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局》 《不死局》正文 第1章 神算(1)雨落黄昏 仲夏黄昏。大雨瓢泼之中,有人自水雾中走来。 一个三十多岁汉子,身材粗壮,面貌凶恶,一路上跑跑走走,似乎已在雨里奔波了很久。眼看天色已在阴云的笼盖下变得极黑,这人心头焦躁,随口骂了一声什么。扭头一望,却是眼睛一亮。原来跑了许多时间,终于看见一座破庙现于远处,虽然距离不短,看不太清,但已能辨得出形。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已被雨水打湿的地图,辨认了许久,点了点头,将地图放回衣内,突然脚下加速,便往那破庙方向飞奔。 眼看离这破庙越来越近,这人仔细往前看去,只见庙门口有一瘦弱身影打着雨伞站在那里,好像等得很焦急的样子。汉子看了那人模样,呵呵一笑,步下放慢。那持伞之人显然已看见了他,面上露出又惧又喜的表情,喊了一声:“三爷终于来了!大爷在里面等了好久。” 那汉子哈哈笑道:“大哥几时到的?”那人恭谨答道:“午时。”汉子唔了一声,说道:“这雨阻人脚步,大哥估计也不会怪俺。庙里还有旁人在吗?”那人点头道:“雨太大,困住了不少行人,大爷看这庙够大,便也分了地方给他们避雨,现时庙里约有二三十人。”汉子皱了下眉头,说道:“大哥心倒好,兄弟好不容易终于见面,却多了这许多外人,吵吵嚷嚷的,实在烦闷。” 那人打了个哈哈,从后面跟着汉子进了破庙。果如他所说,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避着雨,共有三十人左右。天色虽晚,但有人随身备着火石蜡烛,更有人燃起了一堆柴火,使得这庙里倒也不是很黑。汉子在门口四处扫了一圈,一眼望见里处有几个身影坐在那里,生着最大最旺那堆火的几个人,在这屋中十分显眼。他哈哈一笑,叫了声大哥,便走过去。 火旁的几个人扭头望过来,见是这人,有几个便站起身来,拱手唤了声三爷。这位三爷摆手直说罢了,快步来到火堆旁,对着一个中年人定住脚步,便跪下磕头。中年人受了他两拜,连忙搀起道:“行了。每次见面都这样,你不累,我都累了。身上浇得这么湿,先烤烤火,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那汉子呵呵一笑,说道:“大哥要跟几位先生谈正事,俺上一边烤火去,不给大哥添乱。”说着便走了开。那中年人一愣,没想到多日不见,自己这位性情鲁莽的兄弟竟变得如此知礼,深感意外,便也不拦他,只是笑道:“烤火便烤火,别给旁人找麻烦。” 那汉子此时却已经走开,中年人这话他只听到了半句。他左右寻摸两眼,见这破庙年久失修,实在不像个样,虽然屋子够大,却有多处漏雨,除了刚才自己大哥那里的位置不错外,几难找到舒服的地方,大部分人都只能将将不被淋湿。汉子皱了皱眉头,先自己找了几个位置,却潮得生不起火,便呸了一声,收起火石。 转身一望,却见距离自己十几步远位置,有一处小小的火堆,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那里,正自相谈甚欢。他们所处地方虽然并不十分宽阔,但却是难得的一片干燥空地。汉子暗自恼怒,心想老子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这天上的雨是下了多久就淋了多久,这么辛苦来到这里,连个烤衣服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这对男女竟能在这儿安然,实在可恶!想罢便大步走了过去。 那对年轻人听见有人向自己走来,正不知何事,便见一凶狠大汉来到面前,对着自己嚷道:“两个人占这么大地方干嘛?要卿卿我我自己寻个草席把事办了,哪用得着在这儿磨磨唧唧,给俺空点地方!” 那少女听他话说得粗鄙,面色一暗,便把手伸向腰间。她身边的男子眉头一皱,伸手按住她的左手,对这大汉说道:“阁下若要借地方烘烤衣服,说声便是,何必说这种污言秽语?我二人乃是兄妹,阁下方才这话,还请收回。” 大汉一愣,定睛望了望面前两人,果见这对男女面貌有些相似。这两人一着红一着青,模样生得就如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仙女一般标致,这天底下哪家的父母这等有福气,生出这样一对银娃娃一样的龙凤胎出来?大汉看得有些呆了一阵,晃过神来,轻咳一声道:“你们说是兄妹便是兄妹?俺看倒像哪家私奔出来的小两口,说不定早已私定终身了。” 那两人见他死不认错,话却说得越发可恶,都动了真火。正在这时,不知哪里有人叫了一声糟糕,一束火苗腾了起来,险些燎到那大汉后背。大汉反应够快,幸好没有烧到自己,回头望去,见到那边有五六个人聚集在一堆火边,似在烧些什么东西。那几个人显已知道刚才险些烧到这个凶神恶煞,一个个都站起身来赔笑,生怕他一不注意就会过来找麻烦。 大汉正好找到个缘由躲开刚才的尴尬,便大踏步走了过去,粗声道:“你们几个,在烧些什么?怎这么大火?”一人谄笑道:“我们几个方才饿了,正好有人带了烧鹅,有人带了调料,有人带了酒,便想在这里垫垫肚子。没想到这调料极其易燃,给大爷您添了麻烦,小人几个给您赔礼了。” 大汉哦了一声,说道:“烧鹅?拿来给俺看看,是怎样的烧鹅?”那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面有难色。刚才说话那人咬了咬牙,道:“大爷若有胃口,这酒和烧鹅,小的们双手奉上就是,还请原谅咱几个刚才的失礼。”说着将烧鹅、酒和调料等端了过来。 大汉望着烧鹅咽了咽口水,说道:“罢了,你们把这酒和肉送到那边那堆人那里,那儿有个看起来就很有本事的人物,那是我大哥。这个地方好像不错,让给我烤烤衣服。”那几人忙不迭同意,便要离开。大汉想了想,又叫住他们,自己将烧鹅拿过来,掰下来一只鹅腿,将剩下的一多半递回给那人;又将那壶酒端了过来,打开壶盖闻了闻,面上露出忍得极辛苦的表情,便把壶盖盖上,放了回去,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屋子里经了这一分扰动,便又渐渐安静下来,中年人从那几个人手里接过酒肉,问了几句,扭头望望正在烤火的大汉,皱起了眉头,随手摸出几文钱递给这些人。那几人哪里敢收,坚辞不肯,中年人便不再强求,道了声谢,将酒肉与面前众人分吃。大汉一边烤着衣服,一边三口两口吃净手里鹅腿,只觉口渴难忍,瞅瞅远处中年人身边的酒壶,强自忍住。 庙外的雨越来越大。有些人望望外面,已断了雨停再行的心思,萌生在此过夜的想法。中年人此时不再与身边众人说话,站起身来,看向屋外。突然间他眉毛一动,又有人走了进来。中年人自言自语道:“天公不作美,拦住这许多人和事。” 脚步声起,庙中已多了一大一小两个新客。一个三十岁上下书生模样的男子,手里持着一把大大的雨伞站在门口,他身边却是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孩,那孩童其貌不扬,背着一个书包,不去看向别人,只紧紧靠着这个书生不放,两个人从这场大雨中走来,却是全无狼狈之相,只有脚下的鞋子有些浸湿,与那大汉方才跑进来的模样截然不同。中年人见了这两人模样,也自好奇他们似乎与众不同,便对那书生微微笑道:“阁下此般模样,想是要去进京赶考的?若不嫌弃,不妨来此烤烤火。” 那书生看了他一眼,稍微一愣,也笑了笑说道:“承蒙关照,恭敬不如从命。”对身边那孩童道:“将书包里的那东西拿出来看看,可淋了雨没有?”那孩童摇了摇头说道:“先生之前既然说了不会淋湿,便肯定不会淋湿,不看也无所谓。”书生轻轻一笑,说道:“你倒是比我更有信心。那咱们便过去。”那孩童点了点头,跟着他往里面走。 中年人看了看那孩童,只觉得他淡定得有趣,笑问那书生道:“阁下进京赶考,竟还带着公子?”书生面上一红,连忙摇头:“尊驾误会了,在下并非赶考,这孩子也与我并无血缘。此次出门只为游历,而这孩子也是路上偶遇,他的父母家人都已不在,在下便收他做个书僮。”中年人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方才这孩子称呼他为‘先生’。只是这书僮未免过于迷信这人了,这么大的雨,里面的东西怎能保证不会被淋湿?” 书生看了他面上表情,已明白了他的想法,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指引那书僮将伞收好,又将书包好好看住。书僮紧紧抱着书包,突然问道:“先生,你说这雨会在明晨卯时三刻停,那今晚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书生点头笑道:“那也没有办法,但你也不用担心,今晚断不会出事,你可安心睡觉。”书僮听了他这话,点点头,仿佛真的放下心来,靠着火旁的墙闭上双眼,似欲睡去。 中年人听得奇怪,忍不住问道:“阁下将这雨停的时辰说得这样准确,可有什么根据?”书生摇头笑道:“没有根据,只是在下先前习得一些微末伎俩,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事情,试验几次,倒还算是灵验。这看阴晴的本领,也是其中之一。” 中年人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阁下是位相士。”书生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大高兴对方这样称呼自己,但仍礼貌答道:“虽有所不同,但所追求的事物倒还重叠。” 中年人倒不关心这两者的区别,只是好奇对方本事如何,问道:“相士之流,我也见过许多,其中多半是信口胡说,骗人钱物而已,偶有几个算得准的,也有故作歧义、混淆视听之嫌。倒不知阁下如何算法,能有多准?” 那书生行走多日,所遇之人不少,这种一上来就抱怀疑态度的占了大半,也不以为意,只道:“迄今为止,确实百看百灵。”中年人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阁下好大的口气,既说此话,肯不肯在这里让我等见识见识?” 这两人,一个是破庙里看起来最有势力之人,另一个则是最后走进来的读书人,都算比较引人注目。此刻众人听这两人说话,原来那书生还是个会算命的,一个个都好奇起来,那大汉自不必说,虽然不敢妨碍自己的结拜大哥说话,倒也凝神听着,连那对年轻男女,也停止了自己的交谈,开始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书生见庙内已有不少人都看向了自己,倒也不怯场,笑道:“虽然只是末技,尊驾既有兴趣,在下献丑就是。却不知尊驾想看些什么?” 中年人望着他,沉声问道:“这话口气更是不小,难不成阁下什么都能算?” 书生笑道:“但问无妨。” 中年人沉思片刻,两眼精光一现,问道:“那你便算一算,我是什么人?” 那大汉听得这话,忍不住插言道:“大哥……”中年人手一摆,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眼睛只是盯着那书生。 书生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反而直视他的眼睛,表情却是一滞,仿佛有些茫然的样子。只是一瞬间,中年人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种被从上到下彻底看透的感觉,刚一诧异,那书生便又移开了眼睛。他重新看了一眼中年人,叹了口气道:“不能说。” 庙里的众人听他卖了半天关子竟是这么一个结果,都切了一声。中年人的神情却有些复杂,他强哼了一声道:“为什么不能说?可是如这庙里众人所想,阁下只是算不出来而已?” 书生笑了一笑:“尊驾明知故问。在下今日若在这里说了出来,对你对我,对这庙内所有人,都无半分好处。不过在下倒也不必担忧自己的安全,这庙里众人,看似一个个平平无奇,实在是有几个不简单的人物。尊驾的身份,除了尊驾及您的随从外,包括在下,在这里共有四人知晓。” 中年人冷笑道:“焉知阁下不是在故弄玄虚?” 书生叹了口气:“对于这种事,在下也无力为自己证实。在下所知有限,此刻能说的,也只有这些。如尊驾方才所言,在下不过是个相士。尊驾要在下看什么,在下便看什么,偶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也只是在下运气不好罢了。好在对于尊驾来说,这四个人都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他们对尊驾所谋之事毫无兴趣,既不会随处乱说,也绝不会有心坏事。” 中年人心中暗暗发愁,他刚才与面前几人谈论得高兴,喝了几口酒,当时不觉得怎地,没想到这酒的后劲着实不小,直接激得他得意忘形,与这书生问了些不该问的东西。此刻缓过神来,听对方说得煞有其事,他也不知这书生到底算出来多少,只是觉得这话题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正自犯愁,身旁先前与他一同交谈的一人说话道:“不管这位先生说得准是不准,问卦占卜一事,终是末流,除了博人一笑,实在无甚用处。大爷实在不必为此深究。”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罢了,正如常兄所说,消遣而已,无须当真。阁下似乎确有几分本事,我等便照阁下所说,等明日卯时雨停,再行出发便是。” 书生静了片刻,突然轻轻一笑,说道:“诸位可有兴趣,听在下讲一个故事?” 未等中年人回答,这书生已自顾自讲了起来:“古时曾有一个富户,生平极为吝啬,平日克扣下人钱粮,从家人到佃户,日子皆过得苦不堪言。众人都说:‘此人生前如此吝啬,死后必下地狱,转不了世,做不了人。’ “富户死后,魂魄飘飘荡荡下到地府,阎王查了他的生死簿,翻看良久,判他继续转世为人。这富户知道自己生平坏事做了不少,本以为会下地狱,没想到竟能转生,惊喜之下,便问身旁判官是何原因。 “那判官对他说:‘以你原本所为之事,下地狱受刑丝毫不冤,但你在五十三岁那年做下一项大功德,便抵了这一生的罪孽。’富户回忆良久,对此丝毫没有印象。判官道:‘那一年你有一位大哥过大寿,你前去庆贺,路上得知先前收来的地租比往年翻了不少,你心中高兴,到了你大哥门前,随手便赏了看门那人十两银子。’ “富户左思右想,虽然记不清此事,但仍问为何这件事可以算作一件大功德,判官说道:‘那个看门的平日里受尽了你大哥全家上下的欺压,家里有位老母病倒床上,无人帮忙照料,绝望之时便对你大哥一家怀恨在心,打算趁他大寿这一天于众人烂醉时放火烧屋。你当时一时高兴,赏的这几两银子,正救了他一家之急。这人惊喜之余,拿着银子去寻医生为老母治病,自然不会想起要放火烧屋这件事。那日你大哥庆寿,前去恭贺之人,加在一起共有数百人,若不是你难得的一次大方,一夜之间就都成了冤死的鬼。这数百人性命的功德,辗转起来便算在了你的头上。’富户恍然大悟,便安心投胎去了。” 书生讲完,众人一片沉默。这故事讲得这些人心中一寒,有些人则联想到了自己的事情,一个个都默默无语。中年人沉思片刻,说道:“阁下这故事是想说,这世间有些事情,自己并不能完全把握,却能左右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正如这故事中的富户,吝啬了一辈子,却因为仅有的一次大方,赎了一生的罪孽;又如那前去贺寿的几百人,全不知自己的性命曾一度掌握在一个小小的看门人手里?” 书生微微一笑:“有人死于灾祸,有人败在偶然,皆因看不到隐藏在事情底下的暗流。多数人只能看到世事的一部分,便会受表象所蒙蔽,却不知底下的暗流足以要了自己的性命。死也好,败也罢,只会怪罪自己运气不好,殊不知一切都有迹可循。” 中年人沉思道:“而你,就能看到那些所谓的暗流,避免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书生笑了笑,没有回答。那大汉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远远地喊道:“那个阎王和判官都是糊涂蛋,只会把这些功啊罪啊的转来转去,他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啊,救了那几百人的哪是这个富户,分明是那个看门的不想杀人。阎王怎么不把功德给富户手下那些报信的、收租的、交租的、种地的?这故事不通,不通!” 众人听得一怔,中年人哈哈一笑:“这话倒也有些歪理。”有人跟着笑了两声,更不知是谁鼓了下掌,似在为这大汉所说的话叫好。 书生叹口气,摇了摇头。中年人笑道:“我这兄弟性子太直,阁下不必着恼,当他在说笑话就好。不过阁下方才那些话,倒真令我有了些兴趣。这次不如为我这兄弟看看相,算一算他的吉凶如何?” 书生望了一眼大汉,说道:“大凶。易避。” 中年人皱眉道:“怎么讲?” 书生道:“那位老兄今天会受一点小小的苦,但是很容易避免。只是,如果没能避免,他的麻烦就会继续下去,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难避。我说的‘大凶’,指的是就是一旦这一连串的麻烦都无法躲避的话,日后终将变成天大的祸事;至于‘易避’,就是说一旦避免了最开始的这件麻烦,往后的祸事便不会再发生。” 中年人点了点头:“那依阁下所说,最开始的这点祸事,应当如何避免?” 书生道:“很容易,只要这位老兄在半个时辰之内老实坐在那里,就可以了。” “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章 神算(2)萧墙之下 中年人沉吟片刻,先前那常姓男子已开口说道:“先生这话未免儿戏了些,哪有坐着不动便能消灾免祸的道理?大爷不必为这等戏言认真。”那书生看了他一眼,笑道:“不瞒阁下,那位老兄的命运倒是与您紧紧相连着,他若有难,恐怕您也要跟着吃一些苦头。” 那常姓男子单名一个羽字,听了此话便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中年男子摆手说道:“我虽仍难相信,但也不必要我那兄弟白白冒险。常兄,麻烦你过去告诉老三一声,要他这半个时辰暂且安坐,不要乱走。” 书生一笑,向着他稍微施了一礼,算是感谢对方的听从。常羽虽不甚愿意,也只好站起身来,向那大汉走去。 那大汉从刚才起就一直努力听着这边的谈话,无奈距离较远,只在那书生大声讲故事的时候听见了几句,最后那两人针对自己小声说了些什么,他却完全听不到了。眼见常羽走过来,知道是对方有事要来告诉自己,连忙笑道:“常老哥,等俺起来下。” 他这是为了表示对那位深受自己大哥信任之人的尊重,但对方却正是为了要他不起身才过来的,怎能容他这样?只是常羽对那书生之言始终未能尽信,虽然远远摆手叫他坐着不动,但也未免有些漫不经心。大汉不明其意,便用手一撑身侧地面,准备站起身来。那书生远远看见,面色一变,心道:“果真无法避免?” 不料大汉后一刻仍然坐在原位,仿佛纹丝未动。 常羽眼睁睁看着大汉方才试图用力站起,结果却仍坐在那里不动,也自诧异。他走到大汉面前,说道:“三爷,大爷叫我来告诉你,半个时辰之内最好安静坐在这里不要动,以免有祸事发生。” 那大汉刚才用了好大的力气,竟然站不起身来,心中大叫古怪,只道莫非这是见鬼了?刚才的一只鹅腿竟吃得老子站不起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此时哪里听得见常羽的话,只是一心想让屁股离开地面。常羽见他一直坐着不动却面色涨红,也觉事有蹊跷,忙道:“三爷怎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大汉不答,脸却憋得更红,嘴里开始喘粗气。那中年人远远也注意到了,高声喊道:“老三,怎了?” 大汉重重地嘿了一声,站起身来,随即闷哼一声,又扑地跌了一跤。 包括中年人在内,那一圈人都腾地站了起来,赶了过去。只见那大汉满头是汗,一条腿半跪,左手强撑着地面,眼睛瞪得极圆,喉咙间只来得及打哼哼。众人望向他的身后,只见大汉的裤子已被撕裂成一条条的,连里面的两层也未能避免,地上犹有血迹,仿佛是连这人屁股上的肉都给撕破了一般。 中年人身旁的一个老者仔细看了一下大汉方才坐着的位置,小心地触碰了一下,放到鼻尖闻了闻,抬头对中年人说道:“应是一种黏性极强的胶。这胶先前涂抹在这地上,三爷方才一直坐在这里,便着了道。” 中年人皱眉道:“胶?你可认识是什么胶?”老者摇了摇头:“恕老朽孤陋寡闻。” 中年人转头问大汉道:“老三,怎么样?”大汉喘了一会儿气,摇了摇头:“没事,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儿暗算老子。”大声说道:“喂,这屋里边的,那个偷袭老子的趁早给俺老实站出来,有本事跟老子单打独斗,搞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算什么英雄好汉!” 大汉问了三次,只传回来三次回音,屋子里没半个人吭声。中年人面色一寒,问道:“老三,方才在你之前坐在你这里的,是什么人?”大汉道:“是几个在这儿弄烧鹅的地痞,一个个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中年人点了点头:“我也有印象。既然那个施暗算的人自己不出现,我们便一个一个盘问,不怕找不到那人。先把那几个做烧鹅的找出来。” 众人齐声称是。这些人平时哪受过这种气?且正是在这种大雨倾盆的天气,心里面早就憋了一股子火无处发泄,如今竟有人找上门来,正是抓对方出气的好时候。中年人眼里透着恼怒,眼睛一扫,目光落在屋子角落里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子,正是方才给自己献酒献烧鹅的家伙。 常羽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到了这人,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抓那人。那瘦子连忙道:“大爷误会了,不是小的干的,不是小的干的……”常羽哪管这些,一把抓住瘦子腰间,将他一整个拎了起来。 这时只听那书生焦急的声音道:“不可!” 中年人心中一动,回身望了一眼,说道:“阁下有何话说?” 书生此时已站起身来,对着他拱拱手说道:“既已不慎走错,为何一错再错?” 中年人听了这话,心中有异,问道:“这话怎么讲?” 书生道:“方才在下曾言,如果祸事无法避免,那么接下来更多的祸事仍将不断发生,除非及时找到对策,避免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那位老兄没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安坐不动,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阁下坚持做错误的事情,更大的灾厄便要接踵而至。” 中年人眼里带着怒意说道:“你是说,我要给我三弟报仇,是在做错误的事情?” 书生叹了口气:“虽然看似毫无道理,但确是如此。望阁下三思,忘记此事。” 中年人望了望那大汉,见他虽然无甚大碍,但面上犹自忿忿,问道:“三弟,你能否忘了此事?”大汉哼了一声:“大哥要俺忘,俺便忘。”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常羽嘿了一声,将手里提着的那个瘦子松开。中年人不再理会众人,自己走回火堆,经过书生身边时冷哼了一声:“但愿阁下确有真实本事。”书生笑了笑,说道:“尊驾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对年轻男女一直在旁看着事情经过,互相看了一眼。那男子眼睛转了转,笑着轻声说道:“阿瑶,我来考考你,你知道方才让那家伙疼得死去活来的胶是哪一种吗?”那少女哈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我猜其实是你不知道,故意套我的话。”那男子笑道:“要不然我们各自把答案写在手上,看看是不是一样的?”少女笑着点头。两人写完答案,互相对照完毕,相视一笑。 少女叹了口气:“虽然确定了是这一种,但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男子道:“你是说药效?”少女点了点头:“乖乖胶的药效要持续整整一个时辰,那位神算先生却说半个时辰就会没事,是个矛盾。”男子嗯了一声,沉思片刻,也想不通这点,说道:“此人神算,几乎毫无偏差,看来只能是我们少考虑了一些事情吧。”少女支着额头不语。 那中年人沉默半晌,开口说道:“阁下方才说我三弟会吃苦头,又说只要安坐便可免祸,如今看来,确是如此。若按阁下所说,这祸事仍将继续下去,而且要比刚刚的这一次更大,那要应当如何避免?” 书生笑道:“在下方才已做说明,只要尊驾和那位老兄忘记此事,不再存报仇的心思,便可以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若能就此免除灾祸,此事倒也不难。暗算我三弟那人所用的手段,此时想来,也还算是手下留情。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设下那样的机关,若是换作使毒的话,三弟所吃的苦头,便不止这样了。” 书生点头赞道:“能够想开此事,说明尊驾有成大事之心,在下佩服。”中年人微微一笑:“阁下倒也会说些奉承的话来。”书生笑道:“在下一向只说实话。尊驾若认为这是奉承,便当是奉承好了。” 中年人远远望了那大汉一眼,心道:“这相士说得虽然容易,但依三弟的性子,能否真的不再计较此事,倒是难测。若是以往,没有这相士阻拦,我自然是死也要抓到那个背后暗算之人,就地处置,可是如今……罢了,倘若三弟到时真的沉不住气,我按住他便是。”转头又望了一眼书生,心道:“只是这个相士,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现在依然看不出来,刚刚他算了两次,第一次没有说出来,第二次倒是说准了,不过……不能排除前者是故弄玄虚,后者是碰巧猜中这个可能。” 他生性谨慎,无论做什么事都同时做几手准备,此时面对这书生所说的话,既抱有怀疑态度又不完全否定,以免事情朝所考虑的相反方向发生的时候措手不及。那大汉此时也被常羽等人扶着来到这边坐下,那老者给他上了药,止住了屁股上的疼痛,但无端受了这样的暗算,即使中年人要他把这一层揭过,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中年人心中一动,说道:“阁下之前说过,常兄也会吃苦头?”常羽呵呵笑了两声:“这次这位先生可说错了,我刚才可什么事都没有。” 书生摇头笑道:“阁下只会受到这位老兄的波及,要吃的苦头自然远远无法同他相比。方才这位老兄只是受了那种程度的灾厄,波及到阁下身上,便不过是弄污了身上的衣裳而已。” 常羽愣了一愣,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果见自己本来还算整洁的衣服被弄得油污不堪。回想起来,那大汉努力站起又痛得跌倒,这一过程中顺手拉扯了自己一下,那刚刚吃过烧鹅的手自然抓到了自己身上,油污必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想:“不过是你随口乱扯而已,即使不弄脏衣服,你也会想其他的理由来搪塞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章 神算(3)碑铭使者 中年人道:“如此说来,倘若我三弟能够免却阁下所说的灾厄,那常兄便也会平安无事?”书生道:“确是如此。”常羽摇了摇头,仍是不信,突然心念一动,笑道:“这位先生说得头头是道,不如我们来考校一下,看到底灵是不灵?” 中年人来了兴趣,问道:“你想怎么试?”常羽笑道:“这屋子里的朋友,算来应有三四十人,虽然因这雨天,全都驻留在此,但所要去的地方,却是各个不同。我想请先生算一算,这些人里,待雨停之后出去,几人往东,几人往西,几人往南,几人往北?” 中年人哈哈笑道:“这种问确数的问题,即使是最有名的相士,多半也算不准吧?”常羽笑道:“先生先前这般自信,想必是难不倒他才对。”众人纷纷起哄。那对少年兄妹远远看见,摇了摇头,少女轻声笑道:“自讨没趣的家伙。”男子也点头道:“权当看看笑话吧。” 书生叹了口气,对着墙边说道:“取纸笔来。”他先前带进来的那小孩方才一直靠着墙睡着,这书生一唤,便睁开了眼,仿佛先前只是装睡。这孩子将身边书包打开,取出笔墨纸砚,放在书生手边,开始磨墨。 书生沉思片刻,将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那中年人,说道:“这便是明天早上雨停后的众人去向,尊驾可一一查验。”中年人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明白写道:“庙内共有三十四人,明晨寅时二刻,两人往南;寅时三刻,又一人往南;卯时三刻雨停,九人往北,六人往西,四人往东,两人往南,十人停留于此;午时一刻,这十人一并往南。” 中年人皱了皱眉,常羽从旁瞄了一眼,摇头道:“胡说八道!哪会有这么多人都往南边走的!”中年人问道:“我们明天往哪个方向走?”常羽道:“往西。”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光我们这伙人,就有八个人要往西去,阁下却说只有六人往西,这可算得不准。” 书生叹道:“世事难料,我也但愿这次算得不准,否则,事情就真往最严重的方向发展了。”中年人看了他一眼,道:“去查一下庙里其他人都往哪个方向走。”一人去了,半晌后回来,说道:“刚刚一一询问,如果不算我们的话,余下的二十六人里,九人往北,六人往西,四人往东,七人往南。” 中年人变色道:“往北、往东的人数都算准了。”那人点了点头。中年人又问:“可知道都有哪些人往南边走?”那人道:“这位先生及其书僮,那边的一对少年兄妹,墙角的一对夫妻,还有刚才在那边烤鹅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中年人心里面算了算:“若不算我们,六人往西,七人往南;倘若我们这群人明早不是往西,而是全都往南走的话,便与这书生说的一样了。若这书生算得准了,那明早会发生何事,让我们舍弃原本的路线,改变行程呢?”常羽在一边也感觉到有点蹊跷,说道:“即便这位先生算得准了,为何明早会有三人,不等雨停,便急急出发?又为何会有十人,一直等到午时一刻才动身呢?” 书生未及回答,远处已有一人朗声说道:“明日午时一刻方才动身,这里面想来会有我们兄妹二人。”众人看去,只见十几步远外,一男一女向这边拱了拱手。中年人早先就已注意到这对兄妹,毕竟少年俊朗少女清丽,任是放在哪里都要引所有人注目,见那两人向这边拱手,便也回了一礼。那大汉揉着屁股皱眉道:“又是他们两个……” 那少年道:“我兄妹二人会在此等候门中传信直到午时一刻,如此看来这位先生确是很有神通。”中年人道:“阁下器宇不凡,敢问贵姓?”少年微微一笑,抬起右手。借火光之势,少年手腕处的一点暗红色疤痕置于众人之前。那疤痕形状奇异,颜色诡丽,江湖上只此一家,绝非常人所能伪造。常羽大惊失色:“这是……雪龙山庄的‘立誓蛊’,二位是……‘碑铭山’的使者?”莫云点头笑道:“莫云、莫瑶,皆是‘碑铭山’中人。” 中年人大吃一惊,连说:“失敬。那二位对于在下……”莫云点头笑道:“这位先生刚才说庙里共有四人知晓阁下身份,其中有两人说的想必就是我们兄妹。正如这位先生所言,我们对阁下所谋之事毫无兴趣,既不会随处乱说,也绝不会有心坏事。阁下可别将我兄妹灭了口就好。”中年人连忙道:“岂敢。‘碑铭山’的使者,在江湖上向来极有口碑。既然是二位所说,在下自然信得过。” 那大汉忍不住道:“大哥为何如此怕他们?什么‘碑铭山’,从山上下来两个乳臭未干的雏儿,就把你吓成这样?”常羽慌道:“三爷切勿失礼,‘碑铭山’的弟子,若非学成一身惊人技业,便绝不会在江湖上走动,且声望之高,不下于任一武林门派的掌门人,有这等身份,却又不会插手各路争端,足以令人敬重。”大汉嗫嚅道:“俺才不知道还有这种家伙……” 莫云笑道:“这种评价令人惭愧,我等也是初次下山,正如那位老兄所言,确是初出道的‘雏儿’。所谓声望什么的,都是山中众前辈所创下来的,我等生受此名,着实惶恐。若非有事要找这位吕先生相询,也实在不愿道出‘碑铭山’的名字。”那书生一愣:“二位知道在下姓吕?” 莫云笑了一笑,没有说话,却是那少女莫瑶在旁接道:“吕清尘,‘问天谷’第十九代传人,因对本门秘术有不同见解,被当代谷主所妒,愤而入世,希望凭自己一身本领,创出一番成就,以证实自己对门中秘术的想法。出谷第一天,遇到一出灭门惨剧,收留从废墟中捡拾到的遗孤,与之同行。” 那书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少女莫瑶则笑吟吟地望着他,一副是不是说得半点不差的表情。书生停了好一会儿,才道:“在下出谷方第十天,一直名不见经传,本门也向来不为世人所知,二位如何对在下知道得这么清楚?” 莫云笑道:“还谈不上很清楚,例如吕先生与问天谷主的矛盾从何时开始产生,谷中另两位长老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样的事情尚需时日方可查知。”那书生听得冷汗连连。中年人叹道:“不愧是‘碑铭山’,江湖中事,不论大事小情,均瞒不过你们。二位此次出山,想必又是在为‘榜单’收集情报?” 莫云点头道:“下一份‘榜单’将在两年后发榜,我兄妹二人便是为此出来走动。”中年人嗯了一声,片刻后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依二位看来,两年后的‘榜单’,在下的名次……将会……?” 莫云微微一笑:“阁下果然还是很关心这种事。小弟目前所见到的人物里,并没有出现能够让阁下名次下降的后起高手,只是‘榜单’发放还有两年,江湖上年轻高手层出不穷,阁下要想保住名次,还需勤力才是。” 那书生吕清尘此时已恢复了方才的平静表情,问道:“二位方才说有事要找在下询问,不知是何事?” 莫云拱手道:“我兄妹二人在下山之前,山主老师曾交代我们,说‘十二圣婴’接连降世,不知吉凶,单以‘碑铭山’的手段,怕是难以彻查明了,若无‘问天谷’的问天秘术,便只能坐等诸圣婴一一成型,待那以后,世间会变成怎样,犹未可知。吕先生既有大神通,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吕清尘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并不知道‘十二圣婴’是何物,怕是帮不上忙了。” 莫氏兄妹面面相觑,心道:“不知此人所说是真是假,看来这件事总要跑一趟问天谷,直接找那位谷主问上一问了。”莫瑶眼珠一转,笑道:“虽然这件事帮不了忙,正好有吕先生在,便替小女子问上一卦吧。” 吕清尘低下头说道:“我这不是问卦,姑娘要算什么?” 莫瑶噗嗤一笑,扭头说道:“哥哥,这吕先生本事虽然很大,但却很容易脸红呢。” 吕清尘咳了一声:“姑娘要算什么?” 莫云瞪了妹妹一眼,莫瑶吐吐舌头,说道:“我想算两件事,一是我的未来嫂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二是我哥哥今天早上起一直藏在怀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云刚来得及喂了一声,就觉得全身一凉,那书生吕清尘朝他的一望,仿佛是用眼睛把他从头到脚都切过一次一样。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工夫,吕先生已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对莫瑶说道:“令兄未来的妻子确是一位美人,相貌身材倒与莫小姐有一点点相似;至于令兄怀里的东西,乃是一叠画纸,共有五张,画的正是莫小姐本人。” 莫氏兄妹同时蓦地一惊。莫瑶看向自己哥哥,脸上又羞又怒,莫云脸上挂不住,说道:“吕先生,我被你害死了。”便把画纸从怀里拿出来。 众人看过去,果然是五张画纸,上面画的都是莫瑶的模样,一颦一笑,每张表情姿态都大不相同。那大汉嚷道:“我就知道这对男女有问题!哥哥对妹妹有非分之想,这不就是吗!”众人看向这对兄妹的眼神,都有点怪异,只是碍于这两人的身份,除了那大汉一直聒噪,全都没说话。 莫瑶把那五张画纸一张张展开,一一看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莫云两眼望天,说道:“吕先生,你算得虽然极准,但刚才的说法,真是让我兄妹二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么在下再请先生算一算,这五张画,都是何人所画的?” 众人一听,全都明白过来,原来那画不是莫家兄长画的,看来方才大家的想法都有些龌龊了。只怪这吕先生方才故意这么说,教人浮想联翩,也不知这两人有哪里得罪了他。 却见那吕清尘嘴角上带着笑,似是刚才的恶作剧得逞一般,说道:“在下对世间之事所知不多,画这画的五个人,在下一个也不认得,只知道第一张画的画者是个盲人,他虽未亲眼见过莫小姐,但凭借他人的描述以及自己高超的画技,竟将莫小姐画得颇为神似;第二张画的画者是使判官笔的少年武师,他在画这幅画的时候曾因手上用力过猛,穿透了纸张,一共画了三次才终于画好;第三张画的画者是一个弱冠少年,曾在莫小姐一年前偶尔下山时见过一面,之后辗转反侧冥思苦想,一幅画竟画了一年;第四张画的画者原是位书法大家,在一次见到莫小姐后便下不动笔,某一天突然拾起写草书的笔画起画来,第一幅作品便是这张人物画像;第五张画的画者是朝廷里一位侍郎的公子,这位公子在画完这幅画之后,一度打算弃文从武。原来如此,看来莫小姐确实追求者众。” 莫云听得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拍手道:“精彩,问天谷果然名不虚传,真如亲眼见过一般。先生所说,全都与现实一般无二。”吕清尘笑道:“过奖。” 莫云转头对妹妹说道:“如何?这五个人你有喜欢的吗?”莫瑶皱着眉头,一把扯过那五张画纸,全都揉成了纸团,说道:“我哪个都不要。”便转身走回原先待的那个火堆。莫云喊了一声,先向吕清尘和中年人这边抱了下拳,便跟着妹妹追过去。中年人望望那两人,心道:“即便是‘碑铭山’下来的使者,小孩子终究还是小孩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章 神算(4)问天秘术 这边厢常羽转身对着吕先生长长一揖。吕清尘咦了一声,奇道:“阁下为何前倨后恭?”常羽道:“既有‘碑铭山’的使者亲身为证,先生神通,自不会有假。先前诸多失礼,还请先生见谅。”吕清尘叹了口气:“阁下言重了。只是到头来终须他人说话,才能为人所信,终究非我本愿。” 常羽又施一礼,说道:“若先生不见怪,在下尚有一事相求,请先生为我算一件事。”吕清尘点头道:“阁下请讲。” 常羽道:“在下今早收到一封家书,拙妻称在下失踪多年的犬子最近终于有了下落,只是落在贼人手里,盼吾回去相救。大爷得知此事后,恐我昔年结仇甚多,此事疑是圈套,教在下不可轻信。眼下虽已派人回家乡暗中查实真相,但一天过去,始终难以心安,望先生帮我算一算,此事当何解?” 吕清尘道:“这倒不难。”如法炮制后,对常羽说道:“令公子是在四年前的三月初九这天离家出走的,是也不是?” 常羽惊道:“先生神算,正是如此。”吕清尘点了点头:“若是这般的话,阁下所收到的书信,应是旁人伪造,诓你回去,切勿相信。” 常羽叹声道:“原来如此。消息既是伪造,那拙妻现在只怕已落入仇家之手。”中年人朗声道:“常兄放宽心,派去查探消息那人,本领高强,必能保得尊夫人平安无事。”常羽嗯了一声,神情间仍是非常担忧。 吕清尘摆手笑道:“阁下多虑了,我若说尊夫人毫无性命之忧,阁下信否?”常羽精神一振:“先生说的可是当真?” 吕清尘点头道:“在下方才已经看见,伪造书信之人虽一度制住了尊夫人,以便模仿其笔迹,但仅仅一天过后,便已被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救出,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不必担心。” 常羽面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十几岁的少年?” 吕清尘笑道:“这少年眉目间与阁下十分相似,颈后有两颗红痣,右臂上有一块豆粒大小的胎记……” 常羽啊了一声:“这……断不会错,那少年……依先生所描述,正是犬子。可是怎会在此时……” 吕清尘笑道:“我也不知,只是照实叙述。阁下信我否?” 常羽一躬扫地:“怎敢不信!先生之前与在下素不相识,竟能将犬子特征说得分毫不差,若非真有莫大神通,怎会如此!先生与我,真有再造之恩!” 吕清尘一怔,笑道:“此话言重了,在下只不过将看到的东西如实说了出来,怎当得起再造之恩四字?” 常羽道:“不瞒先生,我离家多年,所担忧者两事,一是犬子杳无消息,二是拙妻孤身在家,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今早收到书信,实在心急如焚到极点,先生刚才一番话,真乃解了我最大的心病,说是再造之恩,毫不为过。” 中年人叹道:“常兄为我做事,这些年来竟受如此心病的折磨,何以为报?” 常羽道:“大爷这番话,折煞了小人。若无大爷看重,我常羽便一辈子被困在那种地方脱身不得,怎敢为自己这点小事再给大爷添忧?”中年人叹了口气:“没能看到兄弟们的烦忧,是我的不是。” 吕清尘道:“尊驾有这样的好手下,令人欣羡。”中年人摇了摇头:“常兄这等本领的人物,我怎敢将他视为手下?倒是吕先生确有真才实学,若不嫌弃,我倒真希望能够收作臂膀,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吕清尘笑道:“承蒙厚爱,只是在下散漫惯了,还想再自己四处游历一下,若有再见之日,或许可以接受尊驾好意。”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但愿那一天尽早到来。” 这时一个瘦子走上前来,对这边拜了一拜。中年人认得他是先前献上烧鹅之人,刚才还险些被常羽收拾一顿,因为那大汉受伤的缘故,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便问:“你有何事?”那瘦子道:“各位大爷勿怪,小人见这位先生算得很灵,自己也有点事情,想要请先生为我算上一算。” 吕清尘心情却是很好,便道:“无妨,小哥想问点什么?”那瘦子道:“小人因之前做生意亏了,这几日想到有个伯父正好住在临近这里的城镇上,打算投奔他,或者给我个营生,或者借些回本的本钱。只是多年来与这伯父很少往来,也不知此去能否会有收获,便想找先生帮我算算,此去到底顺不顺?” 吕清尘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这话并不尽实,你做生意亏本是假,赌钱输了所有家业是真。你那伯父向来知道你的品性,此去必然不会借你。即使你存着讨好你伯母和堂姐的心思,也要铩羽而归。照我看来,要想取回家业,不如从今天起就踏实劳作,让你伯父看到你奋发的决心,才是正路。”说得那瘦子脸上一块青一块白,苦笑了几下,便老老实实退回角落里坐着。 过了片刻,坐在墙角的那对夫妻相互看了一眼,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两人携手走了过来,给吕先生齐齐行了一礼。吕清尘忙道:“不必多礼,有话请讲。” 那丈夫看了一眼妻子,抿了抿嘴,说道:“我……我妻子……”吕清尘从头到脚望了那妇人一眼,笑道:“不用多说了,二位尽管放心,那位医生本领不凡,这种程度的病症,必能手到病除。三天之内尊夫人若不能恢复健康,你尽可找我算账。”两人听罢,都又惊又喜,那丈夫还想从身上取出一吊钱答谢,吕先生坚辞不收。夫妻二人三番拜谢,喜津津走回墙角。 不一时,又有几人结伴过来算命,这吕先生来者不拒,真的是每算必准。对方但凡想要拿出钱财,都被婉拒。中年人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盘算:“此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却不用在获取钱财上,看来当真是为了求名,要用什么样的手段将他招致麾下方好?” 不一会儿,便有二十多人来这里问过诸事吉凶,吕清尘也正喜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越战越勇。中年人身边的几人终于也忍不住纷纷来算,算过之后都对这书生心悦诚服。也有人并非是问吉凶,单单只是为了考校这算命先生,故意出了些刁难的问题,吕清尘虽有察觉,倒也不以为意,反正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那人自讨没趣。 莫氏兄妹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时间长了不免也有些厌倦,便打着呵欠去商讨自己的事情了。莫瑶道:“这吕先生算得这般准,问天谷主偏偏容不下他,真是傻的。”莫云道:“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无数次,说到底都是个气量的问题。”莫瑶皱眉道:“这谷主气量这般小,我们要是去了‘问天谷’,真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招待。”莫云笑道:“你怕了?”莫瑶哈了一声:“连下山都没怕过,还怕他?” 莫云点头道:“不过你这话也有道理,山主老师要我们找‘问天谷’的人商量‘十二圣婴’的事情,若能直接从这吕先生身上得到答案,那是最好不过,这人的本事这么大,根据我们这么多年来对‘问天谷’的了解,还没出现过这样百算百灵的人物。即使那问天谷主真的愿意帮助我们,也未必能有多大效果。” 莫瑶叹口气说道:“所以说那个谷主真是傻的,几百年来才出这样一个人物,偏偏还把他给放走了。” 莫云眼珠一转,突然笑道:“阿瑶,不如我跟你商量个事。”莫瑶皱皱眉头:“不要,准没好事。”莫云不屈不挠地说道:“我觉得这吕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本事这么大,性格也稳重,与其把你嫁给那五个画画的,不如和他连连亲家,你看怎么样?” 莫瑶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他整个一条心都已经放在算命上了,要他分心在别的事情上,几年内是不可能了。更何况我也不喜欢他,他太老了。”莫云呃了一声:“也不算老吧,看他的样子,应该也就三十岁出头,正当壮年。”莫瑶摇头道:“不要,大我太多,我不喜欢。” 莫云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条路行不通,怎能让他愿意跟我们吐露‘十二圣婴’的实情呢?”莫瑶佯怒道:“你果然是这种想法,为了打听个消息,动不动就要牺牲妹妹的终身幸福!”莫云叹道:“做哥哥的终身幸福都快被你牺牲得半点不剩了,妹妹牺牲个一次两次也是应该的吧?”莫瑶摇头道:“不要,我那是为了你好,给你介绍的可都是有才有貌的绝代佳人,哪像你,净要我嫁给这种大我十几岁的老男人?”莫云咂着嘴道:“可惜,可惜,这吕先生我真的是看得着实满意。”正值此时,却听见那边有人大声笑道:“神棍先生,这次你可是真的算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章 神算(5)束发少年 莫氏兄妹一奇,循声望去,只见那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吕清尘自己坐在中间,脸上一片不豫神色,中年人、常羽等人在旁边看着,都露出颇意外的表情来。此时坐在吕清尘对面的,是一个穿着浅色布衣的年轻人。那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虽然穿得破旧,但全身上下都显得很干净,长相虽谈不上如何俊朗,但至少看得人很舒服,这人脸上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挑衅笑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显得十分精神。莫氏兄妹大吃一惊,心中都在想:“这少年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没理由混在人群里,我们却一直注意不到的?” 殊不知那中年人和常羽等人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中年人一直对着门外端坐,这庙里进来了什么人,没人会逃过他的法眼,更何况这少年的精气神这般的足,更加容易引人注目,怎么刚才一点都没发现?只知道方才这少年极之自然地跟着人群走过来,极之自然地排着队等着算卦,极之自然地在上一个人算完之后走过来坐在吕先生面前,竟没半点引人注目,只是方才的一笑,才让所有人都把眼睛集中过来,实在令人诧异。至于他到底算了什么,为何说吕清尘这次算错了,还真没几个人注意到。 只听吕清尘皱眉道:“你说我算错了,错在哪里?”少年道:“你方才说我身上带了一百个铜钱,这便错了。”吕清尘道:“如何错了?一百个铜钱,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少年笑道:“你可敢跟我当场查验?”吕清尘冷笑道:“有何不敢?”少年笑道:“你看着。”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当场在众人面前倒出来,一百文钱虽然买不了多少东西,但数量却不算少,在吕清尘和那少年中间铺了一地。 中年人心中暗叹:“到底是年轻人,不懂财不可露白的道理。一百文虽然不多,焉不知这庙里会不会有偷鸡摸狗的小辈。”莫氏兄妹却想:“这少年有点意思,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把所有钱都掏出来,看来是艺高人胆大吧。” 少年哪管得这些外人的想法,只把这些钱全聚在一起,然后拨出一文钱到一边,说道:“一文。”又拨出一文,道:“两文。”当真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起钱来。 吕清尘冷冷地盯着少年的手,一言不发。只见这少年一文一文地数着,数得十分仔细,真的是确保每一文都不漏数。众人就看见少年左手边的钱堆一点点变低,右手边的铜钱则越来越多,大约数了一盏茶的时间,少年把最后一文钱拨到右手边的钱堆里,念道:“一百文。”果然如吕清尘所算,一共一百个铜钱,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少年道:“真的是一百文,不知道有没数错,神棍先生,你看仔细了吗,不如我再重数一次。”吕清尘摇摇头说道:“没有必要,正好一百文钱。”周围有人也在心里跟着默默数过,纷纷说道:“没数错,是一百个铜钱,吕先生算得真准!” 少年点了点头,道:“那好,这里是一百文钱。”说着把这些铜钱装回钱袋,放回怀里,然后去解自己脖子上的东西。 吕清尘看向他脖子上的东西,不看便罢,一看便是一愣,心道:“原来如此。”那少年解下来的,只是一个破旧的坠子。这坠子毫无出奇之处,一看就是路边摊上遍地都是的那种。少年将坠子一拨,坠子一响,便从中间分了开来,原来是可以打开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枚铜钱从分开的坠子里掉落出来,少年数道:“一百零一文。神棍先生,你承不承认自己算错了?” 众人看过去,这铜钱上布满了铜绿,一看就是很有年头了,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以至于这少年要把它放进坠子里挂在脖子上。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铜钱,吕清尘的确是算错了,只是少年这样的做法,未免过于取巧。 吕清尘看向这枚布满了铜绿的通宝,身子不禁轻轻抖动起来,良久,终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叹道:“在下承认算错了。” 少年微微一笑,把铜钱放回坠子里,重新系在脖子上,站起便欲离开。不料吕清尘续道:“且慢。”少年一怔,只见对方已经睁开眼睛,望着他说道:“在下学艺不精,算漏了一点,但这不能说我问天谷的问天秘术不是真材实料。小兄弟,如不介意,可愿再与我算上一次?” 少年皱了皱眉头:“你还要算?我没什么好算的了啊。嗯,这样,我这次出行是要去拜师学艺的,你就算算我,平常是用哪种兵器的吧?” 中年人和常羽相视一眼,摇了摇头,心想小孩子就是心思单纯,这少年身上就佩着一把剑,虽然遮在衣服下面,但仔细一看还是看得见的,你不是用剑的还能是什么?根本用不着吕先生用什么问天秘术,这里任一个人都答得出你的问题。 莫云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低声道:“阿瑶,你觉得他是使剑的吗?”莫瑶摇了摇头:“不是。他虽然带着一把剑,但明显只是做做样子,他的真正兵器,还要藏得更深。”莫云点头道:“跟我一样的想法。如我所料不错,这人平常所用的兵器,多半是……”顿了顿,两人齐声说道:“……暗器。” 吕清尘说道:“小兄弟的随身武器就藏在自己衣内,不是剑,而是暗器。”众人都咦了一声,深感意外。常羽轻哼了一声:“原来是暗器。”中年人脸上也露出异样的神情。少年轻唉了一下,说道:“这次算你答对了,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边的那对兄妹刚才也说对了,说明神棍先生的秘术也算不了什么嘛。”莫氏兄妹听得一震:“他听得见我们两人的低声说话?” 吕清尘不悦道:“你问的就是这种事情,在下也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少年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也是。那这样好了,你再算一算,我在进了这座庙门之后,都做过哪些事?” 中年人和莫氏兄妹都留起了神。这少年竟然能一直在这几个高手面前隐藏气息这么久而不被注意到,这段时间他到底做过什么,实在不能不让这些人产生兴趣。吕清尘叹了口气说道:“你真的要我说?我若照实说出去的话,你此后可就要被许多人纠缠不休了。” 少年啊了一声,似乎觉察到有些事是不该说出来的。不过他想了一会儿,又笑道:“也没关系,就当是进了江湖的第一桩历练好了,做过的事情总会有人知道,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吕清尘点了点头,说道:“进庙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一片干燥的地方,生了一堆火。”少年人笑道:“对了。” 吕清尘道:“在这之后,你觉得一个人烤火很闷,就和周围的几个人一起,把火集中在了一块,然后几个人一起烤火。”少年点头道:“也对了。” 吕清尘接着道:“然后,你感到光烤火也没什么意思,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只之前抓到的鹅,由你们这些人一起在做烧鹅。”这时只听角落里有人咦了一声,原来是先前那个瘦子。那瘦子结结巴巴地道:“那鹅……原来是这小哥带来的吗?这小哥那时也在跟我们一起做烧鹅吗?” 吕清尘道:“在这之后,那位‘三爷’进了庙,因为对莫家的那对兄妹出言不逊,小兄弟觉得有些厌恶,不知道在火里放了什么东西,让火势腾起,险些烧到了那位‘三爷’的后背。”这次轮到那大汉吃了一惊:“那束火苗……是这小子故意搞出来的?” 吕清尘道:“那位‘三爷’被吸引过去之后,小兄弟你故意让了一下位置,让这位‘三爷’正好坐在了你原先所坐的地方,在这之前,你在那里涂了一点叫做‘乖乖胶’的东西,最终导致了‘三爷’的受伤。”说到这里,中年人周围的几个人包括常羽全都腾地站了起来,狠狠瞪视着那少年。中年人原地坐在那里,慢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你做的。” 少年笑道:“您家的那位‘三爷’那时太粗鲁了,哪有那样对一个姑娘家说话的,我就想稍微跟他开个玩笑。玩笑开大了,请见谅则个。”常羽怒道:“见谅个屁!纳命来!”中年人伸手拦住道:“咱们先前答应过吕先生,把这件事揭过去。小兄弟代替在下教训了三弟,在下很是承情。” 少年摇了摇头:“你这话说得虚伪,明明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只是碍于刚才神棍先生的话,怕你三弟吃更大的亏,强压了下来。不过我倒不讨厌你这种人,至少现在不讨厌。”中年人望望他,没有答话。 吕清尘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你离开那处火堆之后,就在庙里的一个角落里待着。在下与这位大爷说话时,小兄弟也在那里留神听着,还拍了一次手。这位大爷叫手下收集庙内众人明晨去向的时候,你是那将要往南去的一人。”这时又听见有人喔了一声,正是先前中年人派去收集众人去向的手下,小声说道:“那群烤鹅的人里面,要往南边去的那一个,正是这个少年。” 中年人长叹了一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莫兄弟,你之前说过,目前所见到的人物里,并没有出现能够让在下名次下降的后起高手。如今看来,在下真的要勤力一些了。”莫云苦笑一声说道:“后起之秀出来得太多,我们也不好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章 神算(6)铜钱赌约 那少年把吕清尘的话听完,便微微一笑,重新端坐在对方面前。吕先生问道:“在下可算得准了?” 少年点了点头:“半点不差。实在了不起,你是我长这么大,遇见的所有神棍里面,最有本事的一个。” 常羽喝道:“你这小子,满口神棍神棍的,叫人不爽。吕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高人,容不得你出言不逊!” 少年笑道:“不好意思,与其说是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不如说是某种执着吧。既然这称呼让你这样不开心,我不说便是。吕先生,方才你给我算了两卦,一次准了,一次没准,看来终究需要一个了断才行。” 吕清尘点头道:“在下也这般想。” 那少年道:“既然如此,这第三次便是决胜负了。” 吕清尘眼睛凝视着他道:“请小兄弟出题。” 那少年仔细想了一想,说道:“我所见过的神棍里,确有几个比较厉害的,能够通过观察来人身上的特征,将对方心里的东西猜得一般无二,无论是算过去,还是算现在,都难不倒他们。但这不是真的算出来,只是猜出来而已,说到底,还是骗人的东西。你既自称百算百灵,便不能跟这些人一样,所谓算命,算得自然应该都是将来的事情,还没发生过,便谁也没办法预测得完全准确,除非你真有可视通天的本领。”他笑了笑,对吕清尘说道:“所以这一次,我们便算一算将来吧。” 吕清尘轻轻颔首:“求之不得。小兄弟,你想要问的,是谁的将来呢?” 少年道:“方才我在你这里算的第一件事,是算我身上带着多少个铜钱。” 吕清尘道:“不错,在下算得不准,惭愧。” 少年摇头道:“是我取巧,你想必心中很是不甘。明天一大早,我会从这里离开,去往南边的城镇里办一件事,然后在那里停留半日。你方才曾说自己也会往南走,那么到时我们还会再次相见。我要算的第三件事,就是当我们再度见面的时候,我身上还剩下多少铜钱?” 吕清尘哦了一声:“你要问的,是一天后这些铜钱的将来。”少年笑道:“不错。”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这书生,看他如何作答。书生面前的火堆腾腾燃烧,映着他的影子在身后的墙壁上晃动不止。吕清尘仍用惯用的方法扫了一眼少年身上的东西,然后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并未马上作答,而是静想了好久,仿佛仍拿不准的样子,少年也便耐心地等候。不知多久过去,书生终于睁眼,下定决心式地,一字一句说道:“一天后,我们再次相见之时,小兄弟你身上,一个铜钱都不会剩下。” 众人齐声大哗,看来这答案颇令人感到意外。少年却不以为意,笑道:“真的假的,那我明天以后真得卖艺才行了。”吕清尘道:“如若不信,在下会一一告诉你这些铜钱会用在何处。” 少年摆手道:“不要,知道结果就够惊喜的了,怎么用钱这种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决定吧。”吕清尘便闭口不再说。 少年两手一撑地,站起身来,不再理他,却对着墙角说道:“赌鬼大哥,你身上还有调料没?” 那瘦子一愣,指指自己鼻子:“赌鬼大哥?您叫的是我?”那少年点了点头。那瘦子慌道:“有是有,不过小的可受不起您这称呼。” 少年一怔,笑道:“随便你了,刚才那只烧鹅被这位‘三爷’抢走了,其实我这儿还藏着一只,要不要再来尝尝?”瘦子眼睛一亮,随即面色一暗:“这……这不太好吧,小的只是个泼皮……” 那少年不听他后面的话,径自走过去。中年人忽道:“年轻人,不知你姓甚名谁,可愿留个字号?” 少年停下脚步,稍微想了一想,说道:“我的名字,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吧。不过无所谓了,我又不是你这种要做大事的人,瞒着名字也没什么用。我姓鲁,单名一个真字。”说完便走向墙角,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剩下那一只鹅,与那瘦子自行做烧鹅去也。 众人心中都念了念这个名字:“鲁真?果然没听说过,看来的确是江湖上后起的人物。”莫氏兄妹互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目光里对这个名字的陌生。 莫云叹口气道:“每一年,江湖上这种新崛起的人物不知有几百个,到底还有多少我们‘碑铭山’不知道的高手隐藏着,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颇为懊恼。”莫瑶笑道:“话虽如此,你怎么就看出这小弟弟就一定是高手了?”莫云斜着头看她:“你又想考我?”莫瑶嘻嘻一笑,不再继续说话。 于是一夜无话,众人喧哗了半夜,都已劳累不堪。庙外的雨点只见大不见小,渐渐睡去的庙里众人,鼾声此起彼伏。中年人和常羽都睡得比较斯文,那大汉用衣服蒙住了口鼻,仿佛怕鼾声吵到大哥,但不一会儿过去,仍然透着这层衣服传出巨大的呼噜,冠绝整个庙内。莫氏兄妹捂着耳朵打着盹,那少年鲁真则和瘦子及另一群人靠在一起睡着。吕清尘将一件衣服披在书僮身上,自己边打着寒颤边进入梦乡,那书僮睡着睡着却睁开了眼,看见放在身上的衣服,望了望吕先生,便又将这衣服披回先生身上,自行靠墙睡去。 这夜过去,不知多久,中年人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已亮了不少,但雨仍在下着,只是比前一晚明显小了不少。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只有莫氏兄妹还醒着,吕清尘等人仍在熟睡。莫云看向他,笑道:“阁下醒得很早。” 中年人道:“不及二位,仿佛没怎么睡一样。” 莫云道:“没办法,为了等门中的信鸽,不得不勉力支撑。” 中年人点了点头,又道:“却不知现在是何时了?”莫瑶笑道:“差不多是卯时一刻了吧。按这吕先生的说法,这雨很快就会停了。” 中年人嗯了一声,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一般。他念叨着“卯时一刻”,念了好几遍,然后看了一眼周围,蓦地一惊,问道:“请问二位,有否看见常兄和我那三弟?” 莫瑶微笑点头:“你这做大哥的总算注意到了,那两人一前一后,都出了庙门。”中年人皱眉道:“莫非是在寅时二刻?” 莫云道:“吕先生神算。‘寅时二刻,两人往南;寅时三刻,又一人往南’。二刻时,那名叫鲁真的少年先起了身,收拾了东西,冒着雨出了门。随后,那位三爷追了出去。三刻时,常先生醒了过来,注意到那两人已经不见,便也跟着跑了出去。”莫瑶道:“不是我们坐视不理,那位三爷一脸凶巴巴的,常先生又千叮万嘱要我们不要吵到你,只好等你自己醒来。” 中年人叹道:“三弟,你为何就是沉不住气!吕先生所说的祸事,莫非还是没法避免?”只听见旁人有人叹道:“命中有此一劫,三爷性子太直,恐怕不是那少年的对手。”原来吕清尘也已醒来,坐在一旁。 中年人道:“罢了。所幸有常兄跟着,常兄武功高强,我也可以放宽心。”莫氏兄妹互相看了看,莫云道:“阁下,我想与你打个赌,赌那少年鲁真与常先生若是交上了手,会在多少个回合内决出胜负?” 中年人一怔:“多少个回合?嗯,常兄的武功之高,自不必说,但我看那少年虽然年轻,显有不凡本领,或许能在常兄手上撑得住三十招吧。” 莫瑶摇了摇头:“差距没那么小,依我看来,十招就会出结果。”中年人奇道:“十招?未免太少了吧。”莫云摇头道:“十招仍是多,我说五招决胜负。”中年人笑道:“只能撑五招的话,看来是在下高看这少年了。”吕清尘叹了口气:“这两人过不了五招的,只需三招。” 莫氏兄妹同时大吃一惊。莫云道:“吕先生,此话当真?不管怎么说,三招就能取胜的话,也太过离谱。”吕清尘道:“事实就是如此,这少年实在超出我们的想象,日后想来会不可限量吧。”中年人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莫云叹道:“阁下低估了那少年。依我们看,并不是少年在常先生手上只能撑住三招,而是常先生会在三招之内被那少年制服。” 中年人大吃一惊:“这决计不可能!常兄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怎会在三招内被一个小孩子打败?” 吕先生道:“尊驾还记得在下先前所说的话否?那位三爷若要招惹祸事,常先生便也会受到波及,连同吃亏。现在,遇到了那少年,就是他吃亏的时候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章 铜钱(1)袖里乾坤 天蒙蒙亮,雨点已经比前一晚小了很多,少年鲁真走在雨中,尽管路上泥泞,步履却很轻便。那大汉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事,他自然知道,本来小孩心性,很想耍耍对方,但一想起自己有事要办,只得收了这念头,见大汉在后面跟得甚是努力,便施展轻功,跑得飞快。大汉一身功夫并不在腿上,再兼脚下全是泥水,很是难走,不一会儿便被少年甩开。 鲁真跑出十数里开外,估计那大汉再也追不上来,这才放慢了脚步。又行了一段时间,见太阳已经从云后出来,雨也渐渐停息,不禁暗暗称奇:“这神棍果然很有本事,看来卯时三刻雨停,并非信口胡说。”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钱袋,自语道:“不过要说我一天就会把这所有盘缠花完,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不然的话,可撑不到师父那里了。” 果然越往前走,雨便越小,看到城镇时,乌云已经尽散。鲁真找了间便宜客房,将全身上下洗了洗,又叫了几个馒头,总共花了不过十四文钱。从客栈出来,路边有几个乞丐向他讨钱,鲁真犹豫了片刻,决定撇开他们,走出十几步后听到身后抽泣声音,咂了咂嘴,终于还是转身回来,三个乞丐每人给了五文钱,心道:“不至于为了和那神棍赌气,就当没看见。师父住的地方离这里已经不远,再走两天,应该就能到了,一百文钱这样花法,想来还是撑得住的。” 他这次急着冒雨到这城镇,是为了拜访住在这里的一位长辈。据父亲所说,要想让那从没见过面的师父承认自己是他徒弟,还须要这位长辈帮忙才行。此人年轻时也是江湖上一位颇有些名头的人物,年纪大了便隐居在此,老人大多都有各种古怪规矩,他的规矩就是习惯早上见客,而且极度不喜欢有人脏兮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因此鲁真只得冒雨前行,尽早赶到城镇,然后把这一身的泥尽可能洗净。终于收拾得自己感觉差不多了,看看时间正好,才按着地址找过去。 老人居住的地方是个大宅院,有管家有仆人。鲁真来到宅院门前,拿出父亲写的书信交给门房。门房接进去,让他在厅堂坐着等。鲁真等了片刻,只听见外面有人咳嗽一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进来,便赶紧站起,微微躬身。那老者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你是小真?”鲁真点了点头:“正是。”老人叹道:“日子过得真快,老朽上次见你,你才这么高一点。你爹既然让你出来找我,想来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啊,真是眨眼就过去。” 鲁真笑道:“我爹跟我说,卢爷爷当年来我家的时候,头发还全都是黑的,看着就跟他一般年轻。”老人哈哈笑道:“没见识!老朽现在头发全白了,依然年轻得很!你爹现在还好?还在让你每天晚上喂蚊子?”鲁真笑着摇头:“我已经好多年不喂蚊子了。我爹有时候看着我的蚊帐里面,还感叹来着。”老人道:“有什么好感叹的!让自己儿子喂了这么多年蚊子,世上哪有这种混账的父亲!”鲁真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老人叹道:“不过也亏得这样,让老朽看到了一个好苗子。你今年十六岁?”鲁真恭恭敬敬答道:“是。”老人点头道:“是时候了。你跟我来。”说着便往外面走,鲁真赶紧跟上。 宅院虽大,房子却不多,整个院子显得颇为空旷。鲁真跟着老人穿过院子,走到一间厢房里。那老人在里屋稍微翻了翻,拿出一封信来,递给鲁真,说道:“收好,没有这个东西,即使那混蛋当年说得天花乱坠信誓旦旦,也做不得数。虚度了几十年,这老毛病他是不可能改得了了。”鲁真双手接过,道:“让卢爷爷费心了。” 老人摆摆手:“老朽看着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只是觉得这江湖的未来,还有希望。可惜,现在这片江湖,对你来说,实在太过孤单了。若是有一天,你成了材,一定要改变它给我看。老朽就是拼命再撑个二三十年,也要亲眼看看你们这些人所创造的将来。” 鲁真低下头,说道:“卢爷爷……对现在的这个江湖,不满意吗?”老人望着窗外,仿佛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不满意,当年让人又爱又痛的那些精气神,现在还在。只是……小真,现在的这个江湖,太过小气,它容不下所有人,也许,连你也容不下。你怕不怕?” 鲁真微微一笑:“那我就答应卢爷爷,以后让你看到一个大大方方的江湖。”老人哈哈笑道:“大大方方的江湖?那是什么?”止住笑声,仔仔细细望了望他,叹道:“难为你了。”随即走出屋子。 鲁真跟着走出,见老人站在院子正中间,仰头望着太阳。鲁真跟着看去,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便撑不住,赶紧低下头揉眼睛。老人觉察到,低下头望了望他,问道:“还是怕光?”鲁真笑了笑。 老人沉思道:“你那混账爹,现在每天还能喝多少酒?”鲁真摇头:“已经没以前喝得那么多了,这几年他的身体不如以前好,娘成天唠叨,爹也渐渐地能听进劝了。”老人道:“早该这样。” 鲁真笑了笑说道:“这一次离家,我爹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教我不要学他。”老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凝视着眼前少年,缓缓说道:“小真,你老老实实回答,那件事,你真的不恨你爹?” 鲁真微笑摇头:“没有哪个儿子会真正地恨自己的父亲。更何况,那不是我爹的错。”老人走近两步,心疼似的望着他,说道:“你能这么想,就说明老朽和你师父当年看中你,并没有错,只是苦了你这孩子。你此去学武,那老混蛋要是不把他的真本事教给你,老朽非去掀了他的房盖。”鲁真笑道:“小子感谢卢爷爷的看重,不过若有那么一天,小子也不会让卢爷爷真的掀了我师父的房盖。”老人用手点指:“你这孩子,真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鲁真嘻嘻一笑:“毕竟也是自己师父,多少给留一两片瓦吧。”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哈哈一笑,仿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鲁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心道:“莫非他真的在想师父睡觉时头顶没有瓦的样子?”老人笑罢,觉察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两步,到了一个觉得合适的距离,说道:“好吧,在见你师父之前,老朽先考校考校你的功夫。十年前的时候老朽和你师父都只看到了你的潜力,十年过去,你是不是真的能成为一个好苗子,就让我看看吧!” 鲁真犹豫片刻,解开外衣,将腰间佩戴的那把利剑拿在手里。老人摇了摇头:“别拿那种唬人东西。你这孩子适合练什么,别人不清楚,你卢爷爷还不清楚吗?使出你的手段,尽全力把你身上的暗器扔过来吧!” 鲁真笑道:“卢爷爷年纪这般大了,要是真躲不开,小子以后便连家都不敢回了。”老人冷哼一声:“你以为老朽是什么人?叫你扔你就扔,真被你伤到了,那也是你的本事。呵呵,不过若真的那样,那老混蛋怕也没资格做你的师父了。” 鲁真低头想了想,笑道:“也对。”便将利剑放下,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来。老人皱了皱眉头,看着他将布袋打开,伸手在里面拨弄了几下,掏出了一些什么东西,又将布袋扎好,放回怀里。老人点头道:“那就是你的暗器?”鲁真点了点头:“正是。”将手摊开,老人远远一看,细长的手指包围着的,躺在手心里的,是两颗磨得光滑无棱的鹅卵石。这石头除光滑得如同人工磨制外,并无十分特别之处,实不知这种东西远远打在人的身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老人哂笑道:“如同小孩子的玩具。”鲁真笑道:“跟老人家动手,即使控制得不好,也不会伤到您。”老人摇了摇头:“净搞这些没用的,老朽还怕被你伤到?也罢,若能看到你的本事,就随便你吧。” 鲁真不答,将一颗石头交在左手,右手衔着另一颗鹅卵石,左脚前踏一步,喊道:“前辈小心,暗器到了!”说着手臂一挥。 老人叹了一口气:“哪有这样扔暗器的?扔暗器前还要提醒敌人小心,这孩子过了十年,变得恁地啰嗦!”耳边听见对方喊了一声小心,便睁大两眼,去看暗器来的轨迹;屏息凝神,去听石头过来的风声。 “扑”的一声,老人愣了愣,一颗石头轻轻碰到腰间,然后落地。 老人望着地上的那颗鹅卵石,一阵沉默。鲁真自忖方才扔暗器的时候并未使出内力,这一下即使击中对方,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其实很是放心。但见对方中了石头之后一直无语,也怕自己手法不够成熟,万一真的有伤到,那可如何是好?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声:“卢爷爷?” 老人听见少年问他,缓过神来,抬起头看了看他,说道:“你没有使用内力?” 鲁真老老实实回答:“是。” 老人心中暗想:“原来如此。这孩子毕竟身材瘦弱,若不使用内力,石头便发挥不出威力,怪不得我根本听不见来袭的风声,毕竟这暗器来得太慢,反而被我看漏。”斥道:“胡闹!老朽方才叫你使出全力,谁让你不用内力的?再来!” 鲁真吐了吐舌头,将剩下一颗石头交在右手,这一次手上运起了内力,仍用方才的姿势,照例喊了一声:“暗器来了!”手臂向前一递,空气中只听见“嗖”的一声。 这一声“嗖”,老人自然不会听漏,知道对方用了内力,心道:“这才像话。”眼睛一瞥,只觉眼前空气一抖,知道暗器已经扔过来了。他将左手一伸,长袖一摆,要在晚辈面前显露一下“袖里乾坤”的本事。耳边但听风响,扑地一声,一颗石头被他的长袖卷落到一边。 鲁真轻呼了一口气,笑道:“果然还是卢爷爷厉害。”老人应了一声,神色却有些发怔。鲁真便走过去捡老人脚边的石头。老人看着弯腰捡东西的少年,这孩子似乎什么都没觉察到。老人问了一句:“你的暗器总是扔得这么轻么?” 鲁真被问得一愣,只好应道:“也不是。只是在扔这种鹅卵石的时候,喜欢用这样的手法。”老人点了点头,又道:“暗器飞过来的速度很快。”鲁真笑道:“不过还是被卢爷爷接到了。”老人没有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自语道:“那老混蛋没准真的不够资格了。” 这时却听见鲁真咦了一声,捏着一颗石头说道:“原来这颗石头表面不平,怪不得刚才扔出去时感觉有点怪。”老人道:“小真,你跟我来。”鲁真回过头来,那老人已经走出院子,到了街上。鲁真连忙跟过去。这老人带着鲁真在街上拐了三四个弯,进了一家当铺。当铺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堆笑道:“卢老先生,又有要出手的宝贝了么?” 老人摇了摇头:“今天是赎东西。”伙计咦了一声,显然有点意外。老人问:“几天前老朽在你这里当掉了一块玉牌,还留着吗?”伙计道:“留着,留着,那是上好的玉,怎么,您要赎回去了?”老人点头道:“嗯,老朽要赎这块玉。”伙计呃了一声,有些吞吐地道:“虽然是卢老先生亲自前来,毕竟有些日子了,您要赎回去,还是要加利息的。”老人道:“无妨。”那伙计便回到里屋,翻了好一阵,这才托着一个丝帛包走了出来,交给老人。老人将这丝帛包一层层打开,现出一枚长三寸宽两寸的玉牌。鲁真即使不懂,也能看出那玉牌做工十分精致,玉牌上刻着两个字:千寻。 老人看着这两个字,缓缓说道:“十五年前,这玉牌的主人欠了老朽一个很大的人情,便将这东西给了我,说无论何时,只要手持这玉牌的人来到他面前,他都会为这人办到一件事。这许多年过去,老朽的心渐渐地淡了,就想:何必要让这东西一直纠缠那人一辈子呢?我也这么大年纪了,日子过得心满意足,也没什么非要麻烦人家的地方,便把这玉牌当掉了。不过今天,老朽改了主意。” 鲁真心中一跳,那老者已将包好的玉牌放到他手中,说道:“以你如今的程度,现在就去找他,还为之过早。两年后吧,在你师父那里待够两年后,你拿着这玉牌,去找它的主人,不用多说什么,将玉牌还给他,那个人只要一看到你,就知道老朽要他做什么事了。”鲁真道:“玉牌的主人是什么人?”老人望了望远方,淡淡说道:“他叫莫千寻,是你所处这一领域的头一号人物。” 鲁真眼神迷茫,这个名字他显然没有听到过。老人将一张银票交给那伙计,一拍他的肩膀:“走吧。你这孩子,不该在我这种地方待得太久,会耽误了你。”鲁真静静看了老人一眼,突然对着他,跪下来,磕了两个头。 老人受了他两拜,等他站起身,点点头说道:“行了,去吧。难不成还要留在老朽这里吃饭?”鲁真一怔,笑道:“能蹭卢爷爷一顿饭,也不错。”老人笑了两声:“倒也无妨。”鲁真笑着摇了摇头:“小子已经欠了卢爷爷很多人情,而且着急赶路,不敢再叨扰您了。愿有朝一日学成归来,再来卢爷爷家蹭这顿饭。”老人呵呵笑道:“这话不错。”鲁真再次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老人远远望着少年消失在视线里,神情间若有所思。毕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当铺伙计不敢怠慢,早搬来一把凳子给他休息。老人低下头,将左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手背上,被石子打中后留下的淤青还在。那少年的暗器飞来,早在“袖里乾坤”卷落它之前,就击伤了老人的左手。鲁真的暗器,不但极快,而且飞来之时,几近无声,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老人望着这只左手,脸上的笑容一片释然。他随声叫那当铺伙计取来伤药,一面涂药一面心中暗道:“想不到,老朽活了六十多岁,一只脚早已踏进了棺材,今天被这小子一激,竟真的想再撑个二三十年,看看到了那时,这江湖会变成一幅什么模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8章 铜钱(2)鱼肉江湖 巳时三刻,手持利剑,怀揣诸多物事的少年鲁真,已经走在城镇的边缘。距离雨停已有很长时间,那神棍吕清尘依然没有露面,莫非真如他自己所说,要等到午时才会出发? 鲁真摇了摇头,心想:“不管怎样,我且在这里等他。从那破庙到这里,即使是不会武功的人,两个时辰总该到了。若那时他仍不出现,可就勿怪我失约。”摸摸怀中钱袋,刚才在镇上买了点干粮,此时还有六十六文钱,这六十六文钱会在两个时辰内花得一分不剩?鲁真笑了笑,心中暗想,这事可是我自己说了算。 他寻了路边一棵大树下休息,顺手拿出卢爷爷赠与他的那块玉牌上下观看。