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白游》 《清风白游》正文 大海与少年 暴风雨过后的宁静,海面上平滑如镜。 汹涌的浪涛打落在礁石上,白色的浪花破了又碎。远方尽头的海面平静怡人,橘红色的残阳半挂在天际线上,暖红色的水面下浸没着它的另一半。 时间以接近黄昏,万事万物也都将收尾。 茅草搭盖的屋舍上,白色的炊烟袅袅,劳碌一天的人追寻着炊烟归家。 白昼褪去,披上夜幕,暖黄色的灯色下,重聚一堂的人们就着碗里头的粗茶淡饭,聊着滨海镇子里的家常里短。 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归处,就好像每条远航的船都有自己的码头,默默地等候着风雨兼程后,装载了一身疲惫归家的小船。 只是李二没有,这艘孤独的小船在大海里漂泊,望不到彼岸的深海里,刮着冰冷的风。 盘坐在礁石上的少年收回遥望海平面的视线,疲惫的眼眸里难掩苦涩,老爹今天还是没有回来。 其实在心底里,李二是清楚地知道,已经再也没有机会,重逢昔日里那个矮小寡言的老头了。只是少年心有不甘,总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在晃荡,幻想着,还能在日落时分里,在残阳落尽前,看到那个不常说话的老头招呼着自己过去,帮他收拾今日里的鱼获。盘点收获的时候,老人会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讲海里面的那些故事,捕鱼的那些经历,讲到动情之处,老头子会瞪大双眼,好像重临其境。 今日的黄昏依旧,不见了故人。 李二站起身来,大力地往外伸扯双臂,僵住的关节处噼啪作响,微咸的海风迎面吹来,撞碎在少年并不宽敞的胸怀上,少年眯起的眼缝里,遥遥地望着远方的万家灯火。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如果说很不好,那也确实,从小颠沛流离,对自己的出身一无所知,生命里,最开头的那段记忆好似被人凭空抹掉。小小的流浪汉一直游荡游荡,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个肯收留他的小老头。老头子给他饭吃,供他读书,难能可贵。 他以为他找到了家,孤独远航的小船靠在了码头,虽然码头很小,但对于原本一无所有的小穷光蛋而言,重若性命。 只是老天爷还是没有垂怜小穷光蛋,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在一夜之间,卷席而过这座滨海小镇,蛮横的同时,顺手带走了那个收留他的小老头。 那场风暴过后,小穷光蛋又重新变回一无所有了,小穷光蛋的印象里,私塾里的夫子时常教诲道,世间万物有轮回,苦到尽头甘自来。 少年听不懂,也想不懂。 不过,李二并不觉得自己的命有多苦,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命其实已经算蛮好的了。他就是这种很容易满足的人,抱着俩铜板也能乐上一天的穷鬼。 在他并不漫长的人生经历里,能够遇上像李老头那样的好人,李二心里已经够满足的了。 还记得,那是个大雨磅礴的夜,拄着破旧木杖的男孩独自行走在滂沱的雨夜里。 依稀记得,那场雨很大很大,那晚的风很冷很冷。冷冽的寒风交杂着雨水,肆意蚕食掉男孩瘦削的身体里,仅存的丁点温度。 残留着体温的雨水,在破布衫上滑落,小流浪汉稚嫩的心脏,被冷风倒灌,身体里余下的温度愈减愈少。 “好像要走不下去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会那么的冷,风吹向的远方,那里会不会有一盏温暖的灯,肯为我而留?” 小流浪汉艰难地抬头望去,拄着木杖的手,止不住地抖,不知是因为害怕死亡还是乏力。意识弥留之际,小流浪汉卸掉了撑起眼帘的最后一丝力度,眼帘闭合之前,他看到了远处真的有一盏灯,那是橘黄色的灯,像夕阳一样暖和,暖阳般的灯光前,有个发了疯似地跑的老人,画面落下,重归黑暗,小流浪汉微笑着倒地。 那夜过后,男孩生了很重的病,住进了老人的房子里。房子很小,矮小的老人一人走动都显得有点捉襟见肘。 小老头在男孩的病榻前忙东忙西,这边煎药,那边熬火。 喂药的时候,老人问男孩,叫什么名字,家在何方。男孩无力地摇头,苍白的小脸上充斥着在这个年纪里不该出现的迷茫。 老头叹了口气,转身说,我姓李,叫李大,以后你就跟着我,叫李二吧,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就好了。 小屋的能见度很小,狭窄的窗户只能透入不多的阳光,阴暗中,那矮小佝偻的背影,落在小李二眼里,却是那样的高大,有如山岳。 从那以后,小流浪汉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很小,情义很大。 李二从不觉得自己很倒霉,如果老是念叨着自己命苦的话,感觉就有点对不住李老头了,那样的事,他做不来。 这是他的固执,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命很好,固执地听从老人的话。 “小二啊,无论如何,都要试着去做一个好人啊。” 晚风吹拂过少年清秀的面庞,老人昔日的话语在海风特有的微咸的水汽氤氲里,轻飘荡漾。石墩上,坐在一个娴静的女孩,女孩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痴痴地望着眼前站着发呆的少年,夕阳的余晖下,暖黄色的海风中,少年清秀的脸庞,挂满了泪痕。 女孩静静地看,男孩闭着眼流泪,没有太多伤悲,时间仿佛凝滞不前,男孩女孩隔着眼帘,无声地对视,光影正好,晚风中流淌着单纯的情愫,安宁美好,人生如画。 “小雪你怎么来了。” 睁开眼后的李二愕然发现眼前坐着的女孩,心中哑然,联想到脸上的窘态,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 他习惯性地挠挠脑袋。 女孩叫舟雪,她爹叫舟穆青,算是李老头在镇子里为数不多的好友了。俩人都是渔民,不同于李老头的是,老舟家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姓氏上的舟,就好像说明老舟家的人生来就该和水打交道。相比之下,李老头只能算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渔民。 家世身份从来都不是李老头和舟穆青顾忌过的问题,虽说老舟家是实打实的老牌渔民,但放在整个小镇上来看,他们两个仍旧是大小两个穷光蛋。 小人物和小人物喝着劣质的烧酒,倚坐在舟家老宅子门前的大榕树下,就着嘴里的人间小事,清风明月下,醉倒了不知多少个月夜。 两个小屁孩喜欢在醉鬼们旁边玩着泥巴,不经事的人儿听着老男人们嘴里年老的故事,抬起头来,望着大榕树后,遥远的繁华,那里是小镇的中心,那里有着万家灯火。 某个晚上,舟穆青就着一杯烈酒,恶狠狠地对李老头说,他们老舟家就小雪这么一个闺女,肯定不能像他们祖祖辈辈那样再继续下海捕鱼为生了,想想看,那么娇小的人儿,怎么可能扯得动那么大一张渔网。 所以啊,舟穆青顿了顿,淡淡地开口说,我要送她去私塾,去读书,女孩子家家的,不求她能有多大前途,能够安心地提着笔杆子找俩口饭吃,再找个老老实实的人嫁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老头子我就算是死,也落得心安了。 说话的时候,舟穆青一直抬头望着夜色里的清月,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说,老舟家祖辈传承了多少年的渔业,倒是要在自己手上断掉咯。 舟穆青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 挺好的,那我也把小二也跟着送去私塾得了,我看这小子也挺老实的嘛。李老汉笑呵呵地回话。 俩穷鬼相视而笑,晚风吹过,男人间的顾忌一笑而散,好比快哉清风,延绵千里,荡气回肠,正好下酒。 两个小屁孩没听出男人们话语间有多大的意思,只是隐约知道,马上就要去私塾上学了,在那里会认识新的人,遇到新的事,未来总是不可期的。 明月清风下,年幼的李二看着小雪,小拳头紧握。小女孩一脸无知,水灵灵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她的小二哥。清风下,男孩在心头起誓,要永远永远保护她,好像兄长一样。 只是有些东西随着时间的积累会渐渐堆积起来,超越友谊,直抵亲情。 那是叫爱情的东西。 年少的男孩不觉晓,年少的女孩说不破。 一如日暮下,橘黄色里的暧昧。 “小二哥,娘喊你回家吃饭。”女孩轻声说,挂到嘴边来的“老我家吃饭”,一下拐了弯,转了角。 “走咯?”女孩试探地伸出手。 “走咧!”李二抹掉眼泪,大笑,紧紧握住女孩伸来的手,拉起就走。拥入手的温柔,好似远航归来的航船抛下了锚。 天地间最后一抹阳光洒落,黑影里,俩人手牵着手,一步两步,迎着风悠游漫游地跑。 山坡上,老旧的宅子和一颗大榕树相依而立,榕树粗大的枝条如蛛网般往外伸展,盖住了宅子的半边天空。 老树下,摆着一张青白色的石桌,桌上两三道清淡的家常菜肴,石桌旁站着一个眺望着山坡上的妇人,当一高一矮两个黑影手拉着手在蹦跳着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妇人不由得莞尔一笑,随即转身走去灶房,寻思着,要给俩读书下课归来的小家伙们,每人盛上一碗满满的大米饭。 转身而行的妇人,不经意间,瞅了一眼远方的繁华,夜里,小镇灯火通明,妇人轻拢的眉眼间,挂着淡淡的忧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小赌馆 入夜,明月当空照。 不同于山坡上的安宁清净,夜里的小镇,热火朝天。 宵夜街里,酒肆门前,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起,格局考究的店面里,华灯初上。大街上人潮如水。 小贩们吆喝着叫卖,酒肆里的伙计忙前忙后,醉酒的客人赤着胳膊大声喧嚣。繁杂的灯光与喧闹的人声,交织成人间百味。 闹市深处,连排的奢华楼房间,突兀地缠夹着一间破旧的砖石房,灰败的门面,残破的瓦片屋檐,与旁边连绵的奢侈美丽,凸显得格格不入。 砖石房是一家小赌馆,镇子上唯一一家赌馆。 小赌馆很旧,没有人能知道它开业了多久,就连镇子上最老的老人都曾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小赌馆便是这般模样。 转眼间,岁月流逝,当年的黄口小儿,已变得垂垂老矣,口齿模糊地念叨着过往,掺杂着的回首一生的彷徨。曾经诸多的好友和仇家们,纷纷驾鹤仙去,老人是他们那个时代最后的幸存者。 老人也没能战胜时间,在某个夕阳落下的黄昏里头,老人路过小赌馆门前,恍惚交错间,仿佛回到昨日今朝,那花儿一样的年华里,老人溘然长逝,给他们那个时代划上了句点。 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小赌馆在这场落幕的余光中,道别了又一位老友。 蹉跎的岁月,蹉跎的人,仿佛只有这么间小破房,能跑得过时间。 小赌馆里头,积满灰尘的木椽下,烟雾弥漫。赌客们焦急地吧唧着水烟,绷紧的脸庞上惊疑不定。 狂喜,懊恼,悔恨,妒忌以及更多的压抑。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浊白色的云烟里沉浮交积。大堂中央人声鼎沸,兜里揣得满满筹码的人,眼神火热地盯着桌面上钱物如流水般的走动,绽满青筋的大手,跃跃欲试。 大堂的角落里,输得口袋空空的穷鬼们,木讷地聚集在一堆,坐着发呆,堆积起来,散发空虚黑暗怨念的眼瞳,空洞垒砌,像是无底的深渊。输了个精光的穷鬼们身上,悬挂着无尽的压抑,像是沉积的云层,压弯了他们的脑袋,喘不过气来。场上手气火热的赌客纷纷避之不及,生怕沾上穷鬼们身上的晦气。 天道有轮回,得失终难量。 偶有得意人,多是失意客。 “蛇矛丈八枪,横条马上将。” 大堂后方,靠墙根边,临时搭建了个的简易戏台,戴着黑色墨镜的瘦小老头,端坐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喝。漏风似的气管里,上气不接下气,小老头的声音犹如破锣,豪迈不羁的戏词,被他硬生生唱出枯树昏鸦般半死不活的感觉来。 “老谭啊老谭,你说,这人咋能说没就没了呢。” 舟穆青叹了口气,竖推出两个筹码,送到荷官身前。 荷官是个中年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孔,稀疏的胡渣,黑色的筛盅在他厚实的手上晃摇得一种浑然天成的意韵。 “老舟,节哀顺变吧,日子该过下去还是得过下去的,总不能因为这事,消沉得跟他们一个废物模样,你说是吧?” 老谭瞥了一眼身旁扎堆坐着的晦气穷鬼,努努嘴,语气淡淡地说。 “是这个理,道理都知道,只是搁在心里面,感觉还是有点不得劲。得了,这把,买大。” 舟穆青拿起桌上的酒壶灌了一口,拧巴着的老脸,挤满了落寞。 “过去便过去了,想那么多作甚。” 老谭眼神缥缈,有意无意地瞟着蹲坐在角落里的穷鬼,说起话来,有一搭没一搭。 “是啊,日子总得过下去啊,李老头家那小子跟我家也有点儿说不来的缘分,怎么也得照看一下吧。不过这样也好,李老头走了之后,也算是实打实地欠上我一账,将来老去之时,搁那黄泉里泡澡时,也好跟那小老头儿说道说道。”舟穆青语气淡淡,像是闲来无事,扯扯家常。 神台上的关二哥神像,烟雾里,威严虎立的赤脸长须的汉子,左手持着名叫青龙偃月的关刀,右手迸出并拢的两指。神台上,香火弥漫,义气干云。 “六,六,六,大。” 黑色的筛盅落下,老谭低眉扫了一眼,暴露在桌面上的三颗骰子,口气娴熟地说道。 “披戎装,披戎装!乌雅马上逞豪强,逞豪强!吔!” 唱戏老头像是憋足了劲,声音急促且连续地唱道,被死命拉长的声线,不禁让人生怕在一个不留神间,连带着老头的那根漏风气管一齐扯断了。 晚饭过后,小雪便拉着李二赶来小镇里的一块空地上。 空地上并排摆满了长条木凳,小镇居民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很快,长条木凳上坐满了观众,晚到的人们只好将就在找块视野较好的地儿站着,小小的一块地皮,人满为患。 镇子里的娱乐一直不怎么多,年幼的孩童更是在除去了饮酒赌博后,所余剩的娱乐项目少之又少,所以,隔三岔五的夜里,来到这片空地上表演皮影戏的戏班总能牢牢地把握住孩子们好玩的心。 撑起来的亮白色幕布后,江湖艺人们手指灵活地操作着兽皮制作,画满花纹的人偶。敞亮的烛火前,关节灵活的人偶贴着白色幕布,演绎着一个又一个上天入地,出神入化的神话传说。敲着鼓,弹着弦,艺人轻唱着的嗓门里,观众们仿佛听尽了千年岁月,看透了日月乾坤。 故事总是那么迷人,里面的人儿大胆地爱着,恨着,他们的激情,如火一般,燃烧了千古,至今仍在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 今天上演的是《火焰山》,是说朝西天取经的师徒四人途经一处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包裹住的大山,大徒弟为了向铁扇公主借来芭蕉扇扑灭山上的大火,不惜与铁扇公主的丈夫,牛魔王大战一轮,才得以借来宝扇扑灭大火,大火扑灭之后,师徒四人得以继续行走西天之路。 白幕上,挥舞着细长棍棒的黄毛猴子一次次与青色的蛮牛对碰,花俏的技法,引人入胜的唱和,引来观众们一阵阵如浪涛般的喝彩叫绝。 男孩们都神情专注地看着那对能够上天入地,举手投足间,投掷出巨大火球的神仙猴子和蛮牛。脑子里纷纷幻想着,自己若是能够与他们一样,施展着神仙法术,济世救民,快意恩仇的画面。 人总是需要存在感的,好比小男孩,总是幻想着自己多么多么牛逼,披星斩月而来,不过是为了引起谁谁谁的注意罢了。 倘若有那么一天,小男孩真的牛逼了起来,踏着七色的彩云,挥舞着镂金的细长棒子,披星戴月地回来,蓦然间,却发现家中空空如也。 可能到那时候,男孩才会伤心地发现,再也没人来看他吹牛了,他就算有天大的牛逼也不知道跟谁张扬,那些在乎他的人已经不见了,那些他在乎的人也跟着消失了。 怀揣着天大的本事的人,也只能缩着角落里默默啃着酸涩的桃子,缅怀过往的时光。 李二不知道为啥突然联想起那么多,他今年才十二岁,按理来说还没到伤春悲秋的年纪,时间很多时候在他的眼里还是很漫长,沧海桑田对他来说,还很久远。 李二拧头看了眼身边坐着的小雪,女孩粉嘟嘟的脸蛋上,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世间总有那么些美好,其实就在身边。 李二收回视线,嘴角轻翘,默默得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时间还早,我们还小。 歌词很轻,歌声很小,在喧闹的剧场里,如泥牛入海,不值一提。 尽管如此,小雪还是听到了歌声,睁得大大的眼睛,不易察觉地用余光盯着旁边的少年。 视野中的少年长得挺清秀,嘴角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笑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夜渊 曲终人散后,空地上渐渐冷清了下来。 李二和小雪是最后走的观众,长条板凳上的就剩他们俩人。 俩人吹着风,聊着漫无天际的话语。 “小二哥,为什么那个牛魔王要跟孙悟空打架啊?” “因为孙悟空欺负他媳妇啊。” “欺负他媳妇就要被打了吗,也太不讲道理了,孙悟空明明就是为了借那把扇子去灭火而已嘛。” “没办法啦,谁让牛魔王喜欢她啊,听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像这样子不讲道理的吧?” “那小二哥会不会因为我,就变得不讲道理了呢?” “当然会啊,只是以后小雪会碰到比小二哥更喜欢小雪的人,那个人会更加不讲道理的呢。” “可是万一那个人欺负我怎么办?” 小雪小心翼翼地问。 “那小二哥到时候就会跳出来,打得他满地找牙!” 李二笑嘻嘻地比了比拳头,露出一排清朗的白牙,满脸傻笑。 “嗯,一言为定!” 小雪掩嘴轻笑,水灵灵的眼眸,有意无意地瞟过,正咧嘴傻笑的少年,嘴里那口白牙。 “一言为定!” 李二打了个哈哈,浑身散发着不知从哪来的骚骚老大哥情怀。 俩人沿着原路返回,在送完小雪回家后,明月已高挂半空。借着月光,李二沿着青石块铺设而成的山间小道,径直走回他和李老头曾经的家。 山脚下坐落一家破落的小平房,篱笆围成的小院里随意地摆放着几件农具。推开木门而入,小破房内,灶台旁,勉勉强强地塞进了一张小床,那是李二的床。 哪怕现在李老头已经不在了,李二也没选择去睡李老头那张相对要大上一点的床。 如果李老头在某天夜里回来的话,他一定会很累的。 李二不想在醒来的时候,看到李老头拥着一身疲惫,卷缩在自己的那张小床里。他知道,李老头不会喊醒熟睡中的他,更不会把他赶下那张大床。 他总是那么的好人。 往水槽里打了点水,李二简单清洗一下,便上床睡觉去了,裹着布满补丁的棉被,披上窗台上洒落的清冷月光,沉沉地睡死了过去。 意识缓缓沉落,如巨石在最深的海里下坠,无声无息地落入一片黑暗,天地间充斥着死寂。恍惚中,虚无的漆黑里,隐隐浮现了一盏孤灯,暖黄色的灯光氤氲在黑暗包裹的水雾里,似曾相识。 远方,有人在吟唱起不知名的歌谣,声音模糊缥缈,轻飘飘的旋律,记不住的歌词,漫散着遥不可及的味道。 李二听着缥缈的歌谣,清秀的脸庞上,止不住地落泪,不知为何。 黄灯渐渐飘远,少年惘然若失。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盏孤灯远去,直至最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少年心里忽然炸开了强烈的失落,失落像迷雾里的鬼爪,诡异又残忍,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嶙峋的骨节,狰狞的利爪,冰冷地扣在心脏上。 孤独的少年颤抖着安慰自己,这只是个梦,这只是个梦。 少年心里炸开的空洞在扩张,某种空落落的滋味在延伸,无底的黑暗渐渐蚕食掉少年体内的一切,寒冷,孤独又彻骨的寒冷又回来找他了,血管里的血液开始结出冰渣,心脏跳跃几近于停止,脑海里的画面渐渐地被寒冰爬满,冻结。 只剩下那几个画面,一息尚存。 瘦小的男孩拐着根木杖艰难地行走在夜里,远处的夜色里点满了暖色的灯,却没有一盏会为他而留;男孩强忍着恶心吃着某条村落里的小孩丢来的狗饭,男孩一口一口认真地吃,那些围观他,看不着脸的小孩们,恣意发笑,笑容里露出的牙齿,森白如骨;街头角落里,瘦小的男孩卷缩着身体,讥笑着的青年朝着他身上乱踹,横飞而来的石头砸在男孩皮包骨的后背上,划开一道道伤痕。 那些时候天气明明没有多冷,却总是有一股恶寒在心底里汹涌而来,孤独又彻骨。 其实你命真的很不好,其实这个世界同样也很不好,要不要,就这么埋了它,就像你丢掉的那些记忆那样,埋了它。 虚无里的那道声音轻声地说,模糊又诱人,像是一壶陈年醇厚又痛彻心扉的酒,那壶酒能勾魂。 小赌馆内。 “喂喂喂,老谭,你咋回事啊?” 舟穆青有点不解地看着中年荷官,男人绷紧着脸,脸色铁青,凝重地望着门外,连手里拿着的筛盅,都忘了摇晃。 “虽然我玩得真不大,但也没你这样不搭理人的啊。” 舟穆青有点心虚,因为这张桌子旁,常年蹲坐着一群丧门星,久而久之,也没多少赌客乐意来这张赌桌上赌钱。渐渐地,这张桌子成了小赌馆里的一个例外,桌面上最低的押注赌资,降了又降,最后甚至低廉到舟穆青这种穷鬼也玩得起了。 虽然他根本也没想能输赢多少钱,完全就是来冲着来找老谭扯皮来的。 舟穆青有些好奇,为啥小赌馆的人不把那群丧门星赶走,任由他们堆聚在这里,一天天看着也太晦气了。 尽管有些好奇,但舟穆青没有多嘴去问,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事,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倘若一股脑地去追问,也不知道何时能问到个头头。 怪不得读书人总说,学海无涯,苦作舟。 老谭还是没有搭理舟穆青,凝重的目光像是把砖墙贯穿。 他凝望的远方,那里有片海。 忽然有木桌碎裂的声音响起,舟穆青循声望去。 小赌馆的门口处,有人在闹事。 大概是输急了眼的外乡男人,一拳砸烂身前的赌桌。 在外乡人硕大的拳头下,老旧的木桌显得不堪一击。随着拳头的落下,木桌毫无意外地被轰得个支离破碎,翻飞的木屑中,赌客们满是惊恐。 “就你们这种蝼蚁一样的东西,也胆敢设局来坑老子钱财?” 外乡男人的声音冰冷,他冷冷地环顾众人,眼里的不屑,不加掩饰。 “没没,小小的真真不敢。” 估计是新来的荷官哆哆嗦嗦地说,发抖得并拢起来的双腿,好像是能抖出水来。 “那你说说,为什么老子愣是一把没赢过?” 白灯下,外乡男人磨着拳,居高临下地发问。 “那那是,您您,今天的运气可能不太好,的说。” 年轻的荷官竭力地憋出完整的话来。 在四周的赌徒们眼里。 这个蛮不讲理的外乡男人,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那股气势,像是出现在物种范畴上的碾压。 在外乡男人眼里,这座小镇不过是个羊圈,圈养着一群软绵绵的羊。对于他这样一头独狼来说,一只羊的死活,只在于他的爪,是落还是不落。 “噢,是吗,那你运气真好,能死在我的拳下,不枉你这废物的一生了!” 外乡男人黑着脸,嘴角扯起了危险的弧度,满脸寒意地讥笑。 比话音落下的更快的是,外乡男人那迅猛的一拳。 狂乱的拳风似要打破时间的束缚,抢在话音落下之前,了结脚下那蝼蚁一般的性命。 年轻的荷官彻底瘫坐在地上,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闭着眼等死。 外乡男人的拳头与年轻荷官瘫痪的身躯之间,无形中,好像连上一条看不见的细线, 那条线代表着命运。 当拳头抵落的那一瞬间,来自命运的审判终将落下,结局再无可逆转,年轻的荷官的生命,将在线条的端点处,永远地划上句点。 一切都显现出无可阻挡的趋势,仿佛是既定一般,命数如此,也该如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问答 “喂喂喂,兄弟,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非要打打杀杀的,多难看啊。诶,兄弟,不是我说你,认赌服输这样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是不是你爹娘没教好?” 婆婆妈妈的男人一把扯过欲要动粗的外乡人。 舟穆青明明没多费劲,外乡人却觉得胸口猛地一窒,风驰电挚般的拳头硬是停了下来,悬在半空。 外乡男人此刻宛如一座雕像一般,静止不动。 舟穆青有点懵,自己不过稍稍用力一下,拉了这个看起来脾气很不好的外乡人一把,然后,这个人咋就呆呆地立在这了。 会不会是跟小报上说的那样,这个外乡佬根本就是那些“碰瓷”骗钱的主儿。 现在,只等这主儿,酝酿好一番情绪过后,马上就上演一出撒地打滚的苦肉戏。 情之深意之切,让人不掏腰包都显得很难为情。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江湖险恶啊。 舟穆青默默地想。 他下意识摸摸藏在口袋里的私房钱,脸上的表情像是比吃了屎还难受。 “这位客官,这赌桌呢,一张一百两银子,再算上我们伙计的精神损失费,给你额外找个零头,一共就只收你五百两银子,不知阁下有没有什么意见?” 手里扒拉地算盘算账的老谭,不知何时走到了静止的外乡人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笑容可掬,随意地把手搭在外乡男人厚实的肩膀上,好似亲切地问候久别重逢的老友。 皮笑肉不笑。 随着老谭的的手搭下,一丝咔嚓声跟着响起,声音很细,像是某种并不怎么实质的东西轻轻地裂开一条不易察觉的纹理。 那种不怎么实质的东西,好比灵魂。 外乡男人心里浪潮狂涌,先是神魂被锁死住,再然后,肉身定住,动弹不得,再是这随手的一搭,直接把他的神魂出一丝浅显的裂痕来。 大半辈子输下来的钱,算起来,都没这一掌来得结实,呛人。 外乡男人想死的心都有了,真叫什么倒霉事都让他碰上了。 而且,对方明显还留力了。 外乡男人相信,若是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想要悄无声息地抹除自己,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罢了。 无数年间的生死磨砺出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个表面温和的男人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一如旁人在他眼中一样。 “先生好算法!在下深表佩服!自然不敢没有半点异议,就依先生的说法,照着这五百两银子来赔,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那声龟裂声响起后,外乡男人的神魂禁锢,也被顺势解除了。外乡男人连忙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说着奉承的话。言语间,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通通砸下去,当作赔偿得了。 这下轮到舟穆青懵圈了,眼前这一幕,根本就完全绕开他内心的小剧本,狂飙出十万八千里地来演。 啥时候钱那么好挣了?老谭的算术,啥时候变得那么臭了,等等,就他这破算术,刚才有没算少我的钱? 虽然我舟某人也不差这几个钢镚儿,但那好歹也是钱啊 还有还有,这个外乡佬刚不可牛逼坏了呢?咋一下子就怂了? 骨气呢?兄弟,你的骨气呢? 舟穆青心里恶狠狠地吐槽,眼红地看着那一张张白花花的银票。 老谭清点完外乡人躬身双手奉上的银票,才发现自己这个老朋友还呆立在原地,懵圈的样子,瞅着就没半点出息,老谭略显尴尬地扶了扶额。 “出息!” 老谭没好气地甩了张银票到舟穆青的脸上。 “喂喂喂,老谭,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我啊?来来来,有种你再大我几次看看?” 婆婆妈妈的老男人一下子活了过来,挺着肚皮,臭不要脸地大声叫嚣,活脱像个犟着脸,要糖吃的小屁孩。 老谭笑笑,没再搭理这个活宝,空闲下来的目光重新聚焦回门外。 门外灯红酒绿,盛世太平。 忽然间,他始终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 老谭回头来,招了招手,吆呼回那个婆妈的老男人,继续之前的赌局。 原本一脸呆头鹅模样的舟穆青,此刻添上了几分生机。 可能是觉得自己做了件自认为对的事,也可能是因为从老吝啬鬼,老谭手里拿了不少钱,而且,那笔钱好像还挺多的 没有什么来由,只是打心里觉得,换做是李老头,估计也会跟他那样,挺身而出,拦住那个蛮不讲理地外乡佬。 虽然他们看起来好像都不怎么能打。 但是他们总是占着道理的一方。 这样想想,其实李老头还没有死透,好歹这世间上还有几个人,一言一行间,总是透着那小老头的气息。 舟穆青忘不掉那个小老头,那个固执的小老头,固执地认着他的道理。 “小二啊,无论如何,都要试着去当一个好人啊。” 无尽黑暗里,瘦削的少年站在一叶黑色的小扁舟里,面容上神情不定,悠游而行的小船,眨眼间,恍如穿越了恒古岁月,少年空洞的眼瞳底,流淌过数千载的光影岁月的画面,短短片刻,恍若千年。 少年时而大笑,时而痛哭,时而痴狂,时而愤慨。 面容剧烈变换,好像一团被用力揉捏着的粉团,不停地改变形态,却又周而往复。 “我知道生活很难,我知道人生很苦,”少年轻声说道。 “可是”少年憋足了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那又如何?”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喜欢,很不喜欢这个世界,”少年面露彷徨,低声说,“我打小就没爹没娘,拄着根捡来的拐杖,看着空荡荡的长风吹过空落落的长街。” “那时候”少年抬头望天,眼角有泪光划落,如夜空中的坠下的星辰,“我好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冷,真的好冷,好冷,冷得孤独又彻骨。” “可是”少年的声线微微颤抖,“那时候的我,连个问话的人都找不到。我以为就要死在那场大雨里,死在孤独的寒冷里。直到,老爹冒雨跑过来接住了濒死的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时候的慌张。”少年眼间带笑,空洞的眼神浮现出春日里的柔光,“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看到有人为我感到慌张。” “所以啊”少年顿了顿,眼眸中绽放出强烈的光芒,强烈得,像要打破昏沉的黑暗,“我要替他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我还年轻,时间还很长,我要踏遍天下的青山,游尽世间的绿水,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在某片蓝天白云下,我还会遇上某个心爱的女孩。”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说话间仿佛有风吹过,“我会把我这些年里走过的山,看过的水都一一告诉她,最后我还要告诉她,这个世界真的很好很好的,有很多的人会怀揣着美好的愿想,一路前行,好似天上挂着的彩虹,给这个世界缀上艳丽的颜色。” “等老了之后,我还要写一本书,书上有我这一生走过山山水水,有我这一生遇到所有人和事。我要将他们编汇在一起,等死掉之后,在黄泉里,大声地给老爹说说我的这些事儿,告诉他,我这一生,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按着他的话走。” “最后的最后,我还想大声告诉这个世界。”少年挺起并不宽阔的胸膛。 “老爹,我没有不听你的话。”少年朗声说道。 有水滴落,漆黑的虚无里溅起涟漪阵阵,重叠着往外扩散的水波中,清风徐来。 蓦然间,风云骤变,徐徐的清风倒灌而来,驱散无边的黑暗,小木舟上的少年,抬着头,高挺着胸膛,眼睛明亮如星辰,眉宇间荡漾的柔光,像是春日里的朝阳。 夜幕越陷越深,小赌馆里,惊悸不定的人断断续续地离去了许多,还留下的,只有几个少数杀红了双眼的烂赌鬼,狭小的赌馆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小赌馆后院,老谭背负着手,抬头仰望天上淡雅的月光,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师傅,师傅,你看我这演技,是不是觉得五只手指都赞不过来呢?” 少年邀功的声音打破了老谭难得的清净。 月光下,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少年荷官,此刻正屁颠屁颠地蹦跶而来。 “厉害的,厉害的。” 老谭随意敷衍了俩句。 “师傅,等下我要翘班了,你安排别的伙计去我那张赌桌上站桩去吧,或者,你自己去也行。” 少年没心没肺地说。 “要是我说不呢?” 老谭转过身,没好气地盯着这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我林清什么人?说翘班就翘班的啊,过来说一声,不过是给师傅您老人家几分面子,提前通知一下而已。” 林清仍旧没心没肺地乐呵笑着。 “真应该让刚才那人一拳打死你好了,一了百了,还省得看着糟心。” 老谭无奈地扶额,这是他在今晚里,第二次扶额。 第一次是因为同样没头没脑的舟穆青,这一老一小的,想来自己上辈子应该欠下了他们不少的钱,才换来今日的遭罪。 “对啊,还好我老丈人出手的及时,不然我这小命就,”林清双手掐着颈,伸着舌头,翻着白眼,“呃,就没了。” “人家舟穆青也没说过把闺女许给你,你就一天天地,净在这里扯老丈人前,老丈人后的,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你不要脸,我要啊!” 老谭没好气地看着这个装死的少年。 “我也没乱往外瞎说啊,这也就咱俩师徒关上门才说的悄悄话嘛。” 林清耸耸肩,摆出你知我知就好了的笑脸。 “滚滚滚。” 老谭摆手,打发走这个臭不要脸的少年。 “这么不要脸,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老谭犯嘀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日常 夜深人静的时候,正值宵夜档最火爆的时间段。 一连排的宵夜档口前,通红火热,渗着油光的炊烟下,食客们大口吃着烧烤,敞开肚皮痛饮廉价的水酒。 汉子们赤着膀子,时而高谈阔论,时而细吐心坎,不重的酒味里,浓郁的市井人烟气。 在这红红火火的场景里,李昂成了个另类。他正闷闷不乐地喝着,这在他眼里觉得,要淡出鸟来的水酒。 酒水夹着憋屈,涨了一肚子气,感受随时都要忍不住炸开。 只是李昂有所顾忌,毕竟此处离那小赌馆距离不太远,不好发作,只好强撑着满肚子的气,没完没了地灌着闷酒。 真晦气,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藏着这么个隐世不出的高人。 还偏叫自个撞上了,撞上就算了,还叫人得罪上了! 是真他妈的晦气。 李昂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抹抹嘴角的水沫后,从裤兜里摸出了只古朴怀表。 怀表由青铜浇铸而成,两条青铜质地的蛟龙环绕着表盘,腾飞倒斗,古老的青铜镀层里,隐隐渗出几分洪古莽荒的气息。 怀表的龙首相交处,铸有一颗浑圆的青铜龙珠,龙珠中心有个小洞,小洞上系着一条不起眼的挂绳。 表盘上的指针静止不动,看起来像是个早已死掉的物件,本应该跟着那个遥远的年代,一齐埋在黄土深处。 瞅见怀表依旧一动不动,李昂眉头拧紧,愁上加愁。 忽然间,大海那边飘过一阵清风。 宵夜街上特有的炙热气息,都被吹散了几分。 酒桌边的食客顿感舒爽,不经意间,哼哼地打上几个酒嗝。 随着清风拂过,李昂手里的怀表没有预兆地抖了一下,铜绿色的指针在颤巍巍地抖动了几下之后,一顿一顿地平缓走动了起来。 在李昂眼里,此时的这场清风,如春风般,破开冬日里的冰封,唤醒沉睡中的事与物。 李昂死死盯着手里平稳运转的怀表,瞪得大大的眼珠子里,迸涌的狂喜欲要夺贯而出。 李昂警惕地左右环视一番,确认自己的失态,没过多地引人注目后,匆忙地结了酒钱,奔入了茫茫夜色。 青石牌坊下,林清斜靠在牌坊边,一脸怪笑地打量着,牌坊底下走动的汉子。 李昂没有看到他,正要一脚穿过这座青石牌坊。 正当他要一步踏过的时候,自以为无人的背后,突然探出了一只手,结实地扯住了汉子的肩膀。 李昂身躯一抖,寒毛倒立,心脏跟着猛地一缩,惊出一身冷汗,凉风吹过单薄的布衫,李昂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怕什么呢,你刚刚唬人的那股劲呢?都叫狗吃了去咯?” 汉子身后传来一声贱贱的讥笑。 “对对对,这位少侠英明神武,都叫狗吃去了,汪汪汪。” 高大的汉子学着狗叫,摆出求饶的模样。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那个人。 他可不能死,此番回去,只要把这只会动的怀表奉上,得到那位贵人的青睐。想来,接下来的日子,不可保管说能平步青云,好歹也能混个衣食无忧。甚至,还有那么点可能性,在那位贵人大喜过后,重重地赏赐他点什么天材地宝,这辈子指不定还能踏上洞玄境,看一眼那山上的风光。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昂痛定思痛。 “你就这么没种吗?你娘生你时候是不是没带骨头?让你软成这样。” 林清冷笑。 “公子英明,我娘生我的时候,可能还真忘了给我带骨头这茬子事,所以,恳求公子饶小人一条烂命,好回家中,向家母讨要那长骨头的法子。” 高大汉子仍旧一股劲地求饶。 “滚滚滚。” 看着汉子一脸熊样,林清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谢公子不杀之恩!” 李昂双眼徒然一亮,如逢大赦,恨不得快马加鞭地离开这个见鬼地方。 望着高大汉子连滚带爬地仓皇跑路,林清眼里满是不耐,月色下,少年嘴角扯起了一抹邪笑。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跟着汉子而去,在临近汉子的时候,凌空一跃,小腿后弯,划过一道充满力度的弧线,直直地朝汉子的屁股踹去。 “少侠,好脚法!” 高空中,传来汉子的大声夸赞。 夜幕缓缓散去,旭日初升,阳光破开云层,洒落在大地。 躺在床上发呆的李二揉揉太阳穴,没再去多想那个奇怪的梦。一日之计在于晨。 吃过早饭后,李二背上书袋,早早地站在山脚下的路口边,等着一同上学的女孩。 夏日里,树木繁茂,重重叠叠的深绿色底下,一头短发的女孩踩着细碎的阳光,洋洋洒洒地一路走来。 望见早已在山脚下等待的少年,俩人相视一笑,牵手就走。 通往小镇的小路上,摆着一块巨大的青石。 据说是小镇居民专门从海边的山崖的搬下来的,为了给路边农田劳作的农民以及小镇里进进出出的行人旅客作歇息用。 林清半倚在大青石上,一边晒着清晨的太阳,一边吊儿郎当地喝着一壶水酒。 当他瞥眼瞅见远处走来的一男一女后,突然跳了起来,痛心疾首地高呼,“愁啊愁,借酒浇愁,愁上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紧跟着,从大青石后头,忽地蹦出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屁孩。 屁孩挺着胸膛,看起来,似乎早已在青石背后酝酿好措辞。 屁孩指着李二大声说,“李二,李二,念在咱们兄弟一场,算卖我山鸡哥一个面子,要不就把嫂嫂让给我大哥算了。以后你在镇子里遇上事了,甭管报我山鸡哥的名号,对方就算不卖上我山鸡哥几分面子,也得掂量掂量我大哥林清的本事!” “俗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李二你连这点事都弄不明白,你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如何是好啊?!” 小屁孩一边循循善诱,一边故作心疼,软硬齐下,让人很难不信服。 “滚回家喝奶去。” 李二没好气地看着山鸡哥,简明扼要地结束话题。 “粗鄙!粗鄙!小雪姑娘怎能看上这般粗鄙之人。” 林清跳着脚大叫。 “林清哥哥,我爹说过,小孩子不能喝酒。” 小雪怯生生地说道。 林清愣了一下,连忙扔掉酒壶,挠头笑笑,“没没没,水来的,都是水来的,小雪姑娘不要误会了,像我这样的正直好青年,那是滴酒不沾的咧!” “夫子也说过,不能乱丢垃圾。” 女孩指了指落在路边的酒壶,认真地说。 “山鸡!这怎么回事?我不跟你说过了吗?不能乱丢垃圾!咋滴?是不是,不长记性啊?”林清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训斥山鸡哥,完了,还不忘往山鸡哥头上敲个板栗。 “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山鸡哥抱着头,眼角噙着疼出来的泪花。 “林清哥哥,不要老是欺负小馒头啦,再这样敲下去,小馒头可就长不高啦。” 女孩轻掩着小嘴,微笑着说。 “小雪姑娘说得对!” 林清大义凛然。 “嫂嫂说得对!” 山鸡哥忙不迭地地跟上。 “不跟你们多说啦,我们要去上学啦,不然,可就要迟到咯。” 女孩轻轻地笑。 在两个活宝的注视中,男孩女孩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小镇的城门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清风 望着李二和小雪消失在视野里,林清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伸手扒拉回,刚才丢掉的酒壶,仰头倒灌一口。 “大哥,大哥,嫂嫂不才说了么?”山鸡哥跳出来,义正言辞地指责,“小孩子不能饮酒。” “哟,还学会以下犯上了嘛,”林清反手就是一个板栗,“真要算上来的话,老子应该比你爹还老咯。” 弹跳起身的小屁孩又被砸了下去。 小路间,罕见地安静了下来,林清眯着眼看天。 “诶,大哥,大哥,你怎么就瞅上了嫂嫂了,那妞儿要屁股没屁股,要胸没胸,就是”山鸡哥抱着头沉思,“看起来有那么点可爱,莫非,大哥你就好这一口?” “原来大哥就是那江湖上传言的萝莉控啊!”山鸡哥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你是嫌长得太高,着急降回去?”林清恶狠狠地伸手,比出一个板栗。 山鸡哥,眼疾手快,立马就抱着头龟缩到一边去。 “就你这点胆量,还嚷嚷着要学人行走江湖?” 林清鄙夷地看了眼龟缩一边的屁孩后,继续喝酒发呆。 山鸡哥隔着手指的缝隙,瞅见望天发呆的林清后,才屁颠屁颠地挪回林清身边,仰着脑袋,学着望天发呆。 “你觉不觉得,小雪姑娘的声音,像冬日里的天空飘着的雪,软软糯糯的,吞吞吐吐的,含着在嘴里都要化掉。” 林清突然笑了,仿佛看到那漫天皑皑的白雪。 “只是,雪都会化掉的,当春风吹来的时候,覆盖世界的白色就会悄悄褪去,好似”他忽然又泛着迷离,“它不曾来过那样。”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如雪花一样,只是小小地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稍稍一回头,就谢下了帷幕。”一向吊儿郎当的少年难得恍惚,“既然相逢的时间那么短,那当初为何还要相遇?” “大哥,大哥,咱们小镇冬天里是不下雪的!” 山鸡哥又一次弹跳起身,理直气壮地纠正。 林清剐了一眼这个大煞风景的家伙,起身就要一个板栗下去。 山鸡仿佛没有在意,手指杵着嘴唇,小眼往上,沉思着说,“可那春风不一样挺美好的的吗?” “而且能过春节咧,春节的时候还能收好多好多压岁钱呢!” 山鸡哥眉开眼笑。 林清愣了下,有点哑然,一下跌坐回草地上,双手枕在头下,软软地躺倒在草地上,眯着眼望天,涌入眼缝里的阳光,突然间,没那么刺眼,甚至,有点温暖。 “鬼迷心窍啊。” 林清轻叹,嘴里哼起了一首年老的歌。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回它将我环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 夫子的讲课一如既往的枯燥,李二望向倒头趴在书桌上睡觉的女孩,无奈地笑笑。 窗外是盛夏里的特有的碧蓝晴空,树荫底下,胸膛鼓鼓的麻雀闭眼打着盹,蝉鸣的声音窸窸,夫子的声音乏人,交错响起,这个午后就该用来睡觉。 灼热得微微扭曲的空气里,忽然有歌声飘过,那是一首遥远的歌。 夫子滔滔不绝的叨叨声,光影不经不觉地晃动,高挂的太阳渐渐移落西边,时间一眨一眨就过去了。 夫子意犹未尽地收起书简,无奈地看着瘫倒了半个学堂的学生们,低低说了声下课,飘然而去。 老学究并无太多失落,学问在书里,做人在心里,孩子们的路还很长,很多的道理,只有长大后才会明白,强求不来。 能懂多少,只能看造化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但老学究还是由衷地希望这群孩子都能如这碧蓝晴空一样,澄澈光明。 世事多不尽如人意,还请不忘初心,固执前行。 随着夫子离去,同学们也跟着纷纷散散地走了,偌大的课堂里,只剩下一个瞌睡的女孩和一个清醒的少年。 李二端了张凳子,坐在熟睡的女孩旁,看起了夫子走前交代下的要看的书,虽然很是枯燥,但少年还是看入了神。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女孩软软的声音,贴着李二耳旁响起。 李二转过头去,刚好对上嘟着嘴,睡眼朦胧的女孩。 熏黄色的光细碎洒落,梨花般的清香,少女嘟起小嘴的侧脸,粉白色鼓起的脸蛋,肌肤似乎吹弹可破。 “小二哥,这是啥意思呀?” 女孩歪着头,不解地问。 “嗯应该是告诉我们,做人呢,应该要坚强起来,同时,肚子里的气量也要跟着变大才行,”李二轻点女孩的鼻尖,“就是要有大大的包容心才行呐。” “就是要大气点嘛,”女孩眼珠转动,一字一顿地说,“要像小二哥那样大气。” “才不是呢,你小二哥,小气的很呢。”李二笑笑。 “为啥?”女孩问。 “不告诉你。” 日落西山,斜阳下,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脚下的黑影,拉得长长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老舟家吃过晚饭后,李二匆匆忙忙地往小镇赶去。 昨天已经跟老掌柜请了一天假,自个留在海边山崖上发呆,伤怀逝去的李老头。 伤怀可以,日子总得继续。 酒肆位于小镇夜间最繁华的宵夜街,落下的昔日是这条食街战斗的号角,只能圆月一出,街上的店员伙计就会迅速地打起最好的精神状态,迎接这场夜里的炊烟战场。 “李二,你小子可算回来了,快换上个衣服,楼上贵宾间那群婆娘指名道姓要你这个小白脸去给她们倒酒!” 掌柜嚷嚷着把酒肆工作服丢给李二,推搡着李二更衣,急不可耐。 沿着木砌的楼梯上行,提酒的少年有点忐忑,楼上那群女人,显然都不是什么善茬。 上了二楼,迎面出现的是一扇朱红色的木门,门上雕刻着一副风景画,牧童骑着青牛行走于小桥流水之间。 门未开,隔着木门,贵宾厢里的浓郁脂粉味已经扑面而来。少年深呼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那扇木门。 “哎哟,小二,昨天怎么没来,是不是和舟家那丫头花前月下,愣是把姐姐们给忘了?” “小二,不要听你刘姐姐瞎说,那舟家丫头也是挺好的一个闺女,要下手趁早咯,不然,说不上哪一天,她就给别人拐跑了咯。” “张姐说话就不对了,咱们小二,长得是一表人才,放眼镇上,又有几个青年俊彦能比得上呢?” 包厢里,花枝招展的妇人们,你一句我一句,话语弹跳着乱舞,这茬不接那茬,李二只能傻傻地站着,不知怎么回答这些连珠炮的话语。 不过,他也不想打断妇人们难得的火热话题。 因为在李二眼里,她们看起来都很孤独,就像是一群失意的人,孤独地聚在一起,借着烧酒,灌满心底里的漏着风的空洞。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妇人们据说都是来自小镇不远处的一个大县城里,原本深居豪门大宅,衣着雍容华贵,言吐优雅得体,面对四方来客,谈笑自如,尽显母仪风范。 只可惜,豪门从来都不缺的,就是挤着头想钻进去的貌美女孩。 你方唱罢我登场,岁月的流逝,当年美好的女孩们,转眼间,韶华远去。 在豪门大院里的莺莺燕燕中,最后,落得淘汰出局的下场。 心灰意冷的昔日美人,要了一笔钱,灰溜溜地败逃到这个边缘小镇,抱团取暖。 失意的人聚集成群,停在了眺望大海的地方,远处的水面上,好似倒映出她们年轻时的模样。 没有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在狂涌向前的水流里,聚集成群,抱团取暖。 她们明明有着大把大把的银票,每日酒足饭饱的,却又格外的悲伤。 身为穷鬼的李二,摸摸寒酸的钱包,还是觉得她们很可怜,说不出来由。 还记得老掌柜总是有意无意地瞧眼二楼,然后摇了摇头,嘴里重复默念那句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二不是很听得懂这句话,但李二从第一眼看见这些落寞的妇人起,就一直都在,竭力地保持微笑,他很想告诉她们,世界其实没那么冷。 只是他一直没说。 在某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孤独的女人照旧在装饰精致的包厢里喝着冷冽的清酒,自我麻醉。脸挂着浅笑的男孩提着酒,推门而入。男孩的笑容很自然,像是午后里的阳光一样的温暖。 忽然间,早已麻木不仁的心脏,重新有了些许暖意。 那是世上最干净的笑容,孤独的人儿们纷纷认为。 那是会让人沉迷的笑容,如清风一般怡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山鸡 送走酩酊大醉的妇人们后,瞧见载着她们的马车逐渐驶入黑夜后,李二才重重舒了一口气,把工作服换下,递还给老掌柜,顺势道别,急匆匆地朝门外奔去了。 老掌柜望着,着急离去的少年,嘴角挂着笑意,轻轻摇摇头,说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有点儿感慨,人的一生,不也是一直在跑吗? 年少的时候忙学识,长大之后忙生计。 当然,这一切,对于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来说,确实来得有点早。 不过,他不曾听过少年有一句抱怨的话,仿佛在这个男孩眼里,永远都那么的明亮,志在耕耘,不问收获。 李二其实大可以不来酒肆上班,老舟家那个婆婆妈妈的男人肯定会挑起男孩的上学的学费以及生活起居的杂费。 虽说,老舟家并没有多富裕,但是,养多一个不怎么花钱的少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李二不想亏欠老舟家太多,有些债,他觉得,可能用尽一生也不够还的。 老掌柜突然又想起了李老头,在昔日里,那个矮小的老头和舟家的婆妈男人,聚在一齐在自己的小店里喝最廉价的水酒,偶尔还会加入那个来自小赌馆的中年男人。 男人们喝着小酒,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过多的哀叹,总有笑声环绕,一如清风。老掌柜擦擦眼,发现自己确实有点想念那个矮小老头了。 “要是他还在,该多好。” 老掌柜轻叹。 走到门槛处,李二便停住了脚步。 一脸可怜兮兮的山鸡哥瞪着小眼,眼巴巴地蹲在酒肆门外,等着收工回家的李二。 “李二,李二,我饿了” 山鸡哥指指肚子,咕噜声好似穿过了单薄的布衫。 “走着,小二哥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少年抓过小孩的手,拉起就走。 宵夜街最末端的路边上。 推着小车贩卖熟食的小贩们聚集在一起,摊边摆满了木椅木桌。 食客们坐在木桌上,吃着地道的小吃,顶着满天繁星,喝上一杯酣畅淋漓的水酒,透明的酒浆中仿佛酝酿着地久天长。 “小心烫啊,慢慢吃。” 李二拿筷子点点了小屁孩的头,笑笑。 “知道啊,可是这小摊子的馄饨是天底下最大的美好,实在是忍不住嘛。” 山鸡哥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瓷碗,眉开眼笑。 瓷碗里飘着几抹细碎的油花,新绿色的青葱交错在红彤彤的辣油里,袅袅热气摇曳。 小孩小心翼翼地喝着滚热的汤,圆溜溜的小眼珠直直地看着汤底里剔透粉皮包裹着的馄饨。 馄饨皮薄肉多,一口咬下,鲜香迷人当中,又带着几分俏皮的辣意,山鸡哥捧着大碗,一干到底,通红的小脸上,满脸油光。 “咋啦,这么晚还没吃饭呢?” 李二早早就吃完他自己那位小份的馄饨,乐呵呵地看着一旁狼吞虎咽的小屁孩,有点儿明知故问。 “我爹还没回来,没人给我做饭” 山鸡哥瞄了一眼李二面前摆着的那个小瓷碗,有点腼腆的说。 李二愣了一下,心里头生出悔意,责备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小屁孩叫吴馒头,是镇子里樵夫家的孩子,打小就随他爹上山砍柴伐木。 记得小孩以前跟自己说过,有一次跟他爹上山砍柴的时候,瞧见一只很漂亮的鸟,那鸟羽毛艳丽,屁股后头还拖着长长的尾羽,挺起鼓鼓胸膛的样子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小孩指着那只鸟给他爹看,他爹笑了笑,告诉他,这不是鸟,它叫山鸡。 小孩懵懂地点了点头,小脑壳里联想到昨日夜里在小镇空地上看到的那出关于江湖儿女的皮影戏,顿感热血澎湃,学着那山鸡似的,挺起胸膛,大声告诉樵夫,爹,我想好了,我以后就叫山鸡哥好了,抬着头,挺着胸,叱咤江湖路! 男人笑笑,摸了下男孩的头,转身就去把那只倒霉的山鸡逮住了。 当天晚上,樵夫家,飘满了鸡肉的味道。小孩没头没脑地喝了半碗鸡汤,剩下的半碗,小心翼翼地捧进了娘亲的房间里,嚷着要给卧倒在病榻上的娘亲进补一下。 病床上,脸色苍白憔悴的女人微笑地望着捧着小碗的男孩,黯淡无光的双眼里泛起似水般的波痕。 “小馒头乖,娘已经喝过了。” 女人被重疾纠缠了数年的身躯,实在没法再进半点油星。 她其实没有喝过那晚的鸡汤,但心底里却比喝了温热的鸡汤还要暖和。 “我还记得娘那一天的笑,应该就和大哥常说的,如冬日里飘着的雪一样,那一定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东西。” 后来,男孩回忆着说。 在那飘着鸡汤的夜过后没多久,女人就走了,永远的走了。 女人走后,曾经的樵夫沦落成常年蹲坐在小赌馆边缘的丧气鬼。 不过,男孩没有恨樵夫。 娘走了,爹伤心难过是在所难免了。 他没有抱怨什么,哪怕要常常饿着肚子等李二收工,或者跟着林清蹭吃蹭喝。 “以后饿了就来酒肆找你小二哥,如果酒肆找不到的话,就去我家,我家也没找得着的话,就去海边那座山崖。如果有那么一天,实在找不到你小二哥的话,就去小雪姐姐家。” 李二眯着眼笑,手指轻点男孩的头。 “嗯。” 山鸡哥重重地点了点头。 漫天星辰下,小小少年,说着不大的话。 小镇的东边有座不大的湖泊,湖泊没有名字,所以,小镇的人都称作无名湖。 平静的湖面上洒满清色的月光,宛如一面巨大的明镜,凉风吹起的时候光滑的镜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无名湖中央有座小岛。 小岛不大,约莫有两三家李二的小茅屋的占地面积。 岛上耸立着一座古朴的石塔,石塔由打磨得光滑润泽的上好青石砌成的,塔顶是一间空出的阁楼,四面环风,小小的阁楼中央悬挂着一只孤独的古老洪钟。 石塔很老了,老得像是比小镇上所有人加上的岁数还高,当然,小赌馆里那俩人除外。 年代久远得,已经丢失了所有记载它的史料。 没有人知道,堆砌石塔的上好青石块是怎么运送到湖中央的小岛上,又是谁,买得起那么多昂贵的石料,吃饱了撑着,跑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塔? 没有人知道答案,可能当初知道答案的那些人,纷纷老去,重回黄土。 唯有孤独耸立着的石塔静静地看着岁月轮回,一代代文明的覆灭与兴起,繁华与褪尽,时代洪流滚滚向前走,石塔却无动于衷,像是躲开了岁月蹉跎。 石塔顶层的阁楼上,光滑的地板折射出月亮的清光,一双皓月般皎洁的赤脚,亭亭玉立。穿着红色衣裙的少女,黑夜里,陪着石塔,静静眺望远方。 漆黑宁静下,点缀着万家灯火,在远望去,是无边又深邃,漆黑的海。 海风吹过她的脸庞,少女出尘脱俗的面容,闪过一丝属于女孩特有的俏皮,皓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根木棒。 少女拧身转动,木棒划过一道,整齐归一的圆弧,重重地砸落在青铜洪钟上。 “铛。” 古老低沉的钟声,间隔了不知多少年后,再次响起,随着凉风在高空中恣意游荡。 夜幕下的小镇,睡得深沉。 海岸边的山脚,刚刚回到家的李二,怔怔地瞅了一眼远方黑色中的小镇,若有所感。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海,轻叹地摇头,随手关上了木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画 忙碌了一天的少年洗簌完后,点了盏油灯,就着微弱的灯光读了一会从小镇书摊上淘来的闲杂书籍后,披上被子,沉沉地睡去。 一夜无事,仲夏的夜好似流水,潺潺流走,当黎明初现,李二照常早早地起了床。 今日不用去私塾上学,可能是夫子担心太过频繁的学业压力会压垮孩子们稚嫩的肩膀。 老学究觉得,小小年纪背负着太多的压力不好。 孩子们的世界应该是多姿多彩的,人生好比一张画布,倘若少了年少时的艳彩,难免苍白。于是乎,夫子向学生们的家长提议,每上六天的私塾,就给孩子们放上一天的假。 孩子们的家长没多大的意义,毕竟老学究是省城里来的教书先生,眼界开阔,见过大世面,提议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况且,私塾上学所需的学杂费用也算不上很多,故然,也没有怀疑老夫子想要偷懒,白拿钱财的必要。 而且,家长们或多或少也从小镇衙门内,那位海大人对待夫子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那几乎是学生拜敬先生的端正架势。 联想到一身清廉正气,青天白云的海大人。家长们不禁感慨连连,能在当今这个世道上,让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过上安康的小日子的人,岂能是一般人? 昨日吃过晚饭过后,李二帮着小雪她娘收拾碗筷,准备拿去洗刷的时候。 小姑娘抱着画板过来,脆生生地扯着李二的衣角,小嘴嘟哝,要他明日陪她去小镇的东边,那座石塔那里写生。 难得一日清闲,虽说晚上还得去酒肆给老掌柜当小酒保,但也无大碍。 回头瞅了眼如黄酒般琥珀色的晚霞,少年没有来由地觉得明天将会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刚好可以趁机去钓上几尾湖鱼。好在晚饭上,添多一份鲜味。没有多大犹豫,少年点点头就答应了,女孩浅笑着抱紧画板出门去。 大榕树下,晚霞正好,借着残存的余晖,女孩执着画笔,眯着右眼,笔杆子比着在山路上奔跑的少年。 画板涂抹零零碎碎的线条,柔和线条组成的少年,似乎在不停地奔跑,穿过四季,跨过日夜。 晚霞未褪,伊人正好。 夜尽天明。 “小二哥,今天的天空好蓝哦,白云看起来也软软的,好好看的呢。” 女孩温温吞吞地说,声音轻柔得像天空漂浮的白花。 “是啊,是啊。但还是不及咱家小雪好看的说!” 少年耿直地点评。 “小二哥,讨厌”女孩羞红了脸,生硬地转开话题,“小二哥,你说天上会不会真有神仙?” “不知道啊,我是希望有的,夫子不是说过嘛,人生总得有点精彩来得好。” “要多精彩?” “能和小雪亲眼看一次神仙打架也就足够啦。” “可皮影戏里不说了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呢。” “没事,天塌下来,有你小二哥撑着!” 在李二爽朗地笑声中,俩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小镇虽说不大,但要从镇子外的山脚处出发,再横跨大半个小镇,到达石塔湖泊那一片区域,也要耗上不少时间。 等到手提钓具、肩扛着画架的少年和怀里抱满画具的女孩来到湖泊这一带,时间已经日上三竿。 少年帮女孩在湖边架好画架后,往弯曲的鱼钩裹上椭圆的饵料,拉杆一甩,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发呆的同时,静等鱼儿的上钩。 他们选在小湖较为边角的一方,这里光线刚好,视野开阔,由于没有铺设路径,从严格上的意义来说,属于践踏草坪,是要给无名湖的管理人员骂的。 只是这里游人稀少,时至中午,工作人员也没那么闲着无聊到处瞎逛溜,所以没有人打扰这对伫立在从地上的男女。 女孩恬静地对着画板涂抹,少年百无聊赖地垂钓,平静祥和。 偶有游人路过,不禁感叹,清丽阳光底下的男孩女孩,看着好似在一幅娴静的水彩画,画里面,男孩钓着鱼,画里面,女孩画着画。 时间像是过得很慢,整个世界仿佛都跟着懒散起来。 李二嘴里叼着一根青草,青草的涩味裹着泥土味的清新,在口腔里弥漫。水面上的浮标依然没什么动静,有蝴蝶在水面上飞过,最后停落在画板上。 素白色的女孩,暖黄色的蝴蝶,纤细的小手执笔涂抹着画,李二突然想起了某本寒酸的书,书上写着一首白烂的小诗。 澄空舞蝶飞,明湖钓绳垂。 风吹画伊人,暖阳惹人醉。 印象中,那是一本写得很白烂的小说,刚出道的作者仗着肚子里不多的墨水,幼稚无知地发下雄浑的宣言,他说,他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关于他的固执。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小说的内容忘记的七七八八的,能记下来的唯有这句写在扉页上的话,还有这首看起来歪歪咧咧,读起来却又有点简单透着美好的小诗。 李二可以想象到,那本白烂小说的寒酸作者半吊着眼皮子,顶着鸟窝一样蓬乱的头发,吱吱唔唔的,吱吱唔唔的,硬是从肚子里那点稀糊的墨水里挤出一点点才情。 每想到这,李二就想笑,不是笑那寒酸作者的囧样,而是笑着这个固执的傻子。 要是世界上多点这样的傻子就好了。 他们怀揣着心中的美好,竭尽全力地扯着嗓门大喊,想要告诉所有人,原来世界可以这样的,它其实可以这样温柔。 李二抬头望了眼天上湛蓝的天空,清秀的脸庞上洋溢着笑意,好似遇上了同道中人,那感觉,就如李老头所说的,醉了一壶陈年好酒。 水面上的浮标沉了又浮,岸边上的少年得意,忘了形。 暖风熏得游人醉。 远处传来嘹亮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口哨声像是一根根银针,尖锐地刺破小湖边固守的宁静。 李二略显疑惑地转头望去。 远处,一位少女缓缓走来。 她素面朝天,步履轻盈地朝小湖垂钓作画的两人走来。 少女一袭红裙,夏日里微凉的风吹起她的衣袂,赤着的玉足行走在松软的绿地上,恰如漫步在云端。 “那位姐姐好漂亮呢。” 小雪细细地说。 “哪里,咱家小雪也漂亮得很呢。” 李二有点不以为然,倒是对那群吹着轻佻口哨,一脸猪哥模样的游荡青年们,有些不解。 你们要是真喜欢,就上去跟人家说啊,一天到晚,呆在那,整那些有的没的,吹些烦人的口哨,图什么呢。 大脑回路极其简单的少年,心想。 小雪自然不知道旁边这个家伙,脑子里在花里胡哨地瞎想些什么。 懵懂的女孩,只是瞪大,水灵灵的双眼,一脸好奇地看着朝他们走来的仙女姐姐。 “小妹妹,画得还蛮好看的嘛。” 晃眼间,少女已经走到了小雪身边,时间放置在少女的身上,像是加了速。 “哪里哪里,让姐姐笑话了。” 小雪小脸通红,还是第一次给别人看她的画,心里难免紧张。 过往里,小姑娘每次都藏藏掖掖地画,画完小心地用布包好,藏起来,生怕让别人看到。 这么特地的来写生,还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那么地,光明正大地,画画了吧? 想想还有点顶风作案的感觉。 女孩想到这,原本就通红的脸颊,更染上一层火辣辣的羞赧。 红衣少女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位内心小剧场越演越烈的女孩,像是一下看穿女孩的心事一样。 少女眼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憋屈,带着这股莫名其妙的憋屈,她决定宣泄在少年上身,于是乎,少女狠狠地踹了一脚坐着钓鱼的李二。 “呆子!” 红衣少女恶狠狠地唾弃,一手拉起还在自顾自紧张的小雪,转身就走,那股飘然出世的仙女气息,顷刻间,在刁蛮的少女情怀的击溃下,烟消云散。 李二莫名其妙地摔了个狗吃屎,一时间,有点缓不过思路来,兀自趴在草坪上,怔怔地看着远去的两个女孩。 自己这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了? 按理来说,自己也没怎么过多地把视线留在这位小姑奶奶身上啊,理论上来说,是完全构不上夫子所说的,非礼勿视嘛。 不过李二没在多想。 大白天的,那位小姑奶奶也不敢对小雪怎样,何况,还有自己一直在盯着呢。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意地打量着四周。 很快,李二的视野落在画架上的那幅画上。 白色的宣纸上,是一张清秀少年的侧脸,少年弯着眉毛,叼着草根,在碧蓝天空下,悠然垂钓,无痕的水面上,有暖黄色的蝴蝶飞过。 李二乐呵呵地看着图画,右手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这小妮子,画得自己也太俊气了吧。 他不知道,藏在小雪床底下的那堆画作里。 画面上的对象,都是同一人。情窦初开的女孩,怀揣着某种美好的情愫,对着同一个对象,不知疲倦地描摹了那么多遍。 想来,对方哪怕是只猪,也能画出英俊潇洒的味道吧? 若换做感情细腻的资深画师看去,这幅浅显的少年垂钓图里,除去了对同一对象,日复一日的练习得来的娴熟线条纹理外,还会发现其间糅杂着,很多别样的感情。 或许,这就是情窦初开的蒙蒙爱意吧,如春天里的雨一样,温润腼腆。 画画的人在画,画何曾不在画人? 只是李二看不出,在那傻傻地乐着。 “真是个呆子。” 远处的红衣少女斜眼望着傻乐着的少年,略显无奈地嘟哝。 本就脸红紧张的小雪,瞅见小二哥乐呵呵地盯着自己的画。 一阵心虚过后,心里更加凌乱起来了,生怕李二看出个异样来。 “俩呆子。” 红衣少女没好气地扶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吃饭 “姐姐,拉我过来干嘛?” 小雪怯生生地问。 “姐姐刚来这,找了半天,没找到一个对眼的,恰巧路过,看见妹妹在那画画,难得看见能与本姑娘比上一比的美少女,自然要过来搭搭话嘛。”少女往后捋了一下黛色的长发,晃眼的阳光下,眉眼飞扬,“像我们这种美少女,自然要惺惺相惜的啦,不然,以后,要是叫哪个渣男给迷乱了双眼,旁边还能有好姐妹拦着拉着,提醒着自己,莫要给那个渣男,投怀送抱的说!” 小雪愣愣地看着的少女,脑子有点没转过来,这个莫名其妙地蹦出来的姐姐,想法真的好奇怪的呢。 “我决定了!从今以后,妹妹,你就是我兰朵的结义姐妹,以后有我兰朵的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一碗汤喝!” 名叫兰朵的红衣少女眼冒亮光,似火的豪迈之情,直冲云霄。 “哦哦。” 小雪仍旧愣愣地回答,算是勉强跟上了兰朵的脑回路。 “我的好妹妹,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兰朵用力抓紧女孩的肩膀,语气里洋溢着属于大姐大的牛逼。 “舟舟雪。” 小雪改成怔怔地回答。 “小雪!现在你的大姐头肚子有点饿了,想来,以我俩之间的情义,小妹应该不会介意,小小地,请我吃顿饭吧?”少女贼兮兮地出摩挲着两根手指,“那个,那个,出门的时候,忘带钱了” “可以啊。” 小雪眯眼微笑, “能叫上小二哥吗?” 小雪踮着脚,有点不好意思地细声问。 “去吧,去吧。” 兰朵望着微笑的女孩,有点恍然,女孩的笑,让她突然觉得,夏日里下起了雪,那么干净柔和,又充满生机。 眼瞅着女孩走向那个呆子,兰朵有点想不明白,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那个呆子咋没察觉到女孩心里面那点迷蒙的小小心思么? 他可是真的瞎。 李二罕见地提议要去下个馆子,对于这个小穷光蛋来说,下一趟馆子的所需要的银子,足够他好好的用上小半个月。 不过,穷鬼并没有多大心疼的感觉,自家的小妮子能认识到新的朋友,他是由衷替小雪的开心的。 记得夫子说过,年轻人的世界里就该多姿多彩的,青春本就不需要过多的留白,不然,等到日后历经风雨,一身疲倦地回头望去,一片苍白,难免唏嘘错过了多少美好。 李二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所以,他很多时候会因为这个喜欢赖着自己身边的小妮子而忧愁,寻思自己占据着小妮子太多的青春会不会不太好?她的人生会不会显得太过苍白了? 不过,李二回头想了想,自己的青春好像也就那么几个人,那么几件事,其实也没比这小妮子丰富多少。 当小雪跟李二说要请那个穿红色衣裙的漂亮姐姐吃饭的时候,李二摸了摸口袋里刚好揣着几颗银子,老大哥那般豪迈的大手一挥,提议要去饭店庆祝一下咱家小雪认识到新朋友。 小雪听到李二大声嚷嚷着说,咱家小雪的时候,心头似有什么在狂跳。羞红的小脸上,洋溢着春日般的笑容。 女孩从不觉得自己的朋友很少,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永远都会有一个少年站在她面前,这就够了。 风来了他会遮,雨来了他会挡,就算天塌了下来,他也会给她撑着,那就够了。 小湖边上,有一条商业街,街上有一家名气还算不错的饭馆。 时值正午,饭馆里,熙熙攘攘。 此刻,原本喧闹的饭馆一下静止了下来,饭馆里的食客无一例外,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一个红裙少女在胡吃海喝,大快朵颐。 画面十足的震撼感,让他们纷纷停住了木筷,忘记了用餐。 初时,一袭红裙的少女赤着玉足踏进饭馆里,正在埋头用餐的男人们,尽皆抬起了脑袋,不老实的视线,在少女身上姿意游荡,最后直直地停落裙摆上。 男人们暗地里祈祷着,饭店里能忽地掀起一阵大风,大风下,美好的春光,那一定是相当的怡人自得的。 猪哥们美好的思绪在饭馆里,不大的空间中,氤氲升温。 其中更有几人流出的口水,惹得同行的女伴们大为不满。 女人们看着饭桌对面一副猪哥模样的男伴,气不打一处来,饭没怎么吃饱,气都气饱了。 看看看,漂亮能管饱啊? 如果她们能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男人们大致也会跟着点头同意她们的看法,那是真的管饱。所谓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 少女像是没有留意到男人们火热的目光,径直地选了张座椅坐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右脚撑在椅子上,豪迈地大声吆喝,伙计上菜牌。 那架势,比在座很多大老爷们来得还要爷们。 不知是看到男伴吃惊的呆样,还是给少女豪迈的架势逗乐了,抑或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饭馆的女食客们黑着的脸稍稍缓和过来,像是出于较劲的目的似的。她们的腰杆不知不觉间,更加笔挺了起来,用餐的仪态,变得更为的端庄,看起来就像不甘人后,犟着脖子,挺着胸的呆鹅。 小小的饭馆里,隐隐透着一股烟火硝石的味道。 不知谁人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爱比斗。 人总是这样好斗。 兰朵习以平常,没把这些看在眼里。 小雪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入世未深的女孩自然感受不到成年人们一举一动,蕴含的太多的别有用意。 唯有李二轻轻摇头,那场怪梦过后,他就变得敏感起来,旁人一举一动,在少年眼里都能显现出不一样的味道。 相由心生,人的举止里,往往都带着人性的味道。 少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有再多无谓的想法,听过的道理很多,能过好一生的人,又能有几个? 只是不知为何,心思如此细密的人,会完全忽略掉,赖着身边的小妮子内心里,那点小小的心绪。 人总自以为是,自大地以为,可以看破天下万象。然而,倒头来,忽略的,往往是眼前的人。 拥有的时候,不曾在意,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莫及。 人总是重复的犯错,哪怕少年在那场怪梦里,洋洋洒洒道尽千载人间事。 在那千百年来,多少红颜爱傻逼,多少傻逼不珍惜。 年轻的轻狂得棱角逐渐被生活消磨成圆滑,奔奔走走大半生,踏遍了天涯路,想要寻找心中所谓那道美好。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可惜,那时候红颜已老,曾经的韶华褪去,能留下的,只有柴油米饭。 拯救世界不如回家吃饭,浪迹江湖不如村口榕树。 年少的人没有太多家的概念,步履总是匆匆向前,生怕落人之后。 李二也不例外,少年摇头轻叹着无谓的争斗,其实他心里也不是很懂。 生活怎么就不能简单点? 人是痛过后,才会长记性的生物,这是历史总结出的经验。 偌大的饭桌上,兰朵一手扯着鸡腿,一手握着大白馒头,嘴里大嚼着刚从鸡腿上,撕扯下来的鸡肉,嘴角还挂着清蒸湖鱼上放来调味的芫荽。吃相乍看起来,像是一条饿了很多天的野狗 李二有点呆滞地看着再无半点仙女气的少女。 脑子里搅糨糊一样绕来绕去的思绪,闪过一丝灵光,脑海一下清晰开阔了起来。 “想吃饭就吃饭,想喝水就喝水,没那么多顾忌,没那么多念头。夫子说的,心之所向,身之所往,大概就是这样意思吧?这样想来,小雪真的交了一位了不起的朋友呢。” 少年露出开怀的微笑。 坐在对面,忙着往嘴里塞肉的少女,稍稍顿了一下,鼓涨的腮帮下,像是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仿佛心灵相通,小雪像是察觉到少年心中开怀,小口轻抿地喝了一口汤,露出满足地笑容。 汤很淡,豆腐朴素的味道加上芫荽淡淡的清香,朴实的味道里偶尔飘过鱼头带来的鲜腥,一如生活。 纯白色的汤,简简单单的日子。 木窗外,浅黄色的蝴蝶,翩翩飞过。 日上眉梢,阳光正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逛 午饭过后,李二拿着账单,结账的时候,眼皮子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抽搐了几下。 李二忍着心疼,指了指少女的脚,问她要不要再去买双鞋子,整天光着脚跑来跑去,怕她硌着了脚。 兰朵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是相当地不见外。 李二摸摸自己瘦弱的钱包,打量一下里面还剩多少钱。 “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上一对好看点的鞋子吧。” 兰朵善解人意地帮李二解疑。 “应该说,刚刚好够用,小老弟,不是我说,你也忒穷了吧。” 兰朵再插一刀。 “还好还好。” 李二牵强地笑。 夏日的午后,四季里最猛烈的太阳,白得晃眼。 暴晒底下,街上的行人寥寥,林荫下乘凉的黄狗,吐舌头喘气,半吊着的眼皮子,懒散地趴着,昏昏欲睡。 李二有点羡慕树底下的那条黄狗。 能在最正确的时间里,做最正确的事,那也是极好的。 “兰朵姐姐,外面的世界长啥样呀?” 女孩细声问。 “唔,其实也和这小镇没多大差别,就是大一点来着。” 少女沉思了一会,说。 “外面的女孩都能穿得像兰朵姐姐那样漂亮么?” 女孩瞪着大眼睛问。 “嘘,妹妹,咱们这是天生丽质,穿啥都那样美!” 少女比出噤声手势,压低声说。 “那姐姐为啥还要挑那么久的鞋子呀?” 女孩懵懵地问。 “妹妹,不懂了吧?咱们美少女就是要这么精致!” 少女眉飞色舞地说,扯着女孩的手,蹦着跳着走去下一间商铺。 酷暑的高温毫无保留地倾泻,干热的黄泥地上,连空气都微微扭曲,隔着布鞋的鞋板,李二都能感受地面上的烫热。 李二呆呆地望着赤脚蹦跶,感觉宛如无事人一样的兰朵,有点纳闷地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样高温的天气,她都能赤着脚,撒着脚丫地跑,她她还怕硌着脚么? 还有,还有,明明买对能穿的鞋子就好了,咋整能搞那么复杂呢? 非得挑来挑去? 李二想着想着,更加纳闷。 选了又选,选了又选,兰朵权衡了很久,终于忍痛从众多心仪的鞋子中,挑出一双来,眼神凌然而决绝,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比卖鞋子的更像卖鞋子。 兰朵最后选上的鞋子,是一双浅色软皮做成的凉鞋。 据商家所说,鞋子出自远洋,乘坐货船,飘洋过海而来,在咱们这个地方也不多见,姑娘的品味真的大大的好。 商家的笑容很灿烂,朝这个红裙女孩笔直地竖起了大拇指,给她的品味点了个赞。 鞋子的价钱不多不少,李二的钱包刚刚空了。 买过鞋子后,三人重返湖边,两个女孩坐在一边,聊着属于闺房间的私密话题,有关于未来,有关于远方,还有更多更多漫无天际的话。 天空上的白云,飘着又散,无拘无束,天马行空。 地面上,小穷光蛋李二正愣愣地倒着空落落的钱袋。 片刻后,他抬头,眼神呆滞地瞅着水面上的浮标,祈求能钓上几尾大鱼,稍稍弥补一下今日的花销。 湖里,风吹起了又落。 暖黄色的蝴蝶在微风中飞舞,滑过轻柔的轨道,落在湖边的画板上。 画板上是清秀的少年,还有他的夏天。 太阳缓缓西去,晚霞如约而至。 黄昏时分,酷热的暑气散去,来湖边乘凉的游人多了起来。 天色已晚,李二收拾完钓具,提着用草绳挂着的几尾湖鱼,屁颠屁颠地跑去问红裙少女,要不要跟他们回家吃饭。 兰朵一反常态地犹豫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李二看着有点懵,真的搞不懂小雪这位新朋友,都不见外了一天了,突然又开始见外了? 帮着小雪收拾完画具后,李二扛着画架,提着起钓竿,腰间还挂着几尾湖鱼,又当起了搬运工。 男人的肩膀仿佛生来就是用来负重的,孩童时牵挂着家里长辈的期望,稍稍长大后,又担负着某人的美好,再后来,经过了时间的打磨,岁月的磨练,曾经那份美好逐渐尘埃落定,这时,男人的肩膀上,背负着是另一人的一生。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兜兜转转几多年,又有多少人能由始至终,厮守到老,手牵着手,走到最后的尽头。 这些对于年轻的男孩女孩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岁月虽是如老醇厚的老酒一般源远流长,但在少年人们并不丰富的味蕾下,比不过刚出水,新鲜的湖鱼。 晚饭就那几尾简单清蒸的湖鱼,中午才狼吞虎咽,吃得肚皮浑圆的兰朵,簌簌间,又扒拉了几碗米饭。 舟母有点诧异地望着埋头扒饭的少女,忍不住莞尔。 这位韶华远去的温婉妇人,轻笑着让少女慢慢吃,没人跟她抢。柔婉的眉眼间,打趣着,光是看她吃饭的样子,都已经管饱了。 “那是因为阿姨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根本停不下来。” 兰朵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小丫头片子,说起话来,可真甜。” 妇人呵呵地笑,犹如绽放在晚霞里的花。 随着少女大口的吞咽,时间仿佛也跟着变得快了起来,眨眼间,便日落西山,转眼间,夜幕悄然降临。 帮舟母收拾完碗筷过后,李二就急匆匆地往小镇的酒肆赶去,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 今天的酒肆里没多少新识面孔,喧嚣的夜里,凑在一起,坐下喝酒的人,大多都是熟客。 七个老朋友齐齐聚在熟悉的地方,喝着熟悉的酒,推杯换盏间,同样熟悉的话题,不停地翻炒,透明的酒液里,倒映出过往时光。 画面一如往常,在酒肆里奔忙的李二,恍惚间,误以为重回了昨日。 唯独酒肆二楼上,如往日一样,照常包下贵宾厢的妇人们,隐约间,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 比起过往落寞苦闷的酒,今天里的妇人们的眼眸里,隐隐泛着光,朦胧的希冀里,糅杂着半点,亦真亦假的柔情。 李二摇摇头,没深入多想。 人间的事本就繁多,若是都要较劲的深入去想,何时能到得个头来? 打烊前,妇人们还是如往常一样,醉成一滩烂泥似的。 李二小心地搀扶着她们,出门搭乘马车的时候,妇人们嘴里,喋喋地念叨的着“夫君”,以及她们夫君的名字。 她们念叨的是同一个人,一个叫陈晨的男人,是她们共同的夫君。 李二唏嘘不已,这要是同时陪她们一起逛街,那得多麻烦,得走烂多少双布鞋。 小穷光蛋心生佩服。 目送马车远远地消失在拐角后,李二给低头拨弄着算盘的老掌柜道别后,急匆匆地往家跑去。 明天还得早起上学,要是回去太晚了,指不定上课的时候会打瞌睡,这感觉有点不尊重夫子,李二觉得挺不好的。 临出门前,李二特地瞅了一样门槛处。 小馒头那屁孩今晚没来,可能是,他爹早早地从小赌馆回去,给他做饭吃了,还是,今天改去蹭林清的饭了? 奔跑中的少年,嘴角翘起了微微的笑意,心想,那个小屁孩今天过得应该还挺乐呵的吧? 小镇的东边,石塔顶层的阁楼,红裙少女随意地坐在阁楼边缘,一双在高空中晃悠,眼睛直直地看着膝盖上洒满月光的星盘,嘴里念念有词。 “那个呆子会不会就看上我了,为啥吃午饭的时候,突然对着我傻笑,这样很不好,刚交的妹妹,咋就转眼间,要变成了情敌了。以小雪妹妹那脾性,估计也不会咋吱声,拱手就那呆子让给我了吧?可是,我刚刚算了算,我和他的八字真的很不合啊,要是他看上我可怎么办?我不能对不起小雪妹妹啊,可我又不好明着拒绝他,可是,委拒这事儿,我又不是很擅长啊。啊啊啊,长得漂亮,可真是件烦人的事儿。” 兰朵轻叹。 “婚姻大事,怎能光看生辰八字就否定了呢,遇上了就是缘分,依我看,姑娘还是从了吧。” 洪钟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年。 “林清,你不知道,偷听别人说话,耳朵会聋的吗?” 兰朵恶狠狠地说。 “没有噢,不过我倒是听过偷看别人洗澡的话,眼睛可会瞎的哦!但要是,能看上姑娘的清水出浴图,就算是瞎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呢。” 林清贱贱地揶揄。 “你想瞎的话,我帮你啊!” 兰朵突然暴起,抄起膝上的星盘,旋拉出满月般的弧度,狠狠地朝贱笑的少年砸去。 贱笑着的少年淡定地望着飞驰而来的圆盘。 在圆盘就要砸在脸上的前一刻,少年身影一闪,整个人凭空消失。 圆盘穿过少年原处的方位,轰落在古老洪钟上。 高亢洪亮的钟声再次响起,宏伟庄重的音响,荡破仲夏的夜。 “小姑娘,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么暴力,以后谁敢娶你啊?” 钟声里,林清在虚无中,贱贱地笑。 “滚,老娘这是替天行道!” 兰朵呲着牙大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龙城 龙城,位于东海边上,距离那个边陲的滨海小镇隔着有数百里远,就算骑上矫健的快马,也要耗上数日才跑完两地之间的路途。 龙城南面向海,其余的三面被连绵起伏的山脉环绕。 从高空俯瞰下去,雄伟绵长的山脉像是一条盘踞于此千百年的青色巨龙,它静静地趴在大地上,暗灭的双眼遥望大海的深处,寂寞地老去。 无数年后,巨龙的残骸化作了群山,干涸的精血凝结成瑰红色的晶盐,深埋在黄土青石之下。 瑰红色的晶盐,又叫龙血盐,凡人食用后能益气补血,延年益寿。据说,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的龙血盐,就能让一位将死的老人强行续上几年老命。瑰红色的晶盐在大山下数以万年的沉积和挤压,压缩着黑色巨龙的那股霸道狠意以及不甘。 不甘就此死去,不甘天命如此。 或许,正是带着这种强烈的不甘,垂死的老人才能在暴戾的龙血作用下,强行扯住那只在生死簿上书写的手,死死不放。 便是天命难违,也要竭尽全力地阻上一阻。 尽管最后的落幕一样,好歹,也曾试过。 服用龙血盐续命的老人们,原本平寂下来的血管里仿佛升腾起了血色的火焰,残存的生机堆聚在一起,熊熊燃烧,干枯的脸庞上,重新浮现年轻人的光润色泽。 明明是一种催命药,却被用来养命吊命。 真真假假,得失有数,枯荣难量。 对于凡人来说,霸道的龙血盐是养命之物,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来说,更是难得可贵。 唯有叩开隐蔽在丹田里的那扇无形的气门,方能真真踏上那条传说中的通天之路。 大道可通天,无数年来,能踏上这条通天路的人不多,能够走到尽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高处不胜寒,走得越远的人,背影越孤独。 孤独泛滥成灾,冲破心中的阀门,奔涌的负面情绪冲击下,甘心俯首向恶的人,比比皆是。 哪怕是在通天路上走到最高最远的人也好,哪怕是被拒绝在气门外的凡人也罢,唯有在孤独面前,才被一视同仁。 不管有没有踏上那条通天路,都算是走在路上的人,难免被驱使,被伦理束缚。换个层面来看,他们仍旧是人,仍旧是这座天地的囚徒。 只有在通天路上走到了尽头,一脚踏出,跳脱在五行之外的人,才能彻底摆脱天地人伦的约束,一步登天,进而为神。 固此,通天路上的最后一站,名为,斩我。 斩掉过往的我,斩掉现在的我,斩掉未来的我,抹灭因果,跳出五行。 只是回头望去,不知自己还是自己么? 不过,这也就是传闻里的事。能触碰到那个境界的人,古往今来,少之又少,能记载下来,关于那个境界的言语,更是少得不值一提。 其实,存留在书面上关于修行的记载本来就不多,其中大多是关于最开始时的两个境界,凝气境以及聚海境的描述,在往上的洞玄、开天、金丹、元婴、通天,直到最后的斩我,只留有一些片面且细碎的说辞。 可以说,关于聚海境之后的记载,都是难得宝贵的修行资料,被那些名门大派严实地藏起,列为门内密宗,仅供门内子弟观看,借读。 偶有流出山门外的,更是不知真假。 山门里的人极少踏出山门,山外野修也极少有踏足洞玄境的高人。 一身聚海境的修为,只要不胡乱惹是生非,基本上就足够游遍天下。 至于山泽野修能不能踏入洞玄境,在发掘龙血盐之前,大多只能听天由命。 龙血盐的发掘,唤起了诸多山外野修日益强烈的心灰意冷。 他们发现,龙血晶盐里稀薄的龙血,不仅能淬炼修行者的肉身,还能凝聚神魂。 神魂的日益凝实,气海的边缘,有石墙崛起,那是体内洞天形成的先兆,也是迈入洞玄境的第一步。 怀揣着对龙血盐的火热渴望,四方散落的修行者们齐聚于龙城。 数百年来的明争暗斗,纷乱厮杀中,一个姓楚的家族异军突起,在无尽的混乱里,笔直地杀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路来,姓楚的男人们,踩踏着故友和敌人的白骨,一步一步前行,走向了龙城最高的铁座。 楚家今天来了位客人,客人衣着十分普通,可以说是随意,高大的男人畏畏缩缩地走在楚家的庭院里,像个第一次入城的乡野村夫。 衣着利落干净的管家推开朱红色的巨大木门,拾步而入。李昂小心翼翼地跟在管家后头,穿过一座座豪华的府邸,最后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书斋门前。 书斋很普通,由普通的木板搭建而成,简朴的木门上挂着一块木牌,牌匾上端正地写着“书斋”俩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个读书的地方。 管家恭敬地站在没有什么装饰的普通木门前,侧身微弓,摆出请进的姿势。李昂别扭地作揖还礼后,起身走去,缓缓地推开那扇普通的木门。 书斋内,一袭青衫的儒雅书生提着墨笔,单手负后,马步微扎,提笔的手苍劲有力。 清墨的香气中,书生白皙的手在宣白纸上如游龙转斗,字体端正不失儒雅之气,却透着一股欺天的凌厉。 少年书生姓楚,自小就被认定为龙城的下一任主人,没有人对此抱有反驳的异议,或者说是,没有人敢反驳。 十二岁叩开通天门,十三岁踏入聚海路,现今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磅礴的气海上已然耸立了巍峨的石墙,只差半步,石墙便能弥合,盖住整座气海。 少年不满足就此简单地踏入洞玄境,年轻气盛的人内心总会冒出疯狂的念头,楚天也不例外。 书生儒雅的表面下,暗涌着让人咂舌的疯狂。 他想在踏入洞玄前,在气海里,养一条龙。 在龙城里,楚姓的意味是要肩负这一城的安危。楚氏远至数百年前崛起于龙城,近到十几年前那场反剿战,笔画不多的“楚”字下,淌着无尽的血。 最具代表的是,在那一场反剿战里,当代楚家家族,亦是当代龙城城主,轰烈战死于城门底下。 由此至终,那位城主至死都没有退后过一步,用楚家子弟的血肉,硬生生垒出一道血与骨的围墙! 那一战役的最后,以龙城惨胜宣告结束。 没有人能统计出战场上死了多少人,北边的山谷立了多少座孤坟,就连战后清洗战场的捡尸人都觉得有点麻木不仁。 恍惚间,仿佛个人的死活,在岁月的洪流里,不过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死了就死了,黄土一盖,什么都过去了。 死掉的人大多是姓楚,往日里文质彬彬的楚姓子弟,再无半点书卷气,他们至死都攥紧着拳头,咬牙的样子,狰狞又威武。 捡尸人感慨连连,他抬头仰望龙城高处那间小小书斋,似乎在摇摇欲坠。 捡尸人心中慨叹,这些姓楚的书呆子,这是何苦呢,龙城里,那么多的豪门世族在这场战役里都留有余力,唯有这姓楚的不惜代价。 战后楚家衰落仿佛是注定的,战力完整的世家虎视眈眈地遥望高楼上的小小书斋,他们贪婪的双眼里,难掩火热,好像举手投足之间,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直到楚天横空出世,年纪轻轻就叩开了气门,之后一路平川,直抵聚气顶峰,距离洞玄只有一步之遥。 踏不踏进去,只是他想与不想的问题而已。 李昂低头鞠躬,恭敬地双手奉上那只走动的青铜龙表。 汉子得体的礼仪下,内心止不住地发毛,进府之前萌生的念头,一下子就生生地止住了。在他看来,书生的眼就像两根闪着寒芒的银针,任何细微末节的东西都能被那两根银针一下捕捉住,锋利的锐芒直指人的本心。 仅凭这双锐利的眼,李昂觉得,这位公子能看穿所有人的内心。 楚天接过汉子手中的青龙表,出乎礼节性地搀扶汉子起身,显山不露水地与汉字寒暄了几句,道了一声谢,便招手招呼恭敬立在门外的管家,带他的这位朋友去领赏,顺便替他好好款待这位朋友几天。 管家躬身领命,又对李昂摆出请的姿势后,便领着李昂缓缓退出门外,木门无声地闭合,书斋重归平静。 简洁的书桌上,雪白的宣纸上,洒落着一个淋漓的‘狂’字。 由始至终,管家平静的脸庞上,看不见任何的表情。 儒雅书生搁置下墨笔,双手负后,手里的青龙表,死死的握着,从接到那一刻起,再也没松过手。 书生抬头,遥望窗外,地处龙城最高端的简易书斋,能将整座老城一览无遗,老城后方有着一片无尽的大海。 儒雅书生紧握青龙表的手掌上,青筋毫无预兆地跳起,波澜不惊的内心,有火焰冉冉升起。 李昂领过了一大块上好的龙血盐后,匆匆拜别了给他带路的管家,汉子强忍着镇定地走出这座在他眼里像是会吃人的老城。 踏出城门的时候,李昂重重地长舒了一口气,抬头遥望老城巍峨的建筑,高耸的城楼顶端,有着一间不起眼的书斋。 李昂下意识地望向那间书斋,松懈下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要是方才跟那位公子提出什么过分要求的话,可能就再也走不出这城门了。 汉子庆幸不已,拍拍裤脚上的尘土,匆匆忙忙地离去,一如他匆匆忙忙地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多事之秋 迟来的凉风送走了炎热,盛夏里的浓绿逐渐退下来帷幕,街边路道上,一夜之间,落满了枯黄的叶片,人们裹上风衣,行色匆匆地穿梭在枯黄里,偶有停步歇息时,抬头望去,才慨然发现,清秋已至。 天光到日落,日子东流水。 秋天的到来,没有改变太多的事物,大部分的人生活照旧,奔忙在每日既定的轨线上,回想着昨天,期待着明天。 小镇私塾来了位新同学,是位爱穿红色裙子的姑娘,姑娘名字叫兰朵。 姑娘自我介绍的时候,对同学们笑着说,兰朵,兰朵,就是兰花一朵朵的意思。 男同学们望着姑娘清丽出尘的微笑,紧接着纷纷点头称是,他们心想,大概只有高雅淡洁的白兰花,才能衬得上这样美好的微笑。 未来丈母娘可真会起名字,男同学们想入非非。 临近放学的时候,男同学们争相邀约兰朵姑娘一同回家,给出的理由相当的一致,都是“兰朵同学,咱们刚好顺路,要不,让我送你一程?” 尽管他们连姑娘家住何方都不知道,心里那点羞羞的小想法都浮露在面容上,呆呆地望着姑娘噗呲地笑,也不知如何是好。 长得好看带来的烦恼真的不少,不过今天兰朵似乎很享受这种烦恼,用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一一拒绝前来搭话的男孩。 在漫天幽怨的视线里,兰朵蹦跳地跟着一对男孩女孩后面,遥遥远去,男孩握着女孩的手。 李二这个杀千刀的小白脸,遭拒的男同学们义愤填膺地默念。 远处牵着女孩小手的李二,不经意间打了个喷嚏。 夕阳时分,小镇外,来了一路人马,衣着华贵的精瘦男人端坐在奢华的马车里,车厢走过起伏不平的山路,摇晃不停间,男人的坐姿始终平稳如水。 男人有一双商人特有的精明细眼,他用这双细腻的眼神,打量手里雕刻繁密雕文的黑色石符。 这是男人临行前,家中老父塞到他手里的平安符,一路上,男人闲来无事,反复琢磨着石符上纹路的寓意。 男人皱着眉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手里的这枚黑色石符,无论是横看,抑或是,竖看,也看不出半点吉祥如意,岁岁平安的意味,反倒是那诡异的纹路以及阴森的黑色,泛着一股阴郁至极的异样气息。 况且,男人只是出趟不是很远的门,应家父的吩咐,看望那几位自己休弃的女人而已,犯不着要揣上什么平安符。 家父那样精明的商人,还会在意那些残花败柳的死活? 自古商人最无情。 事出无常必有妖,男人眯起阴骘的双眼,他轻撩车厢里的窗帘,望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小镇,他意味不明地笑。 男人叫陈晨,小镇里有他抛弃的女人们,那曾是他昔日里的玩物。 临近秋天的时候,舟穆青带着妻子出了趟远门。 据说是突然想起要去拜访某位远房亲戚,顺便在外面县城里,散卖掉夏日收获的鱼干,然后再采购点冬日储备的日常用品回来。 小镇虽说里县城不是很远,但光靠徒步行走的话,一来一回,也要耗上好几天,再加上拜访亲友,散卖货物以及准备过冬的采购,掐着手指算上来,大概也要用上一个来月的光阴。 临行前,舟穆青特定找来了李二,嘱托他在老舟家定居一个来月的时间,在他们外出远门的时候,帮忙照看自家闺女的起居饮食等等。 男人婆婆妈妈地说了半天,唯独没有提过,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少年,会不会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对闺女图谋不轨啥的。 男人心里知道,要是这小白脸想要下手的话,就连天皇老子都拦不住自家闺女给这小白脸投怀送抱。 想着想着,男人莫名地来气,看着一旁乐呵呵地连连点头的少年,心里面才缓了口闷气,还好这小子是个呆子,跟李老头一样的呆。 就这样,李二就在老舟家的柴房暂住下了,每晚老舟家的饭桌上,也跟着多了一个跑来蹭吃蹭喝的姑娘,姑娘叫兰朵,兰花朵朵的意思。 今天放学后,李二特地跑了趟菜市场,买了尾新鲜的海鱼以及个把新鲜的蔬菜,搭配着简单的油盐,小小地炒了几道清淡的家常小菜,还有一大锅鱼汤。 虽说,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晚饭却要比往日丰盛上很多。 主要还是因为昨晚饭桌上蹭吃蹭喝的少女愁眉不展地拨弄着连吃好几天的鱼干,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让李二看着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少年转身又看看小雪嘟嘟的小脸消瘦了些许,他在心里默默的算了算账,钱还没短缺到揭不开的锅的地步,只是他总是想留着一点以防备用,加上自己过几天就能结算的工钱,以及自己留着的那点老婆本。 一番盘算下来,李二狠狠心,决意要改善饮食。 伙食改善后,今天饭桌上的兰朵恢复了往日里的生猛,一顿风卷残云下,碟子上的鱼骨头都变得通透起来。 快速收拾、清洗完碗筷后,在兰朵的饱嗝声中,少年急匆匆地往小镇赶去,初秋的凉风拂过老宅子旁的大榕树,细小的叶片随风飘逝,不知去往何方。 奔跑在山路的少年没有意识到,冥冥之间,名为命运的罗盘开始转动,古朴的齿轮咬合转动发出吱呀的摩擦声,未来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 人总叹,事物无常态,人间有悲喜。 未来不可知的,只是人们习惯性地会误以为与昨日一样,在措不及防的变故里,有人顺着岁月的洪流逆水行舟,有人在滔滔的洪水里迷失了自我。 没有绝对的好与不好,就好像当狼不一定比当羊过得好,历经沧桑的独狼遥遥望着成群结伴的绵羊,会不会渴望绵羊之间那种软绵绵的友谊。 酒肆今天来了位贵客,直接包下了整间酒肆。 一楼里,零星坐着几个剽悍的大汉,大汉们手里各自拿着一壶酒,自顾自地喝,喝完后,仍旧自顾自地起身去酒柜上续酒。 毕竟他们包下了整个场子,同时也买下来酒肆里所有的酒。 大汉们沉默地喝着酒,松懈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二楼,仿佛只要发出什么异样的声响,他们就会紧跟着暴然而起,用强有力的拳头轰烂二楼那扇弱不禁风的木门,一闯而入,像迅猛的家犬一样,忠实护主。 今天的二楼,少了往日的妇人们嬉笑的吵杂。 李二端着酒肆里上好的酒,推开那扇木门,发现往日里借着酒水欢歌乱舞的妇人们此刻正仪表堂堂地端坐在座椅上,一颦一笑间,充斥着豪门大宅里标志的得体。 妇人们中间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穿着李二这辈子见过最华丽的衣袍。 流金的线纹在宽大光滑的丝绸上恣意飘扬,凶猛的老虎出山图,秀印在袍子的正中。 乍眼看去,李二觉得男人富贵得有点恶俗。 压下心中无礼的念头,李二恭敬地放下酒水,收起托盘,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直不曾说话的男人打破了包厢里沉寂。 “你就是夫人们口中常说的李二吧?” 男人看似随意的问。 “是的,客官,请问有何吩咐?” 李二停下脚步,转过身,依旧恭敬地回答。 作为一名资深酒保,在工作里保持良好的服务态度,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在私塾里,夫子曾说过,干一行爱一行,李二深以为然。 “给我吠俩声看看。” 男人说。 “客官,我只是个酒保。” 李二的回答仍旧恭敬有礼。 “酒保不就是狗吗?狗不都会吠吗?” 男人神情漠然。 “你们说是不是啊?” 男人冷漠地望向端坐的妇人们。 往日里喜欢对李二开着些暧昧玩笑的妇人们,此刻一一点头,无一例外。 “这位客官,麻烦您称呼我为酒保,”李二一字一顿地说,“而且,酒保不是狗。” “我去你妈的杂种,你这种野狗,也敢吩咐我?” 男人突然暴喝,他蛮横地抄起桌面上的酒壶,朝着少年清秀的脸庞,狠狠砸去。 沉闷的碰撞声过后,酒瓶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细碎的瓷片里,清色透明的老酒哗哗地流,沉积了岁月的醇香,暴露在空气里,小小的厢房渗满了老酒的味道,飘荡沉浮的酒味里,满是人间是非。 “有何不可?” 酒气里头,额头带血的少年,高昂着头颅,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 他的眼睛不大,却很亮。 字里行间,少年意气高高扬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酣畅淋漓 陈晨没有来由地不喜眼前这个叫李二的少年。 在少年说出那番意气风发的话后,那种不喜直接上升到了厌恶的程度。 少年清秀的面孔上有着阳光一样干净的笑容,在少年明亮的眼眸下,男人觉得自己深埋在心底下的城府,表露无遗。 在少年面前,男人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是一堆无知狂妄地在圣光面前张扬的肮脏秽物。 强烈的对比,产生巨大的反差,巨大反差下,男人浓郁的自卑油然而生。 深藏心底里黑暗中,有火窜起,浓浓的自卑是它的燃料,当自卑源源不断地流入,妒忌的火苗徒然升腾,在扭曲的高温中舞起一支诡异的舞。 “杂种。” 男人低声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 男人呲着牙说,心中的火焰凶狠地烧。 “你那么帅,你怎么不去死啊?” 火焰暴涨,男人连吐的话语微微扭曲。 “快!快点死!求你了” 男人面目狰狞痉挛,心底里,暴涨的邪火翻涌奔腾。 “快!快他妈的!给老子去死!” 翻滚的火焰徒然炸开,飞舞的火星席卷着无尽的暴戾冲破理智的阀门,男人猛地暴起,虎跳向前,布满青筋的拳头骤然挥起,穿透空气的炽烈的怒意,如同洪水宣泄一般轰落在李二脸上。 滂湃的劲力下,少年被打得飞离地面,侧垂着脑袋重重地砸落在包厢的那扇木门上。 木门分崩离析,少年强撑着脸颊出灼烧般的痛意,手脚齐颤地艰难起身,他微微拭去嘴角上淌出的血迹,一如既往地笑。 “装?喜欢逞强是吧?” 男人快步向前,身形闪掠间,又是一拳,直直地落在李二的小腹上。 “我让你他妈的,给老子逞强!” 陈晨歇斯底里地大吼,此刻的他再无身为商人的深厚城府,看起来就像个市井里的小混混,丧心病狂地揍着那些不知反抗的小孩。 混混总是这样,见不得别人的好,彰显自己的坏。 如暴雨般的勾拳带着强烈的狠意,一股脑地落下,凌乱且蛮狠地砸落在李二的小腹上,男人的怒火像是荒原里燃起的大火,永无止境地烧。 由始至终,李二没有出声喊过疼。 尽管此时小腹里传来了的痛意由点到面,狂涌着泛开,但他还是死死地咬住牙关,森白的牙根上,鲜血淋漓。 少年瞪得死死的眼睛里,盘曲可怖的血丝在苍白里交错,血丝通红,如火在烧。 脑子里一根筋的少年觉得自己不能喊疼,因为他认为,如果出声喊疼了,那他就输了;他也不能还手,因为夫子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很不想动手。 他不喜欢打架,他也不喜欢输给任何人,倔强又矛盾。 酒桌上的妇人们,都在低着头装作无事人那般饮酒,她们畏畏缩缩的小眼神里,既有惊恐,又有希冀。 显然她们都知道男人背地里的蛮横无礼,但那又怎样?唯有博取这个男人的青睐,才有机会离开这个破落的小镇,重回繁华的城市,重回那座广阔豪华的豪门大宅。 在那里,她们能够拿回昔日的荣华,在那里,她们可以重享昔日的富贵,在那里,她们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可做,在那里,她们还有未来! 不像在这个破落小镇,只能喝着苦闷的酒,跟着另一些残花败柳,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 这一切的美好,都需要经过这位名叫陈晨的男人的经许,而现今,这个掌管城市繁华命脉的男人突然委身于此,无论男人目的如何,对这些妇人们来说,都是天大的机遇。 只要捉住这个机遇,她们就能重新飞上枝头变凤凰。 在巨大的诱惑下,区区皮肉之苦,算是什么?区区小镇酒保,更算是什么? 何足挂齿。 “不知这位客人,对小店有何不满,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酒肆老掌柜推门而入,表情肃穆地说。 “老不死的穷鬼,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陈晨血红着眼,如野兽般低沉地嘶吼,他像是马上就要从蛮横的市井混混变作更为蛮横的凶兽。 “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为什么不能说话?” 老掌柜淡淡的说,烛灯下,那张沧桑的老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老鬼,死了就能不说话了!” 男人暴喝起身,暴戾的铁拳毫无顾忌地欺人而上。 瘦弱的老掌柜淡淡地望着飞驰而来的拳头,就像是一颗枯干的老树静静地垂望阴沉将至的狂风暴雨。 男人暴起出手的同时,脑袋无力下垂的少年也猛地跟着出手。 在男人狂暴的拳头彻底砸落到老掌柜身上之前,少年用他强有力的手腕紧紧的抓住了那只破空而来的铁拳,少年握住拳头的手,劲力很大,男人一时间进退不得。 “怎么了?杂种的野狗也能学会护主了?”陈晨一阵冷笑后突然朝着木门外爆喝,“呆在下面的废物!还不上来?是不是都在等着回家吃屎?” 楼下一片死寂,无人响应,仿佛空无一人,陈晨脸上微微泛起了寒意。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等我打死这俩个杂种,”陈晨冷冷地说,“连带着你们和这堆垃圾,一并收拾好了。” 陈晨有自信,相信自己能做完所说的这一切。 作为一个二十岁叩开气门,踏入通天路的修行者,虽说比不上那些惊才绝绝的修道天才,但是用来对付俩乡野村夫,还是绰绰有余的,顺带把家父派来护送自己的那些废物一并收拾掉也不成问题。 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价值的生物都该去死。 对于他这种修行者兼豪门子弟而言,废物的性命从来都跟蝼蚁一样不值几个钱。 那些护卫他在眼里的价值,只是用来帮他抹掉那些卑微的蝼蚁的性命,以免脏了他高贵的手。 这穷乡僻壤里,两条小小蝼蚁的贱命,在他眼里更是值不了多少钱,只是他有点疑惑,暴怒之下,凝聚起体内气海,悍然挥出那么多记带有修为的拳击,那个少年居然没死,甚至还有余力挡下他致命的一击。 不过,男人并没有表露过多的惊奇,这个少年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具尸体,对于将死的人来说,过多的感情流注,等于白白的浪费。 他是一个商人,商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打我,骂我可以,但是,不要打我老板。” 李二低垂着脑袋,嘴里混杂着血沫,声音嘶哑地说。 “杂种,听不懂人话是吧?” 男人仍旧冷笑。 “我不说过了么?你凭什么敢吩咐我?!” 又一记勾拳抽起,男人狞笑着咆哮。 “不要叫我杂种,我是一个酒保,我是一个人。” 泛滥的怒意一倾而泻,少年抢先一步,在男人逼近之前,率先起身,一拳喂出。 他进得很快,快到男人错以为出现了幻影。 一拳既出,如影随形! 这是少年最酣畅淋漓的一拳,带着少年人心中所有的锋芒与凌厉! 所谓酣畅淋漓的一拳,不一定指是最快的一拳,也不一定是最有力的一拳,但它一定是最有道理的一拳! 把一切都押上,心中的固守地底线,随着拳头挥洒反弹,用最凌厉的力道,死死地捍卫自己的底线,不退一步。 李二心里知道,这一拳是对的。 所以它堵住了退路的同时,又逼着李二押上了一切。 既然退无可退,那为何要退? 哪怕最后还是输了又何妨?起码不留遗憾! 少年赌上一切的拳头垂直地落在陈晨身上,火辣辣的小腹里似有列火升起,热烈痛彻的快意,沿着李二的手肘一涌而出! 冥冥之间,李二仿佛看到身体里,掩藏着一扇古朴的石门,此刻石门微微地开出一条细缝,隔着细缝望去,门里面,烛火焚天。 巨大的力道隔穿肌肤,汹涌而至的暗劲,潮水般轰落在陈晨的骨骼上,少年的拳头宛如山岳一般沉重。 陈晨突然产生一种错觉,砸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是少年略显秀气的拳头,而是一座巍峨的山岳。 这是他同一天内,对同一人产生的第二次幻觉。 下一刻,陈晨倒飞出去,男人精瘦的身躯横着飞过摆满酒壶的桌面,越过他原本坐着的木椅,最后撞破包厢里的木窗,坠落在酒肆后街的小巷里。 破开的木窗外,今夜星河浪漫。 “李二,你怎么能打人呢?!” “李二,你们这种乡野村夫,就不能学我们城里人,讲讲道理吗?!” “贱种,要是把我丈夫打伤了,我看你们俩穷鬼,赔不赔得起?!” 妇人们诚惶诚恐地挤在撞碎的窗口旁,红唇白齿里说着咄咄逼人的话。 从窗口俯瞰到倒落在积水中的男人后,她们争先恐后地拥出包厢的木门,抢着要去救护坠地的陈晨,想来都是奔着抢头功去的。 大概是以为抢了个头功,一不小心就能重获陈晨的青睐,自此离开这个她们口中的这个乡野了吧? 李二擦掉嘴角的血迹,轻轻地摇头。 “不错,这一拳打得很爷们,看来还没给私塾里的酸腐学究教坏。” 老掌柜负手转身,那张枯死树皮一般的老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笑意。 “我也觉得自己很爷们。” 李二笑笑。 妇人们下楼的脚步急促而有力,噌噌声中,整起散落在地面的破碎木片,木屑轻颤,像是人们在轻笑。 转眼间,酒肆的二楼,只剩下两人。 一老一小,背对着背,无声地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清风明月夜 羊城,位于大陆的南边,各路交通交汇的中心。 繁华的城市依江而建,浩荡的西江,号称为版图上第三大的河流,每日里,浩荡的水流带着数以万计的商船流向世界的各方。 这里是客流商人们的中转站,也是乱世里,人们得以安心落业的居留点。 这座古城存在了很多年,历经世代迭换,它依旧如故。 古城中央,兀立着一座云雾遮绕的大山,山名齐云,取的是与云齐平的意思。 齐云山上有座老庙,老旧的庙宇隐匿在山林烟雨间,遗世而独立。 老庙以及整座齐云山都属姓陈的,平常的羊城市民基本上一生都没有机会走进这座被云雾包裹的高山,更别提接触到隐藏在其中的老庙。 能进入老庙的人,除了名字里姓陈的,只能是其他被陈家看重的异姓人。 此刻,昏沉的老庙内,一位老者恭谨地跪拜在面部绘有怪异图腾的巨大神像前,老者叫陈永,是当代羊城陈家的家长,同时,也是那个名叫陈晨的男人的父亲。 “那件事进展如何了?” 诡异神像后,有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回禀大人,一切顺利,如期进行。” 老者恭敬地回答。 “你不可惜你的儿子么?” 神像后的阴影继续问。 “为大人效命,一直以来都是我陈家存在的意义。小儿能牺牲在大人伟大的蓝图底下,是他的荣幸。” 老者沉声说。 “而且,陈家从不缺的女人,没了一个儿子,再生一个便是。” 老者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波动,仿佛是在平静地讲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黑暗中的老者,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波澜,如一口深沉的古井一般,古井无波。 神像后的阴影没有再说话,神像前的老人跪姿依旧,老庙里重归平静。 庙外的云雾忽然间浓郁了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面纱下,风云涌动。 羊城集市,来自各地的商贩聚集在这里摆摊,销售从远方运来的货物。 庞大的人流像是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夜以继日地代谢运作,给这座庞大城市持续供养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入夜,集市上逐渐亮起了各色的灯,夜幕下的大陆上,人们用灯点缀出璀璨的星图。 婆婆妈妈的男人伸出手指比划地盘算着小摊上卖剩的鱼干,心心念念地想着早日卖完,早点回家与闺女重聚。 也不知道小丫头最近过得怎么样了?应该没啥大事儿吧?有李二那小子在,咱家闺女犯不着吃上什么苦头吧? 男人呆呆地望着挂满星辰的夜空,心神远游,宝贝闺女的笑脸在男人脑海里浮现,叠印在星光之间。 每想到这些,舟穆青都会痴痴地笑。 自家闺女长得,可真好看。 他默默地想。 夜里的集市,人来人往,往来穿梭的人流间,有人驻足停步,有人脚步匆匆。 隔着拥簇着人流的街道,有人藏身在某片角落的黑暗里,远远地盯着坐在卖鱼干的小摊上发呆的男人。 隐藏在黑暗里的人,名字里姓陈。 酒肆今日早早地打了烊,本来就被一位阔气的外来富商包了场,酒肆内自然再无其他闲客。 随着那位富商被李二一拳轰飞,酒肆今日的生意也算是告了一段落。 由于没有客人,酒肆一楼里仅仅亮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油灯下,老掌柜一边噼啪地敲打着算盘,一边拿起蘸好墨水的毛笔,慢悠悠地在账本上记录账单。 李二静静地站立在老掌柜身旁,愣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昏暗的酒肆里,沉默的寂静中,一老一小,站立在昏黄的油灯下,久久不语。 “怎么了,有什么没想懂么?” 老人率先打破沉默。 “没啥事儿,就是有点恼,这人咋变就变了呢。” 李二挠头,略显尴尬地笑笑。 “其实我知道她们就是那种,很表面、很表面的人啦。平常喜欢嬉皮笑脸地跟人耍耍嘴皮子,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摆出一副对谁都很好的样子。” 李二有点恍惚地说。 “其实打心里,她们在乎的,还是只有自己。” 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落寞,他低着眼眉,轻声说。 虽说李二早已心知自己和那群妇人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介路人,谁也不曾欠过谁几分。 可她们翻起脸来的速度以及那股流利劲儿,还是让这个小小少年在心里觉得由衷地难过,就好像是过往年间里,大家一起不断积累的羁绊,一下被冷冽的寒风吹散。 自从以后,你我皆是陌路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掌柜缓缓地说。 他的语速很慢,一如他手里记账的毛笔一样悠然,像是散漫地走上一路旅程后,归家对家中小辈徐徐道出他的一路历程。 他的话很慢,也很短,却暗藏着风和雨。 “其实她们的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些麻木都是假的,这种虚假的麻木,只有稍稍地给上一点点甜头,一缕缕希望,它就会变得好起来的。” 老人的声音依旧平静。 “真正的麻木,就像的心脏里,莫名地丢掉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老人忽然停下了笔,浑浊的眼,目露苍然,他呢喃地重复“重要”俩字,声音里满是失落,像是空空如也。 “当你意识到你丢掉那样很重要的东西的时候,你才会惊异地发现”老人顿了顿,“在仅剩的余生里,你很难再开心快乐起来了。仿佛抬眼望去,心脏里爬满了悲伤的荆条,那是带刺的东西,犹如长蛇一样紧紧地缠绕着你的心脏,久了之后,你会连疼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都跟着遗忘掉了。” “那颗冷却冰死的心,再也不会跳动了,它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但它又切切实实地存活着。任由你死命摇摆蹦跳,它都无动于衷,世界在你眼里只剩下落寞的灰色。” 老人平淡的声音中,似有悲伤在泛滥。 “就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孤独地在寒冷的高空里翱翔,孤独地俯瞰大地,曾经认为绝美的风景,在你心里再也翻不起半点波澜。” 老人一下低落了起来。 “心里藏了一辈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跟谁说。” 老人的声音沙哑,像口干涸的枯井,悲伤的井水随着岁月蒸发。 油灯下,老人的脸重归阴暗,看不到任何表情,唯独那双苍老的眼,似有浑浊的泪光,一闪而过。 昏暗的空间里,再度回归沉寂。 “老板,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叫《火影忍者》的画册?” 沉寂里,少年声音冉冉升起,像是伴着紫气东来的朝阳。 “嗯?” 老人下意识地回应。 “那是一本很热血,很中二的画册啦” 少年挠头笑笑。 “它已经连载了很多年了,久远到” 少年翻起眼皮,俩眼朝天,摆出一幅思索的模样,自顾自地说。 “它开始连载的时候,大概我还没出生吧。”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知何时起,挠头已经变成了少年的惯用动作,用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什么的。 遇事不决,先挠头。 “故事里的主角是个很苦很苦的孩子,从出生那一天起,就被降下类似诅咒一样的东西,没爹又没妈,孤苦伶仃地走完人生的前半遭,”他尴尬地笑笑,用手指指着自己,“其实就跟我一样。” “可是,我觉得我不如他,他那种人,就好像天生就在心里埋藏着阳光,哪怕世界再怎么不待见他,他总能乐呵呵地一笑置之,”少年眼神明亮,像是在黑夜里见到了阳光,“他大声嚷嚷着正义热血的台词,时刻不停地向前奔跑,一路上,他追到了友谊,追逐了梦想,最后,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像我们这种从小就孤苦伶仃的人,心里头,大概都会特别、特别地渴望过,想要过一个家吧。” 少年的声音发颤,眼眸里透着孩子般的向往。 “就好像,一直漂泊在远洋里的小船,迫切地渴望找到一处可供停歇的码头,在那里,他们可以抛下的铁锚,走下这条疲劳的小船。码头上静候着他们的,会有温暖的灯光,温热的清汤,以及,”少年目露渴望,“温馨的家人。” “那个故事的最后,那个代表正义的男孩在某次任务中,终于察觉到,那个暗暗地喜欢他很多年的女孩。” “女孩的喜欢出自于十几年前的某个冬日里。” “那应该是个很冷的冬日吧,大路两旁枯树挂白,半空中大雪纷飞,要强的男孩为了保护胆小的女孩,挺身而出,最后被坏孩子人打倒在地上,那样子看起来要多糗有多糗,”少年笑笑,“可就是这样一个糗糗的男孩,自那天起,就开始霸道地占领了女孩生命大部分的视线。” “只是等过了这么多年后,男孩才幡然醒悟,察觉到女孩心里蒙蒙的爱意。” “这么迟钝的一个人,他可真是个傻逼,一个大大的傻逼。” 李二一脸认真地立下定论。 “生活很难,人生很苦。但是,夫子说过,苦到尽头甘自来,我相信这句话。” 李二继续说。 “老板,其实我觉得刚才那些女客官们说得没错,像我们这些乡野泥腿子更应该多读点书,书里头有太多的人生大道理了,感觉怎么读都读不完呢,”少年笑着挠挠头,“可是,我又觉得老板你说得也没错,不要整得跟夫子那样迂腐过了头。” “还有就是,刚刚那一拳,打的真的好爽,其实我早应该出手打那王八蛋的了。” 少年突然大笑了起来,爽朗开怀的笑声,如明月里的清风。 算账的老人默默地搁下了手中算盘,同时放下了毛笔,愣愣地看着自个大笑的少年,若有所悟。 窗外头,有清风吹过。 老人心底沉积了多年的枷锁,仿佛随着那阵清风拂过,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李二,二楼包厢修窗的钱,我会从你的工钱里扣的。” 说完,老人爽朗大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夜 潮湿的小巷里,衣着华贵的男人躺倒在肮脏的积水当中,那身光滑润泽的黄色丝绸衣袍,沾满了市井小巷里污秽的泥垢。 男人对此无动于衷,他就这样直直地躺在地面上,满是污泥的手掌贴地,五指屈紧微弓,在泥石地里缓慢地抠划出十道细长歪曲的土痕来。 划痕狰狞,扭曲用力,一如男人此时缩紧变形的心脏。 华袍里深藏的黑色石符,此刻正散发着迷蒙的红光,似乎在呼应男人心里那股抑而不发、绷紧欲裂的剧烈恨意。 小巷尽头,鞋板踩踏积水的声响远远地传来。 成群结队的妇人毫不顾忌地面上的积水的肮脏,撒开双腿,各自比赛着速度,争先往男人跑来。 她们身上的华美衣袍,大大地限制住她们的行动,使得她们跑起来的样子,显得格外的滑稽,像一群无知的肥羊。 脚步声越来越近,地面上的水波微微震颤,就连搁置在积水里的细石都跟着颤抖。 男人衣袍那块石符闪烁的红光,突然之间,蹭蹭地往涨上几分。 随着红光涨升,男人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泥泞,此刻他正露齿狞笑着张望朝自己奔来的那群妇人,嗜血的冲动深藏在森白的牙龈下,蓄势待发。 他呲着牙,望着妇人们的眼神,像一头饥饿的独狼,远远地看见奔跑的肥羊。 小赌馆内,赌客们凶狠地抽着水烟,在吧唧的抽烟声中,他们血性十足地往赌桌上押上一把把数额巨大的筹码后,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荷官手里摇晃的筛盅,仿佛是要望眼欲穿。 今天的赌客忽然间都变得格外的刚烈,恍惚间,给人一种冲锋在战场上的死士一样的错觉。 那是一种在强烈意志的推动下,彻底封死自己身后的所有退路,把最宝贵的东西押上,并为之而战的,类似于疯狂的强烈意愿。 疯狂是会传染的,豁出一切的快意更是少有人能挡。 赌注越大,心跳越快;心跳越快,水烟越狠。 赌客们肺部里翻滚的浓稠白烟,能让他们时刻紧绷的心脏得以小小的缓和。 白色云烟里,姓谭的中年荷官同样紧绷着他的横眉,云遮雾绕间,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隐隐透着一股凝重。 不知是因为赌桌上紧张刺激的赌局,让他变得如此,还是其他别的事物。 男人竖直的长眉,棱角分明,眉峰凌利,好像两柄打磨得良好、泛着冷光的长刀。 世上最好的磨刀法,从来都是通过无数次挥刀斩切敌人后,在骨雨血花中,磨砺出最极致的锋芒。 李二离开酒肆前,没有忘记瞅一眼门槛外,那个空空的角落。 小馒头今天没有来,会不会是看到酒肆早早就打烊了,以为自己也跟着早早地下班了,只能挨着饿扁的小肚子走了? 还是,吴叔叔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开始戒赌了,心念着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照顾年幼的儿子了? 李二很希望是后者,但他心知,出现在现实里头的,往往是前者。 一个人的心结,不是能轻易地,说开就开的,少年清楚知道。 尽管心里知道小馒头很可能还挨着饿,但李二还是没有去找小馒头的想法。 他自认不是传言里,那种所谓的老好人,好到要心系天下,胸怀苍生的那种人。 打心里,他只想当一个小小的好人,每天做着不坏的事,路见不平的时候,他会先选择掂量几分后,才会选择是该挺身出手,抑或是,先跑去报官。 这个世间上,每日里总会发生着太多太多的事,其中会有好事,自然也会有坏事。 坏事那么多,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倾尽全力也不会翻起太大的波澜,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好比这场时代的洪流里,大家都是小小的一个人,绝大多数人只能选择随波逐流,奔流到底,只有极个别惊才绝绝的人,才会顶着浩荡洪流,去攀那最高的山。 李二自问自己做不到那样的出色,少年心里头偷摸着想着,能小小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平平淡淡就过去了这一生,也是挺好的。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李二的想法显得平庸至极,好好的一个少年,在最好的年华里,满脑子想着的,却是混吃等死,真是浪费至极。 只是,他们中很多人都忽略了李二是个穷鬼,一个很穷的穷鬼,钱少,在意的人也不多,以前李老头算一个,李老头走了后,就只剩下老舟家那几人,还有老掌柜这几个了。 打小穷惯的穷鬼心里的想法自然很卑微,一条咸鱼几颗白菜,在盛上几碗大米饭,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已经是他最丰满的理想了。 生活不过如此,咸鱼白菜,也同样甘味。 皓月高挂,夜凉如水。 清冷的月光下,老舟家旁的大榕树上,陈晨蛰伏在细密的树叶里。 匍匐在粗大树干上的精瘦男人,双眼正死死地盯着老宅里的女孩,森白的眼白间,充斥着原始嗜血的。 男人轻咽了口吐沫,妖冶地舔了下嘴唇,视线火辣辣地投掷,像是在欣赏一份精美的饭后甜点。 主菜还没上场,男人如豹子一般潜伏,伺机而动。 闺房里,小雪秀眉微皱,背后隐约传来一种火烧般的炙热感。 女孩疑惑地转身望去,月色下的大榕树,清冷恬静,毫无异样。 今天的夜晚,看起来好安静呢,好像整个世界都早早地睡着了觉那样,小二哥应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女孩静静地想。 亮着暖黄色灯光的闺房里,女孩静立在支起的画架旁,画架上,摆放着一幅画,画里面,有一对男女,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他们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走在夕阳半落的大道上。 李二一路小跑,没多久就出了小镇,爬到了山坡上,少年抬头喘气,歇息片刻,他轻抹额上的汗珠,隔着山路远远地瞧见老宅子里亮着的暖灯,心里微微一暖。 那小妮子怎么还不睡?都说了不要特地等自己回来的了,是不是晚上太黑,这荒山野岭的,小妮子害怕得不敢睡觉? 李二傻笑着想。 银月下,少年清秀的脸庞忽然泛起了暖暖的笑意,微笑的同时,少年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就在这个瞬间,他才突然地意识到,其实跟那本叫《火影忍者》的热血画册一样,自己何尝不是占据了某人大半人生的视野,只是年少的他不曾察觉,傻傻地以为那是位居于懵懂的友谊之上,某种类似于兄妹之间的情和义。 现在他总算懂了,其实那玩意儿叫爱情,只是女孩一直不说,男孩一直不透。 朦朦胧胧了许多年后,傻逼一样的男孩忽然猛地抬起头来,蓦然间惊觉,在那暖黄色的灯光中,有位胆小羞涩的女孩一直在静静地等着他。 一等就等了好多年。 还好一切都没太晚,还好他们都还年轻,不知不觉间,李二健步如飞地跑了起来,就像一条在海上漂泊很久的小船,突然发现了一个可供停泊的码头。 那里有熟悉的暖黄色灯光,灯光照耀的地方,会有个码头,码头上会有个家,家里会有个人,那人一直在等他。 孤独的小船迫切地想驶入码头,紧紧地抱住那个等他的人,告诉她,我回来了,不要害怕长夜太黑,你还有我。 榕树上,陈晨凝视着快步跑来的少年,神色狰狞,暴起的青筋里,燥动的血液如滚水一般急促沸腾地流淌,巨大的恨意在男人鼓涨的心脏中炸开。 今天的夜同样很黑,月黑风高杀人夜,猎兽无声觅食时。 一片静谧中,男人体内的气门轰鸣着洞开,暴涨起来的邪火,如同爬出地狱深渊的魔鬼,张牙舞爪地跳动起杀戮的旋律,魔鬼猩红的火焰獠牙里,高唱着来自地狱深渊的猩红哀歌。 暴戾,痛恨,杀戮,嗜血 所有负面的情绪在一瞬之间,统统化作一条条灰白的细蛇,拥簇着爬满男人的脑仁,它们发了疯地撕咬,媾合,细长锋利的獠牙钉在男人的脑仁上、钉在同类的细鳞上,鲜红浓稠的浆液淋漓满目。 男人最后仅存的理智放在极致的暴戾面前,显得格外的不堪一击,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冥冥之间,男人把自己推向了无尽的杀戮。 明黄色华袍里,黑色的石符爆发出狰狞的红光,红光凝实成血,猩红的血液在石符表面流动,勾勒出远古血腥的图腾,图腾里,有道妖冶的邪火在窜动。 邪火中有魔鬼在嘶吼高歌,蛮横粗暴地撕破夜的安宁,男人紧跟着暴然而起。 狂暴的杀意瞬息降临,尖锐地刺破少年心中的美好幻想,出自本能应对危机的反应下,少年猛地起身,爆退一个箭步后,高高跃起,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道从天而降的凌厉杀机。 必杀的一击落空,溅起的尘土中,传来男人强烈愤懑的咆哮。 李二眼神冰冷,轻喘着气,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如野兽般咆哮的男人。 巨大的危机下,李二神色凝重,脚步微扎,双脚死死地抓牢地面,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血肉中,精神的过度集中,以至于指甲刺破了掌心肌肤后的轻微痛意,少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 鲜血混着汗液糅合,李二在拳头里酝酿着攻防。 空气里荡过一丝血腥味,男人像是一下受到了莫大的刺激,那缕血液的腥气,仿佛是一根导火线,急速地引燃男人心中更为暴躁狂野的兽性。 脑子的万蛇齐啸,男人一脚踏碎脚下的石板,弓伏的身形陡然跃起,男人凌空的身姿倒映在圆月之中。 清冷月盘中,男人弓曲成爪状的黑色刻影,携带着无尽的杀意,蜂涌而至,一挥而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红莲 李二不想硬抗,眼前这个宛若失去理智的男人,完全是以命博命地架势朝他扑来,他内心遽然生出的强烈不安,让他萌生了怯意。 眼前这个男人太过诡异,诡异得超出了过往他所能理解认知的范畴。 李二很想撒腿跑路,面对上这样的人型野兽,他完全感觉不到有丝毫的胜算。 但是他的身后就是舟家的老宅子,宅子里有着一位,对他而言,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人。 所以,他不能跑了,他要是跑走了,这只野兽的利爪下一刻就会将它的愤恨倾泻向屋子里的那个人,瞬息之间,撕碎他所有的美好。 李二不敢想象这一幕的发生,也不想让这一幕发生。 就算是死,也要拖着这条发疯的野狗一起滚下地狱! 谁他妈敢碰我的女孩,除非是踏着老子的尸体过去,否则,只要老子还剩一口气,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口气,老子也要咬烂你的脚,咬烂你的咽喉,扯着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少年死死地咬着牙关,面对那只扑面而来的野兽,不曾后退一步。 退无可退,无需再退,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李二紧跟着冲天而起,少年略显秀气的拳头毫不示弱地前推向上,像是撩起了整座夜空!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急了眼的赌徒,带着强烈的不甘和少年意气,把自己推上了以性命为赌注的绝命赌桌。 “嘣” 沉闷的撞击声在天空炸开,李二的拳头在男人搏命的攻势面前,显得格外的脆弱不堪,滑稽得像是一个拿着木刀玩具的稚童,面露凶狠地扑向手持冷刀的武士。 下场除了死,还是死。 明知必输的局,着急了眼的赌徒还是义无反顾地押上了浑身上下的所有赌注。 世上总有这样的白痴,他们活着的理由,很少是为了自己。 暴动的血液让男人进化出野兽特有的利爪,血液里蜂拥直流的狂暴因子让他肌肉看上去更为凝练了几分。 月色下,男人矫健的身躯爆发出堪比巨兽般的霸道力量,李二在他面前,不过如纸张一般脆弱。 在沉闷的破空声中,男人挥舞利爪,轻而易举地撕破了李二的布衫,弯曲成弓、折射着湛然冷光的利爪毫无阻碍地刺入少年的胸膛。 少年胸膛里的肋骨,在利爪的野蛮残暴的划拉下,寸寸碎裂,巨大的劲道随着利爪的锐芒,一倾而泻,汹涌而至,毫无保留地轰落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 野兽般的巨力作用下,李二倒飞而出,身体上残余的可怕劲力,让他狠狠地撞碎老宅的木门。 木门瞬间支离破碎,李二倒飞掠过。 纷飞的木屑中,李二重重地砸落在老宅的泥石墙上,迅猛的冲击力让他撞出一个不大的土坑。 凹陷在泥石墙的少年,奄奄一息,鲜红的血流汩汩地从他身上那道狰狞模糊的伤口处流出,在意识弥留之际,世界在他眼里,仿佛一下失掉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在灰白黯淡的影像中,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娇小的女孩的身影。 她有着短短的头发,迈开着短短的腿,用力地张开短短的手臂,挡着在他身前。 恍惚间,李二仿佛看到女孩的脸,她正紧咬着小小的嘴唇,嘴角溢出几缕咬破嘴唇后流出的血丝,她犟着小脸,小脸上淌着让人心疼的泪痕。 “走快走” 李二用尽力气去抽动像是漏风的肺腑,声音嘶哑地说。 女孩倔强地摇头,一步不退,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拒绝他,在这凄冷的夜。 男人踩着破碎的木屑,一步一步地前行,他狞笑着看向垂死的少年,饶有兴趣地打量,挡在少年身前的女孩,忽然觉得很可笑。 两只脆弱的小白兔之间卑微的相护,落在恶狼眼中,只能算是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 那么弱小的物种,为什么还要装着要强,犟着脸,挺身而出,挡在另一只注定要死的小白兔前面? 你那么英勇,英勇给谁看啊? 那么卑微的东西就该缩起尾巴,蜷缩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在他这样强者的恩赐下,苟且残喘地活着。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这种愚蠢的小白兔就该一爪拍死,然后把她的尸首挂在撰写着丛林的法则的律本上,警示那些同样卑微的生物。 男人桀桀地冷笑,他的笑声就如利爪划拉锈迹斑斑的铁锅的声响,扭曲而有力,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男人高举起了爪子,快步向前,像是个急不可耐的刽子手,焦急地等待代表审判的锤音落下。 下一刻,死亡的锤音在他心里坠落,男人瞪大死白的双眼,脸上充斥快意又变态的狂喜,那是杀戮的快意,那是碾压生命的狂喜,它们盘曲交合,缠绕乱舞。 利爪的黑色刻影划过圆月,朝着女孩悍然落下,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跑快跑。” 残喘的少年榨干最后一点生命力,像是忘却了身体里那股撕心般的巨大痛楚,嘶哑地说话同时,透支生命般竭力地向前爬去。 “求你了求你了快跑!快跑!快快他妈的,跑啊!” 少年用尽所有的力气,伸出颤巍巍的手,他的手掌急促地扒拉着泥地上的黄土,妄想着在最后的关头里,在失色的世界里。 紧紧抓住那道模糊的身影。 结局即将落定,女孩拧过头来,眯着眼笑,软软的笑容里头,满是泪流。 “小二哥,别怕。” 女孩说。 洪钟响起,古老的石塔顶层的阁楼上,身穿红色衣裙的发呆的少女,忽然脸色骤变,巨大的惊恐在她的眸子里凝聚。 下一刻,她的身形一闪,直接从高耸的塔顶跃起,如兰花般轻盈地飘落在靠近石塔的一座民房的屋顶上。 夜色下,圆月的清辉洒满连绵成排的屋顶,少女不要命地在伸展至远方的月光上奔跑,脸色悬挂着惊恐的苍白。 “一定要赶得上,一定要赶得上” 一袭艳红的少女在风中飘扬,她嘴里不停地呢喃细说。 她疾走的冷风里,风中吹散了她的零言散语,字眼里,满是担忧。 “怒!怒!怒!!!”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嘶吼、在咆哮,满脸呆滞、滚淌着流泪的少年站立在一座古老的石门前,他的双眸正死死地盯着石门上空,那里有一幅女孩微笑流泪的画面。 别!别!别!!! 大声恸哭的少年,怒吼着冲跑向前,他用渗着血的手掌,不顾疼痛地用力推开那扇古老的石门。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冥冥中,像是有人告诉他,石门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那是一样恐怖至极的东西,同时也是一样强大至极的东西,有着灭世般的伟力。 那就够了。 少年的血液淌落在古朴的石板上,沿着凹陷的石槽流动,如灵蛇一般,随着石槽的纹路,恣意游曳,漫展开来。 一朵妖艳的红莲图腾徐徐浮现在石门上,随着红莲的出现,黑暗空间里的温度跟着逐渐升高,在那看不到远处,仿佛有一朵如火焰般的红莲,正在缓缓盛开。 炽热滂湃的力量如火潮般奔涌而至,花开之时,末路间续,小小少年,其意逆天。 急遽的高温狂涌着冲刷少年残破的身体,那盏代表生命的魂火陡然飙涨。 趴倒在地上的将死少年猛地起身,高高举起那对被烈火焚烧得通红的拳头,裹挟着急剧的高温,俯身冲锋,炙热的温度破开虚空,他如一道滚烫炽热的闪电,奋勇向前。 抢在那道划过圆月的利爪下落之前,少年越过女孩的侧身,如炮弹般迸射而过,炭火般灼烧,散发着高温红光的拳头,直直地击落在男人的小腹上。 一切仿佛都开始慢了下来,身体上奔涌着用不完的力量,空气中的温度不断加剧。 杀戮,杀戮,杀戮! 唯有永无止境地杀戮才能平息掉这股炽热的力量! 被一拳轰飞的男人,落在少年眼里,飞得是如此的迟缓。 太慢了,这杂种,飞得太慢了,他凭什么可以飞得这么慢! 少年咆哮着再一次暴起攻势。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耐性了,男人倒飞的那点时间,在他眼里,甚至扭曲成了男人得以喘气的休闲时光。 “杂种,你怎么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 高温扭曲的空气中,传来少年暴怒的咆哮。 暴掠而出的少年紧追上被打得倒飞的男人,残忍狂暴地轰出一拳又一拳,像是把心里所有的愤怒,新账旧账一齐算上,如潮水一般涌向紧握着的拳头。 空气中,不断地传来一阵阵低沉的破空声,男人被一次次地击飞,不曾下落过地。 “够了!小二哥,够了!” 女孩小眼彤红,她抿着小嘴,死死凝望半空中闪烁的身影,憋足力气,眯紧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大喊。 最后一记勾拳,半空中,李二打出了巨大的音爆,男人被打得如炮弹般暴射而去,最后重重地砸落在山脚上,掀起漫天的尘土,李二用蛮力,硬生生地在山脚上,轰出一个巨大的土坑。 浑身如火在烧的少年缓缓落地,烧得通红的脸庞上,看不见表情。 他慢慢地走,火烧的通红逐渐褪去,熄灭的火焰下,月光照耀出一张男孩哭啼的脸。 “抱抱我,我冷。” 少年哭着说。 女孩笑着抹泪,快步向前,搂住那个伤心的人儿。 圆月下,他们紧紧地搂在了一起,淡月的清辉下,仿佛看到了隽永。 山脚上,躺倒在土坑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融化,血、骨、肌肤以及毛发如同水银一般蒸发殆尽。 眨眼间,土坑里只剩一件黄袍,孤零零地散落。 黄袍内,那枚黑色的石符化作一团黑烟,飘然远去,消逝在空中。 圆月正好,石崖上,一位年轻的读书人负手而立。 这位读书人身穿一件儒雅的青衫,平静地抬头仰望着海上明月。 他身后站着三位黑袍老者,三位老者无声地站立,分别排列在读书人的左右以及后方,看似将他护在中间的同时,无形中,又像是将他推向了最前方。 难以言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黑龙 石崖是的读书人正是,龙城少城主,楚天。 青衫儒雅的读书人一步踏出,凌空站立在石崖外,身后的老者无声地跟随,他们的脚下,漆黑的海水拍打出白皙的浪潮。 读书人轻轻地抛出攥紧在手里的青铜怀表,诡异地悬浮在空中的怀表,猛地爆发出璀璨的青光,周遭的空气紧跟着剧烈波动起来,一圈又一圈青色的光圈自怀表中扩散开来,无数条青色的光线同时伸展,如游龙一般在光圈内游曳,片刻之间,半空中,就勾勒出一个古老庄严的阵法。 楚天踩在耀眼的青光上,拾步而行,身上的气息随着他一步一步靠近阵法中央而暴涨起来。 天地无声,海浪翻滚,楚天一步踏入阵法的中央,三位分别站立在阵法的边缘的老者脸色一凝,欲要通天的气势自黑袍底下陡然升起,犹如三根撑起阵法的支柱,让身在阵中的楚天能够完美地发挥出阵法的最大实力。 读书人一步落下,巨大的青光随之冲天而起,骤然间,天地一片清明,在直欲破开云霄的青色光柱里,传来清越的金属甲胄的摩擦声,强光渐渐退散,铠甲的轮廓若隐若现。 当光柱彻底消散之时,天海之间,多出了一尊威严耸立的半身武神。 这尊只有半截身躯的巨人笔直地矗立在海面上,武神身披着一件青色的铠甲,披肩上挂有游龙缠绕的纹路,他手持一柄巨大的青色关刀,刀锋凌厉,似乎抬手之间,便能披落天上漫天星辰,劈开地上无尽海域。 半身武神头顶着一顶青色铁盔,铁盔中,空余一片黑暗,看不见面容,唯有两道幽幽飘着的鬼火化作他的眼眸。 半身武神静静地悬浮在青色大阵上,武神虚化的身躯下,年轻的读书人闭着眼,脸上若有所思。 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从前,记忆里那个刻意掩藏起来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时光仿佛道理,昔日的画面,历历在目。 “爹爹,你那么能打,为什么还要看那么多书呀?” 小书童咿咿呀呀地问。 “小天,读书是为了能与人心平气和地讲道理,至于能打,是为了让那些不讲道理的人能跟我们讲讲道理。” 儒雅的中年书生淡雅地笑笑。 “那直接揍他们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讲道理呢?” 小书童歪着脑袋问。 “道理,道理,大道有理。我们楚家,从来都是以理服人的,小天要记好咯。” 中年书生笑着摸小书童的脑袋,他的语气一直都是那样平和怡人。 “嗯” 小书童鼓着小嘴,有点没想懂,有点想不懂。 可是爹爹你最后还是死了,死在那场堆满尸骨的战役里,最讲道理的你被最不讲道理的人活生生砍死了。 那群海上来的畜生高举着沾血的大刀残忍地斩落在你并不宽广的肩旁上,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 在临死前的一刻,你忽然转过头来,对着站着高楼上的我微笑,像是目露请求地轻摇着头。 我知道,你怕我就此背负着天大的仇恨地走完这一生,我们楚家讲理,以理服人,讲道理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记仇。 可是,你知道么? 当时,我真的很想就那样跳下那座高楼,跟着你死在那场战役里。 只是我不能,因为当时的我就是个废物,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物,就连挣开娘死死搂着我的手也做不到。 后来娘也走,那天夜里,我独自走在山林里寺庙外,庙里面的和尚颂唱着经文给娘送行,但我没有进去给她送别。 我不敢,不敢承认她已离我而去的事实。 还记得那天,天空下着小雨,孤独的我孤零零地走在寺庙外的青石甬道上,石道上的风很大,冷得我想哭,于是我就哭了。 可我哭着哭着,忽然又开始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很开怀,笑得像个神经病一样。 但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们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重逢了,因为我知道,你们走了之后,我再也不用讲道理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废物,一个再也不想讲道理的废物。 在别人眼里,十二岁就叩开了气门,如今年仅十五岁的我,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踏进那个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境界,很多人都说我个天才,天生注定的龙城未来之主。 其实,只有我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天才,我还是那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一个在夜里孤独地穿行的人,早早地迷失了路。 青光阵上,悬浮的半身武神松动开那只没有持刀的手掌,他的五指旋转着拧动,绷紧着张开的手掌,似要破开某种束缚,在绷紧的巨大张力下,轻微的碎裂声悄然响起。 随着破碎声响起,张开的手掌骤然合拢,细微的红色裂纹自手心蔓延,片刻之间,已然密布全身。 青色的铠甲怦然破碎,震开一阵青色的光尘,漫天散落的光尘中,年轻的读书人缓缓阖开了双眼。 青色尘光中,猩红的光亮刺破了原本的威严,朦胧中,走出了一尊血色的半身邪神。 邪神上身,身上密布着虬扎结实的肌肉,他的面容狰狞,金刚怒目,原本凌厉锋利的长刀披裹上一层迷蒙的浊气,浊气里,禁锢着无尽的恶鬼,恶鬼狰狞扭曲的面容表露在浊气上,它们嘶吼哀嚎,像是要拼了命地挣扎出这层迷蒙的浊气,却无济于事。 在邪神阴森的伟力下,被禁锢的鬼魂显得弱小不堪,犹如豢养起来的家禽,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宰杀后的烟消云散。 青光褪尽,夜空的漂浮的乌云遮挡住了圆月,天地一片灰沉。 血色的邪神瞪着怒瞳,用力地朝着深邃无边的大海振臂嘶吼,就像是位不速之客冒然在别人的领地里,大声地挑衅示威。 风云骤变,狂风聚起,夜空中,铅沉的乌云堆压下来,垒起来的沉重云山,像是要压垮天地间耸立的脊梁。 失去光亮后的海面,变得更为深邃而黑暗,远处的海平面上此起彼伏,翻滚的黑色浪潮涌起惊人的高度,犹如狂豹一般扑击向前,掀起一阵喧嚣。 喧嚣声中,有白光划过,蕴含着大量天雷的沉云呜呜低鸣,瓢泼的大雨随之而至,密集的雨点如箭簇般叩击在黑色的海面上,溅起的白色水花开满整片海面。 盛放的白花中有黑鳞翻起落下,电光闪过间,铁黑色的鳞片折射出湛然苍白的冷光。 黑色的巨龙在奔雷声中,高昂着龙首,破开水面,腾空而起,停滞在铅色沉云底下,电闪雷鸣间,冰冷森然的黄金瞳与山崖上的金刚怒目遥遥对视,激撞在一起的眼神,渊渟岳峙。 短暂的对峙过后,黑龙首先按耐不住,它急速地俯冲向前,在高亢的龙吟声中,挥起的尖锐的龙爪似要划开万物。 邪神面无表情地望着俯冲而来的黑龙,双手猛地握紧那把血腥关刀的刀柄,森冷的刀尖浸没在底下奔涌的白色浪潮中,蓄势待发。 黑龙的龙吟飞扑将至,邪神的手腕陡然发力,刀锋猛然撩起,破开万重水浪,裹挟着无尽恶鬼的嘶嚎冲锋向前! 清越的龙吟撞上万鬼齐啸,撕天的巨爪划向破海的关刀。 两股巨大的伟力,电光火石之间,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清澈嘹亮的金铁交击声中,天下万物仿佛都在一瞬之间,彻底失去了声色。 刀光斩落龙鳞,沉寂狂乱的黑暗中,迸发出冷艳的火花,火花一闪而过,黑龙庞大的身躯轰得倒飞而去,犹如一颗数十吨重的矢石一般,疾射地投掷向天,沉沉地没入深厚的云层当中,在夹裹着天雷的浓郁水云里,划拉出一条巨大的抛物线后,重重地坠落在漆黑无边的海里。 邪神同样被黑龙轰得爆退,恐怖如斯的劲气在黑色的海面上拉扯出一道连绵数里的宽白水痕后,狠狠地砸落在礁石崖上。 一龙一神碰击时的滂湃的劲力,让邪神再也把控不住手里的关刀,关刀抛飞在空中,笔直准确地插落在两头巨型生物居中的地方。 水面下忽然传来洋流急促搅动的声音,邪神艰难地将深陷在山崖里身体拔出,山岩随着他的拔动,顺势脱离石崖的山体,纷乱地滚落到海面上,溅起朵朵白色的水花。 海水搅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在石落水出的声音中,黑龙高吟着冲起,迅猛地扎破水面,用它那狭长的身体如同巨蟒一般,死死地缠绕住邪神的半截躯体。 黑龙尖锐的爪牙残忍地刺入邪神结实的肌肉里,它残暴地连掀起邪神的肌体,淋漓的大块血肉,连皮带肉地脱落,坠落在深邃黑海上。 邪神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滚红的血液如溪水般哗哗地流,暴露出来的淋淋白骨,昭示着这个血腥的夜。 裂天的痛楚在邪神体内炸裂开来,如火烧般的疼痛,大口吞噬他的心神。他强忍着痛意,反手抱住黑龙,瞪得浑圆的怒目里,有烈火狂啸。 他用森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铁黑色的鳞片,凌利至极的痛意让他咬破坚韧的鳞片,牙口深深扎入黑龙的血肉里,巨大的咬合力,让他硬生生撕裂出一块布满鳞片的龙肉。 黑龙没有痛得长啸,它的獠牙始终扎在邪神的身躯上,带着不死不休的狠意。 相比之下,邪神贪婪地吮吸着龙血,仿佛忘却了疼痛。 风萧萧地吹,黑海白浪间,巨人与巨兽用最原始的拼杀纠缠在一起,野蛮残暴的较量中,上演着一出,血与血的撕杀,肉与肉的斗搏。 恍惚间,一股蛮横至极的原始狠意笼罩在这方天地,血雨腥风间,忽地有一道诡异的黑烟飘过,悄无声息地没入石崖上静置的大阵。 异变随之突起! 大阵上,黑袍兜帽的阴影里,传来阴恻恻的笑。 笑声很快淹没在狂风里,满世界都是风,风声中,流离的野鬼在彻骨地悲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过往余生 充斥着腐朽气息的黑烟,自黑袍袖口处滚滚而出,如同酸液般淋落在脚下的青色光阵上,发出“咝咝”的腐蚀声音,耀眼的青光眨眼之间,像是被浇灭一般,燃烧殆尽。 腐朽的气息随之从昏暗无光的大阵传来,仿佛来自森罗地狱,固执地召唤沉睡在远古的亡灵,虔诚地祈求它重返人间。 天空中的厚重云层在某种伟力牵引下,旋转下落,如同龙卷风一般的气云尖角直指半空中的阵法。 急速旋动的大气旋涡里,不时有闷雷响起,忽闪的电光间,一扇朱红色的巨门在风暴眼里,缓缓下降。 木门下落的速度很慢,时隐时现,像一段残留在天地间的影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在狂乱的风流里。 冥冥之间,那架象征着命运的纺车仿佛在嘎吱地响,编织命运的女神正阴冷地发笑,她的笑声很残忍,冷冷地嘲弄那些被纺线束得死死的人偶。 斜风似厉鬼,凄厉地吹起一曲断肠的离歌,惊破浪潮万千,冗白的海浪扑卷,如夭矫的雪龙,自深邃的海面跃起,搏击长空,奋不顾身地撞在深重的礁石上,碎了又碎。 石崖上,仍在厮杀的巨大生物出现了巨大的变故,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局,随着木门的出现,战况陡然倾斜。 邪神血肉模糊的后背上,忽然有数十道肉芽蠕动着凸起,它们猛地刺破邪神后背上仅剩不多的完好肌肤,化作飞舞的长蛇,腾空扑起,一阵“嘶啦”声中,拉扯出大滩的粘稠血涎。 舞动的血色长蛇凌空嘶吼,它们急速地掠向那条黑龙,沿着被撕裂开的伤口扎入,死死地钉在黑龙的体内。 黑铁鳞片下,侵入的血色长蛇贪婪地汲取龙血,细小的血色蛇鳞上萌发出细幼的肉芽,一条条肉芽迅速地往外伸展,交织纵横,形成一张如同蛛网一般的血肉之网。 血网诡异狰狞,如同无底洞似地吞噬着黑龙生机,吸食消化后的养分,沿着长蛇的蛇身,运送至邪神体内,得到补给的邪神受创的伤口在强大的升级下,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起来,铁黑色的龙甲鳞片紧接着破开肌肤,严实地覆盖住他的全身各个部位。 随着那双森严的黄金瞳逐渐黯淡,眼眸里那道象征这生命的烛火,脆弱得仿佛一吹就灭,庞大身躯一下塌了下来,像是一具干枯的皮表。 风流里,那扇朱红色木门残影变得越来越凝实,朱红的漆色宛若龙血一般,艳丽夺目。 当最后一丝龙血被吸尽时,黑龙的身躯已像一具脆薄的蝉蜕,浑身覆满黑甲的巨人轻易地将它一撕而碎,随手丢落在黑海白浪之间,曾经的海中王者,随着滚落的山石,一同葬在了这片它熟悉的海里。 朱红色木门凝实落下,静静地伫立在暴雨狂风之中,岿然如山岳。 黑甲邪神仰天咆哮,他怒瞪着的双眼,眼里忽地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光束直指天际,如同天神下凡。 咆哮声中扭曲着如斯的恐怖力量,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淋漓痛彻的快感在邪神体内矛盾地交积。 白骨、血肉在扭曲声中生长,天地间,数不尽的孤魂野鬼被强行吸扯而来,它们哀鸣,它们悲号,它们被强行碾碎,献祭给下凡的神灵。 无尽孤魂夹卷形成的阴气风旋里,一尊长出下半身的完整龙甲邪神耸立在石崖边上,原始狂野的身躯,宣泄着一种暴力的美感。 他脚猛地跺地,大地仿佛都要随之一震,震抖中,他高跃上天,悬空而立,缓缓地迈入龙卷风暴当中。 他振臂挥拳,背后的长蛇快速缠绕在粗壮的手臂上,如树根盘踞交合,嶙峋的骨刺随之突出,顷刻间,虬扎的双臂蜕变成杀气十足的狰狞凶器。 一拳落下,巨大狰狞的铁拳裹挟着推枯拉朽的劲风,破开万重雷云,直顶着浩荡天雷,狂野残暴地轰落在朱红色木门的门面上。 粗重的巨大轰击声响彻天边,木门却丝纹不动。 “老鬼,好大的手笔啊,一座唤神法阵,还有一条深海蛟龙都叫你们给血祭了,就为了打开那扇破门啊?其实你们要是想死的话,大可以直接跳到海里面,伸着脑袋喂鲨鱼啊。一天到晚的,要打开这个门,那个门的,你们到底烦不烦?”少年戏谑的声音忽地响起,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林清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崖上,他懒散地坐在山石上,翘着二郎腿,抠着耳朵,就像是来看一个路过看戏并且看起很欠扁的路人甲。 