远道而来的长乐郡王反复劝说躲在慈恩寺里不肯出来的副使无果,只得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他人一去,庆元帝就把贵妃从南边带来的人全换掉了,又派了一队人马监视在庙里当和尚的何灏,确认这位大舅子真的在禅房里老老实实地念经,除了自己的亲妹子外一个俗世之人不见后,心总算放下来了。 话说自从小卫氏探听得继女与一贫苦士子私定终生的惊天喜讯后,转瞬间三个多月过去,这一科取中的进士们陆陆续续得了官职,纷纷走马上任。 小卫氏在薛府苦苦守着,却一直没等到官媒上门。她再一打听,竟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陈士子已经授了官,早早地离了京城去州县上任去了。 这消息对小卫氏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错过了这一位,从哪再找这么个令她无比满意的女婿啊。她再坐不住了,恰好这夜薛沣宿在她屋中,小卫氏瞅准机会就开始旁敲侧击。 “夫君,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该看婆家了。夫君心里可有章程妾身也好替大姑娘香看。”小卫氏一边帮薛沣更衣一边说。 薛沣随口答道“急什么,琅儿还小呢。我想再留她两年。等她十七再出嫁也不迟。” 小卫氏嗔道“怎么不急呢,大姑娘今年可是及笄之年,再不开始张罗婚事的话,好郎君就全被人挑走了,剩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再说了,定亲是定亲,离成亲尚有一段时日,就算夫君想让大姑娘晚些出门,也可以先相看起来啊。” 薛沣解下腰间玉带的手顿住了“是母亲问你的吗” “不光是母亲问我,昨日我去老宅向母亲请安,大嫂也问我呢。妾身想着,大嫂多半是替她家的珍儿问的,毕竟大姑娘在众姐妹中居长,她的婚事不定下来的话,后面的妹妹亦不好说亲。”小卫氏灵机一动,把侄女拉出来当挡箭牌。 薛沣琢磨了一会儿说“若是嫂子再问起的话,你就跟她说琅儿的婚事我心里有数。让珍儿不必等着她姐姐。” “夫君看上哪家的孩子了”小卫氏急切地追问着。 薛沣含糊地说“我还没看好话说,过几日陛下就驾临国子监了,官服都给我收拾好没有” “都备好了,夫君放心。”小卫氏怏怏不乐地说。 好不容易捱过一夜,第二日一早,打发薛沣出了门,小卫氏就将她安排在继女院子里的眼线叫过来了。 “大姑娘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那位乳娘还来过吗” 小丫环苦思冥想了半日“孙妈妈这些日子并未来过,若说大姑娘有不对劲的地方我前几日看见姑娘在编同心结,这算不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r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岳岳婿相见 湖畔沧浪亭中, 一双璧人相对而立。 “我与殿下之事, 家父已然知晓。”薛琅低头摆弄着飘拂的衣带。 唐煜讶异了一瞬,复又笑道“这倒无妨, 母后也担心你家中会有打算,打算过段时日将你家老夫人宣到宫中说话,不过你上次不是同你乳娘说”不是说给我瞎编了个身份,把她忽悠过去了吗, 为何你爹反倒知道了 薛琅双手捂脸,不敢看唐煜此刻的神情, 将薛父搞出来的那一场乌龙细细说明“家父为人如此, 我若是不如实说明殿下身份,恐怕之后会闹出事故来。” 唐煜听完只觉得好笑,这对父女可真是够不按常理出牌的“好吧, 我原谅你,那你拿什么做谢礼呢” 一炷香后,唐煜腰间多了一个系着同心结绣鸳鸯卧莲花样的荷包, 薛琅腰间则多了一个双鱼玉佩。 “我该走了,十公主等我去划船呢。”交换完信物, 薛琅面泛红晕。 唐煜本欲再调笑几句,闻言抬头看向天际那轮周身缠绕赤焰的旭日,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大热天的,你们要去划船” 流火的七月,蓬莱湖中万株红白菡萏盛开。然而美景当前,却少有贵人愿意头顶骄阳前来赏玩, 御花园内人影寥落,间或有当值的宫女太监穿梭而过,干完差使亦尽快躲到阴凉地里。 唐煜年纪渐长,身条抽高,乍一看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从慈恩寺回来后,他就不再像去年那样流连于御花园中。毕竟御花园是他那群庶母们时常出没的地方,而且据说新入宫不久的李贵妃亦常来园中赏玩。两人议过亲,再见面容易惹出闲话。碍于不方便去御花园,他与薛琅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五天十天方能见上一回。 薛琅抿嘴笑道“到湖里就凉快多了,再说船上搭有芦棚,足以遮阴。我们想着摘点莲蓬,再自己剥莲子吃。殿下是否愿意同我们一起去” 泛舟湖上是件雅事,可惜因汗湿而紧紧贴着后背的衣服时刻警醒着唐煜。他向来畏热,若是跟着去了,指不定一个时辰后就要因中暑而被人抬回端敬宫,到时候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我就不去了,你们也小心点,掉到水里去不是闹着玩的。” 薛琅的双眸灿若晨星“殿下放心。” “年轻人这么有活力吗”夏日衣衫轻薄,薛琅蹦蹦跳跳地离去,恰如花丛中翩跹的粉蝶。目送她跑远,两辈子加起来已是年过而立的唐煜沧桑地摇了摇头。 大汗淋漓地回了寝宫,唐煜一进门就叫嚷道“热死了,快备水,我要沐浴。” 宫女们簇拥着唐煜向净室而去,流朱留下来收拾唐煜换下来的衣裳。五皇子的袍服配饰等物皆由她掌管,流朱随手翻了两下,就抖出来一个眼生的荷包。 对着透过碧绿纱窗映入室内的日光,流朱细细打量着荷包,湖蓝的锦缎上两只羽毛鲜亮的鸳鸯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身侧是三片碧绿的荷叶,其下缀了个打着同心结,串有珊瑚珠的络子。手艺不错,但料子只是官用的锦缎,而非贡锦。 以唐煜的身份,端敬宫内冰盆自是不缺的。奈何盛夏时分,酷暑难耐,殿内勉强称得上一句凉爽,然而流朱分明感受到一抹冬日的寒意。她没敢发出声响引人注意,把荷包收在袖子里就去找姜德善。 姜德善跟着唐煜在大太阳底下走了许久,很是费了些精神,正趁着唐煜沐浴的时候躲在外间的角落打瞌睡呢。流朱推了推他的肩膀“小姜子,快醒醒。 “是殿下要出来了吗”姜德善揉了揉眼睛。 流朱松开拢紧的衣袖,将里头藏着的荷包展示给他“殿下早晨出门的时候可没这个,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姜德善呵呵笑了两声“我的流朱姐姐哎,别告诉我这么久了你没看出来。” 流朱怔住了,勉强笑道“我又不是个瞎的,只是究竟是哪一家的闺秀呀” “宫里左右就这么几个人,猜猜就知道了。总而言之,听我一言劝,这个荷包千万收好。” “流朱姐姐,姜公公,殿下要出来了。”有小宫女跑来给二人报信。 一盏茶后,身着绛色轻薄丝袍的唐煜半躺在铺有翠生生竹簟的凉榻上,手里端着个银盘,酥酪冰块混合打碎堆砌而成的苏合山在中间冒着丝丝凉气,其上还浇着一层甜美动人的桃子酱。 流朱在旁边为他讲述宫中趣事“据说贵妃娘娘从南陈带来两张象牙席,也不知怎么被柳美人知道了,找上门去讨要皇后娘娘罚她在钟秀宫外头跪一天” 唐煜飞快干掉一盘冰点,顿觉腋下生风,真是畅快极了“再传一盘上来,果酱不要桃的,换成杏子的。” 流朱性子略有些急,她见唐煜心情正好就出言试探道“殿下,您早间戴的那块双鱼玉佩不见了,可是落在外面了若是赏人的话,我得记个档。” “是给人了。”唐煜说,“对了,我带回来的荷包你可得好生收着。” 沉不住气归沉不住气,流朱头脑并不傻,她笑盈盈地应了句是,随后不再纠缠。 听闻五皇子吃完了第二盘苏合山,冯嬷嬷便赶过来絮叨,顺便将姜德善等人说了一通,又被唐煜连哄带骗地忽悠下去了。 冯嬷嬷一边被姜德善扶着向外走一边皱眉道“殿下眼看着就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贪嘴” 唐煜忽然想起一事,问流朱道“我听人说七弟要迎娶嘉和表妹做王妃,你在宫里听到过什么消息吗” 他这是听唐烟无意中说了一嘴,据她所说,父皇和母后共同敲定了崔家表姐当她七嫂,可当唐煜再细问的时候这丫头死活不肯继续说了。唐煜越琢磨越觉得讶异,虽说前世七弟就娶了嘉和表妹为妻,但他们二人的事是等到前头两位哥哥的亲事敲定了一年后才定下的,没道理这辈子提前了这么多。就算母后和安阳姑母早早达成默契,父皇却没必要知道的这么早。 流朱回忆了一会儿,迟疑道“皇后娘娘有一段时日是常召嘉和县主到昭阳宫说话,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唐煜叹了口气,看来又是一桩无头公案。 流朱看出唐煜面上流露出的一丝失望来,就想在他面前讨个好。隔日她借着送东西到端福宫的机会拉了唐煌身边的银烛出来说话。 “神神秘秘的做什么。”银烛嗔怪道,她与流朱同一年入宫,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彼此就熟悉了,说话也就没什么拘束。 “我问你,七皇子妃是不是已经定下嘉和县主了” 银烛脸色瞬间煞白,两股战战。 流朱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银烛扯着流朱就往外头走,到了一处没人的角落才停下“你听谁说的不要命了” 流朱是一头雾水“这亲上加亲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是昨日听我们殿下说的。殿下问我在宫里听没听人说起过,我才想着过来问你一句。” 银烛没急着回答,先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再无旁人后才对流朱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你想要命的话可别去其他地方瞎打听了。” 流朱进宫多年,听得懂银烛这番警告背后的厉害“那我先去了,你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问。” 银烛拉住她“别急着走呀,咱们姐妹有些日子没见了,说说话再走不迟。我问你,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流朱愣了一下“能有什么打算,看主子们的意思呗。” “你可有长长久久留在你家殿下身边的想法” 流朱揪然变色“胡说什么。” 银烛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瞒你,我老早就有这么个想头了。像你我这样的人,能出宫嫁人的时候也快三十了,能寻到什么好人家,还不如趁着年轻搏一个前程。你也知道,我在七殿下身边算是个得意人,而且七殿下待女儿家十分体贴,我心里估摸着此事至少有六七分把握。谁知王妃偏偏定下那样一位,唉,我就怕走上菡萏姐姐的老路。” 菡萏,太子心腹侍女兼侍妾,太子妃进宫第一年便香消玉殒。 流朱心跳渐渐加快“我我没想好呢,看殿下的意思吧。”她心里暗自庆幸,五皇子妃的脾气再怎么也不会比嘉和县主差了,而且若是她没猜错的话那位可听说是个和气人呢。虽说殿下近年来待她不如姜德善亲近,但端敬宫的宫女里头她无疑是第一人。 八月初一,庆元帝携太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三人驾临国子监。 提前三日便有仪鸾司及内侍省的人来国子监巡视清场,设下屏风帷帐等物以备圣驾歇息。到了正日子,八百禁卫军开道,庆元帝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了国子监,对着文宣王的牌位上完香,至尊父子几人便转移到崇华堂。 今日的正主无疑是庆元帝和太子唐烽,他们二人高居主位,与台下讲经官及国子监生员有问有答,唐煜坐在唐烽下首百无聊赖,目光逡巡于国子监大小官员之间。 他的目光与一位相貌儒雅,身着五品绯色官袍的官员的目光对上。察觉到唐煜在看他,这位五品官员的眼神愈发热切。 唐煜这人怎么回事,是没见过本王这么英俊潇洒的男子吗 他尴尬地移开目光,却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的脸死命看,再观察一圈,发现还是先前那位五品官员。这次唐煜依稀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来些与某位熟人的相似之处。 唐煜木然地想,看来是他那个实诚的老丈人了,不过为什么一副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啊说起来,这位也是个奇人,身为一家之主,在知道自家女儿背着长辈与人私定终生的情况下居然不是揍死那个勾引女儿的臭小子而是直接上门考察,若非女儿说了实话,指不定这位还想亲手炮制一出“凤求凰”来呢。 讲经完毕,庆元帝退回后堂更衣歇息。唐煜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会一会这辈子的老丈人。 “是薛沣薛大人吧。”唐煜彬彬有礼地开口,“听闻大人精通金石之学,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下” 薛沣双眼放光,眼睛亮得不可思议“殿下果然高才也” 唐煜好像是我在向你请教问题吧。罢了,人笨点就笨点,总比野心勃勃强。不惹事就行了。 好在薛沣在接下来的交谈中表现得十分正常,挽救了在大女婿心中岌岌可危的风评。 与儿子谈完话,薛沣在赐宴途中又被儿子他爹叫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v1,看我真诚的眼睛,但主角是个正八经古人,前世三妻四妾的,所以还是得过渡一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or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宝宝 15瓶;cr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喝酒误喝事 丹桂飘香的时节, 洛京城新丰巷的薛宅迎来了一桩大喜事。原来月初的时候皇帝驾临国子监,家主薛沣因在御前应答得当而得了皇帝的青眼, 之后由正五品的国子监博士擢升为从四品的司业。 这日夜里, 薛沣从同僚庆贺他升官的宴席归来, 带着满身酒气进了家门。 小卫氏扶着醉醺醺的丈夫向内室而去,嘴里抱怨道“让你少灌点也不听, 竟然醉成这个样子,明日可怎么去当差呢”虽说是埋怨的口吻, 却暗含几分喜悦之情。夫君升了官,全家都能受益,她的诰命也能跟着长一级。呵,先头那个游氏可没个能当四品诰命的福气。 “我高兴啊, 嘿嘿。”薛沣走路摇摇晃晃的,进门的时候险些撞上门板,显然是喝高了,“你懂个什么” “好好好,高兴就高兴。”小卫氏拿出哄七岁儿子的耐心哄夫君, 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温热的手巾为薛沣擦脸。 “夫人,你猜猜看,猜猜我为什么高兴。”。 小卫氏再绷不住了, 掩嘴笑道“恭喜夫君官升一级,从此就是司业老爷了。” “非也,非也,唉, 你果真不懂我。”薛沣竖起一根指头,在小卫氏鼻尖前疯狂晃动,“我是为我有个好姑爷而高兴,哈哈。打着灯笼出去找都找不到的好姑爷啊” 喜悦瞬间从小卫氏的脸上褪去,她也不给薛沣擦脸了,把手巾扔回盛满热水的铜盆里,示意侍女们全部退下。 “夫君,你说的好姑爷是谁呀说出来也让妾身高兴高兴。”小卫氏不无怨恨地发问道。她倒要看看表哥给继女找了哪一家的子侄。 薛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是真心想知道” 小卫氏的声音柔得像水,心里冷得似冰“妾身当然是真心想知道了,毕竟大姑娘得管我唤一声母亲呢,我怎能不关心她的婚事” “附耳过来,”薛沣像是逗狗似地勾了勾手指头,待小卫氏贴过来后却在她耳边大声吼了一句,“就不告诉你” 说完这句,薛沣连靴子都没脱就翻倒在床,然后震天的鼾声响起。 小卫氏呆愣在场,半天没反应过来。待她回过神后便扑上去死命摇晃薛沣的身子“话别说一半藏一半啊,你说的女婿究竟是谁”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鼾声。 第二日清晨,夫妻俩起身后的状态都不太好。 薛沣捂着额头“唉,不该喝那么多的,头好疼,胳膊也疼,腿也疼。” 他一抬头,发现小卫氏脸色泛黄,眼睛满是血丝,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不由得愧疚地说“看来我昨夜扰了夫人一夜,夫人白天好好歇歇吧。” 不用他说,小卫氏也会这么做的。她向婆母报了病,就倒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好不容易养回来点精神,她又让人把自己安插在薛琅屋子里的眼线叫过来。 小丫鬟吉祥跪在地上说“回禀夫人,大姑娘编的同心结之后我再没瞧见,不知道是送人了还是收起来了。不过那日我送点心到姑娘屋里看见姑娘手里拿着一块双鱼玉佩,以前我从没见姑娘带过这个。” “哼,别是从什么人手里得来的吧,我可不记得她有这样一块玉佩。”小卫氏气仍未消,当即决定去找薛琅的麻烦。 薛沣去国子监当差,薛琅亦在宫里陪伴公主,府中再无人能拦住小卫氏。她到了薛琅的屋子,命人翻查薛琅的妆奁等物,果然找到了吉祥口中说的双鱼玉佩。 小卫氏接过玉佩细看,这玉佩的玉质细腻润泽,光洁无瑕,雕工古朴中带有几分俏皮。东西虽好,却没什么殊异之处。 小卫氏有点犯难了,单一块玉佩可证明不了什么,就算看着眼生,保不准是游氏留下来的嫁妆。她没从继女的屋子里搜出来与外男往来的证据,今日之事可如何了结呢 画楼本来一言不发地站着,任由小卫氏的人翻检薛琅的东西,但当她看到小卫氏的人从薛琅的首饰盒中取出了唐煜送的双鱼玉佩,忍不住劝说道“夫人,这块玉佩是皇后娘娘赏给姑娘的,姑娘过两日进宫还要带的。” 小卫氏正发愁心火没处发,画楼撞上来岂有放过之理,兜头骂道“谁让你说话的来人啊,给我赏这个多嘴的贱婢两巴掌。” “啪啪”两声后,画楼捂脸跪在地上,眼睛里泪花闪烁,却不敢哭出声。 发泄了一场,小卫氏气顺了些,她环顾四周,冷冷地说“今日之事,全给我埋在肚子里,若是我听到谁敢多嘴,有她的好果子吃。” 谁知到了夜里,她就听说有人从自己陪房的孙女,小丫环吉祥的屋子里搜检出了宫中赏下来的首饰,当夜吉祥就被拉到二门外打了顿板子,第二天便以偷盗的罪名赶出内院。 薛琅这一番操作下,小卫氏的脸都快被人扇肿了,说起来这还是她和继女第一次明火执仗地干架,可就算我打了你的丫环,你气不过,那打回去就是了,把我的人直接赶出去也太过了吧 小卫氏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心腹呢,又接到陪房一家子都被撵到庄子上的消息。她再坐不住了。 “夫君,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即使吉祥那小蹄子眼皮浅,手脚不干净,但也没胆子偷御赐的首饰”小卫氏气得声音都开始抖了,“还有妾室的陪房又不是朝廷判案,罪名还带连坐的,再说,我是大姑娘的母亲” 薛沣打断了她“长者既然不慈,幼者何必恭敬。” “夫君,你说的是什么话全天下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小卫氏叫嚷道,“难道因为我是大姑娘的继母,她就可以对我不恭敬吗” 薛沣叹了口气,声音稍显严厉地说“这天下也没有做继母的无缘无故搜检女儿房里的道理,夫人,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我全不知情。琅儿看在我的份上愿意忍让,是她大度,但你总不能让她一直忍让下去。” 这话说得很重了。小卫氏脸上血色尽失,她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服了软,当着薛沣的面向薛琅赔了不是。 薛琅避过不肯受“母亲多礼了。” 薛沣一边牵着一人的手,欣慰一笑“都说家和万事兴,全家人都得出力才是,望夫人从此谨记。” 小卫氏自认受了奇耻大辱,过后就驱车前往薛家主宅向她姑母告状。 “这事老二做的没错,是你太过了。”出乎小卫氏意料的是,薛老夫人并未站在她这一边,反而数落起她的不是来。 小卫氏委屈极了“姑母从未听说过有母亲向子女道歉的” 薛老夫人把手里拄着的沉香拐杖往地上一砸“噤声前个我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娘娘还夸琅儿的规矩好呢,眼看着琅儿就要有好前程,我可不准你拉她后腿” 薛老夫人已经接到何皇后关于孙女亲事的暗示,自是喜不自胜。不过她对侄女与孙女之间的恩怨心知肚明,担心告诉侄女会坏事,因此只跟两个儿子通过气。 几次三番地,小卫氏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她忍气吞声了几日,总算找到了个套话的机会。 八月十五中秋夜,天上一轮明月,地下一桌团圆。薛宅中,一家五口人团团围坐,薛沣、小卫氏、薛琅,以及小卫氏的一双子女,薛琳和薛琏。 “我要吃螃蟹,快给我剥。”小胖子薛琏年方七岁,正在人嫌狗憎的年纪,一个人的声音抵得过桌上四个人的。 他二姐薛琳没好气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真没规矩,知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 薛琅拣了一小串玫瑰香葡萄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剥着,笑看弟妹打闹。 小卫氏今夜顾不上管儿女了,她忙着给薛沣灌酒“夫君,这是二十年的玉泉酒,你尝尝入不入口。” “如此明月,不能无酒,再来一杯吧。” “我与夫君同饮一杯。” 美酒当前,又有人在旁边死命地劝,薛沣就比往日多喝了几杯,及至晚间就寝时,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了“举杯邀明月,嘿呦,对影成三人,再来一壶” 小卫氏躺在他身边,轻言慢语地说“说来惭愧,妾身还未恭喜夫君呢。” “你,你要恭喜我什么” “恭喜夫君喜得佳婿呀。” “哈,说的好,确是佳婿。” “妾身今夜喝多了酒,突然忘记姑爷的名字叫什么了,夫君能再告诉我一遍吗” “嘿,五皇子的名讳可是能随便说的吗。哈哈,我要当皇子的岳父了” “你说什么”小卫氏翻身坐起,胸膛剧烈起伏。 等待她的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早两个时辰,同一轮明月之下,宫中大摆宴席。 舞女伴着悦耳的丝竹声翩翩起舞,忽而散开,忽又聚拢,真是舞有天魔之态,歌有裂石之声。 唐煜轻啜一口甘甜的桂花清酿,目光从场地中央的歌舞移开,投向御座。在那里,何皇后与李贵妃一左一右伴着庆元帝而坐。 人间尤物啊。他在心里叹息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88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7788 15瓶;梦完就醒 6瓶;cr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心事想事成 芙蓉面, 柳叶眉,姿容秀美脱俗,身段纤秾得宜,衣着亦是清雅宜人,除了内衬的绯色中单外全身素缟,愣是衬得席间诸多将自己精心打扮成人间富贵花的妃嫔面目粗鄙不堪。 世间有哪位男子能在遇到这样一位绝代佳人时把持得住呢就算是享受艳福数月之久的庆元帝也很是心痒了一阵,可惜大庭广众之下, 他也只能干看着。 “贵妃今日装扮,观音大士亦不过如此。”欣赏了一会儿少女的花容月貌, 庆元帝对何皇后说,“颇有几分你年轻时的风采。” 何皇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女人,尤其是容颜衰减的女人,最忌讳听他人说有除亲生女儿之外的人长得像自己年轻的时候。而且观音菩萨岂是世俗之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 “也算是缘分,你该跟贵妃好生亲近下。夕颜,敬皇后一杯吧。” 李夕颜面上平静如水,双手捧起白玉酒杯“皇后娘娘,臣妾敬您。” 听到缘分二字, 何皇后眉毛一挑, 罢了, 同样是背井离乡来了北地的苦命人, 何必为难一个比她小了足有二十岁的孩子。 “贵妃多礼了,请。” 皇后贵妃二人言笑晏晏,旁人就没那么好的涵养了。江德妃冷哼一声, 小声对楚贤妃道“穿的一身白,跟吊丧似的,也不嫌弃忌讳,贤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楚贤妃往嘴里送菜的筷子一僵,再次疑惑起跟她说话的这个蠢货是怎么爬到四妃的位置上的。 至于唐煜这里,上辈子已经受过一次冲击的他表现得十分从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红颜祸水”就侧身去看七弟唐煌的动静,结果发现这小子正忙着往肚子里灌黄汤,完全没往美人那边瞧。 不太对劲啊,连皇兄都忍不住往贵妃那里看了好几眼呢,你小子居然绷得住唐煜孤疑地打量着唐煌,莫非是年纪尚小,未通人事 “七弟,你少喝点。”六皇子唐烁较一年前消瘦许多,但脸上老好人的笑容依然不改。 唐煌向着唐烁亮了亮干净的杯底“最后一杯,之后就不喝了,再喝真醉了。” 望着令人头疼的弟弟,唐煜犹豫了一瞬,终究是觉得如今贵妃正得宠,眼红她等着揪她错处的后宫妃嫔数不胜数,七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当口跟贵妃勾搭在一起去。 既然事情尚未发生,他何苦多管闲事呢,等出现苗头了再劝亦不迟。唐煜状似闲聊地加入弟弟们的对话“这酒的后劲儿大,小心待会喝醉了闹笑话。” 唐煌洒然一笑“真是最后一杯,两位兄长看着吧,若是我今晚还往这琉璃瓶中添酒,明早任你二位处置。” “这才开宴多久,你就灌下去一整瓶了。”唐煜咂舌道,他却不知,琉璃酒瓶中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倒干净后,通透明净的瓶身足以当镜子使,映出一抹模糊的倩影。 唐煌就这样盯着琉璃酒瓶一直看下去,直至时过三更,月上中天。 宴罢人散,唐煌返回端福宫,第一件事就是命人研墨铺纸。 “殿下,用点醒酒汤吧。” “殿下,来一杯普洱茶吧。” “殿下,夜深了,请就寝吧,明日您还得去崇文馆上学呢。” 银烛在背后换着花样地劝说唐煌早些安置,奈何好话说了一箩筐,唐煌却是充耳不闻,着了魔般在宽大的雪浪纸上反复书写两行诗句。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殿下。”银烛话音里带上一丝娇嗔,念着七皇子一向待她宽容,干脆上手去抢唐煌手里的纸,“您听没听见我说话呀,快别写啦。” 然而看清唐煌写的诗句,她的身子顿时一僵。虽说进宫前完全不通文墨,银烛跟了唐煌这个喜风雅的主子后还是识了几个字,至少“有美一人”和“思之如狂”两句她都认得。 殿下这是恋上哪家闺秀了吗还是哪一宫的宫女身为七皇子身边的第一得意人,银烛与唐煌之间称得上形影不离。按理来说,七皇子认识的女子她全见过。然而无数个人影在她心头闪过,却无一个清晰的影像成形。 我素日追随殿下左右,若是殿下真的有了爱慕的女子,不该不知道呀银烛茫然地想,其实她多少察觉出唐煌对李夕颜不同寻常的关注,然而一个是贵妃,一个是皇子,再加上唐煌本人知道是忌讳也做了点掩饰,是以她完全没敢往这方面想。 神思恍惚间,银烛只听得唐煌带着几分醉意地调侃她“哪有你这样服侍人的,一言不合就抢主子的东西。”她手一松,抓着的字纸被缓缓抽出。 待要转身时,银烛却被吓了一跳,唐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紧紧贴着她站着,她这么一回头,险些撞上他的鼻子。 眼前少年俊美的面容怪异地扭曲着,双眼之中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殿下”银烛面露迟疑,后退一步与唐煌拉开些许距离。 银烛的眉毛,好像她的啊。唐煌上前一步,左手虚虚环绕着贴身宫人的肩膀,右手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她一双秀目的轮廓,最终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 银烛觉得唐煌抚过的地方痒得厉害,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黑暗中,一声轻笑传来“你的脸红了。” 半天后,又是一句“银烛姐姐,你跟了我吧。” 银烛的心怦怦跳,到底是没有挣扎,任由炽热的鼻息停顿在她的脖颈处。 庆元十七年冬,诏封皇五子为齐王,皇六子为鲁王。 诏令一下,洛京城中无数人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薛琅念了一句佛号,喜意爬满眉梢眼角。封王,开府,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是指婚了呢不过听他说,还是得等到明年开春 她双手托腮,痴痴地望着墙上挂着九九消寒图,虬曲苍劲的枝条上,红梅才绽放了一半。哎,春日为何来得那样慢。 “姑娘,这是老夫人新送来的一套头面。”画楼喜气洋洋地走近薛琅,将紫檀镶螺钿盒中十来件珠光宝气的首饰展示给她看,“过两日您要不就戴这套出门吧,对了,方才夫人传话说庄子上的人新送来了一批皮毛,请您去挑选呢。” “不急,先收起来吧。”薛琅心不在焉地说,她的心早就飞到宫墙之中,哪有精神去看什么首饰衣裳。 画楼感叹道“话说夫人近些日子真是安分了许多,上个月裁冬衣的时候居然也不耍手段克扣姑娘了,我都有点不习惯。” “我管她想什么呢,我自个过的自在就行了。”薛琅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凤求凰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声若雷声霆 亲王封号即下, 两位皇子出宫建府之事自是提上日程。 想到明年开春就能搬出规矩繁琐的宫城, 去属于自己的王府里过上悠闲的小日子, 新出炉的齐王就每天嘴角笑影不断,走路脚步都是飘着的, 像是在云端漫步。 分给唐煜的宅邸仍是前世他住过的那处,亦是当年与庆元帝掐架最厉害的兄弟晋王的旧居,曾经以园林秀美著称, 如今往日风光不再, 二十年来少人维护的宅邸中朱漆剥落, 杂草丛生, 完全不成样子,显然得经过一番大修才能入住。 唐煜特意从工部要来了王府的细致图样,仔细查看每一处楼阁庭轩、山石花草的布局, 将认为需要改进的地方一一注明。大的格局不方便动, 小处务求尽善尽美。 前世唐煜却没做过此事,那时太子唐烽声势一降再降,他忙着丰满羽翼还来不及, 哪有工夫管修房子的小事, 王府修整事宜任由工部官员操办, 料想没人胆敢对他这么一个有可能登临大宝的亲王耍滑头。 当年他搬进新修的齐王府后就看有几处地方不合心意,奈何常年政事缠身, 时日一长,他也就提不起修房子的兴致了,索性将就着住下去。 这辈子唐煜倒不是认为自己声势不如以前, 得全程盯着以防工部偷工减料,只是觉得反正闲着无事,不如规划一下未来的住所。父皇寿数不改的话,他在京城至少能住十年,若是父皇驾崩后皇兄有恩旨下发,他还能在洛京多留几年。 “将东北角的靖远斋平了,改成戏台。后花园的湖中间加道水榭,再添个带卷棚的亭子,夏日乘凉,冬日赏雪。”唐煜拿手指点着王府图样,兴致勃勃地说,“前院书房外头全种竹子,其余花树一律不用。园子里这一处的梧桐全部移去,改种丹桂。桃树、李树和柿子树之类的挑着种点,就不拘地界了。” 苏远手持细管毛笔,运笔飞快“殿下,眼下天寒地冻的,花树种下去恐不容易活。” 唐煜挑了挑眉毛“先让工部把戏台什么的捯饬出来,花树等入春后再弄也一样跟他们说好,可给本王一条条记清楚了,若是到时推脱,我直接打上他们衙门去,大家一起丢脸。” 苏远手腕一抖,毛笔在“花树”二字上甩了好几个墨点。 “对了,说到花树”唐煜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百花谱,“德善,把这卷书送去给十公主。就说我在思考王府该种哪些品种的花树,请她帮我参详下。” 姜德善很快去而复返,憋着笑说“殿下,十公主她们圈了玫瑰、紫藤和海棠花。”说到“她们”二字,他特地加了重音。 唐煜故作不察“那就听十妹的,把东路乐道堂院子里的梨树清了,改种海棠和玫瑰,至于紫藤花园里撘个紫藤架子吧。” 乐道堂,王府女主人的居所。 “总觉得还差点意思,应当是我见过的好园子不多,胸中无有丘壑,想改也不知从何下手,”唐煜感慨道,“我记得集贤阁里有本孤本叫做天京园治,专讲古今名苑营造之术,苏远,你去取来吧。” 苏远跑了一圈空手而归“殿下,集贤阁的女史说这书早些时候被七皇子的人取走了。” 唐煜奇道“要是六弟拿走我还能理解,七弟借走做什么,他想开府的话且得等两年呢。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再去端福宫跑一趟,就说我只借一天,明个就还给他。” 苏远答应了一声便要走,流朱在殿门口悄悄跟上“我同你一块去吧,顺路见见银烛。” 殿中的唐煜继续对姜德善说“我听说工部有位张可能是主事,我不记得他名字叫什么了,据说他精通造园叠山之道,你去打听下。” 前世,出嫁后的十公主唐烟在洛京城外修了一座别苑,取名为独乐园,便是出自这位“山子张”的手笔。独乐园中景致疏朗开阔,亭台楼榭傍水而建,无不布局精妙,堪称一步一景,他也因此名声大噪,达官显贵修园建府无不以请他坐镇为荣。 唐煜亦曾应妹妹之邀前去赏玩过独乐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这辈子遇到类似之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可惜“山子张”是外人赠他的诨号,真名实姓倒没几个人挂在嘴边,唐煜隐约记得他曾在工部任职,后来不知怎地辞了官。 姜德善为难道“殿下,如果这位张大人是个官身,我去请的话恐怕不太妥当。您看要不要让裴公子帮个忙。”工部主事可是个六品官呢。 决定不参与夺嫡后,唐煜整个人生就解放了,但坏处也不少,譬如他想做点什么的时候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缺乏人手。 唐煜垂首沉思道“这事不急,你先打听着,他说不好是个白身,若他真是工部哪一司的主事,等给我配了长史官,我让长史去拜访他。” 姜德善有点发愁,这位张某某在工部任职的话还好找点,左右工部就那么些人,但若他是一介庶民,找起来不像是大海捞针一般吗唉,看来还得去拜托黄侍卫帮忙。 他主子却愁起别的事情来,算算日子,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已经入部观政了,去的正是裴修他爹所在的户部。眼下唐煜已经得了爵位,就算受种种因素影响入部观政的时间晚了几个月,也不会拖上太久,就是不知此次去的还是不是户部。草原之战一起,兵部和户部是两个最好抢功劳的地方,前世他就因坐镇后方,调度粮草有功而得了父皇褒奖,一时间风头无双。 若是户部,唐煜必然得藏拙。不想争勤政殿高台上的椅子,军功是最沾不得的东西,只是镇国公业已去世,不知这次北征草原的主将是谁。唐煜掰着手指头历数朝中武将,考虑到资历威望官位等条件,最有可能胜出的居然是他前世的岳父,定国公孟晟,毕竟他这次少了个亲王女婿,无需避嫌。 唐煜默了默,如果定国公大胜归来,声势更胜以往阿修,你和孟淑和之间亲事能成的希望好像变得更渺茫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与此同时,端福宫内。 主人七皇子在校场苦哈哈地习武,一宫事务皆由大宫女银烛掌管。苏远接过银烛递过来的书册,道了声谢就乖巧地躲到边上,留出空间让两位小姐妹说话。 流朱知晓银烛已经与七皇子成就好事,笑挽着她的手打趣道“瞧这通身的气派,过两年我是不是该唤一声侧妃娘娘了” 银烛今日穿了身娇艳的银红袄搭白绸马面裙,腰间扎着半掌宽的松花色宫绦,头上戴了根蜂赶蝶碧玺点翠簪,打扮确实与诸宫女不同。 “这才哪跟哪啊。”银烛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妹妹,听我一句劝,这事别太急了,不说等到王妃进门,也最好等到上头将司帐女官安排下来。就算主子有意,你也得拖一拖。好在五皇子已经封爵,你不用等太久。” 这话听着不对劲呀。流朱忙道“难道是嘉和县主难为你了长公主去找皇后娘娘告状了” 银烛缓缓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莫非是李嬷嬷那个老货出去多嘴” 银烛语重心长地告诫道“流朱,你千万要吸取我的教训。” 流朱还待再问,银烛就推说时候不早,劝她回去。 送走惊疑不定的流朱,银烛僵立在原地,似是在想心事,这一站就从日暮西沉站到皓月当空,有太监来请她用饭。 “银烛姐姐,不必等殿下了。殿下方才派人说今晚在昭阳宫用晚膳,姐姐的饭已经摆上来了,快去用吧。” 银烛点了点头,走向值守宫人歇脚的耳房。掀开挡风的暖帘,荤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脚底一顿,左手死死握住门框,竟不敢往前走。 小小的炕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齐整的菜肴,正中的暖锅里滚着山鸡蘑菇,旁边摆着一盘闪动着油脂光亮的粉蒸肉。一个小宫女殷勤地说“姐姐最爱这道粉蒸肉的,快移近点。” 银烛却侧过身去“我没什么胃口,给我拨点素菜就行,粉蒸肉你们分了吧。” 艰难挺过一顿饭,银烛慌忙退出耳房,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翻出一粒陈皮梅塞入口中,好险压下干呕的冲动。 “殿下回来了。”恰在此时,端福宫的宫门前传来动静。银烛掐了掐手心,迎了上去。 片刻之后,银烛忙着帮唐煌解开玄狐披风的系带,唐煌半歪着脑袋打量她,然后一把握住银烛纤细的手腕,拇指暧昧地划过手心“好姐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这几日累到了”语调轻佻,带着三分沙哑。 银烛手中动作不停,低声道“我有事想单独与殿下说。” 待唐煌屏退左右,银烛的身子向铺着大红团花毛毡的地面滑去。 “殿下,我我好像有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78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南辕北北辙 同一个上头尚有两位打光棍哥哥的十四岁少年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会如何 银烛得到的回应是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你还是穿昨日那身天水碧的裙子好看, 银红色不衬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下是该讨论她穿哪种颜色衣裳更好看的时候吗 “殿下” “啊, 你方才是说衣服料子的事情吧我走了会儿神,竟然听到你说什么有孕不有孕的,肯定是我听错了。”唐煌干笑了两声。 银烛膝行几步抱住唐煌的双腿, 仰望着她年少的情郎“您没听错,我我的月事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了。” 