鲁真不懂鉴宝,虽在当铺里听说这东西价值连城,心里毕竟没个概念,只是卢爷爷既然告诉自己要收好,以后有用,那他便收着。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后悔,方才若是真的赖在卢家吃饭,卢爷爷也只有欢迎的份。只是自己实在不想在这方面欠人太多,且不知吕清尘主仆何时会来,这才忍着美食的诱惑走掉。此时躺在树下嚼着干粮,想想刚刚错过的东西,只得摇头苦笑。 就在这时,从城镇外面的羊肠小路上,远远走来了一个人。鲁真是个耳聪目明的,对方的打扮又颇有些特别,早注意到并留上了神。这人三十多岁年纪,身高七尺往上,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腰间挂着些似乎是短兵刃之类的东西,一看便是个江湖人物。那人行走速度很快,不大一会儿便离得近了。鲁真见这人面无表情,相貌诡异,只有一双眼透着精神,便猜测这人恐怕是戴着劣质的人皮面具。 那人走到树下,打量了鲁真两眼,便脚下不停地进了城镇。鲁真心中一动,待那人进了镇子后,也收拾收拾身上,远远跟在后面。 那人行走速度虽快,鲁真却也不慢,便这样一直跟了很久。不知何时,那人便穿过城镇,走到一个角落里,和人说起话来。鲁真虽离得远,奈何听力极好,对方小声说话,也能清楚听见。只听那江湖人物说道:“这样说来,卢家会武功的就只剩下卢雨时一人在家了?” 这听到的第一句话便让鲁真紧张了起来,这几人谈论的话题竟跟卢爷爷有关? 只听对方有人答道:“是,是。除了卢老爷子,卢府现在就只剩下一些下人老妈子在。卢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前些日子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客人请走,说是要参加什么什么大会,小的也不懂那个。原本还有几个护院,不过也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假。” 那江湖人物哦了一声,笑道:“麻烦人物少了这么多,这笔生意便也好做了。只是最麻烦的,终究还是那卢雨时。” 对方那人怯声道:“小的已把这消息打探清楚了,您看小的欠常爷的那笔钱,是不是就可以免了?” 江湖人物冷笑一声:“这事,我说了不算。常爷心狠,你也不是不知。凭这点消息便想免却债务,只怕是痴心妄想。” 那人要哭出来似的:“小的这可一点办法都没了,求大爷您行行好,帮小的说说话吧。小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那江湖人物沉吟片刻,说道:“你这小子这些天毕竟也做了许多事,要我说情倒是可以。不过若想免却债务,终究得看常爷的意思。要想让常爷高兴,一句话免了你的债务,只怕你得立一个大功,这才有戏。” 那人彷如抓到一棵救命稻草,忙道:“求大爷指点,小的什么都愿做。” 那江湖人物道:“常爷的眼中钉是谁,你是知道的。虽然卢家大部分会武的都不在,但那个最厉害的卢雨时,却还留着。即使是我,要想不带一点伤地取他的性命,也颇棘手。我听说这卢老爷子倒是有去过你家几次,若是你能找个机会再请他过去一次,便将这东西给他下到酒里。这东西无色无味,再厉害的人也察觉不到。他服下这个,虽一时半刻不会死,但只要与人交上了手,嘿嘿……” 那人惊恐道:“这……这个是……大爷您给我的是什么?小的不敢做这种事!” 那江湖人物哼了一声:“也不是叫你亲手杀人,这药也只是散功药,卢雨时死了,也不会找你偿命,你怕什么?” 那人连连拒绝:“小的暗地里打探卢家的事,已经很对不起卢老爷子了,真要小的做这种陷害卢老爷子的事,小的……小的常受卢老爷子照顾……小的实在……” 江湖人物重重地哼了一声:“既是如此,我回去便告知常爷。你们全家就等着去喂鱼吧!” 只听噗通一声,那人似乎跪了下来:“大爷行行好,小的一家子什么都没了,小的一个人喂鱼不要紧,小的倒在家中的老娘,小的那还不懂事的妻儿,求您放过吧!” 那江湖人物道:“没有别的路可走。这散功药放在这里,怎么去做,你自己决定。嘿嘿,常受卢老爷子照顾,就看他这一次,救不救得了你们全家吧!”说罢一转身,从角落里走出来,顺原路扬长而去。 鲁真一直看着那江湖人物离开,角落里那人的抽泣声仍然传到耳边。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想不到卢爷爷退出了江湖,还要同这种人结仇。进了江湖,真的就永远抽身不开么?”又想:“可是若不做江湖人,莫非就会像角落里这人一样,任人鱼肉?” 这时那人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停息。那人好像捡起了什么东西,好像又站起身来。终于下定决心了吗?鲁真心想。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桩江湖事。我刚刚对卢爷爷做出过承诺,要让他看见一个大大方方的江湖。 怎样才算是那样的江湖?我其实并不清楚。 只是,我虽还不算真正的江湖人,但我也要证明,江湖人并不都是会鱼肉别人。 至少,我不会这样,而且,也不喜欢看到别人这样。 脚步声响起,走出的人步履蹒跚。鲁真淡淡地问道:“你要去哪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9章 铜钱(3)六十六钱 那人怎会想到这里居然还躲着一个人,更何况此时作贼心虚,不由得两腿一软。鲁真这才看见他的长相,竟是先前出客栈时遇到的那三个乞丐中的一个。这人四十岁上下,一条腿瘸着,衣衫褴褛,浑身瑟瑟发抖。 鲁真叹道:“原来是你。怎么,你真的要去害人?” 那人直接瘫在地上,连连磕头:“求求这位小爷,千万不要去告诉卢老爷子,小的不敢去害他,万万不敢了。”鲁真点了点头:“你知道我认识卢爷爷。我进卢府的时候,在后面远远跟着的果然就是你。”那人咦了一声:“原来瞒不过小爷您。”鲁真微微一笑:“你这条腿太不灵便,本就不适合做跟踪别人这种事。”那人低下头去。 鲁真道:“不管你要选哪条路,我都绝不会让卢爷爷出事。希望你记着。”那人忙道:“记着,记着。”鲁真笑道:“那便好,散功药交给我,有没有意见?”那人连连摇头,双手奉上。鲁真将药收在怀里,又问:“我问你,你们方才说的常爷,是什么人?” 那人一怔,连忙答道:“距这座城镇往南不远的地方,有个常家庄。庄主就是那位常爷,具体叫什么,小的也没处打听,只知道家里特别有钱,而且打手护院雇了好几百。听说他们是放高利贷为生的。”鲁真点了点头:“那怎么会与卢家结了仇?” 那人道:“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卢老爷子占了常家的地,常爷想让卢老爷子归还,卢老爷子不干,还动上了手。常家的大少爷的两条腿好像被打断了。”鲁真哦了一声,笑道:“卢家占常家的地?嗯,难以想象。” 那人道:“小的其实也不信,卢老爷子是个正直的大好人,万万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只是常家一直对外这么说,卢老爷子也没怎么反驳,只是每次常家来抢地,都被打了回去。常爷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就花钱在外面雇了江湖人物,要害卢老爷子。” 鲁真点头道:“刚才走掉的那个,就是雇来的?”那人点点头:“常家好像雇了好几个,只有这个跟小的有过接触。剩下有两个有一次曾经跟那位大爷一同来过一次,那位大爷跟小的说话的时候,那两位一直都远远看着,好像挺不屑那位大爷的。”鲁真笑道:“你倒挺细心。只是,我看你也不像是有多糊涂的人,既然住在这里,为何有事不找卢爷爷帮忙,却要去借常家的高利贷?” 那人哭丧着脸道:“小的一家四口辗转流浪到此,人生路不熟,在认识卢老爷子之前,就被常家的人给骗了。那时候小的觉得常家的人很是大方,只是时间一久,才终于缓过味来。如今利滚利,小的已欠了常爷不少钱,只怕是要二十年的饭也还不起了,实在不敢违逆常爷的吩咐。”鲁真道:“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钱?”那人道:“有二十多两。” 鲁真心道:“幸好不是六十六文钱。不过欠二十多两,真够多的,看来在这方面,我是帮不了他了。”又道:“这点钱,想必还是难不倒卢家。”那人苦笑道:“小的已做了许多对不起卢老爷子的事,实在没脸去求卢老爷子。” 鲁真心想:“卢爷爷多半不会在意这种事。只是有一件事很是不解,离家前我爹明明告诉我说卢爷爷很不喜欢有人脏兮兮地站在自己面前,可是今天听这两人说话,他竟会去这乞丐家好几次,莫非十年过去,转了性子?”问道:“卢爷爷不是经常去你家吗?我想应该无妨。” 那人道:“小爷您既是卢老爷子的熟人,小的便不瞒您了。卢老爷子有一种病,这病比较古怪,一般的大夫都不认识。正巧小的家里的老娘也患有这种病,而且知道医法,虽不能彻底治愈,但缓解发病时的痛苦,还是能办到的。卢老爷子偶然听说这事,便亲自来过我家几次。小人家里的老娘知道医法,但却没钱抓药,幸好有卢老爷子在这方面周济,不至于再向常家借钱,增加债务。只是已经受了卢家的周济,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再向卢老爷子要钱还债。” 鲁真嗯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只是你不肯去求卢爷爷,这债务你要怎么还?莫非真要全家人被常家的人抓去喂鱼?”那人一脸苦相。鲁真叹了口气,心想:“那该如何是好?我又没那么多钱。难不成我要半夜去劫个大户什么的?还是说,干脆一个人去把常家庄烧了,断了他们追债的可能?呃,这种事我办得到么……” 他不愿再想那么多,只好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这边的事就先放一放。若常家的人真要来抓你喂鱼,我虽不一定打得过他们,帮你们逃个命应该还是可以的吧。至于卢爷爷,他老人家本事那么大,自然不会怕他们了。只要不暗中下毒什么的,我其实也不担心。” 那人磕了一个头:“小的这种没用的人,让小爷您费心了。” 鲁真笑道:“我可不觉得你没用。听刚才的话,你不是还有个老婆吗。乞丐也能娶到老婆,其实你这家伙挺有本事的啊。” 那人叹口气说道:“小的腿瘸以前,也是有过正经营生的。发妻在小的残疾之后,没有带着孩子走掉,甘愿跟着小的过讨饭日子,小的确实是个没用的人,是小的的妻子不嫌弃小的。” 这话说的让鲁真心生敬重。他点了点头,问道:“大哥贵姓?” 那人惶恐道:“不敢,不敢,小的姓赵,在家行大,小爷叫我一声赵大就行了。” 鲁真一怔,随即一笑:“原来是天子的同宗。”说得赵大连呼有罪。天子姓赵,乞丐也姓赵。最高贵的人和最卑下的人竟是同宗,这话说起来,虽谈不上是杀头的罪名,毕竟不好听。鲁真不再开他的玩笑,说道:“我去赵兄家看一看,拜一拜令堂,也见一见你家那位情深义重的嫂子。” 赵大不敢怠慢,在前引路。他这般客气,鲁真虽不以为意,时间长了也多少有点不舒服。自己毕竟不是什么名门子弟,只是因为认识了卢雨时,便要受人这等高看,终究有些心虚。不过若是说出来,这赵大又要啰嗦半天,便索性闭口。 所幸赵大所住的地方并不太远,拐了两个胡同便看见了。说是“家”,其实不过是自己搭的一个简陋棚子,巴掌大的地方,只有几张铺盖而已,一位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老妇人躺在其中一张铺盖上面,旁边有个女人和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在照料着,三个人全都衣衫褴褛。 鲁真叹口气,他本也不指望一个乞丐的住处能有多好,这种情景,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只是看见棚子的一刹那,不免也有点埋怨卢爷爷,既然已经来过很多次这里,看见这样的一家人,总该帮上一帮。 赵大看见家人,便拖着瘸腿跑到那老妇身边,问道:“娘,怎样了?” 那老妇微微睁开眼,看见是儿子回来了,张开嘴,小声说道:“冷。” 赵大一惊,转身问妻子:“没吃药吗?” 那女人摇了摇头,一脸愁苦表情。赵大点了点头:“是了,药今天早上就吃没了。”只听见那老妇呻吟了一声,赵大慌忙看去,那老妇身子发起抖来,想是非常痛苦。 赵大看得揪心,商量道:“娘,我还是去求卢老爷子帮忙吧。之前的药就是他帮我们买的,我们再去求他一次。”那老妇一边发抖一边摇头。赵大再三哀求,老妇只是不依。 鲁真皱了皱眉头,走上前问道:“为什么不肯找卢爷爷帮忙?有什么原因吗?” 赵大叹口气,说道:“我娘生性执拗,说决不可欠人人情,以免到最后别人要催讨时,我们还不起。若只是平常时候向路人讨钱,给钱的都是每天从那里走过,偶发了同情心,恰巧身边有些闲钱可以施舍,并非存心施恩,那便无妨;最怕的是与自己无甚关联的人,突然间给了你莫大的恩惠,那便是在花钱买你为他效力,万一我们还不起,那一辈子就都要不得安生。卢老爷子之前因为在小的这里得到了药方,所以我娘认为不算欠他人情,便接受了之前的那一大笔药钱,只是这一次,那笔钱既已花完,我们便没有理由再去求卢老爷子施舍了。” 鲁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们不过是怕,怕欠别人的东西还不起而已。” 赵大哭丧着脸道:“先前那一次,小的因为没有听老娘的话,向常家借了高利贷,到现在也脱不了身,小的已经在老娘面前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了。”鲁真怒道:“人眼看着都快不行了……你们还在纠结这个!”赵大垂下头去,不敢回嘴,只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充满纠结。 鲁真叹了口气,问道:“那药很难买到?还是很贵?”赵大道:“药方倒简单,要抓的药在这镇上就买得到。药钱也不贵,毕竟都是普通的药材,按照特殊的比例搭配出来的。只是即使是这点钱,我们……我们也……”鲁真一把抓住赵大,说道:“你和我一起去药铺,至少把今天要吃的份量买到手!” 赵大张口结舌:“可是……还是要欠小爷您的人情……”鲁真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这世上还有比你自己娘的命金贵的东西吗!” 赵大低头不语。鲁真强拉着他离开。先前来的时候,经过这镇上的很多地方,药铺的所在他也记着,便一路拉着赵大走过去。赵大一开始还挣扎两下,后来终究想救自己母亲,也心急如焚地跟着过去。 两人急行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一间药铺外面,鲁真问道:“这里就能买到?”赵大点点头。鲁真道:“进去。” 人命关天,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娘,赵大也不敢耽误时间,跟着鲁真进了药铺。药铺伙计见是一个布衣少年和一个中年乞丐,不禁皱了皱眉头,但毕竟也是客人,懒洋洋地过来招待。 鲁真没时间挑他的脸色,急着让赵大抓药。赵大从怀里把药方掏出来,递给那伙计。伙计照着药方念了念,嘴角不禁一歪,果然都是最便宜的药,而且只买了一天的份量。鲁真着急,说道:“快抓药!”伙计冷笑着应了一声,拿着药方到一边去称分量。赵大满手都是汗,不知他此时是怎样的想法。 不多时,那伙计将药方递还给赵大,又将称出来的几样药材一一包好。鲁真道:“多少钱?”伙计懒洋洋地道:“便宜药,能有多少钱?十五文,加二十二文,加二十文,再加上十一文,一共是……六十六文。” 鲁真从怀里掏钱的动作顿时一僵:“多少钱?” “六十六文。”伙计不耐烦地答道,看了看鲁真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哂笑:“怎么,六十六文都掏不起?” 鲁真不语。赵大在旁边已经急得不行,催道:“小爷?”鲁真笑了笑,说道:“六十六文,还真是巧。”说着将钱袋从怀里拿出来。 这钱袋里不多不少装的就是这个钱数。鲁真将钱从袋里倒将出来,在柜台上一铺。那伙计也真稳当,一文一文地数。赵大着急拿药回去,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鲁真看见他的表情,便道:“赵兄先回去给令堂煎药吧。”赵大忙不迭答应,将药包一个接一个拿在手里。鲁真道:“可惜只够今天一天的。” 赵大行了个礼:“小爷这是哪里话。”鲁真笑道:“即使如此,赵兄和令堂还是会认为欠了我人情,是吧?”赵大笑了笑,点了点头。 鲁真嗯了一声,说道:“那你现在就还我这个人情吧。我想托赵兄替我办一件事。” 赵大没想到刚刚欠下的人情这么快就能还回去,不免有些意外,忙道:“小爷请讲。” 鲁真道:“你回去给令堂煎完药后,替我跑一趟卢府,把那位常爷雇凶要暗算卢爷爷的事告诉他,请他早做防范。以卢爷爷的本事,只要能够留意别人的诡计,那些江湖人物肯定不在话下。”赵大应了一声,道:“就这些?”鲁真点头笑道:“就这些。” 赵大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礼,拿着药包出了门。鲁真看着他的人影消失在门外,回过头叹了口气。六十六文钱全数被别人收走,留下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钱袋。吕清尘,你究竟是什么人物?想到这里,鲁真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拿着空钱袋走出门去,鲁真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看来真的要卖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0章 铜钱(4)天降银两 和吕清尘的赌约是在这一天两人再度见面的时候,他鲁真的身上还留有几枚铜钱。如今看来,自己讨了个很大的没趣,那吕先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神算子。算算时辰,早已过了午时,若如吕清尘自己所说,他会在午时一刻从破庙出发,那么再等一个多时辰,这个人便将来到这个城镇。鲁真挠挠头想了一想,虽然不是很甘心,但既然在赌约里输给了对方,那就得老老实实认栽。只是从此以后身无分文,真的只靠卖艺就能够度过未来两天的路程?毕竟“卖艺为生”这种事都是小时候从别人那里听说,自己是从未试过,心里想着今后要以这种方式筹钱,终究有些忐忑。 他一边想一边在街上走着,毕竟是大夏天的中午,虽然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身上还是不住地冒着汗。鲁真心道:“在这样热的天气里当街卖艺?倒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种城镇里,估计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冒着酷暑看别人在太阳底下练功吧。不如等这股热劲过去再说。”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见身后有人将要悄悄接近的样子。鲁真皱了皱眉,估计身后那人离得也不是很近,便猛地转过身去,正好与来人相对。 那人也没想到自己得意的跟踪术居然这么快便被人发现了,不禁吓了一跳,心道:“这人耳朵怎会这么好?”但既被察觉,也不好再瞒,只得走上前去,抱了抱拳,说道:“朋友。” 鲁真看了一眼他的样子,哈哈笑道:“是你。”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与赵大说话、留下散功药想害卢雨时的那个江湖人物。那人表情有些尴尬,只得笑道:“朋友记性很好,只是树下见了一面,便能立时想起是我。” 鲁真摇了摇头,说道:“我记性没那么好,只是在树下见了那一面之后,觉得你有点古怪,便一路跟着你进了这所城镇,听你和那赵大说话。” 那人脸色一变,自己跟踪别人,立马便被发现;别人跟踪自己,他却一无所觉。两人别的不说,在跟踪术这一方面,真的是高下立判。这江湖人物强笑道:“想不到在这种偏僻城镇,还有这等人物出现,在下真是走眼了。”鲁真笑道:“不必废话,既然跟在我后面,肯定有你的目的,有什么事,当面说明吧。” 江湖人物抱了抱拳:“朋友真是快人快语。在下陆明,愿意结交这位朋友,敢问贵姓?”鲁真皱眉道:“我对你姓什么叫什么没兴趣,我也不想告诉你我叫什么,怎么办?” 陆明暗道:“这人年纪轻轻,虽然看起来颇有点本领,但更像是刚出道的雏儿,竟然一点也不懂与人为善的道理。”强压着怒火说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强求。只是要提醒朋友你一件事。” 鲁真打了个哈欠道:“说。”陆明冷笑道:“那讨饭的赵大,是常博文常爷盯上的人,对常爷来说很有用处,朋友你对这里的情况人生地不熟,实不便插手他的事。若能撇清关系,独善其身,与你与我,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鲁真笑了笑:“原来如此。刚才我和赵大在一起,被你看到了。” 陆明冷冷一笑:“在下虽没亲耳听见朋友你和赵大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但也见了你为他付药钱的事情。那赵大不过一介地痞无赖,朋友犯不着与他扯上关系。至于那赵大是否有跟你说过些什么事情,在下也劝朋友尽管忘掉,以免惹祸上身。” 鲁真哈哈笑道:“这样说来,你是在为我着想。” 陆明笑道:“当然。同为江湖人士,虽然之前彼此素不相识,但同在江湖,有什么该做的,有什么不该去做,相互有个照应,总是有好处的。” 鲁真嗯了一声:“也就是说,帮那赵大付药钱,就是不该去做的事情了。” 陆明道:“正是。赵大的事有些复杂,跟附近最大的势力常家是有些关联的,朋友看起来是初入江湖的人物,不明白这里的水有多深,万一不小心陷了进去,那麻烦可就要接踵而至了。” 鲁真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本来我出门带的钱也不多,今天一不注意动了同情心,就把钱都拿出来给那赵大买了药,如今身无分文,吃饭都成问题。这就是第一桩麻烦事了。” 陆明哈哈大笑:“原来如此,这事好说。在下见朋友你年纪虽轻,身手却是不凡,有心结交。若朋友不嫌弃,不如与我一同去为常爷效力,如此一来,钱财自不用愁,你看如何?” 鲁真低头想了想,说道:“听起来似乎不错。这就是你说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陆明笑道:“朋友若不相信,在下身上便带着银两。朋友所缺的,不过些许钱财而已,只要你肯,这块银锭只是日后那无穷富贵的第一笔进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纹银,看起来足足有五十两之多。 鲁真这时却在想:“吕清尘啊吕清尘,你这神棍有算到这件事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会变得身无分文,可是眼下就有人送钱来了,而且还远远超过一百文这个数目。我要是答应了面前这个人的条件,就是五十两银子在手,到时不知你认不认输?” 陆明见他一直闭口不语,以为他是嫌钱少,笑道:“这只是一个见面礼,算是同为江湖人士的结交之物。既做了朋友,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往后大家一起为常爷办事,能够拿到的富贵,自然是无穷无尽,只多不少。” 只见鲁真微微一笑:“我有三件事想说。”陆明忙道:“请讲,请讲,有什么条件,摆出来大家商量便是。” 鲁真道:“第一,我现在还算不上是江湖人物。”陆明笑道:“朋友客气。在下所见,你已经是个江湖人物了。” 鲁真摇了摇头:“第二,在我看来,你也不配称什么江湖人物。”陆明脸上的笑容一僵。 鲁真接着说道:“第三,我决定接受你这锭银子,毕竟我现在还是很需要钱的。” 陆明哈哈大笑:“这才是聪明人。”心中暗道:“方才说得那么好听,其实也不过是个为钱奔波的穷鬼罢了。”刚想到这里,就见眼前一花,鲁真已来到面前,紧接着手上一空,那五十两银子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陆明强笑道:“朋友好身手。”鲁真笑道:“多谢夸奖,那么,再见。”转身便走。 陆明慌忙叫道:“朋友留步!你既收下了银子,可就是要和在下同上一条船,一起为常爷办事了?” 鲁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我既不想跟你结交,又不想去帮什么常爷。我只是想要银子而已。你急着把钱送出去,我急着要钱住店吃饭,各取所需。再见。” 陆明大怒:“岂有此理,你是在耍我不成?”鲁真道:“没有,我一开始眼里就只有银子,你在不在,都与我无关,所以不存在耍不耍你这回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银子我拿走了,就是这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1章 铜钱(5)暗器手段 陆明一张脸立时变得铁青。这年轻人恁地不识好歹!不过是看你有些本领,与你客气两句,你倒蹬鼻子上脸!若是旁人,哪还跟你这么多废话,直接灭了你的口也属正常!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何曾被一个后生如此奚落过,不由得怒火中烧,冷哼一声道:“无知小辈,叫你看看江湖有多大!”疾步上前,伸出右掌,便往鲁真胸口处拍落。 他掌上的功夫有个名字,叫作“倒钩手”。为了练就此功,他在不到二十岁时便自己用石块将十根手指甲一一砸弯,迫使指甲从此横向生长,故每根手指都像生着倒钩一般。一掌击出,上有五根倒钩伤人,下有强劲掌力接踵而至,毫不给人喘息之机。此人凭这种功夫着实杀了不少厉害人物,称得上是他的得意本领。此次一出手便是这种功夫,既有对鲁真有所忌惮、上来就出杀招之意,又有深恨对方、欲杀之而后快之心。 鲁真早早听见风中有异,知道这一掌并不普通,他视力亦极好,看见陆明来袭的掌心上方,五个墨黑色的点状物一并飞来,心道:“这一招倒与暗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速度方面远远不及。话虽如此,毕竟挟着掌风飞来,若是打在了身上,力道可不是普通暗器能够相比的。” 既把来招看成了暗器,斗争心立时大起,要与敌人比试比试“暗器手段”。眼前掌风已经扑面,鲁真的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陆明的一掌几乎贴着他的鼻梁擦过。 鲁真左手如电,叼住他的这只手臂,向后一拉,右脚往前一踢。陆明的右掌被他带上前去,一时间收不回来,此时下盘遭袭,只得抬腿硬抗。两只脚在空中一触即离,鲁真的力道稍弱,但陆明身子被整个往前一带,失了平衡,不禁一个踉跄,上半身呈向前下压之势。只听鲁真说了一句:“当心,暗器来了!”陆明身子一震,不知从哪伸过来的一只右手已经到了他的脸下面。那右手向上一弹,一枚鹅卵石自下飞起,正正击中他的下巴。陆明啊的一声,被这一击震得两耳嗡嗡作响,眼前犹如蒙上了一层水雾。 鲁真松开对方的手臂,陆明已被他的石头打得头晕眼花,连站都站不住,直接坐在地上。鲁真笑道:“暗器上的胜负是我赢了。银子我拿走,你没有意见了吧?” 陆明咬着牙说道:“卑鄙小人,竟然用暗器伤人!”鲁真皱眉道:“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了,说‘暗器来了’吗?你躲不过是你的问题,再说卑鄙不卑鄙什么的,你这人真有资格说别人?”陆明怒道:“下九流的人,才会在比武中使用暗器!你用这种手段伤我,实在为人所不齿!” 鲁真一怔,直接走上前去,一只手抓着陆明的头发,提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用暗器用得光明正大,你若一定要说我卑鄙,我就这么卑鄙下去好了。既然你这么讨厌被卑鄙的手段打败,我就用你喜欢的高尚方法送你上路。” 陆明一惊,一记耳光已狠狠地扇在他的右脸上。鲁真恨他意欲暗算卢雨时,又对赵大一家趁人之危,这一次下手颇重,就这样一只手拎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扇着他的耳光,扇了十几下后,陆明昏死过去。 鲁真松开他,说道:“这就是你喜欢的高尚手段了。我等你下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再问问你关于卑鄙和高尚的看法。”但陆明此时已人事不知,这句话再怎么也进不到他的耳朵里面了。 “确实卑鄙。”有人在身后高声说道。 鲁真叹了口气,说道:“还是被你追上了。怎么,三爷,你也认为用暗器就为人所不齿?” 大汉从鲁真的身后走到他的面前,大声说道:“不。俺是说这人卑鄙,以为用几个臭钱就能把人收买了,不但卑鄙,而且无聊。” 鲁真咦了一声,抬头望了大汉一眼,笑道:“好一个三爷,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之前把你当白痴耍,真是对不起了。” 大汉怒喝一声:“一事归一事。你害俺在众人面前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这事不算完。俺过来找你,就是要跟你算一算这笔账。” 鲁真点了点头:“也好。不过现在不行,我还有事要办。你若信我不会临阵脱逃,就到镇外那棵大树下等我一会儿,我把事情办完之后,再过去承受你的怒气。” 大汉想了一会儿,说道:“好,俺信你。你去办你的事,俺等着。” 鲁真没想到这大汉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不禁有点后悔:“这位三爷看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我之前害得他受伤,是否做错了呢?” 大汉低下头,看着昏倒在地上的陆明,说道:“这个卑鄙小人由俺看管,你该干嘛干嘛去。俺先走了。”说完拾起陆明的一只手,一把扛在肩上。鲁真笑道:“总叫三爷三爷的,都觉得自己辈分下去了,三爷有名字吗?” 大汉大声说道:“俺当然有名字!只是……”犹豫片刻,说道:“罢了,俺姓伍,名叫伍云鹏,这个名字没那么要紧,不怕被别人知道。不过你休想打听俺大哥的名字!”说完便不理他,扛着陆明,转身而去。 鲁真望着那大汉越走越远,心中又可气又可笑:“这家伙完全守不住秘密啊。既知道了三弟的名字,还怕打听不到做大哥的是什么人吗?”不过他对那中年人叫什么实在不感兴趣,此时掂了掂手中银子,自语道:“若是这银子的话,终究还是要输给那个神棍,毕竟我问的是铜钱还剩下多少,而不是还剩下多少钱。” 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计较,便拿着这锭银子走回了先前的药铺。那药铺伙计见他去而复返,颇有些不耐烦,说道:“抓什么?还有钱买药吗?”鲁真嘭地一声将银子放在柜台上,说道:“刚才抓的那些药,按那个比例,给我抓够二十两的份,按每天的用药份量,一一包好。”伙计吓了一跳,拾起那锭银子,用牙咬了咬,竟是真银,心想刚刚的穷光蛋何时变成了贵主顾,立马换了副态度,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去称药。 二十两份的药材着实不少,鲁真拎着大包小包,带着找剩的三十两银子,在药铺伙计的奉承声中走出门去。赵大的住处在哪里来着?鲁真仔细想了一想,迈步走在街上。这一次,一定要让那一家人好好地欠自己一个人情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2章 铜钱(6)救我一命 此时烈日当空,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鲁真和陆明刚刚发生的冲突,如同是在暗处进行过的一般,悄无声息地、在只有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于一招间决出了胜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少年初入江湖之后的第一战,虽然赢得颇为漂亮,却鲜有人知晓。一切仿佛早已命中注定,让鲁真避开了与某个势力的过早交锋,同时也使他同某人的第一次相遇,就这样向后推延了两年。 这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鲁真不知晓,前往城镇外的伍云鹏也不知晓。这大汉一心记着与鲁真的约定,扛着昏迷不醒的陆明,已来到那棵大树下面。他将陆明丢在地上,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处置这个人。天气极热,烤得树上的蝉叫个不停,大汉从腰间取了个葫芦,对着嘴牛饮起来。 这一次,违背了大哥的话,为解一时之气追了出去,不管事情能不能如自己所愿得到解决,一旦回去,势必要挨大哥的训。挨训便挨训,反正自己就是这个脾性,此次出门强压了这么久,也该肆意一把。更何况,方才看那少年鲁真,虽然可恶,似乎还有几分骨气,比倒在面前这副死样子的陆明看起来要顺眼个百倍,若那小子肯给自己磕个头,赔两句不是,也不是不能放他一马。 正想间,就听见有人在树上说着话:“白兄弟,你说,这么热的天,会不会有人中暑啊?” 另一人嗯了一声,声音明显要年轻得多,平静地说道:“会吧。” 先前那人说道:“我也这么觉得。你看,咱们这下面,就有一个人中暑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个人看护着他哩。” 那被他称作“白兄弟”的年轻人答道:“嗯。” 先前那人见他好像没什么兴趣同自己说话,不免有些尴尬,便道:“不过这个看护的实在不够尽责,天这么热,只懂自己喝水,都不给病人喂一点,白兄弟,你说是不是?” 那年轻人这次一个字都没说,倒是下面的伍云鹏有点忍不住了,喊了一句:“少他妈胡说八道,俺像是看护病人的模样吗?这卑鄙小人倒在这里,一看便是被打晕过去的,中个屁暑!” 树上那两人互视一眼,先前那人笑道:“原来是这样。卑鄙小人?原来如此,所以他被打晕倒在这里,阁下的手段倒硬得很啊!” 大汉一怔,说道:“这人不是俺打晕的,不过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人,阴阳怪气的你一句我一句,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先前那人嘿了一声,笑道:“白兄弟,你说人跟人真的是不一样啊,就比如你话这么少,我话却这么多。再比如我们都是聪明人,树下的这一位就是个笨猪。话多或者话少对人没多大影响,可惜人要是太笨的话,往往就容易活不过明天。” 那年轻人皱着眉头说道:“你话太多。” 大汉怒哼一声,说道:“下来,看谁活不过明天!” 先前那人咂着嘴说道:“真不知道陆明是怎么败给你的,你看起来像是个很有蛮力的人物,不过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 年轻人道:“陆明太弱。” 先前那人咦了一声:“是吗?我觉得还可以啊,只是有时候有些天真而已。真要动起手来,在我们这群人里也能算个中游了。” 年轻人道:“太弱。” 先前那人干咳道:“我知道你本事大,谁也看不上啦……”突然间周围一晃,整棵大树都剧烈颤动起来。 原来那大汉一掌拍在树干上,震得树上的东西七零八落。树上的那两人皱了皱眉头,只听见身下咯吱一声,原来自己坐着的这根粗大树杈从根部断裂,那大汉的劲道,已经传到了这里,硬生生将这根树枝震断。 先前那人苦笑一声,从树上跳下来,一边挠着头一边说道:“看来我小看这个人了,现在再看,陆明好像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那年轻人仍然坐在断裂着的树杈上。树杈摇摇欲坠,但他却坐得极稳。对于同伴的评价,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当然。” 落在地上那人笑道:“陆明被他打成这样,我估计自己也不怎么行。白兄弟,你真的不出手?” 年轻人道:“你打。” 那人一脸苦相道:“我打不过,你也不出手?” 年轻人淡淡地说道:“打得过。” 然后,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话:“现在开始,我不杀人。” …… 鲁真将三十两银子和大包小包的药材放到赵大的母亲和妻儿面前,说道:“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刚刚吃过药,已经能够坐起来的赵母与儿媳面面相觑,不知道面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少年想要说什么,她们方才也曾看见他与赵大在一起,还曾拉着赵大去买药,知道他不是坏人。但凭空出现的一大堆药包,还有那三十两银子,让这一家人心中忐忑不已。此时赵大去了卢府,何时回来还不知晓,这少年搞出这种名堂,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赵母经历的事多,开口回答:“恩公请说。” 鲁真摇头道:“我说了我不是你们恩公,你们欠我的人情,刚刚已经还完了,这次我是来求你们的。” 赵母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如何,你就是我们的恩公。救命之恩,怎会因为报一个小小的口信,便能抵消得了的?” 鲁真擦了擦汗,说道:“您这么坚持,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这次来,千真万确是想求你们帮我一个忙。这个忙要是帮上了,你们就是我的恩公。千恩万谢不及言表。” 赵母听他说得郑重其事,点点头道:“恩公有事请讲。我们都是无用妇孺,若恩公看得上我们,我们又能做到,自然不敢推脱。” 鲁真道:“好。请你们救我一条性命。” 赵母一怔,与儿媳妇互看一眼,迟疑道:“这……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救得了恩公的性命?” 鲁真认真地说道:“不瞒老人家,小子前日曾与人打了一个赌,那人给了我一枚铜钱,要我好好保管。若一日后,铜钱仍在,便免了我之前赌输给他的所有钱财;但一日后若铜钱不在身上,小子家中的所有财产,都要输给他了。今天早上我起床时,还曾看见这钱就在身边,但是刚才一转眼,便找不到了。小子此次是瞒着家父与那人打赌的,若是就此输了,家中的财产地契,便都要归那人所有,父亲非要了小子的命不可。小子这次来,就想让各位帮帮我,看能不能帮我找到那枚铜钱,救我一命,我愿用这些药,还有这锭银子答谢!” 赵母听罢,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依恩公之见,那铜钱会掉在何处?” 鲁真道:“我实在是不清楚,所以要来求你们帮忙了。嗯……也许是一不注意掉在这镇上的哪个角落了?或许是买东西的时候不慎花出去了?也有可能是……”赵母笑道:“也有可能是早上恩公您随手施舍给吾儿了。”鲁真啊了一声,说道:“确有可能。” 赵母转身对儿媳说道:“取钱袋来。”那女人去了,回来后手上多了一个粗布包,交给赵母。赵母将布包打开,从里面倒出十几文铜钱出来。 只见鲁真惊喜地喊了一声,从那十几文铜钱里找出一文,说道:“正是这枚铜钱,果然找你们帮忙就是对的。这下小子不会输了,家里的财产保住了!” 赵母端端正正坐好,说道:“媳妇,孙儿,你们过来。”那女人和那孩子都聚了过来,和赵母并排坐在一起。赵母说道:“我们一起给恩公磕三个头。” 这三个人齐齐地对着鲁真拜了下去。鲁真一慌,说道:“你们别这样,是你们救了我的命,应当我给你们磕头。”三人不答,一直把三个响头磕完,赵母直起身来,对孙子说道:“你爹不在这里,你替你爹再磕三个。”鲁真连忙阻拦,但那孩子仍磕了下去。 鲁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做的这场拙劣的戏早被赵母看穿,便也不好再演下去,说道:“老人家,你们这又是何必呢?”赵母说道:“恩公都为我们考虑到了这种地步,这银子还有药,老身怎敢不收。恩公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不会忘。” 鲁真摇了摇头:“您言重了,小子方才所说的话,并非全部都是演戏。小子昨日确曾与人打赌,赌的就是身上的铜钱还剩下几枚。来这里之前,身上已经没了一文钱,若不找您,这赌局势必要输。这次同您讨到了这一文,的的确确也是帮了我的大忙。” 赵母叹道:“恩公既如此说,老身也不再坚持了。惟祝恩公赌运昌隆。”鲁真笑道:“承老人家吉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3章 铜钱(7)谁人短寿 告别了赵母,鲁真迈步往城镇外走去。与大汉伍云鹏的约定,遵不遵守对他来说其实无所谓,但大汉临去时的表情,着实认真得让鲁真没法爽约。他看了看放在手心里的一文铜钱,心中暗道:“今天真的很倒霉,先是仅有的一百文钱尽数花光,好不容易得了五十两银子,却变成了这一文钱,现在,又要去挨那位‘三爷’的揍。”走两步,将那枚铜钱别到腰带里,自语道:“不过,谁会老老实实挨揍啊。” 倘若那大汉真的执意要揍自己,他鲁真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自己虽然理亏在先,不过当初在破庙里这人的言行也确实可恶,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鲁真仔细想了想对方一路来所表现出的动作性情,尽管并未见过大汉施展武艺时的情形,至少可以确定那是个上盘功夫较硬、但下身功夫却极为粗糙的家伙,自己好好发挥暗器本领,取胜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正想间,已经出了城镇,来到了那株大树下面。鲁真皱了皱眉头,伍云鹏和陆明都不在这里,着实令人感到意外。对方是来向自己寻仇的,没道理会自己跑掉,莫非有其他事耽搁了? 他喊了两声三爷,没人回答。鲁真绕着这棵树转了两圈,弯下身子,捡起落在地面上的一根树枝。这已经不是树枝的程度了,看粗细程度其实是个树杈,莫非那大汉等得急了,开始掰树杈撒气?鲁真摇了摇头,再白痴也不至于干这种事。 有打斗痕迹……鲁真看了看脚下的地面,心中暗想。 地上的脚印很明显,是两个人的,一深一浅。这里不是沙地,平常在此走路,应该不会留下脚印,既然出现了这么深的印迹,说明方才站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内功提升到了一定程度,而且看样子,已经有一方落了下风,然后交战的二人转移了战场。 是伍云鹏吗?方才的打斗,哪种脚印是他的?占据了上风的是他还是对方?而且……加上他真的只有两个人? 鲁真郁闷地坐在树下。这个三爷,真是不给人省心,无论到了哪里,都要跟人起冲突啊。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就不用挨揍了,反正爽约的是他。 树下,相互错乱的脚印,深浅不一,曾经发生过的打斗仿佛颇为激烈。然后,脚印一前一后,向着同一个方向远走。似乎是落下风的那个人受了点伤,先逃离了开来,毕竟先远去的那个人的脚印,左右脚深浅明显不一。 鲁真挠了挠头,在等候吕清尘到来之前,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个热闹吧。 想罢,他从树下站起身来,拍拍身后的尘土,顺着地上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去。 脚印的方向是远离城镇,顺着向外的那条羊肠小路延伸过去。那两人走得甚远,鲁真走着走着,只觉脚印越来越浅,想是两人跑到后来,已是全力放在奔跑上,逐渐撤去了紧绷在身上的内功。但这样一来,鲁真却开始头疼了起来,渐渐地,看见依稀能够认清的脚印开始偏离小路,往旁边的石头地延伸,再走了一会儿,脚印已完全看不见。 鲁真停下了脚步,向前看去,茫茫的一片大地,什么也找不到,看来自己始终是追丢了。正在懊恼,地平线上有东西在晃动。鲁真往前走了两步,看见那东西渐渐变大,果然是个人。那人渐渐往这边走近,未等看清面孔,已转了方向,往羊肠小路那边走去。 鲁真跑过去看那个人,对方似乎背着个什么东西,正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随着鲁真的跑近,那人好像也觉察到了有人的接近,便停下脚步,往这边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脸,但身材瘦弱,似乎是个颇年轻的人物,肩上扛着的东西,更像是一个人的样子。 鲁真停下了脚步,两个人远远地互相望了一眼。随后,那年轻人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着,仿佛对鲁真丝毫不感兴趣。对方没有显露出敌意,鲁真也判断那并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便没有再理会那人。年轻人上了羊肠小路,鲁真则决定碰碰运气,往那年轻人出现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又出现了新的东西。好像把整块地面在中间切开的断崖,从远方横了过来。前面已再走不了多远,路的尽头处就是断崖,在那里,一棵虽然没有多少枝叶,但却相当高的树立在那里。一个人抱着腿坐在树下,手里牵着一根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嘴里碎碎念的,不知在和谁说话,更不知在说些什么。鲁真走近两步,那人有所察觉,立马站起身来。 那人五短身材,半边头发焦黄,脸上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看年纪大约二十三四,两眼小而如鼠,身上穿着满大街的人都会穿的那种粗布衣裳,绝对是放在人群里也认不出来的那种人物。鲁真一边走过去一边打量那人,那人也上下看了看他,脸上满是警觉神情,突然说道:“朋友,停步!” 鲁真停下脚步。那人抱拳道:“敢问是哪方的朋友,来此有何贵干?在下已包下了这里,若不见怪,可否移步?” 他话说得客气,鲁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便不好像顶撞陆明那样说话带着火药味了,笑道:“我来找个人。” 那人笑了笑说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再没第二个。朋友要找的不会就是在下吧?” 鲁真笑着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要找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 那人哈哈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里没有高大壮汉,只有我这只瘦猴儿。让朋友失望了,真是对不起了。” 鲁真点了点头:“既然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我这就离开。”转身走出两步,回头又问道:“不知道朋友你在这里又在做什么呢?” 那人脸上仍带着笑容:“没什么,我就在这树下吹风呢。朋友不知道,断崖处的风最凉快,因为没有东西遮挡,所以尽数吹在脸上,在这大热天,好不惬意。” 鲁真眼睛一转,笑道:“那好,我也正热得难受呢,我也跟你一起吹个风。”说着转回身,向那人走过去。 那人苦笑道:“且慢,且慢,朋友不知道,断崖这里太危险,只够我一个人在这里舒服,多朋友你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放在这里,很容易就把这里压塌,到时要出人命的。” 鲁真脚下未停,边走边说:“没事,我轻。” 那人脸色一变,一只手伸进怀中,但鲁真抢先一步,手上一带,鹅卵石已飞了出去,直奔那人面门。 那人反应也快,见到有东西飞来,连忙弯腰闪躲,鹅卵石擦着他的肩头击中树干,震得大树一晃,原本就不繁茂的树枝在空中荡来荡去,落下不少树叶。 那人刚想起身反击,鲁真的第二枚鹅卵石就来了,竟是速度极快的连发暗器。那人只来得及掏出兵刃,在面前横档了一下,金石交击声响,那人手腕稍微麻了麻,心中稍稍心安:“暗器来得虽快,但力道一般,敌人只是个年轻人,顶得住。”刚想到这里,上、中、下,三颗鹅卵石齐齐飞来。 那人咬了咬牙,手上的东西毕竟是短兵刃,虽然在出招还招的速度方面较长兵器占优,涉及到攻击范围上来,就只剩下劣势了,更何况敌人所使用的是暗器,攻击范围方面比长兵器更加的广,防起来太过吃力。更要命的是这少年的发石速度怎会如此之快,自己左支右绌,勉强应付,毫无反击之机,对方身上的鹅卵石更仿佛无穷无尽,这样下去,自己未出半招,就要被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打败。 却不知鲁真也有点心烦意乱,对于自己的暗器技巧,他其实颇有自信,在遇见这人之前,还未有过连续五颗鹅卵石都打不中对方的情况,看来这个瘦子很有点本领,果然江湖很大,有许多有本事的人物。想到这里,他不再发石,而是原地站在那里,等那瘦子出招。 那瘦子喘了口气,强笑道:“原来是个使暗器的。” 鲁真皱了皱眉头,看来这人和陆明一样,骨子里看不起用暗器的角色。只听那瘦子笑道:“暗器是个好东西,攻击范围比长兵器更广,出招速度比短兵刃更快,而且自己还可以躲在远处,减少受伤的可能性,真是个欺负人的手段。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喜欢用暗器。可惜,可惜。”鲁真问道:“可惜什么?” 那瘦子笑道:“可惜,用暗器的人,全都活不长。” 鲁真刚想问,那瘦子已自己接了下去:“用暗器的人都缺乏安全感。因为自己是个胆小鬼,所以只敢躲在后方,害怕身体接触到敌人的兵刃伤到自己,所以才躲得远远的。一旦没了暗器,他们就只会逃,不停地逃,所以他们的轻功也普遍都很不错。只可惜,只会逃只会躲的人,在生死战场上是最脆弱的那种人,只要受了一点伤,立马便会丧失战斗力,任人宰割。暗器使用者,都是一群胆小鬼,同样也都是一群短命鬼。” 鲁真听了,将身上的暗器袋拿了出来,当着那瘦子的面,从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并将暗器袋放到身边脚下。 他拿着那样东西,对那瘦子说道:“你攻过来吧。我既不逃也不躲,就用这个来跟你打,让你看一看,谁是胆小鬼,谁是短命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4章 铜钱(8)何谓暗器 那瘦子一愣,脸上肌肉仿佛跳了跳,笑道:“小孩子就是受不得激,从没见过你这种使暗器的。刚才我说错了话,如果你老老实实像其他的暗器使用者一样躲在角落里出招,还能做个短命鬼;像你现在这样,在这个江湖里,怕是活不过一个月。” 鲁真微微一笑:“你的话有点多呢。” 瘦子笑道:“今天你是第二个说这话的人了,就不知道你有没有白兄弟那么大的本事了!”说罢大喝一声,右手用力一扬,将那根绳子抛了过来。 鲁真一惊,绳子已到了眼前,那瘦子随后提着一根狼牙刺扑上前来。鲁真不明所以,向旁轻轻一闪,用手里的东西与那瘦子的狼牙刺交击了一下,那绳子掷了个空,落在地上。那瘦子面上带笑,转身又是一刺。鲁真刚想迎击,便听见不知从哪传来一阵惊吼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两样兵器在空中第二次交碰而过,两人一触即离。 鲁真趁机偷眼看向地下,那根绳子已向山崖底下滑落,伴随着山崖下面那大汉的吼声,留在山上的绳子越来越短。那瘦子脸上阴阴一笑:“原来你不是来救他的?”鲁真一咬牙,扑过去救那根绳子。那瘦子纵身一跃,已到了鲁真身后,用手里的狼牙刺,狠狠一刺。 血流猛地涌出,鲁真痛得一哼,心道:“我干嘛为了这大汉受这么疼的伤?”转身将手一挥,那瘦子收起狼牙刺,向后轻轻跳离。鲁真狠狠吐了口气,那绳子急速滑走。那瘦子愉快地笑道:“你果然不是来救他的!”嘴上说个不停,手下却极其利落,说完这句话,已又来到鲁真身侧,狼牙刺重重刺下。 鲁真咂了咂舌,绳子已快滑到末端。大汉在山崖下面大呼小叫,吵得人好不心烦。他心中叹道:“罢了。”转身向绳子飞扑过去。那瘦子早料到他会这么做,刚才的一刺只是虚招,见鲁真果然去抓绳子,身子一转,正好在半路截住。 两人轻功相差不多,鲁真虽抄了近道,但他的动作已被那瘦子算到,终究吃了亏,所幸他身法不慢,那瘦子的狼牙刺只来得及在身侧轻轻割了一道。饶是如此,伤口仍然向外翻开,鲁真忍痛一扑,在那绳子整个掉落山谷之前,将将抓住。 瘦子轻轻跃到崖边,冷冷一笑。鲁真此时双手抓住绳子,整个身子趴在悬崖边缘,再无余力承受任何攻击。 那瘦子却不着急出手,只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今天死在这里,是因为你身为一个暗器使用者,犯了三样最致命的错误:第一,居然把最重要的暗器袋丢在一旁,只留一样暗器在手里;第二,居然用暗器和我的短兵刃硬碰硬;第三,居然把自己脆弱的身体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暗器界的大忌被你犯了个遍,你不死,谁死?” 鲁真一边喘一边笑:“你的话真的很多呢。你是在教我使用暗器吗?” 瘦子皱了皱眉头:“你说得对,我不该跟一个死人这么多话。”说着举起狼牙刺,对着鲁真后颈,用力刺下。 鲁真抓着绳子向旁一滚,那瘦子的一刺刺空。但这也在瘦子的计算中,他以一只手作支撑,腰间用力,身子一翻,便往鲁真身上踩落。 然而鲁真方才这一滚,已让自己呈平躺之势,足以看得清对方动作。他哈哈笑道:“只要想要的东西都掌握在手里,我便什么也不怕。”说着舌尖用力向外一吐,一枚明晃晃的细小物事直奔那瘦子射去。 瘦子大吃一惊,连忙扭腰闪避。鲁真身子一跃,跳立起来,两手随之较力,将绳子往怀中一扯。两肩一痛,鲁真心道:“好重的大汉。”饶是如此,那大汉仍从崖下飞起,被他这一扯带上半空。 瘦子侥幸躲过那枚细小暗器,尚未站稳,大汉硕大的身躯便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往他身上撞去。瘦子一呆,心道:“这少年的力气比想象中大很多。”鲁真笑道:“这也是暗器。”瘦子只来得及往后一倒,虽躲过了那大汉往他脸上的一撞,但肩头仍挨了重重一击。他痛得跌落在地,刚想爬起,只听鲁真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小心,暗器来了。”瘦子一惊,只觉疾风扑面。 他反应也真快,刚听到声音便举起狼牙刺去挡。不料挡了个空,那暗器在空中竟然骤停,拐了个弯,直接轰在他的脸上。瘦子痛得一咧嘴,心道:“这是哪门子暗器?”睁眼一看,原来却是鲁真的拳头,方才那话只是诓他。瘦子怒吼一声,狼牙刺朝那少年左刺右突。鲁真跃后两步,躲过他的进攻,笑道:“注意,这次暗器真的来了。” 瘦子怒道:“谁信你!”鲁真微微一笑:“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这不就是暗器么?”瘦子一怔,脑后突然一震,只觉天昏地暗,眼前的东西全都看不清了,一头栽倒在地,就此昏迷不醒。 鲁真走了过去,拾起落在那瘦子身旁的东西。那便是他方才从暗器袋中取出的暗器,既不是袖箭也不是飞蝗石,而是一根五寸长的铁棍,铁棍的两端明显粗上一圈,尾部连着一根线,线的末端是一根细针。方才鲁真双手抓住绳子的时候,将细针含在嘴里,这才保得暗器一直在身边放着。那细针无毒且钝,即使扎在肉里也不会有大碍,只是用来扰敌而已。那瘦子着急躲避大汉飞来时的攻击时,鲁真已将暗器拿在手里,后来的出拳攻敌,其实是为了将暗器上连着的丝线在身旁的大树上绕上一圈。瘦子接连受了他的几次暴风雨般的攻击,已无闲暇考虑周围的机关,就这样被从树后绕过来的铁棍狠狠地击中了后脑。 鲁真将铁棍拿在手里,背上和身侧的伤口经这一拉伸,痛得他直咧嘴。他看向倒在地上的伍云鹏,那大汉虽然被安全地救了上来,但刚刚和那瘦子的一撞,已让他彻底昏了过去。鲁真摇摇头,走过去打算将他叫醒。 刀风及身!耳边有人喊道:“休要碰他!” 鲁真大吃一惊,又有敌人来了。来人虽是先发声后出刀,但听在鲁真耳朵里,仿佛刀比声音来得更快。而且就凭这一刀的气势,便不是之前遇到的对手能够相比的。他赶紧往旁边一闪身,勉强躲过这一刀。那人砍了一刀便收了招,守在大汉伍云鹏的身旁,伸手去探他的鼻间气息,正是常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5章 铜钱(9)银芒首现 鲁真脑子一震,心道不妙。之前自己和这伙人就有过节,此次大汉伍云鹏前来追赶,就是为了跟他打架的。目下虽然事情有很多细节上的变化,伍云鹏基本上和他化解了仇怨,但却不是眼前这常羽所能够了解的。更何况眼前这个情景,与其说是自己为了保护大汉与这瘦子交手惨胜,更像是他一个人打伤了倒在这里的两个人。看常羽的神态,自己即使把事实讲出来,在大汉醒来作证之前,他也不会相信。 常羽手持单刀,斜眼望着鲁真,冷冷地说道:“你是要束手就擒,跟我回破庙那里,还是就在这里,让我一刀砍死?” 鲁真苦笑道:“哪个都不行。你家三爷不是我伤的,还是放我走吧。” 常羽摇了摇头:“这却没得商量。我总得给我家大爷一个交待。” 鲁真暗暗发愁,他并不想和这常羽交手,自己受的伤不轻,这常羽真实实力未明,但刚才的那一刀劈下来,足以看出他的武功比刚才让他陷于苦战的瘦子高上很多。自己初入江湖,尚不知道自身的极限在哪里,能不能赢过他。但这些都是次要,重要的是,他没有和这个人打的理由。 常羽道:“这一战,我不是要和你比武,而是要杀了你,所以不会给你喘息之机。想活命,要么跪下求饶,要么打败我,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要记得。” 鲁真苦着脸,那常羽就守在大汉身边,自己想要叫醒大汉,必被他所阻,看来这一战真的非打不可。他看向十几步远的地方,方才解下的暗器袋就放在那里,想跟常羽交手,只用手里这个东西,怕是难以取胜,心中这般想,他便往那边跑去。 常羽重重地哼了一声:“休想逃!”身子一跃,已拦在鲁真面前,举起手中单刀,劈头便砍。 这一刀凝结了他二十多年的功力,虽是从一个方向落下,但已将鲁真周身上下各个逃离路线全数封锁,无论鲁真往哪个方向逃,这一刀都能立时变更方向,斩下他的头颅。常羽的这一刀劈下,若不想死,就只能硬抗。鲁真没法,只得用手里这五寸长的铁棍向上一顶。 金铁重击,鲁真体内被震得气血上涌,常羽的一刀,将铁棍直直劈断,仍然落将下来,但铁棍将这一刀阻了一阻,单刀劈下时的气势已大不如前。鲁真趁机急向后退。 常羽冷笑道:“你只会逃吗?”紧步跟上。 鲁真心下一惊:“坏了。”那铁棍被常羽一刀劈断后,劲力太大,鲁真两手拿不住,已撒了手。此时他手里再无暗器,实在无计可施,除了接着逃,别无办法。 常羽轻功虽不及他,但鲁真也跑不了太远,几步过去,已到了树下,眼前便是悬崖,再也逃不掉。常羽从后跟上,单刀斜斜一劈。 鲁真没法子,只得将腰间那把利剑抽出来去挡。他之前也和别人学过剑法,暗器不在手里,这便是唯一的攻敌手段。常羽见他出剑,哦了一声,心道:“这剑法照他的年纪,倒也说得过去,可惜仍不是我对手。”单刀一旋,顺着攻来的剑绕了一圈,轻轻一震,鲁真手上把持不住,利剑脱手。常羽跟上前来,第三刀砍了过来。 鲁真站在悬崖边上,避无可避,暗器不在手里,利剑也离了身,常羽的这一刀,着实抵挡不住。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吕神棍,还是你赢了。” 常羽的这一刀刚刚劈出,立马觉得全身上下汗毛一竖,浑身发冷犹如置身冰窖,仿佛有莫大的危险就在前方等着。他武功虽未臻绝顶,但长年来刀口舔血的生活已让他拥有远超一流高手的战斗直觉,这莫大的危险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是死亡本身。 他大叫一声,收刀急退,刚退一步,就觉眼前一花,一样细小物事,从这少年的腰带里飞出,像离弦之箭一般快,直直轰击他的面门。这暗器速度之快平生仅见,连声音都听不见,只感到一道白点砸过来。这白点看在他的眼里,似乎如蚊虫般细小,又似乎有车轮般巨大。 他只来得及举刀横挡,便觉手腕剧震,双肩关节嗡嗡作响,单刀在他面前,从中央裂开,随之整个刀身就在眼前被那道白点击得粉碎。那暗器也从中间炸开,分成不知多少碎片,有那么十几片直接扎在他的身上,剧痛无比。常羽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鲁真投出了这样东西,也耗尽了气力,两腿一软,几乎也摔在地上。他用力站住,一步一步走到常羽身边,说道:“我赢了,我不跟你回破庙。”常羽呆呆地望着地面,方才的经历犹如死神从天而降,在他头上轻拂了一把后擦身而过。而那掉在地上,碎裂的东西,几乎要了他的命的恐怖暗器,只是一枚铜钱。 鲁真收好自己的暗器袋,走到大汉伍云鹏身边,伸手要叫醒他。常羽慌忙道:“休要碰我家三爷!”鲁真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他。你家三爷醒了,还要感谢我呢。”常羽一怔,鲁真已在那大汉脑后的穴位上一敲。 大汉惊醒过来,一眼看见常羽,喜道:“常老哥,你来啦!”常羽点了点头,伸手一指鲁真。大汉扭头看向自己身侧,只见鲁真站在那里,一脸邀功的模样。大汉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道:“臭小子,有你这么救人的吗?没死也剩半条命了!”鲁真哈哈笑道:“你这不是活下来了吗?”大汉怒哼一声,手上用力一摔。 常羽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对鲁真赔礼:“在下鲁莽,少侠救了我家三爷,反被在下恩将仇报,从此往后,少侠有用得着在下的,只管开口。”鲁真嗯了一声,语气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常羽心中起疑,刚想问,只听鲁真嘴里念叨着:“是了,我怎忘了,这才是最后一枚铜钱。”常羽愣了愣,一件物事从鲁真胸前断落,掉落山崖。 常羽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是那枚铜钱!”鲁真腾身飞扑,伸手去抓,不料抓了个空,那装着铜钱的坠子已往崖底落去。常羽想要过去帮忙,已来不及。 只听大汉伍云鹏喊道:“常老哥,你看,那边有人过来了,是不是大哥他们?” 常羽回头望去,只见十来个人远远往这边走来,看衣着打扮,正是中年人一行。在那中间,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身边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孩童,正是吕清尘。 常羽叹道:“命中注定。吕先生果真神算。” 鲁真看向山崖下面越落越远的坠子,默然无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6章 九尺(1)卯时一刻 卯时一刻,破庙里。 中年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都准备好了吗?”在他周围的五人齐齐应声。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走。”众人一同动身。刚走两步,中年人停下了脚步,他皱起眉头,挥了挥手,身旁众人也只得一同停下。 吕清尘和他的书僮,两个人一起站在庙门口,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中年人不悦道:“吕先生,你这是何意?” 吕清尘叹道:“尊驾若信在下所说,便留在此处,直到那位‘三爷’与常先生自行归来。否则悔之晚矣。” 中年人心中焦躁,说道:“难道又要有祸事发生?可是你方才也说,若真交上了手,不但我三弟不会是那少年的对手,即便是常兄,也会在三招内败下阵来。如你所说,那两人此时只怕已遭遇了极大的危险。我若坐视不管,才真的要悔之晚矣。” 吕清尘摇了摇头,说道:“尊驾多虑了。依在下看来,那名叫鲁真的少年,绝不会伤到您的兄弟朋友,更不如说,您家的那位三爷,只怕还要欠这少年一个很大的人情才是。” 这话让中年人颇为意外:“有这等事?据我所知,那少年对我三弟在这庙里的言行颇为厌弃,这才会设下机关,害我三弟受伤,更何况这次是我三弟主动寻仇,那少年即便手下留情,也不至于会有施恩之行。” 吕清尘笑道:“尊驾只知其表,不知其里。那少年对您家的这位三爷,其实并无太多恶感。反不如说,只怕是好感多过恶感。”中年人奇道:“此话怎讲?” 吕清尘道:“尊驾还记得昨日在下于此处所讲的那个故事否?那时在下曾言,那吝啬的富户因为无意间使得数百条性命免受祝融之灾,而铸下了一笔大功德,被阴世记在账上,令他得以转世做人。尊驾是否记得,在下讲完这故事之后,您家的那位三爷,说过些什么?” 中年人仔细想了一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三弟说,阎王是个糊涂蛋,这笔功德不该给那富户,而应该给那些种地的收租的报信的才是。虽是歪理,倒也有些人喝上了彩。” 吕清尘笑道:“正是如此。您家的三爷说完这话,这庙内便有人为之叫好,更有人鼓掌拍手。这鼓掌拍手之人,便是那少年鲁真。” 中年人听得一惊:“竟有此事?那又如何?” 吕清尘道:“那少年暗算三爷所使用的手段,是一种叫作‘乖乖胶’的秘药,可以将两件东西牢牢粘连在一起长达一个时辰。这少年原本打算禁锢您家三爷一个时辰的自由行动,但三爷的这番发言,似乎很合那少年的心意,那个时候起,他便有了为三爷解除‘乖乖胶’的药效的想法。” 中年人恍然大悟道:“所以先生那时有说,若我三弟能够在那里坐足半个时辰不起身,便能免却祸事。” 吕清尘叹道:“正是。那少年秘密施药,要给三爷解除‘乖乖胶’,自然也要找机会在暗中进行才是。他之前一直潜藏在那群流浪客之中,被三爷驱赶出了火堆,若是贸然回来施解药,便很容易给他人注意到。而最好的时机,就是在施药以后的半个时辰。” 莫氏兄妹互视一眼,都想:“原来如此。” 中年人点了点头:“这样看来,我三弟最终受伤,终要怪他运气不好。可是吕先生,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为何当时不说个明白?” 吕清尘叹道:“尊驾有所不知,世事无常,即使是‘问天秘术’,也算不尽世上的所有变化。在下可以将看到的东西一点不漏地说出来,但只要知道细节的人哪怕多出一个人来,即使他不特意去做什么,也会让这世间走势出现变动。到了那时,即便在下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把那些变动一一看清。一个不慎,更容易出现更坏的结果。‘问天秘术’的本意是助人趋吉避凶,若是因为它使事情变得更糟,那便本末倒置了。” 中年人没法,只得叹了口气:“先生既如此说,我便再听你一次。只是,上一次三弟没有听到先生的劝诫,导致受伤;这一次又没有听从劝诫,不知会有怎样的祸事发生?” 吕清尘道:“如今看来,祸事无法避免,但却是个有惊无险的局面。只是,倘若尊驾不听我言,执意前往找寻三爷和常先生,那第三次祸事便要很快发生。到了那时,想要消除祸事,可就不是如此简单就能了结的了。” 中年人望着吕先生,说道:“先生这一次给我的劝诫,就是要我一直守在这里,直到那两人自己回来?” 吕先生点了点头:“不光如此。即使那两人回来时受怎样重的伤,打伤他们的是怎样的人物,尊驾也要忍耐,只当没事发生。” 中年人听罢,一言不发。也就是说,这算命的要他做好自己兄弟受重伤的心理准备?而且不光如此,他们被别人打伤的时候自己不能带人去救,要他们自己拖着伤重的身体回来,然后自己还不能为他们报仇出气,只能当这一切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不是那少年打伤他们,那么将要打伤他们的又会是什么人? 这一次自己带人出行,究竟要遭遇什么样的强敌,以至于他必须得忍气吞声、挨打也不能还手? 开什么玩笑? 中年人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迈步走回自己坐着的位置,说道:“全都坐在这里,等。” 那五人面面相觑,只得跟着他坐下。吕清尘远远向他拱了一下手。莫云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么纠结,倒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莫瑶点了点头道:“我再也不找‘问天谷’的人给我算命了。”那小书僮有些被吓到,拽了拽吕清尘的袖子,说道:“先生。”吕清尘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别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7章 九尺(2)榜单高手 时间渐渐流逝。从吕清尘站在庙门口阻拦算起,已过去两个多时辰,中年人一直在忍。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此时早已停息,外面太阳升起,几片云彩飘过,确是个好天气,大汉伍云鹏和常羽这两个人则连影子也没出现过。中年人心烦意乱,虽一直闭口不言,众人也能觉察到他的焦躁不安。 此时庙里的人已走了大半,留下来的,便只有十个人。中年人一行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灾祸而待在这里,莫氏兄妹则为了等待门中的信鸽而留在此处,唯有吕清尘和他的书僮,本无必要陪着他们熬时间,只是怕这中年人一个不冷静,酿成更大的祸事,所以也一并坐着不走。 中年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开口问道:“吕先生,能否为我算一算,将要打伤我三弟和常兄的,究竟是什么人?” 吕清尘摇头叹道:“问天秘术也非万能,要想将事情看得通透,须亲眼看见那两个人才行。如今的情形,即使是在下也难以将细节一一说清。”中年人嗯了一声。吕清尘又道:“在下现今能看到的,就是常先生和三爷会与一伙强敌相遇并且受伤而回。而打伤他们的这群人,其中更有与尊驾相识者。”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说道:“莫非是之前结下的仇家?”他在心中默念了几个名字,都拿不太准,更显焦急。 这时只听莫瑶在一旁喊道:“哥,你看,信鸽!”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见一只白色鸽子落在庙门上,其中一只腿上绑着一封信的样子,正在整理自己的羽毛,显然是刚刚才到。 莫氏兄妹等这只鸽子等了很久,两人齐齐舒了口气。莫云走将过去,摸了摸鸽子身上的羽毛,喂它吃了点东西,将鸽子从庙门上抱下来,莫瑶伸手去解鸽子腿上的书信。 那信纸叠得很是讲究,莫瑶耐心地将信展开,与莫云两人一同观看。那信纸上内容不多,只有一个地名和几个人名。莫氏兄妹相互看了一眼,莫瑶问道:“现在就去吗?”莫云点了点头,说道:“自然。” 中年人注意到这两人的神情,问道:“二位将要动身了?”莫云笑道:“正是。山中来信,要我兄妹即刻前往前方的卢家店。若此消息属实,将会有三位‘榜单’上的高手聚集于那里。”中年人留意到这个地名,问道:“卢家店,莫不是我三弟和常兄前往的地方?”莫云点头道:“正是那个方向。”中年人低头嗯了一声,问道:“二位可否介意告诉在下,信上所说的‘榜单’高手,究竟是哪三位?” 莫云为难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说道:“这种事,按理说不应该说与外人知道。”中年人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莫云叹道:“也罢,所幸这三位高手都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和名次被世人知晓,我便讲给阁下听。这三人,分别是‘榜单’上排名第五十三位的‘袖里乾坤’卢雨时,第七十九位的‘病判官’权舍易,以及第二百三十一位的‘血杀手’窦宁。” 中年人不听便罢,一听这话,立即站起身来,说道:“准备动身,去追赶那两人。”身旁五人齐齐站起。吕清尘一惊,忙道:“尊驾莫要失去冷静,可忘了在下先前的劝诫?”中年人摇头道:“先生所言,万万不敢忘。只是‘碑铭山’的使者方才所说的这三人里,确有一人与在下相识。此人的手段,非旁人所能知晓。我三弟与常兄若是遇上此人,即便如先生所说,能够保住性命,也必然要遭到极为惨烈的迫害。” 身旁一人道:“大爷说的可是那‘血杀手’窦宁?”中年人点了点头:“早年我曾与此人交过一次手,深知他的厉害。那名叫鲁真的少年武功再强,遇上这种经验老道又手段毒辣的人物,也非吃亏不可。即使此行会如先生所说,招致莫大灾祸,我也必须得去。”吕清尘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中年人道:“这是我一人的决定,若有什么灾祸发生,算在我一人身上即可,各位可留在此处,等我回来。”那五人怎会容许他一人前往,执意跟从。中年人劝阻不得,便转身问道:“还要劳烦吕先生为我算一算,若第一次发生灾祸,是我三弟身受皮肉之苦;第二次发生灾祸,是那两人重伤而归;这次我一人的鲁莽,将要导致的第三次灾祸,将会波及到多大程度?” 吕清尘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三次,所有的祸事,不会殃及到他人,全都会落于尊驾一人头上。”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这便好。可以走了。” 莫氏兄妹也颇佩服他的义气,两人走上前来,与中年人抱拳道:“若不介意,愿与阁下同行。”中年人喜道:“若有‘碑铭山’的使者同行,便不至于顾忌那‘血杀手’了。”莫云笑道:“门内规矩,‘碑铭山’中人不得参与江湖争斗。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阁下一行人若是遇到了生死危险,我兄妹二人自不会袖手旁观。”莫瑶也笑道:“不过,只限你们遇到了性命之危,我们才会出手,你要记得。”中年人微微一笑:“如此,劳烦二位了。” 吕清尘叹了口气,低头问书僮道:“我打算和他们一同前去。也许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你怕不怕?”那书僮摇了摇头,眼神极其坚定。吕清尘叹道:“我怕你会想起自己的故乡。”那书僮道:“先生放心,我什么也不怕。”中年人看了看书僮,点点头说道:“你这孩子也颇有骨气。” 旁边一人道:“我们着急赶路,吕先生似乎不通武艺,怕是跟不上我们。”中年人道:“找两个人,背上他们。”吕清尘慌道:“怎敢劳动各位,我二人在后面跟着便是。”中年人道:“先生不必客气,我还需要你为我算一算找到他们的最短路径。”吕清尘踌躇道:“如此,多谢了。”便有两人走出,分别负上他和那书僮,中年人下了指令,众人齐齐出庙,全速往卢家店方向奔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8章 九尺(3)四方重聚 中年人着急救人,使足了气力飞奔。他身手比常羽等人更高,不大一会儿便将所带的那五人抛在身后。转身望去,莫氏兄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距离他一丈开外,表情甚为平静,毫无气喘之意,显然仍有余裕。“碑铭山”的使者,实力果然深不可测,即使是这样的年轻后生,恐怕也在自己之上。中年人心中暗叹,江湖之大,尚有多少并不知晓的能人潜藏其中。 耳边听得吕清尘的声音在身后远远传来:“不必进卢家店,在前方岔路左拐,直接走那片石头地!”莫云笑道:“有一位神算子指路,当真省事!”中年人点头道:“深有同感!”一眼看见前方岔路,便依言左转,上了石头地。众人随即跟上。 众人沿着吕清尘所指方向大约疾行了半个多时辰,视野渐渐开阔起来,面前的石头地逐渐往更宽广的两侧漫延。中年人看着脚下的路,心念突然一动,抬手道:“停一下!”众人不明所以,只好跟着止住脚步。中年人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向莫氏兄妹道:“二位可有闻到什么奇怪气味?”莫氏兄妹面面相觑,均摇了摇头。中年人沉思道:“莫非是我多心了?” 莫云道:“阁下有什么发现,不妨说说看。”中年人犹疑道:“不知何故,方才走在这里,一直觉得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我担心这附近是否发生过什么事。不过走了这么久,这气息又并未转浓,让我好生在意。” 莫云沉思片刻,说道:“我等并未闻到这股气味,若阁下感觉不差,或许未必是因为附近有人伤亡。”中年人道:“莫兄弟已有眉目?”莫云点了点头:“虽然无法断言,不过阁下之前有说,你曾与那‘血杀手’窦宁交过一次手,原因多半就出在这里。”中年人心中一惊,忙问:“此话怎讲?” 莫云道:“窦宁的武功与别家不同,此人双手常年浸泡一种剧毒,一旦被其所伤,就会在身体里被植进这种毒素。平常时候毫无反应,事后若与此人再度相遇,体内毒素便会被激发,虽不会即死,但已无法再拿出最佳状态应战了。在下也不是非常了解这种武功,不知阁下当年与他相斗,是否有受过伤?” 中年人听得心中一凛,对方所言是否属实,只有他心里明白。当年与窦宁偶然交手,两人本领相差不大,一百多个回合打下去,中年人一剑削断了敌人的两根手指,但也被对方在手臂上抓了一道伤痕。中年人自觉在这一战里占了上风,但随后却觉身体不适,回去便大病了一场。这场病当年足足折磨了他三天,实在是苦不堪言。那时想起窦宁的那双颜色血红的手,中年人也认定自己多半中了剧毒,不过三天之后身体却奇迹般好转,仿佛从未遭过这场罪似的,他也便放下心来。时隔多年被莫云提起这事,敢情自己如同被那“血杀手”下了蛊一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莫云看了他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不禁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这边在遇上对手之前,已处于不利了。我听说那‘血杀手’的毒若是植进人的身体里,那人便会对这种毒的本体有着很强的反应。那窦宁倘若就在附近的话,我们这群人里只有阁下闻到了那股血腥味,便说得通了。此后的行动,须当小心为上。” 中年人点了点头,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仍要面对这个曾经害得他生不如死的对手,而且一开始便落尽下风,心中不由得十分懊恼。他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个老者,这老人是他随行多年的医生,一直以来颇为信赖,此次却未能及时发现中年人身上所中之毒,实是失职。那老者知道是自己的责任,无法推脱,垂首道:“属下无能。” 中年人叹了口气:“罢了,你也不易。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救人,如能避免与敌人直接交锋,那是最好不过。”莫云道:“此言甚是。” 中年人看了看莫氏兄妹,心想:“碑铭山的使者武功虽高,但碍于门规,除非这边要出现死人,否则多半指望不上。如若当真遇上那‘血杀手’,我一人能否挡住?”他环顾了一下手下,此次出行,算上中途汇合的伍云鹏,他只带了七个人,武功最高的常羽不在身边,自己虽身为榜单高手,但身中奇毒,遇上窦宁后的胜算着实不大,更遑论这些手下了。不过所幸有弊必有利,既然能够在较远距离就闻到窦宁身上的血腥味,说明自己也可以随时掌握敌人是否靠近,以便制定对策。 想到这里,他静下心来,说道:“以防万一,这之后放慢脚步,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众手下齐声应是。这样一来众人便没必要再使用轻功,吕清尘和他的书僮便也被放下来,一同行走。 一行人既行此策,行进速度立时大减。所幸之前已经走了大半路程,随着视野变得宽广,已能看得见尽头。众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有余,渐觉石头路又从左侧开始变窄,一条断崖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吕清尘皱了皱眉头,低头对身旁书僮说道:“一会儿要是遇见坏人,千万要躲在我身后。” 中年人朝远处定睛观看,只见路的尽头处有一棵枯树,树下三个人影站在那里,似乎在争执一些什么。正在辨认,那三人中有一人远远摆手,向着这边大声呼喝。中年人心中一喜:那不是伍云鹏是谁?看情形常羽也在。