与平常不同的是,此刻他身后背负着一把剑,长剑修长如龙,剑鞘深绿如潭,剑铭,游龙。 “林清,你想死么?” 为首的黑袍老者目光冷漠地投向石崖上的少年,声音冷冷地说。 “想啊,可是你能么?” 林清讥笑。 “兰朵啊兰朵,小师叔的命今儿可就交给你了,要是小师叔就这样死掉了,你一定要记得每年清明来我上坟的时候,带多几瓶上好的酒咧。” 林清收起笑容,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死样,不着调地大喊。 “知道了,你赶紧去死吧。” 碎石上,红裙少女婷婷而立,如同一朵摇曳在风雨中的血色兰花。 “哎,绝情,无情,没得半点感情!” 少年的哀叹声中,翡绿的剑光,横扫出鞘,剑出如游龙。 游龙暴掠而出,圣洁的白兰花凭空盛放,翡绿的游龙驰骋在无尽的花海间,清越的剑鸣龙啸中,纯白的花瓣奔涌向前。 红裙少女盘膝而坐,膝盖上放着一张古朴的星盘,星盘能够占卜命运,运用到极致,可以推尽世间万事万物。 但此刻的兰朵有点分心,她不停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奔跑在山路上的一男一女,天资卓越的命理天才,本该算尽天下事的人,却离奇地有点儿看不清那对男女的命理。 在茫茫大世里,他们就像迷失在命途里的两个点,流离向前,不知方向。 “快跑,向前跑,一直向前跑就好了,命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 少女默默地祈祷。 “快,快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 少女默默地念想。 李二搂着怀里的女孩不要命地跑,从石崖上青色光柱冲天而起的那一刻起,莫名且强烈的不安瞬间在李二的心里“嘣”地炸开。 没有任何的犹豫,李二直接搂抱起怀里的女孩,撒开腿地往山外跑。 石崖上的那个巨人变了又变,越变越狰狞越变越血腥,李二死死地按住女孩的头,竭力地不让她看到天上那幅血腥画面。 煌煌神威,天云骤变,风雨来袭,末世在即。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在老宅子那场战斗中,李二本就和那个野兽般的男人厮杀出一身伤势,尽管后来又被那股炽火止住了很多致命的伤势。 但也只是暂时地止住,当炽热的热血缓缓温凉了下来,巨大的疼痛顿时如崩溃堤坝下的洪水猛兽,残忍蛮横地撕裂开他的心神。 就连李二自己也震惊,心里那股如火般热烈的意志力能让他一直坚持地跑下去,那是如在原野上燃烧的熊熊烈火般强烈意志。 焚烧的目的,是为了守护,守护一个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频繁沉闷的巨响在密雨积成的水幕间回荡,嶙峋的黑甲巨人像是永无休止地锤击那扇朱红色门面,那双不计代价地砸落在门面的巨手上,鳞片被捶打得残缺破碎,鲜红的血水涔涔落下,被雨水冲了又洗。 无数次的闷击过后,沉重悠长的吱呀声忽然响起,像是唤醒了万古恒远。 朱红色紧闭的木门上,被邪神硬生生锤开一丝缝隙,缝隙里有掩藏着一道光,那道光像是贯穿了远古,刺破岁月长河,正在缓缓醒来。 天空上的云层遽然洞开,一个深邃的黑洞倏地浮现在木门上空,黑洞里急湍的气流如旋涡般急速转动,肆意贪婪地吞吸这片天地里的生机。 所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杂草无力地低垂下叶苗,黑海上飘起累累浮尸,古老腐朽的朽木十字架缓缓破开贫瘠的泥泞,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远古亡灵纷纷醒来,惨白的骷髅头上,黑洞般的眼洞里,幽蓝色的火苗燃起,暴露在冷冷的雨夜。 它们一把拔下钉死在身上的骨刀,走下十字架,集聚前行,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举起锐利的刀尖,遥遥指向暴风雨中的滨海小镇。 枯黄大地,老树昏沉,哀草离离,狂风悲呼,暴雨淋漓,电光闪烁,白骨沉沉,死寂里的绝望,泛滥翻涌。 暴雨泥泞的山路上,时间仿佛加了速,奔跑的男女像是穿梭在岁月的连廊里,他们一下子走过青丝,一下子迈向白发,转眼即逝的瞬间里,仿佛一同走过了很多年。 他们始终紧紧地抱着了一起,由青涩走向成熟,由成熟走向沧桑,直至最后垂垂老矣。在那岁月如梭的无数年间,回荡在俩人耳旁,只有男人一句来回重复的话。 “小雪,别怕,有我。” 雷雨相交的夜,老翁抱着老妇,温柔地低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白兰游龙 翠绿色的流光被老者蛮横地打飞出去,激射在石崖里,冲碎山石无数。 碎石滚滚下坠,“扑通扑通”地落在浪潮里,打出几朵不大的白色浪花儿。 暴雨如箭簇般下落,石块碎裂掀起的烟尘快速消散,倒落在乱石间的少年早已站了起来。 林清咧嘴一笑,邪魅的笑容里,战意高涨,他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抬头眺望间,再度飙破长空,剑如离弦,直指苍穹! “身后,左侧,推击!” 兰朵平静充满理性的声音在林清脑海里有条不紊地响起,好像一条条律令,指引着他挥剑狂舞,刺破万象。 少女正高速地推衍着未来,巨大的信息流如洪流般掠过,被仔细地筛选过滤,演变成一条条精准的攻击命令。 罗盘上,繁杂的玄奥符号如游鱼般走动,恍若包揽了世间的森罗万象。 她沉着冷静地发号施令,明亮的眸子,像是洞察到场上所有人的未来,以及他们的宿命。 在林清冲锋向前的同时,无尽的花海自他身后卷起,恰如他的千军万马。 洁白的兰花寓意着神圣,提携着至高无上的意志,风起云涌间,随着青翠的游龙一往无前。 在纯粹的圣洁面前,邪魔鬼祟瞬间原形毕露。 惊雷划破昏沉的黑暗,瞬息间爆发的狰狞白光,似有恶鬼的黑影在起舞,雷声炸落,恶鬼爆发出振耳发聩的狂笑。 阵法上的三位黑袍老者忽然爆发出滔天血气,枯瘦如干枯老树的身体上,爬满猩红色的血线,漆画出一道怪异的图腾。 图腾似乎有眼,正幽幽地眺望远方。 为首的老者冷冷地凝望着两位手下与林清的缠斗厮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置身事外。 手舞青色游龙的林清,一剑推出,清越的剑鸣犹如龙啸,斩切的凌厉意志横扫而出,剑弧划过,四只刻满血纹的干瘦手臂切离衣袍,溅射的鲜血中,林清猛地挥拳扫腿,伴着俩声沉闷的重响,两位断臂老者倒射入海,掀起浪潮轰鸣。 冷漠旁观的老者依旧没有半点感情,他漠然向前,一步踏出,天地间,荡漾着莫大的威压。 通天境,天人合一,举手投足间饱含着天地法则。 这个境界是修行者攀登的通天路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就像是踏足世间最高的山峰,抬眼仰望,仿佛只要稍稍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世界的顶端。 至于传说中的斩我境,就是从这座高峰上奋力跃起,成者跳脱这方天地囚笼,败者则跌至深渊,了了余生。 古往今来,多少人攀上最终的高峰,昂首纵身,凌然一跃,妄想戳开头顶那片压弯了无数人腰杆的沉重天空。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深渊底下白骨累累,天上苍穹依旧。 老者举起布满血纹的干枯手臂,一拳挥出,朴素至极的一拳,仿佛只是随手一挥,却蕴含着天地律令般的意味,那是来自苍穹的诏令。 无数的推衍只是无限地接近命运的本身,始终没有触碰到命运的根本,在这个象征着天命的拳头前,更显得弱不禁风。 天命,天命,上天赋予的命数,在这座天地囚笼里,历经百世轮回,也挣扎不出的命运剧本。 世界不曾因一人而改变,命运的洪流下,你我皆蝼蚁,远逝的青春韶华,或明或暗的时间剪影,在轰隆的天雷下,都显得脆弱不堪。 代表着命运的直拳,沿着被设定好的轨迹前行,没有丝毫差错地砸落在林清的脸上。一击生效,天命轮转。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林清毫无抵挡能力,猛地倒飞而出,再一次砸落在石崖上。 石崖一片狼藉,几无完形,嶙峋碎裂的石块散落在地上,地面堆积的坑坑洼洼,无不在展现着战场之惨烈。 通天境的老者又是一拳隔空挥出,席卷成群的花海顷刻溃散,漫天散落的白色花瓣被风雨击打得支离破碎,兰朵俏脸一白,身形不稳的同时,嘴里喷吐出一口浓重的鲜血。 血液溅落在白色的花瓣上,冷雨打落,清色的雨水洗了又洗,始终洗不去花瓣上,血染的艳红。 “你这借来的通天境,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啊?” 乱石坑里,林清拄这游龙剑,艰难起身,嘴角扯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将死之人,哪来那么多话。” 通天境老人冷冷地说。 “心里来的呗,”林清指了指心脏,认真地说,“我是打心里地觉得,你这老不死的,很恶心人呐。” 话语落地,林清再度暴掠冲锋,高举手里长剑,凌空挥砍,翠绿色的弧光拉长划落,笔直迸射的长剑,没有任何的花哨招式,唯有少年一身如游龙般凌厉的剑意,剑出如游龙。 “砰” 老者冷漠地挥拳,在长剑斩落之前,老者一记随意的直拳抢先落在林清身上,少年的身形紧接着倒飞出去,再一次轰落在石崖上。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仿佛天意如此,在利的剑,也斩不断宿命。 石崖上,坑洞错乱相交,半崩的山体滑落,溅起汹涌的白色浪潮,白浪撩崖,乱石堆里的少年吃力地站起来,颤抖着躯体,拖拉着翡绿长剑又再一次开始奔跑。 残存的花海上,兰朵脸色苍白,急剧的神识消耗,让她此刻变得无比虚弱,腾空飞舞的白兰花,时而如花浪,时而如游龙,波涛起伏间,一次次地消抵了另外两名从海里回来的黑袍老者残暴的攻势。 两名老者不停在花海跳跃,空荡荡的两袖中,枯干的血骨蠕动,片刻间,又重新组织出一双干枯的手臂。 他们就像杀不死的鬼,除了彻底地禁封在地狱深渊里,再无他法。 剧烈的痛楚在大脑意识里一点点地撕裂,如沉云般积重的疲惫快要压垮兰朵的肩膀,她艰难地半眯着双眼,回头望向泥泞路上的老翁老妇,她银牙紧咬的样子,满是不甘。 跑!快跑!不管怎么样,跑!向着前面跑就是了! 她很想大喊,但是却虚脱的身体再也无多余的力气可供她发出任何声响。 意识弥留间,有人替她大声喊了出身。 林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砸飞在乱石堆里了,暴雨中,拄剑起身的少年,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动作,天空上的老者,就像是一座压在少年单薄身体上的大山。 放眼望去,仿佛单凭人类的肉身的细微力量,是没有任何可能破开万钧之力,腾空而出的。但林清不但没有就此气馁,反而越战越勇,此刻的他,就像个疯子,眼里高燃的火焰,势要照亮整个雨夜。 “跑!快跑!不管怎么样,” 他奋力地跑。 “向着前跑就对了!” 他仗剑高呼。 天上电闪雷鸣,地上白水黑地,拖着长剑的少年在乱石堆上奔跑,他的声音沙哑嘹亮,在这个凌乱喧扰的世界里,明亮得吓人。 少年就像一把剑,他高呼,他长啸,他高昂着胸膛,任由千万次锤落,挫不去他的锐利,只会让他更锋芒!更凌人! 夜那么深,雨那么大,水那么冷,少年的眼神如烈火包围的星辰,瞳孔里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炽热的热火像是要沸腾这个冰冷的夜。 “你不怕死吗?” 老者冷冷地问。 “怕啊,可是比起去死,我更怕认命!” 林清大笑向前,挥斩出他最淋漓的一剑。 风声雨声,盖不过少年爽朗的笑声。 “砰!” 老者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意,俯身打出一拳,通天境的浑厚力量轰然运转,随着手臂的伸展挥洒而出,在刚烈的劲风中,林清身形如一袭纤衣,被打得扁平震荡。 骤雨连成的水幕里,蓦然间,震出巨大的波澜,在临近倒飞出去的那一霎那,林清挥出了自己的剑。 巨大的音爆声徒然爆裂,少年横飞疾射,暴戾地擦破黄土地面,连绵数里,撕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犁沟。 犁沟的尽头,握剑的少年低垂着脑袋轻笑。 半空中,老者摸了摸脸颊,剑锋破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如火再烧。 小赌馆仍在营业,被暴雨困在这里的赌客们显得更加理直气壮。不是他们不想走,只是雨太大了,走不了。 人总有百般的理由。 姓谭的中年荷官今晚没有上班,小赌馆角落聚集的那堆丧气鬼旁边的赌桌空落落的,桌面零散地摆着几粒骰子,以及那只黑色的筛盅。 丧气鬼里,今天也少了人,那个姓吴的樵夫昨天跟大伙发誓说,从今以后,要洗心革面,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就算了,可不能苦了孩子。 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将来去到黄泉,还得给孩子他娘有个交代呢。 没有谁把孩子生下来,是为了让他受罪的。 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总算懂了,希望还来得及。 樵夫抽了口水烟,沉沉地说,像是落下了沉重的誓言。 吴老哥,说得好!吴老哥,加油!恭喜老哥,早日上岸! 赌鬼们纷纷拍手鼓励。 就这样,小赌馆的角落里,今天缺席了一个人。 那个人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 今夜,小赌馆里来了两位稀客,私塾里的老学究还有官府里的海大人,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直接问小赌馆里的伙计,打听那位姓谭的荷官去哪里了。 伙计大概是见到官差大人,情急之下,有点紧张,吱吱唔唔地说了半天,总算表达出了大体的意思。 他说,那个姓谭的荷官大概是去了宵夜街上的一家酒肆喝酒了。 酒肆里只有一人,面庞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喝着炭炉温热的酒,自斟自饮,双眼微熏,烤得沸腾的酒水,咕咕作响,男人醉眼朦胧。 缕缕上腾的温热酒气里,男人的脸看不清表情。 尽管撑着伞,老学究和海大人还是被瓢泼的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看来是免不了要生上一场重感冒。 老瓦堆砌的屋檐下,水流涓涓浇下,两个的老人轻轻叩响酒肆的木门。 小镇城郊,早已入睡的樵夫家万籁俱寂,一点声响都没有。 突然屋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像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儿。 大半夜的,姓吴的樵夫安抚好被吵醒的儿子后,抄起床脚边的砍柴刀,悄无声息地走向那扇震抖着的木门,攥紧手里的刀,不曾松动。 城墙上,一位老人迎风站立,他撑着一杆与身体不太对称的粗大长矛,只竿挑雨。 往常的这个点,老掌柜一般都在油灯下翻着他那本陈黄的账本,琢磨着算自个的账。 今天有点意外,暴雨来临之时,他突发奇想地跑去杂物房里鼓捣出这柄久违的长矛。 长枪依旧锋芒,于是他一手抄起了长矛,径直地跑到了城楼上。 他突然很想算算别人的账。 蛇矛丈八枪,横挑马上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男人 酒肆的木门缓缓敞开,喝醉了的中年人讷讷地站在门后,不知用什么表情对付面前两位拘谨的老人。 思来想去后,拿着酒杯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询问两位湿透了身的老人要不要喝几杯暖酒,好暖和一下凉透的身体。 两位老人像是没有听到男人的好意,在木门初启的时候,就自顾自地躬身行礼作揖,两人同时跳过男人的邀请,异口同声地说,恳请谭先生出手,解决一下今夜这场看不到头的雨。 中年男人连忙搀扶起两位躬身的老人,笑着说,两位老先生,谭某区区一个赌馆伙计,又不是天上神仙,怎么解决这场大雨呢? 俩老头子不听,愣是躬身不起,蛮不讲理的样子,大有把老命搁在这里,看你救还是不救的架势。 饱读圣贤书的老人,也会耍起了市井无赖的流氓手段。 直到中年男人苦笑着点头应承,老头子们才肯起身。 “老朽在这里,替整座镇子上的百姓,谢过先生了。” 老头子们学着江湖人士抱拳敬礼,寒酸别扭的样子,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可是中年男人没有笑,他一脸认真地抱拳还礼。 礼毕,老头子们再道了一声珍重后,转头就走了,来去如风。 大雨淋淋,中年男人目送着两位撑着伞的老头慢慢离去,直至消失在远处的黑暗后,轻叹了一口气,一脚迈入无尽的雨幕,消失在远方。 酒肆里,木门静悄悄地敞开,沸腾的酒壶仍在咕咕作响,喝酒的人再也不见了。 泥泞路上,老翁再也无力前行,他吃力地靠在往日上学经过的那条小路旁的大青石上,他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摩挲着老妇皱巴巴的脸,他的手掌干瘦满是皱纹,在暴风雨里,却是那样的温柔。 “小雪,对不起。” “我们好像要死了。” “是小二哥不好,是小二哥没用,没能好好保护小雪。” 老翁轻声说,干涸的喉咙了泛起了微湿的酸意。 “对不起。” 老翁说。 “小二哥已经做得很好啦,有小二哥在,小雪不怕。” 老妇笑着安慰,满是皱纹的脸强行拧巴出一个弯眯的笑脸,笑容很丑,却很温柔。 她已经老了,再也不是往日的青春靓丽了,就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不再好看了。 可是李二看着就很喜欢,他很喜欢小雪的笑容,无论她是靓丽还是苍老,只要是她的笑容,他就很喜欢。 这种喜欢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就是单纯地喜欢。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不讲道理。 “临死之前,能看到小二哥在我身边,小雪已经很满足很满足啦!” 老妇眯着眼笑,笑容像穿越时空,重回往昔,恍惚间,映现了昨日花儿般的容颜。 “只是下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碰见小二哥了。” 老妇的声音突然有点失落了下去,她心里真的很害怕,怕的不是死,而是,死了过后,来世的再不相见。 “别傻了,小雪不会死的” 老翁说。 “小雪不会死的这夜过后,我们还得一起上学呢,一起回家呢,一起去画画呢,然后,再等小雪长大以后” “小二哥还会很贪心地把她拐回家当媳妇呢。” “然后生一大窝一大窝的孩子,组成一支船队出海捕鱼呢!” “所以啊,在这之前,小雪可不能死了,不然小二哥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媳妇儿啊,不要死啊。” “小二哥可不批准你死呐。” 老翁低头对老妇说,同样也是对自己说。 青石后,脚步踏碎泥浆的声音由远及近,暴雨疾风里,森白的骷髅高举着骨刀,想要一刀连人带石,一并斩断! 无情刀欲斩痴情人。 撕咬头皮的危机感迫切地逼近,李二阖上双眼,重新踏入那片黑暗。 黑暗里,那扇勾勒这妖异红莲的古朴石门散发出淡淡红光,蒙着红光的门前,设有青花石堆砌的层梯,少年拾阶而上,他的表情坚毅决绝,目光明亮。 此时此刻的他需要力量,需要力量来守护那份美好,哪怕那是禁忌的力量,哪怕在此之后,他很可能会就此死去。 这座焕发红光的诡异石门给他带来的强烈不安,甚至比天上那个狰狞的巨人推动的那扇木门,还要更甚几分,如果不是别无选择的话,他真的很不想来到这里碰这邪门玩意儿。 可惜没如果,他没得选,眼前只有两条路,两条都是死路。 一条是两个人走,一条是一个人走,他毫不犹豫地选了一个人走。 石门缓缓推开,门缝内爆发出耀眼的红光夹卷着似要焚毁世界的温度扑面而来。 强烈刺目的红光逐渐褪去,李二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熔岩包裹的世界,翻滚冒泡的熔浆上,一朵似火盛放的红莲婷婷而立,它静立在世界的中央,如神祗,如朝阳。 红莲下长有粗大的根茎,盘曲交踞的根茎扎根在岩浆里,深绿色的表面上隐约看到赤红色的火焰在根茎内流动。 红莲靠吸食熔火而活。 隔开花瓣,能看到一束细小的火苗在红莲花蕊上盛放,火苗婀娜袅袅,仿佛在轻舞一曲灭世的舞蹈。 李二知道,那是这座熔岩世界里最极致的温度,只要那束火苗愿意,这个世界顷刻间,就能毁于一旦,火焰包裹的世界自然要由地狱最深处的业火掌控。 能驯服炽热的,唯有最至极的高温。 远处有火山喷发,山顶的洞开冒出黑稠的浓烟,浓烟滚滚,蓦然间,化作一条奔腾的黑色烟龙,黑龙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遥遥地对望站在门口处的少年。 它的眼神里有火,火焰里跳跃着妖冶的巨力。 下一刻,黑龙暴掠而来,笔直地撞在少年身上,没入他的胸膛。 冷冽的骨刀将至未至,在斩切意志降下之前,青石后忽地探出了一只漆黑的手,那只手五指大开,猛地一握,一把握着了锋利的刀锋。 浓稠的黑烟自李二身上冒起,聚拢在身,凝结成甲,在彻底被黑暗包裹之前,他小心地俯身把老妇放在草地上,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等我。” 黑烟彻底包裹前,他用脸轻轻磨蹭了小雪的脸,温柔地轻声说。 骨刀寸寸碎裂,青石后,手握骨渣的黑甲少年缓缓起身,他五指并拢,碎裂的骨刃碾磨成粉,他抬手,手掌轻轻附在那具挥刀骷髅的头骨上,五指收合,细密的裂痕如细蛇般四射在苍白的头骨上。 他猛地用力,一下拧断那颗头骨,随手抛弃在空中,像是丢了个垃圾。 大雨哗哗地冲刷,散落在泥水里的头骨上闪烁的幽然鬼火陡然熄灭,顺着惯性在泥泞地里骨碌地打了几个滚,彻底了无生机。 这头已经死过一次的生物又再一次死去。 雨水噼啪的下,打落在水坑上绽开了无数白色的水花,乍眼望去,恍若花海。 花海里,冷漠行走的漆黑人型甲胄,仿佛来自最底层的深渊地狱,背负着漫天大雨的恶鬼,他冷眼无情,他孤独残暴。 孤独的恶鬼冷漠地行走,肆意撕杀弱小的同类,践踏它们断裂的白骨,去往心底里那个方向。 他是这场夜雨里的王,他身后有他的王座,那是个女孩,一个死也要保护的人。 暴雨梨花夜,英雄年少时。 姓吴的樵夫没有开门,他无声地蛰伏在木门旁,手里高举着砍柴刀,只要门外那生物一破开大门闯入,樵夫的柴刀将会毫不犹豫地落下,劈开它的头颅。 他很确信此刻站在门外的生物并不是人类,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时传来的大地震动,种种不同寻常的事情接连发生,他心中大致了然,这场夜雨注定不同寻常。 他没敢跟儿子细说,若是那神仙打架,以他们的速度,在怎么不要命地跑,也不可能跑出这场大战波及的范围。他虽然没见过所谓的神仙,但他相信他们的存在,这是樵夫家祖祖辈辈靠山吃饭,流传下来的祖训。 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人在做,天在看。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多,像是千军万马,敲门声越来越急,像是催命的钟鸣。 樵夫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了,他悄无身息的摸到卧室门外,从容地反锁上卧室的门,然后他再抬起家里大大小小的几样家具,小心翼翼地堵在卧室的门口。 做完这些,男人擦擦汗,释然地笑了笑,他没有封死儿子所有的退路,卧室里,留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足够让那小王八蛋爬出去了。 老王八蛋又不傻,小王八蛋会蠢到哪去,他会知道怎么逃命的。 他还是没有喊醒孩子,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跟那小王八蛋道别,他害怕那小王八蛋不肯跑,哭着小脸,犟着脑袋,闹着要跟着他一起奔赴黄泉。 要是待会在黄泉路上,还得带着这个拖油瓶,那得多麻烦呐。 万一还叫他娘看到了,挨一顿臭骂是在所难免的了。 只是到了那时候,媳妇一定会很难过吧? 他可不想让她难过呢。 沉默的樵夫紧握着砍柴刀,咧嘴笑着推开了大门,只身闯入百鬼夜行的夜。 太多的话不必说,煽情的词不会讲,男人唯有攥紧手里的刀,用最凌厉的刀意说话。 凡人未必不能屠鬼诛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雨一直下 风雨欲来,山欲摇。 苍穹底下的朱红色木门,随着龙甲巨人再次倾力推开,露出的缝隙又大上了几分,木门上的黑洞猛地拉开,恍如来自幽冥的鬼煞气息奔涌而出,破开湿土的朽木十字架,斜歪地插在泥水坑上,连绵数里,鬼气森森。 漫山遍野的十字架带领成千上万的骷髅阴兵,啪嗒地踩着浑浊黄水,步履迟缓又冷漠地朝着那座深陷在暴雨里的小镇前行。 那里是人间,有着它们渴望的新鲜血肉,当它们踏过那扇青石城门后,万鬼的狂欢盛宴,正式开始。 斜插满朽木十字架的乱葬岗还在急速地扩展,仿佛只要耗上短短片刻的时间,乱葬岗就会侵入这座海滨小镇,随之浩荡而来的亡灵大军将会踏平,碾碎这方人世间。 可以想象,废墟瓦砾间,苟延残喘的幸存者惊恐慌乱地迷失在这座人间炼狱里,无助得像一条条迷路的落水狗,最后被亡灵们一刀落下,顺手拖走,了结性命。 虽然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但阻挡它们前行的人已经倒下很多个了。 犁沟尽头处的深坑里再无声响,那柄翠绿色的剑好像断了那样。 石崖上的红裙少女昏倒在乱石堆上,像一朵被铺天暴雨拍散的娇弱红花。 樵夫家的院子里,那柄神勇的砍柴刀在斩落了数个骷髅头颅之后,再无半点力气把刀往上抬起。 无光的砍柴刀无力坠下,跌落在泥水里,溅起一朵冷冽的雨花。 跪倒在雨幕里的樵夫,胸口被一柄骨刀笔直贯穿,男人心脏渗出的血流,涂抹在骨刀的刀尖上,死气沉沉的森白披染上一层属于男人的热血,属于他的守护。 樵夫最后用双手抵在刀尖上,试图把骨刀拍出心脏,只可惜他至死也没能拔出这把致命的苍白。 他的双臂无力下坠,临死之前歇力想把骨刀拍出去,只是不想儿子看到自己这惨样,虽然他这一辈子下来,在儿子面前大概也没有威武到哪个份上,但他还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被刀刺死的样子,这样子太恐怖了,他担心儿子看见了会害怕。 他害怕儿子的害怕,同样他也知道这个小兔崽子肯定没跑。 那小兔崽子怎么可能会跑?咱老吴家什么时候生过怂蛋? 在生命即将走完的时刻里,男人不知是喜是忧,大概只觉命运无常罢了。 骷髅们没有再理睬这具冰凉的尸体,它们在这具如雕像般跪着尸首旁,擦身走过,继续搜寻其余鲜活的生命体。 墙角处,男孩瞪大着惊恐的双眼,空白的泪夺眶而出,带有体温的泪水淌过他的脸庞,很快就被雨水冲散,余存温度的泪水在冷雨的冲刷下,显得不堪一击,散了又散。 小馒头死死盯着大雨里跪倒的尸体,惊恐是因为亡灵们的残暴,空白是因为心里突如其来的空落落,身上好像有一根弦似的东西,一不小心它就断了,又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再也没有机会找回的东西。 断了的弦,再怎么连,有些感觉,再听不见。 大雨浇筑的世界,冰冷彻骨的囚笼。 男孩很想跑着过去抱着那具尸体,把身体上的温度榨出来给他,爹爹一定是因为太冷了,冷到要短暂的打一会盹,忘掉这般寒冷。 他最后还是会醒来的,一定,一定会醒来的! 小馒头心里止不住地抽泣,他很想跑过去给那些该死的骷髅大声大喊,老子叫山鸡哥,这个镇子这一带都是老子罩着的,你们这些狗东西,敢动我爹一根汗毛,我告诉们,我山鸡哥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我山鸡哥对天发誓,明天不不!就今天,不不不!就现在! 就现在!老子就现在,就要来砍你们的全家! 你们他妈的有种别跑! 别他妈的跑! 求你们了别跑,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痛,蚀骨锥心的痛,痛得让人不能言语,痛得让人空空如也,小馒头很想就这样爆发,就这样赤着脚冲过去抱抱那个男人,哪怕最后被乱刀砍死,哪怕最后被一刀穿心。 这样想想,其实死也不是很可怕的事,好歹最后,儿子还能抱着父亲。 只是小馒头不能,一个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少年用他那满是伤痕的手紧紧捂住男孩的嘴,让小馒头呜呜呜地发不出任何声响,情急之下,男孩甚至狠狠地咬住少年的手掌。 男孩的牙齿触碰到手掌上本有的伤痕,一不留神,咬破了少年的肌肤。 男孩的泪,滚滚地流,少年的血,汩汩地淌。 “收声。” 静默中,少年轻声说。 沉默了很久,男孩沉重地点了点头。 “大哥对不起你,大哥来晚了。” 黑影掠过,手持翠绿色的长剑的少年,剑舞长空,朝着这片天地,划斩出如龙一般清啸的清光剑影。 城门下,瘦小的老人熟稔地挥舞长矛,所过之处,横行千军,以一人之力抗万钧之敌。老人年老衰败的心脏像是一下子灌满了年少时血气方刚的热血,重新饱满起来的心脏,正孔武有力地搏动着跳跃。 “来啊,你们这些烂骨头,怎么就”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老人朝天大吼。 所有的新仇旧恨统统算上,横冲直撞的凌厉长风中,是老人的人生账本。 江湖夜雨十年灯,人生能有几相逢。 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伙计,你还依旧坚挺的啊,真是,金枪不倒的呐! 老人在心里头爽朗大笑。 石崖上,花海彻底崩溃破散,满目疮痍的地面上,乱石成堆,红色衣裙的女孩晕死在乱石堆里,俏脸苍白如兰,看不见没半点生机,像被骤冷的温度冰封了一样,昏暗天地间,无力地折射着冰艳的光。 乱石堆上,两个浑身勾满了血色纹路的老者疾步走来,脚步所踏的地方,碎石纷纷龟裂,破了又碎。 他们枯瘦的脸庞充斥着诡异的血气纹路,幽暗的眼眸里,暴发出凶狠的红光。 再走上两步,他们的狰狞枯瘦的手,将会扶摇直下,亲手打碎这片昏天暗地下,仅存的美好。 远方有古老的钟声蓦然响起,由远及近,震开万里沉云,响彻浩然星空,暴雨戛然而止,狂风温驯了下来,天地间一片清明。 高亢庄严的钟声下,朝小镇方向快速扩散的乱葬岗被强行止住前行的脚步,冲在最前方的亡灵接连倒地,灰白的骨骼徒然破碎,如尘粉一般,被随之而来的清风一吹而散,带着生前残存的执念,消逝在悠悠长风之中。 石崖上,两个逼近兰朵的血纹老者,身形忽然止住,像是禁锢在了风里,一阵清风吹过,他们如沙石般飘散,了无痕迹。 一个中年男人踏着清风而来。 钟声像是穿越亘古的号角,清澈的风,是它的千军万马,中年男人,是它的将军。 半空中的老者冷冷地望着消亡在清风里的两个手下,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感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就这样静静地和那个踏风而来的中年男人对望,老者头顶上的朱红色木门、那尊推门的龙甲巨人以及木门上那口深邃的黑洞,似乎一下就成了青天皓月底下,最后残存的污垢。 “小齐,好久不见。” 清风里,姓谭的中年男人慨然感叹,遇见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感慨之余,还得就上一壶热烈的老酒。 “师兄,别来无恙。” 老者如铁板的一样僵死的老脸,罕见地掠过一丝柔和,冷厉的瞳孔中,隐隐闪过一丝彷徨。 “你还是来了。” 老者说。 “收手吧,小齐,这条路注定了是错的,” 中年男人低声说。 “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鬼的!” 中年男人的语气沉重,有如山岳一般。 “只要能杀掉那头恶鬼,” 老者言语恢复冰冷。 “那又如何?” 他抬头,冷冷地质问。 “齐东风!” 中年男人爆喝。 “回来,小齐,现在回来还来得及。” 中年男人低声说,言语里却是那样的虚脱无力。 “回来?能回去哪?师兄,我们的家早没了。” 心里的坚冰出现一抹裂痕,老者惨然一笑。 “昔日的救世主被世人遗忘,冻封的山门,人影绰绰,能留下来了除了土匪们贪婪的眼光,还剩什么?” “你说说,你说说,他们沉沦,他们无望,他们暴躁,他们贪婪,这人间到底有什么好?!” “师兄,你说这人间怎么这般不堪?” “为了这样的人间,他值得吗?” 坚冰寸寸断裂,此刻的老者看起来就像个厌世的疯子,颂唱着人间的悲歌。 “值得的。” 沉默了许久,中年男人认真地说。 “你看山路上那对男女,为了厮守,少年甚至甘心化为沉沦夜间的鬼。” “你看看那庭院里,至死也没倒下的樵夫,不惜用命去捍卫自己的家人。” “你再看看那城门前的老人,他有半步开天的修为,凡人的死活,在他这种修士眼里,不过尔尔,可他还是拼着身死道消的危险,站了出来。” “还有,镇子里那位夫子和官大人,他们看起来,真的很高很高。” “我觉得这个世间还是很美好的,所以我就来。” 男人说。 “哪怕因此拼尽这缕残魂。” 男人低声说。 “真值得么?” 老者认真问。 “值得。” 男人认真答。 “命运的扣爪已经抓紧,时代不可逆转地前行,鬼门一开,再难合上,”老者疲惫地摇了摇头,“世间有那样多的路,唯独缺少了回头路,我不知道这一路走下去是对还是错,只是” “师兄,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老者瞪大双眼,漆黑的眼珠子里,似有魔影在张狂。 “那就只能打架了么?” 中年男人轻叹。 “是的,师兄。” 老者端正地摆出应敌的姿势,龙行虎步间,带有赫赫的神威。 “青玄山,前弟子,齐东风,请赐教!” 他说。 “青玄山,前掌门,谭涛,参上。” 他应。 天空上的黑洞,骤然间,再度发威,乌云重新累积,垒成高高的云山,狂风暴雨再次袭来。 散落在地的白骨重新聚汇堆砌,一个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骷髅身架,正在山脚下逐渐成型。 枯树化灰,无力低垂的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朽坏,重回黄土。 小路旁的大青石后头,一缕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在悄然间熄灭,老妇的身体渐凉,她始终紧紧攥住手掌,手心里,没能握住什么东西,内心里,却紧紧地握着那个少年的手。 小雪白皙的掌心,被她用力地印出一道深深的红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缘 “噗。” 像是有什么灭掉了。 心里突然空缺出大大的一块,像是利剑穿心那样的疼。 好疼,疼到让人难以呼吸,疼到让人麻木。 死一样的麻木,仿佛仍由身体再怎么蹦跳,那颗寂灭的心脏都再也动不了,它就像是死了一样。 随着那个花一样的女孩,凋零在这个雨夜里。 过往那些美好,如朦胧美好的画面般在眼前流过,孤独的少年想要去握住那些美好,却发现无能为力,李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送入熔炉,焚烧成灰。 曾以为牵住了线的风筝,再一次断了弦。 撑天的大雨碎了又碎,断线的风筝越飞越高,乌泱泱的天空一字展开,彻底吞噬掉穷鬼少年仅存的一丝光明。 再无人为他守望,风雨兼程里,孤独的男孩越走越远。 风雨如晦,海浪惊天,空气里充满了愤怒。 怒啊!怒啊! 残存的意识弥留之际,彷徨间,李二又回到了曾经独自流浪的那些年。 那是一座满是灰色的世界里,孤独的男孩孤零零地眺望无人的长街,长街上有风吹过,卷起一片一片悲哀的落叶。 空荡荡的长风就这样掠过他单薄的身躯,男孩艰难拄着的木杖在冷风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虚弱到仿佛手里撑着的木杖随时要断,虚弱得就要抵不过万里的长风。 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么、这么的冷。 什么都是空空的,灌满了瑟瑟的风。 孤独的男孩蜷缩在逼仄阴暗的角落里,自顾自地发抖。 好冷,好冷。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人萧萧,影绰绰,十里孤坟,万里悲歌,天冷不由己,四季孤身寒。 “怒!怒!” 火焰世界里有人在嘶哑地咆哮。 “怒斥!怒斥! 怒斥,光明的消逝! 善良的人临终知道黑暗的真确, 他们的言语里没有迸射出闪电, 盲目的人临终在叹息透过黑暗, 失明的眼珠如流星般闪耀欢欣, 划过的流光也在怒斥! 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那人轻声说,声音沙哑,像是在跪求什么,像是在痛惜什么,就像一只风筝在无力地下坠。 “怒斥!怒斥,这光明的消逝!” 他忽然又高呼了起来,又像是那只即将坠地的风筝,猛地急转向前,在狂风呼啸中,再度冲天而起。 他是那样的深情地颂唱着古老的诗章,沙哑又嘹亮的声音里,饱含颤抖着的泪水,沉痛而感伤。 熔岩变得更加艳红,妖娆的红莲里,那缕袅娜的业火暴躁地上撩。 难以忍耐的躁动,想要点燃一切的愤怒。 既然这个世界那么冷,既然麻木的内心那么空。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最炽热的火?! 去点燃,去焚烧,去超度,这一切的一切! “我讨厌这个世界。” “我从来没试过这样子地,无休无止地去讨厌,憎恨这个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太冷了啊。” “我要用我的火,把他点着,把他焚毁,直到” “我们一同烧成灰烬。” 踏在岩浆上的少年挂淌着如熔浆般炽热的泪,他一步一步走,像个疯子似的哭着笑着地大喊大叫,更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他抬步走到红莲前,抬手一抓,紧握住那缕最炽烈的温度。 躁动的火焰在他身上烧起,焚世的怒火在他身上爆开。 他哭吼,他哀嚎,他被蚀骨的高温烧蚀掉所有的理智。 熊熊燃烧的热火里,唯有那金红色滚烫如熔岩般的泪,不停地在淌。 世界重归寂静,黑暗降临,光明消逝。 覆盖在李二身上的黑甲,悄然开裂,四射开来的裂缝里,妖冶的火苗冉冉升起,带着极致的温度,君临天下。 天空中,齐东风悍然使拳,急促如箭,急骤如风,轰起阵阵爆音,通天境的修为的正全力地运转,一次次激烈对碰下,就连虚空都要被扭曲,拉断。 “小齐,太慢了,太慢了!你的拳头,可以更快!” 谭涛赤着脖子咆哮,齐东风手上那似要破开虚空的拳速,落在谭涛的眼里,简直慢如龟爬。 “男人的拳,应该是这样的!” 谭涛急不可耐地一拳挥出,恍惚间,就连天地都仿佛瞬间静止,万事万物都像是在瞻仰男人出拳的英姿。 朴实浑厚的拳风将至,空气窒息凝滞,齐东风身上的那股浩然神威,被一拳击碎。 “砰!” 巨大的闷响响起,齐东风如流星般倒射而去,坠落在海面上,极致的冲击力在漆黑的海面上,砸出一个如银盘般的巨大水坑,水坑的边缘,掀起如冰棱般锋利峥嵘的银白色海浪蜂刺。 冲起数仗的浪涛包围中,一道水柱陡然迸起,水柱裹挟激流的海水朝天冲射,发起凌厉至极的冲锋号令。 飞溅的白色水沫间,齐东风破开水面,疾射而出的身影,夹卷着如海涛一般狂啸的拳意。 “太急了!小齐,你太急了!” 谭涛怒目圆瞪,一拳应下,带着如兄长一般威严。 拳拳相撞,在虚空中爆发出浩瀚如斯般的威压。 齐东风再次被打得倒飞,恐怖如斯的冲击力下,他那枯瘦得看似一杆干柴的身躯,在海面上硬生生拉扯出一条巨大的白痕。 乍眼望去,无垠的大海像是被人硬生生打出一道狰狞宏伟的伤疤来,疤痕里,水空分割。 双脚插入海面,急退到海平面尽头的齐东风,终于稳住了身形,没有半点犹豫,枯瘦的身形再度横飞而去,散发出的巨大后坐力,震起层层白浪。 漫天白幕,高撩上天。 “你是不是没有吃饭呢?你的力气呢?小齐,你的力气呢?!” 谭涛大吼着挥拳。 半空中,两只蕴含着天地极致威压的拳头再一次碰撞在一起。 俩股推古拉朽般的力量碰撞下,大气似乎都被分离开来,隔离出一片虚无的地带。 两股至强的力量间,容不得丝毫杂质的掺和。 纯粹、极致,直欲通天! 极致的力量挤压下,形成的绝对真空! 两股伟力第三相撞下,谭涛只是稍微停滞一下,又以碾压的姿态,横扫而过。 天地寂静,扭曲的空间彻底承受不住两人齐天的伟力相撞,彻底炸裂开来。 刹那间,谭涛的拳头没入虚空歪扭的裂缝,像是穿越了时光。 岁月过往里,陈黄的画面中,淌着鼻涕的师弟仰着小脑袋对着少年模样的师兄,一脸认真地说。 “师兄,师兄,小齐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跟你一样强啊?” “等小齐长大了就能了呢。那时候,师兄应该就老了吧,这片天空还得靠小齐撑着呢。” “好嘞!到时候,就由我齐东风来护着的师兄咧!” “是咧,小齐,要快快长大噢。师兄快要变老了啦。” 极意! 极致的意蕴,甚至能越过时光。 谭涛这一拳像是包涵了过往今来的所有所有。 他将一切的一切,浓缩成极致的一个点,一拳落下,四海轰鸣,惊起千重浪。 男人用拳头,挥出了他的一生。 海面上,老者被打得衣衫褴褛,身上绽露的红光血纹渐渐隐退、消散,他一屁股跌坐在水面上,看起来就是个落魄的糟老头。 “师兄,小齐是不是永远都长不大了?” 齐东风低声说,落寞的声音,难过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了。 “小齐,你的心太虚,人太急,最后导致你的力不足,就像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空有一劲力,却不知该如何使唤。” 谭涛踏着水面,漫步走来,他的声音徐徐,用的是教导晚辈的口吻。 “可是,我已经很老了,再老一点的话,也差不多该死了吧?” 齐东风闷声说。 “师兄,我是不是师傅最失败的一个弟子吧,放眼一生下来,一事无成。” “当年那场仗,也是” “要被人小心地保护起来,免受波及,” “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像个累赘。” “累赘一样的人,我挣扎了一生,为什么还是走不到那个位置?” “我也好想,好想和师兄你们,一齐站在当年那个战场上啊。” “可惜我不能,到头来,我连师兄你一道残魂都打不过。” “是不是我齐东风天生就注定是个废物?” “是不是我齐东风注定一事无成?”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天为什么还要生我?” 齐东风满脸浊泪,看起来不像是个历经沧海桑田的风霜老人,更像是当年那个淌着鼻涕抽噎的小孩。 “小齐,知道什么叫山顶的风吗?” 谭涛愣了半响,语气缓缓地说。 “那是长时间艰苦地行走在登山大道的人才会察觉到的。” “那是在临近顶峰之前,迎面吹来的凉风。” “感受到这股凉意的人,会眼前一亮,因为他们知道,山顶就在不远的前面,只要在坚持走上几步路,他们就能登上山顶,站立在群山之巅,极目千里,望尽天底下最壮阔的美景。” 谭涛突然展颜大笑,像是看到那幅宏伟壮阔的景。 “还记得,我们师门的祖训么?” 谭涛笑笑,露出怀念的神色。 “脚踏实地,清风证道。” “等你何时懂了,小齐,你就长大了。” 谭涛微笑。 “可惜师兄不能再陪你走咯,很对不起呢。” “不过,记住,我们自己的路,最后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来走。” 男人把手伸向老者。 “嗯。” 沉默了许久,老者低头接过了男人的手,像个犟着脸认错的孩子。 只是等齐东风站稳的时候,手里却一下落了空。 他猛地抬头才惊觉,男人已经随风飘散了。 偌大的海面,水与云之间,空余他一人,像个被遗落在空虚里的过客。 天地悠芒,独他一个,唯他一人,心里莫名地空荡荡,空悠悠地飘荡着伤心和难过。 “师兄,我们还能再见么?” 齐东风低声喃喃,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彷徨。 “有缘千里来相见。” 海面上,有风吹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夜尽天明 “无缘对面难相逢。” 大雨邂逅烈火,激撞起漫天的白雾,“咝咝”的水汽蒸发声,氤氲整个雨夜。 朦胧白雾里,李二身上的破碎的黑甲逐件脱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烈焰。 被烈火环环紧绕的少年,只身一人,妄想独自对抗这座冷雨浇筑的冰冷世界。 他缓缓弯下腰杆,死死地搂着怀里老妇。 老妇平静地闭着眼,挂淡笑的脸庞看起来是那样的安详,仿佛只是小小休憩个片刻,就会醒来那样。 醒来之后,她会看到早晨晴天里升起的暖阳,会见到摸黑出海打渔归来的老汉,然后他们会一起安静地坐在一张简单的餐桌旁,一起享用一顿简简单单的早饭。 画面很淡,涂满了清晨的柔光,朦胧里,满是某种熟悉的美好,那种美好是那样的温馨,就像是冬日里陪伴在身边的暖炉,相濡以沫。 焚燃的火焰,在一瞬间之间,剔掉所有炙热,袅袅升起的火光,像是丝带,温柔似水一般地裹住两人,让人错以为回到了家。 暖光里的男孩在悲痛地抽泣,像是迷了路,荡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迷茫彷徨,孤独无助,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了。 他的心是那样的疼,像是利剑穿过那样,他的心是那样的空,像是剑柄拧动那样,锋利的剑刃麻木地旋转,绞烂了他的心脏,绞碎了他的心房,挤出酸酸的水,挖出空空的洞。 他却无动于衷。 “这城市那么空 这回忆那么重 这街道车水马龙 我能和谁想拥 这眉头那么重 这思念那么浓 这感觉我跟从 还为你等着” 有人在浅唱轻吟一首写满流离的歌曲。 “我的心快要死了。” 那人悲伤地说,脸上像是悬挂着决堤的泪。 李二想起了那条空荡荡的长街,长街尽头,有个流浪的歌手抱着他那把破旧的乐器,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活像一条丧家犬。 歌手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像是往嗓子眼里塞了一把黄沙。 他唱的是那样的悲伤,让人误以为独自漫步在凛冽的荒漠里,陪伴他的,只有积满黄沙的骸骨,倒塌在地的沙柳,以及无穷无尽的沙尘。 那个流浪歌手大概是来自大漠里的,临行前他把黄沙带走了。 塞在嗓门里,填在灵魂里,唱出的歌声里,苍凉又孤独。 还记得,那时已近年关,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红彤彤的,空气里洋溢着团团圆圆的喜意。 大红灯笼下,孤独的男孩与落寞的歌手擦身而过。 “小雪,你知道么,我的心快要死了。” “不,它其实已经死了。” 李二抱紧怀的人儿,自顾自地低语。 没有人回应他细碎的低语,本应回答他的人,已经安静地睡去了。 回答他的,只有夜空中,恍若不止的冷雨以及无尽的冷风。 人的悲伤是有上限的,当所有负面情绪积聚成山,堆积到了顶点的时候,他就会发慌,他就会崩溃,他就会炸裂,直至彻底地陷入竭斯底里的疯狂! 大地微微战悚,天空一阵死寂,仿佛就连风雨都忘了发声。 山一样高大的巨型骷髅汇聚成型,他迈着带有千钧之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深邃漆黑的眼洞里,魂火暴涨出炫目的幽光。 它无情地碾压一切,所过之处,泥土深陷,山石破碎,大地龟裂,生灵涂炭。 它就像降临在人间世的鬼王。 从地狱深处来的万鬼之王。 它无声地仰天咆哮,对整座天地宣告自己的君临。 结局早已注定,命运不可逆回地前行,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要将人间焚成炼狱。 齐东风远远地凝望巨大的骷髅鬼王,沉默了许久后,无力地摇了摇头,浑浊的老眼里仿佛看到了结局。 那个拳可通天的男人已然消逝,天地间再也无人可抵挡鬼王代表杀戮的步伐。 城墙下,手持长矛的老者攥紧了长矛,老脸崩得死死的,如临大敌。 樵夫家的院子里,林清挥舞着长剑游龙,剑影行云流水,身形如履平地,如同披荆斩棘一般。 大地震动,林清猛地抬头,视线瞬间锁住了那尊巨大的骷髅,眼里难掩火热的战意。 石崖上,兰朵依旧昏迷不醒,无力倒落的身姿,仍由雨花披洒,乱石上开满了白色的水花,恍惚间,红裙少女仿佛睡倒在属于她的白兰花海里。 一切都要结束了,漫长的夜即将过去,黎明却不知可否照常升起。 骷髅鬼王漠然前行,巨大的脚骨踏崩山路,朝着山脚那团白色水雾落下,欲要踩熄这路边的小小野火。 “真吵。” 李二低垂着脑袋说。 “你真的好烦好烦呐。” 他抬头。 “那么烦” 他轻声说。 “不去死啊!!!” 他忽然暴起咆哮,暴涨的声音里如有烈火焚烧,又如着火的陨石流星,贯穿了亘古,瞬间即是永恒。 他下达了一道必死的命令。 不是它死,就是他亡。 烈火似龙,刺破浓稠的水雾,燃烧的少年在怒吼中前行。 他起步,他奔跑,他暴走! 跑!快跑!一直往前跑就对了! 前面要是有东西敢拦着的话 统统! 统统,都撞烂! 都碾碎! 冲!肆无忌惮地冲! 冲向死亡,冲向那个从前! 我要撞碎时光。 一无所有的人,所向披靡。 炽热的火龙长啸向前,蛮横地在雨幕里撕扯出一道水雾连廊,连廊的尽头,马不停蹄地往前延伸,烈火焚烧的少年虎步跃起,绷紧向后拉伸的小腿,像是一张拉紧的长弓,弓上搭着一支癫狂的火焰箭矢。 利箭蓄力而发,高空中,跃起的少年一脚抽射。 渺小的火团无声地撞落在庞大的森白骨骼上,浓缩到极致的力道,如光点似陡直突破骷髅鬼王的白骨,掀起惊涛骇浪! 蓦然间,大地翻滚,天幕颤摇。 巨大的暴乱中,鬼王轰然倒飞,在山麓上拉扯出两条鸿沟,像是两道狰狞的伤疤,伤疤内泥石俱翻。 火光再度暴掠,拖扯出一道狭长的流光,恐怖如斯的劲风是他的预告,预告声中,骷髅鬼王再次被击飞,弹射上空。 流光猛地急转飞射,瞬息间就已闪现在鬼王的身旁。 鬼王在李二面前就像只皮球,对准那尊朱红色木门前的龙甲巨人,就是狠狠地一脚抽射,骷髅紧接着横飞,直直地砸落在龙甲巨人的身上。 龙甲巨人暴怒地狂吼,愤怒地捉起浑身裂缝的鬼王的头颅,它目光森然,五指深陷颅骨当中,细微的咔嚓声响起,这头万鬼之王被他硬生生捏碎了头颅。 它猛地转身,视线锁住山麓上行走的李二,滔天的愤恨让他止不住地想要把这个少年生生撕碎,千刀万剐。 李二没有搭理龙甲巨人投来的残暴目光,他只是麻木地行走,抬头漠然地凝望天空,身上的烈火不停地烧,愤怒又残忍。 尘埃骤起,地面凹陷,疾射的火焰流光如炮弹一般,直射长空,带着心中所有的恶与恨,炸裂在空中。 吞天的火焰风暴席卷而过,火焰的高温和光亮抹白这方天地,远远望去,让人误以为朝阳升起。 火焰风暴里,李二死咬着牙,他的眼睛瞪大到极致,拉张绷紧的血丝像是随时要裂,看似就要撑裂的眼眶下,两道滚烫的血与泪无声地滑落。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枚炮弹,弹衣下载满了他的爱与恨。 悲痛,无尽的悲痛,恨意,前所未有的恨意,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炽热的流光一往无前地穿行,掠过重重空间,在扭曲挣扎的痛苦咆哮声中,撞破了龙甲巨人的鳞甲,贯穿了它的心脏,打碎他的胸膛,最后笔直地轰落在那扇朱红色木门上。 骤雨停歇,沉云退散,远方有日轮缓缓升起,暴风雨过后,天地回复清明。 夜尽天明。 暖阳的晨光懒懒地落下,魁梧的龙甲巨人焚烧成灰,木门破碎纷飞,击碎的木块直落在海面,被海水托起,随着洋流渐飘渐远。 细小的木屑被火点燃,飞起散落,形成漫天的火星,衬托着逐渐高起的太阳。 有风吹过,龙甲巨人烧剩的余灰,随着海风吹向了大海的深处。 灰色的大阵彻底破灭,一身青衣的儒雅读书人无力下坠,落在乱石堆里,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 石崖的尽头,跪倒着在一个少年,他身上的火焰已然消去,那股足以撼天的力量,让他从老翁又重回了少年。 只是他没有半点心思去思考这些。 李二已经难过得要死了。 为什么不能跟她一起去死? 能够一起携手赴向死亡,大概是世上最浪漫的事吧? 这一刻的李二,脑海里想到的,只有死亡。 少年横抱着瘦小的老妇,温柔的阳光洒落在老妇苍老的面容上,她好像只是浅浅地睡去,只等温柔的阳光将她唤醒。 少年跪着前行,错乱的石堆上,被他用双腿拖出一条长长的石道。 那股力量早就褪去了,此刻他的肉身只相当于凡人,尖利的细石轻而易举地就能划破他的肌肤。 他的双腿血肉模糊,那条石道上,洒满着早已冷却的血痕。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就这样跪着前行,大量失血已经让他的脸部苍白如纸,空虚的身躯如朽木一般摇摇欲坠。 但他还是咬着牙前行,这个雨夜里,他已经数不清咬了多少次的牙了。 雨夜已经落幕,但此刻的他仍旧死咬着牙,像是只要稍稍一松开,如洪水般迸涌而至的痛楚就会将他卷走,迷失在初升的朝阳里。 太阳终于整个跃出了海面,金黄色的光线下,少年抱着他的女孩,齐齐坠入洒满阳光的海洋里。 贴上金箔的水花里,他牵住她的手。 齐东风不知何时走了,临走时既有微笑又有惋惜,矛盾的表情在他那张老脸上交错,还不如刚出场时的一脸冷漠好看。 城墙下的老掌柜倍感唏嘘,深深眺望了一眼大海后,轻叹了一句,摇头远去。 樵夫家的庭院里那具跪着的尸体被林清背走了,打算埋在不远处的山脚。 他小心地拔出了刺在尸体里的骨刀,随意地把刀扔落在地,背起樵夫就走。他身后跟着一个沉默的男孩,男孩犟着小脸,不发一言。 石崖上的乱石堆里,昏迷的读书人腰间多了一把折扇,扇页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狂”字,不远处,刚刚醒来的少女盘着腿,迷蒙着眼,呆呆地望着大海,怅然若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远方 虚无的黑暗里,悠悠地荡着一艘小船。 小船上载着一位空白的少年,他的样子看起来是那样的悲伤,那种悲伤仿佛是无尽的深渊,永寂的夜,看不到边的海。 在如此辽阔的悲伤里,从前那个孤独的男孩,呆呆地立在寒流里,他没有蜷缩,没有逃避,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像是邂逅一场久别的重逢。 他将去往一个叫地狱的地方,那里有最烈的火,最寒的冰,也有最恶的鬼。 但是他并不害怕,落海的一刹那间,躯体上的知觉仿佛也被瞬间抹掉,空荡荡的灵魂里是空荡荡的神经。 世间万事万物与他再无关系,任由火烧,任由冰锥,任由鬼啸,那又如何? 心脏早已停止跳动,空缺的血洞再难补全,就算世界消亡,那又何妨? “你还恨么?” 李二沙哑地问。 “恨。” 那座熄灭的火焰世界里,有人同样沙哑地答。 “恨有什么用?” 李二再问。 “不知道。” 沉默了许久,那人迷惘地说。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恨了。” 李二说。 “为什么?” 那人问。 “因为那样会很累。” 李二流下苍白的泪。 “嗯。”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仿佛贯穿了亘古。 小船停在一座石窟洞口前,洞口里传来无声的召唤,少年麻木地下船,他的双眼空空,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木偶傀儡,有形无神。 洞内,三面环壁,除了随意散落在地的石头,再无他物,空旷的洞府对照空白的少年,两两无言。 正对洞口的石壁上,忽然有岩石抖动,粗大的石块在震动中推落,嵌满岩石的土层缓缓上提,一只硕大的黄金瞳正逐渐地展露在石壁上。 那是一只龙的眼睛,而且那条龙看起来一定很老很老了。 古老的黄金瞳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瞳孔里流转着繁密玄奥的花纹,如流云般的,像是在静默中陈诉世界最深奥的道理,大道有理。 若是远远地隔着迷雾望去,就像一盏暖黄色的明灯。 李二见过那盏灯,在那场怪异的梦里,他搭乘同样的小船,遥遥地看见了这盏暖灯,就是在那个夜晚里,他独自走过了人间无数春秋,在百转流光里,落下了伤感的泪。 今天,他又看到了这盏暖灯,只是从眼里滑落的,却是空白的泪。 不知从何时起,坚强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爱哭鬼,哭哭啼啼的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流下的泪,落入海里,有去无回。 “李二,你要救她么?” 老龙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余音悠长。 “嗯。” 李二麻木地答。 “人死而不能复生,你不知道么?” 老龙冷冷地说。 “不知道。” 李二哭着摇头,他紧绷着脸,像个任性的小孩。 “有违天理。” 老龙语气淡漠。 “有何不可?” 苍白的少年瞬间收起了所有的伤悲,他呲着牙说,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可能会死。” 老龙沉吟,那只璀璨的黄金瞳里的花纹悄然流动,澄澈剔透的眼膜上焕发出淡淡的金芒,像是一扇能照破人心的镜。 “有何不可。” 少年沉声说。 “哪怕要为此负出不必要的代价,你也要去?” 老龙问。 “有何不可。” 少年的眼神逐渐凝聚,绽露出铁一样坚硬的光泽。 他的答复同样如铁,始终如一。 “去吧,痴儿,去找你的女孩吧。” 老龙轻叹,疲惫地闭上了眼。 金色的龙血滴落,石窟如幻象般破散,黑暗随之消退,少年搂紧怀里的女孩,女孩恬静地闭着眼帘,粉白的小脸上,韶华正好。 大海的极深处,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一滴金色瑰丽的巨大血滴正静静地悬浮在洋流间,血滴里,闭着眼的男女紧紧想拥在一起,他们肌肤紧贴,龙血内庞大的生体在他们的肌体里流淌而过,巨大的变化在他们体内悄然的发生,紧密地连接着彼此。 灰白色的世界里,李二怔怔地望着灰白的老城,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的老城被高高的围墙包起,围墙上,如巨龙獠牙般尖锐的突刺连绵不止,森严又狂野,时刻警示出一股生人莫进的意味。 鬼使神差间,李二还是走进了这座老城。灰色砖石堆砌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的面无表情地前行,不知去往何方。 放眼望去,周围都是茫茫的灰白,世界像是一下子丢失了颜色。 李二盲目地走,穿梭在冷漠的人海里,人潮似水,他就像漂在水流里的一片小小落叶,被冲击得晕头转向,迷失了方向。 压抑,如沉云一般的降临,压弯了他的脑袋,灰沉的天空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李二耸拉着的脑袋,沉重的压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沉闷的窒息让他莫名心慌。 他猛地撞开人群,低着头一路奔跑,他不想再看到这些冷漠的人,他觉得这些冷漠累积起来就像黑洞,会彻彻底底把他吞噬。 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要找一个人,一个拼死也要找到的人。 逃离了人流来往的街道,他跑到了一个广场。 广场上人影不多,只有几支训练有数的军队,正机械地操练着一致的步伐。 广场后边有片草地,那里有残存在这个失落世界的唯一色彩。 茵绿的草地上,有个女孩娴静地站立在那。 视线掠过那道静静的身影,李二的瞳孔陡然缩紧,心脏紧跟着急剧地跳动,如战鼓在轰鸣。 他想要快步越过这座广场,可是脚步却越走越慢,越走越沉,肩膀上,无形降下的压力逐渐放大,最后甚至让他瘫倒在地上,艰难地爬行向前。 广场上的军官还在麻木机械的走动,他们手里操着明晃晃的匕首,仿佛随时都会刺进李二的心脏。 只是李二没有想那么多,他此刻的眼里只有一个人,他死死地凝望着她,竭尽力气地想要把她的背影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生生世世,永不遗忘。 彷徨间,李二甚至忘记了生死。 背上的压力越来越重,李二压附在地面上,缓慢地前行。 广场的地面很粗糙,在巨大压力的作用下,它磨破了李二的脸颊,磨穿了他的衫裤,磨烂了他的肌肤。 他拖着深重的血痕前行,血肉模糊的手掌间,隐隐露出了白骨。 他没有放弃,他甚至忘记了疼痛,就这样拖拉着一路血痕,颤颤巍巍地爬进了草地里,重压蓦然消散,浑身是血的少年傻乐着跑到了女孩的身后。 只是女孩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他想出声喊女孩的名字,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他想疾步走去拉住女孩的手,却发现始终握不住她的手。 她就是个虚影,如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给濒死的人空留幻想。 这算不得上是相遇,相遇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只有一方知情的话,充其量只能称作尾随。 于是女孩开始漫步着走,李二傻傻地跟。 他们跨过了大山,越过了高原,穿过了大江,走过了低谷,荡过了平原,一阶又一阶,时间快如水,一去不回头。 最后,他们来到海滩前。 青石铺设的甬道旁,两排一字排开的棕榈树有序地伸往大海,像是在昭示着这里是大陆的最末端,一个叫海角的地方。 女孩倚靠着棕榈树,海风轻轻地吹,就算是在失色的世界里,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的美好。 李二不死心地快跑,想要牵住女孩的手,可是无论他再怎么用力跑,他仍旧捉不到那双素白色的小手。 狭长的甬道的那头,漫长地像世界的尽头。 但他还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他很想哭,却又发不出声响。 海风中,女孩轻轻别过头来,她微笑着流泪。 这一刻,他们好像相遇了。 山麓下,两座坟并排而立,厮守在一起。 林清把樵夫埋在了这里,埋在了他的妻子旁边。 隔了那么多年,这对夫妻总算又回到了一齐。 新老坟间,插着一把翠绿色的长剑,长剑旁,林清摘下酒壶,自顾自地饮酒,秋风瑟瑟地吹,卷起满地的落叶,在残风里舞起一支凋零的舞,吹得酒壶里的酒都有点冷。 小馒头跪倒在坟前,膝盖压碎落叶的破碎声轻轻响起。 “大哥,你不用对不起。” 跪着的男孩轻声说。 “你能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男孩语气哽咽,抽泣着说断断续续的话。 “爹娘,他们,要是知道,我认了一个,好大哥,他们,一定会” 男孩憋足了力气,一字一句地说。 “很开心吧。” 他努力地挤出一个酸酸的笑脸,酸的让人掉牙。 林清沉默着饮酒,冷酒入喉穿肠过,北风忽忽倦了谁? 山林间,只剩下簌簌的风声。 “走吧。” 过了很久,林清放下了酒壶,淡淡地说。 “嗯!” 男孩重重地点头,转身朝两座土坟深深地叩了三下头后,随着负剑的少年一同远去,他们踩着萧瑟的秋风渐行渐远。 男孩一步三回头,直至走到山的尽头。 “大哥,我们要去哪?” 呜呜的秋风里,男孩问。 “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大哥,外面还会有馄饨吃吗?” “应该会有吧。” “大哥,外面的人会是怎样的呢?” “嗯,有好也有坏吧,但很少有像你大哥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年轻又帅气,帅气又聪慧,聪慧又能打,除了有点中二外,实在想不到还有啥缺点了。” “大哥,“中二”是啥意思啊?” “这是一个很潮的词呢,通常用来表现年轻热血吧,同时也有点没脑子,傻兮兮的意思吧。” “那“很潮”又是啥意思呀?” “就是指拍打在海边的浪潮嘛,比喻走在世界前端的那一小撮人。” “大哥,你确实没什么脑子。” “嗯?你是不会说话么?” “嘻嘻,大哥最潮了!” “呵呵,你也很潮呢。” 凉风卷起两人没有营养的对话,飘逝在远方。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用他们独有的欢乐,盖住心里的悲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后来 我们总会相遇的,在这荒芜的世界里,是你给它填涂上了颜色。 “为了她,你可不后退,直到死亡降至?” “为了他,你可不离去,直到白首空留?” “生生世世,轮回往复。” “你们可愿?” 浪涛翻滚,白浪涌起一重又一重,层叠的海潮间,古老的巨龙缓缓浮露,它的鳞甲古朴沧桑,像是灰化的山岩,嶙峋而雄浑。 它无声跃起,破开海面,绽放出一朵白色娴静的水沫白花。 它轻柔腾起,游动于空,充斥着一种静态的美,安静又唯美。 庄严的黄金瞳凌空下探,念颂盛大的誓词,像是代表苍穹的意志。 “我愿意。” 男孩女孩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响彻了这方天地。 冥冥中,古老的罗盘悄然运转,某种凌驾于命运之上的法约在落定,虚无中伸出一条柔滑的系带,分头扎入他们的身体里,束住他们的灵魂。 从此不相离。 清风拂面,失落的灰白倏地吹散,暖风带来了柔和的色调。 湛蓝的天,蓝蓝的海,悠悠的云,软软的沙,棕榈树下女孩粉白的脸。 沉压蓦然间卸去,瘫倒在青石甬道上的李二,急忙扒拉着起身,看起来滑稽得像条刨地的傻狗,那个样子要多傻有多傻。 可落在女孩的眼眸里,却又傻得那么的可爱。 她噗呲地笑了。 傻狗乐呵呵地朝着女孩跑来,动作一拐一瘸的,磨烂的衣衫沾满了血。 他伸手去抓,实实地握住了女孩的手,恍如摸到了天空。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天空,那片天空可以是一个人,年少的男孩心甘情愿被她囚禁,就算踏尽天涯,走到海角,他也要找到她。 “白痴,小二哥。” 女孩心疼地抿嘴。 “白痴!小二哥是大大的白痴!” 她眯着眼大喊,浅弯的睫毛边,有一丝晶莹的亮光萦绕。 李二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是傻傻地挠头乐着。 碧海蓝天,晴空万里,明艳的世界里,海风迷人,棕树婷婷。 孤独的小船靠在了码头,一个只属于他的码头。 “老李,你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谭涛不知何时出现在石窟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瘦小的老头淡淡地说,他佝偻着身姿立在那只森严的黄金瞳前,却没显出半分不妥的意味,他仿佛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久到忘了初心。 “你不怕么?” 谭涛的语气同样淡淡。 “天塌下来,我自会却扛,大不了” 老头顿了顿。 “就是一死罢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后悔?” 谭涛认真地问。 “为什么要后悔?” 老头没来由地笑笑。 他忽然抬起头,写满释然的老脸上难掩欣慰。 “老谭,能拜托你个事么?” “什么?” “回头让人把那闺女先带去青玄山吧,小小年纪,早恋可不太好。” “嗯。” 纯粹的巨龙精血不停地渗入李二的身体,沿着血管,骨骼,迅猛地冲击,少年用他的肉身硬抗住了第一波龙血中混乱凶猛的力道后,再将余留下的柔和精纯过滤到女孩体内。 少年残破的身体逐渐修补,女孩则被温养起来,两扇古老的石门正在无声中缓缓洞开。 属于少年的那扇石门后,是一座火焰世界,炙热的高温里流淌着如云般的金纹,枯萎的红莲重新绽开,艳红妖娆的花瓣,镂上了缕缕金色的条纹,花蕊中的暴躁火苗也平静了下来,温驯地盘踞在红莲中央,如同一只瞌睡的小猫。 女孩的石门后,是漫山的白花,那是开放在春日里的梨花。梨花的花语是纯情,纯真的爱,一辈子不离舍的干净美好。淡素的花朵,冰身玉肤,凝脂欲滴;在春寒时节,率先绽放,抖落了寒峭,抢先了绿叶,亦刚亦柔,好比摸不懂的女儿心。 素白花海下,砌有一条青石甬道,潮湿的青苔爬满了每一块错乱向上的石板,蒙蒙的绿意边,斜插着几颗山间小花,花儿轻盈地摇,惬意地浸在雨后微湿的风里。 放眼望去,素白色的女孩正静静地撑着一把素白色的纸伞,懒散的花雨里,女孩伸出素白色的小手轻捻起一片素白的花瓣。 纯纯的美好,暖暖的春光。 他们各自的石门外,原本漆黑的虚无里忽然泛起了淡淡金光,金光似线,洞破黑暗,越积越多,不知过了多久,逐渐汇聚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黑鳞排布组成的高墙在金色海洋的边缘缓缓升起,巨中合拢,直至将金色的海洋完全地包裹,形成蛋壳的形状。 金色海洋上漂浮着一团柔光。 柔和的金光发自半片静立在半空的金色龙鳞。 属于李二的半片龙鳞上,画着一个娴静的女孩,属于小雪的半片龙鳞上,刻着一个刚毅的少年。 那是巨龙的逆鳞,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一条崭新的道路出现在他们的脚下,一步迈出,不知不觉,已入洞玄。 滨海小镇的东边,那座伫立了不知多少年的石塔,不可察觉地抖动了一下,石塔基座上的青石块表面,浮现了一丝轻微的裂痕。 那场瓢泼的夜雨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在小镇居民眼里,那场暴雨的猛烈程度可谓相当的高,就连海边那座石崖都给推泻,被激涌的水流和狂风直接崩碎成一片乱石堆。 山麓同样陷下了很多巨大的泥石坑,有的石坑旁还零散着几道深深的沟痕,想来那夜从山上滚下的石头一定很多很乱吧。 只是不知为何,山上的花草树木在那一夜之间纷纷凋谢,官府海大人给出的答复是,花草也跟我们人一个,一次喝那么多水,涨死也是一件正常的事,大家切莫惊慌。 海大人出来解释的时候,旁边站了位老眼昏花的私塾夫子,夫子听了频频点头,并掏出一本关于草木,关于山河,关于地理的老旧书本,给仍由不解的小镇居民悉心解疑。 那本书已经被翻的很旧,跟老夫子的手一样皱巴巴的。 可是很多小镇居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官府和老夫子那套说辞,最后还是请来了一位野游到此的老道士去山麓的狭窄路口处,风风光光地作了一场法,才得以安心。 在祭拜天地的同时,还顺便拜了一下那舟家闺女还有那李家少年。 因事远行出门而躲过了这次祸事的舟家夫妇,回到来,却发现家里变成这般模样,心里头大概五味陈杂吧。 只是可怜了那么好的一对男孩和女孩。 镇民们纷纷摇头叹息。 宵夜街的那家酒肆倒闭了,那个寒酸的老掌柜据说是欠了别人很多钱,被债主寻上门来,不得不收拾包袱细软,卷盖铺跑路了。 除此之外,镇子上再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也没走进多少个陌生的人。 小赌馆里那个姓林的少年,还有樵夫家的老小一齐不见了。 不过小镇居民对此并没多少感觉,毕竟他俩的存在感一直都不怎么强。 每天日落时分,那片乱石堆里总会出现一个穿红色衣裙的少女,少女后头总会跟着一位腰跨纸白折扇的儒雅读书人。 少女不喜欢说话,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乱石堆里,眺望没着残阳的大海,少女清丽的眼眸子里始终挂着一点点不多的期待,但余下更多的还是失落的酸楚。 年轻的读书人喜欢坐在少女后面,安静地给她剥开从小镇集市上买来的橘子,一瓣一瓣地递给身前的少女,少女默默地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买橘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吃,他们就像排练过一样,默契地在每一天的同一时间里,上演同样的戏码,大概是那橘子的模样看着就像天边的残阳吧。 也许她就是想把残阳掰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她那两个马仔吧。 也许他刚好读懂了她的心吧。 橘子的味道很酸,可是少女心里更酸,残阳里,她的眼旁总是隐隐泛着泪光。 读书人默默地看着,歉意更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头也不回,看似随意地问。 “叫我扇子吧,折扇的扇,孩子的子。” 读书人小心地说。 “哦,我叫兰朵,兰花的兰,花朵的朵。” 少女的语气淡淡。 “你把我的马仔弄丢了。” 她伤心地说。 天边的太阳又垂落了几分,日落黄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命运 “你信命运这种东西么?” 兰朵没有来由地问。 “哦?” 扇子疑惑的说。 “我自己就是个算命的,”兰朵自顾自地说,“可我却从来不相信命运。” “很多人总说,我们这些算命的,来来去去也就会那几词,神神道道地念叨上半天,说上一顿云山雾罩的话来忽悠人,就为了混口饭钱。” “其实他们都错了,因为很多人的一生,差不多都是一个样的,就像是谁也不躲开生老病死那样,那是连我们这种修行的人,也躲不开的东西。” “就好像一个轮回过后又是另一个轮回那样。我很想告诉那些人,真的不是我们词穷,人生就是这样啊,那几个词,那几个人,那几个轮回,转来转去,不就是一辈子了么?” “那种感觉就像是,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人就会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行,我们管那路线叫命运,也就是命中注定。” “可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命运,也很讨厌“注定”这个词,感觉就像是鼻子上给人扣了个环,环的那头系了根长绳。然后,有个鼻子邋遢的怪老头子一手牵着那根长绳,怪笑地用力拽着那根绳子,用蛮力拉着你往前走,按他设定的路线走。 “就好像命中注定那样。” 她轻声说。 “我很想跳上去揍那个该死的猥琐老头,本姑娘这样青春亮丽的一个女孩,还能让你这鬼老头儿扯着走?” “不行!绝对不行!谁也不行!就算那老头就是老天爷来,那也不行!” “他要让我横着,我就偏要竖着,他要让我走,我就偏要爬,哼!” 兰朵恶狠狠地说,只是她的眼神却恍惚地遥望远方。 “你听过关于一头席地而坐的大象的故事么?” 扇子突然轻声地说。 “嗯?” 这次轮到兰朵愣了一愣。 “有人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会有一头席地而坐的大象,它代表着新生,代表着希望,代表着新的未来。” “于是很多早已绝望的人就纷纷慕名赶去了,可到了那里,他们才悲哀地发现,其实那头大象根本不会什么奇妙的法术,它只是瘸了而已。” “它再也站不起来了,蜷缩在某个角落了,瞪大乌黑的小眼睛打量前来观望的人们,却看着又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它的眼神那么孤独,那么绝望,可对于这些遥遥赶来的人来说,曾经却又代表着希望,风吹起了沙尘,不小心涩了眼。” “你说,他们可悲不可悲?” 他说。 还没等兰朵回答,他又笑了一笑,继续说“那当然可悲呢,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某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本就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儿吧?” “后来,那些人可能是想通了吧,他们抬起了那头瘸了腿的大象,一起去到了南方里某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广阔的大海,那里有连绵的雄山,还有一年四季不间断的温暖阳光。” “那是一个叫加州的地方,听说那里住着一群喜欢对着无知少女哈哈淫笑的金毛鬼佬,听说住在那里要花上很多很多的钱,听说那里还有一枪能毙命的致命家伙,但我还是想去那里看看,见见那一年四季不断的阳光。” 扇子笑笑,笑容里满是阳光。 “扯远了,嘿嘿,其实我就是想告诉姑娘,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注定的事,再绝望的人也会有属于他的希望,所以请相信我,他们会回来的。” 他轻声说。 “嗯,他们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兰朵的小弟小妹,哪有那么容易死?” 兰朵笑了起来,海风吹过,她的笑容得是那么的开怀,像极了一朵在风里盛开的白兰花。 “如果他们都回来了,那我也能当你的马仔么?” 他小心地问。 “嗯。” 她重重地答。 “李二,离开此处后,你要到一座叫迷雾海的海域里,找到一座叫蓬莱的岛屿。” “那座岛上,会有一支笔,名叫清风,我需要你拿到它,把它带出蓬莱。” “再然后,我需要你去往一趟羊城,解救一个叫舟穆青的男人以及他的妻子。” “救出他们,你起码要有开天的境界。” “三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你要完成这一切,同时踏入开天境。” “届时,你就可以前去中原,爬上那座冰山,与你的小女友相聚。” “若是做不到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地回来小镇,安安心心等死。出海捕捕鱼,下地种种田,浑浑噩噩地苟且完一生算了。” “你的小女友自会有别人来替你宠爱。” 老龙的声音在李二的心海里突兀地响起,语气平常又略显严苛,像是吩咐自家孩子出门打酱油,又怕他没长得住记性,撒腿跑了去玩似的。 “只要她过得好就行,我其实也没啥所谓的。” 李二讷讷地说。 “出息!” 老龙没好气地讥笑。 “老爹,我都记住了,我会听你的话的,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的,就好像”李二顿了顿,沙哑地开口,“以前那样。” 沙哑的声音落下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整个空间里仿佛只剩下少年在傻傻地笑,他笑里带泪。 “傻小子,自己的女孩当然要自己来宠才行,让给别的男人,怎么能放心得下,”老龙缓缓开声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其他的男人都是傻逼,他们对那女孩一无所知!” “你要记住,属于自己的,就要去好好把握,别等失去了,后悔莫及。” 老龙的声音像是一下苍老的许多。 “嗯!” 李二用力地点头。 “去吧,孩子,去走那条属于你的路吧。” 老龙说。 “老爹,我们日后,还会再见吗?” 李二问。 “会的。” 老龙愣了愣,过了很久才回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远处有钟声响起,古老的钟声,悠远嘹亮。 “老爹,我想你了。” 钟声里,少年憋了很久的心声同时响起。 他不是没有想过会与李老头重逢,内心里堆积了一堆的话想要说给那个父亲一样的男人听,可是到头来,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憋出来的也就只有一句,在离别的关头,少年才想起把那句话说出来。 语言不过是感情的载体,只要感情到位了,其实说啥都一样。 小镇的东边,无名湖上的石塔在洪钟高亢的声响中倒塌,从基座上往上探去的裂纹,如疯长的藤蔓一般,密布这座古老的石塔。 石塔表面寸寸龟裂,光滑的青石块直直下坠,溅起来的细碎石粉,纷纷扰扰,攘起漫天灰尘。 古老的青铜洪钟,震耳地狂鸣。 无名湖四边有水柱蓦然飚起,破开水面的巨大光柱爆发出耀人的光芒。 水柱里透出的纯净光亮,宛如水洗一般透澈,无形间又有着代表至上的神圣的意涵。 四道水柱冲天而起,折射四方,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天际边。 临近无名湖的小镇居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幕,纷纷小跑着去附近的地摊上买了点儿瓜子后,一路溜达去往小镇的官府,满脸期待地想要听听海大人和老夫子关于这起事件,又能作何解释。 自从那场暴雨的夜过后,镇子里的居民就一直想证实一下那些奇怪现象到底是不是神仙做的怪,虽然海大人和夫子的话他们也就听信一半,但好歹也是个乐子。 这一天,贩卖瓜子的小贩自然赚得盆满钵满,官府里的海大人倒是积了满肚子愁肠。 最后站出来解释的是私塾那位老夫子。 众目睽睽下,这个佝偻瘦小的老人捧着一本看似比他还要大的书,有板有眼地解释,石塔的倒塌事件之所以发生,主要还是因为年久失修的问题。 它就好像人一样,上了年纪,胳膊腿儿自然就不好使了,当全身的零件通通坏去了,自然就要驾鹤仙去了。 况且,石塔位处小湖的中央小岛,一年下来也没几人接近那座小岛,所以也就没发什么任何的人员伤亡。 但是,此次的倒塌事件,虽说没伤及任何人员,官府还是得背负一定责任的。 一,是没有在石塔附近装好围护栏,贴上警示,二,是没有对古旧文物在一定时间内,进行相关的修复 老夫子滔滔不绝,看架势,像是要把手里那本书全部念完才肯罢休。 “老夫子,请问为啥那湖里突然“咻”的一声就迸了四条水柱,水柱突然又“咻”的一声,迸了四道亮光呢?” 有热心镇民忍不住举手发问,嘴里咻咻个不停。 “首先,石头坠落在水里,自然会溅射出水柱,这属于正常现象。至于亮光,那应该是太阳透过水柱表面折射出的强光,也属于正常现象。” 老夫子一本正经地瞎扯。 “可是咧,现在太阳都差不多落山了,按理来说,天上那半残的太阳,咋能挤出那么多光来呢?” 那位热心镇民继续追问,旁边磕着瓜子的镇民低声交谈了一阵子过后,纷纷点头,众志成城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老夫子身上。 “那是因为洪钟,洪钟的声音那么大,把你们都晃出幻觉来,也是在所难免的。还有,当时事故发生现场,尘烟那么大,你们中又能有几个人看到个真切。好了,本次的解释会,就到此结束,老朽在这里,祝大家生活愉快。” 老夫子盖棺定论,作揖告辞,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脸不红,心不跳的,只是脚步有点匆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和解与微笑 尽管私塾里的夫子站了出来,细细地给小镇的居民们解释了无名湖发生的塌方事件发生的缘由,以及一些细枝末节的责任追究。 但镇民们仍觉得此事存有蹊跷,扎堆在官府门前嗑瓜子的镇民里头,不乏有些出去过省城见过大世面的人。 此刻,这些曾在省城溜达过一圈,抑或是,瞎混了几年后,又灰溜溜地跑回小镇的人们,毫不错过这次难得的、彰显自己眼界的机会,摇身一变,纷纷装起了大尾巴狼来了。 “依我说,夫子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根据我这些年在省城里的所见所闻,可是曾经亲眼见识过那些腾空飞天的神仙!他们一个翻身,就能滚个十万八千里的,张口吐火,走路的时候,还会带着雷鸣闪电!” “对,对,对。这肯定是神仙才能干出来的事儿,不然这都愣着立在岛上那么多年的塔,咋说没就没了呢?” “神仙还能喷火?那他们家岂不是能省上很多灯油柴火?蹦个腿就十万八千里,出远门岂不是也不用掏多少车马费,可真会生活!” “土鳖!能当上神仙的,能是平凡人么?能不能有点儿眼界?打滚的时候,当然还得带上咱们镇子特产的鱼干,咱这鱼干啊,要是搁城里去卖,那价格可是老高老高的啦!” 此起彼伏的嗑瓜子声中,闲的发慌的镇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成功地把话题越拉越远,直到某位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仁兄不小心嗑完瓜子,卖瓜子的小贩又早早地卖完收摊回家了,眼瞧着瓜子没能续上,他就只能瞅了眼空落落的掌心,眼睛愣了一愣,自顾自地干瞪眼。 “乡亲们,你们说,要不要去请那位老仙师再来鼓捣一下,做一场法?” 这位仁兄不合时宜地把话题拉回了正茬。 “对喔,那老神仙这不还没走吗?赶紧地,赶紧地,请他老人家再来做一场法,反正那老头儿也不收钱。” “呸!就凭你这狗嘴,愣是崩不出几颗象牙来,来来去去,老扯着钱钱钱的,你有那么穷么?啊?” “咋滴,有意见是吧?” “我就有意见了,我现在问你,怎么了?” “都别吵吵了,那老神仙一身白衣,白胡子白发,走起路来,那叫一个飘忽不定,一看就觉得很仙风道骨,肯定是位刚好路过的世外高人。找他准没错!大家赶紧地快去找找,不然,这老神仙一不小心晃悠到哪去了,那可咋整?” “报告!刚刚俺在馄饨摊上瞧见那老头儿了,那老头儿可真有钱,一点就点了份大碗的!” 闻言,镇民们迅速交织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队,一窝蜂似地朝着馄饨摊赶去,数十只脚板齐踏,攘起尘烟阵阵。 吃过大碗馄饨的白胡子老头,面露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踱着悠悠的脚步到某个没人留意的角落处,脚步轻摇,老头儿紧接着整个人凭空消失,瞬间就出现在小镇外的石崖上了。 “师傅,你咋来了?” 白胡子老头儿的脚步很轻,那双白布织成的鞋子软软地踩落在山石上,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但还是被兰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女连忙转过头,诧异地说。 自从那场夜雨过后,她一直保持着这样敏感,绷紧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搜寻着周遭的信号,生怕一不小心,就错失了找回那两个马仔的机会。 明明就没认识多久,也就蹭了几顿饭的交情,这个犟犟的少女就像自顾自地埋头拉犁的蛮牛,死死地认准了自己的理,怎么拉也拉不回头。 她就是这样的人,她说了要当那两个倒霉蛋的大姐头,她说到做到。 “来给你收个小师妹来喽。” 白胡子老头微微一笑。 兰朵面带疑惑,只是当她顺着老头的视线望去,目光重回大海的时候,突然就呆住了。 大海的那一边,快被水浸没的残阳里的天海交际线上,两张熟悉的脸徐徐走来,裹挟着温暖的残阳倒映在少女的眼里。 那是一对男孩女孩,他们手牵着手,走在海面上,行在残阳里。 “那两个呆子真的没死他们回来了,他们真的回来了!” 少女激动得抬起素手,用力地捂住樱唇,她的娇躯止不住地颤抖,一直用尽力气地忍住的泪水,瞬间决了堤,她大喊着大笑,随着滚落的热泪,泻掉所有伪装来的坚强,她用力地张开修长的手臂,大步地跳下石崖,奔跑在水面上,迈着一连串细碎成线的轻微皙白水花,冲向了夕阳里。 像是要用尽一身力气去抱住她的马仔,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摇摇欲坠的河水。 扇子没有表现得如兰朵那样激动,当那对男女出现在海面上时,他就一直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他们,脸部上的表情一时像是在沉思什么,一时又像是单纯的发呆,恍惚得就连手里拿着那片掰得向四面张开的橘子皮掉落到石缝里,也浑然不知。 老头温和的手忽然搭在扇子的肩上,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的身躯猛地一震,才顺势地勉强回过神来,他略显尴尬地朝老头笑笑。 “年轻人啊,就不要老想着背命运这么大的词儿。你们是最不该信命的人,你们的路还很长,在这条路上,你们会越走越远,碰上很多色彩,填满人生里很多的空白呢。” “况且,年轻人的肩旁那么单薄,怎么背得起那么大的恨呐。” 老头眯着眼感慨,他的音调不高,如同残阳里的微风那样,洒满了太阳的温度。 “可人总是走得越远越孤独,伴随着孤独和寒冷,到头来,不也还是孤身一人么?” 扇子目露迷茫。 “那就试着去和解吧,和那些突然远去的朋友们和解,和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好的世界和解。” 老人说。 “很多人说,强颜欢笑其实不过为了抵御内心止不住的悲伤,在他们眼里,悲伤就像洪流,随时会把他们吞没” 老人的语气悠悠。 “可我觉得其实不是这样,人总是会长大的,长大就意味着要跟这个世界和解,虽然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并不能如愿,虽然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总是充满着丑恶。” 老人的声音沧桑,语气里似有某种躁动的情绪按捺不放。 “但那又怎么样?” 他低声说。 “如果谁都出身好的话,哪里来那么多失意人?” 老人发问。 “如果注定得死,那又为什么要活?” 老人眼神缥缈,仰望天空。 “因为有追求啊,我们顶着磨难一路前行,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岁月沧桑,但我们仍感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会静静地淌着几缕光明在等待着我们前去。” 老人轻声说。 “只要握住那缕光明,大概就算是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吧?” 老人语气里混杂着迷茫,给人讲道理的人,讲着讲着却发现不知所讲的道理是对还是错,他一路走了那么多年,其实也没能活得个明白。 石崖上的儒雅少年低着头,若有所思。 “不会的。” 扇子又想起了战死在城墙下的那个男人,他到死都在微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读不懂那个微笑,误以为那是对年小的他的一种无力的安抚而已。 其实他错了,一错就错了很多年。 想来那个男人在死之前也算是握住那缕光吧,起码他守住了自己的道,他死而无憾。 海风轻吹,像是吹来了大海那边的长情。 石崖上,一老一小静静地立着,海面上,两个女孩无声地拥抱,只剩一个傻子站在边上,乐呵呵地挠头傻笑。 “老前辈,你说怎样去和这个世界和解好?” “笑就好了,笑容里会有五光十色,笑容里会有草长莺飞,笑容里会有我们缺乏的勇敢。” 夕阳西下,老人咧开嘴笑,他右手在下巴底下比出一个勾状的手势,乐呵着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完全不符合他一身白袍,白胡子白头发的神仙装扮。 暖黄色的阳光静静地渲满了他嘴的两排白牙,老不正经的老头儿笑起来像是一锅在秋日里煮沸了,滚滚冒泡的浓汤。 残阳褪尽,圆月除上,今夜的月色正好。 夜里,混沌摊的生意格外的好,街边支架起来的木桌,三三两两地坐满了小镇居民,匆匆赶来后,却发现找不着老神仙的他们,同时又发现手里的瓜子都所剩无多了,索性就组队坐在了馄饨摊上的木桌边,跟老板要上几碗小小的馄饨后,那几位出过省城的大尾巴狼们,就着清亮的夜色,继续他们的表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夜谈 “徒儿舟雪,拜见师尊。” 回到岸上的小雪,两手抱拳,神情庄重地跪下行礼,朝着白胡子老头,叩下几个标准的响头。 沉睡在深海里的那段时间里,某一刻半梦半醒之间,小雪遇见了那位早已不在的李爷爷,老头子还是像过去那样,不怎么善言辞,但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同过往那样温和,还带着浅浅的不易捉摸的威严,总能让人错以为老头子读过很多书。 李老头跟她说了很多话,话里头,有关修行,有关未来,有关为人,有关处世。 在小雪印象里,这位经常和爹爹坐在榕树下饮酒的李爷爷,一直都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常常都是爹爹喝多了烧酒,赤红着脖子大吼大叫几句后,李爷爷才会跟上附和上几句。 还记得,有一次,自家爹爹喝多了烧酒,仗着酒劲爬到石桌上,张大双臂,嘴里呼呼地喊,上下晃荡着手臂,对着坐在石凳上的李爷爷大声说,李老头,李老头,你知道吗?我感觉我会飞起来了!呼~呼~呼,我要飞得更高! 望着在石桌上鬼叫的爹爹,李爷爷故作失落的样子,掩着脸,轻叹着说,老舟,老舟,你都要去当神仙了,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老头儿我啊。 那当然!我舟某人能有一口饭吃,自然少不了你李老头一口粥喝!站在石桌上装作翱翔的爹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说。 不喝粥,太淡了,喝酒,酒能暖心!李爷爷举杯邀约,一同翱翔。 从那时候起,小雪就一直觉得李爷爷很可爱,甚至比爹爹还要可爱。 如果说,喝醉了的爹爹像个喜欢胡闹的孩子,那么李爷爷应该就是那个肯放下架子陪着他胡闹,陪着他嬉笑的慈祥长辈。 那场在深海里的梦,李爷爷对自己说的很多话,大都记不清楚了,只能依稀模糊地记得,上岸以后会有位姓殷,叫瑞东的老爷爷前来接自己。 李爷爷要自己拜那位殷爷爷为师,那位殷爷爷会教她学习那些传说中的神仙术法,会帮她解答很多书上没写的疑惑,在那未来的日子里。 小雪从来没有怀疑李老头所说的话,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从来不会害她。 意识懵懵懂懂间,女孩视野迷糊地望着李老头的脸,老头子呵呵地笑了,老人祥和的笑脸一下打破了混沌,女孩清晰地看到了老人的那双眼。 那双久违的眼,那双曾以为再也不见到的眼,那双满是慈爱的眼。 李爷爷原来还活着,李爷爷一点都没变,李爷爷不可能骗小雪的。 李爷爷真好。 “小雪,起来,起来,你我师徒一场,说来都是缘分,不必如此拘谨。” 殷老头笑着扶起正经跪着的女孩。 “谢师傅。” 站起来的女孩仍旧低头,像是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不知该不该说。 “师傅能不能让我等等爹爹他们回来跟他说一声再见之后,再走呢?” 小雪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小脸上揣满了小小的不安。她担心要是爹爹他们回来后,发现见不着自己,也不见不着小二哥了,心里满是担忧。 况且,小雪她真的很想她的爹爹了。 “小雪,你的爹爹,他们好像遇上了点事,暂时是回不来了。” 老头没有直接拒绝女孩,只是原本祥和的脸庞微微沉重。 “师傅,爹爹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雪小脸微白,那点小小的不安,瞬间转换为浓重的担忧,她皱着小脸,心事重重。 “说不上有多好,也不见得全是坏,世间哪有绝对的准则能够界定一件事的好坏,各种因缘,全凭个人造化。” 白胡子老神棍说着云山雾罩的话。 “不过,徒儿放心,小雪的爹娘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殷老头儿微微一笑。 “天塌下来,还有师傅扛着呢,师傅怎么忍心让小雪伤心?” 老神棍语气淡淡,誓言旦旦。 “嗯。” 小雪愣愣地点头。 “小雪放心,还有你大姐头我呢!大姐头肯定会带着小二那呆子,把舟叔叔他们完完整整地扛着回来的!” 兰朵霸气地搂过小雪的肩旁,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给自己点了个赞。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老能打了!打架这种粗话,怎么能让大姐头亲自干呢!小的自当义不容辞,挺身而出!” 一身儒雅的书生画风突变,看起来就像一个甘愿赴汤蹈火的马仔。 “好小弟!” 兰朵大声赞叹。 “好大姐!” 扇子两眼发光。 同样愣愣地看着这对江湖儿女热火朝天的样子,旁边傻站着的李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就悄悄咪咪地牵过小雪的手。 两手相握的力度不大,十指相扣。 “没事呢,还有小二哥呢。” 李二轻声说。 “嗯呢。” 女孩平缓了小脸上的褶皱,笑眯眯着点头,说起话来,都不知觉地软了音。 月色越来越浓,夜空又黑又高。 午夜,所有人都散去了,山崖上只剩下小雪和李二。 位处山坡上的老宅子在那场雨夜里随着那颗枯死的老榕树一齐埋进在了黄土里。那场夜雨来得太过轰烈,连山脚边李二那家小土屋也同样没能幸免于难。 两人算是成了彻底无家可归的人了,而且明天他们就要离别了,女孩会随着那位白胡子老头去往远在中原的一座叫青玄山的高山上修行。 少年则会跟着兰朵和那名叫扇子的书生,一同前往迷雾海,寻找李老头口中所说的那座叫蓬莱的岛,寻觅那支叫清风的笔。 殷老头说了,前不久无名湖那座塔塌了,镇守在无名湖底下的四把天地神兵散落四处,其中有一把神兵,叫清风,是一支笔。 天要变了,神兵再现,乱世纷起,浩劫将至。 唯有握住天机者,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纷乱洪流里站稳脚跟,不仅仅是为了自身的强大,同时也为了守住身边的人。 所以李老头才会对他委以重任,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得跟过去的一切做一个道别,他是逆改过天意的人,从他逆改天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无回头路。 说不上什么缘由,只是冥冥感觉得到,如果不能再通天路上跑得足够快,尾随而至的天机反噬就会将他淹没,夺走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至爱。 李二知道这样的代价他赔不起,所以他只能奋不顾身地往前跑,一往无前地往前跑。 刚认识没多久的扇子,也加入了这个寻宝小队。 李二隐约知道,那场夜雨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位读书人,不过他并没多大在意。因为他能读懂别人的眼神,从读书人眼里,他看到了一个眼神,他见过那个眼神,他相信这个的眼神,因为他自己也有这种眼神。 哪怕世道再苦,好歹也要逞强地试着去做个好人。 这话,李二是李老头教他,扇子是他爹教他的,只是懂得有点晚。 “小二哥,小雪要是去了那座山,会不会变得很想家?” 女孩环抱膝盖,把小嘴埋在腿里,水灵的大眼眸透着迷茫的朦胧水雾。 “想家的时候,小雪就把这个海螺放到耳旁听听,里面有海洋的声音呢,那是家的声音呢。” 李二不知从哪摸出个海螺,轻轻地把海螺放到女孩耳畔边。 “海螺的一生都活在了海里,只有死掉的时候会被浪流推打上岸,得见天日。” 李二说。 “可是,明明已经死掉的海螺,空荡荡的壳里,咋还会响起大海的声音呢?” “是不是它们就算死了,遗留的灵魂还在惦记着家?” “它们好像把大海藏在了壳里,把家留在了心里。” 李二比比心。 “所以呀,小雪想家是正常的很呢。” 李二笑笑 “不过小雪得忍忍诶,三年,小雪得给小二哥三年的时间。” “三年之后,小二哥就会去接出叔叔婶婶,再跑来那座山上接小雪的!” 他淡淡的说,随晚风轻吟的话语潜藏着斩钉截铁般的决绝。 “到时候,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小雪画画,小二哥钓鱼,顺带还能琢磨着写写字啥的呢。” 李二挠挠头,眯眼微笑,暖暖的笑容,像是秋夜里吹起的春风。 “一言为定?” 女孩抬头,瞪着大大的眼眸问。 “一言为定。” 少年说。 清月下,女孩扑上了少年的唇。 少年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世界好空灵,好飘渺,可怀里的温柔又是那样的真实,真真切切的美好。 海风悠悠地吹往遥远的地方,翻涌的浪花起伏成山,碎了又碎。 这个世界真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道别 天方欲晓,殷老头儿就出现在石崖上了,迎着天地开合间第一缕清光,白胡子白发的老头就带着舟雪出发了,他们朝着北边那遥远的中原,优哉游哉地漫步远去。 老头儿的脚步不疾不徐,犹如茶余饭后出门溜达一下那样,可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远方,在广袤的天地间,只留下一老一小的两个细小的黑点。 “缩地法,缩地成尺,咫尺天涯,老前辈好大的神通!” 读书人啧啧赞叹。 “那当然,能当本姑娘师傅的人,那能是一般人吗?” 兰朵抬头挺胸,眉眼飞舞间跳跃着嘚瑟的神情。 “对对对!大姐头威武霸气,帅帅帅!” 新收的书生打扮的马仔忙不迭地拍马屁。 遥遥地目送殷老头和小雪远去的李二有点愣愣地望着远方,清秀的小脸上既有失落又有憧憬,五味陈杂,百味交加,不知道心里头在想些啥,出神的程度,就连身边忽然蹦出来的一对活宝的大声哔哔,都像是没有听到那样。 “对了,兰朵姐,迷雾海该往哪走?” 李二回过神来的同时想起了正茬。 “唔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该往哪走。” 兰朵一本正经地回答。 “报告大姐头!我知道!我知道!” 新收的马仔举手发言。 “只要一直沿着海岸线往西边走,穿过一片叫云林的森林后,就会抵达一个叫潮城的地方,地图上面有介绍说,那里会有商用船只特地航行在迷雾海的边缘地带,供游人们观光取景。” 扇子捧着一卷不知从哪摸出的地图,低着脑袋对着图纸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地读。 “到时候我们只要把船劫走了,不就能进迷雾海里了么?!” 兰朵的眼睛陡然一亮。 “大姐头英明!” 扇子不失时机地附和。 “那个那啥,兰朵姐,到时候,这船咱能租么?整天打打杀杀的,很不好呐。” 李二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 “我们没钱!” 兰朵理直气壮地驳回了李二的请求。 “报告大姐头,老子有钱!” 扇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上面随便一张,估算下来都够旁边两个穷鬼吃上好几年的,这个书生的袖子就像是个百宝袋,要啥有啥,要钱有钱。 “行啊,你小子可真阔啊。” 兰朵豪迈地搂过扇子的肩膀,俏脸上的两只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书生手里厚厚的银票,露出濒临在饿死边缘的豺狼忽然瞧见肥羊那样的眼神。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比不上情义二字!有情有义值千金,区区小钱,何足挂齿,大姐头就不要笑话我了。” 扇子豪气四溢地说,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那是一套又一套的,听着就觉得很能忽悠人。 “租!” 兰朵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银票,豪气干云地高呼声像要响彻云霄。 就这样,李二愣愣地跟着那对热血江湖儿女的屁股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海边渐行渐远,身后的镇子看起来越来越模糊了,李二忽然想起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跟这座混迹了那么多年的小镇道别,它就已经离他远去,人生忽然觉得很幻灭。 或许,人的一生总得走上很多地方吧? 在那些不同地方里,会遇上很多不同的人,发生很多不同的事,无数的不同画面交积重合,最后连成一册画集,画集的名称就叫“人生”。 一个故事里,同样会有许多的开头和结尾,离开一个地方,或许就等于跟在这个地方的人和事道别了吧? 新的历程,新的篇章,翻篇了一个故事,才能开始另一个故事。 小镇的镇名叫龙兴,龙兴镇。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边陲小镇,却有着直欲登天的响亮名字,龙兴龙兴,龙兴之地。 李二最后深深地眺望了一眼远在天边的小镇,心里默默地跟过往道了一声别。 年轻的男孩虽然走了,但他把“曾经”留在了这个地方。 羊城。 舟穆青夫妇被软禁在一栋豪宅里。 说是说软禁,但是豪宅里自带上上下下几百号仆人,包括管家、保洁、厨师、园丁等等,竭诚地为两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服务。 舟穆青也觉得人生很幻灭,从有记忆开始,到现在半只脚埋进坟墓里的中年,他从未试过如此地安逸安逸得有点奢华那岂止奢华,那简直就是糜烂!彻彻底底的糜烂,烂到骨头里面去了,能好好躺着,为啥要想不开地跑去干活?舟穆青的人生观刷了又刷。 如果这样的软禁非要有个期限的话,舟穆青肯定会直拍胸口地大喊,那肯定是生生世世的事! 无聊了有专门的戏子或是说书先生在宏伟奢华的私人戏院给他们唱戏、说书,聊以解闷。肚子饿了,会有手艺高超的厨子,一顿挥舞着菜刀,刀光刮刮,火焰滚了又滚,没两下就料理出两个土鳖见都没见过的精美菜肴。 就连舟穆青寂寞的时候,都会有身穿薄纱的婢女妩媚地提着上好的老酒过来,眼神轻佻迷离地给男人倒酒,她们的素手提着精致酒壶,薄纱提着呼之欲出的饱满胸脯,几杯过后,舟穆青俩眼迷离。 要不是顾忌到自己和家里的婆娘关在一起,舟穆青说不定就要醉倒在美人怀里,幻想着顺势做出一些猝不及防的事儿。 组织如此情真意切地对待我,甭管问我什么,我通通都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能不能派个人去龙兴镇子那把我闺女也接过来,她手里头的情报也挺多的啊,私以为组织应当予以同样的关注,该软禁就软禁!严格按着规矩,流程来走! 只敢醉趴在桌子上的舟穆青哼哼地想。 舟母倒没像舟穆青那样死皮赖脸,那双挂满愁绪的眼眸,常常独自望着天空,担忧着自己闺女的同时,还有李二那小子。 天气开始转凉了,也不知道那俩小家伙知不知道添多几件衣服,要是一不小心着凉了可不好,娘亲又不在身边,那两个小家伙可咋整呢。 舟母朝着天空絮絮叨叨,冀望秋风能把她的话语传达到远方。 当妈的就是这样喜欢念念叨叨,孩子在她们的眼里,永远都是长不大的。 任你长得再大,你也不可能攀过母亲的年岁,就像任你在外面闯得再牛逼,在她眼里,你还是那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 所以很多人总是会厌烦母亲的絮絮叨叨,总是喜欢带着反驳意味的话语去顶着她嘴里的絮絮叨叨念叨个不停。 人总是那样的不服气。 很多人为了证明自己长大了,背井离乡,只身跑去遥远的大城市打滚,只为了怼住心里那股不服气,一路摸爬滚打,摔得满身伤痕,想哭,又不敢哭,就算哭也不知哭给谁看。 当年牙牙学语时,走路一拐一拐的小破孩,一个踉跄摔得在地,只知道哇哇地大哭,而伴着哭声出现的永远都是那道温柔的身影。 那道模糊的影子小心地搀起小孩,笑呵呵地哄着小孩,扶着小孩的身子一步步前行,似乎再多的伤痕,也比不过那道温柔又模糊的笑。 许多年过后,他们终于发现自己长大了,因为他们再也不会哭了,可能是已经忘了该怎么哭了,也可能是早已哭得连泪腺都干了。 他们一路狂奔地跑回家,就像小时候得了奖,做了啥好事那样,挺着胸膛,昂起头颅,想要大声地跟母亲说,我长大了!我长大了!我自个摔倒了,也能爬起来了!还有,还有,我再也不会哭了。 可惜回过神来的他们才发现,家中空空如也。 曾以为不会再哭的人们,再次流下空空的眼泪。 空空如也。 若是能从羊城高空俯瞰下来,就会发现这座宏伟浩大的城市触及四面八方的道路,错综交错、交积密布得如人体里的血管,道路上流动的人潮车辆就像血液,不间断地为这座城市足够的养分,让这座老城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交通向来都是一座城市的命脉。 隔开地面的数十米厚的土层,这座城市有着埋藏在地底下的繁华,毫不逊色于地面上的车水马龙。一条条宽阔绵长的地道在地底深处交积错开,拉扯着十数解车厢的地龙在地道里平稳而高速地奔跑着,每每到达一处月台,便会驻足停留上一阵,好让车厢里的市民们上落车厢,沿着月台的指示,走出地底,去往这个城市的各处。 密布羊城的地道,方向大不相同,遍及城市的各处,偶有几个站点会重叠在一起,以便乘客们换乘别的路线。 所有的地道都会交积在同一个尽头,那是羊城郊外的一座较远的山,那座山叫龙山,地龙歇息的山。 龙山山麓上有一个洞,这个洞就是所有繁华的尽头。 此时,洞前端坐着一个老人,老人布满褶皱的手轻抚着身旁的一头长着翅膀的地龙。地龙本不该长有翅膀,它们像是被上天诅咒了一般,只能禁锢在大地的深处,更有甚者还见不得阳光。相比于那些腾空翱翔的巨龙,它们就像是龙类里的老鼠,卑微又不堪。 “走吧,我已经少了一个儿子了,可不想再少一个喽。” 老人沙哑地说。 地龙呜呜地拿毛绒绒的脸蹭着老人的脸颊,满眼不舍。 “走吧,孩子。记好喽,以后要好好地对你的主人咯。” 老人笑笑,伸手推开小龙,浑浊的老眼久违地泛起了泪意,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久远到连他自己都忘了。 被老人推开的地龙,低声呜呜地飞起,颠簸在半空中,一步三回头,等到它飞过云层的时候,山洞前的老人已不见了踪影。 老人姓陈,是所有地道的主人,也可以说,是羊城的主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云林 云林,盘踞在大陆南方海岸边的一座久远的原始森林,有数人合抱粗大的巨树漫山遍野,当海风吹过的时候,苍劲的老树摇曳着层层叠叠的绿意,起起伏伏,海鸥云集地飞翔,无缝对接着日光下湛蓝的海,林海听涛。 清晨的阳光钻进浓密叶片间的缝隙,投落到地,形成一道道清亮的光柱,空气中的细微尘埃在柔和的晨光下翩翩起舞。 早晨的林子里静谧安详,唯有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清澈鸣叫不时地响起,黑黝黝的松鼠怀抱着过冬的松果,轻盈且无声地窜过错乱相交的树干,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打破这片清宁。 男人们粗重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地传来,皮靴有力地碾碎落叶的声音还是惊破了这方安宁。这是云林里的一个小小的村落里的一只猎人小队,队伍里除了领头的魁梧男人外,清一色是年轻人的面孔。 血气方刚的青年那位魁梧雄壮的男人带领下,正整齐有序地行走在这片森林里。 他们穿戴着崭然如新的铁盔藤甲,只有细眼望去才会发现铁盔上残留的微微铁锈,意示出这个铁疙瘩脑壳年代久远的味道,只是被年轻的猎人们精心地打磨,清洗过后,才显得如新造的一样。 猎人小队的成员们迈着一致的步伐,粗壮的脚腕齐步踩碎落叶的声响,也显得整齐一致。 这次入林,除了为了让村子里刚刚成年的年轻人们好好地见识一下这座养育了村子世世代代的森林外,队长许雄还心想着能打上几头肥硕的豪猪扛回村子,做成腊肉,在即将来临的冬季里,留给孩子们开开荤。 想起家里小孩,这位孔武有力的男人那张坚硬的脸庞总会微微闪过一丝歉意,不过很快又恢复原样了,毕竟他们身处在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尽管这里只是云林的外围,但也不容许有丝毫的大意。 在这场野蛮残暴的丛林游戏里头,只要稍稍不留神,巨大的爪子可能就会从天而降,把他们这些外来者瞬间撕成碎片。 至于云林的深处,许雄也不大了解,只是大约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云林深处不是进去的,那是一个禁忌的地方,里面会有山一样高大的狗熊,树桩一般粗长的蛇蟒,还有杀人于无形的远古亡灵。当然,与巨大的危险相伴的,自然也是稀世的珍宝。 只看勇者们有没有命拿。 在过往的历史中,不乏抵不住诱惑的、满满自负的探险者们肩扛锋利的长刀,背负有力的长弓,踌躇满志、信誓旦旦地迈向云林深处,妄想着在历史上开拓新的篇章。 只是属于那个禁忌的章节始终没有任何人被打开过,浓稠的鲜血仿佛把那张纸页黏得死死的,那些至今未归的人们,用自己的生命告诫后辈,对自然要始终保持一颗敬畏之心。 “同志们好!” 许雄忽然大吼,嘹亮的声音瞬间打散了队伍里昏沉的睡意。 远在太阳上山之前,这只年轻的猎人队伍就早早地出发了。尽管昨天夜里,许雄就已经给队伍里的青年打好招呼,要求他们今晚早早地入睡,因为第二天的进林之旅的出发时间会是很早。 但很多人仍旧没有多大留意男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趴在床上激动得滚了几滚,愣是睡不着,就起身摸扒起了其他什么别的玩意儿。 把许雄的话忘得那叫一个一干二净,所以年轻人们一路走来,树梢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哼唱的声音就像是某首催眠的歌谣,再抬头,一眼望去,周围四处除了树还是树,就连他们走的脚步声整齐得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本就睡眠不足的人儿,眼皮子自然是重了又重。 “好!很好!非常好!见到你更好!” 众人打起精神来,声音嘹亮地回答,意图用高高扯起的嗓门击退满眼的困意。 “我们的口号是?!” 许雄吆喝着发问。 “狮子一声吼,地动山也抖!” 众人继续高呼,鸡血般的热情像是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我们的宗旨是?!” 许雄继续大吼,赤红的血色怒涨在脸上。 “是狼打成羊,是羊捉来尝一尝!” 众人扯住嗓门高呼,十几张憋涨得通红的脸堆积在了一起。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许雄扯破了嗓门似的地振臂高喊。 “是狼打成羊!是羊捉来尝一尝!” 群情顿时激昂了起来,空气里爆发出灼热荷尔蒙的气息,像是要点燃这一个秋,年轻人们壮实的手拥簇在一块,高举上天。 “烦不烦,烦不烦,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大早的,在这里吵吵吵,是不是嫌空气很多啊?” 少女暴躁的声音从高大树干上突兀地传来,睡眼朦胧地兰朵揉捏着两双熊猫眼,恶狠狠地瞟了眼树底下豪情四溢的男人们,再狠狠地抓了抓头顶那窝乱糟糟的长发,大声地跳脚叫骂。 “这位姑娘,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许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爽朗大笑地仰头大喊。 男人的声音还没落下,急促的喘气声忽然间从前方看来,循声望去,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人正急匆匆地跑来,瞪大的眼眸子里满是惶恐。 “雄雄哥,那那有只大大大熊。” 年轻人哆哆嗦嗦地说,不知是喘不过气来,还是害怕,他竖直了食指,颤巍巍地指着身后的方向。 “什么熊?” 许雄有点莫名其妙,按理来说他们那么大的一群人,怎么可能怕区区一只小熊? “很大很大的,”年轻人说话还是很结巴,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紧接着大声说,“熊!” “兄弟们,听见没,陈耀明说那边有只很大很大的熊,你们做好猎熊的准备没有?!” 许雄转身慷慨激昂地发问。 “大大哥,真真没做好准备。” 结巴像是会传染似的,队伍里有位脸色苍白的小白脸,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后,手指发白地指了指许雄身后,哆哆嗦嗦地说,动作跟那位发现熊的年轻人如出一辙。 许雄不屑地瞅了一眼那位说话的年轻人,心里头默默地抱怨,这一代的青壮咋都那么不上道,一个个整得都跟个娘们似的。 许雄不以为然地顺着年轻人手指的方向转身,下一刻,他满脸平静。 “滚,都他妈的给老子快滚。” 他平静地下令。 一声令下,刚刚组建的猎人小队一哄而散,吓得抖腿的人,连滚带爬似的拼了老命地往外逃。许雄满脸死灰,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就信了,这只熊还真的有点儿大。 这是一足头足有小山那般高大的绿色毛熊,按许雄对云林多年来的了解来说,这头巨兽本应该留在云林深处晒太阳的,今天怎么就不知抽了哪根筋地溜达了出来,还偏偏叫自己撞上了,真是倒了个血霉,自己这点人力,想来恐怕还不够这只绿毛熊塞塞牙缝吧? 如果非要有人要交代在这里,才能解救这只猎人小队的话,许雄希望是自己。在小队建立的那一刻起,这位资深的老猎人就已经把队里年轻人们的生命自觉地扛在自己的肩上。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少年,在飞舞的利爪面前,惊慌失措,眼见死亡将至之际,是那道老迈的身影扑倒在他的眼前,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代他去死的是当时带队的那位老猎人。如果不是当年那位老猎人替他挡下那致命的一爪,他就早死了。如果他现在不牺牲自己,独自牵制开这头绿毛狗熊的话,那老猎人就白死了。 他可不希望那位脾气极其暴躁的小老头白白死掉,所以他在遭遇狗熊的一瞬间就选择了挺身而出,独自引走这头狗熊。 况且,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许雄心里默默的想,下一个刹那,他就飞身而起,将蓄满力度的刀刃旋转投掷到绿毛狗熊的脑袋上,轻微的碰撞声落下后,猎刀无力地坠落,狗熊被击中的脑壳上,仅仅划开了一道小小的伤痕,涓涓地淌出几缕若有若无的血丝。 不过这已经足以引起这头白痴狗熊的暴怒了。 “蠢狗,来!你的对手是我!” 许雄高声咆哮,身形猛地暴掠开来,魁梧的男人在粗大树桩间急速地狂奔,高速移动激生的空气阻力的作用下,他的身形微微往后弯曲,如同一张绷紧的大弓,愤怒的绿毛熊紧随男人身后,它蛮横地撞过密集的巨树,树木交叉歪斜,大地隐隐跟着颤抖。 巨熊一声吼,地动山也抖。 “哟,早起的虫儿还被鸟吃呢!” 树干上,兰朵恶狠狠地吐舌。 “大姐头,咱们要不要去帮忙啊?那哥们看起来快要死翘翘了啊。” 在更高的一根树干上,一颗书生模样的脑袋倒挂下来,悠悠地问。 “不用,那呆子去了。就让他跑多会呗,让你敢打扰老娘睡觉,哼!” 兰朵哼地一声躺了回去,倒头就睡,四脚朝天张成“大”字样式地趴倒在树干上沉沉睡去,很快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大姐头说得对。” 马仔挺身回树干上,也跟着直挺挺地睡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他们 许雄玩命地跑,身后那只绿色的毛熊同样也没命地追,越发明显的咆哮声,越逼越近,感觉只要稍稍在过上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双可怖的熊爪就会出现在许雄的脑门上空,陡然直下,一把便把他拍成一滩肉酱。 力量与力量之间的巨大悬殊,令许雄深感无力,他心知若是要跟这头满身绿毛的丑八怪硬碰硬,那根本就是一件找死的行为。此刻他竭尽全力地催动脑子里为数不多的脑细胞不要命地疯转,脑海里演算了数十次的推论里头,结果都是相当的一致,除了被这头巨型蠢狗用尽各种姿势把他拍成一滩血泥外,别无其他。 真憋屈,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屈又能伸,打不过的时候还能跑,偏偏碰见这倒霉玩意儿,眼下似乎就连跑也跑不掉了。 没有必死的局,凡事无绝对。 作为一位在这片林子混迹了几十年的老猎人来说,这里就好比是他的主场,他熟知此处的地形的各个方位,这是他的为数不多的优势,要想在那双遮天般的熊掌下逃出生天,他必须牢牢地把握住这点轻微的优势。 沿着这里跑就对了,他记得沿着这个方向跑,就能跑出这片林子,出了林子后会见到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有座山崖,山崖延绵数十里,隐约记得好像有大大小小几个不怎么起眼的山洞错落在崖壁上。 忽悠,许雄的眼前出现了光,太阳温和的阳光如瀑布般洒落下来,数丈高的光幕里头,许雄遥遥地望见了一座山洞的入口,他眼里仿佛在一瞬之间爆发出直逼太阳的强光。 只要能憋足一口气就够了,只要撒开腿跑上半里多的路就够了,在那之后他会抵达到那座山崖前面,山崖上会有一个山洞,看起来不大但应该很深,是个很好的天然避难所。 在自然的浩瀚伟力面前,人类总能凭借狗屎运与智慧觅得那一线的生机。 只要一线就够了,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许雄咧着嘴大吼大叫地冲锋,高速奔跑带来的劲风吹开他的嘴唇,两片厚厚的嘴唇往外翻开,两排微黄的牙齿表露无遗,像条吓破了胆,需要靠狂叫来壮胆的傻狗。 可是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这些,只要稍稍一分神,脚步微微顿一顿,那只绿色的巨爪就会顺势而下,结束这场猫捉老鼠似的游戏。 他的结局,除了一命呜呼,还是一命呜呼。 他虽然有牺牲的觉悟,但他真的不想死。 要是他死了,家里小孩咋办?孩子他娘早早地就走了,孩子还落下个心理阴影,打小就自闭怯弱,这么多年来,孩子的世界里除了他还是他,没有了他,那座空落落的世界会不会一下就坍塌了?会不会一下就崩溃了? 他不敢想,不敢想象那座灰色的世界丢失掉最后一抹色彩的样子,就好比他不放心,不放心孩子一个人生存下去,不放心别人替他照看自己的孩子。 除了他娘,谁能比他这当爹的更懂娃? 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活,但对有些人来说,是生存。 许雄和他那孩子很不幸的沦为后者。 所以他不能那么轻易地死掉,所以他许雄豁不出去,不能学着那些侠义小说里的好汉们那样,轰轰烈烈地高举着猎刀劈向那头该死的畜生,大不了就是一死嘛!男子汉大丈夫的,死又有什么好怕的?区区死亡,可笑可笑!来啊!畜生,来看看老子砍不砍死你丫的? 只可惜他的命早以不是自己的,不能像那些书页上的那些豪侠那样随意挥霍。在很多年以前,那个暴躁的老头扑身而来,替他迈入黄泉之后,他的命早不属于自己的了。 为了让队伍里的年轻人活下去,他必须牵扯住绿毛熊,为了让孩子活下去,他必须活着回去。 人终需要勇敢生存,在最微细的罅隙里抓紧最后一根逃出生天的救命鸿毛。 “快!快跑!往前跑就对了!” 许雄大声咆哮,林子穿插的炽烈阳光越来越烈,白得让人晃眼,日上三竿。 他终身一跃,绷紧的弓一下松开了弦,所向披靡的冲击力裹挟着魁梧的男人如一枚粗沉的炮弹一般迸射出膛,蛮横地破开了绿叶堆砌的屏障,刺穿那道盛大的光幕。 “跑,快跑,一直跑就对了!” 许雄的声响似要炸裂开来,他在平地里狂奔,极速晃动的双腿掀起了漫天的烟尘,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跺地,借住大地的摩擦,飞身扑向那个近在眼前的洞口,只身没入那片黑暗。 巨大的撞击声紧随而来,巨熊的拍击中夹带的澎湃巨力尽数砸落在山崖上,就连这座宏伟的山体就被拍击得微微战抖,凌乱且龟裂山石沿着斜坡滚滚落下。 本就落地不稳的许雄又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弄得一个重心不稳,脚尖一个落空就被余波夹卷着横飞了数米之远。 他颠簸地滚动在错乱的山石之间,撞出一身瘀伤,巨大的疼痛似要敲碎他的骨骼,撕裂他的身体,他痛得仰头大吼,双手撑地艰难地爬起,目光有点迷离涣散,却隐隐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沉重的撞击接踵而来,猛烈的震动让刚刚勉强支起身子的许雄再次重心不稳,再一次重重地摔到在地上,瘫倒在地面上的那具颤巍巍的身体好像被一下震散了那样,顿感虚脱无力,他好像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只能苦涩地惨笑。 洞口被一张深渊似的血口堵上,毛熊张大它的森然大嘴堵住了出路,尖锐狰狞的獠牙苍白得像是黄泉里恶鬼的骸骨,漆黑不见底的咽喉深处,不停地传来震裂耳膜般的嘶吼,外面传来唰唰地扒泥声,可以想象,这只蠢熊大概正猛挥它的双爪暴躁地扒开山崖上的土层。 高频率的划拉动作和吼叫声,无不在表示这头毛熊心里迸涌的直欲滔天般的愤恨,那股炽烈的恨意,似乎是要把许雄剥皮切骨,拍成肉饼,再拍再跺,直到他变为尘土,直到他沦为尘埃,也难以宣泄殆尽。 这个卑微的人类,他必须死!他凭什么能不死,他必须死!这只蝼蚁他必须死! 暴戾的咒文缓缓浮现,如嗜血蚂蚁般在巨熊的心脏上游动,错乱交积,把那股深沉似海的狠毒猛地扎进在那颗庞大且强有力的心脏里。 有如毒蛇裂开蛇口暴露出来的尖锐毒牙猛地落下,刺破心脏的血管,输送残忍的毒液。 疯狂,焚烧灵魂似的疯狂,无尽的怨毒在熊熊燃烧,躁动的血液贲张到了极致,似要涨破血管,一涌而出,荷尔蒙急速分泌,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令人狂躁的扭曲温度,巨熊的咆哮声随之再度高涨! 扒拉土层的动作改成了狂乱的拍击,坚实的山体在毛熊不要命的攻势下,拍得摇摇欲坠,与此同时,急剧、狂野的拍击也掀开了熊掌上的尖甲,埋藏在土层里的坚硬石体也破开了他掌心的皮肉,黄土碎石掺杂在淋漓的伤口上,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它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或者说,疼痛似乎变成了他狂乱状态的燃料,痛楚越是热烈,它越是疯狂,冲天的嘶吼声如洪水破闸般宣泄而出。 山洞里不大的空间很快就充斥满来自血口里的腥臭血味。 无边无际的黑暗,无与伦比的腥臭,熏得许雄想把昨晚吃的饭菜都吐出来。 绝望,孤独,恶臭,黑暗,如附骨之疽般点点蚕食着许雄所剩无多的精神,想来在过上一阵子,那头该死的狗熊就能把这座山体都给扒没了吧? 难道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么? 真不甘心啊,怎么同样都是天底下的生命,同样都是那个所谓造物者的手笔,差距就那么大呢? 这个世界,它公平么? 它可曾公平过? 许雄突然又想起了这么些年来死在自己手上的猎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像是自嘲,像是哀叹,又像是悲伤。 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强者天经地义地啃食支配弱者的性命,弱者只能在强者的怜悯下,苟延残喘地活着,这就是世界,这就是现实,无关丛林与城都,无论野兽与人类。 作为书写血与骨编汇的丛林法则的杜撰者,许雄在生命里最后的时候,却会问出黄口小儿才说得出口的问题。 他本来就是这不公正法则的最忠实捍卫者,在最后的关头却反过来动摇自己的立场。 因为他觉得快要死了,什么法不法则的再也跟他扯不上什么关系了,他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狗屁法理了,谁要是想杀他,他就骂谁,扯着嗓门骂,跳着脚骂,像个怨妇,像条疯狗。 谁他妈想死?那些死在他手上的鬼魂,临死之前不也曾这样咒骂过他么?只是他听不懂兽语而已。 既然要死在这场无数年来重复了无数次的丛林肉搏戏里头,怎么也该尽点演员的本分吧? 可是话憋到嘴边,许雄却说不出口,他很想骂人,骂这狗熊,骂这森林,骂这老天,可待到要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词穷。 这大概就是认命吧? 许雄淡笑着合上了眼。 “畜生!有种过来咬小爷!” 山洞外忽然传来年轻人愤怒的叫骂声,他的小弟们替他开了口。 那些跑散开来的年轻猎人们又汇聚在一起,为首的年轻猎人高举着猎刀,振臂挥刀,号令冲锋的时候,脸庞上的线条如钢铁一般坚韧。 “杀!” 年轻猎人们咆哮着向前冲,十几把亮晃晃的猎刀一路劈斩枝叶,生生地从林子里破开一条人行的土路,他们踏碎了落叶的声响荡漾在整片林子的上空,年轻人激昂得似要沸腾起来的热血席卷着一股慨然赴死的热烈,奋勇向前。 这些年轻的猎人们从小听着村子里热血男儿的传说长大,他们觉得男人就该这样,他们生来就应当如同山岳一般雄浑坚定,攥紧手里的刀去捍卫某种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在他们的理念里,男人的命从来不值钱,值钱的是那些慨然死去的男人们燃烧完生命后,遗留给后世的余光,永世长存。 他们就是沐浴在这样炽热的光芒下茁壮成长起来的,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难免热烈。 此刻的他们心生出一股巨大的愧疚,愧疚源于遇见强敌第一时间居然是想着跑路而不是跟随那个男人的脚步勇猛直前,那真的太不爷们了。 话说起来,许大哥可真他妈的爷们,他们自己可就真他妈的不爷们。 总不能这样窝窝囊囊地逃回村子里去吧?这样子的话,这辈子都会过得很不安吧?这么孺弱,跟一条废材有什么区别? 废柴不早点烧掉算了么?留下来碍着地方,混吃等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与其那么窝囊地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死好了。 好歹黄泉路上,他们能直挺着腰杆去面对地底下的列祖列宗。 “来吧,杂种!看看我们的刀,能不能斩掉你的狗爪!” 年轻人们大吼着快步跃起。 山崖那边狗熊的恶嚎飙涨,惊破整片密林,飞鸟叽叽喳喳地飞走,灌木丛里有黑影窸窸窣窣地飞速掠过,恍如天灾前的大逃亡。 无数声音在交积,像是一下子把整座林子的声音倒灌进了这片小小的空地上,一时间纷纷攘攘,错错乱乱,暗藏杀机,像是隐匿在无尽阴暗里的夺命幽魂。 凌乱的杀机,在四方回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热血男儿 “醒醒吧,你才是怪物,醒醒吧,你才是最该咆哮的生物!” “快!快用你的怒火,去点燃,去焚烧,去摧毁!摧垮这个绝望的、沉沦的、堕落的世界!” “统统统统都将付之一炬!” “在焚天的火光里,大声告诉那些卑微的生物。王法,我就是王法!” “统统你们统统都该臣服在我的脚下!”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人在淳淳地说话,他时而高歌,时而低语,时而吟唱,时而怒吼,短短的几句话语,他像是用尽了百态人生。 许雄分不清这声音来自那里,是山洞黑蒙蒙的深处,还是内心空悠悠的深处,他没有答案,只是隐隐察觉这道声音有点儿熟悉,他似曾相识。 “滚!都他妈给老子滚!” 没有多余的时候留给许雄思考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在听见年轻人们热血的吼声后,这位瘫倒在地上的男人霍地起身,粗犷的声音一下炸开在山洞里,通过洞口那些微小的缝隙滚滚而出。 他是真的很生气,老子明明都快要把自己的小命给玩没了,为得就是给这帮小兔崽子争取到跑路的时间,完了现在这群傻狍子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顶着满脑门直冒的热血,憨憨地想着念着跟自己一起去死? 他早说了村里的教育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一天天地就知道往后辈的脑子里,灌输什么真男人从不退缩,什么男儿血气方刚当自强的直男理念。 活着不好么? 为什么总想着去死? 你都要挂掉了,你热热烈烈给谁看啊? 男人的吼声终究压不过狗熊的咆哮声,在铺天盖地而来的咆哮声面前,他的声音就如蚊子嗡嗡,一不小心就被湮没掉了,石沉大海。 就算那群狗崽子听到了又怎么样,听到了他们也不会跑。 从下达命令让他们滚蛋的那一刻起,这只小队名义上已经算是解散了,自己也再也不是他们的队长了。 他们能跑回来,能出现在这只该死的畜生面前,完全是出于义气了吧? 义气这种东西真能当饭吃么? 男人之间的情义,就应该如同滚烈的铁水那样,滚烫炽热地交融在一起,在空气中迸射出铁星火花来?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先辈流传下来的祖训? 按这位老祖宗的说法,许雄突然有点儿好奇这个小小村落,是咋能够繁衍至今,还有点儿人丁兴旺的意味来着。 常理来说,就算村里的男人女人们日以继夜地深居家中裸衣大战,一年四季不间断地连着生娃,可按这么个热血赴死的路子走下去,感觉好像也不大够用啊。 要是当年那老头没替自己挡那一爪就好了,死了多好,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真累人呢。 其实热血挺好的,其实老天爷也没做错啥,世界就是这样的,要怪就怪自己不够强! 就算现在打不过那又怎样? 还没到最后关头,一切都还没结束! 黑暗中的男人忽然大笑,分明已是死之将至了,他还是止不住地大笑,他忽然又有点儿庆幸当年老猎人帮他挡了一刀,让他遇上这么一批小狼崽子。 他很庆幸能生在这个被热血冲昏了大脑的村子里。 他很庆幸能跟着这些滚烫着热血的年轻人们一同奔赴战场。 “狼崽子们,给我上!叫这他娘的畜生玩意儿瞧瞧咱们的厉害!” 男人大笑地抡起一块碎裂的山石,直直地朝狗熊的嗓子眼里面丢去。 “畜生!叫!给老子叫!老子让你给我叫!” 许雄双手叉腰,朝天怒吼。 巨大的熊掌从天而降,蛮横狂野的击破土层,横扫而去,拉扯出一道粗大的泥沟后,猛地旋身,借助惯性,狠狠地往身后方向投掷出数块硕大的飞石。 飞石暴掠而出,笔直如箭,猛地砸中了数道瘦削的身影。 附在飞石上的巨大力度如影随形,如洪水般倾泻在年轻猎人的身上,顶着他们的身躯,横飞出数十米开外,轰起尘土万千,震落枯叶无数,残破的叶片随着那几道人形无力地倒落在地。 “洛河!” “秦树!” 在年轻猎人们的满是担忧的大喊声中,第二记熊掌紧接而至。 渗满兽血的绿色毛掌猝不及防地飞扑向疾跑前来的年轻猎人们,狂暴的杀机如奔雷般陡然直下。 “撤!” 强烈的危机感触使猎人们迅速地止住了身形,猛地暴退,抢在巨爪落地之前,退开这片被雷霆般杀意锁定的区域。 振耳发聩的巨大轰击声如约而至,尽管猎人们纷纷及时地后撤了,还是有几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被冲击土地掀起的飞石击中,挟持着倒射入后方的密林当中。 场上仍旧站立的猎人们所剩寥寥,巨大的恐惧轰地在他们心头炸开,他们死咬牙关,死死地凝视住这尊巨型杀神,全身肌肉无不绷紧,时刻保持高度的戒备,随时准备着应对尊杀神的暴起突袭。 身后倒下的同伴生死不明,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刻,这些年轻的人血管里的热血终于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那是代表死亡的气息。 彻寒的惊悚不停地在他们的大脑里来回冲刷,止不住的冰寒使得身上每一根寒毛都直立而起,微细的毛尖仿佛暴露出微冷的寒光。 他们没有半点后悔,只是有点怕而已。 “杀!” 男人高涨的声音忽然响起,为首的年轻猎人瞬间卸掉所有顾虑,执刀前行。 这位年轻人名叫黄兴,打小就没了爹,成长的路上不可谓一路磕磕绊绊的,但他却很少感到有什么心酸啥的,因为在外头遭到别村的男孩欺负的时候,在森林里迷路的时候,饿着肚子四处找吃的时候,永远都会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撑腰,为他解难。 有人耗尽了自己整个青春,只为了弥补他在父爱上的空白。 还记得在他们相遇最初的那一年,他才三岁,那人已经十八岁了。 还记得那个十八岁的哥哥横挡在三岁的黄兴前面,一手一个地扔开那些欺负他的邻村小孩们,淡淡然地瞧着那些摔得鼻青脸肿的小孩们捂着肿胀的脸,吆喝着要跑回村子里去,喊他们的大哥来。 邻村的大男孩们很快就陆续赶来了,但是站在小黄兴面前的,仍旧只有那位哥哥一人。哥哥淡淡然地面向数个虎扑过来的大男孩,他只是潇洒地撇嘴一笑。 落在小黄兴眼里,那一笑真的是酷毙了,简直就帅到没法再帅了。 再过后没多久,小黄兴才惊觉,原来还能有更帅的。 哥哥凌厉地出拳,脚步有条不紊地稳扎、瞬移,身形灵敏又稳重地躲开了邻村大男孩们乱打一通的王八拳。 哥哥手臂肌肉紧扎,彰显着男人烈烈雄风的拳头高昂地扬起,一顿热烈的拳风过后,那些飞扑过来的邻村大男孩们纷纷摔了个狗吃屎。 许雄,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喊我哥去!有种别跑!跑的是孙子! 被打得趴下的大男孩们捂着脸,大喊大叫地跑回村子里去了。 然而,直至黄昏落尽,邻村再也无人出来应战,晚霞下,略显魁梧的哥哥犹如山岳一样耸立在小黄兴面前,由始至终,他都没后退过半步。 后来,小黄兴才知道,哥哥之所以帮他,完全是因为他爹。 可尽管这样,他还是恨不下这位哥哥,因为打从那天起,他真心地把他当做兄长一样的人来看待了。 黄兴的爹叫黄傅,是个资深的老猎人,死在了一次带领新人的狩猎中,在那一场狩猎里,年老的猎人用身体挡在年少的猎人前面。 从那以后,那位愧疚的少年猎人一直挡在小男孩身前,从不退却。 画面一次次重演,心中的亏欠却从未减少。 现在,当年的少年猎人已入中年了,历史总是反复的,在命运的驱使下,那一幕历历在目的画面,似乎又要重演,这一次轮到许雄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最前面。 只是这一届的少年猎人们也不甘示弱。 黄兴矫健的身影暴掠而出,映射在太阳白光下的身姿,一往无前。 他托刀疾走,机会只有那么一霎那之间,只需要一点点契机,只需要一点点机会,只需要这头狗熊出现的片刻恍惚,那就是黄兴绝佳的进攻契机! 他相信山洞里那个男人会为他创造这个机会,这种没有来由的信任,就如猎刀上晃闪的白光那样,热烈又刺目! 山洞处,许雄大力托起一块半身高的巨石,旋身蓄力,朝着狗熊的脑壳,狠狠地一把将石头丢飞了过去。 石头撞击头颅的沉闷声响如期而至,狗熊那双腥红的怒目,暴露出短暂的迷离。 时机正好! “杀!” 黄兴一个虎跳咆哮起身,高举过顶的猎刀撩开烈日,破开苍穹,来自年轻人最热烈的刀锋直抵狗熊的头颅,炽烈的高温似乎就要把它的皮毛烧毁。 杀意已决,刀光闪落。 炫目的白光顷刻坠入,掀起一泼艳红,代表着年轻人最热烈杀意的一刀,斩落在青天白日之下! 天地蓦然间陷入一片死寂。 血,无边的血,恨,蚀骨的恨! 似乎有人在远方轻吟某篇古老晦暗的诗篇,诗词里埋藏着亘古的仇恨,像是一下穿过了万古,直抵今朝。 鲜血淋漓的触手从绿毛熊背后突起,瞬息间刺破布满绒毛的后背,破空飞舞,对准黄兴的胸膛,一拥而下,眼看就要贯穿跃起在高空中的年轻人。 四周都是空气,无处借力,逃无可逃。 死亡仿佛再也无可避免的了。 黄兴安然地闭上眼,淡淡地笑。 “别怕。” 映入眼帘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男音,那是一位少年的声音,那位少年对自己轻声说。 山崖上,一脸凝重的李二,身形陡然一闪,犹如破开虚空般,闪现在年轻人的身前,在生死间的最后的一瞬,硬生生地把局面扳了回来。 他不是想要等到最后那一刻才拉风地出场,他只是一直在想一个偶然间听到的问题。 这个人间值不值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短短 清越的龙吟响彻半空。 静滞在半空中的黄兴被一股迅猛的冲力撞飞,直射到地面的同时也避开来自那几道诡异触手的突袭。 滂湃的力量在李二的体内纵横冲击,气府内的那片金色海洋激起了轩然大波,前无所有的巨力如狂龙般喷涌而出,这是踏入洞玄以后,李二迎来第一战,一场超脱凡人范畴的战斗。 这是神与鬼之间的较量,是法与道之间的摩擦。 踏入洞玄境后特有的法则领域在龙吟声展开,一团金色水雾笼罩在半空替代黄兴直面那数道刺破空气的突击。 沾满血涎的触手“唰唰”地袭来,飞射的急速使它们看起来像是几把淌着血的利刃,席卷着狂暴又凌厉的气势猛地刺向那团看似毫无防御力的金色水雾里头。 “呯!” 血肉拍击金甲的沉击声蓦然响起,那几柄爆射的利刃不仅没有如预期一般,陡直地破开那团朦胧的水雾,反而重重地折倒到水雾边缘的一层微微的光晕上,就如同锐利的剑激撞至硬的盾之时,剑柄上传来的浑厚巨力,在一瞬之间就封锁住剑刃的所有退路。 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断,要么破。 遗憾的是,它们甚至连盾都没来得及摸着,就折倒在盾面泛起的冷光里。 隐身于水雾中的少年忽然探出手来,凛然一握,五指紧扣在一条瘫倒的触手之上,他猛地攥紧那根软软的肉藤,脚底用力地踩住凝实如平地般的水雾,骤然旋身发力,巨大的劲力在他手臂里翻涌传递。 伴随着一丝轻微的开裂声响起,那根触手被他硬生生地一把扯出,艳红的血水瞬间从狗熊的背部喷薄而出,撕裂灵魂般的巨大痛楚在这头巨兽体内狂奔,最后倾注到彻骨的嘶吼声里,仰天长啸,响彻天际,扭曲着强烈的怒与恨! 那根被拔掉的触手在半空中无力地低垂,血肉淋漓的根部还连着一块硕大嶙峋的肉块,被李二随手扔掉。 坠落在地上的触手忽然激烈地蠕动,短暂的挣扎过后,发出“咝咝”腐蚀声的同时冒散出滚滚的浓烟,如溶解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最后只剩下残留在草地上的一道焦痕。 “血煞。” 许雄奋力地跑过去扶起落地后的黄兴,他扫了一眼那只浑身血色的狗熊,满脸凝重地低声喃喃。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戛然而止,狗熊背后破开的巨大伤口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弥合,仅仅片刻之间,一条更为粗壮的肉触占据了那块空缺的伤口。 痛意似乎在伤口被填满的瞬间就止住了,狗熊缓缓抬头,死死地盯着那团水雾,眸子里闪烁着森然的冷光。 它确实怒了,心脏上像是有什么卑微的虫子在啃咬那样,一股锥心的疼似火地燃烧,它在扭曲的火焰里,看到了耻辱,看到了愤怒,看到了无尽的、如海潮般扑来的恨! 恨!滔天的恨!欲要撕裂苍穹的强烈恨意在熊熊燃烧,顷刻间燎尽万里平原,焚毁了所有的理智。 须弥之间,这头高傲的巨兽,把自己交予了血腥的。 “这只蝼蚁,他得死!他必须得死!”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再次爆发,声音高昂得似要直冲云霄。 李二能听懂这只毛熊倾泻在咆哮里的那股扭曲的恨意,这一幕似曾相识。 重复的台词,重复的愤恨。 踏空而立的李二却面无表情。 如今他也算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忤逆过天意的人了,这事儿就好比跳到天上去,狠狠地扇老天爷一大嘴巴子,并且赶在老头儿发作之前,拍拍屁股赶紧跑路,而且,从此以后他就得一直跑了,因为那老头儿是个很记仇的人,你敢打他一嘴巴子,他就敢赶过来抄你全家。 为了不被那脸上印着一张通红掌印的暴躁老头抄家,他就只能背负上所有在意的人,撒开腿地跑,玩命地跑,歇尽全力地跑,用力地踏碎这片苍穹,直至蹦出这方天地囚笼。 届时候,他才能停下身子,心平气和地跟那个糟老头子讲讲道理,因为那时候的你不仅打得过他,还理直气也壮,高兴的话,甚至还能往那张老脸上打多一嘴巴子。 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变成一个背负着别人的人了,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某片偏僻的角落里,总会有一个人默默地等候着他。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踏上位于中原那座崇山的场景,那是一个孤立在无边云海上的小小山巅,山巅上会有一颗梨花树,梨花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女孩静静地眺望云海的尽头,她的双手叠在身后,大大的眼睛倒映出夕阳的暖光,她在无声地祈祷,期盼某个在梨花盛放的春日里的重逢。 梨花簌簌地下,清风吹起了她的衣袂,轻轻的拂动中,她如花瓣般轻柔,凉风送爽,他们在山风里相遇,云海把他们从世界中分离,小小的世界的只有他和她。 云儿那么软,花儿那么白,他们在渲满暖阳的柔白里拥抱,世界暖得像是要化掉似的。 过往的画面不断地在重复,他们对视一笑,画面里,男孩默默地跑,女孩默默地等,像在无声里的告白。 如果说陪伴是深情的告白,那么守候大概就是最长情的宣誓。 大家都曾迷失在茫茫的白雾里,看不清方向,看不到尽头,李二还没来由地想起那本酸臭小说里的穷酸作者写过的一句话。 所谓的长大其实就是一个默默地自我孤立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你会慢慢地把身边的人都当成傻逼那样看待,往往身边的人也是,于是你们大声说着那些太阳底下的事儿,对于藏在阴影的事儿绝口不提。 就是一边装作夸夸其谈的样子,一边又缄口不语地活着,孤独又沉默。 李二觉得,在那傻逼作者眼里,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地攀爬的过程,攀爬的目的不是为了什么极目千里的美景,也不是什么君临天下的霸气,那傻逼好像只是想大声地说说自己想说的话,大胆地说说自己想说的话,没那么多顾忌地说说自己想说的话。 只是他的位置太低了,声音又小又不起眼,很快就湮没在人声鼎沸里了,谁听得到,或者说,谁会在意一只蝼蚁的死活? 李二很想揍那傻逼一顿,单纯地想揍他一顿,他想打醒那傻逼,大声告诉那傻逼,其实人生不是这样的。 我们每个人都有追逐的权利,年轻的人就该迈开腿去追逐梦想,追逐爱,追逐所有所有向往的一切,待到老年的时候,才能够穿着大背心大裤衩,招摇地挥舞着大葵扇,慢悠悠地溜达去某个大榕树下,拍着大腿述说自己当年的牛逼。 其实想想也什么好牛逼的,就是随随便便瞎掰,混混沌沌的又是一天了,其实这个世界挺好的,也不知道那傻逼为啥那么阴暗。 刺耳的破空声打断了李二的思绪,扑面而来的巨大危机感令他瞬间收回了所有心神,他双目凝神,攥紧的拳头,骨节间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战场上从不论高低贵贱,在踏入战场的那一刻起,战士们就把性命紧紧地攥在手里,要想存活下去,除了强大的镇定与勇猛,别无他法。 李二悍然出拳,金色的水雾蓦然退散,巨龙虚影幻化在少年的身上,夹卷着他强烈如炽阳般的信念冲锋,一往无前。 狗熊死死地盯着腾飞而来的金色龙影,狰狞的巨脸上没有表露出半分退怯,因为愤怒而隆起成的面部肌肉上,悬挂着两只隐隐透着血红的眼。 瞳孔深处的血光忽然暴绽,剧涨的杀机随之冲天而起,熊嚎与龙吟撞碎在苍穹之上,下一刻,狗熊大步跳起,跺地的动作爆发出裂地的轰响,震起尘土无数。 巨大的熊掌与略显秀气的少年拳头瞬息间硬碰在一起,体型上不成正比的一人一兽,此刻却出奇地保持着一股诡异的均衡。 均衡似乎在酝酿一场席卷天地的骤雨狂风,推枯拉朽的伟力在短暂的沉寂中萌发,此时此刻就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越是死寂,越是无情。 双方在第一次正式的对碰中就一下押注了所有的筹码,如无意外,在这场对赌结束后,胜者将拿走所有的败者的所有,包括性命。 意外总喜欢在生死一线之间突现,不到最后一刻,资深的赌客是不会真正地掏光所有的筹码的。 “吼!” 狗熊的咆哮声陡然拔高,它身上忽然间红光暴绽,如游蛇一般红色线纹它的皮毛底下猛地突起、四处游曳,漆画出一道道的血色的图腾。 暴涨的刺目血光中,这头刻画着图腾的巨熊宛如邪神下凡。 “是它!它又来了!” 树梢上,扇子脸色苍白,心里掀起一阵惊悸。 他间接地接触过那血色的邪门玩意儿,心里很清楚,给那玩意儿附体之后的感觉,有多冰冷,有多愤恨,那感觉就好像独自坠入永不见底的深渊一样。 究竟得怀揣着有多大的恶意,才能孕育出这样的邪门玩意。 扇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好不如容易从过往里逃了出来,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背负着弑父之仇的龙城少城主,眼下的他只是某位少女的马仔,只是一个小小的跟班。 马仔遇着事了,大姐头自然会出手平事。 “别慌,呆子可不会那么轻易地输的。” 大姐头似乎胜券在握。 “要出手么?” 马仔说话的时候已经缓冲掉那点微澜的惊悸,他的双眼直直地注视那片血光,只要少女一声令下,他就会暴起杀敌,这个文弱书生打扮的马仔,根本不是什么善茬。 兰朵没有搭理他,她只是静静地眺望远方的战场,环抱在胸腔的手掌不自主地紧握成拳,她的罗盘已经悄无声息地悬浮在她身旁,白皙的手指间,淡雅的白兰,蓄势待发。 血色图腾即将成型,刺目的血光再度暴涨,漫天的血光中,那道金色的龙影变得越发虚幻,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被无尽的血光一下击溃。 李二的手臂微微颤抖,维持均衡所需的大量消耗终于让他开始吃不消了,无力的虚脱感转眼间充斥着浑身,巨熊的气息节节暴涨,少年的气息越发虚弱,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就连气府里那片金色的海都变得黯淡了起来。 就这样完了么? 可还有好多事没做呐。 真不甘心。 不能死,答应过的事还没做。 不能死,答应救的人还没救。 不能死,答应接的人还没接。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少年嘹亮的声音刺破了天幕,在强烈的求生的驱动下,他的气势忽然猛地暴涨了起来,金色的流光在那片金色海洋上的鳞片上流转,炫目的金光自鳞片上骤然爆发,瞬间照亮了整片微微黯淡的海洋,这一刻的李二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条远古巨龙,庄严地俯瞰这片天地,君临天下。 “心脏!它的弱点在心脏!快!趁血煞还没完成之前,一拳轰烂它的心脏!” 地面上,许雄跌跌撞撞地跑来大喊。 男人的话音刚落,血色的光柱扶摇直上,刺破苍穹,横扫大地,一下吞噬掉那道虚幻的龙影,天地浩瀚的意志仿佛在缓缓降临,书写诰命的墨笔即将挥毫。 浓密的血色里有金光一闪而过,沉闷的轰击声紧接着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穿而过,那道闷响里似乎还混夹着淋淋的血流声,恍惚间,那道金光好像撞碎了这个深秋。 血光渐渐消去,那条巨龙也不见了踪影,破烂狼藉的地面上,那头曾经的深林王者无力地垂下四肢,双眼无神地伫立在天地之间。 “咝咝”的响声飘荡在呜呜的风里,白烟冉冉升起,空气中迷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绿色的毛皮被烧灼,温稠的血液迅速干涸,巨熊的身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消去。 当那颗被洞穿的巨大心脏隐没在白烟之时,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了,这只活了不知多久的巨熊的生命就此划上了句号。 秋风瑟瑟地吹,搁置在大地的白色骸骨,苍凉遒劲。 落叶在冷风中跳起凋零的舞,浑身是血的少年愣愣地站在骸骨前,仍由带有腐蚀性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身上。 现在的他是洞玄境修士,根本不怕这点小小的烧伤。 这就是洞玄的力量么? 杀人如斩刍狗。 可怎么感觉还是好像给人逼着走? 可怎么突然觉得好失落,好害怕? 总想着回去从前那个地方,回到那个小镇,回到那个老舟家,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狗窝里,继续继续过回从前那种粗茶淡饭的日子。 平平淡淡无大事,安安稳稳度一生。 这个很能打的少年突然间就想家了,突然间就想起那个短短的女孩,短短的头发,短短的腿,短短的胳膊,短短的手。 短短的短短,我想你了。 他在心里轻声说。 只是身不由己。 剧变的命运,越发稀少的路,除了挺身冲进天翻地覆的巨变里,冀望巨变过后找回过往的安宁平静,别无他路可走。 其实,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其实,我们都被时代推着往前走的同时又拧着头不舍地往回看。 命运的洪流那么苍茫,洪流下的人儿,那么渺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血煞 “是血煞。” 男人颤巍巍的声音低低地飘荡在秋风里。 “是狼狗村的人,只有那帮人才会这种邪门的术法。” 许雄语气低沉地说。 “往自身上加持血煞无异于踏上一条必死的路,他们向禁锢在幽冥里的魔鬼献祭自己的生命,换取短暂且极致的巨大力量。” “剧烈地燃烧灵魂过后,肉身被猛烈的欲火裹起的高温迅速挤压膨胀,由里至外的每一寸肉骨都被热烈的气流冲涨得鼓鼓的,如狂潮般凶猛的炽热血液在拉张到欲裂边缘的血管里奔涌,血流中夹卷着燃烧生命压榨出的浩荡力量,在身体里无声地扩张。” “不到最后的时候,狼狗村的人是不会使用这种秘法的,那是禁忌的邪术,在力量消退的同时,自我的灵魂也会消亡,恍若神销形灭,永世不得翻身,抹去了前尘,也没有了后世。” 