半透明的明瓦窗外, 刺骨寒风呼啸而过, 发出凄厉的长鸣。同样的声音亦回荡在二人心中。 唐煌手足无措地说“你不是服了避子汤吗莫非你嫌药汤苦,没有全喝完” 银烛垂下头, 任凭散落的额发遮住幽深的双眸,心中沉得像是压着千斤重的石块。在决定告知七皇子此事前,她就猜想过他可能会有的反应, 现在七皇子的表现无疑是她想象中最坏的一种对她有孕之事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怀疑她耍了心计, 偷偷倒掉避子汤。 “殿下明鉴, 我真的没有倒掉避子汤。若我此言为假, 就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银烛当机立断,对着唐煌发起毒誓。 唐煌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那就是说这事未必做得准。好姐姐, 你别担心,说不定你只是偶尔身子不适。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去传御医。” 银烛慌乱地揪住唐煌的袍角“殿下尚未迎娶王妃过门,皇后娘娘肯定不会留下奴婢这个孩子的。” 两行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脸颊,面对这副美人垂泪图, 唐煌有点心软,他蹲下身子,视线与银烛平齐,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还是得让太医看看,若得了别的症候,也好尽早调养。若真是,咳,有喜了,也得叫他们开些安胎的汤药,我听人讲避子汤寒气重,对身子很不好。母后那里你不用担心,她最疼我了,我求求她没有不依的。” “我全听殿下的。”银烛破涕为笑道。她轻轻靠在少年尚显单薄的怀抱里,心中较先前安定许多。看来七皇子先前表现得不太情愿是被她的话给吓到了,内心还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可惜银烛并未能高兴太久。 第二日清晨,御医被唐煌火急火燎地召唤到到端福宫。一位白胡子老头哆嗦着胡子向他证实了银烛怀孕两月的“喜讯”。 昭阳宫很快收到消息。 何皇后惊得说不出话来。幼子与宫女之间的好事自然瞒不过她的耳目,然而除了初次听闻时感叹了一句不愧是他父皇的种,再让跟着七皇子的李嬷嬷看着些,以防初尝情爱滋味的幼子失了节制外,她不打算多管。 从长子身上得到的教训告诉何皇后,与其让狐媚子将儿子的后院搅和得乌烟瘴气,还不如让从小看着长大的贴身侍婢占住位置。至少贴身服侍儿女的人她都筛过好几道了,人品歪不到哪去。哎,如果长子身边的菡萏尚在,钱承徽之流亦不能嚣张至此。 虽说何皇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并未想到幼子在短短几个月内就闹出人命来。她即刻命人将派到端福宫的李嬷嬷给提溜过来。 李嬷嬷是个圆脸富态的老妇人,面上常年笑影不断,但是眼下一脸的严肃“每次奴婢都给银烛姑娘送了避子汤过去。” 何皇后用小指留得长长的指甲刮着怀中黄铜手炉的外皮,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听得李嬷嬷身子一抖“她喝药的时候你在边上吗” “启禀皇后娘娘,确实有几次奴婢没有盯着银烛姑娘喝完药。那几次皆是七殿下急着找银烛姑娘,银烛姑娘就说她晚点再喝,过一段时间才把空碗交还给奴婢。”李嬷嬷答道,心里乐开了花,小贱人,教你将七皇子拘的那么死,把我挤兑得跟什么似的,如今报应来了吧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偷偷把药倒掉了。”何皇后声音转冷。 “奴婢说不好,银烛姑娘向来是个明白人,但难保一时糊涂,”李嬷嬷锦里藏针地说,继续给银烛上眼药。 然而迎接她的是一个冲着额头砸去的白瓷茶杯。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茶叶碎瓷片等物飞溅开来,李嬷嬷额头上多了个不停流血的血口子。 何皇后一拍紫檀戗金炕桌“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不会提点着些吗我把七皇子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打十板子” 李嬷嬷面如土色,她还想向何皇后分辨两句,却被闻讯赶来的宫人拿帕子堵住了嘴。 耳边归于沉寂,何皇后抱着手炉发起愁来,银烛腹中的孩子究竟留不留呢若是不留,只怕幼子会来她这里闹腾,自己到时未必招架得住。煌儿将来只是个亲王,性子不像长子那样执拗,有自己看着,多个庶长子倒没什么妨碍,反正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可若是留的话,安阳长公主面上不好看。而且所谓是药三分毒,银烛喝了好些避子汤,孩子就算能平生下来多半也是一身的毛病,要是有个畸形什么的就更糟了,再者,不能排除银烛故意为之的嫌疑 心中天平左右摇摆,终究是往“不留”的方向倾斜。 昭阳宫外的庭院中,替唐煜跑腿的冯嬷嬷恰好撞见了行刑的一幕。 “老姐姐,她这是犯了什么事啊”冯嬷嬷惊慌失措地向李嬷嬷打听着,皇后娘娘待她们这些老人一向优容,罕见发这么大火气。 赵嬷嬷不忍地说“还不是银烛那小蹄子闹的” 她向冯嬷嬷如此这般叙述了一通,末了道“你留点神,别小心了这么些年,快熬出来了却翻了船。” 二人谈话的当口,皇后的旨意已传达至端福宫。银烛先是大喜再是大悲,欲向唐煌求救奈何对方读书未归,又抓不到人去崇文馆报信,几乎是被人硬灌下去一碗落胎药,挣扎中头发散了衣服乱了,舌头还被烫出好几个泡。 另一边,回到端敬宫的冯嬷嬷吓得跟什么似的,转身就找唐煜絮叨“殿下明年就要出宫建府,紧跟就要迎娶王妃,这时候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 唐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呃,嬷嬷有话请直说吧。” 冯嬷嬷一咬牙,将端福宫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唐煜,然后含糊地说“殿下且忍耐个半年,有什么事等出宫后再说。”话里的未竟之意是在宫里的时候千万别连累到我,五皇子你开府后想宠爱谁就宠爱谁。 唐煜愈发茫然,不就是七弟的侍女有孕了吗,这算什么大事。 念着响锤还得用重鼓敲,冯嬷嬷干脆下了剂猛药“别的且不提,殿下得为身边的姑娘们想想,七皇子身边的银烛,这次不知会怎么样呢。还有先前太子身边的菡萏,也没得个好下场。” 冯嬷嬷的话阴差阳错说中了唐煌的一桩心事。他将目光投向珠帘之外流朱守着的地方。 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唐煌面露迟疑之色,天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冬雪初晴之际,卫府召开了一场暖冬宴,参与者为各府的堂客。 宴散之后,主母卫夫人苦留薛家婆媳两个说话。薛老夫人年事已高,参加完宴会后就精神不济,说不了两句就到卫夫人早就收拾好的客院歇息去了。 卫夫人将小卫氏请入内室,两人落座后,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姑娘为何这次又没来” 小卫氏恨恨道“别提了,那丫头今早直接说身子不舒服,死活不肯过来。母亲居然也依了她。” 卫夫人沉默许久,声音艰涩地说“这都第二次了,要不就算了吧。” “不行,她能躲得过一次,躲得过两次,我不信第三次她还能躲过去”小卫氏吼道。 “但她不愿意出来,我又能如何呢偏生亨泰能去的地方又不多。” 小卫氏道“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事,总算想出来个法子。既然她不出来,我们就去找她。嫂子,你去我们老宅吃年酒的时候带上侄儿” 卫夫人战战兢兢地说“妹妹,真要如此吗老宅不是你大嫂在管吗万一出了岔子” 小卫氏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放心,年下事多,我肯定得回老宅帮忙,到时候就方便安排了。事成之后不过是一张棉被盖过去的事,就算被人发现了,还有母亲在呢。” 卫夫人犹豫半天,终究是想为儿子讨个好媳妇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好,我全听你的。” 姑嫂在里头紧锣密鼓地商谈,却不知她们阴谋中的当事人之一正在外头偷听。 守门的丫环几次想出声提醒房内二人,都被卫亨泰的眼神给逼退了。 卫亨泰面上神情平静无波,听到差不多了,他将一根手指竖起,放到自己的嘴唇上,接着抬脚就走。 接受了威胁的丫环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同学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算小人算计 这日午时, 有玄衣黑甲的禁军把守住朱雀大街两端,同时驱散闲杂人等。未时将至,皇后的金顶凤辇缓缓行出承天门,步向洛水之畔的佛寺。 青色围幕之外, 百姓们议论纷纷。 “瞧这气派,不愧是天家出行。” “皇后娘娘今年是第几次出宫礼佛了心真诚啊。” “得空我也去拜拜。” 禅房之内, 香烟袅袅。 “施主似是有烦心事”面容清隽的僧人一边说一边放下枚黑子。 何皇后秀目微颦, 心不在焉地说“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棋盘之上,她所执的白子渐现颓势。 何灏微微一笑,不再多问,下间就将对面杀了个片甲不留。 左右两条大龙遭屠,何皇后一摊双手, 无奈笑道“兄长的棋艺愈发精进了。” 听何皇后唤他兄长,何灏灰色僧袍下的左手紧握成拳, 台面上的右手则忙着把云石棋子收归棋盒中。 “兄长这是燃的什么香,怪好闻的”何皇后鼻翼翕动, 侧过身子注视着旁边插着三根线香的五足香炉。袅袅轻烟盘旋而上, 在半空散开。 “贫僧胡乱配的,用的全是寻常香料, 没什么名号。” “兄长不愧是得道之人, 调配的线香亦与凡俗香品不同。”沉浸在清幽宜人的佛香中, 何皇后竟感到久违的宁静安详,人一放松,嘴巴也容易跟着松, “哎,儿女皆是债啊” 面对倾诉心事的皇后,何灏的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端福宫后头的一溜低矮配房是太监宫女的居所。他们多数是几人共居一室,唯有个别在主子面前极得脸的方能独居一室。 大宫女银烛无疑是后者。 小小一间下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东边是床,西头是立柜,槅窗下搁着张樟木梳妆台,其上摆满妆盘、铜镜、粉匾和银梳等物。梳妆匣没关严实,隐约能看到里面藏着绒花钗环。然而这些妆奁之物上皆覆盖着薄薄一层灰尘,可见主人有段时日没动用过它们了。墨绿床帐下,银烛安静地躺在衾被里,往昔秀美容貌不再,面色苍白如纸,枯黄的头发散在枕头上,一副病痛缠身的模样,可一双眼睛却黑得渗人。 屋内无人打扰,屋外却有人特意挑了她屋子窗户底下说话。 “银烛姑娘今日如何了可能起身了”新从昭阳宫拨到端福宫的韩姑姑笑眯眯地问,她接的是李嬷嬷的缺。 被她从自己屋子里提溜出来的小宫女怯生生地回答“回姑姑,银烛姐姐今日还是不能下地。” 韩姑姑面冲窗户,意有所指地说“这可不行,她也病得太久了吧宫里规矩,奴婢们病了就该挪出去,以防把病气过给主子。银烛姑娘是七皇子身边的老人了,为何连这个规矩都不懂” “姑姑,殿下那里” “七殿下悯下惜弱,你们却不能不当心我不是较真的人,银烛姑娘如果只是病个日的,我也犯不着出来多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若是七殿下在节下有个头疼脑热的,咱们谁都担当不起” 小宫女嗫嚅着道“可,可银烛姐姐这病是不过人的呀。” 李嬷嬷的下场摆在这,我可不敢让这位主继续留在端福宫,韩姑姑脸上仍旧带笑,说话却很不客气“都病了两个月了,明日再怎么都得搬出去,殿下那里我去说实在不行,还有皇后娘娘” 说话声渐渐远去,银烛慢慢合上眼睛,感觉到双股间又有液体涌出,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厚。 自从被人硬逼着喝完那碗该死的汤药,她不仅丢了孩子,还不幸染上血崩之症。御医过来看过几次,最后一次在银烛的哀求下吞吞吐吐地说她这次伤得狠了,就算身子能调养好,日后也再难怀上。 银烛争荣夸耀的心思顿时灰了一半。她长时间卧床,容颜大大减损,兼之身子龌龊,屋子里气味不好,唐煌过来探望的间隔一次长过一次。没了容貌子嗣,又失去情郎的怜爱,银烛彻底心死,躺在床上不过苦熬日子罢了。 谁知这起子人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她留,我不好过,你们也全别想活得痛快。昏暗中,银烛唇边勾起一抹略显癫狂的笑容。她又躺了一会儿,积攒了些气力,然后翻身下地,挣扎着爬向梳妆台。 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银烛颤抖着手取出一朵纯白的堆纱头花。 窗外,日暮西沉,残阳似血。 结束了一日的课业,唐煌返回寝宫。两位宫女上前为他更衣,往常这件活计都是由银烛做的,但是两个月时间过去,唐煜逐渐习惯了旁人的服侍,口中呼唤“银烛”二字的次数亦少了许多。 殿外有喧闹声传来,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唐煌抬头问道“银屏,外面怎么了” “殿下外头是银烛,她想求见您。韩姑姑在劝她回去。”宫女满面复杂地说。 唐煌喜道“她能下地走动了快让她进来。” 片刻后,一缕幽魂飘入唐煌所在的西暖阁。素绫袄裙挂在她削瘦的身躯上,显得内里空空荡荡的,头发胡乱挽成个堕马髻,一朵素白的绒花歪歪插在上面。 韩姑姑紧紧追在她后头“银烛,你这是失仪” 唐煌险些认不出她来,身子左右晃动两下“银烛姐姐你,你” 银烛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冲着唐煌古怪地笑了下“怎么,殿下不认识我了上次殿下不是还赞我穿这身衣裳正如一枝梨花春带雨吗” 私密情话被人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唐煌不禁有几分恼意,他低吼道“你都病成这幅样子了,合该好生养着,穿得这样少还出来吹冷风,不要命了” 银烛惨白着一张脸,凄然笑道“我都病成这样了,殿下居然忍心将我送到念慈堂那地界去,是想我死吗” 银屏急道“银烛,别说了” 韩姑姑轻声细语地说“姑娘这话说的,送你去念慈堂原是为了养病,等姑娘病好了依旧能回殿下身边当差。” 银烛的目光投下说话的二人,最终停留在穿着一身天水碧宫装,身段婀娜的银屏身上“我还没走几日,殿下就连接替我的人都找好了吗” 唐煌方要说我没打算将你挪出端福宫,就听银烛凄厉叫道“银屏,你别得意。你我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就算是将来的七皇子妃也未必能入殿下的眼,说是个县主,若非落了水然后被殿下瞧了身子,还不一定能嫁入宫里来呢” 韩姑姑脸色大变,再顾不上维持假笑“还不堵上她的嘴” 就寝前,何皇后便听说了端福宫闹出来的乱子,她思索片刻便宣判了银烛的命运“这个人再留不得,今晚就处置了。” 两日后,唐煜在御花园里捡到了一个喝闷酒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继母的事情稍微解释下,目前男女主的婚事并未敲定,只是皇后暗示说别那么快给你家姑娘定亲,所以继母还抱有侥幸心理,想趁着指婚前搞一场大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举杯杯消愁 “你坐在风地里喝酒, 不怕冻出病来吗”唐煜望向亭子中躺倒的身影, “也难为你找到这个地方。” 唐煌醉卧的凉亭位于御花园的边角, 临近几所废弃宫室, 平日里人烟罕至, 周边又栽满高大苍翠的松柏,远看瞧不分明,唯有走近方能发现里面坐着人。夏日倒是处乘凉的好地方,可在寒风阵阵的冬日, 四面透风的凉亭唯一的功能就是让待在里头的人冻得半死。 “美连娟以修嫭兮, 命樔绝而不长惨郁郁其芜秽兮, 隐处幽而怀伤谁, 谁在对我说话”唐煌断断续续地吟诵着悼亡诗,抬起头来辨认来人, “你是谁” “跑这个地方来喝冷酒, 可是遇到难事了”唐煜拾级而上, 步入凉亭,走至唐煌铺在地上当垫子坐的银黑色玄狐披风边缘。 “哦, 原来是五哥。”唐煌的眼神清明了点, 他右手举着个錾花银酒壶, 也不用酒杯, 直接对着壶嘴大口大口地喝, 飞溅而出的酒液沾湿了前襟,形容好不狼狈,“我没事。” 唐煜叹息一声, 挥手吩咐跟着自己的宫人“既然无事,那就请七弟去我的寝宫小坐吧。” “我不去。”唐煌试图反抗,可他一个手脚无力的醉汉,如何能敌得过许多人,终究是像年节待宰的猪羊一样被人束缚住四肢,抬着走了。 回去的路上恰好撞见找唐煌快找疯了的端福宫诸人。 “齐王殿下,您这是要带七皇子去哪里”韩姑姑半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 唐煜道“我们兄弟说说话而已,稍候我就将七弟送回端福宫,保证一根头发都不少。” 韩姑姑说又说不过,拦又不敢拦,只能目瞪口呆地目送一群人远去。 “姑姑,我们如今该做什么,去告诉皇后娘娘吗”小宫女哆嗦着身子问。 韩姑姑回身戳了小宫女额头一下,没好气地说“真有你的,去跟皇后娘娘告齐王殿下的状还不快跟我去端敬宫外头守着。” 端敬宫中,唐煌喝完滚烫的姜汤,服过酸苦的解酒汤,又被人半拉半拽地洗完热水澡,好不容易逃离宫人摆布,头脑清醒了不少。从净室出来,迎接他的是一桌、一壶、两个玉杯、碟精细果品,以及坐在旁边含笑看着他的兄长。 唐煌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下,拿起玉杯就往喉咙里灌“咳咳,这是什么玩意” “果子露,我从嗯,十妹那里讨来个新方子做的,你喝着可还入口”唐煜在说到方子来源的时候可疑地停顿了下。 “太甜了吧,这是添了多少蜂蜜。多大人了,还喝这个。”唐煜嫌弃地一撇嘴。 “与年纪有何关系至少我长了这么大,从未一个人跑到冷地里借酒浇愁过,还边喝边哭。”唐煜不紧不慢地说。 唐煌双目泛红“五哥,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哭了” “看你那可怜样,我觉得还不如哭一场呢。”唐煜夹了一筷子雪梨切片,配以鲜橙盐酱制成的橙玉生送入口中。 唐煌沉默地将玲珑透雕玉杯中甜到发腻的果子露喝完,并不接话。 唐煜再次试探说“我瞧这些日子跟在你身边的人,有好些个眼生的” 唐煌放下杯子“五哥,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懂不懂什么叫做循序渐进的艺术啊,唐煜心里暗骂一声,话里却打蛇顺杆上“我是看你身边的银烛有些日子不见了,她是病了吗” 唐煌淡淡道“母后下令处置了她。”他身边少的何止一个银烛,因为她最后几句要命话,一向与她走得近的银屏也被人从他身边逐走,天知道被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做粗活去了。他既怨银烛多嘴,带累无关旁人,又恨自己无能,没能从母后手里保住他们的孩子。心中愁绪无以排解,唐煌只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大醉一场。 唐煜心中早有预料,但听了唐煌直白的言语仍是惊讶了一瞬“她尚算懂礼,又是自幼跟着你的,怎么就冲撞到母后了” 唐煌闷声道“我要是知道,早保住她了。母后处置起人来颇有名将之风,真可谓是兵贵神速。”天知道向来对他宠爱有加的母后为何此次如此狠心,一次赐落胎药,一次赐死,皆是雷厉风行,打了唐煌个措手不及,让他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唐煜安慰了他两句,唐煌就嚷嚷着要回去。临走前,唐煌轻声对唐煜说“五哥,若是你想让流朱姐姐活得久点,就别离她太近。还有,母后安排过来的人,行事避着他们些。” 唐煜脸色微变,接着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七弟。” 唐煌去后,他方才嘴里念叨着的流朱就回来了。唐煜背负双手,面向紫檀雕渔樵耕读图嵌云母的屏风而立“太医院的人怎么说” 流朱红着眼圈道“银烛之前确实怀有身孕,后来就小产了太医说像是服了药” 唐煜倒吸一口冷气,母后,这可是您亲孙子。 “退下吧,我一个人静静。”一声令下,宫人悄无声息地撤到帘子之外。 唐煜依旧站着,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一个浪头下去,另一个浪头又起来。银烛的下场结合近两年东宫妻妾斗法的传闻,以及他与太子唐烽闲谈时听到的只言片语的抱怨,让唐煜脑子里冒出一个略显荒谬的念头 读史书时,唐煜曾听闻前朝有位独孤皇后甚为厌恶纳妾之事,她不仅管着皇帝,还管着天下男人。若是朝中官员妾室众多,她会劝说皇帝让其贬官,甚至自己儿子纳了小妾亦会令她不喜,她所出的长子甚至因此丢了太子之位 读书时光顾着笑,再未想到有朝一日类似之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我的好母后,恕儿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自己就是小妾出身。我们兄弟可没有哪个因此嫌弃过你。 难怪上一世对我如此不客气,就算是偏心,亦太过了些唐煜脸上的笑容泛着苦涩,前世他们兄弟三人,算来都是后院美女如云。然而东宫中太子妃一家独大,其余媵妾都是为了子嗣纳进来的;七弟是个多情之人,对谁都怜惜,虽说左一个右一个地纳入后宅,却并没有偏爱哪一个,嘉和表妹的位置稳稳当当。倒是他这里,咳,与王妃相处得不甚和睦。 唐煜越想越觉得自己快冤死了,我虽然经常跟孟淑和干架,却也没有为妾室下过她的面子,如何都谈不上宠妻灭妾。她还育有嫡长子,又有定国公府做后盾,再怎么也谈不上是空架子王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夫人赋 男主天呐,我娘居然不让儿子纳妾 男主他妈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幕戏幕拉开 一股寒意自内而发, 侵袭唐煜全身上下。 怪不得银烛会死, 怪不得东宫里诞下太子庶长子的钱承徽日子不好过,怪不得前世流朱没得不明不白, 怪不得母后今生待我宽容许多 唐煜自嘲一笑,枉我先前还诧异母后小题大做, 银烛明明上辈子活得好好的。如今想来,皇兄身为一国储君, 东宫女眷即使是皇后亦不便擅动,而自己为了不娶明惠公主宁愿落发出家,落到母后眼中,怕是以为他是个痴情的好男儿,因此高看了他一眼。七弟就倒霉了, 犯了母后的忌讳不说, 又少了他这位兄长在前头抵挡怒火, 枉自断送了心爱侍婢的性命。 “太荒谬了。”唐煜在屋里来回踱步, 嘴里念念有词。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乡下的土财主家, 主母都会张罗着为儿子安排一两个通房呢。从古至今,除了独孤皇后这号人物,倒也有几位太后和皇后阻拦亲子宠爱妾室, 那是因为正室是她们娘家人。但母后如今并无能讨来当儿媳妇的娘家侄女, 莫非她真要效仿独孤皇后不成 他捏了捏眉心,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不行,得找个机会试探下。 因此, 当何皇后按规矩给次子送来两名教导人事的司帐女官时,唐煜就将二人当成寻常宫人使唤,不肯亲近。 这桩奇事自然有人报与昭阳宫主人知晓。 “他果真不收”何皇后诧异道,“你该教的都教了吧” 冯嬷嬷满面愁容地说“殿下看过避火图了,当时没什么反应两位女官夜里想去服侍殿下,全被殿下打发走了。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司帐女官通常比伺候的皇子大上两三岁,且为了防止她们勾引年轻的皇子沉溺声色,容貌至多有个六分。何皇后不禁猜测道“或许是没瞧上她们,煜儿待端敬宫其他宫女如何可有能入他眼的” 冯嬷嬷老老实实地回答“宫女里面流朱最得殿下的欢心,但殿下也没让她侍过寝。” 何皇后微抿嘴唇说“行了,我知道了。”她开始担忧起儿子的身体来,不过在打发御医去端敬宫确认他某处关键部位无恙前,何皇后决定亲自问上一问。 没过几日,唐煜到何皇后这里蹭晚膳。饭后母子二人喝茶闲话,何皇后唤了两名宫女出来,一位穿红,一位着绿,穿红者妩媚天生,着绿者清秀可人。 何皇后手指二人,笑对唐煜道“听说煜儿你不喜欢前头两个司帐女官你看她们如何,若是觉得看得过去,稍后就领回你宫里吧。” 戏肉来了,唐煜精神一振,故意不去看羞答答望着他的两位佳人,口中推辞道“母后调理出来的人当然是好的,但儿子宫里使唤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必再添。” 何皇后示意两名宫人退下,含蓄地点了唐煜一句“在母后面前无需说这些客套话。司帐女官不是什么金贵人物,不能讨你喜欢的话,直接换了便是。” “母后,儿臣真不用她们。” 何皇后正色道“煜儿,明年陛下就要给你指婚了,总得有人教导你周公之礼,你太子三哥当年身边也是有司帐女官的,你不必不好意思” 唐煜低头扮羞涩,细声细气地解释说“母后,儿臣非是对您挑的人不满。只是儿臣听说,外面有规矩严明的人家,子弟成婚前并不收房内人,所以儿臣觉得司帐女官没什么必要。而且母后可记得我去年同您说的话儿臣今生能得一知心人在侧就心满意足了。” “知心人”三字掷地有声,何皇后被唐煜的发言镇住了。她的心神飘向远方,曾几何时,江陵的某处宅邸中,大丛橘红色的凌霄花下,亦有一位少年郎在她耳边深情承诺“表妹,今生今世,我只有你一人。”而今宅邸化为瓦砾,花枝变为飞灰,少年郎缁衣芒鞋,不问尘世之事。 唐煜眼睁睁地看着何皇后脸上神色由震惊变为怅然,直至化为最终的欣慰。 “你能有此心,殊为难得。母后非是那等恶婆婆,不会拦着你和你将来的王妃恩爱的。”从回忆中脱离的何皇后揉了两下眼角,颇为感伤地说。身处打着繁衍子嗣旗号可以尽情纳妾的皇家,却甘愿为一女子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如此深情真可谓感天动地。 唐煜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次子落发出家的时候,何皇后已经被他待薛家姑娘的情深义重触动过一次,此次更是大为震撼。而且有三宫六院的夫君和后宅乌烟瘴气的长子做对比,愈发凸显出次子这份心意的可贵来。感动之余,她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承诺道“煜儿,若是以后你父皇给你赐人的话,母后会拦着的。” 最坏的猜测成为现实,唐煜掐着自己的手心,强颜欢笑道“儿臣先在这里谢过母后。” 何皇后颔首笑道“你放心吧。” 一刻钟后,唐煜踉跄着脚步撤离昭阳宫。回去路上,他不停安慰自己,罢了,不纳妾就不纳妾。他不方便在父皇面前出风头,为了长远计,母后就是必须讨好的,万一父皇驾崩后皇兄那里生了变故,有母后在中间转圜也不怕。为了日后能长安享荣华,做些牺牲又何妨。 年节已至,洛京街上鞭炮声响不绝。高门大户摆下一连几日的宴席,广邀亲朋好友来吃年酒,当家主子往往一天得赶好几场。 洛京薛家的主宅今日亦称得上来往之人川流不息。到访的宾客中,官客被引至前院,堂客则去往后院。西南角的垂花门是外院通往内院的通道。此时此刻,有一位穿着绸子衣裙的老妇人偷偷塞给守门的婆子一吊钱“跟你说的都记清楚没一会儿可别碍事。” 婆子摸着袖子里硬邦邦的阿堵物,乐得漏出缺了一半的门牙来“老姐姐你放心,我老刘做事最靠谱。” 前院厅堂中,卫亨泰坐在角落的桌子边上一言不发地喝酒吃菜,眼睛里渐渐染上醉意。他的小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附到他耳边说“少爷,您可还撑得住,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 卫亨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啊。我确实忍不了这股热闹劲了。” 后院堂客的宴席上传了一台小戏。薛琅与众姐妹们坐在一起,观看戏台上的武生翻跟头,不时拍手叫好。许是乐极生悲,有个端着茶盘的丫环走到她身边忽然脚下一拌,茶盘上的茶钟向薛琅身上扣去。 “哎呀。”薛琅惊呼一声,迅速提着裙子站起来,可惜为时已晚,下身的鹅黄春草远山绫裙不住地滴答水,还沾了好多茶叶末子在上头。 “姑娘”她的丫环画楼赶忙上前,一边帮她清理衣裳一边呵斥犯错的丫环,“看你做的好事,你走路没带眼睛啊” “大姐姐,你没事吧,可烫到哪里了吗”薛琅的堂妹薛珍关切地问。 薛琅秀目微颦“烫是没有烫到,但我这身裙子得赶紧换了。”万幸她此次出门带了身备用衣裳,否则她还得去借堂妹的裙子穿。 小辈们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上头的长辈,见薛琅被人引着离开,小卫氏与卫夫人的眼光对上,复又分开。 “真是一出好戏”小卫氏喝了一口杯中的果酒,笑对身边的妯娌道。 “是啊。”薛大夫人嘴上附和着,心里却很是疑惑,这出千里走单骑唱得哪里好了,我怎么没听出来 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唱尽世间悲欢离合。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过场时时分 一道珠帘分隔内外, 内室红罗帷帐高挂,香炉兽炭慢燃, 一股稍显甜腻的香气萦绕其间, 薛琅躺在拔步床上沉沉睡去,身上只余雪白的中衣,双颊色若海棠, 眼皮间或不安分地跳动两下。 门外高大的合欢树下, 一位蓝衣侍女焦躁地对另一位粉衣侍女说“孙婆子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她不领着人过来, 后面的事情根本没法子做。” 粉衣侍女双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去 蓝衣侍女急得直跺脚“不好了, 中间肯定有哪里出岔子了,得赶紧报与二夫人知晓。” 离薛琅所处院落尚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她俩言语中提及的孙婆子在花园的假山石洞中悠悠醒转。她揉着脖子后面的皮肉,茫然环顾四周“表少爷,表少爷” 方才她与卫家表少爷一前一后走在碎石小径上,忽然感到后脖颈一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孙婆子本能地觉得不妙,但带着外男入内院是犯忌讳的事情, 她不敢招呼人帮着找。在假山附近寻摸了一圈,孙婆子连卫亨泰的衣角都没瞧见,只好原路返回,一路上东张西望,指望着卫亨泰从那棵树背后蹦出来。行至西南角的垂花门,守门的刘婆子迎上前去。 “你看见卫家表少爷没有”孙婆子焦急问道。 刘婆子一拍大腿“正要跟老姐姐说呢, 刚才表少爷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我看老姐姐没跟在身边,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就想着问他一声,结果表少爷说你老人家突然犯了羊癫疯,我倒吓了一跳,从未听说过你有这毛病啊” “谁犯羊癫疯了”孙婆子不悦地打断她的絮叨,好在知道了卫亨泰的下落,她悬着的心能放下来点。 可惜她没并没高兴太久“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没看见你家少爷” 卫亨泰的小厮脚底直打滑,哭丧着脸说“我不是把少爷交给你了吗你别吓我,我家少爷身边断然离不得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夫人会扒了我的皮的。” “担心你的皮就赶快找啊,跟我费什么话。”孙婆子双眼一黑,差点再次厥过去。 收到下人报来的消息,小卫氏和卫夫人姑嫂俩相继离席。 小卫氏跌足叹息道“老天不长眼,又让她躲过去了。唉,过会儿她就该醒了。” 卫夫人颤抖着嘴唇说“妹妹,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儿子人不见了” “不是有人看见侄儿往外院去了吗那酒里头添了好些安神的药材,亨泰多半是喝得醉了,躲在某处睡觉呢。”小卫氏不以为然地说。孙婆子没敢对小卫氏说她被卫亨泰打晕后塞到假山洞里,只说表少爷半途琢磨出不对来,自己跑回外院去了。 台上锣鼓滔天,台下人却一个个散去。借着大儿媳上前递戏单子的工夫,薛老夫人说“亲戚们还在呢,老二家的两个怎么就躲出去了,不像样。” 薛大夫人轻声道“琅儿去更衣了,弟妹我看是被表嫂叫出去说话了。我瞧表嫂的样子挺着急的,怕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 薛老夫人板着脸说“我估摸着你四姑母快要告辞了,你先派人去叫玉屏回来。” 听闻婆母召唤,小卫氏也顾不上慌得妆都花了的娘家嫂子了。卫夫人身处别人府上,且心中有鬼,亦不敢大张旗鼓搜寻儿子的下落。等到薛家婆媳三人陆陆续续送走两波宾客,黄花菜都凉了。 眼见喝下混有迷药的解酒汤的薛琅都扶着侍女的手归来,卫夫人再坐不住了,走上前将卫亨泰不见了的事情告知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脸色一沉“为何不早说今日府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那孩子边上没人看顾怎么行” 卫夫人又是心急又是委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小卫氏忙道“表嫂,你别着急,我和大嫂这就安排人手去找,亨泰一定没事的。” 薛大夫人在边上装沉默,任由弟妹张罗。 姑娘们的席位上,画楼端了一杯茶奉与薛琅“姑娘,你身子觉得怎样” 薛琅扶额道“头晕晕的,伯母家果酒的后劲可真是大。话说回来,你之前去哪了” 画楼脸色微红,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可能吃到点不干净的东西,方才一直在茅房。” 薛琅揉着额角的动作慢下来“这样啊。”她难得醉一次酒,偏生心腹侍女也身体不适,无法守在身边,真是巧了。 送走所有宾客后,下人们翻遍前院每一处角落,卫亨泰依旧不见踪影。这下所有人都傻了眼。 三庆堂,薛老夫人安享晚年的居所,正堂之上,几人面面相觑。 薛大夫人率先打破沉默“咳,园子里能藏人的地方不少,要不叫人找找假山洞之类的地方,水里要不也捞一捞” 卫夫人抹眼泪的动作一顿,惊惶地抬起头“亨泰,亨泰他不会水啊” 脑海里浮现出儿子沉尸湖底的悲惨场面,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夫人,您振作啊,夫人”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小卫氏跳了出来“大嫂说笑了,亨泰好端端地为何会往内院的园子跑,再说,东南角和西南角两处垂花门皆是有人把守,若是守门的婆子见过他,自然会说的。” 薛老夫人沉默了半天,此时发话道“园子里头要找,外面最好也找找。老大媳妇,你去问问守门的家丁。” 一语惊醒梦中人,薛大夫人匆匆离去。稍候果有看守大门的家丁回报说见过一个容貌肖似表少爷的人往府外走,但他穿的是小厮的衣服,家丁们以为是哪家的下人,就没拦他。 卫夫人似是想到什么,蹭地一下子站起来“姑母,我得先回去了。” 与此同此,卫府附近的一处巷子里。 薛府中诸人遍寻不见的表少爷正在此处逗孩子。他半蹲着身子对一个梳着冲天辫的男童说“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男童拼命点头,嘬着手指头看向他的右手。 他脸露笑意,将手里攥着的一把梅子糖递给男童,再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他的小辫“再来一遍,我的名字叫什么” 男童脆生生地回答“卫亨泰” “真乖”卫亨泰摸了两下男童的头,将早就写好的书信递过去。 跟着蹦蹦跳跳的孩子步出小巷,卫亨泰远远望向那块熟悉的匾额,接着正了正头上戴的斗笠,提着包袱头也不回地向出城的方向去了。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 稍晚时分。 摇曳的烛火掩映下,薛琅一挑眉毛“给我的” 乳娘道“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送来的,说是一位大哥哥给了她糕饼,拜托她送信。”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曲曲终人散 俗话说的好, 知子莫若母。卫夫人心有所感,出了薛府大门就给自家车夫下了死命令,命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卫府, 威胁他说若是慢了一分就要把他全家赶到庄子上。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车夫自是不敢怠慢, 使出吃奶的劲儿向驾车的良马身上挥鞭子,一路堪称风驰电掣。卫夫人在马车里头被甩得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下了马车, 她是钗歪鬓松, 仿佛刚与泼妇揪着头发恶战一场。 可怜卫夫人这么紧赶慢赶,仍是没截住儿子, 才迈进家门就收到独子奉上的临别赠礼。 凝视着书信封皮上刚劲挺拔的笔迹,卫夫人手抖如筛糠,几次想拆开信都没成功, 有侍女想代劳, 被她呵斥着挥退。 好不容易撕开封皮,卫夫人取出内里的信纸,恐惧又期待地读了起来。 “儿一畸零之人,再留家中,只能带累旁人父母恩义,唯有来世再报母亲心意, 儿心知肚明,自认有负圣贤之言,恕不能奉行” 落款是不孝子亨泰敬上。 “我的儿啊。”卫夫人惨叫一声, 直愣愣地向后栽倒。 “夫人,夫人赶紧去传郎中” 信纸飘零在地,其上言语道尽身为人子的无奈与不舍,如戏台散场时鼓瑟奏出的尾音,令人不忍聆听。 卫亨泰递交薛琅的信就是另一套路数了。此番算计继女不成,小卫氏得连夜收拾首尾,完全不知与娘家嫂子的谋划已经白纸黑字地落于纸上,自家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岂有此理”薛沣铁青着脸说,将手中书信揉成团扔到地上。他素来性情温和,生平头一次恼火成这样。 薛琅蹲下身捡起信纸,沉声道“还请父亲差人往卫家跑一趟,而今尚不能确定此信是卫家表兄所写。” “你说的很是,总得查清楚了,不能冤枉了好人。”薛沣摁压着眉心,喘着粗气说,心里升起一丝侥幸之心。小卫氏毕竟是他多年的枕边人,薛沣不敢相信妻子会恶毒至此。 可是薛沣的探查并不顺利。患有癫狂之症的长子离家出走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卫府起初还想偷着寻人,指望在外人发觉前将此事圆过去。因此面对妹夫薛沣的质问,卫家夫妻俩先是声称卫亨泰旧疾复发,不便见人,后来干脆躲在府中装死。 无奈天不遂人愿,卫家大把的人手撒出去却连卫亨泰的毫毛都没见着一根。人一多口便杂,搜寻的下人反倒将大公子走失的消息传出去。事已至此,卫家只得向亲朋好友求助,隔日,卫家长公子走失的消息就传遍洛京城。