眼见三弟如此精神,看来自己抢在他们遇险之前就及时赶到了,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众人急忙过去与那两人会合,伍云鹏见大哥亲自前来,欢喜之余也知自己鲁莽,赶紧过去赔罪。中年人心中对他本有几分怨气,此时见他平安无事,倒也气消了不少,又有常羽在旁相劝,称三爷其实并未惹出什么祸事,便也就此饶过。问到两人是否遭遇了“血杀手”窦宁,伍云鹏和常羽都是一脸的茫然,看来并未相遇,这未免不是一件幸事,但想起那个棘手的敌人此时就在附近,不知几时就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中年人心中也不免有些焦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19章 九尺(4)断崖边上 这时只听吕清尘说道:“二位与那少年并未在一起吗?”中年人听见这话,才注意到那少年鲁真不在此处。方才在远处看到他们的时候,自己明明看见了三个人,现在会合的只有自己的这两个弟兄,那第三个人却不见踪影,实在奇怪,便也以眼神向常羽相询。 常羽神情有点尴尬,上前道:“那少年刚刚还与我们一同,不过此时……他已经从这悬崖跳下去了。” 众人听得大吃一惊,这是何故?那少年在前一天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神算吕先生初尝败绩,那时他脸上的自信实在叫人印象深刻,仅仅过了一天工夫,怎会就这样突然想不开跳崖自杀?中年人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羽就把之前自己一路跟踪,在此处与鲁真交手,被对方制住后,双方解除误会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看了一眼伍云鹏,说道:“那时这少年全身上下就只剩下胸前坠子里的铜钱了,但也在那一刻坠子突然脱落,掉落崖底。我和三爷正好看见大爷一行人赶到,正想同你们打招呼,不想这少年二话不说,趁我们不注意,自己从这里就跳了下去。” 中年人看了看身旁的吕清尘,心中一叹,说道:“这少年当真这样输不起?不过是被吕先生算中了一次,也不至于如此轻生。”吕清尘默然无语,他慢慢地走近那棵大树,朝崖底观看。常羽怕他不慎跌落,连忙跟过去:“吕先生小心。” 吕清尘望了一眼崖底,又看了一眼枯树,微微一笑道:“诸位放宽心,这少年不是如此轻生之人,他下去是要找那枚铜钱。” 众人听得齐齐咦了一声。有人忍不住问道:“不过是找一枚铜钱,犯得着从这跳下去吗?这么高的悬崖,就算是钢筋铁骨,就这么跳下去,不摔个稀烂也活不成了。” 中年人跟着走过去,照吕清尘的方式看了看崖底和枯树,也笑了一笑:“这少年倒是艺高胆大。”忽听伍云鹏嚷道:“原来他是用这根绳子顺下去的。” 这绳子他可认识,正是先前那瘦子将他打败后,用来捆缚他,将他坠下悬崖的那一根。此时绳子的一端绑在树干上,另一端就这样沉向崖底。绳子向下紧绷着,显然下面系着的东西颇有重量。 常羽存疑道:“即便如此,绳子的长度毕竟有限,即使用这种方法下去,绳子用尽,距离崖底仍有很高距离,便是轻功再好,到时也会无计可施。” 中年人点头道:“这少年心思细密,这种事情多半已经想到对策。只不过……为了一个赌局,竟然涉险去找一枚铜钱,未免太过好胜了些。” 吕清尘听着中年人的话,心中不禁想道:“难道他当真只是因为好胜?只是……即便如此,那枚铜钱,找不到便是找不到。” 这时有人问道:“此人当如何处置?”众人看过去,只见先前那瘦子已经被绑缚起来,双眼紧闭,看样子依然昏迷着。中年人道:“叫醒他,问问底细。” 那年老医生从身上取出艾蒿,灸了瘦子身上的几处穴位。不大会儿工夫,那瘦子悠悠醒转,突见自己已被五花大绑,身前不知有多少人,立时一惊,拼命想挣脱,自然是白费功夫。常羽冷笑道:“省省力气,绳子是用油浸过的。”瘦子试了几次,知道确实无计可施,只得死心。常羽问道:“不想吃苦头,就老老实实交代你是什么人。” 那瘦子笑了笑,翻着眼白说道:“我倒想知道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对我动手,以后要吃苦头的是你们。” 常羽冷哼一声:“多大的靠山,在我们眼里也如牛毛。说你的来历,看能不能吓到我们。” 瘦子一嗤,说道:“我这靠山干得虽是见不得光的行当,但要说出来,还真就能让江湖上大多数人的心里颤三颤。你们知道‘十尺长红’吗?” “十尺长红?” 这四个字不说便罢,一说出来,在场的众人无不心惊。常羽脸上现出几滴汗,说道:“你说‘十尺长红’……是你的靠山?”他心里一紧,回头望向中年人。中年人皱起眉头,喃喃地道:“竟会惹上他们?”莫氏兄妹一言不发,但脸上都露出极凝重的神情。 常羽强笑道:“你说你是‘十尺长红’,天下最强的杀手组织,武功怎么会这么差劲,落到我们手中?”瘦子面上飘过一丝尴尬,但随即又回复笑容:“我自然不是,但我兄弟是。我那兄弟若是知道你们这般对我,必不会善罢甘休,只须他一人,就能杀尽你们所有。” 常羽道:“焉知你不是在吹牛?‘十尺长红’名头确是很响,但不见得真在这附近。” 中年人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对莫氏兄妹问道:“二位,之前在破庙里的时候,你们曾说会有三位‘榜单’高手在这附近,那么其中一人……”莫云点了点头:“榜单排名第七十九位的‘病判官’权舍易,便是‘十尺长红’中的一员。” 中年人面露怀疑:“同这个人以兄弟相称?” 常羽哈哈大笑:“这决计不可能,权舍易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会和这家伙称兄道弟?”那瘦子把嘴一歪:“谁说我指的是权六爷了?我那兄弟的本领只在权六爷之上。权六爷来了,你们还能有两个活口,但来的若是我兄弟,嘿嘿……” 常羽怒道:“张口闭口你兄弟你兄弟,你那兄弟到底是谁,敢说个名字吗?”瘦子道:“我兄弟在‘十尺长红’中,位居第十席。”中年人望向莫氏兄妹,莫云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十尺长红’的九席和十席,在一个月前死在了‘乱地府’。” 瘦子笑道:“那位小兄弟的消息倒是够灵通,不过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就在两天前,由‘十尺长红’的三当家做主,又有两位高手加了进来,补齐了那两个缺位。我兄弟就是其中之一。” 莫云轻声道:“是么……两天前的事了……”莫瑶道:“若真是这样,我们正好在这里见识一下都是谁。” 中年人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究竟因何来此,为什么偏要对我们下手?” 他先前站在那瘦子的目光范围之外,虽然说了几句话,但对方也没太过留意。这次终于走到近处说话,让那瘦子将他从上至下看个正着。中年人见他看自己的目光有异,心里不禁也是咯噔一下,荒郊野岭,数百里外的地方,总不至于又出什么岔子?他急忙想转回身去,不料对方已经不再给他后悔的机会,下一句话张口即出:“你是……南疆王……伍云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0章 九尺(5)十尺长红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惊,那瘦子说完这话也知不妙,立时闭嘴。常羽大怒,喝问道:“你究竟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那瘦子表情明显比方才蔫了下去,低头答道:“没什么,总之你们快放了我,要不然‘十尺长红’不会善罢甘休的。”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常兄,你退下。”常羽道:“大爷?”中年人点了点头,常羽只得退到一边。 那瘦子感觉到对方走近,更是不敢抬头,话也不多说一句。耳边听得那中年人问道:“看你刚才见到我时的反应,事先应该不知道我会来这里,我也就不问那些废话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在哪见过我的?” 那瘦子低着头答道:“在下冯武,过去曾在镇南王府担任侍卫,在王爷的一次酒宴上,见过……尊驾。”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说道:“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熟人。冯武……有些印象,武功不错,似乎在那天的切磋中,打赢了我的一个部下啊。” 瘦子咬紧了牙,说道:“不错,还能被尊驾记得,在下……受宠若惊。” 中年人摆手道:“别紧张,我只是记得有你这么个人,不会为那点事记恨。如此说来,你现在已不做侍卫了?” 瘦子点头道:“是。在那之后我又被尊驾身边的常先生打败,就此丢了饭碗,现在流落到这里,做杀手为生。” 常羽仔细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来,叹道:“想不到如今你落魄至此。” 中年人问道:“你既不知道我会来此,那么你们这次下手的对象,便不是我了。又为何会与我这两位兄弟交手?” 冯武道:“我等确不知道尊驾来此,此次‘十尺长红’的目标,是卢家店的‘袖里乾坤’卢雨时。常家村有一个财主,与这姓卢的有过节,就花大价钱雇了杀手,想除去眼中钉。我与一个叫陆明的同行尝试下手,结果没能成功,幸好我的一个朋友认识‘十尺长红’的某人,就这样让他们与常家村搭上了桥。不料在将要下手之前,陆明被尊驾的一个手下所伤,于是在下就……” 众人听得明白,原来自己这一行人完全是误打误撞,遭了池鱼之殃。真如那吕先生所说,若是伍云鹏和常羽在前一天晚上不去追那少年鲁真,就万万不会出这档子事。中年人盯着那瘦子冯武,心中一阵盘算。片刻,他主意拿定,便回转身去,一边走离一边说道:“常兄。” 常羽道:“是。”他先前的惯用刀已被鲁真击碎,此刻从同伴那里借过一把新刀,走到冯武面前。冯武心中一凛,常羽手起刀落,却是将捆住他的绳子砍开。 冯武一怔道:“不杀我?”常羽道:“烦劳你跟我们同行一阵,以免你泄露了我们的风声。”冯武知道能够保住性命就已不错,只得点头。 中年人对吕清尘和莫氏兄妹拱手道:“如此,我们这边的事俱已办完,就与几位在此别过了。”莫氏兄妹对他拱了拱手,吕清尘却摇了摇头。 中年人奇道:“先生还有话说?”吕清尘叹道:“尊驾真的觉得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中年人刚想说话,忽觉一阵极剧烈的恶心涌到胃间,浑身一颤,便要倒地。耳边听得莫瑶大声喊道:“大家小心!”莫云已抢步上前,出手如电,点了中年人身上几处穴位,中年人一阵喘息,终于没有倒下。 常羽在这边刚听见莫瑶的呼喊,他反应也真快,赶紧纵步跳离那棵大树,同时将手中利刃舞动一周,护住要害。此处地域空旷,方才众人说话,也并未发现远处有人过来,若有人偷袭,便只能从那树上下来。耳边听得一人冷哼一声:“自作聪明。”一只血色的大手已经将他手中的单刀扣住。 剑光一闪,中年人提剑上前支援。那大手的主人哦了一声,放开常羽,与来人对了一招。中年人闷哼一声,几乎栽倒。莫瑶见情势不妙,问道:“要出手吗?”莫云略有犹豫,那大手的主人已察觉到这边,立即向后一退。 莫云盯着来人,问了一句:“血杀手?”那人哈哈一声点头:“碑铭山的使者吗?这可真是意外。” 莫云皱了皱眉头,自己并未通名报姓,对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消息的渠道可真令人不解。刚想喝问,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道:“非但意外,而且棘手。不仅杀他们杀不得,连在他们眼前杀个把人,都得掂量掂量形势。难办,难办。” 众人大吃一惊,敌人不只“血杀手”一人?莫云咬了咬牙,回过头去,就见自己这一行人里,一个病怏怏的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出人群。方才“血杀手”窦宁偷袭常羽时,虽然迅猛诡异,但莫氏兄妹和伍云逸都看到了,敌人是从崖底翻将上来,一招制住了常羽。但这老人是从何时出现在人群里的,却没有半个人察觉,饶是三人武功高强,此刻也不禁手心冒汗。 窦宁见那老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皱了皱眉头道:“权六爷,我不是说这次全由我一人搞定的吗?你老就不必出手了。” 那老者呵呵地笑了两声道:“那是自然,老朽这次只是旁观,看看你有没有加入‘十尺长红’的本事。不过这里有点让人放心不下的东西,老朽就当是给你降低点难度,帮你解决一下。” 众人一下子明白了来人的身份。权六爷?整个江湖就只有“病判官”权舍易有这个名号。“十尺长红”的第六席,名动天下的顶级杀手来到了这里,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莫云点了点头:“原来新加入‘十尺长红’的其中一人,就是‘血杀手’窦宁。” 那老者摇了摇头:“只是预订。真要加入我们,还要看今天这一仗。你们放心,老朽今天不会出手,你们打你们的,老朽作壁上观就是。” 莫云道:“若真能如此,晚辈便放心了。” 权舍易呵呵地笑了两声,对身旁的窦宁说道:“听见没有?人家看只有你跟他们打,就放心了哩。” 窦宁哼了一声:“六爷在这里安坐,老子待会儿就杀光他们。” 权舍易摇头道:“那可不行,‘碑铭山’的使者可不能杀。‘十尺长红’欠着他们人情呢,得还。” 窦宁咂了咂嘴道:“麻烦。” 权舍易离开他身边,一边咳嗽着一边来到那棵大树下,背靠着大树坐了下去。窦宁奇道:“六爷刚才不是还说要帮我解决麻烦吗?怎么就这么坐下了?”权舍易打了个呵欠道:“已经解决过了。”说着指了指身后。 众人顺着他的手势望了望那棵树的后面,全都大惊失色。先前那少年鲁真拴在这树干上的绳子,已经断裂,只剩下一个绳结捆在树上,绳子的其余部分,此刻只怕早已坠入崖下,那少年自然凶多吉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1章 九尺(6)血红之手 莫氏兄妹心中懊悔万分,这两人都对自己的本事颇有自信,但那“病判官”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把人杀掉,竟让他们毫无察觉,初入江湖第一遭,那份挫败感可想而知。众人想起这少年在前一天晚上还活蹦乱跳,虽然双方一度有些过节,但就此死掉还是让人惋惜,更何况刚刚还救下了伍云鹏,原本心中的那份恶感此时基本都已化为了感激,可惜还未等向他致谢,便已死在这权六爷手上,所有人心中都不好受。 窦宁歪了歪脑袋,问道:“那就是麻烦?崖下面有埋伏?” 权舍易摇头笑道:“老朽也不知道,只是有根绳子坠在这里摇来摇去的,怎么看都叫人不放心,就此解决掉,总没坏处。” 窦宁笑道:“六爷多心了,即便有埋伏,老子也一并把他解决掉。” 权舍易呵呵两声,说道:“先解决你面前的这堆麻烦,再来跟老朽说这话。这可是你树的敌,你若能解决掉,‘十尺长红’从此便是你的最大靠山。你若解决不掉,那今后谁也保不了你。” 窦宁嗯了一声:“可惜有‘碑铭山’的人碍事。若是没了他们,这事便无比简单。” 权舍易冷笑道:“有‘碑铭山’的人在,就觉得难了?总比要你去杀卢雨时容易得多!” 窦宁嘿了一声,没有答话,走上前去,喊道:“伍云逸,出来!” 中年人伍云逸心中暗暗发愁,只得硬着头皮走前一步,说道:“窦先生,别来无恙。” 窦宁阴恻恻一笑:“我无恙,你倒不像无恙。” 伍云逸之所以难以迎战,正是因为中了窦宁的毒,此刻窦宁佯作不知,在场众人皆心怀恼怒。常羽和伍云鹏刚刚也从旁人那里简单获知了其中缘由,这两人都是火爆脾气,怎容得下这种事,当即燃起了无名之火。伍云鹏大声道:“大哥且歇息片刻,俺来会会他!” 伍云逸心中暗道:“此人身在榜单之列,你怎么可能是他对手!”然而他也知越是把这话挑明,这生性鲁莽的兄弟就越会冲上前去,若有常羽在旁照应的话,或可与那窦宁一战,但方才窦宁只是一招便将常羽制住,双方高下这等明显,便是不会武功之人也能看得出来。常羽绝非弱将,竟在一招之内败北,即便有着新换武器并不顺手的原因在里面,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些。看来几年未见,这“血杀手”的本领又有精进,便是自己能够全力应战,怕也难以从他手中讨得好去。 窦宁对伍云鹏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一心盯着伍云逸和莫氏兄妹三人。莫云此刻按住了莫瑶手中的宝剑,似乎仍然打算暂时观望。伍云逸则一脸的惨白,下盘不稳,多年前种下的毒看来比想象中更有效果。只要莫氏兄妹始终保持现在的态度,那便胜券在握。他心中计较已定,便不再迟疑,抬步往眼前猎物方向走去。伍云鹏自然不肯放他过去,大吼一声,举掌便拍。窦宁微微冷笑,不闪不避,将血红色的大手往对方拍来的那只掌上挂去。 伍云逸暗自着急,一旦两掌相交,伍云鹏这一边必定吃亏,落得跟自己一样的下场。却听刀风响起,常羽不知何时已立于窦宁背后,手中单刀切向窦宁肋下。窦宁皱起眉头,另一只血手竟然突地伸长一大截,仿佛多了一个关节一般地向后伸出,去拿常羽的手腕。 常羽未曾料到这只手竟会在这里出现,只来得及收刀一挡。金铁交击之声,常羽只觉得对方那只血手仿佛是纯铁铸就,手腕被震得发麻,单刀险些飞出手去。 窦宁这边与常羽过了一招,另一只手未停,直抠伍云鹏的手掌。伍云鹏也察觉到危险,急忙收掌退避,不料窦宁仿佛已猜到他的想法,这只手也如方才那般瞬间伸长一段,霎时间竟然直接探到伍云鹏的鼻尖。伍云鹏大叫一声,向后一倒。窦宁不再理他,继续往伍云逸那边走去。 众人只来得及喘了一口气,窦宁已与常羽和伍云鹏各自过了一招,皆是大占上风。伍云逸情知不妙,只得强自将剑握在手里。 却听一阵拔剑声音,身前已多了五个身影,原来随同前来的另外几人已纷纷上前,连那年老医生也取出了一柄短剑,连同其他四人一起将伍云逸护在身后。窦宁冷笑一声说道:“为主人送命的奴才,也不管是值也不值。” 常羽在后面高声喝道:“值与不值,不劳烦你置评!”纵身一跃,连人带刀直扑窦宁后脑。窦宁看也不看,随手向后一抓,正正抓到常羽手中刀锋,连人一起拉到身前。常羽拼命轰出的刀势被从半空截断,胸口仿佛遭了重重一击,内伤立现。伍云鹏喊道:“你这怪物,有种冲俺来!”纵步抬掌击出。 窦宁故技重施,一只手拿住常羽,另一只手向后伸出,迎向伍云鹏打来的掌劲。不料伍云鹏这次并未闪避,拼着受他的抓伤,硬要打他一掌。这蛮勇的一招反倒出窦宁意料,血手刚刚刮破对方的掌心,便觉来招如疾风暴雨一般轰来。窦宁被迫放开常羽,以两只手去阻挡伍云鹏的掌力,将将守住。伍云鹏右手立即变得血肉模糊,痛声后退。 常羽恢复自由,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知道内伤不轻,自己的性命是伍云鹏以自伤为代价救下来的,决不能将这样的机会浪费掉,他将单刀交与左手,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柄极小的刀刃来。那刀刃的尾部穿有一个圆孔,他将圆孔套住这只手的拇指,将刀刃拿在手里。这手中刀的功夫他刚练不久,威力虽大但并未练成,此刻己方陷入危机,纵使这套功夫会反伤自身,也是不得不用。 他准备已定,立即冲上前去。窦宁刚刚逼退伍云鹏,待要上前补招,便听身侧呜地一声,常羽已经杀到。他啐了一下,回手拍向来人面门。 不料常羽不躲不闪,伸掌迎击,窦宁忽觉一阵冷风吹进自己手掌,心知不妙,连忙收招,可惜慢了一点,常羽那挂在拇指上的掌中刀在高速旋转中已触到肌肤。饶是窦宁这只手臂硬如金铁,也受不住这飞旋的利刃,幸好他收招及时,只将将割伤了点皮。伍云逸在旁看见,不禁赞了声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2章 九尺(7)谁在将军 窦宁怒哼一声,不再草率对敌,转身面对常羽,两只手臂同时暴长一截,齐拿对手肩膀。常羽左手持刀抵挡,右手操使掌中刀寻隙伤敌,勉强处于自保境地,却再也找不到机会给敌人再添新伤。 眼下他如此谨慎,窦宁一时间也抓不到破绽,两人来来回回走了六七个回合,常羽终于支撑不住,胳膊上被撕下一块肉来。忽听伍云鹏在旁喊道:“兀那怪物,看这边!”窦宁冷冷一笑,不去理他,径直去拿常羽的咽喉。 窦宁没把伍云鹏放在眼里,伍云鹏却不管这一套,见对方不来搭理自己,他倒扔过来一样东西。窦宁锁喉的一招被常羽躲过,心中烦躁,随手一挡,便听嘭地一声,身周腾起一团黄烟,整个人都被包在了里面,眼前立即看不见人影。他心中大呼不妙,连忙屏住呼吸,仍有少量黄烟被吸进鼻里,一股浓烈的恶心感觉从心间泛起,脑部蓦地一昏。 原来伍云鹏方才被伤到右手,尽管剧痛难忍,仍要再度冲上前去,这时却听那年老医生喊了一声:“三爷,且慢!”他对这位老者倒是颇为敬重,便应声走了过去。这年老医生虽然在这一天里接连受挫,但医术本身着实不凡,转瞬之间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随后交给了他一样东西,让他寻隙丢向窦宁。此物倒非什么厉害的暗器剧毒,只是一个寻常的药包,可一旦被打破,里面的药粉便会爆开,放出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寻常人乍见了,多半会以为是颇为凶险的毒药,这在生死搏杀之间,无疑会增加许多变数。 窦宁果然中计,以为吸进了剧毒,此时他困在药雾之中,反倒不敢妄动。伍云鹏纵身一掌劈来,被他听风躲过,不料正撞见寻隙靠近的常羽。刀风急吹头顶,窦宁矮身避开,数根头发被凌空削断。这边伍云鹏又是一掌拍来,力道雄浑,决不可草率抵挡,窦宁只得再往后退,只图冲出这片药雾。这时候耳边传来呜地一声,常羽的掌中刀割向他的颈部,窦宁咂了下舌,只得再避。 两人相互配合,以图将“血杀手”关在这片药雾之间,希望能在药雾散去之前寻到胜机。好在窦宁认定自己已经中毒,不敢使出全力迎战,以免毒发攻心,这二人方能借着药雾的掩护占到上风。伍云逸等人见己方获胜有望,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权舍易远远望着药雾里的战况,却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莫云始终注意着“病判官”的动向,见他如此,不禁问道:“前辈为何叹气?” 权舍易摇头道:“多余的时间耗费得太久了,年轻人有的是光阴可以挥霍,老朽这种枯木就怕熬不过去。” 莫云试探道:“耗费得太久?前辈是指‘血杀手’迟迟未能取胜这一点吗?” 权舍易道:“两边都是,都耗得太久了。不管是哪一边,明明都是十个回合之内便能解决的事,偏偏要打到现在。” 莫云看了一眼那边的战局,点头道:“话虽如此,总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前辈那样的武学智慧。” 权舍易摇头道:“让人失望透顶。” 两人说话间,那弥漫在场上的药雾终于渐渐散去。窦宁心中焦躁,大喝一声,双臂齐出,一只手去抓伍云鹏的前心,另一只手去拿常羽的腰间。常羽匆忙闪过,伍云鹏却是慢了一点,胸口被抓出三道伤口。窦宁终于打破僵局,冷哼一声,顺势冲出药雾。 不料身周忽地吹起一小阵冷风,又是呜地一声掠过耳边,常羽的掌中刀已经触到脸部。窦宁大吃一惊,想要后退,却被伍云鹏从后架住,这人方才竟是故意被他伤到,借此掩饰常羽的行踪。他没有办法,被迫伸手去挡,众人只听见咔咔两声,两根血红色的手指被齐根切落,飞到半空。 此时药雾尚未完全散尽,战场中的三人在旁观者眼中时隐时现,战局并不十分明朗。直到众人听见窦宁闷哼一声,似乎有血红色的东西飞起,又见伍云鹏一掌拍出,喊道:“将军了!”方知是常羽这边得手了,不禁喜出望外。伍云逸远远望向半空中的那两根手指,突然脸色大变,用力喊道:“当心!”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场上局势陡变。药雾已经彻底散去,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伍云鹏,以及被窦宁一只手掐住脖子的常羽。伍云逸恨声道:“怎么会这样!”窦宁扭头望向伍云逸,放声笑道:“有趣,这两个废物倒是真能让我好好地玩一把。假毒药?亏他们想得出来,让我上了个大当。”常羽被他掐住脖子,气若游丝,颤声说道:“你……是怎么……” 窦宁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这毒药是假的,还是想问,为什么我被削断了手指却没有事?若是前者,你们两个废物在那雾中吸进的东西可一点都不比我少,看起来又不像是事先吃过什么解药。若是后者,去问问你们的主子,我这两根手指,当年是怎么断的?” 伍云逸心中一片懊悔,自己先前竟然忘了窦宁的两根手指正是当年被他亲手斩落。多年过去,又是这两根手指,又是相似的战况,然而当年双方打了个平手,自己似乎还占了点上风,此时这边却是完败,只因为常羽削落的,只是窦宁后来装上的假指。常羽和伍云鹏之败,追根到底似乎正是伍云逸一手造成,他焉能不悔? 窦宁这边却是满心的得意,他将常羽的脖子握在手里,眼睛瞥向伍云逸,那才是他此战的目标。只要杀了常羽,“南疆王”剩下的五个废物手下根本不能成事,这一战便胜定了,他加入“十尺长红”便有了足够的本钱。想到这里,窦宁只觉内心无比的畅快,他高喊一声:“这才是将军了!”说着将血手用力一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3章 九尺(8)考核结束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围空气有如被谁放尽一般,窦宁喉间忽地一阵干渴,全身的毛孔一齐收紧,从上到下所有的穴位同时感到激痛。他头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本能地做出了闪避,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常羽已不在手里,仿佛被他远远地丢了出去。 他仔细看了看周围,才知道其实是自己逃出了很远,然而刚刚意识到的危机感马上就又来了。一柄轻巧的宝剑,如吐信的毒蛇一般紧随其后,直奔他身上的唯一罩门而来。这罩门平时隐藏得极深,以至于窦宁每每对敌之时都有如钢筋铁骨一般无后顾之忧,此时不知因何缘故被人轻易看穿,那柄剑就像长了眼睛的活物一样,一心往他的罩门里钻。窦宁冷汗直冒,伸手欲去夺剑,那柄剑却轻松地在空中一跳,避过他的杀招,继续叮向他的死穴。 他大叫一声,似要驱尽这无故袭来的烦躁,双臂同时暴长一截,要去抓宝剑背后的那人。然而那剑左躲右闪,完全摸清了他的掌路,一路长驱直进,钻进他的内腹。窦宁再也来不及自保,登时面如死灰,只得闭目等死。这时只听远处一人说道:“罢了,到此为止吧。” 剑锋在窦宁侧腹附近停了下来。窦宁睁开眼睛,这才看清面前剑客的模样。持剑之人竟是一名妙龄少女,身着淡红颜色,相貌甚美,眉间表情带着一丝愠怒。少女用剑指着他,嘴里却在对身后一人说话:“哥,这怪物下手好狠,把人伤成这样,我们出手太晚了。我想给他个教训。” 窦宁认出这少女正是碑铭山的使者莫瑶。看她年纪显然不到20岁,若不是亲眼见到那出神入化的剑法,根本不愿相信这样年轻的女子会有如此可怖的武功。此时她单手持剑,威风凛凛,只需动念便可轻易夺去这位榜单高手的性命,简直就是战神一样的存在。伍云逸等人看了这般景象,心中只余震撼,他们虽知碑铭山使者既然能够下山,必定本领不凡,但莫瑶平时一副娇俏少女的模样,总会让人不知不觉在这方面小瞧了她,此刻亲眼见了她的武功,方知世间传闻果真不假。 莫云无暇理会众人的心情,他皱起眉头,望着重伤倒地的伍云鹏和常羽,脸上现出懊恼神情:“确实出手晚了,下回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才行。不过,处置什么人,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莫瑶哼了一声,对着窦宁说道:“算你运气。天外有天,懂了吗?”说罢收起宝剑,转身离开。 伍云逸长出了一口气,他对莫氏兄妹拱了下手暂作感谢,忙对身旁手下说道:“快去看看他们。” 众人不等他吩咐,早已将伍云鹏和常羽二人搀扶过来。这两人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伤颇多,浑身是血,状况十分可怖。那年老医生诊断后,众人方知基本都是皮外伤,只有常羽受了点内伤,但不至危及性命。只是两人都被窦宁的血手抓伤身体多处,已经被种进了毒素,这倒是个很大的麻烦。 这时忽听权舍易在树下说道:“够了,窦宁。这一战,你不必再打了。” 众人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只见窦宁不知何时已站到莫瑶身后几步远处,看姿势竟似打算偷袭。莫云一把将妹妹拉到一边,怒道:“你要做什么?”窦宁咬了咬牙,望向权舍易道:“权六爷,你为何阻我?” 权舍易摇头道:“考核已经结束了,老朽也已看清了你的本事。窦宁,你不适合做杀手,‘十尺长红’没有你的席位,这‘九尺’的称号,老朽不能给你。” 窦宁脸色陡变,仿佛对权舍易刚刚的话难以置信。他大声问道:“为什么?就因为我败给了碑铭山的人?现在我就杀了这小娘皮,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权舍易眯起了眼睛看着他,只是这样看着便让窦宁心中一凛:“小子,老朽看在与你同行几天的份上,教你一点事情。这世上,没有天下无敌的杀手,若只凭单打独斗的话,咱们打不过的人多了。可是杀手之所以能杀人,不是因为武功高,而是因为懂得审时度势。 “小子,这‘南疆王’伍云逸,是你选的目标。早些年他中了你的毒,无法与你交战,你瞒了我这件事,想要从中捡到便宜,这是你的小聪明,老朽并不怪你,反倒会夸你机灵。然而一旦场上有了变数,你便处处受挫,本是个胜多败少的战局,却被你那一个个愚蠢的错误搞得焦头烂额。倘若让你做了杀手,怕是半个人都杀不掉,我们这些同行,反倒要被你拖累,一起死于非命。” 窦宁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不怒反笑:“权六爷,漂亮话谁都会说,我犯下了哪些错,你老总不会是随口说说吧。” 权舍易呵呵一笑:“老朽如今两眼昏花,早已不如年轻时那般耳聪目明了,不过你若非想听自己犯下的那些蠢事不可,倒也可以说几件让你听听。” 他咳嗽了两声,仿佛是在斟酌言语一般,说道:“你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是一开始没有直接解决掉那使刀的小子。那时他已经被你制住,根本来不及使出掌中刀的功夫;‘南疆王’虽然试图对你展开攻击,但他色厉内荏,明显构成不了任何威胁;而碑铭山的使者当时就在老朽的身前,有老朽在那里,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你怕什么?使刀的小子是这些人里最有可能对你造成麻烦的人物,你不早点解决掉,之后有多难缠,你自己心里清楚。” 窦宁心中虽然仍是不服,嘴上却是无言以对。莫氏兄妹在旁听了这一番话,反倒惊出了一身冷汗。 权舍易顿了一顿,又道:“你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是仅在一开始提防了碑铭山的使者,后来却彻底忘掉了他们的存在。这事本不该细说,然而不去提防那两人,以至于最终被轻易制住,这样的蠢事,天底下哪一个杀手会去犯的?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便只是一个寻常的武人,也当牢记心中。你在这件事上,反倒不如那些刚刚踏入江湖的后生,实在是愚蠢之至。” 窦宁面色涨红,这种事他自己焉有不知?只是被人当面指出,毕竟不是滋味,此时此刻也只能闭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4章 九尺(9)病里判官 权舍易道:“这第三个错误是最让老朽着急的。小子,你在与那两人的缠斗中耗时太久。以你的武功,他们绝不是你的对手,但也并非可以被你轻易击杀的程度,然而你的真正目标是伍云逸,而非那两人。此时你应当做的,是尽快甩掉他们,直取伍云逸的性命,这样既少了很多麻烦,也会让碑铭山那两只刚出道的雏儿手忙脚乱。即使保证不了一击必杀,老朽在这里也会认可你的努力。” 他摇了摇头,续道:“然而你主次不分,一心只想在武功上压倒他们,之后的那团什么‘毒雾’,简直太蠢,老朽也不多说什么了。万幸的是,你在这场缠斗中至少露出了六次破绽,却未被那两人好好利用,这也是你的运气。”窦宁无话可说,伍云逸却听得一阵后怕。 权舍易轻轻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一番话仿佛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好似地酝酿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如果只是前三个错误的话,你还有药可救。小子,你是怎么想的,会做出在这种时候偷袭碑铭山使者的事情来?身为杀手,一旦行刺失败,必须马上撤离,等待更好的下手机会才对。更何况这碑铭山的使者武功高出你多少,你心里最清楚,那是你在这种时候偷袭就能得手的货色吗?”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或许,你只是因为输给了女人,恼羞成怒罢了。” 窦宁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血手,喃喃道:“我……不适合做杀手?” 权舍易叹道:“你也许可以去做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却做不得杀手。‘十尺长红’不可能收你这样的人。” 窦宁默然无语。南疆王望着他的表情,这位平生少有的宿敌此时成了这幅模样,他心里也不禁为之叹息。然而现在并非为仇敌感叹的时候,伍云逸拱手对权舍易说道:“权六爷今天也是来杀我的吗?” 权舍易摇头道:“阁下的头颅的确很有吸引力,不过‘十尺长红’并未收到这样的委托。窦宁之所以要杀你,只是为了作为加入我们的筹码。他既失败,老朽也没有理由再对阁下出手。” 伍云逸刚刚长出了一口气,不料权舍易紧接着说道:“只是方才老朽观战,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同窦宁缠斗的两人……若老朽没看错的话,莫不是九龙寨的寨主谢云鹏,以及滇南的名刀客常羽?” 众人立即紧张起来。常羽的名字很多人都知道,这不足为奇,谢云鹏这个名字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叫了?这权舍易直接道出了伍云鹏原本的名字,显是知道他过去的事情,意欲何为?伍云逸脸色一变,答道:“这位确是常兄。不过谢云鹏何许人也,权六爷怕是认错了人吧。” 权舍易咳嗽道:“不管是谢云鹏还是伍云鹏,这都没有关系。只是有一件事老朽须向你们告知。无论是常羽还是谢云鹏,‘十尺长红’均收到了杀他们的委托。” 他望了一眼窦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虽然你做不成杀手,老朽却还是要承你一个人情。若不是你引得他们使出了自己的真实武功,老朽还真看不出来这两人就在南疆王身边。” 伍云逸望着自己身后,常羽和伍云逸伤得不轻,连意识都已模糊,显然难以应战,自己仍受毒素影响,派不上用场。他看向莫氏兄妹那边,那两人神情凝重,权舍易这番话,对他们来说也构成了不少压力。他转回头对权舍易说道:“权六爷的意思,今天便要对这两人出手?” 权舍易望了望天,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今天不出手,往后总有一天要出手。老朽不来杀,总有其他人要来杀。南疆王,‘十尺长红’已经盯上了他们,这是躲不过的。迟动手不如早动手,别人杀不如我来杀,若是让‘十尺长红’的其他人过来,他们可没有老朽这样的好脾气,不但这两人死状会极惨,还要殃及到你们各位。” 伍云逸勉强拔出剑来,横在身前:“即便如此,在下总要拼一拼。”莫云道:“阁下不必独自相拼,我们不会坐视不管。”莫瑶在旁也重重点头。这两人方才出手迟了,使得常羽和伍云逸受伤甚重,心中甚是懊悔,此时见权舍易执意杀人,都下了决心。 权舍易忽然放声狂笑:“有趣!有趣!碑铭山的年轻人,你们真的是给老朽出了一道难题!不过这道题,老朽接下了!这便是身为杀手的乐趣所在!”他举起右臂,袖口里真气激荡,众人一见便知其内力非凡,一个个心中压力陡增。 却听一人在旁淡然说道:“左一句杀手,右一句杀手。老先生,您做的那个什么杀手,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吗?” 权舍易皱起了眉头,这么多高手在侧,每个人都大气不敢出,怎么会有人这样不知好歹,在这节骨眼上挑剔起他的职业来了?他沉声说道:“虽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但却让江湖上人人害怕。” 那人嗯了一声,又道:“我倒听说,让江湖上人人害怕不算什么,让江湖上人人尊敬才是真的了不起。” 权舍易哼了一声道:“那样确是了不起。不过真能做到这般程度的,又能有几人?你这番话,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就这样把话接了下去。众人本在权舍易的气场压迫下变得十分紧张,此时话题竟然就此转换,连权舍易自己都不自觉地跟着这步调走了,每个人微感放松的同时,心中不免也都有些讶异。权舍易和那人对答了几句之后,终于也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四下寻觅,问道:“说话的是哪个?报上名字。” 却见一人站在旁边,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待在那里的。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只有十五六岁年纪,一身布衣,但此时浑身是伤,衣服上不仅有大片血渍,还沾了很多污泥。他微微行了一礼,说道:“我叫鲁真,就是早先藏在悬崖底下,后来被您割断绳子的那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5章 九尺(10)两难之选 权舍易尚未答话,众人却已炸开了锅。事实上,没有注意到鲁真存在的不止权舍易一人,从莫氏兄妹到伍云逸,场上几乎每一位都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少年竟然就站在那里。但这并不重要,在此之前,人人都见到了那根被权舍易切断的绳子,人人都以为鲁真必定坠崖而死,此时他突然现身,多数人都是又惊又喜。只有吕清尘沉默着站在众人后方,表情复杂地望着这一边,眼睛里透出的神情,仿佛鲁真能够生还并且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点,并无半点意外之处。 莫氏兄妹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两个人都在心里这样念道。第一次是在破庙里,他在所有人都没能注意到的情况下,出现在吕清尘面前,使其受挫;这一次,又添了权舍易和窦宁两大高手在场,仍然没人意识到他的出现。如果只是一次的话,还可说是巧合;连续两次都是这样,只能说明眼前这少年,有一种极其高明的掩藏自身气息的策略,而这样的本领,纵使碑铭山见多识广,竟也看不出从何而来。 权舍易望着鲁真,眯起了眼睛。他是天底下的顶级杀手,五感伶俐自不必说,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少年?难不成自己真的是老了?他上下打量着鲁真,顿了很久才慢慢说道:“老朽没听过你的名字,你师承何人?” 鲁真摇了摇头:“我的师父还没开始教我功夫,所以您从他那里问不出我的事情。我刚刚踏足江湖,在那之前,只是在乡下陪家父种地打猎。” “种地打猎。”权舍易重复着念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后重重了咳嗽了几声,说道:“人外有人,或许真有隐于林间的高人,老朽没有听过也说不定。鲁真吗,这个名字,老朽记住了。” 鲁真对着他微微施了一礼,说道:“谢谢老先生看重。那我再斗胆,想拜托您一件事。” 权舍易沉着脸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老朽还真没见过像你这种,第一次见到我就要我做什么事的。不过你倒说说看。” 鲁真却不理会对方的不悦,单刀直入道:“我想请您撤回对那两个人的追杀。” 伍云逸和莫氏兄妹听了这话,不禁都在心里摇头:“无知的少年,权舍易是何许人也?要他收回对目标的追杀,这种事是你能说出口的吗?能让‘十尺长红’收手,这得需要多大的面子?你以为凭你一人空口白牙,嘴上说说,对方便能摸摸你的头,满足你的愿望吗?” 果然权舍易听了这话,脸上泛起了青筋。这老者气得笑出声来,继而转为仰天狂笑。他内力不凡,这一声长笑,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笑声中的怒意,每个人心中都在打颤。鲁真离得最近,自然感受最深,他皱起眉头,右手捂住左胸,仿佛已被这笑声震痛了心口。 权舍易渐渐停下笑声,他望了望眼前的少年,缓缓摇了摇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娃娃,你勇气是有的,可惜不够聪明。想要老朽收手,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能拿得起的。不过老朽姑且还是问一句,你有什么本钱,要我们放过那边的两个人?如果你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以为凡事只需简单拜托便能实现的话,老朽可要教教你这片江湖上的道理了。” 鲁真揉着心口,以图缓解从刚才开始便感受到的那股疼痛,但他的回答却透着一种淡定:“本钱的确是有的。老先生,我在方才从崖底爬上来的时候,趁着您不注意,给您设下了一个小小的陷阱。若我所说不差,老先生您现在,怕是没法离开那棵大树,更杀不了人了。” 他这话说出来,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面忍不住都“咦”了一声。权舍易脸色忽地一变,似乎打算站起身来。然而他努力了几次,竟然无法如愿,看来鲁真所说非虚。这景象在众人看来无比熟悉,大家都默默地想到了三个字:“乖乖胶!” 权舍易无法脱身,知道自己确实着了鲁真的道。他想起这少年刚刚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何等的神不知鬼不觉,让他深感不安。然而早在那之前,在所有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时候,这少年一个人在那里,都做过些什么?对自己设下陷阱,用不知是什么东西把自己粘到身后的这棵大树上?而对于这一切,自己竟一无所觉?如果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刀,或者是什么毒药的话,自己这条活了六十多岁的老命…… 想到这里,权舍易反倒冷静下来,很显然,鲁真无意杀自己,他在整个设陷阱的过程中,不带半分杀意。然而一旦他动了杀人的念头,那么纵然他能消去自己的存在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股杀气却是隐藏不住的,而杀气一旦泄露出来,自己身为这方面的行家,不可能意识不到,到那时候,死的人便会是鲁真。如此看来,少年现在的做法,反倒是最聪明的。 话虽如此,权舍易眯起眼睛,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个将了他一军的年轻人,心里又觉得这样小的孩子,按理说不会想到那么多。他决定直接开口询问。“确是个不错的本钱,然而对你来说,直接暗杀了老朽,岂不比如今在这里讨价还价更加可靠?” 鲁真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老先生,我并非不知好歹。我在崖下的时候,您对我手下留情了,故意没有对我赶尽杀绝,我总要还您这个人情。” 原来如此。权舍易点了点头,说道:“你竟能看出老朽留手了。” 鲁真道:“当时我正在寻找一样东西,心中焦躁万分,根本无心掩藏自己的气息。老先生和那位血手先生那时也在崖下,虽然血手先生没有发现我,您却肯定注意到了。如果老先生在那时出手,我便死定了。可是您偏偏在我找到落脚之处后才割断了那根绳子,明显是没想杀我。” 权舍易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老朽只是看绳子碍事,随手切断而已。本意是叫你在那里自生自灭,倒也算不得是什么手下留情。只是你竟还能上来,并且在这过程中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确令老朽意外。”之后他话锋一转,眼神凌厉:“也就是说,小娃娃你打算借此要挟老朽,以这陷阱来逼老朽就范?” 鲁真索性点头:“正是。我对您使用的这样东西,是独门配制的一种胶,会随着日积月累而变得越发牢固,要想脱身,便只有我秘制的解药才能办到。倘若您不肯答应小子的请求,老先生恐怕要一辈子同这棵大树为伴了。” 这一刻,伍云逸、吕清尘、莫氏兄妹等人都在心里面说道:“他骗他!” 权舍易却不知道其中的真相,他低头沉吟片刻,看来的确非常为难。他是前辈高人,面对鲁真这样的小辈,倘若开口应诺,便决不能反悔,否则必遭江湖中人指责;然而一旦信守承诺,“十尺长红”今天便算认栽,对象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同样要受人耻笑。伍云逸设身处地一想,便觉鲁真此举看似聪明,其实是把这位大高手逼上了绝路,长远来看并不明智。 却听权舍易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仿佛在把心中的那份郁闷咳出去一般,他盯着面前的少年,脸上再无一直以来的那份淡然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见的认真:“小娃娃,你很机灵,但是你搞错了几件事。” 鲁真皱起眉头,不知他所指为何。权舍易已自行说道:“第一,老朽那时没有杀你,确是有心留手,但绝非你说的手下留情。‘无生意不杀人’,那是老朽给自己定下的杀手规矩,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你无需感恩戴德,更不必还什么人情。” 在场众人大多对权舍易的这番话不明所以,只有莫氏兄妹在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十尺长红’的每个人都有一条杀手规矩,这‘病判官’的确不会去杀目标对象以外的人,方才我们担心少年鲁真的安危,完全是多此一举。” 权舍易接着说道:“第二,‘十尺长红’不会受任何人威胁,我们这些人固然是一群为人所弃的亡命徒,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命令我们。‘十尺长红’只做生意,不受胁迫。” 鲁真点了点头:“小子方才失礼了。” “第三,”权舍易望了望天,他脸上的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都已看不见,众人只觉得他回到了最年轻的那个时代,“你说老朽从这里脱不了身,更杀不了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便杀给你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6章 九尺(11)杀给你看 一声巨响,鲁真尚未反应过来,面前的这棵高数丈、粗一人多的大树猛地爆开,在转眼之间碎成数段。 他只来得及后退半步,那数段树干中的一段已向他砸过来。眼角余光处,权舍易早已飞身而起,扑扑数掌,将那一段又一段的树干拍向其他人。 这些树干去速极快,分袭鲁真、莫氏兄妹、伍云逸等场上众人,连窦宁都分到了一块。唯有吕清尘及其书僮,大概是权舍易看出这两人并无武功在身,因此没有遭到袭击。 莫氏兄妹最先反应过来,然而权舍易拍向他们的树干也最粗最大,去势之快也为众人之最。莫瑶拔剑出鞘,长剑轻挑,将袭向自己的那段树干引向身侧;莫云则是一掌劈出,把飞来的树干从中央劈开。三段巨大的暗器就这样各自落向他们身后,伤不到这两人分毫。 伍云逸迎来的却是三段树干。然而他知道,这其中只有最小的那一段是攻击自己的,另外两段树干的目标是他身后躺在地上的常羽和伍云鹏。此刻他仍受窦宁的血手毒的影响,拿不出真实本领,权舍易看出这一点,拍向他的那一段树干将将能让他勉强躲过,然而却来不及救下身后的两人。他身旁的五人都各自遭受了树干的攻击,连那年老医生都分到了一小段,根本无暇他顾。 伍云逸没办法,一剑刺出,迎向飞向自己的那段树干,刺中后向旁一带,想要以此阻挡另外两段飞木。若是平常时候,这点事情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此时此刻他能发挥出来的本领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纵使拼命卸力,仍然卸不干净,两段树干同时顶过长剑砸在他的身上。伍云逸一口血吐出来,但那两段树干也就此被成功阻住。 剩下的那段树干可就来不及阻挡了,仿佛就要这样顺利地砸在常羽身上。那五人各自避过袭向自己的树干,想要回身相救,一看便知不可能来得及。却听莫云喊了一声:“阿瑶!”一掌拍出,打在莫瑶的腰间。莫瑶借力一跃,正好飞到常羽身侧,举剑挑向那根树干。 一阵冷风扑面,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伍云逸方才看到莫瑶飞身来救,刚刚舒了口气,一见那冷风的本体便大叫一声“苦也!”不知什么时候,权舍易已趁众人躲避树干的工夫,施展绝顶轻功赶至伍云鹏身旁,一掌拍下。 那五人纷纷高叫,手持兵刃向权舍易身上砍去。权舍易左掌伸出,轻描淡写化解了他们的攻击,右掌往下仍势道不减。伍云逸用力向前一掷,长剑脱手而出,直刺权舍易前心。权舍易左手向前一带,那剑在他的手臂上转了一圈,向外飞出。但这一剑总算迫使他右掌的势头变慢,莫云终于赶到,自下推掌,阻住了权舍易的夺命一击。 两人身体同时晃了一晃,权舍易皱了皱眉头,左掌随即拍出,莫云举掌再次相抗。两掌交击之后,莫云只觉得对方的力道较之方才大减,正自奇怪,权舍易已飞起一脚,将伍云鹏踢出很远。 单论真实武功,莫氏兄妹不见得会在权舍易之下。然而双方的临敌经验相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莫云只觉得自己仿佛在被他耍着玩一般。此时莫瑶已经挑飞袭向常羽的那段树干,飞身过来相助。权舍易却不与她交手,而是顺手拿住那位年老医生,向她丢去。莫瑶暗啐一声,只能接住年老医生,放在一旁。 此刻权舍易又与莫云对了一掌,这一次莫云觉得对方的掌力比方才又减弱了很多,自己明显占据了优势,然而权舍易却借着他推来的掌力向后倒飞,正好落到常羽身边。 莫氏兄妹同时追上前去救人,却见权舍易再次皱了下眉头,并未再对常羽做出攻击。伍云逸喘着气说道:“你……”权舍易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罢了。这两人今天命不该绝。” 众人均是一愣,连莫氏兄妹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人竟会在关键时候收手,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权舍易伸手望着自己的手掌,将手握成拳头后又放开,如此两次。他看了一眼被他踢飞在一边的伍云鹏,说道:“那一脚,想是要不了谢云鹏的命吧。” 莫氏兄妹心中一震,想起权舍易方才踢飞伍云鹏的那一脚,看似随意,实际上那招式却像是一记杀招,不知为何当时只觉得这一脚不会很有威胁,便也未加留意。众人跑过去看伍云鹏的状况,然后都朝伍云逸点了点头,表示并无大碍。伍云逸放下心来,权舍易却是叹了口气,脸上突然笑了笑,说道:“有趣。” 众人大为不解,只觉得这年老杀手行事如此奇怪,说杀人便杀人,说收手便收手,此时竟又笑了起来,而且这笑声中仿似带有着几分愉悦。 权舍易向前走了两步,所有人立时大为紧张,不知他意欲何为。却见他不再理会别人,而是径直穿过众人,一直走到鲁真身边。 此时鲁真正坐在地上,他勉强躲过了那段树干,受了点伤,权舍易高估了他的实力,丢给他的那一段,仅次于飞向莫氏兄妹的两根,这让他躲得极其吃力。 权舍易望着鲁真,问道:“除了那个什么胶,你还对老朽设下了什么陷阱?” 鲁真忍着痛强笑道:“散功药。我把它掺在了乖乖胶里。” 权舍易皱眉道:“不入口鼻,仅靠外敷,老朽从未听过散功药还有这种用法。” 鲁真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否有效,只是实在找不到其他机会,唯有尝试一下。” 权舍易盯着他说道:“好可怕的小娃娃,老朽终究着了你的道。今天,是你赢了。” 鲁真勉强自己笑了笑,随后一下子躺倒在地。自己机关算尽,不过是让对方无法发挥出正常水平;然而对方只是随手扔过来一截树干,便能让自己爬不起来。这便是高手与新人之间的实力差距。饶是如此,对方仍然自承失败,看的自然不是双方的武功高低,自己破坏掉了权舍易的杀人计划,这是确确实实的。之前从赵大那里得到的散功药,能够在这种时候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这不禁让他觉得有些侥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7章 九尺(12)以血换血 莫云心有余悸,试探道:“看前辈的状态,不像是杀不了人的样子。” 权舍易哼了一声,说道:“在你们两个小娃娃手底下杀掉那两个半死的人,自是绰绰有余,不过在那之后,施在老朽身上的散功药,便会散尽老朽身上的一切内力,任你们宰割。出门在外,总得想法子自保才行。” 莫云待要再问,权舍易已不再理他,而是转身对伍云逸说道:“南疆王,你手下的这两个人今天保住了性命,那是他们的运气,也是他们的不幸,你可知晓这其中的意思?” 伍云逸眉头紧皱,并不答话。 权舍易却未等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天杀不掉,明天再杀;明天杀不掉,后天接着杀;老朽杀不掉,‘十尺长红’的其他杀手终将蜂拥而至。南疆王,只要这两个人的名字还在我们的黑名单上,你们便永无宁日,至死方休。” 伍云逸喉间咕地一声。他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这位大高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知晓,但无路可退。难道你非要我舍弃掉这两人?我伍云逸,做不出这样的事。” 权舍易点头道:“看得出来。”他看了躺在地上的鲁真一眼,又回头对伍云逸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战,胜的是你们,老朽会给你们应有的回报。‘十尺长红’可以破一次例,放过那两人,但是相应的,你们要拿出其他东西来换这两条命才行。” 伍云逸点了点头,终究还是争取了一点希望,尽管接下来所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不小,可总要听听对方开出的价码:“请权六爷指点。” 权舍易昂然道:“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果然价值不菲!众人听了这话,全都倒抽一口冷气。伍云逸咬牙道:“你要我用其他两人的性命来换?” 权舍易摇了摇头:“人命有贵贱,不能这样来算。若是你身旁的那五个人,加在一起也抵不了这两人的性命。但若是你南疆王,一条命可抵他们一千条。” 伍云逸明白过来,他苦笑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他回过头,对吕清尘说道:“先生神算,我总算明白您那句‘所有的祸事,不会殃及到他人,全都会落于尊驾一人头上’是什么意思了。”吕清尘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莫云也明白过来,连忙说道:“阁下,你……”伍云逸摆手阻住他下面的话,他将宝剑横在身前,对权舍易说道:“权六爷,多谢您为在下指点明路。今日之事,在下誓不敢忘。”权舍易眯起了眼睛,却见剑光一闪,血气四溅,伍云逸的左手齐腕而断,断口血流如注。 众人大惊失色,那年老医生慌忙上前处理,试图将断手接回。其他四人大呼小叫,有的痛哭,有的懊悔,有的想冲上去同权舍易拼命。莫云望了望重伤昏迷的伍云鹏和常羽,心想他们若知南疆王为了自己舍弃了一只手,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心情? 鲁真远远望着这一切,心中甚是不甘,自己明明做了这么多事,也成功地迫使权舍易罢手认输,想不到伍云逸还是要付出一只左手的代价,才能解决这场危机,这便是江湖的残酷所在,而自己接下来便是要踏入这样的江湖。吕清尘伸手捂住书僮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这番场面,那书僮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先生,我不害怕。”吕清尘叹了口气道:“我倒忘了。” 伍云逸脸色苍白,努力抬起头来问道:“权六爷,这样,足够么?” 权舍易点了点头:“足够了,南疆王的一只手,再换一个常羽也是绰绰有余。不过老朽不得不佩服,会舍弃一只手来救手下人的主子,这世上委实不多。” 伍云逸微微一笑,他满脸是汗,自断一手的疼痛,即使是他这样的高手也吃不消:“以手足换手足,以膀臂换膀臂,有何不值?况且只是一只手便能救得了他们,在下没有犹豫的理由。” 权舍易默然,忽然高声说道:“老朽在此做出承诺,‘十尺长红’将从黑名单上勾去谢云鹏和常羽的名字,从此不再对这两人进行追杀!” 伍云逸欣慰地点头:“有权六爷的承诺,在下便放心了。” 这时却听一人说道:“权老头,你可别忘了,老子还在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站在那里怒气冲冲地说着话的,竟是“血杀手”窦宁。权舍易先前丢给他的那段树干,自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被他整个撕成碎片,散落身周四处。伍云逸低声道:“他还想怎样?” 权舍易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老朽看见你了,那又如何?” 窦宁狠狠地说道:“老子今日连番受辱,杀手是做不成了,树敌这么多,从今往后必然没有好日子过。权老头,其实你也一样,你中了散功药,顶多再打两场大仗,纵然你赢了,这在场的人,个个都想要你的命,你根本就走不掉。” 权舍易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发冷:“那又怎么样?” 窦宁冷笑道:“怎么样?老子今天想跟你同归于尽。” 他话一出口,便做出了行动。众人只见一道黑影疾行而过,窦宁已来到权舍易面前,一爪抓下。权舍易不慌不忙,衣袖飘起。只听窦宁一声惨叫,简直就是转瞬间的工夫,这曾令伍云逸一行人吃尽了苦头的大魔头便摔倒在地,两只手臂朝着不自然的地方扭转,显是被折断了。权舍易摇头叹道:“蠢货到头来都是蠢货。老朽说要省下力气自保,那自然是把同你这一战算在里面了。” 莫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他还留下了很多内力,原来早已算到窦宁会同他反目。” 权舍易冷冷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窦宁,忽然抬起头来问了一句:“这个人的性命,你们肯出多少钱?” 鲁真不明所以,莫氏兄妹摇了摇头,吕清尘默然无语,伍云逸一行则是无心应答。权舍易低头说道:“无生意不杀人,小子,你捡了一条命。不过这对你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只有天知道。” 说罢,他转向鲁真,问道:“小娃娃,你的那个乖乖胶,现在可以给老朽解药了吧?” 鲁真定睛望去,只见权舍易的后背上还粘着薄薄的一小片木片,虽然行动无甚大碍,但挂在身上总是难看,权舍易作为成名高手,终究会在乎这件事。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老先生,小子方才骗了你,乖乖胶的药效,只需一个时辰便会自动解除。” 权舍易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好小子。老朽总有一天会再来找你,愿你在那之前,千万别死了。”说罢衣袂一摆,高声道:“就此别过!”众人只觉冷风吹起,这六旬老者已施展绝顶轻功,飘然远去。 眼见这天底下的顶级杀手终于消失在眼前,人人都心情复杂,然而大多数都是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鲁真咀嚼着他临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那句话,心中不禁忐忑万分。 伍云逸的断手已勉强接上,血也已经止住,然而这只手今后能否再用,所有人都不抱什么希望。这一行人遭此大难,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伤,常羽和伍云鹏更是昏迷不醒,莫氏兄妹只觉得自己在此战中的表现极其失败,心中深深为此感到懊恼。伍云逸却向他们致谢,毕竟若不是这两人,自己这些人必将全部死于窦宁之手,如今全员都活了下来,常羽和伍云鹏这两个本来必死的人又没了后顾之忧,已是万幸。鲁真自然也是必须要道谢的一位,能让权舍易罢手,这少年功不可没。伍云逸想到这里,便往那边望去。 却见鲁真身前站着一人,正是不知何时来到那里的吕清尘。这书生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刚刚的生死之战,从头到尾吕清尘都置身事外,他之所以跟随众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只有眼前的少年可以给他。 鲁真明白他想知道什么。于是他将手伸进怀里,将那东西掏出来,伸到他的面前。吕清尘看到这样东西,登时面如死灰。 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8章 生死(1)惊世奇才 吕清尘所在的问天谷,是江湖上一个非常偏僻诡秘的所在。他们这一门所研究的,是不同于这世间任一种奇门八卦的罕见秘术,用以测算眼前万物的古往今来。发明这种秘术的,是许多年前一位没有留下名字的奇人,他以当时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手段,算出了被问到的每一件事情,无论是人之生死,还是王朝更迭,都有如亲见,而事实也与他所说的一般无二。 这样的本领自然遭到了不少人的垂涎,他们愿意花费巨资获取他的效忠,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而认为他是妖孽的人也为数不少,因此他最终逃离世间,隐居山林。那些被他的神技所折服,愿意跟随他的人们,也一起跟了过来。这位奇人凭借他的料事如神,躲过了所有人的追踪,也顺利地揪出了混在这些追随者中间的奸细,带领他们来到山间,建立起一处世外桃源。 岁月更迭,多年以后,即使是无所不知的奇人也战胜不了死亡,终究撒手人寰。他的那些追随者们悲痛之余,拼了命地研读奇人留下来的著作,想要复原那如同神明一般的异能,却只能研究出一点皮毛。唯有在这其中研究得最深的那个人得到了十之一二的真传,被众人奉为问天谷主,建立起这样一个寒酸的门派。这个门派里的人不研诗书,不习武功,只是一心地钻研奇人的问天秘术,只希望有一天能让这种奇迹重现于世。 然而一代又一代过去,不但没有人能够复活完整的问天秘术,接下来的几任问天谷主,连初代谷主得到的那点皮毛本领都未能习得。所幸每代谷主都注意保护那位奇人留下的典籍,为防典籍损毁还曾花费人力在山洞的石壁上刻下了原文,因此问天秘术固然无人精通,但也并未失传。历任谷主中也不乏才华横溢的人物,一度找到了正确的测算方法,其中甚至也有胜过了那位初代谷主的天才,然而几代过去,接任的谷主又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之前好不容易走出的康庄大道就此再度荒废。如此循环,到第十九代时,整个门派已混乱不堪,门派本身也呈现分崩离析之象。 这第十九代问天谷主是一个善妒之人。他因身为前代谷主的首席弟子,得以继承谷主位置,却不被谷内很多人认同,两个长老更是公然与其对抗,促使门派事实上已一分为三。然而乱世出奇才,问天谷一百多年来的头一号天才吕清尘,恰恰诞生在这最混乱的时代。 吕清尘与第十九代问天谷主份属师兄弟,既无野心又无心机,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这种成日里研究古籍的作风在这一代早已被同门所厌弃,第十九代谷主也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位小师弟,成天都以“书呆子”称呼之。结果在其他人为争夺谷主之位搞得头破血流之时,吕清尘彷如得到了天启,曾经横空出世、震撼了整个江湖的问天秘术,竟在一朝之间重现。在同一天里,第十九代问天谷主遍体鳞伤地如愿坐上了谷主的位置,然后他得知了同辈里的另一个人——那个“书呆子”获得了门派真传。 在此之后,针对吕清尘的打击接二连三地到来了。第十九代谷主先是指责他随意翻阅典籍,致使本门至宝遭到损毁;又公开称他的研究成果皆是伪造,亵渎了诸位先代们的圣明;最后更是在门派内制造他与前代谷主夫人有染的传闻。吕清尘有着那位奇人出世的天才,却没有那位奇人入世的智慧,他只想读书,只想知道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是对是错。然而整个门派无人替他说话,哪怕是那些知道他是对的的人,此时也选择了闭口。在一次谷内所有人都参加的门派大会上,吕清尘被迫公开宣称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都是胡说八道,只是自己为了博得旁人称赞而做出的哗众取宠之行。大会结束后,他没有知会谷内任何一个人,带着足够的钱财和衣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问天谷。 他给遇到的每一个人算命,无论对方问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来者不拒,而且不收分文。在第一天里,他央求遇到的第一个人让他算命,将身体弯得像是一个仆人;算完之后,他躺倒在一片沙地里,笑得像一个傻瓜。每算一个人,他心中的那份自信便更深一分,渐渐地他开始挺直了腰板,同人说话也变得不卑不亢。 我是对的,他开始在内心里对自己说道,整个世界仿佛开始充满了光彩,当初在问天谷里遭逢的不公,与此时的心情相比,简直就是前世的事情。他将会用事实证明自己的正确,然后总有一天,他会回到问天谷,寻回自己的名誉。 于是在出谷后的第十天里,在漫天大雨中的一所破庙里,满怀自信的他遇到了鲁真。 刚刚构筑起的自信就此崩塌。在看到鲁真手心里的那枚铜钱的时候,吕清尘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场的人,没有人能了解他此时的感受。 我是对的。就在昨天,他还在梦里说着这句话。但是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这句话还能不能再次说出来。 鲁真却不可能知道这许多事。他只是按照前一天的约定,把证明自己胜利的那枚铜钱拿给对方看。吕清尘盯着这枚铜钱,始终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在场众人却不会人人都保持沉默。莫瑶看到这枚铜钱,首先说道:“真真古怪,竟是这小兄弟赢了。”莫云也讶异地道:“难以置信。” 其实前一天晚上,鲁真便当众让吕清尘尝到了挫败的滋味,然而当时他的手段甚是取巧,因此众人内心里也并未当他赢了。可是这一次却不同,鲁真的的确确从悬崖底下找回了那枚铜钱,这样的结果丝毫没有取巧的成分,是实打实的胜利。于是这样一来,吕清尘的确又算错了一次,他在其他人那里感受到的无往不利,在鲁真身上再度受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29章 生死(2)见或未见 鲁真笑道:“其实我自己原本也忘了还有这一枚,本来藏在腰间的铜钱打出去之后,我便打算认输了的,可是没想到连它也会丢。吕先生,你确实很厉害,这一路上我很佩服,但是唯有这枚铜钱,是我的宝贝,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找回来的。” 莫云看了一眼鲁真身上的伤,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方才躲避权舍易的攻击时受的,大部分则明显是先前在悬崖底下受的伤,那些伤竟然比“病判官”这样的高手赠予的更加严重,可见他在寻找铜钱的过程中,遭遇了多少凶险。看来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为了找回这件宝贝,这少年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莫云不知道这枚铜钱对于鲁真有着什么样的重大意义,只知道少年这样的执着,最终促使他战胜了神算吕清尘口中的天命,哪怕这在其他人眼中只是无所谓的事物,但他毕竟是做到了。 吕清尘喃喃地说道:“果然还是不行。”那书僮担心地望着他,说道:“先生?” 忽听伍云逸在那里说道:“在下却不这样认为。” 众人心中都咦了一声,一起望向南疆王。伍云逸此时的脸色已好了很多,他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看了看鲁真手里的铜钱,然后对两人说道:“若在下所记不差,昨晚鲁小兄弟想要吕先生算的,是两人分开之后再次见面时,铜钱还剩下几枚,是也不是?” 鲁真点头道:“确是如此。”吕清尘不知他的意思,便也应道:“不错。” 伍云逸道:“如今我们大家都看到了鲁小兄弟手中确实有一枚铜钱,因此都说是他赢了。可是事实当真这样?这两人自破庙一别,二度相遇,当真是方才鲁小兄弟出现在这里之时?” 众人齐声喔了一声,开始从头回忆。伍云逸却笑道:“这一点在下记得很清楚。当时吕先生随我等来到这里,刚刚赶到的时候,在下亲眼看见鲁小兄弟仍在此处,与常兄和我三弟在一起,至少在那一刻,鲁小兄弟尚未下去找那枚铜钱。依在下之见,那个时候,才是双方再度见面之时。” 众人恍然大悟,仔细想想的话确实如此,当时一行人全都亲眼看见鲁真站在那里,只是一晃神他便跳了下去,其间的时间之短,难免让人忽略了之前曾经存在过的事实。这样依伍云逸所说,吕清尘来到这里的时候,鲁真还在悬崖上面,那个时候的他,身上唯一的铜钱刚刚掉落,自然是身无分文。如此说来,吕先生分明是算对了,问天秘术终究不辱其名。鲁真挠了挠头,吕清尘的脸色也明显好了很多。这时却听莫瑶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伍云逸忙道:“莫小姐请说。”莫瑶道:“这个问题可能有一点咬文嚼字,诸位若是觉得我问得太过无聊了,也可以不用理我。”伍云逸笑道:“是否无聊,也要看答者如何作答,莫小姐但说无妨。” 莫瑶笑道:“多谢。我只是想问问诸位,关于刚刚所说的‘见面’一词,该当如何理解?” 伍云逸沉吟道:“所谓见面……自然便是两人彼此碰面,互相见到对方的意思了。” 莫瑶颔首道:“原来如此,诸位也认同这样的解释吗?”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莫云不知道妹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便以眼神询问。莫瑶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下一个问题想问这位小兄弟,你在下去找那枚铜钱之前,有回头看到吕先生的样子吗?” 鲁真摇了摇头:“没有。我当时心急如焚,一心想找铜钱,根本无心去看到底来了哪些人,只是听见那位‘三爷’喊了一句,知道你们来了而已。” 莫瑶嗯了一声:“我也记得,那个时候只看到了你的背影,没见你转身过来。那么吕先生想必是和我们一样,有看到小兄弟的样子了?” 伍云逸笑道:“这是自然,我们一起来到此处,所见的东西肯定也是相同的了,吕先生怎会例外?” 却见吕清尘皱紧了眉头没有应答,仿佛是在努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众人目目相觑,不知他因何为此迟疑。莫云望向妹妹道:“你是何时发现的?”莫瑶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悄声说道:“吕先生此行没有别的目的,倘若他那时有看到了小兄弟,那么之后他从常羽那里得知了铜钱掉落的时候,理应是胸有成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 伍云逸道:“吕先生,难道你真的……”吕清尘叹了口气,仿佛命运弄人一般地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个时候,在下恰巧正在同身旁的这孩子说话,并未看到少年的身影。” 莫瑶道:“小兄弟没有看到吕先生,吕先生也没有看到小兄弟。只有我们这些外人,在同一时刻相近地点见到了这两个人,因此自顾自地认定他们见面了。然而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其实根本没有见到过对方,这样真的可以算是‘见面’么?” 她这样一说,又有人觉得颇有道理,伍云逸沉吟道:“这未免有些抠字眼了吧?譬如说两个盲人相遇,互相都看不到对方,便能说他们没有见过面么?吕先生与鲁小兄弟纵使没有看见彼此,同时出现在同地,有过相遇却是事实。总之在下还是认为吕先生算对了。” 莫瑶笑道:“阁下拿盲人作为例子,我也举一个别的例子。倘若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吕先生站在崖上,小兄弟藏在崖下,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然而事实上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尺。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借助绑在树上的绳子,同时看到了这两个人。我们是否能说,吕先生和小兄弟有见过面呢?” 莫云摇头道:“的确不能。”莫瑶道:“那么这与当时的状况有何区别?” 鲁真突然笑道:“不过是一枚铜钱的事,却被你们争来争去,好没意思。吕先生,你来说,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到底算不算见过面了?” 吕清尘闭上眼睛说道:“我不知道。” 倘若那时两人算见面,吕清尘便算对了;倘若不算,那便是算错了。是对是错,鲁真并不在乎,但是吕清尘在乎。他当然万分希望自己仍然是对的,然而此时在他内心深处,终是有一个疙瘩卡在那里,让他无法自信地说出自己的正确。在场众人固然为他与鲁真的胜负争得不可开交,但是没有一个人了解他内心的纠结。 莫云笑道:“我觉得两种说法其实都有道理,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吕先生的确算对了,不过小兄弟也不能算输。二位此次打了个平手,各位意下如何?” 鲁真道:“我倒无所谓。”吕清尘叹了口气,说道:“竟是如此暧昧不明的一个结局。”不甘之意溢于言表。问天秘术向来都是每算必准,如今出现一个既准又不准的结果,实在滑稽之至。往后想起这件事,必定再无底气自称算无遗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0章 生死(3)五年之后 伍云逸看出了他眉宇间的那份不甘,心中开始诸多计较。他一心想要让吕清尘能够为己所用,因此方才始终站在他这一边,眼下的结果如此尴尬,总不能就这样和碑铭山的使者争吵下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他沉思片刻然后说道:“这次的结局的确暧昧不明,让人觉得冥冥中有种天意,仿佛是天意在让二位的缘分就此延续下去。” 鲁真和吕清尘同时念道:“天意?”只是鲁真说话时的神情似乎有点不以为然,而吕清尘则好像若有所思。 伍云逸道:“不错。不管怎么说,竟然会出现那样一种特殊的状况,使得吕先生的推算既准又不准,在下也觉得颇为古怪,现在想想,简直就是上天在让二位再进行一番较量一般。二位何妨就这样顺天而行,让吕先生再为鲁小兄弟算一次?” 伍云逸的意思十分明显。让吕清尘再算一次,以他这两天来展现出来的惊人本领来看,实在没有理由会失败。虽然之前他给鲁真算了三次,两次算错一次算对,但第一次是鲁真取巧,第三次却是个无论怎么解释都可以的结局,实在不能就此认定算得不准,只能怪当初双方没有把话说清楚。那么只要让他们进行一次没有任何投机余地的较量,让吕清尘实打实地赢一次,便能成功地挽回这位神算子的自信。此时此刻,充分地见识了他的本事的场上众人,对他必胜的信心,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来得多。 吕清尘心中也早有此意,只是之前便曾因为算错而要求与鲁真再来一次,现在再次因为没能算准而提出同样的要求,他实在难以开这个口。如今伍云逸代他说了这话,这对他来说自是求之不得,于是他便以眼神相询,希望鲁真能够答应。 鲁真没有犹豫,点头道:“可以。” 其实对鲁真来说,这两天的经历已经让他见识到了吕清尘并非只是嘴上说说的三流神棍,而是的的确确有真实本领的厉害人物,心中已是服气了大半。如果说前一天晚上他还因小孩心性有着与对方争胜的心思的话,那么此刻在他脑海中占据更多的,却是一种想要大开眼界的好奇心。伍云逸的意见其实也是合了他的意,因此他答应得并无半分迟疑。 吕清尘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将心情整理了一番,睁开眼睛,说道:“多谢。” 鲁真不知道他这句多谢是对谁说的,没敢应答,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却听吕清尘说道:“请小兄弟出题。”这句话前一天晚上鲁真便曾听过,然而只是因为隔了一天,同样的语句同样的言者,听起来的感觉却是大为不同。这一次,对方的声音中透着一份决绝,仿佛一生名誉都系在这句话之间。 鲁真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拼命,只能猜测这背后应该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于是他也决定认真地想一个问题。须臾,他主意拿定,便对眼前这位神算子说道:“这一次,我还是想算算将来的事。”吕清尘点头道:“请问。” 鲁真道:“这次我想问的,是我自己的将来。不是下一刻,也不是明天,而是五年后。”众人睁大了眼睛,只听鲁真接着说道:“我想知道,五年后,我会在江湖上闯得怎么样。是无所事事,是庸碌无为,还是已经有了一番成就?” 众人都在心里面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很像样的问题,而非之前的铜钱游戏那样充满了小孩子的玩闹之心。而且若说一个人的成就如何,江湖中自有公论,是庸人还是天才,世间的评价总是一定的,不会有什么取巧的成分在里面。只是……这少年的五年后吗? 众人都在思考着到那时候鲁真会是什么样,每个人都有一种与别人不同的猜测,但每个人都深深地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他混得不会太差。只是初入江湖两天的工夫,戏云鹏,败常羽,挫败吕神算,逼退权六爷,先是同南疆王一行落下摩擦,转而又变成了他们的大恩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想,这少年都给人一种前途无量的感觉。 众人都觉得鲁真将来会有一番不小的成就,那么倘若吕清尘只是算出了“少年五年后会出人头地”,无疑会令人不满意。