男人的声音幽幽,像是某位跳脱于时光长河之外的历史记录者低垂着眼帘,缓缓低语地述说着某种埋藏在历史里阴暗,在低语的某个片刻间,许雄仿佛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在说话。 有那么几个瞬间,许雄深感迷茫不知,不知自己是在位那位英勇的少侠解说,还是在自说自语。 写历史的人最切忌的就是往过往里掺杂进个人的感情,要用绝对冷静的理智去审视从前的那些人儿和事儿,那种理智近乎于无情,它是那样的冷,冷到令人忘记了自己是谁,静得像是舞台下的一位始终无声的观众。 那人同时也是一位旁观者,冷眼旁观这轮转的世道。 过往的记忆在一瞬之间被猛地掀起,所有的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翻飞,几张深埋在心底里的片段紧接着破开尘封,在弥散的血味中、在巨大的惶恐与不安里迸飞,狠狠地痛击许雄阴沉的心脏。 黄兴不知道,那场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后来被邻村的某些有心人刻意地放大了,在某次丛林狩猎行动中,正脱离群体独自与猎物搏斗的许雄突然背感深寒,一支隐匿在阴暗草丛中的冷箭,遥遥指中他的头颅,带着一击必杀的冰冷杀机,刺破冷冽的凉风,射穿飘舞的枯叶,疾射而来,凌厉且萧瑟。 记得那时候同样也是在秋天,不知是老猎人死后沉积了数年之久的巨大压抑如山洪暴发那样,在瞬息间冲破了他的理智,还是别的什么异样的情愫在作怪,年轻的许雄突然很想杀人。 暴戾的念头一闪而过,前无所有的力量随之降至。 他一把掐死了怀里那头野兽,沉着冷静地转身,转瞬之间就把那头死去不久的野兽横档在自己的身前,用它身上的厚实皮肉生生地挡住了那只死亡的利箭。 在这场暗算的一开始,对方根本不是打着让许雄吃点苦头,得以宣泄挨揍后憋在心里的那点恨意而来的,对方根本就是为了杀许雄而来,他们根本没想过让许雄活着离去。 一击未得,蛰伏在暗处的大男孩们在看到箭头击中兽肉的那一刻便动了,他们就像成群围猎的灰狼,疾速且静默地从四面八方围住独立在林间的许雄。 所有的退路都极短的时间内都被完全的封锁了,十几个持刀的男孩谨慎地围住许雄打转,他们有的游走在布满落叶的地上,有的蹿跳于树干之间,他们的神情统一,紧蹙的眉关下是一双凝重的眸子,就跟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狼狗村的大男孩们不敢掉以轻心,这是他们第一次杀人,同时也是他们成年礼前的最后一次考验,考验通过后,他们将会得到神灵的祝福,赋予通往极乐的秘法。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那秘法是啥,只是觉得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牛逼的东西就应该由他们这些注定牛逼的年轻人掌握,所以他们为首的头头毫不犹豫地替小弟们接下了这次考验。 考验的内容就是伏杀隔壁奶狗村的一位叫许雄的年轻猎人。 大男孩们的头头认识这人,前几天还叫给这家伙锤了一拳在脸上,至今还有点火辣辣的疼,那是相当的耻辱,作为一个注定要牛逼的男人,他下意识地认为许雄非死不可。 他不知道,冥冥之间,仿佛有一只魔鬼的爪影轻揉地握着了他的心脏,那只利爪一动不动,沉默且残暴。 对于如此彻底决绝的杀意,许雄没有一点感觉,那一瞬间之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恍惚间,仿佛身体被某种如苍穹般至高无上,又如深渊般空洞虚无的意志掌控了。 他冷冷地环视四周,平静地擎刀而起,高举过头,无情地斩落。 绝对的死寂里,四处飞溅着绽放的血花之间,他起舞,他高歌,仿佛是在凋零的魂魄前跃动一支盛世的猩红血舞,又像是在绝息的死亡前弹奏一曲血骨哀歌。 埋在冷风里的心脏跳得那么猛烈,落在许雄眼里,就像一只只躁动着、赶着去赴死的小白兔。 他残忍地舔了舔嘴唇,沉浸在这无边且病态的快感当中。 狼人村的大男孩们在死亡降临前爆发,猩红色的血纹瞬间密布他们全身,但他们还在死命地挣扎着仓皇逃跑,哪怕燃烧生命换来前无所有的力量,在面对许雄的时候,他们仍都表露出一种出于本能的后退和畏缩,那是卑微物种对强大物种产生的天然畏惧。 “逃,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狼狗村的大男孩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此时他们的理智已不再属于他们自己。 “噗。” 接连响起的破碎声,告示着那些大男孩的消散,那是心脏破碎的声音,相比于一刀毙命的无趣,这个疯狂的年轻猎人似乎选择了某种更为残暴,更为原始的杀戮方式,他把一场杀戮硬生生逆改成一场屠杀。 消蚀的白烟冉冉上升,许雄缓步在苍白的烟雾里,癫狂地大笑,他浑身沐浴着粘稠的血,脚步用力地踏碎本就断裂的白骨,拾步前行。 他盛情高歌,颂唱死亡的降世。 美好的东西本不该留存在世上,它们只是附在怨恶表面的那点不堪的掩饰,它予人微弱的希望同时,又会用尽最大的绝望去抹杀那点脆弱的憧憬。 它就像是天底下最大、最坏的混账,它喜欢欣赏卑微的物种挣扎着苟活的模样,它啜饮他们的绝望,它品尝他们的恐惧,它双眼迷离地远眺漫天盛放的血色花儿。 那股支配感在许雄身上逐渐褪去,他木然地行走在横竖于密林间的尸体旁,他从腐蚀得残缺不全的大男孩身上,看到了他们的眼,那是一双双松懈的眼,仿佛临死前积满的恐惧与惊慌都已得到了超度,眼眸里熄灭的魂火缭起了缕缕的白烟,白烟在寂灭中散尽,天地重归平静,就像是插播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而已。 年轻猎人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渐行渐远。 许雄清晰地记得,那时候他身上同样刻着那些诡异的血色纹路,而且相比于狼狗村的男人们临死前爆发出的浅显血纹,显得更为的幽远,更为的妖艳,更加的愤恨。 那天以后,狼狗村莫名地少了一队伍的男丁,一堆白骨遗落在丛林的深处。 许雄再也没唤醒过那股仿佛来自深渊里的力量,有时候他也会想想,如果能赶在黄傅死之前,触发这股力量那该多好。 可惜没如果。 后轮,他打听了很多关于狼狗村的秘闻,大致弄清楚了关于那种血纹的来源,那是源自于一个秘法,而一旦施展那个秘法,施法者便会随着法术的结束而迈向死亡,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只有许雄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在调动过那股死亡之力后,仍能存活下来的人。 这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不敢告诉别人,某种强烈的不安告诉他隐,使用这股力量的代价,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承受得来的。 不到最后不能用,就算是死也不能用,那是被数百个轮回关押的东西,那是恶鬼,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鬼。 冷涩的秋风呜呜地吹过,似乎埋藏着鬼魂的哀嚎,愣在李二身后的许雄许许没有回过神来,气流中隐隐传来了淡淡的烧焦味。 许雄心脏猛地一抽,他瞳孔骤然缩紧,眼眶瞪大得就要开裂似的,他忽然发了疯地往回狂奔,大幅度的激烈动作用力地撕扯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意,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一下都懵了,懵到不知道痛。 随着淡焦味而来的,还有孩子淡淡的哭声以及年轻男人的淡笑声,这两道声音许雄都很熟悉,一道是他孩子的声音,一道是今天发现狗熊那人的声音。 他没有再给猎人小队撂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匆匆忙忙地身影,让人莫名地觉得悲怆又孤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重逢 “死亡,死亡” 大火过境后,残存的焦土上,年轻的男人低垂着头颅,嘴里喃喃地轻唱,隐匿在黑烟里的脸庞看不见表情。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他猛地抬起头,咧开如裂痕般的唇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冷冷地泛着寒光,他在焚天的烈火里阴冷地笑。 “不过大梦一场!大梦一场!” 他暴跳着起身,狂笑着冲跑,癫狂的大笑声中,他高高舞起的手里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刀,手起刀落,不分敌我,无视多寡,孤身一人冲向警卫队队员们列成的防守方阵中。 在这个诡异的男人出现的那一刻起,村子里的警卫队就出现了,他们熟悉那张隐没在黑烟的年轻面孔,但他们不熟悉那张脸上的眼眸,那双眸子里像是闪烁着摄魄勾魂的妖光。 正当警卫队的人们准备大声喊那个熟悉的名字之时,一抹冰冷的锋利以超脱常人理解的急速暴掠而来,抹过他们的颈脖,切断了他们的咽喉,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团倏地飞过的黑色烟雾像是来自幽冥的使者,沿途的人头皆尽被冷冽的刀锋斩落,数十条性命瞬息间被凌厉地收割,瞪大着眼瞳的头颅滚滚而落,涣散的瞳孔浸没在血色的长河里。 “醒醒,都醒过来吧!” 幽冥的使者忽然敞开双臂,似要拥抱积满天空的沉云。 “在那极乐的净土!” 他仰天高歌,高呼血腥的声音带着大漠般的悲凉,就像魔鬼在灭世的焦土上颂唱血腥的圣歌。 “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憧憬,一切一切的悲欢离合,都该扔进那座伟大的熔炉里,统统焚毁,化作极乐的养分!” 他高声吟游禁忌的诗篇,声音亘古悠长,散落在地上的无头尸骨蓦然间升起浓浓的黑烟,昏沉的瘴气里,似乎有野火腾起,无力地招摇,掠过满地的灰烬。 “嗔,那座熔炉已经沉寂了千年,熄灭的业火终将重燃。” “在彻底的毁灭来临之前,苏醒吧!与我一同见证这场狂欢,一同焚毁这片苍穹!” 浓烟中,男人目光幽幽,漆黑的眸子里,妖火发疯地跳跃。 许雄皱紧了眉头,强烈的不安一直支配着他的心脏,没有来由的恐惧在他脑海里横行,只不过他没有表现在脸上,或者说不知该怎么表现出来,冥冥中有根像线一样的东西,它好像突然断了。 脚步卖力地踏碎落叶的沙沙声里,男人踩着薄暮,渐渐接近脑海里那座村落,远处飘起了火焰焚烧产生的黑烟,像是一杆鬼神扬起的幡旗,随风卷动,遮天蔽日。 男人在沉静中迈步前进,他的脚步坚硬而稳重,像是赶往战场赴死的死士。 死士从没想过能否活着离开战场这个问题,在死士眼里,只要把手里的长刀递进了敌人的心脏,那他们就算是赢了,无论握着那把刀的人,最后是死还是活。 后面的树梢上,有三道身影一路尾随着许雄,他们穿行在树叶横梢之间,没有刻意地靠近那个飞奔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同时动作也很轻,没有发出什么多余的声响,三个不停窜跳的家伙,一路窃窃私语,像是在林间抱住过冬的坚果不停窜动的松鼠。 “兰朵姐,你知道那血纹样的邪门玩意儿叫血煞么?” 李二一边蹦跶,一边说。 “拜托!本姑娘可是仙女呐!跟我们仙女相关的从来都是些什么花好月圆之类听起来就很美好的题材啊,这种邪门玩意儿,我怎么可能认识?!” 捧着星盘的兰朵低声嚷嚷。 “对啊对啊!大姐头可是仙女!呆子,你得找准对象问咯!” 马仔连忙呵斥。 “你说的对象,是指你么?” 李二小心地指了指马仔。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给我感觉就像是掉在深渊里面那样,一个无穷无尽,看不到底的深渊。” 扇子低声说。 “那些刻纹,我以前应该见过,隐隐记得好像是某种雕刻在远古熔炉上的纹路似的。” 他接着补充。 “闭嘴,到了,到了。” 兰朵忽然停下了脚步,把手指比在嘴唇上,比出噤声的手势。 两个马仔连忙捂嘴,以表听命。 “煞气,怎么这么重的煞气。那是人死后,灵魂得不到超脱,留滞在凡间的怨念所产生的。” 沉默了许久后,兰朵忽然说,她的声音刻意地压得很低,像是带着无比的沉重。 眼前的炼狱场景,令这位自认见识不凡的少女也不由地重重倒吸一口灼热的空气,那是仿佛来自炼狱里的烈火所散发出的炽热温度。 依稀能推测出这条被火焰包围的村落,曾经祥和安宁的模样,村子里的村民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自给自足,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一片森林,不为世事所纷扰,勤劳的男人们扛着锄头在田间耕作,温婉的女人们踏着纺车,编织四色的毛衣。 沿着村子边缘的小溪流水潺潺,溪水边,嬉笑的孩童们奔跑追逐,偶有大人呵斥声响起,要求他们不要跑得太远,不要玩得太疯。 年迈的老人在溪边的一颗歪脖子柳树下静坐,皱巴巴的老脸上咧着一嘴稀疏的黄牙,笑呵呵地吓唬那些水边打闹的孩子们,说小溪里头可是住着会吃小孩儿的水鬼,谁要是不听话,水鬼可就要吃掉那个不听话的小孩呢。 想象中平静与美好此刻已被野火烧尽,热浪卷过,燥热空气里飘荡着零星的余烬。 过往有多美,当下有多痛。 那是绞心的痛。 烈火恣意的扫荡下,朴素又陈旧的木屋接连塌倒,窜起妖娆火苗的木椽轰隆地滚落在地,靠在某堆分不出姓名的枯干白骨旁。 散落在地上的这些白骨早已看不出生前的模样,只能但凭白骨身上无力垂陷的单薄衣衫,能够靠记忆搜寻曾经那些熟悉的人。 衣衫很单薄,被蔓延出来的火焰轻轻一撩就再无踪迹,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被无情地抹掉。 分明昨日里还打过声招呼,有些还一同吃了个饭,今日清晨的道别时,那一张张前来送行的面孔都是那么的鲜活明艳,明艳得仿佛像是在记忆里刻意加深的色彩。 不过半日,那声再见,就变成了再也不见。 许雄愣愣地站直在这片烈火掠过的废墟前,他攥紧猎刀的手,青筋暴起,似乎有无尽的愤怒在这个魁梧男人的身上爆发,他死命瞪大欲裂的眼眶,瞳孔里猛地飙升起暴烈的怒火,比起眼前这场地狱烈火,只大不小。 怒火下,他平静地抽刀,刀尖直至空无一人的火场深处。 他知道浓烟和烈火之间,会有人在等他,那个人一直在等他,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像是昔日老友之间的久别重逢。 许雄痛恨这位老友,因为他没有来由地知道这位老友所做的所有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让他发怒起来。 为了令他愤怒起来,那个人毁了他的家,那个人屠尽了所有他熟悉的人,现在那个人的手里,甚至还提着他孩子的头颅! “怒吧,怒起来吧!曾几何时,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愤怒的人呐!你的怒火,将点燃这片苍穹!” 黑烟中,那道嘶哑的声音仍旧在高歌,歌颂一篇早已落幕尘封的诗章。 “嗔,醒来吧。那么久了,这座世界居然还没有终结。” 烟火纷飞,那道嘶哑的声音由远及近。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死亡,死亡!那是所有的终结,也是一切的伊始!” “极乐之地将不再遥远,你我这样的人,是旧世界的终结者,更是新世纪的创始者!” “怎么?嗔,你还不愿醒来么?!” 浓烟褪去,一张熟悉的脸庞缓缓浮现,冲天的黑烟张开成的幕布里,他的眼里摇曳的妖光像是午夜里的飘荡的游魂,又像是夜的君王座下的一位忠诚的神将。 “陈耀明,你这个杀千刀的。” 许雄咬牙吐字,歪咧扭曲的声线,似要扯断那人的脖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再见与再也不见 “噢?是这蝼蚁的名字么?” 陈耀明笑笑。 “那只卑微的生物早就死了。” 他咧开如刀割般的嘴,狞笑起来像一把随时欲要取人性命的弯刀。 “他死在了极乐之前,用血与魂铺垫通往圣殿的大道,这是他的荣幸,是他这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所在。” 他的笑容里有着属于圣徒的虔诚又带着属于暴徒的疯狂,两者诡异地交积融合在一起。 他随手丢掉手里拎着的头颅,那是一个男孩的头颅,死白的脸上,死瞪一双空白的大眼,想来临死前受到了莫大的惊恐。 巨大的恐惧伴随死亡将至,在濒死之时,在那个最无助的时刻,男孩出自本能想着找寻那个男人,那个像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他小小世界的,如擎天大树般魁梧雄浑的男人。 可男人到底没有出现,年幼的他猛地惊觉,身后空空无也。 那颗头颅坠地后无力地滚动,浓稠的黑烟紧随着降下,笼罩在那颗头颅上,稍息的时间,就已将其整个吞噬在浓墨般的烟雾里。 黑烟表面缓缓隆起,浮露出男孩的那张空白的脸。 那张脸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绝望,此刻正死死地瞪着他的父亲,聚焦的视线似乎要贯穿男人的心脏,他仿佛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就这样干干地与他的父亲对望。 “啊爸,救我,救救我!” “啊爸,我好冷我好怕我感觉我好孤单。” “啊爸,我想家了,我想啊娘了,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好可怕,好可怕我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啊爸,我想回到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啊娘还在的以前,我好想告诉她我好想她好想好想她,好想好想家。” 一条黑烟不知何时连接在许雄与孩子鬼魂,黑烟形成长触探入灵魂,通过灵媒的转接,许雄撷取到了孩子生前最后那点零星的记忆片段。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晚了,错过后,不再拥有。 再见也再也不见之间,往往只是一线之隔,煌煌大世里头,大家都是无根的浮萍,说不定哪天就要去往何方,说不准哪天就天人永隔。 血越浓,情越重,心越痛。 陈耀明无声地微笑,他温柔地伸手抚摸黑雾里那张无助的脸,眼睛迷醉得就像是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嗔,我们是悲哀的人,悲哀得曾以为自己不再悲哀。”他轻声说,“悲哀就像魔鬼,他会慢慢蚕食掉你的灵魂,把你变成他的同类。” “所有的美好都该粉碎,魔鬼唯有前往地狱的最深处,于极恶当中寻觅,才能找到那条通往极乐之路,” 他抬头,仰望天空,莫名地笑。 “曾几何时,我们都曾梦想过成为天空的使者。” “可后来,我们都输了,输给了这片天空,囚禁在这个逼仄的牢笼里。” “如今那么多年过去,醒来吧,嗔,带着你的怒火,与我一同点燃这片苍穹!” 他抬头狂笑,他不记得今天说了几次烧毁这片苍穹了,他真的好恨好恨这片该死的天空,那股强烈的恨意催生的强烈执念,让他从深渊里苏醒,让他痴狂,让他不顾一切,哪怕是像飞蛾扑向火那般奋不顾身,他也在所不惜。 他抚摸男孩脸庞的手骤然握紧收拢,那张苍白的面孔陡然破碎,悲伤的闸门似乎轰然洞开,男孩无助的恸哭泛滥成河。 猎人小队的其他成员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他们纷纷屏住屏住了呼吸,拳头死死地握在一起,暴跳在手臂上的青筋无不在显示着他们心里狂涌的悲伤以及歇斯底里的愤恨、仇恨,以及滔天的怒火!只是他们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他们在等那个男人的命令,那个来自队长的命令。 “嘿,你们都走吧,这里不是你们的战场了。” 许雄背对着年轻的猎人们,轻声说。 “大哥” 有小弟吱吱唔唔地发言。 “滚,都他妈给老子滚,是不是非要逼老子骂人?” 许雄不耐烦地爆喝,蛮横地打断那位小弟的发言。 “滚,快他妈滚,求你们了,快他妈的给老子滚!滚!滚!” 他忽然暴躁地跳起脚来了,他眼里似乎有火在焚烧,炽烈得令他恨不得一把烧掉这个该死的世界。 年轻的猎人们识趣地退下了,男人用反常、暴躁的表现来告诉他们,这场战争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染指的了,那是超脱凡人范畴的战斗,主角却是他们都熟悉不过的两人。 冷风嗖嗖地刮过,寥寥数句话里,年轻的猎人们听清了那道命令。 只是这道命令听起来更像朋友之间的打骂,混杂着浓烈的请求的味道。 名叫许雄的男人,请求他们离开。 这已经不是一场像以往的村落之间的小打小闹了,这是一场神行走在人间肆意杀戮、收割亡灵的旅程。 能打倒神的,只有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 许雄知道自己身体里藏着一头恶鬼,只有解放那头极恶的鬼,才有杀死这位如死神一般的男人的可能性。 至于代价? 许雄没有多想,反正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的人,还需要怕什么?还需要顾忌什么? 此刻他心里唯有祈求那群小崽子能够快快跑远,有多远跑多远,因为他也不清楚,若是那头恶鬼出来以后,他还是他么? 冷雨潇潇地下,瑟瑟的秋风吹打冰冷的雨水,飘飘渺渺地洒落大地,浇灭了妖娆的野火,仅存的光明在一瞬之间纷纷熄灭,死掉的火苗上有白烟袅袅升起,被豆大的水滴砸落,蛮横地压制在狼藉的地面上。 昏暗与死寂中,年轻的猎人小队缓缓远去,死活不愿挪步的黄兴被队友们强行架着离去,他没有跟许雄说什么道别的话,一路沉默无语,僵直的身体像尊僵硬的雕像那样,全身死气沉沉的,唯有那双泛着泪光的眼,让人察觉得出他仍真切地活着。 年轻人的泪光里头有道别,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悲伤。 悲伤不已的弟弟眼睁睁看着哥哥消失在远方,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哥哥曾经跟他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想喊也喊不出来,仿佛喉咙被一颗大石堵住了那样。 他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弟弟,可是他今天真的特别特别地不想听哥哥的话,可是哥哥那句话里头,又包裹着那么大的请求,请求他听话,请求他离去。 他没有办法拒绝这么大的请求,但他真的很想冲上去跟随哥哥一齐战斗,哪怕在那阵诡异的黑烟面前,他可能一个照面就化为灰烬。 只是他不能,因为他是个听话的好弟弟,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年轻人眼角噙住的清光,恍惚间,仿佛是这片昏暗中最后的一缕光明。 他被队友们拖着渐行渐远,直至隐没在黑暗当中。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断壁残垣间飘荡的诡异黑烟却纹丝不动,它们像是固死在天地间的污垢,任由风吹雨刮也抹不去那份顽固。 “喂,能帮我一下吗?”许雄低声对自己说,“帮我杀了这个畜生!” 他背对着半明半暗的太阳,魁梧高大的黑色身影,威严吓人。 “代价?” 不知道是谁在说。 “你能拿的都拿走吧,反正我也”许雄说,“一无所有了。” “成交。” 那人说。 无尽的威压在男人身上蓦然爆发开来,魁梧的男人在沉默中行走,周遭诡异的黑色迷烟纷纷退让,避之不及,仿佛碰见了世上最恐怖的怪物,发自本心的惊惧。 数十年前的那抹血腥的微笑重新挂在许雄的脸上。 “好久不见呐。” 那抹微笑说。 “所以,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许雄瞪大空洞的眼白,狞笑着说。 “嗔,你终于肯醒了。” 陈耀明淡淡地笑笑。 这对久别重逢的老友,脸上都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那是寒冷的笑意,或是张狂或是阴冷,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栗。 “想杀我的话” 陈耀明低声说。 “那就来吧!嗔,那么多年过去了,让我再看看你的力量!” 陈耀明放声大笑,他双臂斜着张开,双手弯曲成爪,像只咆哮的野兽,更像一位威武张扬的将军,身后的黑色烟云是他的千军万马。 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冷风嗖嗖地刮起,暴雨随时准备从铅沉的云层里倾泻,破烂木屋上的野火燃烧殆尽。 黑烟忽然蠕动起来,像是无数只蝙蝠交汇着纷飞,它们嗜血地长嘶,扑开双翼,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没入陈耀明的身上。 陈耀明高昂起头颅,如同一位凛然的将军那样,坦然地接受他的将士为他披上灭世的铠甲。 许雄一言不发,心里似有妖蛇扭动,本体的意识浸没在游蛇发出的嘶嘶声里,若有若无。 陈耀明的黑甲初具雏形,冷漠地环顾四周。 许雄攥紧了拳头,暗红色纹路缓缓浮现,巨大的力量在体内沉默地狂涌! 他在沉默中爆发,抢在死亡凝结之前出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看戏与毁灭 陈耀明横手一挥,翻涌的黑烟迅速地凝聚在他的手臂上,一只黑色的巨大鬼爪快速成型,下一瞬间,鬼爪张扬飞舞,对准袭来的黑影,横扫而过。 “嘭!” 许雄被打得抛飞,直直地砸落在远处,沉重的冲击力破开泥坑的水面,溅起四面的浊黄色的水浆。 浊黄色的水花还没来得及落下,许雄的身影就已消失不见了。 在极速的驱动下,他如同凭空消失那样,在一瞬之间同时完成了坠地与冲锋两个动作,矫健的身形宛如一头迅猛的猎豹,破开层层雨幕,像是一支穿破虚空的利箭再度向陈耀明,一路狂奔地袭来。 这个世界对他真的很不好,他没有道理去爱护这个世界,此刻萦绕在心头的唯有若即若离地迷离感,以及彻骨铭心的恨意! 跑,不停地跑,他要撞碎空气,他要撞开雨幕,他甚至要撞烂这个世界,朝着那个该死的混蛋,发起最无畏的冲锋! 箭步跃至半空的许雄高举那柄陪伴多年的猎刀,刀光切断水珠,如匹练般落下,冷雨唰唰地坠地,刀刃铿锵地劈斩。 轻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在雨水织成的幕布里回震,冰冷的声音激荡在四面八方,冰冷得没有半点火花溅起,整个空间仿佛在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在绝对的恶寒面前,就连火花都不敢出头。 许雄的猎刀实实地斩落在陈耀明那只鬼爪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再难更近一步。 这柄老猎刀虽说不如传闻中那些绝世宝刀般锋芒锐利,削铁如泥,但好歹也历经多年的丛林厮杀,再加上许雄常年的精心磨砺,随随便便地一刀斩掉野兽的脊梁骨也不成什么问题,但斩落在这只诡异的鬼爪上,却只能留下一道浅淡的白痕。 猎人的刀在很多时候里,几乎等同于他的性命,在面对野兽的利爪之时,要是手里的刀不够锋利,被当成猎物看待的,往往就是自己。 猎人与猎物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微妙的,为了维持猎人的位置,资深的猎人从来都是通过手中的猎刀来作答。 一刀未尽,许雄并不灰心,或者说,他都忘记了什么叫灰心。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个冰冷麻木的机器,以超高频率的速度,机械又无情地挥刀与斩落,斩落与挥刀,形成一道严实森冷的刀锋铁幕。 瞬息之间,他已经画出了数不清次数的刀弧,错落在鬼爪上的白痕,一道接一道,凌乱又峥嵘。 陈耀明没想给许雄过多的挥刀时间,在一记刀弧将要落下的时候,他终于不耐烦了,他猛地张开了鬼爪,紧紧地握住斩落在手心上的刀身,随手一拧。 坚韧的铁铸刀刃就如一张柔弱的白纸,半米长的刀身像纸一样弯曲,拧紧到极致后,刀身陡然迸裂,大小不一的铁片断碎开来,歪歪斜斜地插在鬼爪上,像是乱葬岗上的一座座散乱的墓碑。 许雄面无表情地扔掉断刀的刀柄,不知不觉,他又失去了一位陪伴多年的老伙伴,只不过此刻他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波动发生。 穷鬼从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变得更穷。 反正都一无所有了,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差别? 魁梧的男人冷漠地挥拳,卷着彻骨的寒雨,带着呜呼的冷风,奋身跃起,一往无前。 “嘭。” 又是一声巨响,在巨大的森然鬼爪面前,他就像是个永不服输的黄口小儿,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一次次击飞,一次次冲锋。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甘心的人,总是觉得别人做得到的事情,自己没有可能做不到,哪怕对方是神,他也还是这样想的。 就算老天爷今个儿把话撂这里了,那又怎样?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扇他一大嘴巴子! 许雄再一次被轰飞上天,在透明的水幕上画出一条巨大的抛物线后,遥遥地砸落在看不到的远方,连地面上的积水都微微一颤。 “嗔,你听到世界的声音了么?它在悲鸣,它在哀嚎,它在抽泣,它在期待着毁灭的降临!” 雨水叩击在黑色的铠甲上,溅射出迷蒙的白色水沫,水沫环绕里的陈耀明深情地拥抱漫天的风雨,轻狂地大笑。 “这个世界早已千疮百孔,我们需要的仅仅是毁灭,将一切腐朽推翻,在旧时代的废土上建立属于崭新时代的、永恒的极乐!” 他像个疯子般吟颂,目光隔开万重水幕,直抵远方。 远处树梢上,三个看戏的群众在窃窃私语。 “大姐头,那人是有病么?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马仔给殷勤地给兰朵打伞,伞面很小,只够遮住一个人,所以他站在伞面外,仍由瓢泼的大雨顺着叶片打落在身上,瞬间就被淋成了一条落水狗。 “兰朵姐,不知为啥,我总感觉那人好怪,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样。” 落水狗二号跟着说。 “都给我闭嘴,看戏就好好看!” 兰朵不耐烦地嘟哝。 两个马仔吓得连忙缩了缩脑袋。 尽管兰朵嘴上说着看戏,但她的脸上却看不见半分松懈,那双亮丽的眸子里写满了凝重,素手紧紧地压住膝盖上的星盘,星盘在不要命地颤抖,像是在畏惧什么。 “嗔,你还是没睡醒么?你的怒火呢?为什么我完全感受不到那股炽烈,那股直欲冲天的炽烈怒意!” 陈耀明大笑着起舞,跳起了风卷残云般的舞步,纵情地拥抱这场仿佛永不停下的雨。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回应他的,只有暴雨砸落的声音以及,夹杂在磅礴雨声中的、轻微的土层裂开的声音。 幽火,无尽的幽火破土而出,自远方席卷而来。 它们婀娜地摇曳,诡异如同妖冶的血色红花,虚幻绯红的火光在布满涟漪的积水面上展开,黑烟像是遇到了天敌,蓦然被幽冷的火光驱散。 片刻之间,一片恍如来自地狱里的花洋在残破废墟上悄然盛放。 实质的雨水无法扑灭虚幻的火海,它们就像是存在于两个维度空间的事物,在某种巧合下,这片天地里头邂逅一场。 人间不曾存在如此幽冷的火,它冷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极深处,在无尽的怨念中催生、燃起,喷吐冰冷的烈焰,有着欲要焚毁世界的架势。 冷火铺设的海洋上,魁梧的男人踏步而行,他每迈出一步,诡异的花火就会沿着他的腿部直往身上蔓延,如灵蛇般勾勒出铁甲般的坚硬纹路。 此时此刻,他同样也如同一位将军,无尽的幽火是他的千军万马。 神与鬼之间的战斗,现在才算真真正正地打响。 火之将领直面雾之元帅。 这是一场神与神之间的对峙,鬼与鬼之间的搏杀。 “开始了!开始了!” 少女忽然兴奋地叫嚣,虽然声音放得很低,但还是带着一副不怕事大的调调。 “兰朵姐,咱们这样偷看别人打架真的好么?” 落水狗二号有点心虚地说。 “呆子,这俩人还能算是人么?咱们这可是为了人类的历史记录题材,懂了吗?” 兰朵理所当然地瞎哔哔。 “大姐头,他们这架势打下去,波及了花花草草可不好,要不咱们先撤吧?” 落水狗一号难得有点儿颤颤巍巍地说。 龙兴镇的那一场雨夜留给他的惊悸与不安的经历,清晰明确地告诉他,那俩人身上散发的绝不是人间的气息,那两股气息那么地幽深,那么地怨恨,就像来自地狱黄泉一样。 他不是怕那两个看起来就很能打的邪门家伙,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死在这里,他还有点儿事没做,还有点儿路没走,他可不能轻易地、白白地挂掉。 要是无牵无挂,大概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吧? “都给我闭嘴,看好了就是,本姑娘心中自有妙计!” 兰朵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兰朵姐,妙计是啥?” 李二多嘴地问一句。 “看见情况不妙就跑啊,呆子!” 兰朵恨铁不成钢地说。 巨大的撞击声突兀地传来,猛地打断了三位观众的对话。 狂风暴雨里,俩位拥有天神般威严,恶鬼般极恶的男人,不停地在天上剧烈地激撞,两股恐怖如斯的伟力在高空中对碰,,生生地在密集如布的雨幕里头,轰开了一方广阔的真空地带。 男人暴烈的余威随着绕行的大雨坠落,狂暴的威能依附在豆大的水滴里砸落大地,虚无的空气劲道连连炸开,在地面上爆裂出无数的深坑。 烈火与黑夜,暴雨与碎石吃力地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天地看起来就像是个形销骨立的巨人。 风雨如晦中只有一个主题。 那就是,毁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爱与正义 黑天乌雨,水雾莽莽。 沉闷的空气爆破声玩命地回荡,没有什么花哨的技法,一红一黑两道刺眼的虹光在高空中暴掠而过,蛮横地相撞相激,残暴地击飞倒射,循环往复。 两个笼罩在诡异光雾里的男人不知疲倦地拼杀,战况看似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住谁。 可每一次冲击都带着无比的冲劲,那种冲劲里头迸涌出欲要至对方于死地的决绝。 在这股决绝面前,男人们像是各自封闭了身后的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是许大哥么?” 树林里奔走逃亡的猎人小队里,有人停下了脚步,咽了口气,颤巍巍地指向树叶隔开的沉重天空,猎人们透过林叶间的罅隙可以看到,天上两道虹光飞速交错冲撞,激碰后的余威倾泻落地,就连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是大哥!大哥还没死!” 黄兴突然亢奋了起来,眼里爆发的亮光,写满了如同小屁孩看到盖世英雄降临时的憧憬以及崇拜。 年轻人死沉的面容一下活泼了起来,他好像又变回曾经那个小小的男孩,卖力地挥舞胳膊臂儿,大声嚷嚷着要跟大哥一起当大英雄的小跟班。 “我要去!我要和大哥并肩作战!我们都是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像小孩儿那样大叫,瘦削的身体不知从哪儿迸出的力量,让他一下挣脱出了同伴的锁架,蹦起来就要往村子那头飞奔赶去。 “可你会飞么?” 不知是谁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 “不会飞我不会飞” 回过神来的黄兴一下子又低沉了下去,他看起来像个犯错的小孩,低垂着脑袋,声音细细如蚊子嗡嗡,小声失落地说。 “不会就快跑!你们还看不出来么?这天都快要给他们打塌了喂!” 兰朵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地说。 只不过她此时有点儿狼狈,完全没有半点神仙范儿,连带着这番话语说起来都没啥分量感可言。 她看起来就像只大灾变下,仓皇逃跑的小野猫,一边吓得大声喵喵叫,一边还不忘催促森林里的小动物跑路。 就在刚才天空降下的一道余威不幸地砸中了小贼们藏身的大树,大树瞬间就被轰得支离破碎,慌忙败逃的小贼们的下场虽说没那颗老树来得那么惨烈,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位姑娘,请问我们可曾见过么?” 有人弱弱地问。 “滚滚滚,都要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言情小说里的搭讪桥段呐?你看本姑娘有那么轻易被泡到的么?创意,创意,来点创意行不行?这年头没点新意,你还幻想着泡妞?” 兰朵仍旧叉腰,循循善诱地说。 “大姐头,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你看这句行吗?” 扇子举手发言。 “你还是个好人呢。” 兰朵撇撇嘴,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年轻的猎人们有点愣愣地看着这对不知从哪跳出来说双簧的男女,突然又觉得没那么可怕了,看着这俩活宝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天空都要轻了一下。 这俩人是不是老天爷派来逗乐他们的,好让他们临死之前,整理好笑容,整暇以待,好面带微笑地上路? 是不是老天爷的评级,都是按照人死前的欢乐程度来评分的?看客人死得好不好看,死得快不快乐,死得开不开心,如果这次体验良好的话,麻烦贵客留下个好评什么的,欢迎下次的光临哟那样么? 放他妈的屁!这帮血气方刚的男人们要真是挂掉了,不拼了老命去扒掉老天爷那糟老头儿的皮已经算很给面子了,更别说什么好评,下次光临之类的玩意儿了。 能好好活着,谁乐意去死? 只是绝境中的欢快,总是格外的祥和,走投无路的人,最懂得欢乐的难得可贵。 “看!许大哥掉下来了!” 又有人绷直了手指,直直地指着天空。 天空中那道火红色的流光忽然笔直地坠落,拖出一道细长的尾巴,像是一道就要燃尽的流星。 坠落的方向对准了那座仅剩废墟的村落,在火红流光即将抵达地面之际,从天而降的巨大威压已经抢先把残存的断壁残垣彻底地抹平了。 绝对的力量将一切碾成齑粉,曾经的拥有再也不复存在。 许雄悲痛地咆哮着坠地,猛烈的冲击波将泥层一而再地挤压冲破,夷为平地的村子再遭重创,顷刻间沦陷成一个直径长达数百米的巨大土坑,小溪边的老柳树碾了又碾,被压得扁平如银纸的溪水缓缓地淌过破碎树皮的表面,没入坑壁上往下滚涌的泥色水流之中。 无力又彻骨的悲嚎声中,许雄轰然落地,在巨坑的中心掀起数丈高的飞石,溅起的土尘在暴雨的洗涤下,快速地消散。 身陷斜插满乱石的泥水坑里的男人,瞪大了眸子,仍由雨水叩击他的眼瞳,刺击他的脸,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了,也感觉不到冷,冷冽的水肆无忌惮地卷走他身体上所剩不多的体温,眼眸里那抹魂火无力地摇晃,似乎摇摇欲坠。 恨,刀刺入心脏的恨,灵魂撕裂的恨,漫天暴雨汇聚在一起下坠,整片天空都要压下来了,怎么那么悲伤,伤心得想要哭的样子,哭得像个找不着家的小孩。 浩荡的余波蔓延开来,周遭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地在疾走的劲风中抛飞,歪斜地横飞,插落在远方尚未受殃及的地带。 树木坠地声不时地传来,地动山摇,昏天蔽日,仅仅半天的时间,这座生机盎然的原始森林就已变得满目疮痍,暴戾的风雨声仿佛是它在苦痛地悲鸣。 大地的急剧震动间,远处飞来一颗巨树,再一次很不幸地指向了兰朵她们。 “树树!那那有颗树!” 指着天空的年轻猎人没有习惯性收回那根不详的手指,仿佛僵死住了似的,颤巍巍地停留在那,他的声音跟着手指一齐发抖,哆哆嗦嗦地说。 白色的兰花凭空绽放,圣洁的白兰花瞬间垒成一道阔大的白花屏障,平稳地接住了那颗坠下的老树,轻柔娇弱的白色花儿竟出乎常理般,毫不费力地承受住数吨重的粗大树干带来的巨力。 雨水刷过叶片,淅淋地洒落在圣洁的白色上,古老的树木缓缓塌落,重回大地的怀抱。 “大哥!我要去救大哥!我要去我现在就要去!” 年轻人奋力的大喊声刺破了大树轰隆隆的倒塌声,瘦削的身影倏地掠过,他迈开双腿,一路大吼大叫地跑向了来时的路。 “黄兴!你他妈的,给我回来!” 猛地回过神来的其余年轻猎人们焦急地大吼,可当他们刚想要动身去追回那个跑得跌跌撞撞的白痴时,却陡然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挪动身体。 “滚吧,快滚,按你们老大的说法,滚得远远的就好。” 兰朵少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俏脸上表露出罕见地沉重,她低声发令,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强势。 年轻猎人们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沉沉地点了点头,他们最后再望了眼那个跑向末路的白痴,紧蹙的眉关像是想要把那个白痴刻在眼眸子里面似的。片刻过后,他们无声地合眼,转身离开。 他们本是一路人,如今却背对背离开,有人向生,有人朝死,那是一条死路,仿佛注定了无路可走。 末路的人无惧悲伤。 奔跑在大雨间的黄兴,眼眸子里爆发出的亮光越来越明亮,他就像是奔走在沉重夜空里的最后一刻璀璨的明星。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让人错觉一往无前。 他就这样顶着他的爱与义气,轰轰烈烈地狂奔,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整个世界都要为他开路,尽管明知路的尽头是死亡,可是,那又如何? 隔了那么多年,他又变回了那个小屁孩,屁颠屁颠地跑,怒着小嘴,愣是想着要站在兄长身后,哪怕前方有千军万马。 虽千万人吾往矣。 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哪怕那个人儿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可是他有爱啊!他有爱他了不起啊,他有爱他牛逼至极,无敌无敌再无敌啊! 人的一生兜了又转,尔后不觉间,却又重回原处,你是会觉得人生很奇妙,还是万事一场空? 或许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就连此刻奔走在雨林里的男孩,大概也不说好自己心底想的到底是啥吧。 不过,起码他无愧,好歹他无愧。 苍茫的绿色很快就到了尽头,黄兴一步走到了巨大土坑的边缘上,土坑中央燃着虚幻的火光,雨水与火焰交错间,男孩看得很彷徨。 火光映在他的眼里,如实质一般,温暖怡人。 “大姐头,咱们不去捉回那小子么?” 马仔问。 “那个不知死活的白痴,捉来有什么用?” 兰朵恨恨地说。 “呆子不也跟着去了么?那俩个痴傻愣在一起,说不定还真不用死呢。” 兰朵恨得牙痒痒的。 “这傻逼!李二就是个傻逼!真以为他那破洞玄境就了不起了啊,就天下无敌了啊?傻逼!傻逼!!傻逼!!!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收了这么个傻逼来当小弟!” 兰朵气得跳脚,嘴里大声嚷嚷着重复那个词汇,她真的很生气,不到气到要炸那种地步,她是不会用这样的脏话去骂人的,那种话说出来真的太不仙女了,也太伤人了,更何况,是骂某个在意的人。 她真的有点慌了。 “走!咱们也去!大不了,全军覆没!” 少女大脚跺地,身形一闪,消失在丛林的远方。 “全军覆没!” 马仔遥遥呼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执着 沉重的天幕上,沉云裹挟黑烟缓缓下探,一根巨大的突刺凝聚成形,恐怖的伟岸巨力在无声地酝酿,像颗凶猛野兽的獠牙,只等猎物松懈的片刻,发动起凌厉的一击,残忍且无情地刺破猎物的咽喉。 数不清的冤魂从四面八方地吸聚到獠牙烟云里头,它们嘶吼哀嚎,扭曲的面容凸显在浓云的表面,狰狞地蠕动着。 它们甚至不能够称之为人了,作为人类的身份早已抹去,腐朽的身体葬于黄土泥沙里,空余苍白的骸骨,固执的怨念使得这些残破的鬼魂遗留在人间,此刻它们被无尽的怨念吸引而来,朝向恶之将领,俯首称臣。 毫无意外,它们曾经都是鲜活的人,都曾热爱过这个世界,直到某个预料不及的意外降临前,他们仍旧拥有喜怒哀乐,过着与常人无异的平淡日子。 灾难从不讲理,它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它们无情地降落,残忍地夺走了这些人的一切,夺走了他们聊以为生的小小美好,甚至没来得及恍惚,就已一无所有。 其实很多人都是穷鬼,能撑起他们世界的人和事,就那么几样,一旦没了,整座世界就跟着塌了。 他们心如刀割,他们恸哭流涕,他们歇力地想要逃避悲伤,却无力地发现悲伤泛滥成洪,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站在洪水面前,他们是那么的渺小,小得无能为力,小得只能眼睁睁望着暴戾的洪流咆哮而来,瞬间把他们吞没。 悲伤的人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破开水面,仰头无助地望向天空,却发现天空竟然如此地沉重,沉重得像要压弯了他们的脊梁,沉重得像要压碎他们的灵魂。 他们落寞地佝偻起腰脊,苟且地活着,头顶上那片天空就像他们心头里巨大的压抑,死死压制住他们的卑微,动弹不得。 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人死了,其实他们还活着,有些人活着,其实他们早已死了,那些人简称为“活死人”。 “活死人”生前都是可怜的人,死后仍是悲哀的鬼,比天还大的悲伤仿佛渗透了他们的一生,直到死仍然纠缠着不放,令他们的灵魂不得超生,流离在人间,孤独地漂泊。 孤魂野鬼,不问天明。 孤独是会感染的,当这些落寞的孤魂野鬼感应到远方极大的召唤后,这些曾经的可怜人便会纷纷赶来,聚在一起,听从那个屹立在昊天之下、身披弥天恨意的男人的诏令。 就像是孤独人喜欢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就像是迷茫的人们于苦海里找到一座闪烁血光的灯塔,灯塔照亮的方向或许不能让他们找到通往超脱的路,却能让他们踏上覆天的毁灭的路。 那就够了,没有什么比毁灭更来劲的事了,更没有什么比推翻这片该死的天空更痛快的事儿了。 让所有的固执在毁灭中崩溃,让所有的怨念在暴力中瓦解! 不望来生,无憾今朝。 “来吧!嗔,让我见识一下,你最大的怒火!让我看看你的火焰,能不能焚破这片天际!” 巨大的突刺里,陈耀明癫狂地大笑,他的笑声发狂轻颤,张拉开来的疯狂令人毛骨悚然,突刺在无边的癫狂中直直坠下,狂暴的气流急速转动,滔天的浩然威压骤然俱下! 突刺尖端的对准土坑的中央,在庞大气流旋涡的带动下,土坑沿壁淌落的浑黄浊水都跟着急速地旋转起来,深至脚腕的水流快速地搅动,形成一个土黄色湍急的漩涡。 旋涡上,有道瘦削的青年身影在吃力地跋涉,年轻人的眼神惊恐不定,此刻他正满脸惶恐地紧盯漩涡尽头的那汪深沉的积水。 积水看似已有半人高的深度,沉黄浑浊的泥水下面赫然埋着一个人,那个人是艰难行走在漩涡里的那个白痴心里头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 黄兴心里很慌,他的脚步是同样也很急,可这漩涡是那样的大,更不提天上那个就要坠落的黑烟气旋。 在伟岸的巨力面前,他就像只不起眼的蚂蚁,闷头撞进比他大无数倍的浩劫里,自身难保的同时,还不知死活地分心惦记别人。 滂湃的旋风猛然直下,带着恐怖如斯的气势,如同一柄势不可挡的发硎之剑,刺穿万里长空,惊起骇浪滔天,破开裂石万千,向世界展现它凌厉无比的锋芒! 狂暴的水流裹挟着土石高高溅起,于无尽的狂乱之中,盛开一泼泥黄色的盛世水花,碰壁后的风流倒转向上,在暴掠朝上的风流推动下,湍急的水流倒射上岸。 头顶着势要掀天的狂风,脚扎着逆向的水流,黄兴艰难地行走在半坡上,随着风流越发紊乱狂暴,他的脚步同样变得越发的缓慢,越发沉重,但他仍然坚定地前行,目光炯炯,像是能刺破虚空。 他以凡人之躯,顶住漫天的威压,沉重且执着地前行,那种执着像是超越死亡,无惧哀伤。 “陈耀明,有种冲我来!欺负我大哥,算什么男人!” 呜呼狂风中,年轻人扯破嗓门地大喊,声音嘹亮高亢,响遏行云。 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一块被风卷起,暴掠而来的飞石,飞石有半人高的大小,这块起码有上吨重的巨石,按常理来说,是难以被轰飞起的,但此刻它却以一种近乎狂飙的速度,朝着黄兴疾射而来,仿佛下一个眨眼间就要撞上这个瘦削的年轻人,把他生生地砸成一滩肉泥。 飞石将至,浓烈的死亡威胁近在咫尺,黄兴却像是突然忘掉了所有的事儿,他平静地闭上眼,嘴角翘起淡淡的笑。 心里头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那是兄长一般的沉厚嗓音,脑海里那个男人的身影很淡,却给人山岳一般的感觉。 他把自己的命交给了那个兄长一样的男人。 “小兴闭上眼,不要害怕,有大哥在。” 男人说。 霎那间,这个第一次忤逆兄长命令的坏孩子又重新变回那个听话的好孩子,仿佛在那个男人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小小的男孩。 炽热的火柱冲天而起,如狂龙一般的火焰龙卷冲碎了那块夺命的巨石,在碎裂纷飞的石屑当中,一涌而上,直抵苍穹! 微笑着闭上眼眸的年轻人在火龙撞裂巨石的余波中倒飞至半中,飘荡在烈火和洪流之间,像是一只扑向烈焰的蛾子,闷着头想要扑入那团焚烧着的火,火光里有属于他的温暖。 少年人的身影突然闪现在半空,他稳稳地接住了倒飞的黄兴,身形再度一闪,像是虚空借力一般,突兀地出现在土坡之上。 少年人是李二,在被大树被轰碎之后,李二没有着急地赶去和兰朵她们会和,反而藏身在某个被狂风吹落得窸窸窣窣的灌木丛里继续看戏。 他不是没想过逃跑,只是总感觉心里似乎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在阻拦着他后退的脚步。 可能是担忧这位看起来还不错的大叔的生死,抑或是,有种莫名的召唤? 少年说不准这种感觉,但他觉得留下来是对的,所以他就留下来了。 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就像风吹起了,叶自会飘。 在黄兴闯入这方混乱中事,李二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但他没有立刻出手阻拦,因为他觉得有些事真不该拦,就好比有些看上去很傻的执着,都该得到尊敬那样。 那种执着,带着豁去一切代价的无畏,他喜欢这种执着,就像他曾经抱着女孩跪行在乱石堆时的那样,目光决绝,坚定勇往。 所有认真的人都值得尊敬,无论那人是在认真地活着,还是在认真地赴死,都不应该被人打扰。 只是最后一刻,李二心软了,在巨石飞起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动了身,踏入洞玄境以后,藏在身体里的金色海洋给予他如小说里怪力乱神般的雄伟力量,让他确信自己能赶在飞石砸落之前,稳稳地接住那位看似寻死的年轻人。 只是他还是慢了一步,那块石头被冲天的火柱抢先轰碎了,倒飞在空中的年轻人被赶来的少年刚好接住,巧得跟小说剧本一样。 可能,这就是命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神将 无数条炽烈的火龙狂吼着破开泥层,拔地而起,迅猛地一头扎向沉重的天空,刺破那片密不透风的灰色沉云,天幕顷刻间就被一道道狂暴的烈焰轰成了筛子,火焰龙卷叠加起来的狂啸声响彻天上地下。 暴雨依旧在下,狂烈的火焰与狂暴的雨水诡异地弓存,瓢泼的雨水坠入冲天的火柱里,发出咝咝的响声,白色水汽蒸开弥漫,又被雨水打了又落,氤氲的白烟聚了又散。 乍眼看去,像是传说中云雾弥漫的蓬莱仙境,定睛一望,又像是末日宏伟悲怆的壮丽景象。 这里仿佛就是人间与地狱的交界处,炽烈的火与汹涌的水在这里相遇,它们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升腾起的白色雾气里,裹着它们强烈的爱与恨。 数不清的火柱与算不尽的水幕吃力地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那股暴戾如猛兽獠牙的风旋早已散去,坑壁般的水流恢复灌流,土坑最底处积聚了一潭不见底的浑水,此刻坑底的泥水正剧烈地沸腾起来。 黄浊的泥水剧烈地翻滚,迸起一个个饱含热量的气泡,水泡浮起后破碎,像是开出一朵朵泥黄色的水花,远远望去,这潭积水就像是架起大锅来滚煮的一锅浓稠的热汤。 热汤的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极致的高温将泥水蒸发成气,一团熊熊燃起的火焰蛮横地把所有的液体排斥出这片空间之外。 火焰里赫然站立着一个男人,浓稠的乳白色水汽遮盖了他的表情,朦胧烟雾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浑身粘满干泥的男人反身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冷漠地抡拳,无情地挥打,暴起的青筋如蛇般摇曳,轰烈的拳风似火,烈烈地焚烧着他心中无尽的恨意。 他像是野兽般扑杀,抛碎出骨与血。 他从来没试过这样子去恨一个人,恨得那么深切,恨得那么热烈,恨得他都快要忘记自己,那股炽烈的恨意像是在身体里尘封了很久,现在正缓缓地醒来。 那股恨意不单指个人,它怀揣着对整个世界的愤怒。 白烟里,许雄的重拳机械又麻木地挥落,他已经忘了自己挥了多少拳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剩多少体内,此时萦绕在他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打,用力地打,狠狠地打,往死里地打,他要打死这个畜生,他要打死这个王八蛋,还要还要抢在那个怪物苏醒之前,打死自己。 他的瞳孔里除了歇斯底里的仇恨外,隐隐还透着一缕微弱的不舍。 没有人舍得抛弃自己的曾经,就算那个曾经在烂在渣,好歹也是自己真真切切地活出来的,就好比痴情的女子总会大声地告诉旁人,负她的那个渣男再怎么渣,再怎么烂也是她凭自个本事找来的,你们这些局外人能不哔哔就别哔哔。 如果不是曾经爱过,谁会在乎,如果不是在乎过,谁又会不舍? 一直想用尽力气逃离的过去,不敢面对,粗糙地掩盖着,其实只是因为在乎,在乎自己曾经活着的那丁点记号而已。 狂乱的暴力下,那个身穿黑雾甲胄,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深陷在干软的泥层里,许雄拳拳到肉,身体里仿佛永不到头地力量随着拳头汹涌而出,泛滥似地宣泄在陈耀明的全身各处。 陈耀明的脸被砸得支离破碎,裂开的血口里汩汩地滚淌出来浓稠鲜血,被打得断裂的骨骼,碎了又碎,被狂野不讲理的砸成了齑粉,原本略微健硕的男人此刻像是被锤成了一张扁平的人形画皮。 陈耀明这张血肉模糊地脸再无半点威压,余留下的唯有可怖与狰狞,以及一股歇斯底里地癫狂。 他在男人的一次次痛击中猖狂大笑,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那样,裂开那张空洞森白的嘴,发了狂地笑,仍由嘴角溢出的血液肆意流淌,干燥的黄土糅杂在腥红之中,凸显出几分原始凌乱的暴力之美。 “烧啊烧!” 陈耀明癫狂大笑,一记重拳猛地落下,打断了他的牙根。 “对!就是这样!烧起来吧,嗔!” 他嘴角带血,话语含糊,渗着某种深入骨髓的癫狂。 “恨,用你的恨!” 又是一拳落下,陈耀明的脸颊被打得深陷,但他仍在止不住地发笑。 “用你最炽烈、最澎湃的恨意!” 他在大笑声中轰然爆发,深陷在泥层里的手臂猛地拔起,断碎成粉的臂骨仿佛在一瞬之间弥合,下一个刹那,一记强而有力的勾拳狠狠地击落在许雄的小腹上,无与伦比的力度在许雄小腹上定点爆破,瞬息间,这个身上燃起无尽烈焰的男人被陈耀明一拳轰飞,倒射上天。 “恨啊恨,恨啊恨!” 疯子一边直立起身,一边怪笑着呢喃,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歇斯底里地敞怀大笑,暴躁地用力在原地蹦跳。 他的头忽然仰起,火热的眼神直勾勾地投射向天,死死地锁定高空倒飞完下坠的男人。 “恨!用你的恨击碎这片苍穹吧!” 他大吼大叫地跺脚,像是用尽一身力气地起跳,就连大地仿佛都因为他起跳所带来的巨大后坐力而轻颤,地面凹陷出一个小小的土坑,龟裂的土块朝四面延伸。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颗炮弹,对准那个从高空坠下的男人,直射而去。 沉闷的撞击声过后,巨大的空气漪涟骤然扩散,横扫天地,冲天的火柱无力地接连熄灭,原本承载火柱的泥坑很快就被一涌而下的泥水吞没,巨坑底的中央地带,少了高温的阻隔后,泥水一下靠中合拢,瞬间淹没了那片真空。 炽热的高温彻底殆尽,白色的水雾被雨水洗了又洗,急促且短暂的雨花遍布满地,蛮横地吞噬掉天地残存的温度。 暴雨浇筑的世界里,飞射的陈耀明逆着水流而上,他高举着拳头冲锋,凌厉至极的劲风猛地轰在许雄小腹上,没有丝毫的停顿,癫狂大笑着顶住血流不止的许雄,扶摇直上,一冲上天。 巨大的痛意在许雄身体里冲撞,眼白上的一缕缕纤细欲断的血丝紧绷得死死,像是一根根拉紧的弦,弦的两头紧系住他最后那点意识。 血丝愈拉愈紧,意识越来越淡,背后的雨水永无止境地拍击,彻骨的冰冷夺走了他身体里仅存的温度,无尽的寒冷渗入骨髓,胸臆间有股冷火毫无预兆地窜起,冷冷地烧蚀掉他最后的一丝意识以及理智。 升空而去的两个男人逆着漫天大雨,一前一后地没入那片沉积的雨云,世界仿佛一下恢复了沉静,空余雨水的哗哗声,单调又冰凉。 土坑边缘的灌木丛里,李二抬眼望天,灰蒙蒙的天空中似乎有某种覆天般的恐怖在悄然酝酿,恍若魔鬼降世,巨大的不安在少年心中炸开,他攥紧拳头,眉头紧锁。 “是嗔,那个失落在远古的神将,据说关押在无尽的轮回里,现在他好像要醒过来了。” 手捧星盘的少女不知何时走来,她素手轻压在剧烈震抖的黄铜色星盘上,脸色凝重地低声说。 “大姐头,那该如何是好?” 马仔紧随其后地出现。 “喂,你那个唤神大阵还能用么?” 兰朵努努嘴。 “能是能,但触发得四个人,三人压阵,一人控阵。” 扇子有点儿无奈地耸耸肩。 “请问控阵那人,有什么要求么?” 灌木丛里有人问。 “没有,会打架就成了。” 扇子继续耸肩,似乎并不在意到这道突然插入的声音。 “那能让我试试么?” 那人问。 “可以。” 扇子淡淡地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即将发生的凶险,他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要去做某事,那就会抛掉所有顾忌,怎么干脆怎么来。 “好嘞!咱们杀猪小队第一场仗要开打了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好了么?!” 兰朵磨拳擦掌地大喊,顺便给她的小队起了个听起来就没什么战斗力的名字。 “大姐头,收到!” 书生马仔第一个举手。 “兰朵姐,收到!” 李二咧嘴笑笑。 “谢谢你们。” 黄兴欠身,真诚地朝这三个看起来不怎么着调的少年人道谢。 天边划过一道白弧,男人沉重的嘶吼声撕裂了死一般的沉静,无边的恐怖像是在这一刻已从奔雷中孕育而生。 电光落下,火焰包裹的身影轻松且残忍地撕裂了一具躯体,像是随手撕开纸张那样随意。那道身影缓缓地从天而降,冷漠地扫视四面八方,犹如一尊灭世的魔神。 风雨中,书生朝空中丢出一只青龙怀表,繁杂的青色光纹如藤蔓般伸延,年轻的猎人缓步向前,坚定且执着地迈向大阵的中央,他仰头朝天,直视来自天边那位兄长。 不卑不亢,目光如铁一般坚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固执 唤神阵,通过精妙的阵法调动汇集起来的天地灵气,由阵边三人控制大阵的呼吸吐纳,从而使得炼化后的天地灵气能够毫无阻碍的加持在阵中之人的身上。 那一刻起,他就如同将领一般,调遣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的天地伟力。 相由心生,心中怀有神祗的人,自会召唤出肃穆的神灵,倘若心里埋藏凶恶的人,唤醒的只能是暴戾的鬼。 由神到鬼,不过一步之遥。 大阵的核心是那枚蕴藏了龙气的怀表,在灵气的推动下,齿轮开始有序地运转,古老的意志自繁杂纹理中逐渐苏醒,只等姓楚的子弟卸去最后一道枷锁。 北海边的那座龙城,姓楚的世家之所以能从众多世阀豪强中脱颖而出,靠得就是祖祖辈辈从圣贤学说里推演,从自然伦理中探索,历经长年累月地积累后,钻研出的一手精妙无比的阵法传承。 阵法的原理往大的方向上讲,是很简单的,不过是借助天地的煌煌威压加持己身。 但往小里说,又是很难的,那是欲以四两之力,拨千斤之势的狂妄。 天大的狂妄之所以能够实现,靠的就是任何一个轴件都能丝毫不差地、精准地运转起来,各尽所能,有条不紊地按部就班。 读书不一定没用,必要时,打架也能省去三分的力。 这样的青龙怀表在楚家里还有很多,据说是某位先辈某日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地去观察盘踞在龙城旁的那条巨龙山脉后,有感而作的。 先辈大大小小做了上百只有多,但都为残次品,雕刻在表盘里的矩阵像是被铜锈锁死了那样,僵死不动,就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可那先辈是个缺心眼,不但没有气馁,反而越挫越勇,干劲不跌反涨,本着刻苦专业的精神,继续埋头苦作,刻画出来的阵法原理图越发精确,越发流畅,可却始终没有一件产品是成功的,堆在某个阴暗角落里,都要积成小山似的怀表堆,仍旧无一能动。 最后这位深锁居中的技术宅老爷子在一声慨然长叹中驾鹤仙逝,他临死之前仍在紧紧地盯着丢在角落里头的那堆青铜怀表,久久不能瞑目。 那堆破烂可是他一生的心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他的一半人生。 老爷子死后,角落里的那堆表再无人问,就那样静静地沉积在那里,在沉默中埋葬了不知多少岁月,像是被世界遗忘了那样。 直到很多年以后,一位名叫楚天的年轻人重新打开那座库房,阔别多年的阳光重新洒入这片充斥着陈腐气味的空间中,落在厚厚的灰尘上,那堆破烂的青铜怀表才得以重见天日。 年轻的读书人慢慢地踱步到角落前,弯下腰杆,随手抄起一枚布满灰尘的怀表,拆解开来,细细打量一番后,心里就有了答案。 怀表内的阵法纹路确实很复杂,很玄妙,就连这位天纵奇才的年轻人也有点儿自叹不如,只是这位辈分大概算到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长辈,始终弄错了方向,就像是固执朝着一条死路一走到底,就算是碰到了壁也不回头,犟着脑袋顶住墙继续走,固然才会停滞不前。 怀表空有其形,而无其神,就像一条无目的龙,差的就是最后那一道点睛之笔,点睛之笔就是龙气,纯粹的、足以支撑起阵法运作的真龙之气。 于是,年轻的读书人决定把这些怀表散发给天南海北到处走的游侠们,命令他们携带怀表出行,或许终有一天,能够寻到真龙之气,了却那位先祖的夙愿,同时也能满足自己的那个狂妄的念头,一举两得。 每当想起那位先辈,扇子总会忍不住微微叹息,人的一生总是那么的短暂,那么地一根筋,闷头扎进自以为的死理中去,自顾自地往前冲,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要是一堆青铜铸造的破烂玩意儿便能代表自己的大半人生,对于当年的他来说,是不太乐意的,因为他觉得那样也太无趣了。 那时候的他觉认为,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同地攀登,征服一座座高山,在最高的地方俯瞰最广袤的天地,方得无憾。 只是他没想过,那位先辈老爷子,何尝不是一直在攀爬那座高山,想以工匠之神替代那真龙之气,登上人间极境,前无古人的高峰。 那位老爷子大概很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同时囚禁在天底下的生物,凭什么龙就要比人高贵? 人生在世,是是非非,终究难量。 青龙怀表在空中清鸣,起伏有序的声音中,柔和的青光荡漾而开,繁杂森奥的纹路如游龙般施展开来,片刻的时间,一座眼熟的青光大阵便已初具雏形。 面容坚韧的黄兴抬步而上,脚踏虚空,稳步向前,肃穆的面容像是前去迎接一场盛世的献祭。 黄兴一步踏上大阵,青色的光芒骤然爆发,他脚踩如舒云般流转的青色柔光,坚定地一步一步迈向大阵的中央,半空之上,虚幻的青色半身武神逐渐凝形。 这尊半身武神与扇子召唤的那尊不大一样,黄兴召唤的这尊武神身披一件半露胸膛的兽皮大袍,手里攥着一柄简单地用石头和木棍包扎而成的石斧,乍眼望去,半点战斗力都没有。再仔细一看会发现,武神的面容甚至连半点的威严都没有,瞪大着一双孩子般透亮的大眼,抿紧嘴唇的样子,就像个焦急地等待哥哥回家的弟弟。 阵法运行无碍,李二清晰地察觉到脚底下的巨大玩意儿居然会跟人似地呼吸吐纳,那些错乱相交,却又隐隐透着某种秩序的青色线条好比人体内的呼吸脉络,散落在天地各处的斑驳灵气通过阵法的召唤而聚集,流经多个脉络,经过不断地去遗留存后,提炼出纯粹且温和的灵气,汹涌地倒灌在黄兴身上。 恍惚间,李二甚至有种错觉,这座大阵其实是有生命的,它怀揣着某人的强烈意志而生,历久弥新。 不过李二又觉得有点无奈,他分明就是一个不留神间,误打误撞地踏入修行一途的半吊子,而且还是一个没见过啥世面的泥腿子少年。 拿他去跟旁边两位放眼整座大陆,怕是都可以称得上是修道天才的队友相比,此时的他就像是一根愣愣地杵在屋子里的柱子,具体用途除了撑起屋顶以外,就只剩下填补漏洞了。 他有点无聊地抬头望天,不小心就扫到那个缓缓降落的男人,男人似乎也察觉到少年的目光,他淡漠地抬头,隔开数百米的虚空对峙,男人的目光锐利如箭,仿佛嗖地一下,直直地刺在李二的心脏上,李二心头猛地一抽,窒息般的压抑紧接而来,一股刺骨的凉意在他胸臆间幽冷地窜起。 他重重地深呼了一口气后才平复下心里炸开的惊悸,但他没有收回眼神,少年人坚毅脸庞如同一张泛着冷光的铁盾,渊渟岳峙地对上那道箭矢般的目光,不肯后退。 “大哥,对不起,无论是要去到哪里,不管是地狱还是世界的尽头,我都要把你找回来。” 年轻人坚定的声音蓦然打破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他的语调却又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像是梦里的呓语。 黄兴早已察觉到远方那张熟悉的脸庞,以及那双冷得令人战栗的眼,他有点害怕,有点迷离,害怕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个男人,害怕再也回不去从前。 “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我们在地狱里相见吧。” 黄兴低声说。 璀璨的青光暴涨于天地之间,灰蒙蒙的沉云蓦然清退,暴雨戛然而止,天地清明,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氤氲的水汽里映出淡淡的彩虹。 雨后天晴,手持简易石斧的半身武神纵身跃起,高举的那根木棍中裹挟着来自弟弟的强烈执念,对准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兄长的脑袋,狠狠地砸去,幻想着能一棍子把这个迷失的哥哥敲醒。 望着飞驰而来的简易石斧,男人一脸冷漠,看不见任何表情,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他忽然停止了下落,稳步于虚空之中,嘴角冷冷地翘一抹不屑地笑容。 他无声地冷笑,笑的是他人的不自量力,笑的是自己的彻底沉沦。 他抬手,那根飞速前行的木棍顿时僵死在虚空之中,再难深入分毫,高速运动后带来的惯性仿佛一下被凭空抹掉那样。 半身武神周围的虚空紧跟着被锁死,须臾片刻间,这尊庞大的半身神祗硬生生地拘禁在透明的空气囚笼之中,进退不得。 男人再打了个响指,僵死住的空气缓慢地开始蠕动、扭曲直到剧烈地抽搐后猛地爆裂! 震裂耳膜的巨大音爆声毫无征兆地迅猛来袭,周遭的虚空都随之震荡,一道巨大的空气波痕猛地掀起,强劲的气流推枯拉朽地席卷开来,所过之处,土石飞射,巨树倾到歪斜,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 裂纹无声地蔓延开来,片刻间就已密布武神的表面,空气爆炸过后,他手持石斧的手臂被彻底炸碎,此刻的他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脆弱得仿佛下一个刹那就会随风飘逝。 男人不过轻轻的一击,就把黄兴的这尊武神弄了个半废,实力的巨大悬殊之间,黄兴不但没有半分退怯的意思,他目光坚定且明亮的直视前方,像一把出鞘的刀,要么斩断,要么破碎。 “上啊,小子,快去把你大哥打醒喽!” 嘴角溢血的少女大声地为他打气。 黄兴淡笑,有那么一个刹那,他觉得世界特地为他开了一条宽敞大道,直达远方。 他纵身跃入虚无,拥抱那个遥远的地方。 他要追上那道身影,不论地狱还是天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追逐 “收到!!” 黄兴赤着脖子大吼,此刻他的身形狼狈不已,显然在方才那一下剧烈的空气爆破中受伤不浅,但他的战意不降反增,他高昂起头颅,操纵那尊破败的半身武神再度高跃而起,这一刻的他,仿佛已不在乎输赢,只想在最后的落幕之前,触摸一下那位曾经的兄长。 又是一道响指声起。 空气再次凝固,半身武神再次僵死在半空之中,他歇尽全力地挣扎,缓慢且沉重地前行,犹如行走在深不见底的泥沼地里,巨大的重力压负在它的身上,并且随着它身体的每次扭动而俱增。 短短几步路之间,巨大的压力便一路狂飙而上,伸展在表面的裂纹也遽然加剧,交织错开的网络纹路,分割出无数块细小的碎块,宛如一盏破碎的琉璃。 一道轻微的破碎声响起,断臂处的狰狞裂口被无形的巨力碾压成粉,裂缝止不住地扩大,片刻之间,青色光尘凌乱地飞舞,不断拉大的裂缝已如涨潮般推进至胸膛之上,仿佛只要在过上眨眼的时间,这尊半身武神就会彻底地沦为漫天的光尘。 强烈的窒息感在黄兴心里猛地炸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渗出他的额头,脸色一片惨白,身体剧烈地痉挛战栗,腿脚不受控地发抖,虚脱无力的感觉充斥全身,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就连天边那道身影都跟着化开了,糊成了一团。 再这样下去,是会死的。 但他仍没有寻找后撤,那尊粉碎到只剩下半截的半身武神仍在执着地前行,周遭散满光粒的裂缝浸没了它的胸膛,淹过了它的颈脖,消散了它的眉毛,到最后只剩一只的胳膊仍旧直直地伸出,笔直地前行。 胳膊末端的那只巨大的青色手掌竭力地张开,像是想要触摸什么,想要紧紧捉住什么,捉住以后,死也不放手。 男人冷冷地盯着那只逐渐崩溃的手,面无表情,从撕裂陈耀明的那一刻起,他的脸上就没出现过多少的表情,世界在他眼里还是那样的无趣,那样的乏味,还不如付之一炬。 隔了那么多年,这世界还是那么的无趣,无趣得令人发冷。 于是他冷漠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跃起一缕瑰红的火焰,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火红玫瑰,秋天的凉风飒飒地扫过它的花瓣,花儿在风中轻飘地摇,极尽婀娜。 他食指轻划向下,瑰红色的火焰随之疾射而出,在空中拉扯出一道绚烂的火焰流光,流光的尽头像是对准了那座青色的阵法,又像是对准了整片大地。 烈火玫瑰于恬静中飞掠,无声地穿过凝滞在空中的那只胳膊的掌心,青色的琉璃一击就碎,冲起四散的青色光尘如萤火,迷蒙淡雅地衬托出那一抹夺目的瑰红。 温度急遽升高,妖娆的火红玫瑰在极速中怒放,绽开的花瓣被强劲的风流吹散,飘散在淡蒙的青芒里。 青芒红光参差的抽象画面里,灭世的花朵划开高温扭曲的空气轨道,朝向大地款款而下,淑怡得体,静态极妍。 “快跑!” 李二爆喝,巨大的危机下,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扑向身旁的兰朵,一把将她抱住,来爬带滚地、拼了命地跑开这片仿佛注定了要被烈火吞噬的地方。 李二体内那片金色的海洋发疯似地翻滚,奔涌而出的滂湃巨力使他足够在数息的时间内带着兰朵逃离出数百米开外,最后一个箭步跃出,狠狠地砸落在远处的灌木丛里头。 遭受武神破碎后的反噬之力让兰朵还没缓过神来,她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扇子的情况同样不好过,在半身武神崩溃的那一霎那,向天地借来的威压一下如海啸般扑来,他稳住心神,硬是用自己强大的神魂抗住了绝大部分的反噬,若不是出于对阵法这方面,拥有独到的理解以及颇为干练的身体素质,在那股可怖的反噬巨力下,他怕是扛不过几秒就得昏死过去了,甚至有可能再也醒不来。 眼下他还能留有一点余力,足够用于他自身后撤的,但要是带上昏迷的黄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扇子没多大犹豫,猛地挥袖,一条金色的绳索自袖口处掠出,一把捆住黄兴后,他用完最后的一点力气,猛地旋身一甩,扇子借助绳索甩动后带来的那点惯性,将这位平凡的年轻人抛离了战场。 读那么多年的书,只不过,为了当一次英雄。 扇子没有来由地想起来了这句话,他好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有点恍惚,有点儿彷徨,又有点儿感慨,紧跟着他忽然就在瑟瑟的秋风当中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怀,很舒畅,像是一扫沉积了一生的阴郁,最后他昂然挺胸,独面那朵扑面而来,盛放出死亡的玫瑰。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了,李二咆哮着狂奔,死命地冲向那位大笑的书生,尽管他的步伐很快,快得要赶上远去的秋风,但对于死亡而言,还是异常的迟缓,他始终快不过时间。 李二瞪大欲要凸出来的双眼,满脸惊悸地望着那朵火红玫瑰,眼眶忽然泛起了温热的潮意,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很想哭,很想躲在某个角落里,朝着天空大哭,抱着膝盖大哭,哭得鼻涕乱流,哭得肝肠俱裂,哭成让人心都要碎掉的样子。 他真的好讨厌好讨厌这种感觉,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某个重要的人或某样重要的事物在冷风中消逝的感觉。 曾经他试过用赌上了性命的代价,强行逆转所谓的狗屁宿命,硬是从死神手里,把他心爱的女孩抢了回来。 现在他的一位刚认识没多久的伙伴又要给那个叫死神的王八蛋给拐走了,他却施展不出那股可以透着禁忌的力量来。 那股禁忌的力量像是被锁死了那样,封锁在那片金色海洋的最底部,仍由李二怎么砸,怎么唤都唤不醒。 所以他很难过,难过得想要代替扇子的位置,独面那朵该死的破花,他要把那朵破花撕碎,然后跑过去把那个装帅装冷漠的男人打醒。 什么嗔,什么神将,什么恨什么的,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大声地告诉那个喜欢耍帅的男人,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一位肯为你去死的的弟弟。 “你知道么,你那位弟弟为了救你,几乎就要把牙都给咬碎了,把脸皮子都给拉垮了,你知不知道,他犟起来的样子有多丑,你又知不知道,他有多牛逼?” “你肯定不知道!” “你他妈的怎么可能知道!” “你就是一个自私得要死的混蛋!” “你心里从来就只有自己,你还要装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让人觉得有多恶心么?!” “你在乎别人吗?” “你一直都在逃。” “你是不是以为逃到了地狱,就不会有人来找你了么?” 李二像要撕烂嗓子般怒吼,吼着吼着,他突然就哭了起来,他一边大哭,一边大叫,像个疯子似地狂奔,迅猛冲刺的步伐越发疾速,远远望去,他就像是一支在平地里飞射的弩箭。 “嗷!” 残云里传来一声清啸,土黄色的飞龙穿破云层,俯冲而下,它振开遮天般的巨翼,张开双爪一把抱住了扇子后,以如闪电般的急速飞过,片刻间逃离这座黯淡的青色大阵。 随着最后一人的离开,大阵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彻底崩溃开来,涣散的青光里头,一只古老的青龙铜表“玎珰”地坠地,落在一个不大的泥水坑里。 疯狗一样的李二撒腿狂奔,泛起青光的眸子里,如妖莲般的火光闪烁跃起。 远处脚踏虚空的男人神情忽然有点儿恍惚,那个疯狗似的少年高喊的疯话像是一颗颗连珠弹,不断地轰击在他刻意掩藏起来的那道心理防线上,那道被他刻意压制住的声音,将死未死地跟着在他心中咆哮。 他强压下那道声音,神情重回冷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少女的祈祷 “呆子,你给我回来!快!给!我!回!来!” 兰朵歇斯底里地对着李二大吼,此刻她满脸苍白,瞪得大大的眸子里同样也是堆满了苍白,苍白得像是能倒映出那条疯狗的身影,她忽然就害怕了起来,害怕再也不能见不到那个傻子了。 “李二!回来!” 她憋尽最后一点力气咆哮,喊到嗓子都要破了,喊到声音都颤抖起来了,那条被她死命拉长的音线似乎都要跟着断裂开来了。 可李二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那样,闷着脑袋,头顶着风,跟一头扯不回来的蛮牛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可能是隔得太远,兰朵的声音太小了,李二听不见,也可能是李二此刻被一股强烈的意志所掌控,忘乎所以,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醒醒,大叔,你给我醒醒!” 李二爆喝着冲锋。 火红的玫瑰悄然盛放,带着无尽的毁灭之意绽露在天地之间,天空上那抹耀眼的火红正以一种急剧的速度飙涨,很快就吞没了云层,很快就包住了天空。 滔天的巨焰如雪崩般滚落,烈火携带着如斯的劲风肆意横行,溅射开的火星在空中狂舞,如游魂般恣意游荡在火海之前,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沾着雨露的树木枝干上。 炽热的红光仿佛点亮了整个世界,火焰妖魔狂欢在天地之间,极致的高温,灼目的强光,似乎要扭曲世间万物。 兰朵双手合十,托在脸前,闭上双眸,面朝烈火焚烧的天空,静默地祈祷,她就像一位孤存在灭世里的修女,安静地立于漫天火海之间,祈求神的降临,拯救这座摇摇欲坠的世界,搭救陷入绝望中的人们,指引他们前往拥有光明的未来。 她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呆子,这呆子从初次认识在现在,总能给她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呆子就跟只一只小强似的,生命力极其的顽强,怎么打都打不死,每次以为他就要挂掉的时候,他总能颤着双条晃悠悠的腿,一脸傻呵呵地,再次站在她面前来。 呆子肯定不会出事的,他是世上最顽强,同时也是最喜欢找死的小强,他那么地欠扁,又那么地耐揍,老天爷肯定不会轻易地放任他屁颠屁颠地跑到天堂里去的。 这贼老天一定还没玩够,他要撵着这只小强到处乱跑,等到它最决绝,最有喜欢的时候,才一脚碾死,那糟老头儿就是这么蔫坏。 眼下时机还没有到,贼老天一定不会放任这只傻逼兮兮的小强去死的! 少女咬咬牙,在心里默默地想,她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把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 乱舞的烛火光中,扇子愣愣地望着火海的深处,忽然间他又开始笑了起来,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呆子暴走的样子,在那场漫长的雨夜里头,那时候的呆子看起来很可怕,狰狞得像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唯有那双如太阳般闪亮的目光让他意识到,呆子还没彻底地沉沦,他不是鬼,他还是个人,一个充满阳光的好少年。 那是一双很犟很犟的眼睛,犟到好像全世界都要给他拉着走那样,那是能改变世界的眼神,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可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吧。 扇子心里坚信。 “谢谢你。” 他转头,摸了摸身旁的那条土黄色的地龙,儒雅的脸上,轻眯着眼,荡漾出轻松惬意的笑意。 “嗷呜。” 地龙呆呆地望着这个人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无尽的火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炫目的金色流光,流光如腾龙跃起般,倏地破开烈火连成的海面,又如鹰隼般振开身形,搏击长空,无视足以融化钢铁的极致高温,对准半空中那个冷漠的男人,纵身掠去。 流光里的少年伸直了右臂,张开的手掌带着包罗万象的气势,金色的字符如锁链一般缠绕在他的手臂上,随着猛烈的劲风猎猎地飘荡,一股强烈至极的禁封之意在他身上猛地爆开,封天锁地的气势瞬息间延展至四面八方,像是一下封住了男人所有的退路,甚至没给他留点反应的时间。 男人的瞳孔陡然紧缩,当他想要闪身撤退的时候,才惊觉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僵死在空中,无数条如游龙般金色链条悄无知觉地蔓延,死死地捆住了他身体,一时之间,行动被彻底地锁死,进退维谷。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暴露丝毫的慌乱,在劲风扑及脸旁的时候,他沉沉地皱紧了眉关,身前的空气随着男人的眉关相扣,“咔嚓”地开始冻结冰封,他用意念给自己塑造了一堵坚实的空气幕墙。 碰撞在无声无息中展开,金色流光像是陷入了虚无的泥泞当中,艰难且迟缓地前行,空气的凝结散去了不少炫目的金光,仿佛就连时间流速都随之减缓了似的,但却没有减弱李二身上那股欺天般的狠劲,那一股深入骨髓的发狠,狠得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避无可避的错觉。 “为什么?” 男人嘶哑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一条干涸多年的河床,可以想象,那里曾经流走过沧海桑田,但此时却空余枯骨与残骸。 这不是许雄该有的声音,甚至可以说,不是人类该有的声音,声音里藏着那么大的孤独,像是被遗弃在世界某个角落里,独自背负了无数年的悲伤。 “你不觉得这世界很荒唐么?” 他接着说。 “人生下来,就注定要追逐,不停地跑,落寞地跑,惊慌失措地跑,彷徨着未来又回避着过往,所有人都憋足了劲地跑,生怕会被狼一口吃掉那样。” 他语气淡淡。 “就跟狼和羊那样,不是饿死的狼,就是惨死的羊,这是书写在血脉里的规矩,在这场荒唐游戏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他目视前方,眼里似乎有鬼火跳跃。 “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不是忙着去活,就是忙着去死,你说无聊不无聊?” 他突然笑了起来。 “活着既然那么无趣,那为何不在绚烂中消亡?” 他癫狂地邪笑。 “不,不是这样的,你错了。” 李二轻声说。 “咱们是人,人可是啥都吃的呀。” 他笑笑。 “你见过仙人球开出的花么?” 他没有来由地问。 “我也没亲眼见过,也就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那个叫仙人球的玩意儿,是一种很丑很丑的带刺球儿。” 他认真地科普。 “可谁曾想,那么丑不拉几的疙瘩球儿却能开出那样清丽绝尘的花儿,它就像是降落在凡尘里的天使,指引着每一个迷途的人儿向往光明,传说在那铺天盖地的黄沙里,掩藏着一座圣殿,那座圣殿预示着光明。” 他睁大眼睛微笑,像是洒满了阳光。 凝固的空气在少年的微笑中崩碎,缠满金色链条的手臂再无阻碍,一猛子扎下,直直地拍在男人的胸膛上,链条如细小的金龙般从李二手上流走,滑落在男人的胸膛上,漆画出一个金龙含锁的图腾,图腾逐渐成型,金色的光亮缓缓绽放,男人脸上那股拒人的淡漠慢慢地消融在璀璨的金光之中。 “这是你想的么?” 在图腾即将凝形之际,男人气若游丝地问。 “不是,这是我背的。” 李二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少年话语刚落,图腾凝聚成形,金光陡然暴绽,刺目的光芒中,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笑声过后,男人彻底地昏死了过去,凝固虚空的力量也随之消散,他的身形就要直直地向下坠落。 李二一把揪住男人衣襟,把他横抱于胸前,帅气而又不失优雅地缓缓下落。直到双脚触地以后,他才像是个泻掉了气的皮球那样,一下子瘫倒在地,昏死的男人顺势斜斜地压在了他的身上,少年有气无力地眯眼望天。 天边挂着一道彩虹,那是暴雨过后,展露出的初晴,远处有脚步匆匆的声音传来,少女大吼大叫地跑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大吼大叫的,纯属是为了故意拉大音量的,跑起来的步伐同样显得没啥力气,感觉像是要随时跌倒的样子。 “嗷呜!” 地龙忽然大叫了一声,振翅起飞,眨眼间,就飞到少女的身旁,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像只胆小的猫咪似的,有点儿胆怯地望向少女。 “啊福,给我冲,本姑娘要亲自去揍那个呆子!” 少女毫不客气地一屁股爬上了地龙的后背,绷直着手臂,摇摇直指那两个歪斜地躺着的男人,银牙轻咬,号令冲锋,顺便给它起了个听起来很不咋地的名字。 “大姐头,大姐头,等等我!” 扇子跑断了腿似的快跑,大声疾呼。 “嗷呜!” 啊福没有搭理扇子,见色忘友地直直飞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青春与梦 “白痴!不知死活的大白痴!” 李二刚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有点儿踉跄地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拍拍满身的积水,甚至连视线都还没来得及落定,一记带风的巴掌就迎面袭来了,力度之大,劲风之强,差点就要把他整个人都拍回泥坑里去了。 骑着土黄色飞龙而来的少女,落地后直接就是一巴掌扇李二的脸上,那张涂抹了泥浆的脸上扎实地映出一道红彤彤的掌印。 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疼,虽然刚刚当完英雄回来,欢迎自己的不是什么鲜花美女,而是暴躁少女的她那记同样暴躁的耳光,可李二却生不起半点气来。 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那双通红的眼眸子用力地瞪得大大的,俏丽的脸蛋上泛着让人心疼的泪意,无论怎么看都让人生不起半点怒意来。 布鞋踩踏积水的声音由远及近,书生打扮的马仔晃悠着两条干柴似的腿遥遥赶来,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快要虚脱的样子。 对于一位踏入洞玄境的修行者来说,这点路程不过是随随便便放个屁那样简单,连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事儿,可眼下这马仔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要死要死的样子,急促地喘着粗气,跟在肺里开了个大炼钢铁的火炉似的。 他确实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他除了学术精深之余,运气也不算太差,他可能早就死了,葬身在那场如海啸般扑面而来的反噬之中。 其实他大可以不受那么重的伤,身为最熟悉阵法的人,自然也是最懂得如何全身而退的人,但他没那么做,反而独自揽住绝大部分的凶险。 尽管这位马仔的行为也很英勇,但同样也没迎来什么夸奖声或者别的赞美啥的,第二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而来。 “还有你,你也很喜欢逞英雄么?” 兰朵恨恨地说,眼眶里淌着的悬河,摇摇欲坠。 “你们都回来了,真好。” 泪水决堤,泛滥成洪,冲垮了最后一丝强撑起来的坚强,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张拧得皱巴巴的脸,就像是个找着家的迷途小孩。 你们知道么,当时我有多害怕,真的怕得要死了,要死要死的,好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少女心里藏着太多太多的话,不是不想说,是抖得就要崩掉的哭腔,让她很难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了。 “兰朵姐,对不起。” 李二轻声说。 “大姐头,是我的错。” 扇子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声细,犹如蚊子嗡嗡,看起来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耸拉着脑袋,小声嘀咕,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心虚。 “以后,给我记好咯,咱们杀猪小队,一个都不能少!” 哭哭啼啼的少女抹了抹泪,胳膊臂儿一拐,一把套住两个马仔的脑袋,她眯蒙着眼,素面朝天,洒满了白色的阳光。 “一个都不能少!” 两个马仔跟着齐声大喊。 “嗷呜!” 啊福楞了一下,也跟着有板有眼地长啸了一声。 “啊福,过来!” 兰朵豪迈地吆喝。 啊福懵了懵,爪子指着脑袋,有点摸不着脑袋地瞅着少女。 “对对对,说的就是你!” 兰朵大咧咧地说。 “看在刚才你那么英勇的份上,我今天就特地破例一次收你当我的马仔!” 她昂首挺胸,脸上写满了牛逼。 “嗷呜!” 阿福想都没想,连爬带滚似的,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它也说不出为啥那么乐意去给那人类女孩当马仔,是因为出于使命的缘故,还是那个人类女孩某种天生自带的让它觉得特别地亲近的感觉。 它忽然有点想家了,想念那个老人,那个对它来说,像是父亲一般的人。 大雨过后,展露出来的天空,蓝天白云,晴空朗朗,和煦的阳光隔着浮满水汽的空中投射下来,如同水洗一样的白,浑黄的泥地上,三个孩子环在一条龙身边,画面似乎在这一瞬间定格了,鲜活的写真上,涂满了青春与梦,白露与风。 下午的阳光来得有点猛烈,李二举目眺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打量这座古老原始的森林。 太阳的白光有点儿晃眼,远远望去,越过这片被夷平的泥地,远处的林海连绵无边,直入树林深处的一片雪白的云雾里。 那片云雾很沉,就连海面上吹来的强风也撼不动其丝毫,它好像一座用浮云堆砌在天上的白色堡垒,神圣且森严,深沉地矗立在林海之上,寂静地度过了不知几多年了。 浓稠的白色里,隐隐露出山一样的轮廓,那座山应该很高,孤峭的山峰如同一柄锐利的剑,冲破云霄,直指苍穹。 那座天一样高的山,名叫祖灵,据说天地初开就存在了,传闻里,祖灵山的山顶上还留有着这个世界里最古老的生命。 当然,古往今来也没多少人爬上过山巅,记录在案的资料更是只鳞片爪,所以这话是真是假,也就无从得知了。 祖灵山的山麓很大,占据方圆数十里,居住着内林里雄伟生物,据说有会喷火的狮子,长翅膀的白狼以及浑身苍绿色的人马守护者等等。 反正也没啥人到过内林,自然也就没啥人见过这些生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瞎掰。 祖灵山的山麓,零稀的绿叶掩盖住一个不大的洞穴。 今天洞穴里来了两位稀客,一大一小的两个小贼正偷偷摸摸地低伏下身子,蹑手蹑脚地前行,四只睁得大大的眼睛迸出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洞穴深处,那颗散发出淡蒙紫光的灵芝上。 “大哥,大哥,偷东西可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年纪较小的小贼不安地低语,他的小腿在微抖,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做贼,难免有点儿做贼心虚的调调。 “所以我等雨下完了才来,光天化日的,还怕雷劈?” 年纪较大的小贼稳重地说。 “可是,大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危祸。” 年纪较小的小贼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说。 “哟,厉害了,还学会顶嘴了?” 林清斜着眼嗤笑。 “不是,大哥,这个我一直都会!” 小馒头义正言辞地说,鼓起胸膛大声吹嘘,一时之间,都忘了他们是来做贼的。 “噢,旦夕危祸来了。” 林清指了指小馒头身后,一脸无事地说。 “嗯?” 小馒头嗅了嗅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突兀的味道,脱口惊咦了一下。 他缓缓转身,身子没有来由地显得有点僵直生硬。 “哇!妈呀!什么玩意!” 就在他总算要转完身子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低低的呼气声,他头一抬,屁股就瘫在了地上了。 他撒开了腿地把屁股往后挪,忽然又意识到大哥就在身后,男孩充斥着炸开般巨大恐惧的眸子之间,闪过一抹坚硬的光芒,决绝又凶狠。 他咬咬牙,抖开手臂,颤颤巍巍地在地面上摸索,艰难地探到一块大小刚好的石块后,猛地一下跳起,抄起石块就往那头红火色的狮子的方向抡起,对准那对满是戏谑的狮眼,狠狠地砸去。 望着突然暴起的人类小孩,狮子讥笑连连,它轻吐一条细细的火蛇,笔直地掠向那块山石,激射的火流夹卷的冲劲,轻易地撞碎那块飞射而来的石块。 火流破开石块后,突然开了岔,分成两条细长的火蛇,一前一后包抄着腾冲向小馒头的屁股,两个狰狞的火焰蛇头分头地咬在了小屁孩的一左一右屁股蛋上。 杀猪般的哀嚎声瞬间响彻整个洞穴,火红色的狮子满脸贱笑。 “喂,玩够了没有?他是我小弟,你就当是卖我几分薄面,这次放过他吧,我们等会儿,摘掉了那颗紫云芝就走,干净又利落!” 林清的声音打断了火红狮子的贱笑,他用讲道理的语气来说不讲道理的话。 在这只深山猛兽眼里,人类不过是愚蠢又肮脏的生物,此刻这只蝼蚁般的人类显摆出一副理所应当地样子,让它感到恶心,莫名地烦躁。 于是乎,它也蛮不讲理地挥起了前爪,滚滚而来的万钧之力,想要一巴掌拍死这只聒噪的蝼蚁。 “真烦,非要打打杀杀的。” 少年无奈地闭上眼,轻轻摇头,下一刻他双眼蓦然阖开,清越的剑鸣随之响起,翠绿色的剑芒掠过出鞘,他舞起长剑,势若游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夜深人静 火柴噼啪地烧,爆开火花星星点点。 已入深秋,清冷的夜里裹上了几分属于隆冬的寒意。 今夜的天空很好看,繁密的星辰缀满了夜幕,洋洋洒洒,松软得像是海滩上的细沙。 细碎的火星如同森林的精魅,飘散在凉风里头,于漆黑中幻舞。 两个小贼围在火堆的两边,火堆上架着一只硕大的狮子腿,大小贼正目不转睛地转悠着串起大肉腿的粗大树枝,令柴火散发出的高温能够均匀地撒布在肉腿的各个部位。 小小贼正呆呆地望着眼前香喷喷的晚餐,不时用衣袖擦擦嘴角淌下的口水。 “真香!” 小馒头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大叫。 仔细望去,这只慢悠悠地打转的肉腿确实被炙烤得恰到好处,原本粗硬的皮层被林清随手几剑划开,既不伤及筋骨,又能最大层度地把热量渗透进肌肉纤维里面,不至于出现有些部位烧得太老,有些部位却还混着血丝的情况发生,纷繁错乱之间,又透着井然有序的味道。 对于肌肉的精确划分,能够保留了肌肉的筋道和韧性,让人咬起来弹牙之余,还会令人想起这条腿的主人,丛林王者的那股霸气令人的狠劲儿。 真的是色香味俱全之外,还附带上满满的想象空间。 相比于不久之前举剑暴起,一剑劈断了狮子大腿的少年屠夫,现在的林清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追求极致地还原食材本味的天才厨师,同时还是一位会为菜品附上美好意境的艺术家。结合起来,就是完全出于个人主义的卖弄技法。 今天的夜晚格外的安宁,似乎是经历过一场剧烈的动乱之后,整座森林一下子都疲惫了下来,所有生灵都早早入睡了,宁静与祥和飘荡在树叶林间。 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小贼仿佛是整座森林里仅剩的还在清醒的生灵了。 夜里的风很冷,但蹲在火堆旁边就会很暖和,还有的就是,靠在大哥旁边,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家一样,冷飕飕的夜里,蹲在家里烤烤火什么的,最舒服了。 小馒头懒洋洋地眯上眼,反正晚饭还有一会儿才行,他也不急,温暖的火光映照在那张小脸上的两道弯成浅浅的细缝上,如同暖阳一样柔和,似乎有柔柔的暖意荡漾在他的眉梢之间,小屁孩的眉毛直直地舒展开来。 虽说男人就该追逐太阳,不停地奔跑,但是偶尔停下脚步,沐浴明媚的阳光,也是未尝不可的事儿,虽然现在时值深夜。 夜深人静之时,也是最容易勾起人回忆过往的时候。 在认识林清以前,小馒头就是个落魄的小孩,总喜欢自己一个人蹲在镇子东边那个小湖边投石子,没完没了地投,一投就是一下午的时间。 走过路过的镇民们看着这个孤零零的小孩都会心生怜悯,在心里头偷偷估摸着是不是丧母之痛来得太过沉重,一下把这个可怜孩子给敲傻了敲自闭了,当然在他们惋惜的同时,也不会忘记嘱咐自己小孩不要跟这倒霉孩子走得太近。 毕竟没有谁希望自己的孩子变成神经病。 人就是这样,同情归同情,但总会有个限度,一旦越过了界,所有的同情都会到此为止,人总这样,喜欢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打上明码标价。 小馒头有想过跟那些人辩解什么,表明自己跟正常孩子没差,就是多了点特殊的癖好而已,可是有了特殊的癖好就代表着不合群啊,不合群就是不正常啦。 后来小馒头想想还是算了,他舍不得抛弃投石块这样爱好,他很喜欢听石块打在水面上,打上几次水漂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能让他忘记了悲伤。 所以有段时间里,小馒头总是会定时定点地出现在小湖边,不停地往湖里头投石子,镇上也跟着越来越多人觉得他是个小神经病,品头论足地说他是在浪费时间,告诫自家的孩子,如果学小馒头那样下去的话,那生命将会毫无意义。 可小馒头渐渐学会了无视,无视旁人的目光,无视周遭的闲言蜚语,或者说,他变得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的了,傻子就傻子吧,神经病就神经病吧,只有自己活得没那么难过,那就够了。 后来的某一天,多了一个人蹲在小屁孩身边投石子,那人像是一直在模仿小屁孩的动作,他们一齐投出去的石子,频率相同,力度一致,就连飞起的抛物线都是一样的。 小馒头开始也没那么在意,想着可能真的遇上神经病了,反正大家都是神经病,那就惺惺相惜嘛。 直到那人突然停下了动作,吊儿郎当地跟他说了一句,“做我小弟吧。” “为啥啊?” 小馒头当时愣愣地问,有点警惕地望着这个已经被他归去神经病分类的少年。 “因为我年纪比你大啊。” 那人撇嘴一笑,直接就是一拳砸在了小屁孩的脑袋上。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给这个莫名其妙认来的大哥砸得跟只呆头鹅似的,呱呱呱,呃呃呃那样叫。 他甚至有时候觉得大哥收他当小弟纯属是为了身边随时跟着个出气筒,好尽情地缓解压力,可这个混混似的少年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压力的人呐。 但小馒头还是没多想,自第一天起,他对上了大哥的眼神过后,他就温温顺顺地当起了小弟,男人之间的眼神的对视,就好比熬鹰,小馒头自认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山鸡,遇上大哥突然认真起来的眼神,还是瞬间就败下了阵来。 那种眼神,根本就是把剑藏在眸子里。 “人类,适可而止。” 林间的幽暗里,忽然传来一道声响,打破了小馒头的思绪,那道声音缥缈空灵,却又如同回荡在空谷里的风那样清晰。 苍绿色的人马缓缓迈出了草丛,它浑身覆满绒毛般的绿色植被,犹如披挂上一身绿甲,外加一件绿意盎然的大氅,把它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唯一暴露在外的,是一双闪烁幽绿色光芒的眼睛。 林清像是没有见着人马似的,自顾自地转悠着肉腿,小馒头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它了,不过小屁孩没敢出声,只是悄悄地咽了口吐沫,偷摸地挪动屁股,往林清那边靠了过去。 在亲眼目睹了大哥威武霸气帅地破空一剑之后,小馒头更加笃定了“出门在外靠兄弟”这句至理名言。 他用余光扫了扫这只不人不马的家伙,无论咋看都觉得不如那头放火烧他屁股的狮子厉害,小家伙更是落了个大定。 “尔等速速离去,此乃禁忌之地!” 一阵凉风拂过,从林间飘荡出的葱芒绿意,点点地汇聚在人马身前,它抬手虚握,从浓密的绿色光团里抽出了一柄深翠的关刀,长刀的刀柄和刀身浑然一体,像是一杆天生的锋利森木。它威严地拄着长刀,刀柄着地,刀尖指天,声音庄严浩荡,带着不容置疑地意味。 它是祖灵山的守护者,祖灵最忠实的圣徒。 “如果我说不呢” 林清有点不以为然地说。 “人类,你可承担得起祖灵的怒火?” 人马的冷冷地说。 它缓缓举起长刀,长刀猛地一坠,地面随之轻震,幽暗的树林间陡然亮起了无数双幽绿色的光眸。 幽绿色的光眸目光悠悠,如同游魂一般围着火堆旁的两人打转,仿佛只要那头人马一声令下,它们就会紧跟着从黑暗里暴起出来,冷漠地斩杀这两个异类。 “行行行,你们人多,你们了不起,你们牛逼至极!算你厉害,等我们吃饱了,再睡个觉,马上就走,保证不搞破坏,这下总成了吧?” 林清罕见地认怂。 人马没有回他的话,静谧中又是一阵凉风刮起,人马的身形随风飘散,绒绒点点的绿芒散落回林木之间,那些亮着的瞳光也跟着纷纷熄灭,森林重回安静。 “大哥,那咱往哪里走?” 火光悠悠,飘起小馒头好奇的问话。 “去游个泳吧。” 林清答非所问。 暴雨消停以后,年轻猎人们壮着胆子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当他们重新踏上这片面目全非的故土之时,不少的人难免崩溃,心里头翻滚的巨大悲伤,就像是洪水猛兽,奔踏着前涌,一下踏碎他们那条脆弱的心里防线。 他们颤抖着下跪,他们大声地恸哭,扭扭曲曲的哭声难掩苍白。 没有谁能随随便便地丢掉过去,也没有谁能随随便便地忘记一切,人是有感情生物,所以人才得以为人。 若是真能没有感情,或许也挺好的。 及至半夜,许雄才缓缓地醒来,他在沉默地起身,踉踉跄跄地挪向那群死气沉沉的年轻人身前,扬手就是一记记无力的巴掌。 “就你们这丧气样,还算得上是男人么?” 许雄沙哑地怒喝,他身子本就虚弱,眼下每一次发声似乎都调尽了所有的力气。 “男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气息,然后猛地绷紧食指,直直地指向地面,“还为了他们!” “就算他们都走了,那就代表着你们可以一直地消沉下去了么?” “可他们都还没有死透呐,他们还留着很多很多痕迹在这个世界上呢,他们还活在我们的心里。” “有些东西,它是死不了的,譬如先人的意志,譬如长辈的教诲,再譬如父母的期盼,还有的,就是,我和各位之间真真切切的情与义!” “所以,答应我,都给我好好活着。” “可以吗?” 许雄的声音渐渐嘶哑,抬得高高的头颅缓缓低垂,到最后沙哑的声线彻底殆尽之后,这个魁梧的男人直直地跪在年轻猎人们面前,重重磕下他的头颅。 冗长的夜,再无人声。 一双双瞪得大大的眼眸泛起阵阵清色的涟漪,红着眼的年轻人们头顶漫天星光,无声地下跪,实实地陷在泥地里的脑袋拥簇在一齐,纷纷指向那个魁梧的男人。 他们面朝大地,背对星辰,许下男人之间,铁一样的诺言。 “喂,呆子,为什么要救我?” 远处土坡上,扇子轻声说。 “因为咱可是一伙的啦!” 李二枕着双手,惬意地躺在一张草席上,微笑地眺望漫天星辰。 “谢谢你,呆子。” 书生悠悠地走了,轻飘飘的话,荡在风中,吹向银河星宇。 “客气。” 李二乐呵呵地说。 呆子,你知道么,你不要命的样子,真的挺拉风,挺有型的,还有你烂笑的样子,真的很阳光很灿烂的,呆子你真的让人很无话可说,不过,能遇上你,真好。 年轻的读书人站在山坡上,迎着扑面的凉风,举目眺望连绵的群山,若有所思。 山坡上孤零零地耸立一颗老树,这颗老树虽说运气毕竟好,没被那场暴风雨连根拔起,但也被吹得歪歪斜斜地扎在山坡上,像是一把折断的铁戟似的。 歪斜的老树上趴着一只土黄土黄的龙,土龙上又趴着一个睡成死猪似的少女,轻轻地打着鼾。 恍若所有人都不折腾了。 夜深,所以人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年少和轻狂 天空一蒙亮,许雄就领着整队年轻猎人出现在李二面前,男人们一声不吭,就连招呼都不带打的,就直直地跪下了,脑袋齐齐朝向杀猪小队的几人,重重地磕上几个头,脑袋撞碎泥土的响声,一下把李二从睡梦中拉了起来。 李二先是一脸懵圈地望着这群如雕塑般坚硬的男人们,用手擦着惺忪的睡眼,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等他搞清楚眼前发生了啥,这个呆子顿时都要吓得跳起身来了,他连摸带爬地站直了身子,连忙弯腰搀扶为首的大叔,劝说他们起身。 可这些男人们就像是认准了死理那样,叩在地面上的那双腿仿佛深嵌在泥层里似的,仍由李二好说歹说,硬是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实在是没招了。 他揉揉眉头,叹了口气,憋出了大招,“大叔,搁我家乡那里,你们这种跪法,就等同于咒我早点去死的啊。” “恳请仙师谅解在下的无知,若招不喜,只管将罪于我,还请仙师宽恕鄙人无辜的弟兄们。” 许雄猛地抬头,双手抱拳,低声说,生怕一不小心就说错了什么。 这套歪歪扭扭,又有点儿文绉绉的说辞,已经算是憋尽了他肚子的墨水了,在短短的时间内,硬是从读过的闲杂书籍里僵硬地拼凑出来的。 不知是出于对神仙的敬畏,还是不太习惯这样别扭地说话,他的语气里隐隐露着些许忐忑不安。 “可以!” 李二还在挠着头,思索这话里头到底是在说了些啥,少女不耐烦的声音就抢先替他应下了。 兰朵是闭着眼喊的,喊完话以后,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哼哼,把脑袋埋在阿福的绒毛里,睡相极其粗犷地搂住这张龙形毛毯,又死死地睡了过去。 这条长毛的龙就像一只带翅膀的大型猫咪,软绵绵的,像是水做似的,冬暖夏凉。 于是乎,兰朵很自觉地把阿福当作自己的私人抱枕来用了。 “大哥,你到底在说啥呐,我没听得太懂。” 李二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就是一些道歉之类的话,昨日蒙受了几位少侠的出手相助,我们才得以留下小命来,各位的大恩大德,许雄没齿难忘,来日定当以命相报!” 男人仍旧抱拳,只是声音刻意地再压低了点,有点儿害怕打扰了树上那位睡得跟头猪似的女孩的清梦。 “客气,客气。大叔,你说重了,不就是随便蹦了几下,再随便跳了几下嘛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呢。” 李二说话吱吱唔唔的,他还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路数,有点儿不知所措。 “敢问几位少侠要去哪里?” 男人总算肯起身了,他一边拍拍屁股,一边招呼后面的年轻人们起身,看似有点随意地问,一开始他还有点忐忑,以为这几位是什么不出世的神仙,刻意掩藏起相貌,装成小孩似的,屁颠屁颠地就跑出来到处游荡。 直到眼前这位少年吱吱唔唔地搪塞了几句过后,他才了然,这几个神仙根本就是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屁孩,估计是某些世家深藏起来的天才们,约好了一起跑路,离家出走,发誓要去做个大世界什么的豪言壮志。 “潮城,听说就在这片森林的对面,可那片云里好像有座大山呐,也不知道得爬多久才爬到过去呢。” 李二皱了皱眉,抬头眺望远处那片云雾。 “这山叫祖灵,是整座云林的最重要的山脉,传说有天那么高,祖灵山方圆数十里的一带称为内林,居住在内林里的生灵都能承蒙祖灵山的恩泽,据说那里有会飞天的狼,会喷火的狮子什么什么的。至于南边的大海,又有体型如山丘般大小的鳄龟,一口就能咬烂往来的船只,所以我建议绕开内林,避开海域,沿着外林走会比较好一点。” 许雄轻声说。 “大叔,你去过潮城么?” 李二笑笑。 “没” 许雄立马语窒了,虽然他能给出一点简单的建议,但具体到怎么走出这片森林,他也不大清楚,更别说去那个什么潮城。 “那要不要一起啊!” 李二呵呵地傻笑,大概是跟兰朵久了,脑子似乎都变得一根筋的,就差没喊这个大叔当他的马仔了。 “在下正有此意。” 许雄突然说,略显凝重的语气打破了轻松的氛围,气氛似乎一下拉回了地点。 “他还没死,我能感受得到,他就在北边那个地方。” 他低声说,避免让身后的年轻人们听得。 “他?” 李二楞了愣。 “对,那个藏在黑烟的人,一切的始作俑者。” 许雄的语气似乎一下降到了冰点。 “为什么要找我们?” 李二莫名地问了句。 “我觉得你们会去。” 许雄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 对啊,人家也没什么义务要去帮你一个落魄大叔的,对吧?换个方位想想,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突然跑过来喊你去跟他一同去拯救世界,你第一反应会不会觉得这人是个神经病,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虽然这个说法有点夸张,虽然大家确确实实一齐合手打了一次妖怪,可感情也没浓烈到“你喊我,我就来”这个份上吧? 况且,分明上一次打妖怪,打到最后就变成打你自己啊,做人怎么能这样子,找事的是你,搞事的也是你,最后坏事的还是你,就算大家之间真有那所谓的拳拳之情义,也跟不上这样子去挥霍吧。 许雄刚才小屁孩身上找来的自以为属于成熟男人的气焰,一下低落了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讲负出和收获的,哪有傻傻地陪着你去疯的白痴。 “大叔说对了!” 白痴露出了一张笑嘻嘻的脸,呵呵地大笑。 许雄愣住了,他突然想通了,为什么那句话会脱口而出了,他在那个意识模糊的瞬间里,在脑子里刻下了这个小屁孩的脸,还有他的眼神。 那是要拯救世界的眼神,那么地勇敢,那么地无畏,干净得像是太阳一样,所有的邪祟都要祛除在圣洁的阳光底下。 理所当然,理应如此。 树梢上,趴在阿福身上的兰朵依旧呼呼大睡,估计没个日上三竿,太阳晒熟了屁股,轻易也起不来床,视线再往上移,扇子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树干上,安静地眺望远方。 远方有林有海,量风拂过,深秋渲染的枯黄与盛夏残留的浓绿错乱相交,林海此起彼伏,年轻的读书人侧耳听风,且听风吟,林海听涛,舒驰的自然合奏声中混杂着傻傻的笑声,乐呵呵地在风里头环绕。 扇子没有来由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淡,笑声很轻,就像风里的落叶那样,轻悠地打着转。 傻乐估计是会传染的吧。 林海过后的是一堵高起的山崖,山崖的地势很高,崖壁很陡,像是一道拦阻海水漫延的巨大闸门。 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像是一把将纯蓝色的油漆浇满了整片天幕,蓝天下偶有纯白色的海鸥飞过,撕拉着嗓子的鸟鸣声像极了某人发抖的腿。 小馒头战战兢兢地把脑袋探出山崖外,哆哆嗦嗦地望着悬崖下汹涌的白浪,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一双小腿晃得直发抖,瑟瑟的冷风吹过,他狠狠地打了个哈欠,用力地从鼻孔里甩出了一条狭长的鼻涕来。 “大哥,你不觉得今天可冷了么?” 小馒头颤着身子说话。 “不觉得。” 林清淡淡地回答。 “大哥,你不觉得这崖可高了么?” “不觉得。” “大哥,你不觉得这水看着就可深了么?” “不觉得。” “大哥,你真不知道,今天黄历写着不宜游泳么?” 小馒头哭丧了脸。 “滚!” 回应他的只有字正腔圆的一个字以及一记凶猛地扫堂腿。 林清抽起腿,对准小屁孩的屁股蛋儿就是一脚,小屁孩猝不及防地“哇”了一声后,紧接着吼出一段绵长又悲壮的尖叫声,“咚”的一声,在滚涌的白色浪潮中打出一朵大大的浪花。 林清撇嘴一笑,纵身一跃,跟着没入了海潮里头,悄无声息地溅出一朵优雅别致的小水花来。 “大哥,突然又不冷了诶!” 小馒头扒拉着他的狗刨式,凑到少年身边去。 “你真当老子给你吃的灵芝只是个单纯地染了色的冬菇么?” 林清鄙夷地说。 “对啊,那玩意儿就跟冬菇完全没差嘛,而且还没啥嚼劲!” 小馒头一脸认真地点评。 “滚!” 林清抬手就是一个板栗。 “大哥,大哥,你刚刚落水的姿势真的很娘炮的啦!” 小屁孩顺着洋流,溜达少年的前方,不知死活地大声嚷嚷。 少年没有多跟他哔哔,一猛子扎进水里头,像支迅猛的箭似的,直直怼向大喊大叫的小屁孩。 “哇,错了,错了,我知道错了!!” 长风里,遥遥地传来杀猪般的哀嚎。 浪潮不知疲倦地翻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推着每一样悬浮在洋流上的人和事去往远方,他们大声嬉笑,他们大声怒骂,飘荡在最好的年华里,幸运地碰在了一起,朝着那轮耀眼的太阳,不知天高地厚地喊着出发。 年少本轻狂,不知天为何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路 狭长的猎刀一劈而落,横挂在树木间的长藤被从中斩断,低垂下的两个断口处,积聚在空心里的雨露哗哗地流出。 四处巨树参天,树干有几人合抱那样的宽广,越往内林处走,浓稠的绿意越发密集,枯黄渐渐褪去,盎然的生机依附在宽大的蕨叶与长藤之间,就像是用常青的叶片来锁住了深春,放眼望去,四季如春。 整座空间充斥着一种原始、极静的美,恍若一个用树叶藤蔓堆砌成的迷宫,若不是有一位资深的老猎人作向导,纵然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一时半会也难以脱身,跟不别提普通的凡人。 许雄熟稔地拨开斩落的长藤,随手挂在一边,手里的猎刀有序地劈劈砍砍,从杂乱无章的灌木丛里,摸索出一条隐晦的小道来。 这条小道很久没人走过了,微微凹陷的路面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扒开被落叶严实覆盖的表面,才看到铺在路面上的一块块参差不齐的青石块。 如果不是许雄在茫茫林海间找到了它,这条小道很可能就会被落叶沉积,被污泥覆盖,被世界遗忘,了无痕迹吧,跟随开辟它的那些先人们的步伐,道别这个世界。 有人说,死亡其实是有两种的,第一种是从生理层面上的死亡,第二种是从精神层面上的死亡。 生理层面上的死亡,很容易理解,就是简单地挂掉了,全身的零件都僵死不运转了,死得透透的。 而精神层面上的死亡,就有点儿多说法了,有的说,当一个人的生活失去了希望,陷入了无休无止的麻木、压抑当中,其实那个人已经算是死了,还在走动的,不过是一具空洞的行尸走肉罢了。 也有别的说,当一个人死了后,埋入黄土,那时候还算是活着,因为那人还活在某些人的心里,还在这个世界上留有痕迹。 直到最后一记住他的人也把他忘了,留存在世上的痕迹也被岁月消抹了去,他才算彻底地消亡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亡永远都是一个抢手的话题,具有巨大的舆论热度,神秘叵测,令人避讳又向往,古往今来,众说纷坛,原因无他,无非一个。 没有人能逃离死亡,它就是注定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了的结局。 岁月长河潇潇滚,百转轮回幽幽过。 死亡不只是所有生灵的结局,仿佛也是万事万物的归宿,当一条路重归黄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算是死了。 奶狗村覆灭后,能找到这条小道的人,只剩下许雄一个了,在很多年以前,奶狗村的先祖们就是踏着这条小道来此的定居的。 那是一场逃亡,先祖们在一场成王败寇的游戏中败落了下来,为了保存族内的火种,奔波逃亡,硬着脑壳死命往老林里扎。 由于前方的丛林险恶,后面的追兵死咬不放,那些败逃而来的男人们大多负伤,一路下来,不是给突然蹦出来的野兽一爪撕裂咽喉,就是舍命落下,独自去拖开那帮该死的追兵。 最后,原本数十人的逃亡队伍,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以及一条刚出生的小奶狗,小奶狗生在一条小溪边,先祖们觉得新的生命意示着新生,新的开始,于是他们就在溪流边旁定下了居处。 他们实在是再也跑不动了,那帮穷追不舍的索命鬼要是追上来了,大不了就拼个玉石俱焚便是。 先祖们在那条小奶狗出生的地方,插上了一秧幼嫩的细柳,很多年以后,当初那些先祖们接连逝去了,小小的部落也渐渐地发演成了不小的村落,泥瓦砖头换了又换,新生代一茬接一茬地出生。 一切相较于最初的扎根时候,显得有点儿物是人非了起来,唯独溪边那株杨柳依旧,静静地飘摇,像是在守望。 跟着奶狗村扎根的还有狼狗村,狼狗村的先祖们就是当年的追兵,他们牵着训练有素的彪悍狼狗,紧紧地跟在逃亡的余孽身后,企图斩草除根。 人在生死关头总能爆发出难以预料的潜力,训练有素的狼狗终究败在了逃亡的男人一次次施展的、自我毁灭般的误导上,心力交瘁地死在了半路。 失去了导航的追兵们一下迷失了方向,在百般探索无果后,只能无奈地在这里扎下了根。 很多年过后的某一天,奶狗村的后辈在密林偶遇上狼狗村的后辈,跨越了几代人的恩怨情仇似乎又再一次被唤起。 只是初始的时候并没那么重,仿佛这份陈年老账已经给岁月冲刷干净了,只是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总是在悄无声息地涌动。 “狮子一声吼!” 许雄高举猎刀,豪迈地大喊。 “地崩山也抖!” 李二跟着大喝。 “是狼把他打成羊!” 许雄继续大吼。 “是羊捉来尝一尝!” 李二跟着高呼。 阳光被树叶割开,切成千丝万缕的暖色光带,淋洒在两个趾气高扬的男人脸上,他们像是打了鸡血那样,鼓起来的胸膛里似乎埋藏了炽热的烈火,火热热地语气随着激昂的口号喷薄,高涨的热情似乎比太阳还要来得热烈几分。 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过去的事儿就像翻了篇的书,读下去又是崭新的章节,只是偶尔视线错开的时候,扫见前边撕碎的页面,心里大概难免空落。 空落落的心冷得只能靠不停地灌注鸡血取暖,许雄一脚踏在这条被遗忘的路上,却不知去往何方。 许雄心里也很没底,这条小路能去往哪儿,他也不大有谱,只是隐隐察觉自己该走向这个方向,这条路又刚好落在这个方向上,于是乎他就来了。 说白了,就是单凭直觉。放在小说里头,大概就是某个垃圾作者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好的方法连续剧情,生硬架接剧情的套路。 这条小路是有故事的,据说当年某个老祖宗弥留前曾向后辈们嘱托,有朝一日,咱们要杀回去,杀回那个叫云城的地方。 端坐在老人身旁,倾听嘱托的后辈们,倒是有点儿不以为意,在奶狗村呆着不好么?干嘛非得打打杀杀,过好自己的活儿,不就完事了么? 当然后辈们只敢在心里嘀咕,并没有讲出口来,出于对长者的尊重,在葬下那位老祖宗后,他们还是聚集在一块,一齐跑到山林里,摸索那条来时的路。 说是说出于尊重,实际上也就敷衍了事,整条逃亡路自然是没有摸出来,不过还真让男人们找到了一小截,为首的大哥一看表面工程做得差不多了,摆摆手就说收工了。 能做到这份上,那位老祖宗也该瞑目了。 听到工头发话,其他的当小弟的,自然得悉听大哥的吩咐,纷纷作鸟兽散,该干嘛干嘛去,就算是没啥干,闲得出个鸟来,也乐得清闲。 他们真的不怎么盼望重回外面的世界,弄个叱咤风云啥的宏图大业,在这里呆着挺好,俗话说得好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咬他全家。 男人们走后,有一个缺心眼留下了,缺心眼的脑子里好像只有一根筋,他倒也没有什么伟大的光复之心,只是他觉得,答应下的事儿,怎么也得干下去。 那个缺心眼姓许,后来,缺心眼也老得快要死掉了,临死之前,他把摸索了一生的路线详细地告诉了家中后辈。 缺心眼仿佛是能遗传的,自此以后,奶狗村里姓许的,从识字开始,大都被强迫着背下这张没什么用的路线图。 背是很多人背了,但没什么人走过,许雄应该算是第一个。 他与这条小路,像是宿命般相遇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箭 利箭毫无预兆地袭来,“嗖”的一声划破长空,撕裂空气的劲锐声响猛地刺破了密林深处的静谧,带着凌厉的杀机,疾射而来。 “小心!” 许雄放声大吼,他猛地抽起了猎刀,晃眼的刀光如匹练般扫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光弧。 他出刀的速度很快,但力度爆发的速度很慢,那支突兀出现的箭矢,落在他的眼里,速度骤然间变得缓慢起来,就连时间都像是慢流了起来,分明只是短短一霎那之间,许雄却发觉自己有足够时间,去分析、拆解这道杀机,以至于将其击落! 致命的利箭准确地被刀锋斩落,发出一声清越的金铁交积声后,冷冽的火花迸发在冷锋之间。 利箭砍翻在地,刀身剧烈晃震。 这是一支通体乌黑的箭矢,箭身尾端的翎羽采用的是黑天鹅的羽毛,这种鹅毛韧性十足,又不失柔软,就像一场永无休止的夜。 涂抹致命毒液的箭头隐匿在黑夜之中,平稳准确地前驶,杀机在悄无声息中绽放,意图一击贯穿敌人的心脏。 只可惜,现在是白天,大大的太阳高高挂。 敌人应该藏身在不远处,许雄是从黑箭发射的声响大小以及利箭击在刀刃上的力度,推测出来的。 自从昨日醒来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重组了似的,敏锐至极的观察力,如蛮牛般的巨力以及清晰迅速的心里推算能力。 换而言之,他就是脱胎换骨了,就是得道成仙了,就是牛逼大了,离凡人这个身份越来越远了。 他之所以恳请杀猪小队带上他,不是因为他害怕途中会有多少凶猛的野兽应对不了,也不是害怕会有多少凶悍的敌人在前方等着他们。 他是害怕自己再度沉沦,变回昨天那般模样。 他自己才是最大的怪物,但他没来由地坚信,那个名叫李二的少年,能干掉那头怪物,虽然是连同自己,一齐送下地狱。 死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在乎的那些人能好好活下去,那就好了,那就够了。 许雄心里默默地想。 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变得没那么怕死了。 总有什么东西比命还贵重的,它可以是信仰,也可以是某个无法放下的人,等等。 “狼狗村的杂碎,敢不敢站出来,像个男人一样战斗!” 许雄对着黄绿色的世界大吼,在看到黑箭的第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次伏杀,多半出自狼狗村那群人的手笔,以他们多年明争暗斗的经验来看,许雄甚至能隐隐猜得出这箭是谁放的。 男人的声音在密林中孤零零的回荡,打了几个转后,被一簇齐发的黑箭裹挟而来的尖锐破空声,蓦然击碎。 在第一击落空以后,隐藏在暗处的杀手已经悄无声息地转换了数个方位,抄起长弓,便是三箭齐发,如同厉鬼般凄厉的破空声,夹卷着不死不休的强烈怨恨,暴戾地袭来。 究竟得有多大的怨恨,才能令射箭的人爆发出如此凌人的杀机。 许雄冷冷地盯着三支冰冷的箭矢洞穿重重叶片,暴掠而来,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在箭矢即将命中的那一瞬间,男人的身形陡然发动。 他徒手抓住猎刀的刀锋,右手粗糙的手掌紧握住了刀尖,仍由利锋在他手掌上划开一条深深的血线。 他猛地抽起手肘,横握的猎刀稳稳地接住了一发正中的箭矢,身形不可察觉地一闪,悬之又悬地躲过了另外两支箭矢。 刀身与箭头相击,清脆且沉闷的碰击声中,一朵转瞬即逝的火花闪过,男人握刀的力度越来越大,刀锋划入掌心的血纹越来越深,鲜艳的血液如溪水般,顺着手肘汩汩流出,但男人坚毅的脸庞有如钢铁,不曾因痛楚而撼动几分。 疾射而来的箭矢触目惊心地扎在猎刀的刀身上,锐利的箭锋在刀身上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刀身背面,箭尖微露,严严实实地卡在了那里,若是用手去触目洞口的话,或许还会感觉到金属剧烈摩擦后迸发的大量热度。 只是许雄没时间去做这份闲事儿,要论金属相撞的力度有多强,刀身上那点热度怎么也比不上他右手手心传来的那股锥心的炽烈痛楚来得准确。 男人稍稍打量了两支落地的箭矢相隔的距离,心中便已大致锁定了射手藏身的位置,其实他大可以后退一步,潇洒地躲掉这三支暗箭,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他很有自信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这样的做法,治标不治本的,很难断定杀手藏身的方位,唯有亲自去感受三道夺命的乌光,才能快速且准确地获知箭矢的力度,从而推断射箭者所藏身的大致方位。 当然,如果射箭者是个呆瓜,不会移动的话,他大可以等箭落地后,再慢悠悠地推断相关信息,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那人身前,认真地跟他说,兄弟,现在轮到我出手了噢,你可得小心点了哟,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可老猛了 能出来杀人的,都不是傻子,杀手从不会给猎物喘息的时间。 每次短暂的沉默,只为了准备下一瞬,更为凌厉的杀机。 得失总是并肩的,唯有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换取相对的资讯,在战场上,往往就是这样一些细微末节的对换,便已断定了输赢。 对于身经百战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自身感受来得更为直接的测量仪,也没有什么比痛楚更让人长记性。 许雄没有任何迟疑,在箭矢停落的下一刻,他猛地甩开了猎刀,脚一跺地,身形一闪,如豹子般扑起,跃过几根粗大的树干,振臂挥拳,狠狠地砸落在某从不起眼的树叶丛中。 沉闷的爆响蓦然响起,老树被男人磅礴的巨力一下轰断了枝干,惊起漫天的飞鸟,吱吱喳喳的鸟鸣声中,一道瘦削的黑影随着断裂的树干砸倒在地。 “刘万海,就你一个么?” 许雄落在断臂的老树旁,踩着满地落叶,朝着那道身影,缓步而行。 “明知故问!”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此刻他吃力地捂住小腹,强忍住火辣辣的剧烈疼痛,,呲着牙,露出一排渗着血丝的森白利齿,冷笑着说。 这个叫刘万海的男人,看起来年纪约莫十七、十八的样子,按理来说,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没可能拉射出如此精准,颇具力道的杀箭。 唯一的解释的,大概便是某种强烈如火般的意志在支撑着这个少年,让他一下爆发出身体里的潜能。 “姓许的,要杀要剁,麻烦你利索一点!” “我们整条村都被你们的人杀光了,你现在给我装什么仁慈?” “你们这群刽子手!你们这群野狗!少他妈废话,我刘万海从不是什么崽种,杀啊,你倒是快他妈的,杀啊!” “杀啊!杀啊!求你了快他妈的杀啊!” 这个嘴角溢血的年轻人像是一下放开了束缚,任由剧痛在体内翻江倒海地肆虐,他赤红着眼大吼。 狰狞的血色遍布他的眼白,拉张欲裂的声线似乎想要把所有的痛楚一股劲地倾泄出来,他红肿着眼哭啼,想要回去曾经的家。 可他就像一支箭,离了弦,再无回头路。 杀猪小队的众人一直静静地站在后头,静静地看着,不知为何,大家都突然觉得有点累,发自心的累。 他们不是不想帮手,只是觉得有些事,旁人插手不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男人 “你配么?” 踩碎落叶的声音戛然而止,许雄一把揪起刘万海的衣襟,单手把他吊在空中,冷冷地说。 “你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许雄顿了顿。 “你说你配么?你配么?” 阳光隔着树梢洒落在男人身上,却融解不了他脸上的寒霜,他重复的问话,像是一根根尖锐的冰棱,直直地刺在刘万海的心脏上,冰冷又扭曲。 “没错,你不配,像你这样的老鼠,就该夹着尾巴,躲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咬着牙,咧着嘴,慢慢把你那点可悲的愤恨咬碎,吞在腹里头。” 许雄冷漠说。 “你甚至连把它吐出来都不敢!” “滚!快给我滚!滚回你的阴沟里去,一辈子苟且地活下去!” 他怒目圆瞪,大吼咆哮,粗壮的手臂猛地一抡,将刘万海直直地投掷出去,他的力度很大,跟他所说的话一样的重。 年轻人结实地摔在落叶地上,巨大惯性令他坠地后,连滚了数个圈,瘦削的身体狠狠地撞在一棵老树的粗大树桩上。 卸了又卸的巨大冲击力仍旧把老树撞得枝摇叶晃,簌簌的落叶声中,叶片纷纷扰扰地落下,偶尔还会混有几根瘦弱的树枝,轻飘飘地砸落在刘万海的身上。 片刻间,刘万海的身体就被落叶与树枝淹没,仿佛是被树林埋葬了似的。 过了很久,当最后一片落叶慢悠悠地坠落在刘万海身上,落叶堆忽然微微抖动了起来,他似乎从那股撕裂灵魂般的痛意中缓复了过来,脑海里有一抹红光闪过,撕天般的恨意吞噬了他的理智,令他不自控地触碰那道禁忌。 “喂,那个姓许的。” 他从落叶堆里缓缓抬起了头。 “是谁?是谁告诉你” 他低声说,声音低沉,嘶哑且沧桑。 “是谁他妈的告诉你,我不敢?!” 他仰头大吼,暴突起来的眸子,明亮刺眼,又带着狰狞。 “死!给我死!给我去死!!!” 他咆哮着冲锋,身体里像是点燃了一把火,烈火般炽热顺着他的肌体流转,某座掩藏在身体里的阀门正悄然打开,汹涌如洪水猛兽的暴力,嘶吼将至。 那扇禁忌的门即将洞开,怒火中的年轻人,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快得像是回不头,快得以为要追赶上了时间。 “都他妈的给我” 他虎步跃起,手肘绷着地往后拉紧,笔直如长枪,瞪大欲裂的眼眶里,眼瞳陡然缩小,暴突起来的眼珠子里仿佛藏着无尽的苍白。 “死!” 他在咆哮声中出拳,拳风凌厉,如同利箭般的决绝,疾射而出,挽弓自无回头路。 强劲的拳风猛地扑击在许雄的脸庞上,歇斯底里的风流卷起了他额上的发梢,男人在树下站得笔挺,似乎无视扑面而来的狂暴,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座铜铁浇筑塑像,折射出太阳温暖的光。 在刘万海脑海里那道红光闪过的时候,男人的心湖里似有水滴落,微微荡起的波纹间,暴露出某个张狂的的魔影。 那个怪物果然还没死,它只是被封禁起来,当嗅到同类的气息,它就会短暂地苏醒,挥舞着锐利的爪牙。 许雄心头的千思万绪,瞬息之间就被他强行止住了,他猛地抬头,少年人怒吼着搏命的身姿,放在他的眼里不过如小鸡啄米一样幼稚,脆弱不堪。 这种因为过度发怒而发起攻势,大开大合的招式,放在资深的老猎人眼里,就像个小屁孩挥起丁大的拳头,大声嚷嚷地要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样可笑。 这种笨拙又蛮横的攻击,暴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了,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闪身退避,趁对面攻击落空后,还没缓过劲的那一点短短的时间,暴起发动致命的反击。 那时候的刘万海就跟个钉死在靶子上的人偶似的,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年轻人成长的过程,大概就是一个不断地去撞的过程,他们顶着满脑子的年少气盛,莽着脑袋地去撞,不停地去撞。 直到怕了、麻木了,撞平了所有的棱角,懂得了所谓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懂得了如何支付最少的代价从而换取最大的收益,懂得了无时无刻都把自己小心地保护起来,那就是所谓的长大了。 可叹又可悲。 那一天终究会到来,每个人都免不了变老,或许真有某个谁谁谁,能一直保持着所谓的初心吧。 许雄没有选择最妥善的应对方式,他只是轻轻地把手一抬,就牢牢捉了那个怒火中烧的拳头。 他又抬起另一只手,猛地倒抽向刘万海的脸颊,火辣辣的痛意勉强拉回年轻人的几丝被愤恨支配的理智。 他又朝着刘万海小腹轰了一拳,拳劲沉厚且有力,巨大的劲力在年轻人的体内瞬间爆炸开来,沿着筋骨血脉咆哮着漫延。 沉重的内劲与似火奔腾的热流相激,热流如同遭遇宿敌那般节节爆退,直到最后深藏起来,不再展露半点痕迹。 那扇洞开的阀门被男人的劲力强行轰回原位,严实地闭合,古朴的门面上,若有若无地浮露出几道轻微的凹陷。 燃烧生命的烈火敌不过沉重的劲风,在对面的那一刹那,就败下了阵来,一切仿佛都跟着平静了下来,被男人单手抓起,挂在半空的刘万海无力地垂下四肢,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就像一具准备发腐的死尸。 “一切都完了么?” 苍白的年轻人低声说。 他的声音里满是失落,空荡荡的,像个输掉了一切后,无家可归的赌徒。 “男人” 许雄的头颅低藏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用尽力气地说话。 “死也不能低头!” 他猛地抬头,低吼出声。 “就该” 他死咬着牙,扎步凝神。 “咬着牙坚持到最后!” 他猛地挥拳,强而有力地勾拳直落在刘万海的小腹上。 “一步!” 他低声嘶吼,沉着地收拳。 “一步也不能退!” 又是排山倒海般的一拳。 “恨” 他脚步深扎。 “用你的恨!” 他旋身拧拳。 “给老子好好地活下去!” 他骤然发力,如猛虎咆哮,如狮子怒吼,用尽全力的声音像是能贯穿灵魂深处。 脆弱的树枝被年轻人倒飞的身形猛地撞得支离破碎,浓密的叶林止不住他身上的巨大冲击力,眨眼间,他破开了层层林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太阳底下。 他的侧脸被树叶锐利的沿边擦破,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炽烈的阳光打落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但他却没半点在乎这份疼意,可能是倒腾在体内的痛楚太多了,他实在懒得去顾及这多一分或是少一分的事儿了。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他秀白的脸上,他缓缓地松开了紧绷的肌肉,微微眯上双眼,享受这短暂的休憩时光。 他似乎很久没这样轻松过了,从那只恶鬼手里逃出来到现在,无边无际的仇恨一直充斥在他不大的胸膛。 仇恨似恶鬼,没日没夜地环绕。 分明最后还是输了,可他却觉得莫名地心安,只是有些难过。 他仍由身体抛飞落下,落在一条不深的小溪里,溪水很暖,满是阳光的味道。 “好好的活着” 男人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不知道为何,他听着很想哭。 于是,他就哭了出来,看起来像个无助的傻瓜。 倒飞之前的匆忙一瞥,他才看到了男人的眼神,他有点恍惚,有点不解有点难过。 那个叫许雄的男人,眼里怎么也写满了悲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秋日的夜 秋日里的海潮并不汹涌,微微起伏的波澜,明波如镜,静默地反射天上的白光。 深蓝的海水,晃眼的阳光,海鸥的声音不时飘过,安静又静谧,仿佛是在凛冬到来之前,小小地打了个盹,冬寒封锁之前的昏昏欲睡。 两个小贼的脑袋在水面上忽沉忽浮,像极了两支海钓时甩出的浮标,静静地等着海鱼上钩,把俩浮标拉扯入水。 “大哥,大哥,咱们是要游到哪儿去呀?” 较小的脑袋喘着粗气,他们游了不短的距离了,瘦弱的小屁孩看起来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远,就海的对岸。” 较大的脑袋倒是一脸皮子的轻松。 “哇,大哥,望山跑死马这个道理,我希望你懂诶。这根本就连边看不着哇!山都看不上,你说这马,除了死,还是死嘛!” 小馒头哭丧了脸,一直在那里大呼小叫的。 “嗯?小老弟,你怎么回事?轮到你来教大哥做人了?” 林清轻佻地瞟了瞟旁边的小王八蛋,不怀好意的眼神,锋利如刀。 “哪敢,哪敢。” 小屁孩连忙呵呵地陪着笑。 “大哥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是我前行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他高抬起脑袋,举手发誓。 “滚!” 林清冷冷地回应,对准小王八蛋的脑袋就是一个板栗。 “呜” 沉在水里的小馒头呜呜地叫唤,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恐。 “龟龟!那么,那么大的王八!” 他猛地抬头,小脸惊魂不定,甚至忘记了划水,把双臂张得大大的,像是要表达一件很大很大,大得让人心慌的事物。 水下暗流涌动,一个背负着插满突刺的巨壳,摇摆着粗长鳄尾的巨大黑影正冷冷地打量着水面上的两道渺小的人影,就跟在欣赏饭前的开胃小菜似的。 黑影有一双碧蓝色的眸子,那是大海的颜色,它来自大海,大海是它的家,也是它的饭堂。 夜幕无声无息地降临,圆月拢上枝头,李二平身躺在一块大青石上,视线穿过树枝的丫杈,仰望里头夹紧的皓月。 今夜的月亮很圆,圆得让人有点想家。 空地上燃起了温暖的篝火,暖暖的火光让人卸下一身的疲惫。 空地旁的粗大树干上,少女四仰八叉地趴在阿福身上睡觉,一人一龙没心没肺地在荒郊野岭里昏睡过去,轻微的鼻息飘荡在风中,悠悠地回荡。 再往上,扇子斜靠在树桩上,脸朝着月光,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就跟具死尸似的。 除去草丛里窸窣鸣叫的小虫,树梢上抱着坚果乱蹦乱跳的松鼠,可能就只剩下李二和那个叫许雄的男人还在清醒。 “咋了,小二兄弟,在想谁呢?是女孩儿么?” 男人提着不知从哪摸来的酒袋,踱到李二身边。 一天的相处下来,他们俩也算是热络了起来,虽然男人还是摸不清李二一行人的是什么路数,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这群年轻人的本心都不坏,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好,好得就像一泓清泉那样澄澈。 活了那么多年,除了凶戾的野兽外,他也见过很多的人,从来没有从识事的人身上见过这种眼神,清澈如水的眼眸。 那是孩子才有的眼眸,属于赤子的眼神。 孩子才会这样,你给他糖吃,他就会高兴,你喊他拯救世界,他就会去。 其实李二也不想这样的,他压根就想做个小好人而已,守住自己那小小的一亩三分,混着等死,浑浑噩噩就一生了。 他心里总是这样想,可是他的手脚总是不听使唤,总是替他挺身而出,这大概就是命运吧,不停地把他往前推着走。 “没呢,没呢,许叔说笑了。” 李二有点羞涩地吐吐舌,脸上藏不住的羞红一下暴露了他。 经过一天的熟悉,他也改了口唤眼前这个男人叫叔了。 男人告诉他,他这年纪小小的一个少年,老学着他那些兄弟们,叫唤着大哥来,大哥去的,总感觉怪怪的,还是改喊叔听起来正常点。 老了就是老了,不认不行。 李二没什么所谓,仿佛别人跟他说啥,他就会听,然后想一想,想了过后,发现没啥毛病,他就会照做。 “可别骗叔了,叔也是过来人,你那点小心思,叔都懂。” 许雄笑着揶揄。 “许叔,今天咋放过了那人,不怕放虎归山么?” 李二生硬地扯开话题,有种做贼似的心虚。 “叔老了,都快要死了,还是积点阴德吧,不然死了以后,怕是老遭罪了。” 许雄淡淡地说。 “开什么玩笑呢,许叔也不是什么坏人呐,叔才不会下地狱的呢。” 李二认真地说。 “可是地狱总得有人呆嘛,像我这样的人下去了,天堂就能空多几个位子,留给几个好点的人嘛,”许雄顿了顿,“就好比小二兄弟这样的人。” 他抄起酒袋,径直地往嘴里灌了口烈酒。 辛辣的液体,火辣辣的,顺着咽喉而下,男人咧起嘴来,张大的笑脸,让人觉得暖暖的。 “我不是好人,我杀过人。” 李二像是想起来什么,心情突然低落了下来,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双手抱腿,低声嘀咕。 “那人估计不是什么好人吧?小二也不要太在意。” 许雄有点愣了,这个一拳能打死熊的少年,居然还会为杀过人而愧疚。 “那个人想杀我,起初时,我也没想反抗,死了就死了,活着在那时的我看来,本就是一件挺累人的事。” 嘴埋在膝盖里的少年忽然说,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要融化在风流里。 “可后来,那人改变了念头,他不仅要杀我,他还要杀我身后的女孩。” 他呲着牙,像是突然变成一只极恶的鬼,深寒的语气如同蕴藏在冰川底下数万年的寒冰,令许雄都不由地微微打了个冷颤。 “于是,我就跳了起来,跟昨天那样,把他暴揍了一顿,可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一失手一失手,就就把他打死了。” 他失落地说,他又变回了了小孩,犯了错似的小孩。 “小二做得没错,男人就该这样,我们生来就是盾牌,敌人的利剑要想伤害我们身后的人的话” 许雄的声音缓缓。 “要么是我死,要不,则是他亡!” 他咬着牙吐字,沉雄的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整个明月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关于曾经 “可杀人就是不对的,犯了错就该受惩罚,所以我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李二抬起头,认真地说,皎月的清辉洒落在他清秀的脸庞上,坚硬又倔强。 地狱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令人忌讳的词组,可落在李二的身上,却没能令少年产生一点异样,他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就如同微笑地面对死亡的降临。 做错了事就得受罚,收获与付出是一个道理,老天在这方面上倒是没偏袒过谁。 “许叔你也不用安慰我啦,听说地狱里还有个大大的油锅呢,饿了还能炸着油条吃,冷了还能泡澡取暖呢,经济又实惠的啦,不用白不用的呢!” 李二呵呵傻笑,嘴里说着白烂的笑话,每句话的句尾还不忘加个尾音,缓和一下有点儿热血沸腾的气氛。 他实在不太习惯那种热血的场面,虽然猎人们整天嚷嚷着那些打满鸡血的台词,听起来确实很燃很酷,可是李二偏偏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不喜欢赤着脖子大吼大叫,让血管里的血流跟着台词燃烧。 之前他跟在许雄后头喊口号,也不是出于自愿的,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好悲伤,他想为男人做点什么,例如假装他的小弟们在场。 这可能还是归咎于他心里藏着掖着的那点混吃等死的念头吧,如果不是很有必要,李二是很想呆在那个滨海小镇里,一直到老。 只是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他也没有办法去选择什么,命运仿佛一直逼着他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了,他应下了某些承诺,答应了什么事儿,他就会去做。 他真的很不会拒绝人,舟叔叔喊他看着家门口,他就去,老爹喊他出趟远门,他就去,就连这个认识不久的许叔喊他去打怪兽,他还是去。 所以他只能前行,去往别人口中的远方,去往别人向往的星辰大海,去做一点事,见一些人,渐渐变成别人口中的人。 其实他打心里就想小小地,没那么大阵仗地,拐了那个梨花似的姑娘回家,带上她的父母,重回那个开始的地方。 那是所有的,也将是一切的终点。 在终点里,他就能安安逸逸地跟着院子里晾晒的咸鱼一齐发霉,摸摸混混就一生了,没什么大志,只图个安宁。 有的人的征程在远方,而有的人的目光在家乡。 “诶,小二,你说将来在地狱里,要是还碰上那混蛋,你会揍他么?” 许雄没有来由地蹦出了一句,那袋子酒的度数应该蛮高的,几口下来,这个魁梧的汉子烧得满脸通红。 “揍啊,当然得揍啊,我瞧着那王八蛋,就很不顺眼的说!” 李二笑嘻嘻地扬起拳头,对着空气虚划,拳拳带风。 “刚还说失手打死了人家,觉得很不好意思,现在又想着揍他呢?小小年纪,这么善变可不好,将来得祸害多少姑娘,多少痴心会喂了狗?” 许雄嘿嘿地贱笑。 “许叔,你可别笑我啦,对,你猜对了我是有喜欢的人啦。” 李二有点儿难为情地笑笑,分明没喝酒,脸上却渲着浅浅的酡红。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外人说这么私密的话题,心里难免紧张。 “喜欢别人又不是一件见不得别人的事,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叔也是过来人,你们年轻人那点小情小爱,叔都懂。” 许雄仰头又灌了口酒,微醺的眼里,目光迷离,像是回到了从前。 “小二,你知道什么叫真心喜欢么?” 他突然问。 “嗯?” 李二有点楞。 “那大概就叫一见钟情吧,就是在灰沉沉的人群里突然抬头,心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应着轻响,你定住了脚步,蓦然回头,视线粘在某人的身上,脑海里刻满了她的图像。” “你们的眼神从此牢牢地连在了一起,再难分离。” “你可能会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喜欢,很没有逻辑,飘忽忽的,虚飘得就像光尘那样虚幻,一触就散。” “可你心底里又会有那么一种直觉,她确实轰轰烈烈地踏进了你的心脏,用强有力的心跳告诉你,她就是你要找的人,为了她,你愿意奉上一生,为了她,你愿意陪她到死。” 喝醉了酒的男人目露彷徨。 “我是属于那种比较幸运的人吧,在我回头的瞬间,她也转过了身,我们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对撞在一起,像是开出永恒的花儿来。” 红着脸的男人傻呵呵地笑,他好像变回了曾经那个懵懂的少年,分不清是醉酒还是羞涩。 “拨动人的心弦很容易,但弹一曲琴瑟和鸣却很难。” “但我们做到了,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们戏剧性的走到了一起,携手迈向了幸福,故事很简单,内容很美满。” 许雄转头望向李二,他说话罕见地那么有文化,像个言情小说的作者,可能每一个曾经热爱过的人,心里头都会藏着满满的甜言蜜语吧。 “可人生不同于小说。我以为我握住了整个世界,可老天还是无情地把世界从我手中夺走。” 他的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迷雾,那股淡淡的少年腼腆,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迷失的彷徨。 “我想问问老天这倒是是为了什么,可它却未曾给过我答案。” 他忽然失落了起来。 “我们终究没有走到最后,一场蓄谋已久,又突如其来的偷袭,把她永远地从我身边带走了,我至今还记得穿过她胸膛的是一支箭,一支黑色的箭,就跟我们白天碰到的那支一样。” 他低声说。 “但放箭的人不是同一个人,杀死我妻子的人叫刘万江,就是这酒袋主人的哥哥。” 他朝李二扬了扬手里的酒袋,袋子里的透明液体被摇得咣当作响。 “在那场暴乱里,我把刘万江杀了,仇恨和愤怒在一瞬之间,彻底地支配了我,我麻木地拿着猎刀,不知疲倦地砍在敌人身上,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身上迸射的血花,美艳得,就像是看到了她的笑容,我是那样的想她,以至于我的刀从未停过。” “心脏里泵用着用不完力量供我杀戮,我就不停地举刀、挥刀,举刀、挥刀,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敌人都死了。” “可我还是觉得不过瘾,我真的是太想她了,想到甚至没法呼吸,想得不能自己。杀红了眼的我,不自然地把刀尖指向身后的人,指向我的战友们,指向我的族人们。” “他们似乎察觉不到我的异样,欢呼着朝我走来,他们的眼里只有胜利的狂喜,而我的眼里只有一朵朵即将盛开的血色的花。” 他低声说,以旁观者的身份与语调,叙述一件亲眼目睹的事,他的声音轻颤,流露出丝丝惊恐的意味。 “就在我攥紧猎刀,准备向前扑杀的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拦在我前面,那是我和她的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他就那样犟犟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眸子里遗留着,属于她的善良。” “于是我松开了刀,大大地抱起了他,孩子眼里哗哗流着泪水,而我在心里死喊着要坚强,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从怪物手里逃了回来。”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拨动了心弦。 “可我最后还是失去了他,于是我又把自己交给了怪物,我以为,我觉得,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破罐子摔破就是,借那只怪物的手,报我孩子的仇,也算死而无憾。” 他咬着牙。 “可我又错了,在虚无里,在迷离间,我看到了那个傻小子,那副不要命的样子,突然就后悔了。其实我也不是一无所有吧,只是走得太匆忙,活得太执拗,看不到,摸不了,自然不懂得珍惜。” 他笑笑,像是开了怀。 “说到底,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 他正了正眼神。 “所以,对不起。” 他认真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关于未来 夜已入深,万籁俱寂。 月光宁静地落下,沉寂的海面仿佛裹上一层单薄的秘银,整片的海域仿佛凝固了似的,沉默地等候旭日的初升。 海风呜呼地吹起,秋日的晚风总带着几分透骨的寒意,哪怕加多几件衣衫,仍旧防不胜防。 那仿佛是出自灵魂里的风,毫无阻碍地穿过衣物,刮刮地落在灵魂里,让人打起了微微的冷颤。 能抵御这股透骨寒风的,只有人们高涨的热情。 小屁孩响亮的嚷嚷声打破了夜里的平静,他的声音里似乎藏着火把,气势汹汹地想要照亮整个月夜。 能让熊孩子这么晚还不入睡的,除了碰到什么新奇拉风的玩意儿,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事儿,能让他顶着困眼,如此坚挺。 “啊龟,冲啊!