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喜上眉头》正文 1 有点暴躁的太后娘娘 慈寿太后这辈子熬死了不少人。 “哀家这一生总在送别人走,此番竟轮到你送哀家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又说胡话,待你身子好些了,我想法子瞒过他们,将你夹带出宫,咱们放风筝去”年过七十的朱老夫人对躺在病榻上的老太后如是说道。 这话说得荒唐,引得慈寿太后无力地笑了一声。 然而,她还想动手剪一幅锦鲤戏水图黏在风筝上郊外的天湛蓝,像猫儿的眼,杏花开时,衣裙上仿佛都染上了香气。 她还记得呢,那时正值懵懂,最常有的烦忧不过是父亲同母亲又拌了几句嘴、今年种下的茉莉又没能捱到花季便枯死了,亦或是隔壁府里的秦姑娘样样出挑,别人总爱拿自己处处同她作比较,偏生她根本比不过,真是气死个人 彼时哪里能知道,那些时时放在心上的忧虑同日后这漫长岁月所经历的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真正能将人生生气死的全都在后头呢。 朱老夫人忽然说道:“昨个儿我梦到咱们还在小时雍坊里醒时我便想,倘若真能回到那时该多好” “这日子极不容易快熬到头了,难不成你还想再走一遭”她可不想。 “兴许就不一样了呢” “枝头嫩青一样的小姑娘,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手段啊。”慈寿太后虚弱地玩笑道。 “这倒是,保不齐还得眼瞎一回。”看着太后愈发灰白的脸色,朱老夫人眼底不敢表露的忧色渐渐遮盖不住。 “哀家走了之后,你可打算回苏州府去” “你这回字用的古怪,我历来是不曾去过的,日后更不必谈。”朱老夫人斩钉截铁的语气中仍有恨意。 “那你是打算长住定国公府养老” “偌大一个公府,难道还容不下我不成” “哀家是怕你委屈啊你这性子” 朱老夫人打断她的话,道:“你若真怕那些人给我摆脸子,那就再撑一撑,等一等我,咱们一同走” “你这身子骨儿壮得跟牛一般,哀家哪里等得起。” 这本是有意逗趣的话,可朱老夫人攒足了劲儿,竟也扯不动半边嘴角。 嫌弃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颊,人老至此,连笑都成了难事。 “皇帝还没过来吗”慈寿太后气若游丝地发问,眼神黯淡,仿佛辰光一点点被耗尽。 “回太后还、还没”宫女低着头小声答道。 慈寿太后:“再差人去请。” “是” “你还是要给你弟弟求情”朱老夫人问。 慈寿太后摇了头。 求情有用吗 “要不然我去找陈寅他兴许能说得上话我不信皇上真敢这么不管不顾” “罢了,别再牵连他人了。”慈寿太后似看破、更似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姐弟三人,延龄走在前头了,哀家眼见要紧跟而去,鹤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也一把年纪了,独自苟活着也怪可怜的杀便杀了,死便死了吧。” “你说这话”问过鹤龄没有啊 朱老夫人想要反驳,但却未言。 她也明白,这听似替他人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话,实则是实在没了法子。 “那你坚持要见皇帝岂不平白给自个儿添堵” “哀家有极要紧的话要对他讲。” 直到正午时分,先前一直声称“早朝事忙”的皇帝适才出现在慈宁宫内。 “伯母若是为了张鹤龄一案欲求朕网开一面的话,还是稍省些气力吧。按理来说伯母弥留之际,朕本该全了您的心愿,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伯母勿要再令朕从中作难了。” 祝坐得远远的,一面接过宫女奉来的香茶,一面说道。 慈寿太后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皇帝,你过来。” 祝抬了抬眼,缓缓放下茶盏,信步走到了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慈寿太后。 慈寿太后:“跪下” 祝无声冷笑。 他一年半载不来慈宁宫请一次安,即便是慈寿太后寿辰,他可也从未跪过她。 仔细想想,似乎只在刚入宫的那一年跪过那么几回而已。 “太后有要事需交待皇上。皇上这么站着,怕是难以听清。”朱老夫人在一旁冷声说道。 “伯母西去之际,朕理应跪送。毕竟朕这身龙袍,还是伯母亲手赐予的,这份恩情,朕可记着呢。当跪,自然当跪”祝表情玩味地说着,而后慢条斯理地跪了下来。 “不知伯母有何临终谏言要交待于朕”他作势将耳朵又靠得近了些,毫无敬意的脸上仍是饶有兴致的神色。 朱老夫人在一旁看得气血上涌。 大靖的皇帝,她见过四位了,唯有这一个满身暴戾之气,阴恻恻地让人心底生寒又发恨。 端看他印堂发黑,眼神浑浊一片,兴许不日她便要见到第五位皇帝了也未可知 就他成日还修仙炼丹呢,这种人下地狱还差不多 慈寿太后:“婉兮,你先退下。” 朱老夫人唯恐再多看祝一眼便要忍不住做出悖逆不敬的言行来,当下求之不得地赶着下去洗眼睛。 刚转过身去,便听得一声瓷器坠地破裂的巨响,并着一阵恼羞成怒的惨叫 还有慈寿太后仿佛用尽了毕生所有鄙夷的遗言 “滚你娘的王八羔子白眼儿狼,哀家今日便告诉你你娘她不是病死的,是哀家先气得她中了风,又亲手拿被子给活活捂死的她算计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没赢得了哀家,死得窝囊极了哀家是杀不了你,好歹也拿她解了解气” “你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还得乖乖地跪在这儿给哀家送终吗哀家赏你做了皇帝,就是拿来送终的狗东西” 这、这就是她要交待给皇帝的、极要紧的话吗 朱老夫人惊恐地回过头去。 只见祝已倒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挡在眼前,一面失声喊道:“来人快来人请太医” 这声音听着就很疼 那坠地破碎的瓷器可不是简单的瓷器,而是刚下了炉的药罐,里面装着的可是满满一罐滚烫的药汁啊 太后特地交待的,不必等三碗水煎作一碗,只待滚开了便呈上来。 期间久等皇帝不来,还着宫女特地回炉热了整整四遍,力保给皇帝送去最为温热的问候。 此番用心,也是可叹。 嘉义二十年八月,慈寿太后崩于慈宁宫。经议,谥号定为孝康靖肃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 前有葬仪诸礼皆被减杀过半,比之寻常太妃无异;后有头七未至,其弟张鹤龄便被斩首于菜市口示众。 如此枉顾情理之举,朝中却少有人言只因皇帝因慈寿太后崩逝而痛哭彻夜,以致右眼已不能视;伤心恍惚之下不慎打翻炭盆,又遭炭火迸烫了圣颜,大半张脸都难以恢复原本的面貌了。 如此之惨,不免令人动容。 只是,有两处“无解之事”荡漾于朝野内外。 其一,张鹤龄被斩首之后,本该抛于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的尸首半路忽然被人劫走,次日张家祖坟中便多了一座新坟,不知是何人所为; 皇帝震怒,可埋也埋了,到底也没有再刨出来的道理。 其二,八月当季,众人不过刚添了里衣,怎么皇上的寝宫里就开始烧上炭盆了 无解,委实无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 拖死狗般的英雄救美 张眉寿是被人生生给晃醒的。 谁敢这么晃她 她不耐且茫然地张开眼睛。 面前床边站着的是一个岁模样的小男孩,他半束着发,发顶簪一根白玉钗,一袭白色的小袍子,干净好看的眉眼间带着焦急的神色。 “我还当你昏过去了”他又喊又晃,许久才得见她睁开。 此时见她只顾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他忙又道:“着火了,快起来” 张眉寿心底一跳。 这个小男孩是哪个宫里的 慈宁宫又怎么会起火 难不成她竟没死,祝那孙子气急败坏要放火烧死她 这也蠢的太过明目张胆了吧 这些来不及细想,她抬眼间却已看清四周环境陈设这里根本不是慈宁宫 房内布置极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张大大的“禅”字,字下是一张矮桌并着两只蒲垫。 张眉寿陷在惊惑中无法回神,小男孩又连声催促道:“我知道你吓傻了,但此时逃命要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这是哪儿”张眉寿一出声却被惊住了。 这软糯稚嫩的童音,是她发出来的吗 男孩见她又傻住了,暗叹一声“小孩子真是麻烦”,干脆伸出手去将她拉坐了起来。 “快走出去再说” 眼见火舌蔓延,窗棂并着床头的屏风熊熊燃烧着,灼人的热气烤得人脸发烫,床上的帐子被火舌鼓动起来,边缘被燎着一角,“噌”地一声就着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七岁那年她随同母亲前来开元寺上香礼佛,她半路便睡着了,母亲去了前殿上香,便命人将她抱来禅房小睡谁知睡着睡着,禅房后忽然着了火,刚好殃及到了她这一间。 她睡得熟,丫鬟不知去了哪里,她最后是被头顶的床帐子烧成的火油滴在脖颈和耳后的地方、活生生给烫醒的 若非她幼时睡觉喜欢抱着枕头在怀中,将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烫花的只怕就是这张脸了。 即便如此,自幼爱美心切的女孩子,一直无法释怀耳后和脖颈处的几块疤痕,时时想着要如何掩盖。 幼年时面对大火的恐惧霎时间重回脑海,张眉寿下意识地要下床逃跑,猛地一掀被子,双手撑着床板转了身,光洁白嫩的小脚落到地上,刚要直起身来,双腿却蓦地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 缠绵病榻太久,她根本不知要如何走路了 小男孩忙去扶她,“别怕,我带你走” 张眉寿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然而身子还没站直,她又再次跌坐了下去。 男孩似乎很吃惊她竟被“吓得”连路也不会走了,当即皱着眉想要抱她出去,触碰到她的腰身之时显然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付诸了行动。 然而,他很快发现,他即使比同龄人力气大,有些习武的底子在,但他到底也只有九岁而已,根本抱不动面前这个软乎乎的小丫头。 “你爬到我背上来,我试着背你出去”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张眉寿试着照做,可奈何她下半身根本使不上分毫力气,只有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余下身体所有的重量都不受控制,活像是要将他勒死一般,更别提他还能有力气站得起来了。 男孩试着托了托,根本行不通,不由满眼挫败地看着她。 床帐已经全部烧了起来,屏风倒塌,火势四窜,不断发出“轰轰”的声响,浓烟热浪里,呛得人眼泪直流。 他当机立断地抓起她的双手,咬牙拖着她便往外走 张眉寿看着他这拖死狗一般的姿态,忍着双臂的疼痛,羞愤地闭上了眼睛。 天知道,她如何会做这等荒唐滑稽的梦啊 男孩一步一步地拖着她,费力却坚韧。 “三姑娘”吓傻了的丫鬟阿豆冲了进来,见到这情势又错愕又庆幸,连忙上前将张眉寿抱了起来,护在怀中躲着火舌飞快地逃了出去。 男孩子也跑了出来,见很快就有一群妇人婆子汲汲皇皇地进了禅院,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避人耳目地从后门离去了。 出了禅院,见有护卫已经寻到了这里,他佯装摔倒在地,静静地等着他们找过来。 小时雍坊里的张家乱作了一团。 张家二老爷张峦从国子监赶回来,来到女儿的愉院,抓住郎中就是一通问询。 听闻女儿没烧着也没烫着,张峦刚松了口气,然而却听妻子宋氏急着道:“可就是走不得路了” 先前以为只是腿麻了,可一路从开元寺回来,再到现在,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了,还是不成,就连扶着也不行,那两条腿活像是没有骨头似得,站也站不了 不止如此,人也忽然成了楞头鹅一个,问什么都不答,一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瞅着她。 现在倒不瞅她了,改瞅她爹了 “大夫,这是怎么回事”张峦皱眉问。 大夫直摇头。 他行医多年,倒没见过没伤着没碰着,两条腿完好无损,突然走不成路的。 “兴许是受了惊吓,先养几日看看。”他只有开了安神的方子。 宋氏让身边的婆子送郎中出去。 郎中假意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接过那块碎银,点头保证道:“老夫行医多年,绝非那等嘴碎之人” 愉院里探望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张眉寿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她这张梦做得太长,也太真了吧 梦中的一切竟与儿时一模一样。 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她分明早不记得了,怎能在梦中竟还原的如此清晰 不过梦到底只是梦。 她伸手摸了摸左耳后的皮肤,细腻光滑,全然不似多年以来,触之便是疤痕凹凸的手感。 那个救了她男孩子她起初觉得眼生,现在越想却越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傍晚时分,愉院里来了张眉寿的小友。 “我那日替你卜卦,说你近来犯小人,不可随意出门,你不放在心上,这回应验了吧”隔壁王翰林家的长子王守仁一本正经地说道。 张眉寿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看着面前小小的男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真小啊 小的她都快都要认不出这是昔日带兵平乱,曾任两广总督,智多近妖,名留青史的大师王阳明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 小友抱一抱 当年祝又樘走后,她儿子祝照荒唐无道,惹得谢迁、刘健等肱骨老臣接二连三地要辞官归去。她一次又一次放下太后的姿态,一边苦苦哀求大佬们“救救孩子”,一边还要试图百般矫正她这个熊儿子的德行,烂摊子收拾到可谓心力交瘁,若没有王守仁一直帮着她,那些年她只怕根本撑不下去。 君臣有别,她甚少见到他时,他也需循规蹈矩地行礼,她亦要摆出太后的威严来,当真是累。 还是小时候好啊 张眉寿伸出胳膊,厚颜无耻地道:“伯安哥,我病了,抱一抱” 王守仁闻言不觉有异,到底张眉寿这个小丫头从小喜欢黏着他叫哥哥,他自幼有哑病,说不出话,别的孩子取笑他不跟他玩儿,只有她和苍鹿两个孩子愿意亲近他。 两家长辈又是世交,他真心拿她当成了妹妹看待。 他从小方凳上起身,走到床边,小声说道:“只能抱一下啊,我今年都八岁了,男女授受不亲的。” 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的做派。 他真像个长辈一样抱着张眉寿,又十分老成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还念叨着:“蓁蓁乖,灾去病除,余年平安。” “伯安哥,谢谢你。” 太后和臣子,是无需道谢的。但蓁蓁对伯安,始终想道一句。 王守仁放开了她,认真地道:“以后我给你卜的卦,你多少要信一些才好,俗话说,未雨绸缪,有备无患,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说了一大串当年幼时的张眉寿根本听不懂的话。 此时的张眉寿诚然答应下来。 除却朝堂上的成就之外,王守仁自幼钻研心学,爱好卜算推演之术,日后独成一派“王学”,成果亦是瞩目。 她起初对这些东西十分嗤之以鼻,日后渐渐懂得,有些命理玄学,即便不全信,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当存有敬畏之心。 “这几两燕窝是我娘让我捎来给你补身体的,你要记得吃。” 王家祖上便富足,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刚中了状元,虽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翰林,但王太太平日的吃穿用度和出手都不拮据。 张眉寿也不缺这些。 张家家境一般,最有出息的大伯如今任着五品官职,庶出的三伯在一家不上不下的书院里做先生,张眉寿的父亲跟大伯是同母亲兄弟,皆是嫡出,如今在国子监学习,尚未考取功名。 至于祖父嘛不提也罢。 但张眉寿的母亲宋氏娘家祖上经商,累下赫赫家底,虽说为商者为下等,可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当年宋氏嫁来张家,嫁妆丰厚,金银不提,更有几间铺子归入了她的名下,近年来收益虽比不了往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二房唯一的小姐,张眉寿的吃穿用度较之一般官家小姐都只上不下。 王守仁刚打算走,却听说苍鹿来了。 张眉寿呼吸一窒。 阿鹿也来了她的梦里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盼都不敢盼的。 一身枫红色长衫的苍鹿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 张眉寿的眼睛刚落到他身上,顿时就要落泪。 衣着鲜丽的小小少年,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唇红齿白,小小年纪已隐约透露出了几分灼灼风姿。 她都快要忘了 幼时阿鹿多病,苍家上下想方设法地要保他平安长大,最终经高僧指点,将其自幼当作了女儿家来养,穿了耳洞,改穿长裙长衫自那之后,身体果然日渐康健。 唯有一双眼睛,始终处于失明,不见好转。 高僧留有一言此恩往复,自有往复者还之。 这话玄乎,没人参得透。 而阿鹿的眼睛至她死,都未曾见过光明。 想到二人之间后来的种种,他挥剑斩断衣袍时,说出“只当从未相识”的决然,张眉寿顷刻便泪如泉涌。 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折磨和不公,再恨及她,可后来他只管报仇而已,却从未真正伤及过她 只是那时的他,终究不再是苍鹿,而是陈寅。 目不能视,却仍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陈寅。 “蓁蓁在哭” 他听觉极灵敏,刚到床边,单凭张眉寿的呼吸有异,便觉察到了。 王守仁都没注意到,此时才看见,取笑道:“还真哭了这丫头从火里走了一遭,竟成了水做的了,五行相生,果真如此啊” 张眉寿听得破涕为笑,下一瞬就见一只白净好看的手递了帕子到她眼前。 苍鹿冲着她的方向一笑,“快擦一擦,当心哭肿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昔年张眉寿最在意的就是“漂亮”二字,用这来要挟她,一准儿奏效。 可眼下却不好使了。 她哭个没完,兼以抽噎着,仿佛有道不完的委屈心酸。 苍鹿与王守仁惊讶地互视一眼,而后便是 “怎么了这究竟是哈哈像个怨妇似得,是不是秦香莲的戏听多了” “咱们出来混的,讲求得就是“坚强”二字,你这个样子传出去还怎么在小时雍坊里立足” 二人小小年纪已将直男二字诠释地十分贴切,不安慰且罢了,还一直哈哈个没完。 张眉寿渐渐发现这不是梦。 真是梦的话,那么她现在眼前的一切仿佛才是真的,长大入宫后那些漫长无比的人生反倒更像是一场终于停止的梦魇。 如果两者皆真,那是不是代表着一切都可以重来 她临走前的那一日,在慈宁宫里,婉兮跟她说,她梦到她们又回到了小时雍坊里她取笑婉兮,即便当真回到了小时候,也断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至于能否未卜先知,这里的一切能否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尚不确定。 张眉寿再次习惯性地摸向耳后。 没有疤痕,这一点已经不一样了。 或许从这里开始一切都可以变得不一样 即使是梦,也要把这场梦做得尽量圆满 她忽然一改数日来的浑浑噩噩,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 小孩子的恶意 “过来扶哀过来扶我”她对守在一旁的丫鬟阿蜜说道。 阿蜜愣了愣,复才连忙上前。 她不知这几日来连吃喝都要再三提醒,恨不能让人托着她的下颌时刻帮着她咀嚼食物的三小姐,怎么忽然要下来走路了。 可她根本走不了,全靠她扶着。 阿蜜心中不耐烦一直扶着她走来走去,嘴上却关切道:“小姐该累了,不如回床上歇着吧” “我不累,有的是精神。你若累了,换别人来。” 这语气分明有些漫不经心,却极为冷淡。 阿蜜被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堵得面色讪讪,不敢再多言。 张眉寿练习了半个时辰,身上薄薄的春衫都湿透了,才停下歇息。 阿蜜伺候她擦洗更衣,又扶着她坐到镜前梳发。 女孩子的头发软软滑滑,如同质地上乘的细绸,阿蜜打眼瞧着镜中五官小巧而精致、肤色白中透粉的女孩子,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 女孩子天攀比,同在一个屋檐下,偏生三娘子自幼生的貌美出色,又早早被老太爷定下了一桩顶好的娃娃亲,也难怪自认出身更高些的二姑娘会生出嫉恨来。 “阿豆呢”张眉寿忽然问。 “姑娘忘啦,那贱婢没能照看好姑娘,已经被罚去厨房做活了。若不是念在她” 张眉寿没耐心听她说无关紧要的话,打断道:“知道了。母亲呢” 看着镜中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阿蜜强压着内心的异样。 “二太太昨个儿跟二老爷吵了一架,夜里便病了。”她小声道。 张眉寿听得眉头一跳。 她幼时父亲母亲常常吵架,可说是吵,父亲次次忍让,每回看似挑起事端的人都是母亲。 可父亲的忍让,不仅仅因为夫妻情深,更有着别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就是母亲多年来不能释怀、性格日益变得尖锐敏感,阴晴不定的源头所在。 这一回,她不能让任由母亲再这么病下去。 “带我去见母亲。” 阿蜜又略吃一惊。 三小姐一听到父母吵闹,小时候就吓得哭闹,再大些就是发火了。 三小姐小时候就跟丫鬟说过,不喜欢吵架、不喜欢母亲,不喜欢家。 因为二太太心情不好时,对待亲儿女也是冷淡地很,更甚时,还会训斥着让儿女滚远些。 一来二去地,张眉寿姐弟三个,要去看母亲,都要先让人打听清楚母亲心情如何,可又同父亲吵嘴可偏偏隔三差五地吵,孩子们即便想母亲,也不敢轻易去见。 但这会儿三小姐听说太太吵架病倒了,竟主动要去看,实在太稀奇了。 阿蜜满腹疑云地背着张眉寿去宋氏那里。 路上,恰巧遇到了大房里的长子,张眉寿的堂哥,张义龄。 “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丫鬟背着,羞不羞啊” 张义龄跟她同年,不过大了她两个月,因生得高壮,兼以虎头虎脑的,倒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上两岁。 张眉寿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幼时的他。 想到他日后和其子孙的做派,张眉寿眼中不禁微微一冷,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张义龄可不像他的长相这样“虎”。 小时候针对她,待她做了太子妃之后又换了张嘴脸百般巴结 那时她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当作了小孩子的不懂事。 一家人还是一家人,一家人是要相互帮衬的。 直到祝做了皇帝,要对她的两位弟弟下手的时候,张义龄一家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鹤龄和延龄,甚至不惜做伪证,污蔑他们。 怕受到牵连是人之常情,可恩将仇报换取荣华却是禽兽所为。 “丫鬟都累成这样了,你就不能下来自己走走”张义龄身边更高一些的少年皱眉说道。 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瘦瘦高高的,五官温和儒雅,偏偏看到张眉寿时总带着不遮掩的不喜。 张眉寿的目光扫到他的身上。 当今在皇上面前正得眼的太常寺卿邓常恩的嫡子,邓誉。 也就是与她有着亲事在身的人。 最终他们自然没有成亲,但退亲的过程张眉寿记得很清楚。 彼时她年幼无知,家中长辈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可现在重活一次,她才发觉自己忽略了太多。 先是邓誉对她的百般不喜 后来,她在开元寺烧伤之后,邓家派人上门,隐晦地说她性情不佳,与邓誉不合,然后她莫名就被退了亲,但退亲的消息一点也没有传扬出去,反而被两家瞒得死死地 直到许多年后,邓誉忽然迎娶张眉妍,且对外面说,当初订下的就是张家的二小姐张眉妍,根本不是她这个三小姐。 二小姐张眉妍是大房的姑娘、张义龄长两岁的嫡亲姐姐。 被耽误了这么多年的张眉寿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笑话。 可惜那时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终日饮酒,一蹶不振,她即便有心要问个究竟,也不知该找谁问。 眼下她才隐约明白邓誉究竟为何那般厌恶她有张义龄和张眉妍姐弟二人在,根本轻轻巧巧。 许多事情都是一点点积累的。 她幼时其实没有那么乖戾。 偏偏张义龄一句话就让她变成了作践丫鬟的娇扈之人。 这且是当面,背地里只怕还不知如何。 并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如白纸一般,人之初,未必性本善。 小孩子的恶言一样能毁掉一个人,小孩子的拳头一样能砸疼另一个小孩子,且留下不容磨灭的阴影。 张义龄明知她的腿不能行走,偏偏装作取笑她不走路的样子,引起邓誉的反感。 她从小最不爱服软露怯,尤其在外人面前,所以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腿不能走了这等伤自尊的事实。 阿蜜也不敢乱说,脸上的着急害怕落在邓誉眼中更是可怜。 见张眉寿始终不说话,就那样伏在丫鬟的背上,他有了几分薄怒。 他比张眉寿大上两岁,又明知日后要娶她,此时便指着她,拿书院里先生管教学生的语气道:“你若此时下来自己走,我勉强当作你肯改过自新” 张义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的眼珠子悄悄转了转。 若张眉寿一会儿敢说自己不能走路,他便说她装可怜。 反正她的腿本来就没受伤 到时又在邓公子这儿在添一条耍心机,看她怎么办嘻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 装满了情情爱爱的脑袋 张眉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却是看着张义龄问:“开元寺禅房起火之时,二哥跟二姐在何处” 那日大伯母也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小孩子都由丫鬟照看着在禅房玩耍歇息。 “二姐睡熟了”张义龄张口就答,脸色却有些异样。 张眉寿见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问:“那二哥你呢” 小孩子再如何,也只是小孩子,若是说谎,哪怕他自认为掩饰得再好,身为大人却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我当然也睡了啊。”张义龄根本想不到张眉寿会问这个,当下立即岔开话题:“邓大哥让你下来,你没听见么阿蜜姐姐都快要被你压死了” 邓誉在一旁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没听懂什么开元寺什么起火,但很明显,张眉寿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眼里,仿佛他整个人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聊”,根本不足以耽搁她谈正事。 “阿蜜,告诉二公子,你是不是快被我压死了”张眉寿顺着张义龄的话问。 阿蜜当然否认。 “二公子,三姑娘腿脚不便,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姑娘轻地很,一点儿也不沉。” 张义龄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张眉寿便道:“二哥听到了吗阿蜜嫌你多管闲事呢。” 阿蜜脸色一白,却无法开口。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怎么觉得三姑娘言语间总在将麻烦都丢给她 “走吧。”张眉寿适时地道。 待她走得远了些,邓誉才压着不悦,问张义龄:“她的腿怎么了” “好好的”张义龄边走边说道:“成日喊着腿痛,可让大夫来看过了,什么毛病都没有,分明是装得。” 邓誉闻言皱眉。 “真是矫揉做作。” 二人来到了大房,张眉妍早等在了那里。 刚过九岁的女孩子,脸上仍有些圆润,但身条已经开始变得细长,逐渐有了少女的曼妙感。 她穿着浅水红对襟双织轻纱裳,下面一条水波裙,端得是娇美恬静。 “誉哥哥。”她轻笑着迎上来,将手中的一方锦盒递向邓誉:“给上回你看中的那方歙砚,我跟父亲讨来了。” “我当时只是顺口一提怎好夺人所爱”邓誉连忙推拒,内心却十分触动张眉妍竟将他的话如此放在心上。 如此对比之下,张眉寿方才的表现简直无礼极了。 “这有什么关系父亲说了,誉哥哥好学进取,这砚台送给你,他半点不心疼。”张眉妍又将锦盒递近了些,直触到了邓誉身前。 张义龄也在一旁游说道:“是啊,邓大哥就收下吧,二姐昨日求了父亲许久呢” 张眉妍低下头,有些害羞地抿了唇。 邓誉见状,终究收了下来。 他身旁跟着的小厮京九却暗暗啧舌。 什么呀,这姐弟俩一唱一和的,姐姐说父亲送的半点不心疼,可见是十分爽快的,既是如此,那弟弟口中的求了许久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他眼瞅着这张家二姑娘小小年纪就有些婊里婊气的,怎么偏偏少爷还尤其欣赏呢 少爷方才说得矫揉做作,根本就是她本人嘛 还好府里的姨娘们天天唱大戏,让他得以见多识广。 张二小姐的这些小伎俩在他这儿根本就是毛毛雨而已,呵呵,嫩,太嫩了。 现在的官家子女,心里头摆着的想法是一道又一道,可不能拿他们当普通孩子看,谁知道算计什么呢 他得找个机会提醒少爷一下才行。 “二姐,方才我们碰见三妹了。”张义龄忽然道。 张眉妍关切地问:“三妹精神可好些我正想着晚间去看看她呢。” “她精神好着呢,只是不愿走路。”张义龄撇着嘴道:“她院子里的丫鬟可真可怜,走哪儿背哪儿。说出去,都丢咱们张家书香世家的脸面。” “这也不能怪三妹,她腿脚不舒服,自然比往日更娇气一些。”张眉妍柔声说道:“说来也真怪,好好地一个人,去了一趟开元寺,竟忽然走不成路了” 张义龄余光瞥了一眼邓誉,见他听得专心,就小声接话道:“我觉得她肯定是装得不想出门去私塾念书,她往常也贯爱装病的。要不然就是她做了坏事,开元寺里的佛祖菩萨看不过眼,才施了法术惩戒她” 总而言之,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张眉寿的不是。 “二弟,你乱说什么”张眉妍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嗔怪道。 邓誉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不想再听了。 张眉寿跟他有婚约,每次别人谈论起她的不是,他连带着也感觉面上无光,丢人极了。 他必须回去找父亲谈谈他根本不想娶张眉寿 张眉寿来到宋氏的海棠居时,丫鬟婆子都守在外面,气氛低沉。 “三姑娘怎么来了”赵姑姑迎上来,与她悄声说道:“二太太这会子正烦着呢,不愿见人,您听话,快回去吧。” 张眉寿看向里间。 “我陪陪母亲。”她轻声说。 赵姑姑有些讶异平时躲都躲不及的姑娘这回是怎么了 但劝也劝了,她作为下人没有阻拦的权力。 而且这是做女儿的一番孝心。 她将张眉寿自阿蜜背上接过来,亲自将人抱了进去。 被人这么抱在怀中,张眉寿有些不自在,可转念间想到母亲去世后,赵姑姑一直尽力护着她的种种过往,她心下稍软,便没了排斥的心思。 宋氏倚在软榻里,单手拄着太阳穴,出气声尤为地重,显然很焦躁。 “太太,姑娘来看您了。”赵姑姑轻声说道。 宋氏睁开眼睛,眼中的红血丝显得她疲惫又尖锐。 她看着张眉寿,没有说话。 赵姑姑将张眉寿放到软榻边坐好。 “母亲,您别不开心。”小孩子的声音软糯糯的,还带着些这个年纪不易有的心疼。 宋氏闻言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从长女口中听到这样懂事暖心的话。 蓁蓁以往要么是惧怕地看着她,要么是哭闹着说“讨厌母亲”她知道这是她咎由自取,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也被戳得流血不止。 她并非那等铁石心肠的人,以往她心情不好时斥责孩子,是因不想在孩子面前失态,可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孩子渐渐地跟她不亲近了,她心中懊悔,却正因懊悔,倍感焦虑,如此之下,越发怎么做都不是,待脾气上来的时候,常常更是控制不了。 慢慢地,一切都成了无法扭转的死循环。 看着面前娇俏的女儿,巴掌大小的脸上竟全是关心,宋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张眉寿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又倾身抱住她的脖子,贴在她身上。 “母亲哭吧,蓁蓁不怕,也不走。” 她幼时不懂母亲心中的节,也不懂有的人哭着训斥所有的人离开,实则心里想的却是能有人陪着。 亲人的陪伴,是一剂良药。 焦虑与难过,需要正确的宣泄。 宋氏抱着女儿哭了许久,一旁的赵姑姑也红了眼睛。 张眉寿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有限,真正出言开导,母亲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所以,她必须说些事情来转移母亲的注意力,狠狠地刺激一下母亲这个只装着情情爱爱的脑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 必须分家 是的,她觉得母亲终日纠结于这些往事与琐事,跟她的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也有很大的关系 如此往复之下,她的情绪加倍恶化的同时,对其余的事情也放松了警惕。 这样下去,脑子是要生锈的。 生锈的脑子,当然不快乐。 “母亲,有人放火害我。”作为小孩子,说话无需拐弯抹角。 刚止住哭泣的宋氏闻言拿帕子擦泪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女儿。 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畏惧。 “别胡说你一个小孩子,谁会放火害你”宋氏将女儿揽进怀里,心疼地哄道:“我的蓁蓁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母亲已经托了王太太去请伯安的师傅来给你驱邪” 王守仁长到五岁尚不会说话,偶遇一位僧人抬手抚其顶,自此后,忽然就得以开口了。 后来,王守仁求着僧人收自己为徒。 宋氏是将女儿的腿不能行看作了被邪祟缠身。 郎中治不好的,自然要请动高僧术士出手。 见宋氏歪楼,张眉寿忙道:“母亲,当真有人要害我。禅房里,不烧饭,怎会有火呢”她句句不离有人要害她。 “开元寺正在查,你父亲今日想必也去了,他们必要给咱们一个说法的。”宋氏轻声说道:“这事确实蹊跷,但开元寺乃名寺,咱们又是虔诚的香客,所以害这个字,可不能再提了。” “我不是说和尚害我。那日,禅院里有许多人。”张眉寿直言道:“母亲,二姐姐不喜欢我戴着的珠花比她的贵。二哥也总在邓誉面前,说我的不好。” 这话听似是小儿幼稚荒唐之言,却让宋氏心底一惊。 她知道小孩子的话不能尽信,但此事忽然牵扯到自家人,这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故而乍听心惊。 一直旁听的赵姑姑此时开口说道:“太太,人常说小孩子不懂是非,却能明辨善意还是恶意同样地,小孩子做事也全凭喜恶,没有太多道理。” “怎么连你也”宋氏看着她,微微皱眉。 “母亲,赵姑姑说得对。”张眉寿拿肯定的口吻说道:“大伯一家,全是坏人。” 这话说得十分孩子气,可却是她尤为肯定的,她必须要在母亲心底重重地描上这样的印象,如此一来,母亲即便不信,却多多少少会有些猜测之心。 她没时间一点点地引导,她需要直截了当地在第一时间里让母亲建立起防备心。 她不想争张家这点家业,更不想跟谁斗来斗去。 面对一个个坏心眼和讨厌的面孔,应付和防备,即便不难,但太累。也很无趣,且倒胃口,影响心情。 人生宝贵,她一点儿也不想日久天长地把自己和家人禁锢在这座令人透不过气的宅院中。 所以她的目的很明确分家。 一定要分出去。 她知道现在谈分家尚且不切实际,但她一定会极力促成。 哪怕要做一颗不懂事的老鼠屎,总之这锅汤她坏定了。 “你大伯是你父亲的亲大哥,你这话莫要让你父亲听去了。”宋氏嘴上说着,眼底却有些心不在焉。 张眉寿:“母亲更要让父亲知道他们坏。” 这不可以是孤军作战。 宋氏心情有些复杂。 “母亲会护好你。”她抱紧女儿一刻,心底涌现出愧疚来:“再不会让你害怕了。” 她不知女儿为什么突然抵触起大伯父一家,但显而易见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能给到孩子足够的安全感。 不管真假,本不该由孩子来担忧这些。 一刻钟后,赵姑姑将张眉寿抱了出去。 临走前,张眉寿小声地说:“赵姑姑,您要多提醒母亲。” 赵姑姑微微一怔,点下头来。 “三姑娘长大了。”她欣慰地笑着道:“知道操心了。” “当然,我可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小女孩暗暗鼓劲的模样惹得赵姑姑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张眉寿被阿蜜背着离去之后,她却忽然品出了异样来。 不说他们二房西院里的那位姨娘生下的庶长子,单说大房里的大小姐、二姑娘、二少爷怎么排也轮不着三姑娘自居最大的孩子。 三姑娘这是将他们都踢开了,未将自己排进去 年纪虽小,却真是个分明的孩子。 可惜四少爷五少爷太年幼,还不懂这些,成日跟在二少爷屁股后面,围在大太太膝下,活像大房才是他们的家,真叫一个糟心欠揍。 偏生二太太丝毫不警醒。 赵姑姑揣着心事走进内间。 宋氏已经站起了身,正在房内踱步。 “福云。”赵姑姑是她的陪嫁丫鬟,赵福云正是赵姑姑的名。 “被蓁蓁这么一说,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生。” “奴婢说句难听的,太太自嫁进来起,一直跟二爷纠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儿,其余一概不去思量,脑子里只怕都要生出蘑菇来了。就是三姑娘,都比您警惕啊。” 宋氏:“”这话说得,前头的难听二字还真不是谦虚啊。 她拿拳头轻轻顿了顿赵姑姑口中生了蘑菇的脑袋。 “你好好跟我说说,这些年来,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没留意到的。大嫂她,是不是真如表面看来这般和善”想到女儿的懂事和畏惧,她心疼之余,觉得心底又生出了力量来,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赶紧把脑子里的蘑菇拔了。 赵姑姑没急着说,先让人取了一沓厚厚的账本儿来。 张眉寿出了海棠居,下意识地朝着门外墙根处的那棵椿树看去。 逍遥云中所载,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秋。 故而,椿树在风水上,有护宅祈寿的功用。 可住在这院子里的母亲,并不长寿。 她记得,她幼时父母吵架,父亲想看母亲,又怕惹母亲生气,便常常借着这棵繁叶茂的大树窥看母亲。 后来母亲过世,他仍然爬到树上,一坐便是一整夜。 有一回,他吃醉了酒,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不提,又伤到了头,足足昏迷数日,祖母一怒之下便让人将这棵树给砍了。 父亲醒来后,鞋子都没穿,披头散发地跑到海棠居前,跌坐在被砍掉的树盘下,哭得像个孩子。 她听到消息赶来,父亲抱着她,仍然大哭。 自那后,父亲越发酗酒,所有的人背地里都说张家二爷疯了。 想到这儿,张眉寿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心底坠得生疼。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茂密的树冠。 正值夏日午后,浓绿的枝叶尽情伸展着,在树下投下大片的阴凉。 一片翠绿中,张眉寿却发现了一抹深蓝。 这抹颜色周遭的树叶都在微微晃动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 有仇不隔夜 果然啊 张眉寿在心底笑叹了口气,示意阿蜜先停下。 “父亲” 她朝着树间那抹深蓝高声喊道。 张峦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女儿发现了,闻得这一嗓子喊,惊得险些跌下来,双手抓住树干好歹才稳住身形。 他分明隐藏得这样好,回回爬树都特地换上不显眼的暗色衣衫,思虑之缜密小心,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发现才对 呵,果然是他张峦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拥有如此惊人的洞察力 但是,这个他踩了整整七年的点儿,今日难道就要被公之于众了 张峦动作熟练而不甘地从树上下来。 为人父者,爬树不是好的表率,他自认为必须给年幼的女儿一个足够正面的解释。 倒可以说自己夜观天象,只是眼下烈日当空 “父亲在树上乘凉吗”张眉寿笑眯眯地问。 女儿果然贴心 张峦在心底暗叹一句,忙展露着笑意道:“蓁蓁很聪明,父亲确是在乘凉。” 他话音刚落,便见面颊被太阳烤得粉嫩的女儿朝他伸出了双臂来。 张峦呼吸一窒。 女儿这是要他抱 记忆中,女儿自记事以来,便不愿意让他抱了。 一则是因为他与妻子常年争吵,二则同样嫡出,他不比大哥有出息,甚至比不上庶出的三弟。小孩子间爱攀比,女儿从别人那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多了,似乎下意识地将他这个不争气的父亲看作了丢脸的存在。 今日这般始终笑眯眯地看着他,还主动与他亲近,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张峦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以一种神圣的姿态接过了女儿。 张眉寿没由来地联想到了新皇接过传国玉玺时的神色 张峦看着女儿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嘴巴的模样,觉得尤为可爱,心里软成一滩水,忍不住将女儿托了起来举高高。 “父亲,我都七岁了”张眉寿惊呼道,险些没把那个十字说出来。 “无妨,只要蓁蓁想玩儿,不管你多大父亲都举得动” 张眉寿:“我不想。” 张峦则一副“不,你想”的了然表情。 “父亲知道之前做得不好,但是,蓁蓁以后想要什么,不必去麻烦大伯,跟父亲说,父亲都给蓁蓁找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张峦仿佛怕没有机会表达自己压抑的父爱一般,以无所不能的语气说道。 张眉寿在心底暗笑了一声“您吹牛皮”。 可是啊她感受到了最真切的疼爱宠溺。 迎着父亲期待的眼神,她郑重其事地点头。 得了认同,张峦更为高兴起来,抱着女儿走到树荫下,这才问:“蓁蓁去看了母亲你母亲她可还在生气吗有没有凶蓁蓁” “母亲不凶。”张眉寿只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张峦松了口气。 不凶就说明没那么气了。 咳,不过这么一说,好像显得女儿有没有被凶根本不重要,只有媳妇的心情才是重点 “听母亲说,父亲去了开元寺” 张峦不假思索地点头:“刚回来不久。” “那日禅房究竟为何起火”张眉寿又问。 “那间禅房全烧毁了,那帮和尚什么也没查到。”张峦眼神有些悠远,仿佛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张眉寿从他眼中看到了怀疑。 她趁机道:“父亲为何不去问阿豆那日阿豆慌了,什么都说不清。还有阿蜜还有那日同在禅院里的二哥二姐身边的丫头小厮,都该仔细问。” 不远处一直留意着父女二人的阿蜜只见张眉寿伸出小手指了指她的方向。 她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对,都该问。”张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只是 “蓁蓁怎会想到这些的” 张眉寿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昨夜我梦见了仙人,仙人说,有人害我,待找到凶手了,我的腿便能好了。” 张峦信以为真,眼眶热热地道:“有父亲在,蓁蓁的腿一定会好的。” 将张眉寿背回愉院后,亲眼见着她睡去了,阿蜜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里屋。 她刚走,张眉寿便张开了眼睛,唤来了二等丫鬟阿荔。 刚开始留头的小丫头,圆圆的脸蛋上一双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看起来尤为机灵。 前世阿蜜常在张眉寿耳边说,这个丫头不能重用,心眼子太活,说不准哪日就背主了。 可背主的人却是说话的人,而不是阿荔。 后来阿荔跟着她,从贴身丫鬟到掌事嬷嬷,一路忠心耿耿,从没有过二心。 至于阿豆,前世便因为开元寺一事,被赶出了愉院。数年后,被大太太许给了府里的管家做填房,只是未满一年,不知为何,她忽然自缢了 张眉寿念着往昔的情分,让人打听她的死因,才知那管家表面和气,私下却暴戾非常,动辄便对阿豆拳打脚踢,恶言辱骂。 为此,张眉寿难受了好一阵子,还找到大太太闹了一场。 大太太一味敷衍,她便让阿荔拿着银子出府雇人打断了那管家一条腿。 “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荔的问话让张眉寿回过神来。 “你去跟着阿蜜,小心不要被发现,将所见所听一五一十报给我。” 阿荔连迟疑都没有,当即拍拍胸脯保证道:“奴婢一定办好此事。” 看着她拍胸脯的动作,张眉寿不禁笑了笑。 前世进了太子府,嬷嬷为了改掉阿荔这个小动作,可谓吐血三升。 “去罢。” 阿荔领命下去,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好让姑娘对她另眼相待。 她最大的目标,就是将阿蜜那个总说她坏话的小贱人从姑娘身边挤下来 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就该由她这种有主意、有力气、有本事又长得不差的人来做才对而不是那种成日叽叽歪歪废话连篇,到头来却连姑娘的安危都保证不了的没用玩意儿 阿荔摩拳擦掌,出了愉院。 当晚,张峦脸色难看地抱着张眉寿去了张老太爷的松鹤堂,宋氏带着赵姑姑同行。 张老太爷不在家中,习惯早睡的张老太太被折腾起来,心下颇为不快。 待她瞧见二房一家三口带着丫鬟婆子一群人乌压压地等在堂中,不由就道:“究竟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影响她养生了懂不懂 “母亲,俗话说得好,有仇不隔夜,儿子这急脾气等不了,蓁蓁的腿也等不了。”张峦语气沉沉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 《论叛徒的自我修养》 “什么仇不仇的这跟三丫头的腿又有什么关系”张老太太听得云里雾里。 “母亲别急,等大哥他们来了您就明白了。”张峦始终将女儿抱在怀里。 张老太太连连皱眉。 “你竟还把老大一家叫来了” 张峦答了个“是”字。 张老太太刚要说他一句劳师动众,却听小女孩轻声说道:“父亲,应当将四弟五弟也喊来。” 张老太太: 张眉寿认为,出了这种事,最不该的就是在孩子面前粉饰太平。 鹤龄和延龄必须认清事实。 宋氏在一旁说道:“已经让婆子去接了。” 她柔美的面容上冷得仿佛结了冰,心底后怕不已。 丈夫将得来的结果告诉她时,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很快,大房的人都来了松鹤堂。 张家大爷张彦一看这阵势,便皱眉道:“二弟,你又闹什么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们夫妻之事,不要再闹到母亲这里来,她年纪大了,不可再动气。” 他向来很有兄长的风范。 二房夫妻吵架闹和离,是府里多年来最令人头痛的一件事情。 “我们夫妻好着呢,不劳大哥费心。倒是大哥大嫂,向来治家严谨,怎么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住”张峦上来就发难,毫不婉转。 张彦被他一句话怼得不明所以,一旁的大太太柳氏也愣在当场。 “二弟,你此言何意”张彦皱眉问。 柳氏也看向张峦和宋氏,微微笑着说:“是不是几个孩子又胡闹了,惹了二弟和二弟妹不悦” 这是极客气极温和的话,张峦却根本不吃这套,直截了当地道:“没错太胡闹了” 他的目光直接看向柳氏身后的张义龄和张眉妍。 张眉妍脸色只是有些发白,张义龄却被他这一喝吓得抖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二叔发脾气 到底只是个孩子,他当即躲到父亲身后,抓着张彦的衣袖。 张彦只这么一个儿子,向来宠溺地很,当下脸色便很不好看。 此时,婆子领着四公子张鹤龄和五公子张延龄进了堂中。 他二人是双生子,上个月刚过罢五岁生辰。 俩人朝着座上的祖母行礼后,先是看了眼父亲和母亲,大约是觉察到气氛异样,并未出声喧闹。只是张眉寿仍然看到张鹤龄朝着张义龄的方向一阵挤眉弄眼,做小动作。 张眉寿觉得简直可以给他俩写一篇论叛徒的自我修养。 若不是宋氏将他们拉到了身边站好,他们只怕要当即投入敌人战营了。 “人都到齐了,有什么话就摊开了说罢折腾这么一大出,我倒要听听你这个做二叔的究竟要带头跟孩子们计较什么”张老太太面色不善地发话道。 她往前最疼爱的便是二儿子,可自从他娶了宋氏之后,成日陷在后宅琐事中,家里一堆糟心事,人也越发不成器。 张峦此时的想法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隐约意识到,这件事情他的态度如何,关乎到他怀中的女儿、身后的妻子和妻子身边的两个年幼的儿子日后对他的看法。 他必须要拿出一家之主该有的强硬来保护他们。 “母亲,不是儿子跟孩子计较,是大哥的孩子,做事实在有违常理。” 张峦语出惊人,他不去管老太太的反应,径直看向张彦身后,发问道:“义龄,二伯问你,那日你究竟为何要在你二妹歇息的禅房后放火事后又为何不敢承认” 他说这话,仿佛已经确认了火就是张义龄放的。 张眉寿忽然对父亲有所改观了。 前世她受了烧伤,父亲并非不管,只是没人会想到是有人故意放火,父亲那时想着给她找名医治疤痕,又因与母亲争执不断,根本无暇顾及太多。 而这一次,她只是稍加提醒,父亲便做到了最好。 当然,小孩子做事必然好查,只要想查,十分简单,可父亲从查证到找到祖母这里,再到所说的每一句话上,可称得上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了。 从得知真相开始,父亲就从没想过要大事化小,或是顾惜兄弟之间的颜面。 “二弟,你这说得什么话那火岂会是义龄放的”张彦察觉到儿子的胆怯,忍怒道:“我知道蓁蓁不能走路,你心里着急,可也没有这样迁怒其他孩子的理由。” “是不是迁怒,大哥先别急着下定论。”张峦对着外面自己带来的小厮说道:“把那两个丫头带上来。” 小厮应下。 张老太太没急着说话,只皱着稀疏下耷的眉。 柳氏暗暗心惊,悄悄捅了捅身旁的女儿张眉妍,却见女儿只一味低着头。 两个婆子押着阿蜜进了堂中,一身粗布衣裳的阿豆跟在后面。 阿豆一进来,眼睛就找到了张眉寿,主仆二人,四目相对,阿豆眼睛发红起来。 阿蜜被两个婆子不留情地松手推倒在地,她赶紧跪好,抬头看着除了张老太太之外全部站在堂中的众人,眼底神情瑟瑟。 张义龄一瞧见她显然是被人拿住了错处的模样,抓着张彦衣袖的双手一下子攥得死紧。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张峦冷声看着跪在堂中的丫鬟道。 “奴婢”阿蜜虽然已被宋氏和张峦在暗下审过了一遍,在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那里也受到了教训,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张义龄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叫她一时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 “奴婢先说”阿豆上前跪了下去,哑着的声音却格外响亮:“那日奴婢跟阿蜜同在禅房里看护三姑娘,阿蜜让奴婢去取滚开的热水泡花茶,说姑娘醒了要喝的,奴婢当时便按着她说的方向去了。可怎么转也没瞧见茶房,后来遇到了小沙弥,才知茶房的方向根本是反的” “也怪奴婢愚钝,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是阿蜜故意支开我,只得又折回去找茶房这般一耽误,再回到禅院时,就见三姑娘下榻的那间禅房走水了奴婢当时满心着急冲进火里,抱着三姑娘出来,人都吓傻了,是也没顾得上去想,出事当时阿蜜去了哪里” 她事后一个劲儿地认错,所有的人便都下意识地认为全是她的错。 回府后,也不知阿蜜在二太太面前说了什么,二太太直接就将她赶出了愉院,连再给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今日张峦和宋氏让阿豆与阿蜜当面对质,阿豆才知阿蜜竟说去茶房找水的人是她自己,出事之时她根本不在禅院,留下看护的人是阿豆,而阿豆躲懒偷睡去了。 活生生一个颠倒黑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 两房对峙(求推荐票) 阿豆一股脑儿地将当时的情形、以及自己的诸多后知后觉全部说了出来。 “说到底,不过是蓁蓁身边的丫鬟之间推诿责任,同义龄又有何关系”张彦问道。 言下之意是说二房连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都管不好,却来这里攀扯。 “她可不单单是推诿责任,她是受人指使。”张峦看向阿蜜,冷声道:“事到临头,你还吞吞吐吐是嫌我张家的治家之道太过宽容了吗” 阿蜜打了个哆嗦。 “是二少爷是二少爷让奴婢替他掩护。”她终于开口说,却是带着生无可恋的哭腔,是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不会好过。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大房的人纷纷色变。 张义龄壮着胆子跳了出来,冲她吼道:“你胡说我我根本没有跟你说过话” 阿荔瞪大眼睛,抚掌道:“啧啧啧二少爷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高呀奴婢今日午后申时还亲眼见阿蜜偷偷摸摸去找您呢,就在小花园里” 看她表情做派,张眉寿不合时宜地想笑。 “你也胡说,你们联合好的一起诬赖我”张义龄说不过,被气得哇哇大哭了起来,当即坐到地上开始撒泼,喊爹喊娘。 张眉寿微微张大了嘴巴。 张老太太的眉心也是一阵狂跳。 “没出息的玩意儿真是诬赖你,你不跟人讲理,像个市井泼妇一样撒泼算什么样子你可是张家的嫡子”她气得恨不能将手边的拐杖丢过去。 柳氏已经连忙上前将儿子拉起来:“哭什么,你又没错,娘相信你” 张彦:“单凭这贱婢一句话,未免不足以让人信服。二弟,我做大哥的何时亏待过你你大嫂她对弟妹何尝不是百般照料就是我这二丫头,小小年纪也处处护着、让着蓁蓁咱们两房嫡出向来没有半点隔阂,你今晚这般闹,可想过我跟你大嫂还有母亲的感受” 他言辞里俱是在提醒张峦适可而止。 宋氏听得冷笑一声。 往前她不知道且罢了,可今日赵姑姑给她看账,账目里可谓处处都藏着大房的私心。 张峦每月在国子监领的银子,全部归入公账,甚至她曾信了大嫂的叫苦,每月将铺子的盈利也交一半到公中。可结果,他们二房吃的用的,多半还是她的嫁妆 “大哥对我好,我自然心知肚明。我们二房自认对大哥也不差。” 张峦不是那等轻易被劝退的人,他义正言辞地道:“只是一码归一码,今晚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绝无针对大哥大嫂之意。相反,孩子有了不该有的坏心思,理应及时拔除,而不是帮他遮掩。如若不然长此以往,害人害己,义龄是大哥的嫡子,大哥应当也不想看他走错路,养错性” 张彦:“” 阿荔简直又想抚掌。 二老爷说得真好,此处应有掌声 果然,就连张老太太也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都说了,就该说明白,不清不楚地才容易生出隔阂来。老大,你不要再护着孩子了,瞧瞧都让你溺爱成什么样子了” 她自认是一个公正的老太太,从不偏袒谁。 最重要的是,赶紧解决完,她好赶紧去睡养生觉。再晚些,就要错过最佳的睡眠时间了,对内脏都不好,要折寿的。 张彦只能皱眉道:“母亲说得是。” 柳氏也无法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儿子。 “此事不单有丫鬟作证,义龄身边的小厮为了替他遮掩,声称那日义龄不在禅院,可他今日才同蓁蓁讲过那时他在禅房中睡着了,若非心虚,为何要说谎”宋氏见大房处处护短,心下失望又气愤。 她遂对阿蜜道:“你接着往下说,将二少爷如何找到你、交待你、以及他为何要放火的过程皆说清楚了若有半个字不实,我割了你的舌头” 张眉寿还是头一回听到母亲说这样彪悍的话,深觉为人母者,果然不同。 张义龄恶狠狠地瞪着门外自己的小厮,那小厮头也不敢抬。 当时二老爷忽然找到他这么问,他总不能说不知道吧只能自认为还算聪明的替主子制造不在场的证据了。 他原本还想借此跟主子讨赏呢眼下看,讨打还差不多 小厮欲哭无泪。 “原是当日二少爷找到奴婢,让奴婢想法子支开阿豆,好方便他行事至于原因,二少爷说,不会要三姑娘的命,只是想吓吓她,让她长个记性,最好将她的脸给烧花了,省得邓”阿蜜失魂落魄地说着,却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二弟,你便认了吧” 张眉妍一把抓过张义龄的手,拖着他跪倒在地上。 “二姐,你”张义龄不明白张眉妍怎么把他卖了,一时有些楞楞的。 张彦和柳氏也被狠狠吓了一跳。 此时已听张眉妍哭着说道:“那日我已将听丫鬟说了,是义龄在屋后带着小厮偷偷烤红薯吃,谁知风大,不慎点着了禅房我承认我有私心,害怕二弟受罚,才一直没说是我对不起三妹,三妹要怪便怪我好了” 张眉寿心底惊讶,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泪水的张眉妍。 明明是害怕被阿蜜攀咬到,拉弟弟出来背锅,还能说得手足情深,又有担当,且将故意纵火说成无意为之这临场反应确实比一般孩子快多了。 难怪她前世会被张眉妍哄得团团转。 柳氏明白女儿的用意之后,连忙出来打圆场。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早说开了,也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她怪责完孩子,又想趁机朝张峦夫妻赔不是。 可她还没开口,就听一直没动静的张眉寿出了声。 “可阿蜜刚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哪里来的红薯而且,我记得那日风不大,二姐也帮着撒谎你们全都是撒谎精。” 张眉妍脸色涨红地看向她。 以往三妹最是好骗,今晚这是怎么了 小小的女孩子娇俏可爱,乖巧地倚在父亲肩头,显得无害又淡然。 但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淡然不起来。 “你们不承认,就让锦衣卫来查,和尚查不清,锦衣卫查得清。”张眉寿又道。 堂中之人脸色顿时变得惊骇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 做个搅家精(推荐票5加 “三丫头,莫要乱说”三老太太手中的拐杖拄在地上噔噔作响,她甚至站了起来,斥责张峦和宋氏:“你们怎么教的孩子祸从口出,若传了出去,岂还得了” 锦衣卫三个字,提一提都让人胆战心惊。 这群人根本不是人,沾都不能沾,一旦被他们留意上,必然没有好下场 哪怕没有证据,他们为了功绩也能给你罗织出一百条证据来。 或者说,他们从来就不需要证据诏狱的门一进,再硬的骨头也没有不招的道理。 张峦也被女儿的话吓到了,当即脸色很难看地道:“蓁蓁,这话不能说一定要记住了” 小孩子不懂事,但一定得教。 “这就是二弟教出来的好孩子。”张彦在一旁语气沉沉地讽刺道。 正因他为官,他才更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 “不是我胡说,那日宫里的太后娘娘也在开元寺上香呢。”张眉寿似乎根本看不到众人的惊惧,接着又说了一句。 这下大人们的眼神更是惊异。 “你从哪里听来的”张彦有些失态地问。 “寺里的小和尚说得,救火的小和尚念着阿弥陀佛说好在没有惊扰到太后娘娘。”张眉寿道:“大伯不信,可以让人去打听啊。” 张彦吓得双手发颤。 太后也在,万一起火的事情传到锦衣卫耳朵里,他们难保不会将起火之事说成蓄意谋害太后他们这些人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嘴脸和吃相,京中无人不知。 “他们肯定能查出不是烤红薯引起的火吧二哥撒谎,若锦衣卫问起,我不帮你。”张眉寿看着已经吓得哭不出来的张义龄说道。 “别再提这三个字了”张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张眉寿佯装缩了缩脖子,半张脸躲在张峦怀里。 “如此说来,此事便不是孩子间的胡闹那么简单了”张峦凝声道:“当时究竟是何情形,断不可再遮掩了,义龄,尽量详细地将你放火的经过说清楚万一有麻烦,也好趁早想法子应对” 这下连张彦和柳氏也开始催着儿子往细了说,老太太更是坐都不敢坐,站着等,急。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义龄,本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压力大到将他压垮。 他不敢哭,不敢说其它,哆嗦着开口。 张眉妍还没忘悄悄掐他的腿,是在示意不要将她牵连进来。 可张义龄已经吓得没有知觉了,全然没感觉到她在掐自己。 张眉妍一次次地下狠手去掐,也没能阻止得了他叽里呱啦地扯到了她。 张义龄恍恍惚惚地想:既然二姐先卖他,那他卖二姐,应该也是正常的。 “二姐不喜欢三妹生得比她好看,我便想着烧花三妹的脸,这样二姐就会高兴了,邓” “义龄”张眉妍忽然高呼出声,惊叫道:“你怎么尿了呀” 张眉寿:“” 还真是专业推弟弟背锅一百年啊 堂中众人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都看到了张义龄身下的一滩水渍。 竟是吓得失禁了 丫鬟们脸红地别过头去,小厮们忍不住想掩嘴偷笑。 阿荔一脸嫌弃地替张眉寿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她这个动作让张义龄羞愤欲死。 张鹤龄张延龄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 他们向来崇拜的二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被吓尿了 试问这样的人怎么配当他们的偶像呢 柳氏哪里看不出女儿是在怕什么,为防扯到张眉寿与邓誉的亲事,她当即也上前跪下了。 她先是朝着张老太太认错,说自己教导无妨,险些酿出大祸,又转脸向张峦柳氏赔不是:“都是孩子不懂事,二弟二弟妹看在大局的份儿上,就别跟孩子计较了” 张口就是别跟孩子计较。 宋氏无声冷笑。 张彦那边已经走到了张峦身旁。 “好好蓁蓁平安无事,这腿必然也会康复的。”他目光变得温和无比,又带着商量的意味:“二弟,你在国子监里认识的人脉也不少,大哥也使使劲儿,咱们都要早做防备尤其是苍家大爷,如今正在锦衣卫处当差,你跟他向来交好,若能提早知会一二,想必此事也不会再兴什么大风浪” 他还要继续说,却被张峦打断。 “大哥打算如何处置义龄” 张彦眉头一跳,却只有道:“当然要罚,重重地罚。” 张峦立即接话道:“不如我来替大哥罚,若不然依照大哥的性子,岂不是要将孩子打个半死” 张彦: 他脾性温和,怎么可能会将孩子打个半死简直胡说八道 “那二弟说,要如何罚才解气”张彦特地咬重解气二字。 张峦仿佛没听到,看向怀里的女儿,问:“蓁蓁先说。” 让孩子来罚,似乎有放水的意思,毕竟孩子头脑简单,能罚多重 可张彦夫妇却根本无法松气,只因他们都捕捉到了张峦口中的那一个先字他是让蓁蓁先说,而不是让蓁蓁说,这一字之差,含义可完全不一样 他这显然是想先让女儿出气,如果女儿所罚不合他意,他自己还要接着再罚的 做长辈做到这个份儿上也不怕遭人取笑吗 张峦当然不怕。 他非但不会觉得有人取笑他,还觉得自己是在教孩子做人的道理,形象那叫一个高大光明。 “二哥二姐须先向我道歉。”张眉寿也不客气,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眉妍姐弟张口就要求道。 他们欠的道歉太多了,哪怕这道歉不情愿,她也十分想听。 咳,确实肤浅了,虚荣了啊 心底有个沉稳的声音在装模作样。 但是也不妨碍她觉得这画面让人舒坦。 谁让她这辈子决心要做一个搅家精呢,搅家精最不想做的就是息事宁人。 她即便不搅和大房,大房也要来搅和他们,既然如此,不如先搅为敬。 