卫亨泰早年犯病期间闹出来几桩事情也被人拿出来添油加醋地传述,愣是将他说成一个发病时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原本不知道的人也全知道了,街头巷尾常有闲汉聚在一块讨论。 “可惜了,听说他不犯病的时候人安安静静的,犯起病来连亲娘都认不出。这下可好,愣是把自己给整丢了。” “嘿,命是老天爷给的,有什么办法,至少他还享受过几年富贵日子,比好些人强了。” “说不相干的人作甚,今日醉仙楼里的说书先生要开讲天山风云录,迟了就听不上了” 眼见大公子仅存的那点名声也毁了,卫府上下为愁云惨雾所笼罩。然而卫老爷心中却没面上表露出来的那般悲伤。他虽心疼命途多舛的长子,但膝下不是仅有卫亨泰一个儿子,难受一阵就放下了,甚至生出一种摆脱了件麻烦事的释然。嫡长子不在,他日后便可专心培养次子, 卫夫人就不行了,万般谋划终成泡影,将来得在庶子手底下讨生活,她受不住打击,病倒在床,心里既愧且怨。许多人在遇到挫折时相比于埋怨自己更倾向于怪罪他人,卫夫人即是如此。她不禁想,如果当初她不听小姑子的撺掇,是不是儿子就不会与她生分,眼下还好生生地待在家中 因此当薛沣再度差人问询的时候,卫夫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小姑子卖了个底掉,不仅承认她们姑嫂想让薛琅和卫亨泰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还添了许多话进去,譬如说小卫氏是如何跟她抱怨先头去了的元配徐氏的,说徐氏给自己连提鞋都不配。 薛沣一下子炸了 还是三庆堂,下人们全被远远地遣走,正厅只余当家的五位主子, 拄着沉香木寿星拐杖的薛老夫人端坐于铺着柳绿锦褥的榻上,背对一幅出自名家手笔的蓬莱仙山楼阁图,脸色却难看得跟地狱里的夜叉似的,仿佛有人刚告诉她说薛家祖坟被人给刨了。薛沣的兄嫂坐在侧边的楠木交椅上,像是锯嘴葫芦般一言不发,脸色亦好看不到哪去。薛沣夫妻俩在堂中一跪一站。卫氏跪在地上哭,薛沣则在妻子边上咆哮。 挥舞着皱巴巴的信纸慷慨激昂地吼了一大通,薛沣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两口放温的茶水就开始做总结陈词“总而言之,我要休妻。” 坐着的三人眉头皆是一跳。 小卫氏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抱住薛沣的靴子“求夫君看在我生了琳儿和琏儿的份上,绕了妾身此遭吧。” 薛沣额头青筋暴起,踹了她一脚“毒妇” 他的长兄薛淇咳嗽了两声说“二弟,为兄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能休了弟媳。” 薛沣反问道“她光七出就犯了妒忌、口舌两条,三不去她一条不沾,为何休不得” 薛淇苦口婆心地劝说弟弟“卫家可是母亲的娘家,我们的舅家,你得为母亲想想。再说,这只是卫家表侄的一面之词,他如今人都不知道在哪呢” 小卫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伯说的是,谁不知道我娘家侄儿脑子有病,他的话如何能听,那信全是他胡乱臆想出来的。再说了,就算我犯了失心疯要坑害大姑娘,也犯不着在老宅动手啊,祖宅可是大嫂在管家。” 见火烧到她头上,薛大夫人是有苦说不出,都过去了这么些日子二弟才发难,弟妹就算当日动了什么手脚也不好查了,况且祖宅中出了乱子,她这位宗妇怎么也得分担点罪名。于是她含糊地说“二弟,你消消气,侄女这不是没事吗,都是一家人,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薛沣冷笑道“卫玉屏,你也不用指望大哥大嫂为你说好话。你说你娘家侄子脑子有病,你娘家嫂子可脑子没病吧她全跟我说了” 小卫氏继续推脱,说卫夫人是丢了儿子所以胡乱攀咬;薛淇夫妇继续劝;薛沣继续大骂;四个人平日里都是斯文人,此次对话愣是折腾出了四十个人的效果。 喧闹之中,忽地听得一声暴喝。 “都给我闭嘴”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逃过逃一劫 四人齐齐住嘴, 转身望向上首的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拄着拐杖, 颤巍巍地从木榻上站起, 步向厅堂中央的次子夫妇“好了, 不要吵了。” 母亲都站起来了,薛淇夫妇自是不敢继续坐着。薛淇走到弟弟旁边垂首侍立, 薛大夫人则上前挽住薛老夫人的胳膊。 沉香木寿星拐杖敲击在地面上,亦叩击在小卫氏心中。一时间, 她心乱如麻,按说谋事前她最大的依仗即是薛老夫人这位嫡亲姑母, 可是事发之后,小卫氏发现自己竟撑不过对方审视的目光。 “母亲,真不是我做的啊。”提前准备好的解释在舌尖打转, 小卫氏憋了许久却只吐出这么一句话, 犹豫片刻, 她膝行几步拽住婆婆的裙角, 嚎啕大哭起来。 薛沣叫嚷着“母亲, 您别包庇她了,您还记得琅儿小时候那次” 薛淇着急地打断他“二弟,此事真假难辨,你怎能为此休了弟妹传出去的话, 咱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想我薛氏延绵百年” “都说了不要吵。”薛老夫人怒喝道,抬起手隔开争执的兄弟俩,“来人啊。” 半天没动静, 薛老夫人脸色一沉,甩开扶着她胳膊和拽住她裙子的妯娌俩,走到门口又叫了一遍。 片刻后,一对绿衣侍女迈着小碎步跑进来,战战兢兢道“老太太。”她俩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跪在地上的小卫氏身上飘。 见有下人瞧见自己的窘态,小卫氏难堪极了,用秋香柿蒂纹长袄宽大的袖子遮住挂满泪痕的脸,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钻进去。 薛老夫人颇具威严地一指地上“将你们二夫人扶到后头去。” “母亲”小卫氏仓皇地伸出手,又在薛老夫人警告的目光中败退,任由丫环一人扶住一边胳膊架她出去。 小卫氏一去,薛老夫人直截了当地说“不必再争了,这次的事情确实是玉屏做的,没人冤枉她。亨泰他娘派人告诉了我那日帮着她们办事的下人的长相和名讳,她乱编的话可编不出这个你管的好家。”后半句是冲着薛大夫人说的。 薛大夫人委屈地咬住嘴唇,薛沣则是乐得咧开一口白牙,然而他也就高兴了一瞬,就听薛老夫人接着说“但老二,你不能休妻。” 薛沣差点没跳起来“母亲,您不能再护着那毒妇了,此次若非她娘家侄子良心发现及时收手,琅儿就毁了她是母亲的侄女,我女儿就不是母亲的孙女了吗” 沉香木拐杖再度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 “我就是要护着孙女才拦着你休妻。眼看着琅丫头好事将近,可旨意未下,婚事就做不得准。你在这个关头休了教养她多年的母亲,外头不会说你是护着女儿,只会说此等品行败坏的妇人教养出来的姑娘同样好不到哪去这才真的是毁了琅丫头的前程呢到时候别说皇子妃之位,琅丫头嫁不嫁得出去都难说” 薛沣被说得张口结舌,气势弱下去不少。 薛老夫人趁热打铁说“这段日子就委屈琅丫头陪着老婆子我吧,一是祖宅离宫里近点,减去她的奔波之苦,二是我和你大嫂能顺便指点她管家的事,都是快嫁人的大姑娘了,这些东西也该学起来。至于玉屏,你先带她回去,把她关屋子里念佛吧,消一消她犯下的罪业,对外就说她得了病,不便见外人。娘再给你几个得力的人看着她,准保不会出岔子。” 听上去处处在为薛琅考虑,但薛沣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熬到最后只得憋屈地答应了。 随后薛琅就接到了她要搬家的消息。薛沣是亲自过来告诉她对小卫氏的处置结果的。与女儿见面后,薛沣心中不免升腾起几分愧意,虽说这么处置是为了女儿好,但结果却是女儿要搬出来住,而罪魁祸首反倒好生生地待在家里。 薛琅平静地送走父亲,甚至还能支撑着安慰他几句。但是在拾掇心爱的盆景时,她手一抖,剪掉了一大片叶子。 侍女画楼清楚薛琅的心事,为她打抱不平道“卫氏做的事明显是冲着毁姑娘一辈子去的,老太太多精明的一个人,我不信看不明白,却就这么把给她轻轻放过了。别说姑娘心里不好受,我做奴婢的都接受不了。甭说别的,至少得让夫人去家庙反省一段时日吧。说是在家修行,谁知道过些日子是不是就让她出来走动了呢” 薛琅放下手中的银剪刀,没接她的话“可有卫家表哥的消息” “我的好姑娘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薛琅道“他本来可以装糊涂,任由长辈折腾然后坐享其成,却选择把实情告诉我,这份恩情我得记。如今他离了亲人,万一在外头发病身边却没有人看着,下场怕是不会好。还是得赶紧找到他,越晚越糟糕。” “咱家和卫家都派人出去找了,总有一日会找到的。不过夫人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薛琅轻叹一声“不就这么算了还能如何呢,难道父亲能休了她吗别说名声不好听,弟弟妹妹年纪尚小,需要亲生母亲教养,若是父亲休了卫氏再娶一门妻室,你让他们如何自处卫氏只怕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敢对我下手,祖母亦是因此不敢轻易动她,何况我眼下好端端的,又不是真出了事,犯不着为此狠罚她。” 画楼不甘心地说“老夫人处事未免太不公了。此次含糊过去,姑娘岂不是还得继续敬着她,这得多恶心人呀” “果真是痴儿,家事不是朝廷断案,讲究的是远近亲疏,而非公平。我是远,他们母子三人是近。她做一日父亲的妻子,我就得唤她一日的母亲。” “不过,”她话锋一转,重新提起剪刀咔哧咔哧剪了两下,盆景中的花植顿时小了一圈,“也得看她有没有福气当得起我一句母亲。”怎会不伤心,但伤心又有何用。日久天长,总有报复回去的机会。 十五上元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贯穿洛京城南北的朱雀大街从白日起就是人流熙攘,及至天色渐暗,暮色降临,街边一盏盏花灯依次点亮,街上竟是又热闹了一倍,也不知道多出来的人是如何挤上街的。 若干衣着光鲜的仆从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行于人群中。男子面如冠玉,披着一身玄黑织金大氅。女子容貌娇俏,海棠红的斗篷领口处围着一圈雪白的绒毛,手里举着个葫芦形的青碧琉璃瓶,内里两尾金红色的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动。 分明一对璧人。但走近些看去,男子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沮丧,女子似乎在憋笑,五官都有点扭曲了。 薛琅清了下嗓子,晃晃手中的琉璃瓶道“公子快看,这金鱼游起来多漂亮啊,映光鱼隐见,转影骑纵横2,光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多谢公子领着我去刚才的金鱼摊。” 唐煜应和了两声,心里犹自悲愤。初见时他见薛琅面带郁色,恰好街边有个钓金鱼的摊子,他想逗姑娘开心就提议说去看看。 摊主是位黑瘦男子,守着个足能装下一个成人的巨型水盆,里面盛着许多仅有人手指头大小的金鱼。钓金鱼的规矩是五文钱给一枚鱼饵,一副钓竿,钓上来就归自己。杆子上的鱼钩是特制的,看着容易,操作起来极难上手,时常是鱼儿咬走了鱼饵却没上钩,客人往往甩下去三四竿才能钓上来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生查子元夕 2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婚事既既定 钓上鱼来后, 你可以选择用自己带的容器装走, 也可以买摊主备好的雨后天青色的半透明琉璃瓶。唐煜当即命人付了五十文钱, 他自认前年养伤时在南苑行宫磨练过钓鱼技术,钓几条小小的金鱼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十杆下去,十杆走空。 这就有点尴尬了,唐煜这才记起在行宫时多数时候是流朱替他掌杆,正琢磨着是再付十杆的钱拼一把还是说点什么俏皮话圆场时,之前一直是围观群众的薛琅表示她手痒了。给出去五十文后,唐煜眼睁睁地看着薛琅钓了八尾金鱼上来, 与两手空空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摊主都震惊了,白饶了薛琅一个瓶子。薛琅只是随便玩玩, 选了两条最漂亮的装入琉璃瓶中就将剩下的金鱼放归水盆。东西不值什么, 不过凭着本事赚来的总是令人愉悦的。薛琅边走边欣赏琉璃瓶中鱼, 眉角眼梢堆满笑意,正要对唐煜感叹几句,侧身间冷不丁瞧见姜德善冲她猛打眼色, 这才想起情郎之前的废物表现,她好像有点太出风头了 唐煜都快跟萧瑟的西北风融为一体了。姜德善在边上偷着抹了把冷汗, 未过门的王妃可真是个直爽人,也不说让殿下一让。 薛琅眼睛一转, 赶紧拿话岔开,先是将琉璃瓶硬塞到唐煜手中,过了一会儿又指着街边挂着的花灯笑吟吟地说“公子赠给我的两盏灯,我全留着呢, 一盏美人灯,一盏兔子灯,合在一起即是嫦娥玉兔了。” 唐煜笑道“那两盏灯用的材料不好,挂一段时日就不中看了,难为你留了那么久,今晚我再挑盏好的送你吧。”他活了两辈子,岂会因玩乐之事跟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计较,何况他起初提议说去钓金鱼也是为了哄薛琅开心。脸上的郁闷大半是装出来的,就为了逗薛琅来哄他。 转瞬间,薛琅手里就多了一盏鱼骨为架,羊皮为肌,饰之玳瑁珠翠,绘以折枝花卉的华丽花灯。她手指微动,花灯滴溜溜地转着,草丛间趴伏的一只蝈蝈竟像活过来似的,须子一颤一颤。 “殿下这是从哪个铺子买的灯好精细的手艺,店家年节里开张一个月就够吃一年了。” “那店的名字却是唤做少府,店主倒是不指望赚大钱。”唐煜哈哈大笑道。 两人说笑着向前行进,行至太平坊附近,唐煜似是随口问道“你说你搬去祖宅住了你祖母和伯父就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上元节在街上游玩的世家女不是没有,但都是陪着长辈出来的。 薛琅脸上的笑意转淡,低头拉扯着腰间双鱼玉佩上绑着的藕荷色宫绦“祖母和伯父对我心里有愧,如今不怎么管我。”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唐煜脚下一顿,却听黄侍卫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公子,杨老丈的汤圆摊子快到了,您可要过去看看” 夜寒风紧,能吃点热乎的也好,回忆着翡翠圆子的美妙滋味,唐煜满口生津。他拢紧了身上穿的玄黑大氅,微微颔首说“去看看吧。” 距离唐煜上次造访已经过去两年,杨老丈早就忘了他的长相,更别提当日女扮男装的薛琅,不过黄侍卫是摊子上的熟客,杨老丈见包括黄侍卫在内的众人围着的这对男女衣着华贵,不类凡俗,招呼人的态度自动调到最殷勤的一档。 黄侍卫去买汤圆的时候,杨老丈悄声向他打探消息“黄爷,您跟着的这是哪位贵人啊” “老头子,不该问的就别问。” 黄侍卫笑骂道。 “看来您不日就要高升了。”杨老丈嘿嘿一笑。 汤圆出锅后,他亲自端过来,给唐煜和薛琅一人面前摆了两碗,一碗颜色青碧,一碗颜色嫣红。杨老丈介绍说“这绿的翡翠圆子黄爷怕是给您二位介绍过了,这红的是今年出的新口味,表皮是糯米粉搀合着山楂汁做的,里面包着酥酪。有客官说这一红一绿合起来正好叫做鸳鸯圆子,公子小姐尝尝吧。” 虽说鸳鸯之名指不定是杨老丈临场现编的,但此番奉承也算有心。唐煜示意从人给赏,随后从红色那碗中舀起来一个。 轻轻咬破微酸的外皮,馅料中的酥酪经热水烹煮后已处于半融化的状态,一股诱人的奶香扩散开来。唐煜吃得眉开眼笑,以风卷残云的气势干掉两碗。同一时刻,薛琅才吃了半碗, 见唐煜吃完,她也放下汤匙。 “可是不合胃口” “不是” “那就是有心事了。”唐煜了然地一点头,猜测说,“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搬到祖宅去住可是你伯父有什么想托你办的事情” 薛琅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卫家表兄至今不见人影,找到的希望一日小过一日。五皇子贵为亲王之尊,若是肯出手,对薛卫两家来说是不小的助力。然而继母的阴谋事涉她的名节,理当捂得严严实实,如实解释的话她担心五皇子会多想,毕竟没有哪家男子希望未婚妻遭人如此算计,谨慎点的怕是会认为女方家风不正,宁愿退亲了事。可若不照实说,卫家表兄对她的恩情就解释不清楚。再者,五皇子看不清卫氏的真实面目,将来就得拿她当岳母敬着,她委实不忍心 天平的两端终究是“说”的一侧占据了上风,薛琅收起嘴角的笑意,向唐煜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年节时的惊险经历。末了,她半是忐忑半是郑重地说“卫家表兄于我有再造之恩,如今在外漂泊,日子想必十分艰辛,还盼王爷施之援手。” 唐煜这回是真怒了,不过面色和声音却一个赛一个的平静,仿佛薛琅说得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先不说你表兄,你那个继母你家最后是如何处置她的” 薛琅苦笑道“夫人在后宅静修并照顾我那一双弟妹,祖母担心我与她再起争执,便接了我去祖宅住。”。 唐煜摩挲着手上带的白玉扳指,语焉不详地说“放心,这两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见唐煜无有指责薛家门风的意思,薛琅稍稍放下心来,随即疑惑道“两件”她明明只求了找人这一件事情呀 “是啊,两件,你且等着看吧。”唐煜轻笑道,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春风送暖的时节,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继搬离皇宫,入住十王巷各自的王府。薛家苦等多日生怕出现变故的指婚旨意亦一并下发国子监司业薛沣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特赐为齐王正妃。 赐婚的圣旨先送入薛沣府上,小卫氏气得半死,想拿屋子里供着的白玉观音像出气又没舍得,最终摔了两个茶碗和一个香筒了事。祖宅稍晚些时候才收到信,薛老夫人喜得直念佛号。齐王贵为嫡皇子,是除太子之外最有希望登临大宝的一位,陛下身体康健,如果东宫中途出了岔子薛氏一门复兴指日可待她年事已高,本不宜大喜大悲,乍听喜讯险些没乐昏过去。 她孙女的表现则要平静许多。薛氏族里去向薛琅道喜的人络绎不绝,险些没踏破院子的门槛,薛琅后来烦了,索性一律不见,惹来不少埋怨。 亲事既定,薛琅不必再去宫中当差,这些日子她忙着做针线活。像是嫁衣之类的大件自有少府准备,但小件的比如荷包香囊什么的新娘子还是得亲自动手做一些。 这日薛琅心里记挂着一桩事情,做针线的速度慢得惊人,绣花针经常戳错地方,侍女画楼看不下去了,劝道“姑娘,要不你歇一歇,我帮你绣几针” “不,不必了。”薛琅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指婚旨意用的是唐太宗为嫡长子聘太子妃的旨意,有删改。 立个fg,月底正文完结。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7788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所谓巧所合 这一世庆元帝未将五子早早提溜到六部观政, 唐煜开府后亦不必再去崇文馆读书,大朝会时应个卯就算履行了亲王的职责, 迎来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乍离了宫城, 唐煜如逃离樊笼的飞鸟般看外头什么都新鲜。恰逢春暖花开之际, 洛京百姓携家带口去郊外踏青,他自不会错过此等玩乐的好时节,每日呼朋引伴, 在京城内外游荡, 今日去西郊赏花, 明朝在洛水饮宴, 后日包场醉仙楼听人说书,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不出一月,齐王纨绔之名遍传京师。 此事本在唐煜的计划之中, 是以他并不放在心上。可惜顶着个纨绔王爷的名头亦有缺点, 那就是他说的话对某些人来说不那么管用了。 这日午后,唐煜又准备外出, 走到齐王府大门石狮子附近却被长史官给拦下了。 今生唐煜无有青云之志,除了将为他办过不少事的黄侍卫黄密从禁军要过来并提拔为王府典军外,齐王府的其余僚属任由朝廷分配。虽说王府官不值钱, 典军到底是五品的武官,黄密一连升了好几级,自然乐意跟着唐煜混日子。 长史则是一位凌家的旁系子弟,为人甚是圆滑,人也长得圆乎乎的, 唐煜看着他就莫名联想到老好人六弟唐烁唐烁自从搬入分给他的鲁王府便深居简出,窝在府里不知道做什么,与成日在外游荡的兄长形成鲜明对比。 按说长史、典军两职分别是亲王府官员中文武两道的首脑,若是唐煜前世夺嫡成功,长史就是尚书仆射预备役,典军则是禁军统领的不二人选。而如今长史被唐煜打发去跑腿,典军则是陪着他吃喝玩乐。 “出什么事了”唐煜诧异道,也不怪他有此一问,就算再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回禀,也犯不着把他堵在家门口吧” 凌长史紫涨着一张大饼脸说“王爷,镇国公府上欺人太甚郑温容那小儿说他与张九和的恩怨与旁人无关,还说王爷是在多管闲事,还,还命人将我带去的礼品全丢出去了” 唐煜身形一顿“真是全部丢出来了” “下官岂敢欺瞒王爷,街上多少人都看见了下官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人” “不会吧”唐煜茫然道。 他的胞妹唐烟未来嫁的便是撤离南陈途中因旧疾复发而病故的前大将军郑之远的嫡长孙,现袭了镇国公之位的郑温茂。郑之远的儿子皆死在他前头,孙子倒活了不少,郑温茂和郑温容是唯二的嫡孙,不过两人是隔着房头的,郑温茂的父亲是先镇国公的嫡长子,郑温容的父亲则是先镇国公的嫡次子。在唐煜的印象中,这位妹夫的家教还不错,且他身为族长,没道理约束不了行事荒唐的堂兄。想他堂堂亲王之尊,派长史带着礼物上门劝和,面子算是给足了,你就算不想与对方和解,也该好言好语地把我的人送走,直接将东西丢出去是什么道理 至于唐煜派长史出马说情的对象则是他想要找来替自己修园子的“山子张”,因唐煜记错了他的官位,黄密过了好些时日方打听到他。此人是工部一名存在感薄弱的八品小官,黄密找过去时,他正准备辞官归乡,再一细问,原是得罪了镇国公府上的嫡系子弟,想要回乡避祸。唐煜琢磨着要招纳人家得先给点甜头,就起了说和之心,谁知竟被镇国公府撅了回来。 所谓主辱臣死,唐煜尚未有何反应,旁人先忍不住了,新上任的黄典军请缨道“王爷,要不下官待会带人去教训这小子一顿” “不急,正事要紧,不要节外生枝。”唐煜瞪了黄密一眼,冲着凌长史微微颔首,“烦劳长史了,此事我心中有数,回头定让镇国公府给长史一个交代。” “不敢当。”凌长史送唐煜上了马车。待滚动的车轮带起的尘土散去,凌长史揉了揉眼睛。奇怪了,王爷往常出门玩乐只带太监和侍卫,今日出去带那么多位嬷嬷作甚 马车内,唐煜问姜德善道“一切还顺利吧” 姜德善应道“王爷放心,王妃派人传信说卫氏已经出门了,算算时间刚好。” 慈恩寺山门内,穿着一身老气的沉香色绉纱八宝纹褙子的小卫氏正冲着侍女发脾气“车轴断的蹊跷是什么话他一个车夫居然连马车为什么坏了都不知道” 薛老夫人说是让小卫氏老老实实待在房中礼佛,不得随意外出,但白日里薛沣得去国子监当差,薛琅住在祖宅备嫁,剩下两位主子是小卫氏亲生的,薛老夫人派过去的几位管家娘子更是个摆设,小卫氏真要出门,阖府上下没人拦得住她。这日她在家里待得气闷,便命人备好车马,去慈恩寺上香兼散心,谁知正欲打道回府时发现马车坏了。 蓝衣侍女低着头,支吾着说“夫人,车夫问您需不需要他先去街上的车马行里租一辆车” 小卫氏喝道“还不快叫他去难道要你家夫人我走回去不成” “夫人”另一位侍女一路小跑过来,边喘边说,“真是巧了,齐王今日微服来了慈恩寺礼佛,他听寺里的僧人说薛家女眷的马车坏了,派了一位公公过来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忙。” “齐王”听到继女夫婿的封号,小卫氏身子顿时矮下去了半截,也没精神骂下人了。她踌躇许久,咬牙道,“那,那我就见见这位公公吧。” 片刻后,一身青色内侍袍服的姜德善出现在小卫氏面前。他手里举着一把麈尾,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薛夫人,听闻您府上的马车坏了,王爷就派小的请您坐我们王府的马车回去。” 小卫氏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客气地推辞两句。姜德善笑道“夫人是王爷的长辈,王爷岂有看长辈落难不出手相助之理夫人就别客气了。” 小卫氏心里有鬼,不免有点犯嘀咕。不过她见齐王派来的內侍说话十分客气,又自负继女绝不敢将当日之事告诉外人,渐渐放下心来,以为齐王是看在亲戚情面上帮她这位未来岳母一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卫氏矜持一笑说。都说齐王是个纨绔王爷,今日一见,还是挺知礼的,可惜配了薛琅那蹄子,着实可惜了。 姜德善一甩麈尾,引着小卫氏一行人向一辆青盖马车走去。 临上马车前,小卫氏突然停住脚步“这位小公公,我想着还是先向王爷道个谢。” 姜德善意味深长地说“夫人何必心急,王爷和夫人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小卫氏以为他指的是大婚后的回门日,回了他个客套的笑容便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皈依皈佛门 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摩尼的诞辰日。每年此时, 京中各大寺院皆会举办规模盛大的浴佛斋会。斋会上最重要的一项仪式便是将佛像置于盛着以檀香、沉香、冰脑等名贵香料调制而成的香水的金盘中为其沐浴,善男信女亦多爱挑在这日布施。 慈恩寺中香客如织,信众成群, 不乏有贵人出没其间,然而苦慧大师却没趁此机会与贵客拉关系, 而是躲在屋子中叹气。 娃娃脸沙弥圆真步履匆匆地走进方丈所居的静室, 站定后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祖师,齐王殿下已经走了。” 苦慧大师的白眉毛剧烈地抖动两下“你打听到这位爷是来寺里做什么的了吗”之前听闻齐王大驾光临,他以为对方是来参加浴佛斋会的, 便亲自出门迎接, 然而齐王就在山门附近转悠,既不肯进来观会也不肯找个地方坐下喝茶, 那副气势活像是与人在慈恩寺山门前约了架。 苦慧大师当即觉得不对,脚底抹油般迅速溜走,只留了与齐王关系尚算不错的徒孙在前头支应。 圆真吞吞吐吐地说“王爷他派人将一位夫人马车的车轴给锯断了, 然后邀着夫人上了王府的马车。” “哎呦”苦慧大师吓得拔掉了三根白眉毛,疼得他惨叫一声,“这,这可如何是好”他一个亲王, 就算看上了哪家女眷也犯不着在出家人的地界上下手吧混世魔王,果然是混世魔王。 圆真忙道“祖师别急,应该没什么事。那位夫人是国子监司业薛沣大人的妻室,亦是齐王正妃的母亲。” “噢, 原来如此。”苦慧大师长舒一口气,虽然故意弄坏岳母的马车听上去也不太对劲,但总比诱拐官家女眷强多了,之后齐王再做什么却是与他无关。 放下心后,他又问起另一事“对了,你延释师叔那里如何了,可有说缺什么东西吗” 何灏的身份别人不知,苦慧大师却是知晓的,这位便宜徒弟可是正正经经的国舅爷,自从他出家后,皇后娘娘的凤驾就时常驾临慈恩寺,苦慧大师当然得小心侍奉着。 “延释师叔说他什么都不缺,让您不用为他费心。” 苦慧又道“你师父在寺里的时候常去找他说话,延净一去,他院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你跟他算来还属同乡,闲的时候多去他那里走动走动。” “弟子遵命。”圆真答道,延释师叔学识渊博,令他深感敬佩,即便祖师不发话,他亦会时常过去拜访。 时近初夏,午后颇有几分燥热,人很容易就感到困倦。颠簸的马车上,小卫氏被晃悠得昏昏欲睡,逐渐失去知觉,丝毫不知有一波陌生人马正在接管车队,将她与薛家的仆从隔开。 再醒来时,车轮已停止滚动。小卫氏迷糊地发问说“是已经到了吗” 无人应答,四周一片静寂,隐约能听到悦耳的鸟鸣。 “莺哥,琥珀”小卫氏心有点慌了,高声呼唤着贴身侍女的名字,一把掀开马车入口处的帘子。马车外绿树成荫,草长及膝,不见行人屋舍,分明一副荒郊野外的景象。 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出城了小卫氏霎时傻了眼,仓皇地环顾四周,看不见洛京城墙的踪影,身边一个眼熟的仆从皆无,围着马车的是一圈齐王府的仆从。 “嬷嬷,这是什么地方还有,我带出来的人在哪齐王呢”小卫氏连珠炮般向离她最近的一位褐衣嬷嬷发问。 见小卫氏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褐衣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醒了那就下车吧。” 小卫氏警惕地坐回马车里,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还没有到地方,我为什么要下去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看走了眼,误上了劫匪的马车。 “夫人,请吧。”褐衣嬷嬷与旁边的绿衣同伴对视一眼,相继爬上马车。 “你们要做什么” “不许过来,听见没有” “啊啊啊” 刺耳的惨叫划破长空,惊起一树飞鸟。离小卫氏不远的地方,树荫下停着辆朱轮马车,端坐其上闭目养神的唐煜揉了揉耳朵“吵死了。” 姜德善探头张望着“王爷,嬷嬷们刚把卫氏请下马车,呃,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叫得惨点。” “谁教她不长眼呢。”唐煜嗤笑一声,“周围都安排好了吗” “王爷放心,黄典军带人在外面看着,不会有闲人靠近的。” “那就好。”唐煜踩着杌凳下了马车,“扇子呢” 姜德善递给他一把泥金绘鸾鸟团花的摺叠扇,唐煜接过后“哗啦”一下甩开“走,我们去会一会她。” 再说小卫氏这头。小卫氏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仆从的气,两位嬷嬷态度强硬地“请”她下车,她当然不肯,死死抱住马车的窗框不动弹,最后几乎是被生拉硬拽地扯下马车,挣扎中鞋子还甩掉一只。下地后她没站稳,摔了个狗啃泥。因此唐煜与她会面时,小卫氏正弯着腰穿鞋,半边脸和双手都是脏着的,。 听到脚步声响起,小卫氏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着云白长衫,头戴蟠龙玉冠的清俊少年向她走来,来人手里拿着把华贵的泥金扇,一身气度恰如朗月清风。 无需照镜子小卫氏就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狼狈,她立刻用衣袖遮住脸。围着小卫氏的王府仆从齐刷刷地向唐煜行礼,唐煜挥了两下折扇“免了,见过薛夫人,不知我府上的下人服侍得可还周到” 这要能说周到,天下就没有服侍不周的下人了。小卫氏两眼不错地盯着唐煜的衣着配饰看,终于相信她不是被盗匪给劫走的了。折腾到现在,她再没脑子也知道齐王来意不善,索性也不装了“敢问王爷将我带到这荒郊野地里是何意您要知道,我身上是有诰命的。而且再过段日子,王爷就得唤我一声岳母了。” “夫人莫非以为本王要害你这可就冤枉了。”唐煜合拢手中的折扇,敲了两下手心,假惺惺地叫屈道,“本王明明是听闻薛夫人心慕佛法,怎奈凡尘侵染,迟迟下不了决心皈依佛门。本王不才,最爱成人之美,今日就请夫人剃度出家,以后勿要出来惹是生非。” 话音才落,褐衣嬷嬷和绿衣嬷嬷一左一右制住小卫氏,接着又有两位嬷嬷越众而出,亮出了手里的剃刀。 “你,你”一时间,小卫氏怀疑自己仍在梦中,还是一场噩梦,否则为何会听到如此荒谬的话语。堂堂亲王,几个月后就要成为她女婿的人,竟然命下人按着她剃头 珠钗落地,发髻散开,剃刀唰唰挥动,一丛丛青丝飘下,小卫氏惊觉唐煜是在玩真的,立刻开始奋力挣扎“放开我齐王你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夫人千万小心,我王府的人的手艺有点糙,伤到夫人的头就不好了。” 唐煜语重心长地提醒说,假惺惺地抹了两下不存在的眼泪,“夫人从今以后就要脱离俗世,有些伤感本王可以理解。夫人请放心,你是自愿落发出家的,我那小舅子和小姨子仍是薛家的嫡子嫡女,不会受到生母的连累。” 猛然听唐煜提到子女,小卫氏终于想通今日祸从何来,恶毒的咒骂脱口而出“我当为什么呢,原来王爷是为薛琅那小贱人出气来的,小贱人果然同她那出身下贱的亲娘一样,惯会勾引男人” 唐煜脸色骤变,双眼冷如寒星“都愣着干吗还不给我赌上她的嘴” 又有一位嬷嬷冲上来,拿起帕子就往小卫氏嘴里塞,小卫氏最后尖叫了一声“还有没有王法了我是呜呜呜” 唐煜难得爆了一句粗口“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听闻此等僭越之语,躲在一边装木头人的冯嬷嬷再绷不住了,她是临时被唐煜叫过来的,要不早就进宫求见何皇后了“王爷,您消消气。犯不着跟这种人计较。” “嬷嬷,适才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冯嬷嬷被唐煜玩的这一手吓蒙了,说话就没过脑子“王爷,您您嫌她说话不干净,掌她的嘴就是了,何必剪她的头发啊” 唐煜缓缓转过身“这倒提醒我了,既然是嬷嬷建议的,那就一事不烦二主,掌卫氏嘴的事情就交给嬷嬷了。” 冯嬷嬷满脸惊恐,话尾里带着颤音“殿下” 唐煜笑了笑,对着冯嬷嬷作了个揖“掌嘴百下有点多了,五十下应该刚刚好,嬷嬷对这事有经验,请看着办吧。” 因冯嬷嬷多了一句嘴,太阳落山前薛老夫人就收到了一个头发剃光,双颊红肿高涨的小儿媳。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续后续处置 家主薛淇当差未归,薛家是婆媳俩出来迎接的王府来客。世家贵女长于仆妇之手, 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承受能力弱些亦可以理解, 反正见了光头造型的小卫氏, 薛大夫人惨叫了一声“弟妹啊”就昏了过去,只是真晕还是假晕就不好说了。 薛老夫人到底经过的事情比大儿媳多些, 虽说面如金纸,唇色青白,眼前直冒金星,终究是支撑住没倒下去, 成功捍卫住了夫家的最后一层颜面。搭着侍女的手,薛老夫人趋步向前,探身察看小卫氏的情况。 小卫氏双手反绑于身后,口中塞了团帕子, 脸颊高高肿起, 眼睛亦肿成了两道缝这非是唐煜命人打肿的, 而是她哭肿的。若非薛老夫人是看着娘家侄女长大的, 对小卫氏的容貌十分熟悉, 换个人来还真不敢认她。 “还不快给她松绑” 姜德善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押着小卫氏的嬷嬷松手, 任由薛家的婆子侍女上前解救。 好不容易挣脱束缚,小卫氏扑到薛老夫人怀里放声大哭,可惜她的眼泪在路上已经流干了,眼下只能干嚎, 嗓音沙哑难听“母亲,您可千万要为媳妇做主啊齐王,他,他心狠手辣,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去告御状” 姜德善脸色一肃“薛二夫人,这世道上东西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亲王不是你等无知妇人能够随意诋毁的。” “你个阉人,谁给你的胆子戕害官家女眷”小卫氏的声音陡然拔尖,凄厉如鬼哭。 “快扶玉屏去后头歇息,再叫个郎中来看看,”薛老夫人道,她踌躇片刻,又说,“别让郎中知道病人是谁。” 仆妇们连哄带劝地搀着腿脚软成面条的小卫氏下去。薛老夫人转向姜德善,沉声道“老身斗胆问公公一句,齐王这是何意如果看不上老身的孙女,向陛下娘娘说明后解除婚约即可,我薛家不是那等攀附富贵的人家,何必对我这可怜的儿媳妇下手” “老夫人,您别急呀,王爷这么做是有缘故的。”姜德善掐着嗓子说,“王爷对王妃没什么意见。但您知道,王爷身份尊贵,眼睛里着实容不下半粒沙子,不想看到某些心狠手辣之人在他面前摆长辈的谱。老夫人年纪大了,心疼小辈也是有的,可有时爱子太过,实为害子。二夫人不是您的亲生子女,但您待她可比亲孙女还要亲。王爷说了,既然您下不了决心处置二夫人,就由他这个小辈代劳吧。” 薛老夫人默然不语,似在思索应对的言辞。姜德善呵呵一笑,继续说下去“至于方才二夫人说的入宫告状之事,王爷说您尽管去,他绝不会在中间拦着,只是有件事得提前告与老夫人知晓,写着卫家公子证词的书信,如今可保管在齐王府的外书房里。” “什么”薛老夫人失声叫道,那日商量完对侄女的处置结果,她本来想将侄孙出走前留下的信销毁,怎奈次子执意不肯,坚持要带回他府上留作证据,她不敢逼急了次子,只好由他行事,谁知这封要命的书信居然落到了齐王手里头结合前因后果,再想到年后行事日渐肆意的孙女,薛老夫人渐渐琢磨出味来。她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断,一字一顿地说“王爷想如何处置我这不肖的儿媳,烦劳公公给个准话。” “这事闹出来后王爷和贵府脸上都不好看,还是悄悄解决了为妙,王爷他没打算让薛家二夫人换个人做。可若是哪天二夫人的头发又长出来了,王爷怕是会心中不喜,指不定派人再给二夫人剃一次头。” 这等于说是勒令侄女出家了,且是一辈子不能还俗的那种,但比她预想的“暴毙”结局要好上不少,薛老夫人疲惫地笑了下,脸上老态尽显“请公公回禀王爷,就说此事老身答应了。玉屏日后不会出现在人前给王爷王妃添堵。” 姜德善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夫人果然睿智,对了,王爷命我备了些礼物给府上压惊。” 薛老夫人平静地说“来人啊,将东西全搬到琅儿那里。” 姜德善客气地与薛老夫人告别,两人间不见先前的剑拔弩张,小卫氏被放弃之事已成定局。 三庆堂后面的一间抱厦是薛琅的居所,各色衣料玩器首饰鱼贯送入其中。领头的碧衣侍女翠影讨好地对忙着编络子的薛琅说“奴婢给大姑娘道喜,这些东西是齐王府的公公刚送来的。” 薛琅尚未接话,画楼先乐得不行,将穿线用的米珠洒了一地“翠影姐姐,齐王府的人走了没” “问这个做什么。”薛琅嗔道,终究是没绷住,也笑了。 翠影很是乖觉“公公还在呢,姑娘可有话让他带回去” “没有”话才说了半句,薛琅的声音就被画楼的盖过了。画楼兴奋地提议说“怎么没有,姑娘,您不是新泡了两瓶子青梅酒吗让公公给王爷捎过去吧”话音才落,她蹬蹬蹬地跑走了。 “画楼你给我回来”薛琅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画楼不听她的,抱了两个半臂高的青瓷瓶交给翠影“姐姐拿好,记得跟齐王府的公公说是我们姑娘亲手做的。” 扫了一眼薛琅的神色,翠影笑着接过“我记下了,妹妹安心吧。” 送东西的人一去,薛琅用指甲新染了凤仙花汁的手指戳了画楼额头一下“那酒没泡好,酸得要死,王爷如何喝得” 画楼俏皮地一歪头“酸就加点蜂蜜呗,想来齐王府的厨房不会缺这个的。再说,姑娘又不爱饮酒,专门做它不就是为了送给王爷吗” “可还是失礼啊。”薛琅纠结地说。 画楼俯下身子,虚按住薛琅的肩膀“我的好姑娘,怎么离大婚的日子越近,你就越不安呢” 薛琅轻叹一声,顺势拉住画楼的手“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有些话我只敢同你说,搁在早几年,我从未想过会嫁入天家,心里不免有点怕。” 