我们的征程是” 巨大的龟壳破开水面滑行,屁大的孩子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龟壳前沿,迈出一只脚,大踏步向前,一只小小的手臂儿,伸得笔挺笔挺的,蹦出来的一根食指,直直地指着远方,就像是航海罗盘上的一根笔直指针。 “星辰大海!” 小馒头瞪大了双眼,发号施令,他的眼眸亮如天上的星辰,摆出的姿势,自我感觉极其的拉风,简直要牛逼坏了。 “吼!!” 巨兽的吼声从海里响起,龟壳前水浪翻滚,一条粗长的颈脖缓缓露出海面,颈脖上的头颅,面骨暴凸,似蛇似鳄,又隐隐透着几分巨龙的气味。 这只活了几百年的深海老王八,自然没有多少闲情雅致,乐意陪背上那个屁大的小破孩瞎闹,如果可以的话,它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一口把小破孩吃了,省得烦心。 只是架在它脖子上的那柄翠绿色的长剑不答应,这头横行霸道了数百年的老王八今天算是碰上了硬茬子了。 老王八本想着能吃上两个人类打打牙祭也算是一件不错的美事儿,况且这两人还是自个游在海里的,相比于过往一口咬碎路过货船的体验,这两个晃悠晃悠的人类,能够一口吃掉之余,还省去吐掉木渣的步骤。 于是老王八就一路兴冲冲地朝着它的小菜游去,庞大的身躯摆动,造成的水流动静,终究还是令那两个人类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丝毫不以为然,相反它还有点儿欣赏起那个身型较小的人类一脸恐慌的样子。 如果说血肉的佳肴,那恐惧大概就是美酒。 不过鳄龟还是有点不满意,那个身型较大的人类在看见自己后,非但没有表露出一丝一点的惊恐,淡然的目光里,好像还带点看王八爬爬的味道。 鳄龟觉得自己很羞辱,这人类这么淡定的态度,一点也对不起自己那么狰狞的长相,过往里,它不知靠着这张丑脸,把多少猎物吓得都要瘫痪了,省时又省力,偏偏今天在这个人类身上,却失了效。 王八很愤怒,后果很严重。 血液里流淌的那点稀薄的龙血,责令它不甘受此耻辱,它高昂地抬起丑陋的脑袋,猛地冲向那个卑微的人类,张开血盆大口,就要一口咬去。 可惜的是,它最后还是没下得了嘴,不是胃口好不好的问题,是有没有命吃下去的问题。 就在那张獠牙大口即将落下的时候,一股森寒的杀机蓦然贴近在它的颈脖上,那是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仿佛瞬间冻住了它脖子上的所有神经末梢,狠狠地张开的大嘴,陡然僵死停滞在半空,如同一具冰封的标本。 那个身形较大的人类不知何时闪现到鳄龟的脖子旁,他的速度是那样快,快到就连这头自认活了不少年,见过大世面的老王八都看不清。 经年累月积留下的智慧,号令它一下就认了怂,它卑微地低下头颅,温顺得像条哈哈喘气的狗。 就这样,这头深海霸主成为了两个个男孩的坐骑,划拉地游向一个叫迷雾海的地方。 “这么晚还不睡,找打啊?” 林清一个板栗,瞬间就把装大尾巴狼的小破孩打回了原形,他抱着剑,睡眼惺忪地站在龟背上,应该是被熊孩子突如其来的热血口号声吵醒了来着。 “大哥,真正的男人是不需要睡觉的!” 小破孩抱着脑袋嚷嚷。 “闭嘴,你毛长齐了么?” 林清冷冷地说。 “长齐了,还有点长了呢,回头得剪剪了。” 小馒头挠挠头发,自言自语。 又是一记板栗的声音响起,深夜里的大海重归平静。 篝火里噼啪的声音漫无边际地响着,草丛里昆虫的嗡鸣,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许雄有点忐忑,有点不安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其实他大可不必说出这个埋藏了许久的秘密,其实他大可装成一个不知情受害者。 这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闲聊,突然间就被他上升到互托家底的深度。 人往往这样,一旦碰上一个对口的人,愿意倾听自己心声的人,总是忍不住掏出心里埋藏很久的话,说予他听。 总有一些事儿,深埋了许久会发霉,会变质,但又不忍心舍去,偶尔坦开心窗,晒晒太阳,才得以久存。 谁都有不堪的过往,谁都曾逃避过某些回忆,却又不舍忘却,只能在深夜里独自辗转,彻夜难眠。 许雄出自真心地不想骗李二什么,李二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就静默地坐在那里,侧耳倾听你说的那些事儿,说到动情处,他会跟着感伤,说到欢喜处,他会跟着喜悦,他就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你曾经的模样。 其实很多时候,人并不是想跟别人倾诉什么愁肠,论述什么道理。 他们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告诉自己,那些曾经的事儿,我一直没忘。 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是很难,能碰上一个如镜子般的人,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许叔又没有做错,道歉干嘛?” 李二问。 “你不觉得我很自私嘛,藏着这样一个危险的秘密,却从来不告诉任何人,你不觉得我就像是个走在人群里,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药么?” 许雄说。 “那也不是你的错呢,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吧,只是愿说与不愿说而已。” 李二轻声说。 “那是谁的错?” 许雄愣了愣,转口问。 “当然是老天爷的错啦,他把我们扔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里,给我们乱糟糟的待遇,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就只好怨他喽?” 李二想了想,摊摊手说。 “反正老天爷也习惯了啦。” 他眯着眼笑。 “那小二兄弟恨过这个世界么?” 许雄有点哑然。 “恨过,很恨很恨的那种。” 李二认真的说。 “不过后来又不恨了,恨这种事情,真的很累人,所以后来我就不恨。” 他笑笑。 “确实,确实挺累人的。” 沉默了很久,许雄突然大笑,开怀得仿佛能装下整片星空。 “来一口么?” 男人举起了酒袋。 “试试,男人喝点酒其实没什么,恰恰相反,你得庆幸,庆幸遇到一个可以为他烂醉的人。” 他自己仰头,先灌了一口。 “我相信,其实人生就是在黑夜里不停地奔跑,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撞碎这场漫长的夜,拥抱黎明与晨曦!” 他把酒袋递给了李二,叉着腰大喊,喝醉了酒的男人,好像都那么豪气,那么文艺,心存高远。 李二愣愣地接过了酒袋,尝试着往嘴里倒进一点点酒,酒的味道,有点辣辣的,有点呛人,但很暖和,仿佛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暖,那是实质般的暖意。 男人的大手猛地搭在李二的肩膀上,他单手叉腰,仰着脑袋,朝天豪迈地大笑,宽阔的胸膛上,像是写满了属于男人的牛逼。 李二仿佛一下热血起来了,似有牛逼的火焰在他胸中滚淌,仗着酒劲儿,他也学着男人叉腰,有模有样地大笑起来。 交叠在一起的笑声,恍如永不熄灭的火焰,照亮了整片夜空。 “嘛咧嘛咧嘛咧,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人了咧!!!” 树梢上传来少女抓狂的高叫。 大小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脑袋,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做贼心虚似的,好像连酒都一下子醒了。 两人沉默地道别,李二躺回了那块青石上,浑身暖洋洋的。 他眯着眼,隔着眼缝望天,在心里低声念。 时光,时光,你慢点走。 风似乎感应到他的思绪,徐徐拂过,带着少年的情思,去往远方的某座山。 清风能吹多少里,他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长草坡 每条路都有属于它的尽头。 剩下的路程还算顺畅,一路了无人烟,行走在密林之间的一行人,恍若世上仅存的人类。 除了偶有几只不开眼的山猪野兽,暴躁地撞向他们,暴躁地变成当晚的晚饭之外,视线所及的地方,除了树还是树。 数日的功夫,那条隐蔽小路便走到了尽头,半人高的草坡严实地覆盖住前方的大地,同时也淹没了那条不起眼的小路。 穿过密林的众人,走到了一座长草坡前。 时值深秋,慵懒的干草顺着地势微微倾斜,披上一层荣华的金色盛装,暖阳洒落,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凉风习习,轻柔的草叶懒懒地扭起了腰肢,荡起阵阵柔和的波纹,宛如大地上的柔软毛发。 视野豁然开朗,前方展现了一片如梦似幻的金色世界,行走在莽莽的草坡上,恍若跋涉在辽阔的金色海洋里,世界很大,人很渺小,宛如沧海一粟,真实却又缥缈。 许雄单手擎刀,刀尖指天,非但没有半点的茫然,双眼里反而透露出隐隐的战意,那股莫名的召唤越来越浓烈了,他有种感觉,那只该死的怪物就藏在草坡后头。 他抬头眺望这片金黄的草海,遥遥地发现了一条隐没在草海里的小道,小道笔直修长,延伸至草坡的尽头,那是人为开辟出来的小道,顺着走大概就会到达有人烟的地方。 猎人锤炼多年的细微观察力和分析力,敏锐地捕捉到这点不易察觉的线索。 “狮子一声吼!” 许雄高呼。 “地动山也抖!” 李二跟着高呼,他们高涨的热情,像是要点燃干燥的秋。 兰朵早就免疫了这股热情,经过多天的同行,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个男人的大声嚷嚷,那些奇怪的口号,听起来就觉得傻乎乎的,于是她干脆把脸埋在阿福的背上,把耳朵捂得死死的,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这条土龙的后背确实很厚实,抱着就像是卷着一张厚厚的毛毯,搭配上冷冷的秋风,困意随风袭来,兰朵很快又睡着了过去。 不同于睡倒在土龙身上的少女,走在阿福旁边的马仔一直保持着微笑,他似乎对前面打了鸡血似的俩人见怪不怪了。 自从跟了呆子远行之后,不苟言笑的年轻书生像是忽然换了个人,整天乐呵呵的,仿佛被呆子传染了似的。 其实笑笑挺好,其实悲伤也没那么大。 李二一如既往地傻乐着,大声喊口号的时候,心里还会微微抽动一下,但也没有过多的表露出来,他攥起手掌,微握成拳,咧着嘴,一脚踏入了那片金色的草海。 凉风呼呼,草声沙沙,不知不觉,他们便已深入了这片金色的海洋,恍若置身于一个充斥着金色光芒的国度,柔和的暖色调,就连凉秋都要暖了起来。 尽管画面看上去那么唯美娴静,许雄却没放松半点提防,在荒野丛林里,杀机总是在无声中酝酿的,可能仅仅松懈了片刻,只是稍瞬即逝之间,藏在暗处的巨大杀机就会突兀地降临,在凌厉且急促的杀机面前,没有任何防备的人,要么被野兽咬断了咽喉,要么就是成了谁的刀下亡灵。 美艳总与杀机并行,由不得人放开松懈。 活着,有时候真的挺累人的。 四蹄悄然无声地踏落泥地,擦过草叶,疾行发出的摩擦声隐匿在秋风中,凉风抚过草海,掀起的阵阵金色浪潮里,藏着一道微妙的杀机。 那道杀机似乎在与秋风比赛快跑,欲要赶在凉风来临之前,在大自然的掩护下,暴跳而起,一口咬死一个该死的人类。 至于剩下的人类,它不是不想一齐杀掉,只是能力有限,毕竟干掉一个之后,能不能安全逃跑,也没什么定数。 但是,若是能杀掉一个骁勇善战的人类,就算以命抵命,也不算是一件很亏的事情。 反正它也没想活多长了。 凉风将近,按捺了许久的杀机,轰然爆发,青色的独狼,化作一支疾射而来的利箭,迅猛地窜出,朝着队伍领头的许雄,死命地扑去,狭长的大口对准男人的咽喉,森白的尖牙,势要撕裂男人的颈脖,凛然冰冷的狼目里,绽露出一击必杀的寒芒。 可它还是低估了这个资深的老猎人了,更何况这个老家伙早已今非昔比,肉身灵智都被强化过,强横,无感敏锐,牛逼哄哄,远超常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许雄已然缓过神了,他不慌不忙地递出长刀,用沉稳的刀锋对抗必杀的箭矢,从来都是这个魁梧男人习惯的做法,虽然这把猎刀的刀身已经烂掉了,但这也并不能减低它半分的锋芒! 只要遇上了野兽,猎人就会毫不迟疑地拔刀,就像注定的宿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你死我活。 对于许雄沉着镇定的反应,青狼心底蓦然闪过一丝轻微的慌张,不过很快就消抹掉了,既然想着要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作为一条灵智初开的凶兽,它并不是没有这样的觉悟。 在它的身体里,狼族高贵的血脉时刻叮嘱着它,狼族生来就是战士。 如果一位战士最后不能死在战场上,那得多么的可悲。 敌人的刀锋是它们前进的阻障,也可能是它们的坟墓,但它们不能退怯,生死总在电光火石之间,要么灵活地躲开那道锋芒,要么狠狠地将其咬碎,历代如此。 许雄漠然挥刀,青狼悍然扑杀,画面仿佛定格在这一个刹那,男人身后的年轻人们神情慌张,但已不够时间供他们赶赴战场了。 这个战场只属于这一人一狼,刀光掠过之后,只有一方能够存活下来。 忽然有引信燃烧的声音响起,细小的“咝咝”声像是某人在轻轻地吐气,一阵强劲的爆破声骤然响起,一枚圆形的铅色弹丸自远处袭来,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撞碎凉风,在空中激起阵阵的透明波痕,摩擦空气产生的急剧热能,对准青狼的脑袋,侵彻而入。 沉重的闷响打碎了画面的定格,扑在空中的青狼被那股冲力打得侧飞而去,凌空绽开一泼小小的血花。 倒地的青狼垂死地挣扎了几下,痉挛般抖动了几下后,再无声息,它的眼珠睁得大大的,无神地望着远方。 危机尚未解除,反而似有加剧的迹象。 铅弹的爆破声中,一群身披草衣的女人们有序地从四面八方出现,紧紧包围住杀猪小队一行人,她们的手里抄着折射太阳白光的匕首,刀尖静默地指向突兀地闯入草海的一行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之间绷紧了,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只要稍稍的一触动,庞大的杀机将会就此爆发。 远处一位手持火枪的女人缓缓站立了起来,她随手摘下头顶的枯黄草帽,暴露了一头淡蓝色俏丽的短发,她缓步走来,肩上扛起那支枪口正袅袅飘着白烟的要命家伙。 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面如寒霜,素脸上挂着一双青色的眼眸,冷冷清清的,又透着隐隐若现的闪光,像是装载了漫天的星辰。 “你们是谁?” 她清声发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雪月 “干嘛,干嘛,又干嘛?!” 兰朵抓着脑袋嚷嚷,火枪爆发出的巨大冲击波,打碎了青狼的脑壳,也打碎了她的春秋大梦,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暖洋洋的热光洒在背上,身下是一张厚厚的大型毛毯,耳边吹过微凉的长风,混着淡淡的草味,让人昏昏欲睡。 这样的下午就是应该用来睡觉的,在这时候扰人清梦,那跟拦路抢劫有什么区别? “诶,这是啥子情况?” 想到了抢劫,她忽然愣了愣,呆呆地望了望周遭数张陌生的面孔,有点儿摸不着脑袋。 “是打架么?还是抢劫?” 身为团队领袖级人物,她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好,顺便问一问旁边的马仔。 “不太清楚,情况看似十分的微妙。” 书生打扮的马仔沉声说,神情凝重,说话严谨,不愧是搞过科研的 “就这点人,是看不起咱们么?” 首领大人双手环胸,目光炯炯地环顾四周。 “诶,那个妞儿有点来头哦。” 首领大人扫视的目光忽然顿了顿,她眼神微凝,如逢大敌。 “姐姐,你好啊,你是要来打劫的么?” 下一刻,首领大人下马,哦不,下龙出列!连蹦带跳的,一路蹦跶到那肩扛大枪的姐们面前,满脸谄媚,直冒星星眼,首领大人素来对女色没有半点抵抗力,尤其是比她还漂亮的。 “你好。” 剧情反转得太快,本以为扑过来的,将会是一头凶猛的母老虎,结果“喵呜”一声,蹦来了只小野猫,一时之间,饶是混过几年江湖的雪月也反应不过来,脑子嗡嗡,有点懵。 “来来来,都给我站好咯,有钱的掏钱,没钱的” 兰朵昂首挺胸,自然而然地站在雪月旁边,义正言辞地发令,俨然就跟个女将军身边的副官似的,只是平时没怎么看武侠小说,忽然忘了词儿。 “留下性命!” 扇子立正站好,忙不迭地补充。 “报告大姐头,没钱!” 他很骄傲地接着说。 “我没钱” 许雄弱弱地举手。 “兰朵姐,我也是” 李二缩了缩脑袋跟上。 “嗷呜?” 啊福瞪着无辜的小眼神。 “姐姐,你看,我们都是清一色的穷鬼!要钱没有,要命有五条!” 兰朵清点完毕,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她没钱,她极其的骄傲,身为骄傲的无业游民,她确实很想遭遇那些拦路虎们的打劫,这样她可以在收拾阶级敌人的同时,顺便净化一下他们肮脏的资本原始积累。 雪月愣愣地望着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少女,感觉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她从没碰到过这种货,大脑回路粗大不说,还有点饶,难免有点语窒,尴尬得不知该怎么搭话。 眼前的少女就像只小野猫,小野猫从不怎么安分守己,看谁顺眼,它就跟着谁,谁对它好,它就黏着谁。 “哇哦,姐姐的身材真好耶。” 兰朵忽然把脑袋凑近,目光游离,肆无忌惮地在雪月身上扫荡,眼眸子里满是咸湿,像是淫贼伸出咸猪手,在她身上游来荡去似的。 雪月藏在草衣的身材确实很劲爆,前凸后翘的夸张幅度,完美地诠释了曲线玲珑的定义,兰朵望尘莫及之余,瞅了一眼自个的,空留遗憾。 紧贴着曼妙的,是一身紧束的银白色劲装,紧贴肌肤的战斗装束极大地减少了衣物对肢体的阻力,使她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灵活流畅地施展开一连串的高难度动作,当然,火爆的身材同时也表露无遗。 只是有点没想明白,银色的意义在哪里。 “还好吧” 雪月的素脸如火再烧,女孩的娇羞迅速地化开原本的冰霜,展露出十七八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之前她的形象太冷了,冷得像一支冰枪似的,带着生人莫近的冷意,只是再冷的坚冰遇到如太阳般灿烂的傻逼,大概也抵挡不住那份骚骚的情与义吧。 真扯淡,分明连对方姓甚名甚,家住何方都不知道,就开始谈感情了,现在感情都这么掉价了么? 可是她真的生不起气来,虽然被人用目光打量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就跟是某件展览的商品似的,虽然对方只是个屁大的小女孩,但她还是觉得很羞涩。 如果有男人敢对她这样,下场大概不会比那头青狼好太多吧?被一枪崩掉吧?抑或是,是被她藏在背后的两柄短镰刀,嗖嗖地刮过,死无全尸? 可以看得出,雪月不只是一位射击好手,体术的造诣也相当的不俗,极致的动作若想瞬间施展开来,要求是很大的,容不得丝毫来自衣物上的阻碍,在战场上,生死存亡往往就决定在某个不起眼的细节里,一步错,那便步步错。 好比人生,人生总是如此艰难,所有才需要几个凉风习习的傻逼相伴吧,那些傻逼的眼里似乎永远藏着阳光,她们总能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在扑街的时候,总能拿出一副没事人的嘴脸,牛逼哄哄地拍拍你的肩膀,拉着你振作。 她们的笑声如凉风一样清爽,笑容如暖阳般怡人,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分外可爱。 可这些傻逼老是神出鬼没的,一个不留神就溜远了,又一个不留神,又蹦到你面前来了,神经兮兮的,真的很傻逼。 “这位姑娘,我等恰好路过此处,很快便会离去,在这里,我替后辈们谢过姑娘的搭救之恩。” 男人雄浑的忽然响起,许雄欠身抱拳,说话的调调,就跟某个要去西天取经的和尚似的,他应该是位读过《西游记》的男人,而且台词说得如此娴熟,怕是看了不止一遍。 “大师,你们是要去往何方?” 雪月脱口而出。 “我等计划越过这片草坡,觅一处凉荫歇脚,顺道化化缘什么的。” 许雄说得有点忘词了。 “不行。” 雪月轻轻摇头,语气淡淡却又不容置疑。 “敢问姑娘,这是为何?” 许雄沉声问,眼神灼灼。 他始终没有摸清这群女人的目的,若是没有什么必要,他当然不想跟这帮女人交恶,毕竟好男不跟女斗,况且人家刚刚还帮他杀了头狼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能不打架,还是别打架。 但是,对方若是目的不纯的话,他也不会有太多的顾忌,这里是森林,为了生存,小命永远比面子重要。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顾忌。 许雄就是在等一个理由,一个令他绕行的理由,一个令他相信眼前这位姑娘的理由。 人总是需要一个理由,驱使自己去做某件事。 “前面是山贼的营寨,不能过,过去的话,会死。” 雪月一顿一顿地说,瞪得大大的星眸,充斥着浓浓的忌惮,以及一抹微妙的彷徨。 许雄楞了愣,没有说话,他捕捉到了女孩眼里闪过的那丝彷徨,说不太出那到底代表着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似曾相识,有点儿迷路的味道。 那是找不到家的人儿,才会有迷茫。 他熟悉这种失落落的感觉,他也曾迷路,他也曾找不着家。 那是痛失至亲后,爆发出的彻骨冰冷,他被这股冰冷支配,绝望到想要毁灭世界。哪怕是如今,那股心悸的余波仍旧封存在他的心底,久久挥之不去,他知道那个杀死他儿子的畜生还没死,他也知道李二的封印并不怎么牢靠。 但这都没什么关系,只要把那该死的怪物杀了就好,只要那群孩子们好好活着就行了。 在将来,他们会走出这片林子,会找到自己所热爱的事物,会奔赴一场又一场的约会,会邂逅心爱的女孩,然后他们会组建起美满的家庭,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去,扎根在四通八达的世界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奇妙。 人间繁华多笑语。 不像这里,什么都好像一眼看到了头。 杀掉怪物之后,他就会选择默默地离开,他早已不能称作是凡人了,他踏上了某条通往天际的大道,他的寿命还有很长很长,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寻找,找到彻底封印或是抹杀体内那头怪物的方法,哪怕代价是搭上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世界对于某些人来说,会是很大很大的,但对于某些倒霉蛋来说,真的好小好小,小得空余两鬓嗖嗖的风。 “姐姐,我的小弟们老能打咯,那山贼要是敢来,咱们就把他们,统统打成猪头!” 兰朵十分得瑟地比了比拳头。 她真把这个初次见面的雪月当作姐姐了,虽说她的大脑神经极其的粗大,但是往往只需一刹那,视野交错,眼神对过,她就知道遇上的人对不对了。 她这种算命的,讲求的是神神道道,在茫茫人海里,能碰上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已算不易,更别提知音。 不过她挺幸运的,短短的几个月里,就收获了三个马仔,外加一头地龙,眼下好像还要认上一位江湖儿女,想来在不久的将来,一个崭新的正义联盟,将会冉冉升起,里面都是不要命的打手。 人的眼睛就是心灵的窗,言辞可以骗人,感情可以装演,唯独眼神最难粉饰,她是一个算命的,她懂人,更懂这些, “妹妹,快点离开这里吧。” 雪月摸了摸兰朵的脑袋,轻声说。 “这里很危险的,不是小孩子该留的地方。” 她眉头紧蹙,遥遥地眺望草坡上的尽头,素脸上表露出些许的不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人与自然 “嘘。” 那是水流滚落的声音,温度不是很低也不是很高,带着一股子尿骚味。 人有三急是件很正常的事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两个该死的王八蛋好死不死的,居然往壳上的突刺上撒。 老王八感到前无所有的屈辱,简直就是恨得牙痒痒的,充满愤懑的它很想就这样一龟壳翻转,来个王八打挺,把那两个王八蛋甩到海里去喂鱼。 英雄末路,图穷匕见什么的,来就来嘛,谁怕谁?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拼个玉石俱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告诉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老子都他妈活了几百年了,早就 活着挺好的。 它咽了口气,纠正了错误的思想。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定要忍住,王八总有翻身之日!忍者神龟,指日可待! 强烈的求生再一次击退暴躁的不理智,老王八把那口气憋回肚子里,把脑袋埋得低低的,竭力不去听那两个王八蛋说的混账话。 “大哥,最近好像烤鱼吃得有点多,上火了诶。” 龟背上的突刺旁,小王八蛋挺直腰杆嘘嘘。 “今晚吃蒸的呗。” 巨刺的另一面,大王八蛋的腰杆同样挺得笔直,还有点儿稍稍向后弯曲的势头,似乎是水柱的冲击力十分强劲的架势。 “大哥,咱在啊龟背上尿尿,真的好么?” 小王八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还行,它也没说啥。” 大王八蛋淡淡地说。 “那为啥不往海里尿?” 小王八蛋继续说。 “那可不行,万一给人瞅到可咋办,就你哥这尺寸,这雄伟,不懂么?” 大王八蛋挑挑眉。 “不懂。” 小王八蛋愣了愣。 “那还不是怕路过的女孩们守不住本心,一时之间,春心荡漾,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一下把持不住自己,扑到水里去,争着往咱这游过来嘛,”大王八蛋耸耸肩,“你看这地也不大,实则无奈。” 呸,你有问过老子愿意不愿意了么?还有,这方圆几百里能有船只?你真当老子这么些年都是白混的?还有还有,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点小玩意儿,还宏伟?够老子塞牙缝么? 老王八恨恨地吐水,那两个该死的王八蛋的声音还是流到它的耳朵里去,跟只苍蝇似的,嗡嗡嗡地响。 呸!谁没事用那玩意塞牙缝? 老王八忽然回过神来,又呸了呸,王八骂王八蛋,到底谁是龟儿子。 漆黑的铅弹静置在糜烂的脑浆里,像是一颗怨毒的种子,悄然无息地萌芽,爆发出强烈的怨恨,托起青狼即将涣散的意识,狰狞的凶光在空洞的狼眸里,一闪而过。 这具早该死去的尸体仍旧活着,此刻正在酝酿着最后一击,这次扑杀过后,它将彻底的死去,失落的灵魂,或是在不甘中消亡,或是在杀戮里升华。 它早没退路了,在血海深仇面前,所有的退意都被漫天的血红湮没,唯有战死在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里,才对得起先辈的英灵。 这是一场狼与人的战争,也是森林的守护者与自然的叛徒之间的斗争,它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森林,沐浴在祖灵的恩泽下,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这里就是它们的家。 它们是森林里的掠食者,同时也是森林里的执法者,当破坏森林的人类出现时,它们便会勇猛地冲在最前线上,用尖锐的獠牙咬断那些人类的咽喉。 在这之前,双方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如今,它们狼族的神死了,杀死狼神的,就是那些该死的人类。 在狼神陨落的那一刻起,狼与人之间的战争便已不可避免了,这注定是一场超脱于利益之上的战争,赌上信仰,赌上族群的未来,赌上一切的一切的圣战。 “妹妹听话,乖,赶紧走吧,”雪月顿了顿,“我总感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股肃杀的腥气忽然扑面而来。 倒落在血泊里的青狼无声地站了起来,下一刻,它猛地扑起,暴涨的眼珠如同恶鬼一般狰狞,骤然紧缩的瞳孔,死死地锁住肩扛着火枪的女人。 它熟悉那柄致命的家伙,漆黑的洞口就像是地狱里的深渊,溅射出来的焰火仿佛死神的夺命链索,冷酷地索去了无数同胞的命。 会用那柄武器的人,绝不是什么善类,这是青狼认准的死理,所以在佯装死亡的时候,它就一直在等这个拿枪的人出现。 它要杀了她,它要咬烂她的咽喉,它要为那些死在枪口下的同胞报仇,带着它的恨,带着它的决绝。 战争即将打响,它只是静伏在这里,为了等待圣战敲响的一瞬间,能够率先冲锋,用生命敲响圣歌的前奏。 它将用血肉之躯,吹起圣战的号角,用它的灵魂祭奠诸天神佛,倘若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姐姐,小心!” 伴随兰朵呼声而起的,是一堵凭空出现的兰花幕墙,青狼的送命一击,就这样陷在了成堆的白兰花,进无可进。 花朵很柔软,带着惊人的韧劲,宛如一张绷紧的弹床,富含弹性的拉伸幅度,生生地挡住青狼喷薄出的迅猛杀机。 “吼!吼!!” 青狼暴戾地嘶吼,绝望,不甘,以及愤怒,无尽的愤怒,翻滚如狂龙,滂湃的怒吼声,被它死命地拉长,在极致的绷紧中,骤然断裂。 远处森林里传来由远及近的声响,在这头青狼消亡的那一刹那,密林深处遥遥地传来群狼奔涌的声音,起伏不停的狼嚎声汇聚成潮,汹涌地朝长草坡上袭来。 “走!快走!它们要来了!” 地面的震感越发明显,雪月的脸色急剧变化,巨大的不安在她心头炸开,她转身暴吼,在感知到危机到来的那一刻,她瞬间收起了所有娇羞,冰霜般的冷漠重新挂在她的脸上,此刻的她便如同一位杀伐果断的女战神。 战场上不需要过多的情愫来表达自己,血与刀就是战士们的对话,像铁一样坚硬,不留退路。 “得有人留下,阻挡住这群畜生,不然的话,谁也走不了。” 许雄沉声说,他双拳紧握,目光决绝地凝视尘烟滚滚的森林。 大地震颤,他却不动如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战争 草坡与森林的交界处,黄绿间隔的分界线上。 数不尽的青狼奔跑跳跃,如同游鱼般跃至空中的矫健身姿,就像是一支支削得笔直的利箭,倏地没入金黄色的草海里。 凉风拂过海面,微微起伏的金色草海看起来仍旧平静,青狼们在没入草海的同时,也紧闭上了嘴,他们就像是穿梭在辽阔大海底下的洋流里的鱼群,错乱相积,却又井然有序,纷纷低伏下身姿,沉默地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一连串浅浅的脚步声迎风飘至,刻意压低的声响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中,令人难以察觉,但许雄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随着轻微的声音落下,下一刻,他近乎出自本能地抡拳,拳风强劲,击破起伏的凉风,在飘飘的气流里,邂逅一场仿佛命中注定的相遇。 拳头与狼头在空中相遇,裂开的狭长狼嘴被男人直直地一拳打得歪咧倒飞,对付突袭而来的飞箭,靠的就是迅速且冷静的预判。 雪月不知什么时候出手了,高高抛起的草衣,掠过天上白晃晃的太阳,短暂出现的片刻阴影里,银白色的身影一闪而逝,刀光对闪,血浆迸射。 折射白光的双短镰刀,斜切入风,扁平的刀刃游曳于草叶之间,平滑而过,偶有几缕叶片轻轻地擦过刀刃,一碰就断。 斩断的草屑被风吹起,飞跃在草坡上的银白色姑娘,就像一只振翅俯冲,低飞掠过的银白色飞燕。 忽然,巨大的爆破声响彻苍穹,数十道炮火冲天而起,炮弹拉扯出滚烟弹道,交积在空中,天幕就像是被人残忍地烫出数十道疤痕。 片刻之后,大地剧震,缩聚在炮弹里的恐怖力量骤然爆发,掀起巨大的泥石尘灰,炸开一朵又一朵的死亡之花。 急骤如擂鼓,狂暴如风雷。 急剧的热量瞬间点燃了干草,火焰以止不住的势头,飞速漫延,爆破迸发出的巨大冲击力,撕碎了一具又一具狼躯,断肢残骨在烈火里翻飞,滚滚的黑烟掩盖住它们彻骨的哀嚎,金色的国度顷刻间便已化作炼狱在人间的投影。 藏伏在草坡尽头的男人们悍然起身,他们目光灼灼,高举着刀与剑,只等为首的男人号令冲锋。在这场人与青狼的战役中,他们用成吨的炮火交积成的致命弹幕,残忍且冷酷地击退了第一波浪潮的进攻,此刻他们战意昂扬,应当乘胜追击,用刀锋与烈火告诉那些愚蠢的畜生们,谁才是森林的主人。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主角是森林的野兽与凶悍的男人,他们互相算计着对方,都想来个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暴起制敌,妄图一招致胜。 忽然出现在草坡上的数人,俨然成了无辜的小白兔,恍若只能干瞪着眼,眨巴眨巴地等到汹涌的人潮与兽潮,将他们淹没,冲的渣都不剩。 “雪月,走!快走!立刻离开这里!” 为首的男人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号令冲锋,而是一道近乎于请求的命令,他显然认出场中的女孩来了。 这个如同将军般威武的男人,此刻不更应该凌然地举刀过顶,冷冷地挥下,命令手下发起冲锋么? 怎么看起来,就跟个喝令女儿回家的父亲似的。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金色海涛,一抹青色快闪而过,矫健的青狼猛地蹿起,暴戾的怒吼声,随着身形高高跃起,前爪高举向前,爪子伸张到了极致,化作数柄锋利的匕首,压缩到极致的力量灌注在利爪之上,迅猛地落下,扑向那道飞舞的刀光。 生与死,仿佛就是一瞬间决定的事,刀影与匕首交错过后,胜负就会落定,输掉的一方将会永远地离开这处战场。 青色的微光忽然在刀爪之间的缝隙里亮起,片刻过后,空气里没有传来意料中的沉闷碰撞声,镰刀与利爪齐齐落在一道突兀出现的青色幕墙上。 两股强劲的力量,瞬间宣泄在这堵青色的半圆形光罩上,没有任何动静发生,一人一狼隔着光墙对峙,女孩目露迷茫,青狼满眼凶光,而幕墙动都不动。 李二直直地撞在幕墙上面,狠狠地摔了个直立版的狗吃屎。 在第一眼瞅见在兽潮涌现的时候,他便已握紧拳头,蓄势待发了,不太灵光的脑壳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争取把青毛狗狗们,统统都轰回家里去。 他居然异想天开地妄想打断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可能他真的很讨厌这样子吧,讨厌这些无谓的打打杀杀,可能他真的有点儿所谓的圣母心吧。 就在刚才,这个天真的少年眼巴巴地看着那头青狼含恨死去的样子,他都会有点儿莫名奇妙的难过,那是出于内心的哀悼。 真的非得这样么,非得不留任何退路么,非得斗了个你死我活么? 下一刻,草坡上的男人们用漫天的炮火,回答了他心里的疑惑。 那是真不能。 在战争面前,仁慈不异于毒药,谁敢揣着那种愚蠢的玩意儿,谁就最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拼杀之中挂掉了。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是古往今来,流传下不变的真理。 李二倒没想太多,他只是觉得那条狼死得有点儿惨,它的眼眸子里流露出的悲愤和不甘,感染了他。 那种感觉,就像是竭尽一身力气去抓住某一样东西,想要牢牢地把那样东西紧握,可最后却扑得了一场空,空空的手心,空空的失落。 他理解这种失落,曾几何时,他也曾试过。 扇子抢先出手了,这道光罩就是他的手笔,从严格意义上说,他才是这群人里头最强的那位,他深知各式各样的阵法原理,举手抬足之间,便可悄然无息地布下一座坚硬牢固的防御阵法。 就像那些老谋深算的权利客似的,出手总会选在最隐秘的角落,就如他们杀人总会在无形之中,满世界的生灵,都不过是那些人眼里的棋子,一枚棋子的生死,取决于它对棋手而言,是否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他本就是从权利圈里出来的人,那幅鞍前马后的马仔模样,不过是他从前不敢拿出来的样子。在那种地方,其实和这战场差不多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呢。 生在乱世里,心机多、城府深的人永远都会比那些正直单纯,一脑袋憨憨的君子们走得更远,活得舒坦。 但是,又有人会问,那种活法,真的好么? 这道题的没有答案的,上天从未给个准确的解答,或许,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吧,几近无解。 年轻的读书人无声地笑了,他的笑声介乎于轻蔑与讥讽之间,他双手负后,缓步走到了光幕的边缘,脚下的土地随着他的走动,缓缓升起。 这座阵法把他们所站的地面,整个地掀起,眨眼之间,便已悬浮在了半空,无数飞速而过的炮火,霸道又飘然,他把这块地方当作了看台。 随着光罩内的小白兔们离去,草坡上的男人们似乎一下没了阻碍,为首的男人一下挥砍下他手里的斩刀,男人们蜂涌地冲下冲锋,像是倾泻而下的山洪。 扇子静静地站立在光幕的边缘,玩味地笑,像个观摩马戏团表演的看客,又如一位欣赏荒唐怪诞的喜剧的观众,冷冷地俯瞰脚下如蚂蚁一般扑杀的人海兽潮。 李二愣住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扇子,给他的感觉很冷,残忍又冷酷。 雪月就站在读书人的身边,她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那个冲杀在最前头的男人,表情涣散,意味不明,似愤恨,似彷徨,似迷茫,看着让人莫名的难过。 烈火烧起的黑烟很快覆盖住整片战场,沉重得仿佛令人无法呼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血武 粗重的怒吼透过沉烟响彻四野,炽烈的战斗热诚随火高涨。 战意持续飙涨,肾上腺素发了疯似的分泌,化作高燃的烈火在贲张的血管里咆哮呼吼,浓郁的荷尔蒙氤氲在炽热的空气里,宛若助燃的物质,泼洒在无尽的火光之中。 火焰越发热烈,男人们的步伐如钢铁般坚硬,他们像是化作了铁与钢的洪流,一往无前地狂奔入火海里,用极致的高温与火一般的意志,锤炼至强至烈的自我,中二的灵魂近乎在熊熊燃烧! 冲在前排的几位老将,彷徨中仿佛冲回了曾经那条被烈火包夹的甬道,那是他们失意的地方,那本该是他们战死的地方,那里埋葬在他们心里的天使。 能和天使一起共赴死亡,那将是多么荣幸的事儿,不同现在,活得那么愧疚,活得那么的难过。 有那么些时候,会觉得,生而为人真的是一件挺难过的事儿,还不如一只小猫活得那么安稳。 为首的男人虎步上前,如同猛虎一般跃起,巨大的刀光从天而降,凌厉地斩断了一头青狼的脊骨,劈碎了妖魅般的火光。 “来嘛来嘛,老家伙们,都给我举好你们的刀咯,给我干他丫的!” 碎裂的火光中,仿佛听到了那位天使在咆哮,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姑奶奶的腰肢依旧笔挺笔挺的。 男人随手拨掉裂成两半的狼尸,迷茫地环顾四方,手里的大刀都跟着停顿了下来,可是到处烈火莽莽,他深陷在火焰包围的世界里,恍若看不到尽头。 狰狞的狼嚎声突兀地响起,男人迷离的双眼骤然凝神,淌血的大刀横扫而出,划出一道致命的圆弧,鲜艳的血花在热烈中盛放,凄艳而狰狞。 他一路走来,踩着满地断碎的尸体,大步向前,奋不顾身地奔向浓烟笼罩住的黑暗。 男人的名字叫血武,曾是一位将军,作为乱世里雄起的枭雄,游走在中原地区的边缘地带,看谁不顺眼就砍谁,名副其实的刽子手,不多杀,也少有错杀。 然而,他还是败倒在某场恶鬼之间的战役里了,对方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未曾给他,他像条落水狗似的,被巨大的恐惧撵着跑,溃逃到了这个鸟不拉屎,哦不,是满是鸟屎的地儿。 这个手里沾满鲜血的男人从未试过如此地恐惧,如此地绝望,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山石压在心脏上,并往石头上不断地加力,稍稍不留神,仿佛就会把它压爆,把它碾成肉泥,那是如同撕裂灵魂一般的痛,压抑至极,恍若生命无法承受的沉重。 他也绝望过,他也曾想过死,当时在弥留的一霎那,他想起了他的小天使,小天使嘟着嘴,呲着牙骂他是个怂蛋。 他想说,他当然是个怂蛋啦,不然的话,他早随你去了啦。 他罕见地加了那么多尾音,将军说话从来都是简约有力的,加尾音会显得太娘炮了。 后来,他抱着石头,沉坠在湖水里时,被某位一头淡蓝色头发的女孩儿救了,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也有一个听起来很不错的名字,她叫雪月。 再后来,他选择在这里扎下了营地,带领部下们开荒耕作,筑炉炼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顺便打打山贼,抢抢劫什么的。 几年的稳扎稳打下来,血武的势力逐渐有了起色,通过附近山脉上开挖出的铁矿,凭借多年来的专业积累,他们很快就铸造出了耐用的吃饭家伙,刀剑枪矛等等都格外的锋利逼人,甚至还弄出了火枪火炮这些不讲道理的玩命家当。 凭借过硬的专业技能、沙场厮杀多年锤炼出的勇猛以及铁一般坚硬的军风纪律,血武很快就在这一带崛起了,他带着训练有素的属下们,前往各个山头约架,直接把黑洞洞的大炮堵在他们门口,泥腿子们顿时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纷纷举手投降。 偶尔也会碰到个把硬骨头,但往往只需要将士们轻轻一抖手,就能把他们的骨头打断了,用强硬至极的武力逼迫他们乖乖屈服,收编入血武的军队里。 岁月如流沙,曾经的将军不知不觉已经老了,血武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真不多了,有些时候,他都会想,要不就在这里终老算了,安安心心地当他的山大王好了。 就在他准备认命的时候,过上种菜摸鱼,偶尔练练兵的退休生活之前,一个笼罩在黑雾里的男人找到上了们,宛若宿命一般。 那是一个将近入夜的傍晚,太阳西沉下手,天地残留的夕阳余晖缓缓地褪去,昏暗的书房里,血武孤身独处,借着油灯微弱的柔光,一本正经地研读某本破破烂烂的兵法。 夜悄无声息地降临,微风掠过,娇柔的烛火跳起了一曲静谧的舞,跃动的火光中,年轻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渴望力量么?” 那人阴恻恻地笑。 “你是谁?” 血武目不转睛地看书,语气淡淡,似乎并不惊讶,只是他握住纸张的大手,不可察觉地加大了几分力度。 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贴近他身的人不多,放在这片山林里更是没有,这个男人算是第一个。 只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震惊,作为一位合格的将军,拥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水决于后而不惊的深厚城府,那是基本的操作。 “你渴望力量么?” 那人再一次问,他的声音飘忽如幽魂,虚浮之间恍若隐藏着歇斯底里的癫狂,带有一股想要毁灭世界的狠意。 “力量!至高无上的力量!令人迷醉,令人沉沦的力量!有了力量,你能踏碎人间万里!有了力量,你就能徒手杀神!” “你甚至能够成为帝皇!披上荣华的黄袍,登临金色的宝座,平民瞻仰你的威严,将臣屈居你的脚底,祭司颂唱神圣的赞歌,只要你愿意就连神仙都要匍匐在你的眼前!” 那人似乎在振臂高呼,高声赞颂所谓的力量。 “它甚至能让你回到过去,把一切失意都给碾碎!” 他低沉且清晰地吐字,声音时高时低,起伏如汹涌的浪潮。 “我不需要。” 血武淡淡地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或许这个即将就要踏入老年的男人真的感觉到累了。 “那你想听听,关于那条狗的么?” 那人的声音忽然折转,带着诡异的诱惑。 “我听说,那条狗,有三个脑袋” 虚飘的低音戛然而止,被血武粗鲁地打断,像是一剑斩掉了恶鬼的长舌。 “代价。” 血武说。 人提及过往的时候,多年来苦苦垒起来的心理防线,总会被一下击破,每个人都会有段不堪的过去。在坚强的人也会有弱点,当那个弱点被故意捉住,无限放大的时候,再怎么耸拉尾巴的落水狗都会跳起来咬人,就如此刻攥紧住拳头的半老男人。 “把祖灵山的人马引出来。” 那人说。 “报酬。” 血武问,他习惯先问代价在问报酬,这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帮他抵制住很多次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也是他能征战多年还能存活至今的主要原因。在另一层面上来看,他更像个精明的商人,冷漠地计算所有得失。 “我会告诉你那条狗的所有一切。” 那人说,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些无足轻重的事儿。 “包括它在哪么?” 血武问。 “包括。” 那人开出了一个血武无法拒绝的价码。 “为什么要相信你。” 血武转身,目露寒芒,冷漠地说。 “因为你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你的恨,因为你连燃烧自己都做不到,因为你,那么地可悲,那么地卑微,就像一条夹着尾巴不敢回头的丧家犬。” 那人冷冷地讥笑。 “成交。” 血武说。 窗外吹过一阵冷风,卷起那团黑雾,遥遥远去,遗留下诡异阴冷的笑声在风里回荡,书房里的角落里已无人迹,只剩下三块黑色的石符静静地躺在木质的地板上。 月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洒落在地板上,古老的石符泛起微冷的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混混 血武弯身拾起了石符,入手的感觉很凉,他心头轻颤,错觉手里握着整座万古不化的冰川,直刺灵魂的寒冷,亘古永恒。 寒流无声地渗入男人的身体,似乎在逐渐唤醒这具缓缓老化的身躯,或是出于自卫,或是感于召唤,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贪婪地呼吸,拼了命地挤压出微不足道的热量,汇在一起,抵挡冷到掉渣的寒意。血液哗哗地流,像是在玩命似地跑,利用血流摩擦血管的点点热量,幻想逃离结冰的厄运。 死亡压迫下,求生的往往会忽然地暴涨起来,显得格外的强烈,特别是对于那些心里留有执念的人,那股强烈的意念化作熊熊的烈火,在绝望中燃烧起不屈的灵魂,试图照亮无边的黑暗。 就跟狗急了会跳墙,一个道理。如果墙的那头,有它苦寻的骨头,它便会跳得更利索而已。 巨大变化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痛楚,宛如灼烧一般的痛意,残忍地咬噬着每一寸血肉,恍如无数条火蛇狂暴地撕咬他的筋骨。 这是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给他送上的第一份礼物,同时也是第一次考验,风险总与收益并存,抗得过这般撕裂灵魂般的痛意,换来的将是脱胎换骨般的新生。 炽热的血液宛若猛兽般昂起头颅嘶吼,朝着彻骨的冰冷闷头就撞。一次又一次冲击,不知疲倦地轰在寒流上,爆发出近乎疯狂的狂热怒吼,再生能力玩命似地修补破碎的身体,恍惚能听到每一个细胞都在狂野的欢呼,像是在庆祝重获新生一样,这台缓缓老化的机器在一瞬之间仿佛逆转了时光,马力全开,焕然新生。 血武深知,这其实就是在透支生命,就好比垂死的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人的生命仿佛都有一个固定的额度,当那个额度用完了,生命也就该划上句点了。这样的行为,不过是借助外力激发潜能,同样也推快了生命的消耗,用燃烧生命的代价,换取短暂的繁荣。 但他早有觉悟,对于怎么面向死亡这个命题,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眼下不过是稍稍推快了一点进程罢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注定要死在战场上,他的一生填满了战火,走过的地方,总会燃起滚滚的狼烟,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狰狞又刺目,恍若一脚踏入地狱的恶鬼,那种地方,从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言。 血武没有过什么一统四方,千秋万代的伟大想法,他就是个街头混混似的人,脑子里一门心思,就是简简单单地想要打架,顺道把那些蔫坏的家伙收拾掉,为了满腔的豪情壮志,也为了某个不能说的秘密,关于他奋力抹去的过往。 打架这种事儿,他很擅长,若是一个人打,打得不过瘾的话,他就会去打群架,带一群人去打,打得惊天地泣鬼神,打得酣畅淋漓不知己,根本就是街头混混的做派,唯一差别就是,他们有组织纪律性,同时玩命家伙的质量也是杠杠的。 那个藏在黑雾里的龟孙子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混混最在乎的是什么,无论这个混混站得有多高,名头有多响,实力有多牛逼,装成沉稳冷漠的样子,装得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但混混究竟还是混混,混混逃不过的是情义两个字,他们可以靠这两个字起家,也可以靠这两个字灭亡,混混最怕的,就是人情债。 月夜静无声,只剩下虫子在无力地嗡嗡,凉风卷起了它们的细语,仿佛是游荡在午夜里的幽魂在窃窃私语。 那夜过后,铁木堡的将士们忽然发现他们的将军变了,那种变化不外露于表面,看起来很不明显。 分明老混混的身形和面容跟昨日没有什么不同,可定眼望去,他们还会觉得头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总有一股气质玄之又玄地挂在他的脸上,资历老点的老将们甚至还会彷徨,错以为回到了从前,看到年轻时的将军。 将军不知何时换了一双眼,那是一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目光灼灼,炯炯有神,炽热得仿佛能喷射出火焰长龙,明亮慑人。老将们熟悉这对如火焰一般的眸子,那是他们当年尊崇、瞻仰的眼神,那是血武年轻时的眼神。 打那过后,迟暮如老人似的铁木堡重新打起了鸡血,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铁匠坊高高亮起似乎永不停息的火光,煤炭不间断地往作坊里送来,炉子没日没夜地高燃,忙碌的工匠们夜以继日地抡锤,数不清多少次的锻打激起了起伏不停的金属碰击声,昏暗沉闷的空间内,四溅纷飞的火星仿佛永不落下,像是天上的星河,闪闪发光,缀满这片昏沉的黑暗。铁匠们在炽热的星辰下发力,递入冷水中淬火过后,送出一把又一把的冷锋。 打铁炉的烟囱口抽伸出一条粗长的黑色烟龙,像是凝固在那里似的,直抵天空,经久不散,把铁木堡的上空染成一片灰蒙蒙,昏昏沉沉的。 人们在灰色天幕下作业,附近的山脉过度的采挖,土层松垮,矿洞塌了又塌,埋葬了不知多少名矿工,血武却熟视无睹,像是要从古惑仔进阶成冷漠的资本家,那些埋在坍塌里的性命,不过是耽误了些许工期,以及省了几碗饭而已。 恶鬼恍若并没有离去,它只是藏在男人的内心里,悄无声息地蚕食掉他的心灵。 成片成片的树林被伐倒,冶金的废水直接排放到河道离去,环境急剧恶化,到处乌烟瘴气,就连附近苟存的几窝山贼们都忍无可忍,纷纷跳了出来大声抗议,呼吼心中的不满。 但可惜的是,铁木堡素来没有什么外交官这种职位,也没有衣冠楚楚的人跑出来回应他们的抗议,回应他们的,只有漫山的刀光剑影。 那几窝抗议的山贼没有以前的同行们那样的好运,血武没有给他们投降的机会,举着的大刀就是一顿砍,烈火在他身后燃起,这个沉寂了许久的男人,再一次冲到了最前,手起刀落,带领成片狞亮的刀光,狰狞得像一只嗜血的恶鬼。 暴戾、愤恨等负面情绪在他脑海里玩命地翻滚,遮天蔽日,当鲜血淌过刀刃的时候,他会涌现出狂热的欣喜,理智焚烧在狂热里,燃烧殆尽。 原来悲伤真的可以这么大,比天还大,蒙蔽了他的双眼,看不到光,这是一个绝望的世界,孤独和寒冷疯狂地交替,他只身一人,独面漫天的风和雨。 小天使,我真的好想你呐。 他轻声对自己说,像是缅怀,又像是哀悼。 到最后,他就像一头被操控的魔鬼,如蛮牛一般野蛮地冲撞,又如死神一般冷漠地挥砍,舞起摄魂的刀刃,割掉那些倒霉鬼的生命。 他控制不住越发高涨的杀戮,他也不想控制,他有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托付给了,反正那些山贼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跟卑微的蟑螂,没什么区别,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收编这些废物,与其任由他们在这里恣意地呼吸,污染空气,还不如拿他们来练练刀,也算得上是废物利用。 他的心脏好像还是结上了寒霜,以致于,他看任何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是打量一件有无利用价值的商品,大概除了某人例外。 在杀完抢完烧完附近一带之后,血武把眼光放到了星月湖,传说那里居住着一位神灵,同时也是这片森林的神灵。 他要杀掉那位神灵,他要以此来激怒这片森林的守护神,他壮志满满地想要跟整片森林较劲。 他打了很多年山贼了,那些笨手笨脚的泥腿子们打起来,真的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重获力量的他,莫名地渴望来一场战斗,一场令他足以热身的战斗,在那场战斗过后,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会去找那条畜生,把所有的刀刃,一一插在它的脖子上。 于是,他率领铁木堡的将士们,把矛头指向了星月湖,那座避世多年的人间仙境。 星月湖,三面环山,澄明如镜的湖泊被群山紧紧围住,湖光潋滟,山色旖旎,浓密的叶林铺满了湖边的山丘,微风轻轻扫过,水波涟涟,浓绿的叶子化作层次分明的绿潮,洋洋洒洒地掠上顶峰。 群山的缺口处,坐落着一个部落,不知是出于湖灵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个部落里特别能生女孩,她们还特别能打。 当血武带着他的大军抵达星月湖之前,英武的女战士们便已整齐地排列在部落的门前,她们穿披铁甲,手持刀剑,晃眼的刀影间,还潜藏着几杆黑洞洞的枪口,那是她们从前在铁木堡买来的,说是为了防狼用的,在这一带窜来窜去的狼群们,有时候确实很烦人的。 但湖灵下过命令,不能杀它们,所以这几把火枪买来的意义一直都不大。 但现在它算是派上了用场了。 作为这一带最大的军火经销商,血武却出奇没带任何火器。 出于某种原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湖灵 空气像是绷紧了似的,充斥着大战对决前的死寂,双方剑拔弩张,渊渟岳峙般地对峙,像两张蓄满力量的大弓,争锋相对。 蓄力的时间越久,瞄准目标的时间就越长,等到号角吹响的时候,两张大弓便会立刻松弦,对准了对方暴露出的弱点,爆发出一箭穿心般的攻势。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野草萋萋,风掠过叉开的树梢,枝杈把太阳夹在正中,跟个小孩用来打鸟的弹弓似的,把站着打盹的鸟儿,都要给吓跑了。 细微咝咝声忽然响起,那是引信燃烧的声音,像是一下点燃了凝固的气氛,战士们紧握刀剑的手微微一颤,搭在离弦上的箭矢,蓄势待发。 “砰”的一生枪炮的声响骤然响起,惊破了胆小的鸟儿们,这回真把它们吓着了,扒拉着翅膀连忙飞走,噗噗的扇翅声很小,一下就被如山海般的喊杀声湮没。 披甲佩剑的战士们高举手中的刀与剑,高吼着发起冲锋,高亢的冲杀声打碎了静止的空气,整个战场跟着变得混乱起来,乱哄哄的声音里,枝杈无力地晃摇。 铅沉的弹丸撞破铁甲的声音没有响起,战吼声猝然间静止,空气蓦然重回死寂,整个混乱的画面仿佛被人生生地定了下来,连带时间都像是被强行截下,停滞在双方冲锋前的一刻。 一位女子如云雾般浮现,静立在了双方间隔的空地上,她素手轻抬,那颗飞速旋转的铅弹陡然凝滞在半空之中,前方仿佛忽然出现了一股看不见的巨大阻力,抵挡住了它的冲击,在耗尽动能后,无力地坠落在地。 随着铅弹落地,她轻轻地放下了纤细手臂,时间瞬间恢复了流动,禁锢住的人们顿时松开了束缚,只是少了高亢的嘶吼声,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们一脸的凝重,他们目光凝实,如临大敌。 巨大的惊恐在他们的脑海炸开,眼珠子直直地盯着这个诡异的女人,生怕她下一个瞬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随手割掉了他们的头颅。 想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湖灵,拥有神灵般的超然伟力,这股力量面前,他们这些凡人,不过是站立在洪水面前的蝼蚁,数量再多也难逃毁灭的命运。只是,她为什么要帮他们挡掉那颗铅弹,是因为神恩浩荡,不跟凡人计较么? 湖灵身穿一袭月袍,脸上挂着一帘星纱,隐没在清色纱帘后的,是一双青色的眸子,古老森奥的咒文围着眸子缓缓转动,恍若在低沉地呼吸。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男人们不怕死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楚那些符文到底是什么,可却始终看不得个真切。 它们宛若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图腾,逃过了漫长岁月的冲洗,侥幸地留存了下来,此刻似乎正在缓缓地苏醒过来。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森奥的符文,就好像一眼贯穿了岁月长河,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不少的男人们心生了退意,只是他们不敢说,在战场上,逃兵的下场和被敌人一刀砍死没多大的差别,后者还干脆利落点,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铁木堡最近新建了个地牢,专门关押那些反抗的人,他们很多人都去过那里观摩,沾满血的刑具遍地都是,囚禁在铁笼的人们,双眼空洞无神,恍若早已死去。 地牢没有窗,阳光透不进来,唯一能照亮这片黑暗的只有火把,木柄上跳跃的焰火,看起来就像是狰狞的冤魂,映照在空白的眼眸里,恍若灵魂被永无止境地灼烧。 绝对不能去那里,死也不能去那里,那根本就是建里在人间的炼狱,终年的黑暗会拖着腐朽的灵魂,永坠在绝望的深渊里,再无往生。 这是参观完地牢后,铁木堡大部分战士们的心声,也是他们暗自立下的诺言,不能当逃兵,死也不能去那个地方,以及绝对要听从将军的命令。 血武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的眼里既没有错愕与震惊,也没有狂喜与战意,如若风轻云淡那般平静,他就木木地杵在那里,平静地望着湖灵身后的女人们,不知在想什么。 “混蛋,有种单挑啊!” 湖灵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清灵,就像明镜般的湖面,但说出的话,又很流氓。 “一对一么?” 血武沉声说。 “废话。” 湖灵回答得很简洁,很粗暴。 “正有此意。” 血武扭了扭脖子,麻利地活动手腕,像极了年少轻狂的年轻人,揉拳压腿,娴熟地将浑身筋脉舒展开来,他要做好准备,把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才行,因为他等下要去杀掉一位神灵,靠自己的力量。 “来吧!来看看我这一刀!” 他一声虎喝,如同年轻人一般疾步冲锋,血管里的血液,温度正在急剧地高涨,炽烈的温度如火再烧,体表暴露出的高温扭曲了空气,扭扭曲曲的画面中,他像是看到了从前,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道烈火围夹的长街,画面交错,光影重叠,男人一步踏上了那条长街,仰天长啸,咆哮声里燃起强烈的血与火。 “杀!” 他暴跳起身,高举的长刀破开天际,划过烈阳,陡然直下! 古朴的石门在高喝声中轰然洞开,白炽的强光如洪水般宣泄而出,透过灼目的强光,男人似乎隐隐地感受倒了一条直通天际的道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刀与海 力量,如熔岩一般炽热,如火山喷发般宏伟,瞬息间席卷血武的全身,扫过每一寸肌肤,渗入每一个细胞,汇集在手腕上,穿过有力的指关节,传导到他手里攥紧的那把刀上。 那是一把狭长的大刀,刀身修长微弯,凛然如月,正午的阳光投射在刀刃上,折射出灼眼的白光,令人不禁恍惚,这个凌空跃起的男人,手里像是握着日月,他正试图用日月的光辉撼动古老的神威! 秋日的凉风此起彼落,绵绵不绝地吹送过来,一时起,一时落,宛如大地在沉稳地呼吸,清脆的刀鸣接连响起,斩断了呼吸的频率,乱了这场清秋。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里,男人不知劈砍出多少刀了。 成片的刀光似海潮一样翻涌,刀光组成的浪潮,澎湃地冲击在一堵淡银色光幕上,血武分明只是拿着一把刀,乍眼望去,却又像是带着成片的刀海而来。 淡淡的银色光幕上,缀着零散的星点,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艺术品从来都不经打,但这条缩小版的银河愣是挡住了男人的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它就静静地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湖灵双手叉腰站在后头,满脸不耐。 不知是不是砍着砍着,忽然就来了感觉,越砍越得心应手,血武心里仿佛一片清明,像是踏入了某种顿悟的状态。他很少步入这种状态,人生路漫漫,能捡到这种狗屎运的,也就几回。 他很久没试过这样拼尽力气地乱砍了,虽说他对湖灵没有半点仇恨,但这种拼尽全力的感觉,真的很好,就跟个疯子似的。 砍,不断地砍,不停地砍! 数以千记的挥刀不仅没有令他感觉到一丝疲惫,反而令他越发来劲,越发亢奋,掩藏在身体里的巨大熔炉发了疯地咆哮,不断往他的四肢输送炽热如钢铁洪流般的力量。 四周的空气因高温而扭曲,风流越来越急,紊乱的气流将他环绕在中间,气旋转动,卷起大量的天地纯粹,浩浩荡荡地渗入到他的胸膛里,汇聚在体内的气府里,凝结成海。 气海境! 瞬息的时间,血武便蜕变成了第二境的修士,而且他身上爆发出的气息,正以急剧的速度节节攀升,似乎没有半点停止的征兆。 血武没有察觉到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出刀,不停地出刀! 他手臂上的青筋如细蛇一般凸起缠绕,虬扎的肌肉块块清晰分明,泛着金属般的湛然冷光,面容暴突,像只疯癫的恶鬼。 刀光组成的海潮越发汹涌,男人的手里像是握住了成片的海,他把心里头的大海加持在刀锋上,挥洒在无尽的冷光里,思潮似海一样奔腾。 “给我破!!” 他振臂嘶吼,粗沉的声音被拉长得如刀尖一般锐利。 他再一次虎跳起身,狭长的刀身高举过顶,所有的刀鸣在这一瞬之间静止归拢,天地一片寂静,就连大地的呼吸声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时间仿佛也跟着冻结住了,男人的身形就像是凝滞在半空之中,他手里的刀正以慢如龟爬的速度下落,分明很慢,但却能清晰地看到刀刃切割空气所带来的热量,巨大的热量把刀身烧得通红,炽热得把时间都要化解了。 不是血武的速度变慢了,而是他看事物的眼光变慢了,他势要用平生最慢的视角来驾驭平生最快的一刀! 逐渐成型的气海边缘,缓缓升起了一堵环绕的高墙,血武藏在衣襟的一枚石符逐渐消融,涓流般的黑烟无声地渗透到气海里。巍峨的高墙聚拢收缩,严实地盖住了整片成形的气海,气海的中央悬浮着一头黑烟凝结成的猛虎,猛虎飞扑,爪向四方。 那枚石符溶解了一半,血武踏入了洞玄境,平常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踏入的领域,他只用了短短片刻就一脚踏入了。 冥冥之中传来一声阴冷地怪笑,冷得瘆人。 血武没有在意,他早已没了退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像他这种一身都用来厮杀的亡命徒,最忌讳的就是后路这种东西,因为有了后路就会变得怕死,一旦怕死了起来,就会变得很容易死。 未来是什么,从前的他是不敢想的,后来他想过了一次,就落得了这般的地步。 人生就如同一场赌博,所谓的抉择,不过是令人把筹码压负在赌桌上,等到命运的罗盘转动,静看花落谁家。 没有绝对的输赢,也没有必赢或必输的局,在命运面前,人人平等,只是有的人输得起,有的人输不起而已。 他血武是属于输得起那种人吧,这一生下来,也算是什么都经历过了,什么鲜衣怒马,安身立命,沧海桑田,他都算是都走了一转,追逐过力量,也深陷过沉沦,他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差不多可以去死了。 可还是有点遗憾,有点不甘。他真的很想跑回去抓住那个人的手,哪怕这将要踏破满世界的风和雨,哪怕这将要送上他的命,但他在所不惜。 有些身影是一辈子都丢不起的,有些人,分明错过了,可视线还是被回牵着走,说不出为什么,过往的美好总会令人莫名地心疼,空留余恨之余,只能无力地说不甘心、舍不得。 刺痛耳膜的巨大虎啸声忽然飙起,如浓墨勾画出的巨大虎影,蓦然浮现在血武的身上,墨色巨虎仰天长啸,男人如刀一般的身影,撞碎了空气,带起绝息的狂风,挥斩而下! “砰!” 银色光辉轰然破碎,狭长的刀身迸裂出几缕细微的裂纹后,砰然破碎,消亡在了这场人与神的对碰之中。 刀身与光幕是同时碎开的,溅射的刀屑掺杂在闪闪的银色光光之间,如同穿梭在银河里的方舟,它们的方向不一,来去匆匆,甚至还不及给彼此道个别。 漫天尘光里头,嘚瑟的湖灵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倒飞出去,血武攥紧断刀的刀柄,无声地静立,墨色的虎影缓缓消散,分明获胜的他,心里却莫名地突感一阵空虚,空空如也,像是灌满了整个秋季的瑟瑟冷风。 风越走越远,消逝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去往下一个需要它们的地方,可他却不知去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白狼 碎石轻轻跳动,微微地面颤抖,如镜面般的水面,蓦然破碎,震开无数朵透明的青花。 天地一片死寂,只剩风在低吼。 恍若就连大地都受到了惊吓,猛地打了个寒战过后,依靠大口地喘着粗气,平缓心里余波未了的惊悸。 血武随手丢掉了那柄破碎的刀,缠满布带的刀柄孤零零地在落在地面上,滚了几滚,倍感荒凉。 他无声地前行,朝着湖灵缓步走去,漫天的银光还没有散尽,男人的脸隐匿在尘光之中,看不清表情。 光幕被击碎的那一瞬间,急骤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 女战士们飞速地出列,有序地展开阵列,片刻之间,便已将湖神死死地围在了中央,她们脚步匆匆,却不繁杂,同时响起的脚步声,带着她们一致的信念,如同母老虎护崽般强烈。 在她们的眼里,湖灵大人就是部落的守护神,她默默地守护这个小小的部落,数不清多少个岁月,她仿佛把这里当成了家,把这里的生灵们当作了家人,所以星月湖的人们大多吃素,极少杀生。 在她的庇佑之下,村民们躲过了天灾,避开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像是隔离于外世的净土里。 她就如一堵墙,挡住了时代的洪流。 如今,这位不可战胜的守护神被击败了,击败她的人是外面世界来的刽子手,那个男人看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杀人无数,他应该不会介意再杀多一位神灵。 那个刽子手慢步地走来,攥紧的拳头里,似乎握满了致命的刀锋。 但女人们没有退却,她们排成了人墙,堵在湖灵面前,用血肉之躯挡住这个恶鬼般的人的进程。 她们深知自己无法挡住男人前进的脚步,大概阻上他片刻都不行,在男人的眼里,她们就如纸一样脆弱,大手一挥,估计就得碎成千片万片的了,跟找死是没什么区别的。 就算她们拦住了又怎么样,男人身后还有他一众的部队呢,一对一结束之后,群殴相信很快就会跟着上演吧? 到时候,男人身后数以百计的铁甲将会不留情面地把她们冲散,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撤退,抛下湖灵,朝向四面,分散开来,死命地跑,或许还能觅得一线的生机。 可她们都没有选择这份最佳的逃生方案,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丝毫顾忌,她们英勇无畏地举刀,挺直了身体,如连绵群山一般屹立在湖灵大人的身前,愚蠢且勇敢。 傻逼就是这样,永远都要按着心里的小本本写的路线走,别人对她好,她就一定要还报这份好意,别人对她差,她却又死死地抿住嘴,一言不发,死犟死犟着的脸,令人懊恼,又让人心疼。 分明就可以一走了之嘛,留着下来就是一起等死啊!有必要么,人家是守护神诶,守护神不应该坚守岗位直到最后一刻嘛?守护神就该战死啦,人家能守护到该守护的就好啦,守护不到,也只能算大家倒霉,好吧?你们这种行为,分明就属于抢饭碗的好不好? 还有,还有,什么时候起,这些傻逼就变得一根筋了? 湖灵很想开口飙烂话,可却说不出来。 纠缠脑筋拧成一团,变作麻花状,又懒得转,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根筋吧。或许她们的麻花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湖灵大人守护了她们那么多年,现在总该换作她们守护她一次了吧。 “人类,你敢?” 粗沉的声音响彻在疾风里,一阵狂风掠过,巨大的白色身影,随风而至。 尘土迸起,一头带翼的白狼出现在了女人们面前,雪白色的长毛里,埋藏着一双冷冷的青色竖瞳,右眼上裂开一道狰狞的疤痕,自下而上贯穿整个眼袋。 它冷冷地直视光尘里的魁梧身影,裂开成排的獠牙,口吐人言。 “有什么是不敢的?” 血武淡淡地说。 “人类,找死!” 白狼的竖瞳猛地一缩,凝练的目光如两根投掷出去的银针,欲要穿破男人的躯体,随着目光投出的,还有一只巨大的裂爪,电光火石之间,它便飞扑到男人身前,如同游曳在气流之间那般灵动。 按照常理来说,体型越是巨大的生物,每次攻击之前都会暴露出越发明显的先兆,但在这头白狼身上却出奇地不成立。 它如山崩一般轰烈,又如疾风一般迅猛,力量与速度完美地结合在足有两人高的庞大身躯上,浑然天成。 只有神亦或是类似神的生物,才能跟完美搭上边,这是一种超脱常规的伟岸之力,拥有这种神力的生命,已经跳脱出了寻常生物的范畴。 这头白狼是神,是来自山林里的神灵,在感应到危机后,第一次时间赶来搭救的狼神。 血武没有回应狼神的话,替他出声的是一道破开空气的飞影,诡异黑芒掠过光尘,直直地没入狼神的嘴里。 那是半枚黑色石符,在白狼扑临之际,强大的意念忽然在血武的脑海里爆发,来自远古的浩瀚意志蛮横地压制下血武的灵魂,瞬间执掌了他的身躯。 望着极速逼近的白狼,那道意识不惊也不惧,他从容地抄出藏在衣襟里的半块黑色石符,对准那个黑洞洞的血口,奋力挥投。 溺水一般的感觉,胸闷窒息的感觉,倍感清晰,失去身体掌控权后,血武仿佛在坠落无边的深渊,四周都是黑暗,没有半点光芒,但当他缓缓睁开眼,又能清楚地看到出现在身体前的画面,可望而不可及,像是魔鬼的玩笑。 熟悉的拳头不断地轰落在白狼的头颅上,似乎还能听到那人在癫狂地笑,他用力地把白狼嘴按到在地面上,翻身一跃,狠狠地坐在狼头上。 他狂笑着地挥拳,一拳又一拳地捶在这颗巨大狼头上,远处似乎还传来了女人们尖锐的惊叫声,他似乎还听到了那位湖灵在说话,她的语速急促而又虚弱,就像一位垂死的病人无力地伸出手来,颤颤巍巍地想要抓住为数不多的光明。 诡异的黑烟从狼嘴的裂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白狼的躯体就像是忽然安了一座炽烈的火炉,烈火狂乱地焚烧,飙升出的滚滚黑烟迅速地掠过喉咙食道,自发地朝向脑袋上的裂孔,迸涌而出,那张狭长的狼嘴被那人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 白狼的四肢玩命地挣扎,庞大的身躯止不住地痉挛、颤抖,强烈的求生全力地驱动,使它爆发出埋藏在身体深处的力量,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一瞬之间调动了起来,那双涨大至极的裂爪发了狂地拍击,泥块碎了一地,男人凛然不动,一团浅浅的黑色瘴气不知何时笼罩住了他,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白狼歇斯底里地反扑,始终破不开那团浅薄,看似弱不禁风的雾瘴,浓黑色的烟雾化作无数条黑色的细蛇,恣意地在它体内肆掠,渗入每一寸肌肤,埋入每一块血肉。 片刻之间,它的双眼充斥着乌光,裂开的黑色竖瞳如同深渊一般深邃孤寒,狼族之神渐渐放弃了挣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瑾儿 孤独,仿佛独自下坠在大海的尽头里,数十万吨海水压在身上,令人喘不过气来,无边无际的黑暗,无休无止地堕落,无穷无尽地沉沦。 孤独得都要爆掉了,真他妈难过。 一缕轻柔的光蓦然打破了无边的黑暗,缓缓降临,柔如蚕丝,薄如轻烟,朦朦胧胧间,涣散出如月神般的清辉,一只纤细的素手从光辉里探出,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流光转动。 远处遥遥地传来了缥缈的歌谣,歌声轻灵悠扬,闭上眼似乎都能感觉得到每节音符在指尖欢悦地跃动。血武记得这首歌,这是一首儿歌,一首关于大海的歌。 “澎湖湾啊澎湖湾呐 外婆的澎湖湾啦啦 有我们许多的童年幻想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还有一个老船长。 ” 不知听哪个喜欢整天伤春悲秋的家伙说过,人在临死之前的那一刻,会超脱出时间长河,俯瞰过往,静静地回望这不长不短的一生。 血武很想告诉那个文艺的家伙,你说的是不对的,你都没死过,你凭啥知道会有这么个流程,真真正正的是,仅仅会回望那几个藏在记忆里,最为鲜活的片段而已。 唯有在那些时间里,你才算得上是在真切地活着。 其实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很虚妄的,不是忙着生存,就是忙着去死,能刻进记忆里头的,就那么几个片段,无论过了多少年,它们仍旧那样清晰,无声地静置在某个角落里,闪闪发光,恍如昨日。 岁月的烟尘散去,往事就此展开。 战火纷飞,残垣断壁,生灵涂炭。 破败的废墟里,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她不合时宜地轻哼着一首描绘沙滩与大海的歌谣,无视周遭的混乱与残暴,一点都不抖。 她身处内陆的深处,距离大海有数百里之远,其中还要隔开一座叫做云林的古老森林,按理说,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大海的,但她的歌声里,却真的像是藏着一片海,一片浩瀚无边,清澈蔚蓝的大海。 然而,四周别提海了,就连水都不多几滴,到处都是火,恍若燎原的烈火,每分每刻都在死人,血流无力地滚淌在地,断砖碎瓦之间,幽幽的火苗随风摇曳,像是那些不甘的冤魂在绝望地挣扎。 战胜的将军无声地走到女孩的身旁,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破破烂烂的女孩,脏兮兮的脸蛋上,挂着一对青色的眸子,如云如雾,像是藏着漫天的星辰。 “女人,你为什么要歌唱。” 铁盔里藏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战胜的将军冷冷地发问。 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踏入而立之年没多久的样子,可眼里却像是藏着的刀山火海,映射出的煞气,凌人而苍老。 “喂,我才不是女人咧,人家可是女孩诶!女孩,女孩,女孩!女孩可是不同于女人的耶,你知道这是为啥么?” 女孩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眼前这个满脸凶相的男人,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近乎脱线般大喊大叫的,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不知道。” 将军有点摸不着头脑,虽说他在沙场上征战多年,但在情场上却空白如纸。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位英雄却连美人是啥都不太了解,他的生活似乎只有刀,以及仿佛用不完的暴力。 也可能,他是一个生来就注定要成为英雄的人,英雄不就该跟铁一样,坚实稳重,勇往直前,什么情情爱爱,腻腻歪歪的玩意儿,都是扯淡的,都是软弱的,统统都狗屁! 对于将军来说,所谓的女人,就好比男人的胸毛,可有可无,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武雄迈罢了,像他这样的男人,一把刀便足以解决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大块头,你知道么,女孩可是属于全世界的!她们不喜欢跟人讲道理,喜欢无理取闹,爱干嘛干嘛,悠游自在的呢!” 女孩侃侃而谈。 “等她们长大后,才会发现,其实世界一点也不大,相反它还会越变越小,小到只能塞进一个人,当女孩抓住那人的手,就会发现自己好像抓住了整个世界。从那一刻起,她就长大啦,就变成女人了啦,女人很多时候,都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就像那人同样属于她那样。” 她接着说。 “你怎么知道的?” 将军继续问,虽说就感情方面而言,他简直就是个白痴的,可在阅人方面,他的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书里有白烂的话,也会有饱含深度的语句,可眼下这位小姑娘的年纪着实太小了,顶多就是一本儿童绘本,儿童绘本怎么会写上这么些玩意儿么?这不误人子弟么?小孩子不能早恋。 “我娘说给我听的啦,她就这么的文艺范儿,当年就是看言情小说,看得太多了,太入迷啦,睁眼闭眼就是什么情深深雨蒙蒙的,才给我爹轻易地骗到了手的啦。” 女孩没心没肺地说。 “可那俩文艺中年有一天不知发了什么神经,说要去南方看看大海,然后他们就把我丢在外婆家里了,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顿了顿,猝不及防地转折。 “后来外婆也走了,只剩下我孤零零地一个人了,哦,还有那首她教我的歌。每到深夜,每当我想爹妈的时候,外婆就会给我唱这首歌,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去过这个叫澎湖湾的地方,那是个很美很美的地儿,有阳光,有沙滩,居然还有着仙人掌咧!” 她强笑了一声,眸子里像是燃着一缕柔弱的烛光,孤零零的,温暖又孤独。 “我问外婆,等瑾儿长大了之后,能不能带瑾儿,去那个地儿看看海,瑾儿也很想看海啦,大海那里还会碰上爹妈呢,瑾儿想他们了。” “外婆楞了一下,很久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答应了我,她轻轻摸着我的头,就像就好像歌儿里说的,海风拂过我的发顶那样。” 她眯眯地笑了笑,恍若那双满是褶皱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脑袋上。 “可她后来还是走了,还没兑现诺言就走了,这分明就是骗人的嘛!跟那对文艺中年一个样,都是骗子,骗子,大骗子!” 下一刻,她又紧眯着眼,大喊大叫地蹦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对文艺中年其实早死了,他们染上了怪病,一种会传染的怪病,很快就要死掉了,那些什么去南方,什么去大海都是骗人的!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们就是害怕,害怕连累我,害怕连累我一起去死。” 她激动了起来,红彤彤的脸蛋上,写满了酸涩。 “后来的后来,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啦,这个大大的,空空的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啦,你说啊,要是那对文艺中年带着我一起走那该多好,要是外婆带着我去多好,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我们都能一起去那个歌儿里的澎湖湾吧?” 她笑笑。 “这个破地方,真不好玩。” 她轻声说。 “大块头,谢谢啦,听瑾儿说了那么久,来吧,你这个刽子手,来杀了我吧。” 瑾儿转身望向将军,仰着的脖子,一脸毅然决然,却又泪流满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男人与女孩 来自西北的风流,夹卷了霜冻的气息,迎面扑来,打在人的脸上,令人不自禁地颤抖,仿佛气流里掺杂了无数根冰针,密密麻麻地袭来,渗入骨髓,直刺灵魂。 寒流低俯下身姿,掠过满目疮痍的大地,灼热的火光映照在宽阔的刀身上,竟显得有点迷蒙的温暖。 将军举起了他的军刀,刀身横在急湍的气流里,宛若堤坝那样的雄浑坚厚。 “喂,大块头,你说去到另一个世界以后,那里还会有海湾么?” 女孩静静地闭上双眸,强装镇定地问。 其实她心里怕得要死了,破烂布衣下的小小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仿佛是觉得今年秋天的风,格外的冷似的,令她不停地打着冷颤。 可是,活着也没什么好啊,在乎自己的那点人,早就走光啦,自己在乎的人,一个都没有啊。 曾经的她还以为世界很大很大,美好的事物会有很多很多的呢。到后来,她才悲哀的发现,这个世界上,忽然就剩她一个人啦,什么生活如此多娇,什么我要变成万人迷的,关她个屁事咧,她就是个孤儿,就是一条丧了家的败犬,仅此而已,再无多余。 街边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从来不关她事啦,她总是孤独地穿行在人群里头,却仿佛跟其他人分隔了一个世界,她想伸手去触摸,却发现所过之处皆是虚幻,空空如也。 她就像个被遗忘,被抛弃的小孩儿,呆呆地蜷在某个阴影的角落里,用看标本的眼神去打量那些自顾自地行走的人,他们似乎永远都有方向,都有归处的,不像她,只能静静地看,默默地哭。 但女孩知道标本都是死的,就如同她眼里的世界,它本身就是个标本,早在忘了多少年前的某一天,随着那位和蔼的老太太一同逝去了。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般地独自活过了那么些年头,靠吃百家饭,靠蹲在某条街边的小道上乞讨,什么混球她都遇到过,什么苦痛她都承受过,有时候她也想不懂,既然活着那么苦了,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小小的身躯伤痕累累,体内的那颗不大的心脏无力地跳动,恍若千疮百孔,交叉贯通的洞口之间,冷风嗖嗖地穿过。 活得那么难过,可在死之将至的关头,她却还是出自本能的畏缩,她死死地抿住了嘴唇,心里面发疯似地翻滚的求饶话语,被她死死地抑着,玩命地压着。 她不是不怕死,可是她真的很想死。 风抹过她的脖子,传来阵阵的凉意,仿佛是冰冷的毒蛇在她脖子上缠绕,身后那道逼人的刀锋,迟迟没有落下,过了不知道多久,将军长久地叹息了一声,收回了刀。 女孩的眼眯得死死的,那瓣脏脏的嘴唇同样也被她咬得死死的,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害怕,真的很紧张,可是当听到刀插回刀鞘的声音以及男人的叹息后,她立刻就卸掉了那股绷紧的神情,吊起一双没好气半白眼,小脸满是幽怨。 “喂,大块头,你怎么就怂了啊?你这不浪费别人感情么?” 她很快就恢复那副没心没肺的嘴脸。 “你没资格死在我的刀下,”将军淡淡地说,“我可是一名将军。” “将军了不起啊,将军大过天啊?你那么牛逼,你怎么不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求求你杀了我啊。” 长刀收起,堤坝塌陷,冷风倒灌而来,女孩瞬间哭花了脸。 她满脸鼻涕、满脸泪地蹭在将军那身冷冽的铁甲上,残留体温的透明液体,没完没了地滑,她用力地扬起那双细小的手臂,玩命似地拍打在那身冷硬的铁甲上,砰砰的清脆响声里,混杂着女孩的痛哭声,声声如耳,直刺心中。 天上忽然飘起了迷蒙的细雨,细雨如针,从数百上千公里的高空坠落,越过乱窜的风流,飘落在他们的身边。 “跟我走吧,我会去南方的,那里有你要看的海。” 将军笨拙地抱住趴在身上的女孩,有点儿傻兮兮地为她挡住漫天的风和雨,可雨水还是顺着铁甲的沟壑流进了他的怀里,但他并不在乎,他笨笨地跟女孩说了一句话,像是一场唐突的邀约。 “真的吗,管饭吗?” 女孩破涕为笑,有种奸计得逞的味道。 “真的,管饭,包吃饱。” 将军一字一句地回答。 “前提是你要变强,一直变强,不停地变强,直到比我还强,知道么?” 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 “那大块头,你有多强?” 女孩愣了一会,瞪大无辜的双眼,抬头望向铁盔里那张略显沧桑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男人的脸庞,剑眉星目,浓重的眉峰就是两把长刀一般凌厉,笔直地指向两边,杀气逼人。 可那双明亮的眼睛却隐隐地透着一层薄薄的浑浊,宛若隐没在云雾里的峰顶,带着山峰一样嶙峋的威严,不怒自威,却又难以触摸。 男人的脸上还有几道深陷不一的刀疤,错乱相交,最深的那道就像是一条在他脸上开拓出的犁沟。 刀疤并没有毁掉男人英武的脸,反还若有若无地折射出几分狰狞血性的味道,枭雄就该是这样的,威武森严是为了统领万军,狰狞血性是为了威胁敌人,战争这种游戏从来都是很残酷的,因为交战双方对赌的,往往都是彼此的性命。 “我有吃三碗饭那样强。” 将军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他很少这样子开玩笑的,不知道为啥,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丫头,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房没有来由地软了下来,就像是两个流离的人儿,邂逅在纷飞的战火与飘零的细雨之间,错觉抓住了什么,找到了什么。 又不知道听哪个谁说过,人生就如一场仗,胜负取决于看谁更强大,看谁更无情,越是强大,那便意味着越是孤独。 强者总是独行的。 唯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理所当然地活着。 血武忽然很想告诉这个家伙,其实不是的,再英勇的将军也可以为了某个人,放下自己的刀与剑,一身坚硬的甲胄,不过是想为那人挡挡雨而已。 人生这玩意儿总是说不准,如果它真的如战争一样就好了,举刀挥刀,没有半点感情。 “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女孩吸吸鼻子,揉揉脸,嘻嘻地笑了,“对了,我叫啊瑾,大块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血武,血之武者,他们都唤我作血武。” 将军顿了顿,指了指战场里忙活的人们,那一群东跑跑西跑跑的士兵们。 “记得我真名的人,都死光了,再也没人知道我的名字,就连我自己都忘了。” 血武轻声说。 “好巧噢,我也忘了呢,平常他们都叫我啊瑾,于是我就叫啊瑾了。” 女孩别扭地笑笑。 “叫我瑾儿的人都走啦,所以啊瑾再也不是瑾儿了” 瑾儿低声说。 “瑾儿,走吧。” 血武抄起了瑾儿的手,拉起就走。 雨不知何时停了,风仍在悠悠地吹,野火渐渐低落了下来,烧剩的灰烬随着风旋飘起,越过断垣残壁,低低地打着转儿。 远处不断地传来士兵的招呼声,吆喝声,混杂在风里,吹向远方。沉云渐渐散开,太阳慢悠悠地落山,温暖的余晖悠悠映照在女孩的眸子里,暖暖的,仿佛看到了家里的灯光。 那一年,她十二岁,他三十三岁,有过那么一个刹那,血武觉得找到了一位不甚掉落到凡间的小天使,就好像突然有了一位女儿那样。 他真的心软了,比起女孩泪眼汪汪的眸子,他更愿意面对无情的刀与剑。 明明很冷血的人,却突然会想到把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孩扛在肩膀上,给这个小小的穷鬼一双最坚实的臂膀。 扛着这样软柔的人儿,心里大概也会跟着暖暖的吧? 是不是每个有女儿的男人,心里总会变得很柔软? 无论他是个勇士,抑或是个懦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小天使 士兵们庆祝胜利的烟花在河面上空,升起又落下。 入夜,洋溢着胜利喜悦的人们在护城河的对岸架起了篝火,他们热情四溢地手牵着手,围着一团团高高燃起的火焰,欢歌快舞,就像是在热烈地欢度某个值得狂欢的盛典似的。 围着篝火歌舞的人不单单是战胜的士兵,同样也掺杂着几位投降来的士兵,以及少数的原住民们。 烈酒和狂欢似乎麻痹了所有人的神经,曾经彼此相对的人们忽然把酒言欢了起来,似乎几天前,对刀厮杀的场景,不过大梦一场而已。 因为立场不对,那时候的他们争锋相对,因为立场相同,现在的他们便能把酒言欢,透着点儿萍水相逢的味道。 这个世界上,能消除人与人之间隔阂的,除了共同的立场以外,大概就只剩下酒了。 在这个看不到头的乱世里,他们都是可怜的人,也同样是可恨的人,为了生存,迫不得已拿去大刀,麻木地踏过一处有一处的荒凉,所过之处,除了兵荒马乱,满目疮痍以外,再无其他。 看不见未来,没有希望可言,被绝望深深笼罩的人们只好借助烈酒浇愁,焚蚀过敏的神经,麻痹自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当然,同样也会有极小部分的投诚者们心怀不轨,但当他们察觉到那些从看不见的地方,四面八方地投来的视线,如针扎一般,死死地扎在他们的背上后,也都按下掩藏起来的那点儿居心叵测。他们纷纷大叹一声,抬头望月,仰天灌酒。 在这场杀机四伏的晚宴里,再多的准备也是枉然,还不如一醉方休来得痛快。 清风掠过宽阔的护城河,水面上抚起阵阵波纹,舒缓温和的频率像是小动物平和的鼻息,平缓又静谧。 隔开一道水面,恍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寂夜下的荒城幽暗无声,像座被世人遗忘的堡垒,河的对岸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河的这边破败荒芜,两耳清风。 那夜的风很大,天上的烟花接连升起,倒映在水上,替代了漫天的繁星,像是在河水里绽放了一场缤纷的花语,让人误以为回到了家。 瑾儿和血武盘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无声地眺望对岸的喧嚣,静静地聆听风的轻吟,两人不发一言,却又不显尴尬,好比一对难得相逢的父女,平静地享用难得的安宁片刻。 有些时候,话可说可不说,千言万语放在心头,到最后可能只需要短短的一个眼神对碰,便能准确地表达出去了。 但很显然,这俩人并不能,不说话的理由大概是懒得说话吧,很累很累,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 “喂,大块头,你们的人都不杀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么?” 瑾儿率先打破了安静,每一个熊孩子都会有颗贼能跳脱的心,当你误以为她要消停下来,安心准备歇息的时候,熊孩子便会选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突然地蹦跶起来,那点短暂的片刻安宁,不过是她在等待技能冷却时间而已,冷却时间一完,熊孩子蓄势待发。 “嗯,我们不斩无名之辈。” 血武没有想那么多,有问题他就答,有刀来他就挡,他属于直来直去的性格。 “少埋汰人了,人家不就是忘了自己名字嘛,咋就无名之辈了呢?” 瑾儿皱皱鼻子,撇撇嘴,不满地哼哼。 “无名之辈指的是实力不强的人。” 血武努力地组织一下词汇。 “那你为啥要朝着我举刀呀?是不是察觉到我是什么不出世的高人之类的?还是,看出了我天生道骨,着实是练武的奇才呀?” 熊孩子的想象力一直都很丰富。 “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来嘛来嘛,不要羞于承认!” 她突然眼前一亮。 “哼哼,这都让你猜到了,大块头,不怕告诉你,在我那个巷子里啊,我可是最能打的那个!只要那些小屁孩敢来跟我找茬,本姑娘可是一拳就能打掉他们的牙!” 她凶猛地比了比小拳头,眉飞色舞地吹嘘,一下趾高气扬了起来。 “没,当时就想吓吓你而已。” 血武照旧耿直地说。 瑾儿似乎给这样僵硬的答复镇住了,熊孩子先是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被人耍了,紧接着勃然大怒,跟头小母老虎似的扑向了血武,白皙的小手胡乱挥舞,撒娇似的打落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她一边打一边大声嚷嚷“混蛋,大块头就是个大混蛋,大混蛋欺负瑾儿!” 女孩尖尖的喊声刺破了荒城的寂静,河岸边几颗老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几只惊着的鸟儿破开叶子,飞离树梢的声音。 女孩喊叫的声音没持续多久,就平静了下去,随之传来的是轻微起伏的喘息声,混在清风里,徐徐远去。 “大块头,你知道吗,在西边那里,据说有一片净土,那里承载着永恒的快乐呢。” 缓过气后,熊孩子的技能冷却时间,顺势读完,她抬头仰望天上明月,话锋直转,突然就跳入了另一个话题。 熊孩子的思维是很活跃的,她就像只乱蹦乱跳的青蛙,不停地变换各种姿势,蹦跶在一片片沾着水珠的清荷上,透明的珠儿抖了又抖,青蛙呱呱地叫,阳光洒在它们的身上,世界焕然一新。 “嗯?” 血武疑惑地轻咦,碰到这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后,他莫名奇妙地也跟着变得有耐性了起来,换做过往,他与别人的对话,话题永远都是杀与不杀,干脆利落,简单明白。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秒会遇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好像永远也不会知道明天会如何那样,总有一些奇妙的人儿,能令一头常年绷紧心神的猛虎舒缓下心来,嗅一嗅正值芳华的蔷薇花。 “那里的流沙亮如星辰,那里的水流澄如蓝空,那里的孩子永远都不会长大,他们在那里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响亮的笑声回荡在一年四季的天空。” 她的眼神熠熠生辉,睁得大大的眸子能与皓月争辉,小小的脸蛋写满了向往。 “瑾儿也不要长大,大人的世界好可怕,瑾儿怕。” 她忽然轻声说。 “那瑾儿就不要长大了,就算瑾儿不变强,血武还是会给瑾儿饭吃的。” 血武愣了愣,摸了摸女孩的头,淡淡地笑。 “真的吗?!” 女孩瞪大了眼眸子,用大量土财主的眼神盯着男人。 “真的。” 男人说。 “可是瑾儿要吃好多好多碗的哦” 她有点儿踌躇地说。 “嗯,瑾儿可以吃很多很多碗。” 他斩钉截铁地说。 “大块头最好啦!” 女孩一猛子跳进男人的怀抱里,两只藕白的小手臂环住男人的脖子,她呼吸时喷吐的温度完完整整地男人的胸膛上,软软的,热热的。 “哼,你以后就是瑾儿的大块头!” 女孩乐呵呵地笑。 “那瑾儿又是大块头的什么?” 男人笑笑。 “小天使呀!” 女孩呲着牙笑。 “嘿,大块头,你说真的有老船长么?” 女孩的脑袋忽然从男人的怀里探了出来,一脸认真地问,她的眼神很凝练,那是熊孩子准备放出终结必杀技时的眼神,此时此刻,她仿佛在吟唱盛大的咒语。 “有的。” 男人轻声说,语气细细,如风吹拂。 风的呢喃打断了熊孩子的咒语,没多久,细微的呼吸声有序地传来,累了一天的熊孩子终于扛不住了,歇了下来,沉沉地睡在血武的怀里,起伏的鼻息伴随着风,回荡在每一个角落里。 血武不知从哪摸出了件衣裳,小心地盖在瑾儿身上,仔细地扯了扯衣角,确保没有风流灌入的缝隙。 夜渐渐安定了下来,推杯换盏的人们接连睡去,只剩篝火仍在熊熊地燃烧,散发出的暖光,像是代表光明的守护神,无声地守护着这个地方。 男人搂了搂怀里的女孩,罕见地觉得,这个世界挺暖的。 宁静的夜,相依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士兵 时间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还没来得及好好把握,它就如一把握不住的流沙那般,流逝在指缝之间,倏尔远去,甚至来不及彷徨。 四年的时间,眨眨眼便过去了,当初从荒城里捡来的女孩恍若一眨眼,便已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沾在脸上的油污在四年前擦掉过后,再也没抹上,那双仿佛藏着星空的大眼睛上,高高地挂起两道刀一样的长眉,如果不是将军特意地、再三地提醒,士兵们都会认为姑娘就是将军的私生女。 当然,就算是提醒了,也并没有什么卵用,士兵们该咋想还是咋想,毕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人尽皆知。 几年的光阴洗涤下来,女孩的身子骨长开了,开始隐隐地透出成熟女人魅力来了。 刀眉秀目,笑起来的素脸如暖阳一般澄澈,却又不失刀一般的英气。舒展开的少女曲线,玲珑精致之外,又带着如浮云那般悠游,尤其是布衫下那微微隆起的地方最为惹目,就像是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蕾,娇嫩欲滴,令人蠢蠢欲动。 这样的女孩,若是放在大城里的豪门中,一定会被长辈们刻意地保护起来,以防一个不留神,就让某个不长眼的穷小子给骗走了。 她们同时也会得到最好的教育,有专门的老师亲手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绣锦女红沾手就来。 等到可以出嫁的年纪,父母便会为她们寻觅对得上门户的夫家,双方父母合在一起,明话暗话统统说完,然后在互报儿女身价的同时,顺便也报上他们自己的身价,往死里吹,朝大里报,就差没把牛给吹上天了,生怕自家亏钱似的。 只要价钱一谈拢,大红花装饰的喜轿便会顺水推舟般地出动,提着新娘子去往某个仿佛一眼就看到头的未来,等到他们年老的时候,便会学着他们父母的做派,把自家儿女摆到桌上,当作谈判的筹码。 就好像一场交易过后,着手准备下一场交易那样。 不过,很明显,瑾儿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或者烦恼的,琴棋书画那些无聊玩意儿,她可真学不来,至于女红刺绣啥的,那就更别提,就好比劝说一位淫贼不要贪图美色。大哥,我要是能控制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我还当个屁的淫贼好吧?更好比,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女人不坏,男人也不爱。 练武场上,大小姐飘飘然地蹿起,以很爷们的姿势挥出一记漂亮的上勾拳,秀气的拳头笔直上扬,把面前那位大腿抖小腿的士兵打得抛飞,飞在半空里的哥儿们趁着那点儿空档的时间,抓紧地回顾了过往人生,忽然觉得人生很幻灭,忍不住飙出一把鼻涕一把泪来,想哭又哭不出来。 他真的很悲愤啊,好死不死偏偏就遭这小姑奶奶抓来练手,那可是将军的小天使诶,那可是顶头上司的小宝贝诶,再给他多几个胆子,恐怕也下不了手吧? 就算他真的豁出去了,想要暴揍一顿这个给惯坏的小姑奶奶,说不定剧情忽然就陡然急转,那些狗屁言情小说似的,一拳锤来了个死心塌地的真爱,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混成了将军的女婿,升职加薪,踏入人生巅峰, 理想总是如女孩的胸脯一样丰满,可现实却一直骨感如饭堂的排骨,而且,最令这位哥儿憋屈的是,他就算是想打,也打不过啊 就刚才,他那点小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手里那双拳头,可是攥得紧紧的,蓄满了爱与正义的力量! 发型凌乱中带着不羁,嘴角翘起的笑容,冷漠又不失温度,眼眸低垂,忧郁间荡漾出自信,一切准备就绪!来吧,美少女,我宽厚的胸膛永远为你敞开! 他潇洒地往后抹一把柔顺的秀发,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苦恼地琢磨该怎么表现得,颇有风度而又不失优雅地痛殴大小姐之时,大小姐便已抢先一步,挥出一记漂亮无比的上勾拳。 拳风凌厉,拳势汹涌,宛若一把钝厚的大刀砸在身上那般霸道。 还说她不是将军的私生女?!大小姐,能不能麻烦你演得专业点,骗人要骗全套,你就不能配合一下你老爹的演出么?你暴露出来的德性,根本就跟将军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那样嘛!你们的耿直是不是遗传来的啊? 哥儿内心抓狂的哔哔,遥遥远去,噗通地落地,场下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唾沫,为远去的弟兄默哀。 寂静无声的练功场忽然爆发出连绵不绝的掌声,掌声激烈又响亮,数十双手掌玩命地拍,他们的掌心火辣辣的,他们的热情火辣辣的,他们的内心火辣辣的,蠢蠢欲动。 “小姐牛逼!小姐厉害!小姐威武霸气帅!” 某个说话比较没调的马仔率先拍起了马屁。 “小姐的飒爽英姿,在下深感佩服,能有此等荣幸,亲眼目睹明日之星的冉冉升起,实乃吾等一生的幸事!” 看过几本武侠小说,说起话来有模有样的马仔紧随其后。 “姑娘那对花臂,晃悠晃悠的,直叫俺眼花直乱,尤其是胸前那对小馒头,更是” 有个大煞风景的家伙流着哈喇子点评,只是他话都还没说完,一道厚实的身影,倏地瞬移到那家伙的身后,抬手就是一拳。 “耳目一新啊!” 那家伙的鬼话在高空中遥遥地接上了,过了片刻,终于远远地传来一声坠地的声音。 围在一圈的士兵们听见那道轻微的坠地声,纷纷缩了缩脑袋,好像那家伙砸在自己脑壳上似的。他们暗自咂舌,挨上将军一拳,可不好受,这个体型健壮,面相凶煞的男人,可是连神仙见到,都要绕道的主儿。 他们很喜欢像这样围在一起,乐呵呵地瞧着将军单手抓起那些神棍,吊着打,全然无视那些身居高位的神棍们的威胁,心生幸灾乐祸之余,还会微微带着一点儿、小小的像是希望那样的东西。 原来这些喜欢弄虚作怪的神棍们也不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就算他们的位置再高,权势再大,到了将军面前也得乖乖地低下脑袋,似乎在将军的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无在乎出身的贵贱,也不在意战力的强弱,只要是真心实意地跟随他的人,他都会把他们当作人那样对待,而不是一柄可有可无的武器。 自从姑奶奶来了之后,将军就变了个人样了,如果说他以前是一把刀,只会出鞘与斩向敌人,那么现在这把刀变得护主了。 但凡碰到敢对他的小天使不敬的家伙,那把刀便会毫不客气地出鞘,对方若是敌人,他就会用刀刃无情地斩切,对方若是友人,他就会用刀背打断那人的骨头。 依稀记得上一个被打飞的家伙,至今仍躺在床上,那登徒子浑身系满了绷带,动都不动不了,每每想到这里,士兵们又暗自砸了咂舌。 “喂,大块头,你咋来了?!” 瑾儿眯眯眼,故作惊讶地说。 小姑奶奶发话了,并且敬业地开始了表演。 真心不懂这对父女心里在想什么,这有啥好藏着掖着的,愣是不认账的,拜托,那张风流账单上,分明大大地写了“血武”俩字,还要睁眼说瞎话呢,犯得着么? 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几次错?谁没去过几次什么大明湖畔之内的隐秘小角落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做了就做了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还能不认账么?况且,大小姐也就稍微的活泼了点而已嘛。 当然,这种话士兵们只敢埋藏在心里面说,他们可不想被将军一拳打飞,然后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那样会错过很多场战斗的,那样会错过很多次目睹将军英姿的机会。 这个男人就像是太阳,总会勇猛地立在他们的头顶,指引他们前进的发现,尽管这条路注定会很远很远,仿佛看不到尽头,可总比在独自走在无尽的黑夜里好吧。 说不来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将军身上似乎永远散发着光亮,如太阳般炽烈,照亮他们每个曾经迷途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云城 “刚好路过而已。” 血武淡淡地说,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见鬼!能不能别睁眼说瞎话?刚才明明看见你猫在茅厕旁的角落里头,眼睛瞪得死死的,直直地盯着小姐,要不是知道你是将军,我都要以为碰上什么变态色魔,尾随痴汉之类的了。 眼尖的士兵甲无声地哔哔。 “喂,大块头,你知道吗,我感觉身体里好像藏了片海耶,整得现在力气老多咯,咋用都用不完呢!” 小姑奶奶一边哼哼地叫,一边蹦蹦跳跳地挥拳,蛮不讲理的架势,令周边的士兵们不由地后退了几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小姑奶奶捉去练手了。 “大块头,用不着多久,我就能打得过你了哼!” 瑾儿洋洋得意地舞起了她的小拳头。 “瑾儿真厉害。” 血武淡淡地笑了笑,径直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那张冷脸上,罕见地挤出了几分暖暖的笑意。 那一年,她十六岁,正值如花似玉的年纪,他三十七,即将步入天命之年。 又是两年过去了,再过几个月,瑾儿就成年了,血武答应她,在她成年的时候,带她去到承诺的南方,看一看那片写在歌谣里的海。 在某个平常的月夜,在没有人察觉到的午夜时分,血武带上了他的女孩以及一队的随从,贸贸然地就出发了,招呼都不打的。 他们骑乘快马,一路驰骋地朝南方赶去,路程很远要走上不短的时间,马背上的颠簸感很强,摇摇晃晃的,有种荡在秋千里的感觉。 瑾儿贴着血武的后背,睡得很死,很安稳。常年累月的军旅生活下来,她早已熟悉了这种颠簸的感觉,环境再怎么恶劣,也很难能打扰得到她没心没肺地睡大觉。 他们途经了一座叫作云城的老城,老城不大也不小,深绿色的苔藓爬满了青石堆砌的城墙,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这座城市坐落在一座原始森林的最北侧,森林有个与老城差不多的名字,叫云林。 从地图上看,穿过云林就能到达大海了,血武估摸着算了算,也就三四天的功夫罢了,行程不算太赶,所以也不太着急。 有人临时起意,建议在这座老城里,短暂地歇息几日,再准装出发,毕竟原始森林不同于人类世界,虽说凶险系数相差无几。但搁在人类世界里头,他们是专业的,搁在森林里头,他们多少有点业余。 面对不太了解的对手,必须时刻地保持自己最好的状态,全力以对,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就是这么个道理。这是他们行军多年来总结的经验,也是一道救了他们很多次性命的令符。 血武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于是乎,一行人便溜达进城里去了,他们伪装成游人货商,用粗布麻衣掩盖住扎实的胸肌,尽量打扮成常人一般,但满脸的杀气,以及身形的高大,却无从下手,总不能把腿给截断了,把脸给糊了。 但这都无关紧要,谁规定了商人不能长得大只一点? 真正的大事是,定下客栈过后,小姑奶奶立马就跑得没影了。 对于小姑奶奶来说,这座老城虽说不大,但却是很新奇,到处都是来自森林里的新鲜玩意儿,就连空气的味道带着一股淡淡的水味,清新自然,宛若能够洗涤灵魂的污秽。 她很久没试过这样子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看过一座城市了,过往年间的征伐里,她能看到的城市,总是被战火覆盖,写满了苍凉与破败。 幸福各有不同,悲伤总是千篇一律,她渐渐都麻木了,有时候还会错以为这个世界就这样,破破烂烂,生灵涂炭。 血武开始也很放心小姑奶奶在这小城里乱窜,委实的说,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边陲地方能有谁可以打得过他的小宝贝。 可他这次算错了,打架不一定要拳打脚踢,还可以用浓情蜜意。 这是小姑奶奶第一次彻夜不归,血武有点儿担忧。 瑾儿会不会被坏人绑走了?会不会给不良少年勾搭上了?会不会跟着学坏了?会不会偷食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致幻剂?那该死的王八蛋会不会趁机乱搞? 见鬼!这样下去,会不会弄个未婚先孕出来?当了未婚妈妈之后会不会给那王八蛋一脚踹出家门? 完了完了,小天使的人生都要毁在那该死的王八蛋手里了!不不不,这他妈根本就是熊熊燃烧! 血武从没想过自己的想象力可以如此地丰富,就差没蹦起来,一刀砍死那个幻想出来的王八蛋。 就这样,这个暴躁的男人愣是在小城里逛了一宿,生怕漏了什么蛛丝马迹,义务当了一晚上的治安官,一夜未眠。 可惜的是,那个夜晚,整座小城安静得可怕,恍若城里所有生物都睡着了,就连看门的大爷都轻轻地打着鼾,除了他血武。 所幸的是,小姑奶奶第二天一大早就回来了,她一抬脚进客栈的木门,就对上了血武的黑眼圈。 将军很久没出现过黑眼圈了,过往里的战斗里,昼夜颠倒,没日没夜地打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他也不是没试过,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憔悴,心力交瘁。 小姑奶奶的眼力很好,在进门的那一个刹那,她就察觉到男人的不同寻常,不同于寻常的疲惫,不同寻常的劳累。 她不好意思地朝男人吐了吐舌,调皮地半眨着眼睛,双手负后,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抠在一起,像是再为自己的调皮认错似的。 血武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昨晚去哪了。” “大块头,那个那个我不想去看大海了。” 瑾儿吱吱唔唔地说,眼帘低垂,欲语又止。 “怎么了?” 男人楞了一下。 “我我有喜欢的人啦就就是那些小说里说的一见钟情的啦” 她涨红了小脸,如同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可又像是带着火烧般的炽热。 “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他在一起生活啦就跟,就跟,那些小说的结局一样啦!” 她猛地抬头,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那人是谁?” 良久过后,血武才低声说,声音幽幽,意味不明。 “一个秀才啦就是,就是城主家的那个傻儿子啦!” 她满脸羞涩,眯着眼大喊。 “行,不过得等一段时间。” 血武说。 “等多久啦?” 瑾儿小心地问。 “等我放心的时候。” 男人笑了笑。 “嗯。” 瑾儿轻声地应。 于是,云城的暂住改成了久居,血武遣散了那队跟随自己的弟兄们,让他们早日回军中待命。 大部分的弟兄们都恭敬地领命离去,只有几个硬是不走,说舍不得小姐,不愿就此离去。过往里将军的命令从来都是不可违抗的,可这次却开了个例外。 没过多久,将军就应下了这桩婚事,在双方家长洽谈的时候,血武要求手下们都抄上吃饭家伙,随他一同赴约。 他自己带的是一把狭长的大关刀,那架势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说亲去的,完全就是奔着打架去的。 好在那小白脸也算有点骨气,在将军的大关刀面前,依旧面不改色,倒是他老爹,城主愣了愣,以为山贼们嚣张地进城了。 双方的洽谈还算顺利,老爷子一直眉开眼笑的,皱巴巴的脸庞都要笑出花儿来似的。婚礼约好了在某个黄道吉日,临别之前,血武恭敬地朝城主道了个歉,说自己一介武夫,不懂礼数,还望见谅。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道歉了。 这段时间里,这个身为军官的男人破开了很多次先例,为了同一个人。 其实,他不是不懂礼数,他带刀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明确地告诉小白脸那家子人,他们若是敢对瑾儿不好,男人的刀也敢对他们不客气。 直来直去,犹如快刀对闪,便是武夫的礼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仲夏之夜 婚礼定在盛夏的末尾举行。 婚礼的前夜,小姑奶奶盘着腿和血武一同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眺望这座早早入眠的小城,黑暗铺天盖地地涌来,零星亮起的灯光如同苦海里的灯塔,静寂地矗立在某个万年不变的地方,指引远航的人们返航归家。 仲夏之夜,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叫,远处田野里,偶尔传来几声呱呱的蛙叫声,像是在为知了们伴奏。 清爽的凉风舒驰地送来,女孩儿翻身坐到了栏杆上,一双皙白如玉的小腿晃荡在长街的上空,气流里似乎仍遗留着余阳的暖意,扑在她的素脸上,恍若春日里的花儿恰逢甘露。 她睁大了那双大大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漫天的星辰,她的眼眸很漂亮,直视那双眼睛的时候,会令人心生错觉,误以为自己在直面缀满星辰的夜空。 大多数挂在银河里的恒星,少说都有千八百年的时间了,在人类的认知里,没有谁的生命能活得比星辰长久。 人类向往星空,如同对永恒的向往,似乎它们真的逃得过岁月光阴。 未来在年轻人的眼中,总是美好的,以为稍稍伸手便能握住那片永恒,他们怀揣着希望奔跑,奋力地跳起来,想要捉住整片星空,结果却总是把自己摔得伤痕累累的。 可也会有一些傻子,他们好像永不知疼的样子,跌倒了就爬起来,再跳再跌,再跌再跳,不知疲倦,没完没了,仿佛压根不懂“死”字咋写。 这时候,便会有些死了心的人跳出来,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地大声告诫他们,嘲讽他们。别傻了,哪里有什么永恒,所谓的星星,不过就是天外的石头,坠下来摩擦几下子,燃烧自己,拼了命地发出那点儿短暂的光而已。 有人听到这话后,会选择放弃,转身加入那帮戏谑的人当中,冷嘲热讽地打量着那些还在原地、自个儿蹦跶的傻子们,嘴里说着千篇一律的、尖酸刻薄的话。 其实那些人都是在逃避,逃避自己深藏在心里,抹不去的幼稚神话,逃避从前那个衰衰的小孩,他们觉得人生应该是光鲜亮丽的,傻子才会展现出又糗又衰的那一面来。 不知道听过谁说,每个人心里头都曾住过一个神经病,那个神经病昼夜不停地溜达,想到啥就说到啥,而且永远都能把话说到那人的心坎上,说出那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因为神经病本就住在那人的心里啊,神经病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那人埋在心里头最深处的东西啊,想不知道都挺难的。 只不过,神经病终究没有城府这种玩意儿,他们看山说山,见水说水,反正见到啥就说啥,口无遮拦,狗胆包天。 人总会变的,长大以后,很多人都懂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戴上名叫社会的面具,不停地追逐,追逐梦想,追逐爱情,追逐各种各样的东西。 于是乎,有的人就会觉得仍由神经病留在心里头,影响很不好,便会连打带赶地把神经病撵出去,冷漠地让他去找别的地儿住去,别老来烦人。可神经病哪里还有家啊,他哪儿也去不了,注定要流落成孤魂野鬼,那人心里很清楚这点,但,那又如何? 有的人则会选择坐下来,好好地跟神经病聊一聊,毕竟他再白痴,好歹也是自己亲生的。 瑾儿应该是属于第二类人,哦,也可能不对,她自己就是那个神经病,大概只有这样的神经病才会莫名其妙地抱上了一位威武大将军的大粗腿吧?也只有这样的神经病才会学着小说里头那些狗血桥段似的,来个一见钟情,二见订终身吧? 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吧? 瑾儿倒不是没想过,当年她老娘不也这样么,看了几本言情小说过后,往街边溜达一圈,随手拽了个会说几句酸臭情话的书生,嫁了就完事了,还曾大言不惭地跟她侃侃,确认过眼神,着实是遇上对的人。 不过,老娘也没说错啊,老爹着实挺不错的啊,就是穷了点,就是酸了点,就是穷酸了点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不都老说,穷酸书生,穷酸书生的,不穷酸还能称得上是书生么?大家不也总是说练武的都是粗鄙之人么,大块头看起来确实很粗鄙,一看就很没文化啦。 但这就证明大家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么? 什么都草草,生也草草,死也草草,草草又草草,浑浑又噩噩就一定不好了么? 拜托,新时代的人就应该自个挺直了腰杆,勇敢地站起来,不就一见钟情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歹还是老娘自己选的嘞,不就,自己选的路,扑街也要走下去,老娘可是输得起的咧! 谁让,谁让人家真的好喜欢他嘛,虽然也就一书呆子,按理来说,像本姑娘这么爷们的一个黄花大闺女确实还是得找个软蛋,好欺负点。 “怎么了,又在想那小白脸啦?” 血武的声音打破了夏夜的静谧,男人不知何时也坐到了栏杆上,他的语气很随意,却隐隐约约地带着几分失落。毕竟,明天那个小白脸就要骑着大白马,就要把他的小天使拐走了,换谁来也不好受。 “略略略,小白脸怎么了?小白脸也有名字的好不好?大块头,你要有点礼貌才行!” 女孩皱了皱鼻子,恶狠狠地吐舌,像个朝父亲撒娇的女孩。 “那瑾儿不也不也喊他小白脸么?” 将军愣了愣,罕见地犯怂。 “行啦行啦,是有那么那么一点点想小白脸啦。” 女孩双手环胸,哼哼道。 “就一点点啦。” 她连忙补充道,像是害怕伤着某人的心。 人的心力是有限的,当一个人把全副的心思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她往往便会很容易地忽略到身边的其他人。 爱情容易令人冲昏了头脑,当他们把自己的小小世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彼此之时,那么喜欢就会进化成了爱情,瞬间冲掉两人的智商。 喜欢与爱情是不同的,前者可能只是单纯地出于新鲜好玩,后者却要尝试去背负彼此的一生。 一生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长得可以说平淡无奇,单调乏味,短得又可以说欢乐短暂,眨眼白头。 欢乐永远都是短暂的,隽永就藏在柴米油盐里头,很少有人能相依到白头,很少有人能携手迈向黄昏,踏过那条铺满落叶的大道,手牵着手,走向夕阳的尽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瑾儿给人拐走了以后,会不会会不会忘了大块头啊?” 血武忽然轻声说,像是憋了很久的话,说起来断断续续的,欲语欲止。 “怎么可能!以后我孩子还要喊你外公呢!” 瑾儿瞪大了眼珠子,故作惊讶地大声说。 “你说这样可以么?” 下一刻,她就泻掉了虚张的气焰,小心翼翼地问,像是在认错,又像是在请求。 “老爹。” 她轻声说,小手紧张地抠在一起,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她甚至不敢想象男人拒绝的画面,仿佛看到那个画面,她的世界就会紧接着坍塌下来,烂到没法再烂。 这是她第一次朝男人喊出这个称呼,尽管在她的心里,早就把他当做父亲那样的人了。 “那是当然的,瑾儿。” 男人眯了眯眼,淡淡地笑了笑,出落在那张威严的脸上,凸显得有点儿不太协调,但在映照在女孩眼里的,却是如同沐浴在春风里的阳光那般,和煦暖人。 她猛地扑倒男人的怀里,用的是他们相遇时的姿势。 “老爹最好啦!” 她向全世界宣布,大声炫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曾经的未来 盛夏里的白昼来得比往常要早一些。 天还没亮,雄鸡便已高昂起头颅,仰头长鸣,恍如寺庙里的暮鼓晨钟,大声宣告黎明的降临,一天的伊始。 旭日初升,晨曦打破夜幕,刺目的白光穿过迷蒙的薄雾,成片成片地洒下,迷雾渐渐退散,阳光再无阻拦,铺天盖地地涌来,世界骤然开朗。 绿柳低垂,河水淙淙,青白色的廊桥上,一顶大红花轿悠悠地驶过,桥的两边站满了行人,人们热情洋溢的笑脸就如太阳一样的灿烂。 这顶花轿有些年头的了,尽管轿身上的漆如花般艳红,但漆面上的细微刮痕,却是骗不了人。 看样子应该是在几天之前,新郎家才把这顶轿子交由匠人们,吩咐他们用红漆重新刷上一边,再装点上几朵用红色丝带编织成的大红花儿,尽量遮掩住那些不怎么好看的刮痕就行了,透着一股穷酸穷酸的劲儿。 说来也有点搞笑,这座边陲小城虽说距离中原地带颇有一段距离,繁华的商业命脉以及经济的规划等等,根本就轮不上他们这种穷乡僻壤。 但得与失永远都是同行的,对于老城主来说,这里也占据了天高皇帝远的天然优势,当今世道,皇帝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说要整治他的这个破地儿了。 再加上位处在云林的边缘,那座古老的深林足以为小城的居民们源源不断的产出,所以说,只要城主大人稍稍会耍点小手段,别说换一顶崭新的花轿了,他就算是要把整座小城刷成红色,为他儿子的婚礼,添个一份小小的噱头,也不在话下。 可没办法,再肥的差事碰上了缺心眼,也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家的肥油流向贪官污吏们的口袋,仍由手下的人们着急地干瞪眼。 也不是没人劝诫过老城主,说现在这世道,皇帝有和没有也没太大区别,与其把咱们辛苦挣来的汗血钱上缴给那些狗官们,还不如留在咱们的口袋里,以备小小的,不时之需嘛。 那位下属说到这里,顿了顿,挺直了腰杆,给自己鼓了鼓气,继续说,就算那些贪心的狗贼打上门来了,又怎样?咱也不怕啊,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老子还不信在自家地盘,能叫人给打出屎来了! 他猛地拧头,朝周围的同僚大喝道,大家说是不是?! 穷得要死的同僚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增加收入的机会,他们纷纷挺起胸膛,大声附和道,对!他们要是敢来,就干他丫的,咱们云城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面对如此激昂的群情,老缺心眼还是摇了摇头,他淡淡地说,我们之所以能过上现在的安生日子,是祖上承了帝皇家的情,有恩报恩,有德报德,不能说是因为今天朝廷落难了,就抢着要去划清界线,这种做法,跟云林里的豺狼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说,对吧? 老缺心眼有点感慨地背过身去,轻声对下属说,饮水要思源,人无学识能活,但倘若没了规矩,那可是会死的。况且,咱们又没到开不了饭那种地步。 老爷子撂下这番轻飘飘的话后便扬长而去了,属下们留在原地,呆呆立着,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唯独没想过要反抗。 他们都不蠢,但也心知自己算不上什么聪明人,若是没有老城主把关,愣是靠着他们这群武夫的智商,叠在一起也敌不过林子到处乱窜的山贼们。 后来,没有人再提过这茬子事,每年该交的钱粮,老城主都会依数上缴,每次派去护送的钱粮的队伍,都会配上新铸的甲胄和新锐的火器等等,除了吓退沿途拦路打劫的土匪们之外,还在无声地跟京城里的高官们对话。 老爷子这般大费周章,单纯地就想传达一句话,有种,你动老子试试。 时至正午,大红花轿来到了一条宽敞的大道上,这是云城的主干道,大道的尽头就是老城主的府邸,同时也是城里的官府,乍眼看去,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威严感,唯独木门前的两只石雕的狮子硬是撑起了整座府邸的门面。 瘦小的老头儿换上了最得体的衣衫,精神焕发地站在两只石狮中央,遥遥地望见骑白马而来的儿子,老脸上笑开了花。 走在儿子身后的是那位剽悍的亲家,亲家护在花轿旁边,龙行虎步,还好他今天没带刀,不然会令人误以为他是来抢亲的山贼。 老城主很喜欢坐在花轿里的未来儿媳,那是一种出于单纯的喜欢,说不上有什么太大的由头,非要解释的话,大概便只能说是,缺心眼遇上了神经病之后,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老爷子对儿媳,那是绷直了拇指的赞叹,在跟那女孩儿对视的第一眼起,他就笃定儿子找到了对的人,知子莫如父。 那是一双星空般眸子,老爷子自问算是阅人无数,但从来没有在任何的成年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么的清澈,那么的透明,亮如繁星,明如皓月,仿佛她本是月宫上的仙女,却因失足,坠下了凡尘。 既然老爹觉得儿媳很赞,那儿子更是觉得赞了个大赞。 在婚礼前的日子里,他们像是命中注定般相遇,邂逅在某条人来人往的长街,女孩呆立在街的那头,目露彷徨,仿佛是迷了路,不知去向。 男孩由街的这头穿到街的那头,出于好心地为她指路。 可她说,她迷失的路不在这里,而是在这里。 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男孩认真地想了想,忽然笑了,一把拉过女孩的手,笑着说,无论什么路,我都能带你去找。 于是,他们手牵着手,走过了人来人往的街。他认真地告诉她,虽然这座城市很小,但是未来很大。 女孩问他,有多大? 男孩笑着说,整个世界那么大。 女孩乐了,问他,世界有多大? 男孩腼腆地笑了笑,像姑娘你这么大。 后来,他们相爱了,学着每一对情侣那样,在星辉下接吻,相拥在月下的廊桥之上,桥下流水潺潺,岸边洋流依依,天上的月亮很圆,地上的百花争艳,仿佛整个世界都荡着花的清香,花好月圆。 终于在这个日光大好的清晨,他穿上了喜气的大红袍,迫不及待地跨上了一匹白马,心急如焚地要去迎接他的公主。 她告诉他,在童话里,在那些遥远的地方,英俊的王子总会在故事的最后,骑着一匹矫健的白马前去迎接他的公主,那时候的他就像个盖世英雄那样,嘭地出现在公主的眼前,单膝下跪,颂唱永恒的誓言。 老城主家的傻儿子没搞懂,为什么不两条腿一起跪,而是选择单膝跪下,而且永恒的誓言到底是啥样的,“嘭地出现”又是什么样的概念。 苦思冥想过后,新郎官跨上了一匹白马,马不停蹄地出发了。 很快,他就来到那间熟悉的小客栈前,客栈老板笑容可掬地站在门旁,等待他的到来,门口处被精心地铺上了一张毛绒的红毯。 客栈里早已清空,偌大的空间只剩一人,他一脚踏上软软的毛毯,一抬头,就看见了他的新娘。 新娘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礼服,强作镇静地端坐在大堂里,紧张地抠着小手,红头巾下的朦胧地映出一张脸,落在新郎官眼里,美得惊心动魄。 她是那么的美,略略急促的鼻息,又是那么的可爱。 他笑笑,脚步不由地加快,一把拉过了女孩的手,如往常一样,牵起就走。 他们奔跑在客栈前的巷道中,巷子的尽头坐落着一顶大红花轿,他要把她送上花轿,为她引路,带她去往他们一同的将来。 他们背后人潮如涌,大笑声、起哄声、尖叫声混在一起,连成一片,提着装满花篮的花童们朝天空成把成把地撒开鲜红的花瓣。 阳光穿插在漫天的花舞中,像是谱起一曲绚丽的乐章,音符在风中跳跃,歌唱那个充满阳光的未来。 他傻傻地以为,他们就要像童话故事的结局那样,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须不知天意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影 阳光有点过于刺眼了。 血武抬头,愣了愣,有点恍惚。 满眼都是娇红的花瓣,卷起花香的清风,轻轻地扫过浓荫,拂过河岸边低垂的绿柳,随风飘摇。 青瓦白墙,小桥流水,简简单单的小城市,透着简简单单的美好。 每一砖每一瓦仿佛都带有独特的恬静安宁,整座小城乍眼看来,就像是一位淡雅的女子,静静地伫立在一间青石屋房前,静静地等候着某个命中注定的人的出现,然后他们就会十指相扣,携手走进身后那间简朴的石屋,一个名叫家的地方。 血武很久以前就忘了家是什么样了,在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里,他曾跟魔鬼做了一笔交易,他接受了魔鬼的馈赠,获得了某股来自禁忌里的力量。 作为交换,他失去了曾经的家,当时的他被满心的仇恨占据,不计代价地借助了这股力量,亲手毁掉了自己的过往,一刀一刀地、残忍地把那些熟悉面孔撕毁,被刀劈砍开的过去,流满了淋淋的血。 尽管他一点都不爱那个家,一点都不爱那段过去,可当那双不断杀戮的手,失去目标后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空空的,像是被挖走了什么东西似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像是被他硬生生地砍掉,埋葬在内心最底层里。 得到的同时,也意味着将要付出。 人的一生总是这样,不停地交换来交换去,偶有顿足停歇的时候,难免会令人心生无趣,乏味无比。 头顶的太阳很辣狠毒,血武突然感到有点疲惫了,他是真的累了。 四十岁,知天命之年,换句话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很难再有什么长进的了,是时候该停下来了,走走其他的路,去找找,找找其他足以支撑你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吧。 血武一辈子都在走路,就这样颠颠簸簸了大半辈子,也差不多该停下来了吧,在这座宁静的小城里,简简单单地建个小房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哉游哉,漫游悠游。 家里头再养上小猫小狗两三只,猫狗的寿命往大了算也就二十来年,等到这些猫儿狗儿老了,他也该去死了。 平平淡淡地度此余生,安安静静地等死,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血武望着散落的红花,恍恍然不由地也跟着散漫起来,平生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街道的尽头,精神抖擞的亲家正一脸喜气地瞅着花轿的前行。剩下的路程慢慢地缩短,再过上一会儿,血武就要撩起花轿的红帘,牵过瑾儿的手,亲自将小天使的小手交给小白脸新郎。 然后,两位新人就会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地齐步向前,缓步走到老城主的面前,届时候,年迈的长辈们便会虔诚为他们祈祷,为他们高声颂唱祝福的赞歌。 在那仪式过后,小天使就会被妇人们送进插满红色蜡烛的新房,娇羞地端坐在大床边。新床上会铺有绣满大红花的棉被,床架会挂着妙曼的红色纱帐,床前会有一张小小的木桌,木桌边会有两张别致的小木椅,桌上会有两盏小小的酒杯。 一和二环绕在这个被红色紧紧裹住的小空间里,喻示着两人与一生,从今以后,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们会在里面,落叶生根,相濡以沫,携手到白头。 在婚礼结束之后,血武想着去跟亲家打声招呼,恳求一份相对安稳的工作,以及找一处便于安居的落脚地儿。 随后,他就会遣散身边的兄弟们,命令他们早日赶回军营,跟其他兄弟们传达一下他的决定,他相信兄弟们不会责怪话,有句话说的挺好的,大哥顶多领你入门,至于今后的路怎么走,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听起来牛逼哄哄的,但确是实话。 暗自下了重大的决定过后,人总会紧跟着松懈起来了,那感觉,就像是一下搬走了压在心脏上的石头,轻飘飘的,有点放飞自我,有点忘乎所以,有点让人有机可乘。 专业的杀手在选择出手的时机上,把握得很精确,务求一步到位,杀人不露影。 尖锐的啸声忽然间刺破了婚礼的喜庆,巨大的杀机扑面而来,一柄乌黑似墨的利剑,自老城主家门的屋檐上投掷而来,破开纷飞的花舞,凌厉地切过重重花瓣,仿佛是藏在太阳里的一道肃杀的阴霾。 剑刃破空的声音,瞬间切断了人们的狂喜,他们的瞳孔猛地瞪大,脸色骤然苍白,扭曲的恐惧在他们的脸上缓缓蠕动,惊慌和错乱随之爆发。 巨大的尖叫声率先打破了仿佛凝固住的人群,画面紧接着如坠地破碎的镜片般,四裂开来,支离破碎的残破好比作鸟兽散的人群,他们惊恐地大叫,用力地推搡,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剑刃甚至还没抵达,恐惧便已轻易地战胜了他们。 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没有人察觉到血武动了。他眼睛直直地锁死前方的空域,他知道,那柄剑是冲他来的。他熟悉附在飞剑上的那股阴郁气息,被刻意埋葬的过往如恶鬼一般涌来,他想起了那个炼狱般的地方,无尽的火,鬼影幢幢,狰狞的暗影们残暴地撕碎战败者的身体,啜饮他们的鲜血,森然可怖。 没有任何犹豫,血武一拳轰在花轿上,浑厚的拳劲带着轿子侧飞,下一个刹那,血武猛地横出另一只手,硕大的手掌仿佛在与疾风竞速。 剑气渐近,乌光掠过,血武凛然一握,血液如泼墨般溅出,男人一把抓住了那道疾射的锋芒! 利刃轻易地割开了男人的手掌,乌色的剑刃深陷在掌心上,生生地刺出一道淋漓的血线。鲜红的血沿着血线汩汩地流出,男人面无表情地丢掉那般利剑,暴露在阳光下的掌心,血肉模糊,宛若载满的血槽。 乌色的利剑陡直地坠下,剑尖朝地,地面的青石板在这道锋芒面前,仿佛如木头一般松软,倏地一声轻响,剑身斜插入地,就像是一堵倾斜的黑色峭壁,耸立在太阳底下,遮蔽了阳光,挡住了去路。 灼烧般的痛楚不断地从掌心处传来,仿佛掌心里燃起了一团炽烈的火,数不尽的火蛇从那团烈火中钻出,猛地扎进男人的身体里,暴戾地嘶吼,肆意游荡,癫狂地咬噬着他的血与骨。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肌肉僵硬似顽石,玩命地痉挛抽搐,撕裂般的剧痛蓦然炸开,如万蛇狂涌般席卷而来,肆意碾压着他的心神。 巨大的痛意令血武眼前一黑,不过很快就被他恢复了过来,强行把那些该死的蛇群压制下去。身体缓缓平复,神经死死地绷紧,暴起的青筋缠绕在他浑身各处,无数过多的热身,他瞬间便切入了最好的战斗的状态。 他睁大欲裂的眼眶,双眼直直地死锁前方,那道飞剑来的方向。按理来说,在这种阳光普照的情况下,使用冷武器暗杀是极为容易暴露的,即便是技艺超群的杀手,也很少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用的还是冷武器,这和找死区别并不大。 可出奇的是,敏锐如血武这种身经百战的人,目光所及的地方,依旧一无所获,唯有老城主头顶屋檐上的一个细小的洞口证明这柄飞剑确实是人为投掷的,并非凭空出现。 对方就像是藏匿在风里,在杀机发动后的下一刻,就已随风离去,了无踪迹。这绝不是人类能够做出的连串动作,就算是一般的修行者也不能做得如此完美,答案在血武心里慢慢地展露,他像是看到从前,曾经迷失在绝望与恐惧下的少年,逃无可逃。 彻骨的寒气直涌心头,血武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急速地跳动,似乎在拼了命地抵抗这股莫名到来的寒流,但他却表露出没有半点要跑路的意思。 有些事是不得不挡的,有些人是不能丢的。 隐匿在暗处的杀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一出手就选择了瑾儿,而没有选择血武,他应该是个极好的棋手,在出手的瞬间,便封死了血武的退路,因为他知道,那柄剑血武不敢不接。 “血武,我感受不到你的杀意了,你是想退出了么?” 某个片看不见的阴影里,有人阴冷地说。 “退出即是死亡,血武,你准备好了么?” 那人低声说,像是在审判。 杀机,无穷无尽地杀机,铺天盖地地涌来,街角巷弄里的阴影无声地扩大,拔刀出鞘的响声整齐划一,藏在阴暗里的影子们紧跟着动了。 他们于暗影中推刀,次第地跃起,如燕矢般突破万丈光幕,挥起的刀身斩破凉风,折射出晃眼的白光,刀光闪过,散落的红花一分为二,凉风续上,碎花乱舞。 刀身上的白光盖住了人们的视线,他们很多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神,破空而来的斩切意志便已降下,冷冷地划开了他们的大动脉。 尖锐的叫喊声层叠渐起,无尽的绝望癫狂地扭曲着人们的脸庞,肃杀的刀锋切割过后,裂开的血浆溅射上天,跃向。 哀嚎掺杂在风中,血液洒落在花瓣上,腥红的色调仿佛渲满了天空,飞跃在血幕中黑影,如鹰隼翱翔,又如群鸦乱舞,凄美而决绝。 他们用长刀佐以鲜血,把一场婚礼改装成一场盛大的葬礼,刀锋斩切的声音,宛如亡灵在哀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影之剑 “谁敢动我老爹?!” 力量由内向外地爆发,红色的花轿瞬间被新娘子一拳轰爆,不堪一击。 漆红的残破木片四处倒飞,系满红花的轿顶都被她蛮不讲理地打飞到天上去了。 遥遥地传来一阵落水声过后,新娘子大大咧咧地扯掉盖住脑袋的红布帘,红布与碎花齐落,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展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她双拳叉腰,挺拔的腰杆如同一柄直插在地面的长枪,瞪大满是怒气的双眼,英姿飒爽地目视前方,就像是一位亲临战场的女将军。 新娘子的脸上画着素雅的淡妆,可却看不出半点温婉的意韵,怒目中似有陨石坠落,撕裂空气的怒火,势要焚烧整片天空。 她真的很生气,气到都要忘了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里,气到她忽然很想很想杀人! 暴躁的女孩解决暴躁的方法,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愤怒的新娘子猛地从礼服里抽出一把秀气的小刀,双指穿在刀柄上的圆环里,极速地旋转蓄力,猛地旋手一抽,致命的圆形刀锋脱手而出,直射远方! 银光掠过,刀刃旋飞,如同一只振翅的蝴蝶,飘飘忽忽地飞过,绕开屋檐的侧面,没入看不到的后壁,了无痕迹。 清脆的交击声蓦然响起,那是金属激撞出的声响,城主府的大门处,除了门上那两对拉环,瑾儿清晰地记得再没有别的金属,眼下这道不合常理的撞击声明确地告知小姑奶奶,那个该死的杀手还没撤退,他仍躲在屋檐后面! “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啊?!” 没有丝毫犹豫,新娘子猛地跺地,一步跃起,高高地越过前方数人的头顶后,动作轻盈地落地。 落地时,她前脚踏地,猛地一顿,剽悍地踩裂了脚下的石块,紧接着狠狠地往后一拉,后脚轻点,巨大的冲击力轰然爆发,瞬息之间她便已完成了自由落体到撒腿狂奔之间的切换,就像是一只脱了缰绳的野马,不要命地往前冲。 老爷子怔怔地望着踩裂一路砖石,发疯似地狂飙开来的儿媳妇,一时间,有点缓不过神来,没待老爷子元神归位之时,新娘子忽然蹦了起来,跟只母老虎似的,张牙舞爪地扑起,暴躁的拳头被她高高扬起,猛地轰在自家的屋檐上。 屋檐断碎,被新娘子生生地轰掉了大半截,破破烂烂的,像是布匹被人用蛮力撕裂开的断口一般。 还没进家门,新娘子就赶不及把家门给拆了大半个。 “来人!来人!给老夫干他们丫的!” 老爷子总算回过神来,他一扫平日的和蔼,气得老脸通红,涨得像一只鼓鼓的红色皮球,他伸直了那根发抖的手指,断气般大吼发令。 “混账们!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老城主怒目圆瞪,不要命似地大吼。 “给我杀了这般畜生,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给我杀!给我杀!” 老爷子抡起胳膊就要冲出去,还好旁边的护卫们拦得及时,才没让这个老炮灰白白葬送在那场炼狱般的屠杀中去。 比云城护卫队更早行动起来的是血武的随从们,这些历经沙场血战的精锐们在杀机离弦之际,就已惊觉到那股迎面扑来的强烈危机。仿佛刻在灵魂里的铁律瞬间生效,精悍的男人们立马就把将军团团围住,用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他们的首领严实地护在其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在他们眼里,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可是他们仍然不够快,快不过那柄刺破虚空的飞剑,同样的他们也不够敏锐,他们错估了目标,没有在第一时间理清楚,真正的首领,到底是谁。 千钧一发之际,依靠本能地做出的决定,一旦实施,再也无法更改。 即便速度再快上几分,也是无济于事,从没有什么速度,是可以超越时间的。 拉弓之后,再无回头箭。 于是乎,久经沙场的老兵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将军徒手握住那柄乌黑的利剑,眼睁睁地看着涂抹剑刃上的黑色毒液渗入他的身体,粗壮的手臂上逐渐爬满了狰狞的黑色细线,宛若一条条剧毒的黑蛇。 战场上愧疚是没有用,将功补过是最好的谢罪方式。 唯有拿出以命搏命地姿态,勇猛地暴起杀敌,用英勇与决绝,书写一纸端正得体的赎罪书,哪怕会因此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新娘子一拳就把自己的家门给拆了,不过拆了也没啥所谓,小白脸又不会因此而责备自己的,只是屋檐碎开之后,眼前却空无一人,多少让小姑奶奶很憋气。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分明是听到了小刀撞击之后坠地的声音,这足以证明有人藏在屋檐后头,可等她以赶到的时候,那人就好像凭空消失掉了一样。 她低头瞅了瞅,那柄小刀确实在庭院里,平平地横置在石道上,如果小刀可以一路无碍地飞旋,没有遭遇到金属之类的硬物的话,也不会出现刀身横放在地面上的情况。 就算是刀柄先着的地,在力量与惯性的作用下,它也会猛地弹起,直射到某堵墙上去的,锋利的刀刃使它可以轻易地刺穿泥石木瓦,扎实地插在墙上、地上,抑或是某颗树上,总之它应该是扎着的才对。 一股彻骨的寒气忽然自身后传来,渗入了她的后背,胸前中似乎蹿起一缕幽冷的鬼火,直刺心脏的寒冷瞬间打断了瑾儿的思绪,她猛地回头,瞳孔一下收紧,脸色骤然煞白,巨大的惊恐在她心里轰地炸开。 翻滚的恐惧瞬间支配了她的心神,甚至令她说不出话,眼下能够做到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竭力地去刻住老爹身影,把老爹刻在眼里,刻在心里,刻在灵魂里,永生永世,永不忘记。 剩下的,只有祈祷了,祈求死神突发善心,收起冰冷的镰刀,放她老爹一条生路。 脚下的长街,被恐惧扭曲的人群,鸡飞狗走。 绝望、惊悸、惶恐、暴怒、嗜血各式各样的强烈情愫恍若无穷无尽,浓烈地堆积在一起,暴起的混乱笼罩住这方空间,遮蔽住人的眼眸,忘了脚下的影子。 又一道乌黑的锐芒,自血武的影子里探出。那是一把捆在手臂上的长剑,修长的剑身漆黑如墨,像是一条潜匿在暗影里的毒蛇,蛰伏在无边混乱里,冷漠地等待时机的到来。 执剑的人像是能够游走在暗影之间,无时无刻地盯紧锁定的猎物,如同宿命一般,死咬不放。 没人逃得过宿命,也没人能丢掉自己的影子。仿佛被藏在影子里的那人盯上了,摆在眼前的,注定了是一个必死的局。 命运总是难以战胜的。 漆黑的身影拔地而起,如同张开裂嘴的毒蛇,暴起杀人,致命的毒液酝酿在泛着冷光的獠牙里,时刻准备着刺穿猎物的肌肤,注射到他的血管里头,瞬息夺命。 阴冷森寒的气息蹿起的同时,惊悸如狂潮般,狂涌在每一个老兵的心头,他们脸色骤然大变,他们居然在同一天内,接连犯了两个错误。 一个忽略常理,一个有违物理。 上一个还能说是他们考虑得不过细腻周全,那第二个就算是用乱神怪力来解释,感觉也有点牵强。 神仙他们不是没见过,虽然能打的神仙确实很少见到,但也不是没有,可是这个阴森诡异的影子杀手,他们还是头一回碰着,前无所有的强烈压迫感,瞬间按下了他们的头颅,眼前的黑影,像是一只胆敢在白天横行的恶鬼,带着来自地狱的森寒。 上天似乎要跟他们开个天大的玩笑,在大小姐的大婚之日,老天爷似乎要强行把将军从他们身边收走。 他们好像要一下子丢掉两个熟悉的人,在同一天之内。 一个去往别家,一个去往幽冥。 就在所有人都要绝望的时候,血武淡淡地说了一句。 “影子,你想死么?” 男人低声说,声音冷得掉渣,如坠冰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血与火 血滴答地响,剑无声地破。 淌满鲜血的手与两柄蛇牙般的剑,在高温扭曲的空中相遇,撞碎散落的花瓣,如宿命般对碰在一起,撩起一泼艳红的血花,花落花开,仿佛久别重逢。 捕猎者在等待猎物放松戒备之时,猎物何尝不是同样在等待着突袭的到来,双方一明一暗,尔虞我诈。 他们都是最优秀的猎手,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一个崇尚血腥法则的地方,那是一部魔鬼用鲜血杜撰出的法典,罪与恶是它阐述的真理,他们熟悉罪恶,就如同他们熟悉彼此。 他们都曾在魔鬼的恩赐下,重获新生,但也被剥夺了过去,就像是豢养的斗士,只有经历不停的厮杀,踩着一路的血与骨前行,直到登临峰顶,跪倒在血腥王座之前,虔诚地匍匐在某只极恶之鬼的脚下,才能获准存活下来的权利。 未来就是个荒唐的笑话,重生不要也罢,在很多时候,所谓力量就是个陷阱,死死地网住那些迷途的人,令他们越陷越深,不能自己。 血武再次徒手抓住了那两柄乌黑的利剑,剑锋瞬间划破了他的掌心,一只手掌上两道狰狞的血叉在一起,剑刃上的剧毒悄无声息地渗透,沿着切开的血线迅速地扩散开来,在血武体内肆意翻涌。 短短的片刻,血武的手臂便已黑得发紫,血液像是在逐渐凝结成冰,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死石化,仿佛只要再耗上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变化永远地化作一座黑石雕像。 雄浑的生机极速地减少,眼下的血武就如一颗干枯的老树,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塌在这场盛夏里头。 沉雷般轰鸣声,忽然响起,像是在雄武的壮士擂起战鼓,一而再,再而三,速度陡然加剧,猛地斗转直升,直刺苍穹,惊破层层积云,狂雷游走在昏黑之间,暴雨一拥而下,化作鼓声点点,密集如麻。 那是心脏有力地搏动声,血色的耀光毫无征兆地在血武体内暴涨开来,如同炼狱里的火山喷发,宏伟且狂暴。 妖魅的红色雕纹浮露在光源处,死死地环住血武的心脏,往死里收缩,像极了一道要命的紧箍。 巨大的力量突兀地出现,毫无保留地压在血武那颗低迷的心脏上,挤得扁扁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情地碾爆,就像是在不断地放大绝望,企图在无尽绝望中,觅得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唤醒了强烈的求生欲,滂湃的怒意瞬间撕毁了如天塌般的窒息感,仿佛有一束炽烈的火苗忽地在血武的心中燃起。 扭曲的高温爆发出如洪水般的生机,随着刺目的血光席卷全身,强劲的心跳声玩命似地蜂鸣,手掌上的血口快速地弥合,毒蛇般黑线瞬间蒸干,似乎是被这股炽热蛮横地排斥出体内,化作一缕缕黑烟,无力地消散在灼目的阳光里,形销神泯。 虎口骤然发力,锥状的剑刃被血武生生地掰断,漆黑的金属碎屑四溅飞起,男人并没有停止动作,五指张开欲裂,顺势而下,一把掐住了那道影子的脖子。 血武缓缓抬手,把影子高高举起,全身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猛烈的阳光底下。 沐浴在阳光之中的人形的黑影剧烈地颤抖,仿佛强光于它而言,如同某种带有强烈腐蚀性的酸液,发出狰狞刺耳的嘶嘶腐蚀声。 漆黑的身体如同炼铁炉的钢铁般缓缓融解,蠕动着滚淌落地的黑色液体,冒起成片的浓白色烟雾。 白烟浓稠如布,恍若连绵不绝,朝四面八方发散,遮盖住了影子的脸。 浓烟下的脸忽然笑了起来,它嘴角掀起,隐隐地露出成排森白如骸骨般的白牙,整齐地列在裂缝般的嘴里,扬起的笑容,冰冷如刀。 “血武,你这点力度,是打不死我的。” 影子发出嘲讽般的冷笑。 “那第二层的禁忌,你不敢用么?抑或着说你是怕有所谓的罪恶感?” 冰冷的目光刺破迷雾,直刺心脏,影子在戏谑地笑。 “别傻了,血武,你我这样的人,注定了沦为恶鬼,在那只该死的魔鬼面前,我们都一样,就像是它的玩物那样。” 影子猛地瞪大双眼,透过层层迷雾,似乎看到有魔影在那双森白的冷眸中狂舞。 “你是逃不了的,血武,接受你的宿命吧,你我这样的人,早已没有了退路!” 影子的声音忽然高撩了起来。 “逃不了的,永远都逃不了的,这是宿命!宿命知道么?它就像是嵌在骨头里的蠕虫,无时无刻都在吞食你的骨髓,蚕食你的灵魂。” 影子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似有无数突刺插落在耳膜上,撕拉地狂啸。 “别天真了,你以为你从魔鬼手里拿到的是保命符,其实它彻头彻尾的,就是一道催命符,它就像是宿命,我们注定逃不了的,永远都逃不了。” 尖啸声开始扭曲起来,透着旋涡般的疯狂与迷茫。 “战吧!血武,唤醒你的力量,决一死战吧!” 漆黑的人影忽然咆哮。 “你我这样的人,注定了不得好死!” 他发狂地大笑,尖锐扭曲的笑声蛮横地撕裂人的耳膜,弯成无数个倒钩,死死地扣在脑海深处。 “打架的时候,能不能别讲台词!” 女孩的怒吼蓦然打破了这阵渗人的扭曲怪笑。 窈窕的身影挡住了太阳,从天而降,粉白的拳头如陨石坠地,带着漫天的怒意,对准了黑影的脑袋,轰然砸下! 新娘子炽热如火的拳头势不可挡地破开了浓密的白雾,强劲的拳风撞开四处的烟尘,如同夭矫的红龙,迅猛地轰在黑影的脑门上。 没有任何触碰感,更没有血肉横飞的画面,影子的头颅像是瞬间雾化,化作烟尘消散,瑾儿满脸错愕地没入了黑烟,穿过了影子的身体,那记凶猛的拳头直直地坠落在地。 地面随之轻震,裂石纷飞,四溢的土尘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半米宽的土坑,那是新娘子硬是用力量轰出来的,可想而知,她脾气得有多么的暴躁。 “缩头乌龟,来啊,不是说战么?睁眼说瞎话啊?没真本事,学人吹什么牛逼?” 新娘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大喊,宛若泼妇骂街。 “这是我和老爹的新家,你有种在这里撒野,就没种站出来承认么,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她怒目圆瞪,恶狠狠的目光环绕四周,就像只母老虎一样,冷冷地巡察自己的领地。 但她很快又愣住了,填满眸子的怒意瞬间撤去,换作惊悸、不安以及巨大的惶恐! 随着影子散去,那些在长街上肆意屠杀的影子们也纷纷退去,数息的时间,便已消失在某片阴影里头,恍若不曾来过。 