至少他应该准确地说出,到那个时候鲁真会在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武功有多高,人脉有多广,说得越是详细,便越是不辱神算之名。不过众人也都知道,这一切对吕清尘来说,并无多大难度。 鲁真心中也是一阵紧张。如果说之前的游戏只是为了好玩的话,那么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地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五年后,自己二十一岁,已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能够实现当初许下的愿望,完成那个人未了的夙愿,这一切,他真的很想知道。 吕清尘迟迟没有说话,两眼紧闭,似乎很是迟疑。 伍云逸有一点不安,难道这一次又算不中了?如果真的如此的话,他对鲁真的兴趣可就要大大加深了。莫氏兄妹也是相当的关注,他们身为碑铭山的使者,职责便是收集整理江湖上各路人物的信息,对于眼前这个初出茅庐便激起一片波澜的少年,自是不能放过。倘若在此就能知道他五年后的成就,那么对今后的工作必定大有助益。 良久,吕清尘睁开双眼,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鲁真,仿佛不知如何说明才好,只是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没算出来?” 吕清尘摇头道:“并非如此,在下确已看到那时的结果。但是……小兄弟,在下看不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因为你没有五年后。” 鲁真皱眉重复道:“我没有五年后?” 吕清尘点了点头:“那时你已不在人世。你会在这五年内死去。” 众人听得比方才还要吃惊,伍云逸更是闭上了眼睛,为少年感到遗憾。江湖上仇杀不绝,所有人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五年的时间,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哪些人死去,谁也说不好。便是他南疆王,刚刚也是经历了一番险死还生的体验。眼前的这个少年鲁真,甫入江湖便让人眼前一亮,令人十分期待他的未来,然而若说他很快便将殒命,又没人觉得有多不可能。 江湖是如此残酷的一个地方,曾有多少天才级别的武者在尚未取得成就之时便死于非命,而剩下来的人,又何尝不会在内心里想象着下一个死掉的便是自己?既然来到了这片江湖,相应地也要承担这样的风险。只不过……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知道自己活不过五年,这实在太过残忍,伍云逸不禁为提出方才那个建议而自责起来。 鲁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苦笑了起来,说道:“虽然早就知道江湖是个危险地,听到你这么说,还是觉得有点难受。我连五年都活不到?这……是不是太快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来说道:“不过,既然知道了自己会死,那么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总要争取一下才行。吕先生,请问我是怎么死的?是病死?是中毒?是意外身亡?还是为人所害?杀我的那个人在哪里?他是什么人?请你告诉我。” 他这番话一扫众人心头的阴霾,莫瑶更是赞道:“说得好。吕先生,这种事关乎人命,你总不该藏在心里吧?” 却见吕清尘依旧神情复杂,他缓缓摇头:“没有疾病,没有毒药,没有意外,也没有人对你下手。小兄弟,你的死因是自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1章 生死(4)死或不死 这一次,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有几个还长大了嘴巴。吕清尘刚刚说出的这句话,比之前所有的言语加起来还要让这些人震惊。要知道,江湖中死人虽是常事,自杀的却很罕见。这种人多数会被人瞧不起,因此人们都极力避免自寻短见,以免死后都要遭人嘲笑。一般人尚且不会选择自尽,这少年会吗?无论是伍云逸还是莫氏兄妹,都不觉得鲁真是一个会去这样做的人。 莫云试探着问道:“吕先生莫不是开玩笑?”吕清尘叹道:“事关生死,怎么会是玩笑?” 伍云逸纵然是一心支持吕清尘的,此刻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静了静神,开口道:“要不要重新算一次?毕竟……”他本想说“毕竟之前就有过算错的先例”,看了对方的样子,不禁又把话咽了下去。吕清尘说话时的表情极其认真,刚刚显然是经过反复确认才会说出口的,在这种时候加以质疑,无疑很是失礼。但他又实在不认为鲁真会去自杀,凭这两天对这少年的了解,根本想象不到会是怎样的打击才能让他有轻生之念。鲁真的言行里透着一股令人印象深刻的自信,拥有这样的自信的人会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在伍云逸眼里,这种事情实在难以想象。 鲁真愣了好一会儿,随后笑道:“吕先生,你算得不对,我不会自杀。” 吕清尘道:“在下深知这样的结果很难令人接受,然而命相如此,在下也只是照实说出。小兄弟,你会在五年内的某一天里,选择自尽而亡。这……是决定好的事情。” 鲁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绝不会自杀,你算错了。” 莫云道:“吕先生可知道这自杀的缘由是什么?莫不是为了保守某件秘密,或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选择了玉石俱焚之类的做法?一个人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必定是万不得已,总要有一些理由在里面。”他对吕清尘算出这样的结果同样难以接受,因此一心想要找出点什么转机。倘若鲁真是为了保护某人而自尽,那么在这些人看来便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反而是极其可敬的行为,而结局便也有了改变的可能。 然而吕清尘轻易地击碎了他的这一想法:“并非是那种理由。小兄弟会自杀,只是单纯的因为生无可恋。” 莫云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眉毛,没再说话。话既然说到这种地步,那就没什么回旋余地了。所有人都看向鲁真,想象着这个少年将会通往的那个充满绝望的未来。鲁真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有意思,竟然是什么生无可恋。” 伍云逸感觉到这少年的眉间已经有了点不忿的气象,他不愿周围的空气变得如此压抑,更加不想看到眼前的这位恩人就此落入吕清尘所指的悲剧结局,便道:“吕先生,你之前曾跟我说,问天秘术的本意是教人趋吉避凶,又曾说,你可以看到那些隐藏在事情底下的暗流,从而想办法采取措施避免祸事的发生。既然你已算出鲁小兄弟日后会有这样的大难,那么想来一定会有什么办法来回避这样的灾厄才对。” 吕清尘叹道:“确有办法避免。否则在下刚才说什么也要把这样的结果藏在心里。”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莫瑶笑道:“吕先生不早说,害得我刚才一直都不敢看小兄弟的表情是什么样子。”莫云轻咳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伍云逸也笑道:“既然有办法,那么就请吕先生快点告知了。” 吕清尘却没有笑。他看了鲁真一眼,说道:“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小兄弟今天马上原地返回,离开这片江湖,并且终其一生都不再踏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生路。” 众人齐齐一怔,然后又一次如商量好似的同时看向鲁真。 鲁真摇头,神情甚是坚决:“唯有此事,万万做不到。” 在场的每个人都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倘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江湖,这样广袤的江湖,这样神秘的江湖,这样充满魅力的江湖,承载了多少少年少女的激情与梦想? 那是一个能让所有拥有热血豪情的人们向往的所在。活在江湖里的人,每一位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都足以写成一本书,让无数后来人阅读传诵,然后吸引这些后来人跟随他们的脚步,谱写属于他们的全新的传奇。 江湖是危险而刺激的,江湖也是潇洒而浪漫的,无人能够否定江湖险恶,但同样无人能够拒绝江湖带给他们的吸引力。 然而现在,摆在鲁真面前的两难选择是,倘若继续涉足这片江湖的话,那么他五年内必死,并且还是因为“生无可恋”而自杀;而若想保命,就必须终生不入江湖。 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地选择了自己的答案,有的觉得用只能度过不到五年的江湖生活来换其余的人生并不值当,倒不如安安稳稳地过上几十年;也有的认为过于平凡的岁月再长也形同虚度,实不如痛痛快快地去过那五年逍遥快乐的日子。 然而即便是选择了后一种生活的那些人,也是在心中犹豫了很久才最终敲定,而非像鲁真这样,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选择。莫云和伍云逸都想劝说他接受吕清尘的意见,保命为上,然而看到鲁真的表情,不知为何,已到嘴边的话语都已说不出口。 吕清尘叹道:“如此甚是遗憾,你选择的是江湖而非性命吗,在下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不,”鲁真微微一笑,然而笑容背后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确信,“我不会离开江湖,但我也不会死,更不会自杀。” 他踏前一步,认真地看向眼前的这位神算子:“吕先生,我要跟你打一个赌。就赌五年后,我还活得好好的。到那个时候,我会闯出一个模样来,然后出现在你面前,要你收回你今天所说的话。这个赌局,你敢不敢接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2章 生死(5)生死赌约 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吕清尘轻声地打破了寂静:“也就是说,小兄弟你仍然不愿相信我的问天秘术?” 鲁真笑着否定:“不,我相信。吕先生,你是有真材实料的,这两天我也见识到了。你说我会自杀,那我便一定会有自杀的可能。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不会这样做。” 他两手紧握,莫瑶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声音有着些微的颤抖:“这是我自己的性命,我没有理由不珍惜,为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生无可恋’便自行了断,五年后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情来,我绝不允许。” 吕清尘看着他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匪夷所思。” 鲁真道:“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吕先生,我要跟你打赌,你接还是不接?” 吕清尘轻叹道:“倘若小兄弟真能摆脱自尽的命运,在下自然会为你感到高兴。可是问天秘术不会有错,在下不会更改意见。小兄弟,倘若你执意踏足江湖,那么五年内必死,而且死因必为自绝。” 鲁真扬眉道:“你肯接了?” 吕清尘点头:“在下没有不接的道理。” 莫瑶叹了口气:“这两人杠上了。” 伍云逸和莫云都不免苦笑,拿自己的性命打赌,这少年可真是够胡来的,可是吕清尘竟然也愿意接受这样的赌局,这在他们看来同样难以理喻。 只听鲁真昂首道:“假若我赢了,便如方才所说,我会自行过去找你,要你亲口承认自己算错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条件,你可愿意接受?” 吕清尘点头道:“在下接受了。可是倘若最后胜的是在下……那时小兄弟你便已不在人世,在下会在五年后的今天,亲自在你的家人面前,为你奉上三炷香。这样的条件可否?” 鲁真笑道:“没什么不好。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即使你来了,也数落不了我,可是我赢了的话却可以尽情地数落你。” 吕清尘也笑道:“这样说来倒像是在下吃了亏,明明小兄弟你付出的赌注更大。” 伍云逸摇头道:“真是胡来的赌局。”莫瑶笑道:“我倒觉得有趣。” 莫云沉吟道:“这两个人恐怕都有不能让步的东西,现在这样的局面便是双方都难以妥协的结果了。”他心中暗自思忖:“吕清尘自然是因为有着在问天谷内的一系列遭遇,所以必须确保自己每卦必准,他已无法再接受自己多次败于同一人之手了。可是少年鲁真又是为何这般执着?此事过后,也许要抽出时间调查一下他的底细才行。” 却听吕清尘道:“今日赌局,还望诸位做个见证。” 鲁真也道:“不错,五年的时间也算不短,我倒不担心吕先生到时候输了不认,不过多一个人帮忙记着,总是好的。” 伍云逸叹道:“二位心意已决,想来我们再说什么你们也不会改变主意了。”两人齐声道:“那是自然。” 伍云逸点头道:“也罢,在下便也陪你们胡闹一把好了。伍云逸在此愿做这场赌局的见证,五年之后,在下将一同来看最终的结果。” 莫瑶也道:“这种事情千万不能少了我。我也愿为见证,到时候也会来看你们两个究竟谁赢谁输。哥,你不会置身事外吧?” 莫云微微一笑:“自当奉陪。”三位高手同为见证,其中两人是碑铭山的使者,剩下一人则是大名鼎鼎的南疆王,这样的阵容着实不弱。 吕清尘抱拳道:“多谢诸位。如此,赌局便已成立。小兄弟,五年之后,无论你是生是死,我们这些人都将再次聚首,到时实践今日之约定。在下真心祝愿你能得胜。” 鲁真笑道:“谢你吉言,不过我可没法将同样的祝愿送给你,因为我也希望是我自己赢。” 吕清尘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事实上,无论是伍云逸还是莫氏兄妹,他们的心中早已锁定了最终的胜者。生死大事,吕清尘绝不可能误算,鲁真最后的结局已是命中注定。然而此刻又无人忍心打消这少年的积极性,于是大家也都姑且表现出一副中立的态度。他们并不乐于看到鲁真的死讯,但是对于这样的结果也不会报以太大的怀疑。众人此时看向鲁真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同情,觉得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担负这样的命运终归有些残酷。 鲁真扫了众人一眼,突然笑道:“诸位要不要下注赌谁赢?我买我自己,保证大小通吃。” 没人真的下注,鲁真一笑作罢。莫瑶忽道:“小兄弟,我想问你个问题。”鲁真道:“请问。” 莫瑶道:“不管你现在如何信誓旦旦,吕先生总是当面预言了你的死期,再怎么达观的人也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如果换做是我,一定会很后悔招惹了他,并且对他心生怨怼,你又如何?” 鲁真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他看了一眼吕清尘,随即笑道:“方才还有一点后悔,不过现在对他却是满心的感谢。” 莫瑶挑眉道:“哦?怎么讲?” 鲁真肃然道:“不管遇没遇见吕先生,我今后会遭遇的事情都不会变。倘若没有被他看出死相,恐怕我就会毫无戒备,一路走向自尽的结局吧。”他把握紧的拳头在眼前缓缓松开:“但是现在,我必须要感谢他,既然他让我得知了这件事,我便会拼尽全力,让他的预言落空。” 吕清尘摇头道:“然而无论你做什么,结局都不会改变。” 鲁真笑道:“你越是这么说,我便越是干劲十足。” 莫瑶点头道:“很好,看来你并不是不了解自己所面临的是什么。”她展颜道:“刚刚的那个下注,我突然想要买你这边了呢。”鲁真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伍云逸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说道:“吕先生,虽然我更加相信你的判断,但是现在,我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会自杀。” 吕清尘面无表情地答道:“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光,一片暗,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的,是其内心里,光占多少,暗占多少。尊驾此刻在这少年身上看到的,只是光的那一面而已。” 伍云逸喃喃地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光和暗……”吕清尘转向他,眼神突然间变得深邃起来:“你我皆是如此,尊驾心中的那片暗,不知会藏到何时呢?” 鲁真和莫氏兄妹都不知道他所指为何,唯有伍云逸沉默无语,仿佛若有所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3章 生死(6)往西之人 鲁真也不再深究,他从那年老医生处要了点草药,大致给自己身上的伤做了番处理,便欲动身。 稍微清点了周身上下,这一天里损失甚大:钱袋里已变得比脸都干净,往后两天里只能空腹行路,也不可能住客栈了;唯一的那把利剑被常羽震飞,只怕已经掉落崖底,方才吊着绳子找了半天都未能找到,只得放弃,不过自己也震碎了常羽的单刀,算是报了点小仇;本来保持得挺干净的衣服也在寻找铜钱的过程中弄得脏兮兮的,眼下的他,活脱一个小乞丐,真不知见到师父时会遭遇怎样的白眼。想起自己几个时辰之前还在给乞丐施舍,鲁真不禁觉得造化还真挺弄人的。 莫云看了看天气,此刻正处下午,阳光炽热,云层稀薄,根本看不出之前曾经下过一场倾盆大雨。他见鲁真似有动身之意,便觉自己也当是出发的时候了。与莫瑶稍作沟通后,莫云抱拳道:“是时候与诸位别过了,我兄妹二人还有要事,望有缘再见。” 伍云逸点了点头,拱手道:“今日的恩德,在下必将谨记。”又对鲁真道:“鲁小兄弟也是一样,往后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请到大理找我。”鲁真奇道:“大理?”伍云逸笑道:“正是。” 莫云笑道:“南疆王伍云逸,一向与大理镇南王段祥兴处于分庭抗礼的局面,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鲁真摇头道:“确实不知道,什么南疆王,还是第一次听说。” 莫云皱眉道:“这倒奇了。之前吕先生曾说那破庙里有四人知道南疆王的身份,除了吕先生与我们兄妹两个,还有一个人,在下一直以为是深不可测的小兄弟你。” 鲁真笑道:“怎么可能,我刚离家不久,哪知道这么多事。” 莫云心里一震,望向妹妹;莫瑶也是同样心思。两人都在思考:“剩下的那个人,是谁?” 莫云心里一动,说道:“莫不是吕先生身边的这位书僮?” 那书僮摇了摇头,将身子缩到吕清尘身后。 吕清尘笑道:“在下可保证不是他。然而那人的身份,其实便连在下也不清楚。” 莫瑶奇道:“这还真是少见。” 吕清尘道:“那人不是身在这里的任何一位,雨停之后便即离开,与我等再无瓜葛。恐怕往后也不会再出现在南疆王面前了。” 伍云逸点了点头,莫氏兄妹心中却仍难释然:“能够看穿南疆王的真实面目,那人理应不是寻常人物,然而我们身为碑铭山的使者,竟然完全看不出来?” 要想成为碑铭山的使者,记性必须极好,莫云之前便曾原封不动地背下了吕清尘写出的预言文字,这两人自信能够记住破庙里三十四人的全部面孔长达三天以上,绝不可能看漏,即使对方乔装也逃不脱他们的法眼,然而…… 莫瑶看了一眼鲁真,心想:“莫非那人和这小兄弟一样,有着隐藏自身气息的本事?然而再怎么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把气息隐藏一整晚才对……”莫氏兄妹此刻深深地感受到了江湖如此之大,便连号称无所不知的碑铭山,也有在这方面深感无力的一天。 只是事情终归不是一朝都能解决的,莫氏兄妹考虑了片刻,便决定将此事暂时搁在心中,以碑铭山的本事,总有一天会找到些蛛丝马迹。莫瑶看了一眼鲁真,问道:“小兄弟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 鲁真道:“仍要继续往南。” 莫云笑道:“看来不是与我们同一个方向了,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近。” 吕清尘在旁道:“在下将要前往的地方大概是我们中间最远的了。” 伍云逸对此颇感兴趣,问道:“不知吕先生打算去哪里?” 吕清尘道:“京城。” 伍云逸喃喃地道:“京城……原来如此,那确是一个繁华的地方。不过吕先生,你可知道,大理其实也是京城。” 吕清尘微微一笑:“尊驾美意,在下谨记心中,日后有缘的话,必定亲至。” 伍云逸轻轻颔首:“吕先生千万不要忘了今天所说的话。” 这时身旁一人道:“常先生和三爷受伤颇重,此刻还不宜立即动身。” 伍云逸点头道:“这也没办法,只好在这里再休息一段时间。” 那一边,鲁真、莫氏兄妹、吕清尘及其书僮已分别都做了出发的准备。众人相互道别,除伍云逸一行人仍然留在原地外,鲁真往南,吕清尘往东,莫氏兄妹则是往北前往卢家店。算上之后将要往西的伍云逸等人,这四拨人恰好是前往四个不同的方向,再度相聚不知何年何月。 鲁真迎向吕清尘的目光,笑着挑衅道:“五年后再见。”吕清尘不甘示弱:“小兄弟好是自信。” 倘若五年后这两人真能再次相见,那便是鲁真成功存活,赢下了赌局,其他人见这两人临别时这番斗口,一个个都似笑非笑地旁观。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分别踏上各自的路途。 清风吹过,断崖附近只剩下伍云逸等人。年老医生仍在照料昏迷着的常羽和伍云鹏,其他人则做好了原地落脚的准备。伍云逸一个人坐在那里,望着自己断掉后又勉强接上的左手,沉默不语。这只手终究是不能用了,是就此保持当前的状态还是干脆回去做一只假手呢,这个问题并不是南疆王此刻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沉思了片刻,问了一声:“那窦宁在哪里?” 一人上前道:“他双手已经折断,早已被我们绑起来了。” 伍云逸点了点头:“我去看看。”摇晃着站起身来,那人连忙去扶:“大爷小心。”伍云逸摆手:“不碍事。”虽然他脸色比先前好了很多,但窦宁植在他身上的毒效果还在,贸然靠近仍会觉得十分不适。 周围人见他勉强自己,一个个都把担心的神色挂在了脸上。伍云逸笑道:“干嘛?我说不碍事,就是不碍事。” 窦宁先前一度痛晕过去,此时早已苏醒,然而却被绑得死死的,况且惯用的双手也不能再用,只得暂时断了脱身的念头。伍云逸过来看他,他也只是恶狠狠地望着这位宿敌,并不说话。 一人道:“大爷,这恶贼恶贯满盈,今天栽在这里,不如杀了他为民除害。” 窦宁惨笑道:“哈哈哈,为民除害。” 伍云逸面无表情,只是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悠悠地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认识多少年了?” 窦宁冷冷地道:“不过七八年,问来何用?” 伍云逸道:“七八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那时候我还不是南疆王,你也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亲口问问你这其中的缘由,无奈总是寻不到你的行踪。现在终于有了可以好好说话的机会,却是这样的情况。” 窦宁哈哈大笑:“伍云逸,我听你说话听得都快吐了。你问老子缘由,可是老子根本就没缘由。七八年的时间过去,老子当年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今天那权老头便说我只适合做强盗,可见变的那个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老子问你,这么多年来,你这个南疆王,坐得可够安泰?” 伍云逸摇了摇头,说道:“并不安泰。岂止如此,简直是如坐针毡。” 窦宁冷笑道:“我想也是。每当老子想起你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的模样,心里便十分痛快。” 伍云逸没有接他的话,他沉默了很久,便转话题道:“你的这身血手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 窦宁啐了一声道:“事到如今,这种无聊事,问来何用?” 伍云逸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窦宁不答,目光里现出复杂神情:“老子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伍云逸点头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的理由。但是现在,我必须让你待在身边。至于你的事情,我会慢慢地问出来。” 窦宁冷笑道:“你不杀我,反倒把我留在身边,即便老子这血手功夫已然不在,但植在你身上的毒会让你昼夜难眠。” 伍云逸看了一眼那年老医生,微微一笑:“这种事总有办法解决,而在那之前……”他抬头望天,喃喃地说道:“这也是赎罪。” 窦宁不再接口,他闭上眼睛,顿了很久,才用同样的语气喃喃道:“那便赎你的罪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4章 生死(7)往北往东 距离断崖往北一里多的地方,莫氏兄妹仍在前往卢家店的路上。刚刚经历的这一战,是两人正式下山后的第一遭,虽然连连受挫,但收获也是颇丰。碑铭山此次通过信鸽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摸清那几位榜单高手的武功底细,这一项算是完成得不错,只是对于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在武功较量上面陷入了被动,着实是很不愉快的事情。莫瑶一边走一边摆弄着剑鞘上的花纹,走着走着便不忿地说道:“哥,我们原本是可以赢那个权舍易的!” 莫云点了点头:“是啊,如果单论武功的话。‘病判官’权舍易,真的如山上的师兄们所言,这些年来身体越来越差,连带着武功也大为退步了。倘若我们稳扎稳打的话,想要打败他并不是问题。” 莫瑶皱眉道:“可是这老头太狡猾,总不会好好地和我们打,躲来躲去的,而且还会拿别人当挡箭牌。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窝火。” 莫云笑道:“我也很郁闷,不过怎么说呢,权舍易这样的人,才是最典型的江湖人物啊。在此之前,你有听说过像他那样年老的杀手吗?” 莫瑶摇头道:“没有。据我所知,除他之外,仍然在世的杀手里面,年纪最大的是四十六岁的陆明辞,而这个人同样是‘十尺长红’的一员。年过六旬的杀手,普天之下只有权舍易一人。” 莫云道:“不错。所谓杀手,都是在剑尖上行走的人物,杀戮便是他们的生存方式。然而杀与被杀的几率却是等同的,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因此绝大多数的杀手都非常短寿,能够活过四十岁的凤毛麟角。而权舍易,十二岁时成名,以一介杀手身份纵横江湖长达五十年,这样的人物,我们绝不能小看。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也应该时刻提防,在兴起打败他的念头之前,先确保自己不要栽在他的手里才行。” 莫瑶嘟着嘴道:“我讨厌老头子。” 莫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不过,如果只看武功的话,下一次的榜单,不知道他能不能保住前一百位呢?” 莫瑶皱眉道:“最好不要。不过现在能够确定的是,‘血杀手’窦宁是不会出现在榜单里了。” 莫云同意道:“权舍易折断了他的双手,等于废了他的‘血手’功夫,即使以后手能够接好,这武功却只能从头再练了。”他顿了顿,说道:“然后便是‘南疆王’伍云逸。” 莫瑶安静下来,很长时间才说道:“这一路上,他没有显露出真实本领。” 莫云道:“是。窦宁给他植进的毒是一方面,但是他也在有意识地隐藏。” 莫瑶笑道:“在我们面前隐藏?其实这样更加有趣。” 莫云也笑:“上一次他的榜单排名是第二百四十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下一次他至少会上升三十位。” 莫瑶道:“也就是说,窦宁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可惜……他中了毒也是事实,否则常羽和伍云鹏也不用受这么重的伤了。” 莫云点点头:“血手毒厉害到这种程度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伍云逸……他竟然真的肯为了那两人舍弃一只手。” 莫瑶皱起眉头:“这种事情我不懂啦,我们来说说其他人吧。” 莫云道:“其他人?常羽吗?他距离榜单还差很远呢。至于伍云鹏便更加不够了。” 莫瑶道:“那名叫鲁真的小兄弟呢?你怎么看他?” 莫云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他五年后真能不死的话,江湖上或许会流传起他的名字吧。只可惜,他用的是暗器。” 莫瑶望天:“只可惜呢。” 两人说着话,已进了卢家店。这一次他们将要拜访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住在这里的“袖里乾坤”卢雨时。卢雨时的武功非权舍易等人可比,这让莫氏兄妹心中既紧张又期待。而既到了人多的地方,方才的那番对话便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两人默契地闭口,只是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寻找着卢府的位置。 走进一条胡同的时候,一股微弱的杀气迎风飘至。莫云屏住了呼吸,并且对妹妹做了个手势。莫瑶立即领会,向后退了两步。 黑暗中有人自上方飞过来,一脚踢向莫云面门。莫云微微冷笑,单手向前一抓,那人在空中似有感应,单手扶住墙壁,轻轻避过莫云的攻击。莫云对这一抓竟会落空颇为意外,化爪为指,顺势向旁点去。 那人两脚在墙上用力一蹬,竟跃起数尺高,倒悬于上。莫云赞道:“好轻功!”莫瑶笑道:“轻功厉害?我来!”她也借力一跃,攀在墙壁上,要去追那人。那人犹豫片刻,忽然在空中翻了几下,退了开去。莫氏兄妹凝听了一会儿,知道对方已经知难而退。 莫瑶落回地面,抖了抖头发,说道:“竟然逃掉了,真没意思。” 莫云望着远处道:“不简单的人物,明明还没输掉,便能早早察觉战况不利,先行撤离,不知道是什么人呢?” 莫瑶道:“要追上去看看吗?我还想和他比试一下轻功呢。” 莫云道:“没那个空闲,我们还有要事。再不去卢府,太阳都快下山了。” 莫瑶踌躇道:“哥,我想起一件事来,也许你和我一样忘记了。” 莫云转头道:“我忘记了什么事?” 莫瑶道:“卢雨时……是不是只会在每天的早上见客的?” 莫云停滞了半晌,然后说道:“阿瑶,我们去追刚才那人吧,我也很感兴趣你和他谁的轻功更厉害。” 莫瑶苦着脸道:“来不及啦。” …… 断崖往东方向的一条长路上,吕清尘和他的书僮沉默着前行中。那书僮走着走着,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吕清尘问道:“你饿了吗?”书僮摇了摇头。这两人仅在早上睡醒后不久吃了点东西,其后再没进食。吕清尘过去习惯了整天读书,废寝忘食已是常事,这孩子却不可能同他一样,此刻早已空腹,却红着脸不肯承认。 吕清尘道:“上回买的干粮还剩多少了?”那书僮打开书包,从中取出很小的一包干粮来,递给他。吕清尘道:“我还不饿,你吃吧。”那书僮固执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吃。” 吕清尘笑道:“我是大人,比你耐得住。而且我告诉你,前方不远处就会有人家,会有一位很好心的老人家留我们住一宿,你可不要饿得走不到那里了。” 那书僮这才喜形于色,将干粮放进嘴里。吕清尘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完全信我的话呢。”那书僮一边吃一边说道:“先生说的一定是对的。” 吕清尘摇了摇头。如果是在一天前,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这句话,他只会感到开心;然而此刻他却觉得讽刺。眼见书僮说话时毫不犹疑的神色,吕清尘忍不住道:“我也有说错的时候,你不要一昧全信。” 书僮刚刚还在咀嚼着的嘴安静下来。他一声不响地打开书包,将里面的东西拿给吕清尘看,说道:“先生你看,真的一点都没有淋湿。” 前一天的那场大雨,两人走在瓢泼之中,吕清尘曾随口说了句书包里的东西不会有事,这书僮便一直记着,始终没有进行确认,只因他深信身边的这个人一定不会说错。而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确认了里面东西的状况,却是因为吕清尘自己开始怀疑自己所说的话。 望着内里干干的书包,吕清尘不禁苦笑了一声:“那只是小事情,不算什么的。”那书僮垂首沉默了一会儿,又把头抬起来说道:“先生当初救了我,那不是小事情。” 吕清尘叹道:“我们两个人很有缘。当初遇见你的时候,我处境极差,而你也刚刚经历了亲人的惨死,虽不敢说是同命相怜,但也可以算是祸福与共。你被我所救,但我从此也有了你这样一个伴。这些天我能一直支撑下去,也是因为有你在旁。你无需对此过于感激。” 那书僮摇了摇头:“我不是指这个。”他将没吃几口的干粮重新包好,放回书包,停顿了片刻,又道:“先生那时从废墟里找到我的时候,曾经对我说:‘已经没事了,噩梦全都结束了。’我本来感到很害怕,但是您对我说了那句话后,我一下子就不怕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我不会再做那样的噩梦了。” 他说话时的眼神非常地清澈,这让吕清尘觉得有一点耀眼:“你……只是因为这个?”那书僮点头道:“先生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普通地告诉别人发生过的事实,而不是在讲故事。我一直相信,您什么都知道,而且从来都不会弄错。” 吕清尘苦笑道:“可是我刚刚给那少年鲁真测算的时候就弄错了。”那书僮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我只知道先生不可能错。” 这孩子平常的时候沉默寡言,此刻却很执拗地在为自己辩白。吕清尘心中不禁感动,他摸了摸书僮的头,叹道:“你说得对,我不会算错的,就算是不为我自己,只为你刚刚所说的这些话,我也该坚持这一点。”那书僮点了点头:“嗯。” 吕清尘继续道:“那名叫鲁真的少年,五年内一定会死,一定会是自尽而死。”那书僮点了点头:“嗯。” 吕清尘心中叹了口气:“抱歉了,鲁小兄弟,我并非是在祈愿你的不幸,但是此时此刻,我只能坚信自己的正确。”他抬头望天,太阳已然西沉,这波折重重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那书僮突然展颜笑道:“先生,你看,那边果然有人家。先生果然是对的。”吕清尘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是的,理所当然。” 他望了一眼眼前的孩子,不禁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认识了十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那书僮笑道:“因为先生的表情也不一样了。”吕清尘奇道:“我有什么不一样?”那书僮道:“眼神不一样。” 眼神不一样了吗?吕清尘下意识地用手触摸着自己的眼皮,没错,也许真的有些什么不同了。从明天起,他的世界会发生一些变化吧。吕清尘突然道:“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那书僮点头道:“您说过的,我们现在要去京城。” 吕清尘挺起了胸膛:“不错,京城,那是普天之下最伟大最繁华的地方,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然后他把目光迎向这位刚刚认识了没几天、却对自己深信不疑的同伴,自信满满地说道:“并且,我会带给你一个新的预言。到了京城,我们会告别现在这种颠沛流离的辛苦日子,过上非常好的生活。你相不相信?” 那书僮欣喜地点了点头:“当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5章 生死(8)往南之人 断崖往南方向,少年鲁真独自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中间。与几个时辰前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他,心中更多的是郁闷。 让他感到郁闷的第一件事是吕清尘对他做出的自杀预言,尽管自己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地对这位神算子做出了挑战,可是事后想起,不安的情绪却逐渐地上升起来。不管怎么说,被人指着鼻子说自己会在几年内死去,而且居然还是自杀,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况说这话的人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本领,容不得人不信。 鲁真暗自攥紧了拳头,猜想着有可能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灾祸;只是无论怎样的麻烦,在他看来都很难与被迫自杀这种事联系起来。这种不明来由的威胁,只会让人越想越抑郁,最后他索性决定顺其自然,不再做过多的操心。 第二件让他郁闷的事就比较现实了,距离此行的目的地估计还有两天的路程,然而此时他却身无分文,这两天大概只能像牲口一样吃草。在这种时候他开始埋怨自己的不争气,竟然就这样让那神棍算中了,现在想想自己当初根本不该因为好奇去拜访赵大的住处,这样也就没必要恻隐之心发作去帮赵母买药。 退一步讲,就算自己是为了治病救人,花光了身上的钱财也就罢了,实在不必把后来得到的五十两银子也全给了赵母。于是再退一步的话,即便是因为担心只有一天的药量无法彻底救到赵大一家,因此想要帮人帮到底,自己也该留几两银子做盘缠,接下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可自己偏偏只留下了一文钱。只留了一文钱也就罢了,毕竟赵大还欠着别人的高利贷,可是之后有必要为了救一个原本想揍自己的伍云鹏而追出数里地么? 鲁真越想越是懊恼,想到最后,他开始狠狠地拍自己的脑袋,但是随后又一想,伍云鹏又不是什么大恶人,真遇到这种事情,终究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至于第三件让鲁真郁闷的事,虽然不像前两件那样让他有危机感,但却同样令人焦虑。那把剑丢了。尽管自己的称手兵器是暗器,佩把剑其实只是做个样子,但那是他离家的时候,父亲交托给自己的东西。 他至今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以及接下来所说的那番话:“小真,你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从小就喜欢习武,但是终究没有练出什么名堂来。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证明爹练过武的,就只剩下这把自己昔日打制的铁剑。它不能削铁如泥,也不会吹毛利刃,在那些江湖高手们看来,不过是庄稼汉图好玩做的一件垃圾,随便有点本事的人物就能用大刀将它砍断。不过,爹还是希望你能带着它,你和爹不一样,你有习武的才华,也有习武的条件,现在又有了一位很厉害的师父愿意教你,今后必定大有可为。这把剑,你就当成是爹的眼睛,你带上它,让它替爹见证一下,你是如何一点点扬名江湖的。” 那个时候,鲁真用充满自信的眼神请自己的父亲放心,不过还未见到师父,那把剑却在交战中丢失了,他在断崖下面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最终只得放弃。然而此后回家见到父亲,不知该如何跟他讲这件事。 总之鲁真现在心情相当差,如果这时候前面跑出个打劫的,他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把那人痛扁一顿借以出气。不过这条道竟然出奇地和平,鲁真开始怀疑这道路的前面是不是真的有城镇存在。 夕阳逐渐西落,鲁真的肚子里开始放出代表空腹的声响。想不到这么快就迎来了饥饿,这让他开始为接下来能否熬过那两天而感到不安。突然他听到前面远处有什么声响,定睛一看,只见距离自己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个人迎面走来,而且看样子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总算出现打劫的了?鲁真反倒感到高兴,或许对方刚刚打劫过别人,身上还留有些钱财,就算没有钱财只有食物也是好的。这种时候,他也不去管抢夺钱物这种事对不对了,能填饱肚子才是重要的。更何况主动过来招惹的是别人,自己只是出于自卫才被迫还手,顺便缴获一点战利品。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然后对面那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鲁真仔细看了一下来人的样子,惊讶地喊道:“赵兄?” 那人走路一瘸一拐,正是这天上午刚刚见过的赵大。鲁真紧张的后背松弛下来,迎上前去。只见赵大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恩公总算到了,小的等了好久。” 鲁真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大道:“小的刚刚前往常家庄,还清了所欠的高利贷,然后在这里等恩公您。”鲁真点头道:“还清了就好,只是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赵大道:“有高人的指点。那人跟我说,恩公您会走这条路,叫我在这里等您。” 鲁真皱眉道:“我没有跟人说过我会走这条路啊……难道是卢爷爷?” 赵大摇摇头:“不是卢老爷子。卢老爷子以为您今天上午就离开了,并不知道您还在这附近停留了半日。嘱咐我在这里等您的是另一个人,请恕小的不能跟您说他的面貌,因为那人对此有过特别的嘱咐,暂时不想让您知道他的身份。” 这倒奇了。鲁真点点头:“既然那人说了‘暂时’二字,那就是迟早会在我面前出现了,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赵兄特地在这里等我,又是所为何事?” 赵大道:“恩公请稍等。”他将背上背着的一个包裹放在地上,然后将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锭银子。他将这锭银子捧到鲁真眼前:“这是三十两银子,恩公请收下。” 鲁真只觉得自己花了眼。钱,是钱啊。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银子这东西如此耀眼过,明明今天见过比它分量更重、成色更高的五十两纹银,但是当时对那纹银却毫无感觉,随手买了药,又随手给了赵母一家。可是现在,鲁真腹内空空,身上分文皆无,然后一锭银子就这样及时地出现在了面前。 鲁真用力晃了晃脑袋,驱除了眼里的迷离。他抬起头,问赵大:“赵兄,这是怎么回事?” 赵大道:“小的从卢府回来之后,家母便将小的唤过去,拿着这锭银子说道:‘儿啊,这三十两银子,是今天那位恩公拿过来的,除了这锭银子之外,还有这些药。那位恩公是一个好人,为了让我们收下,还特地编了谎话,希望我们不去多想。但是他走了之后,娘思前想后,觉得这药也还罢了,银子却还是不能收。恩公的意思很明显,想让我们用这钱去还常家的债款,但是无功不受禄,我们终究不该生受他人的钱财。这银子,你找机会还给他吧。’于是小的便拿着这锭银子去找您,结果没能如愿。正在灰心丧气的时候,那位高人便出现在我面前,指点我在这个时候在这附近等您。” 鲁真道:“原来如此,令堂还真是执拗啊。不过你既然把银子还给了我,常家的高利贷你又是怎么还清的?” 赵大道:“托恩公的福,小的目前已经到卢府就职了。小的今天前往卢府传恩公的口信时,卢老爷子发现小的识字,于是笑问小的怎么不早说,临时考校之后,便留小的在卢府做了账房先生。得知小的还欠着债款后,卢老爷子特地命人预支了三十两,让小的赶紧还掉这笔高利贷,趁早斩断祸根。小的已下了决心,从今往后会一辈子在卢府勤勉工作,一面养家糊口,一面按月归还这三十两银子。既然是在卢府做正经的执事,家母便也同意搬离原来的住处,一起住进卢府了。” 鲁真哦了一声:“原来你识字。”他稍微回忆了一下,果然有些印象,这赵大虽是乞丐,却意外地能够把药方上的字认全,自己当时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不过无论怎么说,赵大一家总算就此脱离苦海,既还清了恶债,又找到了落脚之处,现在又特地等在这里把钱还给他,算得上是皆大欢喜。鲁真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接受赵兄和令堂的好意了。”正说到这里,肚子突然咕咕一阵叫唤。 鲁真脸一红,赶紧将银子拿过手里,自觉甚是狼狈。赵大尴尬一笑,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鲁真轻咳道:“我要快点去下一个城镇填饱自己的肚子了,赵兄我们有缘再见。”赵大只得应声。鲁真将银子收进怀里,仓皇而逃。 …… 黄昏时分,一个黑影施展轻功在鲁真刚刚经过的这条小路上拔足飞奔。这黑影身形纤细,动作轻盈,犹如在水面上滑行的海鸟一般利落。片刻工夫,已离了这条路,往远离城镇的地方疾驰。大约十几个气息回转,黑影到达了目的地,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块巨型方石。石头上那个原本背对着这边坐着的老人转过身来,赫然便是“病判官”权舍易。 权舍易看了来人一眼,问道:“事情办完了吗?” 来人点头道:“差不多吧。” 权舍易颇觉意外:“差不多?平常这种时候,你都会说‘小菜一碟’的。怎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来人轻轻搔了搔头:“您交给我的事情我是都弄好了,只是回来的时候遇上点事,感觉吃了点亏,因此现在心里很不爽。” 权舍易眯起眼睛:“你又跟别人交手了?这次对方是谁?” 来人轻咳道:“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两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碑铭山的那对兄妹。嘿,您别着急瞪我,当时我躲在暗处,只是稍微和他们过了一招,不会暴露身份的。” 权舍易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这点最麻烦。碑铭山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的一招一式都会被他们记在心里,或许不出半个月,就会解析出你的武功路数,进而找出你的来历。惹祸上身了都不知道,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来人苦笑道:“不会吧?我只跟他们过了一招哎,连碰都没碰到一下,他们就能找到我?” 权舍易盯着对方的眼睛道:“真的只过了一招?” 来人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开,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基本上是一招,后来为了避开他们的攻击,用了一式自创的轻功,这算……半招吧?真的,后来看到那个妹妹想要冲过来,一对二我怕吃亏,就主动撤了。” 权舍易叹道:“好吧,这次便不追究了。只是,真的被人家找上门来的话,你便自己出去应付吧。” 来人干笑了两声,说道:“您现在这么说,到时候还是会帮我的吧。说起来,您觉得身体如何?那个散功药已经驱除体外了吗?” 权舍易点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早已驱除干净了。可笑,老朽纵横半生,竟然中了这种手段。” 来人皱眉道:“暗算您的那家伙究竟是谁?问了这么多次您还不肯告诉我。” 权舍易沉下脸来:“干什么?告诉了你,你又要擅自行动了。老朽还有别的要紧事托付你,你不要把心思放在那些上面。” 来人脸色一变:“又有什么要紧事?” 权舍易从怀里取出一枚叠成特殊形状的纸条,交给对方:“你回到本营,将这个消息交给‘三尺’陆明辞,然后立刻到虎踞镇,老朽会在那里等你。”来人接过纸条,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权舍易道:“告诉你也无妨。‘七尺’之前推荐的那个‘血杀手’窦宁,难堪大用,老朽否决了他。真正的‘九尺’,会由老朽亲自引荐。”顿了顿,又道:“以及,对常羽和谢云鹏的追杀可以停止了,南疆王用了一只左手来交换他们的性命。” 来人点头:“知道了。只是恕我直言,这两件事并不至于如此急迫。” 权舍易道:“不错,所以这纸条里还交待了别的事。那才是真正要紧之事。”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目光深邃:“老朽要卖一个人情给某人。” (第一卷《四方来者》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6章 碑铭(1)无剑之鞘 断崖边上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两天,曾经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紧张早已消散。吹散它的不仅仅只有时间带来的清风,也有距离上的因素在里面。此时的鲁真,正在断崖以南十几里处的一座小城镇里。这城镇比起卢家店自然是大了许多,不光人来人往的颇为繁华,而且酒楼旅店应有尽有,这让一直都在过着清苦生活的鲁真至少在心情上好了许多。 不光如此,城镇的名字也要更加气派——虎踞镇,哪怕这附近并不常常能见到老虎那种猛兽,对于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来说,总比常家庄卢家店那种一听便以为是土里土气的村庄的地方更有英雄的气息。鲁真倒没奢望过真的能在这座城镇里见到一两个英雄人物,不过年轻人总是有点浪漫的憧憬在骨子里面,哪怕他心里面确确实实地知道这种浪漫其实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意淫。 眼下鲁真身处于虎踞镇的一座酒楼里,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盘熟牛肉。他倒不是从来没吃过牛肉这东西,然而……毕竟很贵,而且朝廷明令严禁无故杀牛,自己上一次吃它还是几年前家里面的耕牛老死的时候。鲁真并不经常同家里人下地耕田,因此耕牛死去的时候他心里面固然难过,但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父亲埋怨他冷血,然而当母亲将烧好的牛肉端上桌来的时候,刚刚还一本正经的他立即就收起了那份严肃,和自己的儿子争起最大的那块肉来。吃完之后父子两人开始争执牛身上的哪个部位更香,结果齐齐挨了母亲的训斥。想起那个时候尝过的味道,鲁真不禁开始思考这东西到底好吃在哪里?嗯,好吃是一定的,只是他真的忘了当年的那份感受了。 按照现在的行走速度,鲁真会在第二天一大早到达目的地,不过现在,从赵大那里拿到的三十两银子还有一半以上。自己固然在这两天花掉了不少,但是小地方就是小地方,再奢侈也就是那种程度而已。明天见到了师父的话,也就意味着会见到一大群师兄,谁知道那些家伙都是怎样的性格,自己这十几两银子还能不能保得住。鲁真倒不是有多小气的人,然而在这种时候,他还真宁愿让自己先享受享受,毕竟能拿到这么多钱的机会实在不多。牛肉啊,这么好吃的东西,也就这种时候能吃到了。 他用筷子夹了一片放在嘴里,嚼劲很棒,味道极香,咽下去的时候感觉连喉咙都被清洗过了一般,他赶紧又补充了第二片,然后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味着游走在嘴里的香味。咽下去之后,他睁开眼睛,刚想去夹下一片,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声说道:“店家,你可知这城镇里,当铺该怎么走?” 这声音清亮悦耳,听起来像是一位年轻女子。鲁真有些好奇,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说话的女子周身朴素,但是相貌清丽,虽不及两天前见到的莫瑶,但也拥有着足以令人侧目的美貌。鲁真的视线在那女子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立即便被她手上的那件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佩剑,然而在鲁真眼里绝不普通——至少从长度和剑鞘的式样上看来,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在断崖边上丢失的那把。 他正在犹疑,店小二已亲切地向那女子告知了当铺的所在,末了还加上一句:“姑娘是要当点东西?” 这是一句废话,那小二只是想跟这女子多说两句而已。不过接下来女子的回答却让鲁真紧张起来:“不错,我前两天捡到了一把剑,材质普普通通,感觉自己用不上,不如换点盘缠。” 店小二歪着头看了看那把剑,笑道:“虽然是姑娘您带过来的,但是恕小的多说两句,这样的剑,多半当不了几文钱。” 那女子点头道:“店家说的是,不过总有不识货的大头在,没准在某些人眼里它就是宝贝了呢。” 那店小二哈哈笑道:“哪来这么多的冤大头……”这时听见旁边有人说了一句:“这把剑,可以给我看看吗?价钱好说。” 说话的正是鲁真,他不理会长大了嘴巴呆在一旁的店小二,径直走到那女子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详着她手里的这把剑。那女子笑道:“冤大头说到就到,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哪有当面说别人是冤大头的?不过鲁真也无心去理会这些,他只觉得这把剑就是自己的那把,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女子的手中。于是他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在哪里捡到它的?” 那女子似有深意地望着他:“在哪里捡到,这种事很重要吗?” 鲁真感觉到了女子话中的蹊跷,他也不再多问,只是说道:“请让我好好看看这把剑。” 那女子微微一笑,将手里的剑递给他。鲁真迫不及待地将剑从剑鞘里拔出来,置于眼前观看。这一看令他大失所望,原来只是剑鞘长得一样,里面的东西完全不像。这把剑比他丢失的那把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如果真的在这里买下来,对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来说其实不亏,然而对于鲁真来说,它毫无意义。 鲁真失望的神情溢于言表,他将剑收回鞘中,递还给对方:“抱歉,不是我想要的那一把。” 那女子笑了笑,伸手去接。鲁真却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点异样,他抢在对方接触到剑鞘之前又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像是称重一样地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那女子也不阻拦,就这样看着他在那里把弄。鲁真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抬起头来对她说道:“剑鞘我要了,不过剑鞘里的东西我不要。” 这话有些失礼,但那女子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顺着他的话答道:“那你是要我拿着这把没鞘的剑自己走人了?小兄弟有点太难为我了吧?” 鲁真这时候已经知道手里的剑鞘和剑本身并不匹配,他摸了摸剑鞘上的花纹和刮痕,毫无疑问这就是自己的东西,然而里面的实物却被换掉了。他看了一眼那女子,决定正面出击:“怎么样才肯把真正的那把剑还给我?” 这样真不好玩。那女子在心里面微叹。然后她转身便走,口里说道:“只要你敢跟我来的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7章 碑铭(2)再遇判官 这一次,鲁真没再犹豫,尽管心中有所提防,至少脚下是跟了过去。事实上女子并未走出多远,而是径直上了二楼,并且深入到最内侧的一处包间。鲁真跟到包间门前,那女子伸手拉开门扇,说道:“请进。” 鲁真忐忑着走了进去,没走两步,忽听后面咔嚓一声,那女子已将门锁插上了。这样的变故他倒是有所预见,因此并未太过慌张,而是一边偷偷伸手入怀去摸暗器,一边冷冷地问道:“什么意思?” 那女子倚门道:“有要事同你相商,也怕隔墙有耳。” 鲁真将一颗鹅卵石拿在手中,说道:“不过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而已,没必要提防成这样吧?” 忽听一人在屋内说道:“小娃娃这话说得不错,只是你对我等的提防,也不逊于之。”鲁真心头一震,这声音这语气实在耳熟,两天前便带给了他极深的印象,想不到刚刚过去这么点时间,便再次遇见了。而另一件让他大感惊惧的事情,则是在此之前他根本没觉察到屋里有人,以他这样的耳力竟然没有听到这人的动静,可见对方明显是有心在隐藏自己的气息,这无疑是在给他来一个下马威。 “权老先生,您好。”鲁真强自镇定,向那人打了个招呼。 这人正是权舍易。只见他缓步从屋子里侧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剑,鲁真认得那正是自己的东西,心中不禁急跳。那女子在身后笑着搭话道:“看,我没骗你吧?”鲁真点了点头,视线却始终不敢从权舍易身上移开。 权舍易凝视着手里的这把剑,嘴里念道:“剑质着实普通,不过倒是能够看出,持剑之人颇有一番心得。”他将目光转向鲁真,问道:“小娃娃,这把剑其实并不是你的吧?” 鲁真心中佩服,老老实实答道:“确实不是小子的东西,持有它的本为家父,不过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 权舍易笑道:“之前仿佛也听你说过。一介农夫,懂得的未免太多了吧?老朽还真想亲自拜见拜见。” 鲁真苦笑道:“老先生若是真的见到了家父,一定会失望的。家父确实练过一点武艺,不过委实不高,小子说句不太孝顺的话,尚不如南疆王身边的那几个手下。” 权舍易哦了一声:“但愿不是你怕老朽找他麻烦,故意这么说诓我。”说着将剑放到桌上,说道:“收起来吧!” 鲁真连忙将剑拿在手里,仔细审视了一番,这把剑两天未见,倒也没看到有什么缺口裂痕,不禁舒了口气,笑道:“多谢老先生。不知您是从哪里找到这把剑的,又怎么知道它是我的东西的?” 权舍易在桌前坐了下来,对着鲁真这边比了个手势:“坐。” 鲁真意识到,还剑只是其次,这老者的真正目的现在才要说出来,于是他打算先将失而复得的剑收回鞘里。这时他想起先前拿到的剑鞘内已经放了一把剑,他把原先那把剑拔出来后正自犹疑,那女子已走过来将其接过,然后在房间里找到一个漂亮得多的剑鞘,将手里的剑置于其中。鲁真遂收剑坐下。 权舍易打了个手势,那女子便走过来,给两人分别沏上了一杯茶。鲁真直直地盯着茶杯里向上冒着的热气,他还不习惯被人这么招待。那女子给他沏完茶,笑道:“干嘛?在看我的手吗?”鲁真一怔,虽然并未被她说中,仍然不自觉地收回了目光。那女子嘻嘻一笑,站回原来位置。 权舍易举杯抿了一口,叹道:“还是自己家乡的茶叶喝着习惯,这边的调调实在忍不了。小娃娃,你来尝尝。”鲁真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试着喝了一口,脸上浮出苦笑,摇了摇头。权舍易皱眉道:“是吗?你也喝不惯老朽这边的东西,那还真是不能勉强。”说着放下茶杯。 此时的权舍易,在鲁真眼里,虽然威压感仍在,但已不像两天前见到时那样咄咄逼人,如果要类比的话,倒很像是卢爷爷那样的武林名宿一般。鲁真之前在卢雨时身上感受到的东西,此刻在这“病判官”面前差不多也能感受得到。只是不同的是,卢雨时让他有一种亲切感,而权舍易此时敌友未明,也许稍有言语不合便会起身夺了他的性命,这让鲁真一直不敢过于放松。他的两手紧握茶杯,对他来说,这种东西也是可以在紧急时刻作为暗器扔出去防身的。 权舍易看了看他捏得颇为用力的手,只是笑了笑,说道:“你刚才问老朽,是怎么找到这把剑,又是怎么知道它是你的东西的,老朽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剑,一直躺在那处断崖的崖底,只是掉落的地方很是偏僻,被你看漏了而已。老朽得知了你丢失了这把剑,便连夜托人前往崖底寻回了它,并且追到这里来还你。”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让鲁真听得更加摸不着头脑。鲁真只觉得自己有几十个问题想要提问,一时间又想不到该先问哪个才好。那女子在旁笑道:“您老省略得太多了吧?任谁听了您这话都会糊涂的。您还不如一件一件慢慢跟他说。”权舍易嗯了一声,仔细想了一会儿,却久久没再开口。 那女子叹了口气,转身对鲁真说道:“我来先回答你的其中一个问题。我们之所以知道你丢了剑,并且对丢剑这件事非常在意,是因为这两天来,我一直在监视你。” 鲁真身子一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这女子。他确信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毕竟这样的美女任谁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然而对方却说已经监视了自己两天,自己竟然全无觉察?鲁真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视力和听力产生了怀疑,但是随之他又将这种怀疑移向了女子所说的话上面。这个人,也许只是在说谎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8章 碑铭(3)九尺之邀 权舍易道:“不要吓他。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鲁真松了口气,果然是说谎。那女子偷偷伸了下舌头,笑道:“好吧,我夸大其辞了。其实监视你的时间只有前天下午的那几个时辰而已,毕竟这两天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今天早上才又回归到对你的监视上来。总之,对于你一路上的自言自语,我是听得一清二楚。” 鲁真的脸又绿了。即使只有几个时辰,自己没能注意到对方的跟踪也是事实,在这上面他还是输了个彻底。更加郁闷的是自己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的时候究竟说过些什么,他可是毫无印象,如果只是说了些丢了剑有多懊恼之类的牢骚话倒也罢了,万一还念叨了一些别的东西……想起听到这些话的是一位相貌姣好的妙龄女子,鲁真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偷眼看了一下那女子,对方只是冲他嘻嘻一笑,神情间似乎讲述了无数故事。 鲁真心头发麻,只得狠狠晃了晃脑袋,试图忘记这些事,转回头问权舍易道:“你们知道我为丢了这把剑而着急,并且亲手帮我寻回,这件事我很感激。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何要这么做?小子自认不至于当受这样的照顾。” 权舍易点了点头:“这话问得倒是人之常情。事实上,你在断崖那一战里对老朽所做的那些事,便是在此要了你的性命也不为过。只是老朽看你是个人才,有意指点你一条明路,因此稍加施恩。小娃娃,老朽听说你打算拜入叶五竹门下,是也不是?” 鲁真瞥了一眼身旁那女子,这事又是被她偷听到的吧?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事实,他也没法瞒了,反正明天就要见到师父,总会被他们知道这件事,倒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于是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师父在我六岁那年收了我做徒弟,不过他要我十年后再去找他学武艺。” 权舍易嗯了一声:“叶五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你若拜他为师,的确可以受益匪浅。”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话锋一转:“然而,老朽仍然觉得,对于你来说,他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鲁真心中稍现不满,但他脸上没有显现出来,而是有礼貌地问道:“为什么您这么说呢?” 权舍易道:“叶五竹所学甚杂,江湖上各路武艺都有涉猎,并且大都能达到精通的水准。然而小娃娃你不一样,你所擅长的东西,只有一样两样,叶五竹固然可以帮你把这两样本领提升到很高的境界,却无力让你臻至顶峰。你学不到他武功里的精髓,而他能够给予你的东西也极其有限。” 鲁真笑道:“多谢老先生指点,只是小子并不这么认为。武学本无边界,倘若小子将来取不到什么大的成就,那也是小子自身资质平常,与我师父无关。” 权舍易哈哈笑道:“资质平常?小娃娃,你看起来并不像是如此消极之人,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倘若你真的无甚资质,老朽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心力,帮你找回那把对你来说并无大用的佩剑,更不会特地坐在这里和你说上这么久的话。老朽在这里可以保证,你不但极有资质,而且倘若发掘得当,将来的成就当不逊色于‘榜单’上排名前列的那些顶尖高手。只是这江湖之上,能够让你得以发挥这项资质的地方着实不多。你能找到叶五竹做你的师父已经算是幸运,然而即使是他,最多也只能发掘出你的五成才能;剩下的五成,他纵然明白也是有心无力。” 这话虽然有些刺耳,但鲁真不免也有一点好奇:“那依您之见,我的资质到底是什么?在谁那里才能够发掘得出来?” 权舍易认真地说道:“你天生有着做杀手的资质。老朽这一次见你,是想要邀请你加入‘十尺长红’。” 屋子里前后响起两声“咦”来,一男一女。错愕的不仅仅只有鲁真一个人,连那女子听了这话,都瞠目结舌起来:“您……在开玩笑吧……” 权舍易斜眼道:“老朽有拿这种事开过玩笑吗?” 那女子一脸不能接受的样子:“这事您都没跟我说过。您看他,还只是个孩子。” 权舍易道:“老朽进入杀手这一行的时候,比他更小。如今‘十尺长红’的三席、四席、五席,以及新任的十席,加入我们时均不满二十岁,每一个都是从孩子做起的,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仍难释然:“您既然看中了他,自然有您的道理。可是,您真觉得,以他现在的武功,能够成为‘九尺’吗?他连我的监视都察觉不到,更不用说去搞暗杀了。” 权舍易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在理。”于是他转向鲁真道:“看来你仍需先锻炼一下自己方可。” 鲁真一怔,随即苦笑道:“老先生,小子刚才一句话没说,您不会就这样认为我接受了您的邀请吧?” 权舍易摇头叹道:“老朽纵使再糊涂,世事人情总是明白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初入江湖,十之是想要扬名立万,或以白道中的盖世豪侠为目标,或以黑道里的一方霸主作楷模。除非那种身世极为特殊的,鲜少有一开始便是冲着做杀手而来,即便真有这样的人,往往也是一时兴起,真的要他与天下人为敌,一个个都是尿裤子的货色。遥想当年,老朽若非没有其他活下来的手段,也绝不会踏入这一行,日夜担惊受怕。” 鲁真奇道:“老先生既然明白这一点,为何还打算邀请我做杀手呢?” 权舍易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说道:“理由有二。其一,因为你天生就是一个做杀手的好苗子,‘十尺长红’看到像你这样的人才,绝不可能放过。” 鲁真笑了笑说道:“老先生,我不太懂。” 权舍易轻轻咳嗽了两声,将茶杯放回桌上,缓缓说道:“其实你懂,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断崖那一战,老朽否决了窦宁,只因他空有一身不错的武功,却只会好勇斗狠,全无做杀手的资质。那个时候老朽曾说,杀手之所以能杀人,不是因为武功高,而是因为懂得审时度势。最适合做杀手的人,便是那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老朽面对南疆王一行人和碑铭山使者的联手,仍能不落下风,却在小娃娃你这里吃了败仗,正是因为你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合适的手段,做了最正确的事。这便是老朽所说的审时度势。” 鲁真苦笑道:“您太高看我了,我当时可没想这么多。” 权舍易笑道:“这种话可以骗得别人,却骗不得老朽。若是一介莽夫,便会如常羽那样直冲上前,后果可想而知;若是过于保守,便会一直龟缩在后面,于战况更是毫无用处。断崖那一战,双方剑拔弩张,转瞬间便见生死,包括老朽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大意,唯独小娃娃你,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从崖下攀爬上来,并且对老朽设下陷阱之后,这才不慌不忙地现身人前。这份冷静与耐心,便连老朽都不敢夸口能够胜过你。倘若在设陷阱的过程中被老朽觉察到,后果将会如何,你绝不可能想不到,饶是如此仍能完成得如此顺利,你的胆略也可见一斑。冷静、耐心与胆略,无一不是做杀手必备的素质,老朽深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鲁真只觉得心情复杂,这老者对自己赞许到如此地步,简直让他感动莫名;然而对方称赞他的地方却都是做杀手的资质,这只能让他哭笑不得。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做杀手,权舍易今天纵使如何口吐莲花,也难以打动他了,鲁真在心中暗自说了声抱歉。 那女子这时却道:“等一下。” 鲁真心下稍安,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有可以帮自己说话的人的。这女子虽然是权舍易那头的人,但至少在做杀手这一点上,和自己站在同一边,于是他充满期待地向她点了点头。权舍易皱眉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女子瞪了鲁真一眼,说道:“那散功药,莫非是你下的?” 鲁真刚刚涌上心头的感激被这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敢情对方是来寻仇的。事情本就是自己做下的,鲁真自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索性点头。那女子赞道:“很好,虽然年纪轻轻,倒也算得上是敢做敢当。”她转向权舍易,说道:“您真的下定决心招他入伙了?” 权舍易叹了一口气:“不得了的小丫头,看来老朽以后在你面前还是少说话为妙。”他点了点头:“不错,老朽选中了他。” 那女子道:“好。我本以为这少年武功低微,不足以同您并列,不过既然连您老人家都曾栽在他手上,那多半真有过人之能,我便不去置疑他的才能。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仿佛要嵌在鲁真身上:“我也不再当你是个孩子,从此刻起,会将你视作敌手。” 鲁真不了解她这话的含义,因此也就不知该如何回答。权舍易叹道:“真是不听劝的小丫头,老朽已说过让你死了这份心。”那女子笑道:“事到如今,您说什么也晚了。”她看了看鲁真,摇头道:“至少现在为止,他不如我。” 鲁真渐渐明白过来,看来这女子也是以加入“十尺长红”为目标的,结果被外人抢了先,心中颇有怨气。在他看来,对方的本领确实高过自己,不知为何权舍易始终不肯同意她加入。倘若这病老头能够松口,女子便能达成所愿,自己也用不着听他们的聒噪,岂不两全其美?他刚想到这里,权舍易已察觉到他的念头,便先截住道:“你也不用为她说话,老朽自有道理。” 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么我再问一句,既然是您选中的,那么他的五感和轻功,想必是非常不错的了?”权舍易道:“你既已对他进行过监视,何不自行判断?”那女子沉默片刻,说道:“我只能承认他有潜力。”随即走到一边,不再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39章 碑铭(4)另一约定 鲁真看了看她,见她对自己爱搭不理,心中略有不安。他对权舍易道:“小子感谢老先生的看重。或许真如您所言,我有做杀手的才能,但请恕小子在此推却您的好意。小子踏入江湖,有小子自己的目标,这个目标,当杀手不能帮我实现。” 权舍易点了点头:“你有你的志向,老朽倒也理解。不过在下结论之前,老朽也希望你听听那第二个理由。” 对方之前曾说邀请他加入“十尺长红”是有两个理由在的,刚刚只说了其中一个,鲁真心想总得让他把话说完,便道:“请讲。” 权舍易轻轻咳嗽:“这第二个理由便是……小娃娃,你只适合做杀手。” 鲁真皱起了眉头,这句话可没法让他接受。 权舍易接着道:“老朽知道你不可能爱听这话。杀手都是亡命徒,除了那边那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之外,老朽这辈子还没见过谁兴高采烈地要走这一行。老朽说你只适合做杀手,仿佛是在咒你此生只能做一个亡命徒一般,但这并非老朽的本意,你也不要见怪。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下去:“老朽这半生阅人无数,极少见过有像你这样,浑身才能皆可用作杀手之行,除此之外却几乎处处可见短板的人物。” 这老者先前言语间对他诸多推崇,此刻却话锋一转,将他贬低到如此地步,这让鲁真心中的不忿终于现于脸上。他冷冷地说道:“老先生也和那吕神棍一样懂得相面了呢,不过小子向来对此不屑一顾,劳您费心。”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人家不领您的情呢。”权舍易叹了口气道:“看来的确如此。不过老朽既然说出了这第二个理由,便也做好了会让他不高兴的心理准备。”鲁真道:“老先生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小子这就准备告辞了。”那女子笑道:“您老今天铩羽而归,可喜可贺。” 权舍易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他微微一笑,对鲁真说道:“看来老朽今天讨了个没趣,你既然坚持不肯,这事也不能强求,老朽放弃便是。你可请便。” 鲁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简单便放他离开,心有犹疑:“就这样?” 权舍易笑道:“你不是着急赶路吗?老朽也有其他的事要办,不宜耽搁。代老朽向你师父问好。” 鲁真皱着眉头,犹豫着站起身,一边盯着对方的眼睛一边往门外倒退着走去。刚走两步,权舍易忽道:“‘三尺’回信了没有?” 那女子一愣,随即察觉到是在对她说话,忙道:“回信了,您现在就要看?” 权舍易点头道:“当然,卢雨时的生死关系甚大,老朽岂敢耽搁?” 鲁真站住了脚步,脸上现出怒色,他就知道事情不可能这样简单结束。于是他又大步走回桌旁,坐到权舍易面前。权舍易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鲁真沉下脸道:“老先生明知故问。您当着我的面提到了卢爷爷的生死问题,自然是认定了我会因为这句话留下。” 权舍易笑道:“聪明的小娃娃,老朽果然没有看错人。” 鲁真道:“多余的话不用讲了。您先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把卢爷爷当作目标了?” 权舍易点头:“是。” 鲁真咬紧了牙关:“果然是这样。那么按照你们的一贯做法,对他的追杀,会一直持续到死为止?” 权舍易点头:“是。” 鲁真道:“如果您杀不了他的话……” 权舍易道:“另外八个人会依次出动,必要情况下将倾巢而出,直到杀死目标。” 鲁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愤愤地说道:“你们简直无赖。” 权舍易昂然道:“杀手不介意成为无赖。” 鲁真无言以对。他低下头思考了良久,问道:“您让我知道这件事,想必就是为了要挟我和您一起做杀手?” 权舍易听罢放声大笑。鲁真一怔道:“难道不是?” 权舍易收起笑容:“小娃娃,你把你自己想得太值钱了。南疆王为了救他的两个手下,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卢雨时的性命,其价值远非那两人可比,凭借你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抵还得了吗?” 鲁真涨红了脸,刚才的确是自己过于自以为是了,他没法反驳,只得低声道:“您既然跟我说了这些话,总是要我拿一些东西来换卢爷爷的性命的,不如有话直说。” 权舍易嗯了一声:“老朽不讨厌聪明的人。卢雨时的确可以不用死,而如你所说,需要你拿出点东西来。老朽不要你的手,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现在立刻接受邀请加入‘十尺长红’,这些东西都不足以换‘袖里乾坤’这种人物的命。老朽要的是更多的东西,那便是小娃娃你的未来。” 鲁真有点不明白:“我的未来?” 权舍易点头道:“老朽看中了你,不是看中了你现在的本事,而是觉得你极有资质,日后大有可为。老实讲,倘若你现在立即去做杀手,活不过半年,因此方才你拒绝邀请时,老朽并未做过多挽留。