把这个家趁早搅散了,让别人无家可搅,这叫做化被动为主动。 张眉妍听到她还特地将自己带上,气得暗暗咬唇。 今晚之事明明可以让义龄一个人背下来的,然而张眉寿这么一闹,只怕回头下人们对她的非议必不会少。 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也只能起身上前。 张眉寿被张峦抱在怀里,垂眼看着来到她面前的张眉妍。 迎上张眉寿居高临下的目光,张眉妍心底难堪,脸色涨红。 “二姐,你长得不如我好看,怎么怪也怪不到我身上来吧”夸起自己美来毫不脸红,本是极自大的话,从一个七岁女孩口中说出来却有着别样的天真。 张眉妍的脸更红了,带着羞恼:“三妹,这是没有的事,义龄吓糊涂了。” 张眉寿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径直看向柳氏,道:“你要恨也该去恨大伯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 全当解气 柳氏:怎么还有她的事情 这不是变着法儿地说她长相一般吗 都说童言无忌,可小孩子的话往往更扎心。 “但大伯娘就做得很好。”张眉寿认真夸赞道:“大伯娘也没我母亲生得好看呀,可大伯娘从来没有嫉恨过。这一点,二姐应当好好学学才对。” 这是夸人吗 柳氏扯了扯嘴角,笑得极牵强。 宋氏忍不住掩嘴笑,抬头对上张峦仿佛颇为认同的眼神,她不禁微微脸红起来。 柳氏见这一幕,更是忍不住攥紧了帕子。 张眉妍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发现就连祖母也在笑 张眉寿出口无状,这般不懂得敬重长辈,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三妹说得对极了。”张眉妍冲着张眉寿一笑,笑意却显然只停留在表面,眼底都气红了,语气也微微有些颤抖。 “我自然比不了妹妹,但若说嫉恨,却是从未有过的。二姐跟你道歉,是因为一时糊涂偏袒了三弟,没及早将真相道出。” 总而言之说破天,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嫉妒张眉寿的长相的。 能那么好承认的,都不叫真正的嫉妒。 张眉寿也冲她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 承认不承认已经不要紧了,在场的没有人是瞎子。 张眉妍忍着泪转身走了回去。 张义龄被脸色阴沉的张彦拉了起来。 他走向张眉寿,虽仍对锦衣卫三个字而感到心有余悸,恐惧不安,但要当众给张眉寿赔不是,他还是极不情愿。 他偏着头不去看张眉寿,声音低得仿若蚊响。 “三妹,这回是我不对,不该如此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张眉寿将他这幅半点都不磊落大方的样子看在眼中,暗道这姐弟俩没一个有救的,连最基本的认错都认得这般小家子气,显然已经被养歪的扶不起来了。 “二哥说什么我听不清。”她佯装茫然地问。 张义龄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却仍然不大:“我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满意了吗” 张眉寿当即惊呼出声 “什么你下次还敢二哥,你还想害我一次吗” 张义龄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说下次还敢了 张眉寿在心里答他:还用说吗,你脸上都写着了。 “混账”张老太太气得嘴唇发紫,“你竟不知自己此番险些惹出大祸来吗这一回是放火害你三妹,下次呢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待你再大一些,是不是连我这个老不死的祖母也要害了” 她不见得有多么疼爱张眉寿,而是张义龄的德行太过不堪,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张家的底线。 “祖母,我没有” 张义龄急着解释。 “奴婢也听见了二少爷分明是说下次还敢,还暗暗冲三姑娘吐了舌头扮鬼脸呢真乃毫不知错”阿荔连忙补刀。 张义龄整个人都懵了。 他什么时候吐舌头了 这死丫头说谎话的能力也太高超了吧。 偏偏这还真就像是他平时做惯了的事情,说他冤枉恐怕都没人相信 这不,连他爹娘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张义龄有心想再辩解,却听张老太太厉声道:“看来这是不打不行了来人给我打,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她说话间,已经抓了香炉边的一支鸡毛掸子丢了过去。 阿荔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捡了起来。 张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已经将张义龄拖去了堂外。 张义龄被按在长条凳上,阿荔挥着鸡毛掸子不用别人吩咐,也不打别处,专打他的屁股。 她虽然气极了二少爷害自家姑娘,但也是懂得分寸的,只会将张义龄打得疼得嗷嗷叫,而不会伤及到筋骨,以免留下后遗症,再赖上她 她生怕等会儿大房的人求情,便要喊停了,别再打不回来姑娘险些被火烧的本儿,所以一下接着一下,抽的又准又快。 张义龄鬼哭狼嚎着,疼得理智全无了,开始还是求饶,后面就直接骂起阿荔和蒋妈妈来,扬言日后要剥了她们的皮。 阿荔闻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死胖子,想剥我的皮那我就先将你屁股打开花儿 她手上力气愈重,鸡毛掸子扬得愈高。 “瞧瞧,瞧瞧不打能行吗”张老太太越听越气。 甚少见张老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张彦也明白儿子这回是真的犯了太多忌讳,像老太太所说的不打不行,可关键是打了能行吗 也不行啊 他心疼又着急,走到张老太太面前。 “老大,你别再护短了”赵老太太气得嘴唇还是乌青色。 张彦硬着头皮道:“母亲,真不是儿子护短。而是咱们张家乃读书人家,这般一味动粗,且不说传出去不好听就是古书有云,教育子女,须得循循善诱,您一味施以暴惩,只怕也是白费心思啊” “说得好听,循循善诱,那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诱你倒是诱啊再者道,我管他有用无用,即使没用,也要打,全当解气了”张老太太强势地道。 “母亲”张彦无奈至极。 柳氏又跪了下去求情,说什么“要打打她”、“孩子太小受不住”云云,直哭得帕子都湿透。 张眉妍也在哭求。 一时间,她们在堂内哭,张义龄在堂外嚎,情形乱极了。 张彦攥着拳不再说话,强忍着怒气。 平心而论,都是有孩子的人,张峦和柳氏听着张义龄的痛哭嚎叫不免也心软起来,可转瞬间想到那场大火可能带来的最坏结果,他们到底忍住了。 鸡毛掸子打不死义龄,大火却能要了蓁蓁性命。 张峦将怀中的女儿抱得越发紧。 他知道大哥一直在看着他,等着他来开口求这个情,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他也知道若他不肯开口,大哥必然会对他有所记恨,但眼下,他不想违背本心 是对是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自己的孩子没教好,大大妨碍到了别人,那就不能怪别人替你出手教训了 张峦与张彦无声对峙间,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道讶异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这孩子犯了何错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 祖父清奇 院中忽然进来了一位身形清瘦,穿灰色道袍的老人。 他手里抓着把拂尘,稀疏花白的头发挽了个小髻,拿一根磨得发亮的旧桃木钗固定在头顶。 张义龄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挣扎着朝他喊道:“祖父救我” 老人已经走近,皱着眉摇摇头,不赞同地道:“快些停手,莫要再打了。” 阿荔累得脸色通红,却仍不甘心就此停手,然而张老太爷的话她不能不听,故而最后一下便抽得尤为地重,张义龄疼得眼睛都睁不开,嗷嗷惨叫。 张老太太已经带着两房的人走了出来。 张老太太一看张老太爷就来气。 “父亲。”张彦和张峦面色各异地喊道。 张老太爷拿手里的拂尘指着横趴长凳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朝张老太太叹着气问道:“蓁蓁犯什么大错了,你竟将这松鹤堂搅得如此血雨腥风” 张眉寿眼角一抽。 认错人也就罢了,可连性别都弄错这这果真是她亲祖父无疑啊 这股子一本正经的疯癫劲儿,哪怕隔了一世,也还是如此清奇。 刚巧她祖父大名就唤作张清奇,这就让人不得人赞叹人世间之巧妙了。 张老太太闻言气得不轻。 她懒得解释,只气愤地道:“你还知道这里是松鹤堂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毕竟下人太多,她将这半句话生生憋下了。 “你”张老太爷倒是显得极无奈,淡然地摇了摇头道:“罢了,不与尔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你既不懂,我又何必多做解释。” 说罢,就要进房歇息。 蒋妈妈死命地按住张老太太的手,才勉强压制住了她将手中的拐杖丢到张老太爷身上的冲动。 “怒急伤肝,您看看老太爷精神还抖擞地很”蒋妈妈小声劝道。 张老太太一面竭力压制着怒气,一面点头道:“说得对不能气。” 必须得养好身子,好让他死在自己前面 就为了等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的时候,告诉他你修什么仙问什么道,求得什么长生,到头来不还是没我活得长 这句话她练了几百遍了,就等着痛痛快快说出来的那一天呢 绝不能再气了,得稳住。 张老太太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做了几个深呼吸。 那边柳氏已经趁机让婆子抱了张义龄起来,张义龄喊痛,只有改为背着,一面再碰到他屁股上的伤口。 柳氏一边替儿子擦着泪和汗,自己还一边落泪。 “让人去请郎中。”张峦说道。 罚得也够了。 张彦闻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心道方才眼睁睁看着亲侄子挨打,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这会子竟扮起好人来急着让下人去请郎中 他心中有气,语气便不太好:“不知这般罚,能否让二弟消气” 张峦哪里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夹枪带棒。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对他这个大哥明里暗里的帮衬。 甚至就连张彦当初考中进士,也多半得益于他的押题。 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只认为兄弟间互帮互助是应当的。而若像今日这般,出了矛盾,只当讲清道理,错了便诚恳认错。待此事揭过之后,兄弟还是兄弟,将此事当作前车之鉴便可,而断不该因为孩子的事情仍旧心存记恨。 可大哥的反应,显然是跟他的想法不同。 “大哥,若今日犯错的是鹤龄,我也绝不会包庇。”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犯错不要紧,我们应当想着如何更正,而不是因此置气。” 他承认他是给女儿出气做主,但义龄受到的惩罚,本就是他应得的。 “二弟说得甚好。”张彦口不对心。 张峦见状心底失望,也不愿再同他多说。 “三个月内,不许离开自己的院子就当是养伤了”张老太太看着张义龄,最后发话道。 张眉妍悄悄躲藏在柳氏身后,生怕自己也被禁足。 柳氏连忙求道:“老太太,三个月委实太长了,这么久不去私塾,只怕会耽搁课业啊。” 张老太太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她一心想着让子孙们多读书,光大门楣,对孩子的课业看得向来很重。 柳氏正是抓住了她的心思。 “那可以让二哥在禁足的同时背书写字啊家中清净,刚好修身养性呢。”张眉寿在张老太太改变主意之前出声说道。 张峦听得眼睛一亮。 他怎么觉得女儿这股子机灵劲儿,跟他那么像呢 “可家中又没有先生,谁来监督他,遇到生字,又该找谁”柳氏道:“他父亲忙于公事,我又管着家中琐事,只怕无暇顾及。” 张眉寿悄悄捅了捅自家爹。 张峦知道这是该自己出手了,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大嫂不必多虑,此事交给我便是。我向来清闲,倒可加以督促,保管不让义龄落下半分课业。” “怎好麻烦二弟” “不麻烦,乐意之至。” 柳氏彻底没话说了,趴在婆子背上的张义龄哭声越发止不住。 他都被打成这样了,这些奸人却还想着要害他 张老太太在一旁面露满意之色。 “就按老二说得来。”她转头看向大儿子,见他黑着脸,就轻斥道:“此事本就是因你们没管教好义龄而起,眼下你二弟都放下成见、愿意帮着你们教授义龄课业了,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反倒如此没有风度” 张彦闻言,只好暂时压下内心的种种不悦。 毕竟,开元寺起火一事,若真被有心人盯上了,想拿来做文章的话,还得靠着张峦的人脉来平息。 “母亲教训得是,是儿子过于护短了。千错万错只怪愚兄教子无方,只盼蓁蓁的腿能早日恢复,若不然我这个做大伯的实在良心难安。”后半句他是冲着张峦说的。 张峦低头看着一双眼睛灿若星子的女儿。 “蓁蓁的腿,一定会好的。” 张眉寿被抱着一起回了海棠居,张鹤龄和张延龄早已困倦了,便先被带回去睡觉。 里间内,张峦和柳氏屏退了下人,只留了赵姑姑在一旁伺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 邓家人上门 张眉寿被坐在榻中的宋氏拥在身前。 母亲的怀抱极温暖,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她幼时最向往的味道。 张眉寿乖乖地倚在宋氏身上,默不作声地听着。 夫妻俩就今晚之事,谈了许多。 言语间,张峦隐隐透露出对大房的失望。 宋氏也说起了账目上的事情。 最终,又说到了张眉寿和邓誉的亲事。 “今晚义龄两次都提到邓字,两次都被眉妍打断了,大嫂的表情也十分古怪。你说,会不会跟蓁蓁的亲事有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谋算”宋氏本就心思敏锐,只是往常皆用错了地方。 张峦摇摇头,目露思索。 他暂时还想不透,即便有些许猜测,也无法确认。 但不必他们多想,答案很快便自己找上了门 次日清早,邓家来了人。 来的是邓誉的母亲,邓家太太蒋氏。 邓太太带着补品,是为看望张眉寿而来。 她先被请去了海棠院,由宋氏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到了张眉寿身上:“蓁蓁丫头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怎也没个人跟我知会一声儿若不是誉儿跟我说起,我怕还不知道呢” “左右是虚惊一场,既没烧着也没碰着的还叫邓淑人特地跑这一趟。”宋氏应付着,心里很吃惊邓太太今日前来。 蓁蓁的事情,家里下了明令不许说出去的,就连上门的大夫都守口如瓶,她只跟隔壁王翰林家的太太提过一嘴,邓誉是如何得知的 “什么淑人不淑人的,那是外人叫的,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啊”邓太太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受用。 邓誉父亲邓常恩不过这两年刚爬上了太常寺卿的位置,妻凭夫贵,她这三品诰命夫人去年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人已然飘得走不动道儿了。 宋氏闻言只笑笑。 她与邓太太本是同乡,同为苏州人士,同为商贾之女。但小有名气的蒋家跟树大根深的宋家远远不能做比较,后来蒋家又因做生意不地道,黑心欺客,商号早已败落不堪。 故而幼时,邓太太不过是宋氏众多拥簇者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只是缘分巧妙,二人各自嫁人之后,爱钻研旁门左道的邓常恩攀上了当朝大国师继晓,被引荐入京。 多年未见,邓太太一口一个故人重逢,宋氏却想了许久才想到她究竟是哪一个且若不是她下颌处的那颗大黑痣过于显眼的话。 宋氏在京中也寂寞,邓太太屡屡登门,二人在外人眼中颇为交好。 张眉寿三岁的时候,邓太太提起了结亲之意。 宋氏本不想答应,却又不好拒绝,但张峦却说邓誉那孩子聪慧仁厚,确是个好苗子。 宋氏仍没松口,直到张眉寿四岁那年,皇帝选秀,选了一批美人入宫却听闻这些个美人大多都遭了宠冠后宫的宁贵妃毒手,如此这般,凄惨地很。 为防外戚专权干政,大靖朝从祖上起便立有祖训宫中选秀,出身权贵之家者不允参与,更不可由大臣引荐,而是由使臣从民间各地选看样貌品行上乘、身家清白的适龄女子,筛选入宫。 宋氏想着,像女儿这般五官长相不俗,又聪慧机灵的,再大些若定不下亲事来,皇帝一句选秀,停止嫁娶,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性情古怪,喜好方术丹道,又有一个年老色衰却仍然骄纵跋扈的宁贵妃把持后宫说是进宫享福,却是实打实地跳火坑,还是一旦跳了就爬不出来的那种。 宋氏思来想去,又见邓誉那孩子越发顺眼,终是答应了,便由彼时还不曾疯癫至此的张老太爷出面订下了这桩娃娃亲。 原本也算好事一桩,可这两年邓常恩爬得高了,昔日被人看好的张峦却仍只是一个国子监学生,半步都没往前迈,邓太太的态度就渐渐有些值得玩味了。 单是登门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此时邓太太提出要去看看张眉寿。 宋氏忙道“不必如此麻烦”。 她还不确定邓太太是否知道蓁蓁的腿出了毛病。 邓太太闻言眼光一闪,也不执意去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邓太太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连连夸赞宋氏发间的那支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子十分好看。 宋氏了然于心。 “福云,去将另一支取来,给邓淑人戴着玩。”她对赵姑姑吩咐道。 “这怎么好意思”邓太太佯装推拒。 宋氏笑了笑,道:“这有什么,难得淑人喜欢,本该送一整对儿的,只是这支我戴过了,便不配了。” 邓太太接过赵姑姑奉来的锦盒,一边交给丫鬟,一边笑着道:“既然姐姐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 宋氏笑了笑。 不是都已经收下了吗 她让人将邓太太送出海棠居。 赵姑姑有些气愤地道:“这邓家太太,如今好歹也是个三品诰命,怎么还是如此不上台面回回来,回回顺太太的东西,这些年来都不知顺了多少件儿了” 还专挑贵的夸。 宋氏冷笑道:“自幼穷怕了的人,可不就这幅德行么。” 她自幼生在富贵窝里,从不缺珍贵首饰,对于这些东西并不看重。起初邓太太使这个招儿,她并不放在心上,后来使得多了,她才开始觉得烦了。 “若不是蓁蓁的事情到底是瞒了她。”但不瞒行吗,就她那张嘴,和那些山路十八弯的心眼儿叫她知道蓁蓁的腿不能走了,还不知要如何呢 宋氏半点不愿意听别人嫌弃议论她的女儿。 她女儿好好地,总会恢复的 宋氏将发间的那支簪子拔了下来。 “放着吧,日后都别拿出来用了。” 省得回回见,回回心烦。 偏偏这时有丫鬟进来传话,说是王家递了口信儿过来那位收了王守仁做徒弟的无名高僧云游去了,寻不到人。 这两日一心将希望寄托在此的宋氏不免着急起来。 “太太,其实”赵姑姑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若有什么法子也说出来听听,吞吞吐吐的作甚”宋氏看着她道。 赵姑姑又顿了顿,就在宋氏快要耐不住性子的时候,终于才开了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 “做人情” “要不要让苗姨娘去给三姑娘瞧瞧”赵姑姑既开了口,便劝道:“苗姨娘那一手祖传的医术,似乎比外头的郎中还顶用呢。” 宋氏的脸色已经沉到了极点。 她最是厌烦听到苗姨娘三个字,赵姑姑岂会不知。 但宋氏也明白,赵姑姑是为了她的蓁蓁考虑。 她想到当初张老太爷刚闹着要做道士的时候,张老太太被气得中了风,大夫都没办法了,苗姨娘几针就给扎回来了,老太太脸也没歪嘴也没斜。 只因苗姨娘只是个姨娘,又被宋氏针对多年,足不出院门,所以她会医术这件事情很少会被拿到明面上来说。 此刻若不是赵姑姑提醒,宋氏根本记不得了。 见她脸色虽不好看,嘴上却并未出声斥责,赵姑姑松了口气,心道太太还是分得清利弊的。 “不必太太见她,奴婢将人直接请去愉院便是了。”赵姑姑适时出声。 宋氏抿紧了唇没说话,权当是默认了。 愉院里,阿荔正跟张眉寿禀话。 “阿蜜跟疯了似得,听说二太太要将她发卖出去,一直嚷嚷着要见二少爷不跟姑娘求情,还想着要见二少爷呢姑娘可知道这是为何吗”阿荔怕张眉寿整日呆在房中觉得无趣,想逗她开心,就故意卖关子。 张眉寿配合着问:“为何啊” 阿蜜往前凑了凑,声音小小地说道:“因为她说二少爷答应了要收她做通房丫头的” 张眉寿噗嗤笑出了声。 张义龄今年才七岁半而已,就想着收通房丫头了 不过想到他五六十岁的时候,竟跟着儿孙一起逛青楼的丑事,张眉寿也就理解了 她那时听说之后,气得脑子发昏,觉得二堂哥一家给她丢尽了脸面。 当然,后来的鹤龄和延龄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这大多得益于张义龄从小给予的耳濡目染。 所以,这一回她不仅是自己要离这些糟心又恶心的人越远越好,还得将鹤龄两个人及早从坑里给揪出来。 “这样的事情,也亏得她能喊出来,可不是疯了吗”阿荔啧啧道。 “那就成全她。”张眉寿吩咐道:“就将她送去大伯母那儿吧,咱们就当做个人情,成全她跟二哥了。” 阿荔微微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自家姑娘。 这哪儿叫成全,这分明叫恶心死大太太不偿命啊 但她好想看大太太被恶心到的样子怎么办 阿荔兴奋地拍了拍胸脯:“姑娘放心,这件事情包在奴婢身上。” 张眉寿笑眯眯地点头。 阿荔当即退了下去,换了阿豆进来伺候。 张眉寿求着宋氏让阿豆回了愉院。 倒非她多么重感情,只是与其让信不过的人伺候,倒不如选一个知根知底的。 而且经此一事,阿豆必然会更加谨慎,做事更加用心写。 但同时,不罚不足以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所以,昔日的一等丫鬟阿豆,现在成了二等丫鬟。 阿荔则被提成了一等丫鬟,贴身伺候张眉寿。 一等丫鬟阿荔神气扬扬地唤来了一位粗使婆子,押着阿蜜就往大房去了。 大太太柳氏正在待客。 邓太太出了海棠居之后,便被请到她这儿来了。 近年来,因为张彦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做侍读的缘故,邓太太跟柳氏的走动颇多。 邓太太内心有些看不上只有个区区五品敕命的柳氏,毕竟她可是堂堂三品淑人呢 可是,她出身寒酸,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邓常恩虽官拜三品,到底又是靠得旁门左道,故而那些真正有脸面的官家太太们都不甚乐意与她深交。 于是她只能跟在自己身份之下的太太们走动着,柳氏就是一个。 昨晚哭得太狠,柳氏的眼睛还有着红肿的痕迹,邓太太稍作打听,柳氏便装作为难的样子隐晦地说了几句。 “因为三丫头的事情,老二一家大半夜闹到老太太那儿,非怪责我这个当主母的没照看好三丫头,还说什么几个孩子都在,为什么只偏偏烧到了三丫头那间空口无凭地,竟是怀疑到我头上来了,叫我如何不伤心” “这确实不应当。”邓太太劝道:“你也别难受了,想必是孩子受惊,做父母的心里着急。” “哎,说句邀功的话,在这个家里,大爷主外,我主内,可曾叫他们发过半分愁”柳氏说完不忘补道:“倒不是要他们感激,我做这些,是应当的。” “对对。我还能不明白你的苦处” “这些话,你可别跟二弟妹说,若不然她又该多心了。” “这是当然。”这样两边不讨好的话,她当然不会说。 “如今我只盼着三丫头的腿能早日康复,若不然二弟妹只怕要记恨我一辈子。”柳氏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余光却瞥见邓太太眼神一变。 柳氏又缓声道:“你方才去看三丫头,也瞧见了吧说来也真古怪,那腿竟是动也难动了,请了好些个大夫都束手无策” 她一早就让丫鬟盯着邓太太来了张家之后都去了哪里,若不然邓太太岂会前脚出了海棠居,后脚就被请了过来 她自然也知道邓太太根本没有见到张眉寿,想也不必想定是宋氏有意隐瞒。 邓太太一边点着头,一边端了杯茶掩饰脸上的惊异。 昨日儿子回去后是提了一句张眉寿骄纵,两条腿好好地却喊疼,不愿走路。 儿子这两年长大了,仿佛忘了自幼与张眉寿玩得最好,开始逐渐对张眉寿攒了一肚子的意见。 昨日还说要把亲事退掉 她今日过来,本就是想探一探,毕竟张峦眼瞧着没有什么出息,显然是她跟老爷当年看走眼了,只信了人人都夸他是文曲星下凡,是状元的料儿 因而订下的这桩亲事,她也越发后悔了。 眼下听闻张眉寿的腿走不了路了,心头不由一震,有些惊奇,但转瞬又觉得兴许是个机会呢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宋氏还存心瞒着她,这是他们张家理亏 没准儿不但能将亲事退掉,还能借此捞一把好处呢 张眉妍此时带着丫鬟走了进来,神态略有些气愤,但见邓太太在,赶忙掩饰了神色,换上笑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 丢人 她朝着邓太太行礼。 “数月未见,二姑娘瞧着又长大了不少,人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邓太太笑着夸道:“常听誉儿夸你呢,他这孩子心气儿高,可甚少听他这样夸过谁。” 张眉妍恰到好处的害羞低下头,乖巧地道:“伯母谬赞了。” 她暗下却着急不安地看向柳氏,想示意她些什么,柳氏却因心中有别的算计在,顾不得留意女儿的暗示,反过来轻声问女儿:“可是又来寻你父亲教你习字你父亲今日出去的早,他这几日在文华殿给太子殿下讲经史,不敢懈怠了,怕是不得闲指导你了。” 张眉妍愣了愣,复才道:“原是如此,那我便去找二叔三叔。” 柳氏点点头。 张眉妍又欲提醒母亲,可偏偏此时邓太太眼睛发亮地问:“张大人在教授太子殿下” “可不是么,承蒙太子抬爱,专点了他去文华殿呢。”柳氏专心与邓太太交流着。 “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啊”邓太太赞叹道:“若得了太子殿下器重,日后晋升太傅都指日可待了。” 她根本不懂翰林们本就要轮番前往文华殿侍读经史。 柳氏作出谦虚的模样来。 邓太太越看乖巧文静的张眉妍越觉得顺眼了。 不愧是书香门第,不愧是翰林教出来的女儿,也难怪儿子都觉得欣赏了。 啧,她以前怎么就没瞧见跟儿子年纪更为相仿的张家二姑娘呢 只是这丫头脸怎么越来越红,额头好像也开始冒汗了,是不舒服么 邓太太心思百转间,刚要假装关心地问上一句,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张眉妍心底一沉。 完了,她担心的竟还是来了 柳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往外看去。 她还来不及发问,就见呼啦啦地进来了一群人,走在前头的分明是硬闯,后来跟过来的两个婆子想要拦住,却未能如愿。 柳氏看清了闯进来的人是谁,惊得站了起来。 那形容狼狈甚至有些疯癫的丫头,不就是昨晚在松鹤堂供出了义龄的阿蜜吗 “将她赶出去”柳氏不问缘由,急忙吩咐。 她还在待客呢 万一这丫鬟在邓太太面前说漏了什么,那么她刚才的谎话轻而易举地就会被拆穿。 阿荔认出了邓太太,虽一时有些意外,但这种意外很快就成了惊喜。 邓太太是姑娘未来婆婆,正好让她也知道知道大房的真面目 阿荔想得单纯直白,一面护在已经跪倒的阿蜜面前,不让婆子碰她,一面对柳氏道:“二太太,奴婢得了主子吩咐,给您送人来了我们姑娘说,这丫头既然一心忠于二公子,便网开一面不处置她了,以免回头二公子不高兴” “你在胡说些什么快些退下”柳氏目含警告地训斥道。 阿荔一脸茫然:“当然是在说这丫头听从二公子和二小姐的吩咐,放火害三姑娘的事情啊若不然还能说什么” 柳氏闻言险些被气晕过去 阿荔脸上却写着“这可是您问的”。 “这”邓太太惊诧不已。 柳氏一面让人将阿荔和阿蜜轰出去,一面着急地试图向邓太太解释。 “没有的事情” 她话刚出口,就见阿蜜不住地朝她磕头,求道:“大太太不能不救奴婢啊奴婢一心为二公子办事,二公子允诺过要收了奴婢做身边人的” 柳氏一时更是听得头晕目眩。 还能再丢人一些吗 这让人抓破头的羞耻感她要如何承受 邓太太的眼光除了惊异便只剩下了看笑话的神色。 方才柳氏的那些诉苦,无疑顷刻间都成了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必然是火辣辣地疼。 两个婆子上前去拉阿蜜,可谁料阿蜜眼见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要落空,真如同疯了一般,死命地挣扎开两人的禁锢。 “二姑娘帮帮奴婢吧,奴婢不想被卖出去” 她朝着张眉妍扑了过去。 站在中间的张眉妍惊叫一声,吓得朝一侧躲去,阿蜜踉跄地追去,跟那两个婆子推搡间,不慎撞倒了放置茶水的小几。 情况一时乱极了。 茶盏茶壶碎裂,一块碎瓷就迸到了柳氏的手背上,顿时见了红。 柳氏叫了起来。 邓太太受惊起身,虽然看热闹的一颗心是火热的,可耐不过害怕受到牵连的恐惧。 “看来今日来得不巧就不耽搁贵府处理家务了。”她急忙辞去,柳氏有心想解释挽留或是说些什么,可眼下情形混乱,容不得她多言。 心里却在骂,要走不早走,既不早走,又不等听她解释完再走这走得真叫一个让人窝火 张眉妍已经躲去了内间,心惊胆战地探着头看着阿蜜被婆子彻底制住,拖了出去,才敢出来。 柳氏拿手帕按着流血不止的手背,气得牙根都是发痒的。 “看来大太太不想收这份人情。”阿荔有些讪讪地道:“可既然送出去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具体如何处置,但凭大太太决定吧。” 她说着,便行礼道:“奴婢就先回去了。” 柳氏冷笑着道:“可别忘了帮我谢谢三姑娘的好意。” 阿荔笑笑道:“大太太见外了。”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柳氏看着手上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张眉妍走过来,她本以为是关心自己的伤口来了,可不料女儿张口就哭道:“母亲,完了” 她跟誉哥哥的亲事完了 本来想借着张眉寿的腿让誉哥哥退亲的。 母亲都替她设想好了,先打通邓太太这一关,再说服祖母退亲丑事不可外扬,只私下跟二房说清楚退亲之事,待过个几年,她就直接顶替张眉寿嫁过去,两家对外只咬定与邓誉订下亲事的本就是她如此一来,既能得偿所愿,又可保全了她的名声 可现在竟毁在第一步上面了。 识破了这一切的邓太太还有可能回心转意吗 柳氏被她哭得心烦。 但她到底不会当着下人的面骂女儿,只将气撒在了一旁的丫鬟身上。 “都傻愣着干什么再不去请大夫,我的血都要流干了” 丫鬟心道哪儿有那么夸张,但也不敢耽搁,悻悻然退下去请郎中。 郎中来时,柳氏手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血也早已止住了,从表皮看,只剩下了一条细小的伤痕。 郎中讶然地想:得亏他来得快,来得及时,若路上再耽搁上一会儿,岂不都要痊愈了么 柳氏这边闹心不已,然而在文华殿为太子侍读的张彦也并不轻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 太子殿下画风不对 “尧典应是大晋年间,由李杜明修订。”张彦绞尽脑汁,难掩紧张之态,正答着太子忽然抛出来的问题。 端坐在书案后的太子祝又樘闻言看向他。 一身月白衣袍,头顶金冠束起一半墨发的男孩子五官清朗,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气。 本是赏心悦目的小小如玉少年,面上神色也无不悦的迹象,可被他这么看着的张彦却觉得仿佛芒刺在背。 他半是转移话题,半是认真地说道:“殿下今年不过九岁而已,暂时还不宜涉及尧典此类主流之外的书籍。背诗练字之余,首要还应先听下官们将四书五经讲通了,这些方才是经史子集的正经入门” 祝又樘没有否认他。 片刻后,将目光收回,甚至还点了点头。 张彦松了口气。 “但四书五经已经听倦了,既然新鲜的张翰林讲不通,便换别人来吧。”祝又樘点名道:“换王翰林。” 张彦惊惶地伏地。 本以为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小儿,现下却直截了当地要换人。 虽然没有怪责之言,可这趟出去他张彦还不知要何等丢人 丢人还是其次,在太子面前露了拙才是重点。 “殿下息怒,臣绝非不愿为殿下讲读尧典,只是担心殿下学得太杂,反倒不利于记忆”他今日是捧着论语来的,哪里想到小殿下想听什么尧典,全无准备之下,加上担心出错,他确实没有凭空侃侃而谈的能力。 “张翰林言重了,快起身吧。” 张彦起身来。 “换王翰林。”太子仍是道。 张彦身形一晃,倒吸一口冷气。 竟还是没能糊弄过去 事不过三,太子已经吩咐了两番,这一回,他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王华很快赶来顶替。 他未带任何书籍。 无论太子想听什么,他几乎都信手拈来,毫无迟疑,自有一番沉稳练达之气。 “王大人不愧是状元之才。”祝又樘称赞道。 除却学问之外,王华的人品,他也十分清楚。 王华恭谨地道:“殿下小小年纪便能与微臣对答如流,才是真正天资聪颖。”且言行举止间,大有气度在。 他很难相信一个三年前才被从冷宫里领回来的孩子,短短三年间竟能从目不识丁到通读经史,且有着自己的见解,这见解还颇为独到不俗 按理来说,超过六岁才开蒙,已经失了很多先机了。 王华并非阿谀奉承之辈,祝又樘却觉受之有愧。 坦白来说,他的人生中,天资聪颖占了少部分,付出的努力是常人数倍才是真。 所以,他只是一个既优秀又努力的人,仅此而已。 而上一世的刻苦是值得的,这直接让他这一回多了许许多多捷径可走如此一来,他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提拔能臣,也要趁早,如此方能日益省心。 他与王华直言道:“东宫讲官一职尚且空缺,吾会向父皇举荐王大人。” 王华受宠若惊,连忙叩首谢恩。 祝又樘示意他起身,一面又道:“父皇选的两个伴读,颇有些一言难尽。据闻王大人家的长子天资不凡,远近闻名,不如召进宫来与吾共读。” 王华听得又惊又喜。 皇上选的伴读他知道,一个是宁贵妃的亲侄子,也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宁通之子,另一位便是定国公府的嫡孙。 在与太子适龄的人选中,这两位的出身是最高的。 一个是权力滔天的宁家,一个是荣宠不衰的开国功勋之后。 可太子却说颇为一言难尽 王华惊得是这一点,喜得也是这一点。 宁家人出身平平,全仗着宁贵妃受皇上宠爱,滥用锦衣卫职权,作风霸道,鱼肉百姓,风评素来不好,自然不是良选。 定国公府是不错,可这一代的小嫡孙却是小时雍胡同里的头号小恶霸,最不喜的就是读书,真进了宫,只怕也难以拘得住他。 由此看来,皇上的思虑竟还比不得小太子来得长远。 本对如今朝堂心存失望的王华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小小少年,心底忽然涌现出一股动荡来,一腔抱负涌上心头,竟有些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王华自认得遇明主,大靖朝未来可期,却不成想,面前的太子殿下一派少年老成的平静面孔下,打得却是另一番主意。 他想看斗鸡,他想逛戏楼,他还想推牌九 愉院中,阿荔将在大房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说给张眉寿听,张眉寿听到邓太太也在,惊讶地笑了一声。 倒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前世她从开元寺回来,被烧伤的事情便由大伯娘不慎在邓太太面前说漏了嘴这一世她虽然没有烧伤,但想必关于腿疾之事,大伯娘也一样是会说漏嘴的。 就是不知邓太太听到了阿蜜那些话,知道了大房的算计之后,还能不能接纳张眉妍这个头号儿媳备选人了。 这些张眉寿并不关心,她也没有兴趣。 不管张眉妍这一回能否嫁给邓誉,但首先,别想再拿她做垫脚石了 前世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就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堂姐跟未婚夫好上了,到头来她却连个正当的说法都不配有,真正一个憋屈极了。 从一开始订下的就是张眉妍这种说法拿出去哄哄不知具体的外人就罢了,那些知道情况的呢只怕暗下不知要如何猜测,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患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呢 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为关键的是,她大好年华白白给耽误,如意郎君都不知错失了多少个 若不然,她也不必嫁进宫中,那般荒芜地过完一生了 想到前世种种,张眉寿眼前又闪过那张总是宽容淡然,如清风朗月,怀柔天下却偏偏让她有苦难言的脸庞。 绿帽什么的她可戴了不止邓誉这一回。 真正让她记在心间一辈子的,还当数来自祝又樘的那一顶皇家绿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 跟那些妖艳货好不一样 君王想要扩充后宫,本无可厚非,可祝又樘偏还要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名,时刻拉着她一同演琴瑟和鸣的戏码,她想撂挑子不演都不成。 不知多少大臣背地里戳她的脊梁骨,说她以色魅惑君王,善妒狭隘若非祝又樘是大靖数百年不遇的明君,估计她还得再担一条祸国殃民的罪名。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 她还没有子嗣之前,他已经塞了一个野孩子给她,外面的人都当是她亲生的,尊为皇长子。 皇长子五岁那年得病,不幸夭折了,祝又樘虽明面上没有怪她,但显然认为是她所害。 若不然,原本对她极亲近的孙太后岂会一夕之间就变了张脸,自那起竟连请安都不许她去了。 张眉寿有苦说不出。 再后来,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祝又樘甚为溺爱,她屡屡想管教,他却总说想让孩子尽量自在些,再大些再教也不迟,端得是一副慈父怒意。 可他说得轻巧,事实却是他根本没来得及教,就丢下她寡母孤儿去了。 寡母是多年来在后宫连个争宠的对象都没有、闲散度日、战斗力不堪入目的寡母。 孤儿是被宠得想要上天、视政务为仇敌,专心致志吃喝玩乐的的孤儿。 她那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一点点学着去理解那些繁琐的国事、一点点理清复杂的朝廷关系、一点点放下往前最看重的尊严威仪 她天分不高,但她对大靖江山,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本想到了黄泉下,找到祝又樘,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对你们祝家够意思了,可你们祝家的人对我们张家半点意思都没有,相比之下,你们更像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户 反正在黄泉下,他也不是什么尊贵无比的皇上了,她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 要骂他虚伪,骂他混蛋。 但她一遭被甩回了幼时,是以这些话永远没机会说了,只能憋死在心底。 张眉寿想着,眉眼微微垂着,落在阿荔眼中,是格外的可怜巴巴。 她只认为小主子仍是为了腿的事情发愁,刚想劝上两句,忽然听得阿豆进来轻声禀道:“姑娘,苗姨娘来了。” 张眉寿怔了一刻。 “请进来吧。” 一身湖蓝色素面对襟褙子的妇人进来行礼。 她不过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不俗,却朴素得过分,通身上下只有一支梅花银簪,和一只看起来颜色老旧的珐琅手镯。 这是阿荔头一回近距离看到苗姨娘,不由在心里称奇:这个姨娘跟外面那些做妾的妖艳货一点都不一样 “苗姨娘来给姑娘瞧瞧腿。”一同前来的赵姑姑对坐在床边的张眉寿轻声说道。 张眉寿闻言有些讶然,又有些窝心。 赵姑姑亲自带人来,显然是得了母亲的准允。 母亲分明那般不愿与苗姨娘有半分瓜葛,恨不得世间从没有过的苗姨娘的出现才好 母亲为了她,真的在改变。 张眉寿看着苗姨娘微一颔首:“有劳姨娘。” 苗姨娘略有些惊讶张眉寿平和有礼的态度。 阿荔让出位置来,以便她上前替张眉寿诊治。 苗姨娘原本备了银针而来,可待仔细看罢张眉寿的双腿,却道:“姑娘的腿好好地,贸然用针,反倒会有损害。” “大夫也说好好地,可真若好好地,岂会不能走路”赵姑姑在一旁道。 “姑娘的症状,倒像是久病卧床之人,一时难以适应,失去了行走能力。” 被一语说中,张眉寿有些讶异。 “这如何可能那日去上香时,姑娘早起还活蹦乱跳的。”赵姑姑不禁对苗姨娘的医术产生了质疑。 看来苗姨娘所学不多,大概只会治中风而已。 “此事确实蹊跷,但症状确实如此。”苗姨娘轻声说道:“然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我还曾听闻过有一名病患在梦中久病不愈,醒来后便当真生了大病的,四处诊治却诊不出病因。” 赵姑姑闻言皱眉,问:“那姑娘的腿是否还会痊愈” “既然双腿完好,那恢复行走能力便是迟早之事。”苗姨娘语气笃定地说道:“只要姑娘勤加练习,行走如初并非难事。” “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这回是张眉寿自己问的。 “这个因人而异,但姑娘本身无恙,想必多则只需数月而已。”苗姨娘道:“此外,妾身再给姑娘配些方子用以每日泡浴,加以辅治。” 张眉寿点头,心里大约有了数。 与其说是腿病,倒更像是心病。 她心里觉得自己走不成路,不会走路,所以只能一点点地去锻炼克服。 阿荔将先前郎中开的药方给苗姨娘看,苗姨娘看罢,只道不用继续服药了,只需每日锻炼,配合药浴。 张眉寿松了口气。 可算不用再吃药了。 她一连都吃了好些年了,现如今一闻见药味儿,头就忍不住又疼又胀,胃中翻涌。 她不知道的是赵姑姑却对苗姨娘的话半信半疑,并不打算就此让她彻底停药。 赵姑姑想着,反正至少吃不出毛病来,万一有用呢 “妾身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苗姨娘忽然说。 赵姑姑微微皱眉。 这意思显然是想单独跟姑娘说话。 她迟疑间,却听张眉寿说道:“阿荔你和赵姑姑先去外头守着。” 阿荔对张眉寿言听计从,自是毫不迟疑。 赵姑姑却有些犹豫。 防人之心不可无,苗姨娘与太太关系僵硬,她的担心是出于谨慎。 张眉寿领会到她的意思,遂看向她,示意不必多心。 赵姑姑不好在明面上反驳什么,只能道:“姑娘有吩咐随时喊奴婢进来。” 她仍留了一个心眼,并未去外面,而是站在珠帘隔开的外间,随时留意着里间的动静。 张眉寿对苗姨娘的这一丝基本的信任并非毫无缘由。 “姨娘坐着说话。”张眉寿指着床边的流苏方凳说道。 苗姨娘摇摇头,微微笑道:“多谢姑娘抬爱,妾身只有几句闲话而已,说完了便走,就不坐了。” 知她一直奉承着尊卑有别,张眉寿也不勉强,点头示意她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 宋氏和苗姨娘的前世今生 前世因母亲的缘故,她与苗姨娘从无交集,偶尔见了也是态度冷淡,故而从未在私下说过半句话。 但苗姨娘接下来所言,让张眉寿既觉得意外,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苗姨娘说得皆是宋氏的身子。 宋氏积郁已久,且肝火过旺,时常是一气就要病倒。 “长此以往,脾性越发易怒,伤人伤己,姑娘一定要时时规劝,想法子多逗太太开怀。”苗姨娘交待道:“姑娘也要劝二老爷不要与太太硬碰硬,更别去讲道理,只应想法子化解便可这对太太的身心都有益处。” 女人的身体,是最怕怒气攻心的,宋氏这模样,久了必得大病。 苗姨娘又在饮食上交待了一番:“切勿食辛辣之物,宜清淡滋阴。” 张眉寿都点头记下来,并道谢。 听她说谢,苗姨娘愣了愣,旋即道:“妾身担不起这个谢字,若说源头,皆是因妾身而起。只希望太太平安康健,无虑常乐,妾身心中的亏欠方可减轻一二。” 末了,又嘱咐道:“今日这些话,还请姑娘放在心底,不要与他人说起,以免传到太太耳中,反倒让她多心。” 宋氏对她的疑心是最深重的,若叫她知晓了,只怕觉得她另有所图。 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跟张眉寿说的原因。 张眉寿并未说话。 苗姨娘话中的诚意她半点没有怀疑,但是,当年之事对父母的重创,却也是真的。 她听赵姑姑说,当年父亲当年求娶母亲过门的时候,曾情真意切地答应过未来岳父,绝不纳妾,一生只与一人相守。 可还未等到成婚之日,父亲去了一趟湘西,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女子便是苗姨娘。 宋家人得知后,气得要退亲。 满心欢喜在家中待嫁的宋氏哭得昏天暗地。 张峦在宋家门前跪了整整两天两夜,任凭怎么拉也不肯走,最终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宋氏到底心软,且一心系在他的身上,虽觉有了污点,却仍想嫁给张峦。 她极不容易求得父兄同意,可紧接着又听闻那姓苗的女子有了身孕 成亲之日就在眼前,背诺不说,只怕还要生一个庶长子出来 宋家在江苏一带有头有脸,宋氏生得貌美,求娶之人无数,好不容易有个她自己看得上眼的,谁承想竟混账至此 宋家彻底翻了脸,直接就将聘礼送回京城张家,宋氏的兄长还跟张彦打了一架。 这门亲事原本已经黄了。 可此后,不仅张峦一蹶不振,远在苏州的宋氏亦是终日茶饭不思,沉默寡言,活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后来,时隔两年之久,张峦竟独自一人再次上门提亲 这一回,宋氏又答应了。 她哭着跟父兄说:嫁不了张峦,她也活不成了。 她这话不是假话,这两年来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宋家父兄都看在眼里。 他们到底不忍心,虽怒其不争,但只得松口了。 可原本以为宋氏嫁去之后,夫妻二人能解开这个心结,宋氏也可日渐恢复往日开朗,可谁知矛盾一日比一日激烈,宋氏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暴躁尖锐。 即便苗姨娘足不出院,只像个摆设一般,宋氏的心结却仍难消除,且常起疑心。 在张峦和孩子面前,宋氏渐渐成了个刺猬。 可刺猬只是伤人,她却在伤人的同时,也加倍伤到了自己。 因为她对丈夫和孩子的爱从未减少过,所以每每失控,除了愤怒,更恨自己不争气。 想到这里,张眉寿有些心酸。 苗姨娘走后,张眉寿望着窗外被晒得叶边微卷的油绿芭蕉出神。 其实苗姨娘不坏。 上一世,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苗姨娘的儿子、张眉寿的庶出兄长,张秋池。 就是她在开元寺出事的这一年,张秋池莫名溺水身亡了而刚巧他溺水的前一日,母亲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还说了什么诸如“除非苗姨娘母子死了,她才能不提当年之事”这样的狠话,当时海棠居里许多人都听到了。 张眉寿觉得这只是气话。 毕竟,母亲再憎恨苗姨娘母子,却只是冷着他们,就在吃穿用度上都不屑去做手脚。 虽然她这些年来脾气坏极了,但暗下她仍是连一只蝴蝶都不忍心去伤害的善软之人。 可别人不信。 且母亲一气之下,又放出气话,甚至说人就是她害得 那时只有七岁的张眉寿,甚至都相信了。 许多人自然也都信了。 但刚经历了丧子打击的苗姨娘却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告诉所有人她的儿子不是宋氏所害,也绝不会是 父亲也一次次站出来维护母亲。 然而悠悠众口之下,母亲仍旧彻底病倒了。 就在母亲去世前的那数月里,是苗姨娘没日没夜地在海棠居里侍疾,亲自尝遍各种险药,想方设法地保全母亲性命。 母亲每每都赶她走,药碗打翻了一只又一只。 但后来,苗姨娘却因铤而走险地替母亲尝了最后一记猛药,而死在了母亲前头。 其实那时她明知母亲已经无药可医了,只是仍不想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母亲知道后,哭喊着道:“谁要她拿命还了倒不如不还,且让我恨她一辈子多好” 自那后,母亲没支撑得了几日,很快也去了 张眉寿想着想着,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奇怪的想法来怎么如此道来,仿佛苗姨娘的情深义重从来都是只对母亲一个,而从头到尾除了那个意外的孩子之外,根本没有父亲什么事儿啊 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该以小妾争宠、主母打压为主线,最终却以苗姨娘为救母亲赔进性命,母亲紧随其后而去作为落幕。 她发誓她这么说绝没有调侃生死的意思,只是觉得委实不同寻常罢了。 张眉寿拿两根白白嫩嫩的短手指支着下颌,细细地思索着。 想要改变上一世的轨迹,如苗姨娘方才所言,除了要照顾和注重调解母亲的情绪之外 还有一件事更为关键救下苗姨娘的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 近墨者黑 张秋池死了,母亲非但不会好过,相反还会陷入绝境之中。 所以,他绝不能死。 而且,张眉寿想要弄清张秋池真正的死因。 溺水 她总觉得,一个已经十二岁的孩子,不会连分辨危险的基本能力都没有好端端地,他为何深更半夜独自出门去河边 可张秋池具体是哪一日出的事呢 她好像记不起来了。 张眉寿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捋着时间。 当晚,张彦回来之后,脸色尤为难看。 他一进门,就听柳氏喋喋不休地说起了今日阿蜜在邓太太面前大闹的事情,张口闭口怪张眉寿没有规矩,她却又不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张彦一听跟邓家攀亲这件事竟也出了岔子,不由怒道:“你还能做什么孩子管教不好,处处惹祸,现在竟然连区区一个丫鬟都制不住了吗” 柳氏被他叱得一愣。 “那丫鬟跟疯了似得,几个婆子都拦她不住,我能有什么法子你不去怪二房的人把她送到我这儿来恶心我,怎么还反倒怨起我来了” 她说着,将手伸到张彦面前,道:“你瞧瞧,我的手都被那疯丫鬟伤着了” “”张彦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到底没再继续说难听话。 他坐到太师椅内,问道:“那丫鬟最后如何处置了” “我岂能留她。”柳氏见好就收,见丈夫压制脾气,她也放软了语气,问:“老爷可是今日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别提了。”张彦只将她看作无知妇人,便懒得跟她提起今日在太子面前丢了脸的事情,一语带过:“并非什么大事。” 柳氏也不再追问,她也没有兴趣听他唠叨朝堂上的事情。 “二弟他们越发过分了,依我看,送那丫鬟过来,定是他们的主意,不过是借了三丫头的手。”她越想今日之事越生气,那时她跟邓太太谈得正是融洽的时候。 张彦闻言皱眉,听着这些内宅之事越发心烦。 “这些琐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干脆起了身。 “老爷去哪儿” 张彦头也不回地道:“今晚我在西院歇了,不必等我。” 柳氏气得揪紧了帕子。 她为了这个家处处操持,不过跟他念叨一两句,他就不耐烦地跑去睡小妾了 她半点不吃醋,只是干气。 她虽说是作为填房进的门,对张彦本身也没有什么真情实意,但丈夫总是如此不体贴,她难免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她眼底便闪过一丝妒意。 两日后,王守仁和苍鹿又来看张眉寿。 王守仁带来了一本看起来极旧的蓝皮儿书。 “我爹压箱底的宝贝,我好不容易翻到的”王守仁神秘兮兮地道:“这可是我爹娘多年来维持夫妻感情的独家秘本” 张眉寿讶然地接过来。 她翻看一页,在心里读完头一句便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是什么书啊 前世王守仁似乎也给过她这样一本老旧的书,似乎是让她转交给父亲,可她那时刚被烧伤,正无比低落着,所以也就没把这本书当回事儿。 那时她还不识几个大字,当然也看不懂。 “拿去给张二伯看,让他仔细研习,待学成之后,夫妻间必然不会再有争吵了。”王守仁胸有成竹地说道。 张眉寿有些怀疑。 真的不会起反作用吗 “这里头说的什么是教人如何为人处事吗”苍鹿在一旁好奇地问。 “对。”王守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此乃维系男女感情之无上秘籍。” “只对男女之间有用”苍鹿又问。 “也未必吧”王守仁想了想,认真道:“以此推论,断袖之间也无不可。” 张眉寿拿看待妖孽一般的眼神看向他。 王守仁虽是自幼与别的孩子不同,可她幼时怎没发现他竟博学多闻到如此境界 不过想一想,即使幼时她自他口中听到什么“男女感情”、“断袖”之类的词句,大约只会痴痴茫茫地问上一句“伯安哥,那是什么”吧 喏,就如同此时纯洁懵懂的小苍鹿一般 “断袖是何意”苍鹿虽眼不能观,却最是好学。如今不过八岁,各类诗词文章已是张口就来,不知字形,却尤为善悟,自有独特的领悟藏于小小胸壑之间。 “就是男子与男子之间有了类似男女之间的感情。”王守仁就这么解释起来。 一旁的阿荔闻言瞪大了眼睛,脸色微红,却仍忍不住想听。 张眉寿听的嘴角都有些僵硬。 若说一滴墨能染黑一缸水的话,那王守仁必然就是这关键的一滴了。 可她似乎想错了 苍鹿听罢,皱眉道:“那不是龙阳之好吗” 他连龙阳之好都知道 张眉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心中的纯洁少年模样刹那便崩塌了。 “一个意思。”王守仁还欲往下解释:“断袖之说源于” “别当着蓁蓁的面说这些。”苍鹿轻咳一声,及时打断:“若将她教坏了可如何是好。” 张眉寿:现在说这个真的不会太晚了吗 “对对。”王守仁恍然道:“这断袖的典故,回头咱们二人私下再细细探讨。” 还要私下探讨 张眉寿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个小少年。 一个是名气在外的神童。 另一个是自幼被当作女儿家来养,生得好看到让真正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想要嫉妒的翩翩玉童子。 她好像已经被教坏了怎么办 果真是近墨者黑,谁都休想逃得掉。 张眉寿心思复杂间,王守仁提出要下棋。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教张眉寿下棋,自称是张眉寿的“围棋师傅”。 苍鹿不肯落于人后,便也自荐做了张眉寿的“诗词师傅”,监督张眉寿背诵诗词。 张眉寿喜欢下棋,围棋象棋都爱,却不喜欢读书写字,起初为了应对,她常常照着书读,蓄意欺瞒这位眼睛看不见的“诗词师傅”。 偏偏苍鹿仍十分尽心尽力,数年如一日地认真讲解。 这让年幼的张眉寿渐渐觉得心中有愧,后来便偷偷改了这个恶习,倒也认认真真地背了不少诗词。 这些幼时趣事张眉寿原本早已淡忘了,眼下又当此情此景,记忆不免又清晰鲜活起来。 但眼下她却不想跟师傅下棋。 她提议让鹤龄延龄一起过来玩叶子牌。 另外,又让人去请了张秋池。 “你不是向来不跟你大哥玩的吗”王守仁惊讶地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 卜一卦吧 “凑人数呀。”张眉寿道:“阿鹿向来跟我一起,你自己一起,鹤龄延龄又小又笨,也要两个人一起,那不是还缺一个” 可她往常应该是喊张眉妍过来同玩。 苍鹿想到这儿,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一早张二伯去找我父亲,我都听见了原来开元寺起火并未偶然,是你那二堂哥点的,即便说是无意,但你日后提防他一些,总没有错的。” 苍鹿的父亲苍斌如今任着六品的锦衣卫百户,为人正直,实乃锦衣卫中的一股清流。 张峦与他交好,找到他便是提早将开元寺着火一事的真相说明,以免当真被人盯上,再惹来祸事。 因是家事,张峦只说是张义龄贪玩不慎所致,并未提及孩子间的险恶用心。 所以,苍鹿才有此言。 “我知道。”张眉寿并不刻意掩饰什么,相反,她倒过来对苍鹿和王守仁说道:“不单是二堂哥,还有二堂姐对他们,你们日后也要有些防备心。”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她既存了分家的想法,自然不会在朋友面前再去刻意维护他们。 现在她眼里的家人,并不包括大房。 对于她的直言不讳,王守仁和苍鹿颇为讶然,但讶然之余,又感受到了张眉寿对他们的信任,于是内心都很欣忭。 “蓁蓁,我跟阿鹿一定会护好你的。”王守仁看着张眉寿,稚嫩的眼神里全是真诚。 苍鹿在一旁连忙点头。 张眉寿看着他们,在心里默念道:我也会保护好你们的。 尤其是阿鹿。 “姑娘,该喝药了。”一句每日都能听到两遍的话,打断了张眉寿的决心。 她的脸垮了下来,看着进来的阿豆说:“且放那儿吧。” 阿豆为难地道:“赵姑姑说了,切不可再让您偷偷倒掉。所以,要奴婢看着您喝完才行。” “你是听姑娘的还是听赵姑姑的”阿荔先是怪了她一句。 阿豆说不出话来。 阿荔转脸却又向张眉寿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这些药常人喝了也是有益无害的,赵姑姑也是为了能让您早日康复” 张眉寿哀叹一声。 谁说有益无害 喝罢之后头疼恶心,不是害 她正想着法子,苍鹿不由问她:“为何不肯吃药” “这药吃了没用处,我这腿的关键不在吃药上。” 若真需要吃,她不吃,那是她孩子气,她断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可压根儿不必吃的苦,还非要勉强吃,这多没意思啊。 阿荔已经将药接了过来。 苍鹿却伸手从阿荔手中接过。 他小心地拿起调羹,搅了搅药汁。 张眉寿以为他是要喂自己喝,刚要拒绝,却见他将碗口凑到唇边,自己先喝了两大口。 张眉寿愣住了。 “既然倒掉会挨骂,那我替你喝去一半。”他将碗递向张眉寿的方向,笑着道:“若你连这一半也不愿喝,便让伯安来替。” 王守仁连忙摇头:“我可是最怕苦的” 别的事情他都当仁不让,可唯独喝药不可以。 “蓁蓁最懂事了,应当也不忍心逼你喝。”苍鹿说。 王守仁忙不迭点头,拿可怜的眼神看向张眉寿。 张眉寿到底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将那半碗药喝下。 其实,她知道这只是阿鹿拿来劝她吃药的手段至于那替她的半碗,是想与她分担,给她做榜样,也是一点点纵容。 这就是阿鹿。 他的纵容从来是有度的,而这个度就是为了她好。 他认为她说喝药无用是不愿喝药的谎话但不拆穿,只换着法子哄她喝。 可这药是真苦呀 他方才是怎么做到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 张眉寿苦得直吸气。 阿荔连忙端了一碟酥酥的栗子糖过来。 张眉寿先放了一颗到苍鹿手中,自己再吃。 王守仁也伸手来讨,她嘴里化着糖,含糊不清地道:“原本不想给你的” 却还是拿帕子捏了一颗到他手心里。 王守仁“嘿嘿”地笑。 三个人在房间里吃糖说笑,忽然听得丫鬟来禀,说是大少爷过来了。 张秋池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在外头,隐隐听得女孩子柔软又认真的声音说:“请进来罢” 张秋池被丫鬟引着走了进来。 他路上已经问过了,三妹是喊他过来打叶子牌,所以看到有旁人在,并不惊奇。 因为他的惊奇已经全部用在三妹竟找他玩儿这个前所未有的行为上了。 他先是向王守仁和苍鹿问候罢,再看向坐在榻中、腿上覆着薄毯的张眉寿。 “三妹的腿可好些”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张眉寿在看着他。 上一世,她对张秋池这个庶出的兄长几乎没有印象。 眼前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姿清瘦颀长,如新发的青竹一般。 他生得不像父亲那般五官深刻,也不似苗姨娘的明丽动人,而是有一种出尘之感。 这种气质尤为少见,尤其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丝毫杂质,仿佛从未被这俗世污秽所浸染一般。 张眉寿原本以为虽为张家长子却不被任何人宠爱看重、自幼便不常与人过多接触的张秋池即便不心存怨恨,性格却至少是有些阴郁的。 可眼前的少年人有的只是些许拘束和紧张。 “好多了,多亏姨娘配的药。”张眉寿回过神来,示意他坐。 张鹤龄和张延龄还没有过来,几个人就先坐着说话。 王守仁主动开口,问及张秋池的学业。 小时雍坊里住着的人家大多都是有传承的书香门第,从数十年前起,就以定国公府为首出资建了私塾,专供坊内的子女开蒙用。 女孩子一般只学到十岁,平时课业也少,家里教习的女红才是重点。 男孩子则年满十二便各凭本事考入不同的书院继续读书。 张秋池自今年年初起,已经不在私塾学习了,但还未考书院。 他对此一概不懂,也不知能找谁商议。 他想找父亲问,却担心母亲因此生气。 他知道得不多,但这些年来他很清楚自己和姨娘在家中的处境尴尬。 王守仁给了他一些建议,他听得很认真,也很感激。 张眉寿压下心底的感受,瞅准了时机插话道:“伯安哥,不然你给大哥卜一卦,测一测他会考进哪一所书院。” 这才是她今日请张秋池前来的目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 就该被宠着才对 “事在人为,测它作甚”张秋池不解。 “测一测运势啊。”张眉寿装作感兴趣地道:“上次伯安哥帮我卜的卦,就灵地很。” 对上那一双晶亮的眼睛,张秋池莫名想到夜里最亮的星子。 他微微愣了愣,而后笑道:“也好。” 妹妹想玩,他很乐意配合。 “蓁蓁你不懂,别说是我了,就是我师傅,只怕也测不了那么神准怎么可能测得出具体哪一所书院呢”王守仁道:“你大哥说得对,事在人为。” 张眉寿执着地道:“那就大致算一算运势吉凶。” “那我先说未必准,就当测着玩。”王守仁有些不自信。 他也自己知道学艺尚且不精,卜出来的卦时灵时不灵。 张眉寿点点头。 她也不在意准是不准,再准也没她知道的准。 王守仁选了自认为最擅长的六爻卜卦。 张眉寿按着他的要求让阿荔找了三枚铜板过来。 王守仁一改方才的随意,神情认真虔诚地净手、焚香,盘腿在小案前坐下。 见张眉寿看得认真,张秋池不自觉也收起了内心的轻视。 他并非轻视王守仁,而是他崇尚的乃是儒学之道,一心觉得眼下大靖朝方士当道的形势着实乌烟瘴气,所以对一应炼丹求道、卜卦算命之术都有些排斥。 王守仁以手摇卦投掷铜板,投六次而成卦。 他入门不过两年,为防记错,还需每投一次便用笔记下卦象。 张眉寿看到他的脸色渐渐有些异样。 见他直盯着自己看,嘴里默念着卦决,眉头紧皱,眼中似有惊异,张秋池没由来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这不对,一定是我弄错了” 不待几人发问,王守仁又自行重新摇了一次。 坐在他面前的张秋池惊讶地道:“这竟完全一样” 他记性极佳,也一直留意着王守仁每一次投出来的卦象。 先后各六次,回回铜板正反面的数目和所在的位置竟都分毫不差 张秋池当真有些吃惊了。 即便刻意去摇,只怕也难以做到两次摇出一模一样、连次序都没有一丝出入的卦象吧 王守仁自己也惊愕不已。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师傅曾说,一次成卦最为精准,再起之,便稍逊。 可他却接连起出了两次一模一样的卦象。 而且卦象主得是大凶之象 “伯安哥,如何”张眉寿见他显然有了结果,便问道。 “王公子不必心存顾虑,方才已说罢了,测来一乐而已。”见王守仁一时不说话,张秋池笑着说道。 王守仁一边想,一边失神地道:“卦象不妙。可此卦多见于久病不愈之人,我也有些迷糊了。” 他不由挠了挠后脑勺。 再上乘的卜卦之法,也要结合现实现状,局限在此。 可张秋池分明身体康泰,家中安宁,岂会有此大凶之象 张秋池没能听懂,张眉寿却有些吃惊。 她倒没料到好友当真能算出这般大凶之兆来。 如此便更好办了 “我常用的乃是子孙爻来测天气阴晴,这官鬼爻向来算不太准,张大哥不必太放在心上。”王守仁看着手中的三枚铜板,最后又道。 张秋池点头。 “怎能不放在心上上一次伯安哥前一日刚测出我犯小人,后一日我便在开元寺遭了意外。”张眉寿说道:“还是小心为上。” 张秋池愣住了。 他虽不大信,可他从没想过妹妹竟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 王守仁认可地点点头,仔细盯着纸上所记的排盘,好大会儿才道:“坎为水险上加险,但并非没有生门,从六亲上来看,蓁蓁倒兴许能帮张大哥避过此劫。” 张眉寿心底更是暗暗称奇。 前世张秋池莫名溺水而亡,这一世她有心改变此事,王守仁便卜算出了张秋池的生门在她这里 莫不是冥冥之中当真有天意在 “可蓁蓁人小力微,能帮上什么忙”苍鹿不由问道。 “任凭她借力也好,瞎猫撞上死耗子也罢,归根结底,她是个转机。”王守仁说得极易懂。 借力正是张眉寿一开始的打算。 可总归要有个名目才行所以,她才让王守仁给张秋池卜卦。 本想着不管王守仁卜出什么来,她都要借题发挥,谁知这小神棍一语成谶,真让他给算着了 如此一来,她便有充足的理由来做接下来的事情了。 张眉寿心底有了谱儿,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她让阿荔支了牌桌,取了叶子牌过来。 “不等鹤龄他们了,阿荔来凑个数儿。”张眉寿发话道。 “那可得事先说好,不许作假。”王守仁声明道。 阿荔拍胸脯保证不会。 张秋池笑而不语。 苍鹿坐在张眉寿身侧,充当军师。 