土黄色的石砖淌满了血,血水沿着石缝流下,渗到土地上面,带着死者生前的执念,一同埋葬在地底深处,残破的尸骸凌乱地散落在街道各处,像是一堆堆等待处理的垃圾。 幸存的人瞪大了血丝密布的眼,无神地呆坐在血河白骨之间,身体发疯似的痉挛,扭曲的脸庞时而狂笑,时而恸哭,狰狞的绝望交积在一起,惨绝人寰,不忍赘述。 最后一片破碎的红花悄然落定,血色的火焰忽然窜起,沿着洒满一路的血液焚烧,爬上街道两侧的商铺屋舍,迅速地朝周边侵蚀,片刻的时间,便已延绵整条长街。 粗沉的呼吸声远远地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长街的尽头,缓缓地苏醒,叠起来的鼻息,十分紊乱,穿插在一起,像是某几只庞然巨物在交错着呼吸。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自火幕深处地传来,步伐却显得单一平稳。 长街的街面上忽然探出无数只枯槁的手,它们拥簇在一起似海潮一般起伏,又像植物那样,扎根在街面上,贪婪地吮吸着满地的鲜血,仿佛血液是它们的养料。 一张张腐朽死白的手掌摊开,死命地想要抓紧什么,就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某块漂浮的木板,当他们察觉到轻微的呼吸声过后,便会发了疯似地扑向,死死地攥住那些幸存的人,瞬间爬满那个倒霉鬼的全身。 扭曲的哀嚎声随之响起,枯手同时发力,残忍地撕碎攥住的幸存者,像是要把他们的灵魂拉出来,投进火海里头,当作燃料,熊熊燃烧。 “走!快走!” 瑾儿歇力地大吼,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如同恶鬼在狂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烈火中的婚礼 无穷无尽的火,一张张堆叠起来,烧焦的脸,扭曲的哀嚎徘徊不散,火光招摇,像是在跳动一曲杀戮的圆舞曲,滂湃的杀机撕碎白昼里的人烟气,像是把整座森罗炼狱投映到这座南方小城里头。 青绿相驳的古老城墙锁住了这方烈焰,炽热的空间里,空气扭曲,热浪滚滚,惨白的枯手同时抬起,腐朽苍白的手心对准了喊叫声的源头,它们似乎把下一个目标,锁定在身穿红色礼服的新娘子身上,她才是婚礼的主角。 恶鬼般的贪婪嘶吼声忽然响起,下一刻,成千上万只枯槁的手臂成群结队地向前狂涌,它们密集地拥簇在一起,腐烂的皮肤紧紧相贴,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地撕烂前面的皮肤,暴露出的白骨,藏在破烂的腐肉之间,没有血液流出,糜烂得令人发呕。 它们就像一群快要饿死的恶狼,聚集在一起,奋不顾身地扑向前去,抢着要分到一羹新鲜的血肉,狰狞可怖。 魁梧的身影堕天而下,带着万钧的重压轰在地上,恍若一道惊天动地的神雷。地面微颤,咔嚓的开裂音随之响起,黑色的裂缝如长蛇般极速地向四方游动,街面被血武生生地轰出一道触目心惊的裂纹来。 久经沙场的老将和仗着一身蛮力的毛头女孩,区别一下就凸显了出来,如果说瑾儿的拳头就像一颗炸弹,只需要把浑身力量倾泻出去就好了,波及了花花草草的,只能说是他们运气不好咯。 那么血武应该算是属于定点爆破类型,精巧地把所需要的力气引导在预设好的轨道上,顺着思路前行,不耗多一分力,也不用少一分力,恰恰好好,甚至能隔山打死一头牛。 主要区别在于省时省力,毕竟越老的人,越惜命。人生似乎一切都是有定数的,花多花少,终究会有个头,有时候难免会出现人力不可及的境遇,那是真他妈的无奈。 血武凌然地横在瑾儿前面,独面枯手聚成的海潮,屹立如不倒的神山,怒吼如暴怒的雄狮,不断喷薄的血气溢出他的肌肤,在他的身上熊熊燃烧。这个魁梧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永不熄灭的巍峨火山! 狰狞的青筋暴凸在他的额上,滚烫的血液在血管奔腾而过,如同万蛇齐啸,融铁般通红的怒容上,挂着一双苍白的眼睛,像是被挖去了眼珠,填满了眼白,深红的血丝爬在白色上面,仿佛是有无数狂魔在挺胸咆哮,带着撕裂灵魂,撕裂天地,撕裂万物,撕裂自己,撕裂一切的一切的疯狂! 绝对的疯狂!碾碎理智,化身恶鬼,令暴戾支配自己,从最原始的杀戮中透支力量,因为接下来的战斗,是一场属于恶鬼的战斗,杀死恶鬼的方法,只有变成更恶的鬼! 在感受到火海尽头缭乱的呼吸声后,血武想也没想,立即激发第二道铭文。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他没得选择。 就像是他和瑾儿同时绑在两条相邻的快车道上,前方喷着浓密白烟的钢铁怪兽迎面而来,立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变道用的扳手,逃是不可能逃的,撞也撞不过,只能安安静静地等死。只不过,在死亡逼近的时候,血武便会毫不犹豫地扳向自己。 他宁愿死掉的是自己,也不想一辈子活在惭愧当中。 于是,他扳动了那个魔鬼给他的扳手。 魔鬼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那么坏,当然不可能赠予礼物的。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混账,你现在从他手里拿到的东西,将来是要乘与百倍千倍来偿还的,他比高利贷还高利贷,血腥暴利。 因为他无视所有的规则,或者说,他自己就是规则,人们虚无缥缈的生命,不过是他打发无聊的一场小小的游戏。 加入这场血腥游戏之后,再难退出,哪怕时隔了很多年,游戏依旧会再度重启,仿佛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细线系在了局中人身上,就像个傀儡,傀儡是逃不出操纵人的掌心的。 第二道铭文逐渐凝聚成型了,血武不知道之后会发现什么,他只能默默地祈祷,希望瑾儿她们能赶在他失控之前离开这里,不要回头,一辈子都不要回头。 因为不值得。 真的有点遗憾呐,在最后的时刻,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小天使那张白白的小脸,而是眼前无穷无尽的火海。 血武的意识,摇摇欲坠。 绚丽的白光忽然绽放,圣洁的光芒洒向四周,似乎要拔除世间邪魅,纯粹的光明中,传来缥缈的歌声,仿佛是天使在颂唱神圣的赞歌。 窈窕的身影缓缓至白光走出,她缓缓地睁开一双深邃的星眸,星罗密布,仿佛包涵了整片寰宇,她素手轻抬,似乎连时间都要静止了。 清风从她身后徐徐吹来,她轻点虚空,溅起阵阵清漪,她手掌微握,从虚无的风中抽出一把长剑。 长剑修长,剑身蓝白相间,画面了浮云般的雕纹,舒展开来,就像是天上的游云。 她拔剑出鞘,露出风一样清冽的剑身,她举剑直指,温顺的清风立马躁动起来,发出如狂龙一般的呼啸,龙腾飞跃,越过扭曲的高温,咆哮着冲入火海的深处。 羽甲纱衣,剑舞风清,这样的瑾儿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新娘子,英气飒爽,身上暴绽出的璀璨圣光,就连天地都要暗暗失色。 她就该是这样,脑门上蒙个帘布,遮遮掩掩什么的,真不是她的风格,她长得那么漂亮,不就是为了给全世界看的么? 她可是立志要光辉四射,亮瞎全场的女孩诶。 拥簇的枯手在狂风中消亡,透明的狂龙迅猛地没入火海尽头,远远地传来了数道混杂不清、狰狞残暴的咆哮声,地面紧跟着颤抖,碎裂的石头震起又落。 一只巨大的前爪踏出了火海,落在长街的尽头,那是花轿来时的地方,巨大猎犬的轮廓隐隐表露在火海中,隐匿在烈火中的头颅迸射出六道火热的目光。 地狱三头犬。 “老爹,走吧,这只狗狗不是你能对付的了。” 瑾儿轻轻抬手,雪白的素手搭在血武的肩膀上,冰凉的圣光顺着她的手心涌出,没入男人的身体,止住了第二道铭文的凝形,像是冻结了一样。 她随手一抛,单手就把这个魁梧的男人丢到给了那帮老兵。 “快走,这是命令。” 她转身,用那双浩瀚深邃的星眸凝视老兵们,语气认真,不容置疑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对老爹的手下发布命令,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属下遵命!” 老兵们没有废话,尊敬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招呼上剩余的活人,把那些不肯走的,甚至抵抗的人,连带上他们的将军,统统架走。唯有一人例外。 地狱三头犬的吼声越来越大,就像是在喉咙了藏了大片的滚雷,声音大得如炸雷一般,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人们撤退的声音。 它身上似乎还有某种类似锁链的东西捆着,不难相信,它绝不会放过在场的所有人,可随着一次又一次接连响起的猛烈拉扯声,相信那只狗狗很快就会突破困住它的火海,带着毁灭登临人间。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些撤退的人,不是不想,只是有点害怕,害怕死亡,害怕孤独,害怕未来,害怕老爹看到她哭的样子。 那条恶犬就要暴掠出来了,就要一爪把她撕碎,可她不能那么早死啊,她要尽力地拖住这条恶狗,拖到老爹他们安全为止。 但她并不是很孤单啦,留在这里的,又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她的新郎。 “喂,你不怕死么?” 新娘轻声说。 “你知道么,听说我们所见到的光,来自亿万公里之外,它们走出太阳,越过银河,风尘仆仆地赶来,只为了让我们看到世间这一切,只为了让我看到了你。” 新郎答非所问。 “真是的,我们都要挂掉啦,还说这种煽情的话。” 新娘抹抹泪,似乎给逗乐了,扭扭捏捏地说,属于女孩子的娇羞,一展无遗,好像刚才一拳打爆墙的,根本不是她那样。 “我很感谢光,让我看到这么漂亮的你,我也很感谢你,让我看到了这样的自己,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自己可以这样的勇敢。” 新郎目光朗朗,清明如月。 “傻瓜,真的会死的啦。” 新娘娇柔地说。 “没事,有你在,傻瓜不怕。” 新郎斩钉截铁。 “真的?” 新娘问。 “真的。” 新郎说。 “嘭!” 铁索的断裂声轰然响起,顶着三个脑袋的畜生凶悍地跃出火焰的海洋,庞大的身躯撞碎拦住它的一切,木屑纷飞,石瓦乱射,高扬起的撕天裂爪,撕开长空,迅猛地扑向在烈火纷飞的男女,暴戾的血腥之气,仿佛要撕裂世间所有的美好。 狂风盘旋而起,环绕着新郎新娘嘶吼咆哮,他们在风暴眼中相拥,紧紧地抱在一起,像是拥抱在末日里的恋人,滚滚浓烟中升起永恒的圣歌,希望仿佛在闪闪发光,漫天的狂舞的火流,为他们送上最热烈的祝福。 “人说,人生若梦,半梦浮生,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我很庆幸,很庆幸遇到你,能与你共睡一场大梦,区区死亡,何足挂齿。” “还有,我爱你。” 书生酸气的话飘逝在风中,像是繁星,绽露在遮天的夜幕之中,清晰明亮。 血武愣愣地瞪大了眼,眼里填满了空白。被人拖行在冗长的长廊的时间里,两边的烈火像是两堵齐天的高墙,挡住了所有通往各方的路,摆在他眼前的只有进或者退。 但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小天使拉回他理智的同时,也封禁了他的身体,他动不了手,也动不了脚,更说不出话来,就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废墟把他包围,一望无际的火光盖住了整个世界,天使要离他而去了,以后的路,他得一个人走了,如果他还想走的话。 他知道,小天使害怕他骂她。尽管他真的从来没骂过她。他知道,小天使害怕他看到她哭的样子,她真的很胆小,在相遇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他的小天使,真是个天使,天使是属于全世界的。 可小天使本身就是他的全世界,他把自己的世界丢了,那另外一个世界,关他什么事? 后面的画面,血武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只记得他们一直在逃,玩命地逃,没完没了地逃,到最后,一头扎入那座原始森林的深处。 后来,某个乌云盖住月亮的晚上,他抱着一块沉沉的石头来到了一座湖边,他把石头绑在了自己身上,纵身跃入虚无,沉没在冰冷的湖水里,他太难过了,以致于想去另外的世界,追逐他的天使了。 那次也是一样,孤独地沉沦在冷水里,脑海里翻过那些烧焦的画面,想要赶在死亡降临之间,把那个人的面容,死死地刻在灵魂上。 永生永世,不求不相忘,但求不遗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但为君故 水流稠密的声音,像极了一匹冷冽的布,无力地将人包围,缠绵地把他吞噬,就像是深陷在一座早已冷却多年的温柔乡里,动弹不得,不见天日。 “噗通。” 有人扎入水的声音,听起来很轻盈,窈窕的身影绽露在月光中,显得格外的灵动,就跟一条游鱼似的。 那人应该是属鱼的吧,天生就该呆在水里。 那人游得越来越近了,流动的波光照亮了她的脸,文雅恬静的,一张女孩的脸。 原来是个女孩,她好像很焦急的样子,小小的手忙不迭地抄起别在腰上的小刀,一刀割断那根绑着石头的绳索。 画面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了,好安静啊,这就是死掉的感觉么? 可是可是,很想说话,很想很想跟她说说话。 诶,姑娘,我们不是很熟吧,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天上的乌云忽然荡开,淡淡的月光如洪水般倾泻下来,透着迷蒙的波光,血武看清了女孩的脸,迷离的眼眸里倒映出女孩的眼,一双仿佛载满星辰的眼,他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回到了从前,像是看到了天使。 画面再度重叠,过往的画面轰然破碎,时间仿佛被人残忍地拉回了当下。 意识越陷越深的血武,再一次看到了这张脸,她自那缕从海面上降落的微光中探出,瞪大一双大大的星眸,小脸上满是倔强。 血武知道这个女孩不是他的小天使,但他还是捉住了那双手,只不过第二次,他轻声跟女孩说多了一句。 “谢谢你。” 可曾有过那些时候,你觉得世界很大很空,偌大的世界里,你渺小得像只苍蝇,乱冲乱撞,迷惘彷徨,只身一人,独闯在天涯。 你焦急得踱来踱去,想要狠狠地跺脚,想要狠狠地跳起来,却悲哀地发现,无从借力。你难过得想哭,想要捉住什么,捉住某样事与物,捉住某个人的手,令你觉得原来我还活着,真真切切的活着。 可是活得很悲伤呐,活得很苍白呐,好像灌满了孤独。 画面极速地掠过,意识陡直地拉升,天大的意志,一飞冲天。 坠入意识的深海里的男人,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巨力,猛地蹿起,如同狂龙般升腾,破开海面,直冲云霄,重新抢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吼!” 恍若撕裂心肺的巨大咆哮声骤然响起,脑袋被蛮横地按在地上的白狼,凭借所剩无多的感知,敏锐地捕捉到男人意识切换的空档期。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它猛然发力,巨大的力量瞬间集聚在脖子上,随之而来的爆发,迅猛地宣泄在男人身上,稍稍失神的血武抵挡不住这下突如其来的爆发,一下被抛飞到空中,倒飞了很久之后,才坠落在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白狼猛地咆哮起身,森白的眼珠死命地等,体力缭乱的狂暴力量,仿佛是要把它们纷纷挤出眼眶,张大至极的裂嘴,不断地喷滚出浓密的黑烟,它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想要把体内的污秽连带所有内脏,全部吐出来。 可是钉死在脑海里的灰蛇仍旧死死地缠着它的大脑,死咬着不放,撕裂灵魂般的疼痛,如同永不停息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一次又一次冲击它的意识,残忍地消蚀它仅存的理智。 意识即将沉沦,灵魂就要彻底撕碎,就在这个时候,白狼出自本能地抬头,遥遥地眺望那座隐藏在云雾里的大山。 大山的名字叫祖灵,是这片森林的始祖,是它们共同的祖先。 始祖圣山的淡影沿着直射的目光递来,深深地刻在白狼的眸子里,一丝清明的灵光在它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狰狞的细蛇像是忽然定住了,如同石像一般,静止了片刻。 生机只在瞬息之间,白狼毫不犹豫地捉住了这条一闪而过的救命绳索,巨大的白翼立刻舒展开来,猛地一振,掀起满地的狂风。 疾风呼啸,带着白色的大狼极速地远去,眨眼就消失在莽莽的森绿之中。 这条白狼就像是这场战争里的小小插曲,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剑拔弩张的双方很快又把视线重新回归到彼此身上,空气再度绷紧,厮杀随时准备着爆发。 只是铁木堡的一些资深的将领们忽然愣住了,僵死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错愕神情,他们的视线一致,直直地望着前方,投掷在那位站在最前面的女孩身上,一时之间,有点失神,有点彷徨,像是久别重逢。 那个女孩有一头淡蓝色的头发,粉白的素脸,以及那双闪闪发光的眸子,他们几乎要以为碰上了大小姐。 可惜她不是。 小姐早就死了,凋零在那场熊熊的烈火里,和她的如意郎君一齐。 世界真的挺小的,分明道别了多年,分明再也不能见到了,却总是会在某个偶然的抬头间,立马就能从在茫茫人海中,发现那个人,找到那个人,那个跟她很像很像的一个人。 或许是分别太久了,已经记不清容颜了。也可能是太过想念了,随随便便蹦出来个人,都觉得长得跟她一个样。 曾经总是不经得推敲的,仿佛轻轻一碰,它就会决堤,往事如流水,浩浩荡荡地滚来,把你淹没,把你灌醉。 老将们忽然想喝酒了,再也没什么事儿,能他妈的比往事更好下酒的了,那他妈简直就比花生还要下酒。 老将们终于醒悟过来了,明白了血武不带火炮的原因。 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对方有那么个女孩,长着一张那么熟悉的脸,那是他最宝贵的回忆,这种贵重的东西就该好好保存起来,谁他妈敢碰她,他就跟谁急,跟谁他妈的玩命! 阔别了多年,当年的老兵都变成老将了,须臾恍惚之间,可还是会心生一种错觉,这他妈就是大小姐。 大小姐就这样直直地站在他们眼前,她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仿佛耐不住寂寞,一下蹦出了时间的长河,忽然跑过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叉着腰,大咧咧地告诉他们,她去染了个头发,浅蓝浅蓝的,老贵了,你们觉得好不好看? 如果听到这种危机四伏的问话,老将们当然会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好看啦,他们可是牢牢地记得呢,当年不给小姑奶奶拍马屁的下场可老惨了,就算不给小姑奶奶揍得跟猪头似的,也要给将军一拳轰上天,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下不了床的啊。 可惜没如果。 那个女孩不是小姐,而且她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对于敌人,战士们不应该在乎太多,他们的脑子里要始终保持着一个念头,把手里的刀剑,刺入敌人的胸膛。 所见并非真实,人生很是幻灭。 无数个念头消散在风里,砸落在远处的男人缓缓地走了回来,围在湖神身边的女战士们纷纷攥紧了手里的刀与剑,站在最前头的女孩背负着一把长长的火枪,手里握住两把锋利的小镰刀,姿势摆的很足,跟头小母老虎似的。 仿佛只要对面那群男人出现在她的攻击范围以内,她将会如猛虎一般暴起,刀锋切开冷风,朝对方挥斩出凌利至极的一刀。 雪月认识这个可恶的男人,曾经她还救过这个坏得透透的混蛋。冒着凛冽苍茫的冷风,顶着直刺骨髓的寒意,想都没想的,就扑进湖里救他。 可如今,这个不知感恩的、恩将仇报的大坏蛋,居然把磨得发光的刀,直直地指向她的部落,试图掀起一场流血的战争。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雪月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个坏蛋,可她还是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但她却从没想过要杀了他。不知为何。 可能是她从未杀过人吧,对杀戮带有出自本能的恐惧,抑或者,别的、异样的情愫在悄悄地作怪。 雪月清晰记得男人那双浸没在冷水的眼,空洞得跟深渊似的。可是可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这个无底的黑洞,突兀地、迅猛地、热烈地爆发出巨大的亮光,亮得令人灼眼,亮得令人想要流泪。 她读不懂那股亮光的含义,但是她却觉得那个眼神很温暖,跟泡在温泉里似的,她可喜欢泡热水澡了。 倏尔之间,那个坏蛋就从数百米开外的地方走了过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到攻击目标的靠近,他就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坏蛋就像是踏破虚空,闪现到她脸前似的。 原来自己那么弱啊,好像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下一刻,他大概就会随手拍出一掌,把自己打得粉碎了吧。 雪月心生绝望。 “雪月,走!快走!立刻离开这里!” 代表死亡的劲力没有如期而至,没有任何事物击落在雪月绷紧的身体上,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荡在她的耳畔。像是命令,又像是哀求,带着一股响彻心扉的痛意。 “为什么?” 雪月刚欲发问,那个男人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魁梧的背影逐渐没入西沉的夕阳,无声地对他的手下们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后,再次凭空消失在原地,空留一阵悠悠打转的飞尘。 就这样,这场双方实力悬殊的大战,还没怎么开始就结束了。可是湖灵大人情况不太好,一直没怎么好转过来。 自那天回去后,她径直地消失在湖里,再也没有露过面。 后来,听说那个男人去了一趟林子,带回了白狼的头颅,他把头颅挂在堡垒的门前,像是在跟整座森林示威。 再后来,她想去铁木堡探探军情,没想到在路上碰上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傻逼,还卷进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 森林正式对人类宣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看法 冲天的炮火在高空交错,拉出长长的黑烟弹道后,划出一条致命的抛物线,直直地砸落在远方,炸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爆破力无情地撕裂了数以百计青狼的身体,轰炸起的数仗高的尘烟,冷风肆无忌惮地冲锋,没入寂寥的战火中,吹来阵阵血肉烧焦的腥味。 呆立在高空里的李二等人,并没有受到战争余波的波及,无数弹道在他们身旁擦过,看似错乱,实则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们身处的这片区域,盖在他们头顶的青色半球形领域,仿佛变成了摆设,可有可无。 他们被刻意地隔出了战场,这可能是因为雪月的缘故,在这场大战爆发之前,人类的将军只说过一句话,说话的对象就是雪月,他甚至还知道她的名字。 正常来说,统领千军的大人物们是没有多少精力去记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的。同样,也没有必要的义务去牢牢记住麾下每一个小兵的名字。 因为这样做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性价比真的不高。说不定今天记下的名字,明天就刻在墓碑上了,不过徒增悲伤。像他这种双手沾满血的人,见过了太多的生死,也经历过太多的生死了,对于生命的看法甚至有点麻木。 死就死了,谁都会死的,这是注定的命运,没有谁能够逃离的结局。 但他却出奇地记住一个普通女孩的名字,女孩还是站在他的敌对面的,虽说双方立场不同,打个照面是在所难免的,可他站的位置很高,女孩不过是普通的战士,就好像有谁会在意脚下蝼蚁们的名字与样子,又有谁会在意它们的生死。 但血武还是一眼认出了雪月,只因为她长得像他的天使,天使总是会迷途的人们带来希望的,天使就该好好保护起来,远离世间一切的肮脏。比如战争。 人这玩意儿挺搞笑的,绝望的时候,总喜欢嚷嚷,人生有多麻木,生活有多乏味,世界有多空虚,难过得都想要去死了。 可忽然回过头来,匆忙一撇,不经意间就会回想起从前,那段曾经就像是系在腰间上的绳索,死死地拽住你,不让你就这么的,这么孤独地坠下危崖。 绳子的另一头站着一个人,一个曾在你生命里闪闪发光的人儿,这时候,你仿佛在漫长黑夜里看到了光,误以为长夜将尽,误以为黎明就要到来了,误以为找到了家,就像是一条丧家的狗忽然给人套上了环儿,以为接下来会跟从前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某个人的屁股后头溜达,恬不知耻的样子,真的很恶心。 但有什么所谓呢,人都是自私的,为了心里那份安稳,什么都可以不顾。军队里的年轻人总说嘛,当什么舔狗,要支棱起来,咱们可是铁骨铮铮的男人啊!舔狗舔到最后,那可是一无所有! 男人很想告诉这些毛头小屁孩,其实舔狗挺好的,起码比丧家狗好,它还知道该舔谁,不像丧家狗,探出来的舌头,只能对着冷冰冰的风。 血气在身体里翻滚,力量无声无息地爆发,男人如猛虎一般跃起,左手铁拳,右手大刀,强劲的杀意猛挥而下,残暴地打断了数不清的青狼脊椎,斩断了上百具狼躯,血哗哗地流,他嚯嚯地杀。 他就像是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无情地撕扯,暴戾地杀戮,每一次爪击都如溪河般凝练,悍然猛击,冷漠地收割掉成片的性命。 他猛地仰天长啸,爆发出一股近乎狂欢般的怒吼,沉浸在碾压般的屠杀之中,血液似乎在沸腾,在狂吼,原始的化作烈火,燃烧殆尽,汹涌的热量冲遍他的全身,无尽烈火在他心中高燃,急剧的高温瞬间将过往年间沉积的压抑烧毁。 脑海里的闸门轰然洞开,灰色的情绪裹上熊熊烈火,奔腾而过,瞬间湮没了他的理智,血腥的红光,炽热的火焰填满他的脑海,杀戮的前无所有地强烈,这一刻,他仿佛化身为了野兽。 炽热的血色铭文缓缓蚀刻在他的心脏上,恍若无穷无尽的力量使他发了疯似地狂奔,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的肌肉快速地膨胀,嶙峋的青筋将他死死地缠绕。 杀戮,止不住的杀戮,永不停息的杀戮,令人愉悦、亢奋欲罢不能! 贲张的血液死命地轰击大脑,男人属于人类的意识越发虚弱,屠杀狼群的动作越发干脆,越发利落,就如一辆喷薄着浓密蒸汽的钢铁战车,无视炮火的波及,无视狼群的冲压,一路碾压横冲,撞碎一地碎尸残骸,目的地仿佛直抵黄泉。 就好像神话里头所说的,神人举剑,力劈山海,剑气纵横,大山迸裂,洋流间断。仿佛所有的词汇都集中起来,只为了形容一个字,猛。猛是是需要别人衬托的,而此时此刻衬托血武的,就是他身后遍地的骨和血。 血,到处都是血,整个世界仿佛抹满了血,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红色,红红的血水,红红的脏器。肮脏,真肮脏,乱糟糟的,什么都乱糟糟的,这么混乱的世界,怎么不干脆一把火烧掉呢? 心里似有人在说话,李二默默地攥紧了拳头,脸色一片惨白,他从没见过这种血腥的画面,这种好像描绘地狱的画面,如今它出现在了人世间,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一时有点不能接受,心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像是信仰,像是勇气。 李二忽然害怕了起来,说不出什么来由的害怕,单纯地感觉到从前一直坚信的东西仿佛在慢慢地分崩离析,心里那道缥缈的声音急促不停地述说,像是诗人在吟唱,又像恶鬼在呻吟,李二已经分不清了,大脑一片模糊,混混沌沌的,好像要忘了自己。 你分明早已脱离了凡人身份,踏上注定光明万丈的路,未来指日可期,你即将收获爱情,收获荣誉,收获名与利,你将登临宏伟的殿堂,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在他们的眼里,你就是他们的神。 他们畏惧你,敬仰你,因为畏惧,他们臣服于你,为你赴汤蹈火。因为敬仰,他们蒙蔽于你,对你盲目崇拜。 其实你根本不喜欢这个世界,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将它摧毁了,在废墟里建立起一个理想的国度呢,一个你喜欢的世界,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所有的人都会是你的玩具,任你摆弄。 糨糊般的脑海里,那人的声音渐渐地高亢,如同烈阳一般闪亮,驱散迷茫,直指心灵,照亮一张宏伟的蓝图。 那帮普通人再怎么厮杀,厮杀得再怎么惨烈,也不关你的事,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神仙,不就应该端坐在云端,俯瞰这些卑微的生物,拿着不值钱的命,相互争斗么?就像是观看一场可笑的闹剧,只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啦,弱小的生物不断地厮杀,不断地进化,在遥远的将来,才会有希望踏上进化树的顶端啦,就好像你吃鸡的时候,你问过鸡想死么,它们不就是祭品吗,献祭给更上一级的物种,层层递进,慢慢地传输到顶端。 那人忽然换了另一种语气说话,仿佛在说教。 诶,别傻了,难不成真的什么都不吃么?就算你现在是神仙了,牛逼了不起,可以不吃饭,硬撑个十几二十年,一点毛病都没有。 可那样会不会很无聊呢?人生在世哦,唯美女和美食不可辜负,缺哪样人生都会不圆满的啦! 喂,你该不会想要冲下去吧?那可是会死的哦。你想想,你的未来可是注定飞黄腾达的咧,你体内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时有时无的,很不灵验啦,没有那股力量,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洞玄,也就比凡人厉害那么点,真不怕哪个没长眼的一掌把你拍死了啊? 那人的话变得流里流气的,就跟个流氓似的。 你再想想,你哪次不是为了别人,哪次不是被推着走?第一次为了那个吝啬的算账老头,第二次为了那个白白嫩嫩的女孩,第三次是为了旁边这个傻子。 你有哪一次是为了自己,拜托,你为别人做的事已经够多了,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咯?什么都要管? 别傻啦,别傻啦,活着多好,对了,你以后还要去那座什么什么山,山顶上会有个为你洗得白白净净的妞儿,只要你愿意,她就会连人带床给你送来,那是春光烂漫,一夜嫣红。完事了还能一起洗个鸳鸯浴哦,温泉水滑洗凝脂什么的,想想看,蒙蒙的白烟,软软的妞儿,香艳得让人欲罢不能啊! 那人从流氓完美地切换成了淫贼。 对嘛对嘛,你的未来可值钱了,你是注定要成为王的男人,脚底下那些蝼蚁的死活,与你何干,与你何关,关你个屁的事! 那人在邪邪地笑,声音绕着李二的心里,久不散去。 巨大的恶意突兀地炸开,李二突然理解了那句话,那个名叫嗔的男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么? 曾经你是个弱者,你抬头望天,觉得天空好高,仿佛这辈子都不可能触摸得到。可当你如天神一般站在苍穹之上,反过来俯瞰脚底下蚂蚁般黑点,卑微的生物们在拼了命地厮杀,你在一边感慨战争悲痛且沉重,一边又会难以抑制地暴露出一丝一缕的快意,写满了罪恶的快意,对,没错,就像是在看一场戏那样。 那是君临天下的快感,那是睥睨群雄的快意。 你看着他们为了一些无聊的利益纠纷,逐渐演变成仇恨,双方不要命地拼杀,世世代代,连绵至今,到后来,甚至忘了当初是为何而起的矛盾。 其实他们大多都不懂所谓的仇恨到底是代表着什么,他们只是被地位更高一阶的人推到前排,冲向对面和他同一阶级的敌人。 在厮杀中,他们会感受到蚀骨的疼痛,会感受到快意的恩仇,会斩获功与名,活下来的人,将会跻身于往上一层的阶级,转过来统领新来的人。 这个过程中,他们可能会痛失手足,可能痛失至爱,可能会带着强烈的愤与恨度过余生,在剩余的人生里,他们会无数次重复这份仇恨,高呼这份仇恨,举起屠刀挥向对方,带上年轻的人续陈年的账,就像一个轮回过后接上另一个轮回。 李二陷入了迷茫,不断自我否定,心里头那个疯子在大喊大叫,掩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他很想喊那个疯子停下,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想想,想想关于这个世界的看法。 可疯子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同时脚底下的画面也越来越恐怖了,那片恬静的长草坡早已消失了,破破烂烂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张流着脓的腐烂兽皮。那些狰狞又扭曲的尸首残骸随意地丢在地上,跟垃圾似的。血水盖住了枯草的干黄,不断有血花泼起,他听不到那些将死的生命发出的哀嚎,但他能清楚地看见血花下那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跟旁边的垃圾,没什么区别。 在某个恍恍然间,李二觉得自己看到了地狱,妖娆的业火和汩汩的血流,像极了妖魔在血池里扭动腰肢,在伴着诡异的火苗,跳起血腥的歌舞。 太阳淹没在漫天的黑烟里,冥冥中似有一颗黑色的种子悄然落下,炽热的风穿过烈火,远远地传来,似乎隐隐地带着某个男人的怪笑。 黑麻麻的烟雾,就像是阴霾,遮盖了整片天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清风与花 巨大的咆哮声从四面响起,叠加在一起的声浪,起伏不定,化作强劲的冲击波,横冲在四野之间,蛮横地打断了李二的思绪,强行把他拉回了现实。 视线所及,地平线上出现了成群的黑影,环绕四周,死死地圈住整片长草坡,用无数的獠牙与利爪组成一道致命的包围圈。 野兽们的目光如利箭般投掷到战场,狂野的眼神像是被野火点燃,如同狂热的教徒一般,为了圣战,不惜献祭出自己的生命,追随先代英灵们的脚步,前往某座不朽的殿堂,就好像投入烈火里的干草,燃烧生命,只为了那么一刹那的热烈与光明。 可是火焰终会熄灭的,大火过尽,光明退散,空留一地尘土。 但它们不在乎,如果不能洗去神灵被该死的人类弑杀的耻辱,那样苟且地活着,有什么意义? 那不就等于同无声的认输,无声地告诉这些贪婪的人类,森林再无半点反抗的余力,从今以后,人类便是这片森林的主人,所有的生物都应该匍匐在人类面前,听从人类的号召,假若它们还想活命的话。 这是个死局,从神灵死掉那一刻起,人与兽之间,注定了只有一方能够存活下来。 谁赢了,谁将是森林的主宰,主宰败者的命运以及生死。 高大的白色猿猴率先发起了冲锋,它们自人类后方的危崖上跃起,虬扎如老树根般的手臂凌厉地抓住崖壁上的山石,壮硕的身躯灵活地跳跃了几次之后,它们便已抵达危崖下的人类堡垒。 不过数十秒的时间,便足够令一只猿猴成功地落地,那些愚蠢的人类甚至没有设置什么屏障,对于它们这种攀爬好手来说,根本没有半点难度。 自以为突袭成功的猿猴们发出高涨的咆哮,它们在堡垒里横冲直撞,狂乱得似要摧毁眼前的一切,木头和瓦片搭建的屋顶被它们轻而易举地拍碎,就连钢铁铸成的大门,在猿猴们恐怖的臂力面前,也不值一提。 它们察觉到铁木堡军队炮火更换的空档期,以及他们忽略到的防御漏洞。似乎在人类眼里,他们的敌人只是那群闷着脑袋前来送死的青狼,再无其他。 战场上的任何一点疏忽,若是被有心的敌人抓住后,便会被它们想方设法地将漏洞放大,从而拧转战局,在某个关键的时间点,忽然暴起冲锋,长驱而入,直捣黄龙,令人防不胜防,跪着投降。 很明显,这些白猿们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防御漏洞,眨眼的功夫,铁木堡已经被猿猴们狂暴的巨力轰成一片废墟。山崖上的猿猴们仍旧在陆陆续续地没入了这座被高耸城墙包围的堡垒里面,房屋倒塌的声音混杂着猴子们狂欢的吼叫,不间断地传来,它们似乎是跳进了一个游乐园里头,尽情地挥霍躁动的荷尔蒙。 然而有得必有失,猴子们心里似乎早已被胜利的喜悦填满,再也容不下别的情愫。高涨的士气令它们忘记了顾虑,误以为只管破坏与冲锋就好了,那些愚蠢的人类根本抵挡不住它们的步伐。 须不知,游乐园是要买门票的。 冲在最前头的白猿智力较高,它是这群猿猴的首领,等同于人类军队里头的将军。 不过它与很多人类的将军不同,很多时候里,人类将军都是坐在军营的大帐里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很少会有将军愣着脑袋,跟血武一个样,冲到最前头,生怕对方不打死他似的。 但猴子的首领很完美地学习到了血武这一点,所以它也是冲在最前头的一只猴子。在它不多的脑容量里头,能够推算出这份进攻的计划,着实已经能够算是一个奇迹了,更何况它并不是祖灵钦点的神灵,它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猴子,就是脑瓜子比别的猴子要好使一点,若是放在外头,或许就要被某些学家们抓起来,记录这代表生物进化的伟大一步。 猿猴首领一往无前地冲跑,很快就到了铁木堡那扇用铁木铸就的巨大城门之前,只要破开这扇该死的门,它们便能突围到人类后方,毁掉他们的补给的同时,也封死他们所有的退路,就像是瓮中捉鳖一样。 猴子首领当然没想那么多,它和鳖也没什么怨仇,犯不着去抓它。但它跟人类有仇,饶是灵智不太齐全的它也深知自己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愣是踏不出去,猴子首领很快就定住了,它缓缓抬头,视线仿佛僵死在了上方,那扇黑色的铁门上,大大小小地挂着数十把厚重的铁锁,黝黑的锁面上泛着澄亮的油光,隐隐传来刺鼻的气息,像是某种燃油的味道。 它忽然想起来了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为什么由头到尾都没在这座城里见过一个人类,就一个,哪怕就一个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在它心中蓦然炸开,大量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刷过它的大脑,彻骨的凉意渗在它的后背上,沉重得恍若背负了万年的冰川。 这座无人的堡垒似乎是人类刻意营造出来的,带着某种潜藏起来的危险,静默地屹立在这里,就像是猎人的捕兽夹,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一击致命。 空气中忽然传来细微的嘶嘶声,冷冷的,宛如毒蛇吐信,一股淡淡的烧焦味紧接而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为首的白猿猛地转身,却绝望地发现看见最后一波猿猴从山崖下跃起,迅速且麻利地落地,像是着急着去死,它想奋力高呼,拼了命地想要阻拦它们,可却它距离太远了,声音在怎么响起,传到过去也被削减得很小很小,无力地淹没在同胞们彻天的狂啸声中。 画面好像蓦然定格了下来,猴子首领死死地凝望着同胞们,满脸是泪。下一刻,巨大的爆破声陡然飙起,滂湃的冲击力瞬间把猴子首领钉死在铁门上。 狂风过面如刀割,灼目的火光刺破整片废墟,高大的危崖似乎成了最后的逃生通道,距离山崖最近的猴子们发了疯地往崖壁冲去,手脚并用地跑,一把攀上了崖壁。 可是在死亡面前,平日里灵活的手脚,在这一刻却仿佛失灵了,巨大的惊恐支配了它们的心神,四肢止不住的发软、颤抖,以致于它们用力地抠住顶上的同胞,尖锐的指甲划破同类的皮毛,撕扯出淋漓的鲜血,拉着它们往上爬,它们一边发了疯地爬,一边又发了疯地拉扯,以致于最后无一生还。 火光毫无防备地冲破了地面,朝着空城的四面八方席卷而开,如狂潮一样迸涌,急骤的高温瞬息之间便淹没了整座堡垒。 士兵们把防御用的城堡当作了困住敌人的囚笼,他们在居住了很多年的房子里埋下了炸药,炸死这些自以为是的畜生之余,也断掉了自己的退路,就好像破釜沉舟。 在数十吨炸药面前,再怎么强壮的身体也是虚妄。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了,咆哮的火流似乎已经触及到了背部,灼烧的刺痛感,玩命地刺激着它们强烈的求生。 临近城墙的白猿们想要凭借天生的攀爬本领,越过这堵高墙,却绝望地发现墙面上淋满了油脂,油脂把青石表面自带的摩擦力降到了极低,每爬几米的高度,就得把爪子狠狠地嵌在石缝里头,十指连心,撕裂般的痛意化作无数掉细蛇,噬咬在它们的心脏上,发出锥心的疼。 它们拼了命地和死神赛跑,在死亡面前,再怎么响亮的口号,再怎么伟大的目标,都会被恐惧瞬间冲没,只有极少数的勇者才会坚持到底,直面死亡的来袭,无论他们是人或兽,他们都可以称之为英雄,可英雄总是会过早地死去,能够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往往是怯弱的懦夫。 很可笑,很可悲,但却无法计算得失,又不知道哪个谁谁谁说过,一位将军最好的归宿,就是战死在战场上,带着他的刀与剑,像个男人一样战死,中二又悲壮。 铁木堡的战士们没有想过后退,他们心知这场战役打响以后,这片森林里便再也没有他们一尺一寸的立身之地。 纵然人类是跳脱原始落后的圈子,跻身于食物链的最顶端的,自诩是并不能称为“动物”的存在,但光凭铁木堡那点儿兵力,对抗整片云林,似乎也是有点异想天开。 但他们没法选择,既然将军说了要打,那就只能够硬着头皮地去打,封死所有退路地去打,他们亲手把数十吨炸药埋在曾经的家里面的时候,其实也没太多念头,换个文艺点的说法,不过是想用最热烈的烟火道别那段宁静的丛林生活。 巨大的爆破声夹卷着狰狞扭曲的哀嚎声迎面扑来,铁木堡俨然变作一座被火焰填满的炼狱,炽烈的火焰如恶鬼般扑向那些白猿身上,残忍地消蚀它们的皮肤,用无穷无尽的痛意撕碎它们的灵魂,然后把这些倒霉的家伙们拖进地狱的深处。 偶尔有几只侥幸逃出爆破轰击的白猿,发狂地嘶吼着爬出城墙,也会被潜伏在周边的士兵及时地补刀,冰冷的刀锋无情地刺破它们烧得火热的身体,残忍地绞碎了一颗又一颗心脏。 李二怔怔地望着那片火海,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如流水一样消逝,感觉它们的命真的很不值钱,跟条废柴似的,只配被火焚烧。 卑微,真卑微。 那道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不堪,真不堪,那么多年了,这个世界仍是那么的不堪。 那人在轻声说,飘忽的话语像是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从前。 所谓的和平不过是弱者们的脆弱的幻想。 暴力才是这个世界上永恒的主题,能够终结一切暴力的,唯有凌驾于万物之上,最最绝对的暴力! 既然这个世界那般不堪,那就破例当一次救世主吧,让所有人都畏惧你吧,让他们匍匐在你的脚下,谛听的你诏令,亲爱的救世主先生。 那人像是在诵读某篇沾满血液的诗章。 你站在生命天平的中央,冷漠地称量众生的质量,少了就加,多了就杀! 一切的一切,在你眼里,都如玩物一般,李二,给我记住,他们不过是你手里的玩具,玩具就该有玩具的样,你想怎么玩那就怎么玩! 他猛地变回了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大吼大叫的,像只疯狗似的咆哮。 你渴望么?渴望力量么? 渴望站在世界的最顶端,渴望享用世人的景仰,渴望带领他们去往所谓的新世界,去往所谓的极乐! 你将重塑世界,你将引领众生走向光明,你将步入永恒,永载史册,你的未来注定了光辉万丈,神圣与王权会为你加冕,你将化作神话,与荣耀共存! 你是他们的救世主,你是他们的恩人,你是一切一切的主人! 来吧,解掉这道该死的锁吧! 来不及了,每一分每一秒,那些卑微的生命都在被时代的洪流冲掉,惨死在无尽的混乱之中! 来吧,李二,与我一同君临天下! 那道声音像是在慷慨激昂地演讲,又像是在歇斯底里地咆哮,疯言疯语,带着撕心裂肺的癫狂。 李二认识这个疯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就住在李二的身体里,一直都是,恍若永生永世。 眼前忽然黑暗,意识随之沉沦,堕落到那座久违的世界。 失落世界的中央,无声地坐立着一座古老的祭坛,周围的岩浆早已熄灭,灰蒙蒙的尘灰铺在嶙峋的岩石表面,盖住了它原本的模样,死灰的颜色密布整座世界,死寂,压抑沉积在空气里,令人难以呼吸,仿佛就要随着这座世界死去那样。 目光空洞的少年缓步而行,踏着厚厚的火山灰,漫步走向世界中央,沿着古老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上,最后站立在那朵红莲旁边。 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响指,古老的祭坛紧接着隆隆地拔地而起,不断飙涨的速度,仿佛是要冲破云霄。死寂的空气随之极速地搅动,站立在世界中央的李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他飞转,他看到了厚厚的积尘被风吹起,他看到了坚厚的岩石被风击碎,他看到了巍峨的火山轰然坍塌,仿佛一眨眼之间,这座失落的世界就被某个伟岸的力量摧毁,撕成碎片,随风飞转。 他就像是站在毁灭的中心,冷眼地看着目光所及的一切,极速地支离破碎起来,如同狂热的信徒一般,拥着他去往最高的地方,登临大地的极巅,君临天下。 巨大的光束从天而降,打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独占了世界唯一的光,浩瀚的意志随着光束降临,飘落在李二身上,毫无阻碍地融在他的灵魂里,就像是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孤独,浩浩荡荡的孤独翻滚而来,碾过李二的灵魂,难过得难以自拔。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样的孤独,孤独得想要将灵魂撕开,一分为二,自己对着自己说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样的难过,像是洪水泛滥,像是海啸扑来,像是天崩地裂,难过得想要毁灭世界。 莲蓬上跳跃着一缕婀娜的火,细密的金线紧紧地围在火焰的周遭,像是紧紧地把它捆着,淡淡的金芒与火光齐绽,绚丽得宛若画中的景象。 火苗轻颤,散发出的热度,崇高而伟岸,像是一颗触手可及的太阳,那是众生之源的伟力,那是诸神降下的祝福与恩赐,那是足以改写世界的力量。 来吧,亲爱的救世主,抓住它,就像是抓住你的世界。 脑海里那个疯子似乎在高亢地宣誓。 空白的少年颤颤巍巍地伸手,缓缓地探向那道炽热的火苗,想要把它抓住,就像那场雨夜里那样。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厌恶这个世界,悲伤得想要一把火把它烧了。可他到底没那样做,因为那个女孩。 金色的光芒缓缓褪去,妖娆的火苗暴露在他的手底下,仿佛只要稍稍一动,他就能把它握住,握住属于他的世界。 轻悠的呼声忽然响起,一阵清风拂面而来,一下打断了他的动作,挽回他的意识。李二愣住了几下,缓缓抬头,顺着清风望向远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风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像是女孩的味道,李二抬眼望去,看见一朵雪白的小花飘散在长风的尽头,小花开的很烂漫,像极了某个明眸丽齿的女孩,她似乎在眯着眼微微地笑,笑容里荡漾的阳光,有种家的感觉。 李二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好像出外偷吃,被逮到了似的,很是尴尬,他吸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 风里忽然传来了一句话,那是老爹说的话。 小二啊,无论如何,都要试着去当一个好人啊。 画面瞬间破裂,狂暴的风流里,传来恶鬼暴戾的嘶吼声,穿过重重的黑暗,李二猛地惊醒,重回现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迷失与光 白猿们的哀嚎声没有震慑住周边的凶兽们,相反猿猴们扭曲的哀嚎似乎点燃了它们血脉里流淌的,血液在贲张。 杀戮的欲火再度高涨,它们纷纷高扬起头颅,用更为雄伟的怒吼回应猿猴们的哀嚎,铺天盖地的声潮瞬间淹没了逐渐低迷的惨叫,如同满城的火光那样,残忍且无情地把猿猴们冲垮,吞噬掉它们的所有,自此了无痕迹。 这就像是远古时期,还没开化的人类部落用以祭天的某种野蛮仪式,在大战之前,部落的首领们便会派出几位身穿巫服的祭司,号令他们施展所谓的通天技法。 技法很野蛮很神棍,而且需要血腥的祭品。祭司们从部落里刚出生的婴儿中挑选,然后把选中的祭品地投入大火中去,并且下令让族中壮硕的男人们用力击鼓,用震耳的鼓声盖住孩子父母们的恸哭。 祭品的父母们往往都是族里的弱势群体,首领们的子嗣们基本不可能会挑中,除非他们失势了,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好让自己笼络人心。 围观的人群中,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是错的,他们就这样冷漠地看着,认为这是为了部落。他们畏惧鬼神,也畏惧未知,归根到底,他们就是怕死,怕得要死。 而且他们固执地认为这种做法,能够昭示上天以证明自己的决绝,希冀着感化上天,降以无尽的神力加持于身,好让战士们能够在沙场上奋勇杀敌。 后来这种残忍的仪式终究还是遗失在历史的沧海里了,大概是神都觉得这种行为很傻逼,没怎么搭理这些傻逼祭司,导致他们被人灭了族吧。 怯弱的人才需要幻想。 此时此刻的李二看起来就很怯弱,清秀的小白脸上,写满了惶恐,瞳孔深处塞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他有点不敢去想象,想象抓住那缕火焰的后果,就如同他不敢想脚下的这场战役里,会收割掉多少的生命。 将士的喊杀声忽然响起,他们大吼着拔刀,爆喝着挥砍,成百上千把刀剑几乎是同一时间抽出,猛烈的阳光刺破黑色的雾霾,洒落在明晃晃的刀面上,折射出一片刀光剑影的海洋。 灼眼的白光盖住了飙起的血浆,却盖不住喊杀、撕咬、咆哮、哀嚎掺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人海与兽潮乱成一团,拥簇着窜跑在乱火之间,就像一群奋不顾身地扑向火焰的飞蛾,歇力地想要抱紧那点热与光明。 有的生命乱冲乱撞,赶着去死,有的生命惊慌错乱,原地打转,整片战场仿佛是一只流动的万花筒,火光映照着千万张脸孔,包罗万象,刻住他们此时此刻的模样。 毕竟未来对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一种奢侈,生在乱世的人们,无望始终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可能用不了多久,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就会变成一张僵死的画,被死亡掳走,永远地停留在这个时间的刻面,了无生息。 李二两眼空白,战火倒映在他眼里,纷纷攘攘的,像是漫天飞舞的血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心里很慌张,很害怕,他甚至不知道该帮谁。 脚下的场面就像是成千上万只恶鬼不要命地相互撕咬。 不!这比恶鬼还要可怕,他可是亲眼见过万鬼来潮的人,但是那些骷髅本来就是死的,把它们干掉,谈不上有多大的愧疚感,顶多就是有点无奈。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才会令那些鬼魂久久不愿离去,又到底得有多大的悲伤,才会令它们想要去毁灭世界。李二不懂,也不想懂,今天的脑容量实在是塞爆了,很难在容下多余的东西,更何况,他真的很不喜欢,很不喜欢那股刻在骨子里的恨意。 可命运总是不如人意的,他越不想接触的东西,那种东西越是喜欢往他身边靠,他想跑,却无力地发现,好像永远都逃不过。 这他妈的真难让人很难过啊,这他妈的数千条生命就这样活生生地惨死在他脚下,这他妈的让他能怎么办? 他才他妈的十二岁,年少无知,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大场面,小小的玻璃心哇凉哇凉的,说随就碎的啦,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心理防线,眼看就要哗啦呼啦地跟着塌啦。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这样打来打去的。” 李二像是憋足了劲说话,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微颤,似乎摇摇欲坠,他也不知道应该问的是谁,他就这样愣愣地把问题跑出来,丢在弥漫着烟尘的风里头。 “利益,因为利益。” 过了良久,年轻的读书人忽然打破了混乱与沉默,回答了李二的问题。 “很多年前,我也见过这种画面,但跟现在不同,当时双方都是人类,他们怀揣着目的而来,为着一种叫龙血盐的东西,缠斗在一起,也像现在这样,不停地举刀,不停地落刀,杀得天昏地暗的,杀得血溅十里。” 扇子轻声说,目露彷徨,像是迷失在了过往,他好像又变回在寺庙外面大笑的小孩,无天无地,无所顾忌。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战场的,但是他们无从选择,从踏入战场的那一刻起,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死路,要么给敌方的刀砍死,要么给己方将领的刀砍死。” 他有点轻蔑地笑笑。 “要想活下去,那当然得更多地挥刀啦,可越是仁慈,敌人便越是残忍,所以他们手里都沾满了血,他们同样都是罪人,罪人就该接受处罚,只有缺心眼才会宽恕他们的罪过。” 他的语调很轻,像烟一样。 “我爹就是那种缺心眼,他从不处决逃兵,他也从不滥杀,我还记得当年那些受降的畜生们,他真的一个没杀,好吃好住的关在牢里,跟他们承诺,等到战争打完了,再放他们回家。” “感觉就像个人傻钱多的土老帽,是吧?” 他顿了顿。 “可就是这个土老帽硬是拿自己的命,拿整个家族的气运,击退了八方来袭的畜生们,毫发无损地守住了咱家那点家底,以及全城的百姓。” 他语气淡淡,透着一股向往,像是站在山脚上仰视极峰,高山仰止。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咱家没那点家底,没那点惹人眼红的利益。” 他轻声说。 “那我的人生会不会平常得多呢?” 他说。 “我真的挺羡慕那些平常人家的,有爹有妈,就算没了万贯家财又怎么样?就算没了通天术法又怎样?最起码起码他们还有个家啊。” 他忽然失落了起来,仿佛迷失在寺庙外那场靡靡的细雨。 “所以,这些人都是混账!” “大大的混账!” “该死!他们都该死!” “都该去死!统统去死!带着那些该死的利益!滚着,爬着,去死!” 他凶狠地跺腿,玩命地暴跳,呲着牙怒吼,牙里像是咬着钢铁,他从没试过这样失态,情绪几近崩溃,像个暴躁的疯子。 “他们都该死不是吗?” 他忽然安静了下来,泄了气似的蹲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张得空空的,空空如也,像只狰狞的恶鬼,又像个孤独的小孩,孤独地蜷缩在某个角落里,悲伤地哭泣。 过往总是躲不开的,它就像是蚀刻在灵魂里的恶鬼,无时无刻不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随时都在准备跳出来,一口把他吃掉。 所以他只能跑,一直地向前奔跑,马不停蹄地跑,正当他以为就要甩开那只恶鬼的时候,悲伤总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间里,卷土重来,瞬间把他淹没。 “不是的。” 少女搂住了丧气鬼的脑袋,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他,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侧脸,像是想把身体里的温暖过度到他体内。 没有太多的缘由,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只是单纯地想去抱抱这个可怜的小孩。 一个人难过的时候,真的是很希望有人能够去抱抱他的,哪怕这个怀抱并不怎么温暖,也并不怎么宽厚,但起码会令他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的冷。 曾几何时,她也很想有个人能够抱抱她,跟她说说话,告诉她不要在假装坚强,那样真的很傻,很无奈的呢。 人活着就一世,如果无奈太多的话,就会让人很难过的吧?后悔得要死要死的,后悔来这个世上,走那么的一遭。 啊福呆呆地立在扇子的侧面,看起来像只无助的小猫,它也不知道该咋办,只能默默地蹭蹭他的身体,好让他不要那么的难过。 李二把手搭在扇子的肩膀上,他静静地蹲在扇子的另一侧,与他肩并着肩,举头眺望下方的纷乱,咬了咬牙,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色光幕蓦然破碎,银色的身姿如飞燕一般跃出,轻盈地落下,笔直地扎入了纷乱的战火之间,没入了无边的混乱。 “走吧,咱们一起去,去结束这场无谓吧,这样大家都不用死。” 李二轻声说。 “能结束么?” 书生忽然问。 “可以的。” 李二目光决绝,斩钉截铁地说,满是少年意气,一个队伍里面,总得有人要坚强,哪怕这份坚强是假装的。 于是便有了所谓的羁绊,他们手拉着手,奔赴共同的战场。 少年人就该这样,永远不要服输,哪怕世事坎坷,也要踏破所有的迷惘,迈向阳光灿烂的未来。 就像是光一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如果 爆炸与新生一路并行,仿佛不要命似的狂飙,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在撕裂嗓子般地咆哮。急骤的热能与爆炸的冲击瞬间激活了血武的身体机能。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座熔炼钢铁的火炉,钢铁洪流般的力量狂涌而出,席卷在他身体的各处,带着撕心裂肺的恨。 怎么可以这么恨,好像就要贯穿了时间,恨破了天荒,恨到了地老,直刺在他的心脏,旋拧绞动,挤出淋淋的血水。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留在那场大火里面的是自己,而不是她还有他。他本就是个将军,能够死在战场上,本就是他的归宿,那也是一份属于将军的荣幸。 而且,一切的一切都是冲他而来的,他才是那个欠钱不还的人,他才是那个被魔鬼追讨的人,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可偏偏偏偏替他留在那里的,不是这个最该死的人,而是那对最不该死的新婚夫妇,他们本应该拥有美好的未来,携手到隽永,白首不分离,就像是一尘不染的蓝空,洒满了明媚的阳光。 可美好往往也是容易破碎的,仿佛一把火就能烧掉了,更何况,那把火来自地狱,在超然伟力的面前,难免会心生绝望,恨透了这个该死的世界,恨透了那些所谓的鬼神。 虽然他真的挺不喜欢那个小白脸的,因为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把小天使从他身边拐走了,但他还是很佩服小白脸,很欣赏小白脸,同时也很羡慕小白脸。 即便是死掉了,小白脸和小天使也是在一起的,他们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一同走向遥远的世界,空余他血武一人,留在这世间,虚妄地活着,麻木地活着。 人生活着有些时候,真的会觉得很虚妄,不是吗? 虽然每个人眼里的世界不尽相同,但结构却大多相同,支撑起血武心里那座小小世界的,不过也就心里头在意的寥寥数人,而且名额总是在缩减,少有增加。 天地再大又怎么样,牛逼再多又怎么样,他的脚下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实在容不下太多,况且他也不想容下太多,因为那样会很累,发自灵魂深处的累。 如果死在那场火里面的是自己,逃出去的是小天使的话,这么算来,小天使也应该当上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 在每年的深春时节,她就会拉着她的丈夫,带着她的孩子,打着一顶青色的油伞,穿过蒙蒙的细雨,来到自己的坟前。那时候,她会捧着一簇沾满雨露的黄菊,弯弯腰,低声吩咐孩子把菊花放在墓碑前头。 小孩会扭过头来问小天使,妈妈,外公是不是就睡在里面,等到仙人掌花开的时候,他就会醒来,对不对?到时候,我就能拉着他,一起去湖边的草场那里放纸鸢玩! 小天使会扭扭小孩的脸蛋,轻声跟他说,才不是呢,外公在很远的地方旅游呢,他老人家身体可健壮得很呢,他说过,他会穿过火海,越过沙漠,走到最西边的地方,寻找某个叫做极乐的世界。 他说那里的流沙亮如星辰,他说那里的流水澄如蓝空,他说那里的孩子永不会长得,他们成群成群地站在一起,在那里欢歌起舞,他们的笑声荡漾在一年四季,那是一方净土,承载着永恒的快乐。 小孩会愣愣地问,那什么要给外公立个碑呀? 因为外公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要很久才能回来啊,咱们想念外公,所以要把他的名字刻在石头上,刻在心里,告诉他老人家,这里永远是他的家,可不要找不着家了呢。 就这样,外公就会藏在咱们的心里,陪伴我们走过往后的岁月,直到未来的重逢。 小孩的父亲会摸摸孩子的头,温柔地为他解释。 外公会找到那个地方么?小孩子会继续一根筋地问,跟他爹似的。 会的,外公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小天使会轻声说。 那好啊,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如果外公变成了小孩,我就把他抱回来养!小孩会叉腰哈哈大笑,一如小天使当年的没心没肺。 想象里的清明,细雨纷纷,春雨里的人儿,朦朦胧胧,岁月静好的画面,轻飘飘的,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散去。 不知为何,这个杀神一样的男人忽然抽了抽鼻子,红肿的眼睛也跟着模糊了起来,就像是被春雨打湿了那样。 撕裂般的吼叫响彻整个战场。 崩天裂石的怒吼自血武的喉咙里爆出,血红色的火焰瞬间点燃他的全身,心脏里那道被霜冻的铭文逐渐开始融解。 热,无与伦比的热,恨,撕裂世界的恨,骤然迸起,化作两道红黑的气息缠绕在一起,环绕在男人的周遭,勾勒出某种原始血腥的图腾。 肌肉急剧地鼓涨,骨骼发出一连串的爆响,他一路狂奔,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土石俱裂,此时此刻的血武,就像是一颗极速陨落的天外陨石,笔直地冲入兽潮,掀起的血花连在一起,如同他撕裂空气的堕天轨道。 意识越来越模糊,飞溅的血液中似乎藏在一道女孩的身影,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发了疯地追逐,踩着亡灵组成的阶梯,往死里奔跑,玩命地跳跃,想要赶上那道远方的身影,想要抓住她的手。 有过那么一刹那,他好像真的穿越了时间,跑回了从前,奋不顾身地冲入那场久别的大火,他贪婪地深呼吸,用力地张大怀抱,扑向那条该死的狗,死死地抱住它,带着它一同步入地狱! 大地突然剧烈颤抖,数人高的土坡接连隆起,蜿蜒曲折,连绵长达数十米,土坡周边的野兽纷纷退让,恭敬地拜倒在土坡边,目露虔诚与敬畏。 就像是士兵恭敬地迎接大将的到来。 土坡骤然破开,尖锐的嘶吼声随之而来,巨大的蛇头如长矛般捅破岩石泥沙,半截身子猛地腾起,隔开纷扰的沙尘,可以看到一双冷冷的竖瞳,阴骘的蛇眸里仿佛塞满了寒冰。 那是一条十数米长的岩纹蝰蛇,宽厚的后背上长有一双深灰色的巨翼,就像是一条进化不完整的龙。 可以想象,当那双巨翼煽动的时候,狂湍的气流就会将这头数十吨重的庞然大物托到半空之中,巨大的身形挡住了太阳,阴影笼罩下的生物很容易就会败倒在它的威压下,跪倒在超脱常理认知的超然力量之前,惶惶不安。 它的长舌很细,末端叉开一道岔口,像极了一把细长的软剑,婉转而充满着杀机。 巨蛇轻而易举地破开土层,暴露在阳光底下,如铁一般的鳞片紧贴着它的身躯,低沉地张合,发出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唯有内林的生灵才会拥有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它们领受祖灵恩泽,发下了庄严的誓言,坚守在云林最后一道防线上,至死不退。 在普通野兽眼里,它们就是来自内林的神灵,端坐在那座高耸的圣山上,仁慈地注视着整片林子,默默地守护它们的祖祖辈辈。 如今,狼神已死,眼前这个该死的人类硬是越过所有的野兽,直冲到内林深处,当着它们的脸,一刀把它们的神杀了,然后逃出了生天。 耻辱与仇恨瞬间冲垮了狼群的理智,愤怒的狼群首当其冲,暴怒地向人类发起了自杀式的进攻,在狼族的感召下,其他的野兽逐一加入了这场混战。 无论彼此之间过往如何,它们罕见地抛下了所有的成见,所有愤怒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射到那群人类身上。 森林是它们的家,它们受够了这些该死的人类没日没夜地开采矿脉,砍伐树木,无度地蚕食掉它们的家园。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更何况,家这种东西,值得它们拿出性命为之一战的。 “嘭!” 陨石般的男人一拳轰在了长矛状的蛇头上,两股巨力之间的碰撞,就像是雄壮的铁匠猛地一抡锤,狠狠地捶打火炉上的铁条,激起星火万分。 高涨的战斗热诚在血武胸口里激荡,滂湃的巨力迅猛地穿透巨蛇的头颅,仿佛一拳打在了它的灵魂上,生生地无视了那层钢铁一般的鳞甲。 蛇神在破土而出的那一瞬间,就被男人炽热的铁拳轰得倒飞,仍埋在泥层里的半截蛇躯都被男人爆发出的力量强行扯出。 如果把这次撞击比作成锤炼的话,蛇身的不过是那柄黯淡无光的铁锤,而男人的那双被火烧得通红的铁拳,才是被铁锤锻造的凶器! 一次一次击打,只会让暴戾的凶器越发狰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可惜没如果 我们一定,一定会战胜命运的! 我最亲爱的,你听到了么? 听到我的咆哮了么? 神? 什么是神? 撕碎!统统撕碎! 来吧!来战吧! 让这个该死的世界听听,老爹最热烈的怒吼! 火!哪里有火?全世界都是火! 血武仰天长啸,张大欲裂的胸脯里,似有猛虎在咆哮,他猛地跃起,流动在他身上的黑红气流凝聚成型,勾画出一只巨大的血虎,血腥的虚影瞬间将他笼罩。 此刻的他仿佛变成了一头嗜血的猛虎,狰狞的巨大虎爪末端,斜抽出十道锋芒,那是它的利爪,是它用以杀戮的武器。 冰冷的火星闪过,虚影切换成实质,冷冽的刀锋沿着蛇鳞的间隙切入,弯刀般的爪子毫无阻碍地嵌在蛇肉里,狂暴的巨力骤然爆发,黑红的老虎猛地向外撕扯,刀锋割开扎实的血肉,迎着喷薄的冷血,势不可挡地前行,生生地在粗大的蛇身上,划拉出五道触目惊心的血色裂痕。 大蛇爆发出撕裂耳膜般的嘶吼,狰狞扭曲的声音,如同虎爪刮在金属板上,如果说大蛇的痛意有多强,虎爪的力度有多大的话。大蛇撕心裂肺的恨意,似乎足以将那块金属板撕得粉碎。 大蛇的伤口切得很深,某些翻开的地方,隐隐暴露出森白色的脊椎骨,掩藏在淋漓的血肉与破碎的鳞片之间,渗人可怖。 撕裂血管后,迸射出的血浆,洒满了老虎整个头颅,似乎怎么洗也洗刷不掉,仿佛是透入到它的脑海里,点燃它目中腥红的火。 “火,给我火!” 他怒吼咆哮,冻结在心脏上的封印陡然瓦解,第二道血色铭文全力运转,心脏忽然猛地抽紧,又猛地释放,恍若发出一次急剧的爆破,血液的温度急剧升高,爆发出狂欢般的咆哮,就像是杀戮盛宴前的预热或是祈祷。 片刻的时间,血武躁动的心脏就已搏动了数十次之多,无尽的恨意似乎瞬间聚集在心脏里头,玩命地浓缩、爆炸,浓缩、爆炸。 此时此刻的血武就像是一座移动的火山,通红的熔岩是他的血液,滚腾的黑烟是他的恨意,当这一切的一切积聚到了积点的时候,火山变回蓦然喷发,腾起的浓密黑烟遮天蔽日,沸腾的熔浆蜂涌而下,带着毁灭世界的温度,以不可阻挡的姿势,肆虐而来! 火光与黑烟注定了是这片天地的主题,身负火山的男人,势要点燃整片天地,用他的恨,用他的不甘。 “吼!” 蝰蛇巨大的嘶吼声再度飙起,扭曲的声线似乎化作无数条癫狂的细蛇,残暴地侵入所有生物的耳膜,扬起尖锐的獠牙,撕碎隔绝大脑的薄膜,成群地涌进脑海里,不停地发狂大叫,带着属于它的恨。 猛虎身上的血火越燃越烈,周遭的尸骨残骸在高温下,逐渐融化,蒸腾起的血气似乎是被某股强大的吸力拉扯住,迅速地没入猛虎的身体里。 猛虎周遭的空间开始扭曲,浸在蛇血里的虎爪,发出嘶嘶的声音,烧得通红的利爪仿佛是在用鲜血来淬火,空气传来一股浓重的烧焦味道。 炽热的温度没完没了地灼烧大蛇的神经,狂潮一般的痛意沿着神经扑涌,很快就传递到它的脑海里,化作一簇簇燃烧的利箭,直直地刺在它的灵魂上,撕开了一朵又一朵看不见的血花。 “嘭!” 蝰蛇猛地振开双翼,深灰色的膜翼紧跟着张开,两道巨大的扇面掩盖了天空的太阳,血色的火焰在阴暗里熊熊燃烧。 紊乱的风流随之汇集了起来,纵横交错的气旋交积在它的蛇腹底下,将这条数吨重的庞然大物缓缓抬起了些许。 粗壮的蛇身猛地一扭,强行挣脱出利爪的纠缠,一大块嶙峋的血肉被利爪生生地刮掉,血液再度飚射,泼向天空,撒开漫天狰狞的血花。 撕裂般的痛意再度拉高,发了疯似地冲击它的大脑神经,滂湃的剧痛宣泄大蛇的怒吼声中,它猛地再次振翅,气旋极速地加剧,瞬间挣脱掉所有的阻力,迎着气流腾空而起,掀起一阵狂乱的腥风与血雨。 猛虎冷漠地抬头,冰冷的目光直射到高空中遮盖住太阳的大蛇,天幕中扭曲的黑影像是苍穹里的一道扭曲的裂缝,不停地往下洒落没有温度的血水,仿佛透过那条裂缝,就会去往地狱的深处。 猛虎讨厌地狱,因为那只该死的魔鬼好像就是来自那里的。 于是它俯身蓄力,巨大的虎掌在地上刨出深深的刮痕,利爪切割泥土的速度很慢,着力点不停地变化,唯有那双腥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猎物,仿佛是要用眼神把这条巨蛇撕碎。 在最后的一瞬,它忽然扣上双眼,矫健的身形伸展至极,四肢骤然发力,拼尽全力地跃起,化作一团炫目的焰火,直飞天际,歇斯底里的癫狂,仿佛欲要撞碎太阳。 听说星空就藏在太阳的背后,是不是撞碎了太阳,它或者说,他就能抓住星空,抓住那个眼里藏在星空的女孩。 那是他的小天使,是他的全世界,是他一切的一切,他不能没有了她,就好像天空不能没有了太阳。 如果他丢了她,天空有没有太阳,也不关他事了。 属于他的世界早已毁灭,他的人生已是一场荒芜,四处的野草,莽莽一片,他想要逃,却怎么也逃不了,他想去追,却不知道方向。 该死,该死,该死,真他妈的该死! 还有那条该死的狗!你他妈又在哪里?出来!快他妈的给老子出来! 老子老子要撕了你!老子咬了你!老子老子 藏在猛虎里的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像被揉碎了似的,那个雄壮如熊般的男人悲伤得像个孺弱的小孩,凭借身上的虎皮,假装坚强。 他时而痛哭,时而咆哮,到最后的最后,他甚至哽噎得说不出话来,分明只是短短的几个片刻,他却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恍如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是啊,他老了,早不如从前那般勇猛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压制住自己,歇力地不去动用从魔鬼里借来的铭文,不过是念想着在将来老去之时,还能卸甲归田,照顾一下出嫁的女儿,带一带他的外孙,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日子。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他很想打醒那个被仇恨支配的少年,喝令他不要去接受来自魔鬼的交易,以及他所谓的馈赠。 可惜没如果。就算一切可以重来,他也不觉得会再次遇上她。仿佛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写好的,你踏出了怎么样的一步,就会注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好比魔鬼,怎么逃也逃不了,压弯了无数人的腰。 男人粗壮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生命力如泄洪般流逝,眨眼间,藏在猛虎里的男人就已变成了一个佝偻的老汉,他无力地伸手,想要触摸什么,想要捉住什么。 两道巨大黑影叠印在烈阳里,如刀锋对决,快闪而过,一泼热烈的黑色血花随之怒放开来,高悬的裂缝,被老虎硬生生地斩折了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何为武者 断成两截的蛇身沉沉地砸落在地上,仍在无力地蠕动着,似乎是依附在上的灵魂,不甘就此褪去,玩命地挣扎。 可蛇头上的眼瞳却已黯淡了下来,那双如深渊裂缝般的竖瞳,就像是埋藏着它生前所有的怨恨,蛇身渐渐不动了,所有的不甘与怨恨,最后还是连同它的灵魂,一齐随着风远去了,消散在浓烟遮盖的空中。 猛虎落在巨蛇尸体的不远处,虚幻的虎躯怦然破碎,散开星星点点的血色光芒,如梦似幻,仿佛是一片染红的星河。 血红星河的中央,站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背,目光淡淡地遥望远方,他没有理睬四周把他团团围住的凶兽,他也不在乎凶兽们仿佛要撕碎他的目光,他熟悉这种目光,他方才使用过。 他可以算是在场里头,最理解恨的人了,可是恨着恨着,他忽然又不想再恨下去了,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抓住了那片星空吧。 此时此刻,此天此地,他走在星河的中心,仿佛邂逅了天使,灵魂得到了救赎。 现在,他就像个临死之前的普通老头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两枚古朴的石符,平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人类,罪无可恕!” 狂风迎面吹来,璀璨的绿芒在翻滚的气流中汇聚,不过片刻的时间,苍绿色的人马便已昂然立于大地之上,带着浩瀚的神威。 “罪?” 老头儿笑了,他的声音很沙哑,就像某口干涸了很久的枯井,就算是挖光了井泥,也难以挤出半点水分。 “你我皆是罪人,你凭什么审判我?” 老头儿缓缓地闭上双眼,苍老的眼帘逐渐掩盖住浑浊又凝实的眼神,动作似乎刻意地放得很慢,像是在对这个虚妄的世界来一场短暂的道别。 “你知道的,我要找的,一直都是你。” 老人缓缓说。 “耗费了那么多条命,你终于肯出来了。”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那张干枯的老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老人蓦然睁眼,爆发出直入灵魂的目光,前一刻他还是个等死的垂死老头,这一刻他又变回了威武的将军。 “是它么?” 他缓缓地抬起手来,手腕翻转,掌心握住的两颗古朴石符,完整地暴露了出来,石符的表面光滑,色泽圆润,似乎是被主人刻意地保养起来的精美玩物,可雕刻的诡异符文,却又仿佛藏着无尽的森寒。 “为了祖灵。” 人马低沉地说,它没有正面回答老人的问题,它说的话很绕,就像是中原地区的高官们,说话模棱两可,动不动就要扯出大义来,有些时候,说了等于没有说,有些时候,字字珠玑又暗藏杀机,实在是无聊得很。 但人马不是那些虚伪的人类,它确实很忌惮那两枚石符,它也确实为了祖灵,那股阴森的气息令它很是不安,甚至会以为老人手里握着的是整座森罗炼狱。 那种地方,大概神掉了下去,也很难脱身吧,那根本就是豢养恶鬼的地方。 无穷无尽的折磨,无休无止的怨恶,积聚成海,苦涩的海水像是腐蚀掉所有的希望,永无止境的沉沦,屏蔽了所有的光。 孤独,永恒的孤独,化作恶鬼,缠咬在每一个堕落者的灵魂上,每一丝的痛意无不在昭示着他们,灵魂仍旧存在,每一缕的绝望无不在告诉着他们,生命何等虚妄。 那是个暗无天日的世界,在那昏沉无光中的堕落者,面临的命运,只有永恒地沉沦。 它不能沉沦,它是祖灵的守护者,在祖灵苏醒之前,它肩扛着整座森林的命运,它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捍卫祖灵,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算是森林里的所有生物都死绝了,只要祖灵还在,一切都还有余地,一切都还有希望。 如果祖灵没了,那森林大概很快就会跟着消亡了吧,没有了超脱常理的力量加持在身,它们就是普通的凶兽,单凭獠牙与裂爪,远远抵挡不住人类的铁枪与火炮的。 从狼神被杀那一天开始,到最近的森林动乱,巨大的阴霾一直蒙盖在它的心上,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个诡异的身影,似乎是有一股阴晦的力量潜伏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不断尝试着去激怒它,刺激它,逼着它现身,就像某个蛰伏在暗处的猎人设套,引导着猎物跑向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所以它才会放过那个一剑砍断狮子腿的人类少年,那个人类实力不弱,就算自己能杀他,也要付出不少的代价,它可不想早碰到幕后主谋之前,先折了自身的实力。 可它却从没有怀疑过那个少年,有些事儿,它一眼就能看出来,它看过那个少年的剑,也看过他的剑法,在人马眼里,那个人类少年根本就是一把剑,直来直去的,看什么不顺眼,斩了就是。 它很笃定自己的结论,因为它也是练武的,境界高深的武人,一招一式都是凭心而动,所以施展开的每一记招式,都会蕴涵着他们心中的道,就好比,阅剑知其人。 “喂,杀我可以,能放过他们么?” 老人突然开口,打破了人马绷紧的思绪,他说的他们,指的是他身后的战士们,以及站在天上的那几个人。 “条件。” 人马淡漠地开口,它手持苍绿色的巨大关刀,暴露出的杀意,凛然而决绝,在它眼里,这个罪恶滔天的老人是必死的,没有任何的条理足以洗刷他的罪名。 所有替恶鬼行事的人,都没有退路,他们终将面临神灵的审判,死在神圣的刀光之下,这是对他们污秽灵魂的一种洗涤。 “石符,两枚石符。” 老人顿了顿。 “我能把它们毁了。” 将军清晰地吐字,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的用力,透着属于他的威严,像是在下达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而不是在请求,带着必死的意志。 他知道怎么毁掉石符,他曾经就毁掉过半枚。 其实他大可以不死,他现在要做的,只需要再借多一次力,把眼前这只人马打趴,然后再将那两枚石符塞到它嘴里,那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他就能够获得另一只恶鬼的力量,也会得到关于那条狗的线索。 只是,在最后的一刻,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放弃掉那股力量,放弃这缕线索,放弃纠缠已久的仇恨,同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作为这场荒唐大战的谢幕。 真的很搞笑,不是么? 就算真给他找到了又怎么样,他的天使也不会复活的。 真的很荒唐,不是么? 垒了上千条性命换来的,不过是场空白的结局,双方都没有获得胜利,空余断肠的悲伤,漂泊在浓烟里,久久难以散去。 这是一场虚妄的战役,凶手残忍地把一个又一个灵魂投入空洞的火焰中焚烧,可这些可悲的亡灵们,到了最后还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成交。” 人马说。 “还有一个请求。” 将军慢慢地抬起了头,人马大概有两人的高度,要想对上它的目光,这位佝偻的老人便不得不选择仰望,这是他第一次与这尊神灵对视,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麻烦你给我个痛快。” 他直视人马的绿瞳,威严又孱弱,就像一缕灼目又飘摇的火。 “你能撑到最后么?” 沉默了很久,人马忽然开口,这是它第一次称呼某个人类作“你”,或是出于一种尊敬,或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吧? 传闻在某个遥远的国度,两位相约对决的武士,在拔刀之前都会向对方施一个礼,那是出于对武士道的尊敬,对刀剑荣耀的尊崇,以及对敌人的尊重。 脑袋一根筋的武士们,提着刀行走于明川大泽之间,遇到情投意合的人,他们会邀约着一起喝酒,尽情地高歌。若是遇到山野恶贼,他们便会勇猛地拔刀。而当他们遇到道义不合的人,他们就会相互行礼,背负上自己的道义,拔刀相向。 他们的命似乎都很不值钱,但却又很是潇洒。 他们行走了大半生,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或许只有那把常年沾血的长刀,他们把一生之中的所见所闻都写在了刀里。 狭长的刀身里面有他们的情爱,也有他们的仇恨,有他们的大义,也有他们的卑微,每一记挥砍都会显得十分的平缓,闪烁的刀光里,展开的是他们的一生。 所谓的对决,不过是用我的一生斩向你的一生,刀光剑影里,画满了山河湖海。 “我能。” 将军平缓地说,他的声音坚硬决绝,带着他的山河湖海。 “好。” 人马低声说。 “谢谢。” 将军笑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南方的冬天 石块寸寸开裂,发出轻微的咔擦声,干枯的老人光凭强劲的腕力,便已把手里的石符碾碎,失去了载体的森罗炼狱一下溃散开来,浓密的黑烟四溢而出,化作无数条细长的黑蛇穿过他的指缝,游曳前行,瞬间缠满老人的全身。 浓墨般的黑蛇狠狠地大张裂口,暴露出的尖牙如刀锋般斩出,毫无阻碍地刺破老人满是褶皱的皮肤,钉死在他的骨骼上,暗红色的液体自蛇牙处流出,血流如注。 但老人神情淡然,似乎并不在意密布全身的疼痛,他忽然抬手,一把将手里的石符,连带所有黑蛇的尾端,一齐塞进嘴里! 老人的牙口迅猛地扣合,宛如用力地拉下行刑的铡刀,尖锐的嘶吼声彻天响起,与此同时,扭曲的声音艰难地从老人的牙缝里挤出,那是新生黑蛇的嘶嘶声,它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打量人间的模样,就被老人无情地囚禁在他的身体里了。 腥红粘稠的血涎迅速染满老人的牙龈,他咧开满嘴的血,却不知是蛇血还是人血。 烽火燃起的尘烟忽然散去了,太阳再次出现在战士们的头顶,苍绿色的关刀徐徐撩起,巨大的刀身抵挡住了老人头顶的阳光,刺目的白光洒满了宽阔的刀背,沿着刀刃,丝丝缕缕地溢出,宛如一道阳光流成的幕布。 再过几个瞬间,这道光之幕布便会崩溃,阳光再无阻碍地宣泄下来,凌厉的刀锋夹杂在白色光流里,一刀斩断老人的头颅。 黑色的血管暴突在苍老的身体上,粗大的血管涨大欲裂,宛如浓稠的墨水在他的血管里咆哮而过,止不住地痉挛、颤抖,就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每一次抖动,都带有断折的风险。 但他还是撑住了,如果不把这些黑蛇赶尽杀绝的话,血武很难保证这些邪门玩意儿不会在他死后,破体而出,干出什么事来。 此时此刻的他,俨然是一位驯蛇人,歇尽力气地撵着那群该死的黑蛇去往体内的气海,把它们赶进石门内,再一把扣上石门,把它们锁死在里面,狠狠地打进他的灵魂里,与他一同,奔赴黄泉。 精神力在急剧地消耗,他的脑海发疯似的狂鸣,由内到外的撕裂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这个将死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硬挺住这种仿佛撕碎灵魂的伤害,同样也没人知道,他为何还能挺直着腰杆,由始至终,如同一把挺直的利剑,哪怕此刻它的剑身上注满了锈痕,但它依旧锋利。 阴冷的墨汁汇聚在他的小腹里,逐渐散去,老人的双眼涣散迷离,眼眸里隐隐透出的那缕铁一般的狠意似乎开始摇摇欲坠,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安静得仿佛早已死去。 老人头顶的关刀微微振动,抖下了漫天的白光。 白光有点涩眼,忽然觉得有点难过,有点想哭,老人眯了眯眼,似乎憋住了满眼的老泪,他费力地转过身去,躲开刺目的阳光。 下一刻,他双眼陡然瞪大,凸起的眼珠里,瞳孔缩得死死的,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一道疾跑而来的身影,他用目光锁死了那个人,以至于忘记了锁住泪水,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很想大喊出声,很想用力摆晃双臂,他很想阻止那个狂奔而来的女孩,但他不能,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连道别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娘,你说天上会有神灵吗?” 淡蓝色头发的小女孩凑在妇人怀里,嗲声嗲气地问。 “湖灵大人不就是神灵么?” 妇人温婉地笑笑。 “可湖灵大人看着真不像神仙耶,她整天蹦来蹦去的,一点都不仙风道骨!” 女孩抬头,瞪着一双大大的星眸,微微蹙眉,不满地皱了皱小鼻子。 “月儿别瞎说,湖灵大人可是真正的神灵。” 妇人温柔地点了点女孩的鼻子。 “哼哼,哪有神仙跟小孩抢糖吃!” 女孩嗔着鼻子。 “神灵不需要伪装,人才会需要伪装。” 妇人淡淡地笑了笑,睫毛轻颤,抬头眺望远方,眸子深邃,像是望穿秋水。 “月儿也不需要!” 女孩昂首挺胸,大声吹嘘。 “所以月儿也是神灵啊,是啊娘的小天使呢。” 妇人轻揉女孩的脸。 “可为什么他们不要小天使。” 女孩突然耸拉下脑袋,吱吱唔唔的嘟哝,蚊子嗡嗡般的声音里,空落落的。 “可能是他们也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吧?不是他们不要月儿,是他们没办法照顾月儿,需要换阿娘来照顾月儿。” 妇人楞了愣,很快又回过神来,她温柔地揉着女孩的脑袋,笑了笑,两眼弯弯,像是挂着两轮弯弯的月牙儿。 “月儿还记得么,阿娘遇到月儿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天,啊娘还记得,那个冬天的风很大,呼呼地吹,冷得让人直哈气呢,感觉不暖和暖和手的话,都快要冻僵咯。” “那时候,啊娘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片丛林,走得太匆忙,只穿了一件衣衫,隔着树叶看向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像是被风冻住了似的。” 妇人轻声说。 “啊娘,那有下雪么?” 女孩轻声问。 “没有,只有北方才会下雪,咱们这是南方,常年不下雪的,但吹起的风却带着水的湿气,渗入骨髓的寒意很容易让人绝望的呢。” “当时啊娘也以为就要走不下去了,就要死在这片林子里了,”她顿了顿,“直到啊娘遇见了月儿。” “月儿,你知道他们有多了不起吗?在那样寒冷的天,他们仿佛恨不得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下来,裹在月儿身上了,露在最外头的,还是一件破破烂烂的男人衬衣。” “他们应该没离开多久,落叶地上还留着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可以想象,他们是相拥在一起的,发着抖地离开的。” “能让他们顶着这样寒风前行的大概是什么身不得已的事情吧?” 妇人心生感慨,语气里满是彷徨。 “那后来呢,后来阿娘怎么带着月儿来到了这里呢?” 女孩目露好奇。 “因为咱们的小天使感动了天上的神灵呀,神灵特地委派了湖灵大人前来搭救小天使,顺便把啊娘也带上了呀。” “月儿理解什么叫守护么?” 妇人突然问。 “守护是指由心而发的善念,强烈地想要保护某个人的意愿,好比月儿的父母,又好比月神大人。” 她目视远方,语气轻轻,飘如风絮。 “还有啊娘呢!” 女孩大声地纠正。 “不是呢,是月儿守护啊娘,如果那个冬天遇不上月儿,啊娘肯定等不到湖灵大人的降临呢。” 妇人莞尔,收起了眼里的迷离。 “才不!才不!啊娘才不会轻易地死掉呢!” 女孩犟着嘴大喊。 “月儿,记住了,无论咱们走到哪里,身后总会有一些线牵着,那些线可以很多,也可以很少,多到无地方摆放也好,少到只剩一根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你只需要记住来时的方向,就好了。” “那个方向,是家的方向。” 妇人低声说。 “啊娘,咱家不就在这里么?” 女孩有点儿不懂。 “对啊,这里是月儿的家,这里的人们就是月儿的家人,月儿要一直元气满满的呢,每天都要充满期待的呢,因为大家彼此都在呢。” 妇人说得时断时续的,一时迷离,一时向往,像是藏着什么东西,死掩着不肯说。 记得那一天是秋天,她们就蹲在星月湖的木桥上,木桥很短,只有十来米的长度,女孩缩在妇人的怀里,却感觉一下藏在了世界的尽头,听说那里可以免疫时间的流动,片刻即是永恒。 后来啊娘在某个隆冬的夜里悄然离去了,没有留下什么信物,也没有放下什么交代,就像是凭空消失那般,消抹在那场纷飞的大雪里。 啊娘说过,南方的冬季,是轻易不下雪的,她很幸运,能够亲眼目睹一场下落在南方的雪,她也很不幸,在梦幻般的白绒里,却丢掉了最亲最爱的人。 她就像个疯子似的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一直跑,一直跑,跑到鞋子都丢了,跑到小脚都要冻僵了,跑到连自己都忘了,跑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丢了。 她忘了是怎么停下的,记忆仿佛一直停留在那片白茫里,被人生生地断开了一截,听说后来出手救她的是湖灵大人,如果没有湖灵大人的话,她可能就埋葬在那个大雪飘飞的夜晚里了。 按理说,着脚长时间地暴露在低温中,是会冻死掉的,严重的话,是需要截肢的。可她却出奇的没什么事儿,在湖灵大人出现前的那段时间里,她就像是被谁特意地保护了起来似的,如同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季,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冬天下了雪,皑皑的,白茫茫的,却看不到尽头。 可她又被抛弃了,甚至连那人离去的方向都不知道,就这样一直闷着脑袋跑,不要命地追,扑得了一场冷冰冰的空。 她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为了谁谁谁,总是忍不住要把小命给豁出去,从前这样,现在也这样,死性不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穿越烈焰的刀 人的内心好比一座天平,一端代表理性,另一端代表感性,当任意一端的负载忽然加重,平衡便会紧接着荡然无存,强烈的意念接管身体,操控脑海里的思潮朝着某个地方狂涌而去! 雪月也想不懂为什么要救这个大坏蛋,那么的迫切,那么的奋不顾身。 大家分明就不是很熟,往死里算,撑死了也就数面之缘,不就是在某个跟往常一样的夜晚里,她跟往常一样独自蹲在木桥上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落水的声音,救人心切的她,才会想也不想地救起这个落魄的家伙么? 对于善水的她来说,救起这个男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再怎么的小恩小惠,那也是恩情啊,然而这个男人非但没有报恩,反而带领军队来围剿她的部落,差点还杀掉了湖灵大人。 这种白眼狼不就应该给一刀砍死才好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他马上要死的样子,会觉得很难过? 难过得都要窒息了,难过得好想哭。 人马的关刀很大,山一样的威压逼迫下来,令人心生绝望,顿感无力,仿佛只能静默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在刀起的一瞬间,结局已经注定,再难更改。 微微倾斜的刀面藏在光流里蓄势,刀底下的老人咬住枯干的嘴唇,发黑的脓血自七窍流出,沾在枯槁的老脸上,像极了一块腐朽的烂木,唯独那双瞪大欲裂的眼睛,仍在顽强地表示着他此刻还没死去。 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下一刻,这桩笔挺的朽木忽然折倒在地上,老人无力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哀求,哀求女孩速速离去,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他也不是她该救的人。 不可一世的将军就这样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女孩面前,一生之中很少认命的他,栽倒在了狂奔在浓烟与烈火之间的小小身形。 身体衰弱到了极致,目光也渐渐开始涣散,逐渐模糊的画面里,火焰似乎越燃越烈,恍惚间,好像回到那一年,那一场焚天的烈火里似的,火焰的尽头远远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犟着脸的女孩撞开一重又一重的烈焰,玩命似的朝自己赶来,沾满灰烬的素脸上挂着一双明亮的眸子,闪闪发光,亮如星辰,照亮着希望。 小天使,对不起,是老爹没用,挡不住当年那场大火。 小天使,你知道么,后来老爹碰到了个女孩,长得和你差不多样,就是头发的颜色有点不同。 可人家的脾气比你好得多了,没你那么好斗的,没你那么喜欢整天说个不停的,也没你那么不让人省心 无数个念头在老人的心里一闪而过,随着奔流的蛇潮,一同涌入体内那扇石门,转眼就消散在滚滚的黑色狂潮里头。 游离在老人身上的黑蛇越发稀少了,人马目不转睛地盯住刀下的老人,生怕有一丝一缕的黑烟从老人身上逃逸出去,以至于它没察觉到某道越来越逼近的人影。 小天使,那个女孩的名字叫雪月,老爹很喜欢她,当然,老爹也很喜欢小天使,虽然你们都不怎么听话,但是,你们怎么怎么都那么的善良呐。 最后一缕黑烟褪尽,老人卸去了伤悲,淡淡然地笑了一笑,带着由衷的歉意。 耳畔有风吹起,老人凝聚最后一丝心神,牢牢地握住石门的两边,手心攥紧了决绝与无畏,狠狠地一拍,两扇门页飞速地往中扇去,彻底地堵死了蛇群的出口。 风稀释了漫天的浓烟,天空一下变得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冷冷的,让人好难过,好像回到了那个冬天,迷路的女孩孤独地囚禁在这座灰暗的世界里。 女孩不知疲倦地逆着冷风奔跑,湿冷的气流扑打她的脸上,冰冷刺骨,灼热的火光映照出湿润的清光,泪流满脸。 啊娘,你知道么,你走了之后,月儿碰上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呢。 他真的很坏很怀的,恩将仇报不说,还想杀掉我们的湖灵大人。 可为什么这个大坏蛋快要死掉的时候,月儿会那么伤心,就好像啊娘离开月儿时的那样,心里空空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似的。 月儿真的好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讨厌!真讨厌! 明明就不关月儿的事!明明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为什么月儿会舍不得,舍不得大坏蛋去死,舍不得他的眼神。 可能是月儿太自私了,月儿真的是很自私很自私的,自私到想独揽一个人的爱。 啊娘,你知道么,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像你那样,用你那样的眼神看过月儿了,虽然她们对月儿都很好,就像亲人似的。 但也只是像,他们看月儿的时候,眼神里总会夹着一点怪怪的东西,像是可怜,像是同情,像是隔阂。 月儿讨厌那种隔阂,真的好讨厌,那东西压在身上,压得月儿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月儿。 月儿跟她们是不同的,她们都是有家的人。 只有月儿没有 但月儿不敢说,月儿觉得那样会对不起别人的好,会显得格格不入。 往事如流水般淌过,关刀轻轻地上撩后,猛地斩落,笔直地劈开混合着烟尘的白光,仿佛是在混沌中撕开一条清晰凌厉的裂缝,裂缝的尽头,是一个老人的头颅。 片刻之间,刀锋距离老人的脑袋便已不过半米远,短得令人心疼。 啊娘,对不起,月儿想要任性一次,就一次次。 有些事,如果不去做的话,一定一定会很后悔的,后悔得要死的,月儿不想再后悔了,月儿已经弄丢了啊娘了,月儿不想再丢了那个谁。 啊娘,你知道么,那天夜里,湖里的水很冷,天上的月光很清,月儿看着大坏蛋的眼神,冷冷清清的,倒映出月儿的样子,却没有一点的隔阂。 那是亲人才会有的眼神,那是啊娘才有的眼神,却在他身上出现了。 月儿就是这么傻,傻得愿意为一个眼神送命。 女孩骤然发力,大脚一踏,疾步跃起,她把自己当成了火炮的炮弹,狠狠地朝着老人与刀锋之间撞去,妄想赶在大刀落下之前,用身体把大刀撞飞! 这是一种近乎玩命的行为,极其愚蠢的决定,要是快上一分,便会扑了个空,下一刻被刀锋割开的,将是她的身躯,要是慢上一毫,她撞上的只能是倾斜的刀背,很难想象,刀锋会不会在割开老人脑袋过后,顺势割开她的身体。 刀划过空气只需要零点几秒,所以她的机会也只有那么零点几秒,容不得出现丝毫的差错,得手后的结果,是她替老人挡下这要命的一刀。 这仿佛就是一个必死的局。 真的很不甘心呢,怎么总是犯傻,去做一些很傻很傻的事儿,豁出命来,再也看不见黄昏里的湖泊。 可如果不去,就真的很对不起那道眼神了。 而且,如果什么都谈利弊,那人生得多无趣。 迸射中的女孩猛地抄起腰间的短镰刀,银白色的刀身在舞动的烈火中旋转,像是一轮清冷的明月,不顾一切地撞向那道恍若从天而降的苍绿色刀幕。 她像是披星戴月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希望 短镰刀的刀刃自下而上地撩起,如同一只银白色的蝶衣在风火中飞舞,舒展开的钢铁羽翼对上威严如山的关刀,轰轰烈烈,恍若下一个刹那,便会灰飞烟灭。 清脆的碰击声延绵不绝,那是刀锋切开金属的声音。 短镰刀上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口子越裂越大,刀锋顺着裂缝而下,短镰刀剧烈地颤抖,切割金属的速度越发地极速,如同濒死前的挣扎。 关刀凛然而过,仿佛那柄短镰刀在它的面前,不过是飘落在空中的一缕稻草,轻柔得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斩了便是,无伤大雅。 刀锋再度直下,擦过空落落的刀柄,划过女孩空落落的心。刀锋破开空气的声音,传到女孩的耳里,残忍且凌厉。 到底还是丢了嘛,到底还是拦不住嘛,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还是那个什么也抓不住的废物嘛。 你一直跑,玩命地跑,你一直笑,强装笑脸,你假装坚强,扑街了,自以为咬咬牙就能重新爬起来,哪怕摔得很疼很疼。 你分明就很想哭,你心里明明很难过,但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哭,不知道该哭给谁看。 像你这样的废物,就他妈的活该孤独,就他妈的活该悲伤! 冷锋割开肌肤的声音,轻微入耳,落在她的心里,却激起了数万丈高的骇浪,骇浪的中央地带,是一片巨大的凹陷,凹陷里头,空空如也。 别!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怎么办,该怎么办? 啊娘,月儿该怎么办? 月儿到底该怎么办?! 啊娘你知道么,月儿真的真的好着急好着急,急得想好想哭呢 刀刃无情地掠过干枯的血肉,再下一刻,隐隐地传来了骨骼破裂的微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似骨头,似灵魂,更似某道拉扯住孤独小船的锚。 就这么完了么? 不要啊,不要这样对我啊。 是不是我注定了是个废物啊? 是不是废物就注定了一无所有啊? 不甘啊! 真的很不甘啊! 真的真的很他妈的不甘啊! 凭什么啊? 贼老天,凭什么全都是你说了算啊? 凭什么非要给我注定这个那个的啊? 凭什么你他妈的居然敢决定我的命运啊?! 我去你妈的!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鸟鸣,似有乌色的飞鸟掠过云烟,嘶鸣的声音,淋漓悲怆,仿佛洒满了嫣红,像是在啼血。 思绪顷刻间化作千万条狂奔的巨龙,它们歇斯底里地咆哮,它们发狠地撞向天空,扶摇直上九万里,狂吼在九天之上! 力量,巨大的力量,如潮水,如洪流,泛滥而来! 瞬息之间席卷雪月的全身,她目光凌然而决绝,断裂的刀身无力地坠地,寂静无声,女孩攥紧拳头,悍然挥拳! 她要用自己的拳头,一拳打爆这把该死的关刀! 此时此刻的雪月就像一只发疯的小白兔,咧开娇小的兔唇,大声嚷嚷地跃向猛兽的森然巨口,毛绒绒的兔子嘴巴里,露出一排属于她的钢牙铁齿! 她不在乎什么了,大不了就一刀两断嘛,又有什么所谓呢。 啊娘,对不起,月儿太任性了。 拳刀即将相交,银白色的女孩平静地闭上眼,轻轻地呢喃,像是在细声地向神灵祷告,柔柔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落定后的尘埃。 银白色花儿迎着扑面而来的烈火绽放,在它绚丽的时候,却忽然扣上了那双璀璨若星辰的眸子,素白的小脸满是安详,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秋风的离去,当冬天到来的时候,她说不定就能见到啊娘了,就能找回自己的家了。 冬天过后就是新春,春是一年的开头,也是新一段人生旅程的开启。 可是她好像再也等不到冬天的来临了,片刻之后便会消散在风中,在她最亮丽的时候。 黑暗里,古朴的石门前盘坐着一位枯干的老人,老人身形很虚幻,死沉的空间没有半点风,空气沉积在这里,像是死掉了似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仿佛放慢了无数倍地流动,老人的身形越发的虚幻了,感觉只要风稍稍地一扫,他就会如灰尘那样,消散在虚无的气流之中,化作一捧黄土。 昏暗无光之间,回荡着一种声音,那是石门后传来的撞击声,那种声音急促而又猛烈,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无数恶鬼被关在里面,凶狠又无力地嘶吼。 忽然间,老人睁开了双眼,目光既迷离又决绝,冥冥中,眸子里似有火光在跳动。他缓缓起身,盯紧身后那扇石门,沉默了很久,像是暗自下了什么决定,一把把手搭在了微微凹陷的门面上。 狂风骤起,狂乱的气流里,传达着某个女孩心里的高呼,很悲痛,很不甘,很决绝,又很孤独。 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的心声会传到这里,这种感觉,就像是一脚踏入了一个无从选择的死局里。 所有的一切似乎早已设定好了,布局者没有使用再多的掩饰,此刻摆在老人面前的,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宿命般的陷阱。 但他没有再多犹豫了,贴在石门上的手掌,轻轻地,就是一推。 远处的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似有恶鬼在戏谑地狂笑,狰狞的笑声在凌乱的气流里张狂,像是在讥讽整个世界。 干枯的手掌稳稳地抓住了苍绿色的刀锋,上一瞬间,老人那双宛如枯枝般的手臂还在无力地低垂,可下一个瞬间,它就如苍劲的老树般,猛地勃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老人使用岁月赋予他的力量,强行截住了神灵的挥斩。 两个错开的片刻之间,时光仿佛被老人生生地挖去了一段,老人用这段时光来武装自己,不留情面地撕毁所有的协约。 为了某个人,自甘堕落成鬼。 刀割开指节的刺痛感没有如期而至,一道魁梧的身影与女孩错开,抢先一步突破到人马的上方。 许雄抬起手肘,将手臂间的关节折成尖角,英勇地冲向那头两人高的人马,加持在手肘上的强劲冲击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人马的胸膛上,他把自己的手臂当成了武器,想要拦住这场仿佛不可逆转的必杀! 男人的力道,以点到面,瞬间爆发,蓦然之间,这位祖灵守护神连人带马一齐侧翻,砸起数丈高的灰烬与尘烟。 突如其来的冲击,令人马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不自主地握紧了巨大关刀的刀柄,刀身随着它的身体斜翻,刀锋上却忽然响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削铁如泥的刀锋竟被老人硬是用蛮力掰开了一块,干枯手掌紧紧地握住那片苍绿的裂片,宛如腐朽老树上萌发出的丁点绿意。 “抱歉,我的朋友,我反悔了。” 老人一字一顿地吐字,声音沙哑却又清晰,宛如干涸的老井一下冒出淙淙的流水。 “人类!” 人马的声音如同火一般热烈,简短的话语里,似有怒火在熊熊燃烧,它极其少有地选择相信这个男人的话,换来的却是背叛。 此刻它的内心如火在烧,无尽的愤怒塞满了那颗强而有力的硕大心脏,只是还没等它把剩下的话说完,下半段的话语就被一个少年无礼地打断了。 变故发生之快,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告诉它,这些赶来的人,跟那个答应它的男人,不是一伙的。 土黄色的闪电疾射而过,白色的花墙不时出现在半空,为飞龙阻断了致命弹道的轰击,在炮火纷飞的半空中,打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通道的前方弥散了淡薄的黑烟,巨大的苍绿色身影倒落在尘烟里,若隐若现。 随着土黄色闪电掠过,一座青色的光阵蓦然浮现在烟火狼藉的大地之上,以着一种不疾也不徐的速度,平缓地扩展开来,立于半空的年轻读书人此刻俨然成了阵法的中心,他双目凝神,无数条青色的光藤从巨阵里探出,蛮不讲理地缠绕在厮杀中的人与兽的身上,眨眼间便把他们都捆得严严实实的,跟个粽子似的。 李二站立在阿福的背上,纵身跃下,脑袋朝地,高举右手,如一支苍穹射下的箭矢般冲刺。他的五指用力地张开,耀眼的金光在他的手心激荡,宛如一张浓缩的金色大网,透着强烈的封锁之意。 少年手里的网,仿佛是用天幕编织而来的,带着太阳的温度。 金色的流光越过淡漠的雾霭,少年张开的手掌贴落在人马的胸膛上,金光陡然暴涨,细长的龙纹极速地蔓延开来,瞬间锁住了人马的行动,也打断了它嘴里的话。 硝烟渐渐散退,风荡走最后一丝烟与尘,荒唐的战役仿佛截止在了这一瞬之间。 被杀猪小队的众人,不讲道理地打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英雄 英雄,什么是英雄,怎么去定义英雄? 这个词儿听起来就很缥缈,给人的感觉,仿佛很远,却又像是很近,远到似乎遥不可及,近到往往只要你想。 想你所想的,做你该做的,切记,不要留有遗憾。 心存执念的人们啊,请高昂起你们的头颅吧,齐声怒吼吧,咆哮吧,燃烧吧!别管前面是什么,是刀又怎样,是剑又如何。 撞就好了,玩命地撞,死命地撞,拿出你的不屈,拿出你的坚强,拿出你的执着,燃烧燃烧再燃烧! 用你内心最明亮的那把火,刺破人生的所有虚妄! 切记,不要留有遗憾。 天地一片死寂,仿佛就连火焰都要被定住了,唯有缓缓流动的空气,仍在努力地证明着时间仍在走动。 咚哒。 心脏沉重地起搏,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是某样失落在岁月里的东西,正在缓缓地苏醒。 咚哒咚哒。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愈演愈烈,仿佛是掌管时间的神灵在悍勇地擂鼓,震起阵阵历史的尘埃,鬼魅的身影躲闪在纷扰的飞尘中,无声地穿梭远去。 那只遗失在远古的恶鬼,再次回来了。 浓密的黑烟从血武身体里溢出,披裹在他的身上,凝结成甲,老人干瘦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起来,眨眼之间,便已壮硕如成年的男人,雄伟的身躯甚至有点嶙峋可怖。 森白的獠牙从他的口腔里抽出,狰狞的面骨暴凸而起,利爪刺破五指,延伸而出,沾满腥红的血,黑色的长蛇游离在他的身上,实质化的黑鳞紧贴他的肌肤,缠绵着、摩擦着,淋满了粘稠的血,升不起半点温度,就像一只从森寒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恶鬼无声地起立,冰冷的目光始终落在人马身上,他缓步前行,每一脚踩在地上,都会发出一声咔嚓的声音,那是沉重有力的步伐踩踏冰霜的声音。 依附在地表的水分,瞬间便被恶鬼冰封,大地上结出苍白的冰霜,仿佛是伤口腐烂后,透露出来的死白色。 人马被金色的龙纹捆住,暂时解封不了,周围的生物几乎都被青色光阵禁锢住了,阻挡在恶鬼面前的,只剩下一个屁大点的少年。 冰寒的气息铺面而来,混杂着冰晶的空气通过呼吸道,输送到少年的体内,寒流瞬间卷走了大量来自他体内的温度,恍惚之间,就连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开始迟缓了下去。 冥冥之中,甚至感觉得到血管的表面生起了一丛又一丛血色的冰晶,像是北国满地的冰晶,闪闪发光,透着致命的妖冶。 心脏搏动的频率也同样跟着低迷了下去,仿佛在过上几个瞬间,横在人马身前的少年就要被冻死了,带着他满脸的少年意气,冻成一座冰冷的雕塑。 战斗还没开始,似乎就已经结束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光凭一脑子的热血是没有用的,这种行为无异于螳臂挡车,分明就是嫌命长。 可李二就是不想退,哪怕是死也不愿意后退一步,哪怕那仅仅只是一步。 他就这样中二且热血地张大了双臂,直直地站在恶鬼前面,死守在死亡界线之前,一步不退。 其实他大可以随便编个由头撤退,赶在这只恶鬼彻底爆发之前,逃离这片丛林,接下来的行程,是继续原本的路线也好,还是灰溜溜地滚回那个滨海小镇也罢,他的人生都会得以延续,而不像现在这样,好像就要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但他就是做不到啊,他深知这么做的后果,如果此时此刻选择后退的话,身后那只人马就会被恶鬼干掉了,因为龙纹锁住了人马的身体,它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简单地说,那只人马将会是因为他而死的,那样会令他觉得做了天大的错事,不能原谅自己。 赴死和逃亡,落在平常人眼里,或许是一道很难抉择的选择题,但落在呆子眼中,很快就有了答案,他想也没想就选择了前者。 只因为他答应过他老爹的一句话,怎么难,也要尝试着,去当一个好人呐。 他说得出,他就做得到。 纵是脑袋不怎么灵光的他,也能想出很多借口来说服自己跑路,但他实在不想自欺欺人了,人活的一辈子,往往最难骗倒的,不就是自己么?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呆子早就懂了。 况且,那样做不就等同于向命运认输了么?怎么可以认输啊,绝不可以服输的啊,一次也不行,永远永远也不要认输啊! 他可是逆过天的人,怎么可以退后? 切记,不要留有遗憾。 魁梧的身形忽然自恶鬼后方袭来,许雄不知何时就动了,他的身手很快,下手不留情面,一手抄起腰间的刀,举起就砍了下去,手道老练,跟个杀猪的似的。 他确实杀过不少猪,也杀过不少人,唯独没有杀过鬼。 对付恶鬼这种超脱常理的邪门东西,根本不能留手,还是那句老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况且,对方似乎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恶鬼哂笑着拧头,飞跃在半空的许雄马上就注意到了它的笑容,一双瞪得浑圆的眼瞳,填满了死白,嘴角两边幅度夸张地往上扬起,森白的牙齿相互交错,锐利如刀。 他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笑容,狰狞得像是一台绞肉机,想要把一切都绞碎,统统绞碎!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疯狗歪斜着脑袋,玩味地笑,瞅着举刀男人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只卑微至极的小强,满是戏谑与讥讽。 小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生来的命运就是注定要卑微地死去,这种活着没有半点意义的垃圾,为什么要留着,留着又有什么用? 嶙峋的裂爪无声地开合,刀锋般爪子甚至刮破他自己的肌肤,血淋淋的,糊成一片,但他似乎并不在乎这点痛意,眼都不眨一下。 下一刻,淌满鲜血的鬼手悍然挥出,迎着刀尖前推,刀锋顺势切入他的肌肤,却止在骨骼之前,再难前进一尺一寸。 剧烈的痛意沿着神经四射,恶鬼发狂的大笑,握拳的鬼手骤然张裂,尖爪凌空飞舞,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凡铁铸造的猎刀。 许雄的第二把猎刀就这样毁在了同一只鬼爪之下,纷飞开来的刀锋碎片,映出通红的火光,他置身在纷飞的火光之间,仿佛看见成群飞舞的火蝶,那是地狱才有的景象。 无情的鬼爪掠过空气,掠过火光,掠过许雄的胸膛,挟裹着狂暴力量撕裂了空间,撕裂了时间,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身上,瞬间扯断了他的所有肋骨,一路横冲直上,一把把他抛飞到空中,漫天飞溅的血,像是为蝶舞们奉上一簇簇血红的花。 土黄色的飞龙折返回来,稳稳地接住了男人,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啊福的绒毛,瘫倒在它怀里的许雄,再无动静。 恶鬼再度转身,把目光投向李二,准备碾死第二只碍道的小强。 他狞笑着前行,死白的眸子里爆发出慑人的光芒,并不在意笼罩在李二身上的金色水雾。没有片刻的迟疑,男人败北后,水雾里紧接着探出一只绷直的手,李二的一记重拳直直地打落在恶鬼的小腹上,浓缩到极点的拳劲,像是化作一把熊熊燃烧的利剑,横空刺出,带着他彻天的怒火。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恶鬼一动不动,双眼仍旧不眨一下。 一记不见效,第二记便接踵而至,小强就是这种架势,打不死你,烦都要烦死你。 但是疯狗很显然,并不想给小强留什么面子,他忽然抬起的脚肩,对着小强的腹部就是一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力量之间的巨大落差,似要无情地掐灭小强所谓的、可笑至极的少年意气。 水雾砰然轰破,小强被一脚顶得倒飞而去,这次阿福赶不上来接他了,托住他的,换做了洁白的兰花。 防守阵线还没有完全溃散,小强原本站着的地方很快就被其他人占据了,没有丝毫空档的时间,两个女孩瞬间填补上了空缺,身形一大一小,头发一蓝一黑,职业一武一文,一个专门打架的,一个专门算命的。 恶鬼忽然愣住,攻击紧跟着停顿了下来,体内似有某个强烈的意志在咆哮着反抗,这只暴躁的杀戮怪兽毫无征兆地静止了下来。 苍绿色的刀光骤然飙升,势若长虹,撩破天际,直奔恶鬼而来,人马早已解开了禁锢,它一直不出手的缘由,只为了麻痹住对方的思想片区,令他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时刻酝酿着在屠夫临近的一刹那,猛地暴起,一口咬断他的咽喉!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刀光下映照出恶鬼的脸,他忽然笑了,裂开的笑容,笑意浓郁如一杯热烈的酒,适合搭配一个用以下酒的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关刀到底没有落在恶鬼身上,它在半空就被鬼爪死死地抓住,连带着它的主人,一起被恶鬼单手架住了。 浓稠的黑烟自利爪中滚滚而出,沿着刀柄而上,很快就已经紧紧地将刀与人马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一张早已布好的罗网,只等猎物踏入的那一个刹那。 黑蛇沿着它的手臂,交缠往上,及至它的双眼,猛地扎入漂浮着幽火的双瞳之中,惊恐与空白仿佛一瞬之间就填满了它的威严的面容,阴冷的鬼气把它裹得严严实实,像座寒流组成的囚笼。 原来神灵也是会恐惧的。 老人的嘴唇死死地抿住,却仍旧传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咆哮声,那是来自灵魂的咆哮,无视耳膜,直刺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黑色的雾气盖住了老人的头颅,在表面汇聚成一张衰老的脸,面容狰狞,痛苦地咆哮,像是被恶鬼硬生生地把灵魂从体内拽了出来,一双漆黑的眼洞,深邃如渊。 枯藤老树般的气息瞬息爬满人马巍峨的身躯,浩荡的神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落日黄昏般的弥留,若即若离,宛若一尊陨落的神灵,发出绝望的悲鸣。 嘶吼与悲鸣响成一片,恍若无数只恶鬼聚集在一起,放声哀歌,又像是死去的灵魂孤零零站在葬礼的角落里,独自地对着自己的尸体哭泣。 黑蛇把一人一神死死地连在了一起,黑烟笼罩下,他们以相同频率地痉挛、抽搐,死命颤抖的身体像极了久未上油的老旧发条,强行运作之后,掩藏在铁皮底下的残破齿轮,僵硬地咬合,斑驳的锈迹交加在一起,发出撕裂扭曲的声音。 无穷无尽地堕落,就像从一个深渊掉入另一个深渊,永无止境,孤独的老人在歇力地咆哮,冰冷的海水一次又一次灌满他的嘴,可他不在乎,此时此刻的他只想着咆哮,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可他就是想吼,带着撕裂一切狠意地怒吼,想要撕碎全世界的不甘! 他不想认输啊,不想跟这个该死的命运认输,至死也不能认输! 不要不要留有遗憾! 清澈如水的剑光乍然绽露,身披月袍的女孩自火中走来,她带着一湖的剑意过来,找回属于她的场子来了。 湖灵大人的长剑凌厉地斩断了那柄关刀,斩断了游离在刀身上的黑蛇,斩断了这道恶鬼传输的介体,仿佛一剑斩断了所有的混沌,带着千万里的阳光。 人马朝天大吼,攥紧断折的关刀,发疯似的狂奔,转身就没入森林深处,老人身上的黑甲如烟般消散退去,一头栽倒,倒地不醒。 天地重归寂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湖边对话 (一) 星月湖。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洒满整片湖面,就像一锅准备上桌的暖汤,湖边有一座木质的小桥,两个少年静静地坐在桥头,赤着双脚,浸在暖色的湖水里。 “太阳要落山咯,往常这个时候,也到吃饭的点了呢,吃饭的速度得快点儿,吃完饭后还得赶去镇子打打零工,折腾到差不多午夜,就能回家睡觉了呢。” 李二眺望远处的夕阳,视线穿过微眯的眸子,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日夜奔跑的少年,贫穷使他终日忙碌,不觉光阴飞逝,就好像活在了一个无限的循环里。 “以前总觉得,太阳下山代表着一天的就要结束了,就跟关灯睡觉似的,大家都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不吵吵,不闹闹,都不折腾了,整个世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店里那些客人们,一杯接一杯地干。他们差不多每天都来,来的时间点儿也都差不多一样,叫的酒和小菜也是差不多。差不多,差不多,总感觉每天都是差不多。” 余晖洒在少年的脸上,暖洋洋的,他不知不觉地说起了过往,扯了扯家常。 “呆子,你不觉得无聊么?你明知道明天的太阳仍旧是这个模样,那么你还会期待明天的太阳么?” 扇子自顾自地埋头划水,忽然抬起了头,说。 “会啊,我很喜欢太阳的呀,你试过在午后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么?就算是闭着眼抬头望天,隔着眼帘还是能够感受到天空那道热热的白光,它就好像在告诉你,它明天照旧会出现在你的脑袋上,从不会离开。” 李二呵呵地笑了。 “没试过,像我们这种有钱人,每天的事很多,忙得很,很少会有这种机会,忙里偷闲。” 扇子耸耸肩,以表无奈,阶级感一下就出来了。 在阶级差距面前,对话的双方总是会闪烁其词,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便会令对方产生一丝一缕优越或者鄙夷感,那种东西一旦出现之后,瞬间就能把天给聊死了。 但眼下这个年轻的读书人似乎毫不在意,他甚至连言辞都懒得掩饰,就这样把足以暴击穷鬼弱小心灵的狠话撂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跟穷鬼聊天,而是他知道呆子是不会介意的,跟呆子聊天,使用语术什么的,只会令自己倍感恶心,就好比对着一面明亮的镜子说话,如果都不能坦诚相待的话,还是得多加修饰,掩着藏着的,这样子的聊天得多没意思。 “诶,扇子,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呆子的目光忽然一亮,他真没觉得扇子说的话里头有什么不对的。 “嗯?” 扇子抬了抬头,对上那道白痴般的目光。 “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号称阅遍世间藏书的老人,他的脑瓜子里拥有无限的智慧反正就是很厉害,很牛逼的啦!至于牛逼到什么程度呢?据闻只要有一方霸主能够成功地拉拢了那老头儿充当谋士,整座天下便就唾手可及了。” 他神神道道地低语,就跟小屁孩低声跟伙伴们分享秘密似的。 “后来,有个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霸王横空出世,在没有老头儿帮助的情况下,他凭借自己过硬的本事,把各个霸主们挨个儿地暴揍了一顿,最后一统了天下。” “再后来,霸王听到了老人的名头,某次偶然的机会,悉听过老人的学说之后,深表钦佩,他觉得像他这样伟大的君王,世间所有的能人都应该为他所用。” “于是他决计亲自去拜访一下老头儿。老头儿就呆在某条破破烂烂的长街,躺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桶里,正一脸惬意地享受午后的明媚阳光。霸王装作不经意地溜达到了老头儿的面前,像个宅心仁厚的君王那样发问,他向老头儿许诺,只要老头儿肯为他工作,他想要什么,仁慈的君王就会赐予他什么。 “那个霸王听说是个缺心眼,可能只要老头儿瞎嘟嚷一句,想当个皇帝过过瘾,那个缺心眼便会二话不说地把天底下最高的位置让给老头儿。” “可你猜猜,那老头儿说了什么?” 李二侃侃而谈,笑嘻嘻地说着一个老到掉牙的故事。 “是什么?” 扇子佯装不知。 “那老头儿居然让霸王走开咧,喊他别挡着道,因为他挡住了老头儿的阳光了。似乎在那老头儿眼里,世间一切都比不过眼前的阳光呢。” 李二咧咧嘴。 “呆子,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提什么要求呢?” 扇子淡淡地问,语气飘飘,如天上的白云悠悠。 “我觉得老头儿说得挺有道理,但我没他那么高明,换做我的话我应该会跟霸王,讨一壶酒喝喝来着。” 李二挠挠头,一脸没什么出息地笑了起来。 “不想要钱么,就算不想当皇帝,你也可以向他索取很多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奢靡无度的,天天酒池肉林都不在话下的,嘿嘿。” 扇子贱贱地笑了。 相比于旁边这个穷鬼,他可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家财万贯不说,手里头掌控着整整一座大城的命脉,只要他乐意,随手打个响指,便会有成千上万个马仔自告奋勇地跟在他后头,为了银子向他低下头颅。 只是他觉得这样很无趣,没什么意思,倘若有一天他忽然就破产了,忽然就混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了。 不用想,这些花钱买来的马仔们忽然就会纷纷跳了出来,忽然就跟他划清界线了,免得惹祸上身,不跳到他的对立面去,已经算给足面子了。 他坐在很高的位置,深知视野有多旷阔,位置就有多扎人,底下有着无数道贪婪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 仿佛只等他稍稍失势,那些贪心的豺狼们就会一拥而上,比豺狼还要豺狼,比野兽更没人性。 从前的他,一直都认为,所谓的感情不过比纸还脆弱的玩意儿,强大的人注定了孤独,孤零零地站在人间的高峰上,孤独地防备着整个残酷又无聊的世界,寒冷且寂寞。 “不要。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的,我又不傻,我才不干。” 呆子嘟起了嘴,声调忽然就低沉了下去,像是想到什么不太好的事儿。 “真不要?” 扇子愣了愣,有点哑然失笑,似乎给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给唬到了。 “真不要,其实我就想喝点酒而已,在那个安逸的午后。” 李二轻声说。 “喏,给你。” 扇子不知从哪掏出了个酒壶,随手就甩到呆子的脸上。 “呆子,有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变得很有钱,有钱到这辈子怎么花都花不完的地步?” 扇子收起了笑意,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凝练的双眼直视李二的眼睛,暴露的目光像是两柄无形的剑,仿佛能够弹射到人的内心,此时此刻的他,像是在一瞬之间变回了曾经的权重者,弹指之间,决定数万人的生与死。 他有点好奇,忽然很想知道,假若他们角色互换的话,这个傻乎乎的呆子会怎么想,会不会就变得计较起来,会不会就变得油滑起来,会不会变得怕死了起来。 “扇子,你别笑我啦,你都知道喊我是呆子呢,呆子怎么可能挣到那么的多钱,挣钱从来都是聪明人的事儿呢,跟我们傻子没啥关系。咱们只需要想好今晚吃啥,明天又吃啥,不就好了咯。” 李二腼腆地吐吐舌,分明前一刻他才说过自己不傻。 “我是说,如果。” 扇子顿了顿,压重了声音说。 “我会给自己留下需要的,剩下的都献给其他有需要的人。” 李二没有来由地说出了这句话,想都没有想过,也可能是他觉得这个世界太冷了,还有很多的人像他曾经那样受苦,他有点于心不忍。 “呆子,你听过达摩克利斯之剑么?” 扇子没有来由地问。 “哈?这是人名么?还有人姓达?把名字取这么长么?写信的时候,不浪费墨水么?” 呆子脱口而出。 “也是在很久以前,有一位谋臣,他的名字叫达摩克利斯,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懂得如何合理地利用手中的资源,安然地谋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很有权的同时,他也很有钱。” 扇子没有搭理他,接着说。 “可人的是无穷的,当一个人走到世俗划定的最高峰的时候,他就会想着去跳过那条该死的界线,爬上更高的地方。” “聪明如他也不能免俗,所以一个危险的念头,忽然就闪过他的心底,他想当皇帝,想当那个主宰一切的男人。” “然而皇帝看出了他的歪念,在某个夜晚,皇帝盛情邀请他前来宫里谈话,共谋江山社稷言下之意,就是想找他吹吹牛逼什么的,在聊的兴起的时候,皇帝忽然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忽然换了语调。 “姓达的当时也没想啥,屁颠屁颠地蹦到那张觊觎已久的王座上,皇帝站在他身旁,就像个侍卫那样,就跟一条看门的狗似的。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忽然让他抬头看看,他深知时机未到,还没到撕破脸皮子干架的时候,于是乎,他就乖乖地抬起了头。” “当视线扫到脑袋上方的时候,他的眼珠子忽然瞪了起来,脸色刷一下地白了下来,屁股直接瘫软在座椅上,两条腿颤着直抖,看起来就像只丑陋的烂蛤蟆。” 他笑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把剑,一把悬停在他脑袋上的剑,剑柄用一根纤细的马鬃挂着,剑尖朝下,对准他的脑袋,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可想而知,若是那把剑掉了下来,这个自作聪明的倒霉鬼的小命就凉过水了。” 他耸耸肩,脸色浮现嘿嘿的贱笑。 “呆子,你怎么看?” 下一刻,他恢复了认真,仿佛瞬间切换了一具严肃的面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大海的夜 深秋已近了尾声,海风又冷上了几分,呼呼地吹来,像是在朝人们低语,将来自远方的故事向航行的旅客们,娓娓道来。 夜幕悄然降临,天空披满了星星,倒映在熊孩子的眼里,焕发出绚丽的光芒,仿佛在眼里藏下万千星辰。 繁星流动,与谁同路。 “哇塞,大哥快看,是流星耶!天上有流星耶!” 盘腿坐在龟壳前头的小屁孩忽然蹦了起来,伸出小小的胳膊儿,兴奋地大喊。 航海的日子可以说是很枯燥乏味,没完没了的航行,放眼望去,四处都是海,仿佛这个世界除了海还是海,就像是行走在一座海水构造成的荒漠。 天上偶尔飞过几只海鸥,看起来都有点像大漠里的秃鹫,盘旋在迷失的旅人们上空,静默地等待他们的死亡。 但再怎么天大的无趣,落在熊孩子的眼里,仿佛都会忽然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今天叫叫这个,明天喊喊那个,花样繁多,都不带重复的。 世界在熊孩子的眼里仿佛是涂满了色彩的,他们对未知始终保持着好奇,对未来始终保持着向往,似乎拥有一种能从铺天盖地般的乏味当中,凭借天生的好奇,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一缕的乐趣,并很快就融入进去。 当然他们也不会吝啬跟别人分享乐趣,前提是,你得跟得上熊孩子们的思路,不要被他们绕晕了。 相比于其他奇奇怪怪的脑洞而言,关于流星这个命题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对啊,星星很多,流星穿梭在里头,跟个过客似的。” 林清轻易地接过了命题,略带感慨。 “大哥,我听人说诶,在流星落下的时候,如果闭上眼晴,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天空许愿,流星之神要是感应到了你的愿望,就会降下神力,帮助你实现心愿的!” 小屁孩把脑袋拧了过来,眼里洒满了星光。 “那你有什么心愿么?” 林清笑了笑,他当然不会信这种骗小孩的鬼话,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当大哥的,做大哥要有做大哥的样,表现得要成熟一点才行! “想再见一见爹和娘。” 熊孩子愣了愣,一下蔫巴了下来。 “就小小地见一见就好了” 他小心地怼了怼两根手指,声音低低,如蚊子嗡嗡的,跟犯了错似的。 这么一个星光烂漫的夜,不应该用来抒发什么豪言壮志,或者许下什么永恒的誓言的么?不就应该说些什么要称霸天下,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晓他山鸡哥的名头,什么什么的,这类空空的大话,才好活跃气氛么? 忽然把脑袋耸拉下来,低低地说这些大煞风景的丧气话,算什么事呢? 悲伤可是会传染的。 小馒头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事,他只是不想骗人,不想骗他大哥。 以前娘亲给他讲过,一家人是最不应该相互隐瞒的,因为家是每个人的避风港,如果在避风港里头都不能卸下一身防备的话,那家存在的道理又在哪里?这样子活着,会不会很累很累? 听这话的时候,小馒头也不太懂话里头的意思,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反应就是以为娘亲发现了他偷摸藏起来的压岁钱了,那笔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都能跑去镇子里买上好几碗臭头腐了,这下惨了,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完了完了,又得挨打了嘛? 不好的预感立马掠过他的心头,面部肌肉都微微僵住了,他哭丧了脸,如临大敌。 可过了很久,想象中的抽打却迟迟没有到来,他这才敢小心地瞄了眼娘亲,然后他就愣住了。 娘亲说这话的表情很认真,油灯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黄黄的,眼角噙着一丁点泪光,那道光很小很小,但熊孩子还是发现了,让他的心直疼。 就像他每次不听话,惹了祸之后,娘亲就会抄起鸡毛掸子抽他屁股,每次抽完他以后,娘亲都会跟他语重心长地说同一句话。 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那时候,他总是会很不服气,表面认错,在心里头却大声嚷嚷,屁咧屁咧,你才不心疼!你要是心疼的话,你会这样打我?我不信,我才不信,我打死都不信,我根本就不是你亲生的!我就是你们在海边捡来的!苍天啊,大地啊,开开眼啊,可怜可怜我,我什么时候才能逃离她的魔掌啊? 可当他抬头,瞅见娘亲的双眼时,他才会愣了下来,心脏好像狠狠地抽了一下似的,有种锥心的疼。 其实娘亲打他的时候,真没用什么力,或者说,她本就没什么力气,那时候的她已经病了很久了,脸色苍白得跟纸似的,一双肿肿的眼,显得格外的通红,红得让他心里直疼。 他害怕面对娘亲这样的眼睛,看着会很心疼,很难过,就好像有人拿着刀,一点一点地捅进心脏的感觉。 后来,娘亲还是走了,老爹跟他说,娘亲只是睡着了,以后要乖乖听话,记住娘亲说过的话,好好做人,不要把娘亲吵醒了,到时候她拿鸡毛掸子抽你,我不会拦着她的。 当时的小馒头是信的,于是每当他想念娘亲的时候,他就会东捣捣,西掏掏,故意地重复去犯一些小小的调皮捣蛋的事儿。 可他一直不敢犯什么大错,因为他怕娘亲会哭。 然而再也没人来抽他了,那根鸡毛掸子就静静地搁置在家里的角落,落满了灰。 再后来,老爹也走了,最后,就连他也离开了曾经的那个家,去往未来。 家里算是彻底没人了,那把鸡毛掸子想来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无论是用来抽人的,还是用来挨抽的。 “小老弟,想听故事么?” 林清斜靠在突刺旁,抬头眺望星空。 “嗯?” 小馒头轻咦了一声。 “就是就是一些,关于我以前的事儿,你要听么?” 林清出奇地支吾了起来,像是有点难以开口。 “嗯嗯!” 小屁孩点头如捣蒜。 对于小馒头而言,大哥就是个很神秘的人,他出现的时机总是那么的忽然,就好像呼的一声,他蹦进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头,连招呼都不带打的。 问自己要不要当他的小弟的时候,那种笃定、有点睥睨的眼神,就跟吃定了自己似的。所以小馒头才会很好奇,到底怎么样的经历,才会把一个人弄得如此的中二。 “你别看你哥现在这样拉风,其实你哥以前,挺傻逼的。” 林清轻声开口。 “不对,大哥,你现在也挺傻逼的!” 熊孩子元神归位。 林清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说,脸上罕见地写满了青涩,仿佛回到了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头,“我啊,那时候年轻嘛,就就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就是那种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你还小,是不会懂的,至于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说她是一头猪的话,我也很乐意陪着她,一起蹲在猪圈里,哼哼地学着猪叫。” 他双目微凝,视线像是穿破星河,到了遥远的地方。 “没啥,大哥,你不用学,你哼起来就挺像的。” 熊孩子忍不住嘴贱。 “那个女孩有一只白色的小猫,小猫有一双蓝蓝的眼睛,还有个很小家子气的名字,叫小蓝眼睛。嗯那是只脑子一根筋的猫,跟它的主人一个样。” “倘若没有尿盆之类的玩意儿,小蓝眼睛是不会随地尿尿的,有一次女孩远游了一阵子,出门的时候,忘了把尿盆拿出来,你猜猜怎么着了?” 林清忽然笑了笑。 “怎么着?” 小馒头问。 “那只缺心眼的猫真把自己给憋死了。回来以后,女孩感到很愧疚,很难过,自己一个人缩在衣柜里哭。看见她这样,我的心里也不怎么好过,很想陪陪她,安慰她什么的” “说白了,就是想借机泡她咯。” “可当时我也很嘴欠啊,装作大咧咧地跟她说,不要太自责啦,估计就是名字起得不好的问题,你也不要太愧疚了,要是给它起个什么蓝焰雪影之类的名字,可能它就会倍感霸气,说不定就豪迈地尿了。” “这是我想了很久的笑话,其实一点都不好笑,是吧?反正她是这样觉得的,听完之后,她就站了起来,反手抽了我一嘴巴子,恨恨地跺着脚,走远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跟个傻子似的。” “再后来,她走了,挽着另一个人的手,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只留下我一个人愣愣地对着小蓝眼睛发呆。” “很多时候,我就蹲在小蓝眼睛旁边,小声地对它说,对不起啊,是我的不好,我太胆小的,要拿你来挡枪,对不起啊,我不是有心笑话你的。那样的话,我重复了很多很多次,直到很久之后,我离开了那里。” “曾经的我,以为世界很大,做梦都要仗剑走天涯,可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一直孤身一人的啦,陪伴我的,只有这把怂得不敢出鞘的剑,你说我傻不傻逼,胆小到连女孩的手都牵不住。” 林清拿起手里的剑,自嘲地笑笑。 “大哥,你还有我呢。” 熊孩子说。 “没事的,等兄弟以后牛逼了,我就替大哥去把那个女孩给找回来当嫂子,顺便打断拐走嫂嫂那个混蛋的腿!哼,我大哥的妞也敢抢,他是没死过么?” 小馒头愤愤地说。 “打断他几条腿啊?” 林清忽然坏笑了起来。 “嘿嘿,三条腿都打断!” 小馒头嘿嘿地笑了,两人的笑声回荡在一起,仿佛铺平了整片海。 鳄龟今夜难得没什么怨念,它自顾自地游,全然无视壳上俩王八蛋的淫笑,只是偶尔会回回头,望向身后的大海,略显不安。 那是它来时的方向,那里有它的家。 月光轻悠悠,浪潮起起落。 似乎有人唱起了缥缈的歌。 人生如梦,朋友如雾。 难得知心,几经风暴。 为着我不退半步,正是你。 遥遥晚空点点星光息息相关。 你我哪怕荆棘铺满路。 “不用啦,我只想告诉她,我还在这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夜 祖灵山。 视野穿过云雾的堡垒,一座孤峭的雪峰屹立在云海之上,终年的寒风与冰雪覆盖在山岩的表面,锁死了所有的生机,周围一片死寂,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没完没了地吹。 临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座天台,平坦的地面铺满了厚厚的冰霜,黑色的人马孤零零地站在白坪之上,就像只世上最孤独的鬼,独自背负着无数年来堆积的恨,抑郁难舒。 一座巨大的石碑静静地耸立在人马的面前,死一样白色盖住了石碑的侧面,唯独没有触及碑面丝毫,就像一面刚埋下没多久的墓碑。站立在碑前的人马,就像是前来哀悼死去故人的,它踏着风而来,四野的白雪跟随着它在默哀。 古朴的碑面上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有十数条简单的绿色线纹刻在上面,勾画一片绿叶的图腾。 图腾浑然天成,晶莹的绿光在沟槽上缓缓流淌,外溢出蒙蒙的淡光,隐约能察觉得到,它似乎在平缓地呼吸,就像是有生命似的。 再怎样登峰造极的工匠见到这一幕,大概也只能空留慨叹,那根本就是造物主的手笔,人类的力量永远都追不上造物主的浩然伟力。 造物主才是这个世界里最伟大的工匠,他跨出从零到一的第一步,踏出了起源,历经无数年的演变,衍生出现今的天下万物。 墨色的人马缓缓抬手,无尽的狂风在一瞬之间聚集在它的手臂上,诡异的黑烟随着气流,翻涌而出,极速旋转的黑雾旋涡像极了魔鬼的突刺,狠狠地扎向石碑表面,四处逸散开来,很快就将整面石碑吞没。 抹布般的黑色掩盖住了盎然的绿光,黑色幕布上似乎有无数条黑色的细蛇在游动,它们发出暴躁的嘶吼声,不要命地轰击碑面,细碎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在毒蛇们嘶嘶的响声里,似乎还混杂着一道巨大的咆哮声,仿佛是一头若有若无的巨兽在发了疯地咆哮,虚无的声音能够直接刺穿人的脑海,就像是噩梦时的呓语。 血武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渗满他的后背,他大口地粗喘着气,肺部距离地运作,应该是发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梦。 沉默了很久,血武才从那道虚幻的巨兽咆哮声里缓过神来,他慢慢地抬头,才发觉天色已晚,干净的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投射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掠过女孩淡蓝色的发梢,洒落在他身处的这张充满少女馨香的小床上。 今天的夜晚很静,少女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徘徊,轻柔的鼻息如游云一般舒展,浸在月光里,显得格外的安宁,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摇篮。 女孩趴在床的边缘,睡得很沉,月色朦胧,软柔的尘埃浸泡在月光中,轻抚她的脸颊,女孩一脸恬静,背对着圆圆的月,像极了圣洁的天使。如果不是身上无处不在的剧痛,血武都要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他抱着求死的心态推开那扇石门,自陷在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如今非但没死,还能躺在天使的小床上,幻灭的人生,真的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但血武没有过多的感慨,此刻他老脸上两道粗重如刀的浓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就像是两把砍刀相错相交,浑浊的老眼直直地凝视着远方,那座隐没在云雾里的高山。 “别想着逃,你逃不掉的。” 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的语调很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为什么要救我?” 血武沙哑地开口,他的声音很沙哑,隐含着怒意。 “你知道么?你这样乱来,是会死的!” 老头儿猛地爆喝,歇尽力气的咆哮,似乎就要撕裂他的本来脆弱的气管。他已经老了,就算运气好,躲过了一难,剩余的时间也不见得会有多长了。 “你别管,你管不着。” 雪月依旧冷漠。 “我为什么管不着?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么?都是为了你好!” 老爷子双眼暴凸,怒目圆瞪。 “你是谁?我凭什么要你管?” 雪月把头别了过去,似乎不想对着这张狰狞的老脸。 “我是” 老头儿一下沉默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这句话了,对啊,你是谁啊,你算老几啊,你又算哪根葱啊,能蘸酱么? 如果换作过往,有人胆敢这样质问他,说一些他算哪根葱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人的腰板给掰折了,就跟轻松折掉一根筷子那样,让他永远无法再吃到葱。 然而,现在他怂了,在这个女孩面前,他不再是什么什么威武的将军,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以及他那种好笑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笑话。 “前面人的肩膀太宽了,会挡住后面人的视线的。” 女孩忽然轻声说,打破了僵死的沉默,可话里头却少了那份冰冷,换来的是一种小心翼翼,就像是女儿向父亲的试探。 “我不想,我不想你死。我害怕,我好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害怕,害怕孤独,害怕失去,害怕一个人。” 她说。 “你不还有朋友么,这是你的家啊,她们不都是你的家人么?” 血武轻声说,他愣住了,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不,不是的,她们只是月儿的朋友,朋友是朋友,朋友不是家人。” 她说。 “月儿的家人呢?” 他问。 “走了,他们都走了,他们他们都不要月儿了。” 女孩顿了顿,眼里似乎淌着泪。 “月儿听过一首歌么?一首关于大海的歌。” 又是许久的沉默,老人缓缓地开口,他的语气悠悠,恍若飘过了漫长的时间,回到了很久之前。 “这首歌很老旧了,年代很久远了,是一位女孩教给我的,你想听听么?” 血武迎着窗外清色的光束,淡然一笑。 “澎湖湾啊,澎湖湾呐 外婆的澎湖湾啦啦 有我们许多的童年幻想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还有一个老船长。” 没等女孩的应许,老头儿就唱了起来,老人沙哑的声线很别扭,唱歌的歌调完全跑偏了,跟枯树上的乌鸦似的嘶鸣。生生地把一首童歌唱出了悲怆的感觉,宛如某位失意的剑客,步履蹒跚地走在夕阳下,顿感悲凉,借景抒情,拔剑自刎,血溅残阳,孤歌断肠。 “你唱的真难听。” 女孩噗呲地笑了。 “你说,会有老船长么?” 她忽然问。 “会有的。” 血武说。 “但不是你。” 女孩还没是没回过头来,似乎在撇嘴。 “为什么?” 血武愣了愣。 “你哪都不要去,剩下的事,湖灵大人会解决的。” 女孩轻轻抬头,有点不安地眺望远方。 “你是在要求一位将军缴械么?” 将军问。 “不,是放下。” 女孩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我有一剑 深邃的夜。 浓密的叶片将月光切成千份万份,零零洒洒地铺在某条隐蔽的林荫小径上,像极了一条探向密林深处的银蛇。 小径并不宽敞,穿插在密林之中,自山顶而起,直落至山脚,蜿蜒而开,幽幽地折向内林深处。小径两边的树木一字地排开,树与树之间分隔的距离出奇的一致,仿佛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笔挺着腰杆,整齐地夹在路的两边,静默地等候着首领的到来,肃穆且庄严,就像是无数个沐浴月辉的守护神。 身披月袍,面挂星纱的女孩静静地站在湖边的山顶,她身后是小径的一端尽头,另一端的尽头,是她即将要去的地方,她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但她却无论如何也要去。 她静静地眺望云雾笼罩的远方,就像是一位单刀赴会前的将军,有紧张,有不安,也有畏惧,但这些负面情愫都被她牢牢地藏在了心里,用巨大的执念将它们统统锁住,战场上是容不得丝毫畏惧的,一旦怕了,那她就输了。 她不能输。 昔日的那座恍若坚不可摧的白色堡垒,此刻已经撤去了堆积在上空无数年的威压,一副大厦将倾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偶尔还能看到几只飞鸟惊恐地从白雾里飞出来,虽然离得很远,但是湖灵大人还是感受到鸟儿们身上那股不可言喻的巨大恐惧。 视线穿过覆满鸟羽的肉身,湖灵大人清晰地看到它们的弱小灵魂蜷缩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就跟受了寒似的。 人马到底还是败了,祖灵山的威压正被逐渐地蚕食,以这种速度进行下去的话,可以想象,用不了过多久,祖灵的神圣就会完完全全地被那该死的恶贼剽窃,不剩丝毫。 那只恶鬼就像是整座森林的天敌,它对它的猎物们似乎无所不知,暴露出的那股诡异阴寒,就像逃不掉的宿命,就好像有人用一把刀抵着整座森林的心脏,仿佛只要那人喜欢,稍稍一用力,刀就会刺进心脏,云林便会彻底沦为历史,消逝在岁月尘烟当中。 湖灵大人移开视线,远远地望了一眼脚下,目光所及的地方一片灯火通明,突兀的出现在接天的黑暗中,就像是摇曳在苦海里的一盏明亮的灯,倔强地伫立在黑潮的中央,不知疲惫地指引着每一个迷途的生灵。 大战结束后,受伤的人类与兽类都被接来这里治疗,湖边的小部落里头被伤患们挤得满满的,手托药瓶绷带的女人们来回穿梭在暖色的光亮下,匆匆的脚步,时刻绷紧的眸子里,仿佛闪照着生命的火光。 此时此刻,受伤的人和兽纷纷抛下了彼此的成见,乖乖地蹲在噼啪作响的火堆旁边取暖,顺从地听从护工们的安排,就像一群听话的小孩。 围成一圈的生灵们,为篝火挡下了空中推来的冷风,每堆篝火上都会架着一个大大的铁锅,锅里头的热汤沸腾着,咕噜地响,食物的香气随着温热的白烟飘荡,氤氲而起,很快就充满了这片空地,其中几个饿着肚子的伤患们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没有谁表露出要争要抢的意思,背负大刀的女战士们在旁边豪迈地挥勺,为受伤的生灵们舀上一碗碗乳白色的汤。 分到汤的生灵慢悠悠地喝汤,没分到汤的则静静地等待,没有谁会认为分配不均,也没有谁会抱怨分配的速度慢,他们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来自于神灵的恩赐,同时包括他们的小命。 “就这样走了么?不跟她们说一声么?” 手握罗盘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树梢上,她吊儿郎当地晃悠着腿,像是个趁着夜色来乘凉的,只是深秋本就萧瑟,面对寒风刺骨,躲进被窝里还来不及,根本没有乘凉的必要。 “没必要。” 湖灵大人语气淡淡地说。 “为什么?” 兰朵问。 “没用。” 湖灵大人的回答依旧简短。 “你来这里干什么?” 湖灵大人抬头,对上兰朵的双眼,冷声发问,像个冷漠的判官般地审问。 “来问你要不要帮忙嘛,毕竟,你和雪月姐是一伙的。” 兰朵耸耸肩。 “不用,我有一剑,自能斩断一切。” 湖灵大人说。 “不过,谢谢了。” 她轻声说。 “就非得耍帅么?你打不过它的,已经耗掉了很多条命了,你不是不知道,你非要把自己的命也跟着搭上去么?” 兰朵低声说,话语飘忽,不知是在问湖灵大人,还是在问她自己。 “对的。” 沉默了很久,湖灵大人才迟缓地开口。 “那真的是会死的。” 