但是,如果你能够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武功大进,足以担当起‘九尺’之名时,老朽便会再一次邀请你。到了那个时候,纵使你再推辞,老朽也会拼尽全力将你拉拢过来。这便是老朽想要得到的‘你的未来’。” 鲁真心中微震,这样的交易自己闻所未闻,但他也知道其背后所暗藏着的意义。倘若他在此接受了权舍易的提案,日后免不了就要受到“十尺长红”的监视甚至骚扰,而且总有一天会被迫加入这个杀手集团。可是如果他不接受的话,卢雨时便会深陷危险之中。他并不是对卢雨时的武功缺乏信心,只是他亲眼见过了权舍易的手段有多厉害,而这样的人物在“十尺长红”里只不过排在第六席的位置,这让他实在难以坐视不管。 鲁真在心里权衡再三,试图寻找这场交易背后有什么空子可钻。须臾,他抬起头来:“我不知道您说的‘未来’是指几年后,倘若过了十年八年,我的武功仍得不到您的认可,您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权舍易叹道:“所以这也是老朽的一次赌博了,赌的就是你会不会成长到‘十尺长红’的级别。十年八年?那样太久了,老朽怕是活不到那么远,顶多等你五年。‘十尺长红’不做亏本的生意,倘若五年后你仍然没多大出息,便算赌输。到那个时候,连本带利都要讨回来,卢雨时固然要死,还要加上你的性命作为利息。哼,这种没用的东西,留着脑袋做什么?” 又是五年后,鲁真只觉得这三个字听起来极为刺耳,权舍易撂下的狠话相比之下反倒没让他太过紧张。他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五年里我必须拼命练武才行了。不过,真的到了五年后,我的武功成长到连您都不是对手的时候,您还怎么逼迫我做杀手呢?” 权舍易不怒反笑:“好小子,你若真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也是你的本事。不过,那也得你真的可以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十尺长红’才行。” 鲁真沉默。五年时间就能成长到抗衡整个“十尺长红”?这事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进入江湖毕竟只是没几天的事,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以救卢爷爷,可是五年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也许到了那时,“十尺长红”就解散了,眼前这病老头也病得没力气劝诱他了,而他自己……要么真的会在这五年里屡逢奇遇,武功高得谁也不惧,要么干脆应了吕清尘的预言横死江湖,这之间的可能性多得是。 权舍易见他眉宇间逐渐放松开来,微微一笑:“拿好主意了吗?” 鲁真点了点头:“我接受。” 权舍易满意地笑道:“老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丫头,把‘三尺’的那封信打开,念给他听。” 那女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已经从怀里取出来的信件拆了开来,念道:“同意中止对卢雨时的追杀,已就近派遣‘七尺’前往常家庄,商讨相关事宜。陆。” 落款的“陆”,便是“十尺长红”三席陆明辞的自称。此人承担着组织的统领事务,他的决定就代表着“十尺长红”的正式决策。短短的三行字,用词单调有如机器,但是却在听者心中激起一片波澜。 鲁真脸上变色道:“您早就猜到我会接受这个条件?” 权舍易微微一笑:“老朽既然要做一件事,那就必须要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方可。” 鲁真颓然道:“老先生就是老先生,今天是小子输了。” 权舍易笑道:“现在我们两个是一胜一败,老朽也满足这个平局,不会再跟你比第三场了。接下来的五年里,老朽将会期待你的活跃。”他向旁边看了一眼,笑道:“也许,想要跟你较量下去的,会另有其人吧。”那女子皱眉不语。 鲁真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在这五年里锻炼自己,到时候让您看看您有没有看错人。” 权舍易笑道:“说得好。” 鲁真站起身,稍稍行了一礼,说道:“告辞。” 权舍易点了点头。鲁真转过身来,那女子已事先拉开门锁,将门打开。鲁真走到门边,看了她一眼,说道:“抱歉。”那女子冷冷地道:“这话不该你来说。”鲁真无言,走出门外。 那女子看着鲁真下了楼,随即又将门关好上了锁。她转回身,气冲冲地说道:“我不懂。” 权舍易叹了口气道:“不懂老朽为什么始终不许你做杀手吗?” 那女子道:“这是一件。我也不懂,陆叔叔怎么也和您串通一气了?” 权舍易远目道:“当然是因为,他和老朽有着同样的想法。放弃吧,丫头,我们是为你好。” 女子沉默。片刻后她开口说道:“那孩子,根本没察觉到我在监视他,一次都没有。” 权舍易道:“那又怎么样?” 女子道:“您方才说,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会期待他的活跃。” 权舍易道:“不错。” 女子咬了一下嘴唇,说道:“请将监视他的任务交给我。” 权舍易看了看她,叹道:“你还是不肯认输呢。” 女子昂首道:“那也要我真的输了才行。只要他能够在这五年里,察觉到我对他的监视,那我便认同他继承‘九尺’。” 权舍易苦笑道:“总比让你做杀手好。” 女子精神一震:“您同意了?” 权舍易摇了摇头:“光老朽同意可没用,找机会也问问你陆叔叔吧。” 女子笑道:“只要您同意就行了。陆叔叔可没您那么固执。” 权舍易沉下脸来:“没大没小。对了,去常家庄交涉的事宜,交给了‘七尺’是怎么回事?比起老朽,他离那里更近吗?” 那女子收起笑容道:“我也不太清楚,临回来的时候是有听说那家伙也在这附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您……好像很不喜欢他的样子?” 权舍易冷哼一声:“‘十尺长红’之中,唯有此人的行事作风,老朽绝不认同。” 那女子点了点头:“我有点怕他。” 权舍易道:“除了老朽和你陆叔叔,另外七个人,你能不接触就不要接触,他们……都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人物。只是——偏偏是‘七尺’吗,常家命苦啊。”他叹了口气道:“一会儿陪老朽去买些烧纸,就当提前为他们祈祈福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0章 碑铭(5)喝茶聊天 鲁真从楼梯下来后,没有立即离开。先前叫的那盘熟牛肉根本没吃几口,钱也没付,店家自然不会就这样给他撤下。他回到自己那桌坐下,然后看向压在盘子下面的那张纸条。 鲁真抽出纸条,默念了一遍写在上面的字,然后招店小二道:“店家,方才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这一桌吗?”店小二摇了摇头,看来毫无印象。鲁真将纸条揉在手里,看了一眼楼上,心想:“权舍易就在这里,或许写字的人是忌惮他的存在,所以才不愿直接露面吧。今天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多很多呢。” 他狠狠地夹了一筷子的熟牛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要见的人,会不会又要像吕清尘和权舍易那样,给他出一道难题呢? 一顿饭过后,鲁真走出酒楼,将手里的纸条重新展开,又读了一遍,确定了将要前往的位置。他从虎踞镇的西面一直走到东面,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纸条上所写的那间茶坊。鲁真走进茶坊,一眼看见要找的人,便径直走了过去。莫氏兄妹就坐在那里。 莫云面朝着他坐在那里,伸手笑道:“请坐。” 鲁真皱眉坐下,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一杯清茶,说道:“我刚吃过饭。” 莫云笑道:“我们知道。饭后一杯茶,养身。” 鲁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放回桌上,说道:“刚刚是权舍易,现在又是你们。我实在不觉得我这样一个小子有这么大面子,让你们一个个特地来见。你们不都是些很了不起的人物吗?” 莫瑶嘻嘻一笑,说道:“两天不见,火气见长。看样子吕先生的那一算,还是对你造成了点影响。” 鲁真脸上一红道:“你们不会是专门过来挖苦我的吧?” 莫云笑道:“自然不是。说句实话,我们来虎踞镇,本来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权舍易身边的那位女子。两天前她与我们兄妹过了一招,那身武功让我们很好奇,于是一路追寻,终于在这里摸到了她的影子。”莫瑶续道:“不过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便无须着急了,正好在那间酒楼里看到了小兄弟你,就请你过来聊聊天。” 鲁真狐疑道:“只是聊聊天?” 莫云点头笑道:“只是聊聊天。” 鲁真歪着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道:“我才不信呢。你们还是有事直说吧。” 莫瑶看向自己哥哥,笑道:“看来这两天他吃了不少苦,变得不相信人了。这下怎么办呢?” 莫云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吧,那我就直说。昨天早上,我们拜访了‘袖里乾坤’卢雨时,顺便向他老人家打听了你的事情。” 鲁真一愣:“卢爷爷?你们怎么知道他认识我?” 莫云笑道:“碑铭山自有碑铭山的手段,不过这却不能说与你听。”鲁真眉头一皱,莫瑶已哈哈笑道:“就会虚张声势。其实我们只是之前得知你曾在卢家店里停留了半日,便猜测你或许与卢老先生相识罢了。见到卢老先生时随口一问,便可得知我们所猜不差。” 莫云不悦地望了妹妹一眼,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卖了。”莫瑶笑道:“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安心啦。”莫云叹了口气,转对鲁真道:“正是如此,关于你的事,卢老先生向我们讲了很多。” 鲁真苦笑道:“你们从他那里问到了什么?” 莫云道:“你的出身,你的武功,你的经历。你生于嘉定七年,父亲鲁四九,乃是寻常农夫,以种地为生;母亲鲁詹氏,同样是普通农妇。你没有兄弟姐妹,是家中的独子。你家里并不富裕,赖几年前开垦了一片田地,以供温饱,不受大户压制,算是能够平稳度日。 “令尊对武功颇感兴趣,年轻时曾练过几年,无奈资质不够,只得半路放弃。你出生后显露出超凡的武学天份,这让令尊大为欣喜,不惜节衣缩食聘请武师授你武艺。在你六岁那年,‘百武精通’叶五竹与‘袖里乾坤’卢雨时偶然经过你家,一眼看中了你,于是同你父亲约好,十年之后的今天,允你拜入叶五竹门下。 “你的趁手兵器是暗器,但是比起‘发’,更擅长的是‘接’。你生来耳聪目明,因此学起暗器来可算是得心应手,不过据卢老先生所言,你在十二岁的时候眼睛受了点伤,从此变得害怕强光,当然这事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未亲见。” 鲁真呆了一呆,不豫神色现于脸上:“卢爷爷还真是什么都跟你们说了。我现在是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莫云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要知道你的一切,当然这也不太可能。事实上,即使卢老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关于你的事情,仍有许多谜团困扰着我们。所以我们决定直接问你。” 鲁真道:“不要。我现在心里很不舒服,感觉就像是要脱了衣服给不相干的人看一样。你们碑铭山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何要来调查我的事,有很多东西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 莫瑶噗嗤一笑:“哥,你来跟他讲一讲我们吧。换做是我,被人这样一问,也会觉得生气。”莫云苦着脸道:“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碑铭山已经不需要我们传扬了,因此下山的时候都没好好在这上面做功课。”莫瑶笑嘻嘻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莫云叹口气,对鲁真说道:“小兄弟,我们碑铭山,其实是江湖上的史官。”鲁真听到了一个很意外的词:“史官?那不是朝廷里的职位吗?” 莫云道:“不错,朝廷有朝廷的史官,但是江湖也有江湖的史官。不同的是,朝廷的史官是要拿俸禄的,他们为天子办事,生杀予夺由朝廷来决定。而我们这些为江湖撰史之人,不受任何人的供养,江湖中人做了什么,我们便会如实地写什么。为江湖中人立碑,替武林人士刻铭,这便是碑铭山所做之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1章 碑铭(6)立碑刻铭 鲁真心里稍微释然了一些:“原来如此,我竟然没从家父那里听过此事。” 莫云道:“这也情有可原。碑铭山的兴起,不过几十年的事,而江湖却已存在了成百上千年。山主老师当年下决心为江湖中人立传,书写出一部能够世代流传的江湖史,故而创立了本门,在这途中,也经历了重重的波折。如今我们这些人终于能被江湖上大部分的人所认可,也是经历了前辈们数十年的辛苦耕耘。纵使如此,毕竟是一个时日尚短的新兴势力,仍有许多人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鲁真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可以理解你们为什么什么事都想知道了。可是……总有一些人是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别人调查的,正如我刚才听了你们的话,心里面非常不爽。” 莫云颔首道:“关于此事,是我二人行事不周,不该在你不清楚我们来历的情况下,私自进行调查,在此向你赔罪。我们并无恶意,望小兄弟你海涵。”说罢站起身来,对着鲁真深深地行了一礼。连莫瑶这时候也收起笑容,一并起身,向他行礼致歉。鲁真本来心里很不舒服,见了此情此景,一时间倒也发不出火来,只得道:“你们这样道歉,实在是有点卑鄙。” 莫云叹道:“确实卑鄙。不过职责所在,终须行之。小兄弟,我们虽然道歉,但却并非为调查本身,而是在为没能事先同你讲述我们的来历而赔罪。从今往后,碑铭山对你的观测仍会继续。” 鲁真不满道:“也就是说,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莫云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但是如果从你这里得不到答案的话,我们就会自行寻求真相。多年以后,江湖志上关于你的那一段,就将基于我们自己的所见所闻来书写。” 鲁真道:“史官的权力真是大。” 莫云苦笑道:“江湖有江湖的规则。虽然我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最近的二三十年里,碑铭山也已成为了江湖规则的一部分。我们为江湖中人作书立传,让他们的事迹流传后世,换取的代价便是真相二字。小兄弟,既然你选择了踏入这片江湖,便同这些规则脱不开关系,除非你能成长到改变这些规则,否则就只能接受它们。而我此时所能对你承诺的,就是你的一切事情,如果不想为他人得知,碑铭山将誓死保守秘密。而倘若有一天你被江湖上的流言所扰,碑铭山也愿意站出来说出真相,捍卫你的声誉。” 鲁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看起来,你们很受江湖中人的信任。” 莫云微微一笑:“信任二字何等沉重,纵是夫妻兄弟也难以保证,更何况行走于江湖中的人们,本来就是各有各的想法。山主老师当年创立本门的时候,为了获取各大门派的认同,所花费的心力之巨,遭遇到的阻力之艰,如今的我们根本难以想象。在这里我只能说,碑铭山有着碑铭山的原则,并且数十年来坚守如一,这是我们能够渐渐地在江湖上取得认可的重要原因。小兄弟,我们无法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对你的事情继续调查,但只要你拒绝,这些调查结果都不会让其他人知晓。” 鲁真沉思了片刻,说道:“只要我拒绝吗……那么,我想我的一切事情都保密……”莫云立即点头:“可以,关于你的调查结果,只有碑铭山的人掌握。但如果是你自己透露出去的,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鲁真皱眉道:“我自己透露出去的?”莫云道:“正是,比如前两天你在破庙里和断崖边的表现,即使我们不说,南疆王和‘十尺长红’也会把它传扬开来。倘若有一天你听到有人说起这些的话,请不要以为是我们的大嘴巴。”说罢微微一笑。 鲁真头痛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个麻烦事。”他仔细想了想,忽道:“关于你们从卢爷爷那里打听到的事情,有几件事我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希望你们守口如瓶。”莫云点头道:“可以,请说。” 鲁真道:“我的父母,以及我害怕强光的弱点。至于我的师父和我拿手的暗器,你们随意。” 莫云答应道:“我们了解了。还有呢?” 鲁真想了想,说道:“今后你们若是知道了我的其他事情,在我得知那些都是什么事情之前,也希望你们能够保密。” 莫云笑道:“正该如此。绝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这样,对此碑铭山也形成了一条行事准则:只要当事者没有发话,我们所掌握的内容一律保密。” 鲁真皱起了眉头:“既然……你们什么事都不会跟别人说,只能自己知道,那你们这么辛苦地四处调查,究竟意义何在?”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你们真的不会……用这些秘密来……要挟什么人吗?” 莫云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会。”他将右手衣袖往上褪了一点,将手腕上的东西展露给鲁真看。那是一枚小小的疤痕,颜色暗红,形状略显诡异。鲁真望着这枚疤痕,轻轻地说道:“蛊。” 莫云略显意外:“你知道?”鲁真点了点头。 伍云逸和常羽这样的老江湖认识这个东西也就罢了,鲁真这种明显刚踏入江湖不久的雏儿也能认出这是蛊,实在出乎意料。兄妹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道这少年还真是动辄就给他们一次惊喜。莫云道:“既然你知道这是蛊,那我便可省略很多东西了。此蛊名曰‘立誓蛊’,为滇南炼蛊世家‘雪龙山庄’所制,碑铭山上下,从山主老师到最小字辈的弟子,人人皆种,目的就是禁止我们用掌握的这些秘密行不轨之事。阿瑶,你的也给他看看。” 莫瑶点头,也将袖口揭开一点,让鲁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疤痕,确实与莫云手上的一般无二。鲁真表情有点复杂:“你们还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莫云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接下来会要我证明这真的是‘立誓蛊’,或者所要立的誓,也许是其他的内容。” 鲁真摇头道:“在破庙的时候,你们曾经把这个给那位‘南疆王’看过,他们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想来不会有错。何况从刚才起,你们就一直在尽力给我讲述碑铭山的承诺,其实以你们的本事,根本无须这么辛苦,直接暗中调查便是。这是你们的光明磊落之处,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们。” 莫瑶松了一口气:“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真的比山主老师那时候顺利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2章 碑铭(7)观测江湖 鲁真沉吟片刻,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些问题想向你们请教。”莫云点头道:“请讲。” 鲁真道:“你们说自己是江湖上的史官,可是据我所知,著史之人并不像你们这样,逢人便去调查他的秘密。我也有幸读过几本史书,虽然确有很多人物列传,可也不至于像你们这样做得事无巨细。在我看来,你们比起史官,更像密探。” 莫云点头承认:“这也正是碑铭山当初创立的时候,在江湖上遭遇巨大阻力的原因所在。不过即便如此,山主老师也并未改变做法,只因他老人家有自己的一份坚持。而这份坚持,本门上下尽皆认同。” 鲁真道:“愿闻其详。” 莫云道:“我们是为江湖撰史之人,关注的不仅仅是门派兴衰、帮派争斗、万年盛会,比起这些,更加吸引我们的是武林人物本身。沦为乞丐的虚弱少年或许会在数十年后成为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众叛亲离的落魄子弟可能会在多年以后带着各种奇遇卷土重来。英雄之所以会被世间传颂,是因为人们看到了他们在成为英雄后的所言所行;然而他们成为英雄的过程,就只有英雄身边的少数人、甚至仅有英雄本人才能知道。碑铭山追寻的是真实,比起他们讲述的那些故事,我们更相信亲眼所见,然而我们又不可能预见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是否可以在今后的几十年里练成绝世武功,因此唯有选择观测江湖上的每一个人。” 鲁真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莫云笑道:“确实如此。当年我从我师父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觉得异想天开。可是世间偏偏就有着许多聪明绝顶的人物,能够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从他说话时的表情里,鲁真察觉到了一丝与方才不同的感觉,那是一种名为景仰的态度。莫瑶在旁笑道:“小兄弟,你看那边那位老者,还有他身边的那名壮汉,你觉得这两个人打起架来,谁会赢?” 鲁真顺着她的视线往旁边看去,只见茶坊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两个人背对着这边坐在那里。老者看起来接近六十,瘦小枯干,一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在头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竟像是一个乞丐;那壮汉身长七尺,一身的腱子肉,着上身,红光满面。鲁真回过头来说道:“怎么看都是壮汉会赢。不过你既然特地挑了这么两个人来考我,莫非那个老者其实是武林高手,所以最后赢的会是他?” 莫瑶噗嗤一笑:“小兄弟,你想多啦。那两个人都不会武功,但若是真打起来,确实是老者的赢面较大。”鲁真皱眉道:“真的?”莫云笑道:“真的。因为老人健康,壮汉多病。那名壮汉,即使是呼吸的时候,浑身都在忍不住打颤,那一身肌肉只是看起来结实,其实都是唬人的。” 鲁真犹疑地看了一会儿,最终放弃道:“我看不出来。” 莫云又道:“这茶坊里,除了我们之外,练有武功的就只有一个人,你看得出来是谁吗?” 茶坊并不大,不过生意相当不差,周围几乎坐满了人。鲁真扫视了一周,其貌不扬的远行客、模样轻佻的少年、年轻标致的小夫妻、闭目念经的僧侣、虎目虬髯的壮汉、衣着华丽的商人、表情肃穆的男子,加上坐在角落里的老者和壮汉,足有十个人与他们同坐在茶坊里。鲁真仔细看了很久,感觉每一个人都很像,但每一个人又都不太像。他苦笑一声,放弃道:“看不出来。” 莫瑶悄悄地说道:“是账房先生。” 鲁真咦了一声,这才注意到站在柜台旁的那位账房。这人四十多岁年纪,弯着腰驼着背,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在嘴里神叨叨,模样略显猥琐,竟是身有武功之人?莫瑶看出了他的怀疑,小声道:“我们来试一下。”莫云道:“别做得太过。”莫瑶笑道:“放心。” 她站起身来,端起茶杯,装作无视般地走到那位账房先生身边。对方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语,又开始与算盘征战在一处。莫瑶也不说话,将手里茶杯的杯盖打开,然后手指在杯盖下面轻轻弹了三下。 那账房先生几乎是与此同时地将头向旁边歪了几歪,随后终于反应过来,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女,脸上一副震惊的表情。莫瑶微微一笑,小声说了句话,那账房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回归自己的工作。莫瑶随后走了回来。 莫云笑道:“看出来了吗?”鲁真点了点头:“她将杯盖上的水珠,对着那位账房先生弹出了三滴,对方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危险,躲了过去。”莫云赞道:“好眼力。” 莫瑶回归座位,莫云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莫瑶笑道:“他以为我是他的仇家找上门来,非常害怕,于是我告诉他我是碑铭山的人,只是过去试试他的武功。”莫云摇头道:“三滴水珠,就把人吓成这样。”莫瑶道:“本来不需要让人察觉到的,这不是为了让小兄弟看看证据嘛。” 鲁真道:“原来他真的身有武功。”莫瑶笑道:“只是这位账房先生的武功并不高明,否则理应判断出我那三滴水珠只是空具其势,根本无甚威胁。若是真有高手找他寻仇,恐怕顷刻间便会摸清他的底细。” 鲁真好奇道:“可是在那之前,你们是怎么能够一眼就看出他会武功的呢?” 莫云笑道:“对于碑铭山的弟子来说,看出某人身带武艺,只是基本中的基本。事实上,我们能够做到的不仅仅是这样,更要紧的,是我们可以在一眼之间看出一个人的武功有多高。” 鲁真起了兴趣:“这要怎么看?” 莫云笑了笑:“这是碑铭山的不传之秘,请恕我们不能同你说得过于详细。能够告诉你的,就是这种技艺为山主老师年轻时所创。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发明了一套口诀,可以通过观察一个人的面色、肌理、身形、步法、吐纳等多重因素,根据某种特有的算法,计算出这个人的真实武功有多高。在这套口诀和算法下,无论人们怎样试图隐瞒自己的本领都是徒劳。正是因为有这套口诀,我们可以随意观测遇到的每一个人,并且迅速得出观测结果。因此,观测江湖上的所有人,便成了可行之事。” 鲁真听得目瞪口呆,良久他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有这种本事。” 莫云笑道:“江湖很大,高人很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3章 碑铭(8)战力榜单 鲁真道:“然后呢?你们知道了一个人的武功有多高,就能明白他以后会成为英雄?不见得吧?” 莫云道:“是不见得。碑铭山的弟子数量毕竟有限,不可能全程追踪每一个武林中人的闯荡历程,因此,虽然绝大多数的江湖客都在我们这里有资料,但对于那些初次踏入江湖时武功就很高,或者是短时间内武功提升幅度很大的人物,我们会重点关注。即便这种做法依然会遗漏掉很多了不起的人物,但这么多年过去,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种比较可靠的策略。” 鲁真嗯了一声。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么前两天,你们提到的‘榜单’,莫非就是……” 莫氏兄妹相视一笑,果然无论是什么时候,“榜单”都是江湖中人最为关注的事物,即便是眼前这个刚刚入世的少年,也掩盖不住对它的那份好奇心。莫云笑道:“小兄弟,你虽然这样问,但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如你所想,那是一份武林中人的战力排行。” 鲁真握住的两只拳头下意识地紧了一紧:“果然如此。” 莫云道:“碑铭山的目的是编撰史册,‘榜单’其实只是一件附属品。由于山主大人发明的那套口诀,武林中每一个人的武功高低,我们都能够一眼看出,因此自然而然,排名这种东西便应运而生。它原是本门弟子闲来无事排出来,用以自娱的东西,结果却被整个江湖所好奇。久而久之,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碑铭山变成了给武林中人测定武功排名的存在,而我们的主业,反而不被他们所关注。”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脸上尽是无奈。 鲁真笑道:“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份‘榜单’。不知道我的武功能够排到哪里去,位列第一的又是谁。” 莫云笑道:“这可要让你失望了。‘榜单’只会列出全江湖战力最强的三百人,而你要想进入这三百人之列,还差得很远。至于名列第一的那位大宗师,这倒可以告诉你,是大理的虚度先生。” 鲁真早就知道自己的本领尚不入流,莫云的回答并没让他受到什么打击。不过虚度先生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见,既然排名“榜单”第一位,显然那就代表这个人正是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了。眼下知道了第一,排在第二第三的人物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问道:“那么位列第二的又是哪一位?” 莫云摇了摇头:“这却不能告诉你。” 鲁真一怔:“为什么?”随即明白过来:“是保密的意思?” 莫云笑道:“不错,第二位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他人知道,因此不能说。事实上,‘榜单’上的绝大多数高手都要求我们为他们保密,像虚度先生这样的人物是极少数的存在。” 原来如此。鲁真发现,自己似乎能够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尽管在整个江湖亮出自己的排名很是威风,可是随之而来的麻烦只怕会更加地多。这样看来,那位虚度先生大喇喇地让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的事情四海传扬,多半是有着不惧任何人的自信。自己何时能够拥有这样的自信?鲁真用力抓了抓怀里的暗器袋,心中略显迷茫。 莫瑶见他并未接话,便道:“少归少,几十位总是有的。小兄弟这两天见过的人里,就有三人是愿意把自己的排位公之于世的。你可猜猜他们都是谁。” 鲁真仔细想了想,说道:“权舍易,窦宁,还有一人……莫非是卢爷爷?” 莫瑶笑道:“真聪明,全中。我以为你要猜方才见到的那位漂亮姐姐呢。” 鲁真脸上一红道:“我没见过她出手。” 莫云道:“那位女子的武功,足以列入‘榜单’,不过行踪隐秘得很,而且年纪很轻,踏足江湖也就在最近两年内。要想见到她的名字,只能等到下一次‘榜单’发布的时候了。” 鲁真想起那女子似乎有着要同自己一较高下的心思,脸上不禁露出苦笑。按照莫云的说法,对方的本事足以进入“榜单”,而自己距离这份名单还差得很远,双方差距甚大,真不知有什么好比的。他点点头,问道:“那么你们所说的那三个人都排在哪里?” 莫瑶道:“卢雨时排在第五十三位,权舍易在第七十九位,而窦宁是第两百三十一位。当然,现在窦宁的‘血手’已然被废,下一次的‘榜单’注定没有他了。” 这些排名让鲁真感到意外:“竟然这么低?” 莫氏兄妹同时微微一笑。莫云道:“小兄弟,你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人练武吗?” 鲁真摇了摇头。莫云道:“碑铭山收集的当今习武者的数目为四十万,这肯定不是全部。你觉得,在四十万里排进前三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鲁真明白这肯定不容易,只是在他的想法里,卢爷爷这样的武林前辈,不说应该排在前几名,总该在前二十才对;而权舍易,真真正正地在他眼前显露出了惊人的本领,只怕还要更高。现在按眼前这两人的说法,竟然全都在五十名开外,这让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莫云道:“江湖上门派帮派数量,少说也有数百,刨除那些乌合之众,总有几十个派别是有真材实料的。每一个门派的掌门、长老、首席弟子,都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人杰,每一个帮派的帮主、堂主、香主、供奉,也都不是寻常人物。而在庙堂之上,从大内御前侍卫到六扇门名捕,高手之多令人目不暇接。更毋论那些隐于山间的世外高人、独来独往的孤行剑客、身居海外的异土宗师,数量之多,足可令你我感慨世界之大。小兄弟,要在这么多杰出人物里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像窦宁这样的人物,一人便足以将南疆王的手下屠戮殆尽,虽然排名在两百名之外,实际上在这江湖上已算是一流中的一流。” 鲁真喃喃道:“一流中的一流,却只能在两百名之外……” 莫云道:“不错。而卢雨时和权舍易,都是可以开宗立派的人物,他们的名字放在江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着十足的震慑力,尽管如此排名却在五十名之后,这只能说明在他们之前的是一群更加了不起的强者。还是那句话,江湖很大,高人很多。能够进入前五十名的人物,整个武林都会承认他们是顶级高手。” 鲁真叹道:“五十名之内就已是顶级高手,那么能够进入前十的简直就是怪物了。” 莫云笑道:“也有人这么称呼他们。不过我们对于这些‘怪物’有另一种称谓,叫作‘十方武圣’。” 鲁真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默地念了两遍。十方武圣,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确确实实地了解到这个名号背后所蕴藏的意义。普天之下武功最强的十个人,毫无疑问也是整个武林的顶点所在,他们距离自己是何等的遥远,而自己要用多么长的人生才有可能达到他们的高度,令人绝望,但也让人兴奋。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座高山必须越过,两天前吕清尘所告知他的那座高山。 莫瑶笑问:“怎么,被吓到了?” 鲁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江湖果然很大,看来今后我无论在这里待多久,都不会觉得无聊了。” 莫瑶听得一呆,随即哈哈大笑:“奇怪的孩子,你跑进江湖,只是为了排遣无聊吗?”她叹了口气:“假若那吕先生没有算出你会死就好了。”莫云在旁一怔:“怎么?”莫瑶道:“因为江湖很有趣,非常有趣,有趣到哪怕他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也不会觉得无聊。”莫云笑道:“你也不过才下山几天,就知道了?”莫瑶点头:“知事不在时间长短,我就是知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4章 碑铭(9)著史之人 鲁真望着眼前这两个人,心中忽地一动,笑道:“我想知道,你们两个,在那张‘榜单’上,排在什么位置?” 莫氏兄妹笑而不语。鲁真眉毛一挑道:“怎么?这个也是保密的?” 莫云摇头道:“并非如此。‘榜单’上没有我们的名字。” 鲁真不信:“我可亲眼见识过你们的本领。”他转向莫瑶:“那个血手怪物都在榜上,轻松打败了他的你,没理由上不去。” 莫瑶笑道:“他没在骗你,我们的确不在‘榜单’上面。不是因为武功不济,而是本门早有规定,碑铭山弟子不入史册,不进‘榜单’。” 鲁真皱眉道:“我不明白。” 莫云道:“著史之人,不可让自己身在史册之中。这是山主老师对所有弟子的告诫。唯有跳出局外,方能看透局中之物;一旦涉足其中,落笔之时便会有所偏袒。本门门规第一条,便是‘碑铭山弟子不得载入史籍’。而‘榜单’作为江湖史的一部分,自然也不可能收录我们的名字。” 鲁真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这样的规则。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而且看样子莫氏兄妹对他们的这条门规也并无什么不满,便也没说什么。莫瑶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我们私下里也测定过自己的战力,虽然无法进入‘榜单’,但还是可以找到自己是什么级别的。比如说我,大约是在第九十位上下。” “榜单”九十名左右,按照这两人方才的说法,已经是差不多可以开宗立派的级别了。鲁真在心里盘算片刻,突然觉得这样一位妙龄少女,能够达到这种程度未免过于逆天,想来她身旁的莫云只会更高。莫云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要给江湖人物测算战力,如果我们本身达不到一定的级别的话,是很难服众的。” 鲁真想起两天前这对兄妹在崖边那一战里的表现,知道他们所言非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这么高的武功,却只能看不能玩,实在可惜。换作是我,可受不了这种感觉。” 莫瑶听得哈哈一笑:“只能看不能玩,小兄弟,你还真是说了一个奇妙的比喻。”她低下头想了一下,笑道:“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扭头对莫云说道:“哥,要不然咱们跟山主老师商量商量,把咱们的名字也加进去得了。”莫云摇头道:“你明知道这不可能,就别异想天开了。” 莫瑶叹了口气,又转回头对鲁真说道:“你也听到了,所以我们只好把听故事当成每天的乐趣了。现在我们已经跟你讲完了我们的事。小兄弟,现在该轮到你了。礼尚往来,我们想听听你的故事。” 鲁真茫然道:“你们对我了解得已经够多的了,还有什么需要我来说的吗?” 莫云笑道:“比起你几乎遍布全身的秘密,我们所掌握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们只知道你的父亲是普通农民,但从你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农家子弟的气质;我们只知道你要拜那位‘百武精通’叶五竹为师,但像叶五竹那种脾气的人物,又是因何缘故在你很小的时候就下决心收你为徒?在你身上我们感到不解的事情有很多,而现在,我们最想知道的就是,现在的你,那身暗器功夫究竟是跟什么人学的?叶五竹既然还没正式教你武功,你又是在哪里练就的这身本领?” 对于这个问题,莫氏兄妹早就私下里猜测了很多。首当其冲让他们怀疑的,还是这少年的父亲。鲁四九,不折不扣的穷苦庄稼汉的名字,想来在出生的时候,周围的大人没一个识字的,只好用数目字来作为大名。可这真的是真名吗?莫不是一位隐居起来的前辈高手?可是在暗器界早已陷入没落的当今,又有哪一位擅用暗器的前辈高人是在这边过着隐居生活?兄妹俩搜遍了自己的所有记忆,还是想不起来有谁能对应的上。 鲁真见对面的兄妹二人用目光炯炯的眼神望着他,似在催促他说出答案,不禁有些局促。他迟疑地开口答道:“我十岁的时候,家父给我请过的武师里,有几个曾教过我暗器。” 莫氏兄妹连忙催促他说出武师的名字,鲁真说了几个,兄妹俩听后都大为摇头。全都是些平平无奇的人物,以他们的本领,绝对教不出眼前这位少年。鲁真总共说了六个武师的名字,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莫氏兄妹眼睛一亮,人称“镖王”的田空绪,原来也曾做过这少年的老师。 鲁真笑道:“田老师的本事比先前那五位师傅要高明不少。我跟他学过一手发镖的本领,感觉受益匪浅。可惜在那之后他就向家父提出了辞职。” 莫云一怔:“田空绪只教过你发镖?”这少年会的东西显然不仅仅是发镖,若说他现今的本领都来自于田空绪的话,显然是对不上的。莫瑶心念一动,问道:“难道说,你从这六位师傅身上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在此之前,你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暗器高手了?” 鲁真笑道:“这话我可不敢乱说。虽然田老师只教过我两天,但我觉得他还是挺了不起的。” “镖王”田空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怪王”之一,一手金钱镖功夫出神入化,在暗器界已近凋零的今天,绝对称得上是这个领域一等一的高手。但莫瑶听他这话的意思,仿佛在他眼里,这个人只能算是“挺了不起”的程度,仅比之前的五位平庸师傅“高明不少”而已。莫氏兄妹刚刚下山不久,尚未亲眼见识到田空绪的真实本领如何,因此也很难判断鲁真这话究竟是不是存在水分。 莫瑶点头道:“那么我换一种问法好了,你在遇到‘镖王’田空绪之前,这身本领是怎么来的?” 鲁真道:“这个就跟家父有关系了。” 莫氏兄妹心道:“果然如此。这个鲁四九,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鲁真道:“我出生的时候,母亲体弱,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没能恢复。虽然她非常疼我,但因为身体的缘故,那段时间,倒是家父照看我的时候为多。然而家父天生不是照顾小孩的料,闹出过不少笑话,最离谱的,就是让自己只有一岁的儿子捉蚊子了。” 莫氏兄妹齐声道:“捉蚊子?”关于这件事,他们倒也从卢雨时那里听过一些只言片语,这又跟暗器有什么关系? 鲁真迟疑道:“这个故事得说得很长……” 莫瑶给他沏了杯茶,笑嘻嘻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越详细越好,我们喜欢听长的故事。” 鲁真笑道:“好吧,那我就讲了。这可能是一个会让天底下所有的孩子感到害怕、同时让天底下所有的父母感到愤怒的故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5章 暗器(1)襁褓之灾 鲁真的故事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长,不过的确讲得很详细,听在莫氏兄妹耳里,颇有一种另类传奇的味道。这个故事里,有他自己的回忆,也有来自他父亲鲁四九的转述。 “家父跟我回忆这件事的时候,说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乡间蚊虫特别多。母亲那时体弱,父亲农忙时,常将我放在摇篮里,盖上一层蚊帐。有一天晚上,父亲农忙结束,回来照看我的时候,发现蚊帐上漏了一个小孔。他将蚊帐掀开,却没发现我的身上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父亲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以为是蚊帐上的小孔太小,并没有蚊虫钻进来,便不以为意,将我抱了起来。这时我蜷缩着的手放了开来,从松开的右手里,飞出了三只蚊子。 “父亲看到这三只蚊子不但都被我捏在手里,而且没有任何一只被我捏死,就觉得这事非常奇异。到第二天的时候,他没去农忙,而是故意又将那层漏了孔的蚊帐盖在我的摇篮上,然后一直在旁边守候。 “父亲等了有一个时辰,便看见一只蚊虫透过蚊帐上的小孔钻了进去。那蚊子很小,父亲几乎看丢了它的所在。但就在他决定掀开蚊帐想要为我驱赶这只蚊子的时候,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改了主意。睡梦中的我,在蚊子就差一点点叮到皮肤上的时候,飞快地抬起了右手,将其握在了手里。 “有一个好奇的父亲是件很无奈的事,有一个既好奇又无聊的父亲是件极其无奈的事,而有一个不但好奇和无聊,还很丧心病狂的父亲,则已不能单纯用无奈来形容。当家父发现我能够自己在无意识的时候徒手捉蚊子后,他撤去了蚊帐。那一整天,我捉到了十七只蚊子,把它们都握在自己的两只手里,身上没一处被叮咬过的痕迹。而这十七只蚊子,当我把手松开的时候,全都飞回了天空,无一只被我捏伤。 “在度过了二十多个没有蚊帐的夜晚后,父亲做了一件让所有的孩子都会落下心理阴影的事。久违的蚊帐回来了,没有洞的,完好的蚊帐。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捉了三十多只蚊子,投进了我的蚊帐里面。一个只有一周岁的婴儿,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逃。当有一只蚊子想要飞过去吸他的血时,他轻车熟路地抓住了这只蚊子。但是婴儿的手太小,不可能把这三十多只蚊子都抓光,于是在两只手都容纳不下的时候,孩子的手终于松了开来,里面的蚊子又都飞了出去,蚊帐里依然是三十多只想要争先恐后地去吸血的生命。” 莫氏兄妹听得毛骨悚然,这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云忍不住打断道:“恕我直言,小兄弟你或许真的是天赋异禀,但令尊的做法,也实在过于离谱了。” 鲁真笑道:“是。那天晚上的结果就是,我平生第一次被蚊子叮到了,胳膊上、腿上一共被叮了六处。并且在那之后,得了整整两天的热病,差点死去。” 莫瑶皱眉道:“我要是有这样的父亲,一定一辈子都不再跟他说话。后来呢?” 鲁真笑道:“倒也没那么严重了。两天后我便退了热,健康得不得了。不过母亲却从此再也不让父亲带我了,再加上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好转,所以便自己抚养我。这件事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因此直到我四岁的时候,她都不肯让父亲独自照看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不允许父亲靠近我。” 莫云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莫瑶忿忿不已:“换成是我的话,就会丢下你的父亲,自己带着你走掉了。” 鲁真挠了挠头:“这倒不会。家父家母的关系非常好,我有时候都会想,自己是不是挺多余的。” 莫瑶摇头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结束,你父亲后面一定会搞别的事情。” 鲁真道:“我四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允许父亲独自带我,大概是她看到这三年里父亲的表现很好,而我也确实很亲近他的缘故吧。那时候父亲会给我讲一些关于江湖的故事,他说他从未进入过江湖,但他听过很多关于江湖的事。受父亲的影响,我也开始对江湖感兴趣了起来。父亲问我,想学武功吗?我说想。父亲说,想就去做,而且要趁早做。但那时我才四岁,母亲心疼,不许父亲给我找武师,父亲便自己教我。” 莫氏兄妹心中一震:“开始了。这鲁四九,曾亲自教过少年的武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6章 暗器(2)天赋异禀 鲁真道:“父亲教给我的是剑术。按照后面教我武功的那些武师的说法,父亲当时教给我的,是最入门最粗浅的那种,用来打个普通毛贼都很勉强。不过我学得还算快,父亲看了后很是欢喜。那段时间他教了我两套剑法,他说那是他小时候学的,威力不大,但是作为基本功来说很有益处。” 莫氏兄妹心道:“到这里为止,都是比较正常的操作了。” 鲁真道:“不过第二套剑法练到最后的时候,父亲的表情却有些微妙。他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也差那么一点。’便不再勉强我了。在此之前,父亲教我教得很严,不过在这之后他便开始放任我去玩了。” 莫瑶不解地问道:“你父亲认为你不是练武这块料?可是根据我们从卢老先生那里得到的信息,你是从小就体现出了练武的天赋,让你父亲很是惊喜。” 鲁真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父亲后来给我转述这件事的时候也说我是个好苗子,他一直很欣慰。可是那时候我已开始记事,在我的记忆里,父亲那个时候对我是有一点失望的。” 莫云摇头道:“令尊之所以欣慰,是因为你是一个天生的暗器奇才。而他之所以感觉到了失望,是觉得你在剑术这方面并不是很有天份。”莫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鲁真笑道:“剑术也好,暗器也好,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不过他还是要求我将这两套剑法练熟了,还说,不管我以后要走一条怎样的路,剑术是一定要学的。” 莫氏兄妹心道:“虽然刚才觉得这个做父亲的行事有点乱七八糟,但这个时候说的话做的事都还算靠谱。” 鲁真道:“那天晚上,我在父亲的要求下把那两套剑法反反复复地练了几遍。父亲把着我的手,帮我更正动作里不对的地方。他说:‘小真,小真,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那时候我太小,但我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泪。 “第二天开始,父亲不再教我剑术了。他拉着我的手,领着我到了树林里。他问我:‘小真,你现在还有被蚊子咬过吗?’我不记得一岁时的事,但从记事以来确实没被蚊虫咬过,便摇了摇头。父亲点头说好,然后他让我坐在草丛里,指着草上的小虫说道:‘爹现在给你一个任务,只许它碰你,但是不许你碰它,然后把它捉住。’ “如果是大一点的我,遇到这种问题,大概会直接将草叶子摘下来,将小虫甩到自己手上吧。但是四岁时的我没那么聪明,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草丛里,等待小虫飞过来了。我一个人在那里坐了一个时辰,一直盯着这只小虫,但是它始终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急了,凑过去喊:‘小虫,快过来,到我手上!’但是那小虫被我吓到,直接就飞走了。 “我急得哭了,回头去看父亲,结果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不在那儿了。害怕着的我只好坐在草丛里大哭,却完全没有站起来去找他的想法。 “我渐渐地停止了哭泣,继续坐在草丛里等待着。我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不放弃,明明小虫就在眼前飞走了,没有人能够保证它还会飞回来。大概小孩子就是这么笨吧,而我比其他同年纪的小孩子要笨得多。” 莫氏兄妹心想:“你可不笨。不过,换作是我们的话,四岁的时候,大概不会像你一样,继续在那里傻傻地等吧。” 鲁真继续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周围吹起了风,我守在草丛里,感觉到头上凉了一下。这是要下雨了。可那时我不懂这个,只觉得天气变冷了,这时候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父亲从树后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向我的脸。大概那个时候,我眼睛里的泪花还没有全干。父亲看到草丛上早已没有了小虫的踪迹,便摸摸我的头说道:‘下雨了,小真,回去吧,你很努力了。’ “但是我没有回应。父亲后来回忆说,那个时候的我,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父亲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一只小虫,正在我的眼前,拼命地飞着。 “听说,快要下雨的时候,蚊虫普遍飞得很低,因为有非常小的水珠落在它们的身上。拜其所赐,以它们为食的蜻蜓,在这个时候也会低空飞行。不过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虫又出现了,就在我的视线前方。于是我慢慢地伸出手,屏住了呼吸,将手伸了过去。父亲后来说,其实在这种时候,很多人都选择用两只手快速地捂住,也能抓住它,但我那时是只伸出了左手,缓慢地放到小虫的身侧,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它。 “我记得父亲的要求,没有碰到它的身体,只是用两只手指捏在它的身侧。小虫试图飞出去,但是我手指间的缝隙极小,它每次振动翅膀,都会被我的手指卡住,怎么也走不脱。我捏着这只小虫,从草丛里站起身来,想要去找父亲,却不防父亲已经紧紧抱住了我。我吃了一惊,一不留神手指松了开来,那小虫趁机便飞走了。我差点又哭出来,但是父亲却先抱着我哭着说:‘你做到了,小真,爹好开心。’” 莫氏兄妹互望一眼,两个人心里都有点震撼。四岁的孩子,要徒手捉住眼前飞着的小虫并不难,难的是,只用两根手指,在不触碰小虫的情况下,将小虫禁锢住,让它飞不出去。这不仅仅是拿捏准确的问题,还要保证手指一定要稳,手指间始终要保持这个距离才行。否则一不注意,要么会伤到小虫,要么会让小虫飞走。其实很多成名的高手也能做到这种事,问题是,那是四岁的鲁真,此前没有经过任何这方面的训练,他天生便能如此。 而这件事的另一个难点,是鲁真并非用极快的速度、在小虫来得及飞走之前抓住它,而是缓慢地用两根手指靠近。在这个过程中,小虫一直在那个位置飞行,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它即便察觉到了,却也感受不到任何危险。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足以令所有练武之人眼红的本事,这可就不是单靠简单的训练便能做到的了,这是确切无疑的天赋异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7章 暗器(3)与蚊共舞 鲁真道:“这件事过去之后,有一天晚上,父亲悄悄地对我说:‘小真,爹再交给你一个任务。现在入夏了,蚊子很多。你娘最讨厌蚊子了,一会儿睡觉的时候,你要保护你娘,不要让她被蚊子叮到。’那时候我和父母一起睡,确实有听到过母亲晚上抱怨着打蚊子的声音。父亲跟我交待完这件事后,又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我母亲知道,说是要让她睡个安稳觉。” 莫氏兄妹心想:“这乱七八糟的父亲又开始了,鬼知道他怎么这么喜欢让自己的儿子去捉蚊子。不过这少年当时也确实单纯到有些死心眼了,父亲让他捉蚊子,他一定会尽力去捉。” 果然鲁真接着道:“于是那天夜里,我几乎没怎么睡,全程警醒着周围。当蚊子飞过来,靠近母亲的时候,我悄悄地爬起来,护住她,尽力挥手驱赶。但蚊子这种东西是很学不乖的,很快它便又飞回来了。我驱赶了几次,终于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时我想起几天前在草丛里捉小虫那件事,就想如果小虫可以捉到的话,蚊子应该也可以的吧。说来可笑,这种事其实我在一岁的时候就做过了,然而只有我自己不知道。” 莫氏兄妹心想:“开始捉了。” 鲁真道:“我故技重施,想要用两只手指去捏蚊子的翅膀。可是蚊子比小虫要难捉,因为捉小虫的时候是在阴天,小虫的身上有水珠,行动不是很灵便,而室内的蚊子却要灵活得多,并且蚊子很少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它会满屋子乱飞。我试着捉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莫瑶笑道:“这倒奇了,小兄弟你一岁的时候便能轻易做到的事,四岁时反倒不行了。” 鲁真也笑道:“家父后来同我回忆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奇怪这一点,难道几年过去,自己越来越弱了吗?家父当时给了我两个解释。一是我在捉小虫的时候,心无旁骛,但在捉蚊子时却有些心浮气躁,因此总能被蚊子避过去;二是我一岁的时候,是蚊子主动过来攻击我,在正要叮我却还没叮到我的那一瞬间被我捉到,那个时候蚊子的动作是很单一的,就是一个固定的下冲姿势,而当攻守逆转,由我去主动捉蚊子时,动作单一的那个就变成了我,蚊子反倒有无数的方向可以逃走。” 莫云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令尊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鲁真微微一笑:“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莫瑶问道:“后来呢?那天晚上你真的一只蚊子都没捉到吗?” 鲁真笑道:“那时候我动作太大,没捉到蚊子,却把母亲吵醒了。母亲问我在做什么,我看到母亲身后,父亲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可是我太小,还不会撒谎,只好闭上嘴不说话。父亲笑着说:‘是太热了睡不着吧。’然后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点头。” 莫瑶皱眉道:“你还真向着你父亲呢。” 鲁真笑道:“没办法。我从小和父亲亲近,一直受他摆布。总之那一晚父亲交给我的任务算是失败了,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躺下睡觉。结果在朦朦胧胧之中,耳边听到一阵嗡嗡声传过来,我没有多想,下意识地伸手一捏,好几次都捉它不到的可恨蚊子,这一次很轻易地落到了我的手中。” 莫云笑道:“这是攻守再度逆转了。自打蚊子选择过去叮你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了会被你捉住。” 鲁真道:“父亲那一晚始终未睡。当看到我在睡梦中终于将蚊子捉到时,他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轻轻掰开我握住的手指,那只蚊子完好无损地飞了出去,父亲非常兴奋地说道:‘谢天谢地,这孩子的天赋始终还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开始嘱咐我,继续保护母亲,但这一次,要尽可能在睡前捉住那些蚊子。” 莫氏兄妹心道:“用捉蚊子来训练孩子,这父亲的教育方式实在剑走偏锋,甚至可以说是一条邪路。得亏这少年天生拥有不得了的五感,换作寻常孩童,怕是早已被这做爹的害死了。不过,鲁四九应该也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孩子一岁时展现出的天赋,才下决心以这种方式来锻炼他,这恐怕是只适用于鲁真一个人的练功法门。” 鲁真接着道:“有了第一天的经验教训,第二天便少走了不少弯路,当然,也不是那么的顺利。我先是选择闭上眼睛装睡,等待蚊子自己过来咬我,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一只飞过来,我自己倒是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昏昏沉沉之间,耳边突然听到了嗡嗡的响声,却是从母亲那边传过来的,看来蚊子始终没有冲我来。我爬起来靠近熟睡着的母亲身边,感觉到有东西就在母亲的头部上方盘旋。我伸手过去,蚊子觉察到了我的存在,一下子就飞走了。 “不过这一次,我从蚊子振翅时传出来的嗡嗡声,感觉到了它逃走的路线。它没有往更高的地方飞,而是横向去了侧面。在黑暗中,我仿佛看见有东西在我的眼前划过……” 莫云打断道:“你看得见?” 鲁真微微一笑:“现在的话是能看见的,不过那时候只能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有东西。父亲说我的视力虽不像听力那样出众,但也是远超旁人的了。他说他就看不见深夜里飞着的蚊子。” 莫云摇头道:“我们也看不见。”莫瑶与他是同样的想法,无论是听力还是视力,这少年都是与生俱来的厉害,如若在此基础上再加以正确的引导和锻炼,取得的成就当不可以道里计,可惜……终究还是暗器上的天赋。两个人以眼神交流了一下,心情都有些复杂。 鲁真道:“终于在失败了几次之后,蚊子飞行的轨迹我越来越看得清楚,当再一次,那只蚊子试图从我的手中逃掉的时候,我迅速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拦在了它想要飞走的路线前方。就像几天前捏住雨前草丛间的小虫一般,轻轻地捏住了这只蚊子。我把它拿到眼前,蚊子左转右移想要逃脱时的振翅声,如今依然历历在耳。” 莫瑶拍手笑道:“你成功了!”鲁真笑道:“是。不过那时候我并不满足,毕竟我仍然做不到一开始就能抓到它,还是需要先驱赶一下,然后预判它的飞行轨迹才能做到。后来我的努力方向就变成了,如何在看到蚊子的一刹那,第一时间抓到它了。” 莫云道:“想来这一步你也已经做到了,不知用了多久?”鲁真道:“一晚。”莫瑶讶然道:“好快。” 鲁真笑道:“一开始的时候确实觉得很难,可是后来我很快就发现,我之前驱赶蚊子的那个动作,完全没有必要做。因为蚊子本来就是盘旋着飞的,驱赶是让它强行中止之前的飞行,从最初的那个盘旋重新开始,只不过是换了个飞行方向而已,轨迹仍然是最初的那个轨迹。如果选择驱赶,那么蚊子接下来就处于它飞行轨迹的开端;而如果不驱赶,那么蚊子就处于这个轨迹的中间部分。我努力观察了几个时辰后,完全摸清了蚊子的盘旋轨迹,因此最后很快便能抓到它们了。” 莫瑶听得苦笑道:“你这样说起来感觉好容易,不过我可不觉得我们也能一下子做到。” 鲁真嗯了一声:“我父亲说我的专注力很强,因此我能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蚊子看它们飞行的轨迹长达几个时辰。不过父亲那时候也跟我说,以后还是尽量早点睡觉吧,你这样很容易吓到你娘。” 莫瑶笑道:“我刚才就想说,你在黑夜里站了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就盯着天上看,你娘万一这时候醒了,那得多害怕。” 鲁真笑道:“那时候太小,完全想不到这一点。不过从这时起,捉蚊子就成为了我童年时的乐趣之一。后来父亲不再要求我捉了,我反倒觉得有些扫兴。” 莫氏兄妹心想:“这少年的童年有点……不太正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8章 暗器(4)捉蚊捕蝇 鲁真接着道:“就这样过了一年的时间,在捉蚊子这一项上,我已经称得上得心应手了。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小真,要不要试着捉点别的什么?’我问捉什么,父亲说,苍蝇。” 莫瑶皱眉道:“好脏。”莫云也摇了摇头:“令尊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评价。” 鲁真笑道:“我也觉得徒手捉苍蝇很脏。幸好父亲想到了这一点,说苍蝇长年生在藏污纳垢之地,不可直接用手去捉,于是给我准备了一双手套。可是戴上手套去捉苍蝇,要远比徒手捉难上许多。” 莫云道:“那是自然。戴上手套,相当于剥夺了五感之一的触觉。而且你再不能像当初拿捏那只小虫时那样只给小虫留下一点点振翅的空间,手套的厚度也是需要考虑在内的。” 鲁真道:“正是这样。而且即使不戴手套,苍蝇也实在比蚊子难捉太多了。苍蝇的飞行轨迹根本无法预判,没有什么盘旋,完全是想往哪飞就往哪飞。更要命的是,苍蝇的灵敏和反应速度远非蚊子可比。我在捉蚊子的时候,捉到后来,那些蚊子简直如木头一样呆在那里等着我过去捉,而同样的伎俩在苍蝇身上便不好用了,它会在我稍微靠近过去一点的瞬间立时察觉,飞得无影无踪。” 莫云点头道:“这在普通人看来也是如此,苍蝇远比蚊子难以击杀。” 鲁真道:“那个时候我算是第一次体会到挫折是什么滋味了。比起捉小虫,捉蚊子,苍蝇这个东西足足让我半年没有头绪。我试着加快自己出手的速度,试着降低自己走路的声音,试着让自己站在影子同侧,都起不到多大作用。苍蝇总会在我伸手触及到它之前,察觉到我的存在,然后果断飞走。终于半年后我觉得不耐烦了,对父亲说我不想捉了。” 莫氏兄妹心想:“这才是五岁孩子的正常做法。倒不如说,坚持了半年才终于觉得不耐烦,已经不能算正常的孩子了。这少年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耐心,简直异于常人。” 鲁真道:“父亲那时看着我的样子,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那就不捉了。’晚上,我躺在床上,随手捉住一只路过的蚊子,拿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它的样子。说起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总共捉过上千次的蚊子,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认真看看我的猎物到底长什么样。如果这些蚊子也会思考,恐怕也会觉得很不甘心吧,双方较量了这么久,我却从未正眼看过它们。 “看着看着,我就感觉有一个声音从心底传起,现在这只蚊子的心情,应该就和在苍蝇面前屡屡失败的我一样吧。不断地试图出击,不断地失败,又不断地知难而上。不同之处在于,我坚持了半年后想要放弃,而眼前的这家伙明明比我多坚持了一年,却还在坚持。” 莫瑶脸上的表情有点精彩:“那时候你才五岁吧?五岁的你,睡觉时还会想这个?倒像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了。” 鲁真失笑道:“你说对了。我那时根本不可能想这些,那些话是我父亲,躲在旁边,说给我听的。他白天跟我说好了同意我放弃,结果到了晚上却在我耳朵边偷偷给我灌输这些大道理。” 莫瑶翻了个白眼:“总有一天我要去看看你这位父亲到底长什么样。” 鲁真道:“但我那时候太单纯了,真把这些话当成是自己心底的声音了,也不想想这所谓的心声为什么不是稚嫩的童声而是成年男人的浑厚嗓音。总之我就这样又被父亲诓住了,第二天便决定再努力一把试试。当然,花费了半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某天下了一个决心,就立马能够做到了,我仍然对此无能为力,可是父亲却在这时做了一件事。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两根竹子,用竹篾片绑在一起,又在其顶端绑上了一块晒干的猪皮。在我的眼前,他使用这个做好的东西,前前后后拍死了五只苍蝇。” 莫瑶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你父亲自己做的兵器吗?” 鲁真摇了摇头:“那东西打在身上会有一点疼,但完全不至于使人受伤,怕是做不了兵刃。不过对于苍蝇来说,倒真是一件杀伤力十足的武器。父亲手持竹子的一端,站在苍蝇察觉不到的距离处,飞快地将那东西甩过去。猪皮的面积足够大,且父亲甩动的速度也足够快,那些苍蝇完全来不及逃离,一个个都成了短命鬼。” 莫云拊掌道:“原来如此,这件武器一下子就破掉了苍蝇的两大优势。” 鲁真笑道:“正是。苍蝇机敏,会在有人靠近的时候迅速察觉到危险,而父亲手持竹竿,便无需靠近也能攻击;苍蝇灵活,会在察觉到危险的一瞬间迅速飞起,而父亲只需要将持竿的手腕稍稍扭转,便能让竹竿的另一头以极高的速度起落,这速度已经超出了苍蝇的反应极限,因此无往不利。” 莫瑶点头道:“如此看来,竹竿才是关键。那猪皮的作用呢?” 鲁真笑道:“对于你我来说,那块猪皮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你用剑一样可以轻易砍死空中飞舞的苍蝇。但是家父并没有那么高的武功,对于力道和准头的把握很差劲,只好在竹竿上绑了块猪皮,这样即使打歪了,苍蝇也逃不出这一击。” 莫氏兄妹心想:“又来了。所谓的武功低微鲁四九,却能随口说出那么多武学的大道理,任谁也不会相信他真是个寻常农夫。你且这样隐瞒好了,总有被我们摸清底细的那一天。” 莫瑶问道:“后来呢?这捉苍蝇便到此为止了吗?” 鲁真摇头:“父亲之前交给我的任务是‘捉住’苍蝇,而不是将它们打死,所以这不能作数。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确实也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毕竟要做到这一点,有两件事是要确保的,一是消除掉自己的存在感,让苍蝇觉察不到危险来临,哪怕只有很短的一瞬也行;二是出手速度一定要快,快到连苍蝇都反应不过来的程度。父亲用他做出的那样东西,轻易地就实现了这两件事,我当时想我也可以做到。” 莫云不解:“不借助工具,你如何能够保证靠近它的时候不被它察觉?” 鲁真笑道:“不需要不被它‘察觉’,只需要不被它‘警觉’就可以了。” 莫云来了兴趣:“我不明白。” 鲁真道:“有一天下午,我在母亲的教导下读书写字,天气很热,我光着脚坐在凳子上。书读着读着,就觉得腿上很痒,低头看去,原来有一只苍蝇就落在我的腿上。我轻轻地晃了晃腿,那只苍蝇仍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忍不住伸手过去驱赶,结果苍蝇在我的手刚刚抬起来的时候飞走了。” 莫云点了点头:“一开始你晃动腿的时候,苍蝇没有飞走,那时它并不是没察觉到你的存在,只是没有去警觉而已。后来当你抬起手时,苍蝇立即从察觉转变为了警觉。” 鲁真道:“是的。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就觉得眼前有一条路开始被打通了。让苍蝇觉察不到危险来临,其实没必要非得远远躲在一边才行,我也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完全无害的存在,不过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 莫云皱眉道:“把自己变成完全无害的存在……那么你果真做到了?”鲁真微微一笑,莫云恍然:“岂止如此。如今这少年已能够完全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了,连权舍易这种天生耳聪目明的大高手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么瞒过一只苍蝇显然更加绰绰有余。”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一共花费了多久?”鲁真道:“半年。所以我说这种事做起来实在是难得很。” 莫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加上之前没有进展的半年,你用了一年的时间来练习捉苍蝇。”鲁真笑道:“也没有那么夸张了,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在母亲的教导下读书写字了,抓苍蝇这种事,也就是平时比较闲的时候才尝试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49章 暗器(5)拜师前情 莫瑶道:“先是捉了一年蚊子,后又捉了一年苍蝇。你父亲不会打算就这样让你一直捉下去吧?” 鲁真笑着摇头:“那倒没有。事实上,自从能够顺利捉到苍蝇后,已经没有什么蚊虫是我捉不到的了。有时候我还觉得不过瘾,自己跑到树林里去捉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虫子。父亲一开始没有阻拦我这些小爱好,直到有一天,我说想试着捉捉马蜂,他连忙告诉我,那个还是不捉的好。” 莫瑶连连点头:“谢天谢地,他总算做了件正确的事儿。于是你那时便没练这个?” 鲁真道:“当然,我是很听我父亲的话的。” 莫瑶笑道:“原来如此。请继续。”于是不再言语。 鲁真笑道:“恰巧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了我师父和卢爷爷。那时候他们有事经过,还向我父亲讨了碗水喝。” 莫氏兄妹心道:“叶五竹,卢雨时,这便是他们与这少年鲁真相遇的开始了。” 鲁真道:“父亲看见他们的样子,说这两位一看神态气质便不像寻常人物,不可怠慢,就叫我去收拾桌椅,邀他们共进一餐。父亲很热情,我师父和卢爷爷都表示却之不恭。但我在收拾桌椅的过程中,随手用烂菜叶将桌子上落着的两只苍蝇包住丢了出去,这个动作被那两位看见了。 “据我父亲回忆说,那时卢爷爷曾问我师父:‘你做得到吗?’我师父沉吟了一会儿,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是在我三十岁以后武功大成时才行。而若要让这几只苍蝇如此呆立不动等着这孩子去捉,怕是不能。’卢爷爷便开始向我父亲询问我的练习法门。 “在得知我的本事是从捉蚊子得来的时候,卢爷爷训斥了一声:‘胡闹!’但随后又叹了口气说:‘若非如此,又怎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师父那时点了点头,说:‘虽然胡闹,但终究没有浪费了这一身的才能。’卢爷爷说:‘怎么样?比起你的孙子和徒弟们如何?’我师父道:‘难讲。若以六岁时的天赋而论,这孩子谁也不惧。但这天赋能不能持续到成年,便两说了。江湖中从不缺少这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物。’ “卢爷爷问我父亲:‘你教孩子这捕蝇捉蚊的技法,是否有让他学武的打算?’父亲回答说:‘这是这孩子从小就有的天赋。我实在见不得他浪费掉这难得的天赋。’卢爷爷点了点头,说:‘虽然使用的方法完全是邪路,但如你所言,这天赋到底没被浪费掉。’我师父这时却说:‘然而只是这样下去,还是不行。’ “父亲连忙说:‘请您指点。’我师父说:‘你懂得武学上的很多道理,然而你自身本领低微,很多道理不过只是揣测得来,任你再聪明,光靠凭空臆想,终会有很大的几率让这孩子的路走偏。’父亲低头说道:‘您说的是。所以现在我也不再教他做什么了,只等着过段时间请几位武师来指导一下这孩子学武。’ “我师父听了他的话,便招呼正在一边玩的我说:‘孩子,你来。’我一开始还有些怕生,但见父亲也冲我点了点头,便一路小跑过去。我师父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孩子,想学武吗?’我点头道:“想。”我师父又问:‘为什么想学武呢?’我回答:‘因为想去江湖看看。’我师父笑了:‘你才这么大就知道江湖了啊。那我问你,江湖有什么好?去了江湖又能做什么?’我说:‘可以行侠仗义。’ “我师父点了点头,看向我父亲,说道:‘这孩子想来是受了你的熏陶。’我父亲笑道:‘他从小就喜欢听我讲故事,而我会讲的,偏偏也只有这些关于江湖的故事。’我师父叹了口气说:‘看来你也有你的隐情。这孩子的根骨,是练武的材料,如果荒废在这山野里,确实是可惜了。’ “卢爷爷听了他的话,在旁笑道:‘怎么,动心了?’我师父叹道:‘动心了。看见这样的好苗子,谁能不动心?不过,我那些武功,现在对他来说太过高深,强练的话反而是害了他。’卢爷爷笑着说道:‘那你便退后吧,这孩子由我来教。’我师父斜着看了他一眼说:‘你?你那袖里乾坤的功夫,和这孩子表现出的资质相衬吗?’ “父亲听了他两人的对话,连忙问:‘二位有心要教犬子武功?’我师父点了点头:‘如你所言,这孩子从小就展现出了这样的天赋,我等终究见不得这天赋就此被浪费掉。我叫叶五竹,不知你听没听过我的名字。’ “父亲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直接招呼我:‘小真,快磕头,叫师父。’我那时特别听父亲的话,立马跪下给我师父磕了三个头。我师父受了我三拜,将我扶起来,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叶五竹的弟子。或许,会是我最后一个弟子了吧。’卢爷爷听了这话觉得奇怪,就问:‘怎么,你要收山了吗?’我师父苦笑道:‘也许吧,累了。其实早就有这个念头了,不过这孩子让我感觉身体里的血又活了起来。’卢爷爷点头笑道:‘这是好事一件。’ “拜师完毕,我师父对我父亲说道:‘虽然收了这孩子为徒,但现如今,我终究不可能教他武功。’父亲问道:‘是您刚才所说的,太过高深,强练有害无益吗?’我师父说:‘是,在学我的武功之前,至少需要打十年的基础。此时的他,没有内力,不会轻功,招数架势也不够纯熟,而我此刻有要事在身,并无精力来指导他这些。好在天底下的武学,打根基的法门都是大同小异的,从今天起,你可以给这孩子请武师加以指导。十年之后再来找我,我可保他成为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 “卢爷爷在旁笑道:‘你这做师父的,画饼倒是熟得很。也不知十年之后,以你这记性还记不记得住眼前这位关门弟子。’我师父笑道:‘我记不住,不是还有你吗?’不过我和我父亲都不知道这两人此时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莫瑶笑道:“叶五竹有两个外号,一个叫‘百武精通’,意思是说他是天底下极为罕见的武学全才,几乎每一样武功都有涉猎,且都能达到精通的水准,另一个外号便是‘叶忘情’了。” 鲁真皱眉道:“叶忘情?” 莫瑶笑道:“这外号听起来很潇洒飘逸,实际上是在说他忘性太大,之前做过什么事,回头就忘。” 鲁真拍手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父亲要我先去找卢爷爷。没有卢爷爷作证,十年过去,我师父肯定早忘了收我做徒弟这件事了。叶忘情,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给我师父取了这么个外号。” 莫氏兄妹笑而不语。鲁真看了眼他们,问道:“不会是你们吧?” 莫云笑道:“怎么会,我们也是刚刚踏足江湖不久,连尊师的面也还没见过。不过是有听说尊师的这个外号跟我们碑铭山的哪位师兄有关。” 鲁真笑道:“真找到是哪位了,改天给我引见引见。” 莫瑶也笑道:“我帮你找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0章 暗器(6)拜师往事 拜师的这一段,鲁真说得很平淡,整个过程中莫氏兄妹并未插言。事实上,在前些天二人拜访卢府的时候,关于鲁真六岁拜师这件事,卢雨时给他们讲述的是另一个出入很大的故事。而在莫氏兄妹心里,卢雨时的那个版本虽然听起来要玄乎一些,但却更加可信。 在卢雨时的回忆里,那一年他正与叶五竹合力追杀一名剧盗。那剧盗武功极高且诡计多端,集二人之力才得以将他杀死,两人也为此受了重伤。而在返回的过程中,两人误入一片迷踪林,遭遇了“九怪王”之一的“毒王”师由春。“毒王”顾名思义,武功虽低但用毒本领却是宗师级别的,他之前曾在叶卢二人手上吃过亏,此刻见他两人都受伤不轻,于是趁机报仇。 师由春知道自己的本领不在武功上,一旦靠近这两人,立即会被卢雨时的“袖里乾坤”击杀,因此始终站在远处,只驱赶手边的几百只毒虫对他们层层逼近。