王守仁看着这阵势,抑制不住地生出敌众我寡之感。 一圈下来,他果然一把没赢。 呵呵,男人和丫鬟,果然都不能信 王守仁心中不服,但见张眉寿赢得开心,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张秋池和阿荔的刻意相让,他便压下了到嘴边的话,只在心底笑着叹了口气。 也罢,母亲常说,像蓁蓁这样真诚可爱又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生下来就该被宠着的 所以,他也不能违背大道啊。 张眉寿几十年没打过叶子牌,自然察觉不到一桌人都在让自己,自认为自己高超的牌技,过于经得起岁月的蹉跎,也不让苍鹿指点了,自己赢得叫一个心安理得。 “姑娘打得也太好了,再这样赢下去,奴婢可就不玩啦”阿荔愁眉苦脸地道。 “”这么虚伪的话都说得出来,王守仁等人不由皆钦佩地看向她。 张眉寿递了一个金桔到她手中,满是安慰的意思。 阿荔心下熨帖又开心。 自姑娘的腿不能走动开始,她甚少见姑娘这般开怀,觉得自己功劳不小,心底便有些小小的得意。 这时,阿豆走了进来。 “姑娘,二姑娘来看您了。” 张眉妍来了 张眉寿手上出牌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道:“让她进来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 “气势和威仪” 张眉妍压根儿也没想过在外头等着丫鬟通传,张眉寿说话时她已经走到了珠帘前,乍然听得这一个“她”字,而非“二姐”,脚下不由微微一滞。 她走进来时,只有阿荔起身行礼。 张秋池朝着张眉妍轻一颔首。 倒不是他不打招呼,只是张眉妍向来不将他放在眼里,连一句面子上的大哥都从未喊过,是以他也不会自讨没趣。 王守仁和苍鹿的注意力则似乎都在牌桌上。 觉得被冷落了的张眉妍强笑着开口,“三妹,你打牌玩儿,怎么不让人喊我呢” 这本是一句用来缓解尴尬的话,可张眉寿却并没有顺着常理往下接。 她亦没有借机去讽刺什么,只是随口问道:“二姐有事吗” 张眉妍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僵。 “我来看一看三妹的腿好些了没有。”张眉妍尽量保持着温柔的语气,说道:“另外,那晚在松鹤堂里,三妹想必对我存了误会今日我过来,是想跟三妹好好地解释解释,以免真的伤了咱们姐妹间的和气。” 见张眉寿终于抬起了头来正视自己,她便拿示意的眼神看向张秋池等人,意在想单独跟张眉寿谈谈。 张眉寿满面无感地道:“没什么误会。我这儿人多吵闹,二姐请回吧。” 一句话简简单单,却是半点余地没留,还直接赶了人。 张眉妍闻言心底惊异不已,脸上和气的表情开始摇摇欲坠。 “阿豆,送二姐出去。”张眉寿直接吩咐道。 “”张眉妍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羞愤。 她做二姐的和和气气地跑过来想消除隔阂,张眉寿却当着一众人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三妹玩牌了。”张眉妍克制着语气里的怒气,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地转了身。 张眉寿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赶紧走,真的是烦死了。 谁要跟她演什么虚伪姐妹情啊。 她这辈子、不两辈子最厌烦的便是做感情戏了。 跟大房分家是迟早的,彻底撕破脸也是迟早的,所以她更加不会把心思浪费在完全没有意义的面子功夫上面。 为了讨厌的人面子上能好过一些,她还要反过来为难自己,这世间岂会有这样的道理 张眉妍在愉院外面遇见了张鹤龄和张延龄。 两个容貌一致的小男童头顶各扎着两个小角,一边走一边嬉闹着,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个巴掌大的小竹笼,内里装着一只蟋蟀。 见他们瞧见了自己,张眉妍掩去面上的神情,笑着上前。 “小四小五。”她喊得亲昵,伸手摸了摸小五张延龄头上的小角。 二人都仰着脸亲切地喊“二姐”。 虽然二哥那晚被吓尿的事情让他们无法释怀,但二姐在他们心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密。 看着单纯无知的两个小人儿,张眉妍一手拉起一个,避开了两名小厮,到一侧说话。 张眉妍已经飞快地在心底盘算了一遍。 邓太太那日走后,再没有动静了,母亲送了帖子请她,她都找借口推拒了。 张眉寿这边,虽不知到底是被开元寺着火一事吓到了、还是听了谁的话,但显然已是真的将她记恨上了,看来一时也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可以随意拿来利用了。 而她这几日最担心的还属誉哥哥会不会从邓太太那里听到什么,从而也对她产生误解。 若不将这误解消除,那她嫁给誉哥哥的想法只怕要彻底落空了。 可自张义龄禁足以来,邓誉再没来过张家。 张眉妍想到这里,越发着急。 她看向张鹤龄和张延龄,商议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诱哄。 阿豆回到房中之后,在张眉寿耳边轻声禀了一句话。 张眉寿听罢,多看了阿豆一眼。 阿豆被贬为二等丫鬟之后,非但没有泄气,做起事来倒是越发留心谨慎了。 不多时,张鹤龄跟张延龄走了进来。 “三姐。”两个小家伙凑过来,语气既不疏远也称不上亲密。 幼时,张眉寿跟他们的关系一直是不好也不坏,在他们眼里,张眉寿是三姐,张眉妍是二姐,本质上并无区分。 若真要分的话,现在他们更喜欢二姐多一些 毕竟二姐常常陪他们玩,给他们好吃的,从不会对他们大声说话。 不像三姐,夏天吃西瓜的时候总躲着他们,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吃,还狡辩说小孩子吃瓜会坏肚子可她分明也不是大人啊 “刚刚二姐在外面,偷偷跟你们说什么了”张眉寿张口就问。 张鹤龄和张延龄惊讶地互看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齐齐摇头。 刚好打完一把,张眉寿放下手中的牌,头疼地看着他们。 她想先问其中一个,可到嘴边却喊不出名字来。 她一直不懂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在幼时最难分辨的年纪里,还非要穿一模一样的衣裳。 张鹤龄一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明白了,当即生气地道:“你又分不清我们了,二姐每次都分得清” 看,单是这一点就比不过二姐。 “谁让你们装束也相同”张眉寿有些心虚。 “哼,说得好像我们穿得不同,你就能分得清似得。”张延龄也很不满。 “张延龄”张眉寿忽然露出恍然的神色来,却觉得有些想打人,“你怎么就知道玩蛐蛐” 她永远忘不了张延龄作为皇帝的小舅舅,有事儿没事儿就给皇帝送蛐蛐玩儿,有一回皇帝在早朝上逗蛐蛐,就因蛐蛐跑了,让文武百官们手忙脚乱地满殿帮着捉那场面,当真是不能再荒唐了 她讨厌蛐蛐 张延龄讶异被她认了出来之余,被她吼得一怔。 就是发怔的这间隙,张眉寿一把将他那装着蛐蛐的笼子给夺了过来。 “说,二姐到底说了什么不然,我就把这臭虫子给你踩死”张眉寿冷着声音,自觉周身气势迫人。 她知道本不该随意动用自己的威仪,但对付熊孩子,不吓不行,事到如今,只希望不要波及到其它不相干的人才好。 殊不知,在王守仁和张秋池等人眼中,小奶猫再凶,也只是小奶猫而已,再张牙舞爪也变不成老虎。 非但不吓人,他们甚至还有些想笑 张延龄却被吓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 捧杀 但他怕得根本不是张眉寿,他怕得是蛐蛐真的会被踩死。 “延龄,不要哭,让她踩,我们不能背叛二姐。”张鹤龄作为哥哥,显得正义凛然。 谁知张延龄并不买账。 相比二姐,他更加不能背叛的是他的大将军 “三姐,你快把它还给我”张延龄哭求道:“二姐只是让我跟四哥给邓公子传话而已。” 张眉寿听得眉头一动。 “二姐让你们给邓誉传话”她当即问道:“传什么话” “二姐说想见邓公子一面,其它都没说。”张延龄看着在竹笼里上蹿下跳的大将军,急得不得了。 张鹤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二姐把好吃的都留给你她说了要我们保守秘密的,你怎么能出卖她呢” “可我不能见死不救吧。”张延龄抹着眼泪,看着张眉寿道:“三姐,我都说完了,你快把东西还给我。” 张眉寿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兀自思考着。 上一世邓太太跟他们二房退亲,转而搭上大房的想法很果决,张眉妍从始至终坐享其成,并未掺和进来过。 这一回却不一样了。 她想见邓誉,显然是心里没底,开始着急了。 “二妹为何要见邓公子”张秋池在一旁忍不住疑惑地道:“邓公子不是与三妹有婚约在身吗” 且二妹让鹤龄他们传话,还要保守秘密,这实在太过异样。 苍鹿若有所思。 王守仁则道:“蓁蓁,邓公子与你二姐走得向来比你还要近些,此番更单独约见,你须得当心了。” 阿荔则气得脸都红了。 “姑娘,二小姐分明是想撬您的墙角儿好歹是堂姐妹,她怎能有如此龌龊的心思不怕到头来被人耻笑吗” 邓公子是好,家世好,长相好,读书也好,性子也儒雅可二小姐如此不顾颜面体统,实在令人不齿。 张眉寿心道,张眉妍当然不怕被耻笑。 大伯娘打得一手好算盘,一边让儿子女儿跟邓誉走近,一边自己与邓太太交好。 上一世她被火烫伤、母亲抱病无心理事,二房内外正值一团乱麻之际,大伯娘立刻趁机与邓太太达成了暗地退亲、明面上让张眉妍取而代之的共识。 如此一来,两家都好,邓家不用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张眉妍也不必承担抢人未婚夫的骂名。 大房这响当当的算盘不知究竟打了多少年了 张眉寿现在甚至觉得,张义龄放火,不单是张眉妍的怂恿。 大伯和大伯娘,即便没有明言唆使,但想来平日里隐晦的离间也不会少。 若没有自幼的耳濡目染,张义龄何至于如此针对她。 “你们俩听着,该传话传话,但具体怎么传,你们得听我的。”张眉寿看着张鹤龄和张延龄说道。 二人听得有些糊涂。 如此一来,是不是除了泄密之外,他们也算按照二姐的交待行事了呢 可事情有变,要不要告诉二姐啊 苍鹿抬手揉了揉张鹤龄的头顶,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已经出卖一个堂姐姐了,若再出卖一个亲姐姐,岂不两边不讨好”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的认同。 阿鹿哥哥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们现在去找二姐,难道要告诉她二姐,我们出卖你了 这显然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情嘛 “可这样的话,以后就没人帮我们写先生布置的课业了呀。”张鹤龄小声地对张延龄说道。 说是小声,可在场的几乎没有听不见的。 张眉寿气得眉头一跳。 张鹤龄跟张延龄刚学写字,所谓课业,不过是由私塾里的先生每日布置临摹两篇笔画简单的生字而已 “这哪里是疼爱,分明是纵容。”张秋池无奈之余,也隐约有些气愤。 孩子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如此一来是省事了,却不知这是造假,且惰性一旦养成了,越长大弊端越明显。 王守仁也暗暗摇头。 说纵容都是轻的。 既瞒着二房的人,这就叫私下捧杀。 “二位少爷,你们就不能靠自己吗”阿荔都听不下去了。 张鹤龄听罢声音小小地说道:“靠自己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张眉寿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没出息这种东西,还真是从小养成的啊 阿荔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啧啧”了两声,也是震惊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视自我为废柴之人。 “有眼可观,有手可习,有何难”张秋池说教道:“父亲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咱们还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非小小年纪便自我厌弃。” “我何曾自我厌弃了我养蛐蛐养得可好了”张延龄根本听不懂。 张秋池还欲再说,却被张眉寿阻止了。 “总而言之,听我的若不照做,我有得是法子治你们,能听懂吗”她简单粗暴地说道。 二人不情不愿地点头。 欺软怕硬,也是没出息的一条,作为典型的没出息,当然条条必备,缺一不可。 “那蛐蛐可以还给我了吗” “还不行,你们先把事情办好了再说” 两日后。 早起时,朝阳刚升过头顶,天地间便闷热起来。 张眉寿由阿荔扶着在院中艰难地练习着行走,身上嫩青色的薄衫已经湿了大半。 金色的阳光洒在小女孩光洁的脸庞上,汗水映得肌肤越发透亮白嫩。 张峦走进院内,远远就瞧见了挪步困难却仍不肯停下休息的女儿。 她看起来是累极了,皱着眉,微微咬牙。 这模样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纪的坚韧,可却让看着她的人一颗心都软了下来,生出心疼与不忍来。 张峦上前,亲自扶过女儿,劝她歇一歇。 张眉寿浑身力气已经耗尽,方才不过憋着一口气坚持,现下一停,整个人好似都塌软成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无力又沉甸甸。 阿荔伺候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裙,又挽了垂髻。 收拾妥当后,阿荔要抱她出去跟张峦说话,却被阻止了:“不着急的时候,你扶着我慢慢走。” 她觉得腿上似乎比之前有力气了。 阿荔应下,弯下身让张眉寿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后,方便让她更好地借力。 张眉寿被扶着走了出去,一点点坐到椅子里。 张峦在一旁大大松了口气,欣慰地道:“蓁蓁恢复得极好,想必很快便能痊愈。” 张眉寿也信心倍增地点头,刚要吩咐阿荔将王守仁送的那本书拿来给父亲,却见阿豆带了一名丫鬟走了进来。 张峦和张眉寿都一眼认出了这行礼的丫鬟是海棠居里的大丫鬟云舒。 “二老爷,二太太让您回海棠居一趟。”大丫鬟语气听似不急,眼底却藏着一丝躁意。 张眉寿心底一跳,生怕宋氏有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 撕破脸 “出什么事了”张峦紧张宋氏的身体也不是一日两日,问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 “是邓淑人过来了”云舒顿了一顿,看向张眉寿,始终没有明说。 张峦心思敏锐,大约猜到了什么。 “我先回海棠居,你们看好姑娘。”他对阿荔吩咐了一句,便要往外走。 张眉寿却忽然喊住了他。 “父亲,我也要去” 张峦回过头来,耐着性子劝女儿:“蓁蓁听话,父亲将事情处理罢,再来看你。” 邓家人的做派,他近年来尤为看不惯,而这个邓淑人的来意,他已经猜到了必是冲着女儿的腿疾而来。 这个时候若蓁蓁出现在邓淑人面前,她还不得大肆借题发挥 “父亲,我又不怕。”张眉寿看着面露思索的张峦,说道:“父亲和母亲也不必怕。” 张峦愣了愣。 女儿听似简单幼稚的话,却忽然提醒了他。 “” 对啊,他怕个什么 他和妻子起初是怕此事叫邓太太得知后,会衍生出没必要的麻烦来,可眼下邓太太二次登门,显然是有备而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索性瞧瞧她究竟要闹什么幺蛾子 若不是为了女儿,他也不愿这般藏着掖着,既然女儿都说了不怕,他还顾虑个什么劲儿。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退亲而已,反正他对这门亲事也早已后悔了。 自邓常恩升任起,邓家就再不比从前那般热络了,活像是他张峦的女儿高攀了邓家的公子一样 他女儿样貌上乘,性格大方,心性纯良,即便是有几分女儿家的娇蛮,却并非胡闹之人反而近来越发体贴母亲,小小稚龄,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要他说根本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丫头 他们邓家倒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他就知道,像邓家没有底蕴的人家,一旦仗着投机取巧博得了富贵,便最是容易动摇翻脸的,当初他就不该单凭着相中了邓誉那小子就劝着妻子答应下来这门亲事。 张峦越想越不忿,上前抱过女儿,就往外走。 阿荔见状,连忙跟上。 张峦抱着张眉寿一路疾走。 感受到柔软的孩子乖巧地趴在自己肩头,俱是信任与依赖,张峦走着走着,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想到邓家这几年来或明或暗的不屑,和邓太太眼下的紧紧相逼,他有怒,却又有愧。 他对女儿有愧,对妻子也有愧。 “蓁蓁,爹是不是很没用”他问了个连自己都无需思考的问题。 他不是不知道孩子间也会有攀比,甚至不比大人少,言辞甚至更比大人来得直白难听。 妻子当年与他两情相悦,想来悦得应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心上进的少年人,而不是眼下浑噩度日,人到中年还一事无成的他 思及此,他越发觉得自惭形秽。 一片消沉中,却忽然听得怀中的孩子极认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父亲,夫子常说家和万事兴,咱们一家人只要和和气气了,自然什么都会好的,对吗” 她幼时并不懂父亲的难处。 他与母亲同陷在泥潭中,家对于他而言,像是让人喘不过气的枷锁。 但他从未想过挣脱,因为他也同样深爱着母亲,不管母亲变成什么模样。 同在泥潭中,无法相互扶持,周遭之人也只是坐壁旁观,甚至落井下石所以,归根结底他们缺的只是一条出路而已。 她会带着他们走出去 张峦一愣之后,眼睛顿时更红了。 “蓁蓁说得对”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似乎觉得脚下又有了力量。 女儿待他再不像从前那般疏离,这对一个心中有愧的父亲而言已是最大的鼓励。 家和万事兴 他在心里反复复述着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父女二人来到海棠居时,宋氏面对邓太太的刁难,已经气白了一张脸。 见丈夫竟是抱着女儿前来,宋氏惊异之外,只觉得丫鬟没将话传达明白不是都说了邓太太在这儿吗 宋氏更是气极,却还得佯装平静地对赵姑姑道:“抱姑娘去里间玩。” 赵姑姑忙要上前接过张眉寿,邓太太却赶在前头笑着说道:“二太太方才不还说这孩子的腿疾是谣传么怎么进进出出皆要人抱着呢” 语气里皆是刺耳的嘲讽。 宋氏竭力压制着怒气,一时难以说得出话来,脸色红白交加。 张峦拒绝了赵姑姑将张眉寿接走,抱着女儿径直来到妻子身旁,直面着邓太太,沉声问道:“不知邓淑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张峦生得高大,板起脸来不怒自威。 邓太太望着挡在宋氏面前语气不善的男人,不觉生出一丝退缩的心思来。但转眼一瞧张眉寿的双腿,便愈发觉得把柄在手,心中底气十足。 “确实有一桩要事。”她声音尖细,颧骨突出的脸上带着嘲弄:“特地来问一问二太太为何要将三姑娘患了腿疾之事,刻意瞒下咱们本为亲家,日后三姑娘可是要嫁给我家誉儿的此事关乎甚大,你们反倒存心隐瞒,未免也太过了” 张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话,半点缓和气氛的意思都没有。 摆明了今日前来就是要撕破脸的 张峦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且不说我女儿的腿不日便能痊愈,本非什么不治之症,没有必要特地告知你们单论不说的原因,也很简单”张峦眼中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饰:“正因邓淑人做派过于不佳,倘若告知,便是今日这番情形” “你你们若是提早告知,我又岂有生气的道理”张峦所言不留余地,邓太太气得脸色通红。 “怎么不会” 眼见形势全乱了,宋氏抱着豁出去的想法,忍怒道:“蓁蓁去年只是不慎磕破了额头,大夫已再三说了不会留疤,你却揪着不放,百般阴阳怪气,疑心大夫收了好处故意瞒你。还到处暗下与人叫苦,说什么若是破了相,誉儿真要哑巴吃黄连了蓁蓁才几岁啊,你这话,是人说的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 无赖行径 “陈芝麻烂谷子的一点小事儿也值得二太太记那么久”邓太太冷笑着说道:“分明是你们隐瞒在先,歪理倒还不少” 她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被指着鼻子骂,她倒也不恼了,见宋氏气得手都发抖,她反而越发神定气闲起来:“说句难听的话,咱们两家现下本就不相配了,你家女儿长得再好,可如今瘸了腿,哪家又愿意娶一个瘸子过门论起做人来,你们没皮没脸地瞒下这件事,一心想将女儿塞到我们邓家来,才真正是” 邓太太话没说完,就见宋氏忽然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抓起一旁的茶盏,陡然就朝她脸上泼了过来 茶水已经凉透了,泼在脸上一点儿也不烫,却叫邓太太尖叫着站起了身。 “你给我出去” 宋氏抿着铁青的唇,伸手指向门外。 她决不允许别人这般侮辱她的女儿 张眉寿愣在当场。 前世邓太太根本没有找过母亲,她也不知母亲竟会为了她的事情而恼怒至此。 原来很多情感,并非不存在,只是没有机会表达而已。 邓太太拿帕子抹了把脸,气得嘴唇发抖,刚欲开口说话,却听张峦沉声讲道:“真正没皮没脸的是当初求着要跟我们结亲的人明日让邓常恩过来找我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这女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刻薄可恶,这样的主母,谁瞎了眼才会想要将女儿嫁过去 “好大的口气,让我们老爷过来你也配吗”邓太太拿帕子指着张峦,厉声道:“退亲是必然的,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退亲但你们隐瞒在先,错在你们,我家誉儿不能就这么被白白耽搁几年” “你说这话又是何意”张峦眼神愈冷。 邓太太被他瞧得心底发怵,却仍毫不犹豫地道:“于情于理,你们当然要补偿我们” 补偿 张峦这回当真被气笑了。 张眉寿看着面前的妇人,也是觉得大开眼界。 上一世邓家想娶张眉妍过门,自然不会做的太过,而这一世,他们却只想趁机先占一把便宜 “这样荒唐的话你竟也说得出来,你们邓家做事就这般不要脸面的吗”宋氏咬牙道。 她到底是替女儿结了一门怎样的亲 “存心欺瞒的人可是你们,我这么做也是好意给你们留个台阶,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邓太太还在不以为意地拿帕子擦拭着肩头的茶水,一面提着条件:“我也不为难你们,只需将当初我们送来的聘金十倍偿还便可。” 当初请媒人说定了亲事之后,邓家送来了二百两银子作为小定。 十倍,便是两千两 宋氏气得眼前发黑,若非赵姑姑及时搀扶,险些就要跌倒。 张峦冷笑一声,语气斩钉截铁地道:“我宁可拿这银子去打发乞丐,也绝不可能会便宜你这等无赖” “不给也可以。”邓太太斜睨了张眉寿一眼,轻飘飘地道:“只是到时若是有人问及退亲缘由,我不慎说漏了什么,你们可别后悔。” 张眉寿察觉到父亲的身形陡然变得僵硬。 邓太太看着父女二人,无声冷笑。 她所谓的说漏了什么,自然不会单单只是陈述事实那么简单。 她这是在拿张眉寿的名声做筹码,来威胁张峦夫妻二人 被赵姑姑扶着的宋氏浑身都在发抖。 她无法想象这无耻的女人为了朝她女儿身上泼脏水,那张狗嘴里究竟会吐出多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你给我滚”宋氏颤着声音说道。 她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这张丑恶的嘴脸。 “先说好了,我可只给你们三日的时间用来考虑。仔细想清楚了,别为了一时意气赌上姑娘家的名声脸面,不值当。”邓太太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两千两银子似得,对宋氏的那个滚字毫不在意。 “送客”张峦忍无可忍地道。 张眉寿悄悄对阿荔点了点头。 阿荔快邓太太一步出了正堂。 邓太太带着丫鬟步下台阶,一只脚刚踏出去,忽然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来不及去反应发生了什么,另一只脚刚刚跟上,邓太太只觉脚下打滑得厉害,眼见身形稳不住,她惊叫着一把抓住身旁的丫鬟 谁知那丫鬟比她更加不济,先她一步仰倒在地。 邓太太也被带倒在地,尖叫着摔出“扑通”一声闷响来。 “哎呀,邓淑人您没事吧”阿荔在一旁满面错愕,眼里却都是得逞的笑。 张峦宋氏等人听到动静都出来看。 这一看,俱是愣住了。 原本平坦的青砖路上不知怎么撒了一地的黄豆,邓太太仰倒其上,痛呼着扶着腰正要直起身,同样摔倒在地的丫鬟惶恐地去扶她。 这一扶,二人刚要站起来,邓太太脚下一滑,又齐齐跌倒在地。 痛上加痛,邓太太不住地“哎唷”着。 张眉寿不加掩饰地笑出声来。 “父亲,她们真蠢啊。” 小女孩边笑边说,新奇的语气让邓太太觉得她好像一只任人观赏的猴子一般 她羞恼交加,脸色涨红,自觉倒更像是了几分不由越发恼了起来。 而眼见张峦夫妻全然没有发话,一干婆子丫鬟都干看着不动,真像是观猴儿似得,根本没人上前来扶她们起来,邓太太气得一巴掌甩在了丫鬟的脸上。 “还不先将脚下的豆子清理干净了再扶我起来” 丫鬟被打懵了一刻,心中委屈却只能跪在那里拿双手将邓太太脚边的豆子划拉到一侧去。 她作为三品淑人身边的大丫鬟,又何尝在外面这样丢过人,如此一想,眼泪就掉了下来。 邓太太越看越觉得晦气,脸上越发挂不住。 宋氏眼瞧着她被扶起身,发髻散乱,一根金钗摇摇晃晃地挂在耳后,那件翠绿色缠枝花的刻丝褙子在背后的位置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还浑然不觉,只顾整理头发的狼狈样子,实在好笑极了。 相比方才气得快要昏过去,宋氏此时不由觉得内心的郁结被驱散了大半。 好像太过肤浅了 但解气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 眼见为实 邓太太没脸再多留,心知多说只会更丢人,只临走前拿眼神狠狠地剜了一记阿荔。 阿荔丝毫不惧,还若无其事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邓太太更是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喉中。 “哪里来的豆子”待人走了,张峦才问。 “是奴婢挑出来打算做酱豆的,刚淘干净。”赵姑姑在一旁答道,下意识地看向阿荔。 “怪不得颗颗浑圆呢。”阿荔咧嘴一笑。 宋氏听得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张峦本就不大想怪责阿荔,眼见媳妇被逗笑,直接就道:“你倒机灵,回头跟赵姑姑领赏。” 阿荔欢喜地应下。 其实她倒也没那么胆大妄为,若没有姑娘的示下,她哪儿敢擅作主张 这赏赐,她不能独吞,要分给姑娘一半才够意思 张峦抱着女儿跟宋氏一道回了内间,边关切地询问宋氏的身子,问她可要请郎中来瞧瞧。 宋氏摇摇头,道:“只方才一时气急了,眼下觉得倒无大妨碍,只是胸口有些发闷罢了” 张峦闻言立即将女儿塞给赵姑姑,自己去扶着宋氏在榻上坐下,又亲自去倒了茶水,并尝好了温度,再递给宋氏。 “慢些喝,顺顺气儿” 这一番表现,狗腿又贴心。 宋氏吃了两小口,心中固然熨帖不少,却仍是记挂着邓太太所言。 “这回总算叫她抓住把柄了,不趁机敲诈一回怎符合她这幅想银子想疯了的做派。”宋氏恨恨地道。 张峦安慰她:“咱们怕什么由她说去吧,蓁蓁的腿迟早能好,到时那些风言风语不攻自破蓁蓁现在还小,待过两年,谁还记得这等鸡毛小事” 他虽气愤邓太太借机敲诈,但他并不认为小小的女儿家生一场小病,就会影响到名声。 又不是好不了的隐疾 到时,因此而退亲的邓家才该受人诟病才对 宋氏听了不由叹气,心道男人果真还是男人,任凭丈夫心思再如何敏锐,却又哪里清楚女人间弯弯道道的心思和阴私手段。 “她若真只是将蓁蓁的腿疾拿出去说,我何至于怕成这样”宋氏摇着头道:“她若拿不着银子,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到时蓁蓁的清白只怕都要毁在她那张嘴上了” 邓太太为人,她很清楚。 小门小户出来的,做事说话根本没有顾忌,她才不在意自己说出去的腌话会不会让别人看轻自己,只要能损害到别人,没有什么是她舍不下脸的。 张峦听到清白两个字,哪里还有想不到的 “” 他皱着眉,一时没说话。 他半点不想便宜了那无耻的妇人,可他又怎能拿女儿的未来去赌 “先别急,咱们再想想法子。”张峦一边宽慰着宋氏,自己一边思索着。 “父亲,我们也有他们的把柄。” 张峦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听得女儿声音小小却笃定地讲道。 张峦蓦地抬头看向她。 赵姑姑将张眉寿抱了过去。 张眉寿紧挨着父母中间坐下,小声耳语道:“二姐让鹤龄他们偷偷给邓誉传话,要私会呢。” 夫妻二人听得脸色一顿。 “可是真的”张峦问。 张眉寿毫不犹豫地点头。 张眉妍和邓誉走得近,这是张家上下都看得到的,但尚且只看作是因义龄和邓公子走得近的缘故 可越过张义龄,瞒着众人,私下见面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氏顿时就想到了先前义龄承认自己放火时几番都没说完的那个邓字 她不是没往大嫂觊觎蓁蓁的亲事这上头想过,可一想就觉得太过荒唐,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能觊觎得来的呀 可现下女儿的话,已然坐实了她的猜测。 到底还是她把人想得太要脸了。 宋氏又气又觉后怕。 “只怕当初义龄放的那把火,就是想搅黄蓁蓁的亲事我不信这只是眉妍一个人的想法,我要去找大嫂问个清楚她怎么能连个孩子都要去算计”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 张峦连忙拦住她。 “你现在即便去了,大嫂又岂会承认” 张眉寿点点头。 还是父亲冷静一些。 “咱们先去找母亲,探一探母亲的意思。”张峦在心里已经分析了一遍。 此事在外是张家跟邓家的牵扯,在内是大房跟二房的恩怨,还须先从内里掰扯清楚。 真要拿到台面上来说,到时少不了张老太太的决断和公证。 “母亲未必不知情。”宋氏这些年来跟婆婆的关系不妙,眼下觉得看起来好心的大嫂尚且怀着狼子野心,婆婆又岂能全信 张峦摇摇头,“我倒认为母亲不知晓,母亲注重颜面,若是早已知晓,必会加以阻止。但我方才也说了,咱们还须先去探一探。” 宋氏一边点头,一边又道:“若当真不知,只怕也不会信。” 她都尚且觉得匪夷所思,又何况是别人。 “我有法子让祖母信。”张眉寿适时地开口说道。 “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法子”虽是这么说,宋氏还是看着女儿,等她开口。 张眉寿:“当然是眼见为实。” 一直留意着女儿的张峦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他近来越发觉得女儿身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和聪慧,眼下这种感觉尤甚他甚至还有一种自家女儿在算计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面前的小女孩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澈无垢。 嗯女儿仍旧天真纯洁一定是他方才感受的方式不对 但是有一句话他不得不问。 “私会这个词,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张峦很认真地问。 张眉寿想都不想,就果断答道:“是二哥教我的。” 泼脏水给大房的人,作为一个搅家精,还不是信手拈来吗 “义龄这孩子当真被教坏了。”张峦评价了一句,心里盘算着要让张义龄这个堂哥以后离女儿越远越好。 邓太太回到邓府,已是晌午。 正打算出门的邓誉在前院遇到她,被其形容惊了一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 哪门子私会 邓太太的发髻已经在马车里重新整理过,可脸上的一片青紫却仍显眼,尤其是背后的衣裳还破了口子。 丫鬟一侧脸上通红的痕迹显然是手掌印。 “母亲这是怎么了”该不是遇到什么歹人了吧 “还不是为了你的亲事”邓太太一说就红了眼。 “母亲去了张家” 邓太太点头,又摇头:“咱们这回可是遇上狗皮膏药了,都怪娘当初不长眼,竟给你挑了这样一门糟心的亲事” 邓誉皱眉问:“他们不肯答应退亲” “岂止是不肯退,还对我百般不礼遇”邓太太断章取义地道:“而且他们家的女儿腿不能行,我今日是亲眼瞧见的了,他们分明是存心欺瞒。” 邓誉听得心中一阵气闷。 腿若是真受了伤,为何不讲出来他们兴许能帮得上忙呢 正如母亲所言,存心欺瞒,且还不肯退亲,这是要赖上他吗 他又不会当真因为她生了病,就要跟她退亲他之所以想要退亲,是因看不惯她乖张的脾性而已。 他固然心善,却也不喜欢被人隐瞒算计的滋味。 还有,张家二房的人是不讲道理的粗鲁流氓吗看看母亲和这丫鬟都被为难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此处,他内心对张眉寿当真患了腿疾的一点怜悯也消散不见了。 “让母亲受委屈了,但这件事情是他们理亏,这亲总能退掉的。” 邓太太点点头,在心里冷笑一声。 退掉是必然的,可银子她也必须拿到手才行。 午后申时,东长安街上的沽春酒楼还没开始上客,闲来无事的掌柜娘子正叉着腰,教新来的伙计做事。 沽春酒楼是潘家夫妻在经营,忙时潘掌柜才在,空暇时则由潘家娘子照看。 这酒楼不大,却胜在菜品绝佳,素来生意很好。 邓誉不太明白张眉妍为何要选在此处与他见面。 但转念一想,他们堂堂正正,若刻意选择隐蔽之处去避人耳目,反倒显得不磊落,是以很快就打消了心底的一丝疑虑。 他身边的小厮范九却不住地在心里头犯嘀咕。 他手里捏着个嫦娥抱兔的糖人儿,总觉得不自在 这张家二姑娘也真是的,自己想吃,为何不让丫鬟去买还非得劳得他家少爷特地跑去玉河北桥买一糖人儿还指明非要什么嫦娥抱兔的。 一个俊秀的少爷,带着一个健壮的小厮,去买这样一个娘里娘气的糖人儿,像话吗 偏生这玩意儿还不能揣进怀里遮掩,一捂就化,他只能在手里捏了一路 潘家娘子见有客进门,且见邓誉穿着不俗,连忙亲自迎了上去。 沽春酒楼是老字号,京城里的贵人除了一等一不轻易露面的,她都能认个不离十,眼光上下将邓誉打量一番,已经对上了号儿,当下笑着询问:“邓公子今个儿是来宴客” 听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邓誉明显愣了一下。 他不过是跟几个公子来过这儿两回,竟不知已被这掌柜娘子给记住了。 他迟疑了一下,也只能道:“我来找人。” 说着,就抬脚往二楼去。 他跟张眉妍说好了在二楼名为文竹阁的雅间见面。 潘家娘子忙让伙计前去引路,却被邓誉拒绝了:“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上去。” 潘家娘子笑着应下,眼底却多了一抹探究。 她眼尖地瞧见了范九手中捏着的精致糖人。 她对京城大小事了熟于心。 楼上等着的人是谁,她方才也瞧见了。 但这邓公子的神情怎么瞧怎么古怪 还有方才单独带着丫鬟过来的张家二姑娘,也是有些瞻前顾后的异样。 想到这里,潘家娘子不由走到楼梯旁,仰面朝着二楼的文竹阁看去。 小厮上前轻叩房门,房门从里面被一个绿衣丫鬟打开,那丫鬟也小心翼翼地往外头左看右看了一番,适才让邓誉主仆赶紧进去。 邓誉一进去,那丫鬟就迅速地合上了门。 “”潘家娘子对八卦之事向来嗅觉灵敏,见状心底更是疑窦丛生。 说句不好听的话,根据她蝉联京城八卦神坛之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分明像是私会啊 但不可能啊 这条件,私得是哪门子的会 文竹阁内,邓誉刚在张眉妍对面的位置坐下。 这雅间本极宽敞雅致,但因此时四下门窗紧闭,倒显出几分昏暗来。 “妍儿妹妹此番寻我出来,是为何事”邓誉温声询问。 他与张义龄和张眉妍向来走得近,言辞间都透着常人比不了的亲近。 那边,小厮范九已经将糖人儿递给了张眉妍身边立着的丫鬟。 张眉妍瞧了一眼,就露出笑容来,未答邓誉的话,先道:“难为誉哥哥还记得我喜欢糖人儿。” 邓誉怔然一刻。 不是她让张鹤龄传话说自己想吃,托他去买的吗 他来不及疑惑,就听张眉妍往下说道:“誉哥哥近来怎么都不去找我和义龄了” “听说义龄被禁了足,我也不好再上门。”说到此处,邓誉才问:“不知他犯了何错” 张眉妍闻言心内稍安。 看来邓太太并未将当日之事告知誉哥哥。 她欲言又止,好半晌才低声叹了口气,无奈说道:“说起来,还是因为三妹的腿她一旦想要闹气,还不得连累着所有的人都跟着遭殃吗” 她没有细说,邓誉自然也不会细问,可就是这般隐晦,更给邓誉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他满脑子都是张眉寿骄纵胡闹的模样。 小少年仰面叹了口气,颇有一种一言难尽之意。 有个这样的未婚妻,心真的好累,但还好不用继续忍受了。 若不然,真要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他宁可出家当和尚。 “我跟父亲和母亲已经商定了,要退掉我跟她的亲事。”他本不该这么早说出来的,可话赶话,到底没忍住:“她本性难改,脾性与我实不相宜。” 什么 张眉妍闻言心底一慌。 邓家已经决定要退亲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 前来围观 她忽然想到今日母亲身边的丫鬟打听到的消息邓太太从海棠居出来的时候,狼狈极了,脸色也十分难看,显然有内情。 原来是在谈退亲之事 可这如何能行这门亲事若是大张旗鼓地退掉了,那日后她再嫁过去,会是什么说法 不说旁人,单是祖母,就不可能同意的 张家书香门第,邓家如今也正当圣宠,谁都不可能会不顾名声。 邓誉不知张眉妍的想法,不想多谈这门亲事,只闷闷地吃了一口茶。 张眉妍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今日见邓誉一面,已是花了大力气,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何时。 邓太太这条线母亲没能抓得住,那只有她自己来抓紧誉哥哥这个机会了 “” 张眉妍低着头,鼓起勇气,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忽然就抓住了邓誉的衣袖。 邓誉倏地愣住了。 本想去后面察看什么的小厮范九见得此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就知道,这张家二姑娘对他家少爷图谋不轨已久 呵呵,果然被他料中了吧 怎么办作为一名称职的小厮,他要上前将那只手给打下来吗 范九纠结不定间,邓誉已经先一步甩开了张眉妍的手。 “妍儿妹妹,你这是”邓誉微微皱眉,耳根却有些烧红起来。 他已经十岁了,且读书早的孩子心性也更成熟,故而他这两年来越发秉承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眼下被张眉妍满眼殷切且没缘由地拉住衣袖,怎能不觉得异样 张眉妍也意识到自己此举唐突了,可她自认没有其它选择。 她咬了咬唇,低声说道:“誉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她再如何有勇气,却也无法当着小厮和丫鬟的面说出那些话来。 邓誉闻言有些犹豫。 张眉妍身边的丫鬟就要退出去,且拿眼神示意范九也一同出去。 范九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到。 那丫鬟觉得他当真没有眼色,便拿手肘轻轻捅了捅他。 范九察觉到,往一侧挪了两步,避开她。 “”丫鬟目瞪口呆,也没辙了。 迟迟等不到邓誉开口,张眉妍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头越埋越低,眼圈似乎也因紧张而微微发红起来。 邓誉见状,终究心软了,想着应当也不会有人知晓,便勉强地对范九说道:“你去外头守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他本也是为了张眉妍的名声考虑。 范九不大情愿,却也无法违拗主子的命令,只好装着一肚子的腹诽走了出去。 房门被从外面合上,张眉妍微微松了口气。 “妍儿妹妹,你究竟有什么话要与我说”邓誉发问。 “誉哥哥,你与三妹定有亲事,所以我一直以来都不敢袒露自己的心迹但我感觉得到,你对三妹从来也并无心悦之意可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明白”张眉妍言辞隐晦闪躲,语气里皆是羞涩。 邓誉越听脸越红,眉头也越皱越紧。 他有猜测,也有不解,便问:“今日为何要说这些” 难道这就是她约自己出来的原因 张眉妍微微抬起脸,仿佛镀了一层水光的眸子里俱是女儿家的娇羞和情意。 邓誉心如擂鼓,慌忙避开她的目光。 “誉哥哥,若当初与你定亲的人是我,你还会退亲吗”张眉妍柔声问。 “”邓誉一时没回答。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又岂会去想 他对男女之情尚且没有太多意识,他不愿娶张眉寿,是因不喜她过于骄纵对于张眉妍,他确是欣赏,她善解人意,温柔知礼,可那便是男女之情吗 邓誉一时有些混乱。 张眉妍将他的无言当作了默认,心中更添勇气。 “誉哥哥,你若与三妹堂而皇之地退了亲,那日后你我若是只怕会惹起风言风语,家中也断然不会答应。”她将想法委婉道出,提醒邓誉:“倒不如你先与邓伯母提一提此事,两家长辈且坐下谈一谈,瞧瞧可有什么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当然就是牺牲张眉寿的亲事,但这话她断不会明说,她不能在邓誉面前留下一星半点算计她人的印象。 她只需点到即可,余下的,自有父亲母亲出面来为她安排妥当。 邓誉却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 他尚且对自己的心思难以分辨,怎么张眉妍连二人的日后都设想到了 正是思绪混乱,手足无措间,又听张眉妍柔柔地喊道:“誉哥哥” 邓誉越听越着急,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 他欲打断张眉妍,却忽然听得另一道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够了还不给我住口” 这响亮又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雅间内,犹如一道惊雷般,炸得邓誉和张眉妍险些魂飞魄散。 怎么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张眉妍已经吓得豁然起身,花容失色。 因为这略显苍老的声音她听着竟是十分耳熟 她下意识地不愿意去相信,宁可骗自己听错了。 她和邓誉齐齐盯着声音的来源那道本立在他们身后的偌大屏风后。 这雅间宽敞,以山水图屏风相隔,外室品茗用食,里室另设有小榻、茶几、棋盘等,用以歇息闲娱。 张眉妍一来就在外面坐下了,根本没往里头看 毕竟谁又能想到原本订好的雅间里会有旁人在 而待看清自屏风后走出的是何人之时,张眉妍更觉一股热血从下往上疾冲,让她有着一刻的头晕目眩,一声尖叫只在自己脑子里震耳发聩,而根本发不出声。 被丫鬟扶着走出来的老妇人竟当真是她的祖母 谁能告诉她,祖母怎么会在这儿 邓誉也是惊异到了极点,看着面如寒霜的老人,他略略回过神,本要行礼,可谁知这还不算完 因为,紧接着,屏风后又有人走了出来。 不,应当说是又有一群人走了出来 有他眼生的,但更多却是他认得的、也更是他最不愿在此时看到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 被抓包的二堂姐 除了几个丫鬟婆子之外,另有张家二太太宋氏 张家二爷张峦 被赵姑姑抱着的张眉寿 还有他只见过一次的张家庶长子张秋池 说白了,在这门亲事还没退掉的现下,这些人分别是他未来岳父、未来岳母、未婚妻和未来大舅子而他,此时就是被拥有这些身份的人围观了跟未婚妻的二堂姐私会的全过程 如果不是在做梦的话,这到底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形 话本子恐怕都不敢这么写吧 一步步走来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让邓誉无地自容。 颜面尽失,已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处境。 立刻自尽,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未婚妻的二堂姐此时的处境与他比较,显然更为艰难。 尤其是当守在外面的丫鬟和小厮听到动静之后,推门进来得见此状时的惊叫 这叫声充分体现出了主子私会被人抓包时才能有的恐惧和心虚。 丫鬟尖叫过后,慌慌张张地朝着张老太太几人行礼,而后,四下便是诡异的寂静。 张眉寿甚至能听到张眉妍和邓誉紧张的呼吸声。 邓誉看向她,目光对视间,他并未从张眉寿眼中看到任何发作大闹的迹象,甚至看不出一丝不好的情绪来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精致的女孩子,安安静静地被人抱在怀里,恍若置身事外。 她年纪还小,或许还不明白当下的情形代表着什么吧 可分明张眉妍方才所言,已经十分明显了 她应当也听到他说想要退亲的话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她亲耳听到这些,他忽然一阵难言的惭愧。 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她听到那些伤她自尊的话。 目光定在她的藕粉细绸裙上,想到她的双腿,邓誉想解释一句“不是因为你的腿”,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没有任何颜面开口说话。 说了,恐怕更难堪。 “家丑不可外扬,还请邓公子先行一步。”张峦拧着浓眉,声音不大,语气却也不善。 邓誉明白,这已是一个父亲最大程度的克制和修养。 他匆匆一礼,不敢多留。 他不是怕受到牵连,他怕得是所有人的眼光和这令人难以呼吸的气氛。 小厮范九赶忙跟上。 眼瞧着邓誉满面涨红地下了楼,脚步匆匆地离去,柜台后的潘家娘子更是讶然不已。 她下意识地又朝着楼上的文竹阁看去。 那房门依旧紧闭着,内里是何情形,无法窥知。 范九小跑着才跟上邓誉。 “少爷,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边问边嘀咕:“小的方才就听到里头似乎有什么动静,不成想竟是有人在您说,他们该不是提早知道了,特地来捉” 邓誉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捉奸两个字,委实难听,也太过浮夸,范九到底没能说出口,而是机智地改为了:“特地来捉张二小姐回家的吧” 邓誉被他提醒了,想要捋一捋事情经过,可奈何此时心烦得厉害,全然静不下来。 不管如何,私下见面还遣开丫鬟小厮,被人现场逮住了是事实 张眉妍说得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也是事实 如此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话可以用来辩解 这回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事有可能带来的影响,他更觉头疼极了。 此事非同小可,哪怕再难以启齿,他也须得尽快跟家中言明了,以便及早应对。 沽春楼,文竹阁内,面对众人的注视,张眉妍的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 若单是被瞧见了与邓誉独处一室还且罢了,大约还能诡辩一番,可她说得那些表露心迹的话,也一字不漏地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啊 此时,她除了怕,更多的还是羞耻。 再如何,她也只是一个没经过风浪的女孩子而已,脸皮薄得跟纸一般。 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和算计忽然就这样被彻底暴露在人前,好比衣裳被扒光丢进了人堆里一般,以往表现出的知书达理、得体大方,此刻也仿佛全都成了一记记耳光打在脸上,响亮极了 这等堪称覆灭性的打击,她哪里能受得住 她想回家,想跟父亲母亲站在一起,而不是这样孤立无援一个人,被所有人拿这样足以扒掉她一层皮下来的眼光看待着 是也不知是当真受不了,还是假装,张眉妍身形一软,竟是昏了过去。 她带来的丫鬟连忙将她扶住。 张老太太被吓了一跳,让一名丫鬟上前帮着将张眉妍扶到椅中。 “张家这是作了什么孽啊竟出了这么一个新鲜的人物”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道。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会做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来 小小年纪惦记男子也就罢了,还谁不好惦记,偏偏惦记自己的未来妹夫 这怎叫一个新鲜了得 倘若传了出去,还有没有脸活 当着母亲的面,张峦只有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他必须向大哥大嫂要一个交代 连侄女的亲事都去算计,这是哪门子的一家人 “祖母,二姐昏倒了,请郎中来吧。”张眉寿却不气,只看着张眉妍如此说道。 实不相瞒,这场自食恶果的戏她还没看够呢,想多看一会儿。 “请什么郎中这里是酒楼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吗”张老太太越想越觉得糟心。 张峦则怜惜地看了女儿一眼。 瞧瞧,都这个时候了,蓁蓁还关心着她的二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绝世好孩子啊 这样好的孩子,大房竟也忍心去算计 宋氏看着昏迷的张眉妍,在心底气得冷笑一声。 丢人的事都叫她做尽了,她这会子倒是知道嫌丢人了。 “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她醒过来。”宋氏冷着脸道:“待会儿酒楼里食客渐渐多了,人多眼杂,更是麻烦。” 张眉寿跟了句“对啊”,随后便朝着张眉妍的方向说道:“二姐,你如果真昏了,就只能让婆子背着出去了若是没昏,还是赶紧睁开眼吧,咱们也好趁早回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 阁下何人 来时是好好地,走时却被婆子背出去 岂不更容易招来猜测和闲话吗 张眉妍慌极了,可就此睁开眼睛,不就坐实了自己装昏的事实 “去给二姑娘掐人中。”张老太太沉声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 婆子应下。 她恐怕掐得轻了张眉妍难以清醒,故而咬着牙,用劲儿极大。 张眉寿单是瞧着她那架势,就觉得疼,不由悄悄吸了口冷气。 果不其然,只一下,张眉妍便忍不住了,当即睁开了眼睛,疼得眼泪哗哗直流。 婆子邀功一般道:“二姑娘醒了” 再次迎上众人的目光,装昏不成还挨了掐的张眉妍彻底崩溃了。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偏偏张老太太厉声斥责道:“哭什么哭眼睛哭肿了,还怎么出去你不要脸面,我这个老婆子还要呢” 昏不能昏,竟连哭都不能哭 她简直快要被祖母和二伯一家给为难死在这里了 张眉妍死命忍住眼泪,心里越发羞愤憋屈得不成样子。 赵老太太强行吃了半盏茶顺气儿,以保出去的时候脸色不会太难看。 婆子将门推开,张峦和张秋池走在前面,宋氏在后面扶着张老太太。 赵老太太多看了宋氏一眼。 这个儿媳,在她眼中是绝对的不懂事,不懂操持家事,相夫教子不去钻研,人情世故不知维系,但唯有一样是她的心头好,成日放在心里时时研习,那便是女人钻牛角尖的一百种方法。 可眼下,宋氏亲眼见着了方才的情形,显是气极了的,这会子要出去却还没忘要上前扶她这个婆婆,做面子给外人看。 单此一条来看,倒还算不上是无可救药的。 赵姑姑抱着张眉寿走在宋氏身后,阿荔紧步跟着。 张眉妍则带着丫鬟走在最后头,垂首慢走,尽量做出平静的模样来。 可即便如此,也难逃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潘家娘子的眼睛。 因是有心,早存下了探究之意,故而潘家娘子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异样。 张家二爷看似神色肃然,可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攥着拳,骨节都泛着白。 那公子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张老太太乍一看,倒瞧不出什么。 可那位长得粉雕玉琢的三姑娘,进去的时候是被抱着的,出来的时候也是被抱着的莫不是有疾在身 然瞧着那小脸儿那菱唇气色都漂亮地很,仿若桃花枝上最嫩的那朵,是以潘家娘子一时倒摸不透是怎么一回事。 而一行人中,最异样的还当是张眉妍了。 在潘家娘子眼中,张家一群人是先来的,而后张眉妍却是独自一人带着丫鬟过来,且神色顾虑 再后来,邓家公子也来了。 潘家娘子熟悉京城大小事,对邓誉和张眉寿的亲事也有耳闻。 所以,她只认为邓誉是因张眉寿而来,故而对邓誉最开始表现出的瞻前顾后才会感到十分不解。 潘家娘子刚想到方才邓誉匆匆离去时的模样,正琢磨着呢,转眼一瞧却又发现了一处异常那显然掩饰情绪的功力还不到家,紧张之情溢于言表的二姑娘,竟没发现自己右侧的裙摆上黏着个糖人儿 那起初被潘家娘子认定是邓誉特地买来讨张眉寿欢心的嫦娥抱兔的糖人儿,原是方才在雅间内,张眉妍装昏之时,她的丫鬟情急之下去扶人,手里头化了小半的糖人儿便黏在了张眉妍的裙摆上。 当时那种情形,自然谁都没有注意。 潘家娘子激动而理所当然地生出了一些胆大的猜测 张眉寿似乎感觉得到自柜台后传来的、那道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炽热目光一直在紧紧跟随着他们。 她将张眉妍和邓誉的见面地点选在沽春楼,自然不会是没有理由的凑巧。 “张二伯。”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张眉寿的耳中。 酒楼门外,张峦对朝着他打招呼行礼的王守仁点了点头,语气还算缓和地随口问了句:“可是来吃饭” 王守仁道了声“是”,心思在别处的赵峦就道:“那进去吧。” 说罢,脚下没再停留。 王守仁身为小辈,没真的急着进去,而是侧身让到一侧,让张家人先行。 “蓁蓁。” 赵姑姑抱着张眉寿经过他身侧,他悄悄地打招呼。 赵姑姑知道小时雍坊里的孩子间交好,就笑着慢下脚步,让二人说两句话。 也是这时,赵姑姑的注意力被王守仁身旁的另一名小公子吸引了去。 那小公子玉冠半束,稚嫩的眉眼分明温润,周身却透着清贵气,看起来与王守仁年岁相当,但显然要沉敛许多。 其身后跟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脊背挺得笔直,面色一丝不苟,一双眼睛似乎带着无声的戒备。 赵姑姑觉得这小公子眼生地很,断定不是小时雍坊里的人家,而王守仁自幼性格有些异于常人,向来也不喜欢与寻常孩童做玩伴 赵姑姑对面前小公子的身份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并未多想什么。 而一句“伯安哥”刚喊出口的张眉寿,却是怔然了。 这长得颇有些赏心悦目的小公子她瞧着十分眼熟 那小公子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他也有着一刻的讶然。 他原本并未注意到张眉寿,怎奈他察觉到这小娘子一直盯着他瞧,还是目光毫不遮掩的那一种,大胆得过分了些。 小娘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生得晶亮粲然,然此中眼神却不纯澈,反而疑窦重重地盯着他。 他眼瞧着小娘子嘴角微翘的菱唇轻轻一动,竟是毫不耽搁,直截了当地就问:“敢问阁下是何人” 阁下何人 这突如其来而毫不避讳的问话方式,让赵姑姑略略一愣。 但也只是略略一愣,到底她家姑娘年幼,心性纯直的孩子尚不懂得委婉为何物 可到底不太合适,赵姑姑对王守仁和那小公子点点头,抱着张眉寿就要走。 张眉寿有些着急地从她怀里转回头去看那小公子。 他还没答她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 表里不一本人 赵姑姑在心底暗叹一声“姑娘心大”。 这厢邓公子才与二姑娘私会罢,姑娘转脸瞧见了旁的小公子,上来便直问姓名,眼下仍不肯罢休。 赵姑姑不由就想到了宋氏十三岁那年,初遇上小书生张峦,就让她去打听张峦哪里人氏、可有婚娶定亲 忆及此,赵姑姑脚下更快了两步,追上了宋氏他们。 可阿荔却没急着走,两三步走到那小公子面前,压低着声音道:“小郎君,您留个姓名呗,日后再相见也好说话。” 邓公子那厮都红杏出墙了,她帮着姑娘打听一个俊朗小郎君的姓名又算得了什么 这行径本透着几分猥琐,却被她诠释得坦坦荡荡。 公子身边的小厮眼角狠狠一抽,人已拦在了自家主子面前,摸着腰间软剑的手有些蠢蠢欲动。 王守仁见状连忙上前,将阿荔拉到一侧,皱着眉小声应付道:“此处人多眼杂,回头我再告诉你家姑娘你且先回去。” 一来这公子的身份是真不能说,二来若是说了只怕要将人吓死 阿荔得了王守仁的准话,遂也不作纠缠,大大方方地离去了。 王守仁松了口气,一面陪着那位公子往酒楼中去,一面低声却恭谨地解释道:“她们并无恶意,还望公子勿要介意。” 虽然他也没弄明白蓁蓁何以会如此。 那小公子坦然一笑,道:“由此看来,我大靖民风有开化之象,此乃好事。” 王守仁点点头,在心里哀叹一声。 只要这位主子不生气就好 天知道他有不多愿意陪这位主子出来啊,他说话做事向来无拘无束,生怕冲撞到了这位贵人中的贵人虽然目前为止,他并未受到一句斥责。 进宫做太子伴读这件事,他起初无疑是拒绝的,师傅教他顺心意三字诀,他一直秉承于心,凡事不爱勉强自己,可父亲却道:“若想逆势,须先顺势。若想顺心,须懂遵循。” 他问“为何”,父亲便答:“生而为人,立于世,为人子,为人臣,此乃人道,若想参透本心,必先悟透人道。” 王守仁听得迷糊。 总而言之,就是想忽悠他进宫陪一个小屁孩读书写字呗 可他显然想错了。 首先,太子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屁孩,他读过的书,甚至比他这个响当当的神童还要多这且是他自己所见而做出的推断,不知道的,只怕还有许多。 惊异之余,他便想,这本该是一个沉稳早成的孩子。 可他又想错了。 因为太子殿下非但不让他陪着读书,还让他带他偷溜出宫找乐子 还美其名曰“体察民情,私访民生与疾苦” 若不是前脚刚离宫,后脚便指使他寻了一间赌坊,并输掉了二十两银子,且还向他借了三两的话他当真要信了那套正经的说辞了。 王守仁心里叫苦不迭,心知父亲对这位太子殿下寄予厚望,是也不敢将实情告知,唯恐伤了父亲的赤忱之心。 但他死活不明白的是,看着端正博学的小小君子,怎么满脑子净装着吃喝玩乐呢 这宛若双重人格般的存在,他从未见到过半个先例啊。 表里不一,说得必然就是这位殿下本人了。 而他只能在太子殿下说想喝好酒吃好肉的时候,默默地选上一家比较正经的酒楼。 此时,太子殿下在二楼雅间用完饭,小酌半杯小酒后,却露出沉思的表情来。 王守仁直觉不妙。 “此处饭菜极可口,若不能随时吃到,必是人生憾事。”太子殿下语重心长。 王守仁讶然一刻。 厉害,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能把贪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呢。 “那小人告知父亲,试试能否将菜方买下”他唯有如此提议。 “不必。”祝又樘拒绝道:“饭菜可口,与临街赏景也有关连闹市、心境,缺一则不美。” 王守仁:“”说得一本正经,言下之意还不是要常常偷溜出宫 想到此处,王守仁颇为头痛。 那边,祝又樘净手漱口罢,似随口提起一般,问道:“方才与我问话的那位姑娘,可是腿脚不便” 几日的光景,吾已改成了我,且用的顺口极了。 王守仁下意识地想替好友隐瞒,然面对祝又樘,他又不敢撒谎,心里想着太子殿下也不是嘴碎之人,便隐晦地道:“郎中看罢了,很快便可痊愈。” 祝又樘点了头,眼底却一派深思。 上一世只听她说起幼年在开元寺遭了火险,却不知竟还患过腿疾。 他家皇后的幼年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思及此,他越发觉得心中亏欠颇多。 这一回,若是她需要,他必然会尽量照拂她的。 只愿这一次没了他这个横空出现的后来者,她能与她真心喜欢之人长相厮守,白头至老,儿孙绕膝,一生无忧。 想到这,他不免又问了一句:“那位姑娘定亲与否” 正要喝茶的王守仁听得手一抖,茶水就洒了出来。 这句初次相见就打听姑娘家“定亲与否”的话,还真是与蓁蓁那句“敢问阁下何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不,应当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对 “已有亲事在身。”王守仁赶忙答。 本以为这句话足以终止话题,谁料祝又樘又问:“哪家的公子” 王守仁只得答:“太常寺卿邓大人的嫡子。” 祝又樘微微皱眉,轻轻摇头。 王守仁有些凌乱。 太子殿下,请问您眼中那种仿佛长辈对晚辈的亲事不够满意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好在祝又樘很快释然了。 她前世既然参加了选秀,便说明这门亲事不了了之了。 既如此,他静观其变便可。 但他家皇后幼时的模样,当真是个可爱的小娇娇。 尤其是那尚有些婴儿圆的脸颊,白白嫩嫩的,若能掐上一下,手感定然极好。 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想着。 张眉妍被带回张家后,父母的面都没见着,直接就被关进了祠堂里罚跪。 柳氏赶来松鹤堂,面对张老太太的质问、和张峦夫妇的忍怒不发,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孩子间的事情,她从未有过想要算计侄女亲事的想法。 她说着说着,哭得伤心极了。 后来,张彦下值归家,闻讯也急忙赶了过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 令人作呕 他在来到松鹤堂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明知想要借女儿跟邓家攀亲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但仍不肯承认。 非但不肯承认,还要倒过来咬上张峦夫妻一口。 “二弟,你如今真是越发糊涂,不知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了眉妍年幼不懂事,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可你们既得知了她要去见邓誉,怎能不加以阻拦此等关乎门风的大事,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错且还瞒着我跟你大嫂,带母亲前去,母亲若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张峦被骂得简直懵了。 若非他逻辑还算清晰,简直真要觉得错在他们二房,而不是大房了 张眉寿看着大伯气急的面孔下,竟毫无心虚之色,深觉人一旦不要脸,当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可只是由他说而已,真真正正的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白。 上一世,她之所以被骗得团团转,并非是因大房的人多么聪明,或是他们做的事情多么天衣无缝,而只是因为她对大伯一家的信任和毫不怀疑而已。 利用别人的信任去加以算计,是最可恨也是最无能的。 上一世的父亲母亲对大房的信任也是毫无保留。 但这一回,不用她多说什么,相信父母眼中心中都已经有了判断了。 人犯了错,尤其是在家人面前犯了错,坦然承认求得原谅,日后改正,永远是最有用的弥补方式,而不是继续自以为是的狡辩。 但从上一次张义龄放火之事,再到这一次来看,大伯根本不懂这个道理。 或者说,他内心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又岂有认错的道理 但可以肯定的是,大伯眼下越是不肯承认,越是诡辩,父亲的心便会沉得越快。 “大哥真是好口才,我以往竟都不曾发现。”张峦深深地看了张彦一眼,倏地冷笑一声:“既如此,大哥尽管怪罪便是,然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无需多辨” 他说罢,也不求什么说法了,转身便带着妻子、抱着女儿决然离去。 他当真半个字不愿再多言。 “二弟” 张彦连忙喊他,张峦却头也未回。 “我看糊涂的人是你”张老太太看着大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此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你们撑腰,妍儿自己何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你们理亏在先,你这做大哥的还摆什么臭架子” “母亲,我”张彦还想要为自己开脱。 