画楼劝说道“姑娘就看在王爷为了你不惜大费周折地处置了夫人的份上,也该放下心才是。这日子就像是那青梅酒,初时酸苦,后来加了蜜糖就变得甘甜。姑娘你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 就安安稳稳地等着宫里送嫁衣过来吧。” 征讨卫氏之役大获成功,回去的路上唐煜很是高兴,黄密趁机给他出馊主意“王爷,要不我们改日也将郑温容绑出来揍一顿那小子太不是东西了,跟人争歌妓争输了就要找人家的麻烦,王爷派人去劝和,他非但不听,还把长史给赶了出去。” “不行。”唐煜瞪了他一眼。镇国公府上的子弟能和卫氏一样吗薛家是他的岳家,与他是天然的同盟关系。他此次虽说狠狠下了薛家的面子,但还是给了对方台阶下。只要薛家主子里有一个脑子清醒的,就知道该在亲王女婿和只会惹是生非的媳妇中间怎么选。镇国公府就不同了,他要真敢揍郑之远的孙子,父皇就敢揍他。 一行人才进了王府大门,就见凌长史急匆匆地走来“王爷,您去后不久镇国公就到了,眼下在花厅等您呢。” 唐煜笑了,扭头对黄密说“看吧,他家是有明白人的,解决问题能动口何必动手” 凌长史不知他二人在打什么机锋,沉默地陪着唐煜走向花厅。花厅中,一位身着素服,头别木簪,相貌英气勃勃的少年从椅子上站起“见过王爷。” “镇国公请坐。”唐煜微微颔首道。 唐煜在中,郑温茂和凌长史一左一右,宾主相继落座。侍女奉上茶来。三人彼此客套了几句,郑温茂再度起身,长揖在地“家兄无状,冲撞了凌长史,请王爷见谅。王爷放心,我保证家兄不会再去骚扰张大人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唐煜心里感叹一声,离座去扶郑温茂起来。他还是挺欣赏郑温茂这个妹夫行事谨慎的性情的,上辈子两头不靠,他和皇兄谁都不肯得罪。当时唐煜气得要死,后来想想,妹夫本身就是超品国公,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又娶了嫡公主,正该明哲保身才是,可惜妹妹唐烟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夫婿,生了嫡子后就长居郊外庄园,后来更是公然蓄养面首,不过与几位姐姐不同,她倒不拦着郑温茂纳小妾,两口子各过各的。但在进宫饮宴之类的大日子,两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还挺和睦的。 郑温茂倒完歉就开始解释。原来上任镇国公两年前身故,郑温茂作为承重孙得服孝三年,是以今日仍穿着素服。郑温茂的母亲即先头镇国公世子夫人早丧,郑温茂本人尚未娶妻,便请了寡居的叔母来主持中馈,堂兄郑温容就是这位叔母的儿子。所谓现官不如现管,下人们渐渐开始奉承郑温容母子,郑温茂又在守孝,消息没那么灵通,譬如今日他就是在凌长史被赶出府后才知道他来过镇国公府。 唐煜听出他话语里有不少含糊之处,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家的面子已经圆回来了,犯不着纠缠细节,因此只是委婉地点了一句“令兄的性子实在是恕我直言,大将军亡故尚不到三年,令兄就流连于秦楼楚馆,还因与人争夺歌妓而大打出手,传出去不太好听啊。” 郑温茂阴沉着脸说“王爷说的很是,回去我就规劝兄长。” 他倒没含糊,回府后真的将堂兄叫过来名为规劝实为数落了一通。 郑温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脚底虚浮,脸庞浮肿,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他被郑温茂的指责说出了火气,再加上来之前才灌了两杯黄汤下肚,却是将生母的告诫抛之脑后,不忿地反驳说“堂弟,你不也是的种吗,怎么,不准我去伯母的老巢看看” 郑温茂揪然变色。 八月十二,宜嫁娶、订盟、出行。是日齐王府内张灯结彩,举目望去,到处是喜庆的大红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r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合卺礼礼成 初秋时节, 丹桂飘香。 唐煜很是欣赏盛开的桂花的香气, 不说齐王府花园里特意拨出一块地种下大片桂花林, 单说前院后宅就种了几十株桂花树,什么白碧银桂,什么金盏碧珠,什么华盖丹桂,什么红艳凝香, 各色名种,不一而足。大婚这日,殿阁轩馆皆弥漫着馥郁浓烈的桂花香,宴席上一道应景的桂花栗子羹亦深受好评。 一宾客轮番上前, 即使没人敢在大好日子强灌新郎官, 唐煜也喝了一壶桂花酿下肚。酒至半酣,终于轮到了裴修,已有三分醉意的唐煜喝完他敬的酒,冲他丢了个眼色。裴修会意,稍候就推说净手脱离了众人的包围。 碧玉叶片层层堆叠,捧出万点黄金妆饰枝头。立身于一株金桂树下, 唐煜拉了拉身上大红织金的新郎袍服,向裴修调笑道“羡慕吗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孟淑和比薛琅小一岁, 算算日子也该开始议亲了,而裴修的父亲日前刚升了户部尚书,两家说起来是门当户对。 裴修脸色一僵,可惜正在兴头上的唐煜没看出来“早着呢, 我不想太早娶妻。” “装什么大尾巴狼,”唐煜说话的音调危险地拉长,“快说,你和你孟家表姐的事情如何了”话里的潜台词是我都给你俩创造了那么多机会了,总得有点进展吧。 见糊弄不过去,裴修只好道“孟家表姐她只是我的表姐啊,此生不会再与我有任何其他关系了,王爷没听说吗定国公府都快跟博远侯府交换庚帖了。” “啊”唐煜的酒意全吓没了,“博远侯府哪一位” “还有哪位,自然是侯府的嫡长子,王爷的表兄。”裴修脸上的笑容满是苦涩 唐煜怔愣在当场,他还真没听说过这事。裴修的话带给他的冲击有点大,若是孟淑和嫁到崔家当了嘉和表妹的大嫂,岂不是妯娌变姑嫂吗想到前世裴修落水身亡、少年早夭的结局,唐煜颇有几分慌乱地说“阿修你别急,快交换庚帖又不是已经换了庚帖,就算换了庚帖,还有八字不合的说法呢,我去跟母后说说,让她替你俩保个媒,定国公肯定会答应的。” “不必麻烦王爷了,强扭的瓜不甜。我问过孟表姐啦,她说只将我当弟弟看。嘿,起码我努力过了,日后想起此事亦不会遗憾。”裴修怅然地摇了摇头,坚决地拒绝了唐煜的提议,“瞧我,王爷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话作甚,祝王爷与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唐煜心里很不是滋味,正欲劝说几句“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可不能一个人不带跑出去喝闷酒”之类的言语,忽听太监来报,太子与太子妃驾临齐王府。 作为天下第二尊贵的夫妻,东宫夫妇自然不是临时起意要去弟弟的婚宴上逛逛的,是以唐煜与众宾客并不惊慌,各自整肃衣冠,在唐煜的带领下前往王府正门迎接辇驾。 “恭喜五弟,盼了这么久总算把媳妇给娶回来了。”太子唐烽哈哈大笑说,拉着弟弟的手向空了大半个晚上的主座行去,自有王府侍女引着太子妃走向以诸位出嫁的公主为首的堂客宴席。 太子妃庄嫣今日穿着一身华美的杏黄细钗礼衣,发髻上金树摇曳,一对累丝点翠九凤簪口中衔着的珠串长及肩头,然而金灿灿的装扮愈发凸显出她脸上连脂粉都遮不住的蜡黄。 侧过身子,庄嫣凝视着兄弟俩携手离去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在宫中就见过如今这位五弟妹,不仅人生得如花似玉,命也好,传闻齐王对她甚是喜爱,都到了不肯宠幸他人的地步,想来五弟妹婚后的日子过得比她滋润多了,起码不会有人敢抢在她前头生儿子东宫的黄良娣新近诞下一子,庄嫣再受重创。成婚三年无子,且得了太医数年内不宜有孕的评语,连一向劝长子要多亲近正室的何皇后都闭嘴不言了。 时近二更,一轮月牙慢慢爬到金桂树茂密的树冠上方,洒下的清辉与成百上千盏灯笼投射的光芒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庄嫣感叹了一会儿,重新武装起得体的微笑,拖着长长的裙摆奔赴热闹场去了。 灯火最辉煌的地方无疑是皇室兄弟俩所处的位置。在唐烽的注视下,唐煜双手捧起一尊赤金嵌宝的酒爵,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好,够爽快。”唐烽猛拍了两下唐煜的肩膀,随后语重心长地说,“成婚后就是大人了,也就能为父皇分忧了,我琢磨着过段日子父皇就会让你去六部观政,到时五弟你可得勤勉用功,不能像在学里时那样偷懒。” 唐煜龇牙咧嘴地抱怨说“皇兄,兄弟我今晚娶媳妇,能说点开心的吗” “先成家,后立业,怎么就不开心了”唐烽又锤了他胸膛一拳,“罢了,今晚新郎官最大,你想听好听的我就说几句,祝你和弟妹早日生个大胖侄子出来。” “借兄长吉言了。”唐煜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兄弟俩对饮一杯,便有东宫内侍小声提醒说“太子殿下,快到亥时了。” 唐烽点了点头,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与你皇嫂该回宫了。你悠着点,大婚夜喝得人事不知可亏大了。” 明明今晚灌我酒最多的人就是你,唐煜心里嘀咕说。如太子夫妇驾临王府时一般,所有宾客起身恭送他们二人上辇起驾。 送走了唐烽,席上也没什么重要人物值得唐煜继续坐下去,他果断地趴在桌子上装醉,自有机灵的仆从搀着他离开。 新房之中举目望去皆是炽烈的大红色,龙凤喜烛缓慢燃烧,间或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喜帐中悬着的一对鎏金双蜂团花香囊往外散发着合欢香甜腻的香气。 洒有栗子红枣等干果的鸳鸯衾被上,薛琅安然端坐,她已经卸去钗环,一身水红色的寝衣替代了繁复的凤冠霞帔,显是沐浴过了,脸颊和脖颈处的肌肤白里透红,如早春三月的桃花。 见唐煜眼都不眨地盯着她看,薛琅双颊的桃花开得更艳,她似是掩饰地说“王爷的肩膀上怎么落了朵桂花。” 唐煜轻笑一声“那就烦劳王妃替我取下吧。” 手到半空便被唐煜拉住,四目相对,十指交缠。是夜,红绡帐里春意涌动,自是不必多提。 果然应了唐烽之言。大婚后的唐煜才休完三日婚假就被庆元帝提溜着丢到礼部学习去了。 听说不是户部,唐煜顿时松了口气,以为将迎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美好时光,然而有人偏偏不想让他舒坦。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桂花树树下 唐煜是抱着混日子的想法来礼部的, 本想遇事装佛爷,见人笑呵呵,你好我好大家好,谁知礼部尚书蒋徵明是个不爱担责任的, 见了唐煜岂能放过, 今日请示他这个,明日请示他那个, 弄得唐煜烦不胜烦。 后来唐煜学乖了, 你既然事事都想让我过一手,那我让你见不着人不就行了吗于是他开始了一段与蒋徵明斗智斗勇的时光。每日清晨到礼部晃悠一圈证明他人活着后,唐煜便找各种机会偷偷溜走。蒋徵明也有命人看着唐煜,但包括他自己在内没人敢死命拦下一位非要偷懒的亲王,只能隔段时间就打发人请唐煜回来。 这日蒋徵明赶到齐王府的时候, 唐煜正与薛琅在后花园摇桂花呢。 天幕低垂, 乌云密布, 眼看就要迎来一场秋雨, 想来经过风雨摧折,园子中应是落英满地。王府中有点体面的下人都知道齐王不仅喜爱桂花在枝头盛开的模样,更爱以桂花入菜, 因此膳房准备趁雨没下来前去采一批桂花。好在摇桂花不是什么费劲的活计,所需者两人、一树、一笸箩。 秋日天气凉爽, 正是游园的好时节。唐煜和薛琅用过午膳便在园子里散步,一边说些家常话。 “太子妃病了,我已经命人送了一些药材到东宫, 过两天我和六弟妹约着哎呦,别挠我手心呀很痒的”薛琅咯咯笑着跳开,耳畔一对红宝莲瓣耳坠晃个不停。 薛琅和唐煜大婚后不久,唐烁便迎了舅家表妹入门。眼下出宫建府的皇子仅两位,鲁王府离齐王府不远,新任的鲁王妃时常过来串门。唐烁受此影响也不总是在家里蹲着了,偶尔会随着鲁王妃一道过来找哥哥说话,上次还邀了唐煜去鲁王府赏菊花。唐煜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凌贤妃去后,唐烁性子变得不爱搭理人,难得他主动邀人过府做客。 唐煜收回作怪的右手“你叫她三嫂就成了,不必这么生分。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又病了” 薛琅环顾四周,确认服侍的人皆在十步开外方轻声说“前个是东宫黄良娣之子百日,我进宫的时候就看她脸色不好,想来那时身子就不太舒坦,后来听说小郡主病了,估计照顾女儿时累到了。至于称呼,我是想着虽说太子和太子妃宽宏,但终究是有礼数在,时日久了恐有小人挑唆,说不把东宫放在眼里” 他这位三嫂,这辈子的日子过得真不怎么样,唐煜颇有些感慨“有人跟你嚼舌头了” “不是,我是见姐妹们都是叫的她太子妃,想来是有缘故的。单我一个唤她三嫂似乎不太好。” 这话说来也对,连灵昌姐姐那么傲气的人叫三嫂好像也是叫的太子妃唐煜脚步放慢了些“你不用管她们,父皇母后喜欢听我们彼此间称呼亲近,三嫂在乎不在乎这个我不知道,反正三哥是不在乎的,贸然改了反倒不美。” 薛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二人继续向前,绕过藤萝架,经过菊花圃,前方即是桂花林。膳房的六人已在里头了,三个粗使太监一人抱着一颗桂花树拼命摇晃,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举着硕大的笸箩在底下接摇落的桂花。 “这是做什么呢”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唐煜茫然地发问说,“他们把花摇没了我还赏什么” 姜德善忙道“王爷,他们是在采入肴的桂花。膳房张太监看天色不好,担心下雨了树上的桂花留不住。您若是嫌他们碍眼,我这就赶他们走。” “这样啊,那就让他们留下吧。”唐煜已经开始畅想广寒糕、桂花卷酥等点心的美好滋味了,“对了,跟膳房说一声,晚上添一道桂花鸭,昨日的烤的鲜肉酥饼不错,也上一份阿琅,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品没” “再来一份桂花糯米藕吧。”薛琅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再这么过下去,她和王爷总有一日成为一对大胖子夫妇的。 所以当唐煜提议调头回去的时候,她提议说“我看他们摇桂花还挺有趣的,要不我们也去试试” 唐煜自无不许。六人中的一对搭档退出,将装备交给他们。 一阵黄金雨落,空气中的桂花香气愈发浓烈。齐王夫妇都是娇宠着长大的,哪做过摇桂花一类的粗活,唐煜晃悠了两下树干就嚷嚷手疼,薛琅捧着笸箩的胳膊没多久也酸了。不过看着细小娇嫩的金黄花朵随风飘落确是一桩美事,唐煜干脆把先前的两个宫人唤回来,命他们专心摇树干,他和薛琅站在树荫下欣赏人造的桂花雨。 美景当前,佳人相伴,唐煜好不快活,因此当苏远跑过来禀告说蒋徵明找上门来的时候,唐煜颇有种目睹有人焚琴煮鹤的幻灭感。 双手背在身后,唐煜继续欣赏着桂花雨,努力不让俗世打扰到自己“让他等着吧,没工夫搭理他。” 苏远苦着脸说“王爷,这次蒋尚书不是派人过来的,他,他是亲自过来的”潜台词是您老人家还是去见见吧,王府没有哪个下人敢随便打发走一部尚书。 “那也让他给我等着等等”唐煜惊叫了一声。 “王爷您有何吩咐”苏远道。 “不是说你,阿琅,听我的,你别动。”唐煜慢吞吞地说,双手向下压,试图做一个安抚的手势。 “啊怎么了”立身于一层芬芳的桂花花瓣之上,薛琅的身子不安地晃了晃。 唐煜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只铜钱大小的蜘蛛从薛琅胸口处的衣襟向领口进军估摸着是方才从桂花树上掉下来的,由于他二人离得近,唐煜连蜘蛛腿上的绒毛都能看得清。 “愣着做什么,还不帮王妃把衣服上的虫子弄掉”唐煜向从人喝命道。薛琅今日穿着一身大红织金百蝶穿花的外衫,其上刺绣繁多,宫人们一时竟看不出虫子在哪。 听了唐煜的话,薛琅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去,不巧与蜘蛛的八只眼睛对上了。 眼看宫人们赶之不及,唐煜暗骂一声,大踏步上前准备救场,却见薛琅淡定地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素绢绣兰花的锦帕,“啪”一下按上去。蜘蛛随即化为扁平的一摊,锦帕上绽开大团黑色,连薛琅的衣襟都沾带上了点。 “可惜我的帕子了。”薛琅很是懊恼,一双秀目颦起。 这和他预想的反应不太一样啊。唐煜眼神有点发愣“没事就好”说好的女子都怕蛇虫呢 薛琅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唐煜先前是想英雄救美的。哎,我刚才是不是该尖叫一声再闭上眼才对 “我从小喜爱侍弄花草,见虫子见得比较多,慢慢就不怕了。”薛琅举帕子的手僵在半空,尝试挽回自家的淑女形象,“嗯,夫君是要去忙吗那我先回去换件衣裳。” “你去吧,我去会会蒋徵明。”唐煜缓缓说。唉,看过她当年杀鸡的英姿就该知道她胆子不小的 经此变故,唐煜见蒋徵明的时候兴致不高亦可以理解。他仍试图赖在王府,假装咳嗽了两声道“咳,入秋了寒气重,本王不小心着凉了,以致精力不济,怠慢了公务,望蒋尚书见谅。” 蒋徵明假意擦拭了两下眼泪“王爷病中不忘朝政,实乃我辈楷模,若非眼下有一桩要紧的事情,微臣亦不敢打扰王爷,还请王爷同我速归礼部。您算来病了小半个月了,再病下去的话,微臣就不得不禀报陛下了” 都到威胁说要进宫告状的份上了,唐煜也不想将蒋徵明得罪死,只得有气无力地说“还望尚书明示,此番找本王究竟为了何事啊” “王爷,氏族录已编写完毕,需由您过目。”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氏排族排名 王府待客的花厅外,一声秋雷炸响。 怪不得是他亲自来请呢, 果然没好事, 唐煜心里偷着骂了句脏话。蒋徵明言语中提及的氏族录, 是三年前庆元帝派下来的任务,旨意原话是责命礼部“遍责天下谱牒,质诸史籍,考其真伪,辩其昭穆,第其甲乙, 褒进忠贤,贬退奸逆, 分为九等”。简单来说, 就是让礼部根据大周各地的士族谱牒以及史书等资料,将天下所有士族分为九个等级,从此家族郡望之间高低贵贱一查便知。 收集谱牒、考证史籍等工作虽说繁琐,按部就班地做下去都不算难,但是辨别贤愚,将士族分等却是要了人命了。北地有公认的六大世家,兰陵萧氏原本实力最为雄厚, 但近十年来遭受了庆元帝持之以恒地打压, 声势大不如前,眼看着就要被开除顶尖世家行列。更别提近四十年来北地上层政治格局动荡不堪,先有魏周二朝交替,后有周晚年诸子夺嫡, 乃至庆元帝上位后歼灭国舅萧衍一党,有中等世家因站错了队而遭遇重创,日益颓废的同时死抱着旧日荣光不放,亦有下等世家一飞冲天,成为朝中新贵,门楣间的界限早没那么鲜明了。况且九等士族,每一等内部亦有个高低之分,又有哪家愿意排在别人后头呢礼部作为六部中最为清贵的一部,聚集了最多的世家子弟,想来已经吵翻天了,蒋徵明这时候拉他回去看氏族录,分明是拉着他回去挡骂的 不顾唐煜的沉默,蒋徵明侃侃而谈“礼部诸位同僚齐心协力,遍访天下州县谱系,终将大周九十郡二百九十八姓2分成九等,士庶之别,从此清晰可辨” 蒋徵明说的越玄乎,唐煜越怀疑他是压不住吵架的下属来找他镇场子的。他故作不解地说“尚书且慢,氏族录是父皇三年前命礼部编写的,当时本王尚在崇文馆读书。既然礼部诸公已完成了氏族录,直接呈给父皇便是,何需本王再过一道手” 蒋徵明不太习惯唐煜如此直截了当的发问,尴尬地笑了笑“如今王爷坐镇礼部,呈给陛下前自然得由王爷先行审阅。”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行,你一部主官都不怕我把小麻烦搅和成烦,我还怕什么。唐煜眉毛一挑“蒋尚书都这么说了,本王不敢不从。” “烦劳王爷了。”蒋徵明拱了拱手说,总算把背黑锅的人给忽悠回来了。 淋沥的秋雨终于落下,缠绵的雨雾伴随着溢散出丝丝寒气的秋风袭向洛京城街面上的行人。 唐煜踩着杌子下了马车。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足下蹬着棠木屐,太监举在他头顶的油纸伞将他与雨水彻底隔绝开来,行于秋雨中正如行在齐王府的回廊中一般自在。 蒋徵明就没他那么舒服了,他出发前往齐王府的时候还没下雨,防雨的器具就不如唐煜带的齐全,除了一把油纸伞外别无他物。碍于礼数,他又不能催边赏雨边吟诵两句歪诗还邀他应和的齐王快点走,只能憋屈地跟在后面,渐渐地,蒋徵明朱色官服的两肩以及脚底靴子的鞋面全湿了。 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唐煜终究是走到了礼部大堂。不出他所料,里面乌压压地挤满了人,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拼命翻别人家的黑历史。这个说你家祖上当年见敌军袭来,抛下全城百姓和一家老小自己扮成女人逃命,简直猪狗不如;那个说你叔祖父贪恋父亲留下的小妾的美色企图强占,逼着庶母上了吊,真是不为人子 世家大族,彼此联络有亲。亲戚一多,糟心事就多,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光唐煜站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工夫就听到了不少新鲜故事,他双眼发亮,只恨不能拉张椅子再抓把瓜子,坐在门口听他们互翻老底。哎,他都有点后悔没早点过来听吵架了。 如今堂中嗓门最大的一位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对面某人的十三堂叔与一头倒霉骏马之间的绯色传闻,听得堂内众人惊叹连连,争执声都弱下去不少。 真是连话本作者都不敢这么写啊,唐煜摇头叹息着,若是韩尚德那小子尚在洛京,一定得拉他过来听听,怎么也能再写几本书出来。 蒋徵明绷不住了“王爷,咱们该进去了吧” 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之色,唐煜抬起右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正气凛然地挡在蒋徵明身前“蒋尚书,且等一等,至少等这位大人把话说完,这是礼数。”我还没听到结局呢,怎能让你打断他 他俩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齐王殿下,尚书大人,您二位总算来了”礼部侍郎于景如弃儿见到亲娘般扑了过来,双眼热泪盈眶。蒋徵明不在,礼部以两位侍郎为尊,另一位见势头不对早早地告病在家,剩下他留在礼部安抚吵架的官吏们。这可不是件好做的活计,所谓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平日性子再温和的世家子弟碰到涉及整个家族荣誉的事情时都得跳出来争执一番,为数不多的寒门出身的官吏躲在边上看热闹,不敢掺和进去。于景往往是这头刚镇压下去一个那头又起来五个,偶尔别人说话时提及了他的家族,他本人也忍不住参与进争执中。 堵在门口的唐煜挪了挪身子让蒋徵明进来。蒋徵明经过他的时候,唐煜没忍住,小声说了一句“恕本王多句嘴,蒋尚书你为什么要招这么多人过来啊,你和两位侍郎定了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哎,让王爷见笑了,真要是我们三个人偷着定了,今日的官司就得打到御前了,届时怕会引来雷霆之怒”蒋徵明怅然地摇了摇头,接着重重地一跺脚,“肃静,齐王殿下到了,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胆小鬼,唐煜心里暗骂一句。 蒋徵明发了一通火,总算制住了争论不休的众人,唐煜得以安然坐于上首的酸枝木圈椅上翻阅氏族录的草稿版。记载北周谱系的氏族录全册足有十几卷之多,不过至关重要的九等士族分档在第一本便已标明,唐煜无需翻看后面的若干卷。 这一版本的九等士族分档是由蒋徵明带着心腹敲定的,请唐煜回来不过是为了借他嫡皇子的身份压一压旁人的异议。估摸着唐煜将要紧的部分看得差不多了,蒋徵明笑呵呵地说“王爷,您看此书写得如何若是您觉得尚可的话,下官就尽快呈给圣上。” “不妥,不妥,这第一等氏族就列得不妥。”唐煜合上掌中书卷,摇头晃脑地说。 话音才落,底下一阵嗡嗡的议论。蒋徵明早有预料,是以并不惊慌“哦王爷可是想让兰陵萧氏的位置往后挪一挪萧氏近些年是没什么出众的人物,但祖上多有贤明之士,王爷如果想让萧氏列入二等世家,怕是会惹来物议。”考虑到皇帝的态度,早先亦有人提出类似的建议,然而蒋徵明是与萧氏齐名的弘农蒋家的子弟,亲朋好友中就有好几位萧家人,同胞妹妹亦是嫁入萧家,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当然不愿看到往日同气连枝的家族因他领头编写的氏族录坠了名声,落入次一等世家的行列。 “尚书想哪里去了,谁要说萧家了。”唐煜拇指轻扣手中册子,发出闷闷的敲击声,“我想说的是,这第一等世家中除了一家,其余六家统统不妥,什么赵郡庄、兰陵萧,也配同天家并列” 蒋徵明脸色微僵。周是边镇守将出身,往上拔几代都是军户,若非后来成了北地之主,唐家连氏族录都未必能进呢,如今却成了第一等世家中的头一位。没想到眼前这位天家子还不满足,愣是要第一等世家中只留唐氏一个。 “王爷说的是,天下诸氏,当以国姓为尊。”他琢磨了一阵,居然觉得唐煜的提议还挺有道理的,说不定圣上也是这样想的呢。反正修改起来也不难,不过把原先的一等世家改为二等,二等改为三等,以此类推,再将八等九等合并而已。 唐煜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的笑意,他还没说完呢“本王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望尚书指正。譬如这二等世家里的卫氏,族中官位最高者不过一个五品的大理寺正,为何他们家就是二等了再有,孝显皇后的母族为何不在其中” 蒋徵明委婉地解释说“卫家族中颇多贤才,故去的卫致秦卫公亦是三品高官,得赠太子少保,至于承恩公家,咳,因族人略少,且现任承恩公没什么贤名流出,暂且入不得士族之列。”他能说王爷您祖母是边城杀猪匠的女儿,发迹时家里人因战乱死了个干净,后来好不容易寻回来个堂侄,这个堂侄又因向一个小倌求爱不得差点跳了洛河吗圣上登位后捏着鼻子给了远房表兄一个承恩公之位,再不肯见他,结果这位国公爷养了一宅子的男宠,却没养出来个继承人。他要是敢把这种人家列入氏族志,就等着被所有世家指着鼻子骂吧。 唐煜冷笑道“这倒罢了,那为什么定国公、镇国公两家仅是三等世家呢还有诸多勋贵之家,皆是大周功臣血脉,竟然有评到五等、六等的。他们几家要人有人,要官位有官位,敢问蒋尚书评判标准究竟为何” 蒋徵明噎住了,又不好说唐煜点出的几家全是泥腿子出身,当年跟着周拼死拼活方挣来爵位,家中至多传了三代,没什么正经的读书人,将他们列入氏族录已是抬举他们了。 不待他将心中想法转换成委婉的解释,便有人抢答说“原因无他,唯公议耳。” 作者有话要说   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五卷唐纪 2 这里的姓指家族,就像太原王、琅琊王是两家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事情了了结 “公议我看是私心吧”唐煜嗤笑一声就别过头去, 也不看发话的是谁, 弄得已经越众而出, 准备当着齐王的面慷慨陈词一番的礼部郎中脸色乍青乍白, 难堪极了。 唐煜的这句指责不可谓不严厉,简直是指着鼻子骂对方是奸佞小人,为了一己私心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不说与发言者交好的同僚, 就连先前跟他吵得快到抄家伙互殴程度的人都看不过去了,暂且与说话的庄郎中站在同一战线。怎奈唐煜不接他们的话茬,他们只好和身边人议论起来。 “齐王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公道自在人心, 庄郎中说得并无不妥” “门第高低,人物良劣, 自有公论, 怎能说是私心” 唐煜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同蒋徵明对话“既然蒋尚书请本王评判氏族录的好坏, 我就直言不讳了。之前礼部诸位大人争吵的样子实在是不成体统说句不好听的,跟泼妇骂街都差不了多少,说到底是因为没有个明确的章程, 公议这玩意太过虚无缥缈, 不能说谁的嗓门大叫得响亮就听谁的。” 唐煜此话一出,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 毕竟谁都不愿被评价说像泼妇。说话声一弱,便能听出窗外雨势渐急,雨水噼里啪啦地打下来, 逐渐盖过屋内的人声。 蒋徵明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早就听闻齐王性子有点古怪,却没想到能古怪到此等地步,这话竟是将在场所有人骂进去了,不可谓不狂妄偏生这尊佛爷是他亲自出马请回来的,出了事也得由他兜着。 安慰自己得听齐王把话说完才好反驳,蒋徵明无奈道“下官请教王爷,您说的明确的章程是指” “就是官位高低啊。”唐煜语速飞快地说,“皇族是第一等,第二等是国公及一品大员,之后按官位以此类推,一到九等士族,一目了然。这么算下去,严家表舅就应是一等士族,镇国公等几家国公亦是如此,只是严家表舅于国无甚功劳,暂且排在一等的后面几位吧。” 此言一出,群情激昂,人声再度压过雨声,只是碍于唐煜尚在,没人敢说太过分的话。 齐王这是要另起炉灶,将他定好的排名全部推翻,重新排一遍啊蒋徵明惊得险些没从椅子上栽下来,内心充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苦涩。唉,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去招惹这位爷,还不如闭着眼睛把氏族录呈上去再去朝会上吵架呢,若是其他人以为齐王说的话是他挑唆的就完了 依旧像是没听见旁人议论似的泰然自若,唐煜双手一摊,混不吝地说“本王就是这么个意思,若父皇问起,我也是像今天这样说,至于蒋尚书听不听我就管不着了。横竖这差使派下来时我尚在宫中读书,父皇怪罪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蒋徵明心中一凛,他似乎有点小看这位五皇子了 一撩绣着海水江崖的亲王袍服下摆,唐煜施施然站起,身子转了个半圈,敷衍地冲在场众人拱了拱手“本王府中尚有点事,就不多待了,诸位想要再吵的话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蒋尚书,留步。”说完这句,唐煜抬脚就走。 目送齐王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堂中沉寂了片刻,蓦地炸了。 “齐王真是好生无礼”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大人,您真要将杀猪匠的子侄送入一等士族吗我辈耻与其并列” 屋内闹得沸反盈天,侍郎于景忙着与蒋徵明咬耳朵“真要按齐王说的改吗” 收敛起面上的惊诧,蒋徵明悄声道“当然不用,按原样呈给圣上。” 于景为难地说“其他人怕是不依。” 蒋徵明冷笑道“我是尚书还是他们是尚书,就跟他们说,若是不认我这一版,就按齐王的说法重修。本官的意见不听,主管礼部的皇子的话也不听,他们是想造反不成冷静下来后想必他们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那齐王提的意见是否要采纳两条呢譬如说,嗯,承恩公” “你让我再想想。”蒋徵明头开始疼了 齐王府的晚膳桌上一片秋色。金黄的蜜渍桂花点缀着酱红色的八宝鸭和暗红色的糯米藕,鲜肉酥饼酥脆的外皮上印着石榴花,还有一大盘洁白无瑕的雪球菊花,细长的花瓣已被拆散,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水滴,娇嫩得仿佛才从枝头摘下。 一位侍膳宫女揭开桌子中央大暖锅的盖子,内里淡黄色的鸡汤正在翻滚沸腾。另一位宫女端起个葵花大银盘,将银盘中片得纤薄如纸的鸡片鱼片拨进高汤里,一炷香后,她端起盛放有雪球菊花的水晶碟,把花瓣倾倒入暖锅中。 隔着暖锅蒸腾的热气,薛琅问唐煜道“蒋大人会真将承恩公家添进去吗” “我说了那么多遍了,肯定会加进去的,但多半不是一等士族,我猜是三等或者四等,父皇的母族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再说了,这事本来就是他们做得不对,一个虚名而已,又不是封地俸禄等实打实的东西,还能吝啬成这样。呵,真让人瞧不上。”当然,他也是想借机敲打敲打蒋徵明,省得下次还拉他挡刀。 “可承恩公名声不好,蒋尚书不想担责任的话肯定会对外说是夫君逼着他加进去的。” “这花不能煮太久,快吃吧。”唐煜招呼说,“没事,还不到那一步呢,我猜这氏族录递进宫去后父皇会留中不发,时日一久,就没人提这事了,蒋徵明犯不着为没个结果的事情得罪我。” 薛琅夹花瓣的筷子停在半空“为何父皇会留中不发” “时机未到啊。”唐煜叹息似地说,手中动作不停,夹完暖锅里的鸡片又往碗里扒拉了两块桂花八宝鸭。父皇三年前命人着手编写氏族录是为了抬一抬自家人的地位,打压下自命不凡的世家,然而时移势迁,如今北有草原虎视眈眈,南有陈国心怀不善,大周的局势没三年前稳当,此时再在内部挑起争斗殊为不智。父皇又不好跟礼部说我不准备打压世家了,你们把手里的工作停一停,那就只能在氏族录编完后压着不提了。不过要问唐煜为什么如此肯定,当然是前世的经历告诉他的。 薛琅听得一头雾水,但见唐煜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不再多问“母后似乎要为十妹选驸马了。” 唐煜愣了“这么早她刚多大八妹九妹还没敲定呢,她的婚事得再等等吧” “哪里早了,十妹明年就及笄了,我听母后话里透出来的意思是想先相看着,省得到了后头各家出色的适龄子弟都有主了。”薛琅笑道,“我猜是孟妹妹的事情提醒了母后。” 唐煜专心致志地向白菊火锅发起进攻“她和安阳姑母家表兄的婚事定下来了” “纳采问名已经走完了,崔世子亲手射了对大雁送到定国公府。不过孟家想多留孟妹妹一段日子,正日子估计是定在明年。” “不算慢了。”唐煜决定明日就邀裴修来王府喝酒,他不想再提这事,便换了个话题,“张九和画的别苑草图你看过没有感觉还差点意思,哪天再叫他过来问问。话说他成日去青楼喝花酒,别是把我交代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吧,不行,我得叫黄密去打听打听” 薛琅犹豫道“听上去此人行事颇有几分荒唐,夫君与他交往的话,会不会有御史弹劾我看他画的图样不过如此,要不我们换个人吧” 唐煜念念不忘前世的独乐园,坚持道“御史想弹劾就弹劾吧,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官,跟他交往还谈不上私自结交外臣,闹不出什么大事的。” 正如唐煜所料,蒋徵明捏着鼻子将承恩公严氏的名字添进了氏族录,但他在呈递氏族录给庆元帝时留了个心眼,将唐煜当日所说写在奏折里一并递上去。 庆元帝看了自是龙心大悦,他不喜欢母家的表弟,却不想看到旁人作践他。这段日子他正将太子唐烽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当着长子的面就夸起次子来“老五懈怠是懈怠,大事上倒不糊涂,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朕看他想的比你还周全许多。” 唐烽附和道“五弟这以官位定高低的法子确实极妙,真要施行的话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庆元帝感叹说“可惜这氏族录提得早了点,唉,当年是朕想岔了,那时南陈桓帝倒行逆施,国内怨声载道,本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折腾到亡国,谁能想到后来朕有生之年不知能否看到江山一统,不行的话这桩事情就交给烽儿你做了你得尽快帮朕把担子挑起来才是,明年朕就不能帮你了。” 唐烽急切地说“父皇请三思啊,您是万金之躯,还是坐镇京师为上。” 拍了两下儿子的肩膀,庆元帝淡淡地说“定好的事岂能再改,烽儿你不必做小儿女态。” 离了紫宸殿,唐烽心事重重地回了东宫。东宫僚属恰好说起氏族录,因在座诸人全是他的心腹,唐烽就提了两句庆元帝对弟弟的夸奖。 少顷后,东宫僚属渐渐散去,只留下太子少詹事庄玄参一人,他是太子妃庄嫣之兄,在众多东宫官中地位超然。 唐烽诧异道“舅兄可是有话要同孤讲” 想到在礼部任职的族弟的哭诉,庄玄参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太子殿下,齐王已经入六部观政,您对他不可不防啊” 唐烽脸色骤变,手中的奏折“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隔阂阂初现 “舅兄, 慎言。”唐烽的语气中带有不容忽视的不悦。 庄玄参拍了拍四品绯色官服的袖子,长揖在地“这话我不同太子说, 只怕也没人敢同您讲了。殿下, 齐王入礼部不到两个月就得了陛下的赞许” “看来舅兄以为孤是那等嫉贤妒能之辈了”唐煜猛地一拍书案,其上搁着的一叠奏折抖了三抖。 “殿下, 请您先听微臣说完, ”见唐烽有命人将他叉出去的架势, 庄玄参立即加快语速, “微臣清楚您与齐王兄弟情深, 但齐王不只是您一母同胞的兄弟, 还是个已入朝议政的亲王,陛下春秋正盛, 日后保不准有小人会起不该有的心思,因图谋从龙之功而撺掇齐王对您不利与其到时进退两难, 不如早做打算。事情有了苗头就及时掐断,方是保全兄弟之道。” “庄大人请回吧,看在太子妃的份上, 孤就当今日没听你说过这些。”唐烽沉声道,右手往门口的方向一指。 “微臣告退, 有失言之处, 望殿下海涵。”庄玄参躬身退下, 也不纠缠。 秋风卷起地面太监清理不及的落叶,中庭的枫树尽染鲜红,恰如绽开的血花。庄玄参挺起腰板, 面色凝重地步元殿的阶陛。哎,太子果然没那么好说动。 蒋徵明无意让整个朝廷看他笑话,所以礼部因氏族录闹出来的乱子并未大范围地传开,但前日跳出来反驳唐煜的礼部郎中是庄玄参亲近的族弟,回头就将当日情景告知了他。 庄玄参与身为尚书右仆射的父亲一商量,皆认为从齐王的言辞来看,他对世家不甚友善。对世家不友善,四舍五入就是对他们庄家不友善,父子俩早就听说太子待这个弟弟很是亲近,不禁担心齐王会影响到太子的看法,从而起了离间二人的心思。不说让兄弟俩反目成仇,至少要将齐王对太子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此番铩羽而归尚在庄玄参意料之中,关系亲厚的兄弟若是能被他三言两语挑拨开,那他反倒要看不起太子了。不过一日不能说动那就两日,两日不成就三日,且齐王身为何皇后所出的嫡次子,确实是诸位皇子中最有可能威胁到太子地位的一位,庄玄参如此行事有一半也是出于公心。 庄家父子不光在外廷努力,还让庄夫人进宫给女儿递了个话,嘱咐太子妃庄嫣帮忙敲敲边鼓。庄嫣对父兄的看法深以为然,但她认同父兄看法的基础非是小叔子的政治观点,而是婆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 初成婚时,唐烽为了宠妾跟庄嫣很是怄过一阵子气。