两人被大批毒虫包围,试图用暗器和袖功杀死虫子逃离,怎奈一来毒虫数量太多,杀之不尽,二来重伤之下发挥不出全部本领,出手几次,便难以为继。 两人已不对自己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再抱希望,只求速死,就在这时,从他们歇息的脚下,那片茂密的草丛间,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正从睡梦中悠悠醒转。 这孩子正是鲁真。那天他一个人在树林里玩,结果为了追一只飞着的蜻蜓,便跟着进了树林深处。蜻蜓飞得低的时候很容易捉,但那个时候它仿佛意识到了这孩子的强悍,始终飞得很高。鲁真追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最终追丢了。那时他也跑得累了,不知不觉便趴在树下的草丛里睡了过去。 看到鲁真睡眼惺忪着从草丛里爬起来,卢雨时和叶五竹意识到,正是他们自己,连累了这孩子也一起被困在毒虫的包围下。他们惹上了厉害的仇家,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但这孩子……这孩子是无辜的,他只是睡在这里,是他们,将毒虫引到了这边。 两个人同时叹了叹气,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这孩子活着出去,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 卢雨时抱起刚刚醒过来、对周围的事还什么都不清楚的鲁真,笑道:“孩子,你几岁啦?” 鲁真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卢叶两人刚刚杀死了一波毒虫,下一波还没爬过来,周围看起来仿佛与常时无异,只有沙沙的风声响个不停。眼前的两位老人从没见过,他们笑容慈祥,看着不像坏人,便犹疑着回答:“六岁……老爷爷,你们是谁啊?” 卢雨时想起了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孙子,眼睛里快掉下泪来。叶五竹在旁边,语气温和:“孩子,你不要怕,爷爷们来陪你玩荡秋千好不好?” 鲁真眼里露出一点兴奋的神色,但随即又摇摇头:“我今天在外面玩太久了,爹爹和娘亲都要着急了,我得回去。” 卢雨时点了点头:“好孩子,不要叫你爹娘担心。我们就玩一下。你自己认得回家的路吗?” 鲁真点了点头:“我常常过来这边玩,认得。” 卢雨时道:“好。那么指给爷爷看,你家的方向在哪边?” 鲁真扭头看了一圈。这时候一只毒虫爬上树枝,映入眼帘,这孩子微微一呆。叶五竹悄悄一记劈空掌过去,那虫子从树枝上掉落。鲁真歪了歪脑袋,似乎是觉得自己眼睛花了般迟疑了片刻,随后抬起胳膊,指向一个方向:“那边。” 卢雨时笑笑:“好孩子,我们荡一个秋千。荡完之后,你就直接跑回家去,不要再看这边,记清楚了吗?” 鲁真点了点头。卢雨时看了叶五竹一眼,两个人都微微颔首。 “袖里乾坤”的最后一招,卢雨时的宽大袖子卷起孩子的腰间,用出了最精妙的一手。叶五竹将身上的最后十几发暗器,朝着鲁真回家的方向,全力掷出。大量毒虫随着这一掷纷纷跌落,鲁真的身体飞上了半空。 叶五竹的暗器为孩子的逃离方向清了一条路。在卢雨时的一掷之力下,鲁真从毒虫的包围圈里成功飞出,稳稳落地。卢雨时望着安全了的孩童,心下稍安。他在内心中默念:“不要回头,直接跑回去,快点。” 然而事情没有像他所祈祷的那样发生。鲁真双脚着地后,还是转过身来,朝这边望了一眼。 数不尽的毒虫,迅速填补了被叶五竹清理后留下的空位,成群地涌了上来。在虫群中间,两个耗尽了最后力气的老人,双双坐倒在草丛里,似已奄奄一息。 鲁真喊了一声:“老爷爷……” 卢雨时轻轻地说道:“快回去,快回去……” 鲁真抿着嘴往这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去,全力地跑了起来。卢雨时松了口气,轻声道:“很好,很好。” 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卢雨时和叶五竹互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接下来,便是迎接死亡的时刻了。 毒虫越来越近,两个人仿佛已能闻到令他们作呕的毒液气息。数量一共有多少?卢雨时不清楚,他也懒得去数。算命的曾说过他能得善终,如今看来,这算命的算得并不准。 “啪嗒啪嗒……” 由远至近,脚步声再度响起。然后是树叶的沙沙声。叶五竹和卢雨时垂死的眼神,随着这声音的传来,再度聚焦。叶五竹皱眉道:“怎会?”卢雨时摇了摇头:“不……” 树枝向两边分开,那孩子,竟又跑回来了。 鲁真的手上多了副手套,他的背上,背了几个袋子。他跑到原先被卢雨时送出去的落脚处,凝神看着这边的虫群,深深地呼吸了几次。 卢雨时低声道:“不,孩子,快回去……” 鲁真没有回去。离得这么远,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还是说,他其实听到了,却偏偏没有按照他的话做?叶五竹喃喃地说道:“为什么回来?为什么?” 鲁真向前走了一步。左脚踩在一根断落的树枝上,发出吱呀的声音。毒虫仿佛都没听见这声响,依旧按照原来的路线入侵着两位老人仅有的领地。鲁真又往前走了一步,仍然没有一只毒虫回头。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多年以后,在卢雨时的回忆中,他依然忘不掉十年前看到的这一幕。一个只有六岁的孩童,谨慎地一步步走到布满毒虫的树丛旁边,看着眼前的恐怖之物,伸出了右手。下一刹那,已将一只毒虫拿在了手里。那毒虫仿佛睡着了一般毫无反抗,如豆子一样被他丢进了手边的袋子里。 那孩子更不迟疑,马上去捉下一只毒虫。又是一动不动,又是毫无反抗,这只毒虫被他捉在手里,随即进了袋子。 鲁真不停地捉着遇到的每一只毒虫,所有的毒虫都如乖宝宝一般地被他轻松拿住,更不用说反过来咬他。卢雨时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突然意识到,那些毒虫,并不是不反抗那孩子,更不是不咬那孩子,而是根本没意识到那孩子的存在,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那孩子捉。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花了眼,转头去看叶五竹。可是叶五竹同样也是惊呆了的表情。这孩子表现出来的本领,闻所未闻,更见所未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1章 暗器(7)救命恩人 毒虫仍在向卢叶两人逼近着,可是鲁真收割毒虫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很快,那袋子就已装满。鲁真的力气也不足以拿得动这袋子,便从怀里取出一根短绳,将袋子扎好。被装进去的毒虫仿佛在进了袋子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捉,纷纷试图涌出来,但已是白费力气。 鲁真将扎好的袋子丢到一边,随手拿起另一个袋子,再度开始捉虫。不大一会儿,这另一只袋子也接近装满。 一个袋子大约能装进一百只左右的毒虫,鲁真持续捉了小半个时辰,已装满了三个袋子。这一侧的毒虫被他越捉越薄,几乎空掉了,而两旁的毒虫,甚至没发觉到这一点,仍然按照原来的路线行进着,并没有聚过来补位。 卢雨时意识到,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这时候他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鲁真背后:“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能破我的虫阵?” “毒王”师由春。他终于察觉到了变故的发生。 鲁真仍在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对“毒王”的话,竟似毫无察觉。 师由春见他不答话,便举起右手,对着鲁真的头顶,聚指化劲,狠狠挥下。 “嗖”的一声,一股劲力凌空飞至。师由春心中一凛,收掌闪避。叶五竹和卢雨时互相搀扶着,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这里。这个地方已经是毒虫阵的深处,离两人的位置很近。叶五竹的劈空掌力,虽然威力大减,但已足够触及到这边。 叶五竹冷冷地说道:“堂堂‘毒王’,偷袭一个孩子,还有没有一点风度?下一掌,便不会被你闪开了。” 师由春目光闪烁,望着卢叶两人,又低头看了一眼仍在努力捉虫的鲁真,用力咬了咬牙。 随即,他向后退了两步。 卢雨时感觉到周围虫群的压力骤减。叶五竹狠狠地盯着师由春,说道:“你已经彻底失去了杀死我们的机会。要不要试一试?” 师由春叹了口气,笑了一下:“你猜对了,我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说完,他转身回头,朝着与鲁真来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消失于树林深处。卢雨时最后听见师由春临走时的声音:“也接着活下去吧,你们两个老东西……” 大量的毒虫,随着他的这句话,如潮水般退去。毒虫经过鲁真身边时,全都不做停留,每一只都如水流经过桥梁时一般绕了过去。由始至终,它们都把这孩子看成是无害的树桩,而非可以攻击的敌人。 片刻的工夫,所有的毒虫都已退尽。卢雨时和叶五竹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了出去。那刚刚在他们眼前上演了奇迹一幕的孩子,此刻正茫然无措地看着周围,他手里的袋子刚刚捉满了半袋。卢雨时摸了摸他的头,慈声说道:“结束了,孩子,不用再捉了。” 鲁真听见了这句话,终于转回神来。他望着卢叶两人,笑了笑:“太好了,老爷爷。”说完,脚步不稳,坐了下去。那袋子几乎松手,叶五竹连忙抢过去,将这袋子扎紧。 卢雨时发现这孩子已满身是汗,刚才的捉虫看似轻松,但半个时辰的全神贯注,几乎已耗尽了这孩子的精神。叶五竹语气温和地问道:“孩子,告诉我,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鲁真看着他的脸,轻轻笑了笑:“你们刚才救了我……娘亲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说完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卢雨时连忙将这孩子抱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不想让这孩子,着凉…… 莫云那时候问了一句:“如此说来,您和叶老先生,与鲁小兄弟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师徒……” “是啊,”卢雨时叹了口气,“我们曾同生共死。而且他也是我和叶五竹的,救命恩人。” 莫氏兄妹不知道鲁真为什么要对他们隐瞒这一段,不过这类事情碑铭山也见过许多了,他们的记录并不完全来自于当事者本人的回忆,很多事也要他们亲自去看。 后面的事,便跟这少年刚才说给他们听的差不太多了。卢雨时和叶五竹抱起睡着了的鲁真,沿着刚才这孩子回来的方向,走出了迷踪林,然后,在林子的边缘处,来到了鲁真的家,也见到了鲁真的父亲。鲁四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卢叶两人意识到,这孩子刚才的行为,眼前这个做父亲的完全不清楚,甚至想象不到。两人抱着同样的想法,选择了隐瞒,只说是自己迷了路,被这孩子领着走了出来。 再往后,便是鲁真醒来,鲁四九招待两人用饭。叶五竹借着鲁真捉苍蝇的由头,提出要收这孩子为徒,最终结下十年后开始教他武艺的约定。两人临走前,也悄悄交待鲁真不要将这事说给父亲听。看样子,鲁真的确如这两人所说,一直将这件事瞒在心里,甚至到了今天,连碑铭山的使者向他询问这件事时,也没透露半句。 这就有点奇怪了。不跟鲁四九说,还可以理解为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担心。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对莫氏兄妹依然隐瞒,想来这事背后还有别的隐情。莫氏兄妹也不强求,于是便顺着刚才的话题接着问。 莫云道:“如此说来,包括田空绪在内的六位暗器武师,便是在这之后受聘到你们家的了?” 鲁真点头道:“是。这十年来父亲节衣缩食为我聘请名师,我现在的武功就是在那个时候学的。母亲本来还有点意见,但看我学得卖力又开心,便也放任我去了。” 莫氏兄妹早已用碑铭山独门的“望测法”观测过鲁真的武功底子,大体上得出的结论是,这少年是暗器上的奇才,轻功出众,剑法不俗,掌法尚可,但于其他方面表现平平。想来这十年里,其父更侧重于在轻功、暗器这些方面对他进行培养了。不过两人想起那六位暗器武师的本领,又觉得这结论未必对。 “一开始,父亲请来的武师们,教给我的都是扎马步之类的基本功,后来有教我练拳的,也有教我练掌的。剑法师傅请的最多,因为父亲说若要行走江湖,剑术是必学的。我便听父亲的话,在这方面尤其刻苦。年幼时他教给我的那两套剑法算是给我打了基础,因此几位剑术老师都说我底子不错,学得很快。 “轻功是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练的武功。教我轻功的几位老师普遍性格和蔼,易于相处。有时候我会在学习的过程中提出一些新的想法,那几位老师也很乐于鼓励。相比之下教我练刀的老师就比较古板,完全要求我一板一眼地完成那些架势,因此我兴趣不是很大。 “到我十岁那年,我主动对父亲说,我想学暗器。父亲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你终究是要走这条路的。’过了几天,我的第一位暗器老师来到了家中。” 莫氏兄妹集中了精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2章 暗器(8)暗器老师 “这位暗器老师姓齐,据说原本是位镖师,袖箭功夫很厉害。有一次在押镖的时候遇到山贼打劫,齐老师以袖箭穿透了山贼头领的帽子,令他们知难而退,从此扬名。他在教我第一天的时候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暗器的基础知识,足足讲了一整天,最后在天黑前,当着我的面,用手里的袖箭打断了两丈外的一根烧着的蜡烛,说道:‘暗器的要诀,便是快准狠。’” 莫云点头道:“齐进,曾经是威扬镖局的副总镖头,在三个省的地界都小有名气,五十岁以后便隐退了,他的拿手本领的确是袖箭功夫,有个外号叫‘齐一发’,号称面对怎样的敌人,都是一发袖箭过去解决战斗。” 鲁真歪了歪脑袋:“原来齐老师这么有名,我完全不知道。” 莫瑶笑道:“也没那么有名。‘齐一发’的称号其实蛮有水分,事实上是他的人缘不错,黑白两道都算给他面子,因此他走的镖的确很少有失。啊,这话可不是我在泄密哦,他在金盆洗手那天就当众承认了的。” 鲁真点头道:“原来如此。当时我看他那手袖箭功夫确实很漂亮,晚上的时候就过去端着蜡烛研究了一下。第二天的时候齐老师开始教我扔袖箭的基本功,然后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稍微试了一下打两丈外的蜡烛,结果就成功了。齐老师仔细看了一眼蜡烛上的断痕,让我用另一根蜡烛再试一次。我便又试了一次。当天下午,齐老师向父亲递了辞呈。” 莫瑶笑道:“那是齐进驰骋三省多年的杀手锏,被你用了不到两天就学会了,他哪里还呆得下去。” 鲁真笑道:“那时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不讨老师喜欢,为此还失落了几天。” 莫云道:“在碑铭山所著的《江湖志》里,有关齐进的生平就到他金盆洗手为止,再往后便没他的故事了。想不到,还做过你的老师。” 鲁真道:“齐老师性格很和气,只是稍微有点啰嗦,那两天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在听他讲暗器方面的心得。我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就有点厌倦了,总觉得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道理。之后也没再见过他了,现在还有些想念。” 莫云点头道:“那第二位暗器老师,又教的你什么?听你刚才说,那位老师自称姓匡,却没留下名字。” 鲁真道:“匡老师给我的感觉跟齐老师大不一样,他要求我上课的时候蒙住双眼,然后练听声辨位的功夫。结果练了不到半个时辰,匡老师突然发了怒,跑去跟我父亲说:‘这孩子已经这么厉害,还教个什么?你这一家子莫非是在耍我不成?’父亲百般解释,说我只是天生耳聪目明,他才气鼓鼓地回来继续教我。” 莫氏兄妹哑然。这火爆脾气,不听人劝的性格,又在暗器领域颇有心得的姓匡的人物,自然是那位名叫匡武的豪侠。这匡武当年做过几年盗贼,性格粗鲁急躁,但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匡武要求碑铭山的使者对他的大部分信息保密,因此兄妹二人便不能像点评齐进那样随意插言了,只得继续听下去。 鲁真道:“匡老师一共教了我五天,我从他那里学会了打飞蝗石、手指剑、梅花针和金钱镖。他性情急躁,在教我时却很有耐心,最后在学金钱镖的时候,我一度无法掌握,他特地把每个手势动作给我拆解,足足讲解了一整天。最后一天的时候,他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说他要是多会一些东西就好了。” 莫氏兄妹齐齐哦了一声,感觉发现了匡武其人身上不为人知的一面。 鲁真道:“后来匡老师也和齐老师一样,向父亲递了辞呈。父亲拿出酬礼,他却没要,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上天让我遇见这孩子,让我这身本事不至于失传,便是最好的酬礼。’说完就离开了。此后我再没见过匡老师一面。” 莫云叹道:“匡老师是位真性情的人物啊。” 鲁真道:“是。可惜他一直未告诉过我他的真实姓名。” 莫云心道:“我们知道他叫什么就可以了。”说道:“江湖虽大,但若是有缘,总有再度相见的一天。” 鲁真嗯了一声,微微叹气。莫瑶见他面前的茶杯不知不觉间已然见底,便起身又为他沏了一杯新的。 鲁真道了声谢,又道:“第三位老师比较奇怪,他一直蒙着面纱,穿一身黑衣,个子特别高,瘦得仿佛不像人。话也少,偶尔说话的时候给人感觉阴森森的。父亲问他该怎么称呼,他说他没有名字,叫他黑袍客就可以了。他教过我三天,后来在第四天的时候,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来到我家打听过消息,后来他便不辞而别,从此再没见过。” 莫氏兄妹早已明白了这人是谁,两人都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鬼手”伍青,曾是滇南有名的大盗。和匡武一样,要求碑铭山对他的一切保密。六年前,六扇门名捕“捕王”司空雨亲自出手,重伤伍青。伍青逃难,失踪了大约半个月后露出行踪,被缉拿归案。想不到他在逃难的这半个月里,还化身过眼前少年的暗器老师。 鲁真道:“黑袍客老师不怎么爱跟人交流,他教我的东西一开始看起来也比较平平无奇。不过在第三天的时候,我试着结合了一下前面两位老师传授的暗器手法,对他教给我的一手飞刺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进。他看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那你再看看这一招。’接下来他便在我眼前使了一手非常漂亮的投法。那一天他教会我十几招这种漂亮投法,让我很是兴奋。可惜到第四天他就悄悄地走了。” 莫氏兄妹心想:“比起齐进和匡武,‘鬼手’伍青算是比较有本事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惊动‘捕王’司空雨这样的厉害人物出手。他一开始大概只是借着武师的名头隐藏踪迹,传授鲁真武艺的时候也是做做样子而已。恐怕是在见到鲁真显露出的才能后,不觉技痒,才在最后认真地教了他几手真实本领吧。第四天官兵找上门来,他被迫逃走,对鲁真来说确实可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3章 暗器(9)六位老师 鲁真道:“过了十几天,我的第四位暗器老师就来了。他是个始终愁眉不展的老人,我叫他丁老师。丁老师问我:‘孩子,暗器分有毒和无毒,你要学哪一种?’我还未答话,我父亲在旁说道:‘学无毒的。’丁老师的表情看起来更愁了,说:‘无毒的?以后可是很容易吃亏的。’我父亲说:‘那没关系。以后等他长大了选择怎样的路我不管,至少现在,让他做一个光明磊落的孩子。’丁老师便点了点头,说好吧。” 莫瑶哦了一声:“这个人在江湖中是有些名气的,‘苦面伽蓝’丁冷花,特别擅长各种淬毒的暗器,不过名声不怎么好。”丁冷花并不介意自己的事被别人知晓,因此碑铭山的使者们终于可以开口进行点评了。 鲁真皱眉道:“是吗?我觉得丁老师人还不错,教东西的时候非常的细致。他在给我当老师的半个月里,基本上是手把手地教我认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对于暗器手法,丁老师说我的本领其实可以直接拿出去用了,他再教也教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那几天一直带我了解各种陷阱机关的布置方法。” 莫云道:“比起他让很多人闻风色变的淬毒暗器,丁冷花的投掷功夫的确算不上一流。不过机关陷阱也算是他的长项了。” 鲁真道:“那半个月我受益匪浅。丁老师常常愁眉苦脸地说:‘可惜,可惜,若是把我那些得意的淬毒之法传授给你,你当可继承我的衣钵了。’我那时候不太懂父亲为什么不许我学淬毒暗器,有时候就央求说:‘丁老师要不然偷偷教我一下吧。’丁老师却摇头,说做人得讲信用,否则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莫云点头道:“丁冷花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基本还是来自于他的淬毒暗器。不过他这守信的作风,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鲁真笑道:“不过最后他被我磨得没办法了,只好说:‘好吧,师徒一场,总得给你留点能让你受用终身的东西。淬毒之法终究不能教你,但可以教你一样另外的本事。’他教给我的这一本事,便是乖乖胶的熬制之法。” 莫氏兄妹拊掌道:“原来如此。” 鲁真道:“丁老师教会了我如何熬制乖乖胶,便向父亲提了辞职,说既然不许他教淬毒暗器,那他便再也没什么可以教的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父亲说:‘这孩子生来就是个剑走偏锋的性子,你特地把他往正了扶,反倒没什么好处。’父亲回答道:‘我也不求他事事正,只要他心正就可以。’丁老师叹了口气,抱拳而去。” 莫云道:“丁冷花最近一次在江湖中露面,是在两年前。当时他作为青衣帮的一名堂主,参与了同海沙帮的帮派争斗。那场争斗让青衣帮遭受了灭顶之灾,整个帮派从帮主以下,死了很多人。但丁冷花并没被人发现尸体,有听说他借助他人的帮助逃掉了,不过碑铭山没得到确实的消息。” 鲁真面上露出担心:“这样。丁老师若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莫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吉人自有天相。” 鲁真苦笑道:“但愿吧。不过看他那整天愁眉苦脸的表情,实在不像是什么‘吉人’。说到这一点,我的第五位暗器老师,那位于老师,其实也差不多。” “关于这位于老师,”莫云沉吟道,“碑铭山并没有这个人的信息,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他的名字?” 鲁真点点头:“他叫于书堂,教过我一个月,是六位暗器老师里时间最长的一位。那时候他三十岁左右,很年轻,但总是皱着眉头,好像心里头一直有着事。” 莫云嗯了一声:“于书堂应该是化名。”他扭头看了一眼妹妹,以眼神询问她的意见。莫瑶迟疑着用唇语说了一个名字,莫云点了点头,两人所想的差不多。 鲁真看了看这两人的神情,笑道:“看来又被你们知道他是谁了。”莫云微微一笑:“只是大概有个猜测,并没有拿准。” 若两人所想不差,这个自称于书堂的人物,应当是来自蜀中唐门,“唐门四少”中的老三,唐叔羽。蜀中唐门数百年来一直是暗器界的泰山北斗,然而最近几十年他们的境况实在一言难尽。唐门四少作为年轻一代里硕果仅存的人物,武功成就都算不上是一流。而这个唐叔羽,更是离家多年,四处游荡,是四少里最不成材者。 关于这位于老师,鲁真并没有说得太多。莫氏兄妹心里微微觉得奇怪,按理说这是六个人里教他时间最长的一位,但似乎并没给鲁真留下太多印象。当然,以唐叔羽的水平层次,莫氏兄妹倒也不是很重视他,鲁真的下一位暗器师父,“镖王”田空绪才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莫瑶笑问道:“那田老师又如何呢?” 说到田老师,鲁真的表情明显放松了很多:“田老师脾气比前五位都大一些,第一天就要我磕头拜师,要的钱比那五个加起来都多。他对我父亲说:‘本来以我的身份,你是请不到我的,不过我最近手头有些不顺,急需用钱,因此勉为其难,教他点东西。我且先看看你孩子的资质如何,若资质太差,这钱我也懒得去赚。’于是第一天的时候他只是在考我的基本功。” 莫瑶笑道:“田空绪作为一个赌鬼是江湖闻名的了,这恐怕不是他第一次因为没钱而去卖艺了。” 鲁真笑道:“是吗?怪不得我父亲好像有点不太尊重他。他最讨厌的就是赌鬼了。” 莫云也笑道:“不过此人作为当代的暗器名家,本领是货真价实的。他在令尊面前的颐指气使,其实也是基于自身的实力。却不知他考完你的基本功后感想如何。” 鲁真嗯了一声,想了想,才道:“他那一天,没发表任何感想。” 莫云讶异道:“怎么会?” 鲁真道:“我只记得那一天他考校我各种功夫,全程都比较沉默。比起他刚来我家时的啰嗦,完全不像同一个人。第二天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也不知道现在能教你什么了。你我相遇也算有缘,就教你一手发镖的本领吧。’虽然之前我已经跟匡老师学过发镖了,但田老师的发镖却不一样,威力大得多得多。” 莫云道:“那是自然,既然被称为‘镖王’,他发的镖,与其他人相比肯定不可同日而语。你只需学会他一招,便能受益匪浅。” 鲁真点头道:“是。田老师的这一招功夫很难,整整一天我都没能学会。他说:‘这不怪你。你现在还小,内力太浅,无法发挥出这招的威力也是必然。我当年也是练了很久,直到今天也不敢说大成。此后你要注意自己内力的修炼,这一招万不得已也不要使用,以防走火入魔。’他没有等我最终练成这一招,当天下午就辞了职。” 莫氏兄妹齐齐皱眉。莫云试探着问道:“那他教你的这一招,有名字吗?” 鲁真点头道:“他说这一招,叫作‘雪雨银芒’。我当时很奇怪,明明是发镖,为什么却叫这个名字。” 莫氏兄妹同时目瞪口呆,莫云轻轻吐了一口气:“雪雨银芒……田空绪,是把他最厉害的大绝招,教给你了啊。” 鲁真一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一招这么难学。前两天我还靠这一招,在那位常羽先生的手上救了自己一命。” 莫氏兄妹默默地在自己的心里重新计算着眼前少年的战力:“他学会了‘镖王’赖以成名的绝技‘雪雨银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4章 暗器(10)云端使者 “镖王”田空绪,一生自视甚高,从他第一天来到鲁真家中对鲁四九说的那番话便可得知。然而在这之后他收起了那一身傲慢,反而将自己最厉害的招数传给了鲁真,这只能说明,第一天里他对鲁真的考校,得到的结果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和之前的几位武师一样,田空绪在鲁真身上看到了极大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让他忍不住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领。哪怕他自己也知道,以鲁真当时的年纪,学“雪雨银芒”这一招实在为时太早。 莫云最后确认道:“从这往后,你便再没有其他的老师教过你暗器功夫了?” 鲁真点了点头:“是。主要还是田老师的那一招实在难练,我就对父亲说,在彻底练成这招之前,暂时便不再找暗器老师了。我记得我说完这话之后,父亲还有点意外,说你居然能说出暂时不想学暗器这种话来,不太像你。” 莫云道:“那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为止,还……” 鲁真嗯了一声:“到现在,这一招我仍然没彻底学会。当年田老师在我面前使这招时,那个威力,我现在最多只能发挥出五分之一。” 莫氏兄妹知道这其中的缘由。“雪雨银芒”是一种十分仰赖内力强度的武功,内力这东西若无奇遇,便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积累,田空绪毕竟已成名近四十年,内力远非只练了不到十年武功的鲁真可比。从鲁真刚才的讲述来看,田空绪也早就跟他讲过这个道理,他没理由不清楚。或许,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是鲁真不愿说出来。 前前后后六位暗器老师,总共加起来,鲁真从他们身上学习暗器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而六人里水平最高的田空绪只教了他不到两天。两个月的时间造就出一位暗器高手,这在莫氏兄妹的常识里是不太可能的。很显然,田空绪等六人只不过是将他带上了一条正常的轨道,真正让鲁真成为这方面的异才的,来自于他六岁前,其父鲁四九的一系列超出常人认知的训练。莫氏兄妹相视一眼,两个人都坚定了以后要造访鲁真老家、探求一下鲁四九的底细的心思。 杯子里的茶水终于再次见底,鲁真的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莫氏兄妹内心里仍有许多疑问,但从鲁真的表情看,他想说的已经言无不尽,他不想说的再勉强也没用,剩下的就要靠他们自己来探究了。好在这种情形两人都早有心理准备,倒不如说,鲁真一开始便愿意和他们讲这么多,已经超出了预计。 鲁真笑道:“如果有一天我有幸上了你们的《江湖志》,也有幸上了那份‘榜单’,多半就要等到我练成那一招了。” 莫云摇头:“先不提‘榜单’,若是《江湖志》的话,就凭小兄弟你两天前断崖那一战里的表现,便足以留下姓名了。” 鲁真哦了一声,说道:“是吗。说起来,那一战里,你们两位也参与进来了,起到的作用还很大呢。你们刚才说,碑铭山的使者不入史籍,不进榜单。难不成,关于你们的那一段,就什么都不写?” 莫云笑道:“那一战的主角毕竟是南疆王一伙和‘十尺长红’,至于我等,并不是关键,不写也罢。” 鲁真点了点头:“那么,那位血手窦先生,又是谁打败的呢?” 莫瑶微微一笑:“自然是常羽和伍云鹏。这两人密切配合,借助‘毒雾’之利,以‘掌中刀’功夫破了窦宁的防,最终以弱胜强反败为胜。当然窦宁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一战的结果最终还是两败俱伤。” 鲁真叹了口气:“那么后来,权舍易要杀那两个人的时候,又是谁阻拦了他们呢?” 莫云笑道:“自然是‘南疆王’的五位手下。他们拼死保护,阻拦了权舍易片刻,这时候小兄弟种下的散功药发作,权舍易只得被迫收手。” 鲁真嗯了一声:“原来如此。”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两位,我当你们是朋友,有番话,我现在忍不住想对你们说。” 莫云见他表情严肃,知道接下来的话恐怕会有些刺耳,只好道:“请说。” 鲁真抿了抿嘴,说道:“我听你们刚才说过,你们为江湖中人作书立传,让他们的事迹流传后世,换取的代价便是真相二字。现在,我亲耳从你们口中,听到了与我所见到的东西截然不同的东西。《江湖志》里所记载的,真的就一定是真相吗?” 莫氏兄妹听得心里面一震。 鲁真接着道:“当然,我知道你们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我也不在乎江湖的真相是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们有说,碑铭山已经成为了江湖规则的一部分,那么碑铭山本身,当然也是江湖的一部分了。缺少了你们的这一部分,《江湖志》真的能算是完整的《江湖志》吗?” 他苦恼地摇了摇头,又道:“算了,毕竟那是你们要遵守的规则。我想问的是……总是在做江湖的旁观者,你们自己,就没有不甘心吗?” 莫云一怔:“有没有不甘心……这个,我还真没想过。”转向妹妹:“阿瑶,你觉得呢?” 莫瑶也听得一愣,见哥哥把话题抛给自己,只好笑道:“真是不得了的小兄弟,竟然反过来观察起我们来了。嗯,你若问我们有没有不甘心的话,哈哈,其实并没有。因为做江湖的旁观者,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你想想,你们身处于江湖的人,就像是一部书,一出戏,而我们,是书的看官,戏的观众。你见过看了一部好书,听了一出好戏的人会觉得不甘心吗?” 鲁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我见你刚才说江湖非常有趣,有趣到待上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无聊,又说你们私下里也测定过自己的战力,还以为你们只是表面上与世无争,内心里其实也向往着江湖呢。” 莫瑶的笑容停在了脸上,不由得轻轻咬了下嘴唇。 鲁真叹气道:“如果换成是我,要我只能一直观察别人,去记录别人的传奇,便是再高超的武功、再玄妙的技法传授给我,我也不愿意。我想做江湖的主角,而不是观众。” 莫云点了点头:“小兄弟,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如此年轻便有明确的人生目标,这已经胜过这江湖上的大多数人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当我们是朋友,这两天我们也曾同甘苦共患难过。在你正式踏入江湖之前,我想给你一点忠告。” 鲁真道:“请说。” 莫云道:“你说你要做江湖的主角,我很想说有志者事竟成,但现实往往没这么容易实现。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条路将会非常难走。” 鲁真笑道:“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 莫云摇头道:“现实要比你想象中难走百倍。你的心理准备是什么?无外乎江湖凶险,刀剑无眼。你以为你把武功练好,打败其他的高手,便算是跨越了障碍了吗?不,这个江湖,最可怕的不是危险,而是恶意。” 鲁真不解:“我不明白。这江湖有什么恶意?” 莫云道:“恶意是相对的。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恶意并不存在;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恶意便很明显了。小兄弟,非常遗憾,你接下来将会面对一股非常庞大的恶意——整个江湖,对于全体暗器使用者的恶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5章 暗器(11)江湖之敌 鲁真皱眉。莫云的这番话,此时的他并不能彻底弄懂,但是,说到对暗器使用者的恶意的话,他也不是毫无体会。 他想起两天前,被他打败的陆明,就曾当着他的面说道:“下九流的人,才会在比武中使用暗器!”而另一个与他交过手的冯武,也曾充满不屑地说过:“暗器使用者,都是一群胆小鬼,同样也都是一群短命鬼。” 他又想到,在破庙里,吕清尘算出自己使用的武器是暗器的时候,中年人伍云逸神情怪异,而常羽更是冷哼了一声:“原来是暗器。”伍云逸和常羽都不是坏人,尚且如此,这个他一直都在向往着的江湖,究竟是什么缘故,对暗器使用者抱以这么大的敌意? 莫云道:“当今世上,存在着一种不太好的风气,那就是无道理的歧视。朝廷重文轻武,于是庙堂上文官歧视武官。国家遭遇战事,便又有庙堂歧视江湖。可笑的是,被歧视的江湖,也将这种歧视带进了自己内部。学剑的歧视练刀的,使枪的歧视弄锤的。十八般兵器,从上至下,构成了一整套歧视链。” 鲁真明白过来:“暗器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受到所有兵器使用者的歧视。” 莫云道:“正是。在这套歧视链里,暗器使用者很不幸地处于最底层。当然,你可以说,那是因为用暗器的人自己不争气,如果出现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暗器高手,将世上最有名的那些剑客刀客统统打败,自可以为暗器正名,可是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鲁真姑且有点猜到接下来他想说的话:“如果只是歧视的话,那也算不了什么。” 莫云点头:”是的,歧视也只不过是歧视,同恶意相比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距今二十年前的时候,武林中发生了一件事,从那时起,暗器使用者彻底变成了全江湖的公敌。” 鲁真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事?” 莫云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这江湖上没人记得。” 鲁真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江湖上的史官吗?仅仅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怎么可能没人记得?你们又怎么可能没有记录?” 莫云叹道:“这也是属于江湖以及碑铭山的一件未解之谜了。我曾为此事多次翻阅门派典籍,结果关于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真的是完全找不到。仅有只言片语的记录,透露出当年那件事的惨烈,以及其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总之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所有的暗器使用者都再也抬不起头来,甚至包括延续了几百年的暗器世家——蜀中唐门。” 鲁真喃喃地说道:“蜀中唐门,我曾在很多故事里听到过他们的事迹啊。” 莫云心想:“是从唐叔羽那里听到的吗?”点头道:“的确。几百年来,蜀中唐门一直被称作是暗器界的泰山北斗,几乎每一代都会出几个足以震动整个江湖的厉害人物。倘若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时,身为暗器界盟主的唐门能够站出来,整个江湖对于暗器的敌意或许能够得到缓解。可惜也正是在这二十多年里,唐门以惊人的速度衰落了下去,这对于本就式微的暗器界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曾经的盟主沦落至此,一时间,几乎没有人愿意再学暗器了。” 鲁真嗯了一声。有关唐门的种种传说,对于自小便对暗器有着浓厚兴趣的他来说,早已耳熟能详。在那些故事里,唐门时而光明磊落,时而又诡秘难测。但不管是怎样的唐门,都从未像今天这样衰败。鲁真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曾许愿去这个享誉百年的暗器圣地看一看,如今看来,或许也没那个必要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江湖上真的没人记得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那他们对于暗器使用者的恶意,又是来自于哪里呢?”我对你的厌恶是有理由的,可是这个理由我已经忘了。这样的逻辑……实在是让人没法接受。 莫云也叹道:“正是因为人们都不记得了恶意的缘由,却还记得恶意本身,这份恶意才显得如此可怕。因为,你无从知晓你做错了什么,更无法知道究竟怎样去做才能消解掉他们的恶意。想要药到病除,需先找到病根。可是现在找不到病根,只能无措地面对生病时的痛苦,这才是小兄弟你之后将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鲁真愕然。此时他耳边仿佛又响起卢雨时无可奈何的叹息:“现在的这个江湖,太过小气,它容不下所有人,也许,连你也容不下。你怕不怕?” ——你怕不怕? 那个时候,他不懂卢雨时话里的真意,只觉得对方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充满了心疼与无奈。当时他的回答是:“那我就答应卢爷爷,以后让你看到一个大大方方的江湖。”他眼见卢雨时一笑而过,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回答,可是他不明白,这样的回答,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由上至下的歧视链,这整个江湖对暗器使用者所充满的毫无道理的恶意,这暗器领域如今的惨淡现状……这个江湖太过小气,但这种小气并不是针对所有人,它对那些剑客、刀客大方得很。不幸的是,自己恰巧就被这个小气的江湖针对了。 ——你怕不怕? 鲁真喃喃地说道:“我有一点怕啊,卢爷爷。” 莫云看到他的迷惘,心中暗叹。他突然想起吕清尘的那句话:“小兄弟会自杀,只是单纯的因为生无可恋。”五年后将要发生的悲剧,会是由于这个导致的吗? 鲁真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问道:“那么,你说你给我的忠告,莫非是……”莫云点点头:“我建议你放弃暗器这条路。” 鲁真苦笑摇头:“谢谢你的建议。可是,我不愿意。” 莫云的脸上充满了遗憾:“是吗。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他刚刚听鲁真讲述了自己十几年来的成长经历,当然理解鲁真对暗器的感情,自己擅长而又喜欢了很多年的东西,要他就这么放弃掉,确是有点强人所难。但不管怎样,相识一场,话已说尽,他也算是尽了力。老实讲,像这样直接干预江湖中人的前途,是碑铭山的门规所不允许的,今天的他,多少是有一点越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6章 暗器(12)暗器之王 莫瑶却在这时出声道:“小兄弟,你知道莫千寻这个名字吗?”方才莫云说话的时候,她难得地收起了之前的叽叽喳喳,始终保持着沉默,鲁真多少还有些奇怪。这时她突然开口,其余两个人都忍不住看向了她。 莫云沉吟道:“莫千寻吗……阿瑶,你说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呢。”鲁真只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好像最近才听过似的。莫瑶续道:“他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暗器高手。” 鲁真立时反应过来。他摸向怀里,卢雨时两天前交给他的那枚写有“千寻”字样的玉牌就在身上。卢爷爷那时说起这玉牌的主人,是这样介绍他的:“他叫莫千寻,是你所处这一领域的头一号人物。” 莫云点了点头:“如果说当今武林,还有谁有望重振暗器界的声威的话,大概也只有这个人了。” 莫瑶道:“小兄弟,你这人很不错。两天前在破庙,你替我教训那个没礼貌的伍云鹏,我很承你的情。所以,我不愿眼睁睁看着你走一条死路。方才我哥哥跟你说,现在整个江湖都对暗器使用者充满敌意,这不是吓唬你,而是事实。你既然不肯听他的劝,坚持要走暗器这条路,那么在接下来,就只有一个选择。莫千寻,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鲁真握紧了手中的玉牌:“莫千寻……” 莫瑶点头道:“这个人,于十五年前横空出世,受到江湖中人的瞩目。因为二十年前那件事,此人掀起的波澜很快便被压了下去。但仅仅又过去两年,便因在决斗中击败了九华山名宿饶奉行,再度名声大噪。” 鲁真皱眉道:“九华山名宿?”莫云道:“这饶奉行绝非简单人物,单论武功,并不在‘病判官’权舍易之下。”鲁真总算了解了此人的厉害,长长哦了一声。 莫瑶道:“当然,那时候莫千寻也只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打败了饶奉行,也不过让世人了解到此人足以身居顶级高手的行列。此事过去三年后,莲花派掌门‘飞天剑魔’欧天景发布江湖通缉令,请求全武林协助捉拿本门的一名叛徒。被通缉者非寻常人物,正是欧天景自己的师弟,是‘榜单’上位居前列的顶尖高手。莲花派在这场追缉过程中被杀了几十人。” 莫云道:“欧天景的独子是这场门派浩劫中的第一个受害者。这也是莲花掌门之所以如此震怒,不惜借助他人之力也要将叛徒明正典刑的原因之一。那叛徒走投无路之下,兵行险着,与‘十尺长红’搭上了线,试图加入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作为自己的庇护。” 鲁真心中一震:“十尺长红……” 莫瑶道:“那一天,‘十尺长红’的三席陆明辞,登门造访莲花派,对欧天景说明了自己的态度,话语里软中带硬。面对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即便是莲花派掌门也终于犹豫不决起来。当然陆明辞也无意让中原七大门派之一的莲花派就此失去退路,双方许下了一个约定,那叛徒会在十天后成为‘十尺长红’的五席,而在此之前,对这个新任‘五尺’的生死,他们可以坐视不管。” 鲁真哦了一声:“十天。也就是说,给了莲花派最后十天的时间。” 莫云道:“没错。与此同时,这也是‘十尺长红’对新成员最后的考验,要他以一己之力逃脱整个江湖对他的通缉十天。无论对哪一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莲花派开始疯了一样地寻找叛徒的行踪,但是,这种有资格加入‘十尺长红’的人物,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杀掉,一直到了约定的最后一天,莲花派仍找不到人影,欧天景已经基本死心。当天夜里,他召集整个门派,决定终止‘江湖通缉令’,宣布莲花派正式认栽。” 莫瑶道:“快到子时时分,欧天景确定了本门弟子都已回归,便长出了一口气,开始上‘莲花台’宣讲。他刚说出一个字,便听见外面‘砰’地一声,有人叩击山门。莲花派有弟子出去察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看见,那叛徒的尸体,被放在山门外的空地上,叛徒的脑门处,一根攒心钉深深地钉了进去。” 鲁真道:“攒心钉?” 莫云道:“那是莫千寻的成名暗器。此前他在决斗中击败饶奉行,用的便是攒心钉。不过在那天晚上,他只是悄悄地将尸体放在莲花派门前,没有露面就飘然远去。欧天景从这暗器打进尸体的手法上猜出应是莫千寻所为,曾多次派弟子前去感谢。莫千寻知道已瞒不过,只好承认欧天景的独子正是自己闯荡江湖时的旧友,他不愿让好友死不瞑目,于是在那些日子里一直在追查凶手的下落,终于在最后一天的夜里得手。” 鲁真点了点头说道:“厉害。” 莫云道:“对于这件事,莫千寻一直保持低调。但莲花派感其恩德,一直在江湖上宣扬这件事,莫千寻的名气就这样传遍了整个武林。不过此时江湖中人对他有好感的还只有莲花派和一些与莲花派交好的门派,真正让莫千寻名声大噪的,是在那两年后,发生的一件大事。” 莫瑶道:“那一年,西域邪教‘无邪门’入侵中原,三个月内灭黄山、斗冲、天门、鄱阳四个门派,并将中原七大门派之一的点苍派逼至绝境。危难时刻,莫千寻出现在点苍山下,帮助点苍派死守山门三日,并在这期间以攒心钉击杀了‘无邪门’的四位堂主和一位副门主,成功拖延到了少林、华山、莲花、丐帮等门派的援军到达。在最终决战时,莫千寻一镖打中了‘无邪门’门主万俟原野的左目,‘无邪门’于此战元气大伤,仓皇退出中原。” 莫云道:“此战过后,莫千寻算是正式扬名天下了。点苍派掌门孔修身感其恩德,与之结为兄弟,莫千寻也从此成为了滇南一带的武林领袖。但这件事并不是此人传奇的终点。” 莫瑶接着道:“七年前,西南武林大会上,莫千寻连败唐门四少、‘镖王’田空绪、武林怪才钱无用等人,并在最后,击退了前来捣乱的‘十尺长红’杀手——‘八尺’叶哭。前去观会的终南山名宿、‘十方武圣’之一的雪孤峰老前辈,亲口称他为当今武林的‘暗器之王’。这个头衔,直到今天,都未曾易主。” 鲁真的眉毛动了动:“暗器之王……” 莫瑶看见他的表情,微微一笑:“怎么?难道你还想同他较量一下?” 这话还真说中了鲁真的心思。他赶紧打了个哈哈:“他是武林前辈,我可没那个资格。” 莫云笑道:“有那个野心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莫千寻能够走到这一步,所经历的那些东西,确实不是小兄弟你能够相比的。更何况,他成名的那几年里,整个江湖对暗器使用者的敌意只会比现在更大。老实讲,小兄弟你这两天并没有受到过于露骨的敌视,尤其是曾一度与‘南疆王’一行人发生矛盾,却没被他们太过针对,某种程度上,是要感谢莫千寻那些年里为暗器使用者们挽回了不少名声的。” 鲁真肃然点头:“我明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7章 暗器(13)心中江湖 莫瑶道:“莫千寻毫无疑问是江湖上公认的大侠。那段时间里,武林中人的态度基本上都是——暗器使用者都是卑鄙小人,但莫千寻例外;暗器使用者都没有与各派掌门平等对话的资格,但莫千寻可以。当然这样的评价也非他所愿,之后的几年里,莫千寻一直致力于修复江湖中人对暗器使用者的恶劣印象。” 莫云轻轻叹了口气:“他几乎成功了。” 这个词鲁真没法听漏:“几乎?” 莫瑶点头:“三年前,莫千寻说动蜀中唐门的现任门主,‘唐门四少’之首唐伯英,联合了如江南霹雳堂、常州许氏兄弟、‘镖王’田空绪等名家,决定建立一个全江湖性质的暗器联盟,旨在扶危济困,洗刷二十年来缠绕在暗器使用者身上的污名。莫千寻更愿意分享自己十年来钻研出的一套威力极大的暗器功夫,希望众人能够戮力同心。江南霹雳堂与蜀中唐门是多年世仇,向来水火不容,这次也冲着莫千寻的面子,坐在了一起。” 莫云叹道:“事情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霹雳堂堂主雷动火,当众起誓,愿意放弃向唐门寻仇。唐伯英也与他喝了冰释前嫌的酒,说从今往后,两个门派要以兄弟相称。莫千寻一开始主张由唐伯英担任联盟的盟主,但唐伯英再三推脱,最终还是让莫千寻坐了盟主位置。” 鲁真奇怪地说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莫瑶摇头道:“莫千寻刚刚决定答应做这个盟主,变故就发生了。雷动火在酒桌上,捂着肚子倒了下去,临死前,将手指向了刚刚跟他喝过酒的唐伯英。” 鲁真皱起了眉头:“这故事太蠢了,没人会在那种场合,选择那样的方式杀人。” 莫云叹道:“谁说不是呢?莫千寻当时也主张这并非唐伯英下的手,但霹雳堂雷家全体悲怒非常,况且用毒这种事,在场之人无人能比得过唐门门主,谁最受怀疑自然不用说。” 莫瑶表情无奈:“偏偏在那个时候,唐伯英很蠢地说了一句,雷家果然都是一群蠢货,怪不得现在混得比唐门还差。哈哈,简直火上浇油。这句话说出口,连莫千寻都拦不住了。 “双方一度动起手来,不过雷家确实人才凋零,完全不是唐门的对手,当时霹雳堂的二把手雷如水,叫自己家里的人冷静下来,抱拳说道:‘莫大侠,非是我等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唐门欺人太甚。今天是在你的地界上,我们不会把事情闹大,但是从今以后,江南霹雳堂与蜀中唐门,必去其一。’说完便带着雷家所有人离开了。” 鲁真叹了口气:“想不到,蜀中唐门现在已经是这付德性。”唐伯英作为唐门这一代的门主,在处理这件事时的表现一塌糊涂,即使雷动火之死与他无关,但这件事最终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此人绝对要负很大责任。 莫云道:“大好情势,最终闹至不欢而散。在这之后,莫千寻多次试图走动,化解两方仇怨,都不太顺利。当然,对于雷动火之死的真相,霹雳堂方面也是有怀疑的。雷如水作为新任门主,曾对前来劝解的莫千寻说,他其实并不认为唐伯英是真凶,但前任门主横死,总要有个交代,否则他作为一家之主,不能为兄报仇,反而与本门的仇敌冰释前嫌,实在难以服众。” 鲁真心道:“感觉雷家的人反倒更讲道理一些。” 莫瑶道:“于是事情就演变为,雷动火之死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谁才是真凶。莫千寻在这三年里,一直在为探求真相而奔波。” 鲁真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这种时候发生,总感觉是有人故意在针对暗器界。那么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莫云苦笑一声:“惭愧,你又问倒我们了。那个时候,并没有碑铭山的人与会,事情发生以后,连山主老师都非常震惊。现在我们跟你说的这些,也全都是从当时在场的人口里听来的。这些年来,碑铭山的弟子每次下山,都会被交待一个任务,那便是查探这一事件的全部真相。” 鲁真叹道:“原来如此。”老实说他和莫千寻不一样,并没有要为暗器界修复名誉的远大志向,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是否顺遂。但是莫千寻的经历让他既佩服又感同身受,三年前此人为暗器界所做的努力一朝付之东流,站在鲁真的角度来看,毫无疑问这是极大的遗憾。 莫瑶道:“小兄弟,我们跟你说这些,本意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和莫千寻一样的事。只是,你既然选择了走暗器这条路,那么这便是众多死路里,最有可能走活的一条。前路漫漫,我们乐于见你能够杀出重围。莫千寻毫无疑问是当今这个世上最有可能帮你打通前行道路的人,我真诚地劝你考虑一下。” 鲁真郑重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指点。” 莫瑶叹了口气,笑道:“你刚才说的很对。不能亲身踏足这个江湖,与你这样有趣的家伙并肩前行,我真的很不甘心。我也许今后仍是要做一个旁观者,只能站在局外看别人的故事,但,我想看到的是一个拥有完美结局的故事。小兄弟,请你让我看到这样的故事。” 鲁真心中有些感动,他站起身来,拿起茶壶,为莫氏兄妹各满上了一杯,也给自己那杯沏满。端起茶杯,对两人说道:“莫大哥,莫姑娘,今天从你们那里听到了很多事,在下受益匪浅。我不会喝酒,恰巧这边有茶,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两位一杯。” 莫瑶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拾起身前的茶杯,与他碰了一下。莫云挠了挠头,随后也起身端茶碰杯。三人一起喝尽了手中的茶,莫瑶笑道:“感觉就像是结拜呢。”莫云斜视她一眼:“我跟你结拜?”莫瑶没理他,却对鲁真笑道:“要不要干脆叫我一声姐姐?” 鲁真面上一红,没有接话。莫瑶叹道:“想不到你平常时候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种时候反而胆小得很。”莫云笑道:“她说疯话,你不用管她。”莫瑶瞪了他一眼。 莫云道:“和阿瑶一样,我也希望能够看到小兄弟你的成功。说老实话,倘若什么事都像吕先生说的那样决定好了,你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我现在特别期待将来有那么一天,在《江湖志》上写关于你那一段的时候,能够十分痛快地写上——‘鲁真,算无遗策吕清尘平生唯一算不准的人’。能够不为他人所左右,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这才是一个江湖中人应当追求之事。否则踏足了江湖,却还要受这些条框和命运的束缚,那这江湖……不进也罢。” 莫瑶道:“哥?” 莫云感觉自己情绪似乎有一点激动,苦笑道:“不好意思,失言了。这不是碑铭山使者应该说的话。” 鲁真稍微有一点吃惊,听了他最后这一句,不由笑道:“你说得对。这才是我心目中,江湖的样子。” 莫云点了点头,笑道:“没错,也是我心目中,江湖的样子。” 莫瑶看着这两个人,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鲁真看天色已经差不多,要讲的话也基本上讲完,便道:“我也该上路了。要进入江湖之前,先找师父,教我把武功练好,才是第一位的。莫大哥,莫姑娘,今天多谢你们的指点,我们后会有期。” 莫氏兄妹抱拳道:“后会有期。”莫瑶笑道:“我等你给我讲一个有着完美结局的故事。”鲁真微微一笑:“我会努力让你看到。”抱了抱拳,迈步远去。 莫氏兄妹看着他离开茶坊,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在这之前,他们与鲁真之间的这段谈话,即使对见多识广的两人来说,也是感慨颇深。 莫云沉默良久,微微叹气:“你越界了呢。” 莫瑶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是。” 莫云苦笑。碑铭山中人,不可与江湖中人牵扯过深。这之间的关节拿捏,实在不是一件能游刃有余地把握的事。 莫云道:“接下来去哪,你有想法吗?” 莫瑶道:“当然是去调查那个鲁四九。我早就想摸清楚这家伙是什么来历了。” 莫云看了她一眼,见妹妹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试探问道:“阿瑶,我问你,你对小兄弟的事这么上心,真的只是为了还他在破庙时的人情吗?” 莫瑶转头道:“嗯?” 莫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将左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动几下,最后下了决心:“之前,你那几个追求者,画画的那几位,全都被你拒绝了。他们的共同之处,是全都比你年龄大。” 莫瑶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莫云叹道:“你是喜欢比自己小的吗?” 莫瑶被这句话打了个激灵。她扭头认真看了自己的哥哥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道:“完了完了,我哥傻了。” 莫云摇头道:“你之前,可从没对任何一个人,像那样上心过啊。” 莫瑶失笑道:“那又怎么样?哥你就像个长在深闺里只对男女之事感兴趣的怀春少女。” 莫云道:“那么我问你,倘若五年后,小兄弟真能破了吕清尘的预言,成功地活下来,你会怎么做?” 莫瑶安静下来。她仔细想了想,脸上露出笑容:“哥,难不成,你有点嫉妒了?” 莫云白了她一眼,随后发起呆来。莫瑶也发了会儿呆。两个人坐在茶坊里,沉默着继续喝着茶。过了很久,莫瑶叹了口气:“我们两个果然是兄妹,都这么不坦白。” 莫云苦笑:“没错,不愧是兄妹。” 莫瑶道:“五年后的事,五年后再说。” 莫云道:“行吧。希望到那个时候,小兄弟还没有喜欢的人。” 莫瑶轻轻地哼了一声。天色将晚,兄妹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各怀心事,思考着今日、明天、以及五年后的种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8章 规矩(1)杀手规矩 绍定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傍晚,位于虎踞镇以北的常家庄,迎来了一位客人。庄主常博文亲自迎接,并率全家上下三百余口,设宴款待。客人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脸上始终保持着一副招人喜欢的笑容,此人正是身居“十尺长红”之一,江湖人称“铁线蜘蛛”的“七尺”吕笑。对于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常家不敢怠慢,常博文请他坐了上席,再三敬酒。吕笑面带羞涩,推辞数次,却之不恭下只得连饮数杯。 酒过三巡,常博文见吕笑只顾吃菜,似乎不太适应这种人多的场合,心中不禁有些看他不起。当然,这种事,脸上不会表现出来。“十尺长红”的名头太大,连一派掌门都要给上三分面子,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土财主。常博文面上和和气气,向吕笑挨个介绍自己家中的重要人物,吕笑依次见礼,礼貌而拘谨,仿若初见丈人的上门女婿。 五姨太抱着自己刚半岁的小儿子也一起坐在席上。她是常博文眼下最喜欢的小老婆,年纪还不到二十岁,过门刚刚一年。当年做丫鬟的时候便被家主看中,很快就怀了孕,于是各种软硬要挟,恰巧常博文也确实喜欢她,便成功上了位。此刻仗着受宠,坐在家主身边,时不时地还向之前的四位夫人眼神示威。她见吕笑生得年轻,又不爱说话,只是一直坐在那里温和地笑,颇感好奇,有心挑逗一番,便主动坐了过去。常博文面上微露不爽,她也不以为意。 吕笑见五姨太坐得离自己很近,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尴尬起来,只好收紧了身躯,大口吃着菜。五姨太一边看着他一边吃吃地笑,最后看到他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红色丝带,心中好奇,便伸手摸了过去。常博文故意咳嗽了两声,吕笑将筷子放下,挡住了她的手。 五姨太没碰到想碰的东西,好奇心不能止,便直接问道:“吕爷,你这系的是什么呀?” 吕笑挠了挠头,礼貌笑道:“这个,是标记,‘十尺长红’的成员,每个人都会有一根,算是规定。” 常博文也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吗?” 吕笑点头笑道:“是的。我加入‘十尺长红’的第一天,陆三爷便跟我说过这个规矩了,说我们的每个成员,都要在身上佩戴一条红色丝带,不过佩戴在什么位置,可以由我们自己来定。” 常博文笑道:“这个倒是有点意思。原来如此,怪不得贵组织叫做‘十尺长红’,‘长红’是真有其物。” 吕笑脸上笑容依旧:“正是。据说三十年前‘十尺长红’刚刚建立的时候,这个规矩就有了。那时候陆三爷和权六爷便是组织的成员了,陆三爷那时年仅十六岁,已经是组织的中流砥柱。身上佩戴红色丝带这个规矩,就是陆三爷当时提出来的。” 常博文有些奇怪,问了一句:“可是前些日子,那位曾来过我们这里的姓白的小哥,他说他是贵组织的第十席,我并没有看到他佩戴这样的红色丝带啊。” 吕笑微微一笑:“白兄弟来到贵府,应该是在四天前吧?” 常博文点了点头:“正是。本月十八那天他来,在鄙舍待了两天,便身有要事离开了。” 吕笑颔首笑道:“那便是了。白兄弟正是在本月十八那天正式加入的‘十尺长红’。我们有规定,新成员要加入,是要经过考核的。白兄弟那时候刚刚通过考核,估计还没来得及订做属于自己的那条长红。否则的话,他身上要系的那一条,只会比我这条更长。” 常博文来了兴趣:“那是为何?” 吕笑耐心地讲解道:“丝带的长度,其实暗合着该成员在组织内的席位。基本上身上的丝带越短,他在组织内的席位便越高。像我身上这一条的长度,是可以直接拿来做腰带的。而像陆三爷身上那条,便短得多了。其实丝带的长短粗细都是我们自己来定的,只不过硬性规定便是,必须要比你的上一席身上的短,并且比你的下一席身上的长。所以白兄弟那一条,只会是我们所有人里最长的。” 常博文笑道:“原来如此,这还真是个有趣的规则。其实我听说,贵组织的成员,还有一些其他的规矩,这是真的吗?” 吕笑点头笑道:“这个是真的。这个是权六爷提的议,因为我们是做杀手的,杀业都比较重,将来死后是要下地狱的。所以权六爷就说,虽然我们以后下地狱这件事已经没法改了,但可以想法子限制一下自己的杀业,给自己定一些杀手规矩,这样将来死后,所受的苦,也能稍微少一些。这种事其实有点一厢情愿,不过大家都很尊重权六爷,也就都支持他的主张了。” 常博文明白过来:“怪不得那位姓白的小哥总是说自己的杀手规矩是什么‘不杀人’之类。不过‘不杀人’又怎么能成为杀手,我至今没搞清楚。” 吕笑笑道:“白兄弟是个怪人,他的那个杀手规矩,连我也理解不了。不过陆三爷既然认可了他,我也不好说什么。相比之下,陆三爷的‘日行一善’,还有权六爷的‘无生意不杀人’,都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能明白的杀手规矩,确确实实地能够减少自身的杀业。” 五姨太好奇地问道:“那么吕爷您的杀手规矩又是什么呢?”常博文皱了皱眉头,但他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便同样以眼神询问。 吕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的杀手规矩,叫作‘五次机会’”。 这个名字,常博文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问道:“何谓‘五次机会’?” 吕笑笑道:“就是我在开始动手之前,都会给对方五次妥协求饶的机会。对方一旦妥协,我便会停手。” 常博文笑道:“五次这么多,吕爷也真是大方了。依照我说,一次机会就够了。” 吕笑哈哈大笑:“常爷说笑。就这样,还有很多人说我太无情了呢。” 常博文摇头道:“怎么会,五次太多了。”笑声中,有人来到这桌敬酒,乃是常家庄重金礼聘的江湖好手陆明。这陆明以一套“倒钩手”功夫成名,很受常博文仰赖,前两天受常爷托付出去办事,不过据说遇上了多名高手围攻,脸上受了点伤,此刻伤还未愈,便支撑着病体前来赴宴。吕笑礼貌微笑,与他敬了一杯。 陆明叹道:“可惜冯武兄弟这两日失踪了,要不然赶上今天的热闹,当浮一大白。” 吕笑看了他一眼,笑道:“冯武兄的话,我算是早有闻名了。听说他轻功了得,一直都想同他切磋一下。” 陆明叹道:“冯武兄弟若能听到这句话,必定欣慰不已。”与吕笑又碰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59章 规矩(2)五次机会 吕笑扫了一眼周围,感觉有人不在,便问:“我听说,常爷府上还有一位大少爷,怎么没有看见?” 说到自己的大儿子,常博文不禁落泪:“犬子伤重未愈,一直在屋内养伤,唉,可恨那卢雨时!” 吕笑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常博文的长子常青山,十几天前因为与北面的卢家争地,双方动起手来,被卢家打断了双腿。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常青山的两只腿怎么也得养个半年以上,常博文气不过,这才四处雇佣杀手要向卢家寻仇。卢雨时父子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以常博文的见识来说完全没有概念,好在最后搭上了“十尺长红”这根线,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常博文试探着问道:“以吕爷之见,要除去那卢家,需要几日方可?” 吕笑有些沉默,仿佛难以启齿。常博文连忙笑道:“贵组织自然有贵组织自己的规划,这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问的,哈哈。若是钱财方面的事,吕爷但说无妨。” 吕笑将手里筷子轻轻放在面前的碗沿上,擦了擦手,笑着看向他,说道:“我今天,便是为这事来的。” 常博文赶紧连哦数声,心里估计着眼前这年轻人到底会如何狮子大开口。自己家境殷实,若是几百两银子完全不皱一点眉毛,若是上千两倒也没什么压力。倘若“十尺长红”开价万两的话,自己虽然出得起,但也得掂量掂量这钱花得值不值了。不过看这吕笑面上一团和气,时而还有点羞涩,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人。 吕笑道:“关于卢雨时的事,我刚刚从陆三爷那里收到指示,‘十尺长红’不打算接了。” 常博文手里端着酒杯,听了他这话,身子顿了顿,笑道:“吕爷莫要开这种玩笑。” 吕笑摇头:“不是玩笑。我们也很不好意思,总之对卢家动手这件事,就请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约定过。” 常博文砰地一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没有言语。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院子,此时鸦雀无声。三百多人里没有一人敢吱声。 吕笑也知道对方并不是这么容易接受,只好笑道:“这件事,是我们理亏。陆三爷明白常爷的心情,也托我送上赔礼。之前常家花出去的钱,也会原样退回。”说着便从身边的包裹里,取出一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 常博文没有接。他脸上阴晴不定,随即拾起筷子大口夹菜吃,一边吃一边说道:“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嘿!” 吕笑轻轻叹了口气:“常爷看来是不肯原谅我们了。” 常博文冷笑道:“不敢。常家没那么大的气候,敢得罪贵组织。贵组织毕竟天下第一,人人惧怕,今天虽然怕了卢家,但常家在你们眼中,自然是毫无价值。” 五姨太见了两人这不愉快的样子,颇有些尴尬,连忙赔笑道:“老爷喝多啦。有什么话,明天再讲,吕爷,来,吃菜。”说着便给吕笑夹菜。 常博文冷着脸道:“你闭嘴。自己去别的桌吃去。” 五姨太哼了一声,轻轻摔了筷子,抱了孩子便走。耳边听见吕笑说道:“常爷还是原谅我们吧。” 常博文皱眉:“在下今天身体不适,便失陪了。吕爷自己慢吃。”说着便起身要走。 吕笑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一次机会。”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常博文耳里,却低沉得让人极不舒服,仿佛是由地底下传来的声音一样。他忍不住回头道:“什么一次机会?”就听见桌上有人啊了一声,自己的几个姨太,张口结舌地望着这边。常博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吕笑,没看清吕笑此时的表情,只不过对方的手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是一根细细的线,颜色白到发亮,吕笑的左手拿着线的一端,而另一端,向前上方伸出。常博文顺着线往前望去,就看见这根线的尽头处,正连接着一个人的背部。而那个人衣着艳丽,身形苗条,正是刚刚起身要往别的饭桌走的五姨太。 吕笑缓缓地收回手中的东西,没入五姨太后心的丝线一点点被拔了出来。原本亮白色的金属被鲜血浸红。五姨太身子抖了起来,受丝线拽动的影响,被拉得回过身来。常博文看见她的前胸已经一片血红,丝线的另一端,从胸口透出,虽然正被吕笑一点点拉回来,但此时露出体外的仍有半尺来长。 常博文怒道:“你……”吕笑不答,脸上仍是带着如方才一样的笑容,然后手上轻轻一扣,那丝线如有绷簧牵引一般,一瞬间收回进他的袖子里。五姨太身体前后摇晃两下,倒了下去。手中的孩子随之掉落,吕笑连忙上前接住:“哎呦。” 常博文悲鸣道:“夫人!”扑过去扶住倒下的五姨太。五姨太嘴里不停地往外喷出血水,眼见着是不活了。 吕笑道:“常爷,原谅我们吧。” 常博文悲怒交加,大声道:“原谅个屁!”吕笑摇头叹道:“两次机会。” 扑通一声,酒桌上,常博文的一位族内兄弟倒了下去。一根与刚才杀死五姨太同样外观的亮白色丝线,在吕笑手指的牵引下,从受害者的脖颈处收回。留在尸身上的血洞在下一刻猛然往外喷血,酒桌上所有宾客都没反应过来,全都被溅了一身,一个个忍不住尖叫起来。耳边又听到吕笑的声音传来:“原谅我们。” 常博文连忙喊道:“陆明,快救……” 另一张酒桌,喝得有些半醉的陆明似乎还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常博文喊他的声音,眼神朦胧地回过身来。远处似乎有人说了一句:“三次机会。”脑门上猛地一凉,随之整个上半身有一种被搅成稀烂的感觉。 思维中止在这一瞬。一根丝线穿透了他的脑门,随之快速收回。陆明的身体摇摇晃晃,扑通倒下。 “原谅我们。” 常博文丢下五姨太的尸身,连滚带爬地往院子外面逃,边逃边喊:“救命,救……” “四次机会。” 身后又传来一阵阵的尖叫,吕笑又杀了一个人。杀的是谁,常博文已经没有胆子回头确认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快逃! 耳边传来风声,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绕到面前。常博文抬头看去,顿时魂飞魄散。吕笑怀里抱着他的小儿子,一边哄着哇哇哭叫的婴儿,一边将袖里滴血的丝线在手边挥动,眼睛里依然带着笑意地看着他。“原……”刚说出一个字,常博文将手里的东西丢了过去,喊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吕笑没有闪避,那东西打在他的额头,掉在地上,是一枚扳指。常博文见自己打中了他,反倒惊恐万分,一屁股坐在地上。 吕笑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容。在常博文看来,没有笑着的他,长着一张自己平生所遇见的最可怕的脸。这个人,抱着他未满一岁的小儿子,头发有些散乱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容发青。“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们呢?我可是会给你们五次机会的啊。” 常博文早已说不出话来,他张开嘴,轻啊了两下,吕笑已不再理他,越过他迈步走回院子中心。常博文忍不住回头望去,就见那个人每走一步,身上某个地方就劈啪作响,然后啪的一声,从身体的一个地方飞出一根丝线。啪、啪、啪,吕笑不断地逼近着院子里那些乱作一团的宾客,他的身体各处,随之往外弹出一根又一根亮白色的丝线。 好多的丝线……常博文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总数有多少根呢?无法计数,怕是有几十、上百根吧。 啪、啪、啪…… 吕笑的身周,仿佛被大量的丝线围在中间。常博文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像极了一种东西。他脑子已经混乱,开始在想:孔雀?刺猬? 不……我知道了……常博文终于想起来了。那身姿,毫无疑问,就像是蜘蛛,张网捕猎的夺命蜘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0章 规矩(3)铁线蜘蛛 十几根丝线从吕笑的身体各处弹出,飞向院子里混乱不堪的人群。十几个人倒下,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一个食指粗细的血洞。刹那工夫,吕笑已收回那些丝线,刚刚倒落的死尸在丝线脱出所造成的余劲里跃起落下。 随着吕笑不断地走近,新的丝线从他身上飞了过来,袭向新的目标。每一次攻击都绝不落空,丝线到处,必有一人被穿透。众人惨叫连连竞相逃走,但那夺命丝线速度之快,完全叫人反应不能。常博文软坐在地上,远远看着自己的家人和宾客被大肆屠杀,好几次想要高声叫嚷,但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只从喉间弹出“啊啊”的声响。 停下,求求你,不要再杀我的家人。回头,快回头,再说一次“原谅我们”,我会如你所愿,说原谅你。卢雨时,我不会再招惹他了;儿子的仇,我也不报了;先前被你杀掉的五姨太和其他人,我就当没有看见。别再继续杀下去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跟你们有任何牵扯,从此低头做人。停手,停手。 常博文心中高呼着。可是屠杀仍在继续。“十尺长红”里的顶级杀手,人称“铁线蜘蛛”的“七尺”吕笑,缓步走在满地血水的庭院里,一个个刚才还活蹦乱跳、欢声笑语的活人依次倒下,死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还活着的人一个个满脸溅血,尖叫着四处逃窜。吕笑张起由铁制丝线构成的漫天大网,仿佛将常家庄的所有人都笼罩其中。常博文麻木地坐在这张网里,呆呆地看着天空,等待着迟早会向他飞过来的那根铁线。 扑哧、扑哧、扑哧…… 铁线杀人时的声音,像极了笑声。不知何时,笑容又回到了吕笑的脸上。可是此刻那笑容看在常博文的眼里,没有和善,没有羞涩,只有扭曲和病态。这个带着一脸笑容去杀人的男人,不知道手下留情为何物,充满愉悦、甚至是机械性地清理着周围能够看见的所有活口。 为什么,他在杀人的时候,还抱着我的那个孩子? 常博文自暴自弃地胡思乱想着。吕笑的一只手臂托着婴儿,另一只手在空中轻描淡写地挥动。像蜘蛛在不停地织网,猎物们如蚊虫般被他一一捕食,只有那个处于蜘蛛网中心的孩子,仍在安静地熟睡,仿佛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是不杀婴儿的吗?常博文心存侥幸地想道。但没有人能够回答。 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三百多条生命,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如香火般被依次掐灭。终于,所有的人都倒下了。吕笑站在尸山中间,寻觅着剩余的活人,只要还察觉到有活着的气息,立即一根铁线投射过去补刀。没有人能够从这场浩劫中侥幸活下来,蜘蛛不会让他的猎物跑掉一只。 天已入夜。冷风吹过,院子里寂静无声。活着的人里只剩下三个,站在尸体中间的吕笑,被他抱在怀里的婴儿,以及远处,瘫坐在地上的常博文。吕笑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个活人,突然怀里一动,那婴儿被风所激,从睡梦中醒来,哇的一声大哭不止。吕笑皱起眉头,低首望向手中的孩子。 常博文终于说出话来:“求……求求你,不……不要杀……” 吕笑微微一笑:“是不要杀这孩子呢,还是不要杀你?” 常博文心中一凛:“请……请都不要……杀……” 吕笑摇头:“不行,你们中只能活一个。” 常博文咽了咽口水:“请……让我活下去……” 吕笑叹了口气:“你今年多少岁了?” 常博文一怔:“什……什么?” 吕笑耐心地重复:“我问你,今年多少岁了?” 常博文道:“六……六十有六……” 吕笑摇头:“你太老了,我等不到。” 常博文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等……等什么?” 吕笑道:“等你将来,向我复仇。”他将手里哭着的孩子往上抬了抬:“但是他足够年轻,我可以等。” 常博文呆呆地看着他。这时候响起一阵砰的声音,是屋内传来的。吕笑皱眉:“还有活人?”转身往大屋方向走去。 常博文突然想起,留在屋内的,是自己的长子常青山。他因两腿皆断,被独自留在房里,没有参加宴席。他急切地喊道:“别进去,里面没……”眼前突然一花,一道白光向他面部飞来,嘴里随即一凉。 吕笑没有再看他一眼。身后,一根铁线,打入常博文口中,从他后脖颈处破洞而出,钉在其身后的院墙上。随即铁线收回,常博文的半截舌头被一并带了出来,尸体向前倒下。 怀里的婴儿哭得厉害,吕笑不得不哄了哄,但并没有多少效果。