张老太太却不给他开口说废话的机会,捡了重要的话说:“你二弟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这么做不外乎是要寒透他的心日后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张彦这回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皱着眉。 那边仍在擦眼泪的柳氏看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开口说道:“老太太,真不是媳妇护短,二弟他们方才那幅兴师问罪的样子,实在吓人即便想认错,也是不敢。” 张老太太闻言冷笑了一声。 “你这是承认了。” 柳氏低着头,又道:“老太太您多少应当也知道,邓家小公子原本与蓁蓁就脾性不合,倒与妍儿十分投缘,这些可不是媳妇能左右得了的” 换而言之,她唯一的错就是没有加以阻止邓誉厌恶二房的女儿,而欣赏她的女儿 张老太太皱眉看着她。 儿媳妇能言善辩是好事,可这话听着让她有些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张彦领会了柳氏的意图,知道此时该趁热打铁。 “母亲,邓家跟三丫头的亲事,迟早要黄的。邓家近年来在皇上面前尤为得脸,能跟他们攀上亲,无疑是一件大好事,同在官场,对儿子也能添些助益” 张彦语气缓和地劝着母亲,“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张家的以后着想。”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事情传了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张家”张老太太怒气难消。 “母亲,咱们不说,岂会那么容易传出去呢”张彦压低了声音说道:“只要跟邓家那边说好了,退掉跟三丫头的亲事,这事只有咱们家里人知晓便罢了,暂时先不传出去,待日后妍儿嫁了过去,便对外说起初订下的正是妍儿,不知怎地被传成了三丫头到时时隔已久,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张老太太听罢,看着大儿子和大儿媳。 还说没有算计。 这岂止是算计,甚至是早有预谋。 张老太太心中情绪复杂,又觉有几分痛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她还要将张家的颜面放在头一位。 但有一点,她必须得提醒大儿子了。 “你想这么做,先得问问你二弟答应不答应。”大房的算盘固然打得周全,可此时分明是最坏的时机。 如此一来,等同要本就暴怒的二房将委屈咽下不说,说不定三丫头的亲事也会被耽误。 柳氏赶忙道:“二弟和二弟妹那边媳妇去说。” 邓家那边,她再想办法。 张老太太没再看她,既没同意也未阻止,只心烦意乱地道:“都回去吧。” 柳氏想替在祠堂受罚的女儿求情,然眼瞧着老太太脸色难看,便将话咽了回去,未再不知进退地多言。 老太太眼下的态度并非同意她的做法,只是无可奈何了,关键还要看接下来怎么做。 张彦和柳氏行礼退了出去。 堂门外,一直站在廊下的少女见他们出来,眼中俱是不加掩饰的讽刺。 “父亲真是好开阔的眼界啊。”看起来已有十三四岁的少女面容清秀,说话的语气却鄙夷失望。 她起初听闻此事,还以为父亲被蒙在鼓里,全是柳氏一人的唆使,可方才所闻,无疑推翻了她的想法。 张彦皱着眉看向她。 这是他的大女儿、张家的长女,张眉娴。 张眉娴是张彦的原配所出,其母在她两岁那年便因病早逝,次年柳氏就进了门做填房。 张眉娴跟柳氏不合,这些年来在家中的地位十分尴尬。 好在,张老太太心疼长孙女,一直护着宠着,才不至于让她的处境过于艰难。 “你懂什么谁准你在此处偷听的”张彦斥责道。 “我是不懂。”张眉娴一双凤眸扫过柳氏,眼中鄙夷之色愈重:“可我至少懂得礼义廉耻,人伦道德近墨者黑,果真不假,父亲如今的做派、为了自己的利益,连区区孩童都去算计的模样,当真令人作呕” 什么邓公子与三妹不合,所有的不合,分明都是柳氏和她的两个孩子的蓄意为之。 包括被邓誉时时放在心上的那件事,也根本不是二妹所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 无缝可入 柳氏听得脸色一沉。 张彦则已经举起了巴掌,朝着长女挥去。 “岂有此理出言如此悖逆不孝,看来当真是为父对你疏于管教了” 张眉娴躲开他的巴掌,张彦挥了个空,脚下趔趄了半步,可见是下了大力气的。 “没被管教好的是父亲才对父亲没资格打我” 张眉娴红着眼睛转身离去,对身后张彦的暴喝充耳不闻。 柳氏眼底闪过讥诮,很快掩去。 等她将眼下这件事情办成了,再抽出手来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会做人的女儿。 当晚,柳氏便去了海棠居。 同时,让人连夜去邓家送信给邓太太,邀邓太太明早过门一叙。 邓太太不识字,不放心让别人读,便去了丹房找邓常恩。 邓誉从沽春楼回来之后,已经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如实告知了他们。 “依我看,定是张家大房弄出来的事情”邓太太愤然地道,“我如今是看透了,他们是想将女儿硬塞给咱们誉儿,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如今又送信邀我前去谈话,明摆着是想借着私会这件事要挟咱们呢。” 而她越想着柳氏这般上赶着将女儿嫁过来,就越觉得是柳氏在高攀,随之越发觉得张眉妍根本配不上她的儿子。 “真是丢人。”邓太太自以为高尚地啐了一口,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张彦虽说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可太子年幼着呢,日后谁做皇帝还” 她自觉说起朝堂之事是见多识广,却被邓常恩皱着眉打断:“住口这样的话岂是你我可以妄加谈论的” 传到锦衣卫耳中,便是死罪 邓太太被他斥得有些后怕,遂闭上了嘴。 邓常恩决断道:“任凭张彦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咱们也没必要这么早就将誉儿的亲事再次定下来好不容易退掉一个,再来一个,图得什么” 他依附着的大国师继晓在朝中一手遮天,他对自己日后的官途也极有信心。 于是又道:“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丢人的是张家的女儿,誉儿是男子,有何妨碍再过几年,真到了议亲的年纪,想挑什么样的姑娘不行张彦那个闺女,誉儿若真喜欢,到时讨来做个妾就是了。” 邓太太被他说得如梦初醒,又沾沾自得。 对啊,她净想着张彦进士出身,都能给太子讲经这一点了,却不想来日方长,有什么好急的 “你还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丈夫这么说,邓太太也不气,反而在心底生出认同来。 当初想方设法地给誉儿订下跟张眉寿的亲事,可不就证明她的目光不够长远吗 “老爷说得对,此事不必着急。”她心里有了决策,遂觉得底气十足。 如此一想,她完全不必出面理会想要高攀的柳氏,任由他们着急去。 而且,这么一闹,张家反而又落了一个把柄在她手中,正如老爷所说,男女私会,丢掉名声的只会是女儿家而已 张眉妍的名声若是毁了,那受影响的可不单单只是张家大房。 书香门第,最注重的可不就是门风二字 她那两千两银子没准儿还能趁机再涨上一番呢 邓太太越想越觉得运筹在握,当机立断地将柳氏差人送来的信给撕了。 柳氏次日当然没能等到邓太太过来。 她此时是从所未有过的心焦。 昨晚她在宋氏那里竟也没能讨着好。 当时张峦也在,她刚一开口,张峦就下了逐客令。 她那些想拿来糊弄向来心软的宋氏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 想到近日来几乎都是同进同出的二房夫妻,柳氏揉了揉疼痛的眉心。 就连腿不能行的三丫头,甚至都没听到她为此哭闹过。 整个二房的气氛,仿佛一夕之间忽然变样了。 她即便有心要使什么手段,却有了一种无缝可入的无力感。 这情形跟她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二房这些年来,夫妻不睦,上下不合,宋氏耳根子软,心里又藏着苗姨娘这根巨刺,所以以往只要她略施小计,宋氏必要大闹一场。 张峦一颗心全系在宋氏身上,因此入仕不顺,心性难振。 几个孩子也跟他们不亲近。 这样分崩离析的二房,个个自顾不暇,焉有可能再顾及到其它 柳氏原本想,将张眉寿患了腿疾之事透露给邓太太,对这门亲事早已不满的邓太太必会生出退亲的想法来,她趁此表现一番,让女儿取而代之 只要她说服了婆母,四分五裂的二房还不好糊弄吗 可谁成想,不单不好糊弄,还反将了他们一军,将她的计划全打乱了 先是张峦竟腾的出手来揪出了义龄纵火之事。 再有那日她与邓太太谈话时,张眉寿让人送了阿蜜那个疯丫头过来恶心她,拆穿了她的算计,让邓太太心里生出了犹豫。 她正想着如何化解邓太太的疑虑之时,却又冒出了妍儿私下约会邓誉之事从事后态度来看,二房分明是早已得知,却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就等着带着老太太去抓现行呢 做事向来没有心底儿的二房这究竟是怎么了 浑浑噩噩的一家子,是突然吃了什么清心净窍的神药不成 柳氏越想越头疼,疼得仿佛要裂开。 “去请郎中来” 二房的人有没有吃药她不知道,但她真的得吃了。 张眉寿觉得,这世上最能清心净窍的神药,应是家人之间的爱和包容。 有了包容,就有了理解。 爱意越多,得到鼓励,力量便越多。 力量充沛时,五感敏锐,思维清晰,自然什么牛鬼蛇神都难以近身了。 风邪入体,是因体虚。 杂谈上也说,那些附身的恶鬼,多是选上意志不坚、神智不明、阳气不盛之人。一身正气者,往往让它们退避三舍。 所以,强健体魄与心志,是辟邪和挡退小人的关键。 张眉寿一边想,一边扶着阿荔缓慢地走着。 午后,张秋池捧着一只长形锦盒来了愉院。 昨日张眉寿说想跟他学画,他很高兴,今日特地出门买了些颜色漂亮的彩墨。 张眉寿见他来,便让丫鬟奉茶,又摆了新鲜的瓜果。 这些看似简单的招待却让张秋池心里一阵暖意涌现。 他想到昨日三妹让他跟着一起去沽春楼,显然是出于一份信任,并未将他看作外人,于是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朗起来。 张秋池刚要将彩墨打开给张眉寿看,愉院里却来了客人。 邓誉是头一回进张眉寿的院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 有话想跟你探讨一下 张眉寿很意外他会来找自己,是也猜不到他的来意。 邓誉来到正堂中落座,强撑着的神情下是极度的不自在。 他自然不想来,但自认非来不可。因为有些话,他必须跟张眉寿说清楚,只希望她能够听得懂。 阿荔不大想给他奉茶,但张眉寿交待了,她只有照做。 邓誉自然没有心思喝茶,却有些意外于张眉寿的以礼相待。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他开口道。 张眉寿坐在高高的梳背椅中,脚尖尚触不到地面,便露出一双藕色的小小绣鞋来,鞋面儿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梅花,还缀着颗颗粉色的珍珠,看起来尤为精致可爱。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邓誉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视线便落在了她的绣鞋上。 “不必,男女授受不亲,独处一室,传出去让人笑话。” 绣鞋的主人声音软糯却清晰,语气不带歧义,却仍让邓誉红了脸。 “昨日之事,并非你看到的那般。”他解释道:“我不知你二姐约我前去,是为此事” 张眉寿没说话。 说得好像清清白白,可上一世不还是娶了张眉妍 瞒着所有人私下约见是事实,知不知道张眉妍约他的目的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日之事,你们早就知晓了,对吗”邓誉问她。 “当然。”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张眉寿并不否认。 她认得过于坦荡,仿佛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让邓誉微微皱眉,又问:“是你爹娘安排的” 事后他想过了,张鹤龄张延龄所传的话,必然跟张眉妍说得有所出入。 比如约在人多眼杂的沽春楼,这根本说不通。 张眉寿懒得回答他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语气略有些不耐地说道:“邓公子今日究竟为何而来若想见二姐,还请移步祠堂。” 她句句不留情面,刺得邓誉自尊心发作。 他本就不觉得自己有大错,今日主动前来解释,已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 思及此,他的语气便硬了几分。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之所以想要退亲,你应当清楚是为何。这与你患了腿疾无关,更与你二姐无关。” 张眉寿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还当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呢 阿荔听着气不打一处来。 这分明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牌坊啊 不仅自己立,还要给二小姐立 一立就立一双,还真是做什么都要成双成对啊 邓誉又信誓旦旦地说道:“但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患有腿疾一事说出去,对外只道我与你脾性不合。” 张眉寿听到这里,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她不知邓誉究竟是太天真,还是太自私。 姑娘家因为脾性不合,遭到男方退亲 这岂不等同是告知天下人她张眉寿小小年纪便嚣张跋扈到令人无法忍受 再坏些,说不准要上升到德行上面。 可她究竟做了什么嚣张跋扈的事情啊她自己竟都不知道。 偏他还说得一脸正义凛然,仿佛这么做已是给她留足了颜面一般。 “邓公子,我与他人相处甚好。”张眉寿看着他说道:“你与我合不来,可见是你的问题。故而,即便退亲,也该由我们来退,而轮不到让你将我推至风口浪尖的位置,任由外人揣度我的不是。你说对吗” 邓誉听得一愣。 张秋池也惊异地看向张眉寿。 小小的女孩子面色从容,却毫不退让。 “这且是抛开你与二姐之间诸多不清不楚的前提之下。”她最后补了一句。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与你二姐并非你想象的那般龌龊”邓誉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若真想退亲,就不要再提此事,如此一来,好歹能保全两家体面。” 体面 做得事情不体面,跟别人求什么体面 体面从来都是自己争来的。 况且,以两千两银子相要挟的邓太太,可没想过要好聚好散地给他们体面。 她宁可将自己的腿疾公诸于众,也不可能任由邓誉给自己冠上品行不佳的帽子,再赔上两千两银子。 腿迟早会好起来,坏了的品性却会印在所有人的脑子里,送出去的银子也讨不回来,只能便宜了仇人。 “阿荔,送客。” 张眉寿直接吩咐道。 “邓公子,请吧。”阿荔上前语气不善地道。 邓誉气得满脸通红,拂袖起身。 “我今日前来,是看你身患腿疾,心中可怜于你,怕你伤了自尊,特地与你解释你却这般不识好歹,咄咄逼人” 他看着张眉寿,不知是失望多些,还是气愤多些,冷声道:“果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枉费我一番好意” 张眉寿听得震惊了。 做人自以为是到这种程度,究竟得自我感觉良好到何种地步 她可怜又可恨 一心想着以她脾气不佳作为退亲的缘由,这叫好意 跟别人私会被抓了现行,半分歉意没有,连跟她解释一句,都是天大的怜悯 年纪不大,自以为是的病倒是患得不轻 看来这是近年来他爹靠着邪门歪道步步升迁,以致身边狗腿子太多,给他舔出毛病来了吧 她还嫌听他说这些废话浪费她的时间呢 若不是在自家,她手里的茶盏子早已飞到他脸上去了 “劳烦你,赶紧滚。”娇嫩的女孩子皱着眉,摆摆手,一副嫌弃的模样。 邓誉气得更是嘴唇发青。 张秋池却对他道:“且不急走,我有话想跟邓公子探讨一下。” 正在气头上的邓誉皱眉看着这位气质出尘的少年人朝着自己走来,清楚记得昨日他也在沽春楼,是以不悦地道:“我同你们张家人,没有什么话可说。” 他一副仁至义尽的语气。 “那倒未必。” 张秋池话音刚落,手中攥了许久的拳头便挥向了邓誉 “啊” 一旁的阿豆吓得惊叫一声,跳开几步。 “”张眉寿自然也没想到张秋池会对邓誉动手,不禁微微张大了嘴巴。 阿荔却在心里叫了句好 大公子做了一件她很想做的事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 赏和罚 “你竟敢打我”邓誉嘴角出了血,倒退数步扶着门框才算站稳,惊怒交加地看着张秋池。 “邓公子放心,对外我只说邓公子出言不逊,冒犯了舍妹,绝不言及其它。区区一拳,授以邓公子做人之道,还请笑纳。”张秋池学着邓誉方才对张眉寿说话的语气讲道。 “你” 邓誉气得说不出话来。 打了人不道歉,毫不知错,还口出狂言是好意 “阿荔,怎么还不送邓公子出去”张眉寿催促道:“待会儿血滴了下来,再弄脏了地砖就麻烦了。” 邓誉:“张眉寿,你不要太过分” 张眉寿恍若未闻。 她哪里过分了,自己送上门来说些讨打的话,怪得了谁 再者道,这小打小闹算什么过分 真正过分的,还在后头呢。 邓誉在愉院被打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张家。 张秋池主动去了海棠居跟宋氏请罪。 张峦在国子监还没回来,宋氏知道张秋池跪在外面等她发落,不知如何是好。 她对苗姨娘母子有成见,不待见张秋池也是众所周知的,这本是个借机报复的好机会,可关键她此时当真不想罚这为蓁蓁出头的孩子啊 甚至,她还想给些嘉奖怎么办 可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她反复无常,做人没有原则 况且,听说老太太知道邓誉在愉院受了伤之后,气得险些昏过去,她若不罚,岂不助长孩子行事没有规矩的风气 宋氏急得不行的时候,张眉寿来了。 张眉寿给宋氏出了个主意。 宋氏听罢,觉得极好。 “太太说了,就罚大公子以后再不许动手打邓家公子了。此外,另罚大公子三个月的月银。” 赵姑姑对跪在外面的张秋池说道。 张秋池听得愣了一下。 月银的那个就算了,可罚他以后不许再打邓家公子,恕他孤陋寡闻,当真没听过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惩罚方式啊 这当真不是来凑数、以显罚的好像还挺多的吗 “大公子不肯认罚吗”见他迟迟不说话,赵姑姑问道。 “认”张秋池面色复杂。 他这才站起身来。 “请赵姑姑转达母亲,此番我行事不谨,还望母亲不要生气。”他当时觉得退亲是必然之事,打一拳给三妹出气也无可厚非,其余的并未多想。 生气 赵姑姑轻咳一声,上前将一只荷包塞到张秋池手中。 “这是”张秋池一愣。 “太太赏罚分明,既罚过了,也该赏。” 张秋池讶然。 手里宝蓝色绣文竹的荷包沉甸甸地,只怕是他平时一年的月银也不止。 少年人有着久久的茫然。 邓誉在张家挨了张秋池一拳,这一拳打得不单只是邓誉,还有邓家的脸,以及邓太太一颗爱子之心。 她的爱子之心充分体现在当晚她一气之下,就让人送了信给张峦。 信上简单明了要五千两来退亲 张峦将信纸往桌上重重一拍。 他不由想到大哥大嫂事到如今仍想将女儿嫁去邓家的想法大房不认错之余,试图让他们一起瞒下妍儿和邓誉私会之事不说,还想要踩着他女儿去成全他们,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而这般费尽周折,竟就为了让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去,这和将女儿推进火坑有什么区别 不光算计别人的女儿,连自己的女儿也这般坑害,做人做到这个地步,当真又狠又蠢,让人无法理解。 跟邓家彻底撕破脸,就当是他为挽救大房而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吧。 赵姑姑捧着一张刚写好的单子走了进来,跟宋氏核对。 “仔细查查还有没有漏掉的。” 坐在宋氏身前的张眉寿看着单子上一连串的字迹,只有一个想法她家母亲可真阔绰。 宋氏则觉得自己往前脑子里可能真是进了水了,或是被驴踢了。 赵姑姑再次下去核对,张峦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称赞道:“蓁蓁提醒得好,这法子既解气又不会落人口舌。” 一旁趴在桌边临摹课业的张鹤龄觉得不公平。 为何三姐做什么都是好的 为何三姐可以坐在母亲怀里 为何三姐不用做课业啊 小五张延龄咬着笔杆子没想这么多,他此刻魂游天外,心思早飘到十万八千里开外了。 眼见母亲还给三姐剥橘子吃,张鹤龄终于忍不住对父亲控诉道:“我不想做课业,我也想跟三姐一样要母亲抱。” 想被抱是真的,想借机逃避写课业也是真的。 “不行。”张峦义正言辞地拒绝。 “为什么啊”张鹤龄瘪着小嘴问。 “因为你三姐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 “男孩子这么可怜吗”张鹤龄一脸不甘地道:“那我也做女孩子好了。” 他尚且只有五岁,稀里糊涂地觉得做男做女好像可以自己选。 “没出息。”张峦嘴上说着,却仍伸手将儿子抱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教导道:“男孩子顶天立地,将来还能保护母亲和姐姐,多威风” “可我还没有姐姐长得高呢。”要拿什么保护 张峦笑着道:“你很快就会赶上姐姐了。” “真的”张鹤龄不大相信。 他追了这么多年,都没追上呢 每年他好不容易长了一岁,自觉有希望追上,有朝一日可以做上哥哥的位置,可谁知道姐姐竟也偷偷长了一岁 年龄追不上,个子当然也追不上。 张峦肯定地点头。 张鹤龄眼睛一亮,看着父亲,又满含希冀地问:“那我能赶上父亲吗” “当然能” 张鹤龄便雀跃起来,仿佛十分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张延龄也丢下笔杆子,跑了过来,仰脸扯着张峦的衣袍问:“父亲,父亲,那我呢” 他是弟弟,也可以吗 “未必。”张峦装模作样地摇摇头,道:“我看你成日不思进取,只知道玩蛐蛐儿,恐怕日后不及你哥哥长得高。” 此言一出,自认为被表扬了的张鹤龄得意地挺了挺胸,张延龄却着急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 问起 “那我少玩一些,还来得及吗”他没敢保证不玩。 “自然来得及,勤能补拙,你得加倍努力才能赶上,明白吗” 张延龄一脸紧张,拼命地点头。 “鹤龄也不能松懈,若不然被弟弟追上了,你做兄长的岂不丢人” 张鹤龄觉出危机感来,从张峦身上滑下来,便要去写字。 张延龄紧随其后。 宋氏本想道“夜晚写字伤眼睛”,可难得见两个猴儿愿意学,便忍住了没开口。 此情此景,宋氏看向张峦,眼中就多了几分温柔。 张峦笑着朝妻子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关切地道:“头可还疼了我给你揉一揉。” 说着,亲手取下了宋氏头顶的金玉钗,动作轻柔地替她揉捏着太阳穴和脑后的位置。 宋氏脸红着要推拒,却拗不过他的坚持,且他单按还不够,嘴里头还念叨着什么:“疼在芩娘头上,痛在为夫身上” “”张眉寿讶然地看着父亲。 这酸到极致的话看来父亲已经将伯安哥送来的那本书用心研习过了 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见母亲垂着头,嘴上嗔怪不已地说:“当着孩子的面儿你瞎说什么呢” 话说得像模像样,可请问母亲您那只在拧父亲耳朵的手当真不比父亲的话还要不正经吗 “是是是,芩娘说得都对,为夫该罚。”张峦被拧了耳朵,反而更加得意,心里长叹一声王翰林有这等好秘诀,竟都不曾拿出来分享过,真是不够意思 那书上所写,女子贯爱口是心非,他原本还不信呢 往常他也不是没主动向妻子示好过,也试着想给她捏捏肩,揉揉头,好让她消气,可妻子每每都说不必,还说想一个人呆着于是他就乖乖听话,让她一个人呆着了 因为他觉得他若是不听,妻子定会更加生气。 可今日所见,他不顾妻子反对,执意要给她揉头,妻子反倒高兴了。 张峦觉得摸到了一点窍门儿之余,又深觉女人的心思是一门大学问,他如今尚且只是入门而已,若想大成,必得继续加以研习。 看着父母难得如此和睦恩爱的模样,张眉寿欣喜之余,却无比费解。 那书上的那些话,她看一眼都觉得浑身不适,设想一下,若有人敢这般跟她说,她只怕会恶寒不止 可母亲为何会如此受用啊 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明日咱们去邓家退亲,当真不用跟老太太商议吗毕竟这是大事。”宋氏心情虽好,却仍有顾虑。 经过商议,她虽也觉得这做法解气之极,可她还是担心丈夫的决定,只是一时气愤,事后会后悔。 “你别担心。”张峦手上的动作未停,与妻子仔细解释道:“我不跟母亲商议,并非出于赌气。大哥他们的算计,母亲虽然明面上未有反对,却也并非真的赞同他们的做法,母亲向来看重颜面二字,可她心中也有一杆秤此事必会触怒于她,也必会对我失望,可这份怒气迟早是能化解的” 比起触怒母亲,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并非不孝,他只是不想成为一个愚孝之人。 此事从理字上来说,他的蓁蓁没有错。 从情字上来说,他是儿子,更是丈夫和父亲。甚至相比于母亲,他的女儿和妻子更加需要他。 等他将父亲必须做的事情做好了,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 张眉寿似乎察觉到他毫不犹豫的抉择,不知该说什么,只挪到他身后,默默地替他按肩。 父亲的肩膀很宽厚,让她很安心。 可父亲却一本正经地换了位置,坐到母亲另一侧,并道:“胡闹,这肩你岂能想按就按,父亲的肩只有你母亲才能按” 张眉寿:“我还不想按呢。” 父亲大人看书看魔怔了吧 宋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拳捶在了背对着她等她按肩的丈夫后背上。 虽是笑闹着,可宋氏仍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竟从不知道日子还能过得这般开怀。 或许,她真的应该换一种方式和眼光去看待所有的人和事。 比如今日,她嘉奖了张秋池,事后越想越觉得心里舒服自在,颇有一种手有余香之感。 日子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煎熬 过去的那些隔阂,既然无法劝着自己释怀,那就当是放过自己也好。 说不出原谅,且试着说一句“算了吧”,兴许时日一久,真的能看淡呢 次日清晨,张眉寿早早便出了门。 她昨日让人分别给王守仁和苍鹿送了口信,约他们一起出门去看热闹。 苍鹿随叫随到,王守仁今日也不必进宫伴读,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本不愿出门,可听说有热闹可看,不免也兴致勃勃地跟了出来。 三个孩子共乘一辆马车,几个小厮挤在后面一辆马车里打牌,一起朝着东四牌楼南街而去。 “咱们到底是去瞧什么热闹”苍鹿忍不住问。 王守仁也看着张眉寿等她回答。 “等到了你们就知道了。”张眉寿神秘兮兮,不愿多讲,转而问起王守仁话来。 “伯安哥,那日在沽春楼外,跟你一起的公子究竟是谁” 王守仁一听就觉得头大。 他本以为拖个两日,张眉寿便忘了,可谁成想她还惦记着呢。 他不想对好友撒谎,却又不可泄露太子殿下的身份,脑瓜子转了一圈儿,便答道:“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之人。” 这是哪门子的回答 还真是敷衍到令人发指啊。 阿荔恼道:“可那日王公子答应了要告诉奴婢的” “不是我不愿说,当真是说不得而且,说了你们也不认得。”王守仁看着张眉寿,劝道:“蓁蓁,反正你又不认得他,执意打听来做什么” 张眉寿越看王守仁的反应越觉得对方身份不简单。 “我曾在开元寺见过他。”张眉寿一边说,一边打量王守仁的神情:“就是禅房着火那一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 得知身份 她问过阿豆,阿豆也说瞧见了,可当时情形混乱,阿豆并未看清楚对方长相。 那小公子瞧着非富则贵,她后来也让父亲打听过当日在禅院歇息的可还有其他人家,可结果却是除了张家人之外,再无他人。 那便是从禅院外面进来的了 于是,那白衣小公子的身份便成了一个谜。 王守仁错愕不已。 蓁蓁竟在开元寺见过太子殿下 难怪那日会突然问起 他还以为是长得好看的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呢 就像他和蓁蓁还有阿鹿那样 并不曾觉得他长得多么好看的张眉寿和苍鹿浑然不知他这番想法,更加不知何时竟让他产生了这样天大的误解。 “原来那小郎君早与姑娘结下了缘分呀。”阿荔双手交合于身前,惊喜地道。 “”几人齐齐看向她。 “蓁蓁想知道,你告诉她就是了,我们保证不说出去。”苍鹿在一旁劝道。 他向来站在张眉寿这一边。 王守仁摇摇头,还是不说。 “真不能说”张眉寿最后问他。 王守仁忍不住叫苦:“真不能,好蓁蓁,你就别为难我了。” “那好。”张眉寿轻轻捅了捅身边苍鹿的胳膊,小声地道:“阿鹿,你帮我猜一猜。” 苍鹿笑着点头。 张眉寿靠在身后的隐囊上,手指支着下颌,边想边说道:“伯安哥除了咱们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交好的朋友吗” “并无。” 王守仁最不喜的便是结交朋友。 “那,京中有与他年纪相仿的亲戚之子,是咱们不认得的吗” “他没有堂兄弟,两位表兄常来王家,你应当都见过。” “对啊,而且若真是寻常之人,他为何不敢说” “那便说明此人身份特殊,不便为他人所知。”苍鹿想了想,忽然神色微变。 王守仁已被二人猜的胆战心惊。 “自进宫伴读以来,你日日叫着不得自由,哪儿来的闲工夫带人去沽春楼”苍鹿若有所指地问道。 “我懒得与你解释”王守仁掩饰地咳了一声,心虚地掀开一侧薄薄的车帘往外看。 “蓁蓁,我知道是谁了。”苍鹿挑了挑眉,忽然笑着说道。 王守仁闻言偷偷瞥他。 苍鹿在张眉寿耳边说道:“应当是当今太子殿下。” 饶是张眉寿也隐约猜到了这里,可真正听到这个名讳,瞳孔仍是一阵剧烈的收缩。 “你别胡说啊。”王守仁声音不能再低,“仔细别让人听着了” 苍天可鉴,当真不是他泄的密,怪只怪物以类聚、他的小伙伴们跟他一样都太机智了 张眉寿久久无法回神,心底动荡不已。 祝又樘跟着王守仁出宫去酒楼吃饭 她前世怎不知道这两个人竟有这般交集 起初她听闻王守仁进宫做太子伴读,都吃了一惊,因为她根本毫无印象 这些可以全当是她记错了,或是幼时并未留意,可是,有一点,她绝对不会记错祝又樘其人,恨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国政之上,岂会出宫闲逛 他不光十年如一日地按时早朝还不够,甚至还开了午朝,整日都在召群臣议事。且常常彻夜批改奏折,她起初劝他注意歇息,可他却一本正经地倒过来劝她,说什么“生时无需久休,死后自会长眠”这等常人无法理解的道理。 可见这是一个连睡觉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的帝王 这并非是他登基后才有的现象,据自幼伺候他的宫女说,他自被从冷宫里接出来之后,便是如此了。 是以,她甚至不得不怀疑地问道:“当今太子,是哪一位皇子” 她宁可相信太子换人当了,也绝不相信祝又樘会出宫逛酒楼。 “姑娘,是三皇子啊。”就连阿荔都知道。 祝又樘排行第三,前面两个兄长皆年幼早夭。 张眉寿彻底凌乱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那小公子莫名眼熟 祝又樘幼年什么模样,她前世当然没有机会得见,可她生的那个熊孩子长得像他父皇啊 能不眼熟吗 张眉寿“啪叽”一下拍在了额头上。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着火的禅房里,还晃醒了她 “姑娘,您这是作甚”阿荔见她一巴掌将自己白净饱满的额头拍得通红,连忙阻止。 “吓傻了”苍鹿取笑道。 “快都别提了。”王守仁岔开话题,“咱们说说其它的不成么” 帮张眉寿解决了一个疑问的苍鹿就转而说起了自己昨日听到的一桩“密闻”来。 观音寺胡同里的老太监进喜死了。 进喜曾在司礼监做事,年老出宫后,一直跟侄子一家住在观音寺胡同里。 “怎么死的”王守仁好奇地问。 “我听到我爹跟手下的锦衣卫说,是得春病而死。”听力太好有时候也是个麻烦,他本不想刻意打探这些事情的。 但他眼下有一个疑惑。 “太监怎么会得春病”这显然才是他提起此事的原因。 同样见多识广的王守仁自然也知道春病是什么病,当下细细冥思道:“男子与男子之间能得,太监应当也能得吧可他都一把年纪了,哪个正经的小郎君愿意跟他一起呢” 苍鹿:“都说有春病了,兴许那小郎君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呢。” 完全被无视掉,被当作根本听不懂春病为何物的张眉寿无语望天。 她幼时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两位小友竟是“博学至此”啊 他们之所以朋友少,并非真的是不想结交吧 寻常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一定是因为不够放荡不羁而与他们格格不入。 东四牌楼南街很快到了。 马车在街角处的一家茶楼前停了下来。 时辰尚早,茶楼里暂时没什么人,张眉寿几人如愿挑到了二楼临窗的好位置。 阿荔扶着张眉寿坐进椅子里,依着吩咐将两扇大窗全都打开。 窗外除了尽收眼底的街景之外,还几乎一眼就能看到背街而建的乾鱼胡同里的情形。 乾鱼胡同里原本住着十来户人家,邓常恩一家自进京起就住在这儿,待邓常恩发迹之后,便软硬兼施地挤走了左右邻居,买下了大半个胡同,扩建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 退亲 五进宅院,按理来说除了世家勋贵之外,只有王府方可用此规制。 邓常恩祖上平平,自己如今只是三品官员,故此举可谓财大气粗,招摇至极。尤其在向来还算清廉循矩的大靖官员中,实在扎眼地很。 可即便如此,也无人敢轻易上书弹劾。 只因邓常恩背后的靠山是当今大国师,继晓。 但这些依靠方术邪道得来的富贵,注定不会长久,一朝跌回谷底、甚至是万劫不复都是迟早之事。 越是招摇,越是加快覆灭的脚步。 邓太太当然不懂这些道理,她只知极不容易出了头,必然要力所能及的炫耀才可以。 她脑子里只想着地位和钱财,其余的一概不在乎。 在她眼里,只要有了这些,便等于有了面子和尊严,再没有人敢欺负她、看轻她。 可就在今日,她丢掉的面子,却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回来的 街道之上,赶早市的百姓往来着,渐渐打破了清晨的安静。 苍鹿将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儿放到张眉寿面前的小碟子里。 “你怎么剥得那么快”王守仁不服输地将刚剥好的瓜子仁儿也递给张眉寿。 “蓁蓁从小到大吃的瓜子儿花生都是我给剥的,你不过区区后起之秀,焉能与我作比较”苍鹿半是玩笑、半是得意。 “我还真不信剥不过你”王守仁挽起衣袖,作势要血拼到底。 看着这一幕,张眉寿笑出声来,心底却一阵涩然。 上一世,母亲去世,父亲落魄之后,若没有他们两个如兄长般宠她护她的好友,她不敢想要如何渡过那段时日。 一直到她被选为太子妃,再到皇后,他们也不曾真正疏远过。 直到后来没了祝又樘,新皇昏庸,王家和苍家都相继出事 先是王华被贬去苦寒之地。 而哪怕她想尽了法子,不顾风言风语相护,也没能改变苍家被灭门的悲剧。 因此事,她与皇帝之间的母子关系差到了极点。 她设法保住了阿鹿的性命,他却不告而别,再见之时,已经换了姓名,成了另外一个叫陈寅的人。 哪怕后来一步步大仇得报,可也改变不了那些悲惨血腥的经历。 现在多好呀。 张眉寿看着苍鹿递来瓜子仁儿的手掌。 他的掌心脉络清晰,干净极了。 她的手看起来又嫩又软,也很干净。 她知道,它们仍会变得不那么干净,但这一回,一定很值 “姑娘快看,二老爷和大少爷来了”阿荔忽然低呼出声,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虽然自家姑娘退亲这种事情,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摆脱掉这样一门糟心的亲事,还是很值得拍手称快的 要把邓公子这个垃圾扔掉,才能腾出手去寻觅真正称心如意的小郎君呀 王守仁和张眉寿都往窗外看,苍鹿也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怎么还有舞狮的”王守仁诧异地道。 方才已经听蓁蓁说了,今日张二伯上邓家退亲。 可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请舞狮队啊 张眉寿看着风风火火往乾鱼胡同里去的自家父亲,以及他身后的舞狮队伍,甚至还有人提着锣,也是一阵诧异。 如此阵仗,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群想要看热闹的人。 甚至有不少人在半路碰见张峦一行人,一路跟随至此,就为一看究竟。 张峦和张秋池带着人在邓家正门前停了下来,让人上前敲门。 门房认得张峦,然而看了一眼门外乌压压一大群人,一时难免有些发懵。 他上前询问张峦来意,语气有几分隐晦的轻视。 张峦却懒得理会,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退亲的,叫你们老爷太太出来” 此言一出,围观者皆炸开了锅。 “原来是退亲” 也有人不明所以地问:“这退得什么亲” 邓家起初与张家定亲之时,邓家尚只是籍籍无名之流,自然无人关注。而待邓常恩升迁后,邓家开始对这门亲事心存不满,是也不会到处与人宣扬,知道的人自然不多。 此番就是典型的不退亲都不知道订过亲系列。 门房见张峦显然来意不善,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话去,就与张峦说道:“还请张二老爷进去说话” 张峦岂会理他。 “不必了,你邓家门槛太高,我今日前来银子没带够,不便入内”他负着手,神情讽刺地说道。 周遭便响起一阵哄笑声来。 邓家人唯利是图,是不少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的。 门房吃了个软钉子,却发怒不得,当即让人赶紧去知会主子。 邓常恩早早就去了文思院,此时不在家中,仆人便直接去了花厅告知正在待客的邓太太。 花厅内,邓太太正跟一位与她年纪相当的妇人吃茶谈天。 “太太,张家二老爷来了,在门外不肯进来,您要不要去瞧瞧”有客人在,仆人说得十分委婉。 邓太太站起身来,那妇人也要同去。 邓太太只想着张峦必是昨晚收到书信,赶忙来送退亲银子来了,想必不敢闹事,便也没有阻止。 路上,她还与妇人闲谈道:“早前给誉儿订下的这门亲事,当真一言难尽,好在能及时止损当初我们小定时,是给了张家五千两银子的,他们今日前来,应是为了送还这笔银子。” 妇人与邓太太交好数年,大致知道有这门亲事在,但听闻当初竟出了五千两银子作为小定,不由讶然地道:“你们出手倒也真是阔绰。” 邓太太装作无奈地道:“当初是想结得两家之好,也是为了显示我们重视这门亲事谁知他们做得太过” 妇人想打听其中究竟,邓太太却含糊其辞,一副不好明说的模样,更让人遐想连篇。 说话间,二人在丫鬟仆人的拥簇之下来到了前院正门处。 邓太太方才只听说张峦来了,又哪里想到门外竟聚集了这么多人,且还有舞狮队在门外上蹿下跳地表演 对上张峦毫不客气的冰冷眼神,邓太太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 揭老底 邓太太身边的那位妇人也不由大吃一惊。 退亲退得这般大张旗鼓是为了什么 张峦自然有着自己的打算。 “张二老爷这是何意”邓太太皱眉问道。 张峦:“当然是依邓太太之意,前来退亲。” 有这么退亲的吗 邓太太被舞狮人打出的鼓点声吵得心烦。 “谁准你们在此处滋扰官家宅邸的”人多眼杂,她一腔怒气不便对着张峦发泄,便斥责舞狮人。 见她这就摆起了官家太太的架子,围观众人不禁发出一阵唏嘘声。 张峦抬手示意舞狮队伍暂时停下。 “诸位先歇一歇,待张某退下这门亲事,咱们再行庆贺” 邓太太听得火冒三丈。 此时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刚来的打听着情况,说什么的都有。 “退亲本属私事,张二老爷还请随我入府详谈。”邓太太耐着性子对张峦说道。 “何必多此一举,我此行来得匆忙,未带公证人,正好让在场诸位帮忙做个见证”张峦声音响亮有力地传到众人耳中。 许多好事之人纷纷出声附和。 邓太太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旁边的妇人低声劝道:“他家是女儿,你家是公子,再者道你们又不曾做错什么,他不怕丢人你又怕得什么” “话是这么说,就怕他胡言乱语”邓太太心虚地道。 “这可是你自家门前,还怕他造谣不成无凭无据的话,有几个人信” 邓太太听得心情复杂。 可不就怕他说的都是实话 “张二老爷,我也是为了贵府姑娘的名声着想。”她佯装好意提醒的模样,然而看向张峦的眼底却带着浓浓的威胁。 她不信张峦当真会拿自己女儿的名声做赌注来给她找不痛快。 事实却是张峦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警告。 “我此行正是为了小女的名声”张峦凝声对众人说道:“实不相瞒,小女前段时日受了些小伤,正在家中休养,邓家借此上门提出要退亲之意,对此我本无异议可偏偏邓家欺人太甚,狮子大开口要我们出五千两才肯依照规矩退亲,我们不肯答应,这位邓家太太便以小女名声相挟试问这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邓太太听得瞳孔一紧 张眉寿的腿疾本该是她取胜的把柄才对,怎么由张峦自己说出来了 话都让他说了,那她说什么 他疯了吗 “此话当真” “这不是敲诈吗”人群中议论纷纷,无数双眼睛看向邓太太。 “一派胡言”邓太太瞪着张峦,声音尖利地道:“我本顾及你家女儿名声,不愿提及此事,你却因退亲之事心存不满而借此反咬一口,实在过分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峦冷笑一声。 “我张家做事不为好处,只为了将实情道出,求一个痛快” 邓太太攥紧了手掌,刚要说话,却被她身旁的妇人抢白帮腔道:“什么五千两那不是邓家起初给你们的小定吗既要退亲,理应归还,怎么到了你这里,却被说成借机敲诈了” “”邓太太头皮一阵发麻,心道“完了” 谁能想到她方才随口才说的一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瞎话,竟这么快就被兜出来了 张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五千两的小定我怎么从未见过”他向众人问道:“并非我张某说话难听,敢问同住在这乾鱼胡同里的街坊们,邓大人未做官前家中是什么光景他们何来的五千两”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哈哈笑道:“他们若有五千两,当初岂会连租赁宅子的银钱都一拖再拖” 他祖祖辈辈都住在这胡同里,对邓家的根底再清楚不过。 “可不是,那时候邓太太还常去我家中借盐借米呢后来发迹了呀,就不理人了”一位胖妇人斜睨着邓太太说道。 邓太太最不愿被提及的就是当年穷苦之时的遭遇,在她眼里,那些事情极不光彩。 “大家都听着了吧”张峦笑着道:“且当初小定,定书之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了二百两银子白纸黑字” 当年那二百两银子可是邓家的全部家底,可将邓太太心疼坏了,若不是怕宋氏不满意,她连二十两都舍不得拿出来。 那边,张秋池已经将早准备好的定书拿了出来,给旁边识字的人传着看。 “就是二百两嘛,写得明明白白的” “二百两换五千两,可真敢要啊” “啧啧,难怪张家人忍不了贪得无厌,活该被人揭出来” “少要点儿说不准也就过去了呢毕竟谁都不想把家事拿出来说不是” 众人都将张峦的做法看作了忍无可忍,宁可玉碎不愿瓦全。 邓太太被众人或讥讽或鄙夷的目光看得满脸通红,着急地对身边的仆人吩咐道:“快去请老爷回来” 她本身就不是什么临危不乱之人,此时面对显然是做足了准备而来的张峦,慌得不行。 “这是二百两银票,一文不少,请邓太太收好” 张峦取出银票,扬起手递向她的方向。 邓太太哪有脸让人去接 接了岂不等于自打自脸 不远处的茶楼里,王守仁等人将头探出窗外,支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可围观的人委实太多,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整个乾鱼胡同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起来,他们又哪里还能听到具体的动静。 但不必听,看也大致能看明白。 张眉寿看着自家父亲举着银票的手不耐烦地高高一扬,那两张银票便飘然落在了邓家门前的石阶之上。 邓太太的心陡然一揪。 她实在爱财如命,眼睁睁看着银票落在地上,却要忍着不捡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她一心盼着哪个有眼色的仆人赶紧主动替她捡回来,回头她一定重重赏他两文钱。 可没人动弹。 被这么多人瞧着,仆人不是人仆人也要脸啊 清晨有风,两张银票被掀起一角,很快便先后被风吹起,卷向众人脚下 邓太太看得心惊胆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 清算 她这下连脸都顾不得要了,赶忙吩咐仆人去追银票 几名仆人硬着头皮钻进人群里。 可人实在太多,你一脚我一脚,挤来挤去之下,哪里还能看见银票的影子 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不是小数目,如果能趁机捡走还不被发现,谁不心动 更何况邓家在附近风评不好,根本没人愿意向着他们这边,借机和稀泥的倒是不在少数。 二百两银子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打了水漂,邓太太气得头顶冒烟,脑子昏沉,身形都摇摇欲坠。 闻讯赶来的邓誉及时地扶住了母亲一条手臂。 他看向张峦和他身后的人群,皱眉问:“张二伯父此举何意” 好聚好散不行吗 退亲而已,为何非要弄得他们如此难堪 难道就因为他和张眉妍之间的误会,二房心下难平,想借此报复 不是已经跟张眉寿说清楚了吗,他退亲与任何人无关,与张眉寿的腿疾也无关,单纯只是因为张眉寿自身而已张家二房为何偏还要咬着不放 他昨日被张秋池那一拳打在嘴角,仍青紫一片。 张家自诩书香门第,行径却总是这般令人不齿,全然非君子所为 邓誉气愤极了。 “誉儿来得正好”邓太太将儿子拉到前面,对众人说道:“瞧瞧张家人做的好事,我儿都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儿了我这脸,也是拜他们所赐试问这样的人家说出来的话,能信吗” 她那日在阿荔手下吃了亏,脸上的伤痕还未完全淡去。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敲诈在先惹急了人家若不然好端端地,人家打你们作何,人家不要面子的啊”人群中,有人带头高声说道。 邓太太认得这个男人,气得直咬牙。 这是附近有名的泼皮闲汉,不要脸也不怕死,腿都被人打瘸了一条,却仍改不了出风头的毛病。 这样的人,就是典型的看不得别人比他有钱,比他好过。 他一句话就阻止了本有希望改变的风向。 “母亲,什么敲诈他们在说什么”邓誉皱眉问。 “别听他们胡说,都是张家人在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邓太太话音刚落,张峦再次开口说道:“既今日两家要做了断,你来我往必然要清算干净才行。贵府当初给的二百两小定,张某已经当众归还,那接下来,还请邓太太将我们的东西也物归原主” “当初你们不过只是给了誉儿一套笔砚作为回礼而已那等不值钱的东西,早已不知丢到何处去了”邓太太鄙夷地看着张峦。 她倒还反过来嫌弃别人斤斤计较。 邓誉却皱着眉没说话。 那套笔砚他记得很清楚,是极难寻的好物件儿,他甚至一直没舍得用,是准备等到成人礼之后再拿出来的。 “再不值钱张某也要取回万金可慷慨赠君子,一针一线却也不能便宜了奸恶小人”张峦出口不留情面。 周围立即响起一阵附和的叫好声。 邓誉抿紧了唇,脸色难看地对范九吩咐道:“将我书房中一直没开用的那套笔砚取来。” 范九应下,连忙去了。 “拿了东西赶紧走”邓太太几近失态地指着张峦说道。 “东西取回,我自然不留。”张峦冷哼一声,一边自张秋池手中接过折起的清单,一边说道:“可邓太太还需将其上所列之物一一归还” 邓太太皱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 张峦让人将单子递了过去。 邓太太不识字,邓誉接过来看。 只见其上工工整整、书着一列列大字,分别是“碧玺挂珠长簪”、“缠丝镶三色宝石戒子”、“赤金灯笼耳坠” 全是些首饰名儿 甚至还有什么“掐丝珐琅手炉” 再往下看,竟连布匹都有 他跟邓太太念了几样,便不念了,而是费解地道:“母亲,我怎不知张家曾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且这么多,足足有近百样。 邓太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矢口否认道:“我也从未见过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趁机讹诈我们” 那些东西当然不会是张家送来的,而是她从宋氏那里要来的甚至是顺来的。 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张家竟会特地列了单子出来,当众要她归还 她凭自己的本事占来的便宜,为什么要还 邓太太坚决不肯松口自己见过这些东西,且将单子从邓誉手中一把夺过,撕了个粉碎。 邓誉不赞同她这么做,可也拦不住。 将东西撕了,岂不显得心虚 而若当真是张家讹诈,这单子可是不能少的证据。 还想着要留证据来证明张家讹诈的邓公子显然多虑了。 因为,张秋池一脸平静地又拿出了一折一模一样的单子来 有备无患,果然是正确的。 张峦根本不怕邓太太不认账。 一片猜测声中,他开口说道:“邓太太只怕不知,这些东西大多为我妻家宋氏商号所制,留给本家所用之物,更有特殊标记可不是你一句没见过,就能赖得掉的” 宋家也涉足珠宝生意,大商号自然都有自己的商徽。 宋家所制之物,皆拓刻着“苏地宋氏”四字。 一些自家所用的东西,为防被下人偷偷拿出去变卖,更拓有特殊字样,不易混淆。 邓太太听得脑子嗡嗡直响。 她娘家原先做得是木材生意,还不景气,她又是个不识字的,是也不知道宋氏商号的规矩竟如此繁多精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极度心虚之下,邓太太说话都开始没底气了。 张峦的眼神不经意之下,扫到了邓太太身侧的那位妇人。 年轻妇人的脸色不甚好看。 她先前帮邓太太说话,提及那五千两小定,结结实实地被打了脸,脸上下不去,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眼下烦透了邓太太那张没有一句实话、连累得她也跟着丢人的破嘴。 张峦是被她头顶的那支丹砂点翠金钗吸引了视线。 他当即问道:“恕张某冒昧,敢问这位太太头上这支金钗是由何处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 三叔 这支钗他记得很清楚,一月前还曾见宋氏戴过。 那日宋氏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他在苗姨娘院中过夜的谣言,与他起了争执,宋氏情绪激动之下,拔下了这根钗欲刺伤自己,他当即上前夺过那钗头上不常见的丹砂令他印象尤为深刻。 妇人因张峦突如其来的发问而有着一瞬间的恼怒。 可恼怒之余,余光得见邓太太神情古怪,再结合当下的情形来看,妇人岂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咬了咬牙,抬手将钗拔下。 张峦适时地开口道:“若张某没有猜错的话,此钗钗身之上,应纂刻有莲花纹记,且有一个宋字。” 他话还没有落音,妇人就已经看到了赤金打造的钗身之上的标记。 被各色目光盯着瞧,妇人觉得颜面大跌。 她好歹也是宛平县令之妻,自家老爷官儿做得不大,但在这京城离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今日她戴着这来路不明的金钗,被当众戳破,传出去必然贻笑大方 妇人气红了一张脸,冲邓太太道:“邓淑人先前将此钗赠我之时,不是说特地在万宝阁现打的首饰吗” 丹砂钗不多见,她还尤为喜爱,隔三差五地就拿出来戴用 “”邓太太的脸也火辣辣地发烫,这下当真是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妇人气极,将金钗塞到邓太太手中,便带着丫鬟当场离去了。 邓太太着急地喊她,她却头也未回。 看热闹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儿来,却在妇人经过身边时,仍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讨论。 妇人气得手中帕子都要揪破,脚下走得飞快。 “事到如今,邓太太还不肯承认吗”张峦冷眼瞧着已经要站不住的邓太太。 邓誉也皱眉看着她母亲,虽未再发问,可心底大致已经有了答案。 他攥紧了拳,低声说道:“这些东西都在何处母亲还是趁早让人找出来归还他们吧” 邓太太先前的抵死不认,让他此时觉得失望又难堪。 谁都不愿相信自己有一个贪图便宜且满嘴谎话的母亲。 “”邓太太脸色不停变幻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丢人就算了,方才还破了二百两银子的财难道现在真的还要将吃进去的再吐出来 那些东西大多价格不菲,且她多数都送了人,或是让下人拿出去变卖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她又急又气之时,人群中忽然有一行人挤了进来。 “二哥,你这是在作何” 来人中带头的是张峦庶出的三弟,张敬。 他身着文人长衫,头顶结髻,罩棕丝网巾,原本气质文雅的一张脸上,此时写满了着急和不赞同的神色。 张峦今日前来退亲,隐瞒了张家上下,张老太太得到消息,急得不行,奈何张彦一早去了翰林院,她只有让人去书院请了张敬赶来阻止。 退亲不是小事,张敬不解为何张峦不与家中商议,如此之下,本就觉得张峦此举有失妥当了而待瞧见眼前这番情形和路上听闻,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家二哥是被鬼附身了 毕竟,谁家闺女退亲还带舞狮队去男方家啊 而且,就刺拉拉地站在大门口儿让人这么看笑话 正常人且干不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更何况二哥还是饱读圣贤书的学问人。 “二哥,咱们有话先回家商议完再做决定也不迟”张敬不知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但亡羊补牢这种事情,越快越好。 他想赶紧把张峦带回去,再找个巫师给他看看是不是中邪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邓太太一瞧张家有人前来阻止,心底大松一口气 快走快走,快把张峦带走。 她心里大松,面上就多了几分硬气,正待跟张敬说几句怪责张家办事不妥的话,来扳回些表面上的面子之时,却见张峦反将张敬拉到了一侧去。 张峦皱着眉,言简意赅地道:“三弟莫要扯为兄后腿,今日之事为兄非做不可他们邓家以蓁蓁的名声相挟,逼我退亲,还欲敲诈五千两。” 张敬根本不知这些内情,十分震惊。 张秋池与他关系尚可,常向他请教学问,此时便走到他身边,低声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包括大房的算计和张老太太的犹豫不定。 他极信得过三叔的人品,但也并未提及张眉妍和邓誉私会之事。 “”但只是这些,已经足够让张敬惊异的了。 若真如此的话,他就很能理解二哥的做法了。 “你们张家做事未免太不顾体统”邓太太对张敬道:“且速速离去,否则我便要报官处置了” 张敬听得一皱眉。 做错了事的人,还咋咋呼呼个什么劲儿 “此事我们张家并无理亏之处,邓太太若要报官,还请尽快。”张敬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唇相讥道。 他可是书院中有名的辩手,最不惧的就是面对这等没有理论支撑的杠精。 不过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来着 不是稳住邓家的情绪,带二哥回家吗 呃,好像被二哥和大侄子几句话忽悠的跑题了啊 邓太太一听他这话,显然也愣了。 她以为张敬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所以才敢放狠话出来 谁知这人立场怎么变得这么快 “就是,要报官就报呗瞧瞧看官府怎么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百姓起哄道。 邓太太当然知道官府会怎么判 苍天可鉴,她就是说说而已啊 此时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的邓太太眼睛一闭,身形晃了几晃,竟眼见就要晕倒。 丫鬟连忙会意地将人扶住。 “快扶我进去”她语气佯装虚弱地道,眼皮儿渐渐合上。 邓誉紧张地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大夫” 张峦重重地冷哼一声。 “连装昏的手段都使得出来,邓太太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且人品差,演技也差,也就哄哄她年幼的儿子吧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唏嘘。 “张二伯”邓誉脸上尤为挂不住,他看着张峦道:“单子上的东西,我们自会归还,但眼下家母气急攻心,还请张二伯给个薄面,不要再如此咄咄逼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 大国师 他咄咄逼人 是谁做错了事到现在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这邓家小子固然资历本性都不差,可是非观显然没有培养好,自视过甚。 可惜了一根好苗子 张峦在心底叹息一声。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并不想太过为难一个孩子。 “两日之内,张某希望贵府能有人登门道歉,并将侵占之物如数归还若不然,我必当报官细究”他底线明确,绝不动摇。 先前的单子已被邓太太撕毁,此时张秋池便让人重新递了一折过去给邓誉。 邓誉抿紧了唇看着张峦等人转身离去。 人群议论着散开来,让出一条道儿。 舞狮队的鼓点声再次响起,催得气氛热闹起来。 “邓家今个儿丢人可真丢大发了啧啧,这是碰着硬茬儿了” “这叫作茧自缚出头了,就开始嫌弃先前订下的亲事了,还拿人家姑娘的名声敲诈银子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呢”所有的人仿佛都觉得自己这场热闹看下来,都成了伸张正义的使者。 如此之下,几乎人人都忽略了张眉寿患了腿疾之事。 毕竟潜意识里觉得,张峦都拿出来说了,必不会太过严重,想来不过只是邓家拿来退亲的一个借口罢了。 而在这种前提之下,邓太太若再想添油加醋地宣扬此事、亦或是说出些什么有损张眉寿名声的话来,便只会被当作是蓄意污蔑报复,反倒会遭到他人唾弃。 背信弃义、满嘴谎话、借机敲诈、侵占他人财物不愿归还这么些恶名,足够在所有人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这才是张峦真正的目的所在。 哪怕是忍气吞声地拿出两千两甚至是五千两,他也不信邓太太真的能闭上那张臭嘴,说不准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敲诈。 倒不如奋起一搏,主动撕开她的真面目,先占据住舆论的上风,让她没有还手之力 从方才围观者的反应和议论来看,他大致上是成功了。 张峦吐了一口浊气出来,直觉得身心舒畅。 解决掉了这一桩糟心的亲事,护住了女儿的名声,还顺便出了口恶气,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哪怕回去之后,母亲将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也能乐滋滋的听着。 想到这,张峦的脊背挺得越发笔直。 他终于为女儿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尽了一回父亲该尽的职责 芩娘肯定会很高兴吧 张峦越想越乐呵,双手负在背后,忍不住在心里哼起了小曲儿来。 张敬追上他的脚步。 “二哥。” 张峦以为他担心如何向母亲交待,正待出言时,却听张敬紧接着说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能否叫上我” 他最是善辨,最拿手的就是控制舆论方向。 万一二哥没吵赢那邓家妇人,岂不麻烦 “”张峦默然了一刻,而后抬手拍了怕他的肩膀。 瞧瞧,这才叫好兄弟。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嫡庶之分,有得只是对待是非善恶相同的观念。 张峦也夸了张秋池。 “池儿今日做得也很好,临危不乱,不与无知妇人逞口舌之快,男儿当如是。” 他对这个长子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个好孩子,无论是秉性还是资质。 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肯定的张秋池微微一怔,而后,眼底便现出难掩的喜悦和激动。 “多谢父亲夸赞,孩儿受之有愧。”他掩饰着语气里的波动。 他自幼就将姨娘的愧疚看在眼里。 姨娘常说,她对不住父亲和母亲,是做牛做马都还不清的亏欠。 他心疼姨娘,也心疼父亲母亲。 他从不敢往张峦和宋氏眼前凑但他,也打从心底喜欢博学多识的父亲。 张峦已经转了身继续跟张敬说话,张秋池回过神来,紧走了两步跟上他们,对父亲说道:“三妹跟王家小公子都在街角茶楼里,我想去接三妹一道回去。” “哦”张峦下意识地朝前方的茶楼中看了一眼,当即点头答应了,又嘱托道:“蓁蓁许久没出门了,她若想去别处玩,你们多照看着便可。” 他还需先行回去跟母亲请罪。 张秋池应下,就此跟张峦他们分道而行。 张眉寿一直盯着父亲一行人,自然瞧见了张秋池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张秋池仰面看着那将挽着双垂髻的小脑袋探出窗外、冲他招手的女孩子,不由会心一笑。 他加快脚步朝着茶楼而去,身边的人群却忽然拥挤躁动起来。 “快,快让开,大国师来了” 谈及这个名讳,百姓们纷纷色变,既有尊崇更有惶恐。 混乱中,张秋池被人群挤到一角,寸步难行。 此时,一顶华盖步辇缓缓现入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以华辇出行,大靖一品官员尚无此规制,唯独大国师被钦赐可破此例。 且辇前更有十余名带刀锦衣卫为其开道。 原本极喧闹的街市忽然几近鸦雀无声,两侧百姓纷纷膜拜。 二楼窗后,张眉寿的目光随着那顶华辇而动。 华盖之下,轻纱微晃间,一名年轻的白衣僧人盘腿而坐,脖间悬着一条长长的佛珠佛珠共一百零八颗,颗颗浑圆,分别取自一百零八人之头骨顶盖。 其左手所持法碗,亦是白森森的颜色。 步辇所经之处,无人敢出声造次。 正是这一片寂静当中,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道声音,格外引人注目。 “什么狗屁大国师根本就是招摇撞骗建什么大永昌寺,害得老子连住得地方都没有了” 说话的是一名身形胖硕的男人,他胡须遮面,衣着寒酸,手里头握着个酒袋,正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 这显然是一名醉汉。 众人心惊胆战间,只见那顶华辇缓缓停了下来。 辇中僧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当即就有锦衣卫豁然拔刀,肃然道:“将这以下犯上者抓起来” 这声音如催命符咒般令众人噤若寒蝉,也让那醉汉寻回了三分理智。 他丢下酒袋拔腿便跑 最近的只有一家茶楼,他顾不得许多,踉踉跄跄地钻了进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 惊恐 茶楼掌柜生怕受到牵连,连忙冲着追进来的锦衣卫跪拜下来,抖瑟不停,说不出话来。 锦衣卫立即分成两拨,行动迅速,一半人冲进后院,一半人快步上了二楼。 “哐当” 二楼一间间包厢的房门被依次踹开,逐间搜查。 一阵阵惊呼声此起彼伏。 “你们干什”女孩子不满的声音刚吐露一半,就没了下文。 少年捂住妹妹的嘴,目送着锦衣卫离去,复才松开。 “你嚷什么呢,真不嫌事儿大”少年皱眉训斥着女孩子。 女孩子大喘了一口气,气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她方才不是没看清那些人是锦衣卫嘛,吃点心吃得好好地,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搁谁谁不气 可她总也不明白,为何连他们堂堂定国公府也要这般忌讳这劳什子锦衣卫 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呀,整日就瞧见他们到处抓人了。 少年生了气,道:“徐婉兮,你休想再让我带你出门” 岁的女孩子一听这话就软了下来,拉着少年人的衣袖说起好话来。 此时,张眉寿几人所在的包厢,也闯入了锦衣卫。 阿荔不着痕迹地护在张眉寿身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一瞬不瞬地盯着几名锦衣卫。 “可有见过一名醉汉往此处来”一名锦衣卫沉声发问道,目光依次扫过穿戴非富即贵的几个孩子。 王守仁和苍鹿都不见慌张之色,张眉寿被阿荔挡在身前,锦衣卫看不到她的表情。 王守仁摇了头。 “并不曾见到。”