兰朵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带着迷茫,带着疑惑。 “大家都会死,不过早和晚的区别。” 湖灵忽然淡淡地笑了笑。 “那为什么不让她们跟着你一起上路呢,反正都得死。” 兰朵没心没肺地说。 “不同的,一前一后,是不同的,”湖灵大人说,“当老大的,没理由让小的死在前头。” “可打架不从来都应该是让马仔们先上的么?如果老大早早地挂掉了,那接下来该由谁来指挥他们继续斗殴啊?” 兰朵认真了起来。 “别人是别人,”湖灵大人顿了顿,“我是我。” “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只做我想做的。” 她认真地直视树梢上的女孩,用同样认真的语气回答女孩的问题。 “值得么?” 兰朵轻声说。 “不知道。” 湖灵大人说。 夜幕下,土黄色的飞影掠过了湖边的木桥,两位年轻的男孩利索地翻身上龙,巨大龙翼高高振起,掀起一湖的漪涟。 气流急剧地汇聚在遮天的膜翼下,拖着他们,盘旋而上,阿福笔直地在湖面上滑行过一段距离后,在及至对面湖岸前的那一刻,再次狠狠地扇翼,狂风呼啸,骤然拉起了它的身姿,折转出一个巨大的角度,冲天而去。 两人一龙扶摇直上,冲破云霄,撕破气流的速度,发出嗖的空气摩擦声,他们顶着扑面而来的狂风,撞向漫天的星辰! 流星一闪而逝,土龙没入重云。 “哎,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啊,可是可是我他妈的能不去么?!” 兰朵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她猛地翻身一跃,轻盈地站了起来,气冲冲的俏脸,看起来就像只暴躁的小野猫。 小野猫麻利地蹿起,沿着树梢跳跃,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荫小径里,没入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她甚至没有给湖灵大人打声招呼就跑了。 湖灵大人愣了很久,缓缓地轻叹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声飘荡在风里,似乎仍旧残存着黄昏时候的余温。少年们豪迈的声音荡漾在昏黄的余晖里,久久仍未散去。 她抬头,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脚下的万家灯火,再无不舍,转身离去。 冷风吹过,山顶已然空无一人,几缕清光在月辉下坠落,那是女神的泪,那是不舍的泪,迎着漫山的清风,潸然落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云海之巅 金色的流光从天而降,恍若翩鸿一击,光束里的少年,瞪大了一双怒目,凝实的瞳孔中似有电光闪过。 此时此刻的李二仿佛化作了掌管天罚的神祇,带着浩荡的天雷,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长空,狂吼直下,誓要祛尽世间邪祟,就像是一道搭通天穹的金线,稳稳地伫立在云海之上。 沉闷的轰响震起满地的冰与雪,始终静立的人马在流光逼近的一霎那,如泼墨般化开,被抢先抵达的冲击波冲散,飘落在风中翻滚的白茫之中,了无踪影。 少年的攻势完全落了空,强劲的冲击力瞬间席卷天台各处,地面猛地下陷了几分,余音消散,平坦的天台陡然凹成一个浅浅的半圆形雪坑。 巨坑的中央,金光褪尽的少年只手拄地,瘦削的身躯弯曲成弓,单膝跪在石碑之前,纷扰的白色落在他的身上,就像个对着墓碑缅怀的年轻人,满心的悲伤令他忘却了漫天的飞雪与寒霜。 刻不容缓,时间仿佛在瞬息之间加速了无数倍地流走,分秒消逝之间,代表着危机成倍成倍地增长。 在战场上为死者的哀悼,无异于自寻死路,何况他连石碑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所谓的伤悲更不知从何说起,如果李二再不移动的话,他就会沦为一个箭靶,箭靶面临的命运只有一个,就得等待那穿心的一箭。 可是他实在收不回陷在地上的右拳,在他坠地的一瞬间,几缕黑烟忽然从地面冒出,化作几束坚韧的束带,把他的拳头死死地捆在了地面,仍由他死命地拉扯,可却依旧难耐丝毫,就像是镌刻在他的灵魂上,死咬着不放。 消散的黑烟很快又汇聚起来,漆黑的人马出现在李二的身后,它胸膛里迸出的那根黑色粗线一直扎在石碑上,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生机涌进它的身体里,爆发出的气息越涨越烈,直欲压垮在场少年的腰杆。 黑烟化作的游蛇似乎更加狂暴了起来,肆意地游走在越发黯淡的碑面,冥冥之中的那股巨兽咆哮声,越发急剧、扭曲,带着发自灵魂深处的扯裂痛意。 李二更是站在极近声源的地方,一阵接一阵狂涌的咆哮声仿佛要撕裂他的耳膜,狠狠地扎入他的脑海,以蛮横的巨力搅乱他的大脑神经,血丝从他的耳洞里溢出,淌过他的脸庞,脑海里巨大的刺痛令他死咬着牙,强撑起恍惚的神志,几近崩溃,就像是一个渺小的人类站在一头的参天巨兽面前,深感无力与绝望。 黑色的人马冷冷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年轻人,跳跃着幽火的双眼没有丝毫温度,它冷漠地抬步,踩着一路的冰渣,就像是乘着风雪而来的死神,那座石碑就是年轻人的墓碑。 粗线随着人马的移动而逐渐缩短,不用几步,人马就已走到了李二面前,它缓缓地躬身,布满骨突的嶙峋手臂一把抄起了李二的衣襟,黑色的束带随之消退。 高大的人马单手抓起了瘦削的人类少年,巨大的手掌握在李二的脖子上,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他的脖子掐断,它冷冷地打量着手里的猎物,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死尸。 土黄色的虹光在他们的头上一闪而过,紧接着是一道耀眼的青光骤然迸发,年轻的读书人很爷们地撸起了袖子,脚踏虚空,稳立在狂乱的气流之间,脚下的青光迅速地横铺而开。 他凭空借力,猛地迈出一个箭步,踏着青光铺成的道路,飞奔向前,胳膊臂儿张扬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在街头打架的混混,不怎么粗壮的手臂末端,掠过冷风的手掌上,握住了一块板砖。 手掌沿着蓄满力度的弧线下落,厚实的板砖自弧线中切出,扇子直接把板砖当成了武器,对准人马的脑袋,投掷了出去。 地面微微起伏,细小的碎石轻轻地颤了几下,粗大的岩石突刺忽然破土而出,撞开零散的碎石,眨眼的时间,便已拔升至半人的高度,锐利的尖刺精准地刺在疾射的板砖中心,瞬间贯穿了方正的板砖,像是一箭射杀飞鸟那样干脆、残忍。 布鞋落地声淹没在板砖碎裂的闷响中,几近岩突刺穿板砖的同时,扇子就已一脚落地,身形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他又再度借力,弹身而起,越过眼前的岩突,高举的拳头,悍然砸下! 又是一道沉闷的响声,无间断地续上了上一道闷响的余音,读书人的拳头直直地轰在了另一根瞬间凸起的岩突上,劲力透过岩突的表面,渗入到内部,瞬间摧毁了它内部应力的平衡,轻微的咔擦声随之响起,山石寸寸断裂。 读书人用拳头生生地轰碎了这桩锥状的岩石后,劲道却未减去丝毫,略显秀气的拳头穿过抛飞在空中的碎石,笔直地轰在人马的胸膛,滂湃的力道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直捣黄龙。 天地寂静,冷风呼呼,雪霜落尽,明月高挂,视野陡然开阔了起来,此时此刻,这座被云海隔绝开的世界之巅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似的,仿佛一切都要结束了。 细微破土声突兀地响起,那是地面开裂的声音,无情地打破了转瞬即逝的安宁,扇子脸色骤然大变,因为声音是从他的脚下响起的。 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尖锐的岩突已经刺破他的鞋底,可以想象,如果不能及时撤退的话,再过上半个呼吸的时间,那根陡然拔起的尖刺将会瞬间刺穿他的脚板,贯穿他的腰盘,突破他的颅顶,把他钉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可他退不了,一如李二那样的情况,地面上不知何时冒出的黑烟,牢牢地将他的脚裸锁死在地面,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眼下逃生的法子似乎只剩一种了,年轻的读书人目露果断,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下一刻,他迅速地伸手往后,抄起配腰间的一把短剑,甩手抽出,剑鞘扬起后脱落,锋芒的剑身绽露在明月之下,没有半分迟疑,扇子挥剑向下,凌厉地斩向自己的脚! 剑影萧萧,带着他的狠意。 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了,岩突刺入脚板的轻微痛意已然传来,刺痛的感觉在每分每秒地放大,死神仿佛就在眼前,挥起他的镰刀,随时准备了结他的性命。 震耳的龙啸声忽然响起,土黄色的飞影折返回来,两只不大的龙爪一把抱住了准备自残的读书人,膜翼扇动,狂风咆哮,蛮荒凶兽天生的千万钧巨力扯开了地面,将扇子连同他脚下的地皮,连根拔起。 佩剑错失了方向,斜斜地插在地上,俯冲而来的土龙像是出膛的炮弹那样侧身冲刺,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读书人,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惯性,宛若陨石撞击一般,轰在人马身上。 巨大的撞击声盖住了所有的声音,接天而起,一龙一马拉扯着地面,极速地倒射,剧烈的摩擦在地面上撕裂出一道狰狞的长痕,最后砸落在天台尽头的那堵平滑笔直的高墙下,震起霜雪无数。 蒙蒙的白色中,高墙的墙根多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坑洞,碎裂的岩石垒在坑上,埋住了坑底的生命。 天台的边缘,李二扒开了覆盖在身上的霜雪,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撞击发生前的那一刻,人马出自本能地调动所有注意力在阿福身上,他才有机会趁人马分神的片刻,拼尽力气地用脚蹬在人马的身上,脱身的同时,也保住了小命。 然而,此刻他的情况也不怎么好过,庞大的力量乱流在他体内横行,无处不在的痛楚,令他眼前发黑,甚至波及到他的心脏,紧接着胸口一闷,气血翻涌着溢出,最后喉咙一甜,重重地咳出了一口血来,折腾来折腾去的,几乎都要以为把肺给咳出来了。 不过他算是庆幸的了,若是人马拿着他来挡住阿福的冲击,那下场可就不止吐口血那么简单了,分分钟钟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但他不怪啊福,自愿踏入这场恶战的他,就像是一枚陷入局中的棋子,如果想要胜出,或者存活到最后的话,除了吃掉对方的大将,别无他法。 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棋局看似很简单,但却很难,对方似乎只有一枚棋子,那就是它自己,它自己就是大将,一位仿佛无法战胜的大将,而他们却只是几个零散的小兵,几个小兵凑在一起,想要干掉一名大将,听起来就像是天荒夜谈。 可他们到底还是来了,为了守护林子里那些和他们根本不相干的生灵们。 李二开始有点理解了,战场上的每一次死亡,其实都是朝着和平的一个小小的迈步,或许那疯子说得对,想要制止所有的混乱,唯有掌控世间最大的暴力。 可是,那样真的对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交替的历史 土黄色的巨翼攘开碎裂的土石,展露在清月之下,巨大的龙啸声随之响起,阿福猛地挥动双翼,气旋汇聚,土黄色的飞龙高昂起头颅,拍平雪与尘,振翅高飞。 此刻的它,不再是那只放大版的橘黄色肥猫,翱翔在夜空中的身影,少了那股呆傻,取而代之的是,赫赫的真龙之威。 气流还未消散,雪色雾尘仍未落定,墙根里的画面模糊不清,飞龙离开后,留下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细微的踩踏声忽然响起,那是天台边缘的少年疾走的声音。 金色的水雾升腾开来,笼罩住狂奔的少年,地面不断迸射出的黑色束带,犹如一只只从地狱里探出的鬼手,贪婪且渴望地抓向鲜活的。 他三步并两步地跳跃,灵活地躲开了束带的纠缠,就像是奔走在人间与地狱的分界线上,在死亡的边缘上,近乎极限的暴走! 在临近墙根的刹那之间,他猛地跃起,高举的右手,五指弓起,用力地抓成爪型,金色的龙纹在他的掌心激荡,绝对的禁封之意瞬息爆发,金色流光在他的指缝间溢出,金色的条纹随风飘舞。 此刻的李二仿佛掌握住一座金色锁链铸成的牢笼,只要抵达目标所及的地方,龙纹便会迅速地向四面八方延伸,锁死领域里的一切的生命,无论对方是人,抑或是鬼。 “呆子!” 年轻的读书人的声音从天降下,如滚雷一般炸开,此刻他笔直地站立在飞龙背上,脸上挂满了凝重,双手飞速地交合,瞬息之间,便已结出数十个繁杂的手印。 “给我争取五个呼吸!” 他咆哮大吼,迫急的声音,犹如燃眉之焰。 扇子的话还没说完,李二就已冲入漫天的雪尘,一条极细的细线隐匿在雪色的朦胧当中,那是连在人马身上的粗线,被飞龙的冲击力猛地拉长变细,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会发现它的存在。 前方的情况扑朔迷离,李二没有多余的神经去回应扇子的话,此刻他的精神绷紧到了极致,五感全开,敏锐地捕捉周遭的一切信息,就像一支拉紧在弦的箭矢。 雪尘幽幽地飘荡,周围没有明显的动静,黑色的细线中仍有微弱的气息流动,衰败的样子,就像是一条接近干涸的溪流,在徒劳无功地挣扎。 眼下似乎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李二没有过多的犹豫,跨开一个大步,箭矢离弦,破空而出,金光暴涨的手掌骤然轰落在雪尘尽头的坑洞,无数条金线瞬间化作千万条奔腾的游龙,裹挟着无尽的龙啸,狂冲直下! 金光极速的逼近,巨大的压迫力碾碎了沿途的山石,黑色的人马暴露在灼目的金光面前,就像一个面临审判的恶鬼。 狂龙堕天而下,溅出无数金色的光屑,绚丽的光雨中,黑色的人马恍若遭遇岩浆的黑铁,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起来,炽热的通红渗入它每一寸肌肤,眼看就要像铁水那样液化,然后蒸发成雾,故伎重施地使用雾化,试图躲避李二的封禁。 忽然,金光再度暴涨,游龙们的身躯紧跟着鼓涨了起来,圣洁的金鳞有序地启合、摩擦,发出金属刮擦金属的扭曲声音,粗壮的龙身像是斜插了无数把金色的匕首那般,密布全身,数以万道锋芒一展而开,凝聚在它们金色的瞳孔里,锐气凌人。 如果说,它们前一刻只是一条条软趴趴的小泥鳅的话,那么从这一刻起,它们就已变作了翻天覆雨的蛟龙,夹卷着铺天的龙威,死死地缠住这道即将溃散的黑雾。 被蛟龙们禁锢在原地的人马,像是被神灵用金色的链索捆死在刑场上,沉默地等待代表天罚的神雷轰落,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蓝紫色的电光在上空频频闪烁,一条条蜿蜒粗犷的雷蛇,在感应到阵法师的号召之后,纷纷从虚空之中游曳出来,环绕在他的周遭,为他所用。 不到五个呼吸的时间,天才的阵法师就已驯服了这一带所有的雷电,此刻他要征用这些狂暴的奔雷,向天地借力,诛杀这只不该留存在人间的恶鬼,把它送回地狱里去。 庞大的阵图在扇子的脑海里缓缓展开,他沉静地闭上双眼,脚步微扎,呼吸有力地运转,双臂有序地收放,一起一落架势,冥冥中似乎暗合天道的伦理,看起来就像是在耍太极,以四两之力,拨万钧之势! 狂暴的雷蛇们逐渐安静了下来,乖巧地围着年轻的读书人打转,紊乱的气流平缓了下来,伴随着扇子的呼吸,时收时放,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无形之中,他似乎把自己的身体范围扩展到周围的天地,用强大的意志控制这具超然于身的躯体的运作,提笔作画,以气作引,以雷入墨。 雷蛇遵循气流而行,眨眼的时候,便已在天空勾画出一座繁杂森奥的雷霆阵法。 扇子一脸平静地站在元素洪流的中央,操控它们形成一个自闭的循环,各种缭乱的冲力在他的精准掌控之下,逐一抵消,渐渐地架构出一种微妙的平衡。 此刻的他就好比掌控了一座巨大水库的水闸,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把水闸打开,水库里积蓄的水流就会顺着洞开的缺口倾泻出去,汹涌地砸在下面那些倒霉蛋的身上,带着碾平一切的疯狂。 龙吟声越发虚弱,体力与精神力的急剧地消耗,很快就让李二感到吃不消了,五个呼吸的时间,虽然眨眨眼就过去了,但脑海里不断拉长的刺痛感,将这个短暂的片刻放大了千倍万倍,冗长的痛意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金色的锁纹开始破碎了。 在李二以命相抵的压迫下,人马却忽然爆发出强烈的生机,森寒的气息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攀升,连接在石碑上的那道黑线焕发出乌色的光泽,大量的生机在细线内呼啸而过,就像是一趟开往炼狱的快车,狂吼着冲来,势要撞碎挡着它前面的一切,包括那个金光黯淡的少年。 庞大的力量从石碑里抽取出来,穿过黑烟细线,源源不断地补给到人马的身体里,迅速地修补它所受的伤势,夯实它的身体,狰狞的骨刺接二连三地刺破肌体,身躯急骤地暴涨,如一座孤峰那般嶙峋、超然。 黑色的骨刺毫无阻碍地刺穿缠在身上的金龙,撕裂般地怒吼接连响起,金色的龙纹很快就告破了,破碎的金鳞洒落在四周,发出一阵黯淡无力的光后,沦为光尘,消隐在始终飞舞的莽莽白色之中。 巨大的心跳声咚哒咚哒地响起,残忍地压制下石碑里那头巨兽的嘶吼,捻灭了所有的杂音,迟缓有力的跳动声瞬间充斥整片天空,恍若地狱的闸门在缓缓地开启,浑身烈火的恶鬼们在癫狂地擂鼓,吹起地狱吞噬人间的号角。 人与鬼的圣战,一触即发。 光雾中的少年站直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脱力感席卷全身,无穷无尽的混乱玩命似地轰在他的心神上,突破他的心防,死命地噬咬着他的意识。 “呆子!走!快他妈的走!” 五个呼吸过去了,上空立马传来扇子歇斯底里的咆哮,夹杂在呼呼的混杂气流声中,凸显得格外的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烈,仿佛化作一支支裹着响雷的箭矢,倏地越过重重的混乱,准确地击落在李二搅乱的脑海深处,强行令他扯回一丝神志。 来不及进行任何的思索,李二出自本能地向后暴撤,瘦削的身影掠过金色的水雾,倒射而出,撞开浓密的水汽与尘烟,狠狠地撞在远处的地面上。 “灭!” 扇子一声爆喝。 没有丝毫的空档时间,李二退开的同时,站立在飞龙之上的扇子用力地挥手,雷阵的中央坠下一道刺目的滚雷,带着浩瀚的意志,击落在墙根之上,定点爆破! 天雷滚落,宛若会心一击。 震耳欲聋的轰响陡然飙涨,狂雷如刀锋一般切过岩石,凌厉地划过山巅的高墙,没过后方的山体。祖灵最高的峰顶,被扇子召唤的雷电,生生地割掉了! 巨大的半截山体从高空滚滚坠落,积聚无数年的霜雪如洪流般扑涌,带着它们的岁月沧桑,湮没在云海里,仿佛石沉大海,掀起一阵急促的波涛过后,再无声息,彻底沦为了历史。 时间依旧在走,石碑里巨兽的咆哮声戛然而止,随着昔日的雪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白色混沌之中。凹陷的天台的侧边,多出了一片平滑的切面,像是往一个饭碗的沿边搭上一块光滑的刀片。 那个久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历史的诗章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过往年间的宏伟掩盖在老旧的昏黄书页上,寂静无声,偶有翻起的时候,才得以重见今日的阳光。 年轻的人们不讲道理地削去旧的顶峰,站在昔日极巅的遗址上,淡望前方的风起云涌,换句话说,此刻的他们,就是立在祖灵山上的,新的极巅! 一个人为造就的巅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冷月 身着一袭红裙的少女狂奔在祖灵山上,暴躁地蹦蹦跳跳,轻巧地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天然阻障,一路横冲。 过了半山腰,山体越发陡峭起来,短短百来米的距离,山体的斜度便已近乎垂直于地面,如果换做是常人攀爬的话,手脚并用,磨磨唧唧个半天,耗尽一身力气,应该也能爬上个几十米左右。 但很明显,兰朵并不能称得上常人,作用在常人身上的物理规则,落在修行者的眼里,很多都不值一提的。 他们是比常人更理解自然规则的人,也是更懂得如何打破规则的人。 没有一丝的过度,兰朵便自然而然地飙到了陡峭的山壁上,如履平地,气势汹汹,摆出来的那副架势,完全没想过跟老天爷讲道理。 少女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瞬的时间,她就已越过了林木线,浅薄的霜雪开始出现在了脚下,云雾遮绕的山顶仿佛近在眼前。 越接近山顶的同时,脚下传来的震动感,也紧跟着越发明显,不用想都知道,那三个蠢货已经在山顶上干了起来。 忽然,山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震幅比之前要强烈上很多倍,少女连忙抬头,直视前方,然而视野被眼前的云雾盖住了景象,兰朵只能依靠观想,歇力地从那股声音中,捕捉什么重要信息。 震感的余波由远而近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山石滚落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兰朵差点稳不住身形,踉踉跄跄地滑行了几步,高速带来的抓地力短暂地失效,几乎就要令她掉下山去,还好她及时地调回状态,控住了心神,打断了的奔跑节奏,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她的双眸盯紧前方的浓雾,高处传来的杂音透过她的耳膜,进入了她的大脑,快速地分析拆解,合并归总。这个算命的姑娘竟要以一己之力,单凭这些粗糙的数据,就能推演出正前方那场扑面而来的灾祸的全貌。 “气压、温度、速度、数量” 她嘴里轻轻地喃喃,念念有词,不断地推算着自己与声源之间的距离,危机感越发强烈,冰冷的空气仿佛刺破她头皮。 但是她的速度不减反增,脚尖轻轻点过岩石后跃起,落地再续,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只不过意想里的轻柔水波,此刻换成了龟裂的山石。 身边已经弥散着淡淡的雾色了,脚底下传来的震感越发明显,在踏入云海的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那道铺天而来的黑影的真容。 数不胜数的破碎山石掺杂在冰雪洪流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最大那几块岩石的侧面,留有人为的痕迹,那是用刀锋切割出来的光滑平面,拼凑起来,像是半截嶙峋的山峰。 该死,这三个混蛋都要拆别人的老家了! 碎石夹卷的气流扑面而来,兰朵平静地闭上眼,仿佛全然无视这些足以压死大象的巨大山石。 其实不然,在她的心里,这些碎石下落的轨迹早已算好,眼下她只需要轻盈地跃起,按照预设的路线,踏上那些滚落的巨石,打上几个帅气的后空翻,便能轻而易举地躲开这场无妄之灾。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倩丽的清影从她身旁快闪而过,一袭月袍的女子霸气地抽出一柄清色的长剑,剑光匹练,睥睨群雄,绚丽地划过浓重的云烟,瞬息之间,挥斩出的纵横剑意,在无声地爆发。 狂龙般呼啸的冰雪洪流被湖灵大人一剑斩断,夹杂在其中的山石被切成无数粒细小的石块,方方正正的,就跟小孩子玩的积木似的,有序地从兰朵身边飞过,仿佛是在遵从了湖灵大人的安排,刻意回避她似的。 虽然附近没有看客,也没有人给她们打分,但是风头一下子都叫别人给抢了,兰朵还是不领情地翻了翻白眼儿,跟个牛鼻子似的,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以表不满。 哼声未落,一块特立独行的小石块准确地砸在了兰朵脸上,石块不是很大,砸下来的力度恰恰好好,介乎于疼与不疼之间,像是刻意地安排好似的。 兰朵恼火地扒下脸上的石块,愣了愣,石块的面上,弯弯浅浅地刻有三条圆弧,拼在一起,组成一个欠扁的微笑,确实嘲讽至极,像是被人当驴耍了似的。 “混蛋,你给我等着!” 兰朵一脸抓狂,恨得牙痒痒的。 山顶,天台。 李二瘫倒在碎石中,有气无力地半眯着眼,体内剩余的体力,只能支持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再无多余。 全身各处都疼,骨头仿佛随时会裂掉,大脑里好像掺进了一团糨糊,昏昏沉沉的,意识迷离,好想就这样沉沉地睡去,睡死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头。 扇子的情况同样也不好过,那座天雷大阵掏空了他所有的体力以及精神力,抽空了他的所有,恍惚间,甚至还会产生一种错觉,他其实已经挂掉了,站着的,不过是一具空空的肉身,没有了灵魂。 情况似乎差到不能再差了,如果那头人马还没死掉的话,他们三个都得死,想留个全尸都难。 山体崩碎掀起的尘烟缓缓褪去,两人一龙的视线死死地锁在那片光滑的切面,直至最后一缕烟尘落定,他们亲眼地目睹了切面上空无一物,除了一根断裂的黑色细线。 看到黑线无力地坠倒在地,一动不动,像是一件随手丢弃的垃圾。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下了一口气。 他们成功了,这场恶斗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云海上的这个地儿,寂静且安宁,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汪温泉那就再好不过了,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裹着一身的热气钻进被窝里睡个大觉,远离世俗,忘却烦恼。 李二默默地想,意识摇摇欲坠。 “愚蠢。” 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伴着冷风幽幽地拂过李二的脸庞,回荡在清冷的空中,像是恶鬼轻声的呓语。 下一刻,黑色的残影闪现到李二面前,狰狞的手臂从虚无中探出,速度极快,连成一串虚幻的残影,瞬息的时间,它就挥出了无数记直拳,拳拳如风,笔直如枪,狂暴的劲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李二的身上。 剧烈的冲击力穿透他的肌肤,击碎他的骨骼,令他肝脏移位,命悬一线,只剩下微弱地气流在这具残破的身躯里流动,苟延残喘地呼吸。 猛烈的拳击使得李二的身形不断地嵌入地面,随着黑色残影最后一击的落下,李二身下的整块山体都被打得崩碎,埋着这个将死未死的少年,滚滚而落,没入云层,朝着遥远的地面,向死亡进发。 “呆子!” 扇子发疯似的大吼,双眼瞪大欲裂,填满了死一样的空白,突变发生得太快,甚至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下一瞬间,黑色的残影就已出现在他的身前。 月光照射下,仅剩半截身躯的人马倒映在扇子死白的眸子里,就像一只可怖的恶鬼。原本下半身的四蹄马身消失不见了,像是被人用蛮力撕裂一般,腰间处的断口,狰狞且凌乱,漂浮在寒月冷风之间,像极了野火焚烧过后,一片飘零在风中的余烬,背负数万年的亡族之殇,孤独地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无知。” 恶鬼冷漠地开口,漆黑的手臂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狂暴地袭来,一击轰在扇子的小腹上,力量排山倒海般推垮他的身躯,劲风如海啸般扑涌,瞬间把单薄的书生淹没了。 空中震出一道巨大的透明波纹,扇子被轰飞出阿福的后背,直直地射入底下的云层,向死亡冲刺。 “卑微。” 人马冰冷地吐字,双手举起,十指紧扣,就像是抡起一件颇具重量的武器,对准阿福的后背,狠狠地砸了下去! 飞龙如陨石般下坠,激起数仗高的云海浪涛,倏尔间,消失在大山之巅。 夜幕空余一轮冷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花开花落 湖灵大人如白鹤展翅般跃起,轻灵的身形破开云霄,就像是一袭惊破寂寥的云裳羽衣,手握一柄修长的剑,起剑弄清影,仿佛在拨弄一曲绝妙的乐章。 白衣飘飘的仙女素手执剑,折射清辉的剑尖,剑指苍穹! 湖灵大人带着她的剑找场子来了。 清越的剑鸣声响起的同时,白色的花海出现在云层之中,稳稳地接住了两个掉落在云雾里的倒霉家伙。 少女窈窕的身影伶俐地窜出云海,直立在祖灵之巅,双目紧闭,不见没有丝毫的松懈,脸色凝重,就像是有人直接把一座山拍在她的脸上似的,巨大的惊慌在她心里炸开,眼下之际,她唯有用这股沉重来压下心中的慌乱。 少女的担忧不是来自于头顶上的鬼影,那只恶鬼有湖灵大人缠着,暂时不用过多的担心。而是来自于那只不要命的小强,她在滚落山崖的错乱碎石里头,发了疯地找,也找不到那个傻子了,白色的兰花托起的仅仅是扇子和阿福,里面并没有李二。 她忽然就慌张起来了,就好像家里一直养的狗狗忽然跑丢了,找不着了,心急的小女孩慌慌张张地满大街地找,玩了命似地找。 她可不想就这样失去这条狗狗,虽然在别人眼里,它也就是一只傻不拉唧的蠢狗,可这蠢狗再怎么的傻逼,那也是她的狗啊。 在无数个寂寞无人的夜晚,陪伴在她身边的,也就他妈的只有这条傻狗啊,那他妈的是她的家人啊,她怎么能丢掉她的家人呢? 在收下这个白痴当马仔的那一刻起,兰朵就默认了李二是她的家人,虽然她打心里对家这个词,也没多大的概念。 她从没见过她的父母,这么些年来,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始终围绕在她身边的,也就中原那座冰封的高山,山上那片同样望不到头的云海,以及那个小老头儿。 她走过很多个地方,遇到过很多的人,她本以为世界很大,可她从那些人的眼里,看到的只有他们自己。 其实世界很小的,不是吗,小到只有自己。 如果不是仗着一身过硬的本事行走江湖,可能现在的她,大概已经沦为那些挺着大肚腩的中年权贵们的玩物了吧? 没点儿背景的人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面前,就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没多大的区别。 相比之下,长得漂亮的女孩可能会庆幸一点,在她们年华远去之前,在大人物们还没厌倦她们的之前,她们的小命还是安全的。 不像其他人,有的被强行抓去当劳役,有的被拿来当炮灰,总之都是在干着些玩命的活儿,小命说没就没。 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就好比人杀鸡之前,不会去问鸡想不想死。 强大的生物支配弱小的生物,强者决定弱者们的命运以及生死,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这仿佛是上天撰写的规则,无人能改,无人可破。 所以,弱小的人不甘于此,迫切地想要变强,强大的人害怕位置岌岌可危,卖力地继续高攀。 谁也不想放过谁。 兰朵觉得这样的人间真的很无聊,就准备要带着满腔的失落跑回山上,宅上个一辈子算了,然而鬼使神差之间,她溜达到最后的一个地儿,邂逅了一对白痴,就像是命运的造化。 那是老头儿特地吩咐她一定要走上一趟的地方,她当时没多想,单纯地出于“老头儿不太好忽悠”这个念想,她就屁颠屁颠地跑去那个叫做龙兴镇的镇子里,溜达一圈,敷衍了事,算是完全任务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啊,她在那里碰到了俩白痴,白痴好像是会传染,不小心就遭了殃。她从没见过这种白痴,就跟自己的小命不值钱似的,永远都是一脑门地为别人着想。 尤其是那个叫李二的白痴,好像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屁事真多,啥都要管。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事儿,不应该交给官府处理么?什么都抢着要干,是不是老百姓的税都白交了?你无端端地掺和进去干嘛?凑热闹啊?你真不怕死啊? “呆子!你在哪?你快给我滚出来!” 碎石滚落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如蚊子般嗡嗡地传来一阵阵坠地的声音,兰朵脸都白了,她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白痴,她死咬着唇,双肩微颤,死死地盯住脚下的云雾,甚至忘掉了自己。 可能他已经埋在山脚的乱石堆里头了,这只打不死的小强这次可能真的死了。 高空中,湖灵大人的长剑无声地挥斩,片刻的时间,就已斩切出数十道残月般的剑弧,全方位无死角地包围鬼影的浑身各处,迸发出一朵又一朵冰冷的火花。 乒乒乓乓的声音,落寞又单调。 鬼影没有躲避劈月而下的剑斩,跟座僵死的雕像似的,竖立在风中,硬是凭借坚硬的躯壳抵挡住湖灵大人的剑击,它似乎浑然不在意,仿佛那柄剑只是来在给它挠挠痒痒的。 低喘的呼吸声忽然响起,湖灵大人停下了攻击,脚踏虚空,娴熟地收剑回身,她并不是想就此收手,而是静气凝神,酝酿剑意,为了接下来的一剑。 刚才那数十道剑斩不过是牛刀小试,试探性的进攻通常为了摸清对手的虚实,然后暗自总结一遍敌我的优劣,出招的得失,迅速地制定极佳的进攻方案,确保胜利的天平能够朝自己这方倾斜。 通过数十次斩切,湖灵大人心里差不多有底了,既然对方丝毫不阻拦她的试探,同时也给予她充足的思索时间,她自然不应该辜负了鬼影的厚望,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下一刻,收起的长剑再度挥出,千剑万剑瞬间凝聚于心。 出鞘的长剑,如龙狂啸,如虎怒吼,斩月般的凌厉,带着足以撕天般的锋芒,对准鬼影无力低垂着半截黑线的胸膛,直斩而落! “自大。” 阴冷的怪笑回荡在寒冷的气流里,声音渗人,如坠冰窖。 但湖灵大人不为所动,滂湃的剑意蓄势而发,剑斩的轨道早已设好,剑光一涌而下,势要斩断拦路的一切。 此时此刻,就连出剑的人也没有扳回的机会了,更别提剑指的鬼影,它就像站立在铺天而来的剑意海潮之前,格外的渺小且不堪。 但是它还在笑,仍旧毫不在意,似乎湖灵大人的这一剑,落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不过是一个有点夸张的笑话而已。 他就如同一个端坐在戏院里的观众,舞台上演员们再怎么浮夸的动作表演,也不会波及他一毛一发,最多逗它发出两声渗人的笑。 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演员是不能攻击观众的,因为顾客就是上帝,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剑光掠过鬼影,没有实物激撞所传来的触感,身披月袍的女子径直地没过了那道黑色的残影,带着她的剑意,直直地坠向了天台。 在长剑逼近的那一刹那,恶鬼使用了雾化,完美地躲开了这记杀招。 散开的黑雾,很快又重新汇集了起来,鬼影瞬间凝形,下一刹那,它就已经出现在兰朵的身后,伸展出来的雾化手臂,极速地蠕动、扭曲,幻化成一支尖锐的突刺,对准少女的心脏,就要刺下。 “小心!” 湖灵大人咆哮大吼,她甚至没有回头的时间,从一开始她就错了,那只该死的恶鬼根本不没想过先和她打。 它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先杀了那个没有防备的少女,下一个才轮到她。 白色的花幕及时地绽露在兰朵身后,但却不堪一击,下一刻,泛着冷光的乌色突刺就已轻易地破开这道阻挡的幕墙,阴冷的劲风瞬间撕碎了漫天的白花。 黑色的鬼影穿行在散开的破碎花瓣之间,像是一位越过花雨而来的死神,掠过漫天的支离破碎,即将收割掉少女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这是一场落花缤纷的葬礼,花一样的女孩站在繁花里,迎接绚烂的死亡。 兰朵脚边的细石不可察觉地动了动,抖开的石块下,露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少年的手,弯曲的五指死死地抠在地面上,划拉出五道狰狞的裂纹。 冷冽的劲风呼啸而至,兰朵没有回头,也没有时间回头,瞪得大大的双眼写满了惊恐与空白,她不是怕死,她是怕别人死。 月光照射到她的眸子里,映照出一道不要命的身姿。少年瘦削的身影从山崖边跃起,跟条疯狗似的狂奔,极短的时间内,就已抵达到她的面前,野蛮地撞开了她的身体。 最后时刻,那个白痴抬头挺胸,直面那支扑来的利刺。 “噗。” 鲜血四溅,起落在圆月之下,利刺突破了白痴的心脏,传来心碎的声音,锥心的痛。 飘荡在风中的少女,满脸空白,巨大的悲伤堵住了她的咽喉,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地颤抖,像是一朵凋零在白云苍穹之间的兰花。 寻不着根,找不到茎,丢失了叶,迎风凋零。 一时间,恍若林鸟失群,天地失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交易 黑暗吞噬了微弱的光芒,掩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怀抱坚果的松鼠匆忙地跑路,不停地蹦跳在树梢之间,渗入骨髓的恐惧令它惊慌失措,一时间,甚至忘了方向。 背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始终逼紧着它,这种被盯死的感觉很不好,此刻它只想快点逃离这里,甩开那只蛰伏在黑暗中的丛林猎手,安全地跑回窝里去,一头钻进温暖的角落里,睡上整整一个冬天。 树林很快到了尽头,惶恐支配下的松鼠没多余的心神去思索更多,后腿不经思索地发力,跃飞在空旷的草坡上,娇小的身体映刻在圆月下,那是它最后的画面。 草坡堆满了灰烬,碎石遍地,零星几簇干草扎在一起,散落在草坡的各处,成百上千座凸起的小土包铺满整片山坡,满目疮痍,像是一头巨兽被烈火烧蚀过的后背。 每座土包上都插着一杆白色的幡旗,幡旗的两边整齐地系满了铜铸的铃铛,铃铛很小,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一连串的清脆铃声,宛如一曲轻悠的摇篮曲,安抚埋在地底下的亡魂们,请求它们放下,祈求它们安息。 一只毛绒绒的野兔奔跑在土坟之间,通红的小眼睛写满了恐惧,像是灌满了腥红的血,黑色的飞影在它身后飞来,展开双翼的鹰隼遮住了月光,刻画在圆月中的鹰影宛若一柄夺命的飞镖,锁定目标,无情地收割。 冰冷的吐息忽然窜起,黝黑的长蛇自漆黑的大地中迸起,撩起一阵稀碎的草灰木烬,随着铜铃的响声,飘散在风中,就像是一条从地狱里抽伸出的鬼索,残忍地捆住了空中的松鼠,瞬间拧断了它的咽喉。 锐利的鹰爪毫不费力地抓破了野兔的皮肤,淋淋的血液洇满了兔子的皮毛,红的一块,白的一块,交错在一起,狰狞可怖。 黑色的鹰翼猛地一振,下一个瞬间,兔子就要被顺势带起了,将会穿过寒冷的气流,前往某座筑在悬崖边上的巢穴,成为幼鹰们的食物。 忽然,传来一声土层松动的声音,似乎是藏在洞穴里的兔子们在焦急地暴跳,老鹰不以为意,焦急有什么用,焦急又改变什么? 别傻了,弱肉强食本就是这场游戏的规矩,没有谁能违背,没有谁能逃离。 无数只灰白的手臂破开了土层,从土里探出,抓住了老鹰的脚,握住了那条黑蛇的尾巴,黑雾从空白的手心涌出,如同游蛇一般缠绕而上,死死地捆住这两只丛林掠食者,缓缓地箍紧它们的身躯。 压力逐级递增,很快就发出了骨骼断裂的闷响,撕心裂肺的哀嚎,冷风拂过它们残破的身躯,痛苦仿佛被刻意地放大了无数倍,在嘶哑的哭嚎中结束了它们的性命,无情地打碎了安魂的铃声,带着它们的不甘。 不死的尸骸们颤悠悠地从土坟里爬出,它们之中有人身、有兽形,坏死的面孔有完好,亦有破碎,它们的步履蹒跚地前行,像是一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亡灵大军,朝着它们道别不久的故人们进发。 亡灵渴望血肉,就像它们渴望曾经活着时的美好。 星月湖。 浑身缠满绷带的男人平躺在一张简洁的木床上,他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棉被,水洗发白的棉布上,透着一股淡淡的植物芬芳,想来应是刚刚晒干没多久,就派上用场了。 男人的身形很是魁梧,哪怕是包扎得跟个木乃伊似的,也难减半分雄浑,唯有胸口处的凹陷显得各位的渗人。 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怪力,才能做到在一瞬之间,摧毁掉这具魁梧躯体上的所有肋骨,随后的大量出血几乎要了他的命。 同时也很难想象,到底什么样的生命力,令他存活到现在,医生们都要放弃对他的治疗了,简单的包扎只是为了让他没那么难看,看起来得体一点,可他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就像个奇迹。 男人所处的房间很小,仅仅塞进几件简朴的木质家具就已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余下的位置,只供两位护理人员出入所需。 护士离开没多久,放在桌子上的那碗白汤,仍然在冒着缕缕的热气,但许雄没什么心情去品尝这份好意的温热,他连爬都没爬不起来,更别提拿碗了。 护士说临时有事儿,要出门一趟,等她忙完了回来,在喂他喝汤。她是带着浓浓的疲惫说下这话的,话说完了,就火急地蹬着小腿,走出门了。 想来今天大家都很累啊。 入夜以后的冷风透过窗户阵阵传来,从远方输送过来的气流自然也会带上来自远方的气息,细碎的风铃声,轻微的追逐声、野兽的嘶吼声、骨骼的断裂声以及脚步踩落土地的踏地声,声声入耳。 除了诡异森寒,许雄再也想不到别的词语去描述那种脚步声,他从没听过这样轻浮的脚步声,介乎在虚实之间,恍若鬼魂飘荡,尸骸行走。 如果不是这种诡异的声音过量且密集地传来,许雄都要以为是自己精神不太好,以致于出现幻听了。 一道,两道,三道成百上千道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地逼近这里,腐朽的味道随风而来,越发浓郁,昏沉得令人心生无力,仿佛眨眼苍老,被时间无情地压弯了腰。 许雄静静地扭头,视线投向窗外,篝火燃起的暖光映照在他的眸子里,熠熠生辉,无数张祥和的脸,绘在火光之间,仿佛身在天上人间,虔诚地感谢着神灵的恩赐。 他不由地用力,拿起了那碗暖汤。 他颤巍巍地举起了瓷白色的汤碗,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支起了腰杆,对着窗外的皓月,恭敬地拜了拜。 然后,仰头直灌,一干到底,乳白色的汤水沿着他的食道把暖意散播到四方。许雄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后,又悠悠地躺下了,微微眯起了眼睛,视野穿过眼缝,撒落在星光缀满的夜幕,嘴角轻轻地扬起,满脸写意。 冷风不间断地吹来,他打了个冷颤过后,连忙把身子缩到棉被里,被子一盖到头,把全身都裹在被子里面,从这场冷流里头,全身而退。 鼻鼾声很快就从被子里传来,听起来像是睡得很死,一时半会也醒不来的那种,木门悄然地推开了,护理人员小心翼翼地踱进病房里,看着那只空碗,愣了愣。 过度的劳累使她没有多想,轻轻地收起那只空碗后,瞅了一眼床上的病人,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便转身离去了,小心地把木门带上,全程刻意地没有发出过多的声响,像是没人来过一般,就跟那只汤碗是凭空消失似的。 护理人员轻悠悠地脚步声渐渐远去,转了一个弯,就下了楼,哪怕隔着一扇木门,许雄都能感受到那位小姑娘的刻意,生怕一不留神就打扰病人休息的谨慎。 察觉到女孩儿离开以后,许雄才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良久的沉默之后,缓缓地开口,对着空气说话,“喂,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死。” 又是一阵沉默,没人搭理他,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但他并不气馁,继续说了一句,“喂,敢不敢来赌一把?” “赌什么?”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他心里响起,那是名叫嗔的神将在他心里说话。 “你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么?” 许雄说。 “给我一点时间,我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以我的角度。” 他轻声说。 “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觉得很无聊,我这条烂命就给你了,以后你爱干嘛就干嘛,你看怎样?” 他笑笑。 “你上次赖账了。” 嗔说。 “那次是意外,不关我的事,其实我也不想的,可小二他非得这样,你知道的,热情难却啊,我也是没办法的嘛,你说是吧?” 许雄耸了耸肩,撇撇嘴,摆出了十足的中年老油条特有的神情。 “你不怕我也耍赖么?” 嗔冷冷地问,带着彻骨的冰寒。 “不怕,你毁不了这个世界的。” 许雄突然说,瞬间收起了那副无赖的嘴脸,语气带着钢铁一般的坚毅。 “为什么?” 嗔愣了愣。 “是他么?” 嗔想起了那个叫李二的人类少年。 “不,是他们。” 许雄抬头,眺望远处的云雾遮盖的高山。 “还有什么条件?” 嗔低声问。 “把力量借给我,至少在今晚。” 许雄开口。 “成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选择 另一间病房里,淡蓝发色的女孩与佝偻的老人沉静地对望。 女孩满眸子的坚执,老人满眼模糊的沧桑,一硬一软的视线交错在一起,却分不出胜负,局面就僵住了在这里,谁也不想让步。 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腐朽气息,或许将死的老人比起年轻的人,对于死亡的气息更为的敏感,他立马就捕捉到了空气里这股怪异的味道。 他熟悉这股气息,就像是阔别已久的故人,记忆的阀门轰然洞口,无尽的火光夹卷着记忆的洪流,冲刷在他的脑海里,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遍地的枯手。 雪月没有嗅到这股味儿,那双大大的星眸里,倒映出老人的脸庞,漂亮的睫毛下,展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求。 雪月有点读不懂自己了,其实这老头的死活关她的屁事呢,他爱干嘛就干嘛呗,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看向他的时候,总会表现出面对父亲那样的拘谨和盼望。 她从没见过她的父亲。 人的心灵是很复杂难料的,也很晦涩难懂的,哪怕她就是自己心灵的主人。世间上能够读懂自己内心真正所求的人,又有多少? 总有那么些人,你是想他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无论他曾经犯过多大的错误,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总会忍不住地想要为他辩解,由衷地希望他能够痛改前非,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地活下去。 哪怕自此以后,再不相见。 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念头,最近又按捺不住地冒了出来,从雪月飞身扑向老人那一刻起,这个念头便在她内心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是时候了,也差不多了,该是再见的时候了,她要离开这里了,去追回那道曾经丢掉的身影。 无论是踏平山巅,抑或是,涉足低谷,雪月也要找到她,找回她曾经的家。 “月儿,听过一个故事么?”老人忽然开口,嘶哑的声响没有丝毫防备地打破了僵死的沉默,他顿了顿,“一个关于父亲与孩子的故事,你要听么?” “你说。” 雪月愣了愣。 “有两个在河边玩耍的小孩,玩着玩着,其中一个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掉河里去的那小孩是不会游泳的,他一边发疯地挣扎,一边高喊救命。当时的河水很急,水流灌进他的咽喉,很快就灌得他说不出话来,并且把他越推越远。如果不能及时施救的话,那孩子就会永远地埋在水流底下了。” 血武说。 “另一个孩子也不怎么会水,情急之下,只能跟着大喊大叫的。可是时间不等人,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玩伴离自己越来越远,高呼的声音也跟着渐渐地变得无力了。仿佛时间已经不够用了,等不到大人们赶过来,玩伴就要扛不住了,被水流压倒河底去了。” “救人心切的小孩心里很着急,各种各样的念头就像是湍急的水流,在他脑子里一窝蜂地冲过。最后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他跑到河边,跳了出去,也跟着掉到水里面起来。” “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兄弟淹死吧,那样也太不讲义气了。” 血武定了定,缓缓抬头,再次对上了雪月的眼睛,像是想要从那片繁星里面,捕捉什么。 “嗯,有些事很傻,但如果不去做的话” 雪月没有在意老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她仿佛跟进了故事里头,设身处地地为小孩儿们着想。 她真的很喜欢听故事,以前啊娘在的时候,每到了黄昏,她就会立马跑到啊娘的身旁,也不管啊娘是不是在做事,任性地一把拉起啊娘的手,踢踏踢踏地小脚步,一路溜达到湖边那座小桥上。 拉着啊娘坐下,把小脑袋埋到啊娘怀里,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小眼,吵着嚷着地让啊娘给她讲讲故事。 长大后,雪月才明白,那样真的很不好,太任性了,太孩子气了,在后来那些孤独的黄昏里,她都有想过,是不是因为月儿太不乖了,啊娘才不要月儿的。 可惜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就跟啊娘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给她讲过故事那样。 “会很后悔的。” 雪月对上了老人的眼睛,清丽的眸子里泛起坚毅的色泽,像是一颗永恒的辰星,带着她的倔强,跨过了孤独的岁月。 “对,”老人愣了愣,接着说,“可光凭义气是没有用的,第二个孩子,落水以后的情况,跟前一个孩子是一模一样的。” “在自然伟力面前,莫说小孩了,就算是成年人,也得耗上不少的力气,才能从那种水流里脱身。不过,那两个孩子还算挺幸运的,很快就有一个大人听见他们的呼救声,急冲冲地赶来了。” “来人是第二个孩子的父亲。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刚好路过这里,想要喊他的孩子回家吃饭,临近河岸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孩子们的尖叫声,声音很耳熟,男人一下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孩子的声音。恐惧与焦灼令他爆发出超常的速度,短短一会儿,他就连跑带窜地穿过了田埂,来到了河边。” “现在,摆在男人面前的,是一道选择题,选项有三个,第一个是先救离岸最远的那个孩子,再去救他的孩子。但这是有风险的,他有可能同时救下两个孩子,也有可能同时失去两个孩子,最后的结果是,一个都救不了。” “第二个是,救了他的孩子,再去救另外那个孩子,不过等到他救起自己孩子的时候,第一个孩子存活下来的机会很小,几乎为零。” 血武顿了顿。 “也可以说是,他救了自己的孩子,放弃了另一个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他沉声说,用一种像是在葬礼诵念悼词般的沉重语气。 “第三个呢?” 雪月轻声问,声音轻微地颤了颤。 “什么也不做,回家吃饭,就这样放任他们去死。” 血武冷冷地说,渗人的话就像是棺木下没有温度的尸骸。 “你觉得,如果那个男人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哪个?” 他忽然说。 “不知道。” “我会选第二个。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很自私的小人,哪怕这样做,会让我死后进地狱,我也还是会选择第二个。我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发生什么意外的,我要她一直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过后往后的每一天。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令我背上无数的骂名,我也不会在意,只要我还活着,谁也不能伤害她!” 老人的声音忽然浑厚了起来,透着如将军的威严,宛如山岳一般雄迈。 “但你知道我想你选哪个么?” 老人笑了笑。 “哪个?” “我希望你选第三个,什么也不要管。” 老人轻声说,枯干的手臂蓦然从被子下抽起,沉重又带着阴柔的力劲砸落在没有丝毫防备的女孩身上,力度的散发,准确地避开了所有的要害,只是模糊了她的视野,让她稍稍地昏睡上一会而已。 “对不起,如果后面的人太年幼了,前面的人是不放心让她独面风和雨的。” 视野里的画面越来越朦胧了,在意识陷入了黑暗之前,雪月隐隐听到了男人的话,穿越重重混沌,直达脑海的深处,带着歉意,带着固执,清晰透亮,如漫漫长夜里的一颗永不下坠的明星。 血武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巨大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无声地爆发,瞬间冲刷这具破败的身体,撕碎所有衰老的细胞,新的生机骤然爆发,第三道血色铭文在他心脏上逐渐成型,没有像前两道那样,过度夸张地改造他的体型。 此时此刻,他看起来依然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几缕无可避免地溢出的力量,甚至微微地扭曲了空间。 他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抱到床上,轻轻地为她盖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挡住夜晚汹涌如潮的风。他转身抬头,透过窗户眺望远方。 下一次刹那,他凭空消失,随风而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有何不可 失色的世界,无边无际的海。 放眼四望,迷茫无边,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住了,天地仿佛僵死,恍若只剩下一片灰沉沉的大海在无力地招摇。 灰色的海潮起起伏伏,不知疲倦地奔赴远方,海面下似有无数道空白的灵魂,被急湍的洋流推着往前,步伐飘忽又僵硬,似鬼又像人。 他们的双目黯淡无光,看不见半点生机,脸庞如一张浸水泡开的墨画,浓墨描摹出的五官逐渐划开,仿佛再过上一点时间,它们的五官就会被水流冲走,彻底地抹掉前世的所有痕迹,清空记忆,空白地去往来生,赶向下一个轮回。 一座小岛迷失在大海的深处,小岛不是很大,只有足够容纳几个人的面积,孤零零的海岛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男孩。 孤独的男孩抱着膝盖缩在那里,脊椎弯曲,就跟着一杆腐朽的竹竿似的,吊着一颗的脑袋,耸拉起来的样子,仿佛随时要塌。 化作粉尘,沉积在这座失落的世界里,忘不掉前世,也看不到来生。 男孩身边歪斜地插着一把长剑,修长的剑身锈迹斑斑,黑色的剑柄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的装束,通体漆黑,平淡无奇。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横穿了万古千年之久,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间,透明的空气忽然开始蠕动了起来,如冰那般化开,随着海潮远去。 “值得么?” 疯子的声音随风而来。 “你怎么这么傻,别人不过是可怜你,给你一点点,小小的,卑微的好。你就把命搭上去了。” 疯子轻声说。 “值得么?” 疯子再次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这座空落落的世界里,仿佛填满了死亡,死掉的大海,死掉的荒岛,死掉的长剑,死掉的男孩,他就像是对着满世界的尸体说话。 “拜托,别那么掉价可以么,那种好,不过是怜悯,是恻隐,是同情,是施舍!”疯子的语速忽然急促了起来,“那种卑微的东西” “就好像施舍给乞丐的残羹剩饭!” 疯子咬着牙,嘶吼着说。 “施舍,懂吗?” 疯子冷笑。 “就像是鱼饵,是一把涂了蜜的刀,让你以为世界很美好,让你们这些白痴不要命地往那儿蹭。你以为你握住了快乐,忘记了悲伤,你以为你获得了友情,逃离了孤独,你以为,你以为,你总他妈的以为!” 风速越来越急,疯子似乎在咬着牙地咆哮,又像是在哭着大笑。 “那都是假的,每一个人都注定了孤独,每一个人都忘不了悲伤。” 疯子轻声说。 “有人说过,没有人会真正地感到快乐,只有死亡带来永恒的快乐。” “可你现在死了,你感到快乐了么?” “不,你不快乐,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快乐!你不甘,你恐惧,你迷茫,你很想重新跑回那个不堪的世界里去,用你的剑,斩掉所有的所有所有的烦恼!” “你看到了么,你的好大姐马上就要挂掉了啊。在痴的手下,你的命不过是为她争取了半分钟生存的时间。” 疯子像是在含着血说话。 “多么卑微,豁出命的勇敢,换来的不过是半分钟的时间。多么憋屈,你的付出最后还是落得了一场空,你的人生可以说,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你一路走来,坚持的什么道义,什么伦理,都他妈是狗屁!” “没有力量,你什么也不是,你他妈就是个废物,一个没用的垃圾!” “你他妈甘心么,你他妈甘心就这么输掉了么,输给痴,输给未来,输给这个该死的世界?” 疯子的声音在暴风中狂吼。 “够了。” 男孩的声音从埋在膝盖下的阴暗里传来。 “怎么就够了?怎么才算够了?你他妈知道什么是够了么?” 疯子还在咆哮。 “我他妈说够了就够了!” 李二猛地抬起头,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似的对着漫天狂风咆哮怒吼。 “这是我的路,不关你事。” 他轻声说。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只干瘦的胳膊,一把握住了身旁那柄歪斜的铁剑,锋芒不减的剑锋轻易地隔开了他的手掌,血液混杂在铁锈上,慢慢地下探。 孤独的男孩只手拄住破旧的铁剑,慢慢地,拼尽一切地起身。 风速骤然飙涨,狂风如龙,发疯地拍落在他单薄的身体上,仿佛随时会折断他脆弱的腰杆,吹散在大风里头。 风越大,他就越是用力,握住剑身的手掌染满了血红,鲜血从指缝汩汩地冒出,就像是一座不间歇的喷泉。 剑刃越陷越深,深深地嵌在指骨里,少年的手掌一点一点地,费力地往上挪动,李二用他的血生生地抹红了这柄乌黑的剑。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李二忽然开口,清晰的吐字,绷紧的每一个字符,仿佛写满了他的倔强。 “不要恨了。” 他轻声说。 “为什么?” 沉默了许久,风速渐渐平缓了下来,疯子仿佛目露彷徨,声音里满是迷茫。 “因为累啊。” 李二笑了起来。 “我不能失去她们,因为那样会很累很累,发自这里的累。” 他指了指心脏,低声说。 “对啊,我就是个白痴,相比于心累地活下去,我情愿去死。”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孤独了,我找到了我爱的人,我也找到了爱我的人,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好,因为这里有我所热爱的一切,我已经试过一无所有的滋味了,我不想再去试了,那种很累很累的味道。” 他缓缓握紧了剑柄。 “是啊,可能我的那些念头,真的很幼稚,很白痴,可也很热血的啦,热血得好像为它去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二挠挠头,笑笑。 “你不怕她伤心么?” 疯子忽然问。 “怕啊,怎么可能不怕,拜托,她就是我的全世界诶。” 李二认真地说。 “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她会伤心吧?我可不希望她知道,她喜欢的人死在她的大姐头后头。” “像个懦夫。” 李二笑着拔剑,剑身离地,黑色的裂纹遍布小岛各处,土地随之龟裂,破碎的岩石轰隆隆地下沉入海,挺拔的少年站在海面上,踏水而立。 “所以啊” 李二轻轻一笑。 “白痴就白痴吧!” 他高声大吼,妖娆的火焰蓦然窜起,沿着他的血液燃烧,裹住了那柄淌血的剑,此刻的李二,手里把握住这方世界唯一的光亮。 “正义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哟。” 疯子戏谑地笑了。 “有何不可?!” 李二笑了,烈如骄阳。 顷刻间,狂风倒灌,卷起万千水流,咆哮的水龙围着一起,组成了一扇恢弘巍峨的水筑灰色大门。 持剑的少年拖着火剑疾走,脚下仿佛驾驭了风与雷,他像风那样冲锋,像雷那样冲刺,狠狠地撞向那扇灰色的大门,撞碎满世界的死灰色。 穿过支离破碎的画面,他抬头,看见了一轮久违的新月。 冷夜寂静,点点的星芒重新展露了出来,一颗两颗 映照出希望的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山顶的小强 狂风过境,冲碎万里封尘。 水流的声音飘荡在风里,哗啦呼啦的,就像是一条春日里的小溪,和煦的春光化开冬日寒冰,为水面披上一层暖暖的绒光,潺潺远去,沿途撒播盎然的生机。 小溪边的野草换上一身的新绿,轻轻地摇曳,浅唱轻吟,哼唱着某首遥远的歌谣,歌声古老缥缈,却洒满了阳光。 熬过了冬天的小野猫独自蹲着小溪旁边,迎着阳光哭泣,折射着晨曦的露珠,悠悠地挂在枝头,一滴一滴地打在小猫的头上,像是花一样的女孩流下的泪。 海拔数千米的高空没可能拥有任何小溪,穿过云层的白色地带,常年积聚在这里的寒冷气流,足以冻住所有的水流,用极致的低温杀死绝大多数的生物。 遍地都是冰和雪,山崖边白色的云海看不着尽头,皑皑的白色似乎是这里唯一,别提什么生机了,就连半点绿意都没有,就像一片被永恒的隆冬封锁住的时与空。 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寥寥几道低沉急促的呼吸声在奋力地挣扎。 可那阵哗哗的水声却显得那么的真切而又虚幻,似乎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的那边。 不过此时此刻的兰朵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些。 什么水流不水流的,关她什么事啊,此刻的她一脸空白,白得像雪,冷冰冰的,没有多余的温度,脑子里一团乱,乱糟糟的,没有来自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满了混乱的焦灼,像是无数把刀剐在心坎上,血淋淋的疼。 “李二,你个白痴!死白痴,大白痴,大大大白痴!” 兰朵发了疯地大吼,她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落魄得像条丧家的狗。 “你就那么喜欢耍帅啊?你不出风头会死啊?死白痴,臭白痴,大白痴!你真不要命啊,你真不怕死啊?” 她抓着一头凌乱的长发,跟个怨妇似的大喊大叫。 “别死,小强,答应我,别死啊,求求你啊,小强别死啊。” 她忽然抬头了头,一双空洞的眸子吊在脸上,没有任何的生息,就像是骷髅骨架上的两个眼洞。她踉踉跄跄地尝试着站立,摸着趴着地赶向那具吊在冷风中的少年躯体。 冷风呼呼地吹过,她觉得这里好冷,冷得想要抱着点什么,抱着什么去死,她不想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她怕。 她渐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跟条快要饿死的野狗看见了被人遗弃的食物似的,她不会在乎那东西落在别人眼里,是卑微到什么程度的垃圾,她只知道,她需要他。 “不要死啊,小强!” 她咆哮着向前扑去,全然无视那头恶鬼,徘徊在她心里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拼尽全力,要去抓住什么。 这个地方真冷,冷得让人直抖。 她和她的马仔们不过是普通的凡人,不是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仙,拯救世界什么的,关他们个球的事。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凡人们如果不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的话,那可是会死的,会被冻死在这里的,被终年不散的风雪冰封,永生永世。 江湖中流传着一句老话,既然他们敢喊她一声姐,那她就敢当他们一生的姐,哪怕不能血浓于水,也但求灵魂相交啊。 还有另一句老话,出门在外,全凭老大关照啊。如果马仔出了什么事,老大是要背上很大的责任的,因为她没有尽到教好马仔的责任,因为她没能及时地站在马仔面前,为马仔挡枪。 虽然在现实里,挡枪的往往都是马仔,这句话存在着很大的忽悠成分。但兰朵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在她的世界观里,当老大的就该这样,啥事儿都该办得面面俱到的,这样才能给马仔们竖立起良好的标杆榜样。 那些事儿里头,包括挡枪。 可惜她运气很差,碰上了一群患有重度中二病的马仔,本事不见有多少,牛逼倒是吹得很响。动不动就背着她这个当老大的,跑出去跟别人掐架,聚众斗殴。 打得赢还好,打不赢也不知道喊疼,就愣着个榆木脑袋,傻逼呼呼地继续向前冲,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简直是无法无天,完全不把她这个当老大放在眼里,把她当成是死了还咋滴。 这下可好了,终于要挂掉了吧,知道错了么?我告诉你,知道错也没有用了,人生能有几次重来? 还有啊还有,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替我挡枪呢,死混蛋,你不把我当老大看,可以,但你他妈的就不能给大姐头留点面子么? 你说,要是那一枪刺到的是我,该多好,现在就该轮到你在这儿独自神伤啦,换本姑娘无事一身轻,拍拍屁股就走了。 千思万绪在兰朵脑海里飘过,如同大海里的鱼群,拥着挤着,浩浩荡荡地奔腾远去,空留一片寂寥的海域,冰蓝色的水体里,空空如也,就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水晶。 泛着冷光的黑色手臂缓缓抬起,毫不费力地掐住了少女的脖子,鬼影冷漠地将兰朵抬起,半吊在空中,它的目光森冷,像是在打量一具尸体。 “无能。” 森寒的声音飘荡在风中,恶鬼仿佛是在极远的地方低语。 一声清啸蓦然响起,斩切过空气,没入了绝望。 湖灵大人拖着她的长剑一路狂奔,暴躁地跃起,卷土重来。她手中的剑再无规矩可言,不加思索的斩落,起手的动作就跟樵夫劈柴似的。 冰冷的火星溅射在墨甲上,细微的咔嚓声随之响起,透明的裂纹快速地延展开来,瞬间布满修长的剑身。巨大的反作用力传递到剑上,剑身寸寸断碎,余波一震,激起四射纷飞的清光碎屑。月光洒落在细小的金属碎屑上,仿佛下了一场盛大的银色流星雨。 “喂,扑街。” 星屑中的少年慢慢地抬起了头颅,璀璨的星芒映在他的眸子里,如泉水一般,清澈见底。 “把你的手拿开。” 他抬手,攥住插在胸膛上的突刺,灼目的红光爆发在他的手上,温度瞬息提升到了极点,带着焚天般的高温,一点一点地融掉突刺前端,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地上的黑色液体,腾起缕缕的白烟,气息刺鼻,火光灼目。 “别碰她。” 他眼瞳陡然骤缩,猛地抽掉刺破心脏的利刺,血液立刻喷涌而出,他没有去止血,下一个瞬间,他的另一只手已经紧握成拳,手肘用力地弓起,狠狠地轰在鬼影的小腹上,烧得通红的拳头抵着鬼影的肌肉,发狠地摩擦。 血液滑过少年的胸膛,无声地下坠,黑甲融化后的液体裹满了他的拳头,在火烧般的嘶嘶声中,也跟着无声地坠落。 “你他妈听没听得懂人话?!” 他跟个古惑仔似的怒吼,暴戾的青筋从他的脖子上迸起,怒火仿佛燃烧到了天空,他很少这样生气,就像个发怒的君王。 伤口极速地弥合,溢出的血流被火焰堵住了缺口。血脉咆哮着贲张,湍急的声音经由身体的隔绝,像是哗啦哗啦的水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离去 融钢般的温度将李二的肌肤烧得通红,如同雪中燃烧的火炭,瞬间将少年的衣衫点燃,袅袅的火苗包裹住他的身体,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红莲。 火光灼灼,照亮了整片夜空,燃烧的少年轻飘落地,踏地的声音很轻,却又透着一股真实的沉重,就像是在陡峭的山顶上,毫无征兆地压多了一座巍峨的火山。 火山喷发,熔岩顺着地势而下,流淌如纹,勾勒在少年的身体上,原始而唯美,他仿佛是烈火中诞生的君王,熔岩与火焰为他披上华美的战袍。 那是造物主的杰作,也是诸神的赐予,仿佛代表着登临世界极顶的力量与荣耀。 相比之下,湖灵大人就好比一个小小的神使,被赋予镇守一方的使命,沐浴在祖灵神圣的荣光之下,有恃无恐地混吃等死。 此刻,湖灵大人瞪大了眼,似乎被眼前的一切给镇住了,透过散开的剑屑清光,她清楚地看到了一张燃烧的脸,一张生气的孩子的脸。 就像是你把他的糖抢走了,他气鼓鼓地跑来,挥舞着小拳头要找你算账。 一双瞪得浑圆浑圆的怒目,两排咬得死死的白牙,有点秀气的鼻子上,隆起一道接一道的沟纹。 满脸的不服气,像是野火在烧,皱巴巴的小脸上写满了不知天高地厚,攥的紧紧的小拳头,仿佛在下一个刹那,就要砸到坏蛋的脸上。 不自量力的样子,真的很好笑,不是么?凶巴巴的孩子脸,看起来也很可爱,不是么?换做是正值青春期、春心荡漾的女孩们碰上了他,大概都要忍不住伸手去掐掐这个死孩子的脸蛋吧? 可真的好怕,好怕他的眼神,好像藏着看不到头的怒火,那么热烈,那么悲壮,像是一下把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掏空了,当作燃料投了进去,不要命似的支撑起他的歇斯底里。 就像条疯狗。 “我叫你放手啊。” 燃烧的少年咬牙吐字,简短的话语,艰难地从锁死的牙缝里挤压出来的,字字清晰,却又带着扭曲的愤恨。 “你他妈没听懂啊?!” 他咆哮,他爆喝,轰在黑影小腹上的烈焰拳头迅速收回,再度飙涨起来的速度,在空中划开了无数的残影,高高扬起,仿佛化作一柄火焰铸造的斧钺,少年挺拔的身躯是它的斧柄,手臂拉开的火焰弧面是它的斧面。 少年的手臂抬起拉下,没有一丝的间断,火焰斧钺猛然挥落,热烈地斩向恶鬼抓住少女的手。 火光掠过,白烟腾起,如毒蛇嘶嘶般的灼烧声中,半截嶙峋的手臂啷当落地,发出某种厚重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 断臂的尽头,扣紧的五指终于无力地松开了,脸色苍白的女孩用力地捂紧脖子,像是在歇力地维持呼吸的延续,抚平皮肤上的痛意。哪怕死亡的威胁已然解除了,但她的眼里仍然充斥着惶恐,她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她害怕少年的眼神,她害怕从地狱里回来的,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呆子。 短短的几个片刻,恐惧就已经耗干了她所有的情绪,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可是,她应该见过李二这种眼神,那么的愤怒,那么的悲伤,带着无穷无尽的不甘,不甘似火,足以焚天。 上一次李二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她都要以为再也见不着他了,可后来,他还是奇迹般地活着走了回来。 但是,奇迹这种东西,真的不怎么常见,有了第一次,就很难再有第二次。倘若能够时常发生的话,那就应该叫日常,并不能称作奇迹。 但又不知道谁谁谁说过,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可以称得上是奇迹。兰朵一时想不起这话是谁说的,她只能暗自祈求,但愿如此。 “湖湖灵大人,麻烦麻烦你,带带兰朵姐走。” 滚烟遮住了少年的脸,无尽的烈火把他包围,似乎也要把他吞噬,他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不连贯,像是垂死老人临终前的嘱托,唯有最后一个字,咬的特别的用力。 “谢谢谢。” 他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憋足了力气,努力地令说话的声音平稳起来,以便旁人的聆听。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在对方还没应下之前,就说出了谢谢,与其说这是一份请求,还不如说是一道命令,一道必须执行的命令。 要命的命令才不会谈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不容置疑的语调中,很明显地突出了一个中心思想。 要么走,要么死。 他不想她们任何一个人死掉,所以他勒令她们离开这里。这已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她们留在这里,不过是累赘而已。 “嗯。” 没有任何的犹豫,湖灵大人一把抓起了孱弱的少女,把她扛在肩上,转身就跃入茫茫的云海里去了。 翻滚的白雾浪潮里,传来一声暴戾的龙啸声。但随着又发出了一声敲在脑壳上的闷响,暴躁的飞龙马上就沉寂了下去。 白云上,天幕下,只剩下一道燃烧的火焰,一道断臂的鬼影,静立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巅。 无天无地,无所顾忌,封死了各自的退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信仰 拳与拳的对碰,超越了世俗的鬼神之力,前无所有地对轰在一起,万丈狂龙般的冲击波直欲碾碎虚空,破裂的碎屑掺杂在飞舞的雪色尘埃里,浮浮沉沉,挡住了所有的视野。 狂风在怒吼,杀意直线飙升! 漫天白芒中,燃烧的鲜血仿佛在高唱烈焰的战歌,阴森的鬼雾在哀嚎,在咆哮,扭曲的恨意像要把整片天空撕碎! 多少的恨,多少的不甘,就在这一个刹那对冲在一起,高亮的火光仿佛照亮了万古的岁月,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神与鬼,只能留下一个。未来,不是去往天堂,就是坠向地狱,没有第三种选项,这仿佛是既定的宿命,深陷天地囚笼中的万物生灵,无从选择,只能静等命运的判定。 他们的命运,此时此刻,被一个独面命运潮汐的少年,握在了手里。 曾几何时,孤独的男孩站在命运的跟前,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为了什么而坚强。 就在他就要倒下的时候,是一盏暖黄色的明灯,一个奔跑的老头儿,穿过了漫长的雨夜,救了他,并且告诉他,不要认输,哪怕命运再怎么不堪。 在过去的那些年间,那段流浪的日子里,他独自走过了无数个雨夜,他不信天,也不信地,但他想试着去相信些什么,好让自己活着没那么累。 可后来,他却悲哀地发现无从下手,他就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他还能相信什么?因为他自己都摸不清,到底还有多少的机会,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 信仰这种东西,不应该是永恒的么?如果连信仰都不能保质的话,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永恒的? 原本他也不明白什么是信仰,可后来,他确实获得了所谓的救赎。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像普通孩子一样,吃饭、睡觉、打工、挣钱、读书。不再流离浪荡,不再孤独寂寞,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或许人生本就是一场救赎吧。上天加持在他身上的苦难,不过是为了令他赎去前生的罪过,看来他上辈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焉儿坏,啥事不坏,啥事不干。 现在,他知道了,什么是信仰,那玩意儿应该就是爱吧。 当一个缺爱的家伙手里握住了别人施与他的善意,从那一刻起,他将所向披靡。 空气剧烈地战栗,震开的透明漪涟越发猛烈,双方对撞的次数也跟着越发频繁起来了,一秒两百次,一秒三百次一秒上千次! 密集的撞击声势若奔雷,就像是天神在穹顶之上擂鼓,浩瀚的神雷轰落在天幕上,不停地撼动着这方天地,仿佛大河溃堤,地动山摇,空气极速地挤压再膨胀,发出恢弘的轰鸣。 通天之意,造极之境,一步登上大山之巅,君临天下,俯瞰众生,与天齐高! 断臂的鬼影早已复原,冷月照耀下的它展露出地狱般的狠意,席卷着无尽的冰冷与疯狂,就像一位踏着月光而来的死神。 那么多年过去了,它又回来了,带着毁灭,带着疯狂,带着无休止的杀戮! 兴奋好久没试过这样的兴奋。 屠杀止不下来的杀戮血喷涌的血炽热的血! 杀,杀,给我杀! 踏碎他们的骸骨,啜饮他们的鲜血,盘踞在血与火的王座! 我要歌颂死亡的降临,赞美世界的终结,在那绚烂的黄昏过后,黎明将不再升起! “人类!” 沉雷一般的声音清退了纷扰的雪尘,伫立在空中的鬼影,身姿挺拔,凝视着下方的少年,如同一位雄伟的神祗。 “告诉我,你为什么而战!” 欺天的威压直逼山巅,急骤的力量在落地的瞬间,轰然爆破,炸开的力量乱流横扫一切,碾碎周围岩石土层,生生地轰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巨洞。 传说远古有过一段混乱的时期,掌控伟岸力量的诸神们相互争斗,怪力乱轰,打得天花乱坠,打得昏天黑地,最后终结在某一场落寞的黄昏。 在黄昏过后,永夜的尽头,苟且存活下来的始祖先民们于无尽的混沌中,找到了世界的起源,以万神的尸体作为养料,孕育出现今的天地。 “为了什么?人类,你为了什么而战?!” 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划拉蜿蜒曲折的黑色光痕,一条狰狞的雷电狂蛇嘶吼地滑行,裂开的巨口,露出一双致命的毒牙,死死地锁定地面的少年,狂奔直下! 没有任何抵抗的念头,放开了所有的防御。 李二冷冷地凝视着那道黑色闪电,抬手就是一拳,炽烈的火拳轰碎狂暴的奔雷,撕开雷蛇的身躯,四溅的雷光里头,他的拳头毫无保留地砸在鬼影的身上。 “是为了爱情么?” 电与火交错的瞬间,鬼影的利爪同样也拍在了少年的胸膛。咔嚓的破裂声同时响起,抓地点裂了又裂,少年的双脚深陷在泥地里。 鬼影再次倒飞出去,黑色的胸甲被李二一拳洞穿,抛飞在苍茫夜空中的残影,正中的地带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像极了一只断了线的破败风筝。 站在地上的少年,胸膛汩汩地冒着血,肋骨几近全断,碎开的骨屑被劲力的余波震开,斜插在他的内脏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扭曲狰狞的伤疤。 很难想象,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在身上出现这种伤势之后,他还能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如同蚂蚁噬咬般的痛楚遍布他的全身各处,燃烧着他的神经末梢,也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熬得过这种内外交加的刺痛感。 此刻的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身上撕裂灵魂般的痛意,他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凝固的目光始终盯紧了天空,那里有他的猎物。 这场战斗还没结束,那只该死的恶鬼不会就此死掉的。 这种互换伤势的进攻,此前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每一次对撞过后,它都会卷土重来,打断的肢体,打碎的器官会重新化作浓密的黑烟,凝聚回它的身体里面,几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便足够它把破损的身体修补完毕。 它就像是杀不死的。 一次次地负伤,不过是为了令它变得更强而已,它仿佛把李二当作了试剑石,用少年火一样的意气锤炼自身的锋芒,待到利刃出炉的时候,磨剑的石头也该被斩断了,为这场盛大的浩劫,率先献祭出热烈的生命。 滔天的威压无声地降下,湍急狂乱的气流拥护在鬼影的身边,圆月下的鬼爪蓦然握紧,万千的气流在它的掌心堆积汇聚,如有亿万只亡灵在咆哮。 “是为了族群么?” 威压越来越近,地面上的碎石被碾成了齑粉,踩在地面上的双脚越陷越深,转瞬的时间,就已没过了脚裸。 面临滔天的风暴,燃烧的少年始终没有表情,他站在风龙直指的地方,腰杆挺得直直的,旁边不断积雪和侥幸没有碾碎的乱石飞起。 不规则的石块围着他旋转,偶尔会遇上边缘锋利的碎石,陡直地割伤他的脸颊,淌下一行又一行的血,很快就沾满了灰白的雪尘。 他如同站在无尽混乱的中心,又像是立在天地的中央。 “告诉我,还是为了信仰?!” 鬼爪猛地张开,带着风与潮,铺天盖地而来,攥紧的气流被它释放,化成一道道浊白色的弧线,如流星一般下坠,在天空与山顶之间,编织出一个椭圆形的囚笼。 椭圆形是没有底面的,只有两个端点。一个端点在鬼影,一个端点在李二。 汹涌的冲击力扑面而来,大山在剧烈地颤抖,黑色的蛇形裂纹肆意地向四方漫游,绷裂的石块翻滚着坠落,没入底下重重的云海。 囚笼急剧地缩小,无数条抛开的线段紧紧地围住中心的一条无形的直线,直线连着两条超凡的生命,就像是一条代表着生死的线段,线条急剧地缩小,生死的轮盘,仿佛在发了疯地转动。 苍穹上的鬼影无可阻挡地降落,滔天的威压完完全全地倾泻了下来,沉重得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压在了身上,火焰中的人影却仍旧一动不动,恍若硬是独扛了整座下塌的天空。 “人类,为了什么?!” 森寒的冷语在少年耳畔起舞,这是那只该死的东西重复了很多次的问话,老是问,老是问,烦不烦,烦不烦?! “真烦。” 李二低声说了一句。 烈火在他的眼瞳里蓦然缩小,炽热的高温被他压制压制再压制,浓缩到极点的温度,在无声中爆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极乐 少年攥紧拳头,金色的流光从指缝间拉射出去,穿向四面八方,刺破夜的幕布,仿佛手握着黎明。 压缩到极致的高温在掌心翻滚,炽热如针一样交积,燃烧的少年静立在无尽的狂流之中,闭目凝神,不动如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放缓了无数倍,世界豁然开朗,无数的元素洪流将他包围,他沉思,他冥想,感受天地的秩序,观摩万物的造化。 就像是开启了天眼,一切一切的轮回运转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化作游鱼,化作箭雨,倏尔一逝,横穿过他的脑海,牵引着他的目光,去往远方。千军万马在他的心里奔腾,他于人间的极顶眺望,望眼欲穿,仿佛看到了起源。 金色的拳头无声地抬起,无尽的混乱自行退让,沉默的少年缓慢地展开掌心,刺目的金光再无阻拦,绚烂地绽放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就像一轮怒放的朝阳。 他抬起另一只手,探进金色的光团之中,虎口发力,五指并拢,平稳且有力地握住了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一阵清啸刺破了长空。 燃烧的火剑被少年迅猛地抽出,古老的力量在沉睡中苏醒,火焰拭去了它的铁锈,森奥的符文在剑身中流淌,少年低沉的呼吸,任由沧桑的伟力在他身体里冲刷,洗涤他的灵魂。 从天而降的威压越逼越近,残破的鬼影瞬息将至,透明的刀刃如影随形,它带着海一样的刀锋而来,漫天的风舞被它当作了致命的武器,圆月下盛放的血色花朵,将会是这场杀戮的谢幕,血红色的玫瑰,血红色的落幕。 平静的少年缓缓地抬头,他仿佛从岁月中醒来,于时光中开眼,直视暴乱的苍穹,平静地迎接割面的狂风与杀机,仿佛望见了光明。 长剑在下一个刹那就动了,没有丝毫的陌生感,修长的剑身就像是从他手中延伸出去的骨骼,挥剑的动作就像是随手打出一巴掌那般娴熟,浑然天成。他分明从没有拿过剑,可挥斩的姿势就像个剑道的宗师,因为他把自己的道,押在了剑上了。 猛烈的火光切断了万千风刃,掀起的碎石与滚雪,散落在空中,像是冬日里一场夹杂冰雹的大雪,黑暗中的霜寒与错乱,仿佛在告示着人们,朝阳不再升起。 箭步跃起的少年抛飞在冷风中,几道残余的风刃还是斩击在他的身上,瘦弱的身躯撕拉出几道狰狞的刀痕,火光或明或暗,逐渐弥留,直至熄灭,伤痕累累的男孩裹着四溢的血花,轻飘地落在地上,像是底下垫着一层血色的花海。 到底还是输了啊。 一直强撑的意识终究见底,纷飞的雪花渐渐模糊在他的视野里,朦胧之中,他似乎看到了洁白的梨花。那是春日里的花朵,一同出现的,还会有漫山的新绿,在一个美好的清晨里,傻呵呵的大男孩会迎接暖和的春光,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漫步在长满了梨花的山上。 石阶很长,但不是很陡,男孩一步一步地走在登山的小径上,纷飞的梨花散落在他的肩头、发梢,混合雨露的芬芳灌入他的肺腑,沁入他的心脾,世界前所未有的清净。 他抹开遮住眼帘的花瓣,看见长道尽头的女孩,短短的头发,短短的手,短短的脸蛋,短短的腿,他忽然笑了,迈开大步地跑,穿插在花叶间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他开心地笑。 他抬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未来充满了期待,他仿佛看到了新叶抽芽,看到了时光荏苒,看到了彼此到白头。 梨花树下的女孩半眨着眼在笑,阳光铺满了她素白的笑脸,眯起的一只眼睛勾勒出好看的纹路,睁开的另一只眼透着春雨般的清新,宛如新雨过后的空山,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就像是干净的阳光。 男孩忽然明白了,那个蹲大街的老头儿为啥那么的特立独行,那么的傲娇,一直嚷嚷着别挡住他的阳光。原来她就是他的阳光,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宏伟,无论世间的道路有多么的繁杂,无论历经的苦难有多么的沉重,无论人生的失意有多么的艰难,只要她还在,那么他的世界还有着阳光。 他要去拥抱他的太阳,哪怕他们之间隔开了山与海。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男孩的脚步越来越快了,脚下的青绿色石阶被他快速地抛在了身后,在阳光最灿烂的时间里,在花开最烂漫的光阴中,他一把抱住了他的女孩,把头埋在女孩的肩膀上,嗅着女孩脖子的花香,一下就哭了出来了,像个伤心的小孩。 其实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坚强,其实他一直都没有长大,仍旧是个脆弱的小孩,那个独面命运的英雄,那个不怕死的傻子,那个讲义气的马仔,那个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都是他心知的道义告诉着他,他必须那样的做,不然他对不起她,对不起遇到的所有美好。 只有在某人面前,他才会卸下全部倔强,像个不懂世事的小孩。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片刻即是永恒。 “多么美好的一个爱情故事啊,可惜却发生在这个破灭的时代。” 心脏发出强有力的搏动声,身上的伤口快速地弥合结痂,瘫倒在雪地里的少年颤颤巍巍地尝试着站立起来。 “人生啊,注定了是一场孤独的旅行啊,我亲爱的傻子,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陪你走到最后的啊。” 他跌跌撞撞地走,耸拉着脑袋,吊挂着双臂,像是一只破破烂烂的人偶,行尸走肉般迈步,松垮的身体,感觉随时会倒塌,可他的脚步却出奇的坚定,仿佛踏破了万里的冰封。 “痴,好久不见呐,我的老朋友。” 他缓缓地抬头,望向僵死在前方的鬼影,风雪相映下,露出了一张狞笑的脸。 “就让那击碎所有的美好,就令那希望彻底沦成绝望,惶恐与不安萦绕在每个生灵的心头,人们在黑暗中跋涉,文明在无望中堕落。” 他忽然歌唱了起来,像是在颂唱久远的故事。 熄灭的火焰再度燃起,急剧的高温迅速地化掉遍地的冰雪,潺潺的雪水沿着地势流下,的少年站在溪流汇聚的一汪清潭里,就像是置身在春天融化的冰河。 他探出一根手指,一缕微小的火苗跃动在指尖,像是一只春日的精灵,跳起一支生命的舞曲。 “痴,燃烧吧,用你的生命之火,点明的废墟,照亮末日的净土,迎接漫长极夜的降临吧!我们终将踏过岁月的残骸,走在黎明破晓之前,将破败的历史抹去,在那焦土之上,建造伟大的永恒!” 他对上了黑雾中那双写满了惊骇的目光,就像是极恶的鬼对上了最恶的鬼。 “不要害怕,死亡注定了是所有的终结,也是一切的开始,”他轻声说,“安息吧,在这盛大的祭献来临之前。” “极乐!极乐!歌颂那永恒的极乐!啦啦啦啦啦!” 他狂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难以稀释的愤恨与悲伤,他拍着手迈步,发疯似地围着雕塑般的鬼影撒开腿地奔跑,踩起一阵稀里哗啦的透明水花。 “红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你是活不了的,我是没办法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一边轻哼着歌,一边随手把火苗丢到鬼影身上。 嘭的一声巨响,就像是火焰遭遇了燃油。狂笑的少年径直地转过身去,踢踏着腿,自顾自地往前走,临到崖边的时候,他忽然楞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接着就跳了下去了,就像是莫名地觉得活着很无聊,人生很幻灭,想去死上一死似的。 随着少年消失在山巅,火光包裹的鬼影很快就燃烧殆尽了,被烧得连渣都不剩。 火焰就此散去,穿流在乱石间的雪水重新冻结住了,错乱的山石之间,大战过后的石碑依旧完好地屹立在乱石从中,平静重临这方与世隔绝的天地。 漫长的沉寂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光滑的石碑表面不知何时裂出了几道难以察觉的细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浮生一日 夜幕还未揭开,黎明仍未破晓,年轻的猎人用手舀起河边的流水,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收好一身的倦怠,就整装出发了。 他沿着隐蔽的密林小径前行,步伐很快,匆匆忙忙之间,透着一股浓郁的不安和慌乱。 借助夜色的微光,他能够清晰地发现散落在树梢间的凌乱血迹,以及落叶地上重叠的野兽足印。 前面昏暗笼罩的地方仿佛裹上了一层血腥的面纱,他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未知总是会令人莫名地恐惧。 眼下能做到的,除了加快脚下的步伐,还有由衷地祈祷他的大哥和大哥的朋友们都没出什么大事儿。 柔和的晨曦渐渐出现在了远方,蓦然间打破了地平线上的黑暗,成千上万缕金色的细带从天空的尽头飘来,洒落在狼藉的大地上,像是在温柔地抚平动乱给它带来的伤痛。 长草坡的顶端,魁梧的男人安静地站立在荒废战场的至高处,目光平和地凝视着坡底对接的那条密林小径,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等待。 那是他来时的方向,也是小径的尽头。 一切好像终于要结束了。 晨曦映射在风里,照亮了许许纤细的尘埃,微风仿佛披上了金色的绒装,裹着初阳的温度,恍若带着未央的盛夏。 风迎着草坡吹送,掠过斜插着的幡旗,在阳光中与铜铃相碰,清脆的细碎响声连成一串,随着暖风遥遥远去。 慵懒的清晨格外容易令人犯困,更何况这个大战了一夜的男人,虽然用词有点色情,但此时此刻的他确实感到很是疲惫。他已经用力地伸过了一个懒腰了,但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稀疏的胡渣上吊着一双半死不活的死鱼眼,就像是通宵打完牌后,混混沌沌地赶着归家的邋遢大叔,要死要死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输了不少的钱。 迷蒙的白光忽然出现在丛林的尽头,阳光穿过茂密叶子的阻拦,一道白色的光幕展现在年轻的猎人眼前,那是小径的尽头。 黄兴不由地再度加快了脚步,猎靴踩碎落叶的声音越发密集,越发有力,不经意间,这个年轻的猎人已经开始跑了起来。 他用力地奔跑,朝着白色的光幕冲刺,就像是一把刺向苍穹的剑。 星月湖。 淡蓝色发色的女孩坐在湖边木桥的尽头,晃悠着腿,雪白的脚浸没在湖水里,慢悠悠地踢着水玩。 太阳升起来才没多久,太阳的温度还没好好地渗入大湖里,湖水中仍旧残留着昨夜的冷冽,冰凉的触感打落在肌肤,一点一滴地刺激她的神经,脑子里仿佛有着一部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在温柔地告诉她,莫负了大好时光。 女孩的身边放着个不大的包裹,一把光秃秃的刀柄,以及一把精致的短镰刀,她没有带上那把杀伤力强劲的火枪,而是把它留在了那间陪着自己很久的房间里,留给更需要那把武器的族人们。 她不知道这一趟要走上多久的时间,她也不知道这一趟会走上多远的路车,她甚至不知道这一趟应该走往哪个方向。 可是,她就这样贸贸然地出发了,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背着简单的行囊与武器,靠着心中裹着的几句打满鸡血的话,不计后果地扎入未知的前尘。 过了很久,女孩才把被水泡得发白的双脚从水里抬了起来,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想要拭去脚上的水迹。 她擦拭的动作很慢,脸上的神情很认真,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时间滴答滴答地走,转眼间,便已日上三竿了。 正午的骄阳很烈,炽热的高温很快就把她脚上的水分蒸干了,但她却仍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时间继续滴答滴答地走,她仍在自顾自地擦,像是任性的小孩在故意地拖延时间,不多的思绪神游在外,仿佛是在等着某个谁。 枯瘦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桥的另一头,晃眼的白光映照在他满是沟壑的老脸上,他在灼目的明亮当中,荡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就像是年过半百的和蔼老人微笑着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小孙女玩耍。 又过了很久,小孙女终于收起来手绢,穿好了鞋袜,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麻利地把短镰刀别在腰后,一把背上了行囊,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的部落,转身就走出了木桥,与老人擦肩而过,再没回头。 老人默默地跟随在女孩的后面,刻意地保持着一段不短不长的距离,距离把握得很恰当,烈日下的两人,就像是两个影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如果前方遭遇危险,片刻的时间,后方就能及时地赶到前方支援,为她迎敌,或是,替她挡刀。 他们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半句话,仅有的交流也仅限于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碰在一起。 老人的眼里带着歉意,似乎在说,对不起。 女孩的眼里一片清明,似乎在说,没关系。 白线从漆黑中展开,午后的阳光贴着李二的脸庞,沿着他的面骨,缓缓地流入眯起的眼缝里,暖光打落在眼膜上的感觉,来得有点猝不及防,令他不由得伸手挡了挡眼帘。 后背传来颠簸的震荡感,晃荡晃荡的,就像是睡在一张铺着毛毯的摇椅里,安逸地享受这个宁静午后的太阳。 摇椅悠悠地摇,微风像是在他的耳边低声呓语,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从前,那段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时光。 后来的所有遭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深沉的梦而已。这场梦很轰烈也很感伤,梦里头的他简直拉风到爆了,发起飙来,动动手指头就能秒天秒地秒空气。 “喂,呆子,醒啦?” 读书人略带小心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似乎在无心地提醒他,别傻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你确实是回不去了。 “啊?” 李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原来自己躺在阿福的背上,这不是他该坐的位置,就好比西天取经,孙猴子绝不能顶替唐僧坐在白龙马身上。 一想到唐僧,李儿心里就咯噔了一声,他嗅了嗅鼻子,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猴子啊猴子,错了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 沉默了很久,他才酝酿好该怎么认错,鼓起勇气,壮起胆子地望向旁边的兰朵,怯生生的小白脸上,就差没把怂字大大地写在上面。 “闭嘴,给我好好养伤,在你好起来之前,我是不会理你的。” 兰朵早已察觉到这个呆子的异样,摆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赌气地别过了脸,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一下掐死了呆子开口的由头。 “当作惩罚。” 她又补充了一句。 “呆子,好好养伤,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扇子把手搭在李二的肩膀上,轻声说。 “不过,那座城市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总有点不太对劲。” 他压低了声音说,气氛跟着一下沉重了起来,仿佛漫天的杀机还没有彻底褪去。 对于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而言,养伤可以说是当下的关键。无谓的忧愁和烦恼对他没有任何的益处,烦起来的时候,还会困扰心神,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病情的恶化。 可扇子到底还是把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他不想瞒着他的同伙们,因为他们是一伙的。 “不过没关系啦,神来杀神,佛挡杀佛,就这天底下,我们怕过谁?!” 他紧接着鼓起胸膛,脱口而出了一句牛逼哄哄的话。 就在黎明升起之前,他们完成了一项前无古人壮举,将一只无限逼近于神的生物,腰斩下马,在那座神圣的山巅,顺手拯救了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 这对于年纪不大的少男少女来说,委实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呆子,你还记住我们的约定么?” 他瞅向李二。 “嗯?” 呆子愣住了,他大脑昏昏沉沉的,一时没想起来。 “一个都不能少。” 扇子对上了他的眼,一脸认真的说,像是在立下了庄重的誓言。 橘色的肥猫跟着呼呼地叫了起来,赌气的少女一拳砸在了它的脑袋上,午后的阳光依旧怡人,时光,时光,你慢点走。 日落黄昏,斜阳隐没在群山之间,两个男人并行在暮色里,朝着远处的地平线进发,渐渐地没入了广阔无垠的苍茫。 “大哥,咱真不去说个再见,再走么?” 黄兴忽然抬头。 “不跟。” 许雄淡淡地说。 “为什么?” “道别那么婆妈的事,不适合我。就跟再也见不着似的,真的憋屈。小兴,你听过一句话么?来日会有期,山水有相逢。我们终究会重逢的。” “为什么?” “因为缘分吧?情投意合,情迷意乱啊,这种事情,说不好的呐。” “大哥,那不是用来形容爱情的么?” “傻小子,男人之间的情义,有些时候,不他妈的像极了爱情么?” “那个,那个,大哥,我没有早恋,也没谈过恋爱,真不知道那他妈是啥感觉!” “别急,总会有的。” “大哥,那啥,你变文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厌世的外卖仔 时间走向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嗯,又是四十五分,如果全无意外的话,送完这一份外卖,赶回铺子里还车,然后再赶回宿舍,应该还来得及。 宿舍的门禁时间的晚上十一点正,届时候,宿管就会遵循学校定下的规矩,利索地把宿舍楼的大门给锁住。逾时归来的学生,都要通过传呼机喊宿管下楼给他们开门,同时也会被吵醒的宿管记作晚归。 晚归的次数超过两次,就会获得学院的处分,至于处分超过几次的后果,啊宅也不太清楚。他并不在意这些什么记不记过,处不处分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喊宿管开门这件事很麻烦。打心里,他对这家大学着实谈不上有多大的好感,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跟别人说,他就是个高中毕业的。 可惜没如果,真正的现实就是,他需要这张本科文凭,因为听别人说,拥有一张本科文凭的话,等到将来出来社会工作的时候,会相对容易地混口饭吃。 啊宅想了想,那就混吧,也不管说这话的人是谁。 最后一份外卖顺利地送了出去了,领餐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宅男,至于为什么会那么笃定那人是个宅男,阿宅也说不好。 可能是他穿着一条大裤衩,一件大体恤的装扮?也可能是他的衬衫正面印着某个日漫里的大波女孩的图案?再可能就是他乱得跟个鸟窝似的头? 如果说不出太有力的理由,那就只能归类去“男人的直觉”这一块,换句话说,也可以是宅男与宅男之间的同病相怜。 回饭店的路上,啊宅的脑子嗡嗡地响,一个个杂七杂八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快闪而过,想自己读书是为了什么,想自己干活是为了什么,想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诸如此类。 转了这最后一个弯,马上就要到铺子了。 啊宅骑的是一辆老板配给他的,由自行车改装成的电动车,原理很简单,就是把一个电动马达装在一辆普通的自行车上,车的把手改成了控制马达功率的旋钮。 行车的速度完全依靠车把手的旋钮控制,只要轻轻一扭动旋钮,马达就会嗡嗡地响,车子就会突突地去了,比自行车省力的同时,也会快上那么一些。 反正也快不到哪里去。 车子突突突地转了个弯,远远就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站在拉下了卷帘门的铺子前,正着抬手,远远地跟他打着招呼。 中年男人是啊宅的老板,此外,老板此时手里还拿着一份外卖,看来还得再跑多一趟。 “小宅,回来啦。” 老板温和地笑了笑。 “嗯。” 啊宅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临时有位客人点多了一份外卖,刚好碰上了我有点事儿的时候,比较急,实在是没办法替你送去。不过,其实也不是很远,就校外的那片公寓,只好麻烦一下小宅你啦。你们年轻人啊,要多点磨砺才行!” 老板重重地拍了一下啊宅的肩膀,就像是古代将军拍打准备上阵赴死的死士们的肩膀,以表向他们委以重任。 “不行,要门禁了。” 然而,看样子,死士并不领情。 “员工最好不要让老板为难,能够尽力地为老板排忧解难,才是一个好员工该尽的职责。这也是为人处世的哲学和道理。小宅,我希望你能懂,如果不是把你当成家人那样看待,我是不会这样教你这些的。当然,如果你实在是不想干了,那也行吧,明天回来这儿,老板亲自给你结算结算。咱们,好聚好散。” 将军温和的语气里带着威胁的意味,已近年关,缺钱的人很多,想要打工赚钱的人也很多,但老板却并不多。 他是老板,他不缺员工,特别是临时工。 “我要加班费。” 总是家人家人的,能不能别提这套,死士心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开门见山地说。 “多少?” 不耐烦是会传染的,将军也有点不耐烦了。 “单独,五块钱。” 死士说。 “行。” 将军瞟了一眼手里的分量,不屑地撂下了话。 打工仔就是打工仔,只会顾着这点儿小钱,臭打工的,你知道你送一份饭,我能赚多少钱么?瞧你这损样,你怎么可以这么神气?你难道不知道,你就是一个送饭的么?你赚的那点破钱,还不够老子塞塞牙缝,你知道么?臭打工的。 当然,老板没把这话说出口,但啊宅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那张堆满笑意的脸里,无论再怎么掩,也掩不住藏在脸皮下的厌恶。 啊宅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感受到这种仿佛无处不在的恶意,可能是他太敏感了,也可能是他太孤僻了,谁知道呢。 “谢谢。” 啊宅微笑。 他读过一本书,那本书里说,黑猩猩和猿猴的笑,其实是因为仇恨、攻击或恐惧产生的,遭受到恶意的猴子们,会扭曲它们的面孔,露出它们嘴里两排大大的黄牙,透着一股浓重的恶意,那是恶意的微笑。 就如此时此刻的啊宅,他仿佛一下退化成了一只猩猩。 老板怔怔地看着这张微笑的臭脸,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心脏像是被某只恶鬼刺痛了一下,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打工仔已经拿过了外卖,骑着电车,突突突地消失在转角处了。 夜已入深,四处无人,天上不知何时盖满了乌云,挡住今夜的月光,灰沉沉的,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 沥青路旁的路灯散发着朦胧的白色光芒,就像是黄泉路上的引渡灯塔,指引着迷途的亡魂们去往轮回的下一站。 冥冥之中,似有呜呜呜的蒸汽列车在废弃的铁轨上咆哮着嘶吼,哐当哐当地前行。 第二次工业革命早已远去,电力已经普及了大部分地区,现在哪里还有人烧煤啊,过度的排放量,过得了环保局这关么? 再说了,轻轨、高铁遍布全国各处的交通枢纽,就连慢如龟爬的绿皮火车,似乎都要逐渐被时代淘汰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仍然止不住心里莫名的惊恐,老板又一次打了个哆嗦,暗自啐了几口晦气后,急急忙忙地走了。 灰色的卷帘门静默地矗立在原地,沉默地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像是一扇通往幽冥的阀门,冷风在黑色的过道上,幽幽地吹起,随着男人一同远去。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麻烦下来领取一下。” 阿宅挤着微笑对着手机说,这是他今天第三十六次重复这句话了。 “哦,好的,你再等等啊,我马上下来。” 客户应该是在打英雄联盟,背景里传来那声熟悉的冷漠女声,她说,“敌方还有三十秒,抵达战场。” 这种回答的客户,通常都会墨迹很久,说不准还要把整把游戏打完才肯下来的。这是啊宅送了几个月外卖总结下来的经验。可是,啊宅刚想提醒他一下,说自己赶时间,对方就直接挂掉了电话,把他挂到嘴边的说辞,强行地塞了回去。 看来,今晚注定要麻烦宿管开门了,他坐在门口的大理石护栏上,望着天空发呆。 其实,他大可以再打多一次电话给客户,请求多一次,说不定对方就听了,干脆利落地跑下来对接外卖,他也许就能赶在门禁前回到宿舍了。 可是他不想,觉得那样太麻烦了,没必要。 到底什么是有必要的,啊宅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孤僻了,身体里好像正一点一点地流失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他没有来由地想起了梦里的女孩,想起那对散发着微光的眸子,他有很多个为什么想要问她,因为他真的找不出答案。 为什么,分明都快要死掉了,为什么还想要着挣扎,都快要死掉了,还有什么是好怕的? 人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不都是朝着死亡的迈进么? 你试过么,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会去责怪自己的父母,责怪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 所谓的厌世,大抵如此。 细雨丝丝地撇落,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画的面。 四十三分钟过去了,客户才踢踏着一双艳红色的人字拖出现在灯火通明的门廊里。 这是一个高级小区,专门给这些家境富裕的学生租住,当然,也会有特别有钱的学生,会选择直接买下来,省得每个月都要提交租金。 客户的身材不高,身上穿着各种大牌子的衣服,花花绿绿的,俨然一副很潮的样子。客户的品味和身上的大牌,啊宅都不懂,也没必要懂。 “喂,那边那个谁谁谁,对,就是你,你是那个来送饭的么?” 客户扯着嗓子吆喝,歇力地想要覆盖住雨水的声音。大门外面就只有啊宅一个人,也就他一个人在外头淋着雨。客户的发问,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 “您好,我叫郑宅,我不是谁谁谁,我是有名字的。” 阿宅牵强地笑了笑,不知道出自为何地替自己辩解,雨水沿着嘴缝渗了进去,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哦哦,行行行,那现在能把饭给我么?” 客户愣了愣,诧异地瞅了阿宅一眼,像是在打量一只落水的狗,他敷衍地说了两句,看得出来,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似乎在说,少给他装可怜。 “嗯,请拿好。” 啊宅象征性地保持微笑,任务完成了,可以下班了。阿宅准备转身就走,跟之前那三十六次一样。 “就一送外卖的,还真把自己当人看。” 客户忽然嗤笑了一声,清碎的声音穿插在雨丝里,像一支冷漠的箭,他自顾自地打开了盒饭,也准备转身离开了。 “送外卖的,就不能是人了么?” 巨大的恶意在心里横生,幽冷的风裹挟着湿气吹过,似有恶鬼在耳边低语梦呓,述说着人世间种种不堪与肮脏,啊宅顿下了脚步,看向那个花花绿绿的富家子,认真地问了一句。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快点滚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别碍着老子吃饭成不?说你两句,还他妈上脸了?我去你妈的,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叨逼叨,叨逼叨的,我现在挑明地告诉你,你他妈就是一条叼拖鞋的狗!” 客户继续嗤笑着,满脸的不屑扭曲着他那张肿胀的脸,雨打在地上,水雾氤氲在深邃的夜,仿佛有无数幽魂在游荡,它们低声,它们细语,蛊惑着每一颗爬满蠕虫的心脏。 那么恶心的东西,那么卑微的垃圾,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死?! 啊宅没有再说一句话,暴戾的情愫在他的体内蔓延,仿佛是一股来自遥远的意志降临到他的身上,带着彻骨铭心的恶意。 他猛地暴起,直直地挥出一拳,二十岁成年男人的拳头毫无保留地轰在捧着饭盒吃饭的客户那张愚蠢且丑陋的脸上。爆开的力度陡直地轰飞了他手里的盒饭,一拳把他轰到墙上。 同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客户自然不服,反身就爬了起来,像只恶狗似的扑向了啊宅,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毫无技术含量可言,你一拳,我一拳,不要命地打,翻滚在积水的水泥地上,就像两条湿漉漉的狗在相互撕咬。 客户渐渐开始害怕了,仿佛有一束幽冷的火苗蹿起在胸腔里,残忍地灼烧他的心脏。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踏上了一座生死决斗的擂台。 而,此刻他要面对的对手,却是一个疯子。 疯子杀人好像是不犯法的。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会这样打架,越打越开心,越打越疯癫,眼里填满了张狂,就像是有一只野兽在深黑色的眼珠里咆哮,虽然隔着一层眼膜,但他都要闻到那张血口里传来的腥臭味道,混杂在水汽里,决绝又悲凉。 他算是怕了,他不想再打下去。 这个该死的外卖仔会失控的,他有可能,很有可能,极有可能,绝对有可能真把自己杀了。 用他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硬生把他打死,因为一份廉价的外卖。 这他妈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送外卖之前,就他妈不能做个精神调查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角斗场 黑暗里一阵颠簸,辗转了一段路途之后,好像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的大门缓缓开启,明黄色的光沿着越拉越大的门缝涌了进来,47号不由地眯了眯眼,本能地抵抗突如其来的光芒,喧嚣声,叫喊声顺着光束而来,充斥在这片死沉的黑暗里。 身上的钢铁枷锁轰地解开,他抬头,目视前方,十指有力地开合,似乎是在感受灵魂与的契合度。 片刻之后,他迎着漫天的呼喊声,走出了黑暗,迈向了光明的大门。 这是一座角斗场,最底下是一面圆形的巨大平台,泥沙覆满平台的表面,想来应该是为了凸显肉身搏击的张力,飞扬的尘沙,飞溅的血液,很好地诠释了暴力美学的实际应用。 平台的边缘围着一堵高高的土黄色石墙,石墙再往上,是拥簇着人头的观众席,朝上往外地伸展,头顶空出了一片大大的圆形天空。 这座建筑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碗,碗的最底部站着是两只困兽,就像是被命运之神嫌弃的饭粒。 两头困兽想要活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对方,这就是这场游戏的规则,也是他们的命运。 厮杀在踏入战场的一瞬间就开始了,对方是一只黄色的猿猴,满眼不屑地打量着瘦小的47号。 在它的眼里,47号不过是一道饭前的小菜,主菜还没上场,小菜随便应付一下,丢进垃圾桶就好了。 那本来就是他该去的地方。 47号讨厌这种眼神,他也讨厌猴子那副大腹便便,自以为是的样子,就跟那个骄横跋扈的富家子似的。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啊宅,还是47号,但他不在意,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用拳头告诉这些自大的家伙,什么叫人人平等。 战斗的本能呼应着他的灵魂,指骨发出噼里啪啦地爆响,下一刻,47号就已瞬移到猿猴的身前,极致的速度使得他的位移时间缩减到极短,仿佛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穿越了时与空,一个踏步便来到了猿猴的面前,随后而来的,就是他那记代表着众生平等的正义之拳。 一拳既出,猴子还没来得及错愕,就被满腹的霸道劲力轰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平台边缘的高墙上,轰出一个大大的坑,龟裂的纹理射向四方。 战斗开始到结束,全程不过是用了半秒不到的时间,挥拳的男人定止在平台的中央,像是一座雕像般,沉默且死寂。 就在47号冲跑的那一霎那,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全身每一个细胞的调动,他能感受到它们在贪婪而有序地呼吸,心脏用力地搏动,将血液输送到每条血管,血液无声地流动着,力量在沉默中绽放。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应到某头巨兽的呼应,他能听到它的咆哮声,那么的寂寞,那么的悲伤,像是在吟唱一曲描摹永夜的哀歌,渴望陪伴的鲸歌。 缥缈的歌声穿越了时间,穿越了空间,渗入了他的灵魂,紧紧地与他连在了一起,有那么一瞬,阿宅难过得想要哭泣。 这让他想了小学的时候。 他上的是一所全日制的住宿学校,每到周五放假的时候,别的小朋友的家长总是会踩着点走进校门,猴急地找到自己的小孩,有的年轻妈妈还会亲亲她们孩子的脸庞,然后拉起他们的小手,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去,快乐得像是飞走一样。 他们离去的脚步总是那样的匆匆,唯独啊宅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走的。 因为爸妈太忙了,忙着挣钱供他读书,他就读的那家小学算是镇子上最高端的学校了,一年下来,学费住宿费一年下来也得交个两万左右,这个数字放在那个市中心房子也就二十来万一套的年代,着实是个不小的数目。 如果把他读书这笔账拉开了算,他小学中学读书的钱,都够他买上一套市中心的房,空置在现在,怎么说也有个几百万市值,没事放出去,收收房租什么的,也比这兼职送外卖来得钱多,甚至可能比他那小肚鸡肠的老板还要有钱。 那时候,啊宅的爸妈开了一家不大的工坊,专门接一些大厂瞧不上,小厂不愿干的苦活。 啊宅的爸妈跟班里同学们的精英爸妈不同,他们不是多大的老板,每天累死累活地干,也就刚好凑够啊宅读书的钱。 所以,他们很多时候都很忙,有时甚至会忙到忘掉还有这么个倒霉孩子在保安室旁边,静静地等着他们去学校接,就跟个惨遭遗弃的孤儿似的。 往往等他们忙里偷闲,忽然想起了自家的倒霉孩子还等着自己去接呢,他们才会风风火火地赶过去,那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保安室旁,孤零零的小孩抱着他的小书包坐在大理石座椅上,明黄色的路灯下,小孩眨巴眨巴着小眼睛,一个一个地数着门口来来往往的车流。 临近周末,家家户户都念着带小孩出去吃顿大餐,或是出去来一场定期的亲子活动。 高级轿车的灯光很亮,啊宅的视力也很好,隔着翠绿色的玻璃,他能看到一张张眼里映着暖光的脸。 他默默地算,默默地数,直到好久以后,才数到来接自己的那辆小破车。 啊宅觉得他的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在等待,等待别人来抱起他,等待别人来接他,等待他们带着他,离开孤独。 可后来,再无人来了。 “杀了它!给我杀了它!四十七号,快杀掉这个废物!害老子赔钱的杂碎!狗娘养的废物玩意!” 输钱的赌徒们红着双眼怒吼,他们大多位于中下端的座位,暴躁地跳了起来,狠狠地摔掉手中的票据。 看来他们应该输了不少的钱,看来在阿宅或四十七号在他们的心里,赢的面本就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如果结果是啊宅死了,猿猴胜利,他们应该会为赢钱而喝彩,而不会为他那具被猿猴撕碎的尸体默哀吧。 真吵,吵吵吵,这么吵的生物,他们为什么不去死。 啊宅缓缓地抬头,目光冷冽地扫过四周,他的视线投向高处的观众席,他看见了一张张贪婪的脸,一张张丑陋的脸,扭曲的交积在一起,就像一堆在腐肉里蠕动的臭虫。 巨大的恶意蓦然爆发,灰色的情愫瞬间侵入了他的大脑皮层,天旋地转的混乱当中,啊宅听到了一声毒蛇的吐息。 然后他笑了,他抓住了那道冰冷的吐息。 血液的温度极速地冷却了下来,黏滑的鳞片覆盖在他的皮肤上,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忽然裂开了两道狰狞的裂缝,无尽的寒意从那里喷薄出来,压制下他的人性,原始的杀戮在他空白的内心炸开,脑海里似乎有数不清的毒蛇在发疯般地嘶鸣,带着永无止境的恨与恶。 他朝着这些贪婪的家伙们咆哮,他对着这个该死的世界嘶吼,这是他第一次向整个世界宣战,虽然这是一个于他而言极度陌生的世界。 无数道涓细的气流汇聚在他的身边,掀起尘土纷飞,在漫天的灰霾中,他振地跃起,发起了势无可挡的进攻。 就在他即将越过高墙的那一刹那,十数条铁索钩镰瞬间从高墙中射出,四面八方地把他包围,此刻的啊宅就像是陷入了致命的圆心点。 锋利的锐芒划破了他的鳞片,深深地扎入他的血肉,巨大的电流随之奔腾而来,瞬间贯穿他的心脏,洞察了他的脑海,把他生生地吊挂在半空,就像一只陷入蜘蛛网的渺小虫子。 意识迷离前,阿宅艰难地抬头,他把目光放到了最高处,看向了那些端正地坐在贵宾席上的男人们,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冷笑的脸,眼里的贪婪,却无从遮掩。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看到那个小猫似的女孩。 他有点想她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辅导员 教务处。 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秃了头的中年人慢慢悠悠地拿起了一只透明的水瓶,咂巴了口茶,意味不明地看着啊宅。 隔着塑料质地的瓶身看去,这壶茶应该是泡了很长时间了,浓郁的茶色温水里,几片完好的叶子上上下下地浮沉,就跟泅水的人在挣扎似的。 男人的名字叫易欢,是啊宅的辅导员。 辅导员就相当于初中高中的班主任,但大学不同于初高中,平日里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是不会见到辅导员一次的,偶尔在上课或者下课的路上遇见他,也只能自个背地里暗叹一声晦气。 而,被辅导员特意喊去办公室喝茶,对于成绩不咋地的学生而言,那更不可能会是一什么好事情。 易欢易欢,名字取得挺讨喜的,可是见着了,就不怎么欢。 “说吧,你为什么要打人?” 易欢老派地放下了杯子,拿出一股学校领导般的做派,显然是想用高高在上的语气给阿宅施加心理上的压迫感,来一个老奸巨猾的下马威,逼迫他老实就范。 从一开始,教导员的战略方针便很明确,先把他的这个刺头学生给压得老老实实的,任凭他摆布,然后再想办法怎么平了这件事。 毕竟对方的家长来头不小,有条件支持小孩租住校外高级小区的,家境能过不去么? “他骂我。” 啊宅木然地说,就跟个无辜的路人似的,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好像昨晚先动手打人的,根本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恰好目击到这一幕的路人甲乙丙丁。 “他骂你,你就要打他?君子动口不动手,读多少年书了,还没学明白么?” 辅导员愣了愣,看着啊宅脸上死猪一样的表情,察觉到对方似乎并不怎么吃他这套,即转为循循善诱。 “明白。” “明白,你还动手?”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君子。” 啊宅说。 机会转瞬即逝,经验老道的易欢绝不会错失任何一个制服学生的机会。 “不是君子,就不能向君子看齐了么?你忘了咱们校训是什么么?德以明理,学以精工!你的德行呢?你明理了没?对了,你给我说说,你上学期挂了多少科?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压迫感再次袭来,对方看似暴露出了防御上的缺口,辅导员不失时机地又一次展开了攻势,并且趁机把话锋转侧翼两方,一步一杀机,眼看就要将这个刺头学生逼进令无数学渣折戟的死胡同里。 在他眼里,像阿宅这种抽烟喝酒爱打架的刺头学生,如果每个学期不挂上那么几科的话,确实挺对不起他的差生身份,会让他在学渣群里抬不起头来的。 “能,没忘记,上学期没挂科,想毕业。” 开水仍旧哗啦啦地倒,死猪依旧一动不动,就跟无视所有攻击似的。 “那你认为你做错了么?” 原来对方是深谙此道的好手,几次的失利不但没有打击到辅导员的信心,反而使得他战意高涨,新的作战计划迅速地在他那颗鹅蛋似的秃头里编织制定。 “我错了,老师。不过,我也没错,所以,我是不会去道歉的。” “为什么?” 辅导员心里闪过一丝诧异,顿感吃力的同时,感觉就连大脑的回路都要被啊宅一下搅晕了。 “因为他也错了。” 啊宅认真的说。 易欢对上了那双透亮的眼,沉默了很久,终于缴械了。 “实话实说吧,对方家长是跟学校的校董会有关系的,你要是真跟他过不去,他的家长随口跟学校领导高层说上几句,随便栽你几个处分,让你毕不了业,或者延迟毕业,也只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你再想想,你打的那个人,他本身也不是气度宽广的人,下梁歪成这样,上梁能正到哪里去?你认为,他的家长,那能大度到哪里去?” “郑宅同学,为人处世啊,有时候就是不得不低头。你跟他不同啊,他就算现在立马滚蛋了,不读了,这张毕业证不要了,他还是能照旧的,活得好好的。为啥啊?就算他不牛逼,那又怎样?可是他爹牛逼啊!他爹能养他一辈子啊,保他衣食无忧啊,但你爹能么?” “不是老师说话难听,可现实就是这么个样。郑宅同学,乖乖听老师的话,跟着老师去,给他们低个头,认个错,啥事都过去了,没什么的。” 辅导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放得很轻,眼神忽然缥缈了起来,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岁,满脸的黯淡。 啊宅从来没有见过辅导员这样,那么的衰老,那么的沧桑,以至于头顶那颗鹅蛋似的秃头都失去了光。 “老师,你是怎么知道他小气的?” 这一次,啊宅真心实意地喊这个中年的秃头男人做老师了,这也是他上大学以来,唯一一次,出自真心地喊一个人作老师。 别人对他的恶,他总是能很敏感地察觉得到,时刻警惕着。别人对他的好,他自然也会没齿难忘。 在这个世界上,对他好的人,本就不多了。 “你给同学打了,会打小报告么?” “不会。” “那你会怎么办?” “打回去。” “行啊,你小子,让人省心,是个男人!” 会议室。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着很潮的学生并肩坐在一块,中年男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好几了,抹好发蜡的西装头,被窗外的阳光映照着蓬荜生辉。 啊宅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蓬荜生辉”这个词儿,出于直觉地认为,这个男人时常出入的场所,应该都是一些金碧辉煌的,人声鼎沸的高大建筑物,例如专门经营沐足的高级会所等等。 “诶,易老师来啦。咱爷俩可盼着你呐,等得脖子都长了咯!” 西装男人自来熟般地笑脸相迎,眯起的眼缝落在啊宅里,却像两把细小的刀锋。 “陈总,你好你好,临时临急的出了些事儿,这不刚处理完了,就马上赶来找您了嘛,耽搁了您那么多时间,实在很不好意思!” 辅导员同样笑脸相还,同样的笑意荡漾在两个中年男人之间,时左时右,欲拒还迎,仿佛就差一杯酒,一桌子的鸡鸭鱼肉,酒局的气氛就烘托到位了。 “哪里哪里,还不是我这小孩不懂事,老给你惹麻烦了,过意不去的,是我才对!”学生家长顿了顿,转身朝向儿子大喝了一声,“陈程,还不过来,给咱老师认个错!” 这家伙叫陈程。啊宅默默地想。 “诶,对了,这位同学的家长怎么还没来?是不是生意太忙了,来不成了啊?忙着签多大的合同啊?易老师,你说这世道哈,可够乱的了。有些人连管教自家孩子的时间都没有,还学别人生孩子呢,这不是成心给社会添堵,害你糟心,不是嘛?” 中年男人讪讪地笑,笑容里的两把刀,在低缓的展开。 如果可以的话,不受法律限制的话,啊宅相信,男人将会递出那两道展开的尖利刀幕,毫不迟疑地捅进他的胸膛,绞碎他的心脏,无情得就跟梦里那些端坐在高台上的冷漠看客一样。 “陈总说笑了,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哪有糟心不糟心的。啊宅,过来,快给陈总认个错,这事怨我,没把学生教好。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干戈为玉帛!陈总您看,这事儿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辅导员一边陪着笑,一边推着阿宅往前走。啊宅盯着辅导员眼角边的皱褶,愣住了很久,就跟个僵直的木头似的挪步,心里莫名地泛酸。 虽然这场对话由头到尾都表现出客客气气的,但啊宅还是很明显的察觉得到,男人摆出的姿势始终凌驾于辅导员之上,就像是一个站在社会架构上层的权利者,伪善地挤出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佯装出一幅人人平等的做派,就像个带着笑脸面具的刽子手。 其实他压根没看得起谁,无论是易欢,抑或是郑宅。 啊宅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疯疯癫癫的,跟个疯子似的,透出的那股彻骨的癫狂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渗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陈程不由地咽了口气,他见过这张癫狂的笑脸,就在昨晚,几度他都要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张笑脸之下。 哪怕啊宅到底没有杀了他,哪怕现在啊宅更加没有可能杀死他,可他还是出自本能地往西装男人的身后缩了缩,心里鼓动一阵瘆人的后怕,就像一只胆小的过街老鼠。 这个世界已经够差劲的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垃圾还那么的多?! 炸开的灰色恶意横过啊宅的心头,泛滥前行,他微笑着迈步,缓步向前,走在洪流的前沿,踏着恨与恶。 他走得很慢,阳光透过窗户,荡漾在他的微笑上,灿烂又而绚丽,就像致命的华彩。 华彩下是一个温顺的男孩,满脸的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嘴里仿佛含着世间最甜美的糖果,如血一般鲜艳。 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骨骼噼里啪啦地爆响,关节里仿佛塞满了炸药,硝烟的味道扑鼻而来,他抬头,一拳砸在西装男那张虚伪的面具上。 他在原处的世界里,也发起了宣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杀戮 黑暗里一阵颠簸,空气中飘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前方的阀门正在缓缓地敞开,金色的光流一下涌了进来,他又听到了那万千道狂欢的吼声。 战斗之夜,到了。 冰冷的束缚咔嚓地解除,他自金属的囚笼中走出,迈向另一个灯光闪耀的囚笼,就像是一个亡国的君王,走下自己的钢铁王座,赤手空拳地向整个敌对的世界发起了冲锋。 “四十七号,杀了他!” “四十七号,快给老子干掉他!这次老子买的是你赢!” “四十七号,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最好最棒的,愿全世界一起守护最好的四十七号!” 真烦,能不能换点别的词。 他逆着光行走,一脚走出了阴影,观众席的大部分的目光瞬间都被这个年轻的男人所吸引住了。 显然是因为上一次的爆冷,外加上官方造势,令他的关注度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一下为他涨了不少的粉。 来得容易的东西,去得也快。 四十七号面无表情地行走在万人聚焦的中点,他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也丝毫不会在意拥趸们赋予在他身上的期待,那完全没有必要,如果他在这一战死去了,相信那些人很多就立刻会粉转黑,翻过脸来唾骂他是个废物。 锦上添花的人从来不占在少数,落井下石的人更为之多,至于雪中送炭的人,别傻了,醒醒吧,现实不是童话故事,公主是不一定会遇到皇子的,更大的可能是遇到了一个资深的老鸨,熟练地把无知的小姑娘骗到馆子里去,然后再挂上个什么“房间真公主”之类的噱头,借机谋取暴利。 人类总喜欢蹂躏曾经高高在上的同族。 厌世的感觉又回来找他了,就像是一只永不散去的梦魇,如梦呓般地在他耳边低语,心里有一股邪火蓦然蹿起,令他感到一阵的烦闷,暴躁得想要杀人。 心脏在暴躁地搏动,仿佛发出狂欢般的嘶吼,冷却下去的血液忽然沸腾了起来,黏滑的鳞片刺破肌肤,逐渐地覆盖满他的身体,如火炼般极速地膨胀。 炽热的高温扭曲了他周围的空间,黑色的鳞片斜插在他肌肤上,嶙峋而锋利,仿佛化作了一座行走的人形刀山。 这次的对手是一个手持巨斧的大汉,爬满青筋的强壮肌肉暴露在银色铠甲的间隙里,精心修剪过的胡子圈住了两瓣厚实的嘴唇,面庞上的线条坚硬、轮廓分明,就像是一座行走的坚硬肉山。 视线再往上,是一颗大大的光头,漫天的灯光打落在那颗光头上,光滑的头颅反射出明亮的油光,光可鉴人。 不像辅导员的秃头,那么黯淡,仿佛涂满了中年男人的惆怅,挡住了光。 看见四十七号后,光头的嘴角就翘了起来,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他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地颤动了几下,石头般的拳头有力地开合,透着逼人的威胁之意,他应该是在为观众们的喝彩声大多是献给眼前这头怪兽而心生不满。 他忽然自顾自地握起了胸前的十字架吊坠,似乎完全不在意四十七号的突袭,一脸虔诚地低声念起了祷告。 通过他的吐气的频率与节奏,啊宅能够隐隐地听到,光头似乎是在告诉他伟大的真主,他即将就要代表无上的正义而战,势要铲除世间的污秽,请求伟大的神灵祝福他。 啊宅没有动,没有发动偷袭,他静静地望着这个跟健美先生似的男人做完那无谓的祈祷,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彻骨的恶意。 他要将这个该死的光头撕碎,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光头临死之前的表情,他要品尝那份濒死的绝望,一点一点将那颗自以为精致的心脏绞碎,然后再轻声告诉光头。 带着你那该死的祷告,一起去见上帝吧,这个世界啊从没有过神! “尽情地享受杀戮吧!” 缥缈的声音从穿越时与空的地方传来了,冥冥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孤独的巨鲸在世人遗忘的黑暗里咆哮,深邃的眸子里淌出清色的水渍,渺小的微光孤零零地坠向在无尽黑暗的尽头,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悲伤,那么的憎恨! 嗜血的狂欢在他的心脏爆发,杀戮的如火一般沿着动脉血管顺流而上,流过他的胸膛,爬过他颈脖,最后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大脑皮层。 暴怒与杀戮发疯地交织,啊宅微笑着抬起了头,望向健美先生那颗写满自豪与骄傲的光头,以及他脸上那一抹该死的讥笑,一脸鄙夷的神情仿佛是在告诉啊宅,所有的喝彩与荣光都应该是归属于他的,他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而你只是个卑贱的盗窃者,不足挂齿的花俏丑角。 真是个卑微的蠢货,那种没用的垃圾,你要拿就拿去吧,前提是你得将你那低贱的生命上缴于我! 灰色的恶意横穿他的心脏,骨骼与关节爆发出酣畅的爆响,刀山一样的男人如同一头脱缰的野马似的狂奔,如潮般炽热的力量在歇斯底里的狂欢中爆发。 啊宅感觉身体里就像是装载了一个超级跑车的引擎,不,不,比那种破烂玩意儿要高级很多很多,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就是他梦醒时分,身处的那个文明世界里的科技至臻,是无限逼近于神创的杰作,伟大的工业文明的瑰宝。 他把那件伟大的作品带来了这个世界,并把它安装在身体里,让炽热的燃油接管他的意识与身体。 至于现在的他是否身处在梦中,抑或是那过去的二十多年的地球生活,不过是他一场断断续续的梦,他到底是四十七号,还是啊宅,诸如此类繁杂的伦理问题都被他统统投进了引擎里,随着成千上万吨高温的燃油发出剧烈地咆哮。 爆裂的狂热中,他仿佛能够看到无数颗粒子在发疯地碰撞分裂,分裂碰撞,就像是狂欢节里的男男女女,明亮的篝火迎着旺盛的荷尔蒙燃烧,他们聚集在一起,用生命合奏出一曲致命的歌舞。 急剧的高温使得满身的黑鳞开裂了,瑰红色的血纹流淌在裂缝之间,仿佛瞬间从一座黑色刀山变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黑红色的幻影在飞尘中闪过。光头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他就已经完成了进攻。 泛着火光的五指裂爪横切向光头的胸膛,炽烈的火花飞溅开来,啊宅的手刀斩落在银色的铠甲上,就如撕碎一张白纸那样随意。 他的手越没越深,融化了光头的十字架,融化了光头的铠甲,撕碎了那饱满的胸肌,掀开了健壮的胸膛,撞碎了成排的肋骨,徒手握住了那颗硕大的心脏。 啊宅的笑容病态地扩大了,眼前的光头叠印出几张另一个世界的脸,他似乎看到了饭店老板在向他求饶,他似乎看到了陈程在朝他尖叫,他甚至还看到西装男那张绝望而扭曲的脸,他看着这份扭曲的绝望,就像是摇晃着一杯血腥的红酒。 松软的心脏在他的手里轻轻颤抖,像是在呻吟着求饶,巨大的恶意油然而生,腥红色的酒液悠悠地晃,哀求与恐惧摧垮了光头的自豪,啊宅笑容继续扭曲着扩大,他玩味地打量着这张精致雄浑的脸,仿佛在细细地品尝着猎物的恐惧。 该死,他们都该死!带着他们那份丑陋的自私,一起滚去地狱吧! 他的瞳孔陡然缩小,病态的眼白猛地扩张,细小的血丝如游蛇一般爬满了那死一样的苍白,涨大的眼眶渗出了点点的清光,穹顶的明亮灯光打落在他的脸上,折射出迷离幻灭的光泽,他微笑着流泪,仰头痛饮了那杯血腥的红酒,犯下了血红色的罪过。 他把光头杀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哪怕是在梦中。 激情随着尸体逐渐冷却的温度消去,悔恨与罪恶感立马找上了他,他忽然有点感谢这些悔恨的到来,因为这证明着,他还是个人,还算是个人。 鳞甲悄无声息地褪去,赤身的啊宅拥抱了一下这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努力地爬上光头的铠甲,低声地跟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知道这没有用,但他还是做了。 观众席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买了光头赢的人要倒霉了,大多数人的押注都在啊宅身上,他似乎拥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号召力,令那些仅仅只看过一次比赛的人们无比信任地投注了他。 但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他朝着那个黑色的洞口无力地走,这一次,他没想逃跑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也可能是这本就是一场梦,跑不跑也没多大的关系。 他没入了黑暗,走回了那个钢铁囚笼,把身子贴在底部的铁板上,仍由钢铁的枷锁重新将他锁住,就像是投案自首的罪犯。 囚笼慢慢地动了,在黑暗中的冗长通道前行,一共转了九个弯,左左右右左右左左左,每一次直行的时间都不一样,囚笼前进的速度也不一样,令他无法准确地计算各段的路的长短。 最后,他来到了一条充斥着刺鼻消毒水的甬道,他看到了头顶上苍白的灯光,他回到了最初醒来时的监狱了。 他沿着两排囚笼之间的甬道前行,穿过数不清的尸体,残骸,肌肉,组织,器官,神经以及四十六个像他一样的囚徒。 在临近空缺出的四十七号牢房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些身穿白袍的人拿着黑色的笔在四十八号的那个女孩身上划线,旁边有个人在冷漠地推动着金属注射器,似乎准备将针筒的液体注射进女孩的身体里。 那一条条黑色扭曲的线纹爬在女孩素白色的身体上,就像是一只只肮脏的臭虫,扭曲着,蠕动着。 真恶心,拿走,快拿走,快把那些该死的管子,该死的针筒拿走!走开,你们这些白色的垃圾,收起你们的脏手,别碰她,你们这些愚蠢的、卑微的、低贱的、无能的、该死的垃圾! 死,你们都得死! 缥缈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如滚雷一般咆哮,血色的怒火再次燃起,黑色的在熊熊燃烧。 啊宅撕裂肺腑般地咆哮了起来,干涸的力量重新冲进他的血管里,狰狞的鳞片逐渐冒出,高温与狂啸在他的眼里翻滚,怒火炸裂在瞳孔深处,他直直地望着那个女孩,哪怕他们之间只有极短的距离,但仍然像是穿越了大海般的对望,可望而不可及,遥远得让人绝望。 他喉咙微微翻滚,用尽全力地控制理智,只为了沙哑地说一句。 别害怕。 危险的警报瞬间触发,巨大的电流迅速地沿着冰冷的钢铁流动,化作无数条狂暴的电蛇,狠狠地扎入他的身体,贯穿他的心脏,再次止住了他体内的怪力乱流。 画面逐渐模糊,他顽强地高昂着头颅,视线穿过那些白色畜生冰冷的目光,他看见了女孩畏缩的眼。 她似乎在说,喵,谢谢,喵喵,谢谢你。 很久了,没有听过别人出自真心的,谢谢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的硬座果然很硬,坐下去的瞬间,感觉都要硌着屁股了。 不过啊宅运气还算不错,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就在他坐下来没多久,腰杆刚好抵上差不多是折成九十度直角竖立的背倚时,火车便哐啷哐啷地动了。 这种老式火车的颠簸感很强,就跟梦里头前往角斗场时的感觉一样,只不过身处在这个世界的啊宅,其实并不怎么能打,之所以能够打赢陈程,完全就是靠着骨子里那股疯劲。 有些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情绪总会莫名地暴躁,就跟一只吃不着香蕉,着急地干瞪眼的猴子似的。 而且,在这个红旗飘扬的伟大国度里,人民的政府自然是不会允许梦里头那种暴力血腥的生死搏斗发生,以及其衍生出的地下博彩业,也同样不会长久地存活下去。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在伟大的人文光芒底下,这些黑色的鬼祟将无处遁形,迟早会被代表着公正与正义的人民警察给一窝端了。 一切都是为了人民! 然而,这一切离阿宅都很远,作为一位打小就遵纪守法,沐浴在朝阳下的公民,此刻的他却有点儿郁郁寡欢。 他默默地瞅着车窗外边,望着窗外如水的人流,往来的行车,思绪随着焦急的喇叭声飘远,自顾自地对着窗口发呆。 现在时间接近下午四点钟,至于准确到三点五十几分,啊宅罕见地不知情。 他想他确实是累了,梦里很累,现实也很累。 城市的景象渐渐地被抛却在后面,火车不知不觉已经驶入了城乡结合的地区,路过了一个铁道边的道口。 隔着玻璃窗,啊宅可以看到成排的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散乱地停靠在道口栏杆后边,各式的交通工具上坐着一张张各式的脸,他们或是焦急,或是麻木,或是厌烦,或是疲惫,昏黄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无数双排开的眼睛里折射出黯淡无神的光。 对了,也差不多到了下班的点了,劳碌的一天的身体也开始出于本能地期待着休息,这也是往日里,啊宅准备上班的时间段。 啊宅又想起了临行前特地跑去找老板的情景。 刚开始时,老板还以为这个打工仔是跑回来找自己要工钱的,看见他推开前面的一霎那,便立马拉下了脸,二话不说地把他拉到了后门那边去,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盒饭塞给他,就跟送瘟神似的打发他走。 可当啊宅憋了好久,终于说了一句,“老板,我不是来要饭的。” “那你是来要钱的咯?” 老板的脸色立刻又变了,他哂笑了一句,摆出一副随时要发怒的样子,这大概就是他特地把啊宅拉到后门的原因。 他不想自己骂人的声音传到外面去,吓跑他的客人。 “你还有脸回来要钱的?郑宅,郑宅,你真他妈当自己是镇宅的,我明确地告诉你,给你一份盒饭,已经算我仁至义尽了,现在麻烦你快点滚,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你这个赔钱的玩意,滚!快他妈给老子滚!” 老板翻脸的速度比京剧还快,扯着嗓子爆喝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涨红脸的豪猪。虽然他看起来很可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啊宅才觉得,老板终于像回个男人了,而不是那种喜欢笑里藏刀的孬种。 于是,啊宅笑了笑,用同样男人的方式回应了老板,他把那盒饭拍到老板的脸上,然后轻声说了句,“再见了。” 他的目的总算达成了,在没有什么遗憾了,于是他便转身就走了,也不顾后头被昔日的同事们拉扯住的老板。 那个中年男人跟个泼妇似的对着他骂大街,污秽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身后,有那么一瞬间,阿宅觉得自己就像电影里从不回头看爆炸的男主角。 确实是一走了之,那时候的他已经买好了去往杭州的火车票,他根本没有请求老板能够原谅他,好让他继续留在那里工作的念头,也没有想找他要钱的念头,他只是想单纯地去跟老板道个别,跟曾经道个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虽然他没有跟老板熟悉到那种程度,充其量也就是泛泛之交,虽然他这次出走,也不见得有多么的风光,虽然他真的很穷,穷到连买回来的车票钱都是个问题,虽然这句词,也不是什么高歌凌云壮志的词儿。 可是他就是没有道理地觉得自己很豪迈,很爷们。 呵呵,愿你历经千帆,归来仍是少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好歹得混一张和谐号坐票的钱。 学校旁边就是哗啦啦地飞过的轻轨列车,从他这儿的轻轨站上车,去往杭州也就只需要半天的时间。但是,搭乘那种高速的列车要花上小一千的票钱,而搭乘慢如龟爬的绿皮火车则只需要两百来块钱,毫无疑问,荷包骨感的啊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至于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只能说是缘分吧,干净的晨曦透过了栽满绿意的窗户,洒落在没什么人的课室里,他走上阶梯时刚好邂逅了一张飘落的一块钱,他从绿色的一块钱背面,看到了西湖,那时候他就觉得,那是他要去的地方。 出于对自己好一点的念头,况且,今天还是他的生日,于是他很大方地为自己买了一张硬座的绿皮火车票,顺便翘掉了那堂早课,说走就走。 啊宅对生日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一直以来,那几个标示日期的数字只是在单纯地告诉他,在二十一年前的这一天,在某间破落小医院的某间充满消毒水味儿的手术室里,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医生和护士合力将他从他妈的子宫里逼了出来。 人都是逼出来的。 回首这场人生里的短短二十一年,也就上幼儿园之前还算清闲,剩下的时光都在被逼着向前冲跑。为了挤进像样点的小学,父母煞费苦心地掏钱加送礼,总算把他丢进了镇子里的最好的小学。 那间小学是住宿的,至今啊宅还记得,在第一天上学的早上,啊宅看见爸妈大包小包地搬着东西陪他来到了宿舍。 啊宅看着丢在床上的行李,很是不解,于是他就好奇地问了句,不是说好了晚上就接我回家吗,为什么还要带这么多东西? 他爸笑呵呵地跟他说,小宅,做人呢,就要活得像样一点,哪怕只是小小地睡个午觉,也得睡得好好看看的。 啊宅说,睡觉不是自己的事么,为什么要睡给别人看呢? 他爸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懂了。 那天晚上,爸妈果然没有来接他回去,他也认不出回家的路,那时候的他觉得家乡那座小小的小镇就已经很大很大了,就跟世界一样大。 奥特曼不常播么,拯救地球其实就是拯救一个东京市,他觉得家乡就是他的东京市,有地球那么大。 况且,他才刚上小学,他怎么知道世界有多大。 万般无奈之下,啊宅就只能跟在生活老师后面,和其他同样被骗的同学们一齐回去他们好好看看的床铺里去,睡他们好好看看的觉。 上学的第一天,他没明白“活得像样一点”是什么意思,倒是明悟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个至善的真理。 后来,家境逐渐富裕了起来,他爸就用自己的亲身实践来为啊宅验证了这句真理的准确性,他到外头找女人了,并且还给他妈发现了。 乱成一窝粥的家庭闹剧便从那时候开演的,一直持续到阿宅的十八岁,中间的这些年里,他认真地遵从父母的教诲,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就像个苦行僧一样读书做题,读书做题,仿佛跟这个俩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的家庭完全脱离了干系。 