他来到方才发出声音的房门前,轻轻推开,走了进去。里面没人。 吕笑从房里走出,然后走向另一个房间。常家家大业大,有几十个房间,吕笑挨个房里找了找,都没看到人。怀里的婴儿仍在哭,吕笑一边哄着一边寻找着剩下的那个活口。这时候远处咔吧一声,声音很轻,吕笑微微一笑,一根铁线破空飞出,袭向身后的一面窗户。 窗户粉碎,有人闷哼了一声,似乎被打中了哪里。吕笑缓步走向那扇窗子,向外观看。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拖着两条断腿,拼命地往院墙外面爬着。那男人两只手在地上已经擦出了水泡,但仍感受不到痛一般地用力拽动自己的身体。 吕笑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看着这滑稽地逃跑着的男人。常青山,常博文的长子,十几天前,因为争地,被卢雨时打断了双腿,直到今天,一直在房里养伤。 常青山继续爬着,经过被吕笑屠杀过的那片尸堆,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哭着喊道:“可恶,可恶!”但手上却没有停,仍在竭力往前。 两条腿都不能动的人,只凭手上力气,爬行速度很慢,吕笑只需正常走过去几步便能追上。但此刻的他仿佛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一直不紧不慢地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常青山爬过尸堆,一眼望见前方自己父亲的尸体,身体停顿了一下。吕笑看着他的样子,将袖里的铁线伸出去半截。但常青山马上又爬了起来,没有往他父亲的方向爬,而是朝着院门的方向。吕笑脸上的笑意加大了,将铁线收了回去。 常青山爬到院子大门前,双手用力推门,但院门此刻已经插上,推之不动。常青山试图站起来去够门闩,但无论试了多少次,始终站不起来。身后传来脚步声,吕笑已追了上来。常青山焦急地砸着门,但终究无计可施。正在绝望,吕笑已经走到他身后,伸手拉开了门闩。 院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常青山惊疑中未曾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没有看吕笑一眼,也没有管吕笑为什么帮他开门,拖拽着自己的身体,爬出了院子。 吕笑没有继续追。他看着常青山越爬越远的身影,又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婴儿。那婴儿经过这番混乱,竟又睡了过去。 吕笑歪了歪头,笑了笑:“想不到,还能看到求生这样强的人。”他低头对怀里婴儿说道:“倒是你,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呢。比起你,他活下去,报仇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铁线向熟睡着的婴儿胸口处无情地刺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1章 规矩(4)拜师路上 清晨时分,鲁真从投宿的客栈里走出,再度踏上行程。此处距离叶五竹的家只剩半日路程,鲁真也不再着急,兼且此处也算山清水秀,便一边欣赏周围景致一边赶路。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从前方迎面赶过来一架马车。赶车人是个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汉子,虽然做着御马的行为,长相却很斯文。那汉子赶着马经过鲁真身边,随眼看了他一下,面带狐疑。鲁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那汉子已对他失去兴趣,继续往前赶着马。 鲁真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车里的气味迎风飘过。鲁真皱皱眉头,这味道,是酒。他生来五感伶俐,听觉最强,触觉次之,视觉再次之,嗅觉相较之下虽不算极强,但也是在常人之上,车里传出的些许酒香,在他看来已算浓烈。 鲁真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就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他回过身,便看见方才赶车那汉子追了上来。那架马车被他停在路边,任马自己在那里吃着草。鲁真犹疑地看着那人来到面前,见他向自己一拱手,说道:“劳驾,小兄弟是要往叶五竹老师家中去吗?” 鲁真见他问得直接,便点了点头:“是,我正是要往那里去。”那人道:“可是去拜师的?”鲁真笑道:“正是,你猜得真准。” 那人哦了一声,说道:“果然如此。在下正是叶老师门下弟子,姓谭,名梓华。” 鲁真连忙抱拳,此人既是叶五竹的弟子之一,那便是他的师兄了。谭梓华摇头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老师已不再收徒了。从十年前开始,便闭了武馆。现在还在老师身前学艺的,都是十年前就拜在他门下的旧徒。” 鲁真笑道:“多谢相告。”叶五竹十年前那时候便不打算再收新的弟子,这个他是知道的,不过他的情况不同,十年前便已拜过了师,只是那时年纪太小,基础薄弱,无法立即修习叶五竹的高深武功而已。 谭梓华见他好像对这事毫不在意,认为他只是个不死心的后生,无奈地摇摇头道:“白走一趟,又是何必呢?”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眼前这年轻人,便转身而去。 鲁真连忙叫住他:“大哥请稍等。你说叶老师十年前便闭了武馆,是说从那以后,每一个前来找他拜师的人,都会被拒之门外吗?” 谭梓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答道:“虽不至于如此,但也差不多。” 鲁真听他这话似乎有些别情,又问:“不至于如此?” 谭梓华道:“老师不想再收徒是确然无疑的事,不过他在江湖上名声太响,每年每月都会有各地的年轻人前来求师。老师拒绝了多次,不胜其扰,便立了个规矩,要对每一个前来拜师的人进行考验,若考验不通过,便请原路返回。那考验极刁难人,就是为了断绝他人求学拜师的念头。” 鲁真一下子来了兴趣:“究竟是什么考验,十年来都没人通过?” 谭梓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是连我们这些入室弟子都做不到的考验。你若不死心,大可去试试。”说完便转身离开。 鲁真看着他走去的背影,心里陷入沉思。 马车已消失在眼前。鲁真回过身继续赶路。又走了约一个时辰,前方有人骑着匹马赶了过来。 路过鲁真身边时,马上的人吁了一声,停了下来。那人声音清脆,是个女子:“小兄弟,可是去拜师的?” 鲁真心道:“每个人都猜到我是来拜师的,看来想要跟师父学武艺的人真的不少。”点头道:“正是。” 那女子说道:“老师不收徒了,去了也是白去,回去吧。” 又是叶五竹的徒弟,这一位要叫师姐了。鲁真笑道:“多谢告知,我先试试。” 那女子咂舌道:“真是不听劝,随你吧。”说完便纵马要走。鲁真忙道:“听说要拜师的人需要通过一道很难的考验,是这样吗?” 那女子听了直皱眉:“那算什么考验?刁难人用的。你做不到的,别想了。”说完直接“驾”的一声,拍马而去。 鲁真微微一笑,转身继续上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2章 规矩(5)忘情老人 到达叶家宅邸的时候已近中午,鲁真叩响大门,静候了片刻。不多时门向里被拉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上下看了看鲁真,问道:“来拜师的?” 鲁真道:“烦请通报叶老师一下,说鲁真求见。” 那管家摇了摇头:“你光说一个名字……罢了,你等一下吧。”他转身进门,随后又探出头来:“别抱太多希望,我们老爷的记性有点……”伸手指了指脑袋,没再说下去,便又进去了。 鲁真心领神会。果如莫氏兄妹所言,叶五竹忘性大这一点并非顺口说的。十年前的约定了,他也不奢望对方真能记住自己的事,反正有卢雨时帮他背书,倒也不用担心。 又过了片刻,那管家走了出来。他奇怪地看了鲁真一眼,说道:“老爷说他不记得这个名字。” 鲁真早预料到这种发展,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落,便伸手入怀,去摸卢雨时几天前交给他的东西。耳边听见那管家又道:“不过老爷说,总觉得有些怀念,让我请你进去。” 鲁真轻轻吐了口气,将手从怀里拿出来,跟着管家进了院子。叶家的院子比卢爷爷家稍微大一点,院子中心有几个人在那里较量着功夫。叶五竹弟子众多,虽然有十年没再收新的徒弟,且大多数弟子都已出师,但此时依然有十几人在门下学艺。这些人修习武艺都已超过十年,或资质平平,或上进心不足,叶五竹认为他们本领尚浅,不足以靠武功在江湖上闯荡,便不允许他们出师。 鲁真一路上看了几眼院子里那些练武的师兄们,心里默默地与自己此时的本领对照了一番。行至厅堂,那管家让鲁真坐着稍等,便去后院通报。鲁真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觉得等得有些久了,便站起身,来到门口,往后院方向看了看。 后院的一棵大树下,一位老人与七八个弟子围成一圈站在那里。老人精赤着上身,正使一套通臂拳给弟子们看。这套拳法使起来极其脆快,每一招都凌厉非常,鲁真看了一会儿,觉得兴趣不大,便要回厅堂里继续等。一回身看见那管家正走过来,对方见他在这里,也是一愣,忙问:“怎么在这里?已经见过老爷了吗?” 鲁真摇了摇头笑道:“他好像一直在这里忙着。” 管家看见远处的老人,叹了口气,连拍自己脑门道:“老爷这是又忘了。不好意思,劳你再等一会儿。”便往后院去,叫住那老人。那老人一套拳打得正酣,被人叫停,表情略有不爽。那管家走到他身边,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前院鲁真所站的方向。那老人满脸恍然大悟,赶紧擦了汗,穿上上衣,往前院走过来。 早知道叶五竹记性差,没料到差至这种程度。那管家前脚跟他通报完毕,后脚便被他忘得一干二净,鲁真心里也是无奈。这也无怪过去十年,他记不得自己名字了。叶忘情这个名号,简直是在给他脸上贴金。眼见叶五竹走到眼前,拱手道:“失礼了,老朽这记性,唉!”鲁真苦笑着也拱了拱手,便被他招呼着通往厅堂走去。 鲁真上一回见自己这位师父,是在六岁时。那时他年纪太小,过去这么多年,也早已记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了。这叶五竹看起来比卢雨时年轻一点,头发花白,脸色红润,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神,并不像是他方才表现出的那副老糊涂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忘东西。众人来到厅堂落座,叶五竹看着鲁真的脸,表情若有所思。 管家给两人泡了茶,站在一边。叶五竹道:“刚才听五福说了你的名字,恕老朽记性不好,已记不得了。请问我们之前几曾有见过面?” 鲁真恭敬说道:“十年前。您和卢雨时老前辈,曾来过我家。那个时候,由家父做主,要我拜您老人家为师。我今天便是为这事来的。” 叶五竹皱起眉头陷入思考:“十年前?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有过这种事吗?卢雨时我当然是记得的,不过十年前……嗯,好像是有发生过一些事,不过收徒弟,实在想不起来了。” 鲁真表情无奈,伸手入怀。卢雨时留给他的东西就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这时就听那管家笑道:“十年前开始,老爷就不再收徒弟了,这个您也忘了?” 叶五竹笑道:“这个没忘。小朋友,老朽确实不再收徒了,无论当年有没有去过你家,有件事老朽是记在心里的。那就是十年前,老朽心灰意冷,关了武馆,此后再也没收新的弟子。此行,你来得着实不巧。” 心灰意冷…… 鲁真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对方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疲惫。十年前,让自己这位师父下决心闭馆不再收徒的那个理由,他不清楚。但是,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拜师的时候,叶五竹和卢雨时的那段对话。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叶五竹的弟子。或许,会是我最后一个弟子了吧。” “怎么,你要收山了吗?” “也许吧,累了。其实早就有这个念头了,不过这孩子让我感觉身体里的血又活了起来。” “这是好事一件。” 十年前,叶五竹因某事心灰意冷。他产生不再收徒的那个念头,当发生在遇见自己之前。那时叶五竹说,鲁真让他身体里的血又活了起来。而现在,他的血仿佛又死去了。 既然十年前,你的血能够重新活一次;那么十年后,再活一次又何妨? 鲁真放在怀里的手没有拿出来。他想起之前在路上,谭梓华对他所讲的话,便放开了手里的东西,说道:“我听说,叶老师这十年来立了一个规矩,想要拜您为师的,需得通过考验。不知道这个规矩还在不在?” 叶五竹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那种简单的东西,你想好了?” 鲁真点头道:“我想试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3章 规矩(6)无解难题 叶五竹叹了口气道:“五福,你跟他说一下吧,也让他趁早死了心。”说完便站起身,走了出去。方才在后院里教人练武时的那股精气神在这几步里仿若消失不见,鲁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那管家摇了摇头:“这可真是……”鲁真已转向他:“请您跟我说一说,那考验是怎么回事?” 管家叹道:“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跟我来吧,小少爷。” 鲁真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少爷”的称呼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那管家已自顾自地走了出去。鲁真只得跟上。 跟着那管家,一路走到大门外面。管家指了指远方那座高山,说道:“考验就一件。去那边那座山上,带一坛酒回来,便算你通过。” 鲁真一愣:“就这么简单?”之前听谭梓华和那骑马的女子说得难乎其难,以为是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考验,想不到就是去取一坛酒。 管家冷笑:“简单?这种话,自己试试再说不迟。那山不是普通的山,酒也不是普通的酒,那藏着酒的所在,更不是普通的所在。” 鲁真来了兴趣:“请您跟我详细讲一讲。” 管家道:“那山名叫祝融顶,是座会喷火的山。” 鲁真一愣:“火山吗?” 管家道:“倒也不是那种极厉害的火山,至少我印象中这几十年里,并没发生过那种大的喷发。不过山口常年冒烟,有时会有火舌吐出来,所以还是很危险的。因为这个缘故,从半山腰上往上,寸草不生。 “十年前,老爷为了拦住像你这样的后生过来拜师,出了这么一道难题。他自己亲自带了一坛上好的陈年佳酿,登上祝融顶,将这坛酒紧紧密封,沉进了山上一座湖的湖底。湖在山顶上,湖水滚烫如沸,但因为此地多雨,始终不曾干涸。你要带回来的酒,便是这坛沉在湖底十年的陈年佳酿。” 鲁真皱眉道:“沉在湖底?具体是哪个位置?” 管家笑了笑:“这也是考验之一。我只能告诉你,湖在山上,酒在湖里。至于具体怎么找,找到之后又怎么拿上来,那是你的事。” 在滚烫的湖水里取一坛十年前的酒就已经够难的了,想不到连具体所沉的位置都要自己去找。鲁真不禁脑壳有点疼:“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两个人都说,这是道刁难人的题目。” 管家奇道:“那两个人?” 鲁真哦了一声道:“我进门之前,曾先后遇见两个人,一个自称姓谭名梓华,还有一个是位骑着马的女子,倒是没问名字。” 管家点头道:“那是老爷的两位弟子,今天都被派出去办事了,想不到都被你碰上了。他们说得对,这就是个刁难人的题目。老爷自己也说这不可能办到。” 连叶五竹这个出题的人都不信有人能够做到,这道考验刁难人的程度可见一斑,看来真如他自己所说,这十年里是铁了心不想收徒了。鲁真也没空去心疼那些大老远跑来拜师却被这道不讲理的难题搞得无计可施的有志青年,眼下他自己托大要试试这道考验,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再说。 管家叹道:“老爷出的这道题目,不仅仅是要你把酒坛带回来,酒坛里的酒,当然也要保全。都十年了,就算你真能潜进滚烫的湖里将酒坛捞上来,那样的温度,坛里的酒岂有不干之理?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 鲁真远远望向那座高山,说道:“我今天过去看看。” 管家叹了口气:“真是个不信邪的小少爷。记得到我那儿拿件避暑衣再去,那山上可不是那么好待的。”说完转身进了院子。 鲁真也跟着来到院子里。原先在这里较量练功的叶门弟子似乎听到消息,都停止了练习,聚过来看是哪位英雄豪杰接了这项考验。有人见鲁真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便摇头道:“年轻真好啊,不知天高地厚。这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去尝试爬山取酒了?” 鲁真笑了笑,对那人说道:“这位师兄,有去过那座山吗?” 那人连忙摆手:“可别叫我师兄。师父都不收徒弟了,咱俩没缘分做师兄弟。那祝融顶……我去过一次,也不是一直在喷火,只是冒烟冒个不停。山上热得很,根本没法久待。你真要去的话,可别太拼,在山上待一会儿就下来。要不然时间久了,你便没力气下山了,会被活活烤死。” 鲁真点点头:“谢谢师兄提点。” 那人皱眉道:“说了别叫我师兄,你没戏的。” 鲁真微微一笑,对方不信他能成功,这也没法,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何况旁人?不过这人心肠不错,还特地告诉他别在山上待太久,这一点倒是必须注意一下。 酒吗……鲁真想着自己这次要去找的东西,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那管家过来邀他共进午饭,说道:“老爷说,虽然不能收你为徒,但既然你决定接了这道考验,那么在你选择放弃之前,可以在这里稍住,我们会提供饭食。只是这段时间里,不允许你去后院看老爷的徒弟们练武,只能待在前院。” 鲁真有些意外,笑道:“怎么,前院的师兄们练武,我便可以随意偷看吗?” 管家微微一笑:“你若能从前院的那些弟子们身上偷学到高深武学,那便不仅仅是武学奇才了。用老爷的话说,这种天才,无须拜谁为师,单靠自研便足以驰骋江湖。” 鲁真歪了歪头,有些不大明白,只好跟着管家前往饭堂。管家边走边道:“之前有过那种假意拜师的,在这里待了大半年不走,说是为了花时间研究怎么上山取酒,结果只是为了白蹭饭。从那时起,我们便多了一个规矩,凡接了这道考验的,以三个月为限,一旦过了期限,便算失败。” 鲁真听得清楚,说道:“我明白了。” 管家叹道:“我看你倒不像这种专来蹭饭的无赖,不过早死心早解脱。老爷的本事自然是大的,但既然他已决心不再收徒,你不必非得一棵树吊死不是?你方才说你小时候还见过卢老爷,卢老爷也是个很好的选择。老爷会的东西是多,可是也有老爷不会、而卢老爷会的东西啊。” 鲁真笑道:“比如呢?” 管家道:“比如卢老爷那招‘袖里乾坤’,便厉害着呢。说起来老爷江湖人称‘百武精通’,每个人都说这世上没有他不会的本领,可是我知道,老爷酒量不好、不善应酬、不会水性……” 鲁真打断道:“不会水性?” 管家咦了一声,回过头来。 鲁真道:“那坛酒,是沉在湖边的位置了吗?” 管家脸上微微变色:“这也不见得。” 鲁真微微一笑,说道:“说的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4章 规矩(7)考验之初 他不再纠缠,心里思考着那坛酒可能的去处。叶五竹不会水性,再加上湖水滚烫不便乘船,因此正常来说,应当就是在湖边附近放下去的。只是不知道那湖有多大,即使确实是沉在了湖边,但从整个湖来看,算得上湖边的地方可也为数不少。最理想的情况是叶五竹没有绕路太远,他从最近的路来到湖边,直接选择将酒沉下去。但这一点,他鲁真想得到,别人当然也想得到,未必真就如此顺利。 那管家此时也不再跟他多说话,直接将他领到饭堂,指了指桌子道:“没法招待你太好的饭菜,委屈你和仆人们一起吃吧。”他笑了笑:“倘若你真能过了这考验,老爷没话说只能收你为徒了,便可以和弟子们一块吃了。那边伙食会好一些。” 鲁真点点头:“劳您费心了。不知您怎么称呼?” 管家道:“我姓温,这家里大部分人叫我五福叔,你愿意这么叫也叫好了。” 鲁真笑道:“多谢五福叔了。” 温五福咂嘴道:“那就祝你好运了。”说完走了出去。 鲁真自行去打了饭菜,端到一面桌子旁边吃边想。刚才那管家说过,叶五竹给了三个月的时间,他也没指望一次性便能把酒拿回来。先过去探探情况,掌握一下周边地形,回来再考虑对策,才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第一步,确定一下酒坛所处的具体位置。搞不定这个,那后续说什么都是白说。从温五福刚才的反应来看,湖边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大,接下来就是实地调查了。当然搞定了这个之后,如何从沸水一般的湖里将酒坛取上来才是最大的难题。鲁真多少会一点水,但不算高明,潜个几尺的程度倒还可以,再往下可就不行了,希望那坛酒没有在湖底陷得太深。 用完午饭,鲁真准备动身。他先向叶家的仆人打听了一下温五福的所在,便过去找他借了避暑衣。温五福将衣服交给他,再三叮嘱:“不要在山上待太久,避暑衣也不是万能的,感觉到头晕眼花时立即下山,听到了吗?” 鲁真连声答应,穿上避暑衣,便踏上路程。临走前,之前那位给过他建议的叶门弟子招手把他叫了过去,说道:“给你个建议,上山的时候不要从正面走,往山北那侧绕一下。” 鲁真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那弟子懒洋洋地道:“没有为什么。正面上山更热些,山北相对来说不那么难受,你能多支撑一会儿。” 鲁真感激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兄指点。” 那弟子皱着眉毛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叹道:“算了,虽然我一直说你没戏,但这么多年过去,老师门下一直这么几个人也的确寂寞的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和之前来的那些人……有点不太一样。” 鲁真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等我把酒拿回来了,请师兄你吃饭。” 那弟子打了个哈哈,摆了摆手:“我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总之你先能安全回来再说吧。” 鲁真拜别了他,便往祝融顶方向走去。 祝融顶距叶宅大约有二十里路,施展轻功过去的话不到半个时辰即可到达。现在是中午,估计到那里会赶上最热的时候。这也在鲁真的计算之中,毕竟祝融顶以热闻名,不见识一下它最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这对于以后取酒可大为不利。身上这套避暑衣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呢?试试它的极限也是此行的目的。 想到这里,鲁真加快了脚步。 院子的一侧,叶五竹站在角落里,望着远去的少年,眼睛里透出犹疑。温五福看见了他,忙道:“老爷,在看什么?” 叶五竹叹了口气道:“五福啊,十年前的时候,我和卢雨时出去那次,是去做什么了,你还记得吗?” 温五福恭敬道:“记得。您那次,是和卢老爷一同去擒拿岭西大盗蒙飞。” 叶五竹嗯了一声:“蒙飞,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和卢雨时两个人,对他一个人。这人武功好生了得,单打独斗的话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最终以二对一赢了那一仗,可是我跟卢雨时都受伤不轻。” 温五福应道:“是。您那次回来,足足将养了半个月才好。” 叶五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摇头道:“不对,不对。除了这件,应该还有别的事。我们击杀了蒙飞,回来的路上,似乎还发生了什么,总感觉……忘记了一些东西……” 温五福笑道:“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那次您回来的时候,只说终于拿下了那人,并没说别的。要不,去找卢老爷问问?” 叶五竹道:“嗯,我正有此意。今天来的这个少年,我的确觉得很眼熟。难不成,我当年真的说过要收他为徒?” 温五福道:“有这种事也不奇怪。不过您也需提防一下,可别是之前结下的仇家。” 叶五竹叹了口气:“每到这种时候,便恨自己这善忘的记性。十年前……十年前究竟还发生过什么呢?” 温五福心中暗叹,老爷这烦恼由来已久,当年有数位名医帮忙看过,都查不出病症,有一位大夫甚至说这恐怕是天意。叶五竹是“榜单”上唯二的武学全才,世上几曾有过真正精通所有武功的全才?可叶五竹偏偏就是这样的全才,所以老天爷便取走了他别的东西用来弥补。这所谓的别的东西,便是记性。 对于这样的说法,温五福是不信的。在他看来,若是老天爷真的要取走什么东西来换取叶五竹的武学天赋的话,也不该仅仅是以善忘作为代价,而应是别的更重要的事物。用“忘情”来换取“百武精通”,这在温五福的眼里,实在是过于值得了。 耳边听得叶五竹的声音传来:“罢了。等这少年回来的时候,通报我一声。” 温五福低头道:“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5章 规矩(8)祝融顶上 鲁真到达祝融顶山脚下的时候,天气正热。 登山这种事他并没有什么经验。自己生长的地方附近都是平原,有森林有湖泊,就是没有山,这一趟也算是涨涨历练了。他记着先前那位好心的师兄的嘱咐,绕到了山北方向,虽并没觉得有多凉快,但那人这么说肯定有这么说的道理,照着做总没坏处。 据温五福所说,祝融顶从半山腰处往上寸草不生,山下草木却还算繁茂,想来山口喷火所影响到的范围还是有限的。至少几十年都未曾大规模喷发的火山,小火却始终不断,这也是造成山顶那座湖泊常年保持沸水状态的原因所在。在沸水里烫了十年的酒会是个什么状态,光是靠想象就觉得很头疼,温五福的说法不无道理,乐观点估计的话也许还能剩点残酒,但愿他捞上来的不会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坛。 不管怎么说,要做的事情没有变。鲁真沿着山路往上攀登,山不太陡,爬起来不算吃力。此时刚进下午,太阳处于偏正南方向,鲁真在山北,但仲夏时分的烈日整体上还是向下直射的,因此山的遮挡效果有限,爬了有多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汗流浃背。 越往上爬,周围的空气便越热。山腰以下还好,到了山腰往上,周围的草木逐渐变少,强烈的干渴感也随之袭来。鲁真临来之前,依照温五福的建议,多带了一些水,此时已喝掉了大半壶,估摸了一下此时所处的位置距山顶还有一段路,也不知道那片湖里的水能不能喝,总得给下山时留点,因此只得暂时强忍渴意。 正在苦苦攀登,便听头顶上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年轻人,向你打听个事情。” 那人语气平淡,这话说起来显然不费半点力气,但说话之人距离此处不近,声音传过来时依然清晰无比。鲁真知道遇上了高人,刚要答话,眼睛一花,那人已一跃而下,转瞬间便来到面前。 鲁真心中震撼,此人身法之快,当为他此生所见之最。他定了定神,静心观察来人,便见说话者是个身材高大的老人,须发皆黑,只是眼角周围皱纹颇多,两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那老人盯着他问道:“你从山下上来,可曾遇见过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叫花?” 鲁真摇了摇头:“没有……” 那老人没等他说完,咂了下嘴,摇头叹道:“又睡着了吗……谢了。” 鲁真道:“老人家不必客……”话刚说到一半,耳边一阵风吹起,他回头一看,那老人如一只大鸟,已飞到十几丈之外,又是几个纵步,早不见了身影。 鲁真张口结舌:“好厉害的老人家。我要是有这么强的轻功,这山就不用爬这么费劲了。” 牢骚发完,这山该爬还得爬。好在现在已经爬了一大半,感觉身周的空气愈发干热起来,看来那火山口已不远矣。鲁真加紧努力,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终于一亮,脚下变得宽敞起来。虽然仍未到真正的山顶,但已无再往上攀登的必要了。一座看起来至少有几十丈宽的大湖,现于眼前。 看到这片汪洋上腾起的大片水汽,湖面上不断涌上来的气泡,以及一靠近便感受到的滚烫气息,鲁真已确认了,这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叶五竹十年前带上山的那坛酒,就沉在这湖里。 他走近水边,尝试着伸手触碰水面,立即便被烫得缩回手来。原来如此,不折不扣的沸水。他触感太强,对热水的敏感度更甚常人,此时更添不利。刁难人的试题,根本无法通过的考验,谭梓华、骑马的女子、叶五竹、温五福、给过他建议的那位师兄……每个人的话仿佛再次于他耳边响起,鲁真长长地叹了口气,仰面躺倒在湖边,望着天空,只觉得浑身乏力。 这就是长达十年都没人能通过的考验,这就是叶五竹为了不再收徒弟而想出的终极谜题。 他哈哈大笑,自语道:“师父啊师父,你的心灰意冷,居然是这么炽热的东西吗?” 他坐起身,望着湖里持续上涌的气泡,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总之先绕湖一周看看,怎么从水里捞东西上来,那是后面才要考虑的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酒坛沉入的位置。先找到再说。 湖边。大概率在湖边。叶五竹也是人,莫说他不会水,就算他水性不差,也不太可能跳进沸水游到湖中心,那不是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会做的事情。鲁真沿着湖边绕了一整圈,浑身已被水汽烘得汗水淋漓,但始终没看到酒坛的影子。 问题还是出在沸水上。若是普通的湖水,倘若水不太深,水质又比较清的话,是有可能看到水下面有什么东西的,更何况湖边的位置必然是整个湖里水最浅的地方。但沸水不一样,湖水从上至下始终有气泡翻腾,再加上湖面上笼罩的白色水汽,肉眼很难看得清水底。鲁真绕湖观察了半天,看得两眼发痛,终究毫无头绪。 太阳逐渐西斜,今天只能无功而返了吗? 鲁真有一点不甘心。他在湖边坐下,盯着翻腾着的水面,冥思苦想着对策。没有办法,他从小到大练成的本领,没一样能够在这种时候起到作用的。 想着想着,他觉得有一点困。越想越困,忍不住侧躺下去,心里想着,要不然先在这里睡一会儿? 昏昏沉沉之中,鲁真感到自己的力气正在缓慢地被抽走。就在这里睡一觉吧,睡醒了,再考虑该怎么办吧。 “不要在山上待太久,避暑衣也不是万能的,感觉到头晕眼花时立即下山,听到了吗?” “在山上待一会儿就下来,要不然时间久了的话,你便没力气下山了,会被活活烤死。” 鲁真猛地惊醒。温五福,还有那位好心师兄的话突然浮上心头。不对,这不是困意,这是高温所导致的头晕眼花。不能睡在这里,会中暑而死的。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才发现身上已没了力气。鲁真心头冒汗,自己总不至于会死在这里?这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正自着急,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额头上。 鲁真愣了愣,又一滴水珠落在左脸上。随后,左手上、腿上、腰上,水滴依次落下,凉丝丝的感觉。 下雨了。 鲁真感觉自己的力气逐渐又回来了。他努力爬了起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越下越大的雨,自己被老天爷救了。 他转头望向那面湖,雨水同样也降落在湖面上,转瞬间都被滚烫的湖水所吞没。理所当然。温五福说过,此地多雨。这也正是湖水被煮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干涸的原因所在。 是啊,世上哪有煮了十年都不会干的湖水?那必然是不断地有新的水续上的缘故。 鲁真庆幸地想,今天就这样回去吧。没有中暑而死,已经是自己命大。现在雨也越下越大了,赶紧下山,可别又患上风寒了。患风寒而死,和中暑而死,都是令人笑不出来的死法。 雨水落到他的脖子上。好冰。 好冰? 鲁真猛地回过头,两眼盯着湖面。热水,依旧是热得无法踏足的热水。雨水不断地落在湖里,然后不断地被热水所吞没。 然而雨越下越大。 世上如果有煮了十年都没煮干的热水存在的话,那必然是有人在不断地往里添上新的水。可是这样一来,沸水必然会在这个过程中变成普通的热水,哪怕它很快又会因持续的加热而被重新煮沸。 机不可失。 鲁真撤回了下山的想法。他缓缓地再度靠近水边,用手试了试湖水的温度。好热,还是好热。他的身体触感远超常人,这湖水对他来说依然是个很大的挑战。 不过已非绝对的难以忍受。 鲁真仰天大笑道:“感谢这场雨!天无绝人之路!” 说完,他脱去身上衣衫,跳进了湖水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6章 规矩(9)沸水湖底 倾盆大雨,不断填充着被火山散发出的热量所蒸发掉的湖水。鲁真已感觉不到身体周围的热水在跃动,但是身下,始终有气泡从湖底涌上来。 水温依然让他有点吃不消,而且越往深处潜,便感觉周围的水越热。鲁真小时候听过一个温水煮青蛙的故事,说是青蛙被扔进一个慢慢加热的锅里,起初锅里的水是温水,青蛙完全有能力跳出来,但是水温太舒服,它觉得没必要,便一直待在锅里。随着水温越来越高,青蛙逐渐感到再不出来便不行了,可是这时的它已完全没了逃出来的力气,最终只能等死。 鲁真现在就觉得自己是那只正在被慢慢煮着的青蛙。不同的是,他在水还是热水的时候便跳了进来,没有经过温水这个过程,留给他的时间只会比那只青蛙更短。如果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够久,他还能多坚持一阵,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太指望这一点。 水下视物并不轻松,越往下便越黑,再加上随着周围温度的不断升高,力气正在一点点地流失。似乎每一项都在同他作对。鲁真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跳下来的选择是不是错的,但他已不能就这么返回。好在他逐渐地感觉到快要触到湖底,谢天谢地,这湖并没有像他所害怕得那样太深。 倘若叶五竹十年前沉酒的时候选择了最偷懒的方式,直接走近路扔下了酒坛,而非沿湖绕了一段路再扔,那便再好不过。但鲁真意识到,这个想法太过一厢情愿了。叶五竹不愿再收徒的执念并不小,总之,当鲁真来到湖底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周围有任何藏着酒坛的痕迹。十年了,那坛酒很有可能整个陷进了淤泥里,但至少在这附近,没有任何迹象。 鲁真一时间有些挫败感,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了,自己早有预料,只是当真证明了这一点,还是会让人觉得很郁闷。他前前后后仔细调查了一番,没有任何收获。 时间已不容许他这样一点一点地寻找。这湖太大,在上面走上一圈都要花很多工夫,更何况在这争分夺秒的水下。现在的水温已经太热了,大量的气泡从湖底涌出,不断升向头顶,倘若这气泡从水底到水面完全连成一线,那便是湖水彻底沸腾的时候,到那时他就再也没法活着上岸。 鲁真叹了口气,保命要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今天已经收获了许多,没必要再拼下去了。他脚下用力一蹬,离开了湖底。他看见那一串串的气泡已经连得很长,并且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向水面延伸。水快要再次沸腾了。 当他终于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彻底变成了小雨。身周的湖水热得可怕,自己的体力在刚才流失得太多,必须马上上岸。他挣扎着爬到了岸边,回头看去,那湖面上已开始有一两处气泡在涌动。身上各处已经被烫得发红,或许再晚一刻,便真的要葬身湖底了。中暑而死,风寒而死,热水煮死,鲁真觉得自己简直迎来了多灾多难的一天。 这一趟下水,只证明了叶五竹当初并没有选择偷懒,至少在这前后左右十几步远的范围内,没有任何酒坛的踪迹。多亏了这场雨让他证明了这一点,只是不知道下一回出现这种机会要到何时。说到底时机的出现还是要靠老天爷来施舍,今天大概只能到此为止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鲁真决定下山。小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拜这场雨所赐,天变得很凉快。鲁真本想按照来时的路,在北侧下山,但看见这样的凉爽,又改了念头。南侧下山更近,那位师兄说建议他走北侧的路,理由就是北侧更凉快一些,但现在既然下着雨,那两面其实都一样凉快了。想到这里,鲁真便往湖对岸走去,那面应该也会有下山的路。 绕着湖边,鲁真来到南岸,确实在这一边发现了一条小路,走这一边回去更近。他顺着这条路走了十几步,突然兴起一个念头,又原路返了回去。回到湖边,看着已经彻底被烧开了的湖水,默默地蹲了下来。正常来说,从北侧上山的人,走到湖的北岸自然更省时间。可是如果叶五竹是从南面上山的呢? 叶五竹真的绕着这座湖走了一段路,才扔下那坛酒的吗? 从北侧上山的理由,只是为了凉快一点,但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图凉快。如果存在别的情况,比如说像今天这样下了雨,那从南侧上山反倒更加轻松。 可惜现在这湖水的温度已经不容许他再潜一次了,更何况这也只是他的一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叶五竹是从南面上的山。贪多必失,不至于为了这么个念头赌上性命。 鲁真决定明天再来。从今往后的三个月里,一定会反复地出现这种凭空猜想、验证猜想、否定猜想、提出新的猜想的循环,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如果明天也会下同样大的雨那是最好,否则的话他就必须想办法另辟蹊径,不能事事都靠老天爷的施舍。 沿着南侧的小路下山,鲁真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逐渐回来。下山永远比上山省力,不过雨天路滑,仍要小心才是。阴天看不到太阳,也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想到以后每天都要重复这样上山下山,鲁真不免也觉得有些前路漫漫。这道考验,果然要比他想象的麻烦得多。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过来:“小爷行行好,照顾照顾可怜人吧。” 鲁真一愣,怎么在这祝融顶上也会有人求施舍?他回过头来,便见半山腰上坐着一个人,正没精打采地看着他。 说话的人看起来有七十多岁,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刚刚的这场大雨浇下来,这乞丐明显没找到合适的避雨处,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看起来极其狼狈。 嗯?等等,七十多岁的老叫花? 鲁真想起了上山时遇到的那位老人。他迟疑着走过去,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人物。对方冲他呵呵一笑: “我在等一个长相威武、衣着华丽、性子还有些急的老爷,不知道小爷你有没有见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7章 规矩(10)盈人师姐 对上了。鲁真点了点头:“我上山的时候见过这位老人家,不过是在北侧遇见的。他曾向我打听有没有见过像您这样的人。” 老乞丐一呆:“北侧?” 鲁真道:“是。不过他性子太急,我说没见过之后,他便直接沿路下山了。” 老乞丐皱眉道:“他是傻瓜吗?说好了我在山南等他,他怎么跑到北面去了?”说着站起身来,舒了舒腰。他身材比普通人略矮一些,与北侧那高大威猛的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鲁真道:“我记得他走时曾说了一句‘又睡着了吗’,大概是去山下找您了。不如您下山看看。” 老乞丐挠了挠头:“这点倒是没说错,老叫花我是饱饱地睡了一觉,不过我是在这山上睡的,他跑山下去找我,能找得见就有鬼了。这一觉睡得真不舒服,刚刚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浑身都被大雨浇透了。” 鲁真有些无语。刚刚那场雨是真的不小,这老乞丐就睡在这里没半点遮挡,被大雨浇个通透,愣是没浇醒,真乃奇人。不过现在不是欣赏奇人的时候,既传完了话,鲁真便也没理由留在这里,向那老乞丐抱了抱拳,便继续往山下走去。 “小爷留步,”身后,老乞丐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倘若是从叶五竹的庄子来的,还请不要说见过我们。” 鲁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 老乞丐笑道:“就是我老叫花,还有那急性子老爷。” 鲁真心中有些犯疑,但他也没兴趣掺和这两人的事,便点了点头。 这两个老人毫无疑问都是高手,但以鲁真眼下的见识,实在把握不到他们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若是换成莫氏兄妹,怕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底细了。鲁真在心里默默地记着这件事,走出几百步远,忍不住回头望去,就见那老乞丐也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到了山脚下,雨基本上停了,只有阴云依然笼罩,也许这场雨只是在祝融顶范围内下的。回叶宅的路上,太阳逐渐从云彩背后露出来,看起来现在还不算太晚,按自己的脚程回去,或许还能赶上一顿晚饭。他想起那座湖,又想起那两个老人,心里不免有些疲惫。 半个时辰后,鲁真回到了叶宅。温五福看他身上有些狼狈,明显没什么收获,眼神里带了一点嘲弄:“见识到了吗?老爷的考验,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鲁真笑道:“不愧是师父出的题,我明天再去试试。” 温五福哼了一声,递过去一条毛巾,让他擦擦身上的水分。半天下来鲁真全身上下潮乎乎的,有烈日暴晒时的汗水,有潜进沸水湖时留下的湖水,也有大雨浇下来的雨水。用温五福的话来说,他现在身上太脏,吃晚饭时会被嫌弃,一会儿还得去冲个澡。 鲁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只得乖乖地去冲澡。后院不让他进,前院经常有人进进出出,有时候还会遇到女弟子,很不方便,温五福便安排他去厢房。那边是仆人住的地方,都是些大老爷们,忌讳比较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让他在这边借住。 鲁真选了个空房间,脱了衣服开始往身上浇水。刚浇两瓢,就听见外面乱哄哄的,门外有仆人的声音传来:“哟,卫大小姐回来啦,怎么有空来厢房这边?” 一个女子高声笑道:“别这么叫我。我又不是老师的女儿,哪敢称小姐?叫我盈人便是。” 那仆人笑道:“在我们大家伙心目中,盈人姑娘就跟老爷家的小姐差不多了。听说您今天被老爷吩咐出去办事了,这是刚回来?”他话说得客气,但称呼上还是遵从对方的意见改了口。 女子笑道:“是。我回来时听说有个小兄弟要来挑战老师出的那道题,特来见见是何方神圣。” 那仆人道:“他在里面冲澡呢。多半也和之前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拜师者一样,过个天便自己放弃了,盈人姑娘没必要每个都见。” 女子笑道:“终归是有可能会成为自己师弟的人,早先见见总没坏处。说起来,我之前出去办事的路上见过一位少年,或许就和里面这小兄弟是同一人。” 鲁真从这女子声音,分辨出她应该是今天上午在来时路上遇见的那骑马女子。从这两人的对话来看,这女子名叫卫盈人,是叶五竹的弟子之一。那时她还在劝自己回去,还说自己师父的考验根本就是在刁难人,一副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的模样,想不到再度遇见,这人的态度还挺和善。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那女子已闯了进来。身后那仆人一脸无可奈何:“早说了他正在冲澡呢……” 女子笑道:“听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毛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而且你看……这挡得还挺严实。” 鲁真刚才在屋里听这两人对话,直觉感到不妙,这女子一副随时随地就会闯进来的模样,可不能就这么无所顾忌地暴露出来。他还没率性到可以把自己的身体赤条条地展露给一位陌生女子的程度,早拿了一块围帘挂在身前。那围帘大得足够遮住他整个身子,那女子再大大咧咧,也不至于会走过来掀开围帘执意看他的身体。 果然卫盈人看了这副情景,也没再得寸进尺。她笑了笑,找了把凳子坐了下去。鲁真在围帘的另一侧,听见她的声音传过来:“上午在来时的路上遇见的那名少年,就是你吗?” 鲁真应道:“是我。我该称呼你为盈人师姐吗?” 卫盈人听完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这里的人应该告诉过你,老师有十年没再收徒,并且往后也不会收徒。你这师姐的称呼,是做不得准的。” 鲁真笑道:“等我把那坛酒拿回来,这师姐便叫得名正言顺了。” 卫盈人道:“你去过祝融顶了吧?看过了那沸水湖,居然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鲁真道:“沸水湖的水确实热得受不了,我今天试着找了个位置潜下去看了看,如果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每天都像今天这么顺利的话,找出那坛酒也不是不可能。” 卫盈人笑道:“吹牛不打草稿。那湖水能把你整个人都煮熟,你居然还说潜下去过?”她停下来想了想,又道:“难道说,你是借着下雨的时候潜下去的?” 鲁真点头道:“是的。”卫盈人叹了口气:“真是胡来。万一潜下去之后雨停了怎么办?你还上得来吗?” 鲁真笑道:“今天雨还挺大的,而且我下去后不一会儿就上来了。” 卫盈人皱眉道:“你那是运气好。祝融顶不是每天都会下这么大的雨的。天哪,今天来拜师的人是个傻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8章 规矩(11)似曾相识 卫盈人拜入叶五竹门下是在十二年前。那时她十五岁,父亲卫继华是远威镖局的副总镖头。卫继华很宠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卫盈人喜欢什么东西,一律想方设法给予满足,这也就养成了她超级强势的性格。 卫盈人不喜诗书和女红,专好舞枪弄棒,小小年纪便可以跟镖局里的年轻镖师们过招。那一年,她缠着父亲允她一起走镖,结果第一趟出门便出了意外。马贼袭击了这支镖队,抢去了不少财物的同时,见她年轻貌美,也打上了她的主意。卫盈人毕竟武功短浅,与一名马贼过了几招后被另一人从身后击晕。卫继华在同敌人交手时分身乏术,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掳走。 但最终遭殃的却是马贼。卫盈人没有乖乖就缚,在被绑缚上山的路上,她悠悠醒转,明白身处境况后,立即用袖子里藏着的短刀割断了绳子,然后一刀捅到了马屁股上,连同抓住她的马贼一起从山路上滚落。马贼在翻滚过程中头部不慎碰到了石头上,当场晕厥,卫盈人则侥幸没有受伤。爬起来后,她果断地对晕倒的马贼进行了补刀,然后带着落到地上的财物,单枪匹马一路辗转回了镖局。 此一役让卫继华有些后悔让女儿参与走镖,但卫盈人自己得出的结论却是,她的武功太低了。若不是因为在战斗中没有迅速解决掉敌人,自己也不会遭受来自身后的暗算,让父母担心。面对女儿提出的想要找真正的名师修习武艺的要求,卫继华第一次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然而卫盈人心意已决。那一天她在自己房里留下了一封书信,悄悄地离开家门,然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名师的旅途。 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虽然处事机敏,但世间的复杂又哪有这么容易参透。在离家三十里外的一处城镇里,她的男装打扮被人看穿,有下三滥的人物将她骗进了黑店,用蒙汗药把她迷晕。卫盈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身处一家妓院。 老鸨剥去了她身上的衣衫,搜走了她随身带着的短刀,将她关进一间什么都没有的黑屋子里,逼她接客。经历了三天没有丝毫进水进食的折磨后,卫盈人明白了自身的处境,最终答应了就范。可是老鸨知道她有武功,并不放心,还是在她喝着的水里下了软筋散,要她在浑身无力的情况下,同一位对处女之血有着强烈癖好的客人生米煮成熟饭。 卫盈人没有喝那碗水。她虽然渴得厉害,但她知道,这是她现在唯一的逃生机会,决不能因一时的改善困境而放松警惕。她假意地服下了软筋散,却将那碗水偷偷倒掉,然后瞄着老鸨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装作毫无精神的模样。在接客的那个晚上,她用自己剩余的全部力气,以父亲教给过自己的锁颈术,将那客人勒晕在床上。随后,她以床单绑住了客人的双手,用枕套堵住了客人的嘴,换上客人穿着的衣服,以男装打扮混在人群中逃了出去。 那一晚,卫盈人学到了一样东西,江湖远比她想象中的那样充满尔虞我诈,并且,对于像她这样的女人来说,这份尔虞我诈来得更深。她没有忘记在临走前,将桌上的蜡烛推倒,让火苗在屋子里尽情地燃烧。 两个月后,卫盈人来到叶五竹的门前。此时的她满身风尘,早已不是刚从家中跑出来时的那种意气风发模样。叶五竹看着这明显经历了许多事的少女,叹了口气,说我可以收你为徒,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每个月你要往家中寄一封信,向你父母报一个平安。这世间最重要的是人,这江湖也是由人构成,我不准许我的弟子抛弃他身边的那些人,更何况是骨肉至亲。 十二年来,卫盈人给家里一共去了一百三十九封信,她自己也回过家几次。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获得了父亲的再次认可。叶五竹的名望传遍整个江湖,卫继华作为时常走镖的副总镖头自然也听过他的大名。知道自己女儿投在了他门下,多少有些心安。现在,叶五竹还未出师的弟子里,卫盈人排在第二位,仅次于谭梓华,算是这群人里的二师姐。也许再过个一年两年,便轮到她出师了。 师父已经有十年没再收徒,自己的师兄弟十二年来有一大半都出了师,仍然还在的同门越来越少。叶五竹心灰意冷的理由她知道,她感激师父这么多年来的因材施教,时常想找机会报答,但她明白,无论自己再怎么报答,师父的内心也已不可能再像当年那样充满生机。她常常想起十多年前叶家的武馆还在时的那份热闹,那个时候师父脸上的笑容远非现在可比。这个人其实是享受着传道授业解惑的,而这样的他,十年来却亲手将一位又一位慕名前来拜师的年轻人推出门外。 所以看着眼前的鲁真,这个为了能够拜叶五竹为师,不惜只身潜入滚烫的湖水里,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少年,卫盈人的内心不免有些烦躁。沸水湖她也去过很多次,亲眼见到很多年轻人在湖水前面无计可施的样子,知道想要通过这场考验有多么不切实际。借着下雨的机会潜下去试试?三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试着寻找一片角落?这孩子,莫不是个傻子? 鲁真很长时间没有接话。他默默地擦干了身上的水,然后换上干的衣服,从围帘后面走了出来。卫盈人之前在路上只是稍微看了这少年一眼,并没瞧个仔细,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看见鲁真的样子。鲁真也是初次看清楚她的脸,卫盈人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穿一身红色衣服,脸上英气十足,容貌甚美。鲁真看着她的长相,神情呆了呆,似乎要脱口说出什么,但又忍了回去。 卫盈人看他样子有些奇怪,笑道:“怎么了?你好像要说什么?” 鲁真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卫盈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兄弟,你也会这招吗?嗯,可惜你太年轻了,我大你至少十岁呢。” 鲁真挠了挠头道:“应该是巧合。” 鲁真低头沉思,眼前的这张脸,自己的确很熟,而且并不是很久以前见过。只是卫盈人的年纪看起来要稍微大一些。 没错。这个长相,他昨天便看见过。那是权舍易身边,那位要跟他争“十尺长红”席位的女子的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69章 规矩(12)叶宅后院 鲁真没问过那个女子的名字,所以此时也不好说“我之前见过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但是不知道她叫什么”,眼下只能暂时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还是蛮多的,未必便是亲戚关系。 卫盈人站起身道:“好了,既已见过了你,我就没必要留在这儿了。不管如何,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必太过勉强。祝你好运。”说着转身出门。 鲁真在后面喊道:“盈人师姐。” 卫盈人无奈地回过头:“我说过了,这师姐的称呼,是做不得准的……” 鲁真道:“盈人师姐,难道也下过那沸水湖吗?” 卫盈人皱起了眉头:“我可没这么说过。你为什么这么想?” 鲁真笑道:“我没什么根据,只是随便猜猜。师姐对沸水湖的了解程度,似乎比其他人要深一些。” 卫盈人低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没下过沸水湖。不过我看见有人下去过,只是他最终失败了。”她叹了一口气:“那人也和你一样,试图在大雨来临的时候入水。他一共下水四十多次,每次都过于勉强自己,所以上岸时总是一身的伤。最终结果可想而知,他绕了沸水湖半圈,耗光了三个月的期限,然而没有任何收获。” 鲁真点点头:“那个人,现在还在吗?” 卫盈人叹道:“他没通过考验,当然不在这里了。有五年没再见过他,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她苦笑了一声:“所以小兄弟,我劝你也放弃。这不是什么公正的考验,这只是老师设下的一个死局。你没必要为了这个死局浪费自己的时间,它会要了你的命。” 鲁真笑道:“谢谢师姐关心。是题总有解法,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而且刚才跟师姐说了一番话,我也受益匪浅。请帮我向师父转达,我会在三个月内拿回那坛酒,作为拜师的贺礼。” 卫盈人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既然下了决心,作为外人,我也不好再说什么。那你就努力一把看看,三个月后,若是真能喝到这拜师酒,我也欣喜。”说完冲着他笑了笑,出了门。 卫盈人走出厢房,往后院的方向走去。天色已近黄昏,看着西边的晚霞,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后院是叶五竹入室弟子的练功场所。卫盈人平时也在这里接受师父的教导,这条路走得很熟。此时已过了练功时段,弟子们都已经去饭堂吃饭了,卫盈人进了后院,往院中心那棵大树下走去。叶五竹一个人站在树下,正不知想着什么。 卫盈人来到他面前,行礼道:“老师。” 叶五竹嗯了一声道:“还顺利吗?” 卫盈人道:“顺利。苦先生说,最快下个月,便能让他回来了。” 叶五竹点点头,说道:“这次有劳你了。” 卫盈人摇头微笑:“老师言重了。峥嵘师弟能恢复得这么顺利,这里的每个人都很高兴。” 叶五竹苦笑道:“是吗?他现在平时,还是那个样子吗?” 卫盈人道:“已经好很多了。苦先生说,比起刚去他那里时,能够更多地体会他人的想法,这是很好的迹象。”她展颜道:“我离开时,峥嵘师弟还跟我说了谢谢。” 叶五竹轻轻叹气,说道:“这些年来,让你们都受了不少委屈,为师也过意不去。这次峥嵘回来,就让他住在我那里,不跟你们在一块。” 卫盈人眼睛一湿:“老师。峥嵘师弟是个既单纯又善良的好孩子,我不觉得受委屈,这里所有的师弟师妹,我想他们也都不会觉得受委屈。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老师没必要全都一个人承受,我们都想出一份力。” 叶五竹微微一笑:“谢谢你啦,盈人。我最近也在想,都十年过去了,是不是也该活活心思了。峥嵘恢复得顺利,我心里很多事也便能渐渐放下了。” 卫盈人身子一震道:“老师莫非在考虑重开武馆?” 叶五竹沉默了一会儿。他望着眼前的这棵树,用手刮了刮树枝上的死叶子,说道:“这棵树,是三十年前,峥嵘的父亲还小时,和我一块种下的。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我们祖孙三人,心里面都得了病。现在峥嵘慢慢恢复了,我想,下一个该是我了。” 卫盈人心情有些激动,她连忙擦了擦眼里的泪花,微笑道:“我回来时,还特意去见了那位想要向您拜师的小兄弟。” 叶五竹叹道:“那孩子,从根骨来看的话是块很好的材料。他说十年前我曾经答应过收他为徒,可是我已不记得这事了。说来奇怪,我看他的样子,的确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卫盈人道:“我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觉得他不像是心怀叵测之人。他还说他今天借着下雨的时机,潜进沸水湖里试着找那坛酒。就像当年某个人一样。” 叶五竹沉思道:“第一天就下水了吗……这孩子,出人意料地很拼呢。” 卫盈人抿了抿嘴,试探着说道:“那道考验,老师究竟打算留到何时呢?就这样下去的话,终究不可能有人带得回那坛酒的。” 叶五竹嗯了一声。良久后问道:“你刚才去见他,就这道考验,还有说过什么?” 卫盈人迟疑道:“我说这是老师十年前设下的一个死局,根本没有解法,劝他放弃。他说,是题总有解法,只是他还没找到。他要我向老师您转达,说他会在三个月内拿回那坛酒,作为拜师的贺礼。” 叶五竹微微一笑:“是吗……他既然这么说,那便等他三个月。这考验,就先不撤。” 卫盈人皱起眉头,待要再说,叶五竹已摆了摆手:“你出去了大半日,现在应已累了,快去吃饭然后早点歇息吧。顺便帮我叫一下五福。” 卫盈人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好应了一声。离开后院时,她忍不住回头,见叶五竹仍在盯着那棵树,用手刮除着树上的死叶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0章 取酒(1)二次上山 第二天清早,鲁真吃过饭,穿上避暑衣,准备再去一趟祝融顶。 卫盈人看见他,打了个招呼:“这么早?” 鲁真笑道:“虽然期限还有三个月,但是要做的事有很多,我想尽早多做些事。” 卫盈人听了直点头:“嗯,嗯,看来你很明白这其中的要害。加油。” 鲁真道:“有一件事还想向师姐请教。” 卫盈人忙道:“你说。” 鲁真道:“昨天你说,以前有一个人曾经在沸水湖下绕了半圈,能告诉我是哪半圈吗?” 卫盈人有些为难:“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这有点像泄露考题了。” 鲁真恍然道:“哦,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卫盈人看着他的样子,轻轻咬了咬牙,说道:“问你一件事。我之前有跟你说过了吧,这是一个刁难人的题目,根本不能称之为考验,连老师都觉得不可能办到。为什么你能一口咬定,这道题总有解法?” 鲁真笑了笑:“也没一口咬定啦。我只是在想,如果师父真的是铁了心的不想收徒的话,根本没必要给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更没必要为前来挑战的人准备食宿。我想他其实是期待着有人能解出这道题吧。” 卫盈人沉默。鲁真笑道:“师姐保重。我出发了。”说着转身迈步。 卫盈人抬起头:“我不能告诉你之前的那个人绕了湖水的哪半圈,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 鲁真精神一振,回过头来:“请师姐指点。” 卫盈人点了点头:“当年那个人最后一次从湖里上来,曾很气馁地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再给他一天就好了,他感觉已经闻到了酒的味道。” 鲁真吃惊地问道:“真的吗?” 卫盈人摇头道:“不知道。他下水四十多次,在酷热中度过了那么久,出现幻觉了也说不定。如果他的确闻到了酒味的话当然很好,可如果这是幻觉的话,那这个提示便只是单纯地浪费你的时间,对你有害无利。” 鲁真沉吟道:“他和我一样,也是从北侧上的山吗?” 卫盈人道:“我见过的那几次是这样。这个很重要吗?” 鲁真笑着点头:“很重要。” 卫盈人点点头,说了句:“是吗,能帮到你就好了。”她拍了拍鲁真的肩膀,说道:“加油吧。如果真的能多你这么个师弟,倒也不错。” 告别了卫盈人,鲁真出门上路。今天是一大早出发,天还比较凉快,到达山脚下时,路边的草丛里还有露水,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大好机会,鲁真打算试试从南侧上山。昨天上山的时候正当全天最热,北侧的温度便足以让他汗流浃背,按照那位好心师兄的说法,南侧估计还要热上很多,登山辛苦自不必说,但鲁真觉得为了彻底掌握祝融顶的信息,此举很有必要。 当真开始上山,他开始意识到,南侧北侧真的不一样。虽然昨天他下山时走的是南侧,但一来那时是借着下雨天气凉快,二来上山下山本就不同,这一点体会得并不深。南侧更陡,而且随着上山时太阳逐渐露出地表,温度升得很快,还没到半山腰处就让人有些气喘。要知道之前从北侧上山可是在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那次的疲累感都没有今天来得这么快。 鲁真又爬了一会儿,身上的汗已浸湿了衣服,甚至有点头昏脑胀了。他赶紧停下脚步,在路边稍微坐了一会儿。原来如此,那位好心师兄果然是极好心的,要是没有他那一句建议,昨天他非热晕在上山途中不可。但此处没有树荫,一直坐在这里承受着阳光的暴晒也不是长久之计,休息片刻后便须继续行路。他突然想起昨天下山时遇见的那个老乞丐,如果此人和山北那位急性子老人约的同一时间见面而又没有迟到的话,那他恐怕有大半天都坐在这一面,先后经受着暴晒和暴雨,却依然面不改色,简直恐怖。 避暑衣的作用在这种时候凸显了。这东西是什么材质,鲁真看不出来,但确实很有效地隔去了不少热量。他曾尝试着脱下这件衣服看看效果,结果不大一会儿便因受不了而重新穿上了。他看了看太阳,现在距离中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南侧的热度也过于夸张了。鲁真突然在想,若是冬天的时候再来就好了,虽然以此地的气候来说,即使是冬天也不大会下雪,但多少也会降一降温。 这十年里,一定会有人是在冬天前来拜师,然后被迫挑战上山取酒的吧。然而那些人依旧没有成功。冬天的沸水湖想必也是沸水,不过在爬山这个环节上显然会省很多力气。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如果鲁真成功拿到了酒,他就确确实实比之前那些拜师的人都强呢?胡思乱想之间,眼前一花,一道影子自下向上,飞了上去。 鲁真吓了一跳,赶紧向上看去,只见一道紫色身影,如飞鸟般在山腰处纵起纵落,此时已小得只能勉强看见是个人影了。这身紫色鲁真看着眼熟,前一天中午的北山腰上,那个急性子的老人从山上下来,便是穿的这个颜色。看来这老人今天也来了,只不过这次走的是南山。 鲁真的心情不由得比刚才兴奋了一点。毕竟不管如何,看见了一个先前见过的人,总要比自己独自爬山要开心,哪怕那个人转瞬间便消失在视线里。他抖擞了下精神决定接着赶路,或许这次爬上山顶,还能见到那个老人也说不定。 大半个时辰以后,鲁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沸水湖边,浑身上下几乎被烘干。带着的水壶早就空了,他试图去盛湖里的热水来喝,不过水太烫,短时间内入不了口。 那个老人,并没有出现在这座湖的附近。 鲁真心中多少有点遗憾,当然现在正事要紧。现在天上没有一点会下雨的迹象,这湖水一时半会儿没法往下潜,鲁真暂时性地只能留在湖边观察一下地势。之前从卫盈人那里得知,当年那个曾潜水四十多次的人基本上都是从北侧上的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第一次下水应该和鲁真一样,选择北岸作为入水点。三个月的时间,那个人潜了整整半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最后一次潜水的入水点,正是鲁真目前所处的南岸呢? 当然这只是一种最理想的猜测。卫盈人不肯告诉他当年这件事的全貌,很多事只能靠他自己来猜。如前一天临下山前鲁真想到的那样,叶五竹有一定的可能性是从南侧上的山,将酒坛在湖的南岸沉了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年那个人在最后一次潜水的时候闻到了酒味,便也能够跟鲁真刚刚的猜测对上。 酒坛,是在南岸沉下去的吗?鲁真思考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1章 取酒(2)火山口处 可惜现在的水温根本不容许他下去验证,鲁真四处观察了一会儿,感觉无计可施。如果不下大雨,自己便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事实让他十分不甘。他用水壶装了些湖里的水,待水稍微凉了点后补充了下水分,随之抬头看了看高处。 沸水湖处于祝融顶的顶部,但并非最高点,在更高的位置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反正现在拿这湖没办法,鲁真决定往上再走一段,看看上面都有什么,也许能够有一些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这一次向上攀爬的距离短了许多。沸水湖已经是处在接近山顶的高度了,要到达真正的山顶,其实也就几百步路的远近。但是随之感受到的热浪比之前爬山时更强了,鲁真向上走了一百多步远,已感觉脑门被烤得发痛,头发仿佛要烧着了一样。 又往上走了几十步,隐隐听见上方有呼呼的声音传来。一颗火星从上面落下,几乎掉在他的脸上。 是火山口。 看到山口的瞬间,鲁真恍然大悟。温五福他们之前所说的“常年冒烟的山口”,就是指这里。烟是白色的,毫无要熄灭的迹象,而离山口越近,便越能看到更多的火星溅出来。鲁真壮着胆子缓缓靠近,一股极强烈的热浪喷了过来,差点伤到他的眼睛。 总感觉这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发。按照温五福的说法,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至少几十年? 鲁真觉得自己简直身在故事里。他摇摇晃晃地试图进一步往前走,身后一丝声响传过来,紧接着一只手已放在他的肩膀上,来者语气沉着:“年轻人,可以了,别再往前走了。” 鲁真皱起眉头。他知道这人阻拦他继续往前是出于好心,因为很快就又有一团热浪裹挟着火星从山口处喷射过来,热浪距离他所站的位置只有不到一步远。不过有人突然来到身后的感觉很不爽,这人来时所发出的细微声音他有注意到,但对方身法实在太快,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按住了肩膀。 那人继续道:“再往前的话会死,回头。” 鲁真感到对方手上微微用力,卸去了自己所有反抗的余地,但又完美地控制好了力度不会让自己受伤,只得点了点头,乖乖回过身来。眼前,身穿紫袍的高大老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鲁真不禁苦笑道:“前辈,又见面了。” 老者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他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说道:“那里,我昨天便靠近过一次,非人力所能抵御。适合自杀,却不适合游览。”说着放开了手,转身道:“你若不是想自杀的话,便跟着我来。”随后一个纵步,跃下山顶。 鲁真稍稍迟疑,随即也跟着跃下。 老者身法之快,鲁真早见识过好几次,但此时他特意放慢了速度,明显是在等鲁真跟上来。烈日烤炙之下,施展轻功颇费体力,鲁真勉强跟在后面,几个气息回转过去,已觉有些气喘。 老者带着他在山上左转右绕,鲁真也渐渐察觉到他的目的地。原来最后还是回到了山口旁,只不过这次是换了个方向。老者停下脚步,等到鲁真来到他身旁,便伸手指了指前方:“刚刚你是站在对面那一侧,如今我们来到了这一边,当不会受热浪的影响了。” 鲁真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老者的话说得没错。他已经站在距离山口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虽然同样能够感受到热浪的存在,但并没有火星被裹挟着喷过来,而且他此时所站的位置,距离火山口已远远比刚才在另一侧的时候近了。老者在旁说道:“此处也没有特别明显的风,但热浪却更多地偏向那一面,着实非常奇怪。” 鲁真点了点头,说道:“那一边是山口的南侧,而这边是北侧。现在我们看到的景象,和上山时在山南山北感受到的热度的差别,是对得上的。” 老者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虽然明白了这点,并无什么作用。年轻人,我已在这山上看见了你三次,不知你来到这里,有何目的?” 鲁真道:“晚辈是来拜叶五竹老先生为师的。不过按叶老师的规矩,需要来此完成一项试炼才行。” 老者沉吟道:“叶五竹吗?这里也的确是在他的武馆附近,不过此人什么时候开始搞这种把戏了?” 鲁真笑道:“听说是叶老师十年前开始就设下的一道考验。” 老者颔首道:“怪不得,老夫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说着便行至火山口处,伸手过去。 一道火舌从山口喷出。鲁真忙道:“前辈小心!”老者不躲不闪,那火舌却没有去舔他那只手,而是在半路往南面偏了过去。老者手指一提,一物从山口内飞出,落至身前。 那物周身黝黑,或许是在火山里被火焰熏黑的缘故,基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被烧了那么久,其身滚烫,便连老者也不敢直接用手触碰,只得暂时用手里连着的一根线提着。老者道:“走吧,去沸水湖凉一凉,尝尝这岩浆热过的酒,会是个什么滋味。” 鲁真一愣,这老人,原来是在这里热酒? 用岩浆热酒,用沸水冷却,这其中的关节,鲁真一时间没想明白,只得暂时跟着老者下了山。老者心情显然极好,这次基本没等鲁真跟上来,而是几个纵步便消失不见。鲁真摇了摇头,这人原来是个酒徒。 待回到沸水湖时,已看到那老者坐在湖水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水下。他手里依旧提着那根线,显然是将那黑色物体沉进了湖里。鲁真虽不知道岩浆的温度有多高,但从刚才感受到的热浪来说,觉得已是近乎明火的程度,那装酒的容器和连着容器的细线能够在那种环境下不受损害,显非凡品。 过了片刻,老者估计已冷却得差不多了,便轻轻一提,那物自水中飞出,跃至他的手里。毕竟是在岩浆里浸泡过的东西,尽管经过了湖水的冷却,温度依然很高,那老者皱起眉头,差点没拿住。 待那容器已凉得差不多了,老者左手将它拿住,右手试图开盖。然而盖子甚紧,老者用力试了几次,都没打开。鲁真刚想说话,那老者将容器倒置过来,盖子部分浸到湖水里,过了一会儿又提上来,又拧了拧,还是没打开。老者嗯了一声,将容器再度倒置,伸掌对着底部轻击了两下,只听得容器内部传出咕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这两击打通了。 老者正过容器,再度去开盖子,这一次很快便打开了,一股酒香汹涌传出,连鲁真远远在旁都闻到了。老者哈哈大笑,仰头便喝。 一滴酒水落至喉间。老者愣了愣,将容器底朝天翻过来。又一滴酒从瓶口落下。偌大一壶好酒,经过岩浆加热后,挥发了一大半,最终竟然只剩下两滴。 老者愕然地坐在地上。身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乞丐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边走边说: “欧天景,你是老叫花我活了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2章 取酒(3)绝顶佳酿 鲁真脑子一震。欧天景?这名字好熟,好像这两天便听到过。 被嘲笑的老者回过头来,看着走过来的老乞丐,颓然道:“老叫花,没想到你偏偏在这时候赶到了。” 老乞丐哈哈笑道:“正好看到了一出好戏。那么今天如何,又喝不到你带来的美酒了?” 欧天景表情有些尴尬,但随即又恢复了他那充满威严的面容,说道:“今天便算是老夫输了。那你又如何?你带来的酒呢?” 老乞丐笑笑,指了指腰间系着的酒葫芦:“就在这里。” 欧天景一脸的嫌弃:“又是那脏兮兮的葫芦,能装什么好酒。” 老乞丐揶揄道:“至少比起你那据说是什么什么水晶做的酒壶装得多。一壶酒装两滴酒,堂堂莲花派掌门还真是大方。” 鲁真恍然。原来如此,“飞天剑魔”欧天景,眼前的这个老人,正是中原七大门派之一的“莲花派”现任掌门。两天前,莫氏兄妹在跟他讲述“暗器之王”莫千寻的事迹时,曾提到过这个人。大派掌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略显偏远的祝融顶上? 欧天景老脸一红。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今天他把满满的一壶好酒变成了两滴,已无任何底气跟眼前这个老乞丐一争长短了。老乞丐取下酒葫芦,打开葫芦嘴,吨吨吨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拧上,扔了过去。 欧天景顺手接住,取下葫芦嘴,看了老乞丐一眼,脸上充满了不情愿。然后他将自己那烧黑了的水晶壶打开,将葫芦里的酒倒出来一些装进水晶壶里,随后又扔回给对方。 老乞丐笑嘻嘻地接过来,对于面前老者那一脸嫌弃的态度也没生气,只是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欧天景试探着喝了两口,面色变了变,随之一饮而尽。 老乞丐笑吟吟地问道:“如何?” 欧天景叹道:“不赖。可惜没让你尝到我带来的那壶。”语气甚是不甘。 老乞丐看见旁边站着的鲁真,也笑道:“小爷,不嫌弃的话也来尝尝。”说着将葫芦丢了过来。 鲁真匆忙接住,看着对方的期待眼神,犹疑着打开葫芦嘴。老乞丐一脸笑容地做了个“请用”的手势。鲁真微微一笑,只是闻了闻,便又将盖子拧上,丢回给他。 老乞丐脸上有些不高兴:“小爷不肯喝老叫花的酒,是看我不起?” 鲁真微笑摇头:“并不是。前辈盛情,本该却之不恭,只不过晚辈曾尝过了人间绝顶佳酿,寻常美酒,已很难合我胃口了。” 老乞丐和欧天景同时来了兴趣:“绝顶佳酿?你莫不是在吹牛?” 鲁真笑道:“在两位前辈面前,哪敢口出妄言。我曾经亲口尝过此酒,多年来念念不忘。这两天来到祝融顶,就是为了再尝一次这种美酒。” 欧天景皱起了眉头。老乞丐摇头道:“不可能,这山上若是有美酒,老叫花我早就闻出来了。” 老乞丐的鼻子究竟有多灵,鲁真不知道,但鲁真自己的嗅觉也很灵,同样也没闻到酒味,这番谎言能不能骗过眼前这人,他心中很是没底。不过无论如何,倘若能够说得这两人相信,今后的很多事便容易解决了。叶五竹的试炼是要鲁真将湖底的陈年佳酿带回去,但并未限制他使用什么方法,如果能够借助这两位高手的力量,说不定会大有转机。 鲁真道:“那是自然。只因那美酒不在岸上,而在水底。” 老乞丐一怔道:“就在这沸水湖的水底?”鲁真道:“正是。” 欧天景忽道:“年轻人,你方才跟我说,你来这祝融顶,是为了完成叶五竹设下的试炼,要他收你为徒。现在,你又说你是为了尝酒,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鲁真淡定说道:“既为试炼,也为尝酒。这两个都是真的。” 欧天景道:“说下去。” 鲁真道:“试炼的内容,便是要我潜到沸水湖的底部,取出叶老师十年前沉在湖底的一坛酒。其实早在十年前,晚辈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便偷偷尝过一点这种酒,从此以后,再喝不进天底下的任何一种酒。那个时候,我曾经见过叶老师,蒙他不弃收作弟子,只不过那时年幼,毫无武功根基,不能跟他修习高深武功,于是叶老师让我十年后再来找他学艺。可惜过了十年,我找上门来,他已完全忘了我。” 老乞丐笑道:“叶忘情的记性堪称江湖之谜,老叫花我可以想象。” 鲁真道:“我本来想要用一件他十年前留给我的信物提醒他想起这件事,但随后便听说他已十年不收徒,还为新来拜师的弟子留下了一道极难的试炼。原来当年我尝过的那坛酒,天底下已只剩最后一坛,叶老师将这坛酒沉在了湖底下,十年不见天日。此等美酒,遭受如此封印,我心中实在不甘,因此宁愿选择接受这道试炼,也要将这绝顶的佳酿取回来。” 欧天景叹道:“原来如此。” 老乞丐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极品美酒,天底下只剩最后一坛,宁愿沉在湖底也不肯给人喝,世上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你做得对!叶五竹这小子,真是暴殄天物。” 