他语气平静。 锦衣卫看了他一眼,目光最终却定在了苍鹿的身上。 尚存稚气的孩子一袭柳黄长衫,墨发拢在脑后,小小年纪却自有一番清冷与疏狂,让人轻易移不开视线。 “几位是哪家的公子姑娘”锦衣卫发问道。 王守仁依次报出他和苍鹿家中门户,出于保护,而并未提及张眉寿。 锦衣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原来是王状元府上的公子。”他看向苍鹿道:“百户大人家的小姐哥几个倒失敬了。” “” 苍鹿几人都没说话。 那锦衣卫朝着几人拱手一礼,便带人火速离去了。 他临走之前,张眉寿却从阿荔身后探出头,悄悄留意了一眼此人的长相。 年约三十上下,肤色偏黑,一双狭长的眼睛。 他们前脚刚走,阿荔后脚赶忙去将包间的房门重新合上,面朝着雕花门做出一个简直怕死啦的表情,而后深吸一口气,再转回身来之时,已经恢复了无所畏惧的模样。 姑娘已经很怕了,她必须装作很厉害的样子才可以。 “别怕姑娘,他们已经走了。”她低声安慰张眉寿。 张眉寿看着她额角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想将帕子递给她擦一擦,但见小丫头强撑着也要让她安心的模样,她到底没去拆穿。 那边,王守仁正取笑道:“好一个百户大人家的小姐。” 苍鹿生得过于好看,又作女儿家打扮,不知内情的皆会将她认作女孩子。 张眉寿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追在她后面喊“姐姐”,直到苍鹿五岁那年,她才不喊,转而喊他的名字。 这些年下来,被错认性别什么的,苍鹿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听好友打趣,不怒反笑:“小爷我雌雄莫辨,岂是你能羡慕来的” 王守仁闻言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冲他抱了个拳:“小娘子心胸如此豁达,在下佩服。” “别闹了。”张眉寿面朝窗外,出言道:“快看外面” 那名醉汉已经被抓住了。 这情形张眉寿并未曾亲眼见过,但结合记忆中的听闻,接下来的事情,她却已经能料到大概。 醉汉被锦衣卫拿刀鞘狠狠地砸在腿弯处,在大国师的华辇前扑着跪了下去。 他似乎清醒了,高声求着饶。 四下声音窃窃,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大国师发话。 这位大国师名满天下,传言是西天佛子转世,身怀仙术,修行多年已非寻常凡胎可比。 “阿弥陀佛。” 辇中的僧人双手合十,拇指转动着手间佛珠,声音悠远,似从天外而来。 “大永昌寺乃供奉佛祖之圣地也,你此番犯下口业,贫僧不责,却自有天罚。” 此言一出,四下微微躁动起来。 “天罚” “佛经中就有言,犯口业者,死后要入拔舌地狱的” 众人议论间,那醉汉冷汗淋漓地看向辇中僧人。 他才不怕什么狗屁天罚 这僧人是要装慈悲,放他离去的意思吧 他刚欲爬坐起来,身形却忽然僵住了。 一阵风袭来,华辇前垂着的白纱被吹开一道缝隙,露出其内打坐僧人的面容来。 僧人面白无须,看不出年纪来。 醉汉目露惊恐地看着僧人的眼睛。 那眼睛幽深如墨,其内仿佛看不到眼白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醉汉忽然伸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众人来不及惊异间,醉汉口中已经涌出了大片的猩红,鲜血源源不断,很快就染红了他的前襟。 百姓们见状不无惊恐之极,胆小者吓得惊叫颤抖,连连后退瘫在地上,孩童嚎啕大哭起来,却被大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醉汉很快无力地倒在地上。 他口中的血仍在不停地往外涌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其内满都是惊悚的神色。 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幕的张秋池攥紧了微微颤抖着的双手。 他看向那顶华辇。 辇中的僧人面色慈悲,又念了句佛。 华辇重新被抬起,随风微动的白纱仍旧一尘不染。 张眉寿皱眉看着。 方才这一幕,跟她前世所听闻的并无二致。 下一瞬,华辇中的僧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注目一般,缓缓转过了头来 分明隔着轻纱,张眉寿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四目相对之感 他看到了她 张眉寿凝住心神,平静地收回视线。 僧人幽深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转动佛珠的手指微一用力。 一声轻响,穿着佛珠的线忽然断裂开。 一粒粒佛珠滚滚而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 猜测 方才所见过于血腥,阿荔迟迟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将两扇大窗合上。 街道两侧,百姓们看着锦衣卫上前将尸身敛走,仍旧惊魂未定。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咬舌自尽了这太骇人了” “什么咬舌自尽分明是被天罚了啊大国师有通天之能” “原来如此” 那醉汉并非什么良善之辈,终日混迹市井欺凌弱小,且为了有银子喝酒赌钱,将两个女儿都先后卖入了烟花地,在附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所以此时几乎没有什么人同情惋惜除了被他赊欠了酒账的酒馆掌柜一阵肉疼之外。 人们有得只是惊恐甚至是猎奇的心理。 无需去想,经此一事,大国师通天之名又将被大肆宣扬坐实。 张秋池寻到张眉寿时,脸色尚有些发白。 一条人命在眼前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死去,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闭口不提。 苍鹿见气氛紧绷,便主动问张眉寿可要去别处玩。 张眉寿以自己腿脚不方便为由拒绝了。 她想先回家。 一行人就此离开了茶楼。 阿荔刚将张眉寿背上马车,紧跟着又有一行人从茶楼里走了出来。 “方才那好像是张家的三姑娘”定国公府里的二公子徐永宁说道。 方才乾鱼胡同里的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他也让手下去打听了,故而这会子忽然看到退亲的主人翁,不免觉得巧合。 徐婉兮也很惊讶。 她的腿真受伤了呀 怪不得这段时日都没见她去私塾呢。 张眉寿不去,私塾里的小娘子们根本没一个能与她抗衡的,日子过得十分无趣呢 新打的首饰根本没处炫耀,新裁的衣裳料子极好,却也没了对手作比较 她都快没有动力打扮自己了。 这不,今日出门穿得就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粉紫色金镶边梅花纹样对襟小褂、淡红撒花裙,首饰也简单,只戴了赤金镶南珠的簪子,镯子都顾得上仔细挑 还好方才没有被张眉寿看到,若不然非要输了面子不可 女孩子暗道一声“好险”,暗暗决定不能再自甘堕落,还需时时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应战才行。 小时雍坊里头号精致女孩的地位,死也不能输 张眉寿在马车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回到家中之后,她直接去了海棠居。 宋氏却不在。 丫鬟告诉她:“二爷一回来就去了松鹤堂,太太听说后也跟着去了。” 张眉寿心中有了数。 父亲主动前往,肯定是跟祖母“请罪”去了,母亲跟着过去,倒有种夫唱妇随的共患难的意味啊。 父亲大人想必很欣忭,她便不去打搅了。 张眉寿回到愉院,也没闲着,由阿荔扶着在院中练习行走。 见阿荔累了,她又换阿豆,直练了近一个时辰。 进了五月的天气里,练习完,不可避免地出了满身的汗,浑身几乎都湿透。 阿荔备了药浴,张眉寿躺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虽累,可脑子一刻也停不下来。 亲事如愿退掉,她本该开心。 可如今耳边安静下来,她却不免又想到了祝又樘 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起火的禅房里 按理来说,二人此时根本不认识才对。 且若说是因为她重活了一世,冥冥之中改变了许多轨迹的话,可那时她眼睛分明都没睁开,他就已经站在了床边死命地摇晃她了啊 真要分先后的话,倒不如说是他先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比如说耳后原本该有的烫伤,就因为他及时叫醒她的举动,而没有出现。 张眉寿越是越觉得诡异,甚至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来 他该不会跟自己一样,也是带着记忆重活了一世吧 若是如此的话,那似乎就很好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禅房之内了她前世刚入太子府时,便与他说起过自己耳后烫伤的来由。 彼时她还说得委屈巴巴地,藏着一份好让他多怜惜自己一些的小心思。 可惜啊,这位殿下满脑子里搜干刮净也没有那根儿怜香惜玉的弦儿。 她本身也只是觉得既做了夫妻,就该恩爱和睦,是以才做了那些讨他欢心的事情。后来随着时日的推移,眼见他心里眼里只有国家大事,她的这种心思也逐渐淡了,且很豁达地想: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可事实却证明,她的豁达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位陛下徒有其名,竟瞒着天下人、瞒着她在背地里偷偷养女人 这就让她很气愤了。 可气愤有什么用 她连那女人是谁都无法确定。 张眉寿长叹一口气,将这些真正的前尘往事抛诸脑后。 若她猜测属实的话,那她甚至忍不住要去怀疑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得以重活一次 于是,她甚至有些无法直视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姑娘,您这么看着奴婢作何” 帮张眉寿将衣襟上的最后一粒珍珠扣扣上的阿荔,忍不住问道。 “阿荔,你喜欢吃糖葫芦吗”张眉寿忽然问。 阿荔虽不知张眉寿为何会问起这个,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满眼笑意地道:“奴婢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张眉寿有了答案。 上一世,阿荔在吃糖葫芦时吃出了半条黑色的虫子来,呕了半天,还非说自己肚子疼。大夫来看罢,只说她杯弓蛇影,她还不信,且她那肚子也真当回事儿地疼了十来日,吃药都不好使。 自那后,她闻糖葫芦则色变。 可见阿荔还是那个未被带虫子的糖葫芦荼毒过的阿荔。 “姑娘,二太太来了。” 阿荔正替张眉寿穿鞋时,阿豆走了进来。 随之进来的正是宋氏。 她眼睛通红,显然哭过。 “母亲怎么了”张眉寿连忙问:“可是祖母训斥您了” 宋氏见女儿上来就是这么一番询问,小脸儿上挂着认真的紧张,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呃,到底谁才是母亲啊 女儿这么爱操心,会不会累得长不高 宋氏上前抱过女儿,觉得屋子里太闷热,便要去院子里坐着说话。 只是她抱着女儿出了堂屋,刚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了院门处一抹素色的身影急急地掩去。 宋氏皱眉。 “谁在哪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 老太太训子 她既开了口,那原本想要躲藏离去的人唯有犹豫地站了出来。 正午正炽的阳光洒在一身素蓝衣裙的女子身上,刺得宋氏眼睛一疼。 “你来做什么”她语气克制地问。 苗姨娘不敢上前,远远地答:“妾身来看一看三姑娘的腿可有好转。” 她本未想到宋氏在此。 宋氏闻言抿了抿唇。 她最忌讳见到苗姨娘,一看到她,宋氏就会想到丈夫在与她成亲之前却于眼前这个女人的事情。 那可是她费了好大心思才弄到手的翩翩少年郎。 那可是她求了父兄无数次才定下来的亲事 原本已如囊中之物、身心干净的意中人却忽然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截了胡,搁谁谁能受得了 想到这里,宋氏一阵胸闷气短,呼吸都困难起来。 方才在松鹤堂,她眼见着丈夫跪在婆母面前被训斥,已经难受极了,眼下又见到苗姨娘 宋氏抱着张眉寿,头脑嗡嗡作响,身形晃了晃。 阿荔见状赶忙将张眉寿接了过来,赵姑姑则扶着宋氏回到堂屋内坐下,忙让人去请大夫,宋氏的身体向来不好,由不得她们不去紧张。 苗姨娘恐丫鬟路上耽误,先一步进了堂屋内给宋氏诊看。 “太太,妾身给您看看吧。”苗姨娘朝着宋氏一礼,走上前来。 “你出去。”宋氏倚在椅背上,手扶着额,语气无力地拒绝道。 “母亲,您不要任性好不好” 女儿语气认真的话让宋氏听得一怔。 她不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好母亲的吗 好母亲当然要给孩子做好榜样,让孩子觉得任性怎么能行 不行,她就是装,也要装出大度成熟的样子来 “那就让你瞧瞧。”宋氏眼底写着不情愿。 苗姨娘看她神情,垂下眼睛无声笑了笑,随之走到宋氏身前。 宋氏古怪地看着她:“”笑什么笑那种仿佛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还觉得她十分幼稚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呵呵,别以为给她诊个脉就能跟她套什么近乎,异想天开的女人。 苗姨娘替宋氏切了脉,又看了其它,确诊道:“太太无需担忧,您只是中暑了而已。” 中暑 胡说八道 她分明是被她气得四肢无力、头冒冷汗、喘不上气儿 宋氏坚持这样想。 直到郎中被请来之后,稍稍一看,便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近来天气闷热,中暑者颇多,只需适当通风,熬煮些绿豆汤等降暑之物” 郎中话未说完,宋氏就忍不住打断道:“大夫您可看仔细了别诊错了。” 当真不是急火攻心什么的吗 “这症状明确,脉象无异,岂有诊错之理”上了年纪又有些名望的郎中总不乐意听别人质疑自己,更何况区区中暑,连小病都称不上,他若都能诊错的话,不如回老家挑大粪算了 这是对他职业素养的侮辱 郎中拿了诊金便气呼呼地走了。 宋氏一脸尴尬地由赵姑姑扶着去了院中树荫下乘凉。 她刚在石凳上坐下,那边苗姨娘也不知从何处摸了把大蒲扇过来,来到她身旁帮她扇风。 宋氏在心底暗暗皱眉,偏生女儿就在旁边,她根本发作不得。 夏日里冰镇绿豆汤是常备之物,丫鬟不多时就取了一碗过来。 宋氏用罢,已觉胸闷之感好了许多,耳边徐徐凉风不间断地驱散着燥热。 她朝那凉风的来源望去,眼神里满都是赶人的意味,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苗姨娘见她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也不久待于此,将蒲扇交由丫鬟手中,对宋氏行礼道:“太太既无碍,妾身便不叨扰了。” 说着,就退了下去。 宋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淡然无争,忍不住皱了皱眉。 “母亲。”女儿的声音打破了宋氏的出神。 “怎么了”宋氏将女儿接过来,坐在自己身上。 “苗姨娘关心母亲,也关心我。”张眉寿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宋氏说道:“唯独不关心父亲。” 宋氏听得怔然。 小孩子的判断,总是最肤浅最表面的,可这肤浅的话,却提醒了她。 被女儿这么一说,她仔细一想,好像苗姨娘非但从不争宠,且将心思都放在了几个孩子和她这个二太太的身上。 逢年过节,苗姨娘都会亲手缝制一些大大小小的东西,从鞋袜到香囊,分别送到几个孩子和她手里,却偏偏没有张峦的 且苗姨娘若非必要,绝不走出自己的院子。 一开始,宋氏还觉得是苗姨娘刻意伪装,想求得她原谅。 可装得了一日,一月,一年这整整九年多过去,加之她从未给过苗姨娘好脸色,如此情形之下,还能十年如一日的装下去只能说此人不是太狠就是太傻。 “大哥也不坏。”张眉寿又轻声说道。 小孩子的声音单纯干净,如夏日里最清凉的微风,驱散着宋氏心头的阴霾。 孩子不坏,是大人教得好。 宋氏头一回试着拿一份平静客观的心态,去看待苗姨娘母子。 赵姑姑在一旁,多看了张眉寿几眼。 松鹤堂那边,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张峦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 “母亲,此事是儿子不孝,您要打要骂都可以。但此事跟芩娘和蓁蓁无关,她们受的委屈不比任何人少。”张峦跪在堂中,皱眉说道。 张老太太气得委实不轻,一怒之下,难免将整个二房的人都牵连进来。 “好、好、好”张老太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眼里就只有你自己的媳妇儿跟女儿我这个做娘的说一句你都心疼得慌” 张峦:“”他眼里当然只有自己的媳妇跟女儿,难不成还要有别人的还有,谁说她们一句,他都得心疼,这对事不对人。 母亲怎么净说些糊涂话呢 张老太太已骂了一个时辰有余,眼见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所谓请罪,根本只是做做样子,心下越发气愤。 可她着实骂不动了,口干舌燥的厉害。 她让婆子扶着自己去了里间休息,喝足了水,又倚在榻上让小丫鬟捏肩捶腿。 歇够了,老太太重整旗鼓,出去继续骂。 而此时,却有丫鬟疾步进来禀道:“老太太,出大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 被驴踢了 丫鬟脚步匆忙,神色慌张,显然这大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张老太太眼皮一阵狂跳。 二儿子跟邓家杠上了这一件大事她还不知要如何补救呢,竟又来了一桩 可以不听吗 自觉最近操碎了心,肝儿都要气炸了的张老太太闭了闭眼,完全不想去问出了什么大事 可无需她问,那丫鬟自不敢耽搁地道:“老太太,老太爷让人给抬回来了,身上全是血不省人事” 张老太太赫然瞪大了眼睛,而后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 死个总惹祸的疯老头子算什么,谁家不死人只要别是那种让她头痛的麻烦事就好了 家里三个儿子呢,丧事什么的,又不用她来操心。 等等方才好像只说不省人事,没说已经咽气了吧 对了,刚好他还不能死,她那句练了几百遍的话还没说给他听呢 张老太太这么想着,就紧张起来,生怕来不及说,抓起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婆子忙去扶她。 “老太爷人呢”张峦也已经起了身,满脸着急地问。 丫鬟忙答道:“正被抬着往前堂去呢” 张峦不敢耽搁,当即就朝着前院飞奔而去。 张老太太腿脚慢,由婆子扶着紧赶慢赶地走在张峦后头。 消息很快传到各院。 宋氏得知后,也赶忙让赵姑姑抱着张眉寿过去,并又让人去喊上张延龄和张鹤龄。 想了想,又让人去通知张秋池。 长辈出了事,晚辈没有躲着的道理,若不然就是不孝。且传话的人说得严重,万一老太爷真不行了,也好让子孙们送上老人最后一程。 昏迷中的张老太爷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待宋氏赶到时,前院大堂里已经挤满了人。 柳氏已经到了,大姑娘张眉娴也在,张眉妍据说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之后已然病倒了,故而这会子没见到人。 原本被禁足的张义龄倒是来了,他见张眉寿被抱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张眉寿不屑理会他。 一旁看起来与张眉寿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躲在一名妇人身后,看起来有些害怕。 那妇人跟宋氏轻声打了招呼,因眼下情形,语气并不轻松。 “二嫂来了。” 这是张眉寿的三婶纪氏,她身后的小女孩是仅仅小了张眉寿半月的张家四小姐,张眉箐。 张眉箐有一个弟弟,名唤张辅龄,今年六岁,也是纪氏所出。 张眉寿隐约记得她幼时曾不止一次地偷偷羡慕过张眉箐,因为在她眼中三叔三婶从不吵架,十分恩爱,待一双儿女也温柔耐心。三房虽是庶出,小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 此时,张眉箐怯怯地喊了声“三姐”。 “四妹。”张眉寿回了她一句,便将心思放在了被众人围起的堂中央。 她看到父亲和三叔正跟一名陌生的男子在说些什么,祖母坐在上首的位置,脸色很难看。 赵姑姑似乎怕她被吓着,故而并不敢太靠前,只远远地站在一旁。 不多时,张秋池带着一名挎着药箱的大夫疾步而来。 原来无须宋氏让人去通知,原本与张敬在书房请教诗文的张秋池已经得知了此事,且第一时间跑去请了大夫过府。 天气闷热,张秋池和那名大夫都处了一头的汗,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 众人赶紧给大夫让出一条道儿来。 张眉寿此时方才得以看清堂内的情形。 堂内横放着一架竹舆,其上染着斑斑血迹,想必祖父便是被人用这架竹舆给抬回来的。 竹舆旁,祖父就那么躺在地上,眼睛紧闭,稀疏花白的头发散乱着。灰白色的道袍上染着猩红的颜色,头上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伤布,然也被浸透了大半。 这显然是伤到了头,不敢妄动,暂时被安置在此处等待大夫前来。 大夫上前察看伤势,一边问:“是被何物所伤” “老人家是被驴子踢到了头。” 说话的人正是堂内唯一的外人、那名陌生的男子。 是他送张老太爷回来的。 大夫闻言眼角一抽。 这不就是俗话所说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有人被驴踢到脑袋伤成这样。 张老太太再次听到起因,不由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太阳穴。 这世上的死法千千万,他偏偏选了一种最窝囊也最荒唐的死法 真真是连死也不忘要再气她一回 “快给他瞧瞧,还能不能治了。”张老太太沉声说道。 大夫不敢怠慢。 张眉寿这才记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上一世她被烫伤,此时还正在养伤,故而并未能如眼下这般亲自过来目睹这一幕。 但祖父被驴踢了脑袋这种事,说起来毕竟让人印象深刻此刻大家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她记得祖父因此似乎昏迷了数日,并未伤及性命。 果然,很快就听得那大夫判断道:“好在及时包扎,止住了血,故而并无性命之忧。但因伤在头部,具体是否会留有后患,还须等人清醒过来之后方可确诊。” 张老太太复杂地叹了口气。 大夫开了药方,被送了出去。 仍旧昏迷不醒的张老太爷被抬回了松鹤堂。 “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张老太太走之前对几个儿媳说道。 柳氏和纪氏先后带着孩子离去。 张敬和张峦正和那名中年男子说话。 “老人家性命无碍就好。”中年男子松了口气,满面愧色地取出贴身的荷包,递向张峦道:“这是我此次进京身上剩下的全部盘缠,先给老人家开药请郎中用。若是不够,我再行去信家中,让人想法子捎来。” 张峦顿了顿,并未立刻接过,而是先请男子坐下说话。 “兄台可否将家父受伤的经过详细告知”张峦也坐了下来。 宋氏见他一时半刻还走不了,就欲带张眉寿姐弟三人先回去。 临走前,因方才听那中年男子说话有礼有担当,张眉寿便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即是微微一怔。 而后,却是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儒雅的中年男子,竟是她认识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 背后隐情 虽然样貌较之她印象中的人要年轻太多,可其鬓角处一点黑痣,已足以让张眉寿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这是柳一清,柳大人。 日后官拜内阁首辅,赫赫有名的楚地三杰里,其中一个便是他。 刹那间,张眉寿便忆起了祝又樘走了之后,被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方谨为首的宦官当道的艰难局势下,柳大人因拒绝与方谨一党勾连,而屡次被陷害的过往。 当时大批清正的官员皆遭方谨构陷排挤,王华与苍斌亦是因此被算计。 后来,张眉寿联合李东阳、谢迁等几位肱骨大臣设计铲除方谨,除了彼时执掌锦衣卫的苍鹿之外,也少不了柳一清的助力。 这是个极有风骨的人。 只是朝局多变,当时几位栋梁老臣的晚年过得也都并不如意,其中便包括死难瞑目的柳先生。 这些人的才干真正得到施展的时段,仅在祝又樘在世之时。 彼时,祝又樘重用良臣,君贤臣能,抑制宦官,就连锦衣卫也在苍斌的掌管下循规蹈矩,物尽其用,一改先前乌烟瘴气的作风。 那段国强民安的岁月,被史官誉为“弘义中兴”。 只是当盛世达到顶点之时,祝又樘撑不下去了 后来的一切,先是祝照昏庸无能,而祝照与其父皇一般英年早逝后,在无子嗣的情况下,张眉寿听从首辅大臣程廷和的进谏,册立祁王之子祝为新帝。 新帝不比祝无能,却慢慢暴露出暴戾多疑、做事不顾体统的本性,而后更是近二十年不早朝,一心耽于炼丹求道。 如此之下,历经数朝的元老良臣多难以报效,且官途坎坷。 眼前的柳一清,张眉寿在心里称他一句柳先生,一来是出于真心敬佩,二来是因柳一清曾任太子太傅,教导过祝照读书习字。 张眉寿从过往中回神之时,忽然就道:“母亲,我要父亲陪我玩” 已经转了身的宋氏一怔,而后忍不住笑了笑。 哪怕女儿近来表现的再懂事,可孩子总归是孩子,玩心是改不了的。 可眼下张峦显然没有空闲陪她玩。 宋氏便柔声道:“母亲先带你回海棠居,待父亲忙完了正事,自会回去陪你的。” 张眉寿却不依。 “我就乖乖坐在这儿,不闹父亲” 她想做的事情,等父亲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宋氏无奈之际,已听张峦说道:“将蓁蓁抱来吧。” 虽然父亲大人被驴踢了他心情很不好,但女儿的要求,他还是想尽量满足。 女儿还小,尚且没到需要十分避讳的年纪。 赵姑姑便将张眉寿抱了过去,坐在张峦身侧的椅子里,又特地给她备了点心在一旁的高脚小几之上。 张秋池主动走到她身边照看她。 那边,中年男子有些为难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今日赶着毛驴欲进京,因天气炎热,正值晌午,便没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数里外的一家茶棚歇脚纳凉。 谁知这时来了一位老道士,见到他便啧啧称奇,上前搭话。 还说什么“阁下必是文曲星转世”,“今次入京十有要中状元”之类的话。 柳一清本就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听了这话虽意外却欣忭,正想邀老道士喝茶之时,却又听老道士说他有“邪气萦绕,若想日后仕途通顺,必须及早驱除” 柳一清略一琢磨,就直言道:“晚辈所带盘缠所剩无几,来日有缘相见再请大师指点迷津。” 意外之意就是我没钱,您还是换个人忽悠吧。 老道士却摇头道相见是缘,他不为财。 柳一清愣住了。 须得知道,任何职业,尤其是这等高深莫测的职业,一旦不收钱,总会显得更可信一些。 于是,柳一清将老道士认定为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仔细地卜了一卦,最后断言灾星附体于柳一清所骑的毛驴身上,他要立即施法驱除。 柳一清表示感激不尽,有请大师施展神通。 可结果却是老道士施法施到一半,先是被毛驴一尾巴扫到脸上,紧接着一脚踢翻在地、无情地踩破了头且是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老道士临昏过去之前,目呲欲裂地拿拂尘指着毛驴道:“好你个畜生修为竟如此之高倒是老道我小瞧了你” 说罢,便不省人事。 柳一清吓坏了。 连忙让人帮忙合力将老道人抬上驴背,进城就近找了个医馆,赶紧帮忙包扎伤口。 医馆中人来人往,便有人认出了老道人。 “小时雍坊里的张老太爷,前些年就疯了” “”柳一清此时方才知道,他所认为的世外高人,竟是个疯子 他早该察觉的在老人家拿点着的檀香去烫驴屁股的时候 柳一清既懊悔又愧疚,当下不敢耽搁,从医馆里借了顶竹舆,又雇了两个脚夫,立即将张老太爷送回了小时雍坊。 后来的事情,不必说,张峦都知道了。 “” 听完柳一清所述,张峦和张敬,包括张秋池和张眉寿,一时间都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被驴踢的背后,就连隐情也是这般荒诞 张峦接受了事实之后,出言道:“既是如此,那此事怪不得兄台。家父神志不清,反倒给兄台添麻烦了。” 柳一清摆着手道:“论起因果,在下难辞其咎。”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底对张峦不禁就添了一份好印象。 若遇到那等胡搅蛮缠的人家,免不了一顿麻烦。 恰逢那边丫鬟上前奉茶,忙活了半日的柳一清早已口渴难耐,此刻见主人家好说话,老人家也无性命之忧,心下微松,便端起茶盏饮茶。 张眉寿趁此时机连忙扯了扯张峦的衣袖。 张峦刚要问女儿“怎么了”,却见女儿有模有样地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峦见状,配合地将头贴近女儿的方向。 小女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若他骗人呢父亲不如将他留住下来,待祖父清醒了再让人离去也不迟。” 张峦一愣之后,旋即摇头无声失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 泄露 他愣得是女儿小小年纪已有防人之心,这是好事;笑得是童言无忌,有着别样的可爱。 但张峦并不认为面前儒雅有礼,又主动承担责任的男子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毕竟,那荒唐的作风真的就是他父亲无疑啊,旁人即便是编,恐怕也编不了如此贴切圆满。 张眉寿见父亲不以为意的表情,有些急了,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一道人影从堂外走了进来。 一身官袍的张彦闻讯着急赶回家中,进来就问:“父亲如何了” 中年男子和张峦张敬都站了起来。 张峦道:“已让大夫看罢了,父亲并无大碍,只是如今尚未转醒。” 张彦闻言大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好。 前去传话的人说得严重极了,他一路上都在想,若父亲当真没了,他还须在家丁忧三年,三年的时间,对他而言太误事了 满脑子装着前程的张彦此时放心下来之后,再看向张峦的目光不禁就冷了几分。 张峦今日前往邓家退亲的事情,他路上也听仆人说了。 张峦这么做,分明就没打算给他们大房和邓家日后结亲留一丝后路 他欲开口质问之时,却才瞧见堂中有外人在。 “这位是” “正是这位兄台将父亲送回来的。”张峦此时才想起来问:“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鄙姓柳,名一清。”柳一清答罢,朝着张彦的方向施了一礼。 张彦见他穿着朴素,自觉自己官袍在身,语气便多了两分轻视倨傲:“不知家父因何而受此重伤” 柳一清刚要说话,张峦已替他回答,“是父亲神志不清,招惹了柳兄的坐骑青驴,以致误伤。” 大约是心中有气在先,故而张彦对张峦张口闭口替外人解释的行径十分不满。 “父亲尚未醒来,二弟焉能轻信他人之言”张彦语气冷硬。 柳一清微微一怔,面露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但也给予理解:“在下愿将盘缠与青驴皆押与贵府,具体情形如何,待老人家醒来之后再行印证便是。” 张彦不置可否地道:“须知并非我为难阁下。” 柳一清:“大人所虑,乃情理之中。” 张彦这才找借口抬脚离去,临走前冷冷地看了张峦一眼。 张峦微微皱眉。 柳一清再次将荷包奉上,出言请辞。 张峦却道:“柳兄不必如此。你既是孤身入京,又将盘缠交予我手,在外面要如何落脚如若不嫌弃,就先暂居寒舍,待家父醒来,将误会解开之后,再行离开,岂不省事” 他这么说,一来是看出了方才大哥所言并非是冲着柳一清,而是冲着他来的,柳一清不过是代他受了冷言冷语。 其次,若真由柳一清将盘缠青驴都押给他们,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谁不知道他家父亲疯疯癫癫,真出了差池还对好心将人送回的外地人百般质疑,未免要遭人诟病。 近来家中多事,不可再惹出风言风语了。 大哥因一时之气而为难别人,但他还须冷静善后。 柳一清心思通透,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张峦的考虑。 “那就只有叨扰了。”他很快应承了下来。 如此一来,他既能清清白白地离去,也不至于让张家难看,对双方都好。 张眉寿在一旁偷偷舒了一口气倒省得她再另想办法了。 上一世,父亲应当并不曾见过柳先生。 那时应是大伯出面处理的此事,只听说那人留了赔偿的银两,就离去了。 这一回,倒阴差阳错地因为大伯对父亲心存不满,间接促使了父亲将柳先生留住家中 许多事情,似乎没有她的刻意干预,也将变得不同了。 如同棋局,一子之差,则轻易牵动全盘。 昏晓时分,阿荔提着红木雕花食盒,独自出门去了沽春楼。 她按着张眉寿的吩咐,点了这家酒楼的几样儿招牌菜,并两样点心,指明要装进食盒带走。 有不便出门的贵人,吩咐下人出来订菜的比比皆是,并不稀奇。 可掌柜娘子却多看阿荔几眼。 她记得清楚着呢,这丫鬟是那日跟着张家人一同过来、伺候张家三小姐的。 阿荔坐在一旁等待的空暇,潘家娘子拎了个茶壶上前,笑着招呼道:“招呼不周,还请姑娘喝口清茶解解渴。” 阿荔捧过茶碗,笑着道了谢。 潘家娘子见状,假装才认出她是谁,“呀,这不是张家小姐身边儿的姑娘么啧啧,这书香门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阿荔知她存心奉承,也不点破,咧嘴一笑,默认了身份。 潘家娘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闲谈道:“姑娘在哪位小姐身边做事的来着” “是三小姐。” “那日见来了两位小姐的,却走得匆忙,没用晚饭。” 阿荔知道她有心套自己的话,乐得配合:“哦,那一位是二小姐。” 她说着,脸上的神色就有几分不悦。 潘家娘子瞧在眼里,眼睛愈亮了几分,窥探八卦的热情更盛。 “二小姐跟三小姐倒是亲近地很呢。”她试探地说道。 阿荔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是我家姑娘待她亲近而已,人家可精明着呢这不,都精明过头,给病倒了” 她声音虽小,却有意泄露给潘家娘子听,潘家娘子哪里会有听不懂的道理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显然是两个小姐现在不合,且问题是出在了二小姐身上 且,病倒 想来没那么简单吧 联想到那日所见到的、猜到的,潘家娘子越想越大胆。 难怪张家二爷忽然上门退亲呢,听说阵势可大了,彻底落了邓太太的脸面,倒像是有仇似得 外面都说,是邓家太太敲诈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可潘家娘子却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还待再问阿荔些什么话,却见阿荔已经站起了身来。 原是菜做好了。 潘家娘子连忙上前帮她将食盒提过来,递到阿荔手中。 阿荔道了谢,不做停留地离去了。 出了酒楼大门,阿荔换了副不屑的脸色。 哼,她阿荔忠心耿耿,行事周全,岂是那等轻易就将自家私事到处宣扬的蠢丫头 次日一早,就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进了潘家娘子的耳朵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 兄弟反目 邓家亲自放出消息,说张家人不知廉耻,眼见三小姐张眉寿康复无望,怕亲事旁落,便教唆二小姐张眉妍勾引邓誉勾引不成,就心生恨意,这才有张峦上门退亲报复之举 此言一出,自然惊起千层浪。 这话不消去想,也可知必是出自邓太太之口。 她昨日吃了大亏,颜面丢尽,又被放了血,且还被邓常恩狠狠骂了一顿,说她不会办事 邓太太气得一夜没睡,翻来覆去都咽不下这口气。 天一亮,她就做了决定 她这边被人耻笑嘲讽,凭什么张峦一家却能干干净净、占尽别人的同情甚至是赞赏 她有意想毁掉张眉寿的名声来解恨,可奈何昨日张峦那一番话已经堵死了这一条路此时无论她说张眉寿什么,都会当作是为了报复而构陷出的谎言。 所以,她必须从别的地方下手才行。 理所应当地,她就想到了与儿子私会的张眉妍。 此事确凿,可不是她存心诬陷 总归都是他们张家的姑娘,一个坏了名节,其余的想不受到牵连,岂是一个难字了得 反正她已经丢人丢尽了,也不在乎消息传出去之后,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了。 一不做二不休,顺便编个谎话,把张家的长辈们也扯进去出出气。 要丢人一起丢,谁都别想逃 于是,就有了“张家长辈唆使张二小姐张眉妍勾引邓家公子”这一说 风声太盛,很快传到了张家人耳朵里。 正在客院中跟柳一清对弈的张峦立即被请到了松鹤堂。 张彦今日休沐在家,第一个就到了。 张敬也在。 三个儿媳也全都到齐了。 张峦刚抬脚进来,一直忍怒不发的张彦忽然冲上前,扬起拳头就朝着他砸了过来 张峦闪躲不及,被他一拳砸在右侧脸颊上,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夫君” 女眷们惊呼间,宋氏不顾仪态地奔到张峦身前将他扶住。 就连柳氏也大吃一惊,赶紧上前阻拦。 张彦却还要再打,张敬和柳氏都险些拉不住他,张老太太气得声音发抖:“还不快将他拦住” 几名家仆冲进来拉住了张彦。 张峦按了按耳廓,先是拍了拍宋氏的手背,轻声跟她道:“无妨”,才看向被仆人拉住的张彦。 张彦恼的眼睛发红,死死地瞪着他,质问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就因为你非要坚持去邓家退亲闹事,现如今把整个张家和妍儿的名声都毁了这下你可满意了” 张峦抿了抿唇,眼神逐渐冰冷。 “我不信你之前没料到邓家会反击”张彦自顾大怒道:“我看你分明就是被宋氏迷住了心窍,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她们母女,根本装不下家门荣辱了更别说是我这个大哥怎么,你女儿的名声重要,我女儿的名声和整个张家的名声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那是因为我女儿没有做出辱没家门名声之事”张峦终于忍不住开口,脸色冷若寒冰。 张彦从未见他拿这种眼神看过自己这个兄长。 他气得嘴唇哆嗦。 “妍儿是有错,可她才多大你们做叔婶的怎么忍心这般不管不顾此事分明是可以善了的,你们却非要为了一时之快”柳氏满面委屈地说着。 “我倒要问一问大哥大嫂怎么忍心将孩子教成这样”张峦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妍儿有错,错在一味顺从你们,错在小小年纪便被你们教出满肚子有害无利的心机” “这般跟你大嫂说话我看你真是疯了”张峦讥讽道:“妍儿有心机你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知道,妍儿让鹤龄给邓誉传话之事,你女儿早已知晓了,却诱导延龄将妍儿邓誉引到沽春楼才是真正居心叵测” 张峦冷笑了一声。 “是又如何同是有几分聪明,妍儿皆用在了见不得光的丑事之上,是不懂人伦廉耻蓁蓁却用得坦坦荡荡,是谓反击,说出去也不惧人言妍儿若不约见邓誉,蓁蓁还能按着她的头逼她去见不成谁的品行有失,你我心中有数,又何须自欺欺人” 总而言之,他女儿就是好,好的呱呱叫,怎么着吧 一旁张敬觉得二哥这场辩论二哥稳赢无误了 但他也好想加入啊怎么办 二哥说得虽好,可不够全面还有很多需要补充的地方 “你”那边张彦已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拿手指点着张峦的方向,脸色铁青。 张敬看了暗暗摇头。 这位辩手应变能力不行啊。 “你方才打我一拳,我未还手,是仍敬你一声大哥”张峦语气竟透出几分决然来,满眼失望地道:“可自蓁蓁险些为义龄所害之时,你屡次所言所行,已配不上兄长的身份从此以后,你休想让我再敬你半分” 张彦被这句话激得眼前一黑,脚下微颤,“好这是你说的” “越说越荒唐了” 张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开口。 “亲兄弟之间,成什么样子闹够了没有吵够了没有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赶紧商量对策” 被驴踢破了头的疯老头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家里现在又闹出了这样的丑事,两个儿子扯着嗓子梗着脖子,一个比一个能嚷嚷,这还让不让她活了 她仔细算了,这几日闹腾下来,对身体的损耗会让她至少要少活两年零一个月并八天 眼下儿子这一闹,往少了说也要再加三天。 老太太发了话,张峦便拉着宋氏的手站到一侧。 他并非不知道眼下的关键是赶紧补救,他来就是想法子的,且已经有了头绪,可谁知刚进来就挨了一拳。 此时,仆人也松开了张彦,柳氏推着他回原处站定。 张敬看着大哥二哥左右分列而立的这一幕,觉得无比熟悉。 书院里的学生被点名站出来的时候,关系好的一定会挤在一处站好,哪怕挤不下也要硬塞。 而若分开站,无须去想,一定是关系不善或是有了矛盾。 看来这种小动作,还真是不分年纪啊。 张敬想都不想,就带着妻子投入了二哥的阵地。 张彦瞧着这一幕,脸色一阵发紧。 他从不曾将张敬放在眼中,可此时张敬选择跟张峦站在一起,无形之中就是一种表态等同是打他的脸。 好,真好,一个两个,亲的和半亲的,竟都不将他这个做大哥的放在眼里有此兄弟,真是家门不幸 张彦这边气得头脑发昏之际,张峦已经平复了情绪。 “母亲,儿子已有补救的对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 课题 这两日,关于张邓两家之事,在京城内被议论得热火朝天。 可邓太太却隐约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她每日都让下人去街角酒肆打听消息,观望风声走向。 刚消了些气的邓太太原本认为张家这回注定要把面子赔光了,指不定还要上门求她出面澄清,到时她无疑就有机会狠狠地出一口恶气了到时她定要让张峦亲自求她跟她赔罪,还得把她送出去的东西十倍地讨回来 她这厢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当当,可谁知这桩八卦不知怎地、竟是越传越变味儿了 先是有人开始质疑她起先放出去的言论,直指“张眉妍勾引邓誉不成,张家让张峦蓄意报复”这一说法根本不成立 “当日许多人都亲耳听见了,邓淑人妄图讹诈张家五千两是事实不想将昧到手的财物还回去也是事实,张二老爷有凭有据,这怎么就是报复了呢我看,是邓家存心报复还差不多” 当丫鬟将这句话复述给邓太太听的时候,邓太太根本不信。 外头那些没脑子只知道看热闹的人何时还懂得分析这些了 且口口相传这根本不正常 她一问,那丫鬟才又一脸复杂地说道:“是张家三老爷将此事作为课题,让学子们搜集各路说法,并将自己的看法与结论写成文章给他批改,不写便不让结业” 张敬所在的书院,名为“一桐书院”,乃京城四大书院之一,规模虽比不了其它三书院,轮资历底蕴也只能称得上后起之秀,然书院中设有独一无二的“辩论馆”,每月中旬举办辩赛当朝两名以铁嘴铜牙著称的御史言官,都曾是这里的学生。 能入此书院者,或许不全是权贵之弟,但一定才思敏捷、能言善道。个中佼佼者,甚至能辨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常人根本难望其项背。 张敬此番布下如此课题,且美名其曰“洞悉时事”,这些个学子们焉有不卖力的道理 一时间,身着长衫的学子们四处搜集论点、询问证人、随时记录百姓言论,从逻辑入手,仔细研习 “不要脸他们张家人真是不要脸”邓太太气得连连骂道。 将自家丑事当作课题来让学子们做文章,但凡要一点脸的人谁能干得出来 这个张家三老爷是魔鬼吗 邓誉这几日连门都不敢出。 他起初得知母亲放出那样难听的话,曾找母亲大吵了一架,可母亲根本不懂他气得什么 他气母亲不识大体,乱上加乱 再加上之前讹诈张家、不愿归还张家财物等事,现如今邓誉已经无法直视自己的母亲了。 他最爱面子,此番不仅要接受母亲品行不堪的事实,且又在母亲一手促使之下,背上了跟前未婚妻堂姐纠缠不清的名声。 母亲口口声声地说男孩子名声不要紧,可对他而言,当今要紧之极 这分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少爷,少爷不好了” 范九从外面回来,神情慌张。 几日下来,已有些麻木的邓誉苦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我眼下面临的状况更糟糕” 范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公子,还真有” 他说着,取出了一轴卷起的宋纸,边递向邓誉,边说道:“公子您是不知道,现如今外头到处都在议论是您勾引的张家二姑娘” 男子勾引女子天知道这是何时兴起的说法 冷不丁地听到这样一句话,邓誉被刺激得头脑有些发昏,动作僵硬地接过范九递来的东西。 “这是何物” “这是一桐书院里针对张邓两家的传言纠纷作出的文章里被先生们评为最优的一篇,此篇文章被拓印了不止多少份,不单在一桐书院里到处张贴着,就连街角巷尾里都人手一份,口口相传” 随便在地上捡张废纸上茅厕,一抓就能抓到好几份的那种程度 邓誉拿着宋纸的手微微抖了抖。 他迅速地将这篇所谓最优的文章看完。 最优不愧是最优,堪称得上笔锋犀利,论点清晰,次序分明,字字珠玑 从这篇文章里可以看出,作文章之人曾找到了最为关键的两个人物:沽春楼的潘家娘子、以及曾上门给张眉妍诊病的郎中。 文章足足有近四千字余,也不知是连续熬了几个不眠夜才作出来的一桐书院的学生,出了名的拼命。 简而言之,邓誉从文章中得出的结论如下 邓家初入京时,巴巴地攀上了张家,待平步青云后,便生出了另攀高枝的念头来论点在于邓家从不与人提及邓家公子定亲之事,是为刻意掩饰,以便物色更好的人家; 张家三小姐患病家中,邓太太借机提出退亲,并以三小姐名声作为要挟,趁机敲诈张家论点在于当日张家二爷登门退亲,双方对质之言; 有关邓家公子与张家二小姐之私下往来之事,此乃属实,但并非出于张家长辈授意论点在于当日在沽春楼中,邓公子与张家二小姐私会被张家人撞破之后,邓家公子被驱逐,二小姐被带回张家亦受了重罚。 由此可见张家长辈对此事并不支持,且竭力反对,当日私会经过有潘家娘子作证,张二小姐被罚禁食跪祠堂以致一病不起,有郎中作证; 所谓勾引,乃是邓公子先行示好,哄骗张家二小姐论点在于邓誉常出入张家大房,明面上与大房嫡子张义龄交好,实为接近张家二小姐。 且当日沽春楼中,潘家娘子曾见邓公子特意买了糖人儿赠予二姑娘,此糖人为远在玉河北桥的老张头所制,玉河北桥距沽春楼远之又远,其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综上所述,此事起因实为邓家背信弃义、唯利是图、蓄意诬陷、邓公子用情不专。 张二小姐为邓公子所蒙蔽,行差踏错,张家已经责罚,可见治家严厉。 张家长辈唆使张家二小姐勾引邓公子一说,实乃漏洞百出,为无稽之谈。 最后,望诸位擦亮眼睛,勿要被谣言蒙蔽。 “” 文章堪称有理有据,闻者叹服,见者沉默于是,邓誉竟有着久久的无言以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1 人心 可他当真没有勾引张眉妍 这分明是胡编乱造,断章取义 “不行,我得想法子澄清”邓誉站起身来,急得围着桌子来回地踱步。 范九在一旁忍不住唉声叹气。 怎么澄清啊 如今外头的舆论可非当初太太放出去的那些不堪一击的谣言可比,人家不仅占尽噱头,还跟学术挂上了勾,岂是那么容易能推翻的 一桐书院里那些人的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何况这篇文章中所言,十之都是真的呀。 怪只怪太太自己搬了石头,却砸了少爷的脚 范九看着自家少爷,也有一肚子话想讲 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张二小姐明显对您过于热情,您已有亲事在身,偏还不知避讳地非要往上凑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得不就是这个 要他范九看,若此事没被捅破,长此以往,少爷最后非得被那张二小姐勾了去不成眼前只是勾了一半,又给生生切断了而已。 咿,这么一说,他家少爷好像也没那么冤枉啊 还是说,他这天生客观的脑袋,也适合考进一桐书院去发光发热 是的,范九觉得若他有这份学问的话,这文章由他来写,他说不准能写得更深入人心也未可知。 越想越跑题的范九就快想到自己金榜题名骑马游街了,半点不在意自家少爷急得头都要掉了的心情。 “一桐书院的信服力非比寻常,现如今外面的言论已经将矛头指向了邓家。这脏水咱们算是洗干净了十之,母亲大可放心了。” 松鹤堂里,张老太太听着二儿子的话,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深深看了二儿子一眼。 “这些年来你跟宋氏磋磨着我本以为往前那个遇事冷静有法子的二郎已经被磋磨没了。”老太太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经此一事,她看清了许多。 颜面这种事情,其实不能一味地只靠忍和压。 至于眉妍的名声,她看得出二儿子也在极力地将舆论往邓誉身上引了,至于余下那份洗脱不了的,就当是做错事的教训吧。 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再如何纠正错误,也总做不到十全十美。 “此事多亏了三弟。”张峦笑着看向张敬。 张敬摇头道:“不,是二哥想的法子好。” 张峦轻咳一声。 他能说他这个法子的灵感实则来源于蓁蓁的提醒吗 甚至让张秋池拿银子去打点潘家娘子和那名郎中,也是女儿的主意若不然,那些所谓的证人岂会恰到好处地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舆论的顺利推动,少不得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张峦和张敬离开松鹤堂之后,张老太太才让人喊了张彦过来说话。 她也知道分两次见太累,可大儿子和二儿子如今针尖对麦芒,不隔离不行啊。 张彦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可相比于前几日已经好了太多。 “你还板着个脸做什么这回你二弟可是帮了你们大房一个大忙了,你做大哥的还拧巴个什么劲儿”张老太太看着他说道。 张彦叹口气,反倒十分无奈地道:“母亲,此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来善后,不是分内之事吗” 况且,这个善后虽及时挽回了张家的颜面,将过错推回到了邓家人身上,可他女儿跟邓誉私会之事,到底还是传开了。 他大女儿性情不佳,原本就指着二女儿能嫁一户好人家,给他添些助力呢 “老大,你得分清楚先后对错”见他根本听不进劝,张老太太的神情严肃起来,“是你们先觊觎三丫头的亲事,背地里做小动作被人揭出来了。若论顾惜家门颜面,你们此举若传出去又何尝不丢人现眼你二弟是有行事冲动的地方,可他一贯性情如此,心里藏不住事,常常坦荡的过头但若真论起理来,你们说得过二房吗” “怎么连您也帮二弟说话当日他去邓家退亲之时,您不也是觉得是他错吗”张彦忍怒反问。 “一码归一码。”张老太太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做错了事,寒了人家的心,还不许人家还手不成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当日你二弟上门退亲是冲着邓家去的,邓家咬上眉妍,你二弟不也在想法子竭力回护了吗” 张彦抿着嘴,不再说话。 他打从心底觉得母亲偏心。 母亲自幼便偏疼二弟,固然他作为长子又为张家争了光,相反二弟百事不成,可最后母亲还是高看二弟一眼 就连做事冲动不顾家门颜面,都被母亲说成什么真性情、为人坦荡、人之常情 若上门退亲的人是他,母亲只怕又是另一番说法了吧。 张彦丝毫不理解张老太太那日对张峦罚也罚了骂也骂了,今日改了说法不过是为了规劝他换位思考的苦心。 “快去跟你二弟认错、道谢。”张老太太发话道:“他对内向来心软,只要你肯去,这心结必能打得开。” 心里正翻江倒海的张彦闻言无声冷笑。 让他这个做大哥的去跟弟弟认错,还得道谢 这让他的颜面往哪里放 母亲,您的心未免太偏了。 张彦离开松鹤堂之后,根本没有去找张峦,而是出门将自己灌了个烂醉,半夜方归。 柳氏气极了,让人将他扶回房间,丢给了丫鬟伺候,自己则去看了女儿。 她去的时候,张眉妍正坐在床头发呆,双目无神。 柳氏走近,唤了声“妍儿”,她才僵硬地转过头来。 “母亲,怎么会这样”张眉妍声音哽咽地问。 柳氏坐在床沿拍了拍女儿的背。 “别怕,京城事多,再过个几年,就没人会记得了。”柳氏像是在劝女儿,更像是劝自己:“只要你爹在官场上顺顺当当的,你还愁嫁吗” “真的吗”张眉妍睁着一双泪眼,不确定地问。 柳氏肯定地点头。 张眉妍靠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像是用力抓紧着救命的稻草。 “母亲,是我做得不好,我不该自作主张去见邓公子。”她小意地认着错,生怕母亲会因生气而不管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2 中风 “不关你的事,是他们二房做得太绝。”柳氏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却又时而炙热。 “你二叔原本是最顾忌家门荣辱的,年轻时又上进,可全毁在宋氏手上了最近这些事,如果没有宋氏的挑拨和耳边风,他又岂会把整个张家的颜面都抛之脑后宋氏就是个狐狸精,丧门星。” 她说到最后,几近咬牙切齿。 张眉妍听得一愣,但旋即又很赞同。 对,都是二婶的错,二婶是有名的小气记仇,看看苗姨娘的处境就知道了。 三妹肯定也被二婶教坏了,所以才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就因为二婶的不肯退让,害得她现在既嫁不了誉哥哥,又毁了名声。 想到这里,张眉妍又将柳氏抱得更紧了一些。 邓家这几日乱作了一团。 外面的议论跟刀子一样锋利,邓常恩怒急交加,这一日又跟邓太太大吵了起来。 “都是你这无知妇人惹出的祸端自己没有脑子,还非要跟人争那些无用的长短现在好了,邓家的名声全败在你手里了,誉儿的前程说不定也要受到影响你可知今日在文思院,我极不容易见了大国师一面,却还被他斥责了” 邓常恩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只会怪我,怎么不怪自己没有张家的男人们有法子”邓太太本身已经气病了,这几日邓常恩一见她就骂,她心里也憋屈地很。 “你还有脸跟我叫唤起来了” 邓常恩气急,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常言道娶错婆娘毁三代,这话他终于是信了 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她,她只怕下回还要惹出祸事来 于是,邓常恩将连日窝在心底的怒火以及在同僚间受到的讽刺眼神,皆发泄在了邓太太的身上。 手脚并用还不够,他又抓起了物件儿往妻子身上砸。 听着邓太太惨烈尖锐的叫声,丫鬟们却根本不敢上前,个个瑟缩着跪在地上。 最后还是一个大丫鬟见邓常恩越打越来劲,唯恐出事,才壮了胆子跑出去将此事告知了邓誉。 邓誉闻讯赶来阻止。 “你还护着她做什么她根本不配为人妻、为人母今日我将她打死了了事,若不然迟早我也要被她给活活坑死”邓常恩对儿子说道。 邓誉却倔强地拦在邓太太身前,红着眼睛道:“百善孝为先,母亲过错再多,可她生我养我,我必须护着她父亲,孩儿求您了,不管怎么说,看在母亲这些年来跟您同甘共苦的份上,您就饶她这一回吧” 瘫在地上的邓太太闻言放声大哭起来。 邓常恩将手中的红漆托盘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指着她道:“今日是誉儿替你求情,我且放了你。你若还不肯安分守己的话,就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邓太太只顾着哭,越哭越伤心。 邓常恩走后,邓誉连忙就要让人去请郎中。 脸上都是血的邓太太却阻止了他,哭着道:“怎能请郎中,不是平白又让人笑话吗” “可您身上有伤不能不治啊” 不该要面子的时候倒是知道要了,早干什么去了 邓太太趴在儿子肩上继续痛哭,边哭边喊道:“他怎能打我,他怎能打我啊” 邓誉不由叹气。 父亲动手,绝对是父亲的错。 可母亲这般只怕没几个人能忍得住不动手吧。 “父亲只是一时生气而已,您日后若能改好,他必不会再” 邓誉劝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邓太太打断了。 “连你也说我有错我有什么错我要银子、要面子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你啊” “”邓誉听得心里有一团火,窝的十分难受。 “你们父子全是没良心的白眼儿狼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邓太太哭个没完。 邓誉听得心力交瘁。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既然不可能真的去寻死,又何必说这种话。 他头一回领教到什么叫做忍无可忍,可悲的是,带给他这种感受的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起了身,不再多说,只留了一句:“要不要请郎中来看伤,母亲自己决定吧,孩儿告辞。” 说罢,不再理会身后邓太太越发高昂的哭声,便疾步离开了这个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邓太太到底坚持着没让丫鬟去请郎中。 她伤得本也不重,皆是些皮外伤,可夜晚却也让她疼得辗转难眠。 夏日夜间闷热地很,她喊了丫鬟进来将窗子全都打开,总算才凉快了一些。 邓太太渐渐睡去,不知夜里下了雨,室内变得又湿又潮。 第二日清早,邓家又出事了 邓家的丫鬟惊慌失措地出门,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去请郎中。 她家太太中风了半边身子不能动弹,脸也歪了,连话都说不清了 午后,王守仁来了张家找张眉寿。 从几日前开始,张眉寿就托了他派人帮忙留意着京中的大小事。 他以为张眉寿是担心张邓两家之事的风向,是以眼下就道:“如今大势已定,你大可放心了。邓家一时半刻绝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对了,我今日还听说,邓家太太中风了。” “中风了”张眉寿看向他。 这是前世没有的事情。 王守仁点头:“现如今外头都在议论呢。” 背地里都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之类的话。 “活该。”在一旁做针线活儿的阿荔愤愤地说道,似将手里的鞋底儿当成了邓太太一般,鼓着腮帮子将手里头的针狠狠地刺进去。 张眉寿也笑了笑。 邓太太中不中风对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但从这一件事情上,她看到了越来越多可以改变上一世轨迹的好预兆。 “这两日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吗”她转而向王守仁问道。 新鲜事 王守仁凝神想了想。 倒真有一桩只是,好像不太适合说给小姑娘听啊。 但说出来给蓁蓁听一听,让她日后小心提防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王守仁心思活络,这才开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3 改变 “双碾街上的刘记米铺你知道吗”王守仁问道。 张眉寿摇摇头,心底却在猜测着。 她不大清楚出事的地点,但若是王守仁接下来所说的情形能够对得上的话,那应该就是她想要打听的事情。 “昨日午后,先是有人上刘记闹事,说是他家的米吃死了人狮子大开口要赔一千两银子才肯罢休。” 张眉寿皱眉。 “刘记米铺的掌柜坚持说自家的米不可能有问题,每日买米的人那么多,怎偏偏就一个人出事所以他非但不肯赔银子,还要拉那群人上官府说理去。” “然后呢” “去了官府,县令判了刘掌柜赔偿因为县衙的人在刘记米铺所贩卖的大米里验出了毒。刘掌柜拿不出一千两来,便要以谋害他人性命定罪入狱。” 说到底就是逼人破财消灾 可打开门做生意,谁会傻到在自己卖的大米里下毒这么做又能有什么好处 王守仁显然跟张眉寿想到了一处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刘掌柜只有回去筹钱,可那些人拿到钱之后还不满足,非要刘掌柜将小女儿一百两卖于他们,若不然还要告刘掌柜谋杀。” 拿了人家一千两,却要出一百两再买人家的女儿 张眉寿听到这里,已经大约料到了王守仁接下来的话。 “刘掌柜不愿意,也大约是料到了那些人原本就是冲着他那小女儿来的,要银子不过是顺带的幌子而已”王守仁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些许:“今日一早,就听说刘掌柜的小女儿夜里投井了。那些人起初还不信,非要去验看尸身,刘掌柜的媳妇已经气疯了。” 张眉寿听罢,心里有些发堵。 这件事情应当就是上一世柳先生经历的那一件了。 柳先生上一世官途不顺,便是因此。 据柳一清亲口所说,他刚入京时,因遭了变故身无分文,便在一家铺子里做临时账房先生。 在这期间,他遇到恶人欲强占掌柜家的女儿,还抹黑铺子名声,掌柜女儿被逼死之后,柳一清也因曾帮掌柜说理写状纸而被恶人记恨上了。 柳一清因此被诬陷入狱,后来是其远在故里的老师写信给当时的礼部侍郎李东阳求其出面,才保了柳一清出狱。 受了整整一年牢狱之苦的柳一清错失了那一届春闱,又在京中苦等三年。 一举得中榜眼后,他开始彻查当年所遇之事,坚持要揪出那群恶人。 可谁知这一查,却是越查越深,最终查到了他根本妄动不了的人物头上。 初入仕途的柳一清一身傲骨,执意上奏此事。 可这道公然弹劾宁贵妃兄长、锦衣卫指挥使的折子,注定要石沉大海。 柳一清非但没能揭露宁通的罪行,反倒遭到宁家人的多番打压,在京中举步维艰地呆了两年之后,便被以贪墨罪贬谪到了西北苦寒之地。 等到被调遣回京重用,已是祝又樘登基、宁家被治罪之后的事情。 所以,张眉寿这一回才执意要留柳一清在张家暂住,为得就是让他避开这件会给他带来巨大影响的事情。 付出和打抱不平,都要建立在真正出得上力的前提下。 如果注定帮不上忙,还会因此招惹到祸事,那便真的没有太多意义。 现如今的宁家,正值如日中天。别说柳先生眼下只是一介没有任何背景的举人,就是放眼朝廷一等大员,正面迎敌只怕也难以撼动其分毫。 “蓁蓁,我估摸着这伙人应当是有预谋的。”王守仁正色道:“你平日万万不要独自出门,小心为上。” 看似繁华安稳的京城,暗下却是暗流涌动,从不太平。 张眉寿点头答应下来。 分明帮柳先生解决了一件极大的麻烦事,她心底却如何也轻松不下来。 她知道自己如今力量微渺,许多事情根本插不上手,天下不公之事每日都在发生,没人能做到尽善尽美。 可她小小的身体里偏偏藏着一股气,让她倍感压抑。 许多事情不知道且罢了,一旦知道了,想要完全漠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此心境之下,张眉寿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伯安哥,你今日为何没有进宫陪读”她看似换了个话题。 “太子殿下不单要读书练字,每月还要抽出小半的时间来练习骑射。我仅仅只是文伴,自然不必跟着一起。” 王守仁不以为意的回答,却让张眉寿听得呆住了。 祝又樘竟然自幼习武练骑射,她没听错吧 啃书精不啃书,竟舍得将时间浪费在骑射上头了 这简直比听到老母猪会爬树还要让人吃惊 “即便我每日入宫,也皆只是上午陪殿下读书而已。”王守仁又加了一句,但他没直接说余下的时间都用来陪玩了。 张眉寿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对自己先前的猜测不由更加确认了几分。 “太子殿下性情如何可有为难过你吗”张眉寿旁敲侧击地问。 王守仁摇摇头。 “太子殿下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为难,称得上平易近人。”说到这儿,王守仁又觉得好像不太对,于是又补道:“但太子殿下甚爱干净,每日净手数十次所用茶碗等物必须再三用开水烫过才肯用。” 说到这儿,王守仁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上回有一位翰林前来讲读经史,因面上胡须杂乱,太子殿下便让内监立即寻了把剃刀过来,让翰林将胡须打理整齐干净了再继续讲读你是不知道当时那翰林的脸色有多好笑。” 偏生太子殿下说得一本正经,眼底却有几分隐晦的难以忍受。 张眉寿听到这儿,倒没觉得怎么稀奇。 这是祝又樘能干出来的事情没错。 他倒非是出于刻意挑剔,而仿佛是打从心底无法压抑的一种怪癖 “对了,我差点忘了” 王守仁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细长的小锦盒来。 “这是什么”张眉寿好奇地问。 “这是太子殿下赏的,你瞧瞧”王守仁边说边将锦盒打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4 邓家来人 张眉寿看着锦盒里曾十分熟悉的东西,脑中一时炸开一道响雷。 “这是太子殿下自己画图纸让工匠制出来的。”王守仁献宝似地问:“你知道这小东西是作什么用的吗” 沉浸在震惊中的张眉寿岂会回答他的问题。 “就知道你猜不到。”王守仁将东西取出来,递给她:“这是用来洁齿的,你瞧这上头一排排镶着的是猪鬃,硬度适中,我昨晚上试过了,确实好用极了” 张眉寿岂会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有些怔怔地接过。 小巧精致的木柄,在刷头上钻了数十小孔,每个小孔里都镶了短硬的猪鬃进去 可这分明是上一世她总犯牙疼时,他让人送来的东西然而那时他已经登基了,而如今他才多大 她很清楚,这东西根本不应当出现在这个时候。 “故人云,龋齿源而不漱。可太子殿下说,单是漱口远远不足以清除污垢,柳枝条儿等物也不够细致,所以他便想到了用猪鬃镶在木柄上。”王守仁感叹道:“同样都是绝顶聪明之人,这法子我怎么没想到呢” 张眉寿心中正五味杂陈着,也无暇回应他无孔不入的自夸。 又听王守仁道:“太子殿下给了我许多把呢,数这一把最精细,你留着用。” “”张眉寿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祝又樘那厮必然也带着记忆重活了 她甚至已经可以确认了。 临近傍晚时分,松鹤堂里的张老太爷幽幽转醒过来。 各房的人都去看望,郎中也很快被请进了门。 “已无大碍,只需用心调养,便不会留下后疾。” 听罢郎中的诊断,众人都松了口气。 毕竟已经疯成这样了,若再留个后疾,松鹤堂里的日子当真就没法儿过了。 郎中走后,张老太爷就要下床。 “你又要干什么去”张老太太没好气儿的质问道。 “斩妖除魔” 张老太爷一边将那破破烂烂的道袍披在身上,一边抓了拂尘就要出去。 张老太太气得一阵眼前发黑。 他斩妖除魔她真想把他给斩了除了才是 “父亲,您头上有伤,暂时不能出去走动。”张峦上前耐心地劝阻。 “区区伤病算得上什么妖魔鬼怪肆虐人间,生灵涂炭呐,我焉能一味自顾”张老太爷语气激昂,一把抓住张峦的手腕:“你且一同下山,好助本道一臂之力” 张峦:“” “将他捆起来”张老太太手指发抖地指着张老太爷。 已有仆人拿了绳子进来。 张老太爷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想拦住本道” 下一刻,他就被死死地捆在了床上。 “竟是捆仙绳你们从何处得来的”他面露惊惶地挣扎着。 张老太太:“那是拿来栓狗的,用在你身上再好不过” 张老太爷刚想再说什么,余光一瞥,却是定在了被宋氏抱在怀中的张眉寿身上。 “哎呀,仙人来了,仙人助我”他朝着张眉寿呼喊道。 宋氏恐张眉寿被吓到,连忙抱着她躲远了些。 张老太太抓起一旁破了洞的臭袜子,亲自塞进了张老太爷的嘴里,方觉得解气不少。 各房的人纷纷脸色复杂地离去。 回去的路上,张峦和宋氏一行人遇到了等候在垂花门外的柳一清。 夕阳余晖下,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对着他们施礼。 “柳兄。”张峦笑着还了一礼。 这几日他跟柳一清倒混熟了,二人颇有几分志趣相投、相见恨晚之感。 “方才听闻老太爷已经转醒,未敢贸然前去打搅,不知老人家伤势恢复得如何”柳一清说出自己等在此处的原因。 张峦便将郎中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柳兄大可放心了。” 柳一清松了口气,便提出了请辞之言。 “今日时辰已晚,柳兄明日再走不迟。”张峦笑着说道:“上回柳兄不是说打算在京城租赁住处吗这两日我让人打听了,已经有了头绪,明日柳兄正好可以过去看看。” 柳一清听罢,不胜感激。 “柳兄才高八斗,来年必能高中。在这京城之中,咱们日后可是要常来常往的,又何必言谢” 柳一清听罢也豁达地笑了。 “那便借张贤弟吉言。” 张眉寿在一旁乐见其成。 她原本只想着帮柳先生避过一劫而已,却不成想父亲倒与柳先生结了个善缘。 这几日,看得出宋氏的心情极好,气色好了许多,双眸里也渐渐有了神采。 妻子的心情好,张峦自然也每日神采奕奕,走起路来跟带风似得。 张眉寿记忆中,甚少见过父亲这般模样。 她自然也很高兴。 虽然仍有许多隐患和麻烦在等着她,祝又樘这个未知之数也常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但这些并不会影响到她眼前的好心情。 人的一生,麻烦是解决不完的,可它们终究只占据着生活中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已,它们自小成一团,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地将其一再放大呢 只要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那便是值得开心的。 张眉寿已经可以松开阿荔的手,慢慢地走上两步,虽然动作笨拙如孩童学步,但她仍旧信心满满。 海棠居里,宋氏难得地拿起针线,做起了女红。 张眉寿坐在她身旁的软榻里,手里握着一把绑着红绳儿的剪刀,全神贯注地在练习剪纸。 女孩子神情认真,每一下都剪得十分谨慎,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小小的垂髻上,将原本乌黑的头发映出了淡淡的金色绒光。 赵姑姑在一旁看着母女二人,眼眶竟忍不住有些酸涩。 此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奴婢奉老太太的吩咐,来见二太太。”清脆的声音传进来。 赵姑姑便打了帘子出去。 来人是松鹤堂里大丫鬟,青桔。 得了宋氏的准儿,赵姑姑才将人请进了里间。 宋氏暂时放下了手里的绣绷,问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青桔道:“吩咐二字奴婢不敢说,老太太是让奴婢来给二太太打商量的邓家那边儿来了人,说是邓太太中风久久不愈,请了无数郎中大夫,如今反倒越发严重。” “哦,是么。”宋氏淡淡地回应。 那这是好事啊。 邓家的人来干什么总不会是特地报喜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5 医治 “那邓太太身边伺候着的丫头,说是早几年见过苗姨娘给咱们老太太治好过中风所以邓家特地来人请苗姨娘去邓家走一趟。”青桔边说,边打量着宋氏的神情。 意料之中的,宋氏的脸色微微冷了两分。 张眉寿闻言放下剪刀,轻轻抓住母亲的手。 女儿的手软乎乎地,透着暖意。 宋氏克制住内心那本就不比从前来得激烈的情绪,不冷不热地说道:“他们倒还有脸找来。” “谁道不是呢。”青桔附和了一句,只又道:“大约是实在没了法子了吧” 邓太太中风算起来已有七八日了,来张家求助的想法想来也早有了,只是迟迟拉不下脸,拖到今日才找来。 “老太太怎么说”宋氏问。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二太太拿主意,苗姨娘到底是您的人。”青桔很会说话,没有不懂眼色地将苗姨娘说成张峦的人。 宋氏听得顺耳,又觉得经过先前那些事,婆母待自己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想必是对大房的行径有愧,有意补偿他们二房吧。 所以今次才会让她拿这个主意,给足了她这个二太太面子。 宋氏也不是那等得寸进尺的人,婆婆给她面子,她自然也要给婆婆面子。 “那就劳苗姨娘走一趟吧。咱们张家,不是那等小气记仇的人家,人家既上门求了,总也不好驳了面子。”宋氏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 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先把以德报怨的好名声拢过来再说。 青桔闻言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笑着道:“二太太果真大度。那奴婢就去请苗姨娘了” 宋氏被夸得脊背都更直了些,却装作稳重的模样道:“去吧。” 青桔行了礼,遂退了出去。 “太太这事做得体面。”赵姑姑笑着夸赞道。 她知道自家太太最是喜夸的,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若肯敬她一尺,她必还人一丈。 宋氏许多年没做过让人夸赞的事情了,眼下倒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没说话,只又拿起绣绷。 但她心底是欣忭的。 她也想往好了做,从前或是有心无力,亦或是不得其法,再者便是黑脸扮久了、自己也放不下身段来了。 眼下能做到如此,少不了女儿的体贴、丈夫的包容鼓励,甚至是婆母的台阶。 她虽不说,内心却很感激,也希望日后能做一位好母亲、好妻子、好儿媳。 第一次试着去做,如果做得不好咳,那就当她没说好了。 邓家每日来人接苗姨娘过府为邓太太治病,一来便是连续五日。 五日后,邓太太可以试着下床了。 苗姨娘留下一张药方,便说日后不必再去找她,只需按时服药便可。 中风瘫痪的邓家太太多番医治无果,最终被张家二房里的一位姨娘给出手治好了的消息很快便传扬了出去。 一时间,京城上下无不对张家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以德报怨”。 至此,先前的闹剧非但没有给张家留下太多阴霾,反而美名大扬。除了张眉妍之外 相反之下,邓家人彻底落了个颜面大跌后的灰头土脸。 而且,据说邓太太的瘫病虽是治好了,可脸彻底歪了,嘴巴说话说不清,连喝水吃饭都成了难题。 宋氏听说后,猜测再三,还是使人请来了苗姨娘。 苗姨娘几乎不曾踏足过海棠居,此番前来,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宋氏斜睨她一眼,皱眉道:“我这里又不是刀山火海,你怕得什么” 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讥讽道:“我差点忘了,你做了上不了台面的亏心事,自然会怕,只怕要怕一辈子吧。” 她说这话本是要过一过嘴瘾,谁知苗姨娘垂眸道:“太太说得是,妾身有愧。太太要打要罚,只管出气便好,妾身绝无半句怨言。” “”宋氏反而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虚伪至极的话,由她口中说出来竟让人觉得很诚恳是怎么回事 “打你罚你有何用,再如何也不能改变什么了”宋氏如自言自语般说道。 “太太应珍惜当下。”苗姨娘叹息着道。 宋氏下意识地想要点头毕竟这也是她最近得出的心得。 可旋即她又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谁要跟苗氏谈心啊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劝自己 宋氏收起眼底古怪的神情,刻意拿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我让你来,是有话要问你。” 可偏不是什么倨傲的人,这居高临下的样子便做得不是很贴切。 “是,太太请问。”苗姨娘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具氏的脸,为何没有治好”具氏便是邓太太,如今宋氏厌恶她十分,便直接如此称呼道。 “太太以为呢”苗姨娘的语气仍旧乖顺,却让宋氏眼皮一跳。 她就知道“不是治不好,是你刻意没治” “邓太太说话总惹太太不悦,妾身想着,还是别让她再乱说话了为好。” 宋氏眼神惊异复杂地看着苗姨娘。 她就说,当初婆婆中风那般严重,苗姨娘轻轻巧巧就给治好了,半点后疾都没留,怎么到了邓太太这儿却是一半治好、一半没治好 亏得她特意问了这一遭,若不然,岂不是也不知竟是苗氏的刻意为之 “太太不必多想。邓家求上门来,太太肯点头答应,那是太太宽容大度,而不是本分。若我们不治,她下半辈子瘫在床上,也是宿命。”苗姨娘语气仍然平静,甚至带着开导。 宋氏一时竟无言以对,甚至还觉得苗姨娘做得极好 又博得了美名,又暗中替她出了气。 可宋氏看着这样的苗姨娘,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看不出来你倒有这般心思,还隐藏得这样好。”宋氏审视着她。 “妾身生是太太的人,死是太太的鬼。绝不会将不该有的心思用在太太身上”苗姨娘说着,便朝着宋氏跪了下去。 宋氏心里那股子古怪的感觉一时间更加浓重了 怎么觉得处处不符合常理啊 她压下内心的怪异感受,打发了苗姨娘离开,走之前却又将人喊住。 “等一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6 走路 苗姨娘转过身来。 “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宋氏:“瞧你成日穿得这么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刻薄呢这对金钗你拿去,等过几日端午家宴上,好歹也给我撑一撑脸面。” 她说着,已抬手去摘自己头上的钗。 这金钗太艳俗了,本就配不上她这般举世无双的美貌,她正找不到地儿去扔呢 宋氏自我开脱着,半点不愿承认自己待苗姨娘有了转变。 苗姨娘呆了好大会儿,才从赵姑姑手中将金钗接过。 而后,再三拜谢了宋氏,复才离去。 宋氏透过支开的窗棂往院内看,苗姨娘走过她的视线,她便瞧见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苗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止住眼泪,素气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宋氏心底莫名沉沉,而后竟是忍不住吐出一声复杂至极叹息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 天气一日日变得炎热,正值烈日当空,油绿的树叶被烤灼得无精打采,唯有藏匿在叶间的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屋子里铺了凉席,张眉寿正在午睡。 她记忆中,已有太多年不曾听过这样聒噪的蝉鸣声。她的寝宫中总是格外安静,粘知了的宫女太监们在阿荔的指挥下,从不敢有半分怠懒。 除此之外,她贪凉怕热,寝宫里从来也少不了降暑的冰盆。 是以,那些年岁里,每一个夏日都是总是又凉又静的。 日子过得固然舒坦,可那种漫长的安静,渐渐让她开始觉得透不过气来。 长日漫漫,偌大的宫中,连个争宠的对象都没有,祝又樘忙于政务总见不到人影积月累月中,好看精致的钗环华服晨早拾起,日落而卸,只给镜子瞧罢了。 大好的年华,便这么被磋磨着。 后来,她连饬自己都没了动力,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简直就一束于笼中的金丝雀,混吃等死,浑噩度日啊。 唔,金丝雀好像不那么恰当,兴许换成猫猫狗狗什么的更恰当些。 毕竟,她原本也没那么自由,所向往的东西也很简单。 恍惚中,张眉寿觉得好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手摸了一把汗津津的额头。 四下的空气仿佛挟带着蒸笼刚掀开时扑面的热气,让她昏昏沉沉地生出半梦半醒的错觉来。 她好像看到身穿明黄龙袍的祝又樘朝着她走来,还有他那张总是温和又让人觉得无法触及的脸庞。 她遂意识到自己仪态不佳,传了出去必然又要被人诟病的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回,祝又樘在寝殿中彻夜批改奏折,她被他的咳嗽声吵醒,迷糊着说了句陛下当真扰人,次日就被宫女传到掌事嬷嬷耳中,且还被史官给添油加醋地记下了一笔。 想到这,张眉寿连忙就要下床行礼,同时在心底叹了句“小憩片刻也不得清静”,可她只敢在心里叹,而不敢说出来。 可她待下床向前走了几步站立了,眼前那团明黄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四周早已变得清晰起来。 张眉寿茫然地站在那儿,良久才回过神,辨清今夕何夕,所在何处。 她哀呼自己在半梦半醒里竟也被皇宫里的规矩和祝又樘束得那样死,敢怒不敢言的想法当真没出息越想越丢人。 阿荔走进来时,就见一身白色里衣,睡眼惺忪的小女孩光着白嫩的脚丫站在地上,一侧脸颊还印着一道道红彤彤的凉席印儿,板着嘴巴皱着眉,像是气呼呼的模样。 阿荔只当自家姑娘犯了起床气,刚要上前逗趣,脸上的神情却一滞,旋即忽然变得欢喜起来。 “姑娘能自己下床站稳了” 阿荔的声音清脆响亮,将窗外的蝉鸣都压了下去。 阿豆闻声疾步走了进来,看到张眉寿稳稳地站在那儿,登时就红了眼眶。 在她眼里,是因为她的疏忽,才让姑娘遭了火险,患了腿疾,是以她日日愧疚难安,心下煎熬。 “姑娘可是能走了”阿豆落着泪不敢上前,生怕打破了什么,只拿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姑娘再走几步瞧瞧” 张眉寿满心茫然间,抬起了右脚。 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缓慢移动着这种不再需要别人搀扶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令人踏实极了 她真的可以走路了 见此一幕,阿豆心底紧紧绷着的弦彻底松下来,忽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姑娘能走了,这是大好事,你哭什么呀”阿荔兴高采烈地攥着手掌,恨不能一蹦三跳着说话:“快去告诉二老爷和二太太” 阿豆用力地点头,拿衣袖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往外走。 张眉寿却忽然抬起头来,道:“我亲自去” 她要自己去告诉父亲和母亲 张眉寿一步步走出里屋。 院子里的青砖被晒得有些发烫,张眉寿赤脚踩在上面,不觉间步伐越走越快每走一步,她的心绪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欢快,甚至开始不可遏止地兴奋起来。 这一刻,她心里尽数都是光明和希望,仿佛新生的春笋一般飞快地升长着。 回过神来的阿荔拿着鞋追在她后面,既高兴又紧张地喊着:“姑娘慢些,当心脚下” 张眉寿小跑着穿过花园里的长廊。 长廊的尽头,有人瞧见了那一团雪白滚滚而来,下意识地止住脚步,生出防备来。 “咿,那不是张三吗” 走在前头的女孩子叫出了幼时张眉寿最讨厌听到的名讳。 女孩子瞪大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张眉寿,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她、她的头号竞争对手,怎么穿着中衣就跑出来了,且连鞋子都没穿一头鸦黑的头发披在肩上,一半还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脖颈处,怎生一个匆忙狼狈了得 鼓足了勇气打着“张家二老爷去邓家退亲后,小时雍坊里的同龄女孩子听说张眉寿患病之后,大多都来看望了”的旗号,才说服自己来看望张眉寿、并从头到脚认真打扮的徐婉兮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说好的头可断血可致不能输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7 惊觉 这病得不是腿,怕是脑袋吧 张三大约是得了疯病这样大的病,难怪邓家会生出敲诈的心思来 徐婉兮身旁的兄长徐永宁也呆了一呆。 一路跑来的女孩子一身洁白无瑕,无半点色彩装饰,满脸都是汗水,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宛若一方清澈湖泊之中,又有星辰点缀。 出身定国公府的徐永宁虽为小时雍坊中一霸,可此时却被这双忽然闯入视线的眼睛撞到了一根名为脸红的弦儿,甚至有些慌乱地转过身去。 虽说张眉寿才七岁,可他仍想将自己此举归咎为非礼勿视的借口当中去。 “婉兮” 张眉寿瞧见了来人,不待徐婉兮反应过来,已经扑了过去。 徐婉兮被她扑了个满怀,又被紧紧地抱住。 “婉兮,我能走路了” 张眉寿过分欣喜亲密的语气让徐婉兮有着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二人是这世间最要好的朋友。 可她们分明不是啊 徐婉兮回过神来,一脸嫌弃地推开满身是汗的张眉寿。 “张三你是疯了么抱我做什么” 自记事起,她还从未被谁这么抱过呢,今天头一遭竟便宜她张眉寿了,真是可恨呐 见徐婉兮一脸不悦地瞪着自己,张眉寿却仍然笑得格外灿烂。 真好,婉兮也这样小小嫩嫩的一个,不会为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终日郁郁寡欢,孤苦一人,也还没有腰疼腿疼的毛病可真好。 张眉寿此时脑子里全是“真好”二字。 见她笑得像是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徐婉兮莫名想到街角巷尾处那些总盯着过往的娘子们傻笑的痴汉,不由觉得心底有些发毛。 不会真疯了吧 “婉兮,你去愉院等我,我待见过父亲母亲,再回去与你说话” 张眉寿由追上来的阿荔穿上绣鞋,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又飞也似地跑走了。 “”徐婉兮盯着她的背影,在心底暗暗摇头。 罢了,她还是回府去吧,这样的张三,她瞧着当真有些害怕。 海棠居内,宋氏正将自己刚绣好的荷包亲手系在张峦腰间。 “绣的不好,许久没拿过针线了”宋氏左看右看了一番,觉得实在不满意,便又道:“我重新再绣一个。” 她说着,又要将荷包摘下来。 张峦连忙阻止她的动作,正色道:“别,我瞧着好得很” 这可是妻子绣了许久才绣成的,他一早就盯上了,生怕不是给他绣的,如今得了手,哪里会有不满意的道理 见丈夫是实打实的喜欢,宋氏心中受用,嘴上却仍是道:“那你别戴出去,被人瞧见了,定要笑话我的。” “那可不行”张峦反对道:“也该让他们瞧瞧我也是有媳妇儿绣荷包的” 这等了十来年才等来的优越感,不大肆炫耀怎么行 宋氏笑着瞥了他一眼,耳根就有些发红。 张峦瞧得心中悸动,便伸手去揽妻子的肩膀。 夫妻二人这边正浓情蜜意着,却忽然听得丫鬟的惊呼声传进耳朵里。 “三姑娘” 夫妻二人听是女儿来了,又听出丫鬟口中的惊异,顿时都紧张起来,快步朝着外间走去。 张眉寿已经跑了进来。 “母亲,父亲” 她看到张峦和宋氏,仰脸喊道。 “蓁蓁,你的腿”张峦愣在当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眉寿立即肯定地点头答道:“我的腿好了” 宋氏已经上前蹲下身,扶着女儿的肩膀,目光上下不停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嘴里不住地念叨:“蓁蓁我的蓁蓁又能走路了” 她常常梦到女儿痊愈,眼下总不该又是做梦吧 念叨间,声音已经沙哑哽咽。 张眉寿拿自己的额头抵住母亲的额头,感受到母亲在微微颤抖。 张峦这才回过神,同样是激动得眼眶泛红。 “好”许多庆幸的话到嘴边,他都没能说得出口,只是将女儿一把抱起,喜不自胜地道:“明日带蓁蓁出门去看赛龙舟,好不好” “嗯” 张眉寿重重地点头。 宋氏则在一旁不住地擦着眼泪。 赵姑姑也高兴极了,只因虽然郎中和苗姨娘都说张眉寿双腿无恙,可不能走却是事实,每日看到曾经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出行都要人抱着,即便大家都刻意地选择不去说什么,可每个人心底的异样和担忧都不曾少过。 但眼下,张眉寿是真的恢复了 “对了,姑娘怎么突然能自己走路了”见张峦夫妇大约都缓了过来,赵姑姑才问道。 阿荔忍不住代张眉寿答道:“姑娘午憩后,醒来就站在地上了” 她说得太玄乎,让张峦和宋氏兼赵姑姑都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 张眉寿:“就是做了个梦,迷迷糊糊地就下了床” 她说得也是实情,只是未提及具体。 “那就是有仙人在梦中指点了。”张峦笑着说道。 有些事情本就玄妙,譬如王守仁过五岁尚不能开口说话,那路过的僧人不过是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顶,他自此后竟就得以开口说话了这是许多人都亲眼看到的。 宋氏也认为女儿是冥冥之中得了神仙庇佑。 “神灵保佑。”她虔诚地念道:“日后咱们一定得积德行善,积攒福德” 张峦点头道:“多做好事,总归是没错的。” “”张眉寿看着父母仿佛忽然找到了信仰的模样,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仙人指点 她又如何能说自己是被祝又樘那厮吓得一个激灵下了床,才学会了走路 想她好歹也是历经大靖四朝、见识过朝堂血雨腥风的张太后是也而这痊愈的原因,也未免太丢人了吧 张眉寿默默决定,这个秘密她死也不能说出去。 “明日便是端午,我本吩咐了丫头明日一早去割茱萸给蓁蓁驱邪的”宋氏感叹道:“如今可算好了明日家宴,咱们蓁蓁也能自个儿走着去了。” 张眉寿听着听着,眼神却是一凝。 等等,她好像想起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来了 “插茱萸是习俗,即便没病没灾也要照常的。”张峦接话道:“让人多割些回来,各个院子里、门边儿都插上,好将不吉利的邪气通通都赶出去。” 宋氏点头。 张眉寿眼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来。 她真的记起来了 原本她只知张秋池是在她在开元寺禅房出事之后不久意外丧命的,却具体记不清是哪一日 此刻经父母提醒,她才忽然记起,张秋池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清早,张家全乱了,当日连准备了多日的家宴便都没吃上。 而那一日清早,到处都是茱萸的味道,醒脑地很她记得十分清楚 时隔多年,许多记忆已经缺失,可记忆中的某种气味,却仿佛会长留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张眉寿仿佛已经嗅到了茱萸的气味。 算一算日子,张秋池就是在端午前夕、也就是今夜出的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8 计划(求首订) 张眉寿后背一阵发凉,放在父亲肩上的左手蓦然抓紧。 宋氏和张峦全然没有察觉到女儿心底的动荡,依旧在笑说着明日端午的安排。 张眉寿脑海中的想法百转千回着。 她方才一个没忍住,险些就要急着将此事说出来 可她知道不能。 一来张秋池出事出的毫无预兆,她那些话说出来根本没人会相信;二来,即便她想个玄乎些的说话骗得父亲和母亲半信半疑了,可他们又会如何做 定会加以阻止,也就是俗话常说的避难消灾,没准儿还会请个道士来给她或是张秋池做一场法事驱驱邪什么的 可她要的不是阻止 她真想要阻止,根本不必告知任何人,只需想个法子让张秋池躲过今晚一难便可。 但躲过之后呢 只有千日做贼,焉有千日防贼她认定张秋池出事不会是一场躲过今晚便不会再有的意外。 上一世,先是她在开元寺遭遇火险,父亲和母亲一如既往地矛盾不断,再有邓家上门退亲,紧接着就是张秋池出事,母亲彻底一病不起 这些看似没有关连的事情,却都是导致他们二房彻底分崩离析,家破人亡的原因。 如今,开元寺禅房走水的真相早已明了,他们与邓家的亲事也退得十分干脆,终究没有再像上一世那样被蒙在鼓里,被人当做垫脚石来踩踏 而今只剩下张秋池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谜题需要解开。 所以,她必须揪出前世张秋池真正的死因,必须弄清楚张秋池溺水而亡的背后是否有人刻意加害 要想知道真相,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测,必然要亲自去看。 所以,此时最应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暗下部署,而不是做出任何打草惊蛇的举动。 张眉寿冷静下来思考一番,便下了决定。 可是,若不告知父亲,单凭她一人之力要如何救下张秋池,万一真有歹人加害,到时她又当如何应对 这是眼下她急需解决的一个难题。 张眉寿寻了个藉口回到愉院,便让人去请了苍鹿和王守仁。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了,王守仁还特地让小厮抱了个冰镇西瓜过来,提供好友聚会的吃资。 炎炎夏日里,躲在房间里,在地上铺一张凉席,盘腿坐着吃瓜,这是张眉寿幼时一大爱好,可眼下,她实在没有这份心思。 王守仁让人将瓜从中间剖开两半,一半给张眉寿拿银勺儿挖着吃。另一半则切成月牙儿块,放在碟子里大家分食。 熟透了的西瓜清甜,中间裹着一块块沙瓤,一勺子挖下去送进嘴里,又甜又凉,将燥热都驱散了。 “真甜”方才还说自己没心思吃的张眉寿嘴里塞着红色的瓜瓤,由衷地道。 办事和吃瓜是互不耽误的 她顿时改了个想法。 于是,她屏退了下人,只留了阿荔,和好友边吃边聊。 “神仙托梦”总是个很好的托辞,灵验且灵验,不灵验也无人会去深究,且总归比旁的说法多些可信度 王守仁听张眉寿说她梦到张秋池今夜在小时雍坊后的西漕河中溺亡,惊得手里的瓜都掉了。 “我就知道我卜的卦,必还是准的”他既兴奋又紧张地道:“我前些日子不是算出了你大哥近日有一大劫,且生门就在你这里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当时他还觉得卦象怪异,觉得自己卜错了呢 咳,他这么兴奋当真不是盼着张秋池出事的意思啊 “”张眉寿暗暗舒了口气。 当初她让王守仁帮张秋池卜卦,抱得是万一王守仁卜得准了,日后好以此作为藉口来解释她预知此事的怪异。 而倒是没想到有这个前因的驱使下,她一提此事,好友已自行信服的不得了,根本无需她再多费口舌去编造什么,倒是省事了。 “你可告诉其他人了”王守仁连忙问。 张眉寿摇头,一副小孩子之间分享秘密的模样:“在见你们之前,我谁也没说。” “那好,千万别告诉大人们。”王守仁神色莫测地道:“天机不可泄露,说出去怕要生出变故的。” 这话张眉寿就听得一头雾水了。 告诉大人是泄露天机,合着告诉他们这些小屁孩就不算了 罢了,小孩子的世界总是无法用常理去揣度的 但这种好像几个小孩子在玩过家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觉得自己完全被带入了低龄段的张眉寿不由地对自己的计划的可行性产生了浓浓的质疑。 “伯安说得对。”苍鹿压低了声音,拿神秘的语气说道:“大人自认聪明理智,有时反倒误事,万一有人想要害你大哥呢咱们借机捉住真凶,岂不一劳永逸” “我就是这么想的”虽然觉得同样的话从小伙伴口中说出来觉得有种异想天开的幼稚,但张眉寿还是忍不住附和了一句。 苍鹿已经和王守仁商量起了具体的计划。 张眉寿看着二人一本正经、人小鬼大的模样,努力摒除着对他们年龄的偏见。 她的小伙伴不是寻常人,一个是日后威风凛凛、有胆有谋的锦衣卫指挥使,另一个可是名留青史、人称行走的智慧锦囊阳明先生 至于她么,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好歹也有份先知的优势在如此绝妙的组合,试问岂是寻常孩童可比,又岂有不能成事的道理 张眉寿自我说服了一番。 于是,最后她还是决定另外找个更可信的帮手 苍天可鉴,当真不是他们的友谊经不起考验,而是作为三人之中唯一一个长大过的人,她必须要有一个更稳妥些的头脑才能对得起多活的几十年不是 事不宜迟,一个时辰之后,张眉寿便带着阿荔出了门。 同行的还有张秋池在计划真正完善落实之前,张眉寿总觉得将被害人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似乎更周全一些。 妹妹的腿疾痊愈了,急着想要出门溜达一圈,张秋池觉得这挺正常,也很乐意同行看护。 马车看似走走停停,一路下来,从女孩子喜欢的珠花到各个铺子里的糕点等一应小玩意儿张眉寿都让阿荔买了不少。 最后,马车停下了一条略显破败的胡同前。 这方才是张眉寿此番出门真正想要来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9 卖身 这条老旧的胡同,名叫棉花胡同。 张眉寿之所以能如此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儿,原因也很简单他入宫前的名字就叫做棉花,据说此名便取自这条胡同,取名之人的随意程度不免令人喟叹。 棉花无父无母,是在这条胡同里被一个杂耍班的班主收养长大。 这杂耍班本身也无什么名气,多是靠街头卖艺为生。且因近年来精通方术者越来越多,街头巷尾大切活人的比比皆是,玩普通杂耍的只为混口饭吃,岂有赌气玩命的道理于是,只能眼睁睁地被抢走了饭碗。 而想要维持生计,这些人便只有暗下试着另谋出路。 还有些职业操守的,业余时间便化身走卒脚夫、码头苦力;抛弃良知者,依仗着自幼习武、有一技之长的优势,沦为盗窃之辈、亦或是被人雇佣为打手杀手者也比比皆是。 棉花被举荐入宫编入御林军之前,据说做的就是后者的活计。 但他又是个心软正直的性子,接到雇主的任务后,还要认真调查一番被打杀之人是否奸恶之辈,若不是,他便不干。 于是,他虽身手不凡、天生神力又有独门秘技缩骨功,可日子仍过得穷困潦倒。 张眉寿此番前来,就是想雇他做个打手。一来棉花的本领和为人她都信得过,二来就当顺便照料一下他的生计吧。 “三妹,咱们来此处作何” 在胡同口下了马车,张秋池不解地问。 这棉花胡同里是出了名儿的鱼龙混杂,多是行走江湖卖艺者,且据说恶名昭彰的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被发落出宫之后,也住在这里。 张秋池自然不愿让妹妹踏足这等地方。 张眉寿刚要将早想好的借口解释给他听,就听阿荔低呼了一声,道:“姑娘,您瞧那边” 张眉寿和张秋池都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名披麻戴孝的人跪在一户破旧的门庭前,老旧的幌幡随风飘荡着,遥遥可见其上绣着“汪家班”三个大字。 “家里死人了,跪在外面做什么”阿荔说话直白不好听。 这时,有两名衣着朴素的妇人经过,其中一名拿怜悯的口气说道:“那是汪老班主的养子,汪老班主前几日得病故去了,这孩子便想着卖身葬父” 另一名妇人补充道:“可惜卖了好几日都没人愿意买。” “”张眉寿听得眼神一凝。 这凄苦的身世,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呢 她抬脚朝着那披麻戴孝跪着的人走了过去。 张秋池一愣,而后赶忙带着小厮跟上。 张眉寿心中有所猜测,待来到那人身前,得见了其面容之后,心底不由一喜。 啊她这么说绝对没有对死者不敬的意思。 仍旧灼人的日光下,身披麻衣、黝黑的脸庞晒得发红的少年人仰脸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他自觉活了十六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子。 小小的一个,粉雕玉琢的,肌肤如刚磨好的嫩豆腐,眉眼清澈,眼珠儿跟两颗水汪汪的葡萄似得,好看又新鲜少年人在脑子里词穷的形容着。 四下安静了一刻,那嫩青色的绸裙随风微微动着,让他的视线都跟着清凉起来。 “你叫什么名儿”张眉寿看着他,印证地问道。 “棉花。”少年人有些迟缓地答。 四目相对,他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瞧见了一丝欣喜的意味。 “你卖身葬父,打算卖多少银两”张眉寿紧接着问道。 她原本只打算雇人,倒没想到要买人,不晓得带的银子够不够。 她问的直截了当,张秋池一听却慌了。 “三妹,你问这个做什么”他走上前,将张眉寿拉到一侧,轻声劝道:“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张眉寿反应极快:“大哥,你不是缺一个贴身小厮吗咱们把他买回去如何” 张秋池不由一怔。 这间隙,那少年人赶忙答道:“我卖三十两银子” 阿荔一听眼睛都瞪大了。 “三十两这也太贵了”她惊道:“人家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卖身才不过十来两而已,你五大三粗的且一瞧饭量就很大竟还好意思要价这么高” 寻常人家买一个粗使下人才多少银钱怪不得他卖了好几日都卖不掉呢 “姑娘,咱们走。这一瞧就不是正经诚心想卖身的。”阿荔一副识货断货的语气:“咱们要买人,可以去找人牙子。” “等等”那少年人连忙解释道:“我力气大,一个人能做五个人的活儿,我还会功夫,也能看家护院俗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三十两将我买回去,绝不吃亏” 阿荔仍旧不屑,转脸上下打量着他道:“那也不值三十两” “那你们看着开个价”少年人急道。 哪怕不愿承认自己不值钱,可这几日下来,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三十两不会有人买。 天气热,义父的尸身再不下葬就不行了,他现如今想着,价格压一压也无所谓,只要别差太多就行了。 若不是义父还留了年仅十三的妹妹让他照料,他直接将这老宅子卖了来办丧事便是,又岂会沦落到堂堂男儿出来卖身的地步 而且这个办法还是妹妹想出来的,他始终有句“女儿家更好卖,你怎么不去卖”不知当讲不当讲。 谁让他承了义父的养育之恩呢,罢了,就当肉偿吧。 “十两”阿荔喊价掷地有声。 少年人一口血哽在了喉咙。 他强忍着不适,道:“万水千山总是情,别压太低行不行” 阿荔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还抛出了江湖话,看来这价注定不好讲 她心生退意之时,悄悄看了一眼张眉寿的神情,并敏锐地从自家姑娘的眼神里读出了四个字来“真的想买”。 于是,肩负议价大任的阿荔只能咬咬牙道:“最多再加三两,十三两,不能再多了” “佛争香,人争气,二十五两别犹豫。”少年人满脸无奈。 阿荔的身形颤抖了一下。 张秋池彻底听不下去了。 “一口价,十八两。图个吉利” 咦 他不该是阻止妹妹买人的吗怎么也被带进了讲价的怪坑里 张眉寿和阿荔都目含惊讶地看向他。 偏那少年人一拍大腿,狠下心道:“成交” 张秋池:“”那个,等一等,他把刚才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正当此时,隔壁的院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两扇陈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 相遇 “公子且看,那就是老奴方才所说的需要接济的孩子” 一名年约四十上下,说话声音尖细的微胖中年人走在前头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被他唤作公子的小少年带着仆人走在后面。 “公子有所不知,这孩子当真是个好孩子,那汪班主生前虽对他百般苛刻,但他为了将汪班主风光厚葬,竟甘愿卖身为奴老奴倒有心想要帮他,可奈何囊中羞涩,自顾不暇啊。”中年人满眼的不忍和无能为力。 小少年听懂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怀公” 您跟吾要银子的花样当真是越来越多了,每一回过来看您,您寻求接济的说法都不重样。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只在心底叹。 中年人还待说些什么,然而瞧见了一旁的情形,却忍不住“咿”了一声。 那边,张秋池有意反悔,可当着妹妹的面,又拉不下脸。 谁让他自己嘴快呢 自恨的同时,他又怪那位叫棉花的年轻人没有骨气,要价三十两,人家给十八两他竟也肯卖,如此做人实在没有底线。 张眉寿已经让阿荔取了银子。 阿荔手里攥着荷包,还忍不住念叨着:“十八两也太贵了” 张眉寿在一旁听得想笑。 上一世苦哈哈地偷偷喜欢了人家一辈子,死活不肯嫁人,如今十八两让你给买回去,你倒还嫌弃上了 想到阿荔跟棉花的那些前尘往事,张眉寿忍不住有些感慨。 张秋池则在烦恼要如何安置这个杂耍班出身的少年,以及倘若父亲母亲问起,他要如何交待,才能不让妹妹背上胡闹的名声。 而在这时,隔壁院中行出的几人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是”中年人看着张眉寿一行人,朝着棉花问道。 棉花倒很爽快,卖身后的觉悟很灵敏:“怀公,这是我日后的主家” 怀公 张秋池脸色一变。 这称呼,莫不是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虽说已经被夺了职,如今不过平民一个,但想到这位大太监以往的恶名,张秋池仍旧下意识地挡在了张眉寿的身前。 张眉寿已经认出了怀恩这个多年来一直在暗中照料年幼的祝又樘,因祝又樘被从冷宫中接回,而遭了宁贵妃打压,被夺印逐出宫的大太监。 许多人都认为怀恩得罪了宁贵妃,必然要以凄惨收场。 可他眼下的凄惨不过是暂时的,待祝又樘登基之后,他会被重新迎回宫中,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且风光更甚从前。 总而言之,这是个满身缺点臭脾气,却待祝又樘一直忠心耿耿的大太监。 张眉寿自然也看到了怀恩身旁的祝又樘。 吃惊之余,她又有些戒备。 午后的日光渐渐变得薄弱昏黄,四下却仍然燥热着,那被高大的香樟树投下的一片阴凉下,身着石青衣袍的小少年正在看着她。 对上那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的眼睛,张眉寿下意识地抓紧了袖中的手指。 先前不知道还且罢了,而今她因推断出了他与自己一般带着记忆重活了,便无法将他当作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待。 心底一直不曾消散的那股敬畏感,竟也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不免又想到了那日禅房中,他拖死狗一般奋力将自己冒险救下的情形。 但眼下她的重点是他该不会是要同自己抢人吧 祝又樘看了看被兄长挡在身后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刚卖身成功的那位肤色黝黑的少年人。 “卖了多少银钱”怀恩悄声问棉花。 “十八两。” “才十八两”怀恩眼珠子一转,说道:“卖身契还没写吧” 棉花摇头。 阿荔嗅出了一丝抢人的意味,连忙上前对棉花道:“咱们方才可都说好了” “没签卖身契便不作数。”怀恩轻蔑地看着阿荔,又转脸对祝又樘道:“公子,棉花这孩子秉性纯良,又天赋异禀,是个不可多得的” 张眉寿的危机感一下子达到了顶点。 上辈子棉花显然没能将自己卖出去,若不然也不会在怀恩回宫之后被举荐了而今重生的不光是她,还有祝又樘 她爱才,祝又樘岂能不爱 明知是个可用之人,自然谁都想要。 可她当真是急需啊。 那边,阿荔已经抓住了棉花一条手臂这让卖了好几天都没能卖出去,却在此时忽然变得抢手的棉花有些茫然。 祝又樘又朝张眉寿走近了一些。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要买下一个前世一直护在他们左右的得力护卫,但他看懂了她眼底的着急。 并觉得甚为可爱。 哪怕是长大之后,她也向来真诚简单,即便是有些倔强的小心思,也总能让人一眼猜透那些小心思,偶尔落在他眼中,向来可爱得紧。 而此时,那种想要捏一捏小皇后脸颊的感觉又从太子殿下内心最深处冒出来了。 他的心态仍旧一本正经,心无杂念,平和佛系,只是单纯想捏她的脸。 张眉寿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旁的祝又樘,心中戒备更重,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前张秋池的衣袖。 这个防备的小动作,落在太子殿下眼中,像是受惊的小猫忍住不去炸毛,肉爪下的利爪却已经悄悄露了端倪 太子殿下费了好大劲才管住自己想要捏脸的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放心,不与你抢人。” 他眼神悠远,仿佛是在跟眼前的小女孩说话,又像是在跟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说话。 张眉寿手指微微一颤,终究只躲在张秋池背后不说话。 她怕一说话就露馅儿。 祝又樘折身走到怀恩身边,说道:“既是说定了,怀公便不宜夺人之美。” 怀恩虽不甘心,却也只好点头:“公子说得是。” 祝又樘看着面前精壮的少年,语气谆谆地说道:“这位小姑娘既慷慨解你燃眉之急,那你日后切记要忠心护主,以报恩情。” 说着,还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头。 棉花:“” 这个比他小这么多的小兄弟到底是谁啊 大家素未谋面,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地拍他的头就算了,可那种饱含希冀嘱托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1 蹲守 棉花头脑相对简单,他常常将自己实在理解不了的言行举止,统一归为:有病。 是了,他觉得祝又樘大约是脑子有病。 “三妹,咱们回去吧。”张秋池低声对张眉寿说道。 他半点不想妹妹在此处久留。 张眉寿今次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巴不得赶紧离开,当即点了头。 她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待马车帘刚一放下,适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种大家同为重生者,但对方在明我在暗的感觉,真刺激 她知道祝又樘重生了,却不想他也知道自己重生了抛开暴露之后有可能带来的弊端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守的秘密,重生这件事情,不止是祝又樘,她亦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祝又樘看着缓缓驶离视线的马车,眼中含着思索之色。 上次见面还一脸迫切地追问他“阁下何人”的小姑娘,显然是已经认出他就是那日在禅房中救她的人了。 可今次相见,她非但未再多问,也不提报答,还作出一副无声防备的模样来,这是为何 不消多想,也能猜得到必是他的那位伴读口风不紧,已将他的身份泄露了这才将还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给吓坏了。 太子殿下默默在心里给王守仁记了一笔。 “公子。” 怀恩走上前来,神态谨慎地道:“时辰不早了,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老奴有幸得公子记挂,感激涕零。然公子身份特殊,老奴是有罪之人,为免被有心人盯上,以此来做文章,公子日后还是少来此处为妙。” 一番话说得十分周全体贴。 然祝又樘料到他大约还有后话。 果然,就听怀恩紧接着说道:“即便老奴常犯腰痛的老毛病,天气一热就常常头昏胸闷,然这些都是花些银子抓些药就能解决得了的,实在不必公子冒险前来相探” 祝又樘了然点头。 他身旁的随从清羽却一再皱眉。 有病抓药就抓药,还非得提什么花些银子 这是干什么,生怕别人听不懂他需要银子吗的 若殿下再听不懂的话,“囊中羞涩”之类的词只怕又要从怀公的嘴里往外蹦了吧 好歹也曾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怎么净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来哄骗殿下的银子 清羽心中腹诽,但在祝又樘的授意下,只能取了钱袋子出来。 怀恩一面说着“使不得使不得,老奴焉能要公子的银子”、“老奴固然面临饿死之困境也,也万万不可让公子接济啊”等诸如此类的体面话,一面却紧紧握着清羽递来钱袋子的手,死也不肯松开。 清羽有心跟他较劲,最终竟不敌他的力气,以落败收场而唯有在心中暗骂道:有这把子力气干点什么不好,偏偏装作老弱病残博人同情,无耻之程度也,已然令人发指。 天知道,师傅当初究竟为何会让他认下一个如此不要脸的人来做他的义父,这简直是他一生的耻辱啊 炎炎夏日里,连夜晚都少有凉意,蝉鸣微歇,更多的却是蚊虫滋扰。 小时雍坊外的西漕河畔,张眉寿和苍鹿王守仁守在一座凉亭边。 因为王守仁所谓掩人耳目的提议,他们灯也不敢点,只藏在黑暗里。 一旁,阿荔和两名小厮摸黑打着蚊子。 张眉寿紧张地盯着小时雍坊张家的方向,心里估算着时辰。 她已暗下嘱咐棉花蹲守在张秋池的居院附近,时刻留意着动静。 棉花轻功了得,警觉性高,必然不会出差池。 她想着,若真有可疑之人出现,棉花一举将人拿下固然最好,若有其它情况,譬如是张秋池梦游,有棉花一路尾随至此,也可保万全。 梦游这个猜测,是苍鹿刚琢磨出来的。 但张眉寿和王守仁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极低。 时间一点点过去,打蚊子的小厮已经靠着亭柱睡了过去。 王守仁也不禁打了个哈欠。 “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一个梦而已,如何能当真”苍鹿终于忍不住提议:“要不然咱们回去睡吧” 张眉寿一边挠着脸上被蚊子咬起的包,一边固执地说道:“我想再等等。” 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时间,张秋池绝对就是在今夜出的事。 王守仁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也很坚持:“既然来了,当然要等到底,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悠长婉转的大哈欠。 “那你们先守着。” 苍鹿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家小厮的肩,将人叫醒。 黑暗中,他的动作反倒比正常人显得灵敏很多。 张眉寿以为他是要回去睡了,便只点了点头,可一炷香过后,他又悄摸摸地折返了回来。 这一回,他命人搬来了小杌子,带了茶水,瓜子,点心,兼一些小桔子。 “吃好喝好不怕困。”苍鹿小声地说着。 “快给我来一壶水,我当真要渴死了。”王守仁赶忙招手。 张眉寿:“”这么做当真不会太不严肃了吗 如果能点灯的话,她觉得阿鹿甚至会把叶子牌也一并带来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又听苍鹿说道:“我还带了凉席和毯子,蓁蓁若困了,就先躺会儿,咱们可以轮着睡” 张眉寿彻底服气了。 口口声声喊着人命关天的王守仁头一个躺在了凉席上。 但他倒没睡,而是拿手指着天上的星宿说一些命理之间的关连。 夏夜繁星当空,星子又亮又密,挂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之上,将天际都坠低了几分,仿佛抬手就可触月摘星。 张眉寿仰脸看着,只觉得许多年都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夜空了。 “蓁蓁,星星究竟是什么模样的”苍鹿在一旁问。 张眉寿闻言看向他。 夜色中,她看到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里恰映着烨烨星光。 “就像你的眼睛一样。”她说。 苍鹿一愣之后,旋即笑了。 “那想来一定不及蓁蓁的眼睛一半好看。” 张眉寿忍不住笑起来,心底却莫名涩然。 但是,又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 阿鹿,星星是什么模样,我会让你亲眼看见的,一定。 她在心底暗暗允诺着。 几人悄声说话间,苍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入耳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2 谋杀 “有人过来了”苍鹿警觉地道。 他的听力较之一般人要好上许多。 张眉寿连忙凝神去看,王守仁也一个激灵从凉席上翻坐起身,并在昏暗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可见是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夜色朦胧中,张眉寿定睛瞧着,心下如擂鼓 来人中会有张秋池亦或是加害张秋池的人吗 若是张秋池,那棉花在何处 张眉寿猜测间,已见那二人在河边一棵老柳树下停了下来,较他们几人藏身的凉亭不过只有十来步远的距离。 静悄悄的夏夜里,四下除了虫鸣之外,仿佛再无其它响动。 如此之下,任由树下二人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也都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张眉寿等人的耳朵里。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男子语气急切地询问道:“没有被人发现吧” 回答他的是女子温柔而缓慢的声音。 “没有。丫鬟早已睡熟了,我是从后门偷偷出来的” “那就好。”男子似乎舒了一口气,旋即说话的语调却又陡然一变:“你的包袱呢” “我”女子声音一顿,没有立即回答。 四下忽然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夜色中,张眉寿等人面面相觑,皆是瞪大了眼睛。 本以为来人必与张秋池今夜溺亡之事有关,却不曾想意外撞见了年轻男女月下私会的情形。 且这私会显然还不是寻常的私会。 片刻的沉默之后,男子忽然拔高了声音,质问道:“你难道是反悔了你不想跟我走了对不对” “瑾郎,你先听我说”女子语气吞吐地道:“这几日我翻来覆去地想,我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真的不能这么自私冷静想想,咱们当真非走不可吗” “当然非走不走”男子语气激动起来:“若是不走,你家中岂会同意我们的亲事你爹娘眼中只有门当户对尚娘,你为何忽然反悔是不是你也嫌我家道中落,给不了你荣华富贵” “岂会我真的只是不忍心抛下我爹娘他们况且,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天大地大,又要靠什么谋生呢” “我堂堂七尺男儿,还怕养不活你吗我看你分明就是舍不得这锦衣玉食我本以为你我情投意合,你并非那等肤浅的女子,眼下看来却是我高看你了”男子抬手投足间愈发激动。 “”女子无言,自觉被他的话所羞辱,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男子一拳狠狠地砸在柳树上,女子惊呼出声,连忙哭着去拦住他的手臂。 “你到底走不走”男子问。 女子错开他的视线,含着泪缓缓摇头。 “瑾郎,我真的不能走。你也不能走,你祖父年迈,身边怎能无人赡养” “你倒反过来指责我薄情寡义了”她的话似乎戳到了男子的痛点,他一把挥开她,沉声吼道:“当初你答应过我要一起远走高飞的眼下说这些又是何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中有意替你议亲,你分明是心思变了,却来跟我说什么忠孝仁义” 女子望着他失控的模样,既失望,却又坚定了想法。 “你既如此想我,我也无话可说。”女子的身形掩映在轻垂的柳枝中,显得格外柔弱,然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起初你我相知,是因志趣相投,待事一致。而今分歧愈多,我既劝服不了你,再蹉跎下去不过是互相耽误而已。” 男子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 “你此言何意” “从此再不相见,只当从未相识便是。”女子声音悲切却毫不动摇。 男子身形一僵之后,便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说得可是真心话”他几近一字一顿地问:“你可不要后悔。” 女子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瑾郎,你我缘尽于此吧。” 她话音刚落,便转了身。 看着她的背影,男子忽然仰面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笑声更像哭声,似在竭力压制,又像肆意宣泄。 张眉寿几人直听得头皮发麻,心底皆生出不适来。 而他们本以为这场戏已然要唏嘘落幕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了女子的闷哼声。 紧接着,就是男子咬牙切齿的话音。 “你今日既已负我,就休怪我不念往日情意了尚娘,我早早就同你说过了我是不可能看着你另嫁他人的这么重要的话,你竟忘了吗” 他说话间,张眉寿视线中只见女子的身影已经倒在了地上。 男子将手中的石块扔进河中,发出“咚”的一阵声响。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张眉寿等人待反应过来之后,无不惊异交加。 “姑、姑娘他杀人啦” 阿荔抖得像个筛子一样,声音起伏不定地喃喃着。 王守仁和苍鹿亦是脸色发白。 比之寻常孩童,他们再如何胆略不凡,却也从未见过这等可怕的情形。 这时张眉寿就显得格外冷静了。 作为一个亲手拿被子捂死了皇帝亲娘的人,她自认尚不至于被眼前突发的一幕吓到六神无主。 且相比于恐惧,她此时更多的是愤怒。 私奔不成就要将姑娘杀害,这男子简直是极端自私到了极点 视线中,她得见回过神来的男子慌张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又搬了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到女子身旁。 这是要将人沉尸河中 不,方才他从背后袭击那位姑娘,用的也是石块,冲动之下一击,未必能伤得了姑娘性命也就是说,那姑娘可能尚存气息亦或只是昏了过去,而他打算将一个活人生生沉入河底溺死 若说方才的举动是被伤心悲痛冲昏了头脑的话,那眼下明知人没死,还要将人沉河,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谋杀了 人姑娘好说歹说他不听,一提分道扬镳他便要害人性命,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禽兽 心思百转千回间,其实只是一瞬而已,而这一瞬间,张眉寿已然做了决定 救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3 童年噩梦秦姑娘 可怎么救呢 张眉寿看着瑟瑟发抖的丫鬟小厮和小伙伴,可谓人多势不众且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实打实的拖后腿。 救人先自保,就这么冲出去显然不可取。 救人心切间,张眉寿摸到了自己袖中的硬物。 那是今日她刚从棉花那里得来的袖弩,原本藏在身上是为了用来应对今晚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的。 这简易的袖弩是棉花自己所制,内里夹带着十余发短箭,出门前张眉寿曾偷偷试着用过,很清楚这袖弩虽轻巧顺手,但杀伤力并不强。 但此时也不需要什么太大的杀伤力,只要能射中就行了 原谅她想要见义勇为却不敢贸然现身,只能躲在背地里偷偷放上几发冷箭,以表这一腔小小的热心肠了 姑娘,此番能否将你救下,我也不是很确定,救了你不必言谢,若救不了你也莫怪,咱们就且拼一把运气吧 张眉寿尽量镇定地将袖弩瞄准那道正将石头往女子身上绑的暗色身影。 “笃” 短箭离弩的声音很细微,令人倍觉紧张的黑暗中,并没有人注意到那支向着男子射去的冷箭划破夜空。 奈何准头欠缺,张眉寿又接连射了三发出去,才算听到了男子吃痛的叫声。 疼痛之余,更觉受惊的男子一面下意识地去触摸自己受伤的右腿,一面戒备地环顾着看似无人的四周。 “谁” 他咬牙将入肉并不深的短箭猛地拔出,鲜血顿时往外冒。 而在此时,他的前胸处又中了一箭 这一箭极疼,且伤在了要害处,男子惨叫一声,不住地打着寒颤,眼神越发惊慌起来。 他慌得不单是自己的处境危险,更有对对方身份未知的恐惧,以及自己动手杀人的行径已经暴露的可能 “官差大人,就是他我亲眼看到他杀人了” 男子正值惊慌失措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底气十足地喊道。 紧跟着附和的是男孩子的声音:“对,就在那儿” “快将他捉回衙门治罪”阿荔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声叫道。 小厮则在苍鹿的授意下赶忙点亮了风灯。 一时间,本就乱了心神的男子听着种种喊声,以及不远处晃动着的数盏刺眼的风灯火苗,不由恐慌到了极致 本就做了亏心事的人,身上又莫名受了箭伤,此时听得官差已经赶到,哪里还有工夫去想其它,当即慌不择路、沿着湿滑的河岸小道便逃离了此处。 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河岸尽头,张眉寿等人紧紧悬着的一颗心适才落下来。 “姑娘,他吓跑了”阿荔的表情像哭更像笑,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却一贯地不敢在张眉寿表露出来。 王守仁则长舒一口气,同时借着风灯的映照,定定地看了张眉寿一眼。 “蓁蓁,你方才真是好样儿的”他一个堂堂男儿,都被吓软了腿,蓁蓁还能想着设法救人,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如此胆魄,理应受他一拜 “多亏你们配合得好”张眉寿站起身来说道。 方才她趁那男子中箭害怕之际,壮着胆子一开口,大家都反应过来跟着一起虚张声势,这份默契和应变能力,以及胆识,已非寻常孩童可比了。 苍鹿扯了扯张眉寿的衣袖,道:“咱们快去看看那位姑娘如何了。” 这一回,为了弥补方才的表现不够英勇,王守仁带着小厮走在了最前头。 柳树下,女子倒在地上,秀美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眉间微皱,可见仍存有意识。 她的双手已被男子拿衣袍绑在了背后,衣袍里裹着两大块沉重的石头 如此情形可想而知,若方才张眉寿再晚上一时半刻动手,只怕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要香消玉殒在这西漕河中了。 想到这里,张眉寿后背一阵发凉。 可是,上一世张秋池在这里出事的时候,她并非听闻过还有另一名女子也在西漕河同夜溺亡。 但看到那沉重的石块,她大约也能想通了。 沉尸河底,死不见尸,兴许她的家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 阿荔已经将女子被束着的双手解开。 王守仁提着风灯照在女子的脸上,轻轻“咿”了一声,忍不住思索着说道:“这姑娘我看着有些眼熟,你们也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出现在西漕河畔,原本就有很大的可能是附近的人家。 经他这么一说,张眉寿也不由认真打量起面前女子的长相。 少女年纪大约在十四岁上下,一张秀美的瓜子脸上,五官端庄文静。 确实有些眼熟 可她重活这一世,往事已隔数十年之久,若非十分熟悉之人,她当真辨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最后还是阿荔将人认了出来 “啊这不是秦家大姑娘吗” “秦家大姑娘对对对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王守仁恍然地道。 见张眉寿有些痴愣着,阿荔又道:“姑娘,这就是咱们隔壁秦大人家的长女呀,您还没认出来吗” 秦云尚自幼可就是小时雍坊里小娘子们的楷模,样貌气质上佳,待人温柔,知书达理,且一手女工无人能及,向来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小娘子 张眉寿也常听到自家祖母和母亲念叨“你瞧瞧隔壁秦家姐姐如何如何,再瞧瞧你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张眉寿石化了一刻。 啊,她这一救不当紧,竟将自己的童年噩梦给救回来了 但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这个样样出色的少女还未来得及议亲,便被一场重病夺去了性命,而绝不是意外丧命。 结合眼下的情形来看,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上一世秦家察觉到女儿失踪之后,暗中苦寻无果,大户人家注重名声,便只有对外编造了女儿因病去世的说法。 若果真如此,秦家说不定一直都没有查到女儿的真正死因,甚至只当做她是与人私奔了。 “咱们要报官吗”王守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名男子方才逃走的方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4 小时雍坊奇葩三人组(浅笑和氏璧加更) 意图谋害他人性命,这可是重罪。 张眉寿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别报官。” 若是报了官,秦云尚的名声便也完了。 在许多女子眼中,名声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既已费力将人给救回来了,自然不宜逼得姑娘家醒了之后再自尽一回。 况且,秦云尚必然清楚那男子的身份,她醒了之后若想让家中追究此人的下落,必然要比官府出面要容易得多。 不过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来操心。 “直接让秦家的人过来吧。”苍鹿的想法与张眉寿很接近,不管是事后的追究还是眼下秦家姑娘是否需要郎中医治,这些事情都不是他们方便插手的。 王守仁想了想,便交待了小厮立即去秦家传话。 秦家的人很快就到了,带头的正是鸿胪寺司丞秦展,也就是秦云尚的父亲。 秦云尚上面有三位兄长,秦展年近四十才有了秦云尚这么一个女儿,素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得,一听闻女儿出了事,立即亲自带人赶了过来。 张眉寿看着面前的老人,不由想到了上一世秦云尚因病去世之后,这位秦大人因受不住痛失爱女的打击,也跟着病倒了的事情。 秦展脸色沉沉地命婆子将昏迷中的秦云尚背上软轿。 