之后庄嫣学乖了,行事小意体贴了许多,唐烽的态度渐渐回转过来,后来庄嫣没了孩子,唐烽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之意。 这一夜唐烽宿在丽景殿中,用过晚膳,夫妻二人对座闲话,说些家常。庄嫣用玩笑似的口吻提起今日入宫请安的齐王妃薛琅“母后待五弟妹可真是好,一直拉着她说话。蜀地进贡的月华锦,统共没有几匹,母后就全给了她,连七弟十妹都没捞到手说实话,臣妾都有点吃醋了。 唐烽不甚在意地说“你成日陪着母后,有多少话说不得,五弟妹难得进宫一趟,自然得紧着她来。” 庄嫣笑道“您说得是,五弟白日得去礼部当差,不方便时常进宫探望,母后关心五弟又抓不到人,可不是得多问五弟妹几句俗话说的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看母后疼五弟比七弟还厉害呢” 唐烽的一双剑眉微微皱起。许多事情就怕说破,何皇后对幼子的疼爱阖宫皆知,他之前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还有个五弟陪着他。而今再看,母后近两年对他的态度是有几分微妙 我在想什么呢,五弟可是为我挡过刀的,唐烽为自己的想法羞愧了一瞬,而且母后生我养我,就是多疼疼弟弟们又不等于说弃我如敝履。他端起黄底绿龙暗花的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你个做人嫂子的计较这些干什么。话说回来,母后是想在年前就将七弟十妹的婚事定下来吗也太赶了吧。” “七弟的王妃我看是嘉和表妹无疑了,就等着指婚。十妹的驸马母后还在看呢。”庄嫣见好就收,到底没敢将那句“郑伯克段于鄢”说出口。 洛京城中一处有名的销金所,外面寒风刺骨,内里却是暖香阵阵。因还是上午,楼子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四处静悄悄的。二楼一间布置精美、陈设华丽的雅间内,两位锦衣公子相对而坐,只听几重轻粉纱罗后,一位怀抱琵琶的歌妓轻启檀口。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月下” 清歌婉转,余音绕梁。 裴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王爷,大白天里逛窑子就是你说的正事” 唐煜轻啜一口杯中美酒“怎么说得如此难听,不过是听人唱唱小曲而已,瞧你这模样,像是我要逼着你跟谁共寝似的” 裴修满脸崩溃地说“都一样啊,我爹知道会打死我的” 唐煜“呯”地一声放下酒杯“你被你爹打死也比去草原上被蛮族打死强,至少能留个全尸,别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参军,分明是看我那位崔家表兄去军营历练,想去跟他比试一番。不是我说话难听,你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的身板,能挡得住几个突厥人” “王爷,求求你别说了。”裴修痛苦地捂住耳朵。 唐煜哪里听他的,拿筷子死命戳了两下桌子上的菜蔬,继续絮叨说“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美酒佳肴享受不到,小曲听不了,美人见不着。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听我的,过两年你再看今天,都不是事。” 裴修抱头趴在桌子上“我不去参军了,真的,我对天发誓,如果说谎的话天打雷劈。王爷,你就发发慈悲让我走吧。” “行,我让人送你回裴府。”唐煜想了想,觉得不能把裴修逼得太急了。 “王爷不跟我一起走” 唐煜笑了笑“我再听两首曲子你这是什么表情大白天的,除了听曲我还能做什么” “白日宣淫也不是没可能啊。”出了雅间,裴修小声嘀咕说。因楼子里太静,下楼梯时歌妓唱的曲子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钻。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2 裴修放慢了脚步,无声地叹了口气。情之一事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雅间内,黄密快走两步,附到唐煜耳边说“王爷,镇国公到了。” “知道了,去请他过来吧。”唐煜点了点头,指着桌面说,“把唱曲的打发走,再叫人重新备一桌菜。” 郑温茂是改换装扮一个人过来的,听说有人指名道姓来请,惊得脸都白了。到了雅间见到好整以暇坐着的齐王,更是吓飞三魂,走失七魄。 唐煜起身给郑温茂斟了一杯酒“国公爷,请坐。本王有个朋友,性子有些放旷,是烟花之地的常客,前段时日无意间打听到一桩陈年旧事嘿,我不常来这种地方,别的先不说,楼子里厨子做菜的水平真不赖,这道鱼羊鲜做得就比御厨还要好。 郑温茂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终是将那句“我是来寻堂兄的”给咽了回去“王爷,您有话就请直说吧。” 唐煜往嘴里扔了颗剥好的榛子瓤“本来这算镇国公的家事,我不该多嘴的。谁教本王那不争气的妹妹最近在选驸马呢,还死心眼地看上了个人我听人说镇国公的生母不是先头故去的世子夫人,顿时吓了一跳,今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找国公爷来问问。” 郑温茂攥紧了手中的细瓷酒杯,缓缓吐出一口气“您都知道了此事说来话长” 又一日,昭阳殿内。何皇后的眉梢眼角满是怒气,飞快地拨弄手中的一串白檀木念珠“还是煜儿你机警,要不你妹妹就要跳火坑了。呵,镇国公府的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让老鸨做公主的婆婆。” 唐煜叹了口气说“母后,此事听着怪恶心人的,但也不能全怪在镇国公头上,毕竟是上一辈人做出来的事情。” 给唐煜设计园子的张九和与镇国公郑温茂的堂兄郑温容结过仇,成日盯着他想抓点把柄,结果从与郑温容相熟的中听到了一桩他酒后吐露出的阴私事。据说当年镇国公世子夫人的儿子才落地就夭折了,世子夫人又被太医断言不能再生,镇国公世子就将风尘女子出身的外室所生的儿子抱回来养在元配膝下。原本事情就此了结,谁知若干年后镇国公府的长辈接连去世,这位按理来说早被处置了的外室返回洛京,盘下了一间青楼重操旧业唐煜日前去的那家便是她的产业。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带了个七八岁的儿子,算算年纪绝对不是去了的镇国公世子的种。因为有这个儿子在,郑温茂几度想接生母回去奉养皆以失败告终。 以上是张九和与郑温茂两人说法结合的版本,此等丑事搁在哪一家都得死命瞒着,但郑家连郑温茂这等纨绔子弟都能把事情前因后果打听得清清楚楚,可见此中还有故事,不是郑家有人对爵位有想法,就是那位外室刻意传播出去的。唐煜估摸着前世没闹出来是因为郑温茂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下了大力气收拾首尾。 唐煜真心实意地劝说道“母后,十妹年纪还小,慢慢挑的话总能找到个好儿郎。挑的急的话谁知道驸马有什么毛病呢。” 何皇后摇了摇头“我想着还是早点定下来的好,不过煜儿你说的也是,不能挑太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2唐寅一剪梅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御驾亲征 庆元十九年春, 大周皇帝点起三十万兵马北上讨伐草原,兵部尚书、定国公和博远侯等多位文臣武将跟随, 太子留守京师主持朝政。 消息传到齐王府, 又一次装病翘班在家的唐煜惊得打翻了茶杯,毁了幅前朝名家的泼墨山水画,为此心疼了半天。这还不算完, 庆元帝又将次子提溜到宫里耳提面命了一番,大意是说老子安排你到礼部是让你锻炼去的, 不是让你去玩的,嘱咐唐煜多帮点监国的兄长的忙, 再偷懒的话回头让他好看。 庆元帝说这话的时候没避着旁人, 起居郎、翰林学士之类的朝臣都在,等于是给唐煜下了道口谕, 让他在太子监国期间从旁辅佐。 我的亲爹哎,这不是要儿子的命吗, 权力这玩意一朝沾手, 哪能那么容易放下来。就算他不接,也有人会贴过来的。唐煜心中抱怨不迭,离了紫宸殿脸就耷拉下来了。 太监总管吴质出来送他,唐煜从袖子里摸了个荷包递过去“公公留着喝茶吧。敢问公公, 父皇有传六弟入宫吗”若是父皇对他和六弟两个入朝听政的皇子都这么说, 那问题就不算大。六弟在光禄寺干得不错,万寿节时还得了夸奖,没道理漏过他的。 吴质笑眯眯地收了荷包“老奴看陛下没有传鲁王进宫的意思恕老奴多说一句, 陛下对齐王您可是寄予厚望啊。” 这“厚望”压得唐煜有点喘不过来气,他咬了咬牙,折身向东宫而去。 “你跟我装什么哑巴。”奏折山后,唐烽暴躁地说。一直视为支柱的父皇即将率军对阵异族,临走前将整个国家的胆子移交到他肩上,唐烽即使当了多年太子,理论知识无比丰富,也觉得压力有点大。 在他面前装了一刻钟闷葫芦的弟弟终于开口了“父皇这真是老当益壮啊。” “说什么呢,小心父皇打你板子” “朝臣中反对的声音怕是不少吧。”唐煜绕着弯子打探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父皇此举有些行险了。” 前世征讨草原的主将是上任镇国公郑之远,今生他莫名身故后,唐煜亦曾考虑过北伐主将的人选,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朝中的武将,觉得论资历论功劳论简在帝心的程度,主将之位非定国公孟晟莫属,没想到父皇最终决定自己上。上一次郑之远是打赢了,但前世诸多事情今生已有不同,这一次镇国公不在,此战胜败难料。如果父皇放弃御驾亲征的念头,他自然也不用担什么辅助储君的责任了。 “哪一次父皇决意用兵朝堂上是没人反对的”唐烽淡淡地说,“若非父皇命我监国,我更愿追随父皇北上。五弟,你想问什么就直说,我没时间同你兜圈子。” “臣弟刚从父皇那里回来,”唐煜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转述了庆元帝的原话,“三哥你也知道,我实在不是那块料,蒋大人背地里不知抱怨我多少次了。况且我的王妃才有了身子,我得多陪陪她” 唐烽将眼睛从奏折上抬起“男子汉大丈夫,哪有成日围着媳妇打转的。我可没听蒋尚书抱怨过你。他就算抱怨,也是因为你不用功牵连他挨了父皇的骂。” “三哥” “五弟,”唐烽烦躁地拉了拉衣领,“时局糜烂至此,容不得你我懈怠了,寻常百姓家中还讲究什么打虎亲兄弟,你真要看着三哥我累死吗还是你以为我是那等嫉贤妒能的小人,看不得兄弟一展才华” 唐煜身子一震。 正午时分,旭日当空。步出东宫的唐煜驻足沉思,思索今日之事。看来他成天躲着是有些刻意了,从父皇和皇兄二人的言行来看,是真想让他在朝政上尽一把力的。 他要不多往前走几步 久违的火焰在胸膛中燃烧,火光投射在唐煜的瞳孔中,一时间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唐煜转身看去。 “齐王殿下,”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青年男子匆匆走来,向他行礼。唐煜认出他是兄长的大舅子,当朝右尚书仆射的长子,“您这是刚见完太子还未恭喜殿下” 认出对方目光里探究的意味,唐煜心中的火焰熄灭了一半。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果然是没死心,但你想当个贤王,也得看明君身边的人让不让你当。至于朝廷上的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皇帝一走,后宫佳丽失了争斗的目标,个个没精打采的,再加上何皇后削减了宫中的用度,中低位的妃嫔手头拮据,勉强做几件春衫穿出去也没人看,索性躲在自己的宫室里不出来。少了这些佳人,满园春色亦显得寥落许多。 人少时,适行阴私之事。 蓬莱湖畔的沧浪亭中,唐烟把一张红绡帕拍到兄长脸上。这帕子上题着四句诗,一角还系着个鸳鸯香囊,显是闺中之物。 “你不要命了,父皇的妃嫔也敢招惹” 唐煌一把抓下帕子,冲着妹妹低吼说“你当我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吗,但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她啊。” 唐烟气了个倒仰,枉我因崔表姐恋上已有妻室的三哥而跟她绝交,你这边倒好,直接勾搭上了庶母。你俩可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的” 唐煌面子上挂不住了“既然你说我贪图美色,那我问你,若不是郑家小子在母后给你选的几个人里长得最俊,你会非要选他做驸马吗” “你给我闭嘴”唐烟气急败坏地扑向龙凤胎兄长。 稍晚些时候,她的另一位胞兄在附近也跟人有了场尴尬的谈话。 一处昏暗的殿阁中,唐烽板着脸,背对崔桐而站,身形挺拔如出鞘利剑“嘉和表妹,你兄长刚刚率领八百骑兵全歼突厥左贤王一部,立下不世之奇功,你莫要让他蒙羞。”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自荐枕席却遭拒绝,这对性子高傲的崔桐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她面如死灰,半天才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终究是一起长大的表妹,唐烽难得柔和了嗓音“表妹你莫要担心,今日之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情还想不明白。嫁给我没什么好的跟七弟好好过日子吧。” 崔孝翊击杀了突厥左贤王后,不仅他自己一战成名,也给其他将士开了个好头。一连串的捷报传至京师,然而在众人以为大军凯旋在即之时,忽有噩耗传来。 定国公所率左军中了颉利可汗的埋伏,十万兵马折损过半,他本人以及长子次子相继战死。颉利可汗亦因此逃脱了大周军队的包围。 消息传来,唐煜怅然不已,在齐王府的小佛堂中为前世的岳父点了三柱佛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华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国公之死 酷暑天中, 唐煜只觉寒凉刺骨。 与定国公之死一道传来的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草原天气炎热,粮草难以为继, 再加上需要防备南陈趁国中守备空虚偷袭边境, 朝中但凡是个脑子明白点的都知道此战宜快不宜慢。可惜眼看就要抓住颉利可汗,从而毕其功于一役,却还是让他给溜掉了。 “果真是世事难料, 人生无常。”在圆真所赠的白檀木如来佛的注视下,唐煜全身失去了力气, 跌倒在杏黄蒲团上掩面叹息。 今生较前世改变之事不少,譬如镇国公之死、凌贤妃之亡, 以及明惠公主和亲之事前后的变故, 但没有哪一桩比定国公战死带给唐煜的冲击力更大。要知道上辈子直到唐煜在藩地被人下毒暗杀前,定国公和他的两个儿子虽说丢了差使, 但都在京城府邸里活得好好的,而颉利可汗则死在此次北伐之战中, 之后十年草原势力再未成过气候。 有那么一个刹那, 唐煜对自己今生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命数如果真由天定,他这几年来的挣扎是否白费了心机他的不争真会将大周引向更好的一条道路吗 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唐煜脸上难得流露出心烦意乱的神情。 “夫君, 你在哪里”熟悉的呼唤声远远传来。唐煜深吸一口气, 重新戴好从容的面具,随后推门而出。 只见薛琅迈着急切的步子向他走来,腰间玉佩绦环乱晃“夫君, 邸报上说的可是真的,定国公” 唐煜自然地扶住薛琅的一边胳膊,牵着她往外面走“邸报岂有假的。佛香味道重,我们出去说。” 薛琅声音瞬时变得低落“孟妹妹她父兄俱丧,我想去看看她。” 眼神落在妻子紫绡纱衫包裹的凸起小腹上,唐煜温声劝慰说“他们府里正乱着,你去了的话孟姑娘还得强压着悲痛招待你,反倒不美,还是再等等吧。” 邸报上军情写得不全,薛琅只知道定国公及长子次子战死,并不知晓背后的因由,因此唐煜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她劝回去了。 可另一个人说服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爷,裴公子到了。”姜德善低眉顺目地说。 “阿修果真坐不住了。”唐煜苦笑着点了点头,步入待客的花厅前,他停下脚步吩咐说“定国公府这次情况不妙,王妃月份大了,有什么消息先瞒着她,她身边的人你也嘱咐一圈,出来进去给本王管好嘴” 姜德善神色一凛“是,王爷。” 才一进门,裴修便扑了过来,他额头上满是汗珠“王爷,陛下会如何处置定国公府上” “先坐下说话。”唐煜把裴修强按到椅子上,“不好说,轻敌冒进是洗不掉的。” 北周军队此次兵分三路,中军由皇帝坐镇,左右两路由勋贵执掌,行军时中军殿后,左右二军在前。左路执掌者即是定国公,事发前他率领左军的几千骑兵先行,一次小规模交锋后俘获了位身份显赫的突厥贵族,从他口中得知了逃窜的劼利可汗的下落,定国公没等与右军汇合便向突厥贵族所述的位置杀了过去,结果中了敌军的埋伏,致使左军伤亡严重,劼利可汗趁此机会与大周军队拉开距离,带领残部逃往漠北草原。由于右军之前频频建功,左军没什么斩获,定国公未等右军到来便发兵的举动很容易被人理解为争功。若是获胜倒罢了,输了便得承担起相应的后果。 唐煜是直接从太子唐烽书案上的军情密折上看到的消息,想来比裴修从他尚书老爹那里听到的要详细。唐煜也没瞒着裴修,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唐煜话说得越多,裴修的脸色越发仓皇,他试着为定国公开脱“我没上战场打过仗,但 也听说过兵贵神速的道理,若是等武清侯赶到,谁知劼利可汗会不会已经逃了” “定国公没探清敌军虚实,致使大周将士中伏伤亡惨重就是最大的罪过。”唐煜严厉地瞪了裴修一眼,“阿修,你这话过了。” 裴修胡乱抹了两把脸,闷声道“是我说错话了。那陛下会如何处置定国公府呢夺爵流放还是” 唐煜轻叹一声,把裴修没敢吐出口的四个字说出来“放心吧,不至于满门抄斩流放应该也不会。怎么说定国公都是从潜邸就追随父皇的老臣,且中伏后他选择带着两个儿子殿后,父子三人相继战死算是全了武将的气节,能抵得上三分罪过。对着一家子老弱妇孺,父皇再气也不至于下狠手,最多日后清苦点。” 裴修眼圈微微泛红,口中呢喃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唐煜的目光投向远方。她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吗 伴随着微凉的秋风,帝驾回归洛京,深宅大院与蓬门陋室响起相同的拗哭声。 定国府上下一片缟素,震天的哭声回荡在各处院落。正房厅中摆着四具棺椁定国公父子三人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定国公太夫人当场厥了过去,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追随儿孙下了黄泉。 跪在母亲身边的孟淑和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眉目秾艳依旧,身形却单薄许多。在她左侧是抱着幼子伏地痛哭的世子夫人“夫君啊,你怎么如此狠心,丢下妾身和孩子就这么去了” 孟淑和忍不住回头安慰她“大嫂,你要不先把孩子抱到后头歇着吧。” “让他跪着,肃儿是孟家的嫡长孙,棺材里头全是他的长辈,他不跪谁跪。”定国公夫人开口了。她本是个相貌美艳的中年妇人,眼下头发竟全白了。 “母亲,肃哥儿还小啊,大哥就留下这么点儿骨血。”孟淑和哀伤地说,双眸闪动着波光。 定国公夫人看向女儿,半晌方道“是娘亲想错了,不该想着多留你几年的,若是去年就将你嫁过去” “母亲”孟淑和茫然地望着定国公夫人,不明白娘亲为何突然提起她的亲事。 定国公夫人没理她,转向下人说“安阳长公主府上来人吊唁的话,立即报与我知晓。” 与此同时。 “不行,此举有违忠义之道。”崔孝翊站在母亲面前据理力争,“再说,陛下并未降罪于孟家。” “没降罪,”安阳长公主一拍罗汉床旁的高几,腕子上带着的金玉镯子叮当乱响,“你管夺爵叫没降罪” “不过是改封锦宁伯而已” 安阳长公主的嗓音愈发尖利“是啊,不过是陛下看在旧情的份上,将孟家的爵位由世袭罔替的国公改为三代后就是平头百姓的伯爵,而且这爵位还落在了孟家二房的头上” 崔孝翊低吼道“母亲是想置我于不义之地吗您这时候去孟家退亲,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为的什么。” 安阳长公主冷声道“你不用跟你娘发脾气,实话告诉你。就算定国公死得轰轰烈烈,极具哀荣,冲着孟家女要守三年孝的份上我也是要退亲的,你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太子都有两个皇孙了” “您说的根本不通,母亲着急抱孙子的话,我可以先纳妾,孟家想必不会拦着。”崔孝翊坚持道。 安阳长公主不理他,开始念叨起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来“可惜你妹妹许给蜀王了,否则我就把永康讨回来给你做媳妇,听说德妃的侄女不错”永康是十公主唐烟新得的封号。 母子二人就此事僵持不下,但退亲的风声在安阳长公主有意纵容下到底传到了孟家。 孟淑和顿时如一枝遭受了风雨摧折的牡丹花,脸色苍白得如身上穿着的麻布孝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大家别嫌短,我还有差不多五千多字的榜单没写周三会有粗长一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暮年帝皇 破晓时分, 第一缕曙光照到慈恩寺释迦佛塔的松绿琉璃瓦之时,一声婴啼划破齐王府的上空。整座王府沸腾了。 尽管不是头遭当父亲, 唐煜还是坐不住了, 早早地就从正厅跑到布置成产房的屋子外头来回踱步,此时忙着向身边的下人发泄心头的不满“为何没人出来,流朱, 进去问问王妃怎么样了” 流朱应了一声,可她还没来得及掀开隔绝产房的帘子, 冯嬷嬷就出来了,她喜气洋洋地说“恭喜王爷, 王妃生了个皇孙, 王妃和小世子一切安好。” “我去看看王妃。”唐煜神色缓和了许多,抬脚就往产房里头走。冯嬷嬷赶忙拦住他“王爷, 王妃生产时脱了力,刚刚睡下。” 话音才落, 接生的婆子也从帘子后头钻出来了, 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大红锦缎襁褓。 唐煜眼错不见地盯着襁褓中的婴孩,面上神情欣喜与恍惚掺半。孩子的小脸红通通的,看不出一丝白嫩来,身上仍带着血腥气。接生婆揣度着他的心意, 大胆发言道“王爷,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过几日长开了便好了,奴婢接生了这么多孩子, 还未见过哪一个比小世子生得更俊的呢。” 唐煜终于笑了“说得好,赏。” 新生儿娇弱,唐煜看过两眼便命接生婆将孩子带回去。接生婆子不在,但她的奉承激发了在场下人们的灵感,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向唐煜袭来,这个说“小世子的鼻子生得像王爷,笔挺笔挺的”,那个说“小世子啼哭的真有力气,不愧是龙子凤孙”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一张皱巴巴的猴子脸上看出这些的。唐煜心知话语中奉承的意味居多,但大喜的日子就是听这种话才高兴“王府所有人赏一个月的月钱,伺候王妃的人赏双倍。” 奉承的声音更大了,薛琅的侍女画楼不得不从产房里走出来示意他们小点声,勿要打扰王妃休息。姜德善取来了早就预备好的一副雕漆弓箭,唐煜亲手挂在了大门口。冯嬷嬷不忿被人抢了先,提议说“王爷,宫中怕是在等您的喜讯呢,要不就让老奴走一趟吧,还有王妃娘家那里也得差人报个信。” 王妃生产前按说娘家人可以过来陪伴太子妃生小郡主前一个月庄夫人就进宫了,然而唐煜两口子对薛家的女性长辈不太待见,索性全部推掉了。 唐煜微微颔首“辛苦嬷嬷跑一趟了。” 冯嬷嬷挺起胸脯坐上向皇宫驶去的马车,今日恰逢大朝会,庆元帝下朝后回了寝宫便见到亲自前来报喜的皇后。 何皇后难得来紫宸殿一趟,庆元帝不由有几分惊奇,听了喜信后捋着胡子感叹道“不错,不错,老五够给朕争气的,大婚一年就得了个嫡子。”他眼下成婚的儿子不多,孙子只有东宫的两个庶出皇孙,嫡出的更是第一遭。庆元帝的新鲜劲还没过去。他尽管不是很在乎所谓的嫡出身份,但能得个嫡皇孙还是挺高兴的,“嫡”终究比“庶”要好听。 何皇后面上的微笑如春风拂过“陛下上次不是说如果煜儿的王妃生了皇孙便要赐名吗煜儿府里的人还在臣妾宫中等着,不如让她与宣旨的太监出宫时做个伴。” “好好好,”庆元帝乐呵呵地说,亲自从御案上扒拉出来一张写着各种木字旁名字的纸,“不光是老五,朕这次想了好些名字,等太子和其他几个小的再得了儿子就有现成的了,桐字便给老五的长子,凤栖梧桐,是个好兆头。” 对亲王嫡长子来说,此字已经足够贵重,何皇后自是赞不绝口,却听庆元帝问道“十丫头的婚事怎么样了” “臣妾冷眼取中了几家孩子,还想再看一段时日。”何皇后先前担心北伐结果不好,便想尽早给女儿定下婚事,偏偏看中的镇国公家被次子打听出来了阴私事,选驸马的事情就耽搁下来。如今皇帝平安归来,草原局势暂缓,事情就没必要那么着急了。 女儿的婚事庆元帝其实不太关注,他就是随口一问“朕先给老七指婚吧,他在宫里成天招猫逗狗的,也该有个王妃管管了。” 成婚了才能算是大人,且儿媳人选是早就敲定好的,何皇后微笑着应了。她去后,庆元帝独自畅想了一会儿将来儿孙满堂的美好局面,脸上忽地带上一抹感伤。 儿子一个个娶了媳妇,孙子接连出生,这些全是喜事,却也意味着一家之主正在步入暮年,恰如新叶长成前,老叶需得从枝头凋零。庆元帝平时刻意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假装自己精力旺盛一同以往。可此次北上的每一日,庆元帝都深刻体会到自家精力的衰退。搁在年轻时,他可以一日之内策马百里,辗转数地不停歇,急行军一天一夜依旧精神炯炯,如今他安安稳稳地待在中军帐中,移动时由马车载着走,却还是感到全身酸痛。 老了啊,算来朕已是知天命之年。去年才过完五十大寿的庆元帝心中不免升腾起几分惶恐。老伙计们一个个地去了,先有郑之远,后有孟晟,是不是也快轮到他了孟晟的年纪可比他小呢世人都说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个皇帝能活过百岁的他能侥幸活过半百,已是胜过许多先辈。 “来人,去取一面镜子。” 镜子很快被人挪到庆元帝身前,铜镜每天都有宫人擦拭,镜面银亮亮的,照得庆元帝两鬓的白霜异常清晰。 果真是老了啊,他阖上眼睛,不肯再看镜中人“吴质,宫里有没有什么能染头发的东西” “有的,陛下可要过目”吴质本能地察觉到不妙,说话异常谨慎。 “唉”庆元帝长叹一声。 暮年的帝皇关心身下的椅子牢固与否,晚年的父亲则担忧儿孙。 儿孙亦在忧愁儿孙事。 齐王府中,唐煜跪接完给皇孙赐名的圣旨,心中喜忧掺半。前世他早夭的嫡长子亦是单名一个“桐” 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快被榨干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皇后疑心 “唐桐, 真好听。”百子千孙帐罩着的拔步雕花床上,薛琅轻声诵念着儿子的名字, 嘴角绽开一对梨涡, “是个好名字。” “美中不足的是与他七叔母重名了,居然没人提醒父皇这个。”唐煜伸手为妻子将腰后面倚着的缎面软枕拍蓬松,心中仍在想他前世的嫡长子。提到早夭的儿子, 就不得不说到他的生母,昔日的定国公之女, 如今遭遇退婚危机的孟淑和。 唐煜心中举棋不定,面上不禁带出来点来, 好在薛琅处于产后的虚弱期, 精神不济,完全没注意唐煜表情的心不在焉, 她微笑说“宫中人多称呼嘉和县主的封号,父皇记不得外甥女的名讳亦是有的, 况且从古至今, 同名同姓的不胜枚举,县主只是与我们儿子的名重了一个字,算得了什么。” 话说到此处,西暖阁里的孩子也醒了, 唐煜命乳母将孩子抱来。夫妻俩逗弄了孩子一会儿, 薛琅用手指轻轻戳着孩子柔软的脸颊,万分怜爱地说“他长得可真小呀,好难想象他将来怎么能一点点长大的。” 也可能突然有一天, 他就不能再长大了。唐煜的眼睛染上哀伤的色彩,面前似乎出现了内里躺着一具孩童尸首的棺木,孩子的五官与他自己的有几分肖似。棺木旁跪着一位凄厉哭嚎的美妇人,口中呼唤着“我的桐哥啊” 罢了,最后帮你一次。 主意已定,唐煜让乳母把孩子抱回去,缓缓开口道“这段时日你那位姓孟的手帕交遇到点麻烦。” “孟妹妹,她不是在家里守孝吗,能遇到什么麻烦” 唐煜轻咳两声,将前段时日故意瞒着薛琅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薛琅怔愣了一会儿“长公主不会失信的吧定国不,锦宁伯家还没倒呢。孟妹妹之父可是以国公之礼下葬的。真要退婚的话,天下人该如何看待长公主和博远侯” “孟氏族人身上的差使全丢了,如果孟家下一代没有出色的人才,锦宁伯仅是一个空头伯爵而已,偏生崔家表兄此次立下奇功,若非最后劼利可汗逃掉了,父皇多半要给他封爵,这么一对比,难怪安阳姑母心中不忿。至于说世人怎么看,嘿,我那位姑母可不是在乎这些虚头巴脑名声的人。再说过上几年,锦宁伯府逐渐败落,也就没人会拿一场未成的婚事说嘴了。”唐煜唏嘘道。要他说,父皇处置孟家时还是念了旧情的,否则孟家即使没有抄没家产全家流放,爵位必然是保不住的,如今尚能支撑一两代,不会就此没落下去。 薛琅坐直了身子,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那也不能退婚呀,六礼都走过了。定礼者,定也,岂能随意更改。孟妹妹要守孝三年,此时退婚岂不是误了她的青春不行,我出了月子就去探望她,再去找长公主。” “别急别急,月子哭的话伤眼睛。”唐煜连忙安抚她,“先听我把话说完,崔表兄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想退婚的,定国公夫人也有几分手段,两家眼下正僵着呢,短时间内这婚且退不了。” 薛琅倒回软枕上,思忖片刻心又提了起来“但安阳长公主是孟妹妹未来的婆婆,若是她不喜这个儿媳”寻常婆婆都能将媳妇折磨得要死要活,何况一位公主婆婆。 “我告诉娘子此事,是想让你劝孟家同意退婚,安阳姑母性子强硬,跟她犟下去孟姑娘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唐煜道,“退婚后你我再给她保一门亲事,保证孟姑娘不会没有着落。” 薛琅若有所悟地说“裴家”裴修和孟淑和的故事她多少看出来些。 唐煜颔首道“阿修会好好待她的,愿意等她三年。” 薛琅敏锐地指出唐煜话里的漏洞“夫君说得不通,安阳长公主连事先定好的亲事尚要反悔,裴尚书府上又怎会答应等孟妹妹三年就算裴公子待孟妹妹情深义重,但他过不了裴尚书及夫人那一关吧” 唐煜耸了耸肩“裴夫人比安阳姑母好对付多了,阿修自己就能搞定。裴尚书那里也有法子说服。女子父族是一方面,自身能入贵人的眼也是值得称道的地方,皇后、亲王妃和公主,分量足够了。” 亲王妃指的是她,公主当然是唐烟,薛琅抚摸着胸口道“是要我和十妹保媒,母后指婚吗父皇会不会不喜我们这么兴师动众” “父皇当时没将定国公府打入尘埃,事后就不会翻旧账,而且不过一介女流的婚事而已。指婚倒不必,母后将裴夫人传到宫里暗示两句就行。父皇最近要把我派到户部去,我顺路跟裴尚书说道说道。” “如此甚好。”薛琅拍掌笑道,“我替孟妹妹先行谢过夫君了。” “我是看阿修成日要死要活的,所以帮他这么一次。”唐煜嘴上谦虚着,心里却道孟淑和是该好好谢谢我。裴修表明心意惨遭拒绝后,他本来是不想再管孟淑和的破事的。 无所谓了,谁叫阿修是真喜欢她呢,而且前世我行事亦有错处,就当补偿她了。唐煜安慰自己说。 夫妻二人分头行动起来,薛琅能躺在床上指使人去做,唐煜就得亲自出去跑腿了。 庆元帝为齐王嫡长子赐名的旨意下达后,东宫女眷们的态度不免有些微妙。 太子妃所居的丽景殿中,唐烽的妾室左右分排而坐,开始每日定点的磨牙时光,又称给主母请安。 “齐王世子果真是好福气呢,才一落地便得了赐名,足见陛下的爱重。”上一段含沙射影刚结束,沉默中有人起了这么个话头。 东宫两位皇孙的生母,黄良媛和钱承徽的脸都黑了,她俩的儿子没有哪个得到了相同的待遇。钱承徽的儿子是满月礼上得的赐名,黄良媛的更离谱都是周岁后了。她们却不知此次庆元帝是提前给未来的皇孙们起好了一页纸的名字,因此唐煜的儿子才那么快就有了大名。 又有人轻笑道“陛下和娘娘的赏赐也丰厚。”这位大秋天的手里还拿着把素绢团扇遮脸,说话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庄嫣面上不显,内心却快被妾室间的言语交锋给捅成筛子了。她生的小郡主连得祖父赐名的待遇都没有,大名最后是太子给取的。赏赐则只有何皇后的那一份,份例与后来的庶出皇孙相同,丝毫没有体现出太子妃所出的尊贵来。 “到底是王妃嫡出的子嗣,听人说齐王妃未出阁前就很得皇后娘娘的喜欢,常召她去昭阳宫说话。”下一位给庄嫣补了最后一刀。 庄嫣眼帘低垂,嘴中满是苦涩,有些怨恨起薛琅这位统共未曾见过几面的妯娌来。都是皇家的儿媳妇,都是世家女,为何她的命就那样好,嫁进来才一年就得了嫡长子,夫君待她爱如珍宝,据说齐王府到现在都没有一位妾室分她的宠。 心里泛着酸意,庄嫣就没留神底下众位妹妹说话越来越过分,再制止时已是晚了。 若说这宫里谁是最关注东宫情况的,九五至尊都得排在他老婆后面。昭阳宫中,唐煜立身于母亲身前为好友慷慨陈词,撺掇她当一回媒婆。何皇后则坐在上头想着自己安插在长子宫中的眼线回报的消息,烽儿的妻妾敢这么编排亲王府里的事情,会不会是受烽儿平日流露出来的态度的影响还有太子妃兄长进的谗言,烽儿究竟听没听进去 唐煜见状,悄悄放低了讲话的声音。殿内归于静寂,何皇后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不说了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歪话。” “母后可是遇上烦心事了。”唐煜笑嘻嘻地说,“您先别说,让我猜猜,是妹妹又要闹着嫁给镇国公了” 唐煜不说还好,一说何皇后头就开始头疼了“你妹妹不知被灌得什么药,唉,愁死我了。” “母后,要不您就依了她吧,我看镇国公人还可以。”唐煜说,他对郑温茂这个妹夫的观感尚可。依他之见,唐烟上辈子的日子过得其实不错,有儿子傍身,不缺尊荣,夫君也敬重她,纳的妾室没有哪个敢诞下子嗣的。至于说夫妻分居,指不定是唐烟先腻了郑温茂呢,他的姐妹们胆子个个大得吓人。 何皇后柳眉倒竖“镇国公家的底细不是煜儿你先查出来的吗,怎么如今反劝我依了你妹妹的意思” 唐煜叫屈道“我那时不是没想到十妹知道这事后还那么死心眼非要嫁他吗。母后您想想,妹妹嫁出去是住到公主府里的,镇国公想把生母接回去奉养也是安置到国公府中,完全烦不到她。那小子的身世是恶心人了点,但他本人并没有罪过,要怪也得怪去了的镇国公世子。” “他家的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你妹妹脸上就难看了。”何皇后叹息道,她还是想挑个十全十美的女婿。 “世家大族哪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呢,我看郑温茂那小子有点手段,能把此事了结干净了。若是他没有处理干净,届时我去为妹妹出气。”唐煜说,反正上辈子他没听人说起过镇国公生母的闲话,“再说,千金难买妹妹乐意啊。”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何皇后的愁肠,她静默片刻,笑道“你哥哥也劝过我,我把他数落了一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母子斗法 唐煜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亲王袍服的下摆, 他再未想到母后会乍然说起皇兄的不是。此情此景,如昨日重现。说起来, 上辈子他是挨骂的那一个。 何皇后亦自觉失言, 急忙描补道“他说郑温茂身上有现成的爵位,于烟儿将来的儿女有益,她嫁过去不会吃亏, 你说这话可气不可气什么时候公主挑驸马只看身份不看人品了不过后来想想,烽儿本是好心, 只是不如你想得周到。 这话越听越别扭,唐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岔开话题道“母后, 阿修和孟姑娘的婚事您看可行吗儿臣都跟阿修撂下话了,让他赶紧去准备谢媒钱。” 果真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这种容易得罪人的事情也接,何皇后有点心软, 嘴上就松动了“依了你便是, 但有件事得提前说好,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能看着裴夫人不乐意还强行指婚。” 唐煜笑嘻嘻地作了个揖“母后出马,没有不成的事情, 谢媒钱理当有母后的一半。母后向来大方, 怕是不好意思拿小辈的钱,索性再赐一抬嫁妆给孟家姑娘吧,她一个好好的贵女, 陪伴了十妹这么个疯丫头两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托我办事,到头来我还得赔一抬嫁妆出去”何皇后故作不满地说,“不行,我不依。” 唐煜打蛇随棍上“母后说得是,这嫁妆就由儿臣出吧。唉,这次可亏大了。” “你啊你。”何皇后绷不住了,手指虚点着唐煜的鼻尖笑个不停,“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像你弟弟似的没个正形。” “母后面前,我多大年纪不也是个孩子吗”唐煜讨乖卖好地说。 此事便算告一段落,崔孟两家悄无声息地退了婚,安阳长公主转头聘了夏家女作媳妇。定国公夫人则与裴家交换了信物,约定孟淑和出孝后二人成婚。 裴修对唐煜是千恩万谢,他的婚事定下后不久,蜀王唐煌和永康公主唐烟这对龙凤胎的指婚旨意也下来了,唐煌的王妃自然是嘉和县主崔桐,唐烟则将在明年如愿嫁入镇国公府。 幼子幼女的事情敲定,何皇后转而操心起长子的事情来,她担忧唐烽受身边小人挑唆,对 唐煜心生猜忌。今日心生猜忌,明朝指不定就要出手歼灭隐患,能对一个弟弟下手,焉知不会对两个弟弟下手。 舅父是大儒,何皇后本人亦出身南陈书香世族,从小熟读诗书,史书中夺嫡之争会有多惨烈,她心知肚明,绝不想看自己的血脉陷入类似的局面。 心里积压了太多事情,何皇后有意找个人商量下。儿女是得首先排除的,对心腹又只能说一半藏一半,皇帝夫君按说最该能理解她的忧虑,但多年来的习惯让何皇后一个字都不敢向他吐露。 想了半日,灌下了一整壶茶水,何皇后命人摆驾慈恩寺。 一张棋盘,两只茶杯,三柱线香。 “兄弟之争,有了苗头就得掐断。”何灏面上带着悠然的笑容,“啪”地一声放下枚棋子,“开头不下狠手,后头兄弟真生出嫌隙就晚了,早点给太子个教训比较好。” “表兄说得是。”袅袅香烟中,何皇后眉间的阴翳渐渐散去,不知从何时起,她和何灏重新开始用“表兄”、“表妹”互称。 “表妹放宽心吧,”何灏循循善诱地说,“辛苦了半辈子,也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成日拘束着有何趣味” “我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就等着揪住我的错处,平时岂能轻忽” 何灏轻声道“你已经是皇后了,膝下又有三子,陛下难道能为了一点小错就处置你吗” 何皇后默然不语,手伸进棋篓里,确并不取棋子出来。 何灏见好就收,又拉着何皇后回忆了一番往昔“嘿,你记不得我们九岁那年,和四妹妹她们一起在家里那棵合欢树下埋了个罐子,里面装的纸条写着我们的心愿,约定长大后挖出来看看实现没有。我当时写的是走遍名山大川,阅尽天下美景,也不知道那棵合欢树还在不在” 何皇后神情略显恍惚,九岁那年她终于摆脱了难缠的继母,被舅舅接回家里教养。她生得聪明伶俐,且幼时处境艰难,比同龄的孩子多几个心眼。虽然大人们尚未明言,但她偷听外祖母院子里下人的谈话,知道自己将来要许给舅家的小表兄,因此在众多表亲间她与何灏玩得最好。合欢树下埋着的纸条上写着她彼时的心愿顺利嫁给表兄,长长久久地留在舅家,不再回方家去。 念及此处,何皇后不觉心中一阵悲凉。昔日心愿,恰似水中月镜中花,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永远无法够到。 何灏面上亦露出怅然之色,瞬间转为讥讽,他借着喝茶的举动挡住脸上的神情。他说这番话非是无的放矢,当日与姐妹们一起埋下罐子后,何灏好奇难耐,就差身边的小厮夜里偷偷把罐子挖出来。其他姐妹的心愿他未必能认出来,但方表妹写的他一看便知。 昔日童言稚语结合眼前之人的身份,怎么想怎么觉得讽刺。 何皇后离去后,何灏轻呼一口气,吐掉嘴里含着的药丸,开始收拾棋盘棋子等物。做完这些,他坐在原地静静地想心事,也不知今日这番挑拨能否撺掇她与太子对上。 再回神时,面前已坐了一个人。 何灏心中一惊,侧目望向内里线香刚刚燃尽的青瓷香炉,残留的香气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延净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阿弥陀佛,贫僧来了有一会儿了,见师弟在出神,就没出声打扰。”没待何灏出言试探他的来意,延净便说,“此番过来,是为了向师弟告别的,等我那徒儿还了俗,贫僧就准备北上。” 何灏镇定地收回投注在五足香炉上的目光“北边最近可不太平,师兄真是大慈悲之人。圆真师侄确定要还俗了” 延净叹气道“他说想要留下来侍奉我,但我观他俗世牵挂太多,留在佛门反而无益,就劝他还俗了。否则贫僧这一去,不知要耽搁他多少年华。” 何灏来北周有任务在身,轻易不敢与旁人交往,延净师徒是他在慈恩寺少有的两位熟人,且圆真心思澄澈,交往时不用太过防备,他就多了句嘴“我记得圆真师侄素日喜爱看书,师弟别的没有,书还是有不少的,我就赠他几本留作纪念吧。” 延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代弟子谢过师弟了。” “还俗不是说不能回寺里了,师弟这里统共没几个能说话的人,让圆真师侄多回来看看吧。” 延净自是答应了,起身时他忽地问了一句“师弟这燃的香可是自家调配的” 何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万分懊悔没及时将点燃的线香吹灭“是师弟世俗家中祖传的香方,有安神静气之效。” 身为医术卓绝的医者,辨认药材是老本行,延净的嗅觉不可谓不灵敏,但他于香道不算精通,还是被何灏给糊弄过去了。 何皇后回宫后不久,就命人赐了孝经、女则等书籍到东宫。孝经给唐烽,女则给庄嫣。至于当日闲话的妾室,何皇后命太子妃看着处置。 何皇后此举是对儿子的警告而非处罚。书是赐了,不过为了保全太子的颜面,送过去的时候并未大张旗鼓,守门的小太监甚至以为是皇后给太子的赏赐。 但打脸是一定的,唐烽当即色变,抬脚就去丽景殿找庄嫣“你们到底做什么了惹得母后派人来申斥” 庄嫣立即请罪,将那日妾室拌嘴的情景复述了一遍“是妾身处事不当,没及时喝住诸位妹妹。” “就为这个”唐烽再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因妾室磕牙挨了母亲责骂,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庄嫣不好说她觉得何皇后太过偏心,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训斥太子,只能苦笑道“妾身不敢瞒着太子,那日五弟家的小侄儿恰好得了父皇赐名,妹妹们聚在一起就说了几句,也不知怎么就传到母后耳朵里去了。” 唐烽心中五味交杂,他早就知道东宫有何皇后的人,不过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生母,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这些探子嚣张到连女眷的闲话都要传回昭阳宫,未免太不把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子放在眼里了吧。 夫妻二人本性都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人物。他俩对视一眼,唐烽先道“咱们宫里人多口杂,着实不像样子,是该好好整顿了。” 庄嫣默契地点了点头“殿下放心,这事交给妾身。” 既然是整顿,纵使顾忌着昭阳宫的颜面,动静亦是有的。消息递到昭阳宫,何皇后神色复杂“果然是长大了啊。” 婆媳皆有动作,唐烽作为儿子也没闲着。近两年来,何皇后去慈恩寺礼佛的次数不少,唐烽回忆了一会儿,惊觉好几次母后找他麻烦都是刚从慈恩寺回来,不禁对缘悭一面的舅父产生了戒心。 他找来了自己的大舅子“你能安排人进慈恩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梦完就醒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酒能乱性 巍峨的宣德门外人来人往, 守门的兵士手持长戟盘查过往的行人。 韩尚德翻身下马,抬头仰望城门上熟悉的“宣德”二字。洛京城外景色依旧, 连守门的士卒都觉得眼熟, 可惜他往日心境不再,面上轻佻的笑容也消失了,眉间染上沉肃之色。 三年过去, 物是人非矣。 陪在他身边的依旧是书童映川,其后还跟着两辆青油布马车。映川跳下骑着的骡子, 往手心里哈了几口气“少爷,我们先去客栈投宿吧, 安置好少奶奶她们, 小的再去牙行打听合适的宅子。” “不,先去慈恩寺找小和尚, 看能不能通过他与齐王搭上关系。”韩尚德此次带了家眷上京,不仅是为了赶考, 也是为了避祸。这两年他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被小人给惦记上了。对方家中有人能与凉州刺史辗转扯上关系,比他们韩家靠银钱买来的靠山硬气得多,行事手段狠厉,态度咄咄逼人, 韩父担心有覆家之祸, 就命幼子带着家眷入京赶考。若是韩尚德侥幸得中,自家出个官身足以威慑住对方,若是不成, 亦可以保住幼子这一房人。 映川犹豫着问“少爷,圆真小师父应该不难见,但齐王那里” “我知道王府大门不易进,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韩尚德道,心里第一万次地懊悔从前的放旷。赶考十年,赴京三次,交了无数酒肉朋友,如今连去哪里求人都不知道。 到了慈恩寺又是一场空,好在有相熟僧人指点他们,在客栈安置好后的第二日,韩尚德总算找到了圆真如今的居所。 齐王府内,唐煜随意翻着韩尚德为讨好他而赶制的话本,对已经蓄发的圆真说“三年不见,笔力倒没退步。本王不能给他个官位,但一点小事还是帮得了的。我府上的凌长史与凉州刺史有故,稍候让他去信一封。” “韩先生还备了礼物。”圆真道。 “让他带回去吧,本王不缺这个。”唐煜一时兴起,接着说,“你跟他说,若是他将来拿不到朝廷的钱粮,齐王府也愿意供他一碗饭。” 圆真自是如实转述,韩尚德听了心中五味杂陈,这分明是暗示他投靠的意思,可他要是投靠在齐王门下,岂不是要给他写一辈子的话本。媳妇王氏安慰他说“相公此科考中的话,谋个外任便是,贵人们多忘性大,日子一长,王爷就忘了。” 韩尚德苦笑着抓了抓头发“考中了我也不敢得罪人家,哎,不管把我派到哪,这话本都得接着写。” 王氏忍不住锤了他两拳“读了三十年书,到头来竟要以写话本立身,丢不丢人啊。” “哎呦,娘子,别打了。人家可是亲王,去信一封就能解决咱家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能摆平的事情,多少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王氏打自家夫君打得胳膊酸,甩了甩手说“怪不得世人都说权势是个好东西呢,上头人一发话,底下谁敢不听。” “谁说不是。” 韩尚德叹了口气道。 可上头人亦有上头人的忧心事。 冬日的午后,太阳将落未落,大地处处寒凉。重重朱墙之中的某处偏僻宫室,一对年轻男女依偎在一起,男子俊美,女子清丽,分明一对璧人。然而走近些看去,才能发现女子在奋力挣扎,以求摆脱男子的控制。 唐煌声音沙哑,语气里的难过满得快要溢出来“我就要搬出宫了,从此你我见面机会愈发稀少,你就没什么话同我说吗” “你快放开我再晚的话梅姑姑会发现我不见了的。”李夕颜的胸口上下起伏,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唐煌禁锢住她身躯的手臂,留下道道红印,奈何唐煌常年习武,还不把她的这点子力气放在眼中。 李夕颜渐渐没了力气,只能靠在唐煌的胸膛上,两串珠泪滑过光洁如瓷的脸颊“我要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母妃祝你和嘉和县主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温热的眼泪落在唐煌的手臂上,他瞬间慌了,双手随即松开“夕颜,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何苦拿话刺我。” 话音才落,李夕颜哭得更厉害了。草原局势未定,庆元帝对她宠爱不减。有宠在身,钟秀宫的人就不敢为难她,她可以稍稍随着心意过活,时常一个人溜到御花园中赏玩,一来二去,就与常在御花园里转悠的唐煌看对了眼。初时眼神交汇就能回味许久,后来开始互赠信物,乃至发展到丢开从人在偏僻的宫室幽会。 大腹便便的老年人如何能与容貌俊美的少年相比,李夕颜很快就将皇帝兄长临行前的劝说兼警告抛之脑后,慢慢沉溺于对方的甜言蜜语中,甚至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指婚旨意一下,什么梦都醒了。 李夕颜更咽道“我是贵妃,你是亲王,如此已是逾礼了,趁着我们尚未铸成大错,及时收手方是上策。” “我不信你对我这般狠心。” 李夕颜静静拭去脸上的眼泪,一双秀目无神地注视着房梁上的彩绘“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哪怕你日后当了大周的皇帝,我也是你正八经的庶母,忘了我吧。” 说完,李夕颜挣脱开唐煌虚环住她的手臂,提着碧色凤尾裙长长的裙摆向门外跑去。唐煌还在为她的话失神,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工夫才追出去,哪里还有有人在。 寒鸦落在光秃秃的枝头上,发出凄厉的鸣叫声。 父皇有那么多妃子了,我只要她一个都不行吗。什么亲王,什么皇子,我连想要娶谁都决定不了。唐煌失魂落魄地走在御花园的碎石小径上,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许久之后,他忽地停住脚步,惊觉自己居然一直往前廷的方向走。夕阳余晖落在紫宸殿屋顶金灿灿的琉璃瓦上,耀眼而夺目。 唐煌像是被烫到般挪开视线。 之后数日,唐煌尝试给李夕颜送信,约她在御花园见面,毫无疑问地被拒绝了。 他心中愁苦,欲借酒浇愁又被身边人劝住,因此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他就拼命地喝。除夕夜的宴席上,若干杯黄汤下肚,唐煌眼神愈来愈迷茫。少顷后,他踉跄着脚步离开皇子的席位。 唐煜注视着今夜死命灌自己酒的弟弟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妃嫔席位上虚弱得似乎马上就要倒下的李贵妃,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这里太闷了,我去醒醒酒。”唐煜对姜德善说,“你就别跟着我了。” 右手边兄长的座位终于空出来了,鲁王唐烁立刻给身边的人递了个颜色,跟着他的太监点了点头,悄悄跟着唐煜走出去。 唐烁白胖的面团脸上挂起真心实意的笑意,拿起鎏金银酒壶为自己满斟了一杯寒潭香。可惜他没高兴多久,跟着他的太监脸色煞白地回来了“王爷,不好了,齐王没中招进去的是蜀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手足之情 “王爷, 如今可如何是好啊”太监六神无主地说。 朱红色的亲王袍服上,金线织就的四爪金龙半个身子潜伏在阴影中, 择人欲噬。唐烁放下白玉酒杯, 眼睛里闪烁着晦涩不明的情绪“你去跟杏蕊说让她见机行事。黑灯瞎火的,认错个把人亦不足为奇。” 唐煌喝得昏头昏脑的,扶着他的宫人脚底下走得飞快, 七扭八扭隐没在夜色中。甩开从人追出来的唐煜晚了一步,就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驻足思索片刻, 唐煜从路过的太监手里抢了个灯笼,抬脚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可惜他找醉酒的弟弟没找到, 倒是见到一个在墙根啜泣的贵妃。 唐煜心里直犯嘀咕, 这位怎么也溜出来了,别是与七弟提前约好的, 一个装醉退场,一个装身体不适离席, 实则在此幽会。 许是他和唐煌的身形差不多, 又穿着一模一样的亲王袍服,昏暗中李夕颜误以为是唐煌尾随她出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她哭喊道“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我可是你的庶母” 在李夕颜说出什么更惹人误会的话前, 唐煜后退两步,微微躬身“儿臣见过贵妃。” 一弯月牙挂在高空,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唐煜将手里的提着的羊角灯笼举高了些, 足以照亮他的下半张脸。 “是齐王” 唐煜在心里将唐煌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还得装没听清李夕颜的话“适才我见跟着娘娘的宫人在到处找您,急得很什么似的,娘娘您还是快回去吧。” “好好。”李夕颜一步三回头,脑子里嗡嗡的,像是有一百个小人在里头吵闹。一拨人忙着自我安慰,辩解说我说话的声音那么小,齐王未必听得清我说了什么;一拨人讽刺说你可真够蠢的,齐王分明是在装傻,其实什么都听见了;一拨人在抱头痛哭,若是齐王将此事传扬出去,我该如何做人。 “不会的,他没有证据。”李夕颜自言自语道,脸上的泪珠全干了,“只要我不认没人能将我如何。” 夜深风紧,凉意爬满李夕颜全身。若说先前她对唐煌撂狠话时尚有几分赌气的情绪在,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唐煌一刀两断。 冷风一吹,唐煜酒醒了一半,他抬腿踹了旁边无辜的柳树一脚“这都什么破事,偏让我遇见了。”此事一出,他也懒得再劝唐煌了,决定直接告知何皇后,让母后好好管教他胆肥的弟弟。 忧心与贵妃前后脚回去惹人猜疑,唐煜又在柳树底下吹了一会儿冷风方往回走。 夜色深沉,不知遮掩下多少龌龊事。与此同时,唐煌缓缓醒来,身旁是女子痛苦的呻吟。 除夕大宴散去,各宫主子陆续返回寝宫。一盏盏彩灯相继熄灭,皇宫归于沉寂,不过有一处地方,好戏正在上演。 体元殿内,唐烽正准备就寝,忽闻太子妃来访。 庄嫣一进门就将所有太监宫女赶出去,只留了她带来的一个宫女。唐烽惊诧地挑起一双剑眉“你这是” 庄嫣一指地上跪着的宫女“这是服侍乔奉仪的宫女杏蕊,让她给殿下讲吧。” 红衣宫女哇地一声哭出来“太子殿下,呜呜,您可得为我们主子做主啊,齐王他” 一刻钟后,内室只余唐烽庄嫣二人,夫妻俩面面相觑。 “乔奉仪呢,她怎么不过来”唐烽脸色黑得像锅底,天下没有哪一个男人被告知头上多了顶绿油油的帽子会好受的。 庄嫣小心地打量唐烽的神色“乔妹妹情绪不稳,闹着要自尽,妾身就没带她过来。还是等明日她情绪缓和点再问她话吧到时说话也能明白点” “真的是五弟”与其说是愤怒,唐烽此时心里迷惑的情绪更多,“他和五弟妹好得蜜里调油的,乔奉仪又不是什么绝色。” “五弟许是喝多了酒,没认出来乔奉仪。”庄嫣含糊地说。“妾身派人去查了,那时候五弟确实不在席上。”宫中功能齐全的男人就那么几个,用排除法也能排除出来。失贞在后宫是要命的罪过,乔奉仪跟齐王八竿子打不着,犯不着牺牲自己陷害他。她和她的侍女都一口咬定,庄嫣觉得犯事的除了齐王没跑了。 唐烽或许也是如此想的。殿中烛火照不到的背光处,他脸上的阴影浓得几乎要凝为实体。 今日忙活了一天,晚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庄嫣腿脚酸疼得要命,她将重心从左脚挪到右脚“殿下,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是再查查,还是直接禀告父皇母后” 殿中安静了许久。 “再查,怎么查。”唐烽喉咙里像是被人硬塞进去一个核桃,“这种事情,闹出来谁都不好看,不过一个奉仪让她俩都闭嘴,就当今夜没有发生过这事。” 庄嫣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太子与齐王感情竟然好到这份上,连此等奇耻大辱都忍得了 “殿下就这么算了吗” 唐烽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警告说“此事到此为止,孤不想再听人提起。” 庄嫣不甘心地离去,内室只余唐烽一人。他也不叫人进来服侍洗漱,连靴子都没脱就倒在床上。 唐烽无力地闭上眼睛,一个邪恶的声音在心中响起,说话带着毒蛇的嘶嘶声,与另一个相对温和的声音辩驳着。 扪心自问,你为什么不敢将此事闹大,真的是顾忌兄弟情吗 当然是啊,五弟可是为我挡过刀的 呵,你明明是因为母后更疼爱五弟,且对你有意见,担心事情闹出去后,母后会强行护住五弟,不肯为你做主,到时候更丢人。 无所谓母后怎么想,父皇会相信我的。 嘿,你没觉得父皇将目光越来越多的放到弟弟们身上,待你却日益严苛吗你就不担心事情闹出去后,父皇怀疑你陷害五弟你不仅是他疼爱的嫡长子,你还是太子 太子之位不好坐,自古如是。唐烽之前对这一点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然而自从庆元帝北征归来,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春去春又来,又是一年科举年。 韩尚德不出所料的落榜了,好在家族危机解除,他收拾包裹灰溜溜地滚进齐王府当门客的时候心里的负担没那么重。 这日他咬着光秃秃的笔杆,苦思冥想着下一本话本的主题。妻子王氏在他旁边做针线“就写你惯写的侠客传奇好了。” 韩尚德唉声叹气道“王妃不爱这个,王爷发话了,让我写一本给王妃看的,我怎么知道女人家喜欢看什么” “才子佳人” “没新意。”韩尚德撇了撇嘴。 王氏道“那就写些家长里短呗,一大家子,太爷太夫人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一大堆人,任意几人组合都能编出一段来。还有丫环小厮,厨子马夫” 韩尚德眼睛眯起“这倒提醒了我。你记不记得吴家老太爷死后他家人闹出来的事情府城内热闹了好几个月,我就仿照他们家,写个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故事吧。”手中运笔如飞,四个浓墨大字落于纸上诸子争产。 有鼓乐声从远处传来。王氏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当家的你听,这是哪一家娶亲呢动静可真够大的。” “你没听说王爷和王妃今日出去喝喜酒了吗这是蜀王迎娶嘉和县主过门,皇子娶亲动静能不大吗” “不愧是天家,这气派,啧啧。”王氏不无羡慕地说。 与韩尚德隔了几道墙的街上,迎亲的队伍缓缓越过齐王府,向不远处的蜀王府行进。唐煌骑在一匹金鞍骏马上,身着大红喜服,面如冠玉,目似点漆,惹来帷帐后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阵阵倒吸气声,然而大喜的日子里,他的嘴角并无太多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苇苇蒹葭 10瓶;179724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再度北上 除夕夜宴上, 李夕颜在唐煜面前说漏了嘴,回来后既惊且愧, 大年初一就告了病, 之后时不时就要小病一场,上元节、千秋节等几次宫宴均未出席,更是视御花园为虎狼之地, 除了在两场病的间隙去给何皇后请个安,见见其他宫妃, 平日缩在钟秀宫中寸步不出。 唐煌欲见心上人一面而不得,情绪当然不会好, 每日不是对月长叹, 就是临风悲泣。何皇后冷眼观望了一段时间,就将幼子提溜到昭阳宫严词警告。 凤座之上的何皇后眉目温婉如春水, 话语冷厉似寒冰“端福宫里的事情我懒得管,你大了, 宠爱一个两个的不打紧。可有的人你不能碰, 哪怕想一想都是罪过你可真够出息的,在母后眼皮子底下敢跟贵妃勾搭成奸,若是被你父皇知道了,十个你的命都不够填” 这尚不算完, 将幼子扣在昭阳宫后, 何皇后亲自带心腹去端福宫搜检,将能与私情扯上关系的物件统统收走销毁这是唐煜结合自身与薛琅交往经验给母亲的建议。 何皇后一边盯着宫人翻箱倒柜,一边暗自庆幸。若非有二儿子及时告知她此事, 她真不敢想象事发后皇帝会生气到什么份上。庆幸之余,何皇后又有些伤心。三子之中,幼子相貌生得最不肖似父亲,且与两个哥哥相比更嘴甜会讨好人,她也就最疼爱他。然而小儿子这一次真的是让她失望了。 幼子不靠谱,长子也糊涂,仔细想来,竟是次子唐煜这个时常受她忽视的儿子办事最稳妥,上能敬爱长兄,下能友爱弟妹,在弟妹犯错时及时规劝,以防酿成大祸。不像长子,虽说住在宫里,反倒没有唐煜这个长居宫外的弟弟与幼弟幼妹亲近。 夜深人静,将睡未睡之时,何皇后忍不住想,若是长子次子能调换个位置,是不是对几个儿女更好些呢 唐煌被母亲打了个措手不及,非但从此不能靠近钟秀宫的宫墙一步,甚至连情人所赠的寥寥几件信物都没保住。悲痛之余,唐煌亦心中纳罕,银烛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他与李夕颜来往时十分谨慎,究竟是如何走漏了风声 盘问自己的宫人无果,唐煌开始怀疑是钟秀宫那头出了岔子,可惜直至他出宫开府前仍未有机会见上李夕颜一面,心头疑问无从解惑。 有这样一桩烦心事在先,除夕夜中他因酒醉不小心睡了个宫女的事情就不足为提了。他后来亦曾命人去打听,想要找到人后将其收入房中,负起责任来,可惜一直没找到人,此事就不了了之。 马背上的新郎官兴致不高,花轿中的新娘子面上亦是喜怒难辨。红盖头底下的崔桐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劝我好好过日子,我就把日子过好给你看。 与唐煜大婚时一样,太子唐烽在傍晚时分驾临蜀王府太子妃庄嫣这次没跟着出来,时隔数年,她好不容易怀上一胎,每天战战兢兢的,恨不得待在丽景殿的卧榻上直至生产。 恭贺完新郎官,唐烽走向唐煜,面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大手拍上弟弟的肩膀“五弟你这些日子在户部干得不懒啊,父皇夸了你好几次。咱们兄弟喝一杯吧。”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一丝不满的情绪,似乎是单纯为弟弟取得的成就而感到欣喜。 “都是户部各位大人帮衬。”唐煜的回答显得不功不过。 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唐烁有点失望,除夕夜的那把火看来烧得还不够旺,可惜再无那样好的机会了。 唐烽怕事情闹出来后反倒惹上一身臊,不敢认真追查下去,却把与此事能扯上关系的人全处置了。凌贤妃留给唐烁的人手本就不多,混入东宫的几个只能在不要紧的妾室身边当差,要不也不会闹出一场乌龙来,这下全折进去了,再设一个局已是不可能。 崔孝翊跟在唐烽的身边,表面似乎在听唐烽唐煜兄弟俩交谈,心里则挂念着洞房中的妹妹。妹妹是个性子强硬的,七表弟外表看上去好说话,但骨子里傲气,崔孝翊很担心小两口婚后吵架。 出乎许多人意料的的是,唐煌和崔桐二人的婚姻意外的平和。唐煌与心上人携手梦碎,就从外头找寄托,这月是小家碧玉,下个月就是青楼名妓,风流薄幸之名传遍洛京,好在崔桐是与他一块长大的表姐,唐煌在王府中待崔桐还算敬重,招惹的人身份也不高。崔桐爱恋的人不是自家夫君,没什么争风吃醋的意愿,新婚时都淡淡的,后来更不会为侍妾之流自寻烦恼,二人相处竟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也是意外之喜了。 却说唐煜这头,他在户部锻炼了一年后,又被庆元帝派到了军部。 他在这两处时比在礼部时用心得多。转变当然是有原因的,上一次北伐功败垂成,除了定国公轻敌冒进放走劼利可汗这个主因,唐煜总担心还有自己划水的缘故。战事一环扣一环,谁知是不是自己的改变阴差阳错间导致北伐失利呢。因此唐煜也顾不得藏拙了,做起事来尽心尽力,就差日日扑在政务上,惹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不是没留意到这些,唐煜只能安慰自己说等草原局势平定,他就回去当纨绔,继续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又是一年春来到,庆元帝不顾朝臣劝阻,再度选择御驾亲征,率领大军北上征讨劼利可汗,留太子监国,齐王并朝臣辅佐。 将士开拔之后,诵经声响遍洛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慈恩寺在浴佛节这日收到的香油钱比上一年多了一倍,有崇佛之名的何皇后去见表兄也更勤快了,每次回来时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她不光自己拜佛,还派发了许多佛像佛珠之类的物件给小辈,以新近怀上身孕的齐王妃收到的东西最多。 薛琅心中不安,夫妻独处时就多念叨了几句“给我的东西居然盖过了三嫂一头,委实不合常理,莫非是因为三嫂此次生了个小郡主,母后不喜” 唐煜正为朝事烦心呢,北边战事尚算顺利,但南陈却有异动。据南边探子回报的消息,南陈军队近日调动频繁,疑似向两国边境转移,指不定就要趁着大周国中兵力空虚的时候犯边。他听薛琅说话就没太细想其中深意“母后给的就收着,你怀着身孕呢,是该多叫神佛保佑保佑。” 这一日,唐煜在兵部清点要在下一波运到北边的军械明细,忽听宫中传召,命齐王立即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白天修文,先睡了。错别字什么的请大家多担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797242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恶身患恶疾 世人常说军情急如火, 万万耽搁不得。大军北上后,宫中急召不算多, 却也有过那么几次。唐煜入宫时就没把事情想得过于严重, 琢磨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南陈发兵,大周被迫两头开战。 不过才迈入体元殿的大门,唐煜就知道自己想岔了。环顾四周, 寥寥数位服色朱紫,腰环金玉, 皆是留守的重臣。上了年岁的人,又曾在官场沉浮数十载, 按说养气功夫该是一等一的, 眼下却个个脸色惊惶,像是天要塌下来似的。 殿内的气氛让唐煜莫名联想到夏日雷雨前阴沉的天空, 充斥着压抑凝重的灰,他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父皇北上前对南边守军多有布置, 景隆帝军队再神勇,短短几日也打不下太大地盘。一屋子国之重臣能慌成这样,定是草原那头出事了。 再看书案后坐着的皇兄,亦是满面凝重。唐煜思绪乱飞, 难道父皇临到老了翻了船, 被已经在上次御驾亲征时打了个半死的劼利小儿来了个以弱胜强 唐烽注视着诸兄弟间唯一顶用也是父皇临走前金口玉言赐予议政之权的弟弟,眼神锐利如鹰隼,声音沉凝如雪水“五弟, 这两封折子你看看。” 唐煜接过折子,扫了一眼封皮颜色,便知是八百里加急送入洛京的军报。他翻开第一本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这。”唐煜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军情折子贵在简明扼要,无有寻常折子骈四俪六的累赘。扫两眼便能看完,里面赫然写的是大喜事。劼利可汗兵败身亡,阏氏拥护亲生的幼子为继任可汗,与女奴所出的长子和左贤王之女所出的次子瓜分了夫婿留下的兵马,草原眼看就要恢复十年前四分五裂,各部落争执不休的状态。大周即将迎来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可以从容布局南陈。 抬眼看了下周围连胡子都透出垂头丧气感的国之柱石们,唐煜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是装不安逗他玩,慌乱几乎要凝结为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有这样一桩足以使大周举国欢庆的捷报在先,第二封折子里的消息得坏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他们沮丧成这样 隐隐有了预感,唐煜飞快打开第二本折子,随着“中风”二字映入眼帘,所有的疑问皆有了回答。他不得不用手撑住书案,才让自己没有明显的失态。 天果真要塌了。 中风之症,恶疾中的恶疾,十个病人里死八个,剩下两个一个活死人一个残废。 扫了一眼唐煜颤抖的双臂,唐烽在这一刻与兄弟共享同样的哀伤。他从书案后头绕出来,拍了拍唐煜的肩膀以示安慰,同时收走了他手中的奏折。 面向大臣,唐烽沉声道“折子里说的事情诸公已经清楚了。父皇不幸染病,无力理事,大军群龙无首,孤准备明日就动身。” 尚书右仆射,同时也是太子妃之父的庄悯立即反驳道“太子您是国之储君,身份尊贵。不宜在此时离京。” 庄悯恨不得抓起书案上摆着的墨玉九龙镇纸给女婿来一下,如今是能擅自离开京城的时候吗南陈那摊子事且不说,皇帝庆功宴后突发恶疾,眼看就要不行了,你在宫里乖乖等着接遗诏就好。京城军队已经抽调走一大部分,你在这时候北上,护卫军力肯定不足。你不怕中途遭遇草原残部有个闪失,我还怕呢 他一发话,便有人附和“庄大人说得很是,劼利可汗一死,剩下的兵马不足为据,武清侯过几日就能护送圣上归京。太子殿下,请您三思啊。” 然而绝大多数人与唐煜一样陷入沉默。 唐烽个子高挑,他扫视殿中诸人时几乎可以称为俯视,目光中的压迫力可想而知“庄大人、孙大人,折子你们二位都看过了。父皇昏迷前曾留下口谕命孤速速北上,尔等是想劝孤抗旨吗” 不能抗旨不尊,但拖两天总行吧。京城以你为尊,殿中这些人谁敢说个“不”字唯一有理由反对的齐王尚不成气候,反对也无效。中风这个症候真发作起来快着呢,过个两三日就能看出态势,若是皇帝情况好,你再赶过去展现孝心不迟。庄悯快对死脑筋的女婿绝望了,嘴上还得说得正义凛然,一副全心为公的样子“太子您一去,谁来主持朝政呢况且南陈贼子陈兵边境,狼子野心,世人皆知。无您坐镇中枢调配兵马,恐江山危矣。” 此言一出,附和的声音多了起来,连唐煜都说了句“请皇兄慎重考量”。毕竟庄悯说的这话在理,皇帝倒下的要命关头,太子更是得稳住。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尽管如今是君在外,但君发的这道口谕明显是病中不清醒的时候说的,太子听不听都在两可之间,在座诸位没人会死命劝他北上。 多数人不会死命劝他北上,同样也不会死命劝他留在京城,唐烽此刻的意志是最重要的。右手往下一按,示意在场诸位肃静,唐烽语气坚定地说“父皇的病情不会那么快传到南陈去,就是要趁着他们知道前接父皇回来。孤离京后,监国之责移交给齐王五弟,孤知你办事稳妥,但遇事你得多听听列位大臣的意见。” “啊”唐煜茫然地叫了一声,再没想到还有他的事情。上辈子苦心竭力都没捞到的监国之权,就这么落我头上了就不怕我趁机做点手脚 他忍不住偷偷去瞟庄悯的脸色。 庄悯这下子是真觉得女婿得了失心疯了,他尚要再出言劝说,却被唐烽严厉的凝视逼得怏怏地住了嘴。 “孤意已决,望诸君勿复言。”掷地有声的话语结束了所有的争论。 乍然得知皇帝突发恶疾,散场时大臣们的脸色没有一个好看的,肚子里憋了许多话,等待回去后与各自的心腹人讨论。庄悯还想再劝劝唐烽,就留在后头磨蹭了一会儿,却见唐煜比他还磨蹭,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 “有事”唐烽没好气地说,眉间沉凝不再,似乎重回兄弟二人言语无忌的时光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岁月不会回头,人与人之间因身份划下的鸿沟早已无法填平。 唐煜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到头来只说出一句“三哥,如果你走后南陈真的进犯该怎么办啊” 京中少了皇帝,又没了太子。唐煜参了三年的政,统共只有最近一年干得还像样,镇不住底下人他也不敢镇住他们。少了能拍板的人,大臣们遇到事情肯定得吵上一通才能做出决定,延误军机是一定的,这局面也就勉强比两头作战好点。 背靠绣着大周疆域图的绢面屏风,唐煌一拍书案“真要那样的话,孤就把你吊到承天门外头,以惩戒你的乌鸦嘴。” “您忙,您忙。”唐煜缩了缩脖子,抱头窜出殿门。出去时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即使是殿中再无旁人的时候,唐烽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唐煜伸手揉了揉眉心。庄悯是皇兄的岳父,说话时肯定要多为他考量,可若说全是私心却冤枉了他。草原局面并不危急,于情于理皇兄都该留守京师。父皇下的旨意着实荒唐了些。不过他能理解皇兄为何执意北上。父皇此遭撑不过去还好说,没人会因一道口谕指责新君不孝,可若是父皇撑过去了就算是半身不遂也能说是撑过去了,皇兄若是不去的话麻烦就大了。 经历了定国公之死的冲击,唐煜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两世的不同,甚至还有工夫感叹一句太子之位难做,从古至今皆是。 不过第二日,唐煜就顾不上为别人担忧了他正面临被吊到承天门外的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6号有二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797242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陈南陈犯边 八百里加急战报送至洛京, 南陈景隆帝两日前点起兵马进犯大周边境。明惠公主和亲大周后不到四年,南北两国重启战端。 消息一出, 唐烽的车驾没出承天门就被臣子们给堵回来了。时机就是这么寸, 大臣们个个理直气壮,若是晚上一天,他们未必会去追唐烽回来, 如今只觉得是天意让太子留守京师。 唐烽只怕亦是如此想的,很爽快地听从了大臣们的劝谏。可备好的车驾总不能空着, 他亲爹还没死,总得有人去接他回来。 于是唐煜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昨晚做了一夜的心里建设, 今晨准备接过监国大权的齐王 唐煜连回一趟齐王府收拾行装的时间都没有, 出了北边的崇武门时整个人还是懵着的。队伍里有个他的熟人,妹夫镇国公。郑温茂倒很快就接受了领头人由大舅子变为二舅子的情况, 他双腿一夹座下的紫骝马,催马快跑几步, 与唐煜并肩“王爷, 您看我们之后是个什么章程” 唐煜的目光先是落在妹夫英挺的鼻梁上,再向身后的队伍看去“三哥怎么把你给派出来了,十妹没跟他发火吗你俩成婚不到一年吧。” 郑温茂用没握住缰绳的手摸了摸后脑勺,爽朗笑道“王爷这话说的, 公主听说陛下染恙, 恨不得以身相代,昨晚差点就要赶微臣出城去迎接圣上。” 唐煜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不过是随口调侃一句, 并未对此多作纠缠“兵贵神速,我们带的兵马不多,但全是骑兵,索性昼夜兼程,中途不休息,早日迎回圣驾为上。”太子唐烽不去的话,北上接应庆元帝的编制自然就降了一等,且南陈骤然发难,富裕的兵力都被抽调走了。别看队伍里有唐煜一个亲王,郑温茂一个国公,全部兵力不过五百骑兵而已。 郑温茂抚掌叹道“微臣也是这么想的。早一日与大军汇合就能早安稳一日。” “劼利可汗新丧,就怕草原上有他的残部想要临走前捞上一笔”唐煜嘀咕道,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要你乌鸦嘴,早上的教训还没忘吗若非你昨日多了句嘴,今天说不定还能回王府陪媳妇用晚膳呢。 官道上黄尘漫天,路边斜挑的酒旗危险地晃动了两下。伴着马蹄扬起的风沙,五百骑兵一径向北去了。 南陈叩边这么大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但不同阶层的人知道的时间仍有个先后顺序。何皇后属于最早知道的一批,她沉吟片刻,命人给钟秀宫透了个风。 不出她所料,贵妃李夕颜当即昏死过去,殿中宫人脸上亦是难掩不安,行走间慌乱了许多。和亲公主,且是无有亲生子女的和亲公主,哪怕再受宠爱地位也是建在两国之间的关系上的。景隆帝玩这么一手,等于是断了妹妹的后路,好的话钟秀宫从此形同冷宫,坏的话贵妃连命都保不住。 李夕颜的反应传回昭阳宫,何皇后心中大畅。她对明惠公主的几分怜惜之意早在得知对方勾引幼子时就烟消云散了,只希望对方身具真正金枝玉叶的风骨,早早自我了断,以免日后受苦。 乐完之后,何皇后起身步向朝北而开的槅窗,举目望去皆是飞檐雕壁,可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落到远方苍茫的草原上。 她的心怦怦直跳,皇后的位子远远不如太后的位子稳当,不知此次她能否得偿所愿 蜀王府内,唐煌在给他心爱的几盆昙花浇水。他毕竟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总有些收集宫中消息的渠道。钟秀宫眼下形势不好,更像个筛子似的,消息一个劲儿地往外漏。他亦因此得知后宫许多人在跟红顶白,看贵妃的笑话。 夕颜,你可千万要撑住啊。我马上就能找人递话进钟秀宫了。唐煌默默祝祷着,手上一抖,就给昙花多浇了水。 侍奉他的一对双生子宫女彼此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有相同的忧愁,这一批昙花估摸着也保不住了,得赶紧报知韩姑姑,找人去外头采买一批。 