欧天景道:“说起来,叶家的酿酒工艺,的确大大有名。” 老乞丐笑道:“正是如此。你以为我这葫芦里的酒,是从哪里得来的?正是从叶家得到的好酒啊。”随即皱了皱眉头:“不过这等好酒,小爷仍然说喝不下,看来湖底的那坛,果然是绝顶佳酿。” 鲁真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眼前这两个嗜酒之徒,看来完全信了他所说的话。那么下一步,便是说动这两人帮忙了。 只听欧天景说道:“不过你说这酒已在湖底下沉了十年,想必这十年来,并未有一人成功拿到了酒。” 鲁真叹道:“正是。这两天我也尝试从湖水里取出酒坛,怎奈水温太高,根本无从下手。” 老乞丐笑道:“既是绝顶佳酿,那便是世间至宝。天底下哪有能轻松获取到的世间至宝?如此难取,也是意料中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3章 取酒(4)贪饮之人 欧天景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莫非你想要帮忙?” 老乞丐听了一怔:“有什么问题吗?” 欧天景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鲁真:“年轻人,你同我们说这番话,该不会是想借我们之手,取出那坛酒吧?” 鲁真心里慌了慌,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会?两位前辈问我为何不喝这葫芦里的酒,我只是照实解释而已。人与人的舌头不同,我觉得是人间极品的东西,二位前辈也不一定喜欢。” 欧天景凝视着他道:“那就好。” 老乞丐明白了他的意思,偷偷叹了口气,正色道:“美酒喝不到虽然可惜,但这毕竟是小爷你接受的考验。老叫花也不愿落得个帮人作弊的骂名,这件事,还是由你自己想办法吧。” 鲁真微觉失望,但这两人说的话确有道理。换作自己,遇见一个试图利用他完成自己内心小九九的陌生人,他心里也不会舒服。而且对方所说的确是正论,方才自己那点心思,多少有点不入流了。他拱了拱手:“前辈所言甚是,这拜师的试炼,还是要由我自己来完成。今天看来是不会下雨了,晚辈暂先告辞。” 两人颔首。鲁真拜别了两人,遂沿北侧山路下山。今天没能下水,但并非毫无收获。事实上,刚才在火山口看到的景象,再加上从南侧登山时的体验,让他的内心里开始形成了一个模糊的猜想。只是这个猜想该如何验证,并且验证顺利的话,又该如何用在取酒上面,他暂且还没有明确的思路。 现在的时辰大概是中午,按理说没必要这么早就回去,但鲁真方才见了那两位老人的神情,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若自己所想不差,至少那老乞丐,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那坛酒的。取酒这件事难度太大,三个月的时间看似充裕,但需要解决的事太多,天时地利人和,很多事情都需要充分利用起来。 他走到山路的三分之一处,立即返回上山。烈日炎炎,但中午时的山北,反倒比早上的山南容易忍受。鲁真一路思考着方才在心里形成的猜想,计算着今后三个月里还需要做的事情,逐渐靠近山顶。 微小的说话声从上方传来。 “没有?” “没有。” “那年轻人莫不是存心欺骗我等?” “哈哈,他说谎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不喝老叫花葫芦里的酒吗?” “确实,难以理解。” “不行了,这水太烫,老叫花皮糙肉厚也扛不住,我先上去,换你来。” “这驱寒避暑的本领,老夫是一窍不通,所以还是你来。” “堂堂莲花派掌门,如此没用,竟想着吃白食。” 这两个人说话时都特意放低了声音,但鲁真耳灵,听得一清二楚。果不出他所料,要他们两个酒徒放弃绝顶佳酿,根本不可能。这正中了他下怀,只要这两人对湖里的酒感兴趣,那便可以利用。只不过……堂堂武林前辈,竟然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倒真让他大开眼界了。 鲁真出现在山顶上的时候,守在湖边的欧天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表情略有些尴尬。随后,再也受不了水温的老乞丐从湖里跃出落在岸边,疯狂地抖落着身上的沸水。欧天景以眼神示意,老乞丐百忙之中回头看见了鲁真,抖动的身体停顿了片刻。 鲁真笑道:“两位前辈好,这是在做什么?” 老乞丐挠头笑道:“你不是下山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鲁真道:“我忘了山上还有些事没做完。两位前辈莫不是在取我那坛绝顶佳酿?” 欧天景喉咙间传出呜地一声,似乎无言以对。老乞丐却神色自如:“小爷这话说的不对。酒原是叶五竹的,十年前他丢在了这里,那便是老天爷的,天底下所有人只要有本事,谁都可以捞出来喝。小爷你没捞出来,那便不能算是你的。” 鲁真点点头:“前辈说得没错。不过您二位做的这事,却让我很为难。” 老乞丐笑道:“你有什么为难?” 鲁真道:“方才您二位跟我讲了大道理,骗我下山,自己却偷偷在这里取酒。酒被你们取来喝了,那我便不可能通过师父给我的考验了。师父不肯收我为徒,不是因为我本事不济,而是因为被你们两位武林前辈给坑了。所以我只好说,是莲花派的掌门人偷了我的酒,害我学不成武功。” 欧天景脸色一变道:“为什么只说老夫,却不说这老叫花?” 鲁真心道:“因为我只认得你的来历。” 老乞丐哈哈大笑:“好吧好吧,小爷这一张利嘴,此事确是我们理亏,被数落也是活该。你说得对,身为武林前辈,确实不能这样坑你一个小辈。可也如刚刚我们所说,这是你的考验,我们不能帮忙,但这湖里的酒,我们也是非喝不可。” 欧天景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老乞丐笑道:“我们两个人自己取酒来喝,把这坛绝顶佳酿喝得一干二净,然后再把酒坛用叶家别的好酒装满,再沉进这湖里,过程不让这位小爷看见,不就行了吗?叶五竹提出这道考验,不过是想试试小爷的本领,只要小爷有本事把酒捞上来,管酒坛里是不是仍是十年前的酒,这本领却是货真价实的,也不违背叶五竹的本意,岂不是好?” 鲁真心里一慌:“不妙。”欧天景点头笑道:“有道理。年轻人,我们要取酒了,劳你转过去,不要看。” 鲁真忙道:“这可有点……”欧天景出手如电,凌空一指,点中他身上穴位,随后长袖一展,带着鲁真的身体转了半圈,变成了背朝沸水湖的姿势。 老乞丐笑道:“对不住。绝顶佳酿,老叫花要先喝为敬。”说着身子一纵,已再度跃入沸水湖里。湖水滚烫,但这人就这么钻了进去,仿似游鱼。 鲁真听见身后落水的声音,心中大骂:“这两个武林前辈,简直厚颜无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4章 取酒(5)湖水南岸 清风徐徐,烈日炎炎,流水淼淼,焦心愤愤。 鲁真知道自己这下玩脱了,只得暂时平缓心神。这两人都是老江湖,哪那么容易就被他利用了,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也是他自恃有点小聪明,作茧自缚而已。现下他动弹不得,必须另想他法。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老乞丐下水的位置,明显是他昨天试过的潜水点,这个位置他确认过,根本没有酒坛。身后沸水蒸腾的声音很吵,但留神听下去,仍能听见水下有人游动的声音。 过不多时,老乞丐浮上水面,地上了岸。欧天景问道:“没有?”老乞丐答道:“没有。我先上来凉快凉快。” 欧天景朝着鲁真说道:“年轻人,你说这湖底有绝顶佳酿,莫不是在诓我们?” 鲁真苦笑道:“这种谎撒来有什么用处?为了把你们骗下水烫死吗?这沸水湖这么大,前辈这一会儿工夫,能够探查的区域毕竟有限,暂时没有收获也是正常。”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若真这么容易便被找到了,也不至于十年都没人通过考验。” 老乞丐叹道:“这话倒是有理。叶五竹,嘿嘿,还真是出了一道有趣的难题。” 欧天景看向他:“你今天还能下几次水?” 老乞丐道:“三到四次吧。再皮糙肉厚,这沸水的热度是实打实的。多试几次的话,老叫花也免不了要被煮成熟叫花。” 鲁真道:“前辈这几次下水,入水点都是北岸这边吗?” 老乞丐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本就站在北岸,当然要先选近的一边。” 鲁真道:“下一回,要不要试试从南岸那一边下水?” 老乞丐沉吟道:“这也无所谓,不过你莫非有什么道理?” 鲁真道:“眼下还不好说,不过如果南岸那边的水里真的有收获的话,那我心中的一些猜想便都能得了验证,后续的很多事情也都会迎刃而解。” 两位老者互望一眼。欧天景叹道:“老叫花,你怎么想?” 老乞丐苦笑:“能怎么想?试试总没坏处。不过小爷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出言指点,老叫花可有点意外啊。” 鲁真微微一笑:“前辈若能有收获,便证明了晚辈的想法是对的。等你们拿到了酒,再将酒坛沉在原来的位置,晚辈便心中有了数,自己去捞的时候也容易了。” 老乞丐哈哈笑道:“小爷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也无所谓,真被你说中了的话,那也确实是你的功劳。”他歇息得差不多,便站起身来。鲁真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知道他已正在绕湖行走前往对面。 欧天景忽道:“从这年轻人说的话听来,老叫花你这次下水,即便有收获,怕仍不是那坛酒。否则他也不会说什么后续什么猜想。” 鲁真笑道:“前辈厉害。当然如果这次真的能一下子找到酒就最好了。” 老乞丐哈哈大笑:“没能一下子找到也无妨。费尽千辛万苦拿到的好酒,才是最好喝的。” 欧天景点头:“有理。” 老乞丐这一次下水,在下面停留了很长时间。欧天景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叫花在水里说不了话,这么久不上来,莫非真的发现了什么东西?”他几个纵步跃至乞丐方才入水的岸边,以“传音入密”对水下说话道:“老叫花,发现什么了吗?” 水下一片蒸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鲁真心里也有些不安,他一直凝神去听水下的声音,然而这次老乞丐的入水点在南岸,他却被点中了穴位站在北岸,饶是他听力极好,距离如此之远,仍难以分辨。总不至于真的应了他方才所说的玩笑话,这位武林前辈在湖水里被烫死了?可是即便真的如此,尸体也不该沉在水里,而应浮上水面才是。 哧的一声从身后传来。鲁真忙问:“前辈,发生了什么事?” 欧天景的声音缓缓传来:“原来如此,如你所言,老叫花这次真的有收获。” 那哧的一声,是一束水箭从水底向上喷出,冲出湖面飞起数尺高度。那是老乞丐独门的吐纳功夫。他在水下无法说话,便用这个本领向岸上的人传达着信号。欧天景笑道:“看来是遇上棘手的事了。” 鲁真道:“莫非遇上了什么危险?” 欧天景哼了一声:“这天底下,能杀死老叫花的那种危险,估计也没有几个。老叫花今天若真死在这里,这沸水湖必当天下闻名。” 鲁真还想再问,就听见身后哗哗啦啦一阵水声,仿佛整个沸水湖都在翻腾。欧天景笑道:“来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便听水底传出一声长啸,偌大的湖面如海水般泛起大浪,竟尔向四周溅起水花。鲁真被定身在湖边站着,只觉得天上下起一阵热雨,眼看着要洒在身上。欧天景此时站在湖水南岸,距他较远,凌空指力已难以触及到他身上,便从脚下取了一颗石子,一指弹出,飞过整个湖面,解开了鲁真的穴道。 鲁真行动如常,随即远离湖岸,避开了淋过来的热雨。他回过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原来这沸水湖上此时正浮着一只巨大的水蛇,水蛇肚皮朝上,一动不动,显是死掉了。 欧天景的惊讶不比他小。他盯着面前的水蛇,喃喃地说道:“这还真是个不小的收获。沸水湖里,竟然能有活物。” 又是一声清啸从水下传出,但这一次,啸声中似乎带有几分愉悦。水面忽如从中间分开一般地破了个大洞,一道人影从洞中飞了出来。人影在半空中抖净了身上的水分,随即落在岸边,哈哈大笑,正是老乞丐。 鲁真目不转睛地望着湖面上浮着的水蛇尸体,忍不住说道:“厉害。” 老乞丐哈哈笑道:“一顿饭有着落了。不用生火,这湖水直接就把它煮熟了。” 欧天景道:“水下高温,这水蛇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乞丐看了对岸的鲁真一眼,说道:“现在该是小爷回答我们的问题了。你对这沸水湖到底有多少了解?南岸水下别有洞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5章 取酒(6)半冷之湖 老乞丐此次下水收获巨大,这远远超出了鲁真的预料。他原本猜测南岸水下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向外延伸,大概也就是个将水底湖床稍微侵蚀掉一部分的水平,没想到竟是“别有洞天”。这沸水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有趣。 鲁真摇了摇头:“不瞒前辈,这样的景象,晚辈也从未想到过。难不成这沸水湖下竟有冷水存在?” 老乞丐道:“你说对了。水底深处,有一个大洞,洞口十分隐秘,洞里都是冷水,位于洞口附近的水,介于冷热之间。这水蛇,便生活在洞口的另一侧。” 欧天景沉思道:“那坛酒莫非是在洞里?” 老乞丐摇了摇头:“我在那里面找了很久,并没看到有酒坛的影子。” 鲁真想起早上卫盈人跟他说过的话,问道:“前辈在那里有没有闻到过酒的味道?” 老乞丐一怔:“味道?没有。” 难道当年那个人最后一次下水并不是在南岸?这可伤脑筋了。鲁真捶了捶头,思考着这沸水湖的情况。 老乞丐笑道:“虽然没有找到酒甚是遗憾,但这趟水也没白下。尝尝这蛇肉的滋味如何。” 欧天景皱眉道:“蛇肉虽然熟了,若无调料,怎下得去口?” 老乞丐洋洋得意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来,在面前晃了晃。欧天景失笑道:“不愧是老叫花。” 老乞丐笑道:“老叫花是个可怜人,想吃饭除了乞讨,便只能打打野味,身上不常带盐可怎么是好?” 欧天景微微一笑,说道:“你打猎辛苦,也不能总是你出力,我去将猎物带上岸来。”说完提气一跃,纵身而起。 阳光之下,这老人直着身躯,背着双手,整个人跃至半空,随后向湖心落下,单脚触及水面后脚尖随即轻轻一踩,借这一点点力使身子又跃了起来,落在水蛇身上。 老乞丐笑道:“这东西个头不小,我看你怎么把它带上来。” 欧天景道:“这有何难。”他走到水蛇身体的一端,伸脚在身后的水面上轻轻一划。哧的一声,一道白线从湖上向后泛起,直冲北岸。整条水蛇尸身则仿似划船一般,在湖面上滑动起来,继而加速,疾行,越来越快,竟尔离水飞起,带着上面站着的老人,落至湖水南岸。欧天景信步从蛇身上跃下,老乞丐拍手道:“厉害,这一招我便不会。” 鲁真从没见识过这样高的武功,心想不愧是中原七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人,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在榜单上究竟排在什么样的位置。他走过去,和老乞丐一同观看这死掉的猎物的样子。老乞丐叹道:“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想念一个人。” 欧天景问道:“武良储吗?”老乞丐道:“是。他操持菜刀的手段,可不比使剑的本事低。若有他在,今天我们就可以大饱口福了。可惜可惜,眼下只能靠老叫花带的盐凑合了。” 鲁真眨着眼道:“武良储?”老乞丐笑道:“只要你进入了江湖,迟早会听到这个名字。”欧天景道:“不错。但年轻人眼下还嫩得很,至少你需达到我莲花派入室弟子的程度,才有机会与他照面。” 鲁真倒也没兴起非要见上此人一面不可的想法,但从面前这两位老人的话来看,这个姓武的人物在江湖上非常的了不起,至于怎么个了不起法,除了知道他做菜特别好吃外,也问不出什么来。欧天景和老乞丐很喜欢随口调侃两句某个江湖人物,但往往不会对这些人物评价过多。鲁真觉得武良储这个名字,自己不出一两个月就得忘个一干二净。 老乞丐从身上摸出一柄小刀,割了几块蛇肉,在带来的盐末上蘸了蘸,分给欧天景和鲁真两人。欧天景直接接过,丢入口中大嚼,看来这种事于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鲁真略有迟疑,但见眼前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将蛇肉放入口中。 鲁真没有吃过蛇肉,觉得口感和味道都有点奇怪,但并不难吃。老乞丐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蛇已经在水底活了上千年,已修出了灵气。吃上一口它的肉,会涨三十年的内力。” 鲁真听了一愣,随即笑道:“是吗?”却不再言语。倒是欧天景吃了一惊道:“这世上果真会有如此奇遇?你又怎知这是条千年灵蛇?” 老乞丐翻了个白眼道:“连只有十几岁刚入江湖的雏儿都没上当的玩笑,堂堂莲花派掌门却当了真。” 欧天景恍然大悟,却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武功速成之事,终不可信。”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竟然还有过这种天真的想法?” 欧天景苦笑摇头:“不是我。是我那个死去的儿子。” 老乞丐道:“哦,是被你那个叛徒师弟给……”突然察觉到此事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便闭了口。 欧天景嗯了一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况且当初也报了仇,这件事渐渐也淡了。不过当年他离开莲花派出去闯荡时,就说要试着找找江湖上的那些奇遇。这孩子从来都不会踏踏实实地练功,一天到晚只想着去找那些所谓有趣的东西,为这件事,父子之间没少吵过架。” 老乞丐叹道:“听起来你也挺不容易。” 欧天景微微一笑:“老叫花逍遥自由了一辈子,必不会懂我这曾为人父的种种烦恼。当然过了几年,他在江湖上屡屡碰壁,半个奇遇都没见着,灰头土脸地回来向我认错,那时看到他的样子,我也只觉得可怜心疼,并没痛快到哪去。” 老乞丐道:“一个人要从武林低手修炼成绝顶高手,需要的是悟性,是机遇,是勤学苦练,是聪明才智。幻想什么都不用付出,单靠运气就能混成高手,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老叫花活了七十多年,就没见过有什么白白让你涨数十年功力的奇遇。然而这江湖上偏偏就流传着许多这种不劳而获的故事,可笑之至。” 欧天景叹道:“会传播这种故事的人,在意的多半不是武功本身,而是武功背后的东西。名誉,荣耀,美人,财富,只要能够获得这些东西,是武功还是功名,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 老叫花苦笑道:“想要获得好处,却不想付出辛苦,天底下尽是这种异想天开之人。而说起来,江湖已死这种说法,也是这种人传出来的。” 欧天景微微一笑:“江湖已死吗……只有真正进入江湖的人,才有资格说这话。站在江湖外面,像看戏一般地连进都不敢进来,不过是江湖的丧家之犬,他们的话,不听也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6章 取酒(7)坐山画图 这两人突然谈论起这种烦心事,鲁真也不知该怎么接茬,只好默默地在旁吃着蛇肉。水蛇身躯太大,并且只是煮熟的程度,只靠老乞丐带着的盐末调味,不过勉强入口而已,实在难以称得上美味。鲁真吃了几块便吃不下,又跑到岸边观察水下情形去了。欧天景不久也擦了擦手,说道:“没有好酒在侧,这蛇肉也吃得不香。” 老乞丐听了,将身上葫芦解下来,递了过去。欧天景摆手道:“今天既已得知了绝顶佳酿的存在,若是喝不到它,别的酒再好也入不了口。” 鲁真听见他这番话,心中暗叫惭愧。叶五竹沉在湖里的那坛酒到底能不能算得上是绝顶佳酿,他一点信心都没有。毕竟从叶五竹到温五福再到卫盈人,只一味强调祝融顶之热,沸水湖之险,从未说过那坛酒怎么样。虽然他为了拉眼前这两个人下水,随口编了套绝顶佳酿的说辞,但谁也保证不了真的捞上来会是什么样。悲观点讲,叶五竹认为不会有人通过考验,又不想浪费好酒,就把一坛酿砸了的劣酒沉在湖里的可能性同样不小。 老乞丐抹了抹手,笑道:“你兴致这般高,老叫花只好奉陪一下。我再下水试试看。” 鲁真回过头来:“我还要转过去不看吗?” 老乞丐哈哈大笑:“算啦,刚才能有这么大的收获,也多亏了有你的指点。老叫花本事再大,在下面找二十年也什么都找不到,又有何用?这功劳,有你的一半。” 鲁真微微一笑:“这可不敢当。我若是也有您这驱寒避暑的本领,就不用每次都由您下水了。” 老乞丐冲着欧天景笑道:“听到没有,小爷年纪轻轻,却能说出这种话来。你个莲花派掌门,却心安理得地等着吃白食。” 欧天景皱眉道:“我刚才不是有把那只水蛇带上岸来吗?” 老乞丐笑道:“等我找到那坛酒,也劳你把酒也带上来。” 欧天景刚想说话,老乞丐已不给他机会,一头扎进了湖水里。鲁真挠了挠头说道:“对不起了前辈,我刚才那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刚才为无法下水这件事向老乞丐表达遗憾,虽然自己说话时没想太多,但老乞丐接下来的那句调侃,使得他那句话仿佛是在讽刺一直在岸上等酒喝的欧天景了。莲花派掌门端坐在那里看了他一眼:“你这道歉道得听不出半点诚意。若是那坛酒不够好喝,便连这件事一起算账。” 鲁真打了个哈哈,不再言语。他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在岸边画起画来。 老乞丐此次在水下待的时间也很长,但这次鲁真知道他本事甚大,已放了心。欧天景看他一直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年轻人,你在画什么?” 鲁真边画边道:“祝融顶和沸水湖的地势图。我想试着找找那坛酒可能的位置。” 欧天景听了有些好奇,便信步走过来看他画的东西。待来到他身边看见他的画,忍不住说道:“画得真烂。” 鲁真毫无作画的基础和天份,只是大致画了个三角形代表祝融顶,然后在三角形的顶端画了一个向下的半椭圆就当成是沸水湖。半椭圆的两侧,左侧写了个“北”字,右侧写了个“南”字,用来标识湖的北岸和南岸。在南岸位置,自上而下垂直画了条线,穿过半椭圆,到达底部。欧天景皱眉问道:“这条线是什么?” 鲁真回答:“叶老师十年前沉下酒坛的位置。” 欧天景蹲了下来看他画的烂画,说道:“怎知这坛酒就沉在南边了?” 鲁真道:“只是个可能性。大约五年前的时候,曾有个人试图挑战这道考验。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探寻了沸水湖的半圈,并且在最后一天的时候,说自己闻到了酒味。那个人是从北侧上的山,入水的应该是在湖水北岸,如果他是老老实实地沿着整座湖泊一点点调查的话,半圈之后,应该就会到达南岸。” 欧天景摇头道:“这也只是理论上的猜测。没人能证明他不多不少恰好调查了半圈,多一点少一点都有可能。” 鲁真叹道:“是啊。所以必须得一次次地下水调查才行。现在知道南岸水下有一个大洞,洞里是冷水,其中有活物存在。这个信息,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他在椭圆的右下角画了一个圆圈,暂时就代表那个存有冷水的大洞了。欧天景有些受不了他的画技,自己捡了颗石子在旁边重新画起。鲁真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画得也没比自己好多少,顶多是把三角形改成了一个梯形,使得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火山了。 欧天景画完自己的画,自觉还不错,便将视线投向鲁真,想让他看看自己的大作。鲁真却不再看他那边一眼,专心致志地在三角形的内部画了一条长长的线。线从三角形最上方的顶点画起,像是条虫子一般垂下去,但是画得歪歪扭扭,整条线都偏向了右侧。 欧天景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什么?” 鲁真道:“火山的岩浆。” 欧天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画岩浆,便随他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想了想,也在自己画的梯形里面补了同样的一条线,边画边问:“这岩浆为什么要往右边偏这么多?” 鲁真道:“祝融顶的南侧和北侧,温度的差距实在大得离谱。从北侧上山,即使是在午后最热的时候也可以坚持;而从南侧上山,早上仍觉难以忍受。但实际上北侧经受的日照并不比南侧少多少。再加上方才我们上去看那个火山口,里面的火舌也确实往南侧偏,所以我觉得山里的岩浆整体上是偏向南面的。” 欧天景点了点头:“知道了这点,有什么用处?” 鲁真苦笑道:“什么用处都没有。不过越多搜集这座山的资料,便对取酒越有好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7章 取酒(8)酒坛所在 两个人坐在那里写写画画了很久,并没得到什么特别有用的结果。欧天景先失了耐心,丢了石子去湖边看水下。老乞丐仍未上来。这一次他在水下待的时间尤其长,近乎半个时辰了。鲁真渐渐感觉到和昨天一样的头晕眼花,觉得就这样下去可不行,赶紧站起身来。 没有和昨天一样很快就会下雨的迹象,鲁真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必须尽快下山避暑。但老乞丐什么时候能从水里出来呢?他出来以后,又会带来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呢?不能就这么结束,否则今天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 他看了一眼欧天景。对方不知道他已渐渐有点支撑不住,只道他担心老乞丐在水下的安危,笑着说:“老叫花的吐纳功夫天下无双,他上次找到了那个里面全是冷水的大洞,此时定是在洞里仔细查探。”鲁真勉强一笑点了点头,解下身上带着的水壶,蹲下盛了少量湖里的热水,然后放在嘴边一点一点润着喉。 如此又坚持了几炷香的时间,鲁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消逝,迷迷糊糊听见欧天景的声音仿佛远远传过来:“来了!”他连忙掐了一下自己定了定神,就看见水面正在大规模地冒起泡来。下一刻,湖水如上次看到的那样从中间分开一个大洞,一道身影从中飞出,跃至岸上。欧天景板着脸道:“太慢了!” 老乞丐哈哈笑道:“若不是这口气要憋不过来了,老叫花还要在下面多待一会儿。” 关于此人竟能在水下憋气憋了快一个时辰这种事,鲁真觉得过于不可思议,刚想细问,欧天景却司空见惯地关心起别的事情来:“有收获?” 老乞丐点头:“闻到酒味了。” 鲁真和欧天景几乎同时跳了起来。鲁真忙问:“在哪里闻到的?” 老乞丐道:“那个全是冷水的洞里。不过味道非常微弱,不仔细闻的话根本闻不到。老叫花沿着那个洞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了,没找到半个酒坛,但确确实实地,酒味是存在的。” 欧天景皱眉道:“莫不是你在水下待太久了,把你身上葫芦里的酒味当成是绝顶佳酿的味道了?” 老乞丐怒道:“放屁!别的事老叫花拿不准,酒的事也能如此糊涂吗?确切无疑,那坛酒肯定在那个洞里,可就是怎么找都找不见。” 鲁真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劳烦前辈帮我标一下那个大洞的位置。” 老乞丐一怔:“标什么?” 鲁真走到他刚才画图的地方,略有迟疑,说道:“我画得不好,还是去欧前辈那边吧。”说着又来到欧天景方才画画的位置,蹲了下来。 欧天景有点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心道:“年轻人还是懂得老夫的画技。”忽听老乞丐在那边嚷道:“呜哇,这画的什么,烂得没边了。” 欧天景皱眉,待要反驳,鲁真笑道:“欧前辈画得可比我好多了,我画的在那边。”老乞丐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鲁真画的那幅,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两个真是半斤八两。” 鲁真连指带讲,给他说了一遍画中的梯形、半椭圆、圆形都代表了什么意思,然后指着右下角那个圆说道:“关于水下那个有冷水的大洞,我和欧前辈都没下水看过,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在哪。” 老乞丐仔细看了看欧天景画的画,有些嫌弃地哦了一声。他伸手指了指图上的一个位置,说道:“在这儿。” 鲁真一怔:“这儿?” 欧天景没看见老乞丐指的哪里,皱眉道:“哪?”就见鲁真一副充满不解的表情,擦去了原先自己画的那个圆,然后,在原本的位置上又往右一大截的地方,画了一个圆。 欧天景歪着头道:“这可有点远啊,都跑到旱地下面去了。” 老乞丐点头道:“所以老叫花之前就说了,这洞口非常隐秘,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察觉不到居然别有洞天。” 欧天景道:“你确定你是在这个大洞里问到的酒味,而不是在沸水湖的热水里?” 老乞丐道:“沸水湖里没有半点酒味,老叫花我特地确认了好几次。要不你以为我这次为什么在下面待了这么久?” 欧天景摇头道:“没道理。按照你指的这个地方,大洞所处的位置,上方是旱地。叶五竹当年往湖里沉酒,再怎么也应该在沸水湖的湖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到我们脚底下去。” 鲁真仔细地看了看画上各个形状的位置,说道:“前辈请帮我标一下,您是在洞里的哪个位置,闻到的酒味?” 老乞丐伸手指向那个圆的偏左侧位置:“差不多这里吧。” 鲁真点了点头。然后,他在老乞丐所指的地方,画了一条垂直地表的竖线。这条竖线完全不在沸水湖的范围内,反倒比他们目前所站的位置离岸边更远了一些。 欧天景探头过来:“这是……” 鲁真道:“十年前,叶老师站在沸水湖的南岸,将酒坛沉了下去。湖底遍布淤泥,并且由于地下岩浆的不断加热,淤泥很软,酒坛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往深处陷入。” 他在半椭圆的外侧,又画了一个与其同心的更大一些的椭圆,这个椭圆的最右侧,刚好将他方才所画的那条竖线包裹在内:“十年前,叶老师沉酒的位置,应该就在这里。” 欧天景摇头道:“这里又没有水,他怎么沉?” 鲁真道:“沸水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沸水湖的呢?这座湖每天都在受热蒸发,按照管家五福叔的说法,起码这样沸腾了几十年。如此不停地加热,总有一天所有的水会被烤干。但是此地多雨,隔三差五便会降一场大雨,大雨为沸水湖补充了水分,这才让沸水湖直到今天仍能存在。然而大雨不是每天都会下,湖水却是每天都在蒸发,况且从天而降的大雨,也并不是全都会落到湖里,还有很大一部分顺着山路流了下去。” 老乞丐恍然道:“也就是说……” 鲁真点头道:“湖水最终还是会越来越少,这几十年里,沸水湖在不断地变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8章 取酒(9)一张布片 欧天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说下去。” 鲁真指了指外侧那个半椭圆道:“十年前叶老师往湖里沉酒的时候,湖岸是在这里。”然后又指了指内侧那个半椭圆:“这是十年后的现在,湖水大量蒸发,湖岸已退到了这里。” 他拾起石子,在两个同心半椭圆之间,又画了一个大小介于两者之间的半椭圆,说道:“而这,是五年前的湖岸。” 欧天景道:“五年前……哦,那个曾经在三个月里下水调查了半圈的后生。” 老乞丐听了有些好奇:“还有这样的后生?” 鲁真道:“他没有前辈这身避暑本领,只能在大雨天潜水,每天调查一点,每天调查一点。赶在雨天湖水降温的时候入水调查,效率十分之低,每次下水最多只能坚持一小会儿,便得赶紧上岸以免被煮死。这样少的时间,我实在不觉得他能像前辈那样,有机会发现湖底那个非常隐秘的大洞。” 老乞丐嗯了一声:“那又如何?” 鲁真道:“他在最后一天上岸的时候,曾说若是再多一天的时间就好了,因为自己已经闻到了酒味。前辈,您说您闻到酒味是在那个充满冷水的洞里,但是五年前那个人,他只能是在沸水湖里闻到的。” 老乞丐陷入思考。 鲁真在那条竖线位于地平线以下的地方画了一个小小的圆点:“五年前,酒坛往下陷入,大概到达了这里。”然后他在那条线的左侧也画了一个圆点,圆点正处于中间那个半椭圆的内部:“那时那个人潜到了这里,此时这部分的湖水还没有被烤干,并且距离酒坛所处的位置还很近,他能够在这里闻到酒味,也并不奇怪。” 老乞丐点了点头,并且自己也拾了颗石子,说道:“而现在又过去了五年,如果酒坛下陷的速度不变的话,此时它应该正好处于这个位置。”伸手过去,在那条竖线更往下的地方画了一个圆点。 欧天景看了那个圆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酒坛在这里的话,老叫花你能闻到酒味,也是合理的了。” 那个圆点,正处于冷水洞的正上方。圆点距离沸水湖已经有些远了,但离冷水洞却很近。 鲁真点头道:“是的。它不在冷水洞内部,而在冷水洞上面,处于淤泥里。前辈只能闻到酒味,但找不到酒坛,多半就是这个缘故。” 老乞丐大笑:“有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个洞里的水是冷的,但倘若真的如此的话,实在有再下水探查一次的价值。” 鲁真微笑:“而且,倘若酒坛的下面是冷水的话,那这十年里,它便没有受到岩浆热量太多的影响,里面的酒,也不会被蒸干掉太多。” 这话正中了欧天景的心思,刚才岩浆热酒的体验让他颇为悔恨,心里很担心绝顶佳酿在热水里浸泡了十年,多半也会被蒸干,此时听了鲁真的话,心中甚为安定。于是他连连点头,说道:“倘若真能如此,这一趟我们便没白来。” 老乞丐听了微微一笑:“现在莲花派上下,找你这位大掌门应该找得热火朝天了。” 欧天景昂然道:“让他们慢慢找去。老夫也有想休息的时候。” 鲁真心中暗道:“这两个人大老远跑到这座山上,该不会只是为了拼酒吧。”他将手里石子放下,想要站起身来,突然觉得脑子一昏,眼前一黑,脚下打了个趔趄。 欧天景和老乞丐注意到他这边,都看了过来。鲁真微微一笑表示不用在意,但随即感觉整个上半身突然变得很沉,脑子嗡的一声,胸口一阵发闷。头顶上,日照仿佛要吸干他身体里的所有水分,极其晃眼。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意识瞬间停止。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乎乎的床上,周围显得很暗。他努力想要坐起来,却觉得胸口很闷,有些恶心。身侧,温五福的声音响起:“别乱动,你中暑了。早跟你说了不要勉强不要勉强,再这样下去,小命迟早得搭上。” 鲁真轻轻吁了口气,乖乖躺下,说道:“谢谢五福叔救了我一命。” 温五福摇头道:“不是我。有人把你抬到叶宅门口了,我听到敲门声,出去时见到你躺在地上。那时你已脱离了危险,看来把你带回来的人事先给你做了急救。也不知那人是谁,你在祝融顶上有遇见其他人吗?” 是欧天景和老乞丐。但是鲁真记着前一天下山时,老乞丐对他说的那句话:“倘若是从叶五竹的庄子来的,还请不要说见过我们。”既已答应了,温五福的问话便不能照实回答了。 温五福见他沉思,叹道:“算了,对方既然不肯露面,想来也不愿让我们知道身份了。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保住了这条性命,从今往后可要好好珍惜啊。”他笑了笑:“你不是还要拜我们老爷为师吗?别死得这么早。” 鲁真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五福叔。” 温五福笑道:“明天还要去?” 鲁真也笑道:“明天还要去。” 温五福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鲁真躺在床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口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他哈了口气在手上,是酒。估计是那两个人见他中暑,急于给他补充水分,湖里的水又太烫没法立即用,便用老乞丐葫芦里的酒给他喝了下去。鲁真皱了皱眉头,心情有些复杂。 在那之后,老乞丐有没有再下一次水确认一下呢?他所推测的酒坛所在的位置,究竟靠不靠谱呢?如果那两个人就这样按照他的推测找到了那坛酒,他们会不会就这样直接把酒拿走呢? 此时已是晚上,看来自己昏迷了很久。鲁真睁眼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中暑。真是个有点丢人的退场方式。 他缓了一会儿神,慢慢地坐了起来,想要出门吹吹风。这时候一样东西从他的衣服里掉落出来。鲁真将那件东西捡起,发现是一张布片。 鲁真歪了歪头,这布片自己可没什么印象。他将布片轻轻展开,发现上面有写着字。屋里有些暗,一时间又找不到灯在哪里,鲁真只好起身下地,拿着布片来到门外,借着院子里的灯笼,看清了上面所写的字。 布片上方,歪歪扭扭的字迹写在上面: “真有你的,小爷,全都被你说中了。” 在那下面,则是工工整整的另一种笔迹: “你的功劳。等你明天上山,一起取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79章 取酒(10)酿造世家 清早。沥沥细雨,温五福从叶家的酒窖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只酒坛。按照惯例,他要将发酵后的第一道酒交由叶五竹品尝。叶家是酿酒世家,代代相传的酿造技术,远近闻名,甚至曾做过一段时间的皇商。但到叶五竹这一代时,事情有了变化。 叶五竹是叶家有记录以来第一个从武的家主,但对于自家流传下来的酿酒工艺却兴趣不大,他的才能也不在这里,自身酒量极差。饶是如此,叶五竹仍遵从家族传统,履行着家主的职责,没有让这道工艺在自己手上断绝。幸而他的长子叶留荪继承了家族里的酿酒才能,使得叶五竹能够专心于武道方面的钻研。 十年前,叶留荪离开家门自谋发展,但并未同叶家彻底断了联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叶五竹的大弟子谭梓华将叶宅酿好的各种酒送到他那里。叶留荪会按照自己的判断,选取其中堪称佳酿的酒种,并且写下自己钻研出的酿造技法,由谭梓华带回去进行改进。十年前发生的某件事,让叶留荪与叶五竹之间产生了嫌隙,从那以后父子二人未曾再见过一面。十年来,维系这两人间关系的,便只有这一坛坛的好酒或劣酒了。 温五福端着酒坛来到后院练武场上,看叶五竹正在那里做着晨练。他先盛了一碗酒,将酒坛放在脚边,走到老爷身边。叶五竹看他端着酒碗过来,已知了他的来意,便停了晨练,擦了擦汗,将酒碗接过来,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温五福问道:“如何?这是按照大少爷上次写的技法改的。” 叶五竹点了点头:“挺好的,留荪在这方面远比我强,就按照这个来做吧。梓华回来了没有?” 温五福道:“昨天晚上就到了,这次大少爷没写技法回来,看起来对送过去的酒都很满意。” 叶五竹将碗里的酒又喝了一小口:“那就好。梓华在武功方面资质平平,却是个酿酒的好手,看来以后可以让他跟着留荪了。” 温五福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梓华昨晚回来的时候,曾说这次带去的酒里,半路上少了一坛。” 叶五竹将碗递还给他,说道:“什么意思?” 温五福接过酒碗,见里面还剩下多半碗酒,便也司空见惯地继续说了下去:“说是到了大少爷那边后,发现比以往送过去的少了一坛,但梓华和我都清清楚楚地记着,正好三十坛,绝不可能差。” 叶五竹嗯了一声:“你怎么想?” 温五福笑道:“我倒没什么想法。梓华认为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偷走了一坛,我也认同他的说法。” 叶五竹笑了笑:“看来这一次,他是遇上高人了。” 温五福微笑着,递上了一张纸条。叶五竹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字。 歪歪扭扭,但是字迹还算清晰。纸条上面写的是:“赊酒一坛。可找莲花派掌门结账。” 温五福笑道:“上面说是去找莲花派。‘飞天剑魔’欧天景,也看中了我们叶家酿造的酒啊。” 叶五竹摇了摇头:“这不是欧天景的字迹。欧天景行事一板一眼,字迹端正得很,而且他也不是会赊酒的人。能写出这张纸条,又能毫无负担地嫁祸给欧天景的酒鬼,普天之下非莫怀有莫属。” 温五福吃惊道:“‘百练金刚’莫怀有?” 叶五竹微微一笑:“欧天景,莫怀有,好家伙,这两个了不起的大高手,跑到这边是干什么来了?五福,你还记得这两个人的‘榜单’排名吗?” 温五福点了点头:“‘飞天剑魔’欧天景,‘榜单’排名第十五,是中原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里武功排名第二的,仅次于少林寺方丈普生大师。” 叶五竹叹了口气道:“来了尊大神。不,两尊。” 温五福继续道:“‘百练金刚’莫怀有,丐帮‘大供奉’,‘榜单’排名第八,‘十方武圣’之一。” 叶五竹摇头笑了笑:“虽然是‘十方武圣’,叶家的酒也不是白喝的。酒钱该收还是得收。” 温五福笑道:“明白了,我一会儿安排人手去莲花派催账。” 叶五竹摆摆手:“冤有头债有主,还是拿着纸条去找丐帮的人要吧。”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事:“那名少年,现在怎么样了?听说昨日他中了暑。” 温五福道:“是。有人把他送了回来,晚上的时候才醒。半夜的时候似乎出去吐了几回。” 叶五竹叹道:“难为他了。今天叫他不要去了,好强虽是品质,但也要注意身体。” 温五福苦笑道:“他已经去了。寅时出的发。大概是看下起了小雨,不想错过这难得的下水机会吧。” 叶五竹听了只能继续叹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80章 取酒(11)再下湖底 天还未全亮,鲁真已站在了湖边。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最好还是休息一天,但有一个想法,他必须马上过来验证。两位武林前辈此时都还未到,时间宝贵,他只能自己来做。 祝融顶上很意外地没有像在叶宅那边下着雨,只是一直阴着。鲁真不擅长看天气,也不知这种乌云,是意味着会阴上一整天,还是可以带来一场大暴雨。总之眼下对他来说是利好,起码遮住了烈日,让他在上山的时候没有消耗太多体力,而今天中暑的可能性或许也会降低。 前一天下午,鲁真中暑昏倒。欧天景和老乞丐给他做了临时的救护,甚至还灌了他两口酒。但这两个人并没有立即将他送下山,而是先去冷水洞确认了之前他们对酒坛所处位置的推测,最终得到结论,鲁真的计算是靠谱的。在这之后,两人才将鲁真送了回去,这才有了他们塞在他衣服里的那张写有留言的布片,在告知了验证结论的同时,也表明了不会撇下他自行取酒的态度。 这份光明磊落一度令鲁真刮目相看。毕竟这两人之前带给他的印象,是为了喝酒不惜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诓下山,甚至强词夺理将他点了穴定在湖边,自己却偷偷摸摸下水取酒的无赖。武功虽高,但实在有些为老不尊。如今两人态度大变,或许真的如其所说,找到了酒坛的位置是鲁真的功劳,他们也是有宗师风度的人物,不愿就此独吞战利品。但鲁真后来又兴起了另一种想法,或许欧天景和老乞丐不是不愿自行抢先取酒,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祝融顶的谜团很多。虽然昨天基本解决了酒坛位置的问题,但依然有一些让人难以介怀的东西。比如说,为什么会在沸水湖湖底的南侧角落,形成一个全是冷水的大洞。昨天他们基本放过了这一点,把它当成了便于取酒的利好消息,然而细细想来其实未必。既然是冷水,那就说明岩浆的热量没有影响到那个洞里,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近在咫尺的沸水湖与冷水洞,存在着显著的不同。 鲁真一时间想不到这其间的不同是什么,但是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前一天自己画在地上的地势图,越看越觉得不安。老乞丐毫无疑问找到了那坛酒,而且毫无疑问那坛酒就在他昨天所指的位置处。如果那两人昨天不顾一切,强行将那坛酒取出来,真的会顺利喝到里面的酒吗?如果老乞丐在昨天其实是不得不放弃了进一步的行动的话,那么能够让他做出这种选择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鲁真觉得自己不免有些小人之心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想下去。他重新看了一眼地形图上,山内那道晃眼的岩浆河。昨天画图的时候,他将这道如虫子般丑陋的粗线画在了偏南的位置,理由是南山过于炎热,两边的温差绝非简单的日照差异所能造成的,因此他猜测是祝融顶内部起到了作用。合情合理,欧天景当时也没有产生什么质疑。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冷水洞的出现便毫无道理。岩浆偏向南侧,将意味着沸水湖底的南面也要比北面承受更高的温度,那么位于南岸水下更往南一点的冷水洞,那里面的水便绝无可能会是冷的。那条水蛇做不了假,所以老乞丐不可能说谎。眼下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岩浆河的轨迹要远比自己所想象的复杂,它在山腰以下的确是偏向祝融顶南侧的,但在山腰往上的部分,却开始往北侧偏移。 这个猜测也有佐证。前一天鲁真在南坡爬山的时候,山腰以下爬得更加吃力,一旦过了山腰,攀登过程反倒顺利了许多。这一点较之第一天他在北坡爬山时的感受恰巧是反过来的。倘若真是这样,那么岩浆往上走,会更多地将热量供给到沸水湖的北侧,一旦南侧地形发生变化,比如说像现在这样独立分出一个大洞,那么岩浆的热量便不会直接影响到这个大洞里,洞里的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得到冷却也是有可能的事。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现在不知道这冷水洞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倘若岩浆的热量影响不到这边,那就意味着,叶五竹当年沉下去的那坛酒,其所处的淤泥,将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受热变软。 最坏的可能,就是如今酒坛周围的泥土已完全硬化,酒坛不会继续下陷,而是会被永久地困在冷水洞上方的深层。如果冷水洞刚刚形成不久的话还好,酒坛此刻或许已经与冷水洞处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可是如果这个地势已经形成了好几年,那就意味着酒坛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向上打穿洞壁取到酒坛,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而从那条水蛇的大小来看,实在不像是在一年内就能长出来的样子。 老乞丐没能在发现那坛酒的时候顺便将它拿到手,恐怕还是力所未及。他武功再高也是人类,人类总有抗衡不了的东西。 鲁真默默祈祷着自己的猜测千万不要成真。倘若连老乞丐那样高的武功都拿不到那坛酒,那他自己便更加不可能了。眼下最好的可能性就是这两位武林前辈真的是高风亮节宗师气度,但是此刻,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而在这之前,他需要亲眼见证一下事情是否真的如他所想,或者如他所愿。 雨,适时地下下来了。鲁真心中苦笑,老天爷也想让我亲眼见识一下吗? 他等待着湖里的水逐渐下降到自己可以接受的温度,便脱了外衣潜了进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这一次下水,感觉是没有上一次在北岸潜下去时那样热了。他也没心思仔细判断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时间要紧,必须在湖水重新沸腾起来之前找到冷水洞。 他记着昨天老乞丐在地势图上所指的那个位置,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十分隐秘的地方,洞口势必很不好找,更何况那个地势图过于简陋,无论是他还是欧天景,都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地还原水下的真貌。老乞丐的随手一指,也不过是指个大概。 那样大的水蛇都能够钻出来,洞口虽然隐秘,但理应不会太小才对。 鲁真努力憋着气,忍受着身周的高温,观察着水下的每一寸。周围,已明显感受到水温正在回升,湖底的气泡正在加快升起,眼睛越来越痛。他敲打着身侧的泥土,找了很久都没有收获。那个老乞丐之前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气泡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鲁真逐渐感觉到自己要承受不住了。他用力一蹬湖底,想要升上去,却不防脚底一软,反倒坐了下去。之前中暑时带来的身体不适,到底还是影响到他了。力气正在加速地流失,鲁真再度尝试着浮出水面,但两腿依然使不出力。 水温升高的速度在加快,向上的气泡已开始连成线。鲁真心中焦急,只好向南岸方向走去,希望能够沿着湖床一点点爬上岸。但身周越来越热,脑子已经开始有了眩晕感,鲁真手脚并用,依然跟不上水温升上去的速度。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声从附近传来。鲁真感觉自己的全身软了下去,意识逐渐从自己的大脑里被抽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81章 佳酿(1)冷水洞里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周围是空气,但两腿却浸泡在水里。水是冷的。 没有光,什么都看不清,之前还在滚烫的热水里挣扎的记忆仍然深刻,但此时,恍如换了一个世界。 这便是冷水洞吗? 鲁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只记得昏迷前,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在近处出声。沸水湖里不太可能会遇到人,因此声音更有可能来自冷水洞。但鲁真凝神听去,并未察觉到周围有人的动静。 他摸索着站起来,身周什么都没有,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脚下可以踩到实土,但能感觉到有浅水没至脚踝处。 过了许久,眼睛渐渐地能够适应周围的亮度了,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些东西的形状。自己所处的地方,大概距冷水洞最近的洞壁有十几步远,脚下基本都被流水覆盖。他试着往洞壁的方向走去,结果在大约七八步的时候一个踉跄踩空,整个人瞬间沉进了水里。 他慌忙扑腾了两下,最后发觉水不是很深,大约能到达他脖子的程度,对于一个会水的人来说,并没什么危险。他努力游了一会儿,逐渐靠近洞壁,能感觉到水越游越浅。最后当他终于触碰到洞壁的时候,水面已仅处于他的腰部。他用右手支撑着身体休息了一会儿,努力辨识着当前的处境。自己现在,到底是处在冷水洞的什么位置呢? 他试着抽了抽鼻子,并没闻到酒味,事情还是不可能朝最理想的方向发展。方才醒来时的落脚处,大概是整个冷水洞里水最浅的地方,自己很幸运地没有昏死在深水里,至于他究竟是如何跑到那个地方的,并不是此刻最需要弄明白的事情。 眼下必须要做的事有两件,首先是搞清楚出口的位置,这事关他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冷水洞里既然有巨大水蛇这种庞然大物,难保不会有其他危险的东西存在。话说回来,能够存下那么大的水蛇,这洞里的水,自然不可能处处都会像这附近那样浅。或许在某些地方,其深度足以淹死好几个他。 至于第二件事,当然是想办法找到那坛酒的大致位置。他险死还生地到达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可惜这两件事目前看来都不太好办。周围漆黑一片,尽管鲁真视力很好,可在这种环境下能发挥出来的不过平时的十之一二,除了听力未曾受损外,基本上难以自如活动。 不知道昨天老乞丐进到这里的时候,是怎么找到酒的踪迹的,除了武功远高于自己之外,也没觉得他还有什么本事是自己万万做不到的,既然老乞丐能够做到,那他理应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鲁真集中起精神,试图让听觉和嗅觉都发挥到最大程度,沿着洞壁缓缓向前走动。 大约走了百来步远,脚下感受到水温有明显的升高,看来这个方向是对的,他正在靠近冷水洞的出口。话说回来自己昏迷后醒来的地方竟然距离出口这么远,从目前感受到的水流的速度来看,实在不觉得自己是被冲过去的。冷水洞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存在,或许有可能会是人。 耳朵能够捕捉到一些不自然的动静,但是无法确定是什么东西。倘若这里真的有人存在,对方也一定是在有意识地隐藏自己。鲁真暂且不动声色,按照原本的步调向出口方向一点点走去。水温越来越高,又走了大约六七十步的距离,冷水已变成了温水。 微弱的光芒,也从前方稍微透了一点过来。这点光芒完全不足以照亮任何东西,但鲁真从中感受到了希望。说老实话,要他一直待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迟早要崩溃。倘若这冷水洞里真的住着人,那个人的精神,恐怕也会变得不正常了吧。 啪嗒…… 这声音此时落在鲁真耳里,已经算得上十分明显了。就在附近,像是有一颗石子从上方落下,掉进水里的那种响声。鲁真迅速抬起头来,上方依然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是鲁真向上的这一望,却多多少少地让攀附在上面的那个人紧张了一下。接下来,更多的石子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啪嗒……石子掉进水里的响声泛起一片。 鲁真笑了。他虽看不见对方藏在哪里,但已能大致猜到方位。他冲着那个方位大声喊道:“是尊驾,把我从沸水湖里救过来的吗?” 对方仍然不发一语。鲁真凝神听去,石子已停止落下,倒是沙沙的声音不断。显然是对方强行控制了自己的动作,没让洞壁上的石子继续掉落,但细微泥土的掉落却再也没法控制。那人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粗重,似乎已非常吃力,但仍紧紧抓着洞壁,仿佛还在天真地希求鲁真没有发现自己。 鲁真点了点头,对方既然执意不肯现身,他也不好强行。自己能够在沸水湖幸存下来,并且醒来的地方恰好是冷水洞里水最浅的位置,多半就是这人救了自己。如今看来救人者不愿居功也不肯露面,自己若是强行把他逼出来,反倒是恩将仇报。既然如此,倒不如假装没发现对方,自己接着忙自己的事为好。 鲁真转回身去,一边继续往前走去,一边自语道:“看来是听错了。” 耳边,仿佛听到那人微微地长出了口气。对方距离自己并不远,但声音压得很低,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鲁真一边留意着那人的动向,一边按照原有步调寻找着出口。又走了几十步,已能看到光芒从洞壁的另一侧透过来。看来出口就在这里了。鲁真向光芒透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脚下却没停留,继续沿着原来的方向向前走去。 攀附在上方洞壁的那人一下子显得非常焦急,却不敢出声提醒,以免暴露了自己,殊不知早已露了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82章 佳酿(2)洞中怪人 鲁真多少感受到了那人抓耳挠腮的情绪,他也不管这些,既然找到了出口,第一件要紧事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准备去做第二件事。洞壁上那人大概是以为他只是想出去,或者,一心希望他赶紧出去,不可能知道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还有第二个目的,那就是寻找一坛根本不在这洞里的酒。 老乞丐说他翻遍了冷水洞的每个角落,最终闻到了微弱的酒味,这话当时听起来不觉得怎样,如今看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他武功再高也是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两眼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于一个时辰内翻遍整个冷水洞的?绝顶高手都是这么远超常理的吗?既然如此,他是否也有发现藏在洞壁上那个人呢? 鲁真仰起头,看着上方。黑漆漆的洞壁,什么也看不见。 脚下依然没什么力气,若要施展轻功,跃到上面的洞壁上,像那人那样攀附着去闻酒味,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施展几次便要力尽,实非长久之策。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无奈之下,他转回身,将视线投向方才感受到的攀附在上方洞壁上的那人的位置。 那里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但是从传来的细微声响,可以感受到那个人的身体轻轻地抖了两下。 鲁真朝着那个方向,开口问了一句:“蝙蝠?” 那人沉默了片刻,随后笨拙地发出了两声“哇、哇”的叫声。 鲁真叹道:“抱歉,蝙蝠不这样叫。你学的大概是娃娃鱼。” 那人瞬间停了下来。 鲁真继续叹道:“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你在那里,也知道你是人。刚才从沸水湖那边把我救过来的,确确实实是你吧?” 那人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松开了洞壁,整个人从上空落了下来,掉在水中。鲁真下意识地咦了一声,紧接着就听水声响起,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虽然看不见长相,但大致能看到身影轮廓。对方显然在黑暗里待了很久,拥有很强的夜视能力,鲁真虽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鲁真。 鲁真道:“我正在寻找一坛酒,但那坛酒不在这洞里,而是在头顶上,洞壁的上方。请问你在这里,有闻到过酒的味道吗?”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水里,身子稍微动了动。他所站的位置水很浅,能够大致感受到小腿以上都露在外面,但看不出来刚才的动作是摇头还是点头抑或是别的。鲁真不知道对方的反应是什么,只好又问道:“莫非,你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 “别,小看人。” 嘶哑的声音传过来,断断续续的样子,显然是多年来未曾跟人说过话,有些说不太利索的缘故。但也正因为如此,嗓音极其怪异,有点捏着嗓子的感觉,听不出是男是女。但鲁真非常兴奋,至少对方能够正常沟通,不至于在这漆黑的环境下只能通过看不清的动作来辨识信息。 他笑道:“太好了,原来你可以说话。” 尖锐而又嘶哑的声音再度传过来,非常的难听,但此刻听在鲁真耳里,却亲切得悦耳:“你要找的,东西,可能,在上面。昨天,有个老人,来了三次,也和,你一样,四处找寻了,半天。” 他说的明显是老乞丐。鲁真忙问:“那他最后找到了吗?是在哪里?” 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我,不在乎,就没看,他找得,太久了,很烦。” 鲁真微感失望。说的也是,一个外来者,前前后后闯进来三次,一直在四处摸索找着什么,时间花费得还很长,对方或许一开始还会盯着看,看久了就不想看下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到底在这里住了多久。 鲁真点点头,笑道:“总之多谢了。刚才在沸水里把我救过来。”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道:“门口,有死人,晦气。” 鲁真苦笑:“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如果这里是你家的话,那我今天也是多加叨扰了。” 对方再一次沉默,这次比刚才停顿了更久后才道:“不是,家,是牢房。” 鲁真皱眉道:“牢房?为什么?是谁把你关进来的?” “与你,无关。” 说完,那人转过身去,一头扎进了水里。鲁真听着水声,知道他不愿再搭理自己,已经潜到水里游走了。 祝融顶,沸水湖,冷水洞,这真是一个有着很多秘密的所在。不知道是什么人把这里作为一个牢房,将眼前这人关了进来。说起来这里确实是一个很适合用来关人的地方,除非是像老乞丐那样有驱寒避暑的绝技,可以在沸水里待上近半个时辰,否则根本没法出去。水下一片漆黑,不像在岸上那样可以看到下雨,难以把握水温降低时出去的时机。也不知这人被关了多长时间,但他肯定多次尝试逃出去过,只是每一次都被滚烫的开水拦了回来。 鲁真心里突然有些慌:莫非我这下也和他一样,被关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鲁真赶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会不会,刚才的一切只是猜测。那个人刚才说这里是牢房,但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是被关进来的,或许他出得去,只是自己不愿出去而已。现在已经找到了出口,顺着出口走出去,到达沸水湖底,就会有一定量的光从上面照下来,这时他可以通过观察水底向上的气泡是否连续,判断此刻下没下雨,湖水是不是沸腾的状态。 一定是这样,那个人是出得去的。要不然的话,他是怎么把自己从沸水里救过来的?没问题的,没问题的。先找酒。 刚才那个人说,他要找的东西可能在上面。这是废话,一开始他就知道了。问题是这里这么大,又看不见东西,到底在上面的哪里? 鲁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蹲了下去,将整个身体缩进水里。水温很舒服,他可以在这里尽兴地游动。依旧是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没关系,在这冷水洞里,水上和水下,都一样。 鲁真闭上双眼,没有沸水的干扰,天生强大的触觉和听觉终于可以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了。水流穿过身体,可以感受到流速的均匀。只是在这均匀的间隙,时而也会有几处不那么和谐的波动传过来。静耳凝听,安静的水下,某一处,传来了用手划水的声音。 鲁真微微一笑,虽然你确实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想要就这么把我甩掉,那可没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83章 佳酿(3)水下追逐 冷水洞的水下其实并不太平,既然有老乞丐杀死的那条巨大水蛇在此称王称霸,自然也会有其他危险的东西藏于深处。鲁真在水下游动的片刻工夫,便已感受到有十几处不太自然的波动传过来,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鱼虾或者猛兽。但这其中只有一个方向,伴随着手掌划过水面的声音,显然便是方才那个人。 鲁真眼下就在朝着这个方向游过去。那人游得很慢,可能是觉得在这黑暗的水下,不会有人追上自己的缘故,显得十分惬意。多年藏身于此处,虽然称这里是牢狱,但也可认为就是他的家里,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不必过多提防。这正中鲁真下怀。 离目标越来越近,鲁真已能模糊地看到前方有团人影,但对方此时也觉察到后面有人追过来了。毕竟是在黑暗中独处了几年的人,虽不及鲁真这种天赋异禀的,但也是听力不凡的人物,当即加快了速度。 鲁真感受到双方本已缩短的距离突然再度拉长了,知道对方已察觉到了自己的跟踪。论及听力,他绝不输给对方,但要论及在这水里游动的速度,可就大大吃亏了。那个人对这里的熟悉,可不是初来乍到的鲁真能够相比的,鲁真一边追踪着对方,一边还要留意身周可能存在着的危险,不大一会儿工夫便被甩开。 他也不着急,放慢速度继续游动,同时继续侧耳监听着水里的动静,果不其然,以手划水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传过来了。只要把握到大致的方向,就不愁找不到你。鲁真静候了片刻,察觉到水声的变缓,知道对方已放慢了速度,便再度循声追了上去。 双方距离又一次靠近。那人听到身后划水的声音又来了,皱了皱眉,再度加了力。为了防止鲁真又追上来,他在水中左转右拐,先绕过一个浅滩,再扎进一片深水,绕来绕去,转去转来,已完全听不到后面追来的声音了,这才放下心来,将速度放缓。可不大多时,身后水声再度响起,鲁真竟又追了上来。 他在冷水洞里独处了好些年,刚到这里时年纪尚幼,此后一直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不通人事,面对这突然闯进来的外来客,实不知该如何对付,只能以己度人。长年待在黑暗之中,他不知不觉练就了一双夜视眼,能够看清这冷水洞里的大小事物,却对自己的与众不同毫无自觉,以为别人也和他一样能够于暗处视物。再加上方才与鲁真对话时,鲁真始终将视线投在他的方向,他便也错以为鲁真能够看得见他了。 水下追逐的过程中,他左转右绕,以为能够混淆鲁真的视线,却不知鲁真只是稍微追了一会儿便收了力气,他所游的花哨路线,在此时近乎盲人的对方眼里,形同虚设。鲁真由始至终全靠听力和触觉,一感受到他速度放慢,立即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游了过去,一方游曲线,一方游直线,如此追逐几次,鲁真依旧气定神闲,那人却已开始气喘吁吁。他不知道,自己只需游远后立即停止划水,鲁真便无计可施,但他担心自己随时会被追上,丝毫不敢放松。 如此双方你追我逃共计六次,那人终于游不动了,鲁真此时也有些疲累,但也总算到了触手可及之处。鲁真喘着气笑道:“不,不好意思。不过,你又何必逃呢?” 那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一边喘气一边瞪着他。 鲁真笑道:“其,其实,你要是像最开始那样,攀附在上面的洞壁上,我还真,拿你没办法。” 这话提醒了那人,他一脸的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作势要跃起。但鲁真已一把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笑道:“现在你比我更累,论轻功我未必输给你。你若能上去,那我也肯定能。” 那人又急又恼,拼命想要甩脱,鲁真索性将他紧紧抱住。两臂感受到的触感柔软冰凉,怀里的身躯娇小瘦弱。鲁真心里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他,心想:女人?孩子? 那人总算挣脱开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纵身而起。 鲁真挠了挠头,说道:“对,对不起。” 眼前早已没了身影,自己又追丢了他吗?——不,还是说,“她”? 鲁真轻轻握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方才握住对方手的触感依然还在。那是一只可以用柔荑来形容的手。 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随后便冷静了下来。从一开始就没能从说话的声音分辨出对方是男是女,因此刚才发生的情况,其实并不是那么的预想不到,只不过……算了,不管那人是不是女人,他来到这里,要做的事情,都没有变。 那个人刚才纵身一跃,便从他眼前消失了。是以轻功跳起来,飞到上方洞壁了吗? 鲁真脚下运劲,尝试了一下,发现没那么简单。此处水并不太浅,脚下踩不到实处,在悬浮于水中的状态下运起轻功实非易事。从对方起身时的风声来判断,此人的轻功并不比自己更强,况且经过刚才的追逐,气力已耗去大半,若鲁真做不到,对方也理应做不到才是。莫非这附近有助力点? 鲁真在身周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这可奇了。江湖之大,这又是哪种高深莫测的本领? 话说回来,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使用这招的话,他鲁真根本无计可施。这难道是说明,这一招并不是随时都可以使用的吗? ——不,或许只是因为对方是个笨蛋。 一声轻响。就在鲁真身旁,有物落在水中。 鲁真下意识地向上看去。头顶上,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原来你就在我上面。那么刚才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鲁真顺手一划,将那物捞在手里。触手硬邦邦的,有棱有角的一件小物事。他将东西拿在眼前,却仍看不清是什么。 头顶上,弱弱的声音传下来:“……还来。” 鲁真抬头笑道:“好的。但我怎么给你?” “……” “要不,你先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84章 佳酿(4)无计可施 藏身在冷水洞上方洞壁处的人确实是一个女孩子。鲁真在水里找到的那件物事,从她年幼时便带在身上。方才两人在水中挣抱拉扯,使得本应藏在她衣内的物事被稍微往外带了出来一点。女孩从鲁真手上挣脱后,再次跃至洞壁上,那件物事终于整个从衣服里露了出来,随即掉进水里。 此时物事落到鲁真手上,女孩心中大急。鲁真笑道:“这洞里太黑,我看不见你在哪,向上丢的话容易丢歪,再掉到水里的话就不一定能找得到了。所以你还是下来拿比较好。” 他说的话是正论。女孩心中明白,但犹有不甘。鲁真张开手说道:“我发誓这次再不碰你,刚才不知你是女孩子,对不起啦。”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游,游远一点。” 鲁真点点头,依言向旁游开了几尺。对方看清他确实不在原位后,这才轻轻跃下。鲁真向着她所在的方向,伸手将那物事递过去。 女孩在将将能够够到的位置伸手取回了丢失的东西,便要离开。鲁真忽道:“我来这里,确实只是为了找一坛酒,可是我不知道它在哪。你在这里好像待了很久,如果知道什么线索的话,能不能帮帮我?” 女孩皱起眉头望着他。 鲁真道:“我答应你,拿到那坛酒后我就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来打扰你。啊,你是被关在这里的吧?那样的话,我会想办法把你也救出去……” 女孩打断他的话道:“那坛酒,你,拿不到。” 鲁真闭上了嘴。难道事情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糟糕吗?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在哪?” 女孩道:“跟我,来。” 一阵轻响,女孩潜入水中。鲁真连忙跟上。两人再一次于水中追逐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女孩不再像之前那样拼命想甩掉他,鲁真也不必去耍心机,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即可。 不大会儿工夫之后,女孩停止了游动。她整个人仿佛都被罩在黑色里,完全看不清五官长相,但身形袅娜,从水中浮起时的样子,如同传说中的美人鱼。 鲁真游到她身旁,听见她的声音传过来:“上面。” 鲁真抬头望去,和别处毫无二致的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这里?”他问道。 “昨天,那个老人,在洞里,找了很久,最后就停在,这个地方,很兴奋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太难了。” 鲁真点了点头:“他找到了酒的位置,但最终没能拿到。” 女孩道:“他本事,比你大。他拿不到,你也,拿不到。” 鲁真苦笑道:“道理没错,不过你说话还真直。” 女孩道:“他离开后,我好奇,也上去,看了看。我没闻到,你试试。” 鲁真一怔:“这里没有立足点,怎么上去?” 女孩没有回答,却轻轻地嘶了一声。 这声音在鲁真听来,感觉极低,低得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之前两人在水下追逐的时候,仿佛也听过一次这样的声音,但那时他万万想不到是身旁这女孩发出来的。随即,就感觉到身周的水流有了一种不那么和谐的波动,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靠了过来。 不知名的水兽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女孩脚下。女孩在那水兽背上轻轻一踩,整个人一跃而起,飞上洞壁。 鲁真呆了一呆,就感到脚下有东西,那水兽在将女孩送上去之后,也来到了他的脚下。他明白过来,也学那女孩在水兽身上借力,跃了上去。 一股淡淡的酒气透过上方洞壁,到达鼻端。女孩闻不到这酒味,但鲁真嗅觉很灵,一下子便闻到了。 两人用手抓住洞壁上的岩石,攀附其上。女孩问道:“找到了?” 鲁真点头:“找到了。” 女孩又问:“能拿到?” 鲁真叹道:“拿不到。” 老乞丐嗜酒如命,鲁真五感超群,这两人透过洞壁,能够闻到处于冷水洞上方的酒的味道。但是嗅觉普通的女孩闻不到,这也就意味着,酒坛所处的位置,距离冷水洞的洞壁,要比预想中远。 老乞丐在前一天最终选择了放弃,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倘若距离很近,武功盖世的他大可打穿洞壁将酒坛拿到手,可是人力终究有限,连老乞丐都无能为力,看来……真的是不一般的远啊。 鲁真松开洞壁,整个人落入水中。女孩看了看他,也跳了下来。鲁真从水里露出头来,望着头顶上方,沉默无语。 女孩问他:“拿不到,回去?” 鲁真摇了摇头:“不想就这么放弃啊。” 女孩又问:“有办法?” 鲁真不答。随后,他伸手将脸上的水擦去,对女孩说道:“谢谢你。” 女孩望着他,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这神情鲁真看不到,但他能猜到女孩心中的疑问,又解释了一下道:“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帮了我。” 他笑了笑:“倒是你,真的不打算从这里出去吗?” 女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丢下鲁真一人,自行扎进水里,不声不响地游走了。 对方再度丧失了继续沟通下去的兴趣,鲁真呆处在原地,仔细想了想之前两人之间的对话,有些难以理解。她是不想出去吗?那她又为什么称这里是牢房? 围绕在对方身上的谜团有很多,而且至少在眼下,这些谜团不太容易从本人的嘴里得到解答。鲁真虽然好奇,但此时此刻更让他关心的事还是那坛酒。从这个冷水洞里是很难拿得到了,说不失望是假的,不过这一点他早先也有心理准备,自己并没比老乞丐的本事还大,此行说到底还是为了打探情报。 收获肯定是有,至少确定了酒坛的大致位置。并且方才他攀附在洞壁上的时候也不是光在那里闻味道,事实上,从声音来看,酒味最浓的那个点,确实有一种比周围更加中空的感觉。看来这坛酒在淤泥里不断下限的几年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多多少少,它还是让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只要有变化,就有希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不死局》正文 第85章 佳酿(5)沸水监牢 鲁真牢牢记住了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虽然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但从四周流水的声音也可以大体辨认这里与别处的不同。下一步就是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了,刚才跟着那不知名的女孩在水里来回穿梭,早忘了出口在哪个方向,这一点光靠耳朵可就听不出来了。鲁真心里一动,放声道:“糟糕,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空气中听到一声轻叹。随后,水下传出一股不和谐波动,有东西正在靠近。这感觉鲁真刚才便遇到过一次,是之前那只给他垫脚借力的水兽。 水兽在水里绕着鲁真转了一圈,然后向着一个方向游走。速度并不快,显然是要鲁真跟上。鲁真心中啧啧称奇,说道:“谢啦!”跟了过去。 黑暗中,女孩始终盯着鲁真的身影,看他跟随着自己呼唤出来的水兽,往出口的方向游去。“倒是你,真的不打算从这里出去吗?”之前鲁真的话语再度于她心中响起。 数年来她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冷水洞里,与她为伴的就只有那只水兽。前一天的老乞丐是她自打来到这个洞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但老乞丐始终忙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没注意到她。这样算来,眼前这个少年,才是自己多年来第一个有过接触的人。 之前老乞丐突然来到冷水洞里的时候,女孩躲在隐蔽的角落里,整个人瑟瑟地发着抖。那个看起来有很大本事的人物,在短时间内杀死了一直在这里作威作福、让她十分烦恼的大水蛇,然后在洞里巡视了一段时间。有几次,女孩感觉到对方似乎已经在往自己所处的方向望过来了,但最后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老乞丐后面又来了两次,这两次更是没再搭理过她,而是执着地在洞壁的每一处检查着。女孩吊着的心最后放下来,看来这个老者,并没有发现自己。大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