他让人先行送女儿回府,自己则屏退了下人,向王守仁几人问起事情经过。 王守仁习惯了事事冲在前面,不慌不乱地站出来回答。 他只说几人结伴出来捕蝉,在河边发现秦姑娘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其余一概不知。 秦展闻言眉梢微动。 深夜出来捕蝉,倒可解释为孩童贪玩,且王状元家的这个儿子是有名的神童,性情一贯不受拘束。 可捕蝉不带网子,怎么捕 秦展的目光依次从几个半大的小萝卜头身上扫过,见他们个个神色泰然,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 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蹲在泥坑里玩泥巴呢,说半句谎话能吭哧半天,舌头都捋不直。 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副七巧玲珑心,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既如此,还是早些归家吧。夜深了,免得家中大人担心。”秦展未多言其它,只拿长辈的口吻嘱咐了一句。 “是。”王守仁朝他揖礼,目送着他带人离去。 秦家人走后,张眉寿几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现在怎么办”王守仁问。 他的意思是指张秋池的事情这才是他们今日埋伏在此的原因所在啊,谁知半路救了个秦姑娘。 “继续等吧。”张眉寿很坚持。 可她的坚持,却是没有结果的。 东方天际显出鱼肚白,一直安静的西漕河开始有了妇人抱着木盆前来洗衣。 几个精神不济的小伙伴各回各家。 在暗处守了一夜的清羽也揣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离开了西漕河畔。 东宫内,祝又樘早已起身,并打完了一套养生拳,此时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吃茶。 那木鱼石杯中的茶汤呈褐红,颜色并不清亮,并非是今年上供到东宫里的新茶不济,只因茶壶中另有乾坤,泡的乃是颗颗饱满的大红枸杞。 清羽携着一身潮湿的晨露回到了东宫,跟太子殿下禀告昨夜的见闻。 “先是神秘兮兮地守在河边的亭子里也不点灯,就摸黑打蚊子。”监视了几个孩子一整夜,清羽说起来都觉得荒唐,偏生还必须如实往下说:“后来他们又回去搬来了小杌子,茶水点心坐在凉席上吃桔子谈什么星相。” 太子殿下听得一头雾水,又觉得很新奇。 炎炎夏夜,约上三两好友、带上茶水点心并凉席,到河边乘凉露宿摸黑打蚊子这莫不是民间一种少为人知的娱乐方式 “后来倒有一件稀奇之事。”清羽大致地将年轻男女私会、女子险些死在男子手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自然也将张眉寿几人智救秦家小姐的经过如实说了。 但在他眼里,小孩子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弱爆了。 换作是他,一记飞腿踹过去,便能将那男子踹入河里,爬不上来 “只是偶然”祝又樘忽然若有所思地问。 清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太子殿下是猜测那群孩子是特地等在那里救人的 清羽摇头。 先不说他们怎么可能会料到会有意外发生,单说:“待那位姑娘被家人带走之后,王小公子他们仍呆到天亮方才归家。” 但夜里他们也分明都困倦了,有的抱着亭柱子就睡了,女孩子躺在凉席上也打着瞌睡可他们偏不回家睡觉硬要死扛你说气人不气人 天知道这些孩子们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喂了一夜蚊子的清羽满心怨念。 他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给他派下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让他去守着这群莫名其妙的孩子。 如此一想,太子殿下在他心目中不免也沾染了些莫名其妙的嫌疑。 咿他怎么忘了,看似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实际上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啊 想到太子殿下时不时便会冒出来的一些奇怪的言行举止,清羽竟忍不住想将他也归类进小时雍坊奇葩三人组的小组中去 这个小组名,是他昨夜想到的。 他原本可以想一个更生动更形象的,但该死的蚊子实在太多了干扰了他的原本灵敏的思绪。 祝又樘只点了点头,未再多问。 自昨日他在棉花胡同遇见了张眉寿,并亲眼得见张眉寿将棉花买了回去之后,他就有了一些想法。 许多事情的改变,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他并不觉得张眉寿意外买下棉花是一件多么说不通的事情。 上一世棉花也一直护着他和皇后,这一世换了身份守在她身边,护她周全,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太子殿下很是通透地想着。 但他就是忍不住有点担心他家小皇后忽然买了个人回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另有打算出于照料,他才让清羽暗中留意着。 兴许是他多心了。 但多心总归没有什么坏处,年幼的女孩子家毕竟娇弱,他多护着些总没有错。 清羽不是很能理解他家太子殿下时不时就流露出的老父亲神色是怎么回事 一名小宫女低眉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碟点心。 “殿下,奴婢刚做的,您快尝尝。”小宫女语气欢快,眉眼皆带笑。 祝又樘看了一眼,只见白玉碟中整齐摆放着的是一块块压成了梅花形状的豌豆黄,中间又用了红枸杞点缀。 普通的糕点也做得这般精致,可见十分用心。 但祝又樘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道:“这道糕点,日后不必再做了。” 样貌娇俏的小宫女闻言愣在当场,满眼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5 来客 殿下明明自幼最爱吃这道点心的呀。 小宫女忍不住问道:“往前阿嬷在的时候,殿下每日都要吃豌豆黄的可是奴婢做得不如阿嬷好吃” 在冷宫之中,她自幼伴着祝又樘一同长大,自认对他的喜好与忌讳都再熟悉不过。 祝又樘闻言不以为意地答道:“往前是因吃不到旁的点心。” 小宫女讶然地张大了嘴巴。 一旁的清羽也眼角一抽殿下啊,如此喜新厌旧,暴露寒酸过往的话,您怎么能以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出来掩饰一下或是换个说法不行吗 小宫女咬着嘴唇将那一碟豌豆黄端了出去。 清羽退出去的时候,瞧见了那小宫女躲在长廊下抹眼泪。 清羽经过她身侧时,被她拦了下来,眼泪巴巴地问:“清羽大哥,殿下往前最爱吃豌豆黄的,如今有了其它点心,便不愿再吃了你说,殿下是不是也厌烦了我很快也会将我赶出东宫去” 她说这话纯粹是内心不安,想寻求安慰来着。 谁料清羽认真想了想之后,面露赞同地点头道:“很有可能。” 小宫女一怔之后,旋即哭得更凶了。 “” 生性冷淡的清羽头也不回地离去。 张眉寿回到愉院时,等在院门外的阿豆已经急出了汗。 “姑娘可算回来了,奴婢担心了一整夜。”虽姑娘昨晚出门前交待过她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可一夜未归下,她哪里有不担心的道理 张眉寿若再不回来,她便要跑去海棠居让二爷二太太找人了。 张眉寿打着哈欠对她道:“这不是回来了么。” 阿豆一边跟着她往屋内走,一边问:“姑娘昨夜歇在了哪儿怎被叮了满脸红包” 她说着,就有些想怪阿荔看护不周,纵着年幼的姑娘胡闹,可转念一想,如今阿荔才是一等大丫鬟,她是没有资格说这些的。 见阿豆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同样满脸包的阿荔却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她跟姑娘昨夜可救了秦家姑娘一条性命,威风着呢,哪里是阿豆这等束于后宅的小丫头能想象到的 这么想着,阿荔就满面自信地拍拍胸脯对阿豆说道:“放心,有我在,姑娘不会有事的。” 阿豆闻言就发愁地道:“可姑娘脸上的包怎么办今日可是端午家宴。” 阿荔一听这话,遂也有些烦恼。 端午家宴一年仅有这一次,各房的主子乃至姨娘们都要去的,各房的姑娘自然也不会缺席,她家姑娘天生丽质,焉能被这一脸包煞了风采 两个丫头一筹莫展之时,却听张眉寿道:“去请大公子来一趟。” 阿荔当即差遣来了另一名二等丫鬟阿菱,让她去传话。 她和阿豆则伺候了张眉寿洗漱更衣。 阿荔给张眉寿挑了一件鹅黄色绣栀子花小衫,下衬一条清凉的白绫子裙。 待穿上后,又觉得太过素净,便又从妆奁中取了一只粉玉蝶花吊穗璎珞圈,给张眉寿挂在脖间。 另梳好了垂髻,左右簪上两朵银杏珠花,珠花间坠着晶莹的南珠,圆润可爱。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阿荔却望着镜中女孩子的脸发愁。 卿本佳人,奈何一脸红包。 张秋池来的时候,亦被妹妹的脸吓了一跳。 待听闻是被蚊虫叮咬后,道了句“我有办法”,便立即离开了愉院。 再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一只玲珑小巧的青色玉瓶。 “这是姨娘配的药膏,对蚊虫叮咬有奇效。”他将瓶子递给阿荔,说道:“快给姑娘试试。” 话罢又恐张眉寿不放心一般,笑着补充道:“这药膏我是用过的,不曾出过问题。” 张眉寿坐在椅子里,由阿荔将药膏涂抹在自己脸上。 绿色的药膏气味清凉,抹在仍痒意不断的红肿处竟出奇地舒适。 “妹妹可是夜里睡觉没关窗”张秋池坐在一旁问。 “晚间跟伯安哥和阿鹿去西漕河边溜达了一圈。”张眉寿半真半假地回答了他一句,便反过来问他:“大哥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空等了一整夜事实与记忆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偏差,她自然万分疑惑。 “睡得很好。”张秋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张眉寿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心说你是睡得很好,可知这很好的背后有人为你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呀。 她试探地问:“那大哥夜里可听到什么动静了没有” 张秋池不解地摇摇头。 他一觉到天亮,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少年人反应敏锐地问。 “没有,就是昨夜不知从何处跑来了一只野猫,到处叫呢。”张眉寿随口敷衍过去。 一旁阿豆和阿荔讶然地看着说起谎话信手拈来的三姑娘。 张秋池了然点头。 张眉寿脑子里还在想着为何张秋池的命运会出现了转变 难道单是她重生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影响到了身边的人 比如柳先生的事情,她分明没能说服父亲留人住下,柳先生却因大伯的话而被留了下来暂住 而大伯这么做的原因,多半是因为针对父亲。 大伯之所以针对父亲,是因为这一世父亲看到了许多事情真相之后,发生了改变。 而这一切的源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 所以,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改变了当初致使张秋池溺亡的契机 可这一切皆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她尚且连张秋池上一世真正的死因都不曾弄清楚,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宽心。 因为她根本无法确定,致使张秋池溺亡的那一个“契机”,究竟是彻底消失了,还是暂时推迟了,亦或是被改变了。 她必须要解开这个谜团。 而在谜团解开之前,她要确保张秋池的安全。 “大哥,棉花虽不通文墨,入不了你的眼,可他身手绝佳呢,你出入时带他在身边,会稳妥许多。” 她忽然说到此事,张秋池有些意外。 他确实无意找一个像棉花这般江湖气十足的贴身小厮,可对上妹妹那双亮晶晶含着关切的眼睛,他可耻地改变了想法。 张秋池点了头,吐出“也好”两个字。 他总说不出拒绝妹妹的话,这习惯到底是坏是好 张眉寿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阿豆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姑娘,你瞧瞧谁来了” 阿豆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语气也是少见的欢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6 宋锦娘 张眉寿一愣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来向门外张望去。 一道茄紫色的身影已经跨过了门槛,快步朝堂内走了进来,一双神采熠熠的美目寻到了她的身影之后,立即布满了慈爱的笑意。 张眉寿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几乎是朝着那道身影扑了过去 对方微有些惊讶,而这惊讶瞬间就转变成了欣慰,她弯下身去,任由飞扑而来的张眉寿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脖子,而后笑着将张眉寿抱了起来。 “姨母” 张眉寿满脸欣喜地喊着,眼眶却微微有些泛红。 “”年轻的妇人答应了一声,打量着怀中的小女孩,笑着道:“一年未见,我的蓁蓁又长高了。” 张眉寿眼神切切地望着她,眼睛越来越红。 在她记忆当中,没有子女的姨母一直极宠爱她,是将她当作了亲生女儿来看待的。 在宋氏性格日愈尖锐的那些岁月里,偶尔出现在张眉寿身边,给予她照料和关怀、且与宋氏长得十分相像的姨母,曾是她内心最深处的依赖。 她幼时与其他孩子一样,总盼着能快一些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不仅有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在外随舅舅一起行商的姨母也会在年终的时候来看望她。 而这一年姨母之所以会在端午时节入京,她记得似乎是因为一笔大生意。 “方才在你母亲那里,听说你前些日子患了腿疾,如今可好全了”宋锦娘一边心疼地问,一边将外甥女抱回了椅子里,自己也在一旁落座。 早已站起身的张秋池此刻才得以向她长揖行礼。 张眉寿答“好全了”,宋锦娘点点头,眼神却一直凝在张秋池的身上。 她识人不忘,心思玲珑,哪怕没见过张秋池几面,却也猜得出他的身份。 当初张宋两家因为一个忽然冒出来的湘西女子闹得几番翻脸,至今两家都难以释怀,她自然对苗姨娘和那个孩子也无半分好感。 张秋池很清楚这一点,当即寻了藉口,便识趣地离去了。 宋锦娘并没有过问张秋池为何会出现在张眉寿的院子里,只在心底存了一些猜测。 见外甥女小小的一个,却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丫鬟们又是沏茶又是端点心的,宋锦娘越瞧越觉得喜爱,只觉得好像又瞧见了幼时的自己一般。 她幼时性情便张扬,是以她连张眉寿娇蛮的一面也尤为喜爱包容。 宋家这一代嫡出一支的子女三人,宋锦娘是长姐,张眉寿的舅舅宋聚是老二,张眉寿的母亲宋芩娘是最小的一个。 宋锦娘早年与夫家和离,回到娘家之后,没有一蹶不振、躲在人后萧条度日,而是帮着弟弟宋聚扛起了宋家商号的重担,走南闯北做起了生意。 这些年下来,宋锦娘凭着自己坚韧的性格和经商天赋,将正经的东家宋聚的光芒都生生压下去不少,也渐渐堵住了族中那些曾竭力反对她插手宋氏生意、指责她丢人现眼的嘴。 正因如此,宋锦娘在张眉寿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比男子还要高大伟岸,如一座屹立在她心底的大山,令她觉得踏实之余,又能给她带来勇气。 上一世,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便会想到姨母。 “姨母,舅舅呢”张眉寿忽然问。 “他住在客栈里,还有事情要办。”宋锦娘笑着答道。 张眉寿知道这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托辞。 当初因为宋家上门退亲的事情,正值年轻气盛的宋聚曾跟张彦打过一架,据说那一架打得很激烈,即便后来隔了数年之后,宋氏仍嫁了过来,可两家的梁子、尤其是宋聚和张彦的梁子,却是解不开的。 是以,每每宋聚与宋锦娘一同进京探望妹妹和外甥们,心高气傲的宋聚都不会进张家的门。 “方才我与你父亲母亲说过了,待会儿咱们一同去客栈,带上鹤龄和延龄。”宋锦娘笑着道:“你舅舅他也想你们想得紧呢。” 张眉寿高兴地点头。 “那我让阿豆先去小厨房取些粽子过来,有豆沙馅儿的,红枣馅儿的,还有烧肉馅儿的呢” 今日是端午,舅舅身在异乡,又不愿来张家与他们共度,那她便带些自家包的粽子过去好了。 宋锦娘隔着小茶几伸出手揉了揉外甥女的头,满眼都是喜爱之情。 这么招人喜欢的小丫头,放在成日死气沉沉只知道钻牛角尖的妹妹身边,简直是暴殄天物啊,第一百次想把小外甥女拐走怎么办 朝阳门大街上的“登庆楼”,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楼,一楼大堂,二楼雅间儿,三楼则为住宿。 宋聚便在这里落脚。 两辆马车在登庆楼外停稳。 宋锦娘和宋氏带着张眉寿下了前一辆马车。 后面那辆则是张峦带着两个儿子,并着一沓沓礼盒。 为了见这位甚少有机会碰面的大舅哥,张峦今日很是精心准备了一番。 宋锦娘带着张家一行人直接上了三楼,在一间靠街的天字号房门外停了下来。 张峦亲自上前叩门。 来开门的是一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他先是冲宋锦娘笑着喊了句“大姑奶奶回来了”,而后又看向宋氏喊“给二姑奶奶请安”。 但在目光接触到张峦之时,却只字未发,只侧身让开了道,让众人进来。 宋氏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无论两家有着怎样的过往,她的丈夫怎能由一个下人这般轻视 因为是娘家的下人,才更加让她生气。 但这种生气,她却发不出来,正因这些年来她在张家的屡屡大闹,才使得不明内情的娘家人对张峦存了一肚子的意见。 宋氏忍着没吭声,宋锦娘却发作了。 “怎么,没看到姑爷也在吗”宋锦娘沉声看着自作聪明的小厮。 两口子吵架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不相干的外人跟着活什么稀泥呢 她宋家带出来的下人,更不允许如此小家子气 没必要的时候还当着外人的面儿耍小心思,这不是向着主家,而是给主家丢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7 外甥女的亲事 小厮向来敬重宋锦娘,此时被吓得一个哆嗦,已是知道自己错了,赶忙艰难地向张峦赔笑,出言补救道:“原来是姑爷小人眼拙了,许久未见姑爷,竟没认得出来姑爷,快里边儿请,小人让人给您沏茶去” 他这番变脸不可谓不快,站在张峦身边的张眉寿看着他笑了起来。 女孩子的笑声悦耳欢快,恰到好处地打破了沉闷尴尬的气氛。 小厮觉得这笑声给自己解了围,待看向张眉寿,眼睛便是一亮,满脸堆笑地奉承道:“这就是表姑娘吧瞧着真跟菩萨座下的小仙子一般” 张眉寿满脸受用地挺了挺背,扯着张峦的衣袍说道:“父亲,他说话好听,快赏他” 张峦忍不住摇头失笑。 女孩子被人夸赞长得好看,便要给人打赏,这小小的虚荣下透着别样的天真无邪。 “该赏该赏。”张峦十分配合地笑着让身侧的随从取了一块儿碎银递给宋家的小厮。 小厮忙不迭地接过,就冲着张峦和张眉寿行礼,喜不自胜地道:“谢姑爷、谢表姑娘赏” 宋聚身边的小厮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一块儿碎银打赏就高兴成这样,他这般表现是因清楚这块儿赏银代表着张家人给他的台阶。 也是张峦不计较他方才失礼的大气表现。 “不必谢,拿去买粽子吧。”张眉寿看着他,笑眯眯地道:“日后你说话好听,我还有赏。” 小孩子故作大人口吻说出来的话,本是十分逗趣的,小厮却莫名听出了一层深意来。 他心底怔然之余,连忙又躬身笑着答:“是” “你倒是大方地很,就是不知存了多少私房钱够赏几回的”宋锦娘眼底一改方才的冷色,笑着揉了揉外甥女的小脑袋。 “三姐的月银都让丫鬟拿去买松仁粽子糖了,她是个穷鬼”张延龄躲在宋氏身后说道。 见张眉寿瞪向他,他又冲她吐了吐舌头。 这个告状精,还真是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啊 张眉寿觉得得找个机会好好地教训他一顿才可以。 大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松仁粽子糖不可多吃,我才有意拘着她。”宋氏跟长姐解释了一句,便弯下身拿食指去敲女儿的额头,“你倒是能耐,还偷偷瞒着我让丫鬟去买” 虽是怪责,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张眉寿脸色古怪着说不出话来。 偷吃糖什么的,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此时,房内传出了一声男人忍俊不禁的笑音来。 众人还不及听清之时,又有掩饰的咳嗽声响起,旋即房内的人便说道:“屋里有刺不成一个个儿都站在外头说话” 张眉寿笑了笑。 这故作严肃的语气,正是她的舅舅宋聚无疑了。 一行人这才走进房内。 客房内极宽敞,分里外三间,又兼布置清雅。 一个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得出身形十分高大的男人正靠在临窗的太师椅中翻看账本。 他面上蓄着短须,一身藏青锦缎绣暗纹圆领长袍,腰间与寻常可见的佩饰不同,红绳打下的如意结下,挂着的乃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算盘。 那纯金打造的算盘金光闪闪,一下子就将几个孩子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阿哥。” 宋氏半低着头上前,有些不自在地喊道。 宋聚抬起头看她,便是皱眉:“怎生又瘦了” 宋氏还来不及应答,那边张峦已经凑了上来,笑着道:“都是我的错,大舅哥要怪便怪我。” 说着,长揖了一礼。 宋聚冷眼看着他这副没皮没脸套近乎的模样。 张峦亲自将礼盒放到一侧的小几上,宋聚也不拒绝,只道:“我可不占你们张家的便宜。” 说着,就招了几个孩子到自己跟前来。 张眉寿姐弟三人都朝他行礼喊“舅舅”。 奶声奶气的“舅舅”喊得宋聚心底一阵熨帖,他满意地看着三个孩子,脸上才有了笑意。 他取出三个荷包来,分别亲自递给孩子们。 荷包沉甸甸地,不知道装着的是什么,只见张眉寿手中的那只荷包是粉色绣蝴蝶的,张鹤龄和张延龄拿着的同是宝蓝色,区别在于一个绣竹,一个绣石。 这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可上一世,宋锦娘去张家时,规劝正与张峦闹气的宋氏不成,离去时糟心极了,故而并没有眼下张峦一家来见宋聚的事情。 张眉寿就有些感慨。 许多美好温情的东西,并非不存在,而是不知不觉中错失了。 张鹤龄好奇荷包里装得是什么,就要打开去看,却被张眉寿阻止了,并悄摸摸地说道:“父亲说过,不可当众拆看别人的赠礼,你这样会很失礼。” 张鹤龄一副“竟有这事”的神情,却也听话地忍住了好奇心。 宋聚听在耳中,嘴上说着“哪有这么多破规矩”,心里却对妹夫将孩子教养得这般好而感到一丝欣慰。 张峦看着面上与有荣焉的妻子,又看向懂事灵巧的女儿。 女儿做得极好,可他根本不记得曾这般教过女儿了咳,原来他不经意间竟就能将孩子教得很优秀,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个人魅力吧。 但是,不能膨胀,要充分利用优势,再接再厉,好生教养孩子们。 宋锦娘让张峦夫妇带着孩子坐下说话,又让人去沏茶摆瓜果点心。 宋氏本想问一问父亲的近况,谁知宋聚上来便问:“我听说蓁蓁的亲事黄了” 他私下说话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 宋氏点了点头,提起邓家就有些不齿和恼火。 宋聚:“黄的好,起初你们就不该订下这门亲什么官家子弟,具氏和那邓常恩我焉能不了解不过是披着” 他说着,却一顿,是因被宋锦娘一记眼神给瞪了回去。 这里是京城,说话做事都需加倍谨慎。 张眉寿看到舅舅在姨母的气势威压下一下子怂了的模样,想笑之余,又想到了前世姨母出事之后,宋家商号在舅舅一人的掌舵下,就像是一艘漂浮在狂浪中的大船,风雨飘摇中,最终倾覆沉没的经过。 “反正官家子弟风气不佳,嫁过去没好处。”宋聚看向如花骨朵一般惹人喜爱的外甥女,又看向宋氏和张峦。 “依我之见,不如将蓁蓁嫁回咱们宋家去省得被外人欺负”宋聚直截了当地说道。 正坐在一旁咬着一颗青枣儿的张眉寿一个激灵就咬到了枣核上,力气之大,直硌得两颗牙又酸又疼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8 什么是爱情啊 “我家那三个小子,最大的今年十三,最小的六岁。”宋聚一脸认真地说道:“都没议亲呢,蓁蓁只管挑,挑中了哪个就跟我说” 且他三个儿子都随他,生得骨架大,老大虽才十三,却已显露出膀大腰圆的潜力来,故而不怕外甥女生性娇蛮真正魁梧的男人,扛打、扛骂,无所畏惧 远在苏州的宋家三公子瑟瑟发抖。 灼灼夏日中,张眉寿也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她并非是觉得舅家表哥配不上自己,或是如何,到底她与他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舅舅说起来她根本没有丝毫印象。 她之所以打这个寒噤,是因她只要一想到要嫁给那些个萝卜头一样嫩的小子们,就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羞耻感 要知道,她现在甚至觉得父亲都年轻的过分,反观昨晚在西漕河畔看到的秦家老爹在她眼中倒颇有几分眉清目秀之感。 想到此处,张眉寿不免觉得找个如意郎君什么的,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峦和宋氏也都十分惊讶宋聚所言,但仔细一想,又很能理解。 宋家两姐妹,先是宋锦娘因所嫁非人,丈夫被那些小妾通房糊了心,而在婆家受尽苦楚刁难最后,是宋老爷子让宋聚亲自将人给接回来的。 因着此事的缘故,宋家父子对宋芩娘的择婿上就多了份谨慎,生怕小女儿重蹈长姐的覆辙。 可他们选的人小女儿皆看不上,最后自己千挑万选好不容易选上了张峦,张峦为了让宋家人放心,也立誓绝不纳妾,本以为宋家的女儿要转运了可谁知后来又出了那样的变故。 总而言之,在宋家人眼里,两个宝贝女儿的一生都毁在了姻缘二字上头。 因此,宋聚提出要将张眉寿这个唯一的外甥女嫁给自己的儿子,纯属是怕外甥女在婆家吃亏与其到时远水难救近火,倒不如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生护着。 张眉寿也能理解舅舅的心思。 但嫁人这种事情,难道单单只靠长辈对晚辈的照拂之意来决定吗 她隐约觉得,舅舅这法子虽是比嫁旁人来得稳妥,可却非她真正想要的姻缘。 可她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姻缘呢 上一世,她那在天下人乃至史书之上举世无双的大好姻缘,都只是给外人做戏而已,所以她常常想,那些话本子上山崩地裂的惊人爱情,为了在一起甘愿赴死的情节会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觉得大约也只是臆想罢了。 况且,人活得好好地,动辄妄言生死,实在不知珍惜。 所以,她虽觉得母亲深爱着父亲,却也不是很能理解母亲为此将脑子都生出锈来的固执。 她会帮着母亲,引导母亲,但在母亲与父亲的爱恨纠葛中,她始终如一个旁观者一样,做不到感同身受。 若相互喜欢,会是如此沉重的负担,让原本温柔的女子变得暴戾可怕,那“喜欢”二字,与洪水猛兽有何异 换作她,宁可不去喜欢,也不愿那般不开心。 可母亲也有欢喜的时候,哪怕父亲只是顺手从前院折了一枝桃花回来。 所以,究竟什么才是爱情啊 张眉寿不懂,但这一世在她眼中,活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姻缘二字,若有幸撞上一桩好的,那是锦上添花,而若没这份运气,那不嫁人又有何妨 张眉寿漫无边际地想着,那边宋锦娘已经劝起了宋氏。 宋氏只道“女儿还小,不急着谈亲事”,一心想将外甥女拐到身边的宋锦娘却道:“早些定亲有什么不好待蓁蓁再大些,万一哪一日皇上下旨选秀,停止定亲嫁娶” 自当今太子祝又樘被从冷宫中接回之后,宁贵妃便一改先前独占帝王宠爱的作风,主动张罗着替皇上选妃纳嫔。 毕竟自己是生不出来孩子的,只一个劲儿地打压太子也没用。 好在她虽不能生,却能养。 于是,宁贵妃一早放出了话不管是哪个妃子生了儿子,都接到她身边儿养着。 这一放话不打紧,皇上很快就添了三位皇子。 可不知是否因为当今皇上丹药嗑多了的缘故,这三个小皇子落在宁贵妃眼里,无论是样貌还是资质,都跟别人捡剩下的次品似得,实在让人无法满意。 这如何能跟靠脸就能取胜的太子抗衡啊 还是得继续生 所以,近年来皇上选秀的次数十分频繁,搞得家里有女儿的人家都很紧张。 “我想让蓁蓁再大些,自己选个称心如意的。”宋氏坚持道。 她自己都不喜欢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会强加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你不就是自己选的称心了吗如意了吗”宋聚皱眉说道。 一旁的张峦尴尬地摸了摸后脖子。 他都没吭声,怎么大舅哥还好意思把刀子往他身上扎 “小孩子懂什么,还得咱们大人做主。”宋聚很坚持。 宋氏的坚持也不比他少:“那也得让蓁蓁自己看过再说。” 宋聚:“那当然” 好货不怕验,他好歹三个儿子呢,个个如此优秀,蓁蓁总能看上一个吧 宋锦娘在一旁趁热打铁地道:“芩娘,你许久也没回苏州了,正好带着孩子们回去一趟,父亲也常常念叨你们呢。” 提到回娘家探亲,宋氏脸上微热。 她不是不想回去,是觉得没脸回去,也担心会惹老父亲生气。 张眉寿却觉得这是个让母亲散心的好机会。 前世她被束缚在皇宫中,深深觉得人是能被闷出病来的,不管是身体还是脑子。 “母亲,我想去外祖父家。”张眉寿目含期待地看着宋氏。 宋聚眼睛一亮。 看吧,外甥女说她想去相看表哥们 他就说嘛,这事儿十有能成。 宋氏迟疑间,两个小儿子也跟着说“想去外祖家玩”。 张峦也很支持妻子回去,这些年来他一直希望两家的关系可以缓和一些。 “对了,芩娘,我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张峦不知是想到什么,笑了笑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他。 “什么好消息”宋氏问。 蓁蓁来求月票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69 天生异象(薛定谔盒子里的猫和氏璧加更) “昨日曲祭酒找到我,说今年的国子监历事名单中,我也被排上去了。”张峦此时说起来,眼底隐约有着神采焕发的颜色。 宋氏一愣之后,连忙问道:“当真” 张峦点头。 国子监一直有着“监生历事制度”。所谓“历事”,便是将监生分拨往各处官府衙门历练事务,为期三月。三月之后,由吏部考核附选,若表现优异,则仍令历事,遇有缺官,便挨次取用。 说白了,这是独属于国子监监生们的一条、不必参加科举,便可入仕为官的捷径。 张峦入国子监读书已久,三年前曾轮到过一场历事。彼时他被安排在京衙内历练,可因隔三差五便与宋氏有争执,家中麻烦不断,使得他在那场历事中表现极差,被评为有奸懒之嫌若非王华等人力保,险些要被发充下等小吏。 后来,他虽仍得以留在国子监内读书,可一直再等不到历事的机会。 这些年来一直浑噩度日的张峦,本也没再奢求过能有一个好出路,可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却又让他深埋在心底的抱负再度萌了芽。 尤其是与邓家退亲之事他张峦的女儿,凭什么被人那般轻视挑拣 他的妻子,也因为他的碌碌无为而处境尴尬。 故而,张峦每日看似神采奕奕的表面下,还藏着一份心焦。 他前几日与王华小聚时,还曾谈起此事,在好友的开解下,他心绪稍定,打算先做好眼下。 可谁知昨日曲祭酒忽然找到他,告知他他也在今年的历事名单之上 张峦万分意外之余,更有欢跃,本打算在今日端午家宴上再将这个好消息说出来。 “这是好事”宋氏也为丈夫感到高兴,心中对未来的期待一时更甚几分。 张峦便借此来劝她回苏州探亲。 他历事三月之久,本就担心会无暇照顾宋氏,若宋氏此时回娘家探亲,他也能放心了。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宋氏心情大好,便笑着嗔他:“听你的,我回娘家去就是了,省得留在家中再拖累了你。” 张眉寿自也高兴,却觉得此事来得十分古怪。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父亲并没有再次得到历事的机会啊 张峦一家人赶在晌午前回到了张家用家宴。 偌大的饭厅中,张家从老到小,无一缺席,各房的主子们都已落座,张彦的两位妾室站在张老太太身边,等着帮老太太布菜。 苗姨娘一个人站得远远地,低着头。无人与她说话,她也不与别人说话,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她今日穿得仍旧很素,头上也未戴那日宋氏给她的金钗。 宋氏看在眼中,犹豫了片刻,仍是招手让苗姨娘走近了些,站在她身边。 大过节的,她不想让人家看笑话宋氏这么想着。 一圈人却皆看傻了眼。 向来连苗姨娘的名字都不愿听到的宋氏,今日竟当着众人的面儿给苗姨娘解围 不,她肯定是欲扬先抑待会儿必还要给苗姨娘难堪的。 大多数人都这么想着,柳氏不动声色地暗暗期待,张老太太则有些“担惊受怕”地觉得这顿饭在二儿媳妇的阴影笼罩之下,随时都有吃不下去的可能 可一席饭吃下来,苗姨娘就站在宋氏和张眉寿中间,一会儿帮着宋氏布菜,一会儿给张眉寿剥粽子皮儿,伺候得比丫头们还细心周到。 而宋氏从始至终都没说过半个难听的字。 反而是张老太爷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疯话,让原本无人吭声的席间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张老太太全当没有听见,实在忍不下去要发作的时候,也只是“呵呵”两声。 张老太爷酒足饭饱后,就要离席。 他醉得老脸通红,站起身时险些仰倒,张秋池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扶住。 “祖父当心。”张秋池口气恭儒。 原本醉醺醺的张老太爷却忽然眼睛睁大,看着张秋池的脸庞“咿”了一声。 “你这天生异象的面相,倒非凡夫俗子啊”张老太爷舌头打结,“来,快报上生辰八字,让老道我给你好好算一算” 张秋池哭笑不得。 苗姨娘眼底神色却微微一变。 此时张峦已经站起了身,上前扶住张老太爷,道:“父亲,我送您回去歇息。” 张老太爷一面走,一面仍追问着张秋池的生辰八字。 苗姨娘侧耳听着,确认了张峦并未加以理会,紧紧攥着衣袖的双手才缓缓松开。 饭席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清茶和瓜果。 疯老头子被弄走了,张老太太心情舒畅,问起了小辈的学业。 张义龄一直被禁足家中,但张峦也按时指导,怎奈他榆木脑袋,又不肯用心去学,被问起时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张彦看在眼里,恼在心底,决定回去之后打一顿消消气。 张老太太告诉自己不必生气,遇到这样不成器的孙子,放弃了就是,反正她还有很多孙子,为此气出病来,不值得。 张眉妍虽未被明言禁足,可出了那样丢脸的事情,私塾她已是不能去了,近来一直借着患病的借口不曾出门。 但她仍道:“孙女最近一直在虔心抄写佛经,闲时便读女则。” 一旁的张眉娴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柳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暗暗来气。 张眉寿却被少女不加掩饰的表情逗笑出声。 张眉箐也捂着嘴偷笑。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张眉妍仍是一阵心虚脸红。 “三丫头的腿已好全了,也该回私塾念书了。”张老太太对宋氏说道。 邓家曾放出谣言说张眉寿康复无望,虽说在两家的交锋中邓家已然落败,但外面有关张眉寿患病的猜测依然颇多 此时张眉寿回私塾读书,等同是去打破外界的种种谣言。 宋氏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说起了自己打算带张眉寿姐弟三人回苏州外祖家的事情。 张老太太听得一愣。 嫁过来这些年,宋氏一次娘家都没回过。 张老太太斟酌间,刚巧张峦回来了,就说起了自己被准允历事一事。 张老太太听得眼睛一亮,高兴极了。 她转过脸,看向宋氏,抓住宋氏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笑得那叫一个慈祥温和。 “老二媳妇啊,你听我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 凭什么 “你既想要回娘家,我也没有拦着的道理,许多年未回去了,不妨多住些时日。回头我让人备些薄礼,你一并带去,代我问候亲家翁。” 走吧走吧,走得好,走得巧,正好能让老二专心历事了 察觉到婆婆的心思,宋氏脸上的笑意有些尴尬,却又十分释然。 许多事情她未必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恭喜二哥。”张敬笑着说道:“方才在席间怎么不说如今没了酒,只能拿茶敬二哥一杯了。” “方才父亲在,无暇提及此事。”张峦笑着摇摇头:“只是准允历事而已,没什么可恭喜的,待我期满归来,日后有了出路,再说恭喜不迟。”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将此番历事看得极重。 这与他而言,代表新的开始,意义非凡。 “你有才有谋有头脑,只要有了机会,沉下心去历练,还怕不被赏识吗”张老太太对二儿子的能力向来很有信心呃,尤其是宋氏不在的情况下。 “母亲说得是。二哥,我以茶代酒,愿二哥能大展拳脚,来日前程似锦。”张敬说话间,举起了茶碗,并看向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张彦。 三兄弟都在,出于家庭和谐考虑,他自然不能独敬二哥。 见张彦迟迟没什么动作,张敬提醒似地笑了笑:“大哥” 柳氏面上笑着,暗暗捅了捅丈夫的手臂。 张彦这才端起茶。 “二弟,二次历事机会来之不易,可不要再像上次那般闹得难以收场才是。”他看似是在叮嘱,眼底却盛满冷笑。 张峦面上笑意不减:“借你吉言。” 却是连大哥都没有再喊。 张彦咬了咬牙,将茶水一饮而尽,茶碗放下时,发出“砰”地一声响。 张老太太脸色难看。 瞧瞧那小肚鸡肠的模样,竟也不知道丢人害臊 “老大是不是吃酒吃醉了”张老太太语气微沉,看着柳氏说道:“扶他回去醒酒。” 张彦闻言神情更冷几分,站起身来。 “不打搅母亲为二弟庆贺了。”他语气讥讽地说罢这句话,转身便走。 “你”张老太太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压下去。 她也出身书香世家,作为淑女,她是不会骂人的当然疯老头子除外。 可同样都是她亲生的儿子,老大老二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一定是因为二儿子随她,而大儿子不幸随了他的父亲 张老太太这么想着,莫名就没那么气了。 柳氏赶忙笑着打圆场:“看来是真醉了,本不该让他吃这些酒的母亲别同他一般见识,二弟也莫要介怀,你大哥他吃醉了酒贯爱说胡话。” 她说话间,看见张峦夫妻二人放在桌下的手竟是交握着的,脸上的笑意忽地凝住。 无人看到柳氏转身出去追张彦时,脸上瞬间阴沉的神情。 张彦走得很快,柳氏始终没追上他,回到栖霞院时,却见堂屋内一片狼藉,两只珐琅花瓶被打碎在地,朱漆茶盘丢在帘栊旁,就连那只今早她刚奉过香的三足香炉都被打翻,香灰扬得到处都是 一屋子下人丫鬟都躲在门外,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柳氏气得头脑发昏,走进里间就见张彦绷着脸站在窗边。 “你疯了吗”柳氏质问他。 她口是心非地赔着笑脸给他在后面擦屁股,他倒好,回到自己的窝里又祸祸起来了 “母亲才疯了”张彦只是微醉的脸上俱是不甘和恼火:“你方才瞧见了没有,二弟只不过得了个国子监历事的机会而已,母亲就高兴得跟吃了蜜似得我当初中进士时,她也只是说了句什么日后须得加倍勤勉之类的话” 他说着,仰面冷笑了两声:“都是嫡出,我且还是长子,但从小到大别人夸得总是二弟,哪怕我给母亲挣了五品敕命回来,而二弟终日纠缠后宅琐事,百事不成可到头来母亲还是百般偏向他、高看他这究竟是凭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柳氏在心中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哪里不如当然是哪里都不如 尤其是这幅只知抱怨,什么屁事都写在脸上的窝囊样子 柳氏越看他这幅嘴脸越觉得厌烦,同时她多年以来一直藏在心底的那根刺,也越发尖利起来。 张彦的话里,她只赞同三个字凭什么 是啊,究竟凭什么 她在心底早已问了无数遍 午后,张敬去了海棠居找张峦说话。 三太太纪氏也跟着一道儿来了,四姑娘张眉箐跟在她身旁。 “去找你三姐玩儿。”纪氏对女儿说道。 张眉箐便凑了过来,见张眉寿正盘腿坐在榻上专心致志地剪纸,好奇地问:“三姐,你剪的是什么呀” 闺中的女儿家,乐趣不多,剪纸也是其中一个,她偶尔也剪着玩儿,却剪得不好,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女红不好,手不巧,自然纸也剪不好”。 于是,她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学习女红,想把手练得“巧”一些。 “小兔子。”张眉寿头也没抬地答道。 张眉箐就很惊讶。 她连最简单的字都剪不好呢,三姐竟会剪小兔子了。 且还剪得这样好 张眉箐看着张眉寿放下剪刀,将碎纸屑轻轻挥去,把大红剪纸展开后,呈现在她眼前那栩栩如生的兔卧图,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三姐,你的手可真巧”脸蛋圆圆的女孩子满眼惊叹艳羡。 张眉寿笑了笑,“闲来无事剪着玩儿的,你若喜欢,送你可好” 张眉箐欢喜地将那剪纸接过。 可她又有些失落地道:“可我想要的是三姐这样的巧手呀。”而不是区区一张剪纸,当然,她也很喜欢这只可爱的小兔子。 “我可以教你剪啊。”张眉寿大大方方地笑着说道。 前世活得太冷清了,她很向往一家人能热热闹闹,互帮互爱但这绝不包括大房一家这等自私自利,只知利用索取的家人。 听张眉寿愿意教自己,张眉箐高兴极了,当即脱了绣鞋也盘腿坐到榻上。 张眉寿先从如何叠纸教起。 张眉箐听得很认真。 而第一张团福只剪到一半的时候,赵姑姑忽然过来笑着传话隔壁秦家来了丫鬟,说是秦家小姐秦云尚请张眉寿去作客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1 报答 秦云尚作为京中女子之楷模,才貌品性俱佳,小娘子们都以能与之来往而引以为荣,可秦云尚喜好清静,并不爱主动与人结交,深交好友更是寥寥无几。 可在这寥寥无几的数人中,有两个便是当今仁和公主和长泰公主。 长此以往下,秦云尚身边便缩成了一个小圈,外人只是向往,却轻易不可能挤得进去。 这也是上一世秦云尚失踪之后,秦家人为什么只能对外宣称女儿病故的部分原因。 “二嫂,蓁蓁何时与秦家小姐走得这般近了今日过节,秦小姐还特地请蓁蓁去串门儿呢”张眉寿被请走之后,纪氏很有几分诧异地向宋氏问道。 宋氏也很茫然。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道啊。 张眉寿来到秦家之后,被请去了秦云尚的居院。 带路的是秦云尚身边的二等丫鬟,她一路几番打量过张眉寿,始终不解自家姑娘何以要请这位刚退过亲的张家三姑娘来府里作客,且还让人进了宜春院。 张眉寿很清楚秦云尚请自己前来的原因,但并不确定对方会是何种想法。 宜春院内,正堂中,秦云尚坐在梨花木梳背椅内,静静地看着她对面那个同样半坐在椅内,双脚却触不到地面,一双粉白绣鞋晃在半空中的小女孩。 张眉寿比她小了整整六岁。 看着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小孩子,秦云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琴棋书画都很精通,却并不擅长与人相处,仅有的几位好友也是因为脾性相投、相互之间相处起来不累才能交好多年。 说白了,她与人打交道靠的不是维持,全是一个随缘而已。 秦云尚是秦家唯一的小姐。三个哥哥有两个已经成了亲,也都生了娃娃,侄子侄女们大到只比她小了三岁,小到刚学走路的都有可她一瞧见那些吵吵嚷嚷的孩子们就觉得头痛,时时避之不及,是以当真不晓得该如何跟孩子说话。 “你吃点心吗”秦云尚看着张眉寿,柔声问:“若不喜欢吃茶,我让丫鬟换蜜水来” 张眉寿笑了笑,摇摇头。 “秦姑娘有话直说便好,不必忙活。” 秦云尚讶然。 寻常这般大的小姑娘见着了她,无不是一口一个秦姐姐喊得亲热极了,个个恨不能挤到她身边多说几句话可面前的女孩子自见着她开始,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说过。 不过若真的只是寻常的女儿家,昨晚又岂能设法将她救下 昨晚她倒地之后,头脑昏沉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可隐约中却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她听到有女孩子带头大喊官差来了,也知道并没有官差,有得只是一群孩子们的虚张声势。 她也听到男孩问要不要报官时,那声音稚嫩的女孩毫不犹豫地就说“不能报官”。 后来父亲带人来了,她便知父亲必然见到那几个孩子了,故而清醒过来之后,便跟父亲问起了都是哪家的孩子可父亲却说,几个孩子一口咬定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倒在地上而已。 言外之意便是几个孩子都无意要报答,且只愿当作什么都不曾看到过。 但秦云尚仍想见那女孩子一面,尤其是听到女孩子竟就是住在自己隔壁府上的张家三姑娘之后。 她与张眉寿也见过数次,对她的印象除了自幼长相颇好之外,便只剩下前些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张邓两家退亲之事了。 “昨晚你可是去了西漕河畔”秦云尚问话时,已经屏退了房内的丫鬟。 张眉寿点头答“是”。 “你可是瞧见我和别人说话了”秦云尚又问。 张眉寿又点头。 秦云尚顿了顿,又问道:“你救我时,就不怕连累自己吗” “当然怕。”张眉寿如实答道。 只是当时对方在明她在暗,她相对安全。 而放箭时抓住了对方心虚害怕的弱点,所以才能顺利将人救下而若真没射中的话,她也不会站出来冒险大喊的。 她并不会为了救人将自己和朋友真正暴露在危险之下。 昨晚救下秦云尚一命,纯属是运气好。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秦云尚试探地问。 她知道自己这么问,并不聪明,等同是递了把柄过去。但昨晚之事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她被救也是事实。即便对方无意要报答,她也必会设法还这个人情。 有时,人情还了比欠着要让人更安心些。 可救命之恩怕是真的不好还。 张眉寿真当回事儿似得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她。 “我还没想好,待我想到时再与秦小姐说吧。” “”这个没有半点委婉客套的回答在秦云尚意料之外,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张眉寿:“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我送你。”秦云尚有些不能回神地起身。 待将张眉寿送出正堂之时,她忽然低声问:“张三姑娘可否答应我将此事保密” 她知道自己这么跟一个小孩子说话有些天真,可她莫名对面前的小孩子有几分无法言说的信任。 或是因她救自己时表现出的聪慧勇敢、或是因她方才面对她想要报答时的坦诚直接。 “秦姑娘放心。”张眉寿保证道:“其他人也不会说出去的。” 见死不救为不善,但救了之后,再去毁坏对方的名声或是以此相挟,那便成了恶,还不如不救。 至于回报,她救人时也并未想过要去索取,可对方显然是不还人情便不安心。且凡事皆有可能,万一日后她当真有用得着对方帮忙的地方呢 这不矛盾,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既如此,便先欠着好了。 来日若真还了也可以,不还也罢,都无甚紧要。 但童年噩梦不愧是童年噩梦啊,果真谈吐仪态都十分得体,性情温和且品性不俗。 至于深夜与人私会乃至打算私奔 出于个人和家门名声考虑,这是不应该,但在没有定亲的情况下有了情投意合的对象,这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至多是涉世未深,识人不清而已。 可上一世这个姑娘却因此付出了性命,识人不清的代价委实沉重。 张眉寿离开宜春院之后,秦展又来看了女儿。 “尚娘,爹再问你一遍,究竟是谁伤的你”秦展鲜少在女儿面前如此严厉。 但事关女儿性命,他必要问出个究竟,将那人揪出来严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2 宋氏的小虚荣 “父亲,女儿说不得。”秦云尚叹了口气,道:“但女儿心中有数,日后必当多加防范。” 话末,低下头才又道:“女儿知道让您失望了。” 秦展无奈至极。 “尚娘,你为何非得如此固执” 他这个女儿,他一直没有舍得过分拘束过,因此这才养就了她自幼就很有主见的性子。 可有时过于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见秦云尚不再说话,秦展只有道:“你即便不说,我与你哥哥迟早也查得出来等你哪一日想通了你我父女再细谈眼下,你就且好生养伤吧” 秦云尚目送着父亲离去,眼中神情明灭不定。 她对他的情分虽在昨夜他要取自己性命时已彻底消匿了,可到底相识相知一场,他也是个可怜之人 只盼着他能走远一些,日后别再相见了。 暮色四合,海棠居里欢声不断。 张眉寿姐弟三个正拆看着今日宋聚给他们的荷包。 沉甸甸的荷包里均是金灿灿的小金子却非寻常的金豆子金瓜子儿,而是制成了小动物的形态。 张眉寿得到的那份,均是玲珑可爱的长角小羊,小羊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栩栩如生,精致非常。 张鹤龄与张延龄的,则是数十颗饱满圆润的小鸡崽。 “这是按着蓁蓁他们三个的属相制成的。”张峦笑着说道:“大舅哥看起来不拘小节,待孩子们倒很用心。” 张鹤龄捧着可爱的“小鸡崽”爱不释手。 小孩子总是喜欢这些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这与是不是金子打造的并无关系。 但他们也知道金子很贵重。 所以,在张眉寿将荷包重新系好,乖乖地递向宋氏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互看一眼,也赶忙要上缴懂事这种事情,孩子间也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要去攀比的。 父亲说了,所有的好东西都要交给母亲保管只是张峦的原话似乎并没有保管两个字就是了。 “母亲,我只想要留一个,可以吗”张延龄眼巴巴地看着宋氏问道。 宋氏答应了给姐弟三人各留一个。 她并不是舍不得这点儿金子,而是孩子太小,万一弄丢了就不好了待他们大些,她自然还要再还给他们的。 “我听说今日秦家小姐请蓁蓁去说话了”一直含笑看着妻子和孩子的张峦,此时方才问道。 得了宋氏肯定的回答之后,张峦又饶有兴致地看向女儿:“蓁蓁,秦家的姐姐都与你说什么了” “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打听来作甚”宋氏横了张峦一眼。 张峦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他只是好奇美名在外的秦姑娘怎么忽然跟他的女儿有了来往。 难道说他的女儿其实也很优秀这个秘密已经被泄露了吗 “秦姐姐邀我同去仁和公主的花会。”张眉寿避重就轻地答道。 她救下秦云尚的事情,她既答应了保密,便是父母也不会说。 至于这个花会,也真是今日秦云尚与她提起的,她知道秦云尚有此邀请,大约是类似于拉她一把的好意。 只是她的避重就轻,落在张峦和宋氏耳中,却是重之又重。 仁和公主的花会 那可是让京中小娘子们趋之若鹜的聚会向来都是一帖难求。 若哪家的姑娘有幸得了邀请,凑上去求带之同往者,都能将头给挤破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才说”宋氏有些怪女儿说晚了,又连忙问:“你可答应了” 张眉寿摇摇头。 “我们不是要去外祖家吗”她反问宋氏。 “去你外祖家又不着急”宋氏颇有些怒其不争地道:“若能有幸去仁和公主的花会,即便是等上些时日又有何妨” 虽说张邓两家退亲之事,明眼人皆看得出错在邓家,可女孩子退过亲,说出去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而若能去一趟仁和公主的花会,又与秦家小姐走近些,那便不一样了 这对女儿的名声、甚至是日后的亲事,都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张峦也听说过仁和公主每年举行的“六月花会”,虽不比宋氏这般热衷,却也觉得是有利无害的,于是也道:“既然有机会,蓁蓁不妨去跟着玩一玩,多长些见识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听母亲的,要去。”宋氏一脸较劲地说道:“也让邓家的人和你大伯他们瞧瞧,咱们如今争气着呢” 先有丈夫又得了历事的机会,再有女儿被秦家小姐邀请同去仁和公主的诗会,宋氏觉得脸上十分有光,心情都振奋起来。 张眉寿本没想到父母的反应会这般大。 她记忆中,这是头一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 是,母亲的想法确有些虚荣,可世人有几个不虚荣呢尤其是宋氏自幼被宠溺长大,习惯了被人捧得高高地,本性就有些好强。 这一刻,张眉寿非但不觉得宋氏这样有什么不好,且还很高兴,因为她在宋氏这种小小的虚荣心和争强好胜的面孔之下,看到了一种逐渐复苏的心态。 这是好事 “母亲明日给你备些礼物,你再去一趟秦家,与秦姑娘说,你愿意与她同去花会。” “母亲,不必。”张眉寿心底哭笑不得,看着宋氏说道:“秦姐姐做事随心,不喜欢别人巴结讨好,咱们如此,反倒不好了。” 她本是随口拿这话来劝退宋氏,却引起了张峦的共鸣:“蓁蓁说得对,孩子之间的事情,咱们做大人的还是不要过多插手的好。” 宋氏闻言刚要说话,张峦又笑着道:“花会在下月呢,这不是件小事,秦姑娘若真心邀蓁蓁同去,必还会正式拟帖再请的。而若不是真心,今日只是孩子间的随口一提,咱们巴巴地跟去,不识趣不说,届时到了花会之上,无人照料蓁蓁可如何是好啊蓁蓁年幼懵懂,若一个人出了差错,或是得罪了人,岂不得不偿失” 张峦一席话,成功地说服了宋氏,也让张眉寿对父亲的思虑缜密周全又有了新的认识。 一家人说话间,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张家的大姑娘张眉娴,此时正一个人心情烦闷地坐在后花园的荷塘边,往塘中砸着小石子儿。 她今日竟听说,父亲有意将她嫁给当朝礼部侍郎做续弦 她才十四岁呀,怎能甘心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做续弦呢 张眉娴想到这里,又怕又怨,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着。 她无声哭泣时,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以为是自己的丫鬟找到了这里,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张眉娴赶忙拿袖子擦干眼泪。 可脚步声却戛然而止了,并未再朝着此处靠近,而那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与熟悉的语调,让张眉娴顿时警惕了起来。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3 救人与被救 好像是柳氏的声音 张眉娴打从心底不愿称呼柳氏为母亲。 那声音虽然很低,她几乎听不到在说些什么,但她还是瞬间确定了说话的人是柳氏无疑。 下意识地,张眉娴就站起身来,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缓缓靠近,想要听清那谈话声。 此时天已经黑了,又是平素四下无人的荷塘附近,柳氏这般鬼鬼祟祟地与人说话,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这无异于毁人诛心无论如何,我断然不会答应的。还请大太太自重,日后不要再来找我。” 隔着荷塘外的一丛青竹,张眉娴侧着耳朵听到了这一句话。 这声音也是女子,可她一时却辨不出是谁。 可在此处见面,必然也是张家人兴许是哪个院子里的下人 但说话这般硬气,又不像是寻常下人。 还有,柳氏让她做什么她不肯答应 张眉娴好奇到了极点,想透过绿竹去看清对方的长相身份,可竹丛浓密,天色又暗,她根本无从探看。 柳氏冷笑了两声。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清白高尚真把自己当二房的人了人家二房可不见得拿你当人看呢况且,我只是让你做一个妾该做的事情而已” 对方并没有说话。 柳氏又语含威胁地道:“你可别忘了当年你是怎么爬上他的床的我救下你时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若没有我,你这些年早被宋氏撕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现如今宋氏给了你一丝好脸色,你就当真以为日后乖乖地做一条狗,她就会放过你了” 张眉娴听得心中大惊。 二房的人 妾 还有二婶的名字 莫非对面的人是苗姨娘 可苗姨娘与柳氏向来没有任何交集,表面上连句话都不曾说过的府中上下只怕谁也不可能将她们二人联系到一处 柳氏显然是在挑拨苗姨娘与二婶作对 她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是因为二妹与邓誉的事情、父亲和二叔近来不睦 张眉娴自顾猜想间,忽然听到了一道喊声入耳。 “大小姐,您在不在园子里若是在,快些答奴婢一声啊” 这是她的大丫鬟青梅的声音,想必是找她来了 张眉娴顿时紧张起来,别说答她了,便是丝毫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随着丫鬟的呼喊声,灯笼的光芒影影绰绰地透在不远处的花丛中,似乎正在朝着这里靠近。 “我今日可不是与你打商量来了,你若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我必保你和你的儿子在张家安安稳稳地。而若生出其它心思来,我有得是法子让你知道你与这随手便能碾死的蝼蚁并无什么区分” 柳氏一面环视着四下,一面飞快地说完这句话。 张眉娴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很快便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丫鬟已经挑灯找了过来,张眉娴本想出去,可转念一想,却又停下了动作。 柳氏竟与苗姨娘暗下都有往来,这小小的张家还有多少事情是她想象不到的 青梅看似待她忠心,可青梅的爹娘都在柳氏手下做事 今日柳氏听到青梅来此处寻她,事后难保不会问起青梅是在何处寻到了她若她偷听之事被坐实了,还不知是怎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张眉娴头上汗水更密,却是冷汗。 她缩在那丛还算隐蔽的青竹下,眼睁睁地看着青梅一步步来到了荷塘边。 “奇怪,整座府都找遍了,大小姐究竟能去哪儿啊”青梅一边嘀咕着,一边提着灯朝着竹丛走来。 她做事向来心细,可眼下这心细,却让张眉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晃着的光亮越来越近 张眉娴几乎认定了自己要被发现之时,却见青梅忽然停下了脚步。 塘边与竹林挨近的地方均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因平时无人踏足,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青梅朝着前方看了一眼,大约觉得大小姐不可能躲起来不回答她,便未再坚持上前。 她转身往别处去了。 饶是如此,张眉娴也不敢立即出去,而是静静等了许久,直待确定人走远了,才悄悄松了口气。 一阵夜风吹过,浑身是汗的她再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 她站起身来,因心神不宁,脑中思绪良多的缘故,便没顾得上留意脚下而这一个不小心,致使脚下骤然打滑,身形摇晃间,很快就朝着荷塘的方向倾倒而去 张眉娴来不及惊叫,人已落入了水中 随着“扑通”一声落水的声响在寂静的四周荡漾开,还有女孩子惊慌失措的求救声。 “救、救命” 相较于方才的害怕被人发现,此时她甚至盼着青梅能去而复返 恐惧到了极致的挣扎中,她伸手胡乱抓着荷藕花茎,而那些飘飘浮浮的植物根本给不了她丝毫助力,反而拖缠住了她的双腿,让她往下沉去。 就在张眉娴濒临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 途径此处的张秋池听到了女孩子的求救声。 他心急如焚地想要下水救人,可问题是他根本不会水 急乱中,他手脚并用地折了一支青竹竿,紧紧攥住一端,朝着塘中水面挥去 “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少年大声地说道。 张眉娴却几乎没了力气,双臂无力地漂浮在水中,想去抓那竹竿,却根本触及不到。 张秋池见状,心一横,抓着那只竹竿就毫不犹豫地跳入了荷塘内 此处的水应当不会太深,他抱着侥幸的心态借着竹竿的浮力朝着女孩子挣扎的位置而去。 女孩子粉色的衣裙在水中浮动着,犹如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 张秋池刚抓住她一只手臂,欲拖着人往岸上去,就觉得女孩子的身体如千斤秤砣一般,坠着他一同往下沉了几分 待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重心。 救人的心是火热的,可喝进去的水却是冰凉的。 还有些腥臭。 这一刻,他的身份发生了颠倒性的改变成功地从一个施救者,变成了急需被施救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4 求助 躲在暗处一直跟着张秋池的棉花得见少年人在水中竟已自顾不暇的狼狈模样,不由地惊呆了。 说好的见义勇为呢 怎么觉得他若再不出手的话,大公子就要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啊 棉花吐掉嘴里衔着的狗尾巴草,箭步冲向塘边,而后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连水花都没激起多少。 这才叫真正的泅水大公子,看到了吗,学会了吗 棉花很快就游到了张秋池身边,架起了他一条臂膀。 张秋池一面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一面呛着水道:“先先救她” 棉花沉默了。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三姑娘小小年纪何以就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务必时时守在大公子身边了 就这舍弃自我,普度众生的德行谁能不操心啊 他第一回知道原来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句话,竟还是有后续的那就是已是自身难保了,还要坚持去保别人。 大公子啊,快住嘴吧,小的敬您是尊活菩萨还不行吗 棉花坚持先将张秋池救了上去。 在他眼中,买下他的人是三姑娘,三姑娘要他保护好大公子,他便一丝差池都不容许发生。 至于那位溺水的小丫鬟,同他并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他顺手将人捞上来算是日行一善了。 被误认为是小丫鬟的张眉娴被棉花粗暴地拖上岸,跌坐在地上往外咳出了几大口池水,与此同时,惊惧到了极致的脑袋也逐渐恢复了一丝清醒。 “你没事吧” 少年人关切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张眉娴下意识地抬起头。 她的眼睛被池水浸的又疼又涩,视线模糊极了。 一片昏沉的朦胧中,她隐约得见一张少年温和清俊的脸庞轮廓被夜色晕染的格外不真实。 “你是谁”张眉娴呼吸仍不顺畅地问。 对方却好似惊愕了一瞬,脱口问道:“大姐怎会是你” 张眉娴愣住了。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间,她终于也彻底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样貌。 