慈恩寺中的何灏与云游归来的延净对坐。延净面露不忍之色,双手合拢“阿弥陀佛,世道又要不太平了。” 何灏取过香炉,将皇后驾临时点的线香的残灰倒掉“是啊。” 他有种预感,苦苦等待多年的机会要到了。 韩尚德与张九和却在醉仙楼里喝酒取乐。 张九和醉醺醺地说“你听说没有,南陈小儿们又打过来了。圣上大军还在北边,此战怕是艰难了。” “提扫兴之事作甚,反正与你我无关,自有高官贵戚操心这事。”韩尚德说,“来,张兄,我再敬你一杯。” “话说,你是给殿下新写了个话本子吗,里头讲得是什么” “本来叫诸子争产,王爷听着不好,改成了吴氏警言实话告诉你,这可是根据真事改编的,不过书里不好明着写说的是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个富贵人家,一家有十个儿子,其中次子最为能干” 草原白天热,晚上冷,且条件艰苦,委实不是个适宜病人修养的地方。 庆元帝阖着眼睛躺在御帐中,半边身子几乎是无有知觉的。帐外呼啸的夜风似乎还夹杂着亡魂的哭嚎,威胁要向他索命。孤单、寂寞、惶恐、绝望,各种他以为一辈子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一股脑地袭来。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一人,寿命在一点一点随风流逝。 此时最需要的便是家人的陪伴,他热切地期盼着长子的到来。 老了,真是老了,不知我还能活多少日子,能不能把担子稳妥地传给太子老三究竟什么时候到。庆元帝鼻子一酸,终究是没哭出来一是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二是僵着的半张脸做不到。 不过他还是闹出来点动静。太监吴质一直支着耳朵听着呢,迅速上前说“陛下,齐王到了,您可要宣他进来” 怎么是老五,他是陪着老三过来的吗庆元帝茫然地盯着帐篷顶,努力了几次才说“宣,宣齐,齐王。” 一身甲胄的唐煜闪入御帐,身上犹带着外面的寒意,仔细嗅嗅,还有点血腥气。 吴质迎上前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唐煜盔甲左肩的血污,低低地叫了一声“王爷,您怎么这样了” 唐煜苦笑道“唉,别提了。路上倒霉遇到了一股劼利可汗的残部父皇如何了”他的乌鸦嘴在路上又应验了一次。 “陛下已经能坐起来了,但说话有些费劲,待会您别急。”吴质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太医说,这病最忌讳大喜大悲,一会儿您回话的时候千万得斟酌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下次再改名、1797242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疑心疑渐起 时近深秋, 冷夜无声,门口点着两个火盆是御帐全部的光线来源。摇曳的火光映射下, 吴质的面孔布满扭曲的影子。 唐煜脚步慢了半拍, 稍稍松了口气。听吴公公话里透出的意思,至少父皇性命是无碍的。来的路上他最害怕的事就是到了军营看到满营缟素,将士们全员穿孝, 随行大臣们哭天嚎地膝行出来,抱着他大腿说陛下已龙驭宾天, 王爷您来迟一步,赶紧找身孝服换上, 跟着我们扶灵回京吧。 万幸最最可怕的设想未成为现实。虽说都是亲王的位分, 相比于随时可能被赶去就藩的皇弟,唐煜更愿意做个皇子, 诸事不愁,天塌下来了有亲爹顶着。 没听到齐王接话, 吴质急急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嘱咐“王爷回话可得千万当心, 陛下的身子真禁不起折腾了。” 庆元帝下旨诏令太子前来觐见时,吴质就在边上听着,今夜却只见齐王和镇国公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再一打听, 太子并未带着大部队跟在后头。吴质心说这下可坏了, 陛下有多盼着见到太子,稍后就得有多失落,只希望齐王机警些, 能把这一关混过去。 “公公放心,我明白。” 同样的嘱咐若是要听上三遍才能回过味来,唐煜两辈子的年纪就全活到狗身上去了。可光听懂也没用。他没有离间至尊父子从中攫取好处的想法,本来打算详细解释下太子没来的因由,然而真要认真解释的话,势必牵扯到南陈犯边的事情,天知道父皇的身子撑不撑得住 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唐煜斟酌言辞,说话间,他与吴质走到龙床附近。角落的博山炉里燃着庆元帝喜爱的万春香,可浓烈的香气也驱散不尽浓浓的药味,御帐中暮气沉沉。 “陛下,齐王到了。”吴质轻声呼唤道。 借着门口火盆放出的光芒,隐约能看到帐子中有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轮廓。唐煜莫名联想到前世父皇弥留时的情景,那时紫宸殿内也是昏昏暗暗的,兄弟们在阴影里站成一排,静静聆听病床上老人痛苦的喘息。宫人们如同暗夜里的幽魂,行走时脚步一个赛一个的轻。 彼时唐煜想不明白为何父皇要把寝殿搞得跟慎刑司赫赫有名的小黑屋似的,及至到了藩地,他有了大把的时间回忆往事,才有了个模糊的猜测。父皇骄傲了一辈子,或许是不想让子女看到他临终前虚弱苍老的模样。 有这样一番经历在前,唐煜不由得将庆元帝的病情往重了里头猜,他膝盖一软,重重跪了下去,说话声音里带上哭腔“父皇,恕儿臣来迟了。” 一个比几月前苍老虚弱了许多的声音从帐子中传出“你,你,兄长” 发现父皇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唐煜两眼一酸,眼泪刷地就流下来。 他一哭,庆元帝不禁把京中情况往坏了猜,瞬间慌了了,尚算有力的左手向后一撑,他艰难地坐起来“烽,出,出事” “陛下您放心,太子安好,”吴质赶忙上前扶住他,“各位殿下也都平安,王爷这是太担心您了王爷,京中出了什么事情,您快说啊。” 一连三昼夜,除了吃饭解手都不下马,唐煜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猛地跪下后两眼一黑,身子前后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上。他不得不借着跪下的姿势狠掐了大腿处细嫩的皮肉两下,靠着疼痛集中精神。 不能一气讲出来,那就说一半藏一半吧。 “回禀父皇,南方边境时有异动,南陈贼人有进犯大周领土之嫌。三哥原本是要过来迎驾的,可是临出宫时车驾被大臣们拦住了。”唐煜吞吞吐吐地说,“几位大人跪在承天门苦劝不止,劝三哥以大局为重,号称如果三哥执意要走,就从他们身子上压过去。三哥拗不过他们,便遣臣弟先过来迎驾。” 他精神不振,能想出这样的说辞已是尽力,自认为说的尚算妥帖,父皇病倒前就知道南陈有陈兵边境的举动,如今再听一次也不会受什么刺激。等过个几日父皇身体好转,他再缓缓将南陈犯边的事情说出来,想必那时父皇就顾不上纠结太子为何没来的事情了。 可惜唐煜的体贴听在庆元帝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了。朕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跑到北边吃沙子,难道不是为了大周的天下,这天下有什么事情是比朕龙体的安危更重要的朕这个皇帝在北边病得要死了,你们做臣子们居然拦着储君不让他来见朕,究竟是何居心而且太子居然遂了这些庸人们的意,真的就不来了,平日朕可没觉得他性子这么软和啊,莫非那些劝谏的臣子全是提前安排好的 重病之人常爱多思,帝王又是天字第一号疑心病患者。唐煜的解释落到耳中,庆元帝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欲盖弥彰,怀疑太子以为他快死了,就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借着国事之名留在京城逍遥兼等着接遗诏,同时打发有可能碍事的弟弟出来跑腿。 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不愧是朕亲手教养出来的太子。庆元帝怒极反笑。 中风之人不宜动怒却是真的,庆元帝顿时就有点不对,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另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一侧“你,出,出去” 唐煜惊惶地抬起头“父皇,您” “出去”庆元帝的这声怒吼干净利落,依稀带了点往日在勤政殿大朝会上咆哮朝臣的风采。 唐煜无法,依言退下了。 黑暗之中,庆元帝的胸膛剧烈起伏,又过了一会儿,他身子慢慢向后倒去。扶着他的吴质慌忙叫道“太医,太医” 御帐中一片慌乱。皇帝不好,整个营地别想清净,才迈进刚腾出来的帐篷扑到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的唐煜被迫调头回来侍疾。 这么折腾了一夜,唐煜再撑不住了。他平常过惯了舒坦日子,身子骨养得很是娇气,本来就承受不住连日的颠簸劳累,见到活着的亲爹后心里一直绷着的那股子劲懈下去,人一下子就倒了。 第二日皇帝醒转,就听说次子也病了。他昨晚冲唐煜发的那通火其实是冲着太子去的,闻讯后不由得有几分懊悔。 吴质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琢磨了一会儿便决定给齐王卖个好,将其一路奔波赶路的艰辛娓娓道来“王爷是昼夜兼程赶过来的,路上马都跑死了两匹,刚到的时候奴婢看王爷走路姿势都不对听说不巧路上又遇到了一小股游兵,盔甲上还带着血” 听了这番解释,庆元帝心头的悔意又深了些。唐煜一病就病了半个月,他的这份悔意与日俱增,于是等唐煜病愈后再来探望时,就收获了一个说话不利索但异常和蔼可亲的亲爹。 前后差异之大,令唐煜颇感受宠若惊。 中风的病人不宜长距离挪动,大军随后驻扎在边境一座较大的城池,以供庆元帝修养。等唐煜收到南陈第一波进犯被打退的消息,这才敢将事情真相告知庆元帝。 经过一段日子的精心调养,庆元帝渐渐好转,虽说半边身子依旧不灵便,说话含含糊糊的像是含了口水在喉咙里,但至少神智清明,精力也好了许多。 沉默半晌,他说“难怪武清,侯,着急,让,让大军回去。”大军在外,粮草筹备是桩难事。有了粮草还得派人运到前线,路上就得损耗一小半。且北周还在与南陈作战,太子唐烽需要参与这批参与北伐的百战之师迅速投入战斗。武清侯接到京中传令就来与唐煜商议,二人随后以城池窄小及粮草短缺等理由劝说病床上的庆元帝同意分批撤军。 唐煜立刻开始解释,却在庆元帝渐冷的目光中住了嘴,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轨迹偏离了他最初的设想。 父皇是对皇兄有了怨气吗,唐煜茫然地盯着庆元帝袍子上张牙舞爪的金龙,可是皇兄的做法完全挑不出毛病啊,他又不是故意不来见父皇的。 上辈子唐煜青年早丧,是以无法理解一个垂暮的帝王此时的心境。若是庆元帝再年轻个十岁,或者没倒霉地患上中风之症,他此时还不至于把长子想得太坏,然而你不能指望一个已步入暮年,且刚去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帝皇理智一如往昔。 春暖花开的时节,帝驾归于京城。当日,太子唐烽亲率众皇子与文武百官迎于城门。 中风这个病好了也会有后遗症,是以庆元帝除了刚开始露了次面,其他时候全坐在三十二个轿夫抬着的御轿里。 唐烽骑在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上,后背莫名发凉。他晃了晃脑袋,转向唐煜,仔仔细细地询问庆元帝的病情“太医究竟怎么说,父皇可是大安了” 隔着一道明黄纱帘,庆元帝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嫡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7972420 5瓶;华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皇帝归皇京 按说有人死死地盯着看,或多或少会有点感觉。但唐烽当了十来年太子, 早就习惯了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周围人山人海的,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看他, 唐烽并不放在心上, 怎会注意到敬爱的父皇的目光亦夹杂在其中。 他今日是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大胜而归的庆元帝的去岁分批班师回朝的军队大部分被唐烽直接派到南方。皇帝病重未归, 没人敢搞什么庆祝的活动, 拖延到现在连献俘用的俘虏都养得白胖了不少。 如今皇帝病愈归京,南方战事局势缓和,可谓是双喜临门, 担惊受怕了一个冬日的洛京百姓总算得了个宣泄情绪的途径。他们从街巷里蜂拥而出,散落在洛京城朱雀大街两旁。华丽的御轿自然最引人关注, 可惜皇帝本人不肯露面, 那就顺道瞧瞧跟着的一队皇子吧。 诸位皇子中无疑以排在第一位的太子对百姓的吸引力最大, 虽说容貌不如天人下凡般的七皇子俊美,但身份摆在这里, 寻常皇子的身份岂能与一国之储君相提并论众人你推我搡, 皆想一睹太子的风姿。因而辇驾之外山呼海啸的“皇帝万万岁”的欢呼中, 亦搀合着不少对“太子千岁”的赞美。 庆元帝收回凝视马背上腰杆挺得笔直的长子的目光。诸子之中, 唐烽生得最肖似他, 近几年更是与他青年时代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庆元帝从前只觉得欣慰,如今却有许多不甘的情绪在胸膛中翻卷,正如狼群中的狼王,头次发觉新生的小狼獠牙利爪锐利如斯,心中满满皆是危机感。 “二十多年前, 坐在马背上迎接众人欢呼的分明是朕。天不假年,天不假年”明黄纱帘之后,庆元帝自言自语道,尚且有力的左手虚握成拳。 受这一出刺激,庆元帝回宫后就着急收回放到太子手中小一年的监国权奏折你小子就别批了,已经习惯去东宫议事的大臣全给朕回来。 太子交权很是爽快,皇帝接权却遇上了难题,原因无他,精力不足而已。中过风的庆元帝尽管短期内性命无虞,但有了不小的后遗症右半边身子没有力气,说话像是天生的口吃患者般磕磕巴巴的,且忌劳累,忌大喜大悲。 朝会上君臣对答倒好说,横竖为人臣子的必须耐住性子听皇帝把话说完,若是有没耐性的跑去东宫讨主意,那就照死里削吧。散朝回来后的一大摞奏折就没办法了,不要紧的政事拖个两三天的问题不大,可庆元帝如今连拿笔都费劲。 御案后,庆元帝脸色黑得跟青玉砚台里宫女新研出来的墨汁差不多,两行字歪七扭八地趴在质地细密的雪浪纸上,似是稚龄学童的笔迹。 吴质胆战心惊地往纸上瞥了一眼,额头爬满冷汗,宫里年纪最幼的十五皇子的字都比陛下写得好啊。 光是这么几个字,就花了庆元帝小半个时辰。他对着自己的一手烂字沉默不语,这样的书法落到奏折上头,等同于告诉底下的大臣皇帝病得连笔都握不住了。 必须找人代笔了,最好是能模仿朕字迹的。庆元帝疲惫地向后靠去,椅背上雕刻的游龙膈得他后背生疼。 人选是最大的问题,庆元帝的眼神在殿中游离,先是落在吴质身上,又很快离开。前朝覆灭的原因之一便是宦官专权,庆元帝打心底就不愿意将朱批的权力下放给太监。太监不行,宫女就更不成了。太监是无根之人,注定老死深宫,做事得靠着皇帝,再专权亦有限,宫女则不同,她们到了年纪是能放出宫的。 要不从翰林院找个书法好的供奉过来支应着庆元帝的左手不住地揪胡子,不小心拽下来几根,疼得他龇牙咧嘴。过了一会儿,他从疼痛中缓解过来,又将这个选择排除在外。外臣是比宫人在身份上要站得住脚,但他们常年在宫外行走,难保不被人收买。 慢慢查探着吧,得找个出身寒微,为人谨慎,与重臣无有太多牵扯的。庆元帝暗暗想,当今之计,是先把这一关给糊弄过去,那就还得从宫里找人。宫里谁的字迹跟朕的比较像呢或者是能很快学会朕书法的也行,还得不能去跟家里人乱说 他计从心来。 “传皇后。”皇后娘家无人,不会出卖朕,且早年临摹过朕的书法,在找到合适的人选前,先由她顶着吧。 何皇后匆匆赶来,听皇帝夫君在屏退众人后如此这般地对她说了一遍,她险些没站稳,来个左脚绊右脚的平地摔。 谨慎小心地过了二十载,何皇后再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踏入大周的权力中枢。 忌惮之心既起,庆元帝当然不会放过唐烽。他倒不是想真废了长子,只是觉得对方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得剁一剁伸得过长的爪子。 老子没死,你就得老老实实地给朕在东宫里缩着。庆元帝的眼神凌厉至极。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狠的。围绕太子的诸多势力中,与他关系最紧密的无疑是妻族,庆元帝就把庄家往死里削,先是硬逼着太子岳父狼狈告老,又要把太子的大舅子贬到偏远郊县去,东宫僚属或贬或罢官,朝中与太子走得过近的臣子亦没哪个讨到好去。 这还不算完,朝中有人下去,就得有人上来。要与太子对抗,对方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为了让屁股底下的龙椅做得更稳当,出于帝皇的本能,庆元帝决定抬出次子与长子分庭抗礼。恰好唐煜最近两年的差事办得不错,庆元帝没过多考虑就扔了几个要紧的差事给他。朝中提拔上来的新人也多能与齐王府转着弯地扯上关系。 皇帝一连环的操作下来,朝野震动。众所周知,废太子的第一步便是翦除太子的羽翼。听闻皇后娘娘掌握了朱批大权,朝廷就不分,隐隐有牝鸡司晨之类的议论传出。然而皇帝搞了一堆大动作后,再无人顾得上讨论皇后娘娘的书法。性子稳重得尚有耐心观望,性子急躁的或是去劝谏庆元帝,或是去齐王府赶热灶,想搏一个从龙之功。 太子唐烽则完全被亲爹给打懵了。自从决定由弟弟代替自己去迎父皇回京,唐烽就有父皇会与他生分一些的预感,但完全没想到局势会糜烂到此等地步。如果先前他能说服自己父皇派五弟去六部观政是磨练,为的是让五弟日后做个贤王辅佐自己,如今却不能了。 心中顿生愤慨,唐烽自认所有决定皆出于公心,再想不明白为何会招来此等对待。 几次明显的找茬训斥后,唐烽变得如同惊弓之鸟。太子绝对不能退,一退就是万劫不复,史书上被废的太子有哪个能平安活到老的因此大舅子被贬出京前来东宫拜别时劝谏他的话语,他全听进去了。 庄玄参急切地说“太子,您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您顾念着兄弟之情,齐王可未必。他府中门客新近写了个话本” “这与话本有什么关系。”唐烽烦躁地甩了甩袖子,他还没下定决心对唐煜出手。 庄玄参古怪地笑了笑,递了本蓝皮书册上去“殿下,您道这本吴氏警言写得是什么说的是有一商户之家,家主年老时考虑将家业交给长子,可长子无能,又中了竞争对手的奸计最后次子继承了家业的故事。算算日子,正是齐王北上前写完的。” 唐烽紧握的手心里潮湿一片。 早些时候,京中某处酒楼的雅间内。微服出来的鲁王唐烁从座位上起身,快走两步,面对着兄长府上的长史官长揖至地“表兄恩情,小王铭记在心。” 母妃亡故六年后,唐烁总算养回了圆滚滚的身材,与同样脸庞圆润的凌长史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凌长史连忙扶他起身,诚恳地说“贤妃娘娘当年对臣有大恩,您有吩咐,臣自当照办。”他又说了些齐王府最近发生的事情。 唐烁微笑着与他客套,心中则想希望这次打听到的事情能给那两兄弟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添上最后一把火。 父子离心,兄弟对阵几成定局。宫中内外不少头脑清楚的人心里焦灼万分。何皇后就是其中一位。她近日里与庆元帝几乎称得上是朝夕相处,这可是她最得宠的时候也没享受过的待遇庆元帝身子不好,夜里懒怠去找妃嫔,索性就去皇后宫里歇息。 她有意劝说庆元帝几句,却顾忌着自己手中新得的权力,担忧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想,认为她与唐烽母子联手,有意行逼宫之事,最终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终究是心中有愧,何皇后不得不安慰自己说皇帝应当是没有真的动了废了太子的念头,没看相关人士全是夺职或者赶出中枢,而非定了重罪吗,指不定是皇帝估摸着身子不好,留给太子将来施恩的。 齐王府内,唐煜忙着逗弄幼子。 “夫君真的想好了”薛琅秀目微颦,悄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下次再改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就就藩青州 成婚四年育有两子, 薛琅的身子丰盈了不少, 面如满月, 眼似水杏, 相较少女时代的娇俏清丽,另是一种美艳。 “我自是跟着夫君的, 可”她欲言又止。 唐煜捏了两下幼子细嫩光洁的小脸,睡梦中的孩童被折腾醒,又被亲爹笨拙的动作弄得很不舒服,嘴巴瘪了瘪, 嚎啕大哭起来。 “这怎么就哭了”唐煜抽回作怪的手指,狼狈地站起身来。 “夫君, 瞧你干的好事。”薛琅嗔怪地说,抱起孩子温声安慰, “不哭不哭,你父王跟你闹着玩的。” 他俩的小儿子连周岁都没过, 当然不可能听懂母亲在说什么, 嚎啕声愈发响亮。乳母丫环们闻声赶来,帮着薛琅一起哄孩子。 唐煜自觉闯了祸,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溜到别室去了。 内室渐渐安静下来, 想必是小魔头被安抚好了, 又听门口水晶珠帘乱响,薛琅闪身进来。 “就此一遭,下不为例, 我再不敢手贱了。”唐煜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尴尬地举起双手。 薛琅抿了抿嘴唇“我不是想说这个,只是孩子还小,夫君要不还是再等一等吧。” “不能再拖了,眼下我就是个靶子,是个人都想往上头射一箭,不尽早脱身,后患无穷矣。”听妻子说起正事,唐煜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上辈子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一回,他可不愿意再当什么人的踏脚石。 薛琅眼圈泛红“路上孩子们有个闪失该怎么办” 唐煜叹息道“奏折递上去后又不是说我们第二日就要动身,至少行李得收拾吧藩地王府那边得派人去修整吧此去青州,全是陆路,确实艰难了些。但我是自请就藩,非是戴罪前往,路上行得慢些也无妨,我再去请几个擅长儿科的御医同行,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也不怕了。” 见唐煜心意坚决,薛琅只得答应了,想着要离开生与斯长于斯的洛京,别有一番愁苦在心头。 第二日,唐煜递表请求就藩青州,满朝文武侧目。 许多人猜测齐王此举是以退为进,避开与太子的正面交锋。从古至今,只听说过皇帝赶儿子去藩地,没听过身为皇子的亲王在形势大好,有望一争太子之位的情况下自请就藩的。再说青州虽是军事重镇,繁华程度却不能与洛京比拟,齐王长到二十岁,连临近州县都没去过几次,真舍得抛下京城的富贵生活去藩地受罪吗 偏偏唐煜是玩真的。庆元帝将他的奏折驳回来,唐煜就重写一封递进去,又驳,再递,又驳,再递。 最后庆元帝被逼无奈,只得将儿子传唤入宫讨论此事。 “拿,回去。朕没死,你就哪门子的,藩” 奏折的棱角撞上唐煜的额头,接触部位很快变红变肿,显是伤的不轻,唐煜也不呼痛,腿一弯,膝盖陷入龙凤呈祥锦毯长长的绒毛里。 何皇后之前在紫宸殿帮皇帝夫君批奏折,写到一半听闻次子过来,便避让到侧殿,留父子二人说话。不一会儿听书房里闹得厉害,她急匆匆赶过来劝架,正好拦住想抄起砚台砸儿子的庆元帝, “陛下息怒啊,您的身子要紧。别因为煜儿气坏了身子。” 砚台由整块端砚石打磨而成,上面雕着夔龙鸾凤等仙兽,约莫半尺来长,分量不轻,对如今的庆元帝来说扔它有点费力。 皇后给了台阶下,庆元帝便顺势收手,端坐在龙椅上,眉目冷凝如霜雪“老五,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许说套话,朕,不想听。” 您和皇兄交锋,何必把我给扯进来呢我只想好好过我的日子,不想当磨刀石而已,这都有错吗唐煜跪在地上,默默地想。 唐煜不是没试着找别人帮忙劝说父皇放他就藩。何皇后依旧选择袖手旁观,但奏折一上,太子那边就沸腾了。太子一党皆以为齐王是在示弱以换取皇帝怜惜,但不妨碍他们想让此事变成真的。有他们帮忙,朝廷里放齐王就藩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唐煜轻笑一声,昂着头道“父皇可知之前儿臣过生辰收了多少礼吗儿臣虚长到二十一岁,前二十年收的寿礼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年这一回的。还有每日递过来的拜帖,王府都快装不下了,只能一批一批往外扔。” 发觉父子二人有闹僵了的趋势,何皇后连忙出来打圆场,一个劲儿地冲次子打眼色“不过是些人情往来之事,我听诰命们说京城四时八节的礼一年重于一年,煜儿你都出宫建府了,能上朝帮陛下分忧,朝臣敬重你,自然会跟你有交际。” 唐煜沉默不语,他问自己,还要再被劝回去一次吗 庆元帝脸色缓和“皇后,说,不错。回去吧,过两日,你代朕,祭天。”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之事例来由天子亲行,若是天子身体不适,也该由太子前往。庆元帝骤然派太子之外的亲王前去,几乎等同于说要废太子。 自认猜得出皇帝心思的何皇后这回也拿不定主意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失声叫道“陛下,煜儿他当不起啊。” 何皇后心乱如麻,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听宫人说太子前日因政事与陛下大吵一架,莫非陛下果真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她仓皇地扭过头去,望向次子。 唐煜心中泛起熟悉的厌倦感,这一手,父皇上辈子已经对他玩过了,给了个甜枣,后头紧跟着就是大棒。 可惜这一次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唐煜额头触地,以藏起嘴角绽开的一抹冷笑“父皇,儿臣听闻皇兄无恙在身,祭天之事您不去,皇兄不去,却派儿臣去,怕是有些不伦不类,还是说您要废太子” 殿内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被唐煜直白的问话给镇住了。 何皇后两股战战,仍试图为唐煜遮掩“煜儿,你胡沁什么呢还不快向陛下请罪” “让,他,说。朕想,听他说。”庆元帝冷声说。 “儿臣想说的是皇兄并无大过您若是想废他改立儿臣,朝臣那里是过不去的儿臣性子懒怠,无德无能,不敢接这个太子之位。您把国家交给我,指不定十年后大周就灭国了,还不如让儿臣当个藩王,安安稳稳地在青州过日子。” “你”庆元帝脸色大变。 “若是这样倒罢了,”唐煜自嘲一笑,话语不管不顾地往外倾倒,“就怕您是觉得皇兄年纪尚轻,还缺磨练,是以把儿臣提上来跟他打擂台。这活儿臣可干不了,您如果逼着儿臣干,儿臣宁愿割了头发当和尚反正不是第一遭,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慈恩寺里的院子都是现成的。” 说完一大串话,唐煜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子直起来,静候发落。此时的他心中有种诡异的痛快感。 折腾了两辈子,如果还要走回老路,唐煜宁愿出家,反正他并未跟皇兄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父皇又不可能弄死他至多幽禁。父皇驾崩后,就是翻盘之时。 他真说出来了,他全说出来了,他是不是疯了不,他一定是疯了居然威胁陛下要去当和尚,儿媳妇和两个孙子怎么办他就不考虑下老婆孩子吗何皇后在心中疯狂咆哮,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次子,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似的。 “逆子。”庆元帝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早就看好的砚台推下书案。 当啷一声,砚台上夔龙的脖颈折断,小小的头颅滚到唐煜脚边。 唐煜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看着它咕噜噜地滚远了。 夔龙带了个龙字,终究不是真龙啊。 庆元二十一年,诏令齐王就藩青州。 消息传来,鲁王唐烁在心里无声叹息,又让皇后他们给躲过去了,母妃,恕儿子无能。 他的王妃凌氏慌忙道“王爷,齐王都就藩了,我们是不是也得要不我回趟娘家”她打心眼里不愿意离开京城。 唐烁摆了摆手“不急,且看看七弟怎么做吧。” 蜀王唐煌却顾不上什么就藩不就藩,趁着亲娘宫务政务两手抓,成日忙得团团转,对钟秀宫的把控不如以往严格,他终于找了个机会探听到心上人的消息,瞬间肝胆俱裂。 据报信人所述,贵妃娘娘近些日子病势沉重,太医院的人说已经转为痨症,之后不过是苦捱日子。 至于更年长的两位皇子,则在齐王府湖边的消夏凉棚中对坐饮酒。 残夏时节,凉风从湖面习习袭来。唐煜举着青碧琉璃杯,愁苦地环顾四周,别了,我废了大力气修整的王府,别了,我连名字都还没起的京郊别苑。 “五弟,”唐烽已经灌下半壶酒了,说话罕见地吞吞吐吐,“你,你果真要去青州吗” “父皇旨意已下。” “父皇是在气头上,过个一年半载气消了,我会劝他放你回来的。” 没接这个话茬,唐煜突兀发问道“三哥,你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还记得那年秋猎”唐烽急急剖白道,生怕唐煜以为他不是真心。 “可我不信我自己。”唐煜淡淡地说,“那日父皇要派我去祭天,再多来几遭,我未必把持得住。就算我把持得住,三哥你能坚持信我。还有你我身边的人呢。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可怕这个了。父皇一时想岔了,是以苛责你。我一去,他拿不出人跟你打擂台六弟和七弟都不济事。三哥你好好孝敬父皇,多说点软话,父皇总能明白过来的。” 当然,不明白也没办法,所谓形势比人强,身边就一个能接任的皇子,自己身子不好,没精力培养其他儿子,父皇还能怎么着 “我还是尽快走吧,趁着父皇母后对我还有几分怜惜,三哥也未与我反目。” 唐煜的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唐烽直起腰板,面目恢复平静,似乎方才所有的真情流露皆是幻觉。 “五弟的好意,为兄收下了,不知有什么为兄能为你做的吗” 唐煜爽快地点了点头“还真有,咳咳,我之前新修了个别苑,银钱花得有点多。”他搓了两下手指头。 “好,包在我身上。”唐烽答应得也爽快,“来,喝酒,咱们兄弟好久没有痛快喝过了,今日不醉不归。” 兄弟二人推杯交盏了一阵,酒至半酣,唐煜醉醺醺地说“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三哥帮忙,我有个友人,中了这一科的进士,我本来想帮他谋个好点的缺,如今只怕不能了,就拜托三哥了。” 唐煜话里说得是曾经的慈恩寺小沙弥圆真,如今已改回了俗家姓氏,姓钟名兴。此次虽说堪堪挂在这一科的末尾,但第一次考就能得中,已是难得。唐煜府中的门客韩尚德听闻后很受打击,一连三日闭门不出。 “小事一桩。”唐烽满口答应,一边给弟弟倒酒。他俩边喝酒边回忆童年趣事,不时拍案大笑,直喝到夕阳西沉,倦鸟归巢,唐煜彻底醉倒,连兄长什么时候回宫的都不知道。 次日,醒转的唐煜头疼欲裂,下地走两步腿就软,偏生今日还有安排他得去裴府喝好友的喜酒。 捱过三年孝期,好不容易迎了媳妇过门的裴修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他扔下满席宾客,端了个大瓷碗过来,非要敬唐煜。 闻着酒味唐煜就想吐,刚要拒绝,就见裴修咕咚咕咚自己灌下去了。 大哥,你今日是要洞房的好不好。唐煜吓得酒醒了一半,慌忙扶住他“阿修,你还好吗你这是高兴傻了” 裴修一抹嘴巴,低声道“王爷别担心,这杯酒是谢媒,不是饯行,饯行我会再设宴的。您都要就藩了,我怎么也得在您走之前多喝几场。” 唐煜怔住了。是啊,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哎。”他叹息一声,离愁袭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一章正文完结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7972420、下次再改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文完结 光阴如箭, 倏忽间, 四年过去。 京城发生的大事时有传来,譬如说头一年的万寿节,皇帝和太子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以此宣告至尊父子重归于好;第二年贵妃病逝, 听闻之后蜀王不巧大病了一场;第三年南陈永熙帝打着为妹妹报仇的旗号北上,却被代父出征的太子打了个落花流水,连大本营建康城都丢了, 若非庆元帝在此期间不幸犯病,后方无人主持朝政,大周的战果还能再扩大点。 不过唐煜收到消息的时候往往是数月之后, 什么应对都做不了也没人指望他一个就藩的皇子做什么应对。他就是听个新鲜,悲一阵喜一阵后,日子还得照过。 青州的日子平淡如流水, 胜在安稳祥和。 到了藩地后, 唐煜花了大力气修整藩地王府的后花园,使其一年四季皆有可赏玩之景, 身旁有娇妻幼子相伴, 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晚春玫瑰绽放,取了花瓣下来,一半交与宫人做香露,一半送到厨房做糕饼;初夏桃杏满枝头,带着孩子们打树上的杏子;秋日摘桂花,冬日全家一起堆雪人, 四时之乐,不一而足。 却说有一日,唐煜午膳时多喝了几杯桂花甜酒,向孩子们夸下海口说要给他们亲手做一辆四轮鸠车这是小男孩最爱的玩具之一,车身是鸠鸟模样,翅膀底下藏着两个木轮,尾羽迤逦向前,化为载人的横板。 鸠车的结构不算复杂,轮子什么的有木匠现成的,组装也不用唐煜管唐煜对自家手艺心里还是有点谱的,不敢拿亲生儿子冒险磕了碰了的找谁哭去 他主要负责雕刻车身的鸠鸟。折腾了三四天,唐煜得意洋洋地将成果展示给两个儿子看“你们父王的手艺棒吧” 唐桐、唐枫两人一个八岁,一个四岁。唐桐年纪稍长,说来已经过了玩鸠车的年纪,多少懂些眉眼高低,闻言嘴角抽了抽,勉强拍了两下巴掌,敷衍地说“父王真棒。” 唐梧早两日还能蹦跳着拍手围观,后来连过来看父亲做木工活都是被强拉过来的。他年纪小,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咯咯笑了两声“父皇羞羞,做得像老母鸡。” 太不给你爹面子了吧。唐煜气了个倒仰,脸瞬间黑了,追在满场逃窜的幼子后面作势要揍。 “臭小子,你知道老母鸡长什么样吗就胡说” 薛琅笑个不停“他还小呢,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说话间,唐煜终于逮到了儿子,硬逼着唐枫玩了两回鸠车才放过他。 薛琅又道“桐哥儿,你该去念书了,再不回去的话小心先生打你手板子。” 唐桐哭丧着脸,慢腾腾地向平日上课的书房挪动,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父王。 父王没辜负他的期许,大踏步向前揽住他的肩膀“我又不指望他去考进士,学得差不多就行了,走,跟父王放风筝去。” “嬷嬷说春天才能放风筝的,秋天也能放吗”小跑几步跟上来的唐枫眨巴着眼睛问。 “谁告诉你的有风就能放,分什么春夏秋冬。” “哎哎,夫君,书总得读啊。”薛琅追在后面无奈地说。 唐煜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虽说不至于五谷不分,但四肢不勤是有的。他一连干了几日的木工活,今日又陪着孩子们玩了半天,夜里沾了枕头就沉沉睡去。 周公前来伴他入梦。梦里他飘飘荡荡,身形逐渐变小,记忆渐渐模糊 白雾涌上,复又散开。御花园的假山上,唐煜和唐烽气喘吁吁地躲到奇形怪状的湖石后面。两人都还是孩童的长相,穿着一模一样的皇子袍服。 小唐烽探头向外张望,奶声奶气地说“太好啦,太子和二哥走错了路,我们甩掉他们了” “太子我为什么要躲着太子” 小唐煜迷迷糊糊地靠在山石壁上,小脸圆嘟嘟的,撅着嘴问道。 小唐烽回过头来,孤疑地望着同胞兄弟“五弟,你忘了我们刚把他们的风筝线给剪了吗,不躲着难道留在原地等挨揍” “哦,这样啊。”小唐煜愣愣地说,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 小唐烽去拉他的手“走,我们去玩弹弓,比一比今天谁打的雀儿多。” 小唐煜被他拉着跑,兄弟俩在御花园里四处游荡,嬉笑声洒落了一路。 奔跑间,小唐煜无意中侧过头去,瞬间愣住了。 “三哥,你什么时候长大了” 他身侧的唐烽已恢复了青年模样,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一身衮龙袍服,玄衣织就五章,两条金龙在肩,内藏山河日月,此时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弟弟。 声音缥缈,似从云中来 “五弟,孤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哈三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唐烽释然地笑笑,像是抛去一身重担,从此得以轻装上路。 他对着唐煜躬身行礼“这万里锦绣山河,就拜托了。” 白雾向中间聚拢,遮掩住唐烽的身形。 唐煜从梦中惊醒,胸膛剧烈起伏,额头布满冷汗。 窗外夜色已深。瑟瑟秋风吹过,树枝磕碰在一起哗哗作响,配合着夜枭凄厉的哀嚎,草丛间秋虫的轻鸣,说不尽的萧瑟。 锦幄之中,薛琅翻了个身,似睡似醒。 “夫君,怎么了” 唐煜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没事,睡吧,我被梦魇住了。” 话是这么说,却是一夜未眠。 三日后,圣旨传至青州城太子薨逝,急召齐王入京。 四年前,唐煜奔赴青州就藩在路上足足折腾了有三个月。初时是顾念着两个孩子,担心他们受不了旅途的劳累,是以走走停停。后来纯粹是两口子想出去玩,遇山登山,过水赏水,甚至还兜了个大圈子去东海泛舟,所行之处地方官怨声载道,弹劾的奏折雪花般地飞向京城。 重走旧路,心境不同,身边陪伴的人也不同为了尽快赶赴京城,唐煜没带老婆孩子。 各地官吏这次热情多了,太子薨逝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传召齐王入京,不等同于说齐王是下一任太子吗先前不小心得罪了,不趁这时候弥补,还等什么时候 他们往往提前数日就打听好齐王的行程,到了日子一大早便出城十里迎接,也不让齐王住驿馆了,直接请到官邸,官邸差一点的就征用城中大户的宅院,务必让齐王休憩的住处尽善尽美。 