他只是一个做题的机器,他只负责做题,然后拿一个好的成绩,为了糟糕的父母。 既然上了好的小学,那么就要继续去上好的初中,好的高中,直到好的大学,这是他爸在他读书第一天给他说的,做人要好好看看。 没错,他很好地完成了前面三项,可在临近最后一项的面前,他却忽然转身了,完成了一场耗费十二年的青春做下的恶作剧,他把这场恶作剧送给他的父母,以惩罚他们十二年前的失信。 他整个高三都泡在了网吧,没日没夜地玩一款名为“英雄联盟”的游戏。 在游戏中他仿佛找到了自我,同时也找到了本命的英雄,那是一只老鼠,名叫,“瘟疫之源”,图奇,是一只藏在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小贼。 家庭闹剧在他上大学的第一年终于完结了,是以啊宅他妈喝了某种不可逆转的药物而收尾的。 那种药物就像是死神遗留在人间的玩笑,所谓的不可逆转,就是只要喝了一口,就算是一只脚踏上了黄泉路,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性,更何况他妈足足灌掉了一瓶。 难以想象,当时的她心里头对于这个家庭,对于这个人生,有多么的万灰俱灭,咬着牙,顶着一头白发,硬是撑到了阿宅十八岁,法定上成年了,才选择了结自己苦痛的一生。 临死之前,她把大学四年的学费当作了遗产,赠予了啊宅,似乎在告诉他。 得把书读完。 从那以后,啊宅彻底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像一只流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那样,苟且地活着。 孤魂野鬼,不望天明。 火车继续哐啷哐啷地行驶,很快就没入了群山之间。 天慢慢地黑了下去,大山里没有光,车厢里的灯光透不出去,隔着车窗往外望去,窗外一片黑暗。 黑暗中,看不到想象中浪漫山景,座位旁边也没有什么单身去往远方旅行的漂亮女高中生,更不会发生什么“美丽的邂逅”之类的青春偶像剧里头的桥段,倒是对面坐着的大妈把脚丫子搭到了椅子上了,一边抠着脚,一边用最大的音量在手机里公放《乡村爱情故事》,斜眼望去,可以看到屏幕里的演员们聚在一堆,大声地嚷嚷着,配狗啊?配啥狗啊? 耳边忽然传来了轻微的鼻鼾声,肩膀接着沉了一沉,原来是隔壁睡死的小哥把脑袋搭到了啊宅的肩膀上了,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枕着他的肩膀入睡吧。 他没有来由的想。 他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也是一个不懂给予安全感的人。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雨,啊宅静静地望着细雨一丝一缕地撇落在窗口上,就像独自躲在深夜里哭泣时,脸上淌落的泪痕。 他很少会想起从前那些乱糟糟的日子,乱糟糟的事儿,因为那样会令他很难过,难过得甚至睡不着觉。 看来今晚注定无眠了,既不会发梦,也不会梦见那个女孩了,他忽然有点想她了,很想很想她,就像是一只流浪多年的老鼠遇见了一只蜷缩在下水道里的小猫。他想要勇敢地站在小猫的面前,为她抵挡住他们共同的敌人,像个男人一样。 他读过一本名叫《龙族》的小说,里面写着,当两只小怪兽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的时候,总得有一只要跳出来把正义的奥特曼咬死。 他厌世,她怕世,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得上是两只瑟瑟发抖的小怪兽,应该不算,他根本就是一只疯癫的大怪兽,他仇恨世界也仇恨自己,他恨极了每一个对他不好的人,也恨极了自己的胆小怯弱。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直接告诉爸妈,要么走读,要么不读,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直接告诉爸妈,赶紧地离婚,别墨迹了,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告诉老板,那份饭我不送,你要炒掉我的话,麻烦你先把钱结算一下。 可能就没那么多事了吧,可他就是说不出口,就是害怕,总是患得患失,直到把一切都搞砸了。 然后,他才发现,他活得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就跟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为什么不去死那样。 如果人生是一场梦多好,醒来了,就可以重来。 这些年,他孤独,他迷茫,他悲伤,他难过,他将满腔的愤怒宣泄给角斗场上的对手,残忍地抹去了那个光头的生命。 尽管他心里满是悔恨与罪恶,却又越发地期待起下一次的杀戮,他爱上了那种血液盛放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美妙,就像是焚世的烈焰燃烧殆尽之后,琉璃般女孩站在黑红色的焦土上,闭着眼亲吻遥远的天空,她的眼角淌下了琉璃般的泪,击穿了他生命的空白,开出绚烂的花儿,唯美而孤独,仿佛只有那么一刹那,他是活着的,其余的时间里,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具行走的死尸。 直到那个小猫一样的女孩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觉得自己能够为这句谢谢送了命,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由头,就像是孤独的小怪兽遇上了孤独的小怪兽,落魄的老鼠遇上了胆小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啊宅和四十七 哐当哐当的声音忽然频繁了起来,急骤如同力士猛烈地挥击战鼓,汹涌的声音掩盖住了对面大妈的手机里发出的配狗的对白,浩浩荡荡地奔向前方。 这台年老的绿皮火车仿佛一下打满了鸡血,迅猛地狂飙了起来,高速移动伴随而来的是岌岌可危的脆弱平衡,致使着这个塞满了人和杂物的铁皮罐头剧烈地摇晃,车厢里堆得满满的行李被强劲的冲力撞得到处都是,仿佛随时会砸碎玻璃窗,横飞出去外面的荒郊野岭。 纸张、水杯、棉被,各式各样的繁杂物品在狭窄的车厢里狂舞,杂七杂八地积满了整条过道,散落在每位乘客的身上。 就在啊宅的侧面,还可以看到一条粉红色的女式蕾丝内裤恰到好处地套在了一个男人的脑袋上,而那个男人却全然不在意。 不止是那个头戴内裤的男人,车厢内,除了啊宅之外的所有乘客都没有表露出过多的表情,看剧的依旧在看剧,瞌睡的仍旧在瞌睡,手里配狗的桥段还没播完,演员们还是凑在一起,热烘烘地讨论着配狗。 就好像他们跟啊宅搭乘的是并不是同一辆火车,而是某种维度上重合的两辆火车,其实他和其余乘客们身处的是两个世界。 身披黑色风衣的男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他手戴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头顶着一顶黑色的皮帽,皮帽下蒙着一道黑色的面巾,暴露在外面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珠,黑得不能再黑了,冷漠的眼神就像是个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穿越时空的杀手,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啊宅从那里看不到任何的生机。 他平稳地走在大幅度摇晃的过道上,如履平地,黑色的皮鞋始终着地,无视地面堆积的杂物穿行,如同一道虚幻的投影。 就像是死神委派来人间的使者,穿过了地狱与人间,抵达这辆穿行在时与空的火车,越过观看《乡村爱情故事》的大妈,径直地来到了啊宅面前。 “命运在召唤,我的主人。” 黑衣男人恭敬地把手贴放在小腹上,打了个标准的欠身,如同一位忠实地臣仆般单膝跪在啊宅面前,温和的声音穿行在混乱的杂音里,显得尤为清晰。 这是什么情况?命运被选中的孩子么?直接从《乡村爱情故事》跳跃到《数码宝贝》了么?午夜档回忆童年之“岁月是把杀猪刀”的专题栏目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跳出一头土黄色的亚古兽来?然后告诉你,你是被数码世界选中的大朋友,勇敢地站起来吧,被命运选中的骑士,数码世界需要你去拯救? “知道了,起身吧。” 无形中一股如长河般浩瀚的意志倏地冲过他的脑海,翻滚过的念头瞬间被他抛诸于脑后,操控着他的意识。啊宅冷冷地回答,自然而然地表露出一种孤高的贵族气息,就像是独坐在穿云的孤峰之巅的冰雪王座上,超然而遗世地俯瞰红尘翻滚的尘世。 在他过往的二十一年里,他的身上从没出现过这种气质,如此的高傲、决绝与孤独。 “请宽恕属下的冒昧与无礼,我的主人。” 男人轻声说,他缓缓地抬起了贴在小腹上的手掌,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皮质手套里慢慢地伸展。他于飞舞的混乱中捻起了一根笔直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阿宅的胸前。 空气忽然波动了起来,在啊宅的胸前荡起一抹透明的漪涟,激烈地射向四周,形成一道又一道的透明波澜,仿佛震碎了时间与空间,在永恒的虚无里绽开出一朵清色的玫瑰,身边的事物随着永恒之花的绽放,而急速地飞逝,划破长空。 啊宅笔挺地坐在硬座上,目光炯炯有神地直视前方,就像是在独自搭乘一辆穿越时空的列车的贵族,静待着命运的抉择。 车上的乘客们纷纷消失不见了,就连眼前的黑衣男人也随着身边流逝的事物而消去,偌大的一节车厢,蓦然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这种感觉,仿佛是一位身穿着考究的黑色礼服的老贵族独自坐在一张古老的长条凳上,穿梭在漫长的时空裂缝里,静静地看着无数个平行世界在他身边流走。 在那些飞逝而过的世界里,他看到了曾经的一家三口欢喜地聚在家里吃火锅的画面,他看到了大学毕业典礼的时候,爸妈穿着特地买来的西装,满脸地喜气地站在他的两侧,笑嘻嘻地望向镜头,前面的摄影师对他们摆出了一个“ok”的手势,一把按下了快门,随着相机咔擦的一声,画面定格在那一个瞬间,锁在了三个大大的,灿烂的傻笑。 那是他再也无法触及的瞬间,他也很久没试过那样子地笑了,心里淌着被刀刺了般的疼。 你知道吗,你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次选择,都将领你去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且行且珍惜。 在黑色的裂缝尽头,他看见了那头流泪的鲸。 白光在黑暗中展开,延展出一扇填满白光的拱门,四十七号或者是郑宅,无声地走向那个空旷的角斗场。 “女生们,先生们,下面有请我们的黑马选手四十七号,登场!让我们一同期待,接下来他的出彩表现吧!” 高亢的男高音在头顶响起,响彻这座碗型的建筑,绕着环形的观众席盘旋,一位人类少年在万众欢呼声中登场,数十盏高射灯顷刻间打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瞬间便成了场上唯一的明星,如同一位伟岸的帝王那般,坐拥人间的最崇高的敬仰与最热烈的掌声。 然而他并不怎么赏脸,自顾自地研究着、感受着这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这是他第一次打量这副的身躯,肤色偏黑,身形消瘦,细长的血管暴露在干瘪的手臂上,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厌食症患者。 可就是这么一副干瘪消瘦的躯体,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令他瞬间击退了那头巨猿,掐爆了光头的心脏,就像个暴怒的君王,带着无上的威严。 胆敢侵犯帝王之威者,虽远必诛! 这是“英雄联盟”里面的一位名为德玛西亚皇子的英雄的台词,虽然被他稍稍改写一下,读起来有点儿绕口,但是他还是没有来由地觉得自己配得上这句中二的台词。 “以及,和四十七号选手来自同一个地区的四十八号选手!” 高亢的男音仍在继续,一下打断了阿宅的思绪,他抬眼望去,看到了正对面的拱门里,那个小猫咪似的女孩被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畜生粗暴地拉扯出来,一脚踹进了角斗场。 临走的时候,那只白色的畜生冷冷地剐了眼啊宅,眼神锋利如刀,闪烁的刀光里,写满了讥讽,仿佛在说,“无用的废物,慢慢地品尝绝望吧。你将因为你的无能,你的自大以及你的狂妄,而失去你所想要守护的一切!失败的你将在悔恨中落幕,孤独且绝望地死去,带着你那卑微的命运。” 瞳孔猛地扩散,所有的心神在一霎那之间,被一股贯穿灵魂的力量所牵扯住了,透过他的心脏,穿过他的灵魂,沿着一条系在他灵魂上的无形绳线,疾速地远去,跨向时空的裂缝。 在那道黑色的裂缝尽头,一双青色的眼睛无神地眺望远方,那是一个男人的眼睛,他身穿一袭青色的长袍,屹立在巨鲸的头顶上,手里拿着一支清风萦绕的毛笔,僵死在原地,度过了数不尽的春秋岁月,他抬笔的姿势既像个书写神谕的神君,又像个书写万古千秋的落寞文人。 但啊宅知道,这个青袍男人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如今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人形的墓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恨这个男人,恨透了这个男人,可是难以言喻的憎恨之中,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惺惺相惜。 啊宅对上了那双青色的眼,心神猛地一颤,如同决绝,又如同道别,清色的泪花溅洒在混沌的虚空中,啊宅的意识极速地回归,视野仿佛瞬息之间便跨越了八荒,重新回到角斗场上。 此刻,他对上了那只白色畜生的眼。 该死的垃圾,你应该庆幸这道忽发的善念,选择为给她穿上了衣服,你将会感谢这份无意的举措,因为这会令你留得全尸。不然的话,我将会把你咬碎,撕碎,再碾碎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恶鬼般的森寒目光从对面的四十七号那里投来,如钢针般狠狠地扎在白大褂上,目光主人是一张黝黑的脸,啊宅残忍地狞笑着,咬着牙,切着齿,牙口间的咬合的恐怖力度,仿佛能轻易地嚼烂钢铁。 身披白大褂的男人不由地打了个寒战,犹豫了片刻,没有选择对视身上的目光,而是转身没入黑暗的甬道,黑铁铸造的拱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闭,他很快就消失在那条无光的甬道里,脚步匆匆,就像是在逃亡。 这时候,场上每一道紧闭的拱门前都各自站立着一道身影,一共有十名参赛的选手,或者说是,陷入牢笼的困兽。 除了站在同一直径上的四十七号和四十八号以外,剩余的选手都几乎看不见人形。 大量的钢铁和通电线路将他们武装到了牙齿,隔着数十米开外的距离,啊宅还是能清楚地听到这些重型机甲里面装载引擎的咆哮声,就如同野兽的强有力的心脏,躁动地搏动,为全身各处输送源源不断的血液以及力量。 翻滚的热量从动力引擎内流出,通往每一个硕大且精密的组件,不间断地为他们超越人类极限的巨力。 换而言之,他们就像是钢铁铸就的怪兽,铜管和燃油是它们的血管与血液,激流的电脉波动是它们的脉搏,准确地为传达每一道命令,以及反馈整个运作系统的信息洪流,狂吼的引擎就是它们的心脏,为整个系统循环泵给炽热的动力! 而脑部却是人类的脑部,那将意外着这些钢铁怪兽继承了常人或者远超常人的智商,就好比那些有文化的流氓,他们知道如何高效且低耗地将敌人杀死。 相比之下,前面的那只巨猿简直就是一只温顺的狗狗,而那个光头,那根本就是一个和蔼的牧师! 啊宅和他对面的女孩,就像是莫名闯入了机甲战役里的老鼠和小猫,那些高高在上的机甲怪兽们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能把他们碾死。 “接下来,请让我宣布,王血之战,正式开始!” 停顿了一会的高亢男音再度响起,场上的观众席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在如海潮般奔涌的声浪中扩散,战斗一触即发! 啊宅冷冷地环顾四周。 英雄登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战 先干掉最弱的,再做掉最强的,接下来的,便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在人人自危的动乱面前,人们总是会选择抱团推进,去掉最小的和最大的,争取相对意义上的平等。 同时,这也是群殴里的深奥要义。 但眼下这些装载了机甲的战士都与常人不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倨傲与不羁,钢铁容器里,蚀刻着一双又一双独狼般的眼。 很显然,他们每个人都怀揣着极大的自信,不约而同地认为自己并不比别人弱小,脑袋上盘踞的高傲驱使着他们如离群的恶狼般独行,羞于与他人结盟,以至于群殴的森奥要义一下子便被这种盲目自大所带来的局限性给撕毁了一半。 只要先干掉那两个碍眼的可怜虫,燃油与钢铁之间的战役,才算正式拉开序幕。 装备砍刀的机甲虎跃而起,起跳时震起的尘土如溅起的飞墨般泼向四周,大地紧跟着剧震轰鸣,巨大的砍刀在震耳的轰鸣声中落下,随后而来的是末端带有铁链牵系的流星锤,两柄数吨重的冷武器率先发动了杀招。 锯片切割空气而发出的嘶鸣声,蓦然撕碎了沉重的轰鸣,边缘密布的利齿在急速地转动,飚射在流星锤与斩刀的间隙里,就像是死神派遣而来的刀锋信使,于刀光剑影之间翩然起舞,扑飞的蝶翅,捎着死亡的音信。 欲要刺破头皮的杀机封死了啊宅所有的方位,以滔天之势,如浪潮一般,呼啸着翻涌而来。然而,站在大浪前沿的年轻人却看不见丝毫的恐惧,他冷漠地看着漫天的杀机,就像是在打量一堆破旧的垃圾。 他忽然鄙夷地笑了起来,黑红色的鳞甲在他的讥笑声中生长,覆满全身。 下一个瞬间,他化作一道黑红色的闪电折光,灵活地闪跳在刀光与蝶影之间,犹如水里的游鱼一样,轻快地游走在死亡的分界线上,毫不费力地破开重重的杀机,朝着正前方,狂奔而去! 约莫数百米的直径距离,他只用了不到半秒的时间便已跑完全程,瞬移般地抵达到圆形战场的另一端。 狂风冲起,尘土飞扬,他猛地挥动狰狞的裂爪,一手握住了斩向女孩的巨斧,一脚踢飞了另一只从侧后方飞来的流星锤。 接住斧刃的手,五指用力地抠紧,尖锐的爪尖随着他的用力,狠狠地陷入了厚实的斧面内,然后他再度发力,如猛虎一般咆哮,一把甩开了巨大的斩斧,连同手持巨斧的机甲一齐被他抛飞了出去。 下一个刹那,五指猛然扣合,攥紧的裂拳对上了一只从天而降的巨大铁拳,沉雄的撞击声轰天而起! 空气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过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用剩下的半秒钟替女孩挡住了所有的攻势。 冲天的碰撞还没落定,一道竖直的长影陡然出现在铁拳机甲的上方,突袭者高举着遮蔽视野的阔剑,一斩直下! 宽阔的铁剑迎着巨拳机甲的背部斩落,锋利的剑刃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厚重的铁甲,电光与火星在剑斩中飞溅,血色的飞沫出现在白炽的闪光里,尖锐的哀嚎声随之响起,扭曲的绝望残忍地撕碎了方才的高傲。 重剑斩切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尖锐的哀嚎渐渐地低落了下去,直至归于寂灭,黝黑的剑身顺利地横切过装备铁拳的机甲,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陡然高涨,群情激昂的观众们在热烈地庆祝剑士完成了本场比赛的第一次斩杀。 这个被一剑劈开两半的巨拳机甲出乎意料的成为了场内第一个被淘汰的选手,代价是,死亡。 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出,观众们本就没对他赋予过多的期望。 重剑突破了巨拳机甲之后并没有停止,继续气势汹汹地直落向下,狠狠地劈向地面那只鳞甲附身的怪物以及他身后的那个没用的累赘! 这位装备重剑的选手试图想要使用笔直的一记剑斩,直接收割掉三位竞争者的性命,独揽全场的高光时刻! 透过溅满鲜血的透明面罩,啊宅看到了一张狂喜的脸。 一撇掠过两侧光秃脑袋的张狂发型下,是一对苍白的眼,眼眶瞪大欲裂,那些该死的眼白里,仿佛填满了胜券在握的狂喜。 标准的莫西干头,标准的找死架势,啊宅很想告诉他,你这样的发型,这样的造型,还有这种轻率的面容,落在好莱坞的电影里头,是很容易死的,通常来说,大多活不过半个钟的片长。 可是啊宅没有把这番话告诉这位剑士,也没有好心地劝告这位可悲的仁兄抽空去更换一个长命点的发型,因为仁兄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在接下来的一秒钟内,他一拳轰碎了那柄重剑,一拳击穿了坚厚的机甲,一拳打烂了剑士的心脏。 他从巨拳机甲的断开切面里大致分析出驾驶员心脏所处的位置,然后把思路付诸于行动,用一秒钟的世界,连续打出了三拳,拳拳致命,就像个预算不足,经费捉急的导演,甚至不愿意给这些小反派说一句台词的镜头。 危机暂时解除了,场内外一片死寂,鸦雀无声,没有多少人能够看清阿宅的出手,也没有多少人目睹了剑士的死亡,仿佛一眨眼的时间,那位不可一世的战士就沦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其余几位机甲纷纷后退了几步,难掩震惊的同时,也面带尊敬,从这一刻起,他们终于承认啊宅拥有与他们一战的能力。 或许,在他们的世界里,实力就是自身身份的象征。 黑红色的鳞片逐渐地从啊宅身上褪去,赤身的男人出现在万人聚焦的中心,被接连两次出乎意外的斩杀而压制住呼吸的观众们,蓦然间,再一次爆发出潮水般的喝彩声,其间夹杂着数十上百位女孩们的尖叫声,或是娇羞,或是浪荡,糅杂着各样的情愫。 那是发情的味道,仅仅凭借空气里飘散的淡薄荷尔蒙,阿宅甚至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她们躁动的心跳律动,那是渴望交配的信号,那是对豪迈的雄性力量,发出自本能的渴望。 但啊宅没有在意那么多,他轻轻地蹲下了身子,扭头看向身后的女孩,轻声说,“抱紧我,我带你走,离开这里。” 他说话声音很轻也很清,就像是一场真实的梦境中的对白,梦里头,那只流离的老鼠勇敢地护在胆小的猫咪面前,替她挡住了前面八只恶狗,恶狠狠地露出那双暴躁的大板牙,很拉风地转身跟猫咪说,跟我走吧,在下水道里,数我最在行。 “嗯,谢谢谢谢你。” 女孩满脸紧张地对上那双凌厉的眼,写满恐惧的眸子里,荡漾着粼粼的迷茫与惊恐,沉默了片刻,她还是轻声答应了他,猫咪把爪子交给了老鼠。 啊宅一把背起了身后的女孩,他用力地抱住女孩的腿,女孩则用力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不分彼此。 但这同样也意味着接下来的逃亡,啊宅所能用到的,只剩下双腿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来得很莫名,也很奇妙,唐突得让他们俩人感觉都有点措手不及,可是被命运逼到这个份上,有很多没什么必要的步骤,也都大可以省去了。 而且,这也是他们名义上的第一次对话,当然,他不希望这同样是最后一次。 啊宅很久没试过拥有这种感觉了,这种豁出去一切,只为了做成一件事,无问西东地去做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证明自己仍旧活着的感觉。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急速呼啸的子弹打碎了场内短暂的停歇,装备了重型机枪的机甲终于出手了,他是场内唯一一位拥有热武器的选手,也是最高傲的人,舞刀弄剑的争斗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无聊,燃不起他半点的激情,除了那头黑红色的怪物打爆剑士的那一刻,令他的内心微微有所触动。 那个歌颂冷武器的久远年代早已过去了,这个时代的传奇,注定了要用枪炮与玫瑰所书写。如今他出手了,就是要用不停抛飞的弹壳以及滚烫的硝烟来告诉这些热爱过家家的小屁孩们,欢迎来到火药的世界。 站在场中的机枪机甲仿佛置身于一个杀戮圆形的圆心,优雅地伸出两只装载了重型机枪的手臂,轮转的枪膛玩命似地喷吐出炽烈的火光,猛烈的弹雨笔直地折向四周,仿佛是想用弹道划出这座圆形战场里的致命直径。 从硝烟的气味飘起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场上的主角,子弹射向斩斧,射向锯片,射向斩刀,射向厚盾,射向两具坍塌的残骸。纷飞的弹幕弹射在大面积的掩体上,激起万千的火花,他站在弹雨的中央,随着枪火的节律旋转,就像是一位沉浸在炮火声里的音乐家,用枪炮演奏绚烂且轰烈的杀戮乐章。 场内没有掩体防备的只剩下了流星锤,这位倒霉的选手立马成了弹火们的众矢之的。 密集的弹幕持续施加的成吨压迫力,终于轰破了流星锤机甲的防线,击穿了坚厚的铁皮,没入钢铁间隙中的黑暗里。 电光与火星在无光中飞溅,碎屑与血花在弹雨中起舞,潸然落下,仿佛那是奉献给流星锤机甲的破碎红玫瑰,花瓣上写满了葬礼的哀悼词。 一颗又一颗大口径子弹被送到驾驶员的身体里,瞬间摧毁了这具被钢铁包裹的脆弱肉身,死亡无声地绽放。 第三位选手,流星锤,淘汰,代价,死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牌局 剑士机甲的残骸忽然动了,就跟导演良心发现之后,抱着歉意的态度以及以人为本的心态,特地为莫西干拍多几个镜头似的。 光着屁股的男人用脑袋顶着剑士的尸体冲锋,他撒开腿地狂奔,黑红色的鳞甲覆满了他的小腿,他把这位可悲的剑士的残骸当作了抵挡弹幕压制的掩体,如同一头蛮牛似的向前冲跑,就像是在雨中打起了一把钢铁巨伞。 狂奔机甲残骸就像是装载了喷射式推进器似地横冲直撞,然而机枪机甲的驾驶员却不屑地笑了,两枚大号的迫击弹缓缓地从他的背后升起,准星瞄准了高速移动的机甲残骸,发起了射击。 残骸挡住了枪火弹幕,自然也挡住了藏在残骸后方的敌人的视线,等到对方听见了炮弹发射的声音,便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机。 到时候,一切都将为时已晚了,死亡将会降落在绚烂的爆炸中,碾碎所有庸俗且无能的躯壳。 狂吼的炮弹席卷着撕天般的冲力而来,在空气中撕拉出的白色弹道,如同两条夭矫的雪色狂龙,呼啸着奔腾而过,不顾一切地冲向早已死去的剑士,仿佛是要去赋予他生前所不曾拥有的神圣荣光。 啊宅猛地刹住了身形,黑红色的鳞甲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小腿蔓延至他的腰部,狰狞的骨突从他的鳞甲间隙里生长出来,一根狭长的利刺从他的脚后跟里缓缓抽出,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刀。 刀光一闪,刀锋毫无征兆地晃动了几下,瞬间刺破了女孩皎白的肌肤,火辣辣的疼痛从腿部传来,但女孩却没有喊疼,任由艳红的血珠滚滚的落下,在她的小腿上画出几条殷红色的线条后,坠向地面的尘土。 炮弹飞射的声音越逼越近了,啊宅闭上眼睛奋力地聆听,五感在一霎那开启到了极致,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轻微振动,那是两枚高速旋转的炮弹切割空气所产生的。 豆大的汗珠划过了啊宅的面颊,一滴一滴地打落,溅射在地面的尘土里,水花的表面裹满了土与尘。 时间一刻一刻地走,疾行的啊宅无限地逼近预设的那条界线,炮弹在滚烟与飞尘中狂吼,啊宅蓦然睁开了双眼,一缕清色的光芒在他的眸子里闪过,稍纵即逝,拂动的气流就像是一只只乖巧的白色牧犬似的,奔跑着来到他的身边,汇聚在他的脚下。 狂暴的劲力无声地爆发,他猛地抬起小腿,踢出一击强有力地抽射,澎湃的力度毫无保留地宣泄在剑士的残骸上,数十只乖巧的牧犬仿佛在一瞬之间纷纷变作了凶狠的白狼,嘶吼着咆哮,暴乱地掀起了一地滚滚的尘烟。 剑士的残骸如炮弹一般突破了翻滚的浓烟,疾射到半空之中,热烈地拥向那两条白色的狂龙! 撕裂耳膜的爆炸声轰烈地响起,炫目的火光在光屁股男人与机枪机甲之间怒放,燃烧的白烟、墨色的黑烟与土色的灰尘掺杂在一起,顿时屏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莫西干剑士最后还是拥抱了炽烈的光明,导演拖着经费导到这个份上,确实是不薄于莫西干先生了。 红黑色的闪电在浓烟中折行,在丢失视野的情况下,最好的辅助感官变成了听觉,凭借敏锐的听觉器官,啊宅能够迅速地判断出两挺机枪所指的方向。 通过空气里的微妙波动,他甚至能够清晰地判断出每一颗子弹的弹道,感受到十数条致命直线的无规则平移的轨迹,几近完美的规避掉所有没必要承受的伤害。 致命的节奏乱了弦,神的领域在无序中展开,标记禁忌的阀门正被的男人推开,穿越时与空的目光仿佛贯穿了过去与未来。 完美这个词,本就是用来形容神的,可眼下在弹雨中疾走的男人,就像是失控边缘暴走的野兽,却带着他富含理性的审判。 在啊宅的故乡。 很多年前,初代的人类迈出了原始的非洲,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他们历经了启蒙,黑暗,复兴,航海,工业,电气,计算机信息、直到这个多元化的时代。 当科技极速地发展,曾经渺小的人类试图彻底地掌控自然,他们无比渴望地想要从神的手里夺取世界的掌控权。 这是人类记载的历史上,文明最鼎盛的时代,人类拥有着比过往年间里更好的资源,更好的技术。 身居进化树顶端的人类自然不甘于此,各国屏住了力气地奔跑,逐渐地把手伸向了神灵的领域,想要率先采摘到那颗伟大的果实。 然而,他们确实尝到了名为“核能”的甜头,同样也为此支付了巨大的代价。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末尾,美国人在日本投掷了两颗分别名为“胖子”,“小男孩”的原子弹,用数以万计条生命的死亡,为那场经久不散的狼烟划上了一个灼热的句号。 就像是神话里的亚当与夏娃,他们抵不住诱惑,偷吃了禁果,由此衍生了人类与文明。 其实,那也不能全怪他们,那个禁果确实是挺诱惑人的说,对于啊宅而言,那他妈简直就是蠢蠢欲动的说,一个单身了二十多年的老处男,确实很难不成为一条咸湿的淫棍。 至于人类会不会也再次触碰了禁果,那两枚尘封在历史里的原子弹会不会成为新的亚当与夏娃。 时隔无数年,人类再次在进化树上迈出跨越的一步,造就新的人类,成为一种仅次于神的生物,那便无从得知了。 但当下能够清楚知道的是,人对于地位比自己低下的生物,态度不见得有多好,哪怕对方是同胞,也亦如此。 暴怒与焦躁充斥在机枪手的心头,鼓动血压的肾上腺素玩命地分泌,顺着动脉血管狂泵到他的大脑神经,隐隐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 他讨厌这种味道,这是失败的味道。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满脑子高涨的热血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这种精密的面罩就像是严格建立的气密室,与外界的空气是完全隔绝开来的,那股浓烟的味道理论上来说,是根本无法渗透进来的。 除非,它爆了。 黑红色的利刺洞穿了机甲的头部,锋利的锐芒贯穿了机枪手的头颅,腥红的血液蛇行在机枪手的脸上,就像描摹一幅妖冶的浮世绘,涂画在他逐渐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以结束他用炮火书写的一生。 神用他的突刺撕毁了枪炮与玫瑰的诗章。 穹顶的灯光忽然被挡住了,遮蔽夜空的庞大黑影从啊宅上方砸了下来,厚重的盾牌突破迷蒙的雾瘴,拉扯出惊人的劲风。 重盾机甲看来是想要借助自身重量的冲击,一举压死小腿卡在机枪机甲头颅处的男人,或者说,那个可怕的人形怪物。 但是他忽略了啊宅还有另一只脚。 罪恶的笑声在盾牌下响起,躲在盾牌背后的机甲驾驶员莫名地打了个寒战,仿佛是听到了恶鬼在讥讽地笑,讥讽他的胆小,讥讽他的无能,讥讽他那可悲的骄傲。 “嘭!” 另一只长满鳞甲的脚绷直地踹在了厚重的盾牌上,半米厚的重型金属盾牌紧跟着猛地撼动,瞬间往中凹陷,边缘的四角被劲力的余波震得往四周掀翻。 庞大的重盾机甲被啊宅一脚硬生生地踹飞到战场的高空,越过了警报线,密集的蜂鸣警报声随之响起,数十道带有倒勾的铰链从四面八方的高墙上抽出,死死地扎在机甲的身上。 高压的电流沿着钢铁绳索横穿而过,几道飞射的锯片准确地割开了重盾机甲的机舱,破开了舱室内的绝缘体,顺带切开了驾驶员的肌肤。 血液沿着伤口喷溢,驾驶重盾机甲的男人甚至来不及止住汩汩淌出的血流,血液便已触及了裸露的电线。高压电顺流而入,瞬间洞穿他的心脏。 深藏在内部的油箱也被割破了,燃油沿着金属箱盒汩汩地流出,一道激射火星难以察觉地触碰到这些易燃的液体,下一个瞬间,这个淌血的男人便已变作一朵燃烧的血花。 尘埃落定。 装备锯片的机甲率先举起了双手,以示投降,在重盾被踹飞的一刹那,一股油然而生的恶寒侵入了他的心脏。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自卫,在临近锯片出手的一瞬间,他急忙地把目标改成了天幕下的重盾机甲。 原本他的目标是指向啊宅的,但也是这个小小的改动,保住了他珍贵的小命,冥冥中有一种说不准的预感,低声且急促地告诉他,如果他敢动手的话,下场不会比那个驾驶重盾的男人好到哪里去。 此刻他正抱着胸前的十字架,急喘着气地祈祷,感谢上帝赐予他再一次的新生,恳求慈爱的上帝能够宽恕他过往的罪行,他将会把重获的新生,完完全全地奉献在伟大的主。 巨斧和斩刀不约而同地放下,他们同时举起了双手,以表示自己的投降,放弃继续比赛的资格。 漫天的欢呼声从头顶上涌来,金色的礼炮接连响起,纷飞的金色纸屑洒满了这座血腥的战场,背着女孩的男人站在跪倒的机甲上,冷漠地环顾四周,就像个接受神圣洗礼的无情帝王。 见鬼,这他妈还可以投降的。 这是啊宅此时此刻心里闪过的念头。 下一刻,他便已化作黑红色的闪电奔雷,沿着战场疾走,陡直地踏上了高墙,违规常理地狂奔,越过万千灯光,穿过金色的礼花,仿佛是踏着风和雷一般,出现在观众席上。 惊恐的叫声,崇拜的惊呼,癫狂的尖叫,七情六欲仿佛都在这一刻怒放在每一张叠起的面孔上,高涨的欢呼声如潮,如啸,扑涌而来。 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统统打落在他的身上,如同天上的神灵为人间的帝王授予缀满星辰的冠冕。 但啊宅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沿着楼梯过道狂奔,穿过一茬又一茬的人潮。 万众高呼,人头涌动,他在世界聚焦的地方跃起,矫健地越过了这堵人海构造的围墙,背着身后的女孩,去往外面的世界,带着他的风雷和闪电。 角斗场的另一个至高点,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凝望着跃出高墙外的身影,他手里把握这一片苍绿色的碎片,玩味地笑。 “大人,此次比赛一共销毁了五座机甲,其余的三位损伤各异,这类重型机甲数量本就稀少,如果抢修不及时,恐怕” 同样身着白大褂的属下在男人身后抱拳欠身,语气沉重地说。 “没关系,牌局的输赢,很少是取决于玩家手牌的数目。” 男人摆摆手,一脸随意地说。 “更多的,是在于,持牌人到底是谁。” 男人转身,暴露出一双冷冽的冷目。 “看来上天给我们发了张好牌,为了拿到这张好牌,那点代价算什么呢。” 男人漫步向大门,路过属下的时候,忽然把手搭在他的肩旁上。 “对了,把垃圾清理一下。” “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进城 潮城。 金都酒店称得上是这座繁华城市里最恢弘的建筑物了,堪称地标式建筑。 标准的宫廷式风格,鎏金的铁艺大门后,是一条笔直而入的宽敞大道,大道笔直,横穿面积高达上万平方的皇家林园。 浓郁的绿荫下整齐地排布着数百盏华丽的吊灯,走在这条灯光大道上的人,就如同踏上朝圣之路的僧侣,举目眺望着道路尽头的圣殿,心生敬畏的同时,不由地感慨自我的渺小与低微。 金色的大门前矗立着两根高大的花岗岩石柱,石柱上分别雕刻着一只鹰,一条蛇,环绕在正门上方的大树图腾前,就像是左右两名恭敬的侍从。 这是汇聚一城权贵的地方,在每一个夜晚,通明的灯火都会照亮这里的每一寸大理石地板,社会各界的名流们频繁地出入其中,为这份仿佛永不熄灭的灯火,奉献出他们高雅端庄的笑声。 他们出手阔绰,举止得体,身穿着精心裁制的正装,端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洽谈着普通人一生都难以触及的巨大金额,谈笑风生间,敲定了这座城市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数百年的走向。 罕有人会选择在这里闹事,毕竟这是隶属于城主家的产业,除了理发师,少有人敢在皇帝的头上动刀子,如果他还想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面混的话。 但很少,并不等于没有。 年轻英俊的读书人带着一位俏皮动人的小姐和一头毛绒绒的带翅膀的土黄色的毛驴,以及一个满脸傻气的土包子溜达着,来到了这座宫殿的大门前。 长翅膀的毛驴在这座城市里虽说稀有,但也不算太过罕见,反倒是毛驴上的女孩,一出场便几乎揽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贪婪,有妒忌,有厌恶,也有欣赏和爱慕,但都被贵客们刻意地掩藏得很好,若无其事地进出这扇刻有巨树的大门,就像是纷纷戴上了一个谦和的面具。 身穿着一身浆得笔挺的制服的服务生微笑地拦住了读书人迈向大门的脚步,用恭敬且温和的语气说着重复了无数遍的客气话,婉转地拒绝了这群外乡人进入大厅。 “为什么?” 扇子淡淡地问。 “尊敬的客人,是这样的,本店规定,凡是进店用餐的客人,都需要身着正装,而先生,您以及您的两位朋友都没有按照规定着装,故此我们只能深表遗憾地告诉诸位,我们并不能为诸位服务。” 服务生文质彬彬地回答。 “是三位。” 扇子纠正道。 “您好,本店同样不允许坐骑进入店内,倘若您真想进店消费的话,麻烦您和您的朋友去更换一身标准的正装,届时候,便会有专门的侍者替您照看您的座驾,本店设有顶级的马厩,相信您和您的”服务生拗口了一下,努力地组织用词,“驴子,会感到满意的。” “啊福,他说你是头驴诶。” 兰朵一脸认真地拍了拍啊福的脑袋。 “太生气了,你分明就是一只肥猫好吧!” 兰朵愤愤不平地说。 “嗷呜?” 驴子一愣一愣的,显然没有跟上这些人类的思路。 “一定要正装么?挺麻烦的啊。” 扇子说。 “是这样的,本店内云集了本城各方的贵客,倘若您没有按规定着装,或许会引起其他客人的不适,不仅会打扰他们的体验,同时也有可能会降低了您的身份。您知道的,我们有义务维持客人们享有最好的体验,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服务生露着一种职业性标准的笑脸微笑,声音始终温和且富有亲和力,哪怕此刻他说得喉咙都有点干涩了。 “那我包场吧,这样谁也不打扰谁了。” 扇子说。 “很抱歉,本店暂不包场服务。” 服务生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在他眼里,眼前的读书人应该就是个大乡里跑来的暴发户,拿出一身书生的装束,故作斯文,强撑着脸皮子想要向身后的女孩彰显自己阔绰,目的就是为了把她骗上床吧? 至于女孩身后那个土包子,应该是她的弟弟吧? 这趟出城的目的,完全就是为了向女孩家展现自己的财力以及气度,好让那个小屁孩回家后,跟他们的爹妈说几句好话,顺利地把女孩拐进家里当小妾吧? 这种小把戏,服务生见得多了,招式虽说不新,但是确实很管用,只是这个土老帽找错了场子。 “是钱的问题么?” 土老冒揉揉额头,故作烦恼地问,仿佛钱不钱的,对他来说,都是小事,请不要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消耗他的脑细胞。 来了来了,仗着几个破钱,真以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 “是的,包下本店所需的费用委实巨大,以至于本店开业以来,从未有客人试过一次性包下本店,所以也就不存在包场的服务了。” 服务生依旧和蔼可亲,只是他连“先生”这两个字都不愿说了,并且,他说“从未”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口音。 这是一种劝退的信号,如果这个土老帽还不懂得知难而退的话,那就别怪他不客气,狠狠地打土老帽的臭脸了。 “多少钱?” 土老帽很不给面子,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磨刀霍霍地准备迎难而上了。 难道他口袋里真有点儿钱? 服务生心底泛起一阵的心虚。 不,不可能,城里哪个权贵他没见过,就没见过有谁长他这样的! 服务生暗自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具体的价格还需要经过总管亲自决定,如果您不着急的话,麻烦稍等一下,容在下前去通知总管,让总管亲自为您商议价格的大概。” 服务生强忍住叫安保人员把这群乡下人赶走的冲动,努力地保持着表面的微笑。 好啊,好啊,非要玩是吧?嗯?行啊,你牛逼啊,有种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这就喊人去! “不着急。” 土老帽淡淡地说。 光着屁股的男人飞驰在夜幕下的房顶,城市灿烂的灯光逐渐被他抛到了后方,转瞬的时间,他便来到了被黑暗笼罩着的旧城区。 昏黄的老旧路灯吃力地照着潮湿的街道,不同于新城区里的喧嚣,在这未深的夜里,这片破败的旧城里已然浸没在死一样的寂静里了,偶有几只流浪的野猫发出发情的叫声,短暂地划破这方死寂。 直到一阵咕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啊宅才停了下来,那是饥饿的响声,想来那些白色的畜生并没有给女孩饭吃,就这样硬扯着她上阵,一脚踹进了那个血腥的战场。 他轻轻地把背上的女孩放下,环在他脖子上的小小手臂轻轻地擦过了他的肌肤,然后放开,细腻的触感沿着神经回路贯穿了他的脑海,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噗通的一声跳。 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她的手本就该放在那里的。 “饿么?” 阿宅转身,对上那双怯生生的小眼。 “嗯。” 女孩抿着嘴,用力地点点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他轻声说,声音透着一股不自觉的温柔。 他从没试过这样的温柔,漂泊了多年的老鼠从没幻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去期待着他,等待着他。 “嗯,我等你。” 女孩笑了起来,露出一只可爱的虎牙。 没有再多的话,啊宅转身离去,在他跃入黑暗的一霎那,他看到了女孩小腿上的伤,心里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好像插进了一把刀那样的生疼。 原来她一直都在强忍着痛,原来自己还会为别的人而心疼。 原来他还能算得上是个人类,还会犯错误,还会牵挂。 虽然他对女孩谈不上有什么爱意,同样对道德愧疚之类的说教,也提不上有太多的感触,他的血液仿佛在一次次的杀戮中逐渐冷却了下去,对于生命的消逝,有种麻木的无感。 那些死去的灵魂,在啊宅的眼里,似乎他们本该这样,这是他们注定的结局,谁也逃不了,啊宅所做的,只不过是负责执行命运下发给他的命令而已。 他已经杀掉了很多人了,踏上了一条血与骨铺满的道路,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路。 可当他看见女孩血流如注的小腿,却还是感到了深深地自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潮城 雍容华贵的枝形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七彩琉璃拼凑的高大窗户,素白色的石雕上,喷涌着水晶般的泉水。 拉着小提琴的乐师漫步着,走在人工溪流旁,流水淙淙,他的脚步飘飘。 弹奏钢琴的乐师端坐在高台上,指尖如精灵般跳跃,舒缓悠扬的音乐回荡在大厅里,轻柔得就像是看到了一片洁白的鹅毛慢慢悠悠地飘落在明湖的中央,激起一阵透明流转的波纹,发出颤动灵魂的声音。 角落里,手肘挂着雪白餐巾的服务生眼神空洞地望着大厅里胡吃海喝的众人外加一头驴,顿感人生幻灭。 他到底还是败倒在了万恶的资本的脚下。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土老帽,不对,那位公子哥轻描淡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又一块的金条,眼都不眨地拍在了总管的手上。 公子哥的动作看似很是随意,但却隐隐地透露出一股由衷的厌恶,这位大少爷似乎在嫌弃这些金条脏! 果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超凡脱俗的公子哥!不愧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跳脱于功利之外,志在圣人之列! 服务生在心里啧啧赞叹,拍马屁的心思油然而生,恨不得当场就跑过去给公子哥跪下,满脸诚恳,眼冒金星地问他还收不收小跟班,腿长活好有胸肌,知书达理不黏人,关键时候还能帮大哥暖暖床! 出来混,当然跟这样的大哥才有前途的嘛! 跟总管那种大腹便便的中年老男人混? 别逗了,那个废物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就他那熊样的,能跟我大哥比,他配么? 还有还有,就那土不拉几的土包子也能跟着大哥进进出出的,我凭什么不能? 想要在这个社会上立足,靠的是什么? 靠的不就是人脉么? 能够跟着大哥混,什么大人物,他是见不了的? 以后有什么天地线,他是搭不上的? 简直就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走向人生巅峰! 就那个该死的土包子,他凭什么能够跟着大哥? 他到底凭什么? 有一本名叫《厚黑学》的书里面说过,其实人性本恶,虽然很不想赞同该书的作者的观点,但个人认为,倘若一个人的心灵已然被恶意所彻底地污染了,接下来的无穷无尽的恶意就会顺势滋生,他再想不恶也挺难的了。 有句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打脸的失败并没有挫伤服务生的锐气,反而驱使他越战越勇,只是把矛头指向了那个进门以后,一直都畏畏缩缩的乡下小子。 一看就知道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鳖。 他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评价,仿佛给在场的所有人划上了一个虚无的标价,就像是商场陈列的一件件商品。 潜移默化间,他甚至不知不觉地已然把扇子当成了自己的大哥。 利益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暴露出人的本性,就像扇子拍出金条的动作那样轻松。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承认自己的不足或许很艰难,但鄙夷他人的所谓“不好”,他们总是格外的得心应手。 “对啊,他凭什么?” 轻悠的钢琴声忽然一颤,钢琴师修长的手指停滞在了半空,一切都仿佛僵死在这一个片刻,好像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命运向来青睐勇者,你才是受到神灵眷顾的人!” 无声的黑暗里,妒忌滋生的恶鬼在黑暗中飘动,邪魅且诱惑的声音回荡在服务生耳边,就像是双手奉上一颗充满诱惑的禁果。 “来吧,我的勇士,请伸出你的手,捉紧自己的命运!” 鬼魅的声音高亢了起来,他仿佛是从地狱而来,带着他的靡靡之音。 钢琴师的双手随之用力地落下,激昂的琴声就像是一束打破黑暗的光,刺破了夜的静谧,皎洁的光束照射在湖面飘荡的那片洁白的鹅毛上,黑水上的白羽,就像是一剂美丽妖娆的毒药。 一瓶石英试管密封的清色液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服务生的手里,带着无尽的诱惑。 银制的餐盘,银制的刀叉,剔透的高脚杯,优雅的音乐。 餐桌上有很多从未见过的食物,也有很多熟悉的食材以极具巧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被烹饪成一道道陌生的菜式。 大概有好几个月没试过这样好好地吃上一顿饱饭了,而且是来到这种高级地方,换做以前的李二是不敢想象的,如果不是扇子非要说做东,请大家吃一顿好的,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人的一生总是说不准的,命运的剧本很少会按套路出牌。所以,知天难,逆天更难。 刚进门的时候,李二还是出自本能性地缩了缩脚,生怕自己的鞋子弄脏了别人光滑的大理石地板。 在他看来,这种高级的地板根本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所能踏足的,一直畏畏缩缩地行走在广阔奢华的大厅里,抬头仰望高大的壁画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格外的卑微,配不上这座宫殿的高雅与别致。 他从未来过这样出尘的地方。 他将近大半辈子都活在了的风尘里,身上的那股子风尘气,就像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大人物,以致于第一次站立在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大门面前的时候,会莫名地感觉自己低人一等,自惭形愧。 可地板造出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给人踩的么?屋子造出来,不就是为了给人住的么?人为什么非要拿自己跟屋子比较? 李二倒是没再想那么多,饭菜上桌后,味蕾便轻松地俘虏了他的思想,外加上小小地喝了几口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他倒不是觉得饭菜有多好吃,只是单纯地觉得,跟这伙人吃饭,挺开心的。 “你小子是谁啊?变态啊?暴露狂啊?变态暴露狂啊?” 杨彪怔怔地看着眼前空降下来的裸男,隔着男人裸露的身形,他远远地瞧见了自己的猎物已经跑了个没影了,气便不打一处来。 就在刚才,蹲在这个阴森巷子里蛰伏多时的杨彪终于等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可是就在他倏地一下从阴森的角落里蹦了出来,掏出西瓜刀挡住“客人”去路,甚至还没来得及喊打劫的时候。 一个光屁股的男人忽然从楼顶上跳了下来,直直地怼在了他与“客人”之间,强行且生硬地阻断了他的开门红,搅黄了他的生意。 “真以为自个从天上掉下来就是超人了啊?怎么地,你还想拯救世界么?别人超人外头还他妈会套着条内裤呢,你瞧瞧你那根小玩意儿,你不害羞么?” 杨彪一边讪讪地笑,一边拿起西瓜刀拍裸男的脸,刀片拍打肌肤发出的啪啪声混在男人阴阳怪气的强调里,单调又刺耳。 “怎么?是不会说话,还是咋地?兄弟,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啊?” 刀片拍击肌肤的频率越发频繁,杨彪的笑容也渐渐地冷了下去,但裸男却没有丝毫反应,黝黑的脸上完全看不到收到威吓时该有的恐惧,仿佛完全把杨彪当成了空气,根本不值得他去搭理。 仿佛在嘲讽着他,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无用功,就跟他本人一样,一事无成。 杨彪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人无视,被人轻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垃圾,丢弃在了旧城区这座大型垃圾场里的,某个很不起眼的,小小的垃圾。 人总是渴望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喂,问你话呢,你会不会回答?” 他的语气开始急躁了起来,一抹灰色的情愫猝然掠过他的心房,就像是火药的引线,发出毒蛇般的恶毒嘶嘶声,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堆积了一天的不满顺势爆发。 冥冥之中似乎有那么一瞬之间,他的身体好像失去了意识,身体忽然无意识地举了手里的西瓜刀,朝着裸男狠狠的斩去。 叫你无视我,叫你装淡定,见鬼去吧,你才是垃圾,你全家都是垃圾! “混账!” 老旧的刀身扬起坠落,大吼的杨彪眼看就要真的斩在裸男的肩膀上,良心的惊恐与罪恶的狂喜在他的心头快速地对错开来,像是在开一场热情的狂欢派对。 “打劫。” 阿宅一手抓爆了西瓜刀,语气清冷地替杨彪说出了本属于他的台词。 “你骂我的时候,很像我的老板。” 阿宅说。 “他说的话,我从来都不听的。” “所以忘了你在问我话。” “抱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你,我,还有他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是没见过猛男,还是咋地?” 被扒剩一条短脚内裤的杨彪狂奔在冬日里冷清的大街,一边捂住胸膛,徒劳地挡着远方来袭的寒风,一边大声地朝周围诧异的行人们嚷嚷。 就在刚才,他蒙受了从业多年来最大的委屈,对方不仅索取了他所有的钱财和除去内裤以外的所有衣物,在临走的时候,居然还不忘问他一句,这一带,哪里有宵夜吃。 羞辱,裸的羞辱,他杨彪堂堂一个七尺大男儿,什么时候受过这股子窝囊气?这他妈能忍?忍了,叫他杨彪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混了? 可正当他的热血蹭蹭地往脑门上冒的时候,满腔的愤懑之情就要憋到爆炸之前,他忽然瞅了眼手里西瓜刀的扭曲断口,下意识地咽了口气,冷汗立马渗出了他的后背,热血瞬间就冷却了,攥得紧紧的拳头一下就僵住了。 刀片破裂的画面滚滚地涌上他的心头,他很少服过谁,可那个裸男暴露出的那股子难以述说的威逼感,令他心生畏惧,就像是一只独行的鬣狗碰上一头饥饿的狮子时,散发出物种层次的差距所带来的天然恐惧。 对于大多数热血男儿来说,恐惧或许就是最好的镇定剂。 “大大哥,搁这里,往往左拐几步路,然后,然后再蹦直着走,走走两条街,那那儿,有有一家拉面车子,味道,还还行。” 他嗫嗫嚅嚅地说,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了,惹得眼前这个变态不高兴了,顺手就把他的脑袋给扭下来。 还好,阿宅倒也没有过多地难为他,收到答复后,转身就走了,就跟个路过问路的旅人似的。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杨彪要点钱和要一身遮羞的衣服,他确实是有点儿害羞,但他没跟杨彪说。 目的达成了,自然就收工了。 好歹也是个历经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对于裸奔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儿,打心底的说,还是有点儿芥蒂的。 而且,他抢的是坏人的钱,尽管这种做法也谈不上有多高尚,但眼下实则也是无奈之举,他不喜欢伤及无辜的人,那种做坏事的感觉,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怎么好。 相比之下,黑吃黑这种做法,可能会让他心里好过一点。 虽然就在不久之前,他单凭赤手空拳就已杀掉了足足了三个骁勇的战士,冷漠地站在钢铁堆积的角斗场上,俨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屠。 但,那都是被逼的,就跟他从前的生活一样。 要怪就只能怪杨彪运气不怎么好,刚好被屋顶上路过的啊宅瞥见了他抽出西瓜刀的架势太过专业了,那是每个流氓混混们打劫前,都应当摆出的标准架势。 啊宅看过很多部警匪片,深知电影里的那些匪徒们都是这么摆的。 几个连贯的翻越,啊宅就回到了女孩的面前,略显笨拙的蹲下了身姿,扭头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示意她趴到他的背上,就像是一条忠诚的猎犬,跪伏在小主人面前,静静地等待她骑到他的身子上。 小主人笑了笑,把小手放回原来的位置,紧紧地环住了男人的脖子,啊宅起身就走了。 全程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跟一出默剧似的,熟读剧本的演员们追随着脑海里的轨道,全心全意地把灵魂投入到这出表演里,他们仿佛是用灵魂来诉说台词。 涌动的澎湃力量无声地传递在浑身各处,令啊宅能够轻松地完成很多以前只能在电影和小说上看到的动作。 还有那些拥有主角光环的人才能干的事,例如背着漂亮的女孩疾走在星光烂漫的夜幕下,飞跃在无边无际的屋顶之间。 杨彪跑着跑着就不跑了,他低喘着气地停了下来,干脆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或许是疲惫了,或许是心累了,他忽然就不想再跑了,停止这种没有必要的挣扎。 认命吧,凡人是斗不过老天爷的。 这是注定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老天爷说你注定了一事无成,你就是一事无成,别再做无谓的反抗了。 他抬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远处新城区的繁华,璀璨的灯光映在他的眼底,透着一丝浓郁的向往以及一份深深的无力,两种情愫如风一般交织在一起,泛起了戳心的难过。 “就这么屈服了么?我的孩子,人生怎能如此的不甘呐。” 冷风迎面而来,轻柔的声音随风而至,拂过他的耳畔,像是藏在风里的幽魂在低语。 “就这样放弃了么?怎么可以啊,怎么甘心啊!孩子,看见没有,那里,灯光最闪耀的那里,那里才是你最该去的地方!” 负有磁性的男音忽然激烈了起来,仿佛在吟诵一篇激昂的诗章。 “来吧,伸出你的手,这一次,请一定要,好好的,把你的命运握在你的手上!” 一支清色的试管凭空地出现在杨彪手里,路灯照耀下,折射出水晶般清丽的光泽,就像是命运的赐予。 今夜的星光格外的浪漫,很值得每一位爱酒的人士们为之拿出珍藏的好酒,举杯邀月,与风对饮,对影笙歌。 在城市的高楼上远眺,灯火闪耀的街道活跃在黑暗里,蜿蜒地伸向远方,轻轻地嗅着鼻,会发现高台上拂过的冷风中,混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味,那是大海的味道,那也是久违的味道。 衣衫单薄的少年盘腿坐在白玉石镂刻的栏杆上,怀里抱着一壶温热的清酒,咧着嘴望着来时的方向自斟自饮,就跟在异国他乡瞅见了自己的老乡似的。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李二忽然就想家了,淡雅酒香勾勒出的乡愁,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往事萦绕在心头,他又想起了那段没什么忧虑的日子,那种单调地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生活,透露出麻木里,却又始终带着期待明天朝阳升起的心态,就像是行走在一条穿梭于光影岁月的碎石小道,小道虽然很窄,但却很长,长到仿佛能够见到永恒。 在那一条路上,虽然没有灯光璀璨的夜市,也没有镂花精致的栏栅铁门,可是当看到暖黄色灯光照耀在那一扇破破烂烂的旧木门上,总会让人格外的心安。 门槛旁边还会蹲着一个饿着肚子的小鬼,静静地等着他的下班,那时候的时间仿佛怎么都不够用了,东跑跑西跑跑,匆匆忙忙就一天了。 他不知疲倦地奔波,每一分每一秒都掐着手指头来用,难有空闲,累得跟条狗似的,可是他却发自内心地认为,只有在那一段时间里,他才是真正的自由的。 如今的他,今非昔比,端坐在繁华城市的高处,心安理得地享用着成百上千位仆人们的竭诚服务,抬眼的地方就是灯火与星幕交界处,迎面的是漫天扑涌的狂风。 就像是一位孤高的君王在俯瞰脚下的山河那样,豪迈之感,溢于言表,可他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就像是被什么死死地捆住似的,如同一只囚禁在天空的飞鸟。 “城市,机遇与风险遍布的地方,是权利者们的销金窟,也是堕落者们的无底洞,他们因为而聚集在一起,点燃了一片又一片仿佛永不熄灭的灯火,照亮了漫漫长夜的天空,用他们心中燃烧的。” 扇子提着一壶酒,信步走来,他的声音轻悠,飘散在风里,就像是话剧里的角色在轻声念诵出场白。 “在这里,人们可以轻松地做到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在这里,人们可以得到很多以前想不到的东西。他们为了满足物欲而拼搏,穷尽一生地追逐,可回头来,觥筹交错间,却又错觉人生一场梦,万事一场空。” 他轻轻地抿了一口酒,一个翻身坐在了李二的身旁,眼神迷离地眺望远方,远方有明有暗,就像是一个流转的万花筒。 黑暗的尽头隐隐能够听到海潮退涨的声音,低低地回旋在城市的灯光底下,起伏不停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扇子,今晚咋这么感慨啊?” 李二笑嘻嘻地问。 “呆子,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啊。” 扇子忧愁地扣上了双眼,轻声叹了口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深夜的拉面 天空忽然飘起了雨,细雨蒙蒙的夜晚,街道冷清,行人寥寥。 远离喧嚣的城市角落里,寒冷的风在潮湿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像是在黑暗里游荡的索命幽魂,掠过每一个顶着夜雨的行人,冰冷地吐息,喷薄出渗人的温度,令衣衫单薄的人们忍不住加快了几下脚步。 白色的水汽从咕咕的汤锅里袅袅地腾起,仿佛在歇力地妆点着这条偏辟小巷弄里的最后一缕人烟气。 面摊老板利索地将一大勺乳黄色的大骨汤浇入盛满拉面的大碗里,再往碗里头夹上几片肥瘦均匀的卤肉叉烧,然后洒上几粒细碎的葱花。 大概是因为饭桌前的这对年轻男女应该是今天最后的客人了,抑或是那位笑嘻嘻的小女孩的缘故,老板大方地为他们加多了几块大块的叉烧。 女孩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春日里盛放的早樱,成片成片地砌在一起,堆出一片粉红色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穿透树叶的屏障,打落在纷飞的花舞里,细腻的柔光仿佛能够融化世间所有的寒冷。 面对这样的微笑,很难不让人联想起那轮暖洋洋的朝阳,高高地挂在湛蓝的天空上,温和地发亮,仿佛可以抚平凛冬留给大地的所有伤痛。 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老板也都由衷地笑了,隔着冒起的汤锅,一老一少的笑意随着白烟升腾,烟雾里,女孩旁边坐着位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孩,此刻他正托着腮帮怔怔地发呆,恍惚间,仿佛就连风声雨声都跟着躲了起来,隐匿在浓密的白雾里,打起微微的鼾声。 夜如此平静,透露出的祥和仿佛能够温暖整片天空。 细细想来,这场冷雨,其实也没那么冷。 女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白白的小手托住下巴,笨拙地往前倾着身子,认真地看着老板手里的动作,小小的眼珠子随着面团在浊汤中转动,时不时忍不住用力地咽一口唾沫,深深地嗅一口朦胧水汽里的面香,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着急,明显就是饿坏了。 对于做惯熟人生意的老板来说,男孩女孩都很面生,从他们的年纪大致可以推断出他们应该是最近才搬来这一带的居民,平日里父母管得比较严,少有独自外出的机会,只有等到午夜父母都入睡了的时候,年纪稍大的哥哥才会牵着晚饭没吃饱的妹妹小心地避开父母的察觉,偷摸着溜出来,攥着兜里面的零花钱,在这些陌生的阴暗小巷弄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仍在营业的食肆。 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地方,不知道多少潜伏的凶险就埋藏在寂静无人的夜里。 这里不同于繁华的城区,这是混乱且肮脏的贫民窟,是正义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也是堕落者、失败者以及人渣们的聚集地。 他们从不会刻意地掩藏心里的兽性,就像那些贪婪的野兽一样,喜欢蛰伏在某片看不见的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愚蠢无知的小白兔们跃入早已布置好的陷阱里去,然后猛地大跳出来,残忍地吞噬掉猎物的价值。 相比于城市里其他猎食者而言,他们或许是最低等的猎食者,但他们同时也是最直接,最血腥的猎食者,而他们的猎物,往往都是独行在偏辟小路里的弱者,就好比,此刻坐在面摊上吃面的那对年轻男女。 假若这对小客人落到那么混球的手上,不难想象,男孩将会被捉去某座隐蔽的苦窑里当奴役,而女孩则可能会被那混球侵犯过后,被送去某座地下妓院里沦为男人们的廉价玩物,这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没有足够实力便只能沦为他人的猎物。 “我要开动啦!” 拉面很快就上桌了,女孩闭着小眼,急匆匆地祷告,也不顾面汤的滚热,抄起筷子便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热腾腾的蒸汽一下就把她的脸颊弄得红彤彤的,皎白的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露水般的汗珠,淌过她长长的眼睫毛,在她的素脸上划出一条好看的玲珑曲线,然后滴答的一声,掉落在面碗里了。 而她却浑然不知。 看着女孩吃面可以说是一种享受,啊宅从没试过这样认真地看着一个人全然忘我的吃饭,好像环绕在她的小小世界里,只有一张木桌子,一碗冒着热气的拉面,一个看着她吃饭的男人。 她相信那个男人,犹如相信手里的那碗面。 信任,同样也是对一位厨师最中肯的评价。 烟雾蒸腾的面摊边缘是一层用方布整齐排开而组成的门帘,门帘不是很长,却格外的紧致,薄薄的布帘连在一起,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帘内温暖祥和,门帘外冷雨逼人。 一道复杂的目光穿过了倾盆的大雨,投向了门帘里的温馨。 杨彪就藏在临近面摊的某个角落里,他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根透明的石英试管,目光死死地锁住坐在摊子上吃面的男女,仇恨、愤怒、犹豫、恐惧,各式的情愫交积在他的心里,发了疯似的纵横。 攥住试管的手越发用力了,心里似有人在咆哮,讥笑他是个孺弱的废物,别人都欺负到他脸上了,还不敢报复的窝囊废。 杨彪,你说你,活得跟个废物似的就算了,以前你没能力,但是你现在有能力了,可你他妈的怎么还在犹豫犹豫再犹豫,你他妈的还犹豫个鸡毛啊,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了?还能不能像个男人了? 别他妈的磨磨唧唧的,你不是还有梦想么?你不是想踏入新城区那个上等人的社会么?你不是说不能一辈子都耗在这个垃圾堆了么?现在机会来了,命运的眷顾终于落到了你杨彪身上了,你他妈就不能好好把握么? 算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她啊。 人生啊,活着,不就为了一口气么? 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愈演愈烈,死咬着牙关的杨彪颤着手,顶着发自内心的、某种巨大的恐惧,缓缓探向石英试管的顶部。 他用手不停地摩挲着合金质地的瓶塞,心里仿佛有百万雄兵在激烈地交战,那股代表着理智的大军正在节节败退,代表着的雄兵正在奋勇地雄起。 终于,他狠狠地深呼了一口气,再次握紧金属制的瓶塞,脑海里仿佛有一丝电光划过,他仿佛看到了撕裂的缝隙里,那头的怪兽在兴奋地大吼。 嘴角不知何时牵起了一抹危险的笑意,他猛地用力,一把拧住了瓶塞,电光再度横扫而过,他感受到金属的冰冷,他也感受到手心的湿汗。 然而,就在他准备要扭开瓶塞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那是来自老板的目光,也是来自他自认的老大发出的严厉目光,目光里就写着两个字,不准。 他明白了,老大的命令他不准伤害那对小男女。 他早该猜到这个结果的。 老大不是这里的原生居民,大抵是出于对自我的救赎或者别的什么特殊的原因,老大才会来到这个破烂的地方,支起了一摊其实并不怎么好吃的面摊。 其实看到老大对着女孩子笑的时候,杨彪便知道自己就算饮下这支清液,也不会得逞的,他真的从未见过这个古怪的男人笑过,整天板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就跟是死了爹娘似的,看着就没什么胃口吃面,所以他也就只能做做某些口味独特的熟客生意。 不过,他杨彪的老大可不是一般人,整座旧城区见识他老大身手的人不多,他杨彪可以算一个。 大概是在这个垃圾堆里,看垃圾看太久了,难免出现审美疲劳,所以他才会这么严厉地勒令自己不要动他们的吧? 毕竟,垃圾堆里居然能够长出如此美丽的花朵,也是极其少见的。 “真正的男人,就是为了保护这份稀有的美丽而活着的。” 死了爹妈的老板忽然张口,轻吐着唇语,仿佛在遥遥地跟藏在角落里的邋遢汉说话,他的声音很轻飘,并不怎么真实,可却如繁奥的咒文般回荡在杨彪的脑海里,蛮狠地压制住那只的怪兽,将它狠狠地扔回它本该呆的地方。 意识回复清明,杨彪瞪大了空洞的双眼,粗沉的喘气,肺部玩命地张合,背脊上渗满了汗水,像是覆满了冰霜般寒凉。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试管,不解地望向老大,沉默了许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把将试管揣回兜里去了。 雨水噼啪噼啪地打在他的脸上,冲掉满头的汗,他连摸带爬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黑暗。 他迈开腿地奔走在积水里,就像是一场与命运较劲的逃亡。 这场雨太冷了,他想回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蜘蛛 天空很快就沉了下来,夜雨越发地急骤,密集的水流交积在一起,刺目的白光划破天际,滚雷在乌云中低吼咆哮,仿佛在合唱一首惊天动地的狂想曲。 衣着考究的年轻服务生站在宫殿式建筑的穹顶上,夜幕下的微光撒落在他脸庞上,映照出一双邪气的眸子,乌色的眼珠就像是深渊,沉淀着无数古老的妖魔,冥冥中它们仿佛在无声地跪拜,虔诚地等待着来自命运的洗礼。 风雨飘摇,狂风怒吼。 静立在宫殿顶端的男人,沉默地眺望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冷风挟着雨流,不停地扑打着他的脸庞,就像是钢琴师在轻叩着琴键,引动每一根命运的琴弦,低缓的乐章伴着雷雨高鸣,一曲讲述命运的钢琴曲轰烈地奏起! 他目光火热地盯着眼下的繁华,仰头将试管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清冷的液体如烈酒般火热,流入他的咽喉,滑过他的食道,最后积沉在他的胃袋里,就像是在身体里划出一条烈火形成的直线,直线的尽头,炽热的烈焰高涨而起,仿佛在焚烧着他整个胃部! 火焰的热度沿着每一缕神经发散,前所未有的进化,悄无声息地展开。 黑色的毛刺刺破他的肌肤,逐渐覆满他的全身,就像是在身上披上了一层铁荆棘织成的甲胄。 后背急促地隆起,六条如长矛般的黑色蛛腿破开他的皮肉,高扬在暴烈的风雨里,就像是地狱里探出的死亡长戟。 血水汩汩地冒出伤口,冷雨嗖嗖地刮过他的肉身,服务生闭着眼感受力量如火一般流动,仿佛沉浸在这场风雨雷鸣的命运乐曲里,不愿醒来。 下一刻,他蓦然睁开了双眼,邪魅的笑意出现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接近冰霜的冷漠。 他忘情地深呼吸,猛地跃起,从穹顶上纵身跃下。 天上有雷霆闪过。 黑色的身影刻在电光之中,如同一位地狱的修罗,深情地张大怀抱,拥抱这座唾手可得的城市。 暴雨如注,冰冷的杀机潜藏在狂风里,尖锐的蛛矛刺破水幕,扎入淌水的花岗岩里,破裂的石屑随着狂流的雨水而下。 不到片刻的时间,这只如同恶鬼般的蜘蛛便已悄无声息地抵达至高台的上方,迫切地想要展开他进化后的第一次狩猎。 他谨慎地潜藏在高台的角落,伏身于光照不到的地方,两眼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就像是在死死地盯着深陷蛛网中的猎物。 那个从穷乡僻壤里来的乡巴佬正背对着他,顶着铺天的暴雨饮酒,高浓度的酒精和扑打在乡巴佬脸上的雨流,似乎已然麻痹了他的神经,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上去就如同一只任人摆布的傀儡。 而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疾行过去,一把将蛛矛送入乡巴佬的心脏。 嗜血的冲动逐渐蚕食掉服务生的理智,杀戮的随着沸腾的血液高涨,雨水拍击在他那具高温的肌体,瞬间便被蒸发成白色的水汽。 迷茫的水汽从黑暗中升起,枷锁在内心的野兽想要挣脱束缚,肆意地发出撕裂般的怒吼,意识濒临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 眼下应该是最好的进攻机会,等不了了,再也等不了了,心中的怒兽猛地冲破了囚笼,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撕了那个该死的乡巴佬! 裂地的声响打破了单调的雨声,背负六根蛛矛的服务生风驰电挚地驰骋在高台之上,花岗岩堆砌的地板被蛛矛洞穿轰碎,锋利的矛尖掀飞了一路的积水,拉扯出的水痕就像是几把划破水面的刀。 服务生在狂暴的风雷中跃起,背后的长矛瞬间并拢,拥簇在一齐的毛尖就像是一支致命的冲击钻,准备残忍地拭去猎物的生命。 剥去唰唰的雨声,他听见了猎物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忽然觉得这种代表着生命的响声是多么的脆弱,又是多么的美妙,就像是一盏点着微弱火苗的琉璃灯。 玲珑剔透的灯火孤独地矗立在滔天恶意的中央,无力地散发着弱不禁风的微芒,照亮了服务生身体里那一颗极度扭曲的心脏。 强烈的对比之下,引发出更为剧烈的恨意,令他忍不住一把掐碎这该死的美好,他要大声地向全世界宣布,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其他的人也不准拥有! 滚雷在天幕上咆哮,巨量的高压电贯穿积沉的雨云,灼目的电光顷刻间覆盖住了整座城市,服务生再一次跃起,空白的脸上显现出病态的狞笑,深黑色的瞳孔骤然缩小,恶意急剧地浓缩。 六道蛛矛如黑色的雷霆般劈落,追循着乡巴佬那微不足道的心脏搏动声,悍然刺出! 他发狂地笑,狰狞的笑声回荡在风雨里,就像是苏醒的妖魔漂浮在空中,发出扭曲尖锐地嚎叫。 古老的金色符文蓦然浮现在雨幕下的黑暗里,如游龙一般缠绕着李二的身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神圣与荣光瞬息加持在他的身上,震退世间邪祟。 如果说前一秒,他还是个初次进城的乡下泥腿子,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位奉行诸天意志的神使。 六柄长矛合击的一记重刺直直地轰落在繁密的龙纹上,龙纹组成的屏障很好地承受住六矛的合力,替李二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细链般的金纹随着卸去的力度震荡,在空气中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后,嘭地破散开来,如萤火般飘飞在风中,随着骤雨消去。 飘飞的光屑里,青色的光藤忽然迸起,细长的藤蔓破开了坚硬的花岗岩地板,极速地沿着服务生的小腿往上生长,短短数息的时间,青色的光藤就如老林里缠绕古木的树藤那般,紧紧地捆住了这只蜘蛛形态的暴徒。 利剑清脆地出鞘,年轻的读书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服务生的身后,笔直的剑身直指着绒毛覆盖下的强劲心脏,剑尖缓缓地抵近他的皮肤,戳穿钢铁般坚硬的毛刺。 浓稠发黑的血流从切断的毛细血管里渗出,咝咝地消蚀着铁铸的剑尖,滴落在淌满积水的地板上,生出一阵浓白的烟雾,混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根本不能称作是人类的血液了,就像是某种高浓度的强酸,能够轻易地腐蚀掉所有能与之发生反应的物体。 很难想象,这个暴徒居然将这样危险的液体装载在体内,并且依靠它遵循血管的循环流动,从而维持生命的运作。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眼熟的服务生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他偷食了魔鬼赐予的禁果,一只脚踏入了黄泉的领域。 “谁派你来的?” 扇子的声音打破了雨夜的寂静。 尽管此刻他们身处于狂风暴雨之中,读书人清晰的嗓音里仍旧透露出一股淡淡然的味道,如同一位掌控大局的权力者,手握着棋局的命脉,洞悉所有沉在水底里的阴谋。 “你猜。” 服务生阴冷地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肮脏 吱呀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是某种巨大的重物缓慢移动时,摩擦地板而发出的颤音。 雨水打落在纤细的蛛丝上,瞬间分崩离析,绷紧的细线切开狂流的水幕,折射出湛然的冷光,顺着光束望去,可以看到成吨重的花岗岩雕像正被六根蛛丝硬生生地扯动了。 超乎常理的拉力作用在蛛丝上,透明的线绳极速地向人型蜘蛛的体内收缩,绷紧的蛛丝拉着半倾的花岗岩卫士疾走,迎着风雨冲锋。 这座没有任何生机的石塑仿佛瞬间被赋予了旺盛的生命力,就像是一位乘风破浪的将士,朝向扇子发起了势欲破军般的进攻。 成簇的黑色尖刺从蛛矛的表面拔起,顶着光藤向外生长,很快就扎破了光藤的底部,蛮横地将它刺穿。 服务生的笑声极速地扭曲起来,伴随着吃疼的尖锐嚎叫声,响彻整片夜空,暴露在光藤表面的黑刺骤然多了起来,茂盛的毛刺下,传来了骨骼频繁的爆响,这只黑色蜘蛛型怪兽的身体一涨再涨,肌体不停地蠕动着变幻,迸射出一记又一记狰狞的骨突。 强酸般的血液所带来的变异几欲摧毁了他的发声结构,骨骼与肌肉的急剧地变化,疯狂地扭曲着他体内所有的神经,不过转瞬的时间,这具身躯上原属于人的特征已然锐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尖锐的笑声掺杂在巨石撞击的混乱声响中,如同无数支无形的钢针穿梭在水花与飞石之间,刺骨的凌乱杀意如狂潮般席卷而来,就像是一位远古的巨人背负着漫天的箭雨,手持着巨大的重剑,自漫天的风潮中冲来,抬手斩向衣衫单薄的年轻读书人。 石像撞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缭乱的劲风吹起了他的发丝,单手执剑的读书人静立在怒吼的风流当中,面不改色地将手里的剑身一点一点地插入服务生的体内,用力地突破那些畸形粗大的骨骼。 仿佛他所需要做的,就只是把手里的长剑送进怪物的体内,其余的事情,再也与他无关了,自然会有别人替他处理掉其他的麻烦事儿,包括身后那座狂奔的石像。 “喂,下面那只臭蜘蛛,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巨大的龙翼划过天际,身穿红裙的暴躁少女从龙背上暴躁地跃起,她双手抡起一张暴躁的星盘,暴躁地从天空降落,对准服务生的后脑勺,暴躁地拍了下去! 发起脾气来,甚至可以一巴掌拍裂石头的暴躁少女,出手便是街头干架中最常用的招数,板凳重击! 只不过,临急临忙的,找遍了那间奢华的套间,她实在找不出一张标准的板凳来,只能退而求次,委屈地将自己的星盘当作了混混们干架用的板凳,简单且粗暴地拍向这个扰她清梦的家伙,抡起就打! 兰朵此刻的心情十分的不爽,在这样一个大雨嗒嗒的夜晚,舒服地躺在挂满纱幔的大床上,身下垫着丝绸质地的光滑床单,脑袋枕着一个软软的枕头,是再舒服不过的一件事儿。 一边聆听淅沥的雨声,一边自由自在地打滚,滚累了就一把抱住旁边侍寝的肥猫,蜷起身子入睡,嗅着浴池残留在肥猫身上的花香以及飘荡在空气的雨水味道,就仿佛置身于一场春雨过后的花海里,微凉的清风覆盖漫山遍野的鲜花,思绪浸没在沁人的花香里,意识随着软软的花瓣飞舞,就像是睡倒在妈妈的怀抱里那样的温柔。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的妈妈是谁,但久违的美梦,莫名奇妙地被人打断了,真的令她来得很窝火! 从楼下高台传来异动的一瞬间,她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多年来养成的警惕性,令她直接切入到战斗的状态,视线极速地环绕四周,搜索各式有利于判断局势的线索,并且一巴掌拍醒身边熟睡的阿福,利索地翻身上龙,御驾亲征般地驭龙,冲碎了五彩玻璃的窗户,带着她满腹的牢骚,如天神下凡般登临战场! 突如其来的压迫力毫无保留地作用在服务生的那根变形的颈椎上,强劲的力度驱使着它猛地折下,无限度地接近于断裂的边缘,若不是依靠不断的变异而加强的骨骼韧生的颈椎极有可能就这样腰折在兰朵的星盘下。 兰朵的突袭并不能以常人的认知来理解,这位妙龄少女所爆发出的力度,完全足以将一位常人的脆弱颈椎生生地拍成两半,就跟拍断一条黄瓜那样简单。 尽管小命保住了,但此刻服务生的情况却不怎么好过,低垂下去的大脑随着劲力的余波,发出剧烈地颤抖,脑海里玩命地重复着巨柱轰击洪钟所发出的轰鸣,高亢的声音浩浩荡荡地掠过他的脑海,仿佛瞬间撞碎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杀戮的、嗜血的冲动、权力的渴望、人性的挣扎、兽性的嘶吼在他的脑海里发了疯似地交织摩擦,顷刻间点爆了某座埋藏在心里的火山。 熔岩般的怒火暴烈地喷发,服务生歇斯底里地怒吼,瞳孔中荡过的最后一丝迷离的清明,在歇力地维持着自我的意识,防止自己沦为的野兽。 仿佛是一位孤独的少年站在火烧的世界里,用尽他的腰杆里的最后一丝力度,死死地撑着那座摇摇欲坠的世界,耗尽全力地刹住意识奔向崩溃的脚步。 他猛地爆吼,千疮百孔的光藤在撕裂般的吼叫中破碎,瞳孔骤然缩小,漆黑的乌色眼珠里的那一抹清明陡然暴涨,强烈而不屈的意志强行摁住那头的野兽,驱使着他抢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哪怕他的内心再怎么的肮脏与不堪,但他也有自己的信念,始终坚守着属于自己的最后一道尊严,作为人的尊严,那是他的底线,一道宁死不屈的底线。 那也是他的骄傲。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沦为一头下贱的野兽! 绝大部分的心力都用于身体掌控权的争夺,以致于再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控制自身重心的平衡了,兰朵拍击出的力度很快便波及服务生的全身,如泛滥的山洪般,一发不可收拾,带着这具嶙峋的躯体扑向地面。 蛛矛关节处射出的六条透明的蛛丝紧跟着猛地一颤,或是出于自保,抑或是其他别样的因素,蛛矛发出的错力一把将直行冲锋的石塑拉起抛飞,生生地把这座数十吨重的庞然大物,扯出原本既定的笔直冲锋轨道,滑翔过积满雨水的地面,在 惯性的调动下,于雨幕中画出一条危险的抛物线,失控的石像如同一颗天外陨石那般,势不可挡地砸向栏杆旁的数人。 白色的花海与金色的流光同时亮起,李二迅猛地做出了反应,一记金光闪耀的重拳重重地轰击在服务生的腹部,细密的龙纹从他的拳缝中四射而开,瞬息之间爬满了服务生的体表,万千条游龙缠绕在他的身上,再一次死死地将他捆住了。 白色的兰花无声地绽放在暴雨磅礴的夜空中,雪一样的花海稳稳地接住了抛飞的石像,也为底下众人挡住了瓢泼般的大雨。 雨水哗啦哗啦地打落在娇弱的花瓣上,流淌着满眼的白色之间,沿着繁花的间隙溢出,坠向地面,就像是拉出一条条渗着花香的雨水门帘。 静躺在花幕上的石像,再无声息,就像是重新陷入了沉睡,苏醒了片刻的灵魂重新归融于夜色当中,回到了它来时的地方。 漫长的雨夜,仿佛一下重拾了寂静,只剩下服务生粗重的喘息,白色的蒸汽不停地从他的鼻孔和嘴巴里排出,少了雨水的消退,浓密的白色蒸汽很快便氤氲在花幕底下这片小小的空间里。 这位意识逐渐清晰的服务生,就像是一座大雨中的锅炉,黑色的绒毛是他的铁皮,而滚烫的血液则是他的燃料。 “为什么要杀我?” 少年澄澈的双眼隔开迷蒙的薄雾对上服务生那张狰狞的脸,尽管此时此刻服务生的面容已经扭曲得难以识别。 但李二还是认得这张脸,他的记性一直都挺好的,能够认出眼前的这头怪物,就是几个小时之前,那位在正门口与他相遇的服务生。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跟这位不过打过几个照面的服务生无冤无仇,话都没多说过几句,为什么服务生会想着要杀他。 “为什么?” 被龙纹捆住的服务生低着头,渗人地笑了,扭曲的怪笑声回荡在白雾蒸腾的空间,仿佛鬼魅在讥笑着一个明知故问的笑话。 “因为你让我觉得恶心啊。你知道吗,你这种乡下来的下等人,看着真的让人很碍眼啊,让人觉得很脏。我说的脏,你懂吗?” 服务生一边低低地笑,一边缓缓地抬头,不甘示弱地对上李二的双眼,露出怪异且不屑的笑。 “我不懂。” 李二摇摇头。 “你本来好好地呆在你的乡下,呆在旧城区那种垃圾堆里,不就好了么?可为什么非要来到这里。” “你本没有错,你错就错在,你没有很好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配来到这个地方!”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这是全城权贵们汇聚的地方,这是精英交流的地方,这是上等人的地方,而不是你这种下等人该来的地方!” “这里的大理石地板是为了给定制的皮鞋所踩踏的,而不是给你那双沾满泥土的布鞋玷污的!你知道吗,你那邋遢的样子有多令我作呕么?!” 服务生的睁大了那双苍白的眼睛,嘶哑的咆哮,拉紧得仿佛随时会断裂的音线,一时豪迈,一时讥讽,埋藏在瞳孔深处的光亮透着对上流社会的深深的向往和尊敬。 他似乎看到了亿万盏水晶吊灯为他而开的那一天。 他才是命运的眷顾者,他才是权力青睐的勇士,总有一天他会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拥抱狂潮般的欢呼! 似水般的抚琴声毫无征兆地奏起,冰冷的杀机盖住了服务生的呼吼,渐渐笼罩住烟水弥漫的地方,花幕上的石像那只持有长刀的手,不可察觉地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琴师 身披一袭飘逸白袍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立在空洞黑暗的大门旁边,朴素的木琴悬空浮在他的身前,就跟木琴底下放置了一张透明的书案上似的。 女子般素白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如雨丝般透澈的弦线,仿佛在弹奏一首凄丽悲美的魂之挽歌,阴柔的男人用最悠长的琴声为即将逝去的生命,送上至为诚挚的咏叹。 这个弹琴的乐师在哀叹死亡,也在赞美死亡,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个死亡之花注定了盛放的夜晚。 而他则是亡灵的引渡人,古老的鬼门已然洞开于他的身后,镌刻着死亡的绳索正缓缓地逼近在场的每一个人,悄然地索住所有人的颈脖,包括他在内。 赞美死亡的歌者也应当敬畏死亡,没有直视深渊的勇气,自然也不会明悟深渊的深邃与伟岸。 但倘若不能心存敬畏地凝望它,最大的深渊在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稍微深一点的,同样无趣的坑洞而已,根本没有任何的美感可言。 周围的空气随着波动的琴弦轻颤,雨幕里传来了寒冰凝结的微声,仿佛有无数道幽魂在冷风中凝聚,瞬间化作数十道锋利的冰棱,刺破长空而来。 随着拨动的弦音穿刺在夜色之中,潜伏在暗流的毒蛇们吐出狭长的蛇信,疾射地划过湍急紊乱的水流,撕拉出数十条平行的直线,准确地朝着猎物发动致命的进攻! 男人把木琴当作了战士的弓箭,他将音波附加在瞬间凝结的冰棱上,从而带动着这些透明的刀刃沿着轨道前行,刺破暴雨构成的水幕,扎向猎物的心脏。 “这就是你们城里人的待客之道么?” 扇子嘁地笑了。 “我还以为你会有多么高尚的理由,结果也不过如此嘛,这么的愚蠢,简直让人忍不住想笑。” 他摇头轻笑。 “来吧,你们这群喜欢隐藏在阴影里的混账,都给我镇!” 他猛地爆喝一声。 手里的佩剑被他旋身抽出,沾满黑血的剑身,突破白色的雾瘴,刺入茫茫的夜雨当中,同时他脸上的淡然被体内翻腾的血气悍然震退,空腾出的双手快速地交叉,十指有力地结构出数个复杂的手印,如幻影般变化。 青色的光藤陡然从他的脚下极速地蔓延出去,细腻的条纹,行云流水地舒展而开,如同老树的虬扎的树根一般盘踞在积水的地面上,无声地蛰伏。 冰棱切割空气与水幕的声音越来越近,委婉低柔的音波早已抢先抵达光藤覆盖的区域,鬼魅般的琴声回荡在白雾缭绕的空间,荡漾在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 朦胧中,就像是有幸地踏入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境,云烟缥缈的琼楼里的传来了动人的阙歌,纤衣飘飘的仙女红唇轻启,贴在每一个幸运儿的脸上,亲昵地耳语,为他们轻声浅唱着一曲迷离的挽歌,温柔地拉下他们的眼帘,诱使他们卸下所有的防备,沉沉地陷入用白纱与玉露编织的梦幻里。 “大姐头,呆子,给我醒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读书人粗野的爆喝声再次响起,蛮横地打断了悠游的琴音,像是在水雾中强行震出一道急遽的激波,横扫过另外三人的心头,瞬间冲散了他们及至眼眉的睡意。 与此同时,青色的光藤整齐地从地面上蹿起,如同数十杆忽然挺起的长枪那般,精准地命中了所有藏匿在水幕中的冰棱。 被光藤击中的冰棱,或是击碎,或是击飞,大雨里抛飞了片刻后,纷纷随着密集的雨水坠落在地面上,混在积水里,静静地等待着重新融化成水。 系在光藤上的叶片颤了又颤,狂流的雨水沿着叶片的中线流过,李二和兰朵迈力地粗喘,一脸惊恐未定。 就在片刻之前,他们差点都被那首迷离的曲子拉进琴师为他们布置好的夺命幻境里,如果不是他们之间仍由一人始终保持着清醒,并且大声地喝醒他们,说不定这只才组建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向世界彰显牛逼的杀猪小队,就得整支搁在这儿,集体领饭盒了。 年轻的读书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定止的手印再度飞速地交错了起来,极速变换的手势,仿佛在用繁杂的肢体语言,表述着某种森奥的文言。 两只如同黑色魅影般的手浸没在浓密的白雾里,错开又交合,摩擦空气的微声,就像是吟唱着失落已久的古老咒语。 沉雷涌动,白炽的电光不停地闪烁在天际,扇子死死地凝视着静立在门边的琴师,飞舞的双手忽然停滞了下来,双掌猛地合并! 青色的藤蔓朝向四面八方地裂开,越发怒张的藤条狂舞着扑腾开来,蛮横地掀翻地面上的砖石,冲起漫天的积水,就像是成千上万只青色的箭矢撕裂天空,撞碎大地,撕裂天空,毫无缺漏地填满了琴师的视野,浩荡的杀意如潮般来袭。 来而不往非礼也,光挨打又不还手的,从来不是他扇子的风格。 汹涌的箭潮呼啸着降临,漫天的杀机斗转直下,抚琴的男人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惧色,修长的手指从容地拂过琴面,素白色的指尖在透明的弦线之间跳跃,仿佛站立在一座欲坠的悬崖上,忘我地跳跃着一曲灵动的舞曲。 藤蔓穿破雨水的破空声由远及近,逐渐壮大,男人的弦音便紧跟着越发的高亢,在无限逼近于震颤灵魂的一霎那,在感悟灵与肉的边缘,他蓦然高挑起最后一根琴弦,音波犹如破水的惊龙般拔高,扑天的,骤然拉起! 拉张地极致的高音在他的指尖蓦然破碎,恍若银瓶乍破,水浆四溢。 巨大的幻兽咆哮着从断裂的琴弦中跃出,高举地一只矫健的虚幻巨爪,迎着狂流的风雨搏击,一爪拍向铺天盖地的光藤箭矢! 兽爪的巨力瞬间撕裂了近半数的箭潮,划拉出的冲击波势不可挡地冲向地面,蛮横地撕碎所及之处的一切事物! 雨幕与光藤一同被拍碎,纷飞的斑驳光屑里,巨兽硬生生地拉扯出几条触目惊心的空气裂纹,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迫感。 数米高的透明巨兽轻飘地落地,如同纱衣一般轻飘在水波激荡的积水面上,瞪大着一双虚无的怒目,张大一张黑洞般的大嘴,朝向烟雨白雾中的数人,怒目咆哮,带着一股欲要碾碎一切的狠意。 撕裂灵魂般飙涨的嘶吼,仿佛势要重新延续过去的,勇猛地轰破灵魂的桎梏,踏向新的极巅! 水面随着巨兽的咆哮震颤,一双双透明的手掌缓缓地从激荡的水波中探出,冰塑的将士们只手撑着水面,五指用力地朝水面按压,冷冽的寒气逸散在四周,瞬间凝结住积水的表面,就像是布开一座森寒的炼狱。 十几个披肩戴甲的寒冰将士整齐划一地爬了出来,笔挺地站在冻结的冰面上,阵列在幻兽的两方侧翼,时刻准备着随同这头庞然大物发动进攻。 断开的琴音再度响起,飘忽在冷冽的寒流里,似乎在歌唱着关于骤雨与寒霜的故事,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席卷着渗出灵魂的冰冷。 白色的花幕上,石塑的大剑无声地挥起,石塑的士兵双手紧握住土黄色的剑柄,钝重的剑尖笔直地指向身下的白花。 暴雨哗啦呼啦地下,无锋的重剑凌然而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新与旧 “天地无极,乾坤借力,落!” 扇子镇气凝神,气沉丹田地大喝一声,古老的意蕴随之朝向四周翻滚爆裂而开。 灰沉的天幕上,天雷滚动,撕裂苍穹的天罚之雷仿佛感应到读书人的号召,如同一把神圣的利剑般轰顶直下,凌厉地刺穿幻兽的头颅,圆形的空气余波激荡开来,瞬间震碎了这只庞然巨兽的残躯。 短短的几个呼吸,这头一爪撕裂漫天的箭雨的幻兽就这样黯然地消亡在这场苍天的怒雷之中,甚至来不及挣扎。 淌水的白色花幕砰然破碎,无锋的重剑出现在纷飞的花舞里,粗糙的巨石擦过娇弱的花瓣,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沉重,猛然砸下! 清越的龙啸声响彻在电闪的白光之间,金龙缠绕的手臂迎着服务生的小腹猛然向上,李二直直地将这头被捆死的人型蜘蛛当作了人肉盾牌! 金光闪耀的少年笔挺地站立在电光与花雨里,只手顶着人型蜘蛛,犹如一位支撑起天际的伟岸神灵,迎着涌动的风和雷,愤然地冲向那把死沉的石剑! 缠绕在人型蜘蛛身上的金纹在巨大的碰撞中断裂,六根蛛矛如同纤弱的丝带般在狂流的风波中飞舞,就像是被沉重天空碾压的鬼魂,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发出无声地哀嚎。 骨骼断裂的声音与花岗岩崩碎的声音同时响起,人肉盾牌下的少年猛然爆喝,血气奔腾的怒吼声仿佛盖住了天地间所有事物破碎的声音。 金光闪耀的少年猛地甩手,粗野地甩开手里的人肉盾牌,另一只呼啸的龙拳骤然接上,如狂龙般跃起,巨龙的啸声破开嘶嚎的气流。 风雨裹挟的黑暗里,一双森奥的黄金瞳仿佛在缓缓地打开。 巨龙咆哮,金光炸裂,数吨重的石像被李二一拳轰爆,细密的裂纹如黑蛇一般瞬间爬满它的全身,力量在微妙的间隙里爆发。 碎石纷飞,尘土激扬,一张罗盘穿梭在下坠的石块之间,在雨幕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身穿红裙的倩影随着罗盘跃出,轻挑地漫步在波纹重叠的水面上,仿佛在深情地感受着这一刹那的骤雨,跳起一支淋漓曼妙的舞,如同折翼的天使。 红色的裙裾飘扬在挥斩突刺的冰雪刀枪之上,罗盘不时地飞过她的身边,被她随意地伸手捉住,一把拍在那些寒冰将士的脑袋上。 残余的雷光泛起在水面,她的脚尖轻盈地跳起,灵巧地跃动在碎冰与雷霆之间,如飞燕一般,轻松地突破刀枪围成的战线,纵情跃向天空,仿佛似要张开的怀抱,拥抱整片天空,缅怀那双失去的羽翼。 罗盘越过击碎的冰霜,及时地出现在她的手边,碎裂的冰块翻滚着坠地,溅起四溢的水花,清色的花朵频繁地绽放,红裙女孩高举着罗盘,冲向最后一道防线,狠狠地拍向那个弹琴的男人! 论装神弄鬼,她兰朵从没有服过谁! “你的驴没了。” 琴师那张素白色的脸上,看不见任何多余的颜色,看似娇柔的男人淡笑着轻声吐息,他分明没有说任何的实质性的话语,但那股淡雅的柔声却恍如真实般萦绕在兰朵的脑海里,清晰而分明。 “你的头也没了!” 暴躁的少女破口大骂,一罗盘就砸在这个娘炮身上。 微风忽起,幻影破灭,圆形的罗盘没过破碎的飞影,重重的砸落在地面上,地板剧震,四下无声。 旧城区。 屋外大雨磅礴,雨水打湿了老旧的窗檐,潮湿的水汽透过窗台,渗入到这间上了年头的小房子里,氤氲在微弱的火光之中,烛火轻悠地摇曳在简陋的木台上,婀娜多姿。 木台旁放着一个小小的炉子,炉子上摆着一只黄铜质的烧水壶,柴火烧得正旺,水壶里沸腾的水发出咕咕的响声,绵密的水汽从壶嘴里喷出,袅袅地升起,弥散整座狭隘的空间,裹着湿与热。 烛影重重,两道黑色的身影紧紧地搂在一起,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急促的娇喘声交混在暴雨的淅沥声里,像是点燃的浸泡在浅薄的灯油里,一边聆听着狂风与暴雨的协奏曲,一边忘我地燃烧。 两具的肆意地摩擦,女人紧闭着双眼,任由男人的嘴唇贪婪地在她的肌肤上游动,他的舌头强劲而有力,如游蛇般划过她的胸前,沉溺在那片光滑的柔软里。 男人那双搂住女人腰肢的手,时而温柔,时而粗犷,粗糙的手指在女人光滑的小腹上,不停地摩挲,溺水的舌头重新上岸,原路返回,野蛮地叉开女人的口,堵住了她的唇。 两条炽热的舌头在相连的口腔里相互交缠,女人的大腿不知何时扣紧了男人的腰,修长睫毛下的双眸缓缓展开,迷离瞳光闪烁着黑暗里,妩媚又撩人。 空气越发的燥热起来,冥冥中仿佛窜了一束无名的热火,女人的手指深深地抓住男人的后背,划拉出十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就像是起伏不停的海潮。 潮汐越发地汹涌,海潮拍击的石岸的幅度越发的剧烈,在黑暗之中熊熊燃烧,与之间,紧贴着冲撞,摩擦出的快意如同一只飞射的箭,肆无忌惮地冲向的高峰。 利箭穿云,登临某个极致的高点,陡然炸裂! 然后,一切重归平淡,世界依旧在无声的黑暗里前行,疲惫的两人盖着一张单薄的棉被,相互依偎在一起。 “彪哥,我怀孕了。” 余文颖把头贴在男人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男人“咚哒咚哒”的心脏搏动声,似乎沉醉在这种代表生命的搏动声里,久久不能自拔。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抬起了头,对上烛光映照下,那张熟悉的脸,轻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时候怀上的?” 杨彪楞了一会,才从过后的余欢里回过神来。 “这是第三次了,他是我们第三个孩子了,他第三次来找我了,找他的爸爸和妈妈。” 余文颖没有回答杨彪的问题,眸子空空地望向木桌上的烛火,火光照亮的水壶腾起的蒸汽,迷蒙的水雾里,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孩正笑着朝她走来。 那个被她拒绝了两次的孩子。 “媳妇,要不咱们再缓一缓,咱们咱们家里没有钱,供不起孩子上学,也照顾不了孩子生活。媳妇信我,咱在等等,再等一会儿就好了。等我干两票大的,搞到钱了,咱就搬到新城里去,吃香喝辣的,过上等人的生活。” 杨彪搂住怀里的女人,愧疚地说这套重复了三次的话,他知道这种老套的言辞真的很无力,他也知道女人已经等了他很多年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角有意无意地瞟向放在椅子上的三角内裤,他把那支试管藏在那条臊臭细布的隔层里了,那也是他一贯藏钱的地方,他把那支试管藏到了那里去了。 所以说,啊宅其实并没有拿走他多少钱,大多数的现金都被他留在内裤的隔层里,那种令人厌恶的地方,通常都不会有多人愿意触碰的。 就好像他本人,哪怕心里装载了再多的豪言壮语,再多的理想与憧憬,可外表不过是一条肮脏的内裤而已,仿佛脏臭鸡贼和见不得光就是他的本质,也是他的宿命。 只是,他对她许下的承诺,他一直没有忘。 天天吃香喝辣的,有花不完的钱,也有漂漂亮亮的大房子,烧着汽油的车,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一家人会开开心心地驾车出行,迎着阳光与微风,到遥远的山林里去野餐,过上等人的生活。 可过了那么久,他还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他还只是旧城区里的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 跟随的大哥甚至还是一个臭卖拉面的! 厮混了那么多年了,他仍旧在坑洼下水道附近徘徊,这段不怎么精彩的人生,就像是混混里的残次品,垃圾堆里的垃圾。 每次他坐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繁华,他都会觉得旧城区的人就是被新城区抛弃的垃圾,丢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垃圾堆里,沉默地等待时间将他们降解,命运将他们焚烧。 很多人告诉他,垃圾是永不可能踏入精英的地盘的,这是他们垃圾的宿命,老老实实认命吧,学学你老大,转行去卖个拉面啥的,好歹还能趁着这条烂命没有耗尽的时候,发挥一下余热,不至于将来死掉了,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原来一无是处。 他都快要忘掉了当初是什么踏上地痞流氓这条路的了,好像是为了称霸江湖,又好像是为了江山美人,又又好像又是为了兄弟义气。 到最后,其实还是为了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相遇那一天 “王哥今天来找我了。” 余文颖小心地说,眼含着些许畏惧地直视杨彪。 她已经很久没跟杨彪提起过这个男人了,就当作是从未认识过他似的,彼此默契地按住那段不怎么好看的过往,就像是从未发生似的,刻意地埋藏在心里。 仿佛他们相遇的那一年,她不是低贱的妓女,而他也不是不入流的混混,他们其实都没有那么的不堪,就跟普通的男女一样。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乐意去做那种任人鱼肉的工作,如果生活可以过下去的话,谁不想有个简简单单的家。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余文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杨彪的时候,他正被其他派系的混混们按在一条陋巷里打,绿色的玻璃酒瓶,木色的棍棒在昏暗的巷道里起起落落,这些坚硬的条形家伙,每一次的砸落,都伴着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杂乱的撞击声混在混混们暴怒的喝骂声里,吵吵杂杂的,就像满地的玻璃屑那般的凌乱,那般的尖利,仿佛句句都扎落在男人的心里。 但余文颖却始终听不见一声男人的哀嚎,他死咬着牙,强忍着疼,即便是就要被混混们乱棍打死了,他仍强撑着腰。 分明都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反抗,为什么不直接顺势倒下,为什么不会跪地求饶,虽然那样做,真的很没面子,会丢掉所谓的尊严,可是不那样做的话,你可是要死的。 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面子和尊严这种没用的玩意儿,放在这个看不见光的世界上,能值几个钱? 当时夜色很深,月亮被乌云盖住,周围看不着多少的光,但借助街边微亮的灯光,余文颖还是可以清晰地看清杨彪的惨样。 当时他头上插满了玻璃碎屑,血流汩汩地从他的额发上流出,如涓流般交叉地穿过了他的面部,或多或少地渗入了那双血红的眼,灯光打落在他的脸上,他强瞪着眼,折射出如火一般的坚强。 余文颖愣住了。 “跳,叫你他妈给老子跳!老子瞅了半天的妞儿,你他妈敢跳出来截老子的糊?你他妈让我怎么向大哥交差?怎么地?没睡醒啊?想当大英雄啊?想英雄救美啊?也不知道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损样啊?你算个什么狗屁玩意儿?” 那群混混们归属的老大,名叫王伟勇,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皮条客,也是旧城区里少有的几位能与新城区的大人物们搭上商业往来的头头之一。 而他的业务类型也相对的比较简单,就是摸准客户们的口味,定期地为他们送去,供他们玩弄的女体,如果客户感到满意的话,那么这笔买卖便算是成了。 至于女孩们是否出于自愿,她们之后的处境又会如何,她们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这些琐碎的事儿,就不属于王伟勇所要考虑的范围了,他的职责就是要保证货物们的质量以及她们身体的健康程度,是否患有传染性疾病之类的,是否存在着精神类的残缺之类的,防止会出现极具攻击性的现象等等。 当然,也会有些另类的客户特别地钟情于某些独特的口味,不好人类这口,喜欢诸如海鬼这类奇形怪状的另类生物。 尽管如王伟勇这般资历深厚的皮条客也会出现读不懂客户的品味的情况,但是畏于权势的压逼,王伟勇自然也得卯足了劲地为他的客户们寻找他们心仪的货物。 归根到底,那些可怜的女孩落在王伟勇的眼里,不过是一件打上价标的货物而已,这些年来,他利用一个个标好了价格的女孩们替自己换来了荣华富贵,还有权力与地位。 他就像是旧城区里的分封诸侯,始终眼红着别的诸侯手里的筹码,渴望着终有一日干掉其余的对手,取而代之,一举登上这座垃圾场的王座。 届时候的他将以黑暗帝皇的身姿,昂首踏进那片灯火璀璨的繁华,向那些过去一直需要仰望的大人物们,讨要一张与他们齐高的金椅。 “打,给老子用力地打,不打死他,老子下不了这口恶气!” 一直都在扯着嗓门地大声叫嚣的混混,名叫陈佳,是王伟勇麾下的小头目之一,专门负责替王伟勇做一些“脏手”的事儿。 眼前的情况已经很了然,余文颖大致能够推出整件事情的大概初始。 应该是陈佳带领着小弟们潜伏在此次地某个角落里,准备突袭出去,迅速地掳走某个被看上的倒霉女孩,完成今晚的“狩猎行动”。 可就在他们即将得手的时候,这个二愣子似的男人忽然蹦了出来,拦住了陈佳他们的前路,让那个运气斗转直升的女孩趁机逃跑了。 当猎物有了警觉,下一次的狩猎行动将会变得艰难数倍,而且陈佳他们也不能把事情做过了火,毕竟暗中有无数双眼正紧紧地盯着,期待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儿,从而引发新城区的大人物们的不喜。 他们的老大,王伟勇还没挤掉众多的竞争对手,成为黑道皇帝,当下的局面仍处在一片混乱当中,所以其余实力相当的对手们,无不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彼此,贪婪地舔着嘴唇,想要一口把对方吃掉。 可王伟勇若是想要碾死杨彪,还是像随手掐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根本算不上多大的事,在这种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变得很值钱。 唯独人命,那永远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真的是蠢得要死,为了那点微小的正义,就这么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值得么,这种地方,怎么会容得下你的正义呢?大家嘴里都吃着屎,凭什么你可以例外? 余文颖默默地想,可是她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攥的紧紧的,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恐惧,害怕亲眼看见一条人命就这样活生生地断送在她的面前。 至于余文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她同样也归属于王伟勇的名下,只是不同于陈佳这种暴力打手,她则是窑子里的一名容貌不怎么出众的妓女。 但他们也有着共同之处,他们都是王伟勇的生钱工具,也就仅仅是工具而已。 “佳哥,王哥喊你有事,要你过去一下!” 眼看着男人就要被陈佳硬生生地打死了,余文颖挣扎了很久,终究不忍心看着这个英雄救美的白痴去死,情急之下,忽然脱口大喊了一句。 在这种混杂肮脏的地方,喊“官差来了”或者“救命啊,杀人了”之类的词儿,是没有用的。 因为他们统统听从新城区的大人们发布的指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混黑的和那些当白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同事。 相较之下,直接报出这是“老大的命令”,是眼下最好也最直接地支走陈佳这个暴躁的恶棍的方法了。 至于其余的混混,等陈佳走了再算吧,余文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策略。 “大哥喊我什么事?” 陈佳停下手里挥舞的棍棒,转过头冷冷地望向余文颖。 “不不知道,王哥说是要事,不好透露。” 余文颖张慌地摇头,脸上恰到其时地泛起了恐惧,她知道惹毛陈佳的下场是怎样,她看到过这个男人是怎样折磨那些忤逆他的女人们。 她知道,陈佳喜欢欣赏那些绝望的女人们脸上的恐惧,女人们身上被钢索抽打出的血淋淋的伤痕,历久弥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带着触目惊心的疼。 她想用这份刻意制造出来的恐惧来麻痹陈佳,令他听信自己的话。在陈佳的理解里,惊恐和慌张是最难骗人的,他熟悉恐惧,她知道她该怎么做。 她知道她现在所做的是什么,她知道等到陈佳找到了王伟勇,自己这个临时编出来的谎言便会被揭穿。 她完全想象得到这个残酷的男人暴怒时的样子,她甚至已经预想到那些血迹斑斑的痕迹即将出现在她的身体上。 可她还是决定了要救杨彪,或是出于母性天生的恻隐之心,或是出于所谓的正义。 “女人,我劝你最好不要说谎,骗过老子的人”陈佳随手丢掉手里的棍棒,大步走到了余文颖的身边,一只硕大的手掌用力地揉捻着她的臀部,“她们可从没有过好下场!” “兄弟们,我们走!” 陈佳背着其余混混们招手,示意撤退。 “别走啊,还没、还没打完呢,你们这些光会欺负女人的” 棍棒击打声骤然停下,男人半死不活的声音紧接着从陈佳背后传来,透着一股灵魂焚烧般的狠意。 喂,傻子,别叫了,别再叫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要装英雄,那是会死的啊!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英雄的好不好?!英雄那种东西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现实根本就不可能是童话故事,别天真了,你不可能是英雄,被你救的那位女孩也不可能是公主,别再天真了,好不好?! 余文颖惊恐迫切地望着杨彪,藏在衣袖里的手攥得死死的,冀望着男人会读懂她的眼神,她不能说话,因为她一但开口说出这种话,那么这个临时编好的谎言便会露馅了。 在陈佳眼里,她只能够是一个路人,一个王伟勇属下的妓女,一个通报信息的跑腿,一个说谎的女人,她什么都可以是,她唯独不可以是英雄,不可以是想要救下男人的英雄,因为一旦她那么做了,她和他都会因此而送命。 “杂碎!” 趴倒在腥臭积水里的杨彪吐掉嘴里的血沫,他低着头咆哮,手掌死死地捉着满是淤泥的地面,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 闭嘴,快闭嘴,蠢材,你把陈佳惹毛了,你肯定会死的! 袖子里的手越攥越紧,余文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得都快要哭了,说来可笑,像她这种败倒在生活面前的妓女,不再渴望感情的人,只想着缩着尾巴,孤独地、苟且地过完这一生的人,居然还会再为别人而哭。 她以为她都要忘记了悲伤是什么感觉了,在这样黑暗的世界里,悲伤只会令人越发的软弱,越发的任人鱼肉。 可她还是哭了,哪怕那人,她从没见过,素不相识。 “算什么嘛,你们算什么嘛。” 杨彪费力地抬头,沾满血泥的脸庞上,暴露出一双火烧般的红眼,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你们算他妈什么男人!” 他昂头大吼,雄浑的声音响彻整条阴森的小巷,他的眸子里胀满的血丝,如同烈火般炽热,仿佛势要燎尽这方黑暗。 “去你妈的垃圾,你是铁了心要找死是吧?” 陈佳狠狠地啐了吐沫,手肘上的青筋如狂蛇般骤起,他猛地转身,利索地捡起地上那根棍棒。 “那好,老子成全你,你个垃圾!” 他以百米冲刺般速度,进步冲跑过去,如野兽般腾空跃起,高高举起的棍棒掠过空气,势要一棍打折杨彪的颈椎。 利剑出鞘声忽然响起,清越的声响带着逼近死亡的阴冷,银色的闪光划过暗黑的小巷,越过举气棍棒的手肘,横切而过。 血肉破绽,骨骼断裂,攥紧棍棒的手掌咕噜坠地,腥红的鲜血从断臂处狂涌出来,陈佳撕裂般的咆哮随着殷红的血浆迸发,蛮横地撕碎那一夜的寂静,在夜间泼开一朵血色的花。 微光下,一袭黑袍的中年男人双指抹剑,拭去清冷长剑上的血迹,收剑回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后来 “你要死了,老狗,我告诉你,老狗,你马上就要死了!” 许久才止住血的陈佳恶毒地望向那个一剑斩断他手掌的男人,他的瞳孔收缩如针一般细小,他用力地死咬着牙,艰难地开口,扭曲的语气带着撕裂般的痛意。 “杂碎,你死定了!王哥的人,你他妈也敢碰?我告诉你,你死定了!给我杀了他!快他妈给我杀了他!” 剧烈的痛楚玩命地灼烧着陈佳的神经,深入骨髓的恶意在怒火中爆发,他死死地捂住断臂,野兽般发疯地大吼。 在人数方面来说,哪怕那时候的陈佳已然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但对付一位孤身一人的剑客,他们还是占尽了优势。 瞬间爆发的仇恨甚至令陈佳暂时忘却了趴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杨彪,以及站在巷口惊恐地捂住嘴,不停地打着寒战的余文颖。 局面一下明朗了起来,正值精壮之年的十几个小混混集体围攻一位年逾半百,踏入知命之年的中年剑客,光是靠投掷玻璃瓶都能将这个老头儿砸死。 他陈佳不把这头老狗刨了皮,拆了骨,用尽酷刑施展在这老狗身上,让这只该死的老东西受尽折磨地死去,不这样做的话,都对不起他在这片阴影里厮混那么多年得来的恶名! 他打小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谁他妈得罪过他,他就会让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知道知道,什么叫,人间炼狱。 唯一顾忌的就只有剑客手里的那把该死的剑,只要牵制住那把剑,陈佳的小弟们就能有足够的机会将藏在腰后的铁刀插进剑客的颈脖,蛮横地扯断他的颈部动脉血管。 早在陈佳下令前,他的小弟们便已开始紧紧地围绕着剑客行走,就像是一群饥饿的鬣狗围杀猎物那样,眼神警惕且贪婪地死盯着包围圈中心的猎物,沉默地寻找最好的扑杀机会。 他们统统都是在这一片区厮混多年的好手,过着横行霸道的生活,除了王伟勇以外,谁要是敢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就敢抄起来家伙,撕了那个多嘴的家伙。 这些年来,他们打过的架可能比小孩子吃过的饭还多,只是一直没有碰到过什么像样的对手,战斗的似邪火,高燃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燥热的温度随着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熊熊地燃烧着,他们迫切地渴望找到实力相当的对手,他们享受战斗,享受撕碎敌人的那一刻的快感,而剑客的出现,顷刻间便勾起了他们心中战斗的。 就像是饥渴的野兽碰上了有价值的猎物,仿佛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撕碎猎物后,那股血淋淋的快感。 直到陈佳的爆喝声在这条阴湿小巷里炸开,嗜血的野兽们才发出粗沉的低吼,他们从兜里掏出了某种致幻的粉末,托到鼻尖下,贪婪地吸食,粉末随着呼入的气流进入了他们的呼吸道,很快就溶解在他们的身体里。 幻灭的感觉油然而生,迷离的画面在他们的眼前铺陈而开,原始的涌上他们的大脑,低沉的吼声极速地热烈了起来。 “杀!” 扭曲的嘶吼声打破了黑暗里短暂的沉寂,身处在剑客背后的小弟率先发动了进攻,他从腰后抄出一把砍刀,猛地一个暴跳,高举着砍刀,如豺狼般扑向剑客的后背,划痕密布的刀身急促地切割空气,如恶狗的獠牙那般,斩向猎物的头颅! 随后响应的其余人等也几乎同时从身后掏出各种锋利的利器来,狂吼着冲杀,他们的喊杀声强烈且热切,就像是那股凶煞的邪火瞬间聚在一起,势要一把火烧掉这条简陋的小巷,用心中的烈焰淹没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 忽然有一阵风掠过,冷风携带着清冷的月光穿过这条狭隘的小巷,反复弹射在银色的刀身之间,明晃晃的刀光眨眼间便充斥着这片不为人知的黑暗。 月色孤高,狼嚎遍地。 狩猎的野兽们纷纷露出了它们的獠牙。 剩下的余文颖也不太记得了,仿佛记忆被一股灼眼的金光所覆盖了,她只能依稀地记那一天晚上,她好像看到了漫天的繁星,古老的星辰如剑影般坠落,然后一切归于平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只是后来,王哥忽然放走了她,无条件地批准她离开窑子,永远的离开了那里。那晚救了他们的剑客在某条小街里摆了个拉面档,杨彪逢人都会说,那位拉面档的老板是他的老大,谁要是敢跟他过不去,就是跟他杨彪过不去。 每个人听后都是笑笑,没有谁会把这话搁心里去,他们心里都知道,那位老板是位不出世的高人,从没有人敢去找他的茬,因为这是王哥下达的死命令。 这样一位绝世高人怎么可能会瞧得起一位不入流的小混混呢? 这事儿,脑子正常点的人都知道。 再后来,杨彪找上了她,感谢她那一晚的挺身而出,舍命相救。 她说没什么,只是传达了一句命令而已,而他却说,他看到了她攥紧的手,那样用力地握着,应该会很疼吧?他虽然是个流氓,但要让一位女人为他受苦吃疼,他心里会很愧疚,很过意不去。 因为这种事儿,不符和他的道义,一点都不男人。 再再后来,她和杨彪在一起了,他说他不在乎她的过往,她说她想有个家。 “他来做什么?” 沉默了一会,杨彪才接上余文颖的话,那段不堪的过去终究被重新打开了,他没有来由地开始害怕了,生怕怀里的女人被王伟勇强硬地掳走,离他而去。 “他说,他想要你手里面的一件东西,如果你肯把那件东西交给他的话,”余文颖顿了顿,“他会给我们很多很多钱,足够我们搬到新城区去住,还有养活孩子的钱。” “什么东西?” 杨彪说。 “王哥说你知道的,就一件东西,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余文颖眼睛直直地看向杨彪,语气略显急促地说,仿佛生怕杨彪并没有如王伟勇所说的那样,拥有那件东西,那件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光亮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杨彪错开余文颖的视线,目光投向那缕飘摇的灯火,他几乎下意识地否认,潜意识告诉他,那瓶试管封存的液体,是魔鬼赠给他的礼物,背后牵扯到的巨大关系,不是他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所能够理解的。 在这件事上,他罕见地选择了认怂和撒谎,可是他背过去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他的性子很直,很少会撒谎,每当要撒谎的时候,他就会心虚,以至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这事儿他知道,他媳妇也知道。 “三次了,已经是第三次了。” 余文颖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了泪光。 “彪哥,我做不到,我不能再一次地把他杀掉,我要是再拒绝他,我怕他以后都不会来了,不再把我当作他的妈妈了。” 她轻声说。 “我要把他生下来,我要当他的妈妈,我要搬到新城区里面住,我要让他去读好的学校,认识好的朋友,有好的出息。”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杨彪,眼里的热切透着不容拒绝的光华。 她很少会去要求杨彪去做什么事儿,就连杨彪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事的,她也不会去责备他,只要他每晚都会回家就好,只要他仍旧把她当做他的家就好。 破破烂烂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况且,她早已习惯了。 然而,就在日落后的不久,命运的女神终于把手伸向了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那个曾经掌管她命运的男人冒着飘摇的细雨,带着巨大的承诺光临了她的小砖房,那是她难以拒绝的诺言,她迫切地想要抓住那束光,就像伸手向老天讨要回那份本属于自己的命运那样。 于是,她决定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这次突如其来的际遇,为了她的孩子,也为了她的家庭。 “彪哥,孩子不能像我们这样,活得那么的难堪,就跟垃圾似的。” 她虽然低声细语地说着,可听起来,却像猝不及防地抛出了一个深水炸弹。 她说出了他最敏感的词汇,她说他是个垃圾,她说他们都是个垃圾,不折不扣的垃圾,埋在这座垃圾场里的垃圾。 言语是有杀伤力的,即使是陌生人的恶言相向,都会很容易地令人心态失衡,恨意不知觉地涌上心头。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他心里头最在意的人,这只会令这句恶言的杀伤力,陡然倍增。 你在意的人都说你是个垃圾,你还敢说你自己不是个垃圾? 炸弹轰然爆破,巨大的冲击波在杨彪的心脏炸出一个大大的缺口,过往的灰暗止不住地灌进了心脏的缺口,扯动着他每一根心脏神经,锥心的痛,彻骨的恶,一下涌入他的大脑,翻滚的混沌中,仿佛传来恶鬼的低语。 对啊,杨彪,你就是个垃圾,一事无成的垃圾。 “你说谁是垃圾?!” 他猛地扬手,一巴掌打在了他媳妇的脸上,像条被人踩着尾巴的疯狗似的咆哮。 但,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杨彪,你就是个垃圾,没错,你就是一事无成的垃圾,活该埋在这片垃圾场。像你这样的垃圾是永远永远也去不了新城区的,那里都是些衣着光鲜的人,他们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通往光明的彼岸,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而努力。 不像你,脚底里踩着的,只有积水和污泥,你不是说过么,光会欺负女人的杂碎,算什么男人啊,你看看你,你这个杂碎,你还算个男人么?你还算是个人么? 你就是个垃圾。 耳边似有恶鬼在呓语,细碎的语言飘零在他的脑海里,如同虫咬般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灵魂,他后悔了,他不该打她的,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可以依靠的人。 如果没有了她,他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活得像个孤儿。 可是不该出的手,他还是出了,就像倒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来的可能,无形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丝轻微的破裂声,那是心碎的声音。 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空间里,游走在水汽氤氲的空中,数次掠过两人的心房后,义无反顾地扎入了窗外的瓢泼夜雨中。 窗外的雨哗啦哗啦地下,桌边的水,咕噜咕噜地响,柴火烧得正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去路 “你!杨彪!我说你就是个垃圾!” 余文颖尖锐的叫声撕裂了昏暗里的死寂。 “你还不明白么?这里就是垃圾场!这里的人都是垃圾!” 她流着泪大吼。 “我们都是垃圾彻头彻尾的垃圾,被人丢弃在黑暗里永远看不到太阳的垃圾。” 她用手捂着的脸,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断断续续地低语,听起来就像是心碎的声音。 浑浊的泪水穿过她的指缝,滑过脸庞的泪珠流过那道滚烫的红手印,带起了点点的清凉,串串碎碎地打落在起毛的被子上,滚了几滚,沾湿了这个空间里为数不多的干燥。 “孩子不能没有未来,他不能是垃圾,不能像我们这样,不是担心有了这顿就没了下顿,就是害怕随时会被流氓和海鬼们一刀斩掉了脑袋。” “他要去更高更好的地方,他不能留在这里,这里会吸走他的灵魂的,会害了他的性命的。” 她轻声说。 “总之,他不能!不能留在这种混账的地方!这个该死的地方已经害了你和我了,已经够了,我不能让它再继续祸害我的孩子!” 她忽然咆哮了起来,就像是护犊的母牛朝着屠夫们凶狠地磨牙,谁敢碰她的孩子,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的脖子咬断,就连对方是孩子的父亲,也不例外。 “你知道为什么么?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怨过你么?” 余文颖强忍着抽噎的泣声,通红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杨彪。 “怨我什么?” 杨彪讷讷地问,心里泛着心虚。 他知道他对不起她,他其实从未给过她什么可靠的安全感,一直如此。 “怨你的不正经,怨你的不作为,怨你的不顾家,怨你怎么老是长不大!” 余文颖肿着眼大吼。 “我可以什么都没有,没有漂亮的婚纱,没有闪光的戒指,就连一个像样点的婚礼都可以没有,但我们的孩子不行,我们活得已经够糟糕的了,我们不能再让他受这份罪!” “求你了,彪哥。求求你,把那东西给他吧!” “虽然王哥干的行当不怎么好看,但该有的信誉,他还是会有的,他有的是钱,我们要的,不过是他手里的一点点,就那一点点用来玩女人的闲钱而已。” “如果,我说如果,他还是不给的话,你”余文颖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忽然咬了咬牙,瞪大了深黑的瞳孔,语无伦次地说,“那你就让他玩我,让他玩我,怎样玩我也行,只要他肯给钱就可以了。” “让他玩我,只要他给钱就行了。” 她满脸空白地说,带着死一样的苍白,整座空间都随着她死一般的语气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孤魂野鬼般的无望决绝的抽泣声。 “你贱不贱啊?” 过了很久,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女人嗫嗫嚅嚅的抽噎,冰冷的语调就像是窗外裹着雨的寒风,带着渗入骨髓的冷。 “你说我贱?” 余文颖愣住了,冷风透过窗户,呼呼地吹过了她的脸,就像要封冻住她脸上的水渍,咔嚓地凝结成冰霜,彻底锁死这张麻木僵死的脸。 然后她笑了,牵动的嘴角无情地撕碎了淡薄的冰霜,“对啊,我就是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妓女,在你们男人的眼里,就是那种最下流的货色,一只低贱到没有尊严,没有地位的鸡!” “是啊,我是跟王伟勇上过床,还不止一次,上过很多很多次,不止他,我还跟其他很多很多的男人都上过床,上过很多很多次的床。” 她咬着牙说,仿佛在缓慢且用力地撕开心里的那些结痂的伤口。 她仿佛又看到了过往骑在她身上的那些男人们,那一张张肮脏又恶心的脸,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布满伤痕的心脏,她看到了伤口里流出了淋淋的血,止不住的血,如注的血水流得很快,转眼就淹没了她的心脏,填满了她的眼白,夺出了她的眼眶。 疼,发自内心的疼,痛不欲生的疼。 “别说了。” 杨彪低吼着咆哮,脖子上的青筋如腾蛇般突起,就像是一座欲爆的火山,血管里鼓涨的怒意,仿佛随时要炸裂。 “我就说,我就说,我偏要说!” “我余文颖再怎么贱,但在我跟了你以后,我发誓,我绝没有再碰过别的男人,就连买菜,我也是挑着女人的摊子买!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每次都他妈的是姓杨的!” 杨彪的咆哮就像是暗火,点燃了埋藏在两人之间的火线,余文颖彻底地爆发了,她披头散发地抓向杨彪,一边用力地掐着他的皮肉,一边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嚎啕大哭。 说到底,她还是离不开他。 “然而,你呢,杨彪你呢,你算什么啊?你不是答应过我么?说会要给我一个家的么?对,在这个垃圾场里,老实人是没法混的,只有流氓才能够保得住性命,挣得到钱。可你呢,杨彪,你去看看,去看看家里的米缸,都快见底了。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我有跟你提过一次吗?哪次不是我辛辛苦苦做着针线活儿挣来的钱,填补家用?杨彪,你呢,你呢?你告诉我,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我我有怨过你么?” 女人崩溃的哭声积聚在男人的胸里,仿佛渗入了他的肌体,堵塞了他的心脏,杨彪感觉自己的胸闷得很,心里抽着直疼。 他第一次这样子觉得,打心里地觉得,自己是个垃圾。 “彪哥,我们需要这笔钱,我们需要这笔钱,它可以带我们逃离这里,带着我们一起去那个有光的地方。” 余文颖捉住了男人的手臂,泛着泪光的红眼睁得死死的,满脸迫切地望着男人,眸子里爆发出的光亮,笔直地刺杨彪的心里,扎在他的心脏上,死命地摇晃,死咬不放的信念恍惚间,仿佛摇摇欲坠了起来。 “你说得对,我确实有那件东西。” 沉吟了很久,杨彪终究还是点下了头。 “真的真的吗,彪哥?” 余文颖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呢喃低语,眼眶旁的红晕看起来迷离又梦幻。 “真的,我真的捡到了一样感觉不太好的东西。” 杨彪望向窗外的大雨,裹着水汽的风透过窗台迎面扑来,细微的水汽扑打在他的脸上,带着一股噩梦般的寒冷。 “我现在就去,就去找王伟勇,明天明天我们就搬离这里!” 他猛地搂紧怀里的女人,声音缥缈地说。 “要不赶明儿再去吧?现在外头雨那么大,晚一天走,也没什么的。” 余文颖跟着杨彪的目光投向窗外,才惊觉这场雨不知何时变得更加的猛烈,淅沥沥的雨水从天上倾盘而下,仿佛浸没了整个夜晚。 雨那么大,风那么冷,娇弱的女子不由地往她的男人怀里缩了几缩,依偎着他怀里的温度。 “没事的,你彪哥好歹也是练过家子的人呐,床上功夫有多硬,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点小风小雨的,又算什么呢?” 男人轻轻地笑了,和风般的笑声里裹挟着暖春般的温柔,他用这股发自灵魂的温柔堵上了怀里女人的唇。 “净会说些浑话!” 女人娇羞地拍了拍男人的胸膛,贴脸迎上那两瓣熟悉的嘴唇。 “媳妇,你说爱情是什么呢?” 唇舌交缠过后,男人望着女人的眼,认真地问。 “什么?” 余文颖疑惑地问。 “就是,吃饭,睡觉,还有打我。高兴的时候,你就用拳头捶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用手掐我。” 杨彪说。 “死鬼,干嘛提这些?” 余文颖难掩娇羞。 “媳妇,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 男人捋直了舌头,一字一句地说。 “都过去了,别再提了嗯。” 女人埋头贴着男人的胸膛,聆听着那颗熟悉的心脏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恬然地眨眨眼眉,柔声细语地说,仿佛刚才发生的争吵都随着那股温柔的春风飘去了。 其实他们的世界都很空,其实在意他们的人本就不多,其实他们在意的人更为稀少,其实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虽然这个世界很冷很难堪,但那又何妨,能够在茫茫人海里相遇,哪怕吃再多的苦痛,冒再多的风雨,他们也心甘情愿。 或许,这就是爱情,他们早已背负起彼此的一生。 “媳妇,帮我跟孩子说一声晚安,告诉他,爸爸爱他。” 穿好衣裤的杨彪一把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撑着把破旧的伞,一往无前地冲进了瓢泼的雨流里了,他的身影背对着昏暗的烛光,匆匆忙忙地离去,再也没回过头。 站在门槛边的女人呆呆地望着暴雨里奔跑的男人,一时失了神,一股莫名的不安忽然笼上了她的心头,她忽然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不知道这趟路程,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只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可没有了这块馅饼,她的生活,其实和死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雨水哗啦哗啦地落,单调乏味的声音渐渐吞没了男人奔跑的身影,女人的眼神若即若离,怅然若失。 她开始有点后悔了。 死就死了,好歹还能和他一起死。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窗台上的水珠,打了又打,没有半点温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文华楼 文华楼。 作为旧城区里规模最大,装潢最奢华的青楼,就如同一位淑女一般,端庄地坐立在整座旧城区的中心点,用一袭华丽的石榴裙掩盖住胯下的肮脏,就像是茫茫苦海里的一座高耸的灯塔,高高亮起的灯芒照亮着周围的黑暗,指引着每一个迷失的人儿,渡过孤独寂寞的洋流,前来寻欢作乐。 一栋巨大的拱门大气地摆着了文华楼的入口前,一条腾飞的金龙和一只展翅的金凤分别饰在大门的左右两端,艳红的门身上刻满了流云与飞火,金色的龙身与凤爪毫无间隙的贴在拱门身上。 可以看出,这是一件耗费大量金钱与人力才得以完工的作品,匠人们高超的刀工更是在这件作品上凸显得淋漓尽致,每一刀每一刻,无不在生动地复刻出一幅古老苍茫的神国画卷。 神圣的巨兽们遨游在流云之间,恣意地喷洒着炽烈的飞火,它们激昂地碰撞在一起,又极速地分开,汽灯般高亮的金色眼瞳死死地盯紧彼此,惊破天际的浩瀚威压无声地爆发开来,直欲压垮整片天空! 当然,来这里消费的客人们大多没有那份闲心关注这些,这条金色的大蛇和那条金色的大鸟之间的大战再怎么激烈,也完全不关他们的事,在他们眼里,这一龙一凤环绕的大门,不就是为了表明,屋里头便是所谓的“天上人间”么?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不就为了跟那些衣着暴大屁股翘的姑娘们来一场彻夜的大战么?那龙那鸟再怎么好看,能有女孩的胸好看么? 显然是没有的。 这片鱼龙混杂的地方,从来都是很直白的,逛窑子就逛窑子,谁有空装什么文人雅士呢,当初王伟勇点名要弄一扇凸显“天上人间”要义的大型拱门,就是出于这么个作风。 今夜,文华楼来了两位不同寻常的客人,两位贵客衣着虽不怎么贵气,年龄看起来也不怎么大,可出手却极其的阔绰,上来便直接要了一间顶级的套房。 其中那位肤色偏黑的公子更是随手从兜里一掏,咣咣就是一大把的碎银,面无表情地丢在掌柜的面前,就像这些白花花的玩意儿根本不是钱似的,只是些积在他裤兜里的泥沙而已。 起初掌柜还不怎么敢相信这俩屁大的人儿能掏出那么多的钱,卯足了劲地咬那些银子,生怕碰到了铝制的假钱。 况且,这么深的夜里,一堆陌生的少年少女,冒着那么大的暴雨,溜达在自家这处风花雪月的地方,怎么想,也让人觉得很奇怪,不大对劲。 起初的时候,他看见少年的衣襟上沾满了新染的鲜血,想必是街头斗殴时留下的,还以为是碰到了新来的皮条客,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将身边那位可爱的小女孩儿卖到窑子来,从而换点吃饭喝酒的钱。 眼下的世道是怎样的污秽难堪,掌柜不是不知道,以前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档子的事儿,虽然心里并不怎么好受,但他还是会把该给的钱付给那些丢了良心的皮条客们,然后再将买来的女孩儿们交给负责管理培训的妈妈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冰清玉洁的女孩儿们,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 这双拿过脏钱的手,就像是沾满了恶鬼的唾液,总是会让他觉得恶心和厌恶,但又摆脱不得。 他不能够做什么,或者改变什么,因为他就是一臭收银的,他需要这份工作,也需要“王伟勇的手下”这么一个能够给予他地位和安全感的称号。 况且,每一个生在这里的人,他们的手迟早都会脏的,他们的心迟早都会黑的,垃圾堆里永远是长不出纯洁的鲜花的,周围不停扑涌的垃圾迟早都会把它玷污,这些都是注定的,不过是迟与早的问题。 人心都是肉做的,所以也很容易生蛆。 可当掌柜对上这位女孩儿那双闪烁着琉璃般光华的眼眸时,他的心忽然便紧跟着女孩眨巴的大眼睛,猛地震颤了一下,一股于心不忍的感觉油然而生,如云烟般缠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有那么一刹那,他是那么地渴望破开重重迷茫的雾瘴,大声地勒令他们滚出这里,这里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你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混小子,哪儿拐来的姑娘,你他妈就给老子放回哪儿去! 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女儿,如今他也是一位有女儿的父亲,当他看到女孩刚刚出生时,对着那一双乌溜溜的小眼,他就发过誓,这辈子谁敢欺负她,他就敢跟谁玩命,唯独在这一点上,就连他的顶头上司王伟勇,他誓死也不会给半点面子! 可这位女孩儿不是他的女儿啊,他的内心再怎么激荡,也不能为了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而白白地送掉自己的工作啊,送掉自己的前程啊,什么“为了正义”这种类型的空话也就小孩子会说说,成年人才不能那么幼稚的呢。 成年人如果不能好好的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不能随时挤出恰到好处的表情,那他的前途将会相当的堪忧,甚至他的小命也可能会变得比水还凉薄。 小时候,常常词不达意,长大了,却要言不由衷,或许这就是人生吧,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什么,你只能去适应这个世界。 真他妈受罪。 掌柜在心里默默地神展开。 “大叔,有酒么?我要一壶酒。” 啊宅呆呆地望着就要把碎银整个吞下去的掌柜,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了开口,打断掌柜忽如其来的沉思。 这道突兀传来的问话,音调不是很响,语速不急也不燥,少年刻意控制的声音就如同春风一般拂面而来,舒缓而不失礼地剪断了掌柜的思绪。 顿时间,这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把嘴里的碎银吐了出来,尴尬地笑了笑。 “有的,有的,请问客官,你要哪种?” 掌柜第一次对上这位年轻客人的眼,略微松弛的老脸上挤满了职业性的微笑,他眯着眼望向啊宅,透过狭窄的眼缝,细细地打量这个年轻人,他忽然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升起了莫名的好奇心。 “要最好的。” 啊宅说。 “是要价格最高的,还是酒味最烈的?” 掌柜忽然投来了审问般的眼神,就如同一位长者在深切地打量后辈般注视着阿宅,不经觉间,便抛出一个男人之间的问题。 “最烈的。” 啊宅说。 “冷的还是温的?” 问题仍在继续,掌柜藏在眼缝里的目光,如火灼般热烈。 “冷的。” 啊宅全然无视掉这个中年老男人的自作多情,声音呐呐,脸色呆滞地回答,仿佛那阵春风过后,他的全部表情,又重新滚回窝里去,继续冬眠了。 “要多冷?” 掌柜问。 “比这场雨,还要冷的。” 啊宅忽然扭开了视线,望向了门外那场延绵不绝的大雨,他轻声说。 “这么冷的天,喝那么冷的酒,可能会” 掌柜顺着客人的目光望向门外,低下去的声音仿佛飘忽在风里,转眼便没入茫茫的暴雨里,被冷冽的雨水浸没,透着一股浓浓的疲乏。 “冷死掉的。” 掌柜轻叹一口气。 “没什么好怕的。” 客人回头,语气淡淡地说。他的目光炯炯,眼神刚毅如铁,仿佛短短的一瞬间,便吸进了漫天狂流的风和雨。 “这是你们的房间号,酒等一下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掌柜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好接上客人的话,可一时间却又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就仿佛在呆呆地看着那只木讷的老鼠撒开腿,绝尘而去,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把房牌号推到桌面上,为他加油打气,虽然老鼠看起并不怎么想搭理他。 “谢谢。” 啊宅点点头,顺手拿过了桌面上的门牌,拉着女孩的手,转身就走了。 掌柜怔怔地看着这对年轻的男女手拉着手,笔直地穿过了花红酒绿的大厅,就像是哥哥带着妹妹信步走在春日里的郊外,迎着和风细雨,漫步踏青。 忽然,一阵穿堂的风悠悠地吹过,伴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远去,彷徨中,掌柜仿佛听到了欢歌的鸟语,闻到了沁人的花香。 那是凛冬过后,大地焕发新生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崭新美好,空气里好像在飘荡着名为希望的纤细光泽。 可当那位信步走在光泽之中的少年忽然回过了头,陡直地对上那些朝着女孩吹口哨,说恶俗话的客人们,那双无神的死鱼眼里所爆发出恶寒,就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撕碎了所有的美好,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态度警告那些无知的人们,最好离他远点。 不用怀疑,掌柜完全坚信,只要那帮恶俗的家伙里,但凡敢冲出一个酒气上头的色鬼,前去跟那个少年对峙,那么,那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就会瞬间将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撕碎。 残忍地丢弃在外面寒冷的风雨里。 他们不是在春游,那个少年根本就是从地狱里逃亡出来,一路越过暴雨和黑暗,抵临人间的恶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穿越夜空的白 “嘛,王老板,你怎么确信你手里的玩意儿就是王血呐?据我所知,潮城的历年历代,从没有出现过王血流落到旧城区的说法哦。” 两手缠满绷带的年轻人斜倚在刻有蟠龙的木椅上,微眨着眼睛,微笑地望着对面被数位娇柔的侍女拥簇着的王伟勇。 “我读过的书挺多的哦,王老板可不要骗我哦。” 他一只手撑着脑袋,轻声慵懒地说着话的同时,另一只手漫游悠游地捻起了果盘上的一颗葡萄,随手往上轻轻一抛,嘴巴跟着朝上微微一张,便稳稳地接住了那颗抛飞的葡萄了。 葡萄的汁肉丰满,是上好的货色,细薄的葡萄皮一咬就破,四溢的汁液瞬间洒满年轻人的口腔,弥散出一股甜美的清新。 “那秦兄弟,你又有没有听说过,王血之战会有不要王血的冠军?” 一只粗糙的手掌贪婪地游走在侍女丰腴的大腿上,听到年轻人吊儿郎当的声音后,王伟勇才把目光从侍女的胸口上移开,望向那位抛着葡萄,吃着玩的年轻人,慢条斯理地说。 “我想想哈。” 姓秦的年轻人努努嘴,思索了一会。 “好像确实没听过诶。” 片刻后,他咪咪地笑了笑,点点头,表示赞同。 “呐,王老板又是怎么知道的嘛?” 年轻人轻咽下嘴里的葡萄,笑着问。 “秦兄弟,该问的,不用问,我也会告诉你,不该问的,问到死了,也是白搭。有些问题,问了等于白问。而有些答案,知道了,也不见得会是件好事。” 王伟勇玩味地笑了笑。 “我想,这话儿,秦兄弟,你听得懂吧?” 王伟勇说。 关于王血的信息,就算是落在新城区的上流圈子里,也是陨石撞大海般的重量级消息,能够在众所周知之前,首当其冲地接触到这类型消息的,无一不是掌控整座城市经济命脉的巨鳄们,只有位置坐的最高的人,才有权力独揽天下间每时每刻如洪流般奔腾的信息。 而王伟勇充其量只能算是新城区的那些巨鳄们的下线的下线的下线,一个排队要排到海里去的,不算大也不太小的人物,平日里所能接触到的信息量,自然也不多。 顶多也就是些关于“哪位大人的口味比较独特”,“哪家的倒霉男人被自家婆娘捉奸在床”,诸如此类的闲杂事儿。 能够得知这类型极度机密信息的机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就跟祖坟冒青烟的几率一样的缥缈。 可常人说道,时来有运转。 意思是,当好运要降临的时候,哪怕当事人再怎么用力地去挡,也是挡不住的,祖坟上的青烟说冒就冒,就跟烧高香似的,恐怕就连今晚这么大的一场雨,也浇灭不了祖先们在天上勃发的神威。 就在不久之前,一支白色的狼纹飞镖穿过了深夜的长空,刺破了精美昂贵的木质窗户,准确地扎在了王伟勇的床脚上。 那支飞镖戳穿窗户造成的动静很大,撞在床上的冲击力犹为剧烈,受到冲击的床体蓦然摇晃了几下,顿时惊破了正在床上策马扬鞭,与佳人共度的王伟勇,精瘦的身体猛地打了个激灵,紧跟着虎躯一震,在胯下侍女的娇喘声中,上缴了今日份的弹药。 被扰,对于大多数的男性而言,都是一件让人十分恼火的事儿,王伟勇自然也不例外,但当他想到这支飞镖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刺进他的寝室,会不会还有第二支的时候,心里飙升的恶寒一下便浇灭了他的怒火,情急慌乱之间,他连忙扶起了那个娇弱的人儿,缩着整个身子躲到了侍女的身后,大声叫喊,“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啊!” 对方这一次能扎上他的床脚,指不定,下一次就能扎上他的心脏,届时候,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就跟那扇破碎的木窗一样,被撞得四散开来,画面太美,他想都不敢想。 文华楼周围的一带都归于王伟勇的地盘,楼上楼下,街里巷内基本都是王伟勇的人,可以说,文华楼就是他王伟勇的老窝。 当他的小弟们听到了大哥要命的呼喊声时,纷纷义不容辞地破开大哥寝室的木门,抄起吃饭的家伙,异口同声地大喊,“大哥,哪里有刺客,刺客在哪里?” “废物,一堆光会吃饭的饭桶,刺客在外面!在他妈的外面,快去追!给老子逮住他!混账!连我王伟勇都敢惹?我今儿要让他知道,死字是怎么写!” 人多力量大,眼见寝室里人多了起来,精壮的汉子们紧紧地围住了他的大床,王伟勇立马英勇地搂住了这个给他当挡箭牌的侍女,熄灭的怒火再度燃烧,,气冲冲地对着这群不中用的家伙,张口就是一顿臭骂。 “大哥,这飞镖,有点古怪!” 角落里,一名新来的小弟不合时宜地发言,一下打断了王伟勇滔滔不绝的怒骂。 “什么飞镖不古怪?不古怪,能叫偷袭么?你家刺客喜欢揣着把大刀走在大街上,见谁都得打声招呼,说他是个刺客,现在他要刺杀你么?” 被人打断的不爽,令王伟勇的怒火仿佛淋了一泼油,烈焰高涨,烧了又烧。 “报告大哥,我家没刺客。” 小弟弱弱地说。 “没刺客,你他妈不会去找啊?你以为我花那么多钱养你们,跟供大爷似的那样供着你们,是为了干什么啊?图喜庆啊?图喜庆的话,我为什么不干脆去养群猪啊,猪多可爱啊,养肥了,还能杀了吃!这点屁事都办不明白,连我的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你们怎么不收拾收拾包袱,回家种红薯去啊?” 王伟勇跳着脚大喊,炽热的怒火,熊熊又熊熊。 “大哥,我家院子后边,就种着红薯呢” 另一位小弟窸窸窣窣地说。 “你” 刚要倾泻出去的怒气,又一次被某位不解风情的杠精截在了心坎上,王伟勇顿感气急攻心,一时语窒,无话可说。 “大哥,你看,飞镖上系着一张纸条!” 一位好心的小弟似乎注意到王伟勇的窘境,热心地为他解难。 “混账,居然还敢留下字条,真当我王伟勇是病猫?快,给我拿来,我倒是要看看,这王八蛋说了些什么?!” 王伟勇略带感激地看了那位小弟一眼,顺着小弟的台阶而下,把话题移回了正轨。 “大哥,你要不先把内裤穿上?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病猫,倒挺像种马的。” 人群里又一次飘来了蚊子般嗡嗡的声音。 “我” 一而再,再而三,杠杠杠,杠杠杠,这群饭桶就他妈的知道杠么?翻滚的火气如怒涛般卷起,气急又攻心的王伟勇颤抖地咬牙嚼字,几十年里学来的脏话在他的肚子里发了疯地翻滚,眼看就要炸裂的时候,“我”字已经脱口而出的时候,那位好心的小弟自发地拔下了床脚的飞镖,双手奉上地递到了王伟勇眼前,顺便堵住了他的嘴。 