可惜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唐煜一脑门子的官司,哪有工夫留意每日住的房子华美与否反正都比不上他的王府。他忙着与带兵迎他入京的博远侯世子兼姑家表兄崔孝翊说话。 “京中可有消息传来” 崔孝翊一身戎装,肤色黑得几乎要与身上的玄色甲胄融为一体,胡子许久未剃,眼睛里全是血丝。 太子病故时,崔孝翊并不在京城。他是在返京路上被一纸诏书指派去青州接唐煜归京的,连追随多年的太子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对京中局势的了解情况跟唐煜半斤八两。 喉结滚动了两下,崔孝翊低声道“家母派人传讯说,陛下自太子去后就没露过面,皇后娘娘亲自出面稳住了大局。” 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惶。皇后不是太后,地位天然有缺,即便要插手政事,也得借着夫婿或儿子的名义,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宜走向前廷。没看上次太子唐烽在前线督军,庆元帝骤然发病,那时何皇后都没露面吗虽然根据小道消息,在太子赶回洛京前,真正主持朝政的确实是他母亲。 那万不得已的情况是什么呢 “莫非父皇”唐煜失声叫道。 崔孝翊沉重地点了点头“只怕陛下经不住丧子之痛。” 唐煜咬了咬牙“不能再拖了,我们连夜上路。” 归程已行了大半,之后又是昼夜兼程,第二日黄昏,熟悉的洛京城终于映入唐煜一行人的眼帘。 城墙巍峨依旧,路上行人如织,长亭有人设宴送别。此情此景,如昨日重现,然而唐煜的心境已然不同。 顾不得回齐王府休整沐浴,唐煜带着满身的风尘,一路策马扬鞭,顺着朱雀大街奔向承天门。到了承天门,没人拦着唐煜让他下来,他干脆骑着马又跑了一段,快到紫宸殿时才翻身下马。 太监为其拉开朱红的殿门,唐煜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譬如进去后看到一具棺椁什么的。 好在最可怕的情况并未发生,明黄锦帐中躺着的老人头发斑白稀少,两颊凹陷,但确实还在喘气虽然进气多出气少吧。 没管父皇能不能看到,唐煜一撩袍子下摆,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礼。 何皇后匆匆迎上来,面容憔悴,未施脂粉,身着老气的墨兰衫裙“煜儿,你可算回来了。” 皇帝昏睡未醒,母子俩避到侧殿说话。 唐煜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屏退众人后急促地发问道“母后,父皇的病怎么样了” 何皇后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方素绢绣翠竹的锦帕遮住半张脸“陛下下了让你回京的旨意后就病倒了孙院判说,说太医院全是些没用的东西” 唐煜眼睛里染上悲哀,纵使母后并未明言,他也听懂了。中风最怕复发,然而父皇去年已经发过一次病,短期内再来一次,眼下太医院上下只怕是对父皇的病情束手无策。 他转而问起另一个关心的问题“母后,三哥一向身子康健,他究竟是怎么没的” 泪珠浸湿罗帕,何皇后闷闷地说“烽儿从建康回来后身子就不大舒坦,前段日子染上了风寒,养了几日不见好,突然就” 呜咽声渐响,何皇后说不下去了。 唐煜半信半疑,四年未见,皇兄身子如何他也不清楚但,总觉得有点古怪。 “母后,三哥身边的人你查过没有”唐煜的嗓音略显沙哑,忍不住提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何皇后放下帕子,露出红肿的双眸,对着次子点了点头“你想到的,母后也想到了。这话我就跟你说,你千万别声张。东宫的人母后全拘起来了,太子妃身边的人有一个不甚妥当。” “三嫂” 齐王归京后,皇帝病重的消息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紫宸殿的大门重新打开,侍疾的皇子皇女们轮班倒,宫妃们来了又去,皇后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御床边上。 眼看着皇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皇宫中人个个面带哀戚,脚步沉重。 倒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太子,或者说下一任帝王的五皇子到紫宸殿的次数不多。唐煜倒是想回紫宸殿侍疾,可前朝还有一堆事情压着等他处理呢,还得防备着南陈趁此机会反攻,又得抽空派人去接老婆孩子进京,忙得脚不点地。 今生不像前世,唐煜手头没什么可用的人,好多事情得亲自盯着,且安乐的日子过惯了,许久未接触过朝政,手就有点生,急得他嘴角生了好几个燎泡。 昏沉中的庆元帝并非全无清醒的时候,偏偏因为该死的中风之症,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即使醒着也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父皇,您感觉如何”这一班侍疾的十皇子唐炆连忙示意宫人端药碗过来。坐在床脚的何皇后面上挂着温婉的笑,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听说齐王终于到京,庆元帝有千言万语想要嘱咐次子,怎奈一句都说不出口。次子是个宅心仁厚的,几个年幼的儿子想必都能保全,他能力也有,但终究是经验不足,真能斗过这一班老臣吗朝廷连年征战,国库那点子家底全耗干净了,他能应付得了这番局面吗 想到这里,庆元帝开始怀念逝去不久的长子。太子纵使有千般不好,但在政事上从未教他操心过。 迟暮之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庆元帝心中痛苦不已。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千防着万防着,担心他没死长子就夺权,如今长子反倒先他一步去了,这叫什么事情老天爷,你为何如此狠心,若是再给朕三年,不,一年就行 可惜冥冥之中,命数皆有定。 深山老林中,银月照耀之处,一处略显破败的古寺, 应友人之邀前来的延净对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僧人说“贫僧无能,治不了师侄的病。” 年轻僧人面色波澜不惊“不怪大师,小僧在俗家时不知看过多少杏林名医,都对小僧这疯癫之症束手无策。” “师侄之后还是打算面壁苦修” “小僧准备回洛京一趟,了却出家前的业障。大师可愿与小僧同行” 延净脸色微僵“贫僧准备南下云游,就不陪着师侄了。” 年轻僧人微微颔首,并未纠缠,两人对坐谈了会禅。话赶话的,年轻僧人说“有时小僧会想,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是我得了这个病。是前世罪孽太深,还是今生佛祖设下的磨练” 延净有点心不在焉“许是两者皆有吧,师侄莫要太过困扰。” 年轻僧人笑了笑,思绪飘向洛京城中的卫家老宅,不知母亲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同一轮明月下,蜀王府中的唐煌席地而坐,对月痛饮。 蜀王妃崔桐月下踏光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青碧绫衣,可惜一开口就打破了难得的美好。 “父皇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喝酒” 唐煌不以为意,反而招呼她说“表姐坐,一起喝吧,再过几天就喝不了了我知道你心里苦。” 崔桐的脸色变了变,竟依言坐到唐煌身边。 片刻后,她冷不丁地问道“你究竟喜欢贵妃什么她那张脸吗” 唐煌立即出言反击“那你喜欢皇兄什么还不是嫁给了我。” 崔桐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平静地说“母亲逼得,你不也是吗” 唐煌眼睛里泛起泪花“是啊,她们总觉得这样是对我们好杀人也是为了我好。” 崔桐默了默道“我今日进宫,听说太子妃被幽禁了你信吗” “谁知道呢,世事无常,这世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唐煌与崔桐碰了个杯,“不如一醉。” 两个人心不在彼此身上,又都知道对方心上人是谁,但这日子还是得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南去千里,泉州出海口。 月下的海水银光粼粼,萧衍立身于一座高大楼船的甲板上,手里牵着儿子的手,嘱咐随从说“放下缆绳吧。” 船渐行渐远,陆地消失不见。温柔的月光抚慰下,萧衍脸上的刀疤都显得没那么狰狞了。 他长叹一声,自己已尽力而为,剩下的全看天意。 帝死,谓之山陵崩。 庆元帝没来得及留下指派继承人的遗诏,不过太子已然身故,唐煜作为亲娘还活着的嫡次子,顺顺当当地接过皇位。 守孝,登基,处理朝政半个月过去,纵使有何皇后帮衬着,唐煜也瘦了一圈。 先帝的灵柩依旧停于紫宸殿正殿,唐煜索性住在皇子时期的寝宫端敬宫。 黎明将至,天色依旧昏暗。唐煜睡不着了,索性步出殿门,凭栏远望。远处紫宸殿的飞檐在深沉的夜色中像是獠牙的形状,整座皇宫如同一只巨兽,不知曾经吞没过多少人。 夜中无人打扰,唐煜得以安静地想些心事,心中充斥着一种诡异的荒谬感。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帝王,结果却像史书上的无数夺嫡失败者一样默默死去;他曾经以为自己将平凡一生,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又被推到命运的舞台上。 身后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起风了,陛下保重身体。” 新晋的薛皇后为唐煜披上一件玄狐大氅。 “是你啊。”唐煜轻轻地说,拉过妻子的手,借着宫人提着的素白灯笼,夫妻并肩而立,静静注视着着夜色中的宫城。 往事如烟,过往如梦。 天际染上微红,一轮旭日缓缓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大家先不要着急揍我,后头会有番外把事情说清楚的。主要是事发时男主人在藩地,用他的视角写太子的死因太太太难写了,我想了想决定相关情节全部用番外呈现。 番外预计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写太子怎么送的命,第二部分写前世男主怎么送的命,第三部分是登基后的一些日常。 特别说明下,前两部分番外男主出场的机会比较少,不喜欢配角戏的话建议跳过看日常部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今外生之一 人到中年, 爱忆少年时。 方纹是南朝大族嫡女, 亲母早丧, 继母不喜, 父亲妻妾成群,子女满堂,顾不上她这个女儿。幸好早年生母在时订下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舅家表哥,素有早慧之名,她不必担心日后婚事受继母的磋磨。 生母丧后三年, 舅舅何太柳遣人探望,细心查访下发觉外甥女境遇堪忧,一怒之下将方纹接回家中抚养。方家不愿意背上苛待嫡长女的名声,与何家商议后, 每年都会接方纹小住一段时日, 倒也不敢再怠慢她,方纹总算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 方纹平生最不愿意细思的事情, 便是当日杀害舅父一家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她当日选择顶替何家表妹的身份冲到秦王面前, 究竟是用美貌救了表兄一命, 还只是平白将自己送到杀人凶手身边供其玩弄。 随后表兄不堪受辱, 留书出走, 她浑浑噩噩地入了, 与秦王从南地带回的几位美人一道成为府内低贱的侍妾。秦王忙于朝事,一段时日后就将她抛在脑后。 这无疑是方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她无子嗣傍身,又无娘家作后盾, 偏生受过王爷一阵恩宠,兼之容貌出众,招了旁人的眼。每日睁开眼睛,方纹就要面对王府美人间的明争暗斗,不是今日被人泼了一身滚烫的茶水,就是明天差点被推入冰冷的湖水中。 骄傲渐渐磨灭,屈辱绝望折磨下,方纹选择悬梁自尽。 再醒来时,床边坐着一位红衣美人。丹凤眼,芙蓉面,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方纹挣扎着起身,脖中青紫勒痕犹在,嗓音沙哑难听“妾身见过王妃。” 来人是秦王正妃萧曼娘。前往北周的路上,方纹听人说起过这位未来主母的名号。传闻她与秦王是青梅竹马,成婚后两人恩爱异常。一连五年,秦王除了她再无旁的女人。 许是老天妒忌,这么一对恩爱夫妻却没有子女缘。成婚的第六个年头,秦王终于迎了侧妃过门。王府中陆续有婴孩降生,女孩站住得多,男孩往往未及序齿便夭折了,弄得秦王三十好几,膝下仅有两个牙牙学语的儿子。 两子中长子生母早逝,萧曼娘便将他抱到膝下抚养。有了儿子傍身,娘家兄长又是秦王最为倚重的臣僚,萧曼娘的位置愈发超然,王府的一群莺莺燕燕闹腾得再厉害,亦得避其锋芒。 “听说你父亲是何太柳”萧曼娘问道,声音清冽,如金玉相撞。 方纹寻死未果,精神仍有些恍惚,随意地应了句“是”。 “我读过他论语的注本可惜了,”萧曼娘叹息似地说,“这世道女人从来艰难,既然选择活下去,就好好活吧,省得辜负了往日受的罪。” 她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 方纹过后才听说,侍女救下她后王府管事拖延着不肯请郎中。萧王妃无意中听下人们谈起,将正为她诊治的御医派过来,救了方纹的性命。 寻死未果,方纹反倒珍惜起这条小命。她抛却了世家嫡女的骄傲,认真观察起“同僚”的行事方式,隐忍数月,终于找到一次机会现身于秦王面前。 重获恩宠后不久,便有喜讯传出,王府中正缺子嗣,再无人敢明面上欺辱方纹,她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 除了那次会面,萧曼娘待她倒与其他妾室相同也就是说,用下巴看人,甚至当方纹一举得男后,还要冷淡三分。后来秦王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萧王妃被尊为皇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了。 萧家获罪时,方纹已是四妃之一的德妃,与当时还活着的凌贤妃一道执掌宫务。她念着曾经的援手之恩,偷着去见了萧曼娘。 荒芜的冷宫中灰尘满地,蛛网绕梁,桌椅家具缺胳膊少腿。身边没了前呼后拥的宫人,萧曼娘高傲不改,仿佛仍置身于华丽的昭阳宫内“到头来,没想到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娘娘可有什么要嘱咐臣妾的吗,若是臣妾力所能及,一定为娘娘办到。”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拜托的”萧曼娘对她的怜悯嗤之以鼻,“你信吗,我没对他的子嗣下过手。” 冷宫内连老鼠也与其他地方不同,大白天就在殿内跑来跑去,角落里发出恼人的啃噬声。 萧曼娘痴痴地笑起来“看你的表情,应是不信的,我不是个好人,但我真没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却骂我毒妇哎,悔教夫婿觅封侯,若他还是个平头皇子早知如此,我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后,努力一把当太后才是真安稳呢可惜身为女子,命不由人” 许是知道自己活不久,那日萧曼娘对方纹说了许多,听得方纹冷汗浸湿了后背,对自家的皇帝夫君愈发惧怕。 从冷宫归来后没几日,方纹便听说御前太监总管吴质送了白绫和毒酒给废后。 方纹,曾经的德妃,如今该称呼她为何皇后,从此开始了战战兢兢的继后生活。皇帝对昔日爱人兼结发妻子都如此狠心,她可不指望自己犯事后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谨慎小心地过了十来年,何皇后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好消息皇帝中风了。 北伐归来的庆元帝明显身体大不如前,何皇后努力了几次才将嘴角的喜意压下。可不是吗,皇帝身患重疾,朝上站着的皇子里有三个是她生的,后宫再无人能撼动她的位置,再不怕重蹈元后的覆辙,日思夜想的太后之位正在朝她招手。 喜讯一个接着一个,庆元帝身子瘫了半边,无法批阅奏折,便叫了皇后过去模仿自己的字迹在奏折上朱批。生平第一遭,何皇后得以接触朝政。 与皇后相处日久,对她的人品尚算放心,且与继承人关系转淡,扶持着与太子打擂台的儿子不肯接招,庆元帝精力不济,又不愿完全放权给太子,干脆将一部分折子交与皇后批复。虽说他后来从翰林院找了个善于模仿别人字迹的新科进士当代笔,也没改了这习惯。 有些口子一旦打开,再无法堵上,隐于幕后的何皇后插手政事的机会渐渐增多,大权在握的滋味分外美妙,她的行事也愈发恣意。 何皇后心底却隐约有不安闪现,长子性子刚硬,极有主见,许多时候简直像是年轻三十岁的今上。太后尊贵是尊贵,权力是别想摸到手了,长子和他那一派的大臣对自己的行事未必无有微词。 而且她还有其他的顾虑 去慈恩寺见表兄是何皇后难得的闲暇时光,谈话间,她说起心中忧虑。 何灏眉目清隽依旧,温声劝说道“太子是你亲生子,何必自寻烦恼。吕后被后人骂说牝鸡司晨是因为她太过纵容娘家的缘故,到头来弄得她这一脉子孙没个好下场。” “是啊,我又没有娘家,我也不是吕后,没那么贪心”何皇后低低地说。 袅袅香烟中,二人的手不知不觉间握在一起。小小的禅房内,春意盎然。 得陇,便要望蜀。 皇帝可以有后宫三千,她只要一个贴心人也不为过吧 且说另一头。唐烽作为按照标准帝王模板培养长大的太子,对后宫干政之事极为敏感。他对母亲插手朝政之事不甚赞同,只是碍于是他的生母才不便多说。况且当时唐煜尚未就藩,唐烽的注意力全在弟弟身上,顾不上旁人。 只是心底到底埋了个念头。 庆元帝病情沉重,再无精力扶持另一个儿子与太子争斗,慢慢就认命了。 唐烽被父皇宠爱着长大,且庆元帝之前的一番打压并未使他伤筋动骨,也就不会太记恨。五弟唐煜退到藩地后,他与父皇的关系日渐缓和,因此有了万寿节宴席上至尊父子抱头痛哭的惊人一幕。 尽管很是不甘心,但理智告诉庆元帝,他得为儿子铺好最后一段路。 南陈之战,他放了唐烽南下随军。临走前,庆元帝召唐烽进宫密谈。 此时的庆元帝头发全白了,双眼浑浊不堪,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等你从,从南陈归来,朕便行尧舜,之,之事让,让位于你。朕去南苑住。” 此言一出,天大的怨恨也烟消云散,唐烽既惊且喜。 许是老天护佑,北周此次南进异常顺利,眼看就要打到南陈都城建康城底下。但中途波折也不少。譬如打到一处,城中守将诈降骗杀了入城的将士,北周随后还以颜色三日内,城中哭声震天,火光不断。 太子唐烽留守城外军帐处理军务,这一日忽听军士来报,博远侯世子求见。 “城中有一大户姓方想求见太子,说他们家与皇后有亲。”崔孝翊匆匆奔入帐中,恳求太子屏退闲人后开始讲述自己在城中的经历,“不知是真是假臣将他们看管起来了。” 唐烽沉默半晌道“传他家主事的来见孤。” 随后庆元帝第二次病发,急召太子回宫,唐烽带着幸存的方家人上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今外生之二 听闻方家人抵京, 何皇后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不堪的往事被人从记忆深处唤出,她是既惊且怒。然而她早就不是任人欺凌的失母少女, 随意找了个由头便打发了想要带娘家人拜见她的长子。 “一家子总有几门难缠的亲戚, 早年的恩怨母后不想再提。”怀里抱着只性情温顺的西施犬, 何皇后意有所指地说, “你看着安置吧, 给口饭吃,不让他们饿死便是。” “儿臣遵命。”唐烽啜饮一口滚烫的茶水, 低声回应道。时近黄昏, 他的面容隐于菱花纹槅窗投射下的阴影中, 神色晦暗不明。 皇后不愿见方家人, 不代表方家人不愿见她。慈恩寺山门之外,何皇后缓缓步下凤轿,不远处, 唐烽安排的人业已就位。 宫中女子素来保养有道,皇后概不能例外, 都是奔四十的人了,脸上依稀带着少女时期的清丽。尽管二十年不见, 方家老人还是一眼认出对方身份,她惊讶地捂住嘴巴。 何皇后不觉有异, 轻车熟路地步入山门与情郎相会。 双方都是体面人,见面之后当然不能直奔主题,总得闲谈一阵, 培养下感情。恰逢大军随太子折返京城,两人略微聊了两句方家人,便说起近来的战事。 南北对峙百余年,两边龙椅上皇帝的姓氏都换过几次,早就积攒下数不尽的血海深仇,哪一边都谈不上拥有大义之名,行事手段自然不会温和。这次是北周占了上风,南陈堪称损失惨重,有几座城池完全被北周军队夷平了。 何灏披着出家人的外皮,言谈间尽显佛祖慈悲之意“听闻太子此番南下,丹阳、新郡付之一炬。可惜了,可惜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听者无心,但说者有意。几番撺掇下,听者也就渐渐变得有心了。 何皇后既然介入政事,与二把手太子之间的纠纷就绝对不会少。太子唐烽在庆元帝面前会收敛起锋芒,避免刺激年老体衰的父皇,但在皇后面前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为了维持住贤后的声名,每次都是何皇后选择退让,以免与长子一派产生冲突。一次两次尚可,次数一多,积攒下的怨恨总会发酵。 香烟氤氲,何皇后唇边线条逐渐柔和,言语变得不管不顾起来“屠城委实不是仁义之君的做派,哎” “谁说不是。”何灏应和道,语调微微上扬。 却说五六年前,唐烽屡屡遭受何皇后斥责,怀疑是有小人进了谗言,便安排人进入慈恩寺探听消息。怎奈何皇后是个小心谨慎之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定要做好层层遮掩,何灏本人亦觉得尚不到收网的时候。若干年内,两人的私情被瞒得死死的,唐烽安插进慈恩寺的眼线只能在外围打转,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时日一久,唐烽的注意力全投到庆元帝和唐煜身上,也就没太在意这边。眼下唐煜就藩,不成威胁;庆元帝病发,心灰意懒,决定不久后禅让,做一个安享尊荣的太上皇;母子间的矛盾复又尖锐起来。 却在此时,能证明何皇后真实身份的方家人“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唐烽面前。对何皇后来说。这只是一桩令她回想起不快往事的意外,可在何灏眼中,就是另外一番情况。 木柴堆起,锅已架好,只缺最后一把火。 雨后碧空如洗,莲花池上残荷片片。何灏写完“赠与小友”四字,将毛笔放回青花瓷的山形笔架上,双眼幽深似墨,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 “可惜看不到明年的荷花了。”他叹息道。 数日后,慈恩寺内混吃等死的太子眼线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收到了不得的消息,吓得栽了个跟头,险些嗑死在石阶上。 洛京城中,有人与他同享这份惊恐。由于写了一手好字,且是胞弟唐煜临行前的嘱托,太子唐烽特意在庆元帝去翰林院选人时动了点手脚,将原来的小沙弥圆真,如今的新科进士钟兴派到庆元帝的身边充当侍读学士又称代笔。 又过了十来日。夜色深沉,不见星月。太子唐烽身披轻甲,外覆玄色大氅,在心腹侍卫的簇拥下奔赴慈恩寺。 庆元帝的身子越差,父子间的感情回温得就越快,曾经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禅让之事已在筹备中,以庆元帝现在的身子骨,他真要让位的话,就是彻底放权给唐烽。事到如今,唐烽心中只余对父皇的愧疚和不舍,乍听说母后与表兄的私情,他想到没想就决定站在父皇一边。他有多愧疚,就对母亲有多不满,对奸夫有多痛恨。 禅房内,家具东倒西歪,香炉翻倒在地,里面的香灰撒得到处都是。 自知死期已到,何灏仍出言挑拨。他昂起头,嘴角擒着一丝快意的笑容“你纵使不想唤我一句父亲,也该叫我声舅舅吧” “大胆。”唐烽咆哮道,宝剑出鞘,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何灏朗声大笑,说不尽的畅快“你母亲都敢爬我的床,我有何不敢的谁教狗皇帝不能人道,满足不了表”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一旁。 唐烽敢动手,就没打算瞒着何皇后。听闻爱人死讯,何皇后瞬时昏死过去,再醒来后,她还得面对怒气勃发的长子。 昭阳宫正殿内只余母子二人。为人子者长身玉立,恰如三尺青锋;为人母者神色萎靡,却如雨后残花。 心头在持续滴血,何皇后苍白着一张脸,快走上前拉住儿子的手“烽儿,母后知道错了千万别告诉你父皇。” 终究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唐烽按捺住甩开何皇后手的冲动,闭上眼睛道“您之前竟然说他是您的嫡亲兄长莫非当时就想好了” 何皇后的脸更白了,她哀声道“烽儿,母后真的知错了。” 唐烽不忍再听“母后好自为之吧,该处置的儿臣都处置了,不会传到外头去您莫要再让父皇蒙羞。” 长子去后,何皇后的脸色霎时冷了下去。 这日她很早便歇下了。黑暗的床帐中,她无声地诵念故人的名字。 舅舅恕纹娘无能,未能保住表兄,但您放心,我会为他报仇的。 何皇后下定决心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也曾亲过抱过,然而除了这一个违逆的,她还有两个亲生子,孙子亦不缺 至于说手段,三个儿子中,哪一个身旁没有她的人皇帝病重,所有宫人皆在她的掌控之中。替罪羊是现成的,太子妃娘家势微,本人亦被太医判定难再有孕,偏偏东宫良娣良媛皆有亲生子,太子登基后未必能保住正妻的位置。宫里传言说,前些日子二人曾大吵一架 庆元二十七年秋,太子薨。同年,皇帝驾崩,何皇后荣升太后,与从藩地归来根基未稳的次子共享权柄。 可惜凡事发生,必有根源。 何太后固然是心思缜密之人,不巧她为之复仇的对象不愿意悄无声息地死去。何灏与萧衍联手设下这个局,可不是为了帮她扫清障碍当吕后的。 太子妃庄嫣含冤而死,临死前总要挣扎一番;延净得何灏示警,连夜出京逃过一劫;崔孝翊亲手将后来全灭的方家人交与唐烽手中,不免窥出少许端倪 景文三年秋,南苑行宫终于建成。唐煜带领文武百官及后宫女眷奔赴南苑围场行秋猎之事,夜间宿于行宫。 帝王所居的明华殿中,母子对峙场面重现。唐煜一身明黄帝袍,较三年前威严许多,言语堪称字字泣血“虎毒不食子,皇兄究竟犯下何等罪过,招致母后如此狠手” 丹阶之下的何太后簪环尽去,披散着一头秀发,眉目间是唐煜这两年看惯的清冷“百姓何辜丹阳、新郡两地冤魂无数先帝三宫六院,坐拥三千佳丽,我只有你表舅一人,却要遭他毒手先太子残暴不仁,不配为人君再说,若非有我,今日未必轮得到你做这个皇帝” 唐煜无力地挥挥手,叫了退到外头的宫人回来“来人啊,太后忽发疯疾,着人好生看管。” 何太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去,扬起的裙摆晃花了宫人的眼睛。 嘴角不停往外溢出鲜血,何皇后眼睛无力地合拢。曾几何时,她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妇人,与表哥双宿双飞偏生被命数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境地。 恍惚中,似有锦衣少年向她伸出手去。 何皇后嘴角含笑,搭上故人的手“表哥,我来了。” 太后在秋猎途中不幸薨逝,因在皇城之外,诸色东西不全,灵柩便暂且停于南苑行宫的明华殿。 唐煜移居皇子时代小住过的含英阁。这日夜中,他从史官手中取来先帝时代的起居注,动笔增改相关段落。 古来多少秘辛湮灭于烟尘,真相唯有清风知晓。唐煜不知道自己所写能保存几代,只能尽人事,知天命。 窗外桂花盛开。鲜妍之后,便是寒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前外前世 二月二, 龙抬头。正月已过, 除夕夜起在各处宫宇高悬的彩灯在这一日统一撤下。 太子妃庄嫣一时兴起, 命人将娘家送来的节礼中一个赤金嵌宝的梅花香篆炉摆出来。它的造型十分别致, 其上用古篆字标注出一日的十二个时辰, 配备的“寿”字香饼足以燃上一整日, 在特定的时辰点燃它, 到了某时某刻,便有香烟从篆字浮雕下的小孔中冒出。 弥散的清幽香气中,采桑放低嗓音, 向庄嫣回报“孙院判刚过来看了, 确认杨奉仪有孕。” 庄嫣挑了挑眉毛, 一对凤目中流光闪烁“这可是件大喜事,走,去看看她。” 自从太子秋猎坠马伤了腿脚, 数年之内除了庄嫣所生的小郡主,太子唐烽别无其他子嗣, 膝下堪称荒凉。 按说这时东宫有人身怀有孕,应该欣喜若狂才对,然而新晋孕妇面上一丝欢欣都无。听闻太子妃驾到,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跑到门边跪倒在地。 “妾身见过太子妃。” “使不得, 使不得,你们干瞪着眼睛做什么,还不快把你们家主子扶起来, 她如果有个闪失,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庄嫣一边俯身扶起杨奉仪,一边斥责服侍她的宫人。 转瞬间,宫女采桑带领其余宫人退却,给便宜姐妹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庄嫣坐在床沿,拉着杨奉仪的手道“恭喜妹妹,为太子立下大功。” 杨奉仪的容貌属于小家碧玉那一挂,且是低等宫女出身,若非太子妃抬举,连个奉仪都做不成。不过仔细看去,她的眉眼与钟秀宫那位贵妃有三四分相似之处。 她眨巴着眼睛,语无伦次地说“可是娘娘,这个孩子算算日子,正好是蜀王他留不得啊,万一太子” “胡说”庄嫣呵斥道,“彤史记得清清楚楚,两个月前太子临幸了你。” “其他姐姐都没好消息,我哪有那么好命”在庄嫣目光的威逼下,杨奉仪的声音越来越小。 “哎呀呀,怎么哭上了。”庄嫣用帕子为杨奉仪拭去眼角的泪花,安抚道,“妹妹别瞎想了,你是有福之人,这就是太子的子嗣。稍候我就去母后那里为你请封,承徽之位是跑不了的,等孩子落地,若是个小皇孙,良娣都有可能。” “可,可若不是太子的呢。”杨奉仪身子抖若筛糠,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仓皇。 庄嫣把脸一板“你可想好了,好好的皇孙之母不当,要当东宫的罪人吗你不在乎你自个的性命,家人的也不在乎吗” 见庄嫣以家人性命相胁,杨奉仪吓得跟什么似的,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庄嫣嘱咐什么,她只有点头的份。 打个巴掌就要给个甜枣,庄嫣深谙此道,她先是在东宫里给杨奉仪单辟了一处院落,内里的陈设比她自己所居的丽景殿都不差什么,答应好的请封亦很快下来,杨奉仪一跃成为杨承徽。 这还不算完,庄嫣又向帝后请旨,允许杨承徽的家人入宫探望要知道,连许多庆元帝的嫔妃怀孕时都没享受过这待遇呢。 肚子渐渐鼓起,杨奉仪堕掉孩子的想法随着丰厚的赏赐烟消云散。她安下心来,轻抚着小腹,脸上绽开柔和的笑意,是啊,太子妃娘娘说的有理,指不定就是她命好呢。 同年冬日,太子庶长子降生。太子一派扬眉吐气,一扫往日颓废。齐王一派愁眉不展,但也没放弃。 这么多年过去,东宫就一个宫人有孕,可见太子子嗣着实艰难,而且小孩子吗,吹个凉风都能夭折,指不定过几个月就一副小棺材埋了完事,齐王可是嫡子庶子一大堆,完全不用发愁子嗣的事情 却不知,庆元帝的最后一桩担忧被扫除,从此之后攻守之势逆转。 唐烽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过皇孙降生,他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也就不愿深思。 事关皇室血脉,且唐煌当日行事纯属一时冲动,留下不少痕迹,何皇后将前因后果查了个明白,然而她觉得左右是自己的亲孙子,终是默许了。 秋猎坠马一事,何皇后多番探查下怀疑与凌贤妃有关,可惜长子已然残废,幕后黑手销毁证据的速度先她一步,人证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何皇后没有一举扳倒对方的把握,索性保持沉默,毕竟除了长子,她尚有两个儿子,且占着嫡妻的名分,笑到最后的可能性远远大过贤妃一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她做了太后,贤妃母子还不是任她揉圆搓扁。人怜弱小,何皇后亦因此事对长子怀有愧疚之心,对咄咄逼人的次子心生不喜。 皇孙一日一日长大,庄嫣找了个时机将他的身世透露给生父唐煌知晓,以换取对方的支持。 她却不知唐煌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贵妃李夕颜病逝,唐煌受不了打击,躲在蜀王府里迎风洒泪,间或吟上几句歪诗,喝上几盏闷酒。 王妃崔桐见惯了这副场面,本不打算管他。夫妻俩各自心有所属,凑在一起也就是过日子而已,然而唐煌能去外头找其他红颜知己寻求安慰,谈得对胃口了就将对方迎回来当小妾,崔桐只能守在王府里干瞪眼,连个戏班子都不敢找。她真要为唐煌的每一桩荒唐行为生气,能活活把自己气死。 谁知唐煌这次喝厉害了,在王府花园中大发酒疯。他俩的长子不过三岁,身子比门槛高不了多少,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娘,爹爹要砍人,孩儿怕。” “你说什么” 唐煌喝成这样,崔桐再不能装没看见,她安抚好儿子,带着王府下人杀到王府花园缴了唐煌的械。 王府正院内,崔桐亲自上手为不省心的丈夫擦洗,手劲之大,恨不得搓掉唐煌的一层皮,口中不住埋怨着“王爷都是有两个儿子的人了,行事不说别的,也该给孩子们做个榜样。” “谁说我,我只有两个儿子的”唐煌一挥胳膊,差点击中崔桐的下巴,“明明是三个。” 崔桐的眼睛慢慢睁大,这一夜,她从唐煌的醉话中拼凑出惊人的真相。 她在蜀王府中度过心惊胆战的三日,直至确认唐煌对酒醉时发生了什么毫无所觉,便立刻命人驾车回娘家去。 同日,崔孝翊匆匆赶到东宫。 将妹妹无意间得知的消息告知太子唐烽后,崔孝翊就低下头去,不敢看太子此时的神情,心里甚至有些后悔。 出于一时激愤,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事情真相,但是事涉天家丑闻,或许他不该说得那样直白,应该想个法子辗转提醒太子这事搁在常人身上都受不了,何况一国储君更何况其中还牵扯着素有贤惠之名的太子妃 唐烽沉默的时间比崔孝翊预料得久,久到他都有点怀疑太子想要灭他这个表弟的口。唐烽终于发话了。 “孤知道了,多谢表弟。” 崔孝翊双手抱拳,诚恳地说“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微臣的吗微臣一定为殿下办到。” “搁在五六年前,以孤的脾气,只怕会先砸了这书房,再冲到承芳殿找杨良娣的麻烦,接着去丽景殿质问太子妃说不定还会去母后那里去找点事情。”唐烽怀念地环顾四周,神情堪称平和。 经过几年磨练,不管是装的还是相由心生,唐烽眉宇间的阴鸷消失不见,令帝后二人安心不少。 “不过孤现在不会这样做了。”唐烽继续说道,“实话与表弟讲吧,孤身体有损即使能平安登基,若是一直没有子嗣,将来也得过继个侄子,至少皇孙从小跟着孤长大,将来会认孤做父亲。” 崔孝翊沉默了。听太子这意思是准备将错就错了 唐烽平静地补了一句“回去转告表妹,孤谢过她的好意,他日必有所报。今日之言,望表妹勿要与第三个人说起。” 唐烽此时说的是真心话,然而人心善变。 登基后的唐烽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宫中除了太子,再无其他皇子降生,太子生母早逝,何太后将其抱入自己宫中抚养。庄皇后母家人丁兴旺,势力大得足够让新皇感到如鲠在喉。 出于帝皇的本能,唐烽选择打压妻族,然而由于精力不济,他被迫与人分享权柄。在朝臣和母亲之间,他选择了母亲。在唐烽看来,母亲娘家无人,再专权亦是有限。 一朝大权在握,何太后行事逐渐肆意,不复皇后时期的谨慎小心。唐烽察觉不对,欲要翦除太后一派的势力时,竟发现对方已成尾大不掉之态。 事不凑巧,他在这个节骨眼病了。 病情缠绵反复,久久不见好转。病榻之上的唐烽不得不开始考虑身后事。每日一闭眼,“牝鸡司晨”四个字就在他眼前打转。太子年幼,离能亲政的年纪尚远,将来监国的只能是太后或者,皇后 太子非是皇后的亲生子,太后年近半百,不知能活多久,若是死在新皇亲政前,将来大周的天下谁知道是姓“唐”还是姓“庄” 何况南有陈国虎视眈眈,大周再经不起动乱。唐烽缓缓吐出一口气,祖宗的基业万万不能断送在自己手中。危机时刻,国赖长君。 如果太子是唐烽的亲生子,唐烽怎么也得为他谋划一番,但偏偏不是。 多日痛苦挣扎,唐烽终究做出了决定,他与齐王之间的兄弟情所剩无几,但还是承认对方能力的,不将大周交给他,难道交给成日流连于花丛的七弟的血脉吗 唐烽用沙哑的嗓音吩咐从人“朕要拟诏。” 半个时辰后,在几位心腹大臣的围观下,明黄的锦缎上落下工整遒劲的楷书“先皇第五子煜,人品贵重” 可惜隔墙有耳。 昭阳宫的皇后脸色惨淡“他真是一点不顾及夫妻情分了,呵,皇嫂,他这是逼我去死啊叫青州的人立即动手。” 慈宁宫收到消息的时间还要更早,何太后一言不发,低头继续逗弄乖巧伶俐,五官肖似幼子的孙儿。一群宫女围着凑趣“太子殿下长得可真俊啊。” 何太后笑了“是啊,像他叔叔。” 齐王毒发身亡后数日,王妃孟淑和处置了牵涉进此事的冯嬷嬷及一干下人,便接到了国丧的消息。 几个时辰后,换上素服的姜德善慌忙来报“娘娘,博远侯来了,他带着陛下的遗诏” 新的一轮争斗开始了。 永康公主府,镇国公郑温茂哀声道“公主,我们和好吧,国丧期间别让外头人再看笑话了。” “驸马爷这话说得,我们不是挺好的吗”唐烟淡淡地说,心里则在冷笑,对生母和同母异父弟弟你都能下得去手,焉知有朝一日不会把手段使在我身上。 慈恩寺中,已经升为执事僧的圆真在藏经阁内帮小师叔延释找书,忽地在犄角旮旯翻出一个边都卷起来的话本。 “哪位师侄这么不小心,把书藏在这里。”圆真嘀咕道,他随意翻开一页。 “有情皆孽,众生皆苦”八字映入眼帘,读着读着,他不由得痴了。 官道上出殡的队伍缓缓而行。 薛琅掀开马车的帘子,好奇地看了两眼,问心腹侍女道“这是哪家的队伍” “是齐王,往皇陵去的。”出去打探了一圈的画楼回来说,“哎,前两年鲁王没了,没想到今年圣上和齐王两兄弟前后脚也没了。” 薛琅眉头颦起“别乱说话,给家里招祸呢。” 出殡的队伍行得很慢,薛琅不耐烦,便命家人绕过他们走。 天色阴沉,零星有雪花飘下,车驾与灵柩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还有一两个日常番外,新文是女主无限文,预计11月中旬开,求个收藏 劳动最光荣无限 文案 如果人生能重来,社畜于小圆打死不会手欠捡起咸猪手上司丢下的工牌,从此她的老板再不局限于人类了。 社畜一来活了,大家商量下接不接,给异形送外卖。 社畜二我选择去给厉鬼刷墙,至少气味好闻点。 真 人类 资本家我的员工居然有时间搞兼职 社畜三呵呵老板,一起奋斗吧,这可是福报。 于小圆开局一把屠牛刀,从此全靠操作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