王伟勇又一次憋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飞镖上的花纹,小弟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只古怪的飞镖,古怪到可以说是极尽的奢华,就连有钱如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也自叹不如。 经过了剧烈撞击后,这支华丽的雪色飞镖表面却看不出任何一丝的损伤,一丝的刮痕,明黄色的灯光打落在镌刻着白狼纹路的飞镖上,闪耀着一股富贵的光泽。 这是一支通体由雪银打造的飞镖,那是一种极其昂贵的贵重金属,据说只需要稍微一点,便足以在新城区盘下一家不错的小店铺。 倘若以王伟勇眼前这支飞镖的分量来算的话,这支要命的玩意儿差不多可以换下一条不怎么热门的商业街。 想来对方根本没想来刺杀他,简直就是来送钱的,一出手便是一整条新城区的商业街。虽然,王伟勇自己也很有钱,小小的一条商业街,还是可以承担得起的,不过没什么必要。 但是,像这位神秘的大款刺客那样,随手就丢出去一整条商业街,王伟勇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得到的。 尽管如此,王伟勇也不会太过惊讶,他王伟勇是谁,整座旧城区里的几位霸主之一,什么大风大浪他没见过?叱咤风云他任意闯万众仰望的,好不好? 可当他打开了飞镖上的纸条,他却彻底地震惊了,过往那些大风大浪直接就被一个扑天般的海啸淹没了,心里狂奔的浪潮差点就要抑制住他的呼吸,令他几乎窒息! 纸条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王血在杨彪那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猎魔人 “嘛,看来王老板不太想透露嘛,作为一个聪明人,那我是不是应该不要强人所难呢?” 姓秦的年轻人笑着说。 “秦兄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悟性极高。” 王伟勇看了年轻人一眼,赞许地笑了笑。 “只是愚兄有个困惑,不知秦兄弟能否替我解答一二?” 他意味深长地说。 “哦?”年轻人诧异了一声,“王老板也会有问题哦?” “那你说吧,我是不会白吃你的水果的!” 他眯着眼笑笑,又捻起一颗葡萄抛进自己的嘴里。 “很好,愚兄就等着秦兄弟你这句痛快话。” 王伟勇痛快地击掌,清脆的掌声回荡在这间豪华的套房里,似乎在奠定他们之间真挚的友谊。 掌声落下,大门轰然洞开,闻声而来的小弟们大力地推开木质的房门,十几个着上身的彪形大汉有序地穿过门洞,鱼贯而入,整齐地排列在王伟勇的背后,组成一道用坚实胸肌构成的高大人墙。 “王老板,你这什么阵仗呀,是准备打架么?” 年轻人笑眯眯地说,看不到一丝的慌乱。 “如果要打架的话,你们都会死掉的哦。” 他满脸真切地提醒对面的王伟勇。 “秦兄弟见笑了,我这人呢,有一点不好,就是身子比较虚,怕冷,容易感冒。唉,你看我这把老骨头,一把年纪了,还得操劳这个,操劳那个的,什么事儿都不省心。” “秋天眼看要过去了,天气开始转凉了,马上要入冬了呢,今晚还下那么大的雨,不喊多几位兄弟进来暖和一下,单凭我这把老骨头可承受不住这种渗入骨子里的冷啊,没有兄弟们站我旁边的话,我这条老命交代在这儿。” 王伟勇皮笑脸不笑地说。 “恐怕,也没人知道吧?” 他笑着脸,刻意地压低声音说,挂在老脸上的浑浊眼珠,仿佛藏着一个无间的炼狱。 “我想秦公子是读过书的人,应该会体谅一下老人家的难处吧?会贴心地替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头,解答一下人生路上遇到的困惑吧?”王伟勇高声说,“人这一辈子啊,要细说起来的话,不长也不短,混了这么些年,攒下这么点地位,想来临走前,还能带走一颗猎魔人的人头,说不定,真让我混了个名垂千史了呢。” “普通人想杀猎魔人,可不容易吧?” “我这种粗人啊,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太糙,还望秦兄弟你不要介意啊。我们普通人跟你们这些会飞天遁地的猎魔人本就不一样,生命可没那么漫长,很难不让人不去珍惜啊。” 王伟勇故作感慨地望向年轻人。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这位姓秦的年轻人要动武的话,他不介意陪他试一试,哪怕明知对手拥有着“猎魔人”这个身份。 “能告诉我么?你从哪里得知,我手上拥有王血的事。” 他定睛看向年轻人,终于抛出了这个铺垫已久的问题,深黑的眸子里爆发出的威严,就像是一位屹立在黑道之巅的王者,仿佛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位皮笑肉不笑的黑商老头儿,而是这片黑暗世界里的王,带着他的森严和冷漠。 “啊?王老板真要听啊?这怪不好意思的呢。” 年轻人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 “嗯,秦兄弟请讲。” 王伟勇抬手示意。 “说好了哦,王老板,你们不要笑我哦,我脸皮很薄的啦,如果你们有人嘲笑我的话,我就把你们都杀了哦。” 年轻人眯眯眼,煞有介事地说。 “秦兄弟请放心,虽说我们这帮粗人都没怎么读过书,平日里没什么顾忌,但这点基本的礼貌,我们还是有的。”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王伟勇指了指身后的小弟们,“谁他妈敢笑话秦兄弟的话,就是在嘲笑我王伟勇,跟我王伟勇过不去的人,那就别想继续在这儿混了,家法侍候!” “遵命!” 听到家法两个字,小弟们心底纷纷冒起了一股要命的恶寒,憋足了劲,异口同声地大吼,生怕落了下风,惹来王伟勇的不喜。 王伟勇所提的家法,他们不是没有见识过,往往只会施加在那些被逮回来的背叛者,或者某些触碰了规矩死线的小弟们的身上。 就在这座奢华的建筑底下,隐藏着一座规模堪称宏伟的地牢,阴森的钢铁栏杆间,困锁着数不清的囚徒,他们四肢松懈,眼神空洞,就像一具具断了线的傀儡,瘫坐在潮湿的地面上,任由肮脏的臭虫与老鼠从他们身上爬过,木然呆滞,无动于衷。 不是他们不想赶走那些老鼠臭虫,而是因为他们的手脚,再也没有机会动起来了。 在被王伟勇的小弟们捉回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手筋脚筋就注定了要被注满锈迹的铁刀挑断,然后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或许,等到哪天王伟勇格外开恩,将他们送进关满饿狗的房子里,让扑面而来的獠牙将他们枯槁的身体撕碎,在飞溅的血花里,获得去往轮回的解脱。 死亡并不是世间上最为可怕的事,还有更多的事,比死亡的还要可怕,例如看不见希望的生活,例如填满黑暗的明天。 “这个嘛,怎么说呢,”年轻人挠挠头,“今晚突然兴起,去了趟酒铺子,本想着稍微的小酌了几杯而已嘛,可没曾想呐,酒这种东西,就跟人生似的呢,喝着喝着,忽然就忘掉了自己了呢。” “哎呀,真冒失的呢。” 年轻人抱歉的拍拍额头。 “后来喝多了,也喝够了嘛,就想去买单,走着走着,晃着一肚子的水,忽然忽然就想,”他羞涩地说,“尿尿了。” “诶,运气很不好的呐,厕所刚好被别人占了啊,”年轻人扶着额,叹了口气,“人有三急的嘛,大男人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嘛,赶紧就把钱付了的嘛,然后跑到店外面去的嘛,就地解决一下的嘛。” “可,就着这个时候,”年轻人目光忽然一凝,语气凌然地顿了一顿,“一支白色的飞镖倏地一声,飞了过来,穿过我的裤裆,吓得吓得我都尿分叉的说!” “飞镖上带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王血就在王伟勇手上。” 年轻人说。 “然后,我就来了的嘛。” 他耸耸肩,以表无奈。 “倏地一声?” 王伟勇闭眼深思,低声沉吟道。 “是从哪里飞来,哪个方位,怎么个倏法?” 他蓦然睁开眼,好奇地问。 “怎么说呢。” 年轻人一边嘀咕,一边把手伸向腰后,像是在摸索什么。 “就像这么一个方位,这么一个倏法!” 他的眼神陡然一凝,顷刻间,爆发出杀手般的气势,伸向身后的手紧接着猛地一甩,一道白色的魅影瞬间从他的手中飞出。 撕裂空气的啸声顿时吓破了一众小弟的胆,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那道白色的致命飞影笔直地刺向自己的大哥,速度之快,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吝啬地锁得死死的,不曾给予他们丝毫救援的机会。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道飞影已经擦过王伟勇的老脸,深深地扎在昂贵的原木家具上,刻花了精美的雕纹。 “混账,你在搞什么?!你想死啊?!敢对大哥动武,嫌命长么?!” 木椅后的壮汉们满脸煞白,等到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大哥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后,怒气便冲冲地涨了上来,不约而同地朝着年轻人发出暴怒地大吼,一双双攥得紧紧的硕大拳头,仿佛随时要砸在那张笑眯眯的小白脸上。 “诶,你们怎么都不讲道理啊,明明是王老板先问的我,怎么就骂人了咧?” 年轻人摊摊手,满脸无辜地说。 “王血,是一份魔鬼赐予人类的礼物,”王伟勇摆摆手,示意小弟们闭嘴,“它代表着力量,同样也代表着禁忌,这是一件淋着血的礼物。” “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够完全地掌控它,也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够完全地拒绝它,它会给你带来无尽的力量,也可能会给你带来彻底的毁灭。” 王伟勇忽然笑了,瞬间卸去了所有的伪装,一双眯起的老眼蚀刻在那张铺满皱褶的脸上,闪烁出深邃的光。 “权力和地位,不正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穷尽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么?” “我想,哪怕是身为猎魔人的秦兄弟,也不会例外吧?” 这位老谋深算的商人玩味地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轻声开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秃头男人 “啊福,你在哪里?!啊福,听见了的话,回一下话啊!” 浑身湿透的少年神情慌张地奔走在光线敞亮的廊道里,他一边扯着嗓门大声地吆喝,一边警觉地扫视四周,生怕错漏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条廊道很长,前后有数十米的距离,两边整齐地排列着一尊尊肃穆的雕像,如同两支并排而立的禁卫军,威严而又不失恭敬地站立在铺有红色的长毯的廊道两侧,忠实地迎接他们君王的到来,守卫君王走过漫长的神道,登上象征权与力的宝座。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木门,亮丽的木漆在华灯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绚烂繁奥的雕纹镂刻在宽阔的门面上,像极了一座通往神宫的殿门,仿佛越过这扇庄严神圣的大门,便可以踏入世界的核心。 但李二无心这些,神不神宫的,核不核心的,都与他无关,此刻他只想快点找回那只土土的肥猫,确保它无事,然后把它安全地带回大家身边。 怎么可以这么的大意了,打架的时候光顾着干掉那两个坏家伙,居然连自己的战友被人掳走了都不知道! 啊福也太倒霉了,遇上他这种不合格的伙伴,这种伙伴未免也太逊了吧,连自己的战友都保护不了,就算是干掉了天大的敌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胜利,他李二真的想要么? 如果连自己看重的东西都保卫不了,那他又为了什么而战? 啊福千万不要有事啊,啊福一定不要有事啊! 千丝万缕的忧愁划过心头,李二没完没了地跑,心里一片缭乱,心中仿佛有个小人在不停地碎碎念。 他深深地感到无比的自责,难过得像是丢掉了一件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一件不能丢弃的东西。 他情愿丢掉的是他自己。 “喂,那边的混小子,你妈妈没教过你,半夜三更的时候,不要满大街的大喊大叫,这叫噪音扰民,是违法的事,知道么?” 一道脾气暴躁的呵斥声打破了少年的思绪,李二猛地抬头,长廊尽头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地打开了,渐渐扩展的门缝里,出现了一颗敞亮的光头。 “胆敢做违法犯罪的事,混小子,你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么?” 一身睡袍的中年秃头大叔瞪着死白的眼睛说话,他的面部肌肉不耐烦地抽搐着,脑门上的青筋扭曲着绽出,满脸的暴躁,就像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秃头老狼。 “对对不起,我的朋友走丢了,我来这里找他,太太过心急,都都忘了,这里还还住着别人。” 突如其来的怒斥加上男人那张狰狞抽搐的脸,一下砸在他本就左摇右晃的心灵上,瞬间便把李二这个土包子给吓结巴了,他弱弱地抬起双手招架住那张怒气值涨满的脸,冲击力太大,就连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 “所以,很抱歉!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好梦!” 他努力地从惊吓中缓过气来,用力地鞠躬,大声地道歉,以表不是。 “光头大叔。” 不知是出于嘴欠,还是大叔的光头,委实太过耀眼了,他难以置之不理,临尾之际,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李二的一句话,就像是随手点燃了一件易燃易爆品,高亮的秃头上,瞬间冒出燎天般的烈焰。 “混账!你妈妈没教过你,看见发际线失控的中年男人,要尊重他,要爱护他,要呵护他,不要在他面前喊起光头两个字!”秃头大叔暴怒地咆哮,“叫叔叔就好了,叫大叔就好了,不要跟叔叔提起那些死去的毛囊,不要再给他压力了,每个中年男人都很累的好不好,那些悲伤的过去,过去了就让他过去了,男人都应该坚定勇敢地往前看,知道了么?混蛋!” “知知道了,光头叔叔。” 李二楞了愣,吸吸鼻子,语气讷讷,心虚地说。 “孩子,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打小就跟别的小朋友不同,比如在智力这一块,不怎么健全之类的?” 光头大叔盯着眼前这张白痴般的脸,没好气地问。 “没没有,我没见过我的妈妈,光头大叔。” 李二垂下了眼帘,失落落地说。 他忽然猛地甩了甩头,用力地荡去了脸上所有的失落和木讷,那双空洞茫然的眸子里仿佛瞬间注入了火一样的光芒。这不是该悲伤或者失落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刻不容缓,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何等的宝贵。 “大叔,很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好梦啦,可是我真的很赶时间,请问,能不能放我走,我着急去找我的朋友。” 他目光灼灼,坚定地望着大叔,高燃的瞳光里透着一股浓重的不容置疑。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这里了,时间每过去一分,那便意味着啊福可能离他越远了,他要捉紧时间,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间,抢先把啊福找到。 “真的,真的,非常的抱歉。” 他认真地致歉,再次深深地向大叔鞠了个躬过后,转身就要离开。 “喂,痴呆儿,这地方那么大,光凭你一个人,要找到何年何月啊,等你跑完了,你的朋友可能已经挂掉了,你这个白痴!” 大叔的呐喊声,悠悠地从李二身后传来,直直地打在他的心坎上,僵死了他离开的脚步。 对啊,这里那么大,凭你和兰朵姐还有扇子,区区三人,盲目地走在这座广阔宏伟的宫殿里,就跟盲头苍蝇似的,能找得完么?能找得到么? “大叔,这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去找的话,那就注定了永远也找不到了,”李二转过身头,强撑着礼节性的微笑,“我不喜欢注定这个词,我相信,我会找到它的,一晚找不到,我就找一天,一天找不到,我就找一年,哪怕就这样,过完一生。” “就这样?白痴,你的一生,也太不值钱了吧?” 大叔说。 “我本来就没什么钱,值不值钱这种事儿,从来都不是我能考虑的。” 李二笑笑。 “喂,混小子,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大叔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一边慢悠悠地走出大门,一边喝住了准备离开的李二。 “呸,呸,呸!” 他不顾形象地朝昂贵的红地毯吐了几口唾沫。 “真是烦死个人了呢,得倒多大的血霉才能遇上你这混蛋,大概就只有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忽然发现旺盛的毛发黯然掉落的那份惆怅,才能形容这种见鬼的运气,”大叔无奈地拍了拍光洁的额头,没好气地朝四周喊,“喂,都给我出来吧,快去把这个混蛋的混蛋朋友找来,手脚都给我利索点,大叔我可是困得要死的了。” 黑色的魅影从雕像守卫的背后阴影处闪出,整齐地落下,瞬息之间,便已全部环绕在大叔的身边,就像四面八方扩展而开的影子。 他们恭敬地单膝跪倒在鲜红的地毯上,男人孤高地站立在黑影们的中间,就像是一位被影子们拥护的帝王。 “喂,混小子,你的朋友长什么样,你给他们,简单、大致地描述一下。” 大叔隔着影子们的包围圈,朝李二喊话。 李二愣了愣,显然被这些黑衣人们吓到了,他刚才分明仔细地扫视过这些雕像背后的每一寸地方,可却没有半点察觉到他们存在的迹象,倘若这些魅影般的黑衣人想要趁机收掉他的小命,那他能察觉到这种无声无息的杀意么?凉意蹿上心头,细思极怖。 “土土的,黄黄的,带毛的,带翅膀的,驴。”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一脚踹开记忆的大门,一边回忆,一边描摹。 “目标,土黄色的带翅膀毛驴,行动!” 大叔沉声下令。 “是!” 影子们纷纷响应,异口同声的大喊。 他们的声音很轻,却又很响,交叠在一起,就像是幢幢的鬼影,话语落毕,黑色的鬼魅便随着忽起的微风散去,消失不见。红毯上一片平坦,看不见任何遗留下的印记,就跟他们从未出现过那样。 “喂,你,混小子,陪大叔出门转个圈吧。” 大叔踢着一双木屐,漫步在柔软的红毯上,身后的木门缓缓地闭合,他一把搂过了李二的肩膀,低声地自说自话。 “可是” 李二放不下地絮絮叨叨。 他心里面存在着犹豫,可却又说不出口,就好像有些事,如果不能亲力亲为地去做的话,会感觉愧对朋友,也会愧对自己的。 “没那么多可不可是的,”大叔不耐烦地将李二打断,“世间上,如果还有连“影”都找不到的人。” “那么,”他拍拍李二的肩膀,“最好就是把他忘了吧。” “放心吧,大叔不会坑你的,这对大叔没什么好处,这里是大叔的地盘,如果客人在这里走失了,大叔也会被追究连带责任的。” “就当是做个交换吧,你陪大叔出门走走,大叔喊人替你去找你的朋友。” “男人嘛,不该拘泥于小节,但也不要乱说什么大话,年轻的人,更不要随随便便就提起一生。” 大叔拖着李二,漫游悠游地往前走。 “人的一生是很长的,长得足以让你忘记,从前发生的很多事。” 他轻声说。 “不过,这样大雨磅礴的夜晚,也确实很值得每个人为之走上一遭呐。” 他感受到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闭着眼微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五百里 套间的窗口很宽敞,啊宅整个人坐在窗台上,背倚着窗框,仍有空余的空间。 这间奢华套房的隔音效果极佳,关上那堵雕花的木门以后,楼下大厅内的喧哗便被完全断绝开了,房门一关,仿佛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就跟他以前放假的时候,呆在出租屋里当死宅那样。 也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那样,走过一扇一扇未知的门,通往某个不可测的未来。 他说不好自己喜不喜欢现在这个世界,也不知道到底讨不讨厌以前那个世界,反正都很烦。 各种各样的思绪混混沌沌地搅在一起,就像是在脑子里开一场闹会那样,他索性懒得想那么多了,反正都是活着,在哪里都一样。 窗外夜雨潇潇,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如丝如帘,寒风裹着清新的水雾,轻悠悠地穿过了他的鼻尖。 彷徨间,啊宅仿佛又回到了校外小区里的那场夜雨。 那一夜的天空,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雨水和风混在一起,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衫,那时候的他,落魄得像条流浪的狗。 陈程说的不对,啊宅不是一只叼拖鞋的狗,他其实是一只丧家的狗,叼拖鞋什么的,那是家犬的事儿,跟他这种流浪狗没什么关系的。 从几年前开始,他就丧失了那个能回到去的家,也丧失了那位愿意听任他撒娇打滚的人,这些年,他孤独又无助,这些年,他坚强又懦弱。 如果活着需要一个理由,啊宅唯一能够想到的,大概就只剩下怕死了。 可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他还是会把拳头挥向陈程,哪怕他会因此而被人打死,或者因此而入狱,他也不会罢休。 这是他的气节,一种想死又怕死的、拼命地想要活下去的气节。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能忍一忍,不能退一步,自认卑微一下下呢,俗话说得好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为什么不呢? 啊宅也不知道,就跟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那场钢铁战役里,舍身救下旁边那位女孩那样,或许是,他的人生总是写满了“否”字,他想偶尔也写一下“是”字,不去计较这个那个,不去问那么多为什么。 或许是,如果那种时候他选择后退的话,他就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了吧? 他人生本就灰暗,能让他眷恋的东西,本就不多了。 冷冽的酒液顺着他的咽喉没入食道,柔和的醇香缱绻地在他口腔散开,酒精的热度逐渐上升到他的脸上,烫红了他的脸颊和两耳。 他并不是什么嗜酒的人,也不会像那些衣冠楚楚的品酒师那般,轻抿啜饮,细细地品出酒质的好坏,酒味的香醇。 再好的酒,放在他的嘴里,也不过是一些会灼烧神经的液体而已,就跟牛嚼牡丹似的。 所以,他一开口就要了最烈的酒,试图用最猛烈的酒精麻痹自己绷紧的神经,他实在是太累了,从角斗场到文华楼,他经历数不清的战斗了,大到数人高的机甲,小到诸如杨彪之类的小混混,他都收拾过。 为了活下去,他被迫参与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痛下一次又一次的杀手。 他从未试过这样的疲惫,感觉身处在刀山火海的炼狱里,仿佛每一步都走在淬火的刃尖上,稍有失措,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种感觉很不好,好像站在布满迷雾的圆心中央,置身于盲点之中,他迷失在迷雾里,放眼望不到尽头。 “怎么还不睡?” 烈酒不知不觉就见底了,啊宅忽然回头,才发现女孩正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 原来她一直都在啊。 女孩的两只白皙的小手相叉在一起,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白玉般的纤细手指,两只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望着窗框上这个陌生的男人。 其实也还好吧,情况也还没差到不能启齿的地步嘛,好歹身边还有个小美少女嘛,虽说有点儿。 但,俗话又说得好啊,萝莉有三好,声娇体柔易推倒啊! 带着貌美的小萝莉来开房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诶,这他妈简直是无数宅男的梦想好不好!?这要是放在地球,让对方父母知道了,可是要命的事儿,分分钟往他身上投掷煤气罐的说! 只要按住那颗不安的良心,稍微地往前走一步,伸出罪恶的双手,把她推倒在床上,那个无数宅男梦寐以求的梦想,他触手可及。 破开了二十几年处男之身的机会就在眼前,那种春风般的美好荡漾在暖色的灯光里,有什么东西仿佛在蠢蠢欲动,可却被阿宅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真的太累了,累得仿佛连呼吸都感到疲惫。 其实这样子已经够好的了,没必要想那么多这些那些的。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无声地对坐着,奢华的包厢为他们抵挡住了漫天的飞雨,厚实的木板为他们隔绝开了彻夜的笙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个小小的宇宙里,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小宇宙里,亘古久远。 阿宅想起了读过的一本书,名叫《瓦尔登湖》,作者是个喜欢臭牛逼的哲学家,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世界最好的交流,就是没有交流,两个心意相通的人,无声地静坐在宁静的湖岸边,他们不需要发出一点一丝的声音,漫天的白云倒映在水上,写满了他们之间无声的对话。 “肚子不舒服。” 女孩蹙眉,揉揉肚子。 “哦,多喝热水,肚子会好受点。” 阿宅说。 “那里就有热水,要不要我去给你倒一杯?” 他热心地补充道。 “不不用,我坐坐坐坐就好了啦。” 女孩急忙摆手,结结巴巴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啊宅没有来由地问。 说来荒谬,尽管他们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数场战斗,没有一次不是赌上他们双方性命而战的,然而,到了现在,他们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我。” 女孩小声地嗫嚅。 “我没有名字。” 她轻声说。 “怎么会没有名字?” 啊宅死心眼地问。 “我忘了,我不知道” 女孩的声音细细,如蚊子嗡嗡。 “那你以前的家在哪?” 啊宅漫不经心地问。 他确实不怎么会跟女孩交流,过往的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跟同龄女性的交流方式,仅限于找她们借作业抄,每次借完,他都会一一地跟那些女孩道谢,道谢过后,转身就走了,就像是特地地进行一个固定的仪式似的,仅此而已,再无多余,完全是凭借实力单的身。 至于跟年纪较轻的女性接触的,最多也就是,他带着他的小表妹,瞒着她妈,跑去便利店买可乐而已。 “不知道。” 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 “哥哥”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柔软的身体紧跟着颤了颤,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是不是” 她轻颤着开口,连成一串的颤音,带着一股欲言又止的踌躇。 “觉得我是个没用的累赘,不想要我了?” 她用力地瞪大眼睛,那双粼粼的眸子里,仿佛有水光荡漾。 “请不要抛弃我” 她莫名地害怕起来。 “我会”她忽然咬了咬牙,猛闭着眼发誓,“我会努力变强的!” 她的表情一直急剧地变化,仿佛仅仅耗费了短短数秒的时间,她便已完成编剧,分镜,导演等等步骤,在心里上演完一出年度狗血大剧。 “傻。” 啊宅愣愣地看着这个满脸紧张、心里飚戏的女孩,由衷地笑了,他很久没这样地笑过了,笑得那么的入神,沁入心田,他忽然有点怀念自己的小表妹了,也就不知道那个小混蛋现在过得怎样了,他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给跟他爸那样的混球泡了,如果是的话,他能够回到地球,他一定要去揍那个混球。 分明才离开没多久,他却仿佛走开了那个世界很久很久了,久到再也回不去了,不过,他在那里的家,也早没了,回不回去的,都一样。 “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如果说,抛弃同伴这样的事啊,”他从思绪里回过神来,认真地说,“也就我爸做得来,我是做不来的。” “那哥哥是从哪里被捉来的?” 女孩小声地问。 “非要说是哪里的话。” 阿宅想了想。 “那就是一个见鬼的地方。” 他微笑。 “见鬼?” 微笑总是带有淡淡的亲和力,面对着男人的微笑,女孩歪着头,疑惑地问。 “对啊,那里有很多鬼,有穷鬼、懒鬼、势利鬼、滑头鬼,也有开心鬼和油炸鬼。” “鬼不是地狱才有的么?” 女孩托着腮,好奇地问。 “人间也不少呐。” 阿宅跳下了窗台,伸手摸摸了女孩的头,就像他带小表妹去买可乐那时那样。 “记不住过去就算了。” 他望向窗外深邃的夜幕,目露茫然。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叫王家卫的男人说的。” “流光容易把人抛呐,到头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伸了个懒腰,轻轻的哼道。 “去睡觉吧。” 他略显严厉地望向女孩,下达逐客令。 “不要害怕,哥哥不会走的,哥哥会留在你身边。” 似乎觉得自己的视线太过严厉了,他又额外补充了一句。 “可哥哥还没告诉我,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恋恋不舍地小声说。 “我叫啊宅,你也可以叫我阿宅。” 啊宅笑笑。 “那我叫小八,哥哥你也可以叫我小八!” 小八眯眯眼笑。 “那小八快去睡觉吧。” 啊宅再次下达逐客令。 “不要,小八不困。” 女孩鼓着腮帮,气哼哼地说。 “为什么?” 啊宅愣了愣。 他确实没搞懂什么原理,分明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好像一副要生气的样子,这女孩的脸,说变就变的,是什么原理,怎么做到的? 啊宅很好奇。 “我要哥哥给我唱歌,小八要听着歌才能睡觉!” 女孩鼓着腮帮得寸进尺。 “为什么?” 啊宅依旧木然。 “哥哥唱歌哄妹妹入睡,这种要求,不过分吧?” 女孩松开了鼓起的腮帮,略显沧桑地叹了口。 “不过分。” 阿宅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对嘛对嘛。” 女孩嘻嘻地笑,露出一种奸计得逞的表情,活脱脱像一个狡猾的小骗子似的。 “如果你错过了我的火车,你会知道我已离开。” 没有多余的周转,阿宅径直地开了口,他唱的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歌词很单调,来来复复就那么几句,可却透着一股疲惫的沧桑。 他喜欢这首歌,喜欢这种漂泊在逆旅里的感觉。 “你可以听见汽笛在一百里以外响,” “一百里,一百里,一百里,一百里,” 他唱的很慢,每个音节都在缓缓地流转,仿佛每一个百里他都亲自走过,那是一场很久很久以前的旅行了,久远而悠长。 “你可以听见汽笛在一百里外响,” “主啊,我已离家一百里,两百里,” 啊宅重新跳回了窗台,依着窗框,眺望夜空中的云与水。 “主啊,我已离家三百里,四百里,” 他轻哼着歌,轻嗅着漫天的雨,仿佛要把所有的雨流统统纳入肺腑。 “主啊,我已离家五百里。” 时间在歌声里悠悠地流走,夜雨淅沥淅沥,耳边传来女孩恬静的鼻息,像是在为男人的歌声伴奏,也许是歌太慢了,也许是夜太深了,也许是心松开了,她不知不觉间就趴倒在桌子上,沉沉地睡去。 “离开了家。” 他轻声唱道,对着整座黑夜下的世界。 窗外暴雨如流水,冰冷的鳞片滑过水流,于黑暗之中,无声地游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史诗级 “啊?” 姓秦的年轻人诧异地惊呼一声。 “王老板说的那种东西,听起来挺不错的嘛,可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诶。” 姓秦的年轻人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既然秦兄弟无心于俗世的纷争,”王伟勇淡淡地说,“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难道不是为了“王血”么?” “嘛,对啊,那人就是叫我来拿“王血”的啊。” 姓秦的年轻人耸耸肩,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秦兄弟,你我都是爽快之人,那么废话少说。” 王伟勇清了清嗓门。 “物以稀为贵,货要比三家,只要秦公子能够拿出让我心动的物品,那么这份“王血”,我王某人自然会拱手奉上,”这位老练的皮条客目中精光一闪,露出了江湖老混子特属的笑容,“我想秦公子是位聪明人,应该知道王某人想要的,是什么吧?” “嘛,王老板谬赞啦,其实我一点都不聪明的啦,就不要老是为难我这种傻瓜嘛,动脑子这种事情,是很耗糖分的啊。” 姓秦的年轻人笑着挠挠头。 “是那颗阴丹么?几天前,我宰掉的那头海鬼的阴丹么?” 他努努嘴,仔细地数了数自己那点微薄的家产。 “秦兄弟说得不错。” 王伟勇点点头,表示赞同 “哎,真是那玩意儿啊,这就难办了啊。” 年轻人遗憾地叹了口气。 “嗯?秦兄弟所说的何种难办,不知能否告知愚兄一二?” 王伟勇亲切地问候。 “这个嘛那个,那个前几天喝酒的时候嘛,”年轻人摸摸头,尴尬地笑了笑,“一不小心喝喝大了,就就把它当下酒菜吃了。 “那玩意儿,怎么说呢,口感呢,比较一般般吧,至于味道呢,”他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咖喱味!然后,带着一点点不太明显的洋葱味!”他眼睛陡然一亮,心有灵犀般地一拍大腿,腹里写好的食评瞬间成型,脱口而出。 “真是的,干嘛要加洋葱这种东西呢,那种鬼佬才喜欢吃的玩意儿,味道怪得很呢。” 他幽怨地小声哔哔。 “话说王老板要那种玩意儿干嘛,你们普通人吃了那种东西,”他忽然顿了顿,认真地对着王伟勇说,“不怕死啊?” “那自是愚兄的事情,不劳秦兄弟多虑了,”王伟勇呵呵地笑,“既然你手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那么这笔买卖便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秦兄弟请走吧,愚兄累了,不送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送客。 得知到那颗势在必得的东西,竟被这个二不兮兮的混球当下酒菜吃了,王伟勇的语气一下就变得冷淡了起来。 对于他这种精明的商人而言,既然对方手上没有了足够分量的筹码,那么再多的洽谈,也不过是徒劳。 况且,看着眼前这张始终堆着微笑的臭脸,再联想到那颗宝贵的阴丹被这个笑嘻嘻的混球一口吞了,王伟勇那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暴躁。 最最可恨的是,这个该死的王八蛋临尾还不忘讽刺了一句自己是“普通人”,王伟勇恨得牙龈痒痒的,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这个王八蛋的这张该死的笑脸上! 倘若要他继续跟这张臭脸对望下去,确实是有点难为他了,索性闭门送客,眼不见,心不烦。 “嘛,不是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吗,王老板这么着急赶我走啊?” 年轻人一脸无奈。 “怎么,秦兄弟是想要赖在这里么,不肯走了么,抑或是,想要我的弟兄们送你离开?不过我奉劝秦兄弟一句话,”王伟勇冷声说,“我的弟兄们都是粗人,可不懂什么礼不礼节的。” “赖着?”年轻人轻轻地扣上眼帘,比出一根手指,左右地摇了摇,故作高深地否定了王伟勇,“王老板,虽然这里的水果很新鲜,甜度刚刚好,还有我最喜欢吃的葡萄,而且这张符合我身形的椅子,躺上去,感觉也很舒服,垫子的软度也很好,陷在里面,连动都不想动的说。” “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男人,绝不会轻易拜倒在物欲之下,所以,这都不是我愿意留在这种烟花之地的理由。” 他装作一脸严肃地闭着眼说瞎话,可身体却依旧很诚实地躺在长条椅上,整个身子摊在软垫上面,躺得直直的,跟条死蛇似的。 “嘛,那张纸条上写的是,让我来这里是拿走“王血”,而不是买走“王血”,拿走并不等同于买啊,王老板。” 他睁开眼,凝视着眼前的王伟勇,理直气壮地说。 “秦羽,在我的地盘,你还想着硬来么?” 对面这张满脸无辜的臭脸,瞅着就来气,王伟勇面部微微抽搐,强忍住一巴掌拍死这个混蛋的怒气,冷声说道。 如果没有必要,他并不想与这个该死的混蛋为敌,猎魔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至于能不能够将他永远留在这座楼阁里,王伟勇也没有定数。 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这些年来积累的经历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要将一个人逼近死路,除非你有绝对的把握,将其彻底的抹杀掉。 “自恃是个小有名气的猎魔人,就以为能够在我王伟勇面前撒野不成?我王伟勇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任人拿捏的地步?” 他冷冷地开口,身后的小弟们闻声后,迅速地撩起衣衫,纷纷从腰后拔出一把把锋利的砍刀,数十把冷冽的刀锋出落在灯光璀璨的房间里,晃眼的刀身来回晃动,一时间,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我告诉你,秦羽,你如果不识趣点,马上给我滚蛋的话,今个儿,我不介意杀一个猎魔人,用他的头颅当作镇店之物!” 王伟勇厉声说。 “以后,我看旧城区还有谁敢惹我!” 他威严地喝道。 谈判彻底迸裂,穷凶极恶的匪徒便会暴露出原本狰狞的面目,用他们惯用的恐吓伎俩将那些不想过分激怒的敌人劝退,当然,如果对方不听劝告的话,王伟勇也不会怯于做一次赔本的买卖。 在这种人吃人的地方,谁犯怂,谁倒霉。 “嘛,王老板,火气别那么大嘛,把我留在这里,说不定能保住你们的小命呢。” 秦羽死皮赖脸地笑了笑。 “哦?”王伟勇不屑地讥笑,“难不成,除了你秦羽,还有别的人来这儿捣乱?我倒是想看看哈,我王伟勇的地方,还他妈有谁敢乱来?!” “不过也好,要么不来,要么一块来,一不做二不休,我倒要看看,今夜过后,这片城区里,还有谁敢跟我王伟勇叫板!” 他用力地揉弄着指骨,指节处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混夹在他残忍的笑声里,暴躁而狰狞。 他确实怒了,想要一次过将这些闹事的混蛋们统统扔进地牢里,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令他们生不如死,永远失去找茬的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巨大的轰击声从门外传来,透过洞开的门口,可以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飞速地砸碎木椽与木檩,穿过大厅的正中心,轰然下坠! 支撑屋顶的木条断裂的声音很快便散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人们惊慌的尖叫,源源不断的惊呼声交混在一起,翻滚的声浪一重接一重,就像是暴风雨里暴乱的海流,一道粗沉低缓的呼吸声潜藏在无尽浪潮之间,就像是一头游动在汹涌暗流里的深海怪兽。 “大哥!” 某位小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海鬼,是海鬼!一只,一只螃蟹样的海鬼!” 小弟满脸惊恐地指着门外,另一只手掌死死地捏着一只黄铜色的秒表,表里的指针平缓而稳定地位移。 时间不过是仅仅过去了几个呼吸,秒表显示的数值便已越过普通级,跳向了精英级,一次次地突破数道标刻好的阈值,仿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朝向那片恐怖的领域稳步驶去,完全看不到欲要停下来的势头! 指针已经越过了精英级的界限,精英级的海鬼,没有个猎魔人前来联手,根本没有机会收拾掉的好吧!更别提在座的都他妈是些普通人,最多最多,也就多出了那个看着就不怎么靠谱的猎魔人!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母猪爬上树! 小弟死死地攥紧秒表,不停地低声地默念着停下,停下,快停下!不要在往前移了,精英级已经够呛的了! 可这根该死的指针却仿佛怎么也不听使唤,仍旧止不住地往上涨,不停上涨的数值,就像是一头发疯的洪荒野兽般,蛮横地冲进了他的心脏,一次次撞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随着指针越过一道又一道标识着“危险”的地带,小弟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发抖,那颗抽搐般的心脏在玩命地搏动。 他死瞪着眼珠祈祷,低声地祈祷指针就此停下来,祈求神灵收回这场灾难。 千万,千万不要在往前靠了!算我求求你了! 史诗级海鬼,多少年没出现过了,那他妈根本就是童话故事才会有的玩意儿! 那他妈简直就是妈妈哄不听话的小孩子睡觉时,才会提起的邪门东西!都他妈这个点了,哪家的倒霉孩子还没睡着啊! 快!快他妈滚回你海里的老窝去,这里的妈妈们不需要你,这里的小孩都他妈的乖得很,谁他妈敢不听他妈妈的话,我立刻替你去揍他的屁屁! 史诗级,那种东西所带来的毁灭,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想象的好不好,它每一次的出现,都将代表着血洗人类城都的灾厄。 指针忽然开始减缓了速度,小弟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这块死神的罗盘,四周好像一下寂静了下来,短短的几秒钟,仿佛跨过了万年之久。 最后指针停留在了几近末端的地方,史诗级。 “史史诗级!” 他失声惊呼,心里头仿佛有巨大的恐惧炸开。 “史史诗级?!” 王伟勇霍地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小弟的衣领,满脸不可置信地重复小弟的惊呼。 史诗级海鬼,那本应该沉睡在迷雾海深处的见鬼玩意,好几百年都不会蹦出来一只的东西,什么时候变得活跃起来了,都他妈的蹦跶到大街上了,好死不死,还他妈的掉到自己的店里头! 这只混账东西就不怕惹急了新城区的猎魔人么?不怕被那些老混球们围攻么?不怕被斩掉脑袋么?不怕阴丹被某个老混球当作下酒菜,一口给吞了么?不怕老混球上完大号之后,一桶水把你的宝贝阴丹给冲进肮脏的下水道里么?还他妈要不要尊严了? 见鬼!本店不过是小本经营,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史诗级的海鬼啊,史诗级啊,那他妈的可是载上史册的东西,那样的恐怖东西,怎么出现在自己地头上啊!你去别人那地儿捣乱不行么?! 想着想着,王伟勇悲催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从没试过这样失态,作为一个登临黑道极巅的男人,暴露自己的恐惧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这他妈是史诗级海鬼,这他妈有谁会不害怕它? 如果有的话,他王伟勇的“王”字,从此以后,倒过来写都行! 就在王伟勇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瞟见了那柄直插在椅子上的飞镖,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念头,飞速地慌乱中闪过,他似乎抓到重点了。 “杨彪,杨彪他他妈的在哪里?!” 抓住思绪的王伟勇立马暴躁地朝着一众小弟嘶吼。 “不,不知道” 四下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小弟弱弱地说了句。 “饭桶,一群饭桶!” 王伟勇彻底炸了,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基本都是围绕着杨彪展开的,他可以说是这一系列的事件中的钥匙,唯有找到杨彪,才算是掌握了这把破开迷雾的钥匙,寻觅到一丝逃亡的希望。 如果连杨彪都找不到的话,那么此刻的王伟勇可以说是半点筹码都没有,拿钱这种世俗的东西去跟史诗级海鬼谈判,那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嘛,那人叫杨彪是吧?“王血”应该在他的手上吧?” 年轻人温和的笑声猝不及防地打断了王伟勇的喝骂。 哪怕听到这样一个噩耗,秦羽脸上却始终保持着轻松地笑意,似乎史不史诗级的,海不海鬼的,并不关他的事,他就是来负责耍宝的而已。 “嘛,那就谢谢啦,王老板。” 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落下,满脸笑意的年轻人凭空消失在这堵依靠筋肉猛男围成的人墙之间。 “各位,再见咯。” 年轻人温和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在这间塞满壮汉的房间里,精悍的壮汉们惊愕地四顾,却再也找不到年轻人的身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淋雨的人 金都,高台。 静候在原地的读书人细细地端详着躺倒在地上的人型蜘蛛,他一边在等待着同伴们的消息,一边小心地用佩剑割开这头畸形怪物的身体。 成千上万吨的暴雨从天上坠落下来,哗啦啦地叩击在剑锋割开的创口上,冷冷的雨水渗进这具早已没了生机的身体里,残忍地掠夺走他仅存的温度,同时又浸湿了黑色绒毛下的干枯组织,又像是在努力地深润这具早已枯竭的尸体,既像冷漠的死神,又像仁慈的天使,难以言喻。 似乎被李二一手甩飞之后,这头人型蜘蛛的大脑便受到了重创,立刻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只不过意识的丢失并不能停止他体内生命力飞速的燃烧。 在那场战斗结束没多久的时候,这位可怜的服务生便已然失去呼吸了。 他彻底地死去了,意识在昏迷的黑暗中,黯然消散。 只不过在最后的时刻里,那位他生前仇视的乡巴佬及时地将他击晕,令他侥幸地逃过了在临死之前经历的那种火刑般的痛苦,这种燃烧血液所带来的变异,下场往往并不怎么好受。 “这样好么?没经家属的同意,擅自动刀,解剖他人的遗体。” 身穿红色罗裙的少女撑着一把油黄色的伞蓦然出现在了读书人的身后,刷上桐油的伞面很新,暴烈的雨水淋落在上面,就像是披上了一层清丽的薄纱。 “他偷袭呆子的时候,”扇子反驳道,“也没经过我们的同意啊。” “一比一,大家扯平了,这样也好,谁也不亏。” 他一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下来,锐利的剑尖切入了尸体,沿着肌体纹路缓慢地流转,仿佛在勾刻一副生命的刻本。 “怎么了,大姐头,找到啊福了么?” 他忽然抬头,望向雨中撑伞的兰朵。 “你瞎啊?明知故问。” 兰朵撇撇嘴,恼火地闷哼两句。 不顺心的事本就够多的了,这场雨又那么大,稀里哗啦的,下个没完,跟看不到头似的,没完没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条理,急急忙忙地掺杂在一起,乱糟糟的,把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搅得一团糟,就没有一件是顺心的事,直叫人抓耳挠腮,满心窝火。 “大姐头息怒啦,呆子会找到啊福的。” 面对少女欲发不发的怒火,扇子机警地打了个哈哈。 “对,什么事都交给呆子去办就好了,我就是白搭的,我在你们眼里,根本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兰朵嘁地一声,恼火地低声说一句气话。 “不不是的啦,我我” 面对少女这股莫名其妙的怒火,扇子语窒连连。 “我什么我?!我要是找着了,我能一个人回来么?!” 兰朵紧眯着眼大喊,像只炸毛的小野猫似的暴跳着跺脚。 “大姐头,别气着了” 扇子怔怔地看着一顿上上下下的少女,弱弱地嘟哝道。 “气什么气?!谁说我生气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兰朵恶狠狠的咬牙,怒气十足地还嘴。 人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情绪总是格外地容易爆炸,一时气上心头,便会把对方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感情垃圾桶,毕竟,人不是神,人不可能是完美的,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她不好的一面的人,本就不多。 “对对对,我就是小气鬼!不折不扣的小气鬼!遭人厌的小气鬼!” 一味忍住憋住的怒气,终究还是爆发了,她忽然暴躁地大吼了一句,撒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柄崭新的油纸伞被她随手丢到地上,纸伞落地,积水溅起,油黄色的伞面沾上了细碎的泥灰。 “没没有,不是啦,不是这样的。” 扇子小心地蹲到她的旁边,小声地赔不是。 世间倘若有一张能够详细地罗列出各式各样的关于不可预测的事儿的榜单,那么“女孩的心情”这一项,铁定会位列在该榜的高层,甚至乎的顶端。 摸准女孩内心的想法,简直比猜对彩下一期的开奖号码还难,难上好几倍的难,当然,如果中了彩就能令兰朵开心的话,扇子并不介意花大价钱,直接买断那一期的彩,让她买啥中啥。 钱不钱的对于他而言,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儿,他家里有的是钱,只是,有些东西,是花了钱,也不见得能够买到的,例如快乐。 失去雨伞的庇护,大雨簌簌地落了下来,再一次打湿了他们本就湿透了的身体,同时湮没了这场简短的对话。 瓢泼的大雨仿佛把整座城市都给吞没了,困住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泅水的人,汹涌地淹没他们肺腑里发出的呼吸微声,长夜寂静,静夜无声。 失魂落魄的男女跌落在浸水的牢笼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无休无止,安静得好像只剩下水滴的声音,仿佛灵魂都要窒息了。 “呆子也不见了,找着找着就不见了。” 兰朵忽然低着声开口,悄然地打破了雨幕里的沉默,她的音调很细,就像贴着雨水说话,脆弱的声音,仿佛随时会被雨水冲散。 “我这老大做得是不是很失败啊,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她轻声说,茫然地望向旁边的读书人,“都不见了。” 开满水花的积水面上泛起一阵漪涟,扇子干脆也一屁股坐倒在了积满雨水的地面上。 “才不是呢,大姐头已经做得够好的了。” 落水狗一样的扇子对着少女安静地笑了笑。 天上的雨仍旧无休无止地下落,奔流的雨水打在他的头顶,冲散了他的长发,凌乱的发丝如海草般扒拉在他的脸上,或多或少阻挡了他的视线,可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光。 “有时候淋一下雨,不是什么坏事。” 他收回了目光,遥遥地眺望夜空。 “世间上的每一场雨,都是会有属于它的结尾的,没有永远不会停的雨,也没有永远做不到事,黑暗过后就是光明,我们应该感激那些陪伴我们在长夜里砥砺前行的人,感谢那个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人。” 他慢慢地支起身子,身板挺直地对着漫天的雨流,大声朗诵,就像是在朗读一份大气磅礴的宣言。 “至于大姐头呢,”他踩着积水,一步一步地前行,“就是那个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人。” “万一没有光呢?” 蹲在地上的少女轻声说。 “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个世界它真的,没有光呢?那怎么办?” 她迷茫地望向雨中的读书人,重复着、强调着上一句话。 “那就凉拌呗,我们杀猪小队啊,”扇子弯腰拎起了那柄掉落在积水里的油纸伞,“什么时候做过会顾及后果的事?”他转过身,面带微笑地说。 “那不就是没有结局么?” 兰朵说。 “那就没有结局吧,雨停不停的,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要你们还在就好了,只要还有人愿意陪着你淋雨,那就够了。” 扇子单手撑着伞,慢慢地走到兰朵的身边,他把伞面的中央完全让了出来,大度地留给了蹲坐在雨中的女孩,就像个保镖似的站在她的身旁,屹立在风雨当中。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他身姿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杆竖立在沙场中央的长枪。 “一个都不能少啊。” 他轻声说。 “谁敢动我们的人,”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我定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他就像是咬着钢铁说话,狰狞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极恶的森寒,就像是一只来自极寒炼狱的鬼。 有些过错是绝不能原谅的,有些人是要豁出生命去守护的。 很多年以前,他丢失过曾经的家人,他尝试过失去一切的感觉,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孤独的亡魂孤零零地飘荡在死灰色的雪原里,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昏沉沉的压抑,漫无边际,看不见别的颜色。 “放心吧,大姐头要对呆子他们有信心啊。” 扇子说。 “他们可是身上带有奇迹的人呐,能成为大姐头马仔的人,都不会简单的呢,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倒下。” “我们可都是向命运宣战过的人啊,为了守卫大姐头笑容而战的勇士啊。” 他喃喃自语。 “滚一边去,少来这套。” 兰朵拍拍屁股,麻利地站了起来,她一手将扇子撑的伞推开,转身便没入了风雨乱流之中。 “说得他们已经挂掉了似的。” 她素面朝天,任由雨水在她的脸庞上拍击。 “湖灵大人说得对啊,当老大的,哪有让马仔冲在前头的说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奔涌的狂风。 “我才不要你们守护呢。” 她轻声说。 “我本来就喜欢笑,好吧?” 她忽然转过身来,朝着扇子咧嘴大笑,两只素白的手深深地藏在了身后,皎白的面庞朝向扇子,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后倒退着,就像一只俏皮好动的小野猫似的,不知不觉已到了高台的边缘。 亿万滴水珠从天空降落,划过她的脸颊,折射出晶莹的光。 扇子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雨幕中的女孩,像个傻子似的注视着她。 “不过,谢谢你啦,深夜情感类节目到此为止啦,代号,”寻找痴呆儿童与驴行动”,重新开启!” 她大笑着扭过身姿,纵身跃出这座破裂的高台。 “你咬着牙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以后不许这样了。” 风里传来少女温婉的余音,荡漾在读书人的耳畔旁,如同依依草木所眷恋的春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穿过繁华的人 夜幕下,一辆奢华的马车疾行在暴雨浇筑的长街上,笔直地穿过雨幕下这片灯火璀璨的繁华,驶往光明的尽头。 “槟榔加烟,法力无边,呀嘞呀嘞,快活似神仙。” 秃了头的中年男人撩起了窗帘,朝向外头扑涌而来的水汽,幽幽地吐了一口云烟。 “大叔,你说的这两种东西,听说都对身体不太好,不管是抽多了,还是嚼多了,都是会容易让人得病的。” 李二善意地提醒道。 “听说,得了那种病的话,可是会挂掉的,如果挂掉了的话,就是去冥王那儿报到,到时候,不想当神仙都不行了。” 李二小心地对着大叔忠告,仿佛已经是看到了一道亮丽的光圈悬浮在男人那颗敞亮的秃头上了,大叔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随时准备去往天国似的。 “去去去,呸你的乌鸦嘴。” 大叔狠狠地往窗外啐了一口唾沫,满脸晦气地说。 “真烦呐,你小子是属八哥的吧?这么爱吵吵,呱呱呱的,呱个没完。” 大叔一脸厌烦地抱怨。 马车颠簸地跑着,就像是烦死人的苍蝇那样,嗡嗡地徘徊在男人的脑海里,作为资深的烟民,这种事儿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修行者有异于常人,那种大病通常都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只不过,通常并不等同于绝对,虽然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说都差不多活够本了,可内心总感觉过意不去,就好像愧对了妈妈的嘱咐似的,违背了那些什么“小孩子不要学人家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之类的写在烟盒上的废话,分明是一堆人尽皆知的废话,好歹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啊。 外加上李二的满脸殷切的叨叨,刚柔并济,大叔一路思来想去,尴尬地犹豫了半响过后,最终还是装作不在意地弹了弹烟灰,随口吐出了嘴里的槟榔。 槟榔可以不吃,但烟不能不抽,这是他一番权衡之后,定下的结论。 “才不是呢,大叔,你猜错了!我是属猪的,今年十二岁,是本命年,犯太岁,得穿红色内裤!” 李二一本正经地纠正。 “得了,得了,快把你的红色内裤收起来吧,这种没营养的对白,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大叔扶额,疲惫地摆摆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始思考是否存在着跟这个死孩子交谈下去的必要了。 “大叔,你怎么又叹气了?你今晚叹的气,都要比外头的雨还多了。” 李二小声说。 “叹气你也要管?叹气怎么你了?叹气也惹着你了么?叹气哪里不好了?步入中年的大叔就不能缅怀一下逝去的青春么?就不能唏嘘一下,感慨一下,叹息一下么?回味一下,那些夕阳下的奔跑么?” 大叔没好气地掐掉了手里的烟。 “可是秃了就是秃了呀,再怎么叹,也还是长不回来的呀。” 李二笑嘻嘻地摸了摸后脑勺,掠过一头浓密的秀发。 “混账!不是说了么,不要在我面前提头发的事么?你小子是故意的吧?铁定是故意的吧?你是欠扁,还是怎么地?信不信大叔替你妈妈收拾一下你这该死的小鬼啊?” 秃了头的大叔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豪猪似地咆哮。 “喂喂,混小子,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么?你不知道,这样很容易会被人贩子们拐了,卖去别的地方么?” 哼哼吼叫的野猪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收回了浑身炸开的毛发,干脆利落地闭上眼,故意不去看这个欠扁的死小孩,着手去恐吓这个嘴臭的小孩。 “那些畜生可不是什么善类哟,他们拐了你或者买了你之后,会用棍棒打断你的腿的哟,然后把你流放在陌生的街道里,随便丢在什么臭哄哄的垃圾堆旁边,命令你向沿路的行人卖惨,替他们乞讨挣钱的哟。” 大叔慢悠悠地说。 “要是挣不到钱的话,可会被硬生生地打死的哟。” 他呲着牙坏笑。 “大叔,我不是说了嘛,我没有妈妈,”李二全然不怕,只是忽然垂下了眼帘,牵强地笑了笑,“你说的那种生活,我早就经历过了,只是跟你说的不同,没有人来拐我,也没有人来打断我的腿,只是爸妈单纯的不要我而已。”他轻声说。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一个流浪汉,流离浪荡地走过很多个陌生的地方,孤零零地穿过很多条陌生的大街,多到我都忘了走了多长的路了,分不清我到底是是从哪里来的。” 他目露迷茫地望向窗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些遥远的街道,那些灰色的石砖,还有冷冰冰的风。 “对不起。” 大叔愣愣地望着这个对着窗外自说自话的少年,这才回想起这个倒霉孩子跟他说过,他从没见过他的妈妈,他小声地道歉,忽然有一种渴望,渴望这个少年能够原谅他,其实按理说,他这样身价的男人,根本没必要去在乎一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乡下男孩,可他忽然就生出了这种渴望,那么的迫切,那么的纯粹,以致于,脱口而出。 只是,“纯粹”这两个字眼,很久以前,就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从他执掌权与力那一天起。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了!人的一生应该是往前看的吧,大叔说的很对啊,那些不好的事情,那些伤心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也没什么好提的。” 李二轻声说。 “所以啊对不起,大叔,我不该说你的头发的。” 他扭过头来,认真地向坐在对面的男人道歉。 “你就没想过大叔是坏人么?” 男人忽然问道。 “有啊,但直觉告诉我,大叔你不是坏人。” 李二说。 “单凭直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很没有说服力啊。” 大叔啜了口缥缈的香烟。 “再多我也就想不到了啊,如果大叔真是坏人的话,那只能说是我能耐不够呗,分不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李二面露难色地说。 动脑子这一块委实跟他没什么缘分,非要说是有什么实质性的理由的话,敢情他即便是挠破了脑袋,也找不出来。 “不是有人说过嘛,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一场赌博,愿赌服输嘛,大叔你别看我乡下来的,这种胆识,我还是有的。” 最后,他干脆挠挠头,笑嘻嘻地腰斩了这个问题。 “喂,别给我扯远了啊,这跟是不是乡下来的,又有什么关联?” 大叔无奈地说。 “不知道啊,就是一种感觉嘛,一种单纯的直觉,跟大叔说的那样,一种说不好,道不清,很缥缈很缥缈的东西,”李二说,“就是感觉嘛很多城里的人,他们会自然而然地瞧不起我这种乡下出身的穷酸孩子,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总会藏着某种很难说,说出来又很不好的东西,就像是在提醒我这不是我该出现的地方。” “虽然我来到这里的时间不是很长,可却怎么也怎么也找不到归属感,大家分明都是同一样的人类嘛,怎么都好像渐行渐远的呢?” 他低声说。 “当然啦,这个很多的人里头,不包括大叔你啦。” 他楞了愣神,笑着补充道。 “喂,混小子,如果给你选择,选择怎么去走人生这一条路,那么,你会选择快活地、无忧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生呢,还是会选择苟且地、难熬地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大叔轻轻地吐了口云烟,沧桑的声音随着白色雾气飘散,弥漫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缥缈而悠远。 “前者,你可以很快乐,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你的生命会很短,短到好像一眨眼便要远去了。” “后者,则很繁琐,你得无时无刻都戴着一副多变的面具,时刻敏感地警惕着四方的动向,悉知这个世界里的每一道信息,准确地从庞大而斑驳的信息洪流里,塞选出能够为我所用的关键信息,并且暗自揣摩着这个时代的动向。” “你将会知道比普通人多上无数倍的秘闻和言论,你手里也掌控着人们关注的重点,你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你永远也不能将你心里的话掏出来,把它们完整地奉献给某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因为那样很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历史验证这一切,大多数防御坚固的堡垒,大多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然后,你还要从每个人的饭碗里扒食,一步血,一步泪地带领你的属下们,走向人类世界的巅峰,你要成为世界的洞察者,以及人类的掌权者。” “可是,那样的你,其实并不快乐。” 大叔言语淡淡地结束了演说,肃穆地端坐在李二对面,无声地等待着少年的答案。 马车渐渐驶入了参差不齐的路段,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路途,车厢随着车轮不停地上下起伏,跟玩命似地左右晃动。 哐当哐当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车底传来,仿佛所有物体都在随着车厢摇动,秃头的男人端坐在无尽的摇晃之间,不知为何,李二却感觉他静如止水,端如泰山。 “大叔,你说话跟我一个伙伴很像啊。” 沉默了许久,李二忽然开口,他没有来由地想起了扇子,也不知道他们找到啊福没有。 “他也很喜欢跟我说这些,关于权力的,关于顶峰的,”他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个啦,我我就一个乡野村夫,我怎么可能懂这些。” “只是,曾经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冷,想要一把火把它烧掉。” 他轻声说。 “怎么烧掉?” 大叔问。 “就开开玩笑嘛,我又不是什么神啊,仙啊之类神通广大的人物,怎么可能真把世界烧掉呐!” 李二心虚地吐吐舌头。 藏在李二心里的那个疯子,是他一直闭口不谈的禁忌,他不知道那个疯子到底是谁,但他能够很准确地确定,疯子就是一个炸弹,一个足以毁灭世界的炸弹,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个炸弹安装到他的心里的。 到底是上天,还是别的,某位超凡的存在,李二也说不准,只是李二并不会就此认命,他从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别人玩弄在掌心里,他还年轻,他的时间还很多,未来于他而言,还有很多的变数,他始终相信,自己能够改写他,拆除这颗恐怖的炸弹。 俗话不说了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虽然他也不知道河东河西在哪里,但他认为这话没毛病。 当然,倘若实在迫不得已,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他才会选择抱着这个炸弹独自去往世界的尽头,某个了无人息的地方,独自将他引爆。 虽然那样做,会对不起很多人,会让很多人伤心,可他别无选择,对此,他早已抱好了觉悟了。 谁让他现在也是一个有家的人呢。 “永远不要低估自己,人只要还活着,就存在着可能性,”大叔笃定地说,“办成所有事请的可能性。” “可大叔不也说了么,假如连“影”都办不到的事,就放弃吧,早点遗忘,那才是上上之策。” 李二小声地反驳。 “我说的鬼话你也信啊?假若“影”真找不着你同伴,那么你会选择放弃么?” 大叔撇撇嘴。 “不会,他们找不着的话,我就自己去找,跑遍整座世界地找。” 李二一脸认真地说。 “这个世界大得很,很多人穷尽了一生,也跑不完的呐。” 大叔忽然把视线从窗外移开,轻悠的声音仿佛从雨幕中传来。 “对啊,所以未来的路还很长呐。” 李二笑笑。 “混小子,嘴里净会扯一下大话。” 大叔不屑地哼一声。 “你和我出来这件事,你跟你的同伴们交代过了么?抛下同伴,擅自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外出过夜,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噢,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噢。” 秃了头的中年男人转过头来,老脸上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哄骗小女孩的猥琐大叔,得手之后的样子。 “光头大叔,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别的伙伴?” 李二呐呐地问。 “喂,混账,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不是说过了么,不许喊我光头,要叫大叔!叫大叔就好了!” 大叔恼火地喊道。 “哼,大半夜的,那么大声张地做那种事情,想让人不知道都挺难吧?如果不是我的员工有错在先,我还得要你们赔钱呢。” 大叔怀抱双臂,露出了洞悉一切的笑容。 “那座花岗岩雕塑,大叔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的,你小子倒好,一拳就给老子整个砸烂了,下手可真狠啊,你妈妈就没告诉过你,易碎品都很贵的么?!” 大叔难掩心疼地说。 “所以说,后来我遇到的,都是大叔你安排的咯,”李二说,“包括我们的偶遇,包括“影”的出动,包括我们今晚的行程。” “怎么?害怕了么?小子,现在喊妈妈来救你还来得及。” 大叔不屑地嘲讽道。 “我不怕啊,我说过嘛,认赌服输,我又不像大叔你,说话跟放屁似的。” 李二微笑。 “混账,你他妈才放屁!” 窗外大雨纷飞,黑暗中无光的雨丝像极了男人曾几何时的秀发,秃了头的野猪再度炸毛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无题 布满坑洼的路段很快就过去了,从窗外望去,可以看到一扇古朴的石砌巨门矗立在长街之前,大开的门洞里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就像是巨兽的森然大口,无风、漆黑,无形中仿佛透着一股未被消化完的尸骨所散发出的腐臭味。 尽管如此,这辆奢华的马车却没有显现出半分的犹豫,想也不想,便一头冲进了黑暗门洞里,转瞬就没入了黑暗,消失在无光的夜雨里,仿佛早已习惯了。 马车消失后,空落落的街道再无人息,只剩下暴雨不停地叩击地面,麻木地抹去那些人类遗留在大地上的痕迹。 不知怎地,当马车穿过那扇古朴石门时候,李二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那种幻灭的感觉,就好像独自站在一座纯净湖泊的岸边,灵魂透过双眼,愣愣地直视着倒映在湖面里的那张熟悉的脸,彷徨间,却又顿感陌生,好像那并不是自己,只是自己过去的一个幻影而已,一个终将道别的幻影。 冥冥之间的失落感催促着他跃入水中,拥抱那道过去的幻影,不知为什么,他不想丢掉了那道幻影,不想丢掉自己的过去。 于是,他便纵身跃入水中,灵魂跟随着运动,激撞在澄澈的水面上,游离在水与空的分界线之间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了。 一阵清脆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脑海中,那是水面分崩离析的声音,也是灵魂破裂的声音,那么的清脆,又那么的低沉,遗留着一股浓浓的不舍。 破碎的灵魂无力地落入水里,失去掌控的瞬间便被灌入耳鼻的冷水吞没,身体就像是一座早已死去的石像那般,缓缓坠向载满淤泥的水底。 他出自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搅动起一阵阵细微的、带来求生希望的气泡,可却无济于事,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就跟死了那样,彻底地、永远地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臆想出来的泡沫徐徐地上升,而自己却只能沉沉地下降,心里忽然飙起一种无力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失去了大地保护的人,于这个世界上,再无一处立身之地,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儿、残次品、垃圾。 矫健的骏马猛地喷了一下响鼻,紧跟着长嘶了一声,骤然发力,猛地跃出了这扇石门下的阴影,就像是一缕微弱且实在的光蔓,延伸到李二的身边,紧紧地缠绕住他,一把将他拉出水面,重新踏回了陆地。 得救后的李二猛地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身体止不住地喘气,他心有余悸地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石门,满脸的惊诧与不可置信。 分明白天的时候才走过这扇门,怎么到了夜晚,就变得这么邪乎,好像要吃人似的。 “海鬼们来了,护城大阵感应到那些畜生的气息,启动了。” 大叔慢慢悠悠地说,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式,就像是在述说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事而已。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随手将烟蒂丢弃到窗外,微弱的火星飘零在冷风,很快就被大雨打湿了火光,没了踪影。 “大叔,海鬼是啥?” 过了半响,李二终于缓下了气,一脸好奇地问。 “白痴,你妈妈没教过你“顾名思义”这个成语么?听名字不就知道了么?就是海上来的妖鬼啊,蠢货!” 大叔没好气地怒斥道。 “海上的妖鬼” 李二呐呐地低语,埋头思索。 “我懂了!大叔,你带我来旧城区,是不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击退这些海鬼,把它们赶回大海里,然后保卫这座城市?!” 他眼睛忽然一亮,大义凛然地说,仿佛瞬间化身为了正义的伙伴,直接就把刚才经受的惊吓抛到了九霄云外。 “喂喂,混蛋,你是不是热血漫画看多了?脑子里总想着些什么“拯救世界,保卫和平”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么?算了吧,大叔可是很忙的好吗?那种麻烦的事情就交给超人去办就好了,人家天天都穿红色内裤,福星高照啊。” 大叔不耐烦摆了摆手。 “超人?这个世界有超人么?” 李二像个好奇宝宝般发问。 “你说有的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鬼知道呢。” 大叔敷衍道。 “可是,就这么放任那些妖鬼们作乱么?他们可是会杀人的。” 李二轻声说,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安,彷徨间,他又想起了之前龙兴镇的那场彻夜不停的雨。 那晚改变他命运的雨,好像跟今晚的这场暴雨,来得差不多的猛烈吧? 冷得让人不安,还有害怕。 哪怕已然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了,他却始终记得那一夜的那一群荒骨骷髅,那些漫山遍野的恐怖画面,久久徘徊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散。 那些骷髅们被名为怨念的丝线牵动了早已干枯的身体,时隔多年以后,它们带着顽固至极的恶意,重新站了起来,就跟它们活着的时候那样。 它们靠着那股恶意而重获生命,愤怒地朝着整个世界咆哮,对着曾经的同胞们发起了死亡的冲锋。 可以想象,如果那一晚没有人站出来,替小镇抵挡下骷髅大军的进攻脚步,那么,李二可以很肯定地说,那夜过后,那个熟悉的滨海小镇将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带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同前往地狱。 只是,后来李二才知道,那一夜终究还是死了一个人,死的是一位樵夫,也是他一位朋友的父亲。 战争总是无情的,无论它是人与人之间的,抑或是,神与鬼之间的。 “那能怎么办?这样的鬼东西,大海深处还有他妈的成千上万只,杀完一只,又蹦出来一只,反正你怎么杀,都是杀不完的,那还杀来干屁啊?” “所以,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呢,反正住在这里的那些人,他们早都习惯了啊,这就是他们的命啊,他们早就对那些海鬼们见怪不怪的啦,就由着它们去呗,反正它们也搞不了什么太大的破坏的啦,就算整个旧城区都给它们毁了,这不还有新城区么?” 大叔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燃烧殆尽的火柴又被他随手乱扔到窗外,冷雨里,他的视线随着那一抹细小的软木偏移,黯淡的眼瞳里飘满了落寞。 “哈,”他用力地倾吐出一口浓密的白烟,仿佛势要把肺腑里所有的思绪统统投进了这股混沌的云雾里,随烟散去。 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做人呢,最重要还是活在当下。 他把憋在嘴里的话留在烟雾里了,他不想跟李二说这种话,这种没什么良心的话,那样会让他很愧疚的。 “这样一个寂寞的夜晚,寂寞的男人当然要去做一些纾解寂寞的事情。” 他没心没肺地笑道。 “什么事?” “蠢货,那当然是喝花酒啊!” 大叔一拍大腿,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可是,大叔,我们真不管他们么?” 李二满心不安地问。 “再说了,刚才呆的那座大宫殿,那里那里不也有这种你说的这种淫荡的地方么?” 他轻声说。 “那能比么,那个破地方的花酒哪能跟旧城区那帮臭流氓聚集的地方比?那简直就是三岁小儿的启蒙学堂不自量力地跟儒雅之士的太学讲堂作比较!” “喝花酒就该有喝花酒的样,新城区的那些衣冠禽兽们非得扯这个扯那个的,老是说什么碍于颜面,放不开手脚,那就没意思了。” “可去旧城区的窑子就不同了,那里本就是禽兽的聚集地,大家都是淫贼,大家都是同样的淫荡,就像找到了组织那样,有归属感。” 大叔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直接跳过了李二的顾虑。 “淫贼就该有淫贼的样子,装什么斯文放不开,那是白痴才干的事!” 大叔立下断论。 “可是可是” 李二满脸通红,低着头,小声哔哔。 喝花酒、逛窑子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确实还太过遥远了些,作为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这些事儿,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就像某种禁忌那样可怕。 可眼下大叔这番说法,则无异于一个猥琐大叔大言不愧地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满嘴放炮,说上一堆羞涩的事儿,然后抱着掉到满地都是的节操哗哗地在小屁孩面前抖,大声地告诉他,别扯那么些没用的,所谓的伦理,所谓的顾忌,那些都是束缚人性的东西,把它们丢掉就好了,丢掉以后,你将会发现一个崭新的自我。 裸的甘蔗男,越嚼越渣,越渣越嚼,还他妈很甜的范儿。 “哪里来那么多可是不可是,混蛋!男人最忌讳的就是犹豫!我看你小子还是个处男吧,今晚大叔就带你去开开眼界,迈出人生的重要一步!” “et’s party!” 大叔潇洒地深吸一口寂寞的香烟,蹩脚洋文滑稽地从他的嘴里跑出来,就像是个手法娴熟的老鸨子。 “大叔!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能带小孩子去那种地方么?!” 李二鼓起勇气大喊。 “啊,我妈妈早就死了,现在她应该住在天国那里,我怕是很难再见到她了。” 大叔幽幽地吞吐了一口浓白色的烟雾,带着一股渗水的伤感,仿佛肺腑里的水都被这股浓烟幽幽地带了出来,呛人耳目。 “对对不起。” 李二愣了愣,小声地为自己的冒失抱歉。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创口,哪怕是心灵再怎么强大的人,哪怕是再怎么没心没肺的人,也会有他在意的人,也会有他不敢提及的过去,也会有难以掩去的痛,时刻叮嘱着他,永远永远也不要忘记,这种痛失一切的痛。 疼痛往往是最容易令人长记性的事。 “没什么对不对起的,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浓烟下,男人的淡淡地说。 “我听过一个老淫棍讲,女人的裙底下就藏着通往天国的通行证,等会我去借用一下那张通行证,走多几次那条天国大道,看看能不能碰着我老妈,问问她记不记得跟我提过这茬子事好了。” 烟雾散尽,露出大叔的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熄火的冷漠 李二怔怔地望着对面那颗仿佛闪烁着自由光芒的秃头,深感一阵无语,他已经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否正确了。 啥也不过问,傻逼兮兮地将“寻找啊福”这项重要的任务交给眼前这个精虫上脑的大叔,这样子做,真的大丈夫么?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就算他现在立即反悔,不顾这个猥琐大叔的淫荡邀约,径直地跳下车去,重新开始满大街地去找那只毛绒绒的小飞龙,恐怕能够找到的几率也已然变得很渺茫了,微乎其微了吧? 不知不觉间,李二才惊觉原来这趟马车已经行驶了很久了,此时此刻的这个时间点,距离他离开事发的宫殿的时候,原来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久得足以让这场灌满黑夜的雨将所有残留在事发地点的蛛丝马迹,一一冲洗掉,宛若人间蒸发那般。 他就像是被人截留在一间高速行驶的囚笼里,正以极快的速度,驶离那个标记着真相的地方,他离真相越来越远了,远到迷失在黑夜的雨雾里。 他开始害怕起来了,心脏在不停地犯怂,泛着冷意的恐惧油然蹿上了他的心头,令他深感无力与自责。 他不知道光头大叔是不是刻意将他支走的,他也不知道光头大叔会不会用其他的方法将兰朵姐和扇子也支开了,然后把他们各自引导分隔遥远的陷阱里面,逐个击破。 他总是喜欢这样说,输了就输了,自己愿赌服输,说得总是那么的潇洒,就好像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似的。 可等到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犯傻,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其实他根本就输不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再是那个光脚的流浪汉了,环绕在他的身边的,有他的伙伴,有他的家人,有他最宝贵、最重要的东西,有那些死也不能丢的羁绊。 他根本就输不起,他就是个穷鬼,一个抱着这堆小小的恩情就能度过整个隆冬的穷鬼。 如果没有这些温暖的东西,他是没有可能走过那么多个冬天的。 可怎么等待轮到他下注的时候,却又莫名其妙地大方起来了,他甚至连赌局是什么时候开启的都不知道,就像个自大的,该死的臭傻逼,一出手就是抵上几近所有。 真他妈傻逼。 紊乱的雨水嘀嗒不停的打,他扭头看向窗外,试图抑制住脑海里的思绪,从纷乱的雨流里窥探到光明,找回此刻最需要的镇静。 不能急!这种时候,最不能着急!别再犯傻了,别再傻哼哼地自以为是了,你已经错了一次了,从此刻开始,你便再无错的资格。 谁让你根本就输不起。 自责的少年死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瞪向窗外,一股恶意忽然涌上心头,他没有来由地想到了疯子。 如果疯子在就好了,如果能让疯子出手就好了,有他在,一定能找到的,就算找不到 他忽然陷入了迷茫,浓稠的恐惧淌过心里的迷雾,缓慢地渗入他的心脏。 如果找不到,如果找不到的话,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冰冷的恐惧仿佛在蚕食着他的心脏,他瞪大了空白的眼。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蓦然涌了出来,酸楚的液体与恐惧搅在一起,糊住他的心肌神经,难过好像无法呼吸。 那就让整座城市替他们陪葬! 恶鬼般的冷声残忍地突破他内心深处的所有僵死,他仿佛听到自己用金属般的声音说。 青黑色的鱼鳞在磅礴的雨水里滑闪而过,路边微弱的灯光忽然暗沉了一下。 闪过的黑影里,折射出铁一样的冷光,冰冷的斩击无声地掠过惨白色的路灯,就像是随手割掉一头游离在雨夜里的孤魂的头颅。 “血是血。” “渴好渴” “好想好想要血吸干他们的血!” “新鲜的” “撕掉他然后痛饮他的鲜血!” 雨水里传来鬼魅的呓语,青黑色的黑影们一次又一次地掠过滴水的车窗,微弱的路灯下,它们的身躯曲线轻柔如丝,矫健的肌肉却刚硬似铁,亦柔亦钢,就像是堕落在地狱深渊的天使。 这些黑色的鬼魅们飘荡在密集的水幕里,就像是一条条游曳在大海深处的食人恶鱼,环绕着奢华的马车游动,虎视眈眈地盯着木制牢笼里的猎物,那是它们今晚的大餐。 下一个刹那,撕裂般的马嘶声忽然响起,鬼魅们嘹亮狰狞的嘶吼声瞬间冲破了暴雨的唰唰声,响彻了这条空旷的大道。 短暂的激昂过后,很快便沉寂了下去,随着一声利刃刺破心脏的噗呲声响起,所有异动的声音,皆尽消失在莽莽的大雨里,就像是一个个冒雨路过的过客,空留暴雨刮刮地下,透着一股死一样的寂灭。 失去了拉力后的马车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下来,在惯性的驱使下,这节豪华的车厢摩擦着地面,发起一阵急促的减速过后,迎着头撞向了正前方那匹原本动力的骏马! 撞击如期的发生,车厢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却没想象中那样的激烈。 彷徨间,李二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脚下传来了一丝清脆的开裂声,那就像是铁铸的车轮蛮横地碾碎干枯树枝的声音。 但显然,车轮碾过的,并不是干枯的树枝,驾驭这辆马车的车夫是放眼全城数一数二的御马好手,选用的马匹也是正值壮年,精力旺盛的好马。 即便是遇到了铺满干柴树枝的地面,凭借马夫出色的驾驭技术以及骏马优良的体格,也不至于令这辆奢华的马车发出幅度如此之大的刹车。 顶多事后投诉一句扫大街的不称职,抱怨一下那个随地扔木头缺德货而已,这点小小的技术性问题,并不能难倒马夫和马。 排除了遇到树枝之后,剩下的解释就只有一个,李二顿感一阵悚然。 车轮碾过的是那匹骏马的骸骨!这些潜行在雨幕里的鬼魅,只用了半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便已将一匹成年的骏马吸干,余剩一具干枯的骸骨! 可想而知,马夫的下场绝不会比骏马的下场好上多少,刚才车轮碾过的,其中就有可能混有他的骸骨。 只可惜,他甚至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就随着枯死的骏马一同卷入钢铁的车轮下,化为尘土,重归大地。 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很多时候,生生死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罢了。 车厢擦着积满雨水地面疾行,剧烈的摩擦力掀飞了一路的积水,最后直直地撞在了路边的路灯灯杆下,一声急剧的撞响之后,夜重回宁静。 “血还要更多的血。” “不够血不够!” “抽干他们,抽干他们!” 鬼魅般的呓语再度响起,飘荡在寂寥的长街里,如同一首死亡的进行曲,幽幽地穿过每一家每一户紧闭的门户,低声地唤起每个人的恐惧。 哪怕马车撞击声再怎么的猛烈,再怎么的突兀,似乎都没有吵醒街边熟睡的居民们,那一扇扇紧闭的门窗由始至终都保持着黑暗。 撞击过后,脑子里一阵混沌,隔着歪扭变形的车窗望去,冥冥中,李二似乎听到了居民慌忙地给门窗上锁的声音,金属轮齿的咬合声凸显在雨水拍击声里,落地有声。 恍惚间,他甚至还看到了那几张原本高亮着灯光的窗户里,匆匆忙忙地走过几个黑色的剪影,他似乎听到人们慌忙吹熄油灯的呼气声,声音急促悠长,就像是催命的念咒,没多久过后,那几盏不多的光明,一一熄灭了。 冷风裹挟的暴雨,穿梭过这个黑暗的世界,扫过某个迷茫少年的心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孤独。 你跌倒在了世界的中心,你的周围分明站在成群成群的人,你大声地向他们求助,用尽力气地告诉他们,你很冷,你很疲惫,可换来的却是一张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份又一份灰沉沉的冷漠。 “这种冷漠的世界,为什么还要去守护呢,我的傻子。” 狰狞的笑声在心底响起,眼前画面模糊地晃动了几下,李二仿佛对上了自己的脸,一张狞笑着的脸。 “一把火给它烧掉了多好啊,把那些该死的孺弱,那些该死的肮脏,那些该死的不堪,把那些所有的、该死的一切,一切的一切,统统烧掉!” 疯子欢快地大笑了起来,他的眼色很深,墨色的眸子里仿佛跳跃着某股热烈到足以焚天的火焰! 这是李二第一次看见疯子,他从没想过自己这张木讷的小白脸可以拥有这样的神情,如同魔鬼般的邪魅,如同野兽般的狰狞,原始和唯美之间,却隐藏着一股至强至烈的,欲要撕裂天空的恨与恶。 “有火的地方就会有光,有光的地方就会带来温暖,傻子啊,我们最缺乏的,不就是温暖么?” 疯子一边轻快地笑,一边蹦着跳着走向李二。 “别怕啊,傻子,无论这个世界再怎么冷,再怎么孤独,也不要怕啊,你还有我啊。” 他走到了李二面前,轻轻地笑了,艳如红莲。 “我们,永远永远,都会在一起的。” 他轻声地吐字,纵情地拥向木讷的呆子,没入了李二的身体里,就像幻影那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风之绝息 猛烈的冲击力瞬间扭曲了车厢的龙骨,同时也摧毁了车厢内大部分的构件,明亮的灯光被横飞的碎物打烂,蛮横地摁灭了车里的唯一光明。 车厢内一片昏暗,断裂木片与破碎的瓷片杂乱地堆砌在一起,就像是一堆被城市遗弃的华贵垃圾,孤独地蜷缩在某盏熄灭的路灯底下,无声地缅怀着曾经光鲜亮丽的过去。 “大叔,快醒醒!等会由我来牵扯住那几只海鬼,你捉住时机,不要管我,赶紧跑!” 李二艰难地撑起身体,随手扒开覆在身上的碎片,着急地朝着混沌的黑暗大吼。 陡然急转的异变令本就迷乱的局势,再度蒙上一层浓密的雾瘴,站在黑暗迷雾中的少年茫然四顾,辨不清方向,他摸不清光头大叔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混球,他也不知道那个大叔现在意识是否仍能够保持着清醒,足以支持他逃离这里。 尽管眼下的事态并不明朗,但李二还是决定要救下这个的大叔,说不出太多有力的缘由,只是他做不到,做不到随便抛下一个可以称作“同伴”的人,哪怕这个同伴只是临时性的。 其实他不必这么做,他与大叔之间的点点情谊,撑死了也只能算是“萍水之交”,完全没有熟悉到可以舍命相救的份上。 他大可以把大叔从碎片堆里摸出来,然后一脚踢开侧面的厢壁,将大叔当作诱饵,整个人投掷出去吸引海鬼们的注意力,为他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这种做法虽然很下贱,但却能够极大力地保证他自身的安全。 而在这种混乱局面下的大喊,则无异于是为狩猎者们暴露自身所在的方位,告知它们猎物还活着,要是肚子还饿的话,还请麻溜地赶来开饭。 “喂,混小子,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偷袭是怎么个偷法么?” 幽暗里,传来一声衰老的叹息。 “那么多年过去了,大叔的英俊早已不复往昔,正面交锋,剑斩千军这种拉风的事儿,实在是不怎么适合我这种发际线都已经丢掉的老男人啊。” 那个油腻的秃头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轻轻地说,带着一股悠扬,就像是籍着风雨唏嘘感叹无常的人生。 “非要逼大叔动手啊。” 他惆怅地揉揉额头,低声叹了一句。 “喂,混小子,等下看好了,装英雄可不是你那样装的。” 他轻轻地挑眉,不羁地笑了笑,带着年少时的轻狂。 头顶上的路灯忽然闪了闪,如同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那般,微亮的路灯透过车窗照了进来,隔着细微的光亮望去,可以看到漫天的大雨交聚在一起,纷纷灌进这个小小的车窗里,这片歪扭的空间里,仿佛一下包揽了天穹下的所有狂野的风流和冷冽的雨水。 而那颗迎着水流而立的光头,就像是一块矗立瀑布底下的顽石,任由名为“时间”的流水将它的表面打磨得光滑明亮,却又析出一股坚不可摧的韧性。 “你们这群畜生啊。“ 他面迎着雨水,如触怒的野兽般低吼。 ”杀了我员工,屠了我坐骑、榨了我财产还有毁了我的心情,你们这群杀千刀的畜生,这笔账,你们打算怎么还?!” 他顶着暴涌的水流咆哮,发出石破天惊的怒吼。 “是要用你们的命来抵么?” 他轻蔑地笑了笑。 “那大叔我就笑纳了!” 万丈的狂风从他的身体里爆开,顷刻间,卷起周边的所有物件,嘶吼的风龙汹涌地席卷向四方,带着一种凌厉的、肃清一切的意志! 水光破碎,狂吼的气流冲破四面八方的阻障,瞬间便将车厢的五个壁面掀飞出去,仅仅余留下李二和大叔两人脚下的厢壁。 半圆形的狂风领域带着沉重的厢壁迅速地往外扩散,隔绝开漫天的暴雨,势不可挡地冲向了旁边的商铺,撞裂了大量的木石泥块,破碎的硬块紧接着又被狂风卷起,随着钢铁厢壁在高空中翻飞,就像是在风雨里飘摇的落叶群,迢迢远去,带着秋日的清寒。 堆积在地上的残破碎片被狂风缭起,如同感受到召唤的精灵,汇聚在大叔的身前,极速地碾碎、黏合,拼凑出一柄不怎么好看的长剑,残留的雨水统统淌落在剑身上,凝结成一层锐利的冰霜。 纷乱的空间被狂风一扫而空,视野一下清晰了起来,李二终于看清楚藏身在雨水里的海鬼们。 健壮的成年男人身形,肌肤表面覆满了青黑色的鱼鳞,墨绿色的鱼鳍匀称地分布在他们的四肢关节之间,以及划分身体中线的脊椎上,一双墨绿色的膜翼在他们的背后舒展开来,透露着一股魔鬼般的妖冶。 人身,鱼鳍,膜翼,这几只邪门的家伙同时具备了海陆空的三种属性,就像是三种生物的揉合体,或者可以说是一出魔鬼的恶作剧,那只极恶且野蛮的鬼动用了禁忌的手段,将三种生物的基因强行整合在一齐,试图创造出堪比神的物种。 “两翼海鬼,原来只是些普通级的小喽啰啊。” 狂风之中的大叔一把握住了身前悬空的利剑。 “我就说嘛,你们这些恶心的鬼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连大叔的人都敢杀了呢。” 一阵悠扬的长风吹过,握剑的男人追着风奔跑,如影随形。 “我还以为是我太久没有出手了,你们这些鬼东西都把大叔的名号忘了呢。” 下一个刹那,男人已然冲锋到一只海鬼的身旁,他呐呐地低语,环绕在周遭的风流将他的声音扩大到无数倍,如潮般回荡在这片被风充斥的领域。 “你们的妈妈没告诉你们,出门闹事的时候,可别惹毛了琅轩么?!” 利剑破空而下,秃顶的大叔放声大笑,临时拼凑出来的利剑毫无阻碍地划过一只海鬼的身体,就像是随手切开一块豆腐那般随意。 “大叔纵横江湖的时候,你们这些鬼东西还没出生呢。” 剑光闪过,男人没有再回头,如猛虎般纵身跃向另一只海鬼,他在空中高呼,矫健的身姿,如少年一般的狂妄。 “死了以后,滚回去问问你的妈妈,什么叫,风之绝息!” 他猛地朝着狂风爆吼,剑光接二连三地闪过,他就像是死神一样疾走,裹挟着逼人的寒流,掠过一只又一只的海鬼,无情地收走它们的性命,错开的剑光里响起风的清啸声,所有飞扬着的狂风似乎都为这个勇武的男人鼓掌。 深蓝色的血液自平整的剑斩创口中溢出,被一剑切开海鬼们纷纷无声地倒地,它们至死都没有看清这个自称琅轩的中年男人是什么时候递出的剑,剑斩的速度怎么可以比风还要快。 他居然只用几秒不到的时间,便已结束了这场恶战,快得就像是斩断幻影的真实,猝不及防地斩断了它们引以为傲的健壮肌腱。 “大叔你真猛。” 李二愣愣地看着这个挥剑的中年男人,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庆幸自己没把装死的大叔丢出去当诱饵。 “那是当然的。” 大叔骄傲地捋了一把光头,闭着眼,故作深沉地微笑,假装头发仍健在,发丝随风飘逸的样子。 “大叔,车坏了,马夫大叔和马也没了,那么,咱们还去那种地方吗?” 李二弱弱地问了一句。 “白痴,那是当然要去的啊,这一晚上伤筋动骨的,不去找多几张天国的通行证慰劳一下,缓解一下压力的话,”琅轩淫荡地露齿笑了笑,刚才那股拉风的劲儿瞬间就被淫贼特有的笑容取替了,“大叔怕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会猝死掉的。” “可是你的员工和马都被海鬼杀了,难道你不应该为他们而感到伤心和难过么?怎么还想着去那种地方。” 李二吸了吸鼻子。 “那可是两条命啊。” 他轻声说,他的声音低低,语气沉沉,仿佛在为这位素不相识的马夫和那匹健壮的马默哀。 “逝者如斯,节哀顺变,这已是既定的事实,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琅轩低着头点燃一根香烟。 “但总不能因为原本同行的人离去了,留下来的人们便要停下脚步,放弃那个他们曾经共同的目标吧?” 男人倾吐出的白烟,雾色很深,烟雾悠远悠长,寂寥地飘向天空。 抵挡住雨幕的风障砰然告破,漫天的水流失去了阻隔,蜂涌直下,蓦然打湿了香烟点燃的火星。 “正因为如此,大叔才要去多几趟天国,跟他们说一声,一切都安好,安息吧,我的朋友。” 琅轩仰头望着黑色的大雨,淡淡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渴望飞翔的鸟 数吨重的青壳怪兽从天而降,如陨石一般划破天际,轰地撞烂了文华楼的屋顶,势若冲击般坠向底层大厅的中央,裹挟着满城的风雨。 巨大的撞地声骤然响起,冲撞的余波掀起一阵浑厚的尘烟,遮蔽住了落地处的狼藉,原处在大厅中央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蓦然间,便被这头青壳螃蟹碾碎,消逝在飘落的风雨流之中,带着他们的恐惧和尖叫,悄然远去。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雨水透过屋顶的破洞唰唰地落,八只如钢铸般的青色蟹腿结实地扎在满地的残木断瓦上面,腥红的鲜血从零碎的木屑瓦片底下淌出,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雨水冲走,稀释淡去,直至再无痕迹。 灾祸突兀地降临,瞬间打破了华灯下的欢歌乐舞,巨大的惊恐瞬间消散了弥漫在血液里的酒精作用。 天大的恐惧面前,酒客们纷纷怔住了脸,满是惊愕的脸上,扭曲的恐惧在急速地扩张开来,顷刻间便已漫及他们的心脏,驱使着他们瞪大了空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大厅中的那只青壳怪兽,就像是在打量一道刻满姓名的墓碑。 这是一只恐怖的怪兽,一只会要了他们性命的凶狠巨兽。 巨兽的坠地声仍未消散,暴烈的冲撞声紧跟着升起,跌宕不止地传来,冰冷的杀机从天上洞开的黑暗里爆出,环绕着这些不知所措的客人们,如同毒蛇一般,冷漠地吐着蛇信,目光冰冷地围着猎物打转。 黑色的恐惧陡然炸裂在人们的心里,就像死神那样,死死地掐紧他们的呼吸道,轻抚他们因失氧而变得苍白的脸庞。 用没有温度的双手握住他们狂跳的心脏,轻佻地把玩着这颗渐渐变凉的粘稠肉球,露出玩味讥讽的笑容,仿佛随时准备把它掐爆。 然后再残忍地挑动着他们绷紧至极的脆弱神经,动情地聆听他们的灵魂发出绝望的哀鸣声,陶醉在这股绝望的恐惧之中。 恐惧愈演愈烈,情绪的魔鬼肆意地穿梭在每个人的内心,用力的呼吸声越发地急促起来,心悸的人们仿佛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剩下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弥足珍贵。 人群呼吸所产生的热量与屋顶漏入的寒风,展开了一场持久的拉锯战,撞墙声咚哒咚哒地响起,急促而又热烈,仿佛在为这场缥缈的战争,擂起高亢的战鼓,给战争注入热烈的催化剂。 更像死神前来敲门。 墙壁被野蛮地洞穿,渗骨的冷风蜂涌地灌入,发出游魂野鬼般的呜呜声,青黑色的鱼鳞暴露在各个洞口之中,缜密地将这家奢华的窑子团团包围住,封禁住场内所有人的退路,就像撒网捕鱼那样,弱小的人类是网里的猎物,而它们则是血腥的狩猎者。 冷风持续地越过这些海上来的妖鬼,幽幽地飘来,掠过满座寂寥的大厅,卷走了每个人心里所有的温度,游向另一个黑洞洞的缺口,仿佛带着所有的声音远去,挤满了人与鬼的大楼里,安静得只剩下人们小心、急促的呼吸声。 “海海鬼!” 不知哪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战栗的惊叫,蓦然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就像是猛地挑断了一根紧致的琴弦,翘起的丝线顺势撬动了每个人压制在心底的恐惧。 名为恐惧的炸弹,再一次无声地炸开,掀起的劲浪扑灭了人们脆弱的心里平衡,扭曲颤抖的声浪,一重接一重,瞬间席卷整座风雨交加的空间。 “救救命啊!妈妈啊,快快来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有人捂着嘴尖叫。 “别别杀我,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把所有都给你,别别杀我,求求求求你!” 有人跪着地求饶。 “不要吃我啊!我就是一滩烂泥,我浑身都是烂肉,我一点都不好吃!” 有人干脆瘫坐在地上痛哭。 “人类,告诉我等,名叫杨彪的男人,他在哪里?” 高亢男音在冷风中响起,幽绿色的瞳光亮起在正门的黑暗里,墨绿色的巨人慢慢地从黑暗中走来,它隐匿在暗夜里,披着风雨交织成的皮肤,散发出一股神的威严。 它缓慢地走过淌满积水的路面,漫步着穿过龙凤交战的拱门,四只翠玉般的膜翼从它的背后展开,就像是从神话画卷中迈出的神鬼,跨越了无数年的岁月沉浮,带着贯穿千年的冷漠。 它的右手提着一个妓女的脑袋,纤细的女孩被它吊挂在空中,撇落墨绿色的粗壮手臂旁边,就像是一条脂红色的游鱼,失水后奄奄一息地挂着,耗费为数不多的生命力地摆尾,天真地想要逃离这座囚笼。 想来这个女孩应该是趁着海鬼们集中精力破开墙面的时候,偷摸地溜出正门口的,大概是妄想借此逃出生天。 在她临走之前,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还曾示警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来,外头说不定会有多少只海鬼。 看情况可知,他们已然陷入了海鬼们的重重包围圈当中,从正门逃生这种做法,就跟大摇大摆地从敌人军事基地的大门口走出去那样的可笑。 这显然是一场蓄意的进攻,那些海鬼不是傻子,不可能任由着放出这么大的一个漏洞,而不加派人手去看管。 这种盲目且冲动的行为,落在此时此刻,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但,女孩非但没有领情,反而狠狠地剐了掌柜一眼,然后怨毒地朝他啐了一口唾沫,无声地讥笑了一下,以示不屑。 掌柜认得这个女孩,她在文华楼工作有些年头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对谁都是恭恭谨谨的,哪怕是遇到太过分的客人,也不会有多一句怨言,以致于他以为时光已经将她的怨忿磨平了,她认命了,跪在了这场糟糕的人生面前,再没抬起过头来。 直到现在,掌柜才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她还没有认输,她想要逃离这里,她想要继续活下去,洗脱掉关于这里的痕迹,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哪怕过去了那么久,她还是没能忘掉了曾经的自由,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鸟,踉踉跄跄地站在被摔烂的鸟笼里,渴望着天空,那片仅仅只有一笼之隔,可却遥遥无期的天空。 她想要到那里去,去到那片自由的天空。 或许,这是她去往自由的唯一机会,或许,他不该阻拦她的,或许,他根本没资格阻拦她,因为他的双手,染满了玷污自由的肮脏。 当初她被坏人捉来这间窑子里,付钱买下她的人,就是他。 她有绝对的理由去记恨他,而他却没有太多的理由去反驳,这注定是一场差距悬殊的对决,倘若这个中年男人还想怀揣着良心这种东西的话。 此刻,女孩仍旧活着,她满眼泪光,拧着皱巴巴的脸庞,死咬着牙,徒劳无功的挣扎,如同一只可爱的布娃娃挂饰似的,垂倒在海鬼的手下,就像个饰品,就像个陪衬,就像个玩具,就像她过去的人生那样。 女孩娇软的四肢死命地拍打着海鬼的鳞片,啪啪的拍响声很轻很低微,就像蚊虫叮咬那般不起眼,无力、势微,可却丝毫不漏地没入了掌柜的耳里,砰砰地揪着他的心脏。 该死!停下来!别他妈的揪了!那他妈是精英级海鬼!你他妈就是一个懦夫啊!你怎么可能打得过它,你凭什么可能打得过它,你凭什么 他在心里发疯地呐喊,刚烈的声音却渐渐低落了下去,仿佛吃了理亏。 可他仍旧不敢有所动作啊,为了救下女孩,而去触怒的海鬼,那绝对是极其不理智的选择,那他妈的是会死的! 当年他不敢从王伟勇的手上将她救走,现在他也不敢从这只恐怖的海鬼手上将她走,他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这条命,他家里还有妻子,还有刚刚出生的女儿,他不能倒下,他要为了这个家而继续生存下去,继续战斗下去! 他没有能力去救她,他也没有理由去救她!这他妈的都是命啊! 最后,他死死闭上了眼,用力地扭过头去,歇力不去看那个女孩,生怕看到她被海鬼一爪捏爆脑袋的惨样。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四翼的海鬼只手提着女孩,慢慢地越过内心挣扎的掌柜,一脚踏上了大厅前的一座木制的拱桥。 “人类,谁先将杨彪供出来,我等可承诺,保全其性命,至于其余人等” 它站立在木桥最高的地方,目光凌然,冷漠地扫过四周,冀图找到那个名为杨彪的目标人物。 “处以斩决!” 它冷声宣布,就像是一个站在鬼门关前的判官,弹指间决定无数人的生与死。 “血好多好多的血!” “好饿好想好想吃掉他们!” “渴望渴望新鲜的!” “撕碎他们!吃掉他们!” 鬼魅般的呓语随着缺口灌入的冷风回荡在大厅四周,贴着每个人耳畔,低声地私语,倾吐出的森寒,渗入了耳膜,逐渐冷却了他们的良知。 “谁?谁是杨彪,杨彪在哪里,快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马上就有人跳起来,暴躁地大喊。 “杨彪,你出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只有让我把你供出来,来日我必定花重金厚葬你,把你的家人跟我的亲人那样对待,保他们岁岁平安,只要你愿意让我把你供出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谁撒谎,谁就是小狗!” 有钱有权的人机敏地动用起自身的优势,倚靠金钱循循善诱。 “好死不死你个杨彪,就是你这王八蛋害了我性命,我诅咒你这个生孩子没的王八蛋,我要是死了,你全家也不得好死!” 而没钱没势的酒鬼们则开始哭爹喊娘地骂街。 熙熙攘攘的大厅顿时乱成了一锅难堪的粥,各种臭骂和诅咒绵绵不绝地传来,门口处的柜台蓦然间成了此时此刻唯一的净土。 柜台后的男人忽然勇敢地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四翼海鬼手上那张被利爪划花的脸,枯瘦的手掌死死地攥紧,死命地颤抖。 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剥离,那具佝偻的灵魂似乎在不甘地怒吼着,拼了命地想要挺直被生活压垮的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跳向光的人 有人说,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消音器,一切苦难挣扎的呐喊,从它这里一过,都只剩下夸张的口型了。 这句话或许说得很对,说到了大多数人的心坎上了,譬如此刻呆立在前柜后边,攥着拳头颤抖的男人。 他的眼神空洞,口型乖张,张大的嘴,就像是一个噬魂的黑洞。 从海鬼们突破进文华楼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一只沉默的羔羊,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屠刀。 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他比谁都想要找到杨彪,他比谁都想要活着离开这里,永远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要能够活下去,能够看着他的女孩,慢慢长大成人,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哪怕那些事情是多么的龌蹉,多么的罪恶,多么的耻辱,多么的卑微,那也无关紧要。 为了他的家庭,他愿意承受这些。 他打心里是这么想的。 当然,前提是,首先从这场巨大的灾难中活下去。 眼下,他最应该要做的事,便是抢先从人群中将杨彪找出来,然后揪着这个混球的衣襟,把他上交给海鬼们,进而获得活下去的名额。 他的人生还很长啊,他还有很多路要走,他还有最爱的人要陪伴,他可不能死在这里啊! 什么仁慈,什么正义,都他妈是狗屁!别抖了!这个傻逼似的身体,能不能别他妈的抖了! 我要活下去,我必须要活下去,谁也别想阻挡我活下去! 他在内心中狂吼,空洞的眼神骤然缩小,视线忽然锁死了柜台下的抽屉,一个罪恶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露出了恶意的微笑,就像一只贪婪的猩猩。 他要逃离这里,并且卷走抽屉里所有的钱,逃之夭夭。 在这家旧城区里堪称最奢华的青楼,单独一晚上的流水金额,也是一笔为数不菲的钱,是他打上大半辈子工,也不见得能攒到的钱。 如果能够拿走这笔钱,他便能带着他的家人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一个文明的、和谐的、繁荣的、富强的、没有海鬼的,也没有王伟勇的地方。 自由自在地生活,呼吸新鲜的空气,栽种干净的花朵。 这种卷钱跑路的事儿,如非特殊情况,换作海鬼们出现以前,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在这一带王伟勇的地盘里,胆敢打王伟勇主意的人,虽说不多,但还是会有寥寥几个小贼试图染指这些沾满人血的钱。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那些小贼的下场,至今历历在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要打什么歪念头。 那些不长眼的小贼失手后,如果不幸被王伟勇手下的打手们逮到的话,无不列外的,都将面临一个同样凄惨的结局。 先是遭遇肌肉壮男们的一顿暴烈的毒打,假若小贼能够从拳脚交加当中,顽强地硬挺了下来的话,打手们便会拿来一把锐利的砍刀,喝令小贼张开双手,平放在一张腥黑的木板上,手起刀落,两刀剁掉小贼的十根手指。 如果小贼不听命的话,那么刀斩的地方,就不只是手指那么简单了。 常言说,十指连心,两刀落下所带来的痛楚,不异于直接霍霍两刀,戳落在心脏那般的生疼,尽管是旁观者的他,看见此幕,也都不由地打个寒战,顿感头皮发麻。 失去十指之后的小贼,或是鬼哭狼嚎,或是神经错乱,或是失血过多,一下昏迷了过去,总而言之,下场都是不堪入目的,可以说是,比死还难受。 但王伟勇并不会因此可怜或者怜悯他们什么,哪怕他们痛得快要死去了,所受的待遇都是一致的,唯独在这点上,王伟勇罕见地表露出公平的一面。 他们统统都被打手们冷漠地抛到店后面的小巷里,那个放置垃圾的地方,让他们狂流的鲜血、断开的手指掺在垃圾堆里,一同腐烂、发臭。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过了今晚,文华楼就将不复存在了,这些海里的妖鬼只承诺放走一个人,那么活着下来的,也只能有一个人。 除了那个人以外,包括王伟勇在内的其余所有人等,都将被海鬼们撕碎,浸没在苦痛中死去,他们身体里流出的血水,将会汇聚成河,滚滚而过,抹过每一片地砖,拭去每个人的足迹。 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了,而逃离历史的人,将重获生的希望。 而他,若是能够成为那个供出杨彪的人,那么他无疑便是今晚最大的赢家,他将会在这场豪赌中,赢得了生命,赢得财富,赢得新的自由! 幸福的蓝图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杨彪,杨彪,你在哪里?你他妈的,倒是给老子出来啊! 他死咬着牙,内心在发疯似地咆哮,死命地要要把目光移开。 但他很快就绝望了。 怎么会这样。 他讷讷地想。 怎么目光忽然就不听使唤了。 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歇力想要转动僵死住的眼珠。 怎么就一直盯着海鬼的手。 他目露迷茫。 怎么就一直盯着它手里的女孩。 他彷徨失措。 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一直都挪不开啊!怎么就一直都放不下啊! 无助的绝望陡然炸开,他想嘶声咆哮,可喉咙却干涸如一座枯井,榨不出一丝的水分,见不到一丝的光,深陷在不可知的黑暗里,就像是被关禁在永夜里的囚徒。 见鬼! 现在不是精虫上脑的时候啊! 那个女孩是死是活,又关你什么事情啊? 她又不是你的女儿,你关心她干嘛? 人家刚刚才呸了你一嘴,你他妈怎么还要舔着个脸贴过去啊? 都他妈一把年纪了,你怎么那么不上道啊? 女孩对你投来这样的眼神,那就明摆了告诉你,你们之间是没戏的啦,你俩不合适啊,强扭的瓜是不甜的,你们是不会幸福的! 放手吧,你的命中情人另有其人,他的名字,叫杨彪! 只有找到杨彪,你才会获得长久的幸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都是命,是你的命,也是她的命!这他妈的,是大家的命! 天命这种东西,是他妈的不可违的啊! 心里似乎有个魔鬼在发狂地叫嚣,猖狂的音节如杠铃般砸落,歪歪扭扭地叠在他的心头,笨重而有力,直击心坎。 黑暗里,仿佛走出了一只黑色的野兽,朝着某个藏匿在阴影里的中年男人嘶吼,野性地跳跃到他的身上,野蛮地碾压着他的脊梁。 男人一脸灰暗,卑微地弓着腰,默默地承受着身上这一切,死死地抿住嘴唇,拼尽全力地不让眼泪流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冥冥中,似乎有一束彩色的灯芒蓦然亮起,一盏七色的琉璃华灯浮现在无尽的阴影里,猛地照亮了他的心脏,发出柔和的光。 圣洁的光照下,那只名叫心魔的恶鬼,无处可逃。 这时候,另一道声音,响起了。 是啊,你就是一个懦夫,一个孺弱的逃兵,你的人生总结起来,就是一场卑微的逃亡。 你总是在逃,不是逃避这个,就是逃避那个,你嘲笑梦想,嘲讽现实,戴上了名为苟且的面具,逼着自己去迎合任何的人,去做违背本心的事。 你总会有一大堆理由,你把所有的罪恶都归咎于生存,归咎于认命,可是你从没想过,把那些不堪,那些败落,怪罪在自己的身上。 你总是在逃,你连自己都不敢面对。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啊。 是啊,我们很多人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很多都已经写好了,只等着时间慢慢地去把它推动。 龙生的是龙,凤生的是凤,老鼠的孩儿,只能去打洞。 可真的甘心么?真的就这样认命么?就没有想过反抗一下,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下下。 就算这次又让你成功地逃出去了,那又怎样? 以后的你,又将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你的女儿,面对你的小老鼠? 你确定要告诉她,我们生来就是老鼠,我们注定了一辈子摸爬在臭哄哄的泥水沟里,我们注定了见不得光,只能低着头,一味的逃亡,终此一生。 这是我们的命运啊,我亲爱的宝贝,请接受它,也请认命吧。 可是,万一她问你,为什么爸爸不能是海里游的龙,不能是天上飞的凤,那样她也可以跟那些别的小朋友那样飞天遁地啦! 你怎么回答,难道你要告诉她,不是叫你认命么?早点死了这条心吧,我们的命运注定了不允许你飞天遁地的。 抑或是,你是老鼠的孩子,你注定了一辈子生活在臭水沟里,学着父亲那样,滚着滚着,然后成为一名资深的逃兵,被命运撵着跑,最后疲倦地死去? “注定!注定!什么都注定!还让不让人活了?还他妈让不让活了?我去你妈的注定!我去你妈的命运!” 浑身颤抖的男人赤着脖子怒吼,他发狠地灌了一大口冷冽的烈酒,瞪大的一双怒目里,似有血水在咆哮。 “喂,那边那只四只翅膀的蜥蜴!你他妈如果识趣的话,赶紧给老子把那女孩放下。” 他一脚踹开前台的隔板,缓步地走向大厅前的那道木桥,步履很慢,却铿锵有力。 “不然,老子弄死你。” 他随手摔掉手里的酒壶,冷冷地讥笑。 “这酒真他妈冷啊“他顿了顿脚,猛地抬头,目露火一样炽热的生命之光,“都他妈要冷死人了!”他大声咆哮,一把抽出藏在身后的砍刀,箭步冲刺! “我问你!” 他狂跑着怒吼,就像一只失心疯的野兽。 “你们这些畜生,凭什么,随意定夺我们的命!” 他虎扑向前,高举的刀锋劈砍而下,斩向四翼海鬼的手臂,飞跃在半空的男人,就像是奋力地跳向了光明,他找到了自己的光了,在这一刻。 刀锋凌厉地割开虚无的空气,仿佛在那片虚无的黑暗里,斩开了一道流光的裂缝,天上的冷雨飘然落在他的脸上,交混在那张老脸上的热泪里,温暖怡人,就像回到了家。 “对不起啊,爸爸的小宝贝。” 刀锋落下,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女儿那双乌溜溜的小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没入了光 男人高举着沉重的刀锋,凶狠地斩落在四翼海鬼的手臂上。 刀光顿挫,钝重的撞击声回荡在空气间,不绝于耳,刀身激昂又落,就像是一缕飘摇在海底的海藻,激涌的水流挟持着它摇晃,可扎实在地底里的根部却始终扯紧着它,再难前进丝毫,好比一个溺水的囚徒。 刀斩的余音如玻璃般破碎,就像是一只普通的玻璃杯不自量力的撞落在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上,稀碎的破裂声萦绕于耳,徘徊在男人的心间,就像砸落在大海里的石头,破开水面后,死沉又死沉地坠向海底,那个与黑暗长存的空间。 在举刀之前,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面对这头精英级的海鬼,莫说是他这样的一介凡人,就算是换作资质稍微普通点的猎魔人碰上了,这种级别的海鬼也不绝可能是他所能敌的,用不了几个回合,便会折戟在它的雄浑巨力之下。 四只翅膀的海鬼,那可是精英级别的啊,成千上万只海鬼里头,也难得看见一只,那些手段不够老辣,修为不够深厚的普通猎魔人,怎么可能会是它的对手。 能够对抗精英级的,大概也只有猎魔人里的精英吧? 再怎么掉价,也不能轮到他这种四肢乏力的油腻老男人吧? 真是个愚蠢的决定啊,太鲁莽了啊,这把本意是用来防身的刀,到了最后,却用在寻死的路上。 想来也是挺对不起它的。 算了算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反正这一生走下来,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罢了罢了,让一切消散吧,回到年少时的荣光。 谁没曾年少过,谁没曾不是个少年,谁不曾想拥抱万丈的荣光,燃烧在最炸裂的时刻,朝着漫天的霞光奔跑,去往那个终其一生,都想着要去的地方。 谁他妈说了,不是孙悟空就不能脚踏七色彩云天,万里腾空地来到女孩的身边,为她降妖,为她除魔,为她光芒四射,就是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拼死地想要撼动这方天空,带着转瞬即逝的壮丽和光亮。 他终究变成了光。 鳞片下的壮硕肌肉忽然爆发出粗沉的呼吸声,低沉的应力随着肌肉的吐纳涌出,如潮水般喷薄出来,瞬间便破坏了铁刀的内部平衡,顺势钻入了男人的身体,化作无万条噬命的毒蛇,游离在他的骨骼和器官上,狂扭着身姿,肆虐其间。 折闪的裂纹陡然出现在刀身上,咔擦地作响,这把上了年头的老刀经受不住海鬼的爆发,砰然断裂,那条飘摇的海藻还是被鬼神力量从内到外,撕毁了所有的要命关节,四分五裂地浮沉在海里。 嘴含着鲜血的男人猛地一震,鲜红色的水流从他的嘴角溢出,斜飞在空中的双眼迷离幻灭,飘忽的瞳光就像一抹摇曳的残弱烛光,仿佛随时会灭。 四翼海鬼爆发出的强劲内力,毁掉了长刀的同时,也绞碎了男人的脏腑和骨架,空余下一副完好的皮囊,在风中奄奄一息。 再怎么剧烈的爆炸,也会有停息的一刻,再怎么热烈的火光,也会有黯灭的瞬间,只是他没曾想,自己的生命之火,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星一点的渺小火光。 还是挺难过的嘛,还以为自己猛得很呢,跑起来都带着风呢,跳起来的时候,好像要把天空都给斩下来了呢。 竟敢如此,男人还是淡淡地笑着,意识若即若离,仿佛就要飞向天空。 如果事后有人强忍着恶心刨开男人的尸体来看的话,会惊觉男人的体内一片狼藉,骨骼与内脏混乱地交杂在一起,支离破碎,就像一摊掺着骨屑的肉碎。 不愧是精英级海鬼,手指都不用动一下,单凭自身溢出的内力,便瞬杀了这个暴跳的人类,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只是,就连这只精英级的海鬼也没想懂,为什么这只蝼蚁一样的生物会莫名其妙地扑过来寻死? 为什么横行在他体内的疼痛没有立刻击溃了他? 为什么他没有立刻死去? 为什么到了最后他还要卖力地说话? 说一些无谓、白痴的话。 “对不起,当年当年是叔叔无能。” 男人嘴含着鲜血,眼帘低垂地望着利爪下的女孩。 飘忽的瞳光隐藏在微小的眼缝里,缥缈而虚无,却又那么的迫切,那么的渴求,就像是看到了救赎。 男人最后的信念在那里熊熊燃烧,淌血的意志支撑着他不要死去,死死地捆住那个急欲飞去的灵魂。 “现在现在叔叔来救你了。” 眸子里的火光经历了,跋涉了低谷,他的声音像是跨过了高山,迈过了低谷,漫长得仿佛重新走过了一遍人生,带着他的勇敢和坚强。 “对对不起。” 他再说了一遍,瞳孔渐渐涣散,朦胧的色泽,仿佛蒙上了一圈迷幻的微光,就像是清晨的迷蒙水雾。 他要走了,去往一个遥远的地方,就如晨曦下的露水,缓缓地滴落在新泥当中,来年的鲜花将会在那里盛开,盛放出属于他的热烈。 “叔叔欠你的叔叔还你来了。”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带着满脸歉意离去了,踏上新的征途。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名逃兵,而是一名披挂着信念的勇士,虽然属于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一个似乎无足轻重的故事,但是却燃着一种令人向往的光,划破天际的宏光。 一种勇敢的光。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愚蠢又自大的人类。” 四翼海鬼冷冷地看着这个逐渐坍塌的男人,嘴角牵起一抹不屑的讥笑,就像是打量着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讥讽那份“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愚蠢。 “是吗?你这只该死的丑八怪。” 利爪下的女孩忽然笑了,她低着头,瞪大着一双淌血的眼,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眼白,她咬着牙,红着眼,不知愤怒还是悲伤。 她笑起来的幅度很大,一下扯动了脸上的划痕,鲜红的血液从疤痕里流出,带着她的泪,划过她的脸庞,就像是下起了一场血红色的流星雨。 那是些去往地狱的陨石。 “人类再怎么不好,也不比你们这些歪瓜裂枣的丑八怪!” 她发狂地大笑着。 “只敢怂着那颗让人恶心的脑袋,龟缩在大海里,时不时地探着脑袋,鬼鬼祟祟地爬上陆地,跟只缩头的大王八一样!” “你这只死王八,烂王八,听到了没有,我现在告诉你,”女孩嘶吼着尖叫,“你们就是一群只会缩头的大王八!长得那么丑,没脸见人的缩头乌龟!” 她每一个字都咬得很用力,就好像害怕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听不到那样,她想要跟他说,她也是很勇敢的。 “女人,你想死么?” 四翼海鬼缓缓提起手中的女孩,冷冷地直视着女孩的眼,就像是在看着一份丰盛的晚餐。 它贪婪地舔舔嘴唇,似乎很是期待手里猎物体内随着愤怒而升温的血液,以及她面对死亡时,所表现出恐惧的反应,那种弱者才会出现的反应。 每一种血液都有其独特的味道,人类的血液是它们海鬼的赖以为生的粮食,而越是滚烫的热血,对于这些天生阴郁的妖鬼来说,则是一种不可抵挡的美味,若是再佐以一种支配生命的快感,面对这份病态的诱惑,纵然是进化至精英级的它,也是难以摆脱的。 它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就像是伟大的神祗一样,抬手掌管着苍穹下万千生灵的命运,弹指决定他们的生死。 如果脚下这个男人没死的话,它也会好好地玩弄这个英勇的人类,尽情地蹂躏这个难得的烈火玩具,等到他的火焰燃烧殆尽之后,再一口吞掉。 那样热烈的男人,血管里流过血液,应该也会同样的炽热吧? 就像烈酒,那种燃烧灵魂的透彻,足以掩盖下世界极大多数的美味,大概,也就只有那些骨头较硬的猎魔人,能够比拟得上这份彻骨的浓烈吧? 只是,那个卑微的男人临死前暴露出的杀意,竟然连它都被唬住了,误以为对上了猎魔人中的老手。 由于那份杀意,太过生猛了,也过于凶狠了,就像是哪怕用牙咬,他也要剖了它的皮那样。 有那么一刹那,男人的那股子狠劲,甚至渗入了海鬼的心脏,令它的心脏猛地一抽,顿感毛骨悚然,以致于出自本能地调动体内那片广阔的气海,瞬间反扑,杀死那个男人。 从猎物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体内流淌的血液便不再新鲜了,这令海鬼骤然失去品尝的。 对于死亡,即使是这头精英级的海鬼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惋惜地看着这种罕见的热血逐渐静止、冷却,直至再无余味。 “该死的丑八怪!你想吓我啊?我怕你个鬼,我呸!” 女孩呲着牙臭骂,清色的液体从她的泪腺中发了疯地分泌出来,仿佛直欲榨干她体内所有的水分,她一边流着泪大喊大叫,一边凶狠地朝着这只杀死掌柜的凶手吐痰。 她把痰当成了自己的刀,替代那个男人,热烈地斩落在海鬼的身上。 浓稠的粘痰挂满了那张鳞片密布的脸,可四翼海鬼不为所动,它狞笑着望着这个发癫大叫的女孩,就像是守在炭炉旁,静静地望着温度急升的酒液。 对的,就是这样,慢慢来,一步一步走,慢慢把血液的温度提升上来,然后再一口吞掉,这种卑微的生物。 “丑东西,我告诉你,我是吓大的!我不怕你,我才不要怕你,我一点都不怕死!有种”女孩发狠地磨牙,尖锐的声音扭曲着从她的牙缝里挤出,“你杀了我!有种你杀了我!” 快!把你的愤怒,把你的不甘,把你的恐惧,把你的勇敢,把你的灵魂一起统统投进血管里燃烧! 用那高涨的火焰,榨干你那点不值一提的价值。 四翼海鬼的目光越发地热切,仿佛等待已久的烈酒即将出炉,它发狠地舔了舔冰冷的嘴唇,青色的舌尖就像是游走在剑尖一般的森寒。 “不要来救我嘛叔叔,你就不要来救我嘛。” 女孩空白地细语,仿佛嚼碎了灵魂般地说话。 她决得她快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追上那个叔叔的脚步,轰轰烈烈地离去,她睁大着眼睛,想要最后再看看一样这个对她不怎么好的世界。 “我告诉你!我不怕死,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怕死!” 她银牙一横,凹凸不平的牙床撕扯着在口中划过,她憋住了气,用撕裂灵魂般的声音,对着男人的尸体哭诉。 下一刻,她猛地抬手,一拳砸在了四翼海鬼的眼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黄白色的剑 拳头击中眼珠的声音,就像是用力地拍在一块光滑坚硬的大理石板上那样,清脆而响亮。 冰冷的温度沿着诡异的纹路传导出来,渗入女孩的手面,就像是一座缓缓转动的寒冰漩涡,正缓慢且冷漠地将她吞噬。 四翼海鬼冷冷地拎起手里的女孩,四目对视,汹涌的杀机从幽绿色的眼缝里喷出,就像是万丈冰川间迸裂的裂缝。 “女人” 锐利的爪尖缓缓嵌入女孩的脸庞,粗沉的呼吸声回荡在一人一鬼之间,就像裹挟着冰屑穿过冰川裂缝的寒冷劲风,一场狂暴的冰风暴,仿佛在悄然之间,酝酿而生。 “大胆。” 墨绿色的裂唇缓慢地启合,四翼海鬼冷冷地注视女孩,低缓地吐字,仿佛每一个字节都带着藏储了千年的低温。 周围的温度随之直线下降,空气仿佛瞬间到达了冰点,虚飘的水分都要被冻结成了冰渣,就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女人,你可知罪?” 海鬼冷漠地审问,就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屈身降临到凡俗,宣判末日的到临。 “卑微的臭虫,你怎敢触碰神灵的威严?!” 它对着那张划花的脸高声地嘶吼,张狂的咆哮声横冲出去,炸开成一道猛烈的冲击波,直欲震破雨水的帘幕。 暴戾的杀意冲刷在人们的耳间,吓得场内的每一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惊悚的寒战。 巨大的愤恨从四翼海鬼的脸上喷薄而出,它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就像是一只被盔甲武装起来的鬣狗,本应该雄赳赳气昂昂地高抬起厚实的胸膛,向这些比它弱小的生物,恣意彰显自己的强大。 然而,仆一出场,便遭遇了轮番的打击,先是被一个不要命的男人抢尽了风头,然后再就是,被这个该死的女人一把揪出了裸露出铁甲外面的尾巴。 尽管他的浑身都被硬如精钢的鳞片覆盖着,但眼睛始终是鳞片所无法保护的那部分,女孩的一拳,毫无疑问地命中了它身上两个防御薄弱的弱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习惯了被恐惧支配的生物,怎么忽然就凶猛了起来,带着一种强烈的,赴死的渴望。 活着不好么? 她不应该被恐惧吞噬了么,她不应该在绝望里挣扎么,她不应该跪着在地上求饶么,她不应该哭着乞求自己放她一条生路么? 怎么忽然就都不按套路出牌了呢? 擅自改动了剧本的方向了呢? 还他妈把不把它四翼海鬼放在眼里了?! 死!她必须死! 唯有用她的血,用在场所有人类的血,才能洗刷它今天所蒙受的耻辱! 巨大的恶意在它的心里炸裂,翻滚的冰风暴席卷过半裂的冰川,翻滚着涌向天地各方,它要用它的恶意,将这片天地完完全全地吞没! 狂风骤然高呼,四翼海鬼正准备发狠地大叫,暴戾的嘶吼声刚欲溢出咽喉,下一刻,却陡然截止在气管里,进退不得。 一股古老苍茫的力量从高空降临,瞬间锁死了它的喉骨,碾压式地锁禁了它的身躯,所有的行动,戛然而止。 “祗园精舍之钟声,响诸行无常之妙谛。” 庄严的梵音骤然升起,金色的梵文浮现在空气里,整齐排开,放射般折向四周,清晰明朗的吐字声,宛若一位得道的高僧静立在众生的顶上,低吟着诵读某本遥远、原始的经文。 “娑罗双树之花色,显盛者必衰之道理。” 一把缠满绷带的长剑破空而出,年轻的剑客从最高的楼层处跃下,踏着古老的音符而来,宛若神佛显灵。 “骄奢者绝难长久,宛如春夜梦幻。” 他轻舞着剑,绷带紧裹着的剑身,看不见一点的锋芒,却又仿佛能够斩断世界的所有,无论是有形的一切,抑或是无形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横暴者必将覆亡,仿佛风前尘埃。” 他用诗歌般的声音说道,缥缈的字句里,潜藏着某种极致的审判意志,剑锋凌然而落,黄白色的虚影晃过,一剑劈开了四翼海鬼捉住女孩的手。 “嘛,我说啊,你们这些混蛋,”剑身划开,飞跃在半空中的年轻人倏地转身,凌空踢出一记绝妙的抽射,“就不懂怜香惜玉么?!” 四翼海鬼被一脚踢中,浓缩的力度在年轻人的脚尖轰然爆发,恐怖的力量瞬间掀起海鬼庞大的身躯,如炮弹般飞射出去。 “嘛,我又出场了。” 年轻的剑客身形落定,单手扛着剑,高高地扬起头来,露出温和的微笑。 深蓝色的血液从四翼海鬼的断手处涌出,跌倒在地上的女孩卖力地挣脱出那只硕大的利爪,忍着痛将那些爪尖从脸上抽出,血顺着伤口溢出,涂满了她的脸。 她瞪大着瞳孔慢慢凝实的眸子,双手虚抓着脖子,不要命地深呼吸,歇力地将急促的喘息捋平。 局势翻转得太快,完全就是以着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像是半个身子探进了鬼门关,又被人强行拉了出来,重回到这个熟悉的人世间。 其实她早就想死,她很想告诉那个死去的男人,其实你根本不用来救我的啊,完全就是多余的,反正我也没想活多久的啦。 我跑出去的目的,不是为了逃跑,我知道我是跑不了的啦,我根本就没想过能够从这些鬼怪手里逃出去过,就好像,我从没想过,我可以逃出这种肮脏的生活。 我只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再好好地看一下天空,好好地感受一次自己的身体,这副让我厌弃,又令我不舍的身体。 我是渴望自由啊,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比起自由而言,我更渴望的是拥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而不是某种肮脏的赚钱工具,某些被抛弃的残次品。 我只想成为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拥有自己的尊严,拥有自己的权利的人,只可惜,那种东西太过遥远了,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好像就只剩下像个人一样死去,带着我的渴望和向往,带着我一生的憧憬,奋力飞向天空。 反正我的生活已是一片荒芜,反正我的人生也就那样了,其实你根本不用跟我道歉的,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那些为了生活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们都一样啊。 一样是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很多不得不做的事,丢掉了很多不得不要的东西。 所以,我知道今晚是逃不了的,我只是想只是想,最后在做一件事,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一件不是为了苟且地活下去,而做的事。 那就是拥抱天空,像个普通人一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们我们都没有错,或者说,我们都错了。” 女孩瞪着通红的眼,怔怔地望着那具塌倒的尸体,颤着声低语,断断续续的声音就像天上纷飞的雨丝,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被风卷起,穿过屋顶上的漏洞,融入到高空的气流当中,奔涌着吹向了远方。 她全然不顾前方那只卷土重来的四翼海鬼,也不顾身后各方冲来的普通海鬼,更不管那只撼动地面的螃蟹巨兽,尽管四面楚歌,可她却傻傻地呆坐在正中,任由冰冷沉重的鳞甲和骨突,朝她包围而来。 这一次,她再没丝毫的惧色,她就那样盯着男人的尸体,死死地盯着那个曾经不屑的孺弱男人,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你走吧,不用管我。” 她忽然抬头,擦了擦婆娑的泪眼,望着身边的剑客,轻声对他说。 她的语气很淡,却又透着一股决绝,她不想再逃了,她也不想连累这个好心的剑客,在这座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自身都难以保全,又何必为了她,而身处险境呢。 今晚已经够累了的,她也不想再欠谁谁谁的人情了,这样挺没意思的,她是这样认为的,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死亡。 “嘛,就没想过再活一次么?将以前的统统抛掉,重新开始?” 秦羽温和地笑了笑。 “嘛,就当是为了他。” 他朝那个瘫倒的男人努了努嘴。 “没有,我们很多人都活不过今晚的,”女孩摇摇头,神情惨淡地说,“逃不掉的,外面还有很多海鬼,很多很多,好像怎么数都数不完。”她满目的呆滞,仿佛重睹了跑出文华楼外所看到的那一幕。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海鬼,同时塞在了一条街里面,满满一条街的鳞片,多得让人绝望。”她低落地说。 “你是猎魔人,你的命比我值钱,赶紧走吧,趁着它们还没有”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闪动,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全军出动。走!赶紧走!赶快离开这里!”她语气急促地说。 “不然的话,你也会死在这里的,堂堂一位猎魔人,最后却和一个风尘女子死在了一起,传出去,不怕别人笑么?” 她自嘲地笑了笑,艰难地翻动着眼睛,意图用决绝的目光,奉劝这位好心的猎魔人离开,她不想再有人,因为她而死掉了。 “我说了嘛,我早就活够了,我的人生早就是一场荒芜,什么死不死的,其实都一样。” 她说。 “不过还是谢谢你啦,谢谢你们啦,在最后的最后,还是让我感受到了”她温婉地笑了笑,光滑的水光顺着她的面骨流走,冲掉了铺在她脸上的血。 洁白的肌肤绽露在血水之间,绛唇玉颜,眉眼轻垂,眉宇间仿佛流淌着溪水般的温柔,原来她长得是那样的美,只是她从没在乎。 “温暖。” 她轻声说,清脆得宛若水滴的声音。 “嘛,没有谁的命值不值钱的啦。” 秦羽淡淡地笑了笑,一把抓住女孩的手,就像个蛮不讲理的登徒子。 “嘛,也没有什么,最不最后的说法的啦。” 他鲁莽地把女孩拉了起来。 “人的一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概也就只有被埋进土里的时候,才会发现,”他挑挑眉,“原来这一切,这才结束了呀。” “嘛,未来总是未知的,捉紧咯,命运这种东西,可是跑得很快的呢。” 他一把搂住女孩的腰肢,黄白色的长剑反手一挥,划出一个金光普照的圆环,就像一个坚如磐石般的金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清风白游》正文 震破 四面八方的杀机接踵而来,悬浮在杀意包围圈中的金色光环,稳稳地罩住身体紧贴的俩人,如同一座屹立在狂潮奔涌之中的孤岛,孤独而渺小,却透着一股永不折服的蕴意,更像是狂风中一粒不可磨灭的尘沙。 双手握无限,刹那即永恒。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站立在圆环中的年轻人仰首微笑,双眼平静而淡然,仿佛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他就是这里的神祗,掌控着主宰一切因果的权力,地位凌然,不可侵犯。 但海鬼们并不在乎这些,在它们眼里,这个该死的猎魔人的举措,等同于画地为牢,愚蠢地将自己困在了一片拘谨的地方里,自缚手脚,贴心地替它们省去抓捕他的精力,还买一送一,那个作为赠品附送的女人,味道闻起来,也是相当不错的。 即便那个猎魔人真的拥有神一样的力量,这些大海深处来的怪物们都不会畏惧,它们也同样有着自己的骄傲。 神是什么?因果是什么? 世界又是什么? 它们不懂。 对于自己不懂的东西,统统撕碎,那不就行了么?!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简单一些,那不就好了么?! 神神道道的东西,别想吓退它们,它们本身就是超脱于世俗之外的鬼怪! 神与鬼的战斗,它们又怎能缺席? 首当其冲的是那头巨型的螃蟹巨兽,八条嶙峋的蟹腿极速地振动着,巨大的破坏力附加在腿尖上,加大版长矛一般的蟹腿猛烈地朝下冲击,超高频率地戳穿地面,从而带动这具庞大的身躯,实现高速的位移,驱使着这头暴烈的巨兽席卷着足以震裂大地的暴力,发狂地横冲而来,就像一台碾碎一地疯狂的,装载着死亡的失控列车,轰隆隆地冲出铁轨,无可阻挡地扎向毁灭的怀抱! 青色的螯钳横置在巨兽的两侧,钝重地前后推动,如同战锤般挥舞,光滑厚重的甲壳表面划出两道危险的厚重弧线,蛮横地砸向沿途挡路的人们,恐怖的巨力作用在肉身凡胎之上,瞬间便已轰碎了他们的骨骼,毫不费力地将他们的身体打飞出去,就像随手扫掉一堆道路上的细碎障碍物。 随着巨兽迅猛冲锋,无数根细小的突刺缓缓从它的身体里抽出,针扎般的锋芒密集地出现,突破青色硬壳的表面,渗着粘稠的深蓝色血液,暴露在空气之中,泛起血腥、森然的冷光。 仿佛只用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它便从一台出轨的列车进化成了一台从地狱里奔来的钢铁收割机,身上插满了长枪般的利刺,肆意地刺向四方,残忍且无情地收割走这些倒霉鬼的性命,把他们的灵魂从肉身上强行拖走,紧随着它的步伐,冲向地狱。 它把几具较好的人类尸体扎在突刺上面,当作了此行的战利品,嘴部不停喷吐出的泡沫,漂浮在空中,折射着扭曲的微光,倒映出战利品们绝望、惊恐的脸。 巨兽横行过后的地面,一片狼藉,血水浸染,数不清的断肢残骸遍布满地,凌乱地堆在一起,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们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瞳光涣散,早已没了呼吸。 暴戾的冲撞声残忍地淹没了众人恐惧的惊呼尖叫,巨兽冲杀出的血路,仍旧在急速地延伸,笔直地探向光环当中的男女! 就像一头横冲在修罗场里的凶兽,在抵临战场极高点之前,八条刚烈的蟹腿同时向下弯曲蓄力,然后,纵然跃起,掀起一地的鲜血,如同一块破天而来的陨石般扑去,带着滔天的杀机,砸向那道不堪一击的小木桥! 那些残留在青色甲壳上的新鲜血迹,不过是它对木桥上这位猎魔人的恐吓,它要在气势上彻底地压垮他,破开他脸上这份该死的淡定和超然,然后在他深入绝望的时候,大感惶恐之时再一钳子凶狠地把他砸死! 杀人兼诛心。 “快走!你挡不住它的!” 女孩满脸惊恐地看着旁边的男人,焦急地想要把男人推开,妄想着让他离开这头巨兽的攻击范围。 尽管她心里知道,这种想法很天真,几乎是不可能实现,但她还是执意要这么地去做,就像一只扑向火的飞蛾那样,不顾一切地撞向这个如山般屹立的男人。 可她却怎么也撞不开他,仿佛连接着他们的,并不只是紧紧攥着双手,冥冥中,仿佛还有那种缥缈的命运。 是命运,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嘛,不要以为仗着自己大只,就可以为所欲为呐。” 秦羽微眯着眼睛看向天空,若无其事的脸上,铺满了大而无畏的笑容。 “嘛,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他猛地睁开双眼,“瘦也有瘦的好!”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他对着遮蔽视线的黑影大吼,澎湃的怒吼声中,隐隐似有一座矗立于晨昏线上的古钟,迎着黎明和日暮摆动,发出庄严肃穆的鸣声,浩瀚的意志随着钟声横铺开来,响彻四周。 金色梵文仿佛感受到他的诏令,极速地汇聚起来,如同龙卷般环绕在他的身边,他立于梵文包围的中央,就像一尊宁静的佛像。 古老的字节宛若游鱼一样,甩动着尾巴,纷纷攘攘地钻进他的绷带里,化作一个个森奥晦涩的字符。 女孩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些纷飞的字符,就像是在某个盛夏宁静的夜晚里,误闯入了某片萤火虫的领地,受惊的虫子们围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飞舞打转,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忽然掉了下来,围绕在她的身边,准备带领她去往广阔悠远的天空。 如梦似幻的场景,令她不由地掐了掐脸皮子,求证自己是否身处在一场大梦之中,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该恐惧。 在这场梦里,触目可及的都是血,满地的尸体,到处都是惊恐绝望的人,除此之外,还有那些狰狞可怖的恶鬼正快速地朝着她冲来,仿佛下一个刹那便会将她撕碎。 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畏惧,可能是刚才的那几个瞬间,就已经将她身体里的恐惧都消耗完了,此时此刻,她的身体空空的,再也挤不出多余的感情,也可能是,身边的这位年轻的猎魔人的缘故,好像有他在身边的话,天塌下来都不会害怕。 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了,今天晚上,她已经见识到太多的光了,即便这不是梦,到最后她还是死掉了,她也虽死无憾。 毕竟,她是沐浴着光明离去的。 可脸部上传来的真切痛意,及时地提醒着她,这不是梦,这是现实,你所看到的光,也是真的光,这个黑暗笼罩、风雨飘零的世界里,还是会有光的。 随着最后一个字符没入秦羽的绷带,这场光怪陆离的变幻才算告终,填满梵文的绷带,就像是某位远古的高僧寄情于笔墨,将心中所信奉的神圣,尽情挥毫在这份陈黄的羊皮卷上,记载的至圣真理穿过遥远的时空,重临此刻的现世。 流转着金色梵文的长剑被秦羽收转反折,修长的剑身紧贴着他的肘尖,横伸出去,直指苍穹下黑色的巨影。 他转身,背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机,沉静而淡然,如同一位静立在波涛之间的行者,仍由风吹浪打,他自岿然不动,又如高峰上的劲松,遒劲而悠远。 被绷带裹紧的剑锋迎面对上螃蟹巨兽的锐利骨突,游走在长剑身上的古老梵文蓦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股凌厉至极的意志划破天际长空,骤然降临。 安静的年轻人微笑着扭头,一双久远的、浩瀚的、宁静的双眼遥遥地对上了半空中这只狰狞的巨兽,平缓的目光淡如湖水,渊源悠长,仿佛破开了时光的长河,独立在一片宽广的湖泊里。 “嘛,游戏结束啦。” 下一刻,他咧开嘴,露出连在一起的两排皎白的银牙,淡淡地笑了。 沉默的重响声轰然升起,继而又沉寂了下去,数吨重的螃蟹巨兽被生生地滞留在空中,身体僵死,犹如冻封。 无锋的长剑陡直地对上一根锐利的骨突,剑尖贴着刺尖而立,尖尖相对,如沙漏一般静立在木桥之上,寂静无声,好像连时间都被静止了。 年轻人单凭剑尖与刺尖之间的些许摩擦力,硬生生地支起了这只庞然巨兽,就像用指尖顶着圆球那样的轻松。 空间罕见的平静了下来,下一刻,却又被秦羽蓦然地打断。 绷带下的手腕骤然发力,他猛地抡下手中的剑柄,一把将剑尖上的螃蟹狠狠地往前一摔,当作石头那样,砸向地面! 数吨的重量陡然施加下来,瞬间便砸烂了秦羽脚底下的木桥,它仰面朝天,背顶着木板,强劲的冲击力作用在它的身上,宽厚的背部迎着木质桥梁的半边桥身倒退。 重物撞击声急促地响起,碎裂的木板抛飞在风中,雨水腾空地飘落,木屑和水幕交织在风中,失力后的木片顺着水流下坠,雨下了又下。 失去支撑后的木桥轰然坍塌,秦羽依旧搂着身边的女孩,从容淡定地随着桥板下落,跌至桥下的人工河里头。 等到纷繁的木雨下完之时,半边的桥身已然被螃蟹巨兽尽数摧毁,失去了这些疏松阻障过后,巨兽轰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人工河的岸边上,在这道垂直的墙壁上,生生地轰出一个数米宽的坑洞。 泥石俱落,搅浑了一场的清水。 “嘛,都翻壳了啊?” 秦羽轻轻地放下搂起的女孩,淡淡然地笑笑。 他的笑声很轻,很快便被风声吞没,脚下的水流轻轻地震颤,水波涟涟,脚步践踏大地的混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螃蟹巨兽的败落,并没有打消海鬼们的进攻念头,反而驱使着它们发动更为暴烈的冲锋! 恐惧这种卑微的东西,只是弱者才会拥有的,它们是天生的强者,他们血管流淌的血液里,从没出现过“恐惧”两个字! 所谓的王,无不是踩着一众强者的尸体,登上那座铁与血的王座! 心存畏惧的生物,不配成为天地的王者! “嘛,还没完呐。” 秦羽烦恼地揉了揉额发,轻声说。 “那么,”他的语气陡然一凝,“就让我来”他忽然松开了女孩的手,双手执起那柄缠满绷带的长剑,虎步向前,“细数你们的罪恶吧!”他勇猛地跃起,高举着笔直的长剑,就像掌握住苍穹赐予的伟力,一剑刺向螃蟹花白的底部! “噗!” 长剑一下破开坚硬的甲壳,直直地插落在里面,深蓝色的血液沿着创口渗出,渐渐洇满了长剑上的绷带。 金色的梵文再度发动,璀璨的剑光陡然暴涨,强烈的光芒透着一股圣洁的气息,瞬间震退了沾落在剑身上的冰凉血迹,黄白色的绷带,依旧如故。 一阵圆型的冲击波随之扩散开来,半圆形的光照瞬息间便笼罩住这条人工挖掘的小河,金色的耀光沿着河道,发散到四周,至高的意志加持在光束上,裹挟着一股绝对的力量,蓦然震开了临近河道的海鬼们,击退四方的来客! 金色光罩外的天空,屋顶漏洞的夜幕上,一根黑色的飞羽,悠悠地飞落,慢慢悠悠地没入拒绝了所有海鬼入内的金色光罩内,有意无意地飘向螃蟹身上的年轻猎魔人,带着漫天的杀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