这不是二叔庶出的长子张秋池吗 也就是方才偷偷与柳氏见面谈话的苗姨娘的儿子 张眉娴一下子紧张起来,双手撑着地就要站起身。 张秋池认出了她之后,便也未多问她为何会在此处落水,只是道:“大姐不曾带丫鬟前来可要我去将丫鬟找来,送大姐回去换衣请大夫” “不必”张眉娴语气无力却极坚定。 张秋池不由怔住。 “多谢你救了我。”张眉娴语气稍缓,却是道:“但今晚我落水之事,还请你务必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张秋池有些不解,想了想却又释然。 女子落水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况方才棉花也下了水救人大姐大致是担心传出去对名声不利吧 倒是他疏忽了。 张秋池点头答应下来,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 陌生人他都常怀善意,更遑论是同府姐弟。 可张眉娴眼下这副模样,若在回去的路上被人瞧见了,还是一样的瞒不住。 张秋池稍一思索,便提议道:“此处离三妹的愉院最近,大姐不如先去三妹那里更衣暂避。” 张眉娴闻言有些犹豫。 三妹 张眉寿自幼娇蛮霸道,偏被张眉妍哄得服服帖帖的这一点,张眉娴十分地看不惯,是以对张眉寿这个隔了一房的妹妹并无太多好感。 可她也看得出,经过最近发生的许多事,二房与大房已经隔心了,而据那日父亲跟祖母说二妹私会邓誉被抓包一事就有三妹的设计在里面。 她不是很信,但今日家宴之上,她瞧着张眉寿,总觉得像变了个人似得。 张眉娴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但眼下要她去张眉寿的院子里暂避,她总觉得不是个好主意。 张秋池见她不说话,也只好道:“大姐若另有安排,我便先行回去了。” 他是热心助人,却绝不是非要插手不可。 况且,这一身湿漉漉,委实怪冷的。 “等等” 张眉娴喊住了他。 她是绝不可能就这样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的 既如此,除了找三妹帮忙之外,似乎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愉院中,张眉寿已经洗漱罢,正趴在床上,身下压着软乎乎的枕头,捧着一本画册看得入神。 她不喜诗词文章,却痴爱与字画有关的一切,喜好剪纸也是因此。 只是单靠着一腔喜爱,上辈子无人指点,连入门都是靠着自己瞎胡临摹,故而自认到底也没学出个什么鸟来便是了。 但也不求学出个什么模样来,做喜欢的事,做的喜欢,便足够了。 这画册是从父亲那里得来的,不是先人之作,而正是当今才子名家、前东宫讲官李东阳的随笔画册。 李东阳幼时乃赫赫有名的京师神童,八岁时入宫验试,被先帝钦点入国子监读书,十七岁便在殿试中取二甲第一。 去年,时任东宫讲官的李东阳因父亲李淳病故,如今正于家中守制。 此时李大人笔下还含着年少张狂之气,相比后期的沉稳内敛,大气磅礴,略显青涩之余,却又意气风发。 张眉寿在心中评价着。 她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同为祝又樘在位期间的肱骨大臣李东阳,因她儿子祝照昏庸无能,在祝又樘驾崩之后,与谢迁一同多番辞官之事她始终不允,软硬兼施地劝阻着。 挨到最后,身居名士之首的李东阳,甚至不惜当朝宣称自己患了极严重的“痔病”,以此为由,苦苦乞求归去养老。 她到底没再好意思强留,皇帝也无言了,唯有准其所请 张眉寿忆起往事正入神时,忽然听到张眉娴和张秋池过来了,不由十分惊讶。 张秋池且罢了,与她从无往来的张眉娴怎么也来了愉院 而待披了外衣去外间见人,得见俩人均是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之时,张眉寿更是诧异之极 “大哥,大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怎么瞧着像是刚从河里被捞上来似得 而一将张秋池与落水联系到一处,张眉寿就不禁紧张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5 秘密 张秋池看了张眉娴一眼,只道:“三妹,你且让大姐跟你说罢。” 张眉寿心底狐疑。 她记得张秋池与张眉娴似乎并无交集的。 可又见张眉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眉寿也只有道:“阿荔,先给大姐取一套衣物过来。” 阿荔应下便去了。 此时,张秋池给张眉寿递了一个“咱们回头再说”的眼神,就也道:“三妹,我先回去更衣了。” 张眉寿虽一肚子疑问,但显然此时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只能点点头。 张秋池离去后,阿荔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过来了。 “大小姐,这是奴婢新裁的衣裙,还不曾穿过。您若不嫌弃,便先将就着换上吧。”她身量与张眉娴差不多高。 张眉娴将衣物接过,朝着张眉寿道了句谢。 张眉娴在耳房中换罢了衣物,阿豆又伺候着她一点点绞干了头发。 “劳你将我的衣裙洗了挂进院子里吹干。”张眉娴对阿豆客气地吩咐道。 阿豆略微一怔,而后点头应下。 张眉娴收拾一新之后,再回到正堂,已不见了张眉寿,只有一个二等丫鬟阿菱等在那里,并着一碗冒着热汽的姜汤。 姜汤是张眉寿吩咐熬下的,这让张眉娴很惊讶。 但她也没有矫情推拒,而是一口气将有些辛辣的热汤灌进了肚子里。 原本冰凉的手脚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后背片刻就冒了一层汗。 “三妹呢”张眉娴跟阿菱问道。 “三姑娘在里间呢。” 张眉娴犹豫了一下,想到那一碗姜汤,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她在珠帘前止步,隔着帘子询问道:“三妹睡下了吗” 里头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还不曾。大姐进来吧。”只是这句话刚说完,这声音的主人就打了个极长的哈欠。 阿荔从里面打起了帘子请张眉娴进来。 原本趴在床上的张眉寿已经合上了画册,下床穿好了鞋,在临窗的椅子里一边坐下,一边请张眉娴也坐。 二人都坐好之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张眉娴颇有些不自在。 “三妹,谢谢你。”她好大会儿才说出这一句话来。 “大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张眉寿的从容得体让张眉娴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四目相对间,张眉寿道:“大姐放心,今晚之事我是不会对旁人提起的。我这院子里的丫鬟,也不是嘴碎之人。” 张眉娴一下子更是惊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本还为难着怎么跟三妹提起要她保密这件事,可三妹竟主动与她保证了,且半个字都没有多问,免去了她的诸多尴尬与为难。 她以往怎没发现三妹如此善解人意,聪明贴心 “那我再谢谢三妹。”张眉娴的语气显然比上一次道谢时更多了几分亲近。 张眉寿笑了笑,道:“大姐若今夜不想回去,我便让丫鬟去传个话儿,只说咱们姐妹聊得兴起,今夜你歇在愉院了。” 张眉娴听得眼睛顿时一亮。 这法子好 “有劳三妹了。”她越看眼前的小女孩越觉得顺眼了女孩子之间的好感,有时来得格外容易。 张眉寿的院子不大,卧房仅一间而已,张眉娴要留下来睡,二人便只能同塌而眠。 熄了灯之后,张眉寿睡床头,张眉娴睡床尾。 黑暗中,两个人各自想着事情。 张眉娴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柳氏与苗姨娘之间的对话,越想越多,根本睡不着。 还有她的亲事若她真的被迫嫁给那个比她父亲还要年长的人,该怎么办呀 张眉寿则在想着张秋池下水救张眉娴的事情此事张秋池没说,她也没问张眉娴,但是经过她已经了解清楚了。 就在张眉娴方才更衣的间隙,她让阿荔打着去给张秋池送姜汤的旗号,顺便找了棉花细问此事。 原来是张眉娴不知因何落了水,恰巧路过的张秋池不顾险阻下水救人,最后两个人再一同被棉花给救了上来的曲折故事 张眉寿乍一听闻,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可细想之下,又觉得心惊。 若是她没有交代棉花贴身跟随张秋池的话,结果会是如何 她想到上一世张秋池的溺亡,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上一世张秋池便是因此而死,只是他死之后,张眉娴恐怕被牵连,才将他的尸身抛于西漕河内 只是这想法不光大胆,还经不起推敲。 先不说张眉娴何来的胆量与能力做好这一切,单说据棉花所言,当时张秋池和张眉娴皆是命悬一线,若无人施救,死得绝不会只是一个。 前世张眉娴可活得好好的呢。 所以,张眉娴此番落水,极有可能是前世不曾发生的事情只是这一世不知因何有了变故。 张眉寿按下张眉娴的事情不再多想,过于活跃的脑子里又产生了一个同样大胆的猜想 通过张秋池不顾自身安危救人这件事情来看,这是个热心肠的少年人,所以上一世端午前夕,他会不会是恰巧路过西漕河,为了救遇害的秦姑娘才致使了自身悲剧的发生 只是这一世因为她的缘故,改变了张秋池出现在西漕河畔的契机了而已 张眉寿竟觉得极有可能。 可任凭她想破了天,也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任何凭据可以证明。 张眉寿想得脑袋疼,干脆不再去想,而正打算睡时,忽然听得张眉娴轻声问道:“三妹,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张眉娴闻言忽然就掀起被子坐了起来,挪到了张眉寿身侧。 昏暗中,张眉寿茫然地看着她。 “大姐,怎么了” 张眉娴看着那双在黑暗中尤为晶亮的眼睛,莫名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三妹,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 张眉娴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显得格外神秘。 她原本没想过要跟任何人说的咳,她才不是因为区区一碗姜汤就被收买了呢。一定是因为三妹今晚的表现冷静又贴心,让她觉得格外靠得住,所以她才愿意将这个可能会影响到二房的秘密说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6 蒋令仪 但好心的同时,她也必须为自己打算,所以又加了一句:“但你可不能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张眉寿定定地点头。 她是很喜欢听秘密的,但她眼下对张眉娴的秘密并不是很感兴趣她以为张眉娴是要将自己今晚落水之事与她明说了。 可事实却是,张眉娴真的说出了一个令她意外至极的秘密。 “今晚我在后花园里,不小心听到了柳氏偷偷和一个人说话,那人竟是苗姨娘”张眉娴并不拐弯抹角。 “她们说什么了”张眉寿几乎是瞬间就追问道。 张眉娴一时复述不上来那些偷听来的、零零散散的对话,又恐三妹会理解不清楚,是以便以梗概的方式说道:“柳氏挑拨苗姨娘和二婶的关系,还怂恿苗姨娘去做什么事我虽不知是何事,但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末了,又肯定地补充道:“我猜想,柳氏是因近来之事记恨上你们二房了,想借苗姨娘之手来报复二叔二婶。” 至于怎么报复,她不得而知。 张眉寿听得震惊极了。 她惊得不是大伯娘的不安好心,而是大伯娘竟暗中与苗姨娘有联系 这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张眉寿冷静下来之后,便琢磨起了张眉娴话中的真实性。 按理来说,张眉娴是没有理由拿这种事情来骗自己的她知道张眉娴与柳氏这个继母的关系向来紧张,张眉娴肯将柳氏的坏心思与她道明,这并不奇怪。 而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想必很快便可分辨 端午过后,下了一场小雨。 细蒙蒙的雨雾中,阿荔举着一把紫竹油伞,护着张眉寿出了张宅。 张家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三姐,快上来。” 梳着丫髻的四小姐张眉箐透过半支开的马车车窗,对张眉寿笑着招手。 今日是张眉寿回私塾上课的日子。 小时雍坊中的私塾名叫“时月书屋”,由上一任定国公、也就是徐婉兮已故的曾祖父徐昌余所取。 张眉寿与张眉箐同龄,同年入私塾,故一直都在同一间书堂内读书习字。 雅致明亮的书堂里有序地排列着三十余张楠木书案与靠背椅,临窗下的方几上,各自摆放着一盆被精心养护的君子兰。 此时未到开课的时辰,各个位置上都还空荡荡的。 张眉寿刚踏进书堂内,书墨和女儿家们身上熏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使她的思绪忽然就被拉回到了久远的从前。 小时雍坊里的女孩子一般四五岁便入私塾读书,一直呆到十岁。 虽私塾内对女孩子管制不言,相对课业繁重的男孩子要松快上太多,只求个读书识字,将女则大致读通而已,可幼时整整五六年的光景耗在此处,仍令张眉寿印象深刻。 张眉寿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记得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那一扇大窗外,有着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 午后困倦时,她总趴在书案上借着竹林投下的阴影打瞌睡,女先生似乎也无心过分管教她,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眉寿刚在刻意做小了尺寸的靠背椅里坐下,就听得一阵女孩子说笑的声音传近。 张眉寿抬头看去,只见是一群衣着精致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其中,被拥簇在最前面的那位,正是她上一世交好了一辈子的闺中好友,徐婉兮。 张眉寿看着那长相俏丽却面露不耐,犹如孔雀一般高傲的女孩子,忍不住就露齿一笑。 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她的徐婉兮被她这个笑晃得一阵发怔。 啊,张眉寿竟然回来读书了 可为什么这两番相见,总像是个痴汉似得、没缘由地盯着她笑啊 徐婉兮皱着眉,而后将张眉寿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那犹如高手过招一般谨慎的目光,让张眉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那笑容仿若阳春三月中的微风拂过,将窗外的阴雨潮湿都驱散了开来。 徐婉兮眉头一阵狂跳。 她本还疑惑张眉寿今日为何会穿得平平无奇、以及那平平无奇的衣裙又为何被她穿出了一种别样的恬静来着 瞧她那坐姿、瞧她那笑容 竟是气质举止都已大变了 她明白了一定是张眉寿近日在家苦学了仪态礼数,又死命地磨平了骄躁的性格,妄图以此来击败她 天呐,这些东西恰巧是她最不愿学、也是最不足的啊 说好的比拼外表上的精致,张眉寿为何另辟蹊径,忽然注重起了内在美 这简直是作弊 徐婉兮满心不服与危机,再看张眉寿的笑意,便总觉得那笑意里掺着挑衅了。 “张三姑娘回来了呀。”一位身穿蓝色衣裙的小姑娘刻意拉长了张三二字,走到了张眉寿面前,狭长的眼睛里是窃窃的笑。 张眉寿点点头,未有说话。 原谅她,对这等平平无奇的脸蛋儿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根本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了。 见她未被激怒,那小姑娘觉得没趣儿,吐了吐舌头就兴致阑珊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只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病一场还病傻了呀” 她刚坐下,神色却忽地一喜,又站了起来。 “呀,蒋三姑娘。” 张眉寿单是听到这个称呼,眼神便是一冷。 蓝裙小姑娘已经迎上前,讨好地挽住了对方一只胳膊。 张眉寿抬起眼睛,视线中便出现了一抹丁香色的身影。 那女孩子年纪与她们相仿,脸上却并无太多婴儿肥,小小的一张脸上一双眼睛尤为灵动,嘴唇和鼻子都生得小巧精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极惹人注意的机灵劲儿。 张眉寿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苍老又中了风的脸庞在她手下不停地挣扎,变得越来越狰狞,最终没了气息,死不瞑目的画面。 这一想,便觉得通体舒畅了。 这便是蒋令仪了。 上一世恶心了她半辈子,最终被她拿被子捂住了口鼻,生生闷死在寝宫里的半路子太后。 蒋令仪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而是笑眯眯地朝着一侧的徐婉兮走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7 有蛇 徐婉兮对她的厌烦全写在了脸上还嫌不够,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可蒋令仪却好似没瞧见一般,仍是凑了上去。 对于蒋令仪的厚脸皮,张眉寿早已司空见惯却不成想幼时竟已经造诣如此之深了。 看来不管是什么事情,果真都要讲求个天分二字。没有天分,一味硬学,总难学到精髓。 显然掌握了厚脸皮的真正精髓的蒋令仪走到了徐婉兮身边,笑着轻声问道:“我听闻徐二姑娘要去仁和公主的六月花会” 徐婉兮作为定国公府的嫡女,身份尊贵非寻常贵女可比,她昨日已经收到了仁和公主的花会请柬。 “是又如何。”徐婉兮不紧不慢地去翻书,干笑了一声,道:“反正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她最厌恶的就是在男孩子面前装柔弱,说话嗲里嗲气的人了,简直看一次呕吐一次。 偏偏小时雍坊里的一群男孩子包括她哥哥徐永宁都跟睁眼瞎似得,半点看不清楚,还怪她欺负蒋令仪,倒过来夸赞蒋令仪温柔大方不与她计较 总而言之,自打从半年前蒋令仪住进小时雍坊开始,整个小时雍坊里的风气都被她带得乌烟瘴气了 而她就要向所有人证明,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的徐三姑娘也并不是人见人爱的她,徐婉兮,就是蒋令仪永远都高攀不上的对象 “我也不要徐妹妹带。”蒋令仪笑笑说道:“恰巧那日我姨母也要去凑热闹,我跟着一同去便是了,也不要什么请柬。” 徐婉兮脸色一黑,才明白她是炫耀来了。 蒋令仪的姨母钟氏是当今六皇子祝又淇的生母,去年诞下六皇子时被封为了静妃。 静妃虽与其他妃子一般活在宁贵妃的阴影之下,可她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没想过要反抗逃离这片阴影,反而将宁贵妃巴结得舒舒服服的。是以在宫中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蒋令仪的父亲远在陕地为官,蒋家举家都安居于陕地,正因静妃还算得宠的缘故,蒋家人才特地将蒋令仪送到了京城外祖钟家长住。 半年前,蒋令仪来到小时雍坊钟家,入了私塾,也不负家人众望,依仗着从不得罪人的好性格,结交了许多权贵子女。 只是徐婉兮是个例外,仿佛不管她怎么讨好巴结,反而都只会惹得徐婉兮越发讨厌她。 但蒋令仪仍一如既往地笑脸迎人。 “蒋姐姐,你当真要去仁和公主的花会吗”先前那蓝衣小姑娘满眼艳羡地问道。 蒋令仪点点头,由那小姑娘拉着去了她的位置说话。 徐婉兮“嘁”了一声,满脸不屑。 跟着做皇上小妾的姨母去一趟花会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些太监宫女们还个个不要请柬便能去呢,没个正经请柬,亏她还瑟的挺来劲的。 不过,她今年还没想过要带谁去呢。 要她好好看看,是谁这么荣幸会被她选中呢 徐婉兮的目光扫过书堂内的小姑娘们,似有意还似无意地停留在了张眉寿的身上。 论样貌论胆量,张三倒是个不会给她丢人的 才不是因为觉得她退了亲名声不好,想带她去花会遛一遭日后好说亲呢 可她怎么没像其他小姑娘那样来求自己呢 她不求,她总不能主动提出带她同往吧 大家都知道,她徐婉兮可是很要面子的。 徐婉兮自顾自地在心中喃喃着,正想得入神呢,忽然就听到有女孩子失声大叫了起来。 这叫声惊恐极了,吓得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女身着粉衫的女孩子已经跳了起来,脸色苍白地大喊大叫道:“有有蛇有蛇啊” 蛇 哪个女孩子不怕蛇,更何况都是自幼养在深闺的娇娇女。 徐婉兮自然也怕,但她还是努力拿出贵女的风范来,壮着胆子道:“徐婉清,你瞎叫什么呢,哪里有蛇,我怎没瞧见” 徐婉清是她二叔家的庶女,去年她便是带着这个庶出的四妹去了仁和公主的花会,谁知她动辄便要惊叫,竟像是一只分不清时辰不停打鸣的公鸡似得 噫害她在花会上丢尽了脸面 “二姐,真有蛇啊啊”徐婉清不停惊叫间,捂着头道:“它它它已经快到你脚下了” 徐婉兮本想骂她一句“真有蛇你捂着头有什么用”,可一听到最后几个字,额头登时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她强撑着低头去看,竟看到真有一条青色的大蛇正朝着她的方向快速地游走而来 徐婉兮这回也顾不得去嘲笑徐婉清了,也抱着头乱蹿起来 一时间,书堂内乱作了一团,四下充斥着女孩子的惊叫声,甚至胆小的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张眉箐躲到张眉寿身边,吓得不停跳脚。 张眉寿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和四处躲避的徐婉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来。 她记得,她被烧伤后在家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婉兮曾因被蛇吓到,昏迷了数日不说,还大病了一场,患了惊厥症。定国公府为此不光请了太医前来,最后连巫医都请了饶是如此,婉兮仍是病了数月才渐渐好转。 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此事之后,小时雍坊里的女孩子们愈发闻蛇色变,包括她在内都很是惶恐了数年。 婉兮更是怕蛇怕了一辈子,所有但凡与蛇同音的字眼儿都不能听到,一听就冒冷汗,偏偏朱希周最宠爱的小妾就姓佘,旁人喊她佘姨娘,朱希周则张口闭口佘佘的喊婉兮因此大哭过不知道多少次,说朱希周故意想要克死她再另娶。 张眉寿上一世此时仍在家中养着烧伤,是以不知私塾里进蛇时的具体情形,可她后来曾忍不住问过徐婉兮,当时那么多人都瞧见蛇了,为何偏偏只有她被吓出了病来 时隔多年,徐婉兮仍惊叫着答她“因为那蛇妖一直追着我一个人咬” 她将那蛇称之为了蛇妖,可见在她心目中此事不光令她惊惧,在她眼中还透着别样的诡异。 可张眉寿觉得大致是她自己吓自己而已,毕竟世上哪有什么蛇妖 至于所谓的只追着她一个人咬,更是荒诞了。 但眼下,张眉寿惊愕之余,却要衷心地说一句婉兮,是我错怪你了 因为眼前那条青蛇真的一直在追着徐婉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8 真老虎·张眉寿 几名以蒋令仪为首的女孩子已经跑出了书堂,徐婉兮倒也想往外跑,可她方才惊慌之下被那条青蛇逼进了一方角落里已是逃无可逃了 不远处的徐婉清仍在捂着头不停大叫,哭喊着道:“二姐,那日我就说不能吃蛇羹的你偏要尝,眼下它们是找你索命来了” 本就惊恐到了极点的徐婉兮闻言也哭了起来,却是边跳脚边骂道:“你个乌鸦嘴,快给我住嘴傻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我把它赶走啊” 碍于对徐婉兮的敬畏,徐婉清壮着胆子尝试着靠近,可刚迈出第一步,就见那青蛇忽然昂起了头,伸长了蛇身,吐着冰冷的蛇信子朝徐婉兮探去 这惊悚的一幕让徐婉清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她一时连大喊都忘记了,颤抖着一个后退,撞到了桌角,脚下踉跄着摔倒在地。 “滚、滚开” 徐婉兮脸色惨白,手足无措,不敢去看那蛇,却又不得不时刻紧盯着它的动作,如此近距离的对峙让女孩子脆弱的内心早已崩溃不堪。 可只是须臾而已,那看似静止的蛇就张开了嘴朝她咬去 徐婉兮整个人已经贴在了墙上,再不可能躲得掉了,她吓得肝胆欲裂间,蓦地转身面向了墙壁,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已经吓得神志不清的女孩子在心里大哭着默念道。 而想象中的疼痛似乎并没有发生。 “婉兮,你快出去” 有女孩子语速极快地催促道。 徐婉兮闻言屏住了呼吸转过头,只见是张眉寿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手里还死死地按着一只扫帚。 蛇呢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只扫帚往下看,结果就瞧见了一团青色被压在扫帚下,时而卷曲时而伸长地挣扎着 徐婉兮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既是惊惧又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恶心。 “别看了,快走啊”那道声音又在催促她。 徐婉兮一时连哭也忘了,反而急着问张眉寿:“那你呢它可是会咬人的” 她视线中瞧见那身着藕荷色对襟短襦的女孩子虽看似冷静,可一张小脸亦是没有血色,雪白的脖颈绷得紧紧地,视线不敢去直视自己扫帚下的东西。 张眉寿显然也很怕,但她仍站出来帮自己制住了蛇 反观那些平日里对她百般巴结讨好的小娘子们此刻跑的跑,躲的躲到头来与她共患难的竟只有平时处处与她较劲的张三而已 果真是患难才能见真情呀 这个认知让徐婉兮一阵热泪盈眶,一时更不愿抛下张眉寿独逃。 了不得被咬一口便是,与安危相比,义气更重要 徐婉兮莫名多了分勇气与胆量,咬着牙上前狠狠一脚踩住了蛇头 张眉寿震惊了。 这丫头不怕蛇了吗 可女孩子的绣鞋根本没有太大杀伤力,那青蛇被踩了一脚吃痛挺起蛇身,反而从张眉寿的扫帚下挣脱了出来 蛇身则极快地缠绕到了徐婉兮的脚腕之上 “啊” 这可当真将徐婉兮的魂儿都给吓掉了,她脚下一阵发麻,腿也吓软了,一下子就瘫坐到了地上,不停地甩着那只被蛇缠上了的右脚。 怕蛇不分年龄,张眉寿活了两辈子也没见到这等情形,一时没了主意,就拿起扫帚往徐婉兮脚上拼命地打,试图将蛇给打下来 可那蛇缠得越来越紧,竟好似将徐婉兮当作了猎物一般。 惊得浑身发颤的徐婉兮忽然大声尖叫了一声。 “张三,它咬我了它咬我了你快救我呀” 张眉寿闻言再顾不得其它,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上前一把抓住了再次张开了嘴的蛇头猛一使力,将整条蛇从徐婉兮身上扯了下来 见那蛇有想要挣脱的迹象,张眉寿又极快地覆上了另外一只手,两只手包在一起,紧紧地攥着蛇头 蛇身卷曲着缠上她的手腕。 蛇越缠越紧,女孩子原本白嫩的双手很快被勒得发紫,可她仍死命地攥着,不敢松手。 “婉兮,快去叫人来帮忙” 张眉寿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徐婉兮不敢再犯愣,忙不迭地点头,爬坐起身,朝书堂外飞奔去。 可外面聚集的全是女孩子,别说帮忙了,就是连进去看一眼都不敢。 有心帮忙的张眉箐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便满头大汗地跑着去找先生来帮忙。 徐婉兮也四处急着找能出得上力的人。 蒋令仪一群女孩子挤在一处,个个脸色惶恐地透过支开的窗棂看着独自呆在书堂内与蛇“搏斗对峙”的张眉寿,眼底皆是震惊。 平日里大家都说张三外表娇蛮,实则就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的,可今日来看人家分明是真老虎呀 很快,徐婉兮便拉着兄长徐永宁赶了过来。 徐永宁身后,跟着一群锦衣华服的小少年。 “书堂里怎会有蛇呢”徐永宁疾走间,仍在怀疑妹妹话中的真实性。 徐婉兮:“你看了便知道了快去救人” 徐永宁经过时,看到了蒋令仪。 蒋令仪一脸受惊地喊了句:“徐公子” 徐永宁先是安慰了她一句“别怕”,才被妹妹拉着进了书堂内。 张眉寿依旧维持着先前紧紧攥着蛇头的姿势。 徐永宁一见真有蛇,眼底也现出一丝畏惧来。 可他被奉为小时雍坊一霸,天不怕地不怕的名号是自己打出去的,此时再怕也不可能临阵退缩。 更何况,他见张眉寿那般吃力辛苦又强忍恐惧的模样,心中着急得厉害,半点想走的心思都没有了。 连区区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都尚且能这般勇敢,他若不做点儿什么的话,这小霸王的位置干脆拱手让给张眉寿算了 且他头一回知道,原来女孩子不哭不示弱也不说话,却也能让人这般心揪的。 后面的那些小公子小少爷们大多都瑟缩着不敢上前,或暗暗吸着冷气或凑近些看热闹。 “你们有没有匕首”徐永宁朝他们问。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79 殿下,有暗器! 众人纷纷摇头。 时月私塾里为防男孩子之间争强好胜,打架斗勇,向来管制得极严,别说匕首了,就是下人们都不允许带进书堂内,平时无事都只能在外院等候。 “不然你试试松开它”徐永宁对张眉寿道。 没了武器加持,他实则也没其它主意。 “不行,它会咬人”着急救人的徐婉兮自己这才想起来自己被蛇咬了,脚腕的伤口还隐隐作痛着,她是不敢让张眉寿再经历同样的恐惧。 她说着,就怪徐永宁关键时刻帮不上忙,又急又气地道:“二哥,你别光动嘴皮子啊” 这话成功地戳到了徐永宁的自尊心。 “”徐永宁皱着眉,一双手伸出到一半,看到那青色发亮的蛇身,又觉得不敢下手。 可下一瞬,待瞧见张眉寿那双发紫涨红的双手,忽地就下定了决心,视死如归般地抓上了蛇身 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养尊处优的徐二公子险些将早饭都当场吐出来。 可他仍下了力气去扯蛇身,试图以此将蛇扯下来,再不济让张眉寿充血的双手稍微松快一些也是好的。 “快打它七寸”张眉寿说道。 徐永宁:“七寸七寸在哪儿” 所谓蛇之七寸,那都是从俗话里听说来的,真正谁也没打过啊 张眉寿彻底无言了,徐婉兮则寻了把戒尺过来,闭着眼睛死命地抽打着蛇身的每一处 虽她也不知七寸在何处,可这么打总能打中的吧 总之往死里打就是了 一旁的小公子以及窗外的一干小娘子们见此均是瞪大了眼睛。 堂堂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怎能残暴至此啊 这是一个闺阁小姐能做出来的举动吗 可偏偏她身边的张眉寿还嫌不够狠似地,一个劲儿地道:“婉兮,再用力,往下打,快打死它” 女孩子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帮着拉扯蛇身的徐永宁都为之一震。 抬起眼睛看,只见女孩子不知是不是疼得狠了,一张粉团团的脸上眼睛都开始发红了,眼眶内笼罩着一层亮晶晶的泪意,却偏只透着一股儿难言的狠劲儿,丝毫畏惧都不见。 “它动了,就打那儿打准些”女孩子一副决策者的口吻又开始使唤他妹妹。 他那个向来没服过谁的妹妹点头如捣蒜,咬紧了牙关,牟足了劲儿朝着蛇的下半身狠狠地抽去 那一刻,徐永宁简直觉得妹妹狰狞的表情是被什么恶鬼给附身了 然而下一瞬,他就觉得手中一松,那蛇仿佛没了力气一般从女孩子手腕上忽然脱落了。 徐婉兮一愣之后,高兴地跳了起来:“死了死了哈哈哈” 即便真的死了,可亲手杀死一条蛇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啊妹妹你难道不会做噩梦的吗 徐永宁松了口气之余,费解地瞥了兴奋不已的徐婉兮一眼。 张眉寿却仍在攥着蛇头。 她的双手几近麻木,透着异样的冰凉,根本是靠着本能维持着攥紧的姿势。 此时危机解除,她当真是没有半分力气了。 可她又担心这蛇不曾死透,或只是暂时昏死了过去而已,但眼下她当真不想再多看这恶心的东西哪怕一眼,于是甩手便朝着窗外重重地摔了出去 而后,就满身是汗地倒在了椅中,无力地喘起了气。 “为何要丢出去啊,我要拿它回去做蛇羹”徐婉兮跟她抗议道。 张眉寿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露出了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虽然她本事不大,仍让婉兮被咬了一口,可这蛇是无毒的,且莫名其妙地让婉兮不再怕蛇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只是那条被她丢出去、打算留给先生们收拾的蛇,此时却已经被人斩断成了两截。 一群小娘子们惊得纷纷往四周退散开,惊恐不定地看着那手中提着剑的年轻男子。 清羽:“” 他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这群小姑娘都拿那种“天呐他真的好残忍好可怕啊”的眼神看着他 他跟着殿下经过此处,忽然察觉到有暗器朝着殿下飞过来,他当机立断就拔剑挥去可谁知飞来的竟是一条蛇 走在最前头的王守仁也有着一瞬的惊恐。 但让他惊恐的并非是那条蛇,也不是清羽挥剑斩蛇的动作,而是他方才清楚地看到了那条蛇是被谁甩出来的 蓁蓁 她竟然随手就甩了一条蛇出来 王守仁已经快步走进了书堂之内。 “蓁蓁,你没事吧”他有些紧张地问。 仍坐在椅中还没缓过神的张眉寿对他摇了摇头,有些惊讶地问:“伯安哥,你怎么在这儿” 王守仁自幼不合群,不爱被规矩束缚,又因开口说话晚,所以并不在私塾内读书。 但人家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会吟诗作对,六岁便可作文章,如今八岁已通读四书五经,而勤勤恳恳地在私塾里呆了几年也只学会了三字经,字还写得奇丑的尔等凡人除了干气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徐永宁看王守仁不怎么顺眼的理由之一。 他听说皇上有意点他做太子伴读的,谁知半路被王守仁这厮半路截了胡嘁,神童了不起啊 不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吗 “我陪公子来找人。”王守仁小声地对张眉寿说道,下意识地看了窗外一眼。 公子 张眉寿也朝着窗外看去。 可除了一群惊魂未定的小姑娘之外,她什么都没瞧见。 王守仁见状,连忙道:“你没事就好,咱们回头再说我先走了啊。” 张眉寿有些怔怔地点头,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公子”是何人。 能让王守仁这般小意谨慎地跟着,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他为何会来时月书屋呢 对了,方才听伯安哥说是来找人,不知是找谁 张眉寿无解之时,祝又樘已经带着清羽离开了此处。 越来越多的人闻讯朝着书堂涌来,渐渐变得嘈杂的人群中,蒋令仪却仍站在原处,盯着那一抹渐渐消失在杏子树后的背影出神。 她晶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和疑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 上刀山下火海 就在方才,旁的小娘子都在惊异那随从挥剑斩断了蛇身之时,她却一眼就看到了那随从的主人。 她不知怎么形容那锦衣小少年,却隐约生出一种极奇怪的感觉来。 他能带随从出入私塾内,且随从竟可随身佩剑想必身份定不同寻常。 而且,还有王翰林家的公子王守仁一路跟随着。 他到底是谁呀 蒋令仪眨了眨眼睛,想到方才他的目光似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心底便不可遏止地欢喜和自得起来。 因书堂里进了蛇,还咬伤了定国公府上的二小姐之事,私塾里的人都在忙着善后,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又命人仔仔细细地清查起了私塾内外。 定国公府很快来了人,接徐婉兮回去看伤。 “你也随我一起吧,我们府上的大夫医术了得,让他给你看看手。”徐婉兮对张眉寿一改先前的倨傲疏离,诚心地道:“再给你开一记压惊安神的方子。” 今日若不是张眉寿,她只怕不止被咬一口这么简单。 张眉寿笑笑摇头:“不必,我没觉得被吓着。” “怎么可能没吓着你如今是还没缓过劲儿呢”徐永宁也劝道:“且你这手不治可不成。” 张眉寿再要拒绝之时,余光却瞥到了徐婉兮裙角上的一片异色。 徐婉兮方才惊慌之下曾摔倒过,身上沾染了污渍并不奇怪,袖口处还染上墨汁了可水红裙角处那抹颜色却透着灰青,或深或浅,仔细去看,倒像是粉末状的。 小孩子或许觉得被蛇追着咬是一件稀奇可怕的事情,可作为一个大人,亲眼看到却只会觉得蹊跷。 见她一时没说话,徐婉兮便挽了她一只手臂,笑着道:“咱们走吧。” 这一次,张眉寿点了头。 此处人多,她不如先跟着婉兮回定国公府再说。 徐永宁跟在她们身后。 几人出了书堂,便有一群小姑娘围了上来。 “方才那蛇可真骇人徐二姑娘好厉害,竟将那蛇打死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吓慌神了” 徐婉兮扬了扬下巴,不冷不热地道:“我有什么厉害的真正厉害的是张三姑娘。” 她这话似乎别有所指,有的小姑娘听得懂,便有些尴尬;有的小姑娘听不懂,还跟着一起附和,有些又敬又畏地看着张眉寿。 蒋令仪不知何时走到了徐婉兮身边。 “徐妹妹别怕。”她语气温柔地安慰道:“那蛇已经死了,再咬不到你了。” “我才没怕呢”徐婉兮丝毫不买账地横了她一眼,又对张眉寿道:“咱们走。” 说着,就拉着张眉寿离开了。 蒋令仪看着二人比肩而行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她辛辛苦苦巴结了徐婉兮那么久,徐婉兮不仅不搭理她,且还极爱同她作对怎么这个出身平平、处处与徐婉兮攀比的张家小姐,今日忽然一反常态地这么帮着徐婉兮,且还恰巧入了徐婉兮的眼了 有些人平日瞧着草包一个,像是没什么脑子似得,可关键时刻巴结起人来,竟这般不要命。 徒手制蛇这种狠事都做得出来,可真是个狠人。 “公子,人带到了。” 时月书屋的茶室内,清羽禀完话之后,退至一侧。 一名着粗布短褐,身形魁梧,眼角有着一处刀疤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一双浓眉下的三角眼在接触到坐在茶案旁的小少年时,立即变得格外炯炯有神。 他对着祝又樘行了个大礼,很是受宠若惊地道:“殿下怎可亲自前来着实折煞属草民了” 他离宫已有数年,是与怀恩一道被发落出宫的。 只是与怀恩的混吃等死和靠人接济的日子不同,他自力更生,曾发誓要另闯出一番天地来于是,他在时月私塾内扫了三年的地。 过了三年平淡日子的男人今日得见祝又樘,自然无比激动。 虽明知太子如今尚且年幼,不足以与宁贵妃一党抗衡,太子独自一人在宫中,面对宁贵妃的倾轧,想必已是支撑的十分艰难了但他仍打从心底盼望着今日太子的到来能给他带来一丝转机。 虽然怀公说过要让他耐心等待,保存实力,可他实在不想再继续扫地了啊 “吾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差事想托付于你。”祝又樘看着男人说道。 男人闻言,眼睛顿时大亮。 殿下要让他去办差 殿下如今已要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他等这一日很久了 刚站起来没多大会儿的男人又跪了下去,重重地抱拳道:“多谢殿下赏识,属下必当竭尽全力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还有当年保全下来的那些弟兄们,他们也并未真的散去,只要他一声令下,皆可为殿下所用 当初惨遭宁贵妃一党迫害的过往还在眼前,而始终不甘就此过上平凡人生活的他们,除了将满腔希望压在太子殿下身上之外,已是再无其它可寄托之处了。 他们都在苦苦等着太子殿下长大成人,却又始终担心太子殿下有朝一日会忘记他们。 可今日太子殿下不仅亲自找到了他,还欲将极重要的差事交付于他 为什么说是极重要的差事若不重要,殿下岂会亲自前来 只是想出宫遛个弯儿的太子殿下:“” 中年男人越想越觉得热血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跟随太子殿下一路铲除奸佞,荡尽世间不公与污浊,最终助殿下登上宝座的热血画面。 这么想着,他便觉得单是靠嘴上说,远不足以表决心,看来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于是,男人取过别在身后的扫帚,横于身前,定定地看着刚打算说话的祝又樘,语气决然地道:“从今日起,属下这条命,便是殿下的了” 说话间,已将那把扫帚从中折断 “”祝又樘满眼意外地看着他。 是他的行为太容易招人误解还是说于侍卫想要报效的心情过于迫切 但他知道,行武出身的人,大多心怀抱负。于他们而言,生活若没有一个奔头和信仰,那么与濒临绝境的饿殍只怕没有区别。 尤其这一群人一直对宁贵妃一党的作风深恶痛绝,心中始终藏着一股气。 可他此番前来,怕是注定要让这位前四品带刀侍卫失望了。 “吾想让于侍卫护送一名女子及其家人离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1 多亏死的晚 祝又樘这么一说,自己都觉得此事过于鸡毛蒜皮,似乎有些配不上于侍卫的志向了。 可志不志向且不提,保住于侍卫一命才最要紧。 被他称作于侍卫的男人本名叫做于定波,只是当年被发落出宫之后,一来为了方便谋生计,二来为了避免他人奚落,改名为了于平。 于定波闻言确实觉得这差事跟自己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可他立即压低了声音问:“敢问殿下,此女一家可是哪家权贵” 亦或是有着见不得光的身份 然而祝又樘又摇了头。 “他们只是寻常百姓而已。” 于定波沉默了一刻。 他扫帚都折断了,可殿下竟然跟他说只是护送一户寻常百姓离京 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又再一细想,若当真只是寻常百姓,如何能劳得殿下如此费心安排又岂会需要他来护送 殿下一定是怕隔墙有耳,言多必失,所以才坚持说对方只是寻常百姓嘶殿下小小年纪,却好重的心计、好周全的思虑 他自愧不如 “属下定不辱殿下之命”于定波神情郑重地应下来。 祝又樘最后又交待他:“切记一点,不可对他们透露我的身份。” “属下遵命” 从此后,时月书屋便少了个扫地仆。 堂长乐见其成。 这个扫地的老于粗手粗脚,干活马虎不细致,顿顿吃得还多,一个人顶三个人的食量。可偏偏当初他是被定国公世子手下的人带来的,他又不能轻易赶走。 如今主动肯走,当然是好事。 可临走前还泄愤似地折断了他一只扫帚是怎么回事 如此暴力,接连在这书香之地待了三年竟也没能教化得了他,果真顽固莽夫一个。 堂长捋着山羊胡摇头叹息之时,忽然听得小童来禀,说是定国公世子来了。 堂长赶紧出来相迎。 年纪三十出头定国公府世子生得白净文弱,看起来极斯文温和,然而此刻脸上却有些着急的神色,上来便问:“人呢” “不知世子所指何人呐” “就是方才前来寻那于平之人” 堂长本以为世子爷是追究徐二小姐被蛇咬伤一事来了,此刻听是来问那身份神秘的小公子,连忙就答:“回禀世子,那小公子已将于平带走了。” 世子叹了口气,眼底满都是懊恼之色。 当初父亲暗下拉于定波一把,将其留在私塾里做事,为得就是将来万一太子真的得势,也可在太子面前结个善缘 今日他一听手下的人说有一位身份不寻常的小公子来了私塾寻于平、再加上据手下描述的来人年龄与样貌,他就疑心会是太子殿下莅临了 而今听闻于定波被带走,更是肯定了除了当今太子殿下之外,谁能带得走那个犟头 可他却错失了这个与太子见面的机会 都怪那条蛇把他家二丫头给咬了,害得他被绊住了脚 二丫头说得对,那样讨人嫌的蛇合该被做成蛇羹才对 定国公世子正值不甘之时,堂长忽然说道:“那于平临走之前倒还惦记着要向世子爷道一声谢。” 他当时听了并未太放在心上,是觉得堂堂定国公世子岂还会记得他是谁,也不见得稀罕他这句谢。 眼下见世子爷似乎很在意此事,才想起来转达。 定国公世子闻言脸色果然松缓了许多。 于定波倒是个知恩的。 他们定国公府看似根基深厚,可靠的全是祖上的蒙荫,一代比之一代更不如,继续混吃等死自然毫无压力,可他和父亲想要的,是将这份荣光承继下去。 可自五年前的某一天,皇上丹药吃多了脑子一昏将他的幺妹赐婚给宁通长子为妻之后,现如今外面都在盛传定国公府与宁家早已密不可分。 然而他们定国公府岂是那等子眼皮浅的小小世家,甘愿与凭着宁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宁家绑死在一起对,他们面上是得敬着宁家人,可他们也打从心底看不起宁家人 没有底蕴根基支撑,且极尽张扬的富贵荣华,注定只能是一时过眼之云烟而已。 若太子殿下顺利继位,恶事做尽的宁家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形之下,定国公府为了来日不受牵连,自然要做下万全准备且这准备理当做的越早越好。 可偏又不能明目张胆,只能静候时机。 原本他们打算将徐永宁送到太子殿下身边做伴读来铺路,然半路却出了变故。 定国公只能将目光暂时放在于定波身上,盼着来日给太子做个小人情,甭管这人情值不值钱,可有了人情做开场白,余下的话才好说出口所以,定国公世子才会因今日错失了与太子碰面的机会而感到万分懊恼。 但定国公世子永远不会知道的是,上一世即便没有太子亲自接走于定波之事,这人情也不曾做成。 因为,于定波恰就死在了徐婉兮被蛇咬后没多久的日子里。 徐婉兮被咬后受惊昏迷,连日不醒,定国公世子心焦之下,迁怒私塾中人看管不当,做事马虎,放任蛇虫肆虐。 定国公府向私塾施压,私塾自然要下足了力去排查,追究这本无法追究的责任。 最后,便压到了于定波一干负责打扫私塾上下的仆人身上。 定国公府下令每人重责三十大板,徐永宁亲自过来监看。 于定波生性强硬,不愿就此担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加之这三年攒了一身不甘,当即奋起反抗,将那板子生生折断,与徐永宁理论间,还打伤了定国公府的下人。 他打完人就逃走了,次日被发现溺毙在了私塾后的一条小河中。 那河水本不深,偏他溺水前吃醉了酒,这才不幸殒命。 这些详具,皆是祝又樘登基之后才着人查清的。 他本记不清是哪年哪日,今日前来,实属是忽然记起来了这么一茬,也就是今早忽就有些如梦初醒般的在脑子里念叨道:“对了,于侍卫死了吗”、“似乎不太确定”、“不如去看看吧”如此这般的随手为之而已。 说白了,也多亏于侍卫死的晚,若再早几日,太子殿下本人也只能尴尬又不失虚伪地念一句“造化弄人”了。 系统自动生成求月票 系统:呸,我才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2 死于认真的太子殿下 救人随缘的太子殿下也心知自己此时羽翼未丰,可这并不妨碍他力所能及地将他们护在自己这未丰的羽翼之下。 许多事情,若坚持非要等到真正强大那一日再去做,多半已经晚了。 做人何必立那么多条条框框,自设阻碍,路不必非选哪一条,想怎么走便怎么走。甚至今日这么走,来日再折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前世那般坚持死扛,不顾万物循环生息之道,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 他为了大靖操劳而死,大靖却未必非他不可。 还不如早些听信皇后的那句劝谁说的一条路非要走到底呢自己选的路,说不走便不走,碍不到别人分毫,自己又何必强按自己的头 他彼时还惊叹于皇后为何能将违背先人之道的话说得那般轻巧。 可他至死才幡然醒悟那些说着要为国为民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抛头颅洒热血的先人们,转头似乎又做了花下饮酒、策马踏春、走亲访友,甚至觅尽天下美食的好诗 他以往分明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出自同一群人之口,可竟都只是各自欣赏,而从未将它们放在一处深思过。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啊。 所以,所谓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些被先人们偶尔拿出来做一做的事情,竟被他当作了毕生之事来做,什么花下饮酒,什么策马春游,他甚至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赔进去了好吗 不早死能说得过去吗 所以,他兴许并非死于过度操劳,而是死于太过认真。 死于认真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向王守仁问及今日时月私塾中有蛇出没之事。 王守仁当时也没来得及细问,只道:“只路上听说那蛇无毒,定国公府二小姐被咬了一口,既未受惊,也并无大碍。” 太子殿下意识到此事似乎也与自己前世所知有些出入,但更多的却是叹息。 他想听的可不是定国公府二小姐。 “可还有其他人受伤受惊”太子殿下问。 “在场的小姑娘皆有些受惊了,但无人受伤。” “”太子殿下干脆不再问了。 他家小皇后没受伤便好。 定国公府中,被人念叨着的张眉寿掩着口鼻转头打了个喷嚏。 定国公府内的大夫早已候着,此时已给徐婉兮的伤口敷了药,另开了药方让下人出去抓药。 看罢张眉寿的双手之后,道了句“也并无大碍”,便从随身的药箱中取了一瓶活血的药膏出来,徐婉兮亲自吩咐了丫鬟用那药膏帮张眉寿揉搓双手。 徐永宁一直陪在一旁,此时,定国公世子也回来了。 “季大夫,二姑娘伤势如何”世子进来便问。 虽然没能见到太子让他沮丧,可眼下女儿的伤势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大夫先与他行了礼,才不急不慢地答道:“世子放心,咬伤二姑娘的蛇本身无毒,且伤口不深,小人已经替二姑娘敷了药,只需数日便可结痂痊愈。” 世子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与他行礼的张眉寿。 咿,这是哪家的姑娘 女儿交好的小娘子里,似乎没有长得这般好看的啊。 “父亲,这是张家的三姑娘。”徐婉兮赶在父亲发问前,主动道明张眉寿的身份,又紧接着说:“今日就是张三姑娘救了我,若不然我只怕不被咬死,也要被吓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女儿家说话岂能如此没有规矩。”定国公世子无奈地在女儿额头上敲了一记。 即便府中家教严,可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好生教养的女孩子到底还是不济啊。 定国公府世子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才看向张眉寿,却是饶有兴致地问:“同样是女儿家,你为何不怕那蛇” 他很好奇。 张眉寿:“我自然怕蛇,可蛇也该怕我,这么一想,便不怕了。” 这话听得定国公世子一愣。 一旁的徐永宁则讶然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女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似乎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定国公世子回过神,便笑了起来,目含欣赏地道了个“好”字,又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宁哥儿,听着了么瞧瞧人家小姑娘可都比你有出息” 徐永宁平日没少被父亲训斥,可今日有张眉寿在,他莫名觉得格外丢人,不由面红耳赤地反驳道:“当时我也出了力的,只是去的晚了二妹,你快给我作证,我也不是那胆小如鼠之人” 偏偏徐婉兮只对他吐了吐舌头,并不“作证”,更将他气得够呛。 一旁的季大夫见状笑了笑,遂拱手道:“回头自有人将药煎好了给二姑娘送来,小人先行告辞。” 定国公世子正要点头,却忽然听见张眉寿疑惑地问:“婉兮,你裙角上沾得是什么可是糕点屑那蛇该不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追着你咬吧” 这话透着孩子特有的异想天开,却成功地吸引了季大夫的注意力。 “对了父亲,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那条青蛇一直追着我一个人咬,倒真古怪”徐婉兮边说话,边去看自己的裙角。 张眉寿果不其然地就从季大夫和定国公世子的脸上看到了疑色。 独独她一个人被蛇追着咬,这类话婉兮上一世必然也说过,只是那时她被吓得大病惊厥,说出来的话想必多半都会被人当做是不清醒的夸张之言。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竟有这等怪事”定国公世子皱起了眉。 那边,徐婉兮正疑惑地道:“这可不像什么糕点屑,也不知是何时沾上去的可这是什么呀” 那片青灰的粉末,与寻常的灰尘还不同,她试着拿手指掸了掸,却掸不下来,拿指腹去按还有些发黏。 徐婉兮拿帕子擦着手指,满眼嫌弃。 季大夫连忙正色道:“可否让小人一观” 定国公世子自是点头,当即让丫鬟取了剪刀过来,将那片裙角剪下来。 总归这身衣裙女儿也不会再穿了。 季大夫接过,细观那片裙角只是片刻的工夫,脸色就已大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3 “和离” “这是诱蛇粉”他语气肯定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定国公世子:“诱蛇粉” 季大夫:“不错,此药粉多为捕蛇人所用,药性极强,虽人畜嗅之无异,却能吸引百步之内的蛇类” 定国公世子从起初的惊异转变为了震怒。 他堂堂定国公府里的姑娘,怎会接触到这等拿来诱蛇的药粉不必去想,也可知绝非偶然 徐婉兮已经吓傻了。 她身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得亏吸引来的是无毒的蛇万一来了一条有毒的呢 又或者来了许多许多条,全围着她一个人咬,将她分食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徐婉兮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恶心,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眶都红了。 张眉寿虽说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可真正听到,心中仍是一阵震动。 定国公世子原本温和的五官此刻不免阴沉着,他示意季大夫退下之后,又看向张眉寿,语气还算和缓地说道:“张三姑娘手上有伤,不如先回府歇养。今日相救之情,来日我徐家必当登门相谢。” 张眉寿半个字都未多说,也不做无用的推辞,当即只道:“晚辈告辞了。” 她今日前来提醒的目的已经达到,后面的事情便无需她一个外人插手了。 说着,向定国公世子行了一礼。 徐婉兮眼眶里蓄着泪水,还不忘吩咐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莲姑亲自送张眉寿回去,又道改日再请张眉寿过来做客。 张眉寿前脚刚走,定国公世子就命人将徐婉兮院子里的丫鬟下人都聚集了过来。 他坐在正堂中,厉声发问道:“这两日都有谁近身伺候过姑娘” 四五名丫鬟便往前跪了下去。 徐婉兮的另一名大丫鬟莺姑语气谨慎地说道:“姑娘每日出门前,衣着首饰都会从头到脚细致地检查一番,以免有疏漏之处,今日也不会例外。奴婢记得很清楚,姑娘今早出门前,新换的衣裙是干干净净的,别说是什么药粉了,就是一条褶皱都不会有的。” 所以,她断定不会是院子里自己的人做的手脚。 “我想起来了”徐婉兮擦了把眼泪,忽然对着定国公世子说道:“父亲,定是万氏想要害我定是她做的好事” 定国公世子脸色顿变,皱眉看着女儿,有些怪她在下人面前胡言乱语。 “这关你母亲何事她待你向来不薄,岂会害你”他压低了声音训斥女儿。 徐婉兮与徐永宁都是他原配南氏所出,可南氏福薄,在徐婉兮四岁那年就患病去世了。 定国公世子重情,时隔四年才在长辈族人的压力下娶了年轻貌美的万氏过门。 今年年初刚过门的万氏仅是十八芳龄,徐婉兮心中反感这个过于年轻的“母亲”,历来跟万氏针锋相对。 “就是她今早我出门时,都出了府了,她身边儿的丫鬟却特地跑来给我送什么点心,非要我带去学堂中用。我不肯要,那丫鬟却一遍遍地劝想来就是那时,那个丫鬟趁机将药粉洒在了我身上”徐婉兮语气笃定地道。 “你啊”定国公世子无奈摇头,“你可知昨晚我同你母亲说起你喜欢吃藕粉桂花糖糕,她今日天色未亮便亲自下厨给你做了送去此番用心良苦,怎到了你这儿却成了居心叵测” 有这份敏锐的心思用在什么地方不好,偏跟他的填房死杠着,哎,后宅不宁啊。 徐婉兮被他说的脸色一凝,心底发虚,嘴上却只能道:“可除了那她之外,谁有这个胆子” 定国公世子也不愿当着下人的面让女儿过于难堪,只又道:“你再好好想想今日都与谁近身说话了。你去了私塾之后,难道不曾与人接触过吗” 进了私塾之后 那可多了去了谁让那些个小娘子们一个个地都喜欢往她身边儿凑呢 但她们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如何会害她呀 徐婉兮尚且年幼自信,一时便觉得没了头绪。 但无须她来费这个脑子,定国公府既有心要查明此事,且范围明确,便也不难查。 被莲姑送回了张家的张眉寿不止手疼,也头疼极了。 她回去的时候,海棠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宋氏将她为张峦打点的行李全部扔到了院子里,有衣物鞋靴,也有笔墨纸砚,丢的到处都是。 海棠居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赵姑姑之外,全都跪在台阶下,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张眉寿命阿荔等在外面,独自一人走进了内间。 内间中,是出人意料的安静。 她看到穿着杏黄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对襟褂子、银红综裙的宋氏一言不发地坐在茶几旁的椅子里。 母亲近来衣着鲜亮精致,仿佛年轻了许多,也彰显出她越发明媚的心情。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张眉寿走近,轻声唤了句“母亲”。 宋氏这才看见她,却是斥责赵姑姑:“怎让姑娘进来了” 她实在不愿再让孩子看到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 赵姑姑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叹了口气。 “母亲,您别怪赵姑姑。”张眉寿拉起宋氏一只手,仰面看着她问道:“母亲,您为什么生气” 宋氏一低头就瞧见了女儿青紫浮肿的双手,连忙就问:“手怎么了” 张眉寿顺势道:“今日书堂里进了蛇,蛇缠在我的手上。”她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恰好到处的委屈害怕。 “然后呢那蛇可咬到你了书堂里怎会有蛇呢”宋氏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张眉寿只是摇头。 宋氏一把将女儿抱到了身上,皱眉看着女儿了可怜的小手,轻声哄道:“蓁蓁可是吓着了别怕,母亲在呢。” 张眉寿就歪在她的怀里,反抱住她,又小声地问道:“母亲,究竟出什么事了” 怀里的孩子软软的,似乎对她有着无尽的依赖。 宋氏为人母的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下来,只是这一软,还未说话就先落了泪。 “母亲做得不好,倒反过来让蓁蓁担心了。”她的声音里既有愧疚,又有悲切,眼神里更多的却是不忿:“母亲这便带你们回外祖家让你祖父和舅舅带人来张家商谈和离之事。” 和离 张眉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4 荷包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竟让母亲生出了和离的念头来 张眉寿一下子急了,连忙问:“为何要和离” “你如今太小,母亲与你说了你只怕也不懂,你只需知道一点,母亲是绝不会抛下你们三个的。”宋氏擦干眼泪,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已经让人去登庆楼告知了你姨母和舅舅,咱们明日就动身回苏州。” 张眉寿全然听不下去了。 且不说当真和离她如何能带走三个孩子,单论这死活不说原因的架势,真是要急死人 “父亲呢”张眉寿直接看向赵姑姑问。 赵姑姑答她:“二爷一早去了国子监”说着,看了宋氏一眼,又道:“太太不准奴婢们去找二爷回来。” 这却是破天荒的事情。 以往宋氏但凡有点不痛快了,总要立即着人不管不顾地将张峦找回来,或大吵或大骂,怎么能消气怎么来。 像今日这般气得将张峦的东西都尽数丢出去了,却还偏不让人去寻张峦,当真是从未有过的。 “我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扰了他的正事,再误他的前程。”宋氏一副心如死灰之后的冷静,倒显得很理智。 张眉寿却不大愿意再听她说这些没什么紧要的话。 母亲闹起脾气来不知轻重缓急,她却不能 她从宋氏身上滑下来,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宋氏急忙问。 “您不是要和离么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呀”张眉寿头也不回地说道。 “”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宋氏呆怔了一刻。 寻常人家父母和离,孩子不得哭天抢地的阻止吗 怎么到了女儿这儿,就是痛痛快快儿地跑去收拾行李了 张眉寿说得干脆利落,却当然不是真的收拾行李去了。 她走出堂屋,指了一名丫鬟跟着自己到一旁的回廊下说话。 这绿衣丫鬟名唤芳菊,是宋氏的贴身婢女。 “今日海棠居出什么事了母亲为何如此”张眉寿低声问。 若外人问起,没有主子的示下,芳菊必不肯言,可自家姑娘这般问,她只有如实回答。 “具体的情形奴婢并不知情,只知昨晚二爷确定了要去外地历事之后,太太很高兴,今日一早便亲自替二爷打点起了行李”芳菊脸上也带着苦色:“可谁知打点到一半,太太忽然就发脾气了奴婢听到屋子里打碎了东西,赶忙进去瞧,就见太太手里头捏着个荷包,气得浑身都在抖,也不说话,可将奴婢吓坏了,忙叫了赵姑姑过来” 她随时打着精神准备要去请郎中的太太向来有着气急了便头昏气短的毛病。 荷包 张眉寿抓住关键,忙追问:“什么荷包从何而来” 芳菊却道:“奴婢虽没瞧仔细,却看得出那是男子佩戴之物。且奴婢打扫房间时从未见过那样的荷包,是以也不清楚太太是从何处找出来的。” 这应当就是问题所在了。 难道是母亲只因一个陌生的荷包,便怀疑父亲与其他女子有了沾染,从而愤怒至此 不,母亲虽然是个醋瓮,也不聪明,却不至于因此就下定决心要和离。 一定还有着她不知道的内情。 但这些,只怕是她无法从母亲口中问出来的。 张眉寿皱眉间,忽听得脚步声踢踢踏踏。 抬头去看,是一群五六人走进了海棠居,除了仆从丫鬟外,带头的竟是她的姨母宋锦娘。 还有从不肯进张家门的舅舅宋聚也来了 张眉寿觉得看到了救兵一般,忙就抬脚迎上去。 “蓁蓁。”宋锦娘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正色问道:“你母亲呢” 宋聚看着外头跪了一地的丫鬟和满院的狼藉,也急着问:“你母亲没事吧” 他和宋锦娘正打算今日动身离京呢,一个时辰前却忽然听宋氏让人来传话说明日要与他们一同动身回苏州这话里虽没提其它,可他跟宋锦娘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昨日还美滋滋地炫耀自家闺女要去仁和公主的花会、她只怕要晚些再带孩子们回苏州,故而要他们先行的人,今日怎就忽然改主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宋氏的作妖,十之必是跟张峦之间又闹出幺蛾子来了 在宋锦娘的试探下,那传话的丫鬟没绷住,就将实情说了,并着宋氏打算和离之事也说了反正早晚是瞒不住的还不如让舅爷去劝一劝 “母亲没事,父亲不在家中还不知情。”张眉寿言简意赅。 宋锦娘一听这话简直想骂人。 张峦还不知情呢,这闹得是哪门子的和离 她倒要听听究竟是天塌了还是日子过得太清闲舒坦了 宋聚则直截了当地对一旁的仆从说道:“去将你家二爷请回来” 真过不成和离也罢,反正他已经有个和离的姐姐了,也不怕再多个和离的妹妹 张眉寿像个小尾巴似得跟在舅舅和姨母身后走进房内,却未出现在宋氏面前,而是躲在了屏风后母亲瞧见她,必然又要有顾虑,许多话只怕不肯说。 “阿姊阿兄”宋氏叹着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你都要和离了我们还敢不来吗”宋聚语气无奈地问道:“可这究竟是为的什么” 宋锦娘则自行在桌边坐了下来,任由赵姑姑给自己端茶。 宋氏眼睛红红地说道:“这些糟心事,我本不愿说的,可你们既来了,我总也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知道娘家人一直都在为了她的事情扰心。 “他七日后便要动身往湖州府历事,我本也欢欢喜喜地,亲自替他收拾行李,挑选随身仆人,安排诸事,唯恐下人们不够细心”宋氏道:“我也知自己从前做得不好,因为一些陈年往事不肯往前看,可我近来当真决心要改好了” “我们都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然后呢”宋聚也坐了下来,双手扶着腿叹着气问。 “人人暗下都说我有疑心病,我自己也要信了只当是自己疑心深重,因从前之事而处处冤枉他。”宋氏语气忽然一高,尽是委屈和悲愤:“可今日我却从他的笔盒中发现了这个” 她抓起茶几上的荷包,就道:“这荷包看起来还崭新着,且这上头的刺绣竟是湘绣” 湘绣 宋锦娘皱眉。 苗姨娘正是湘西人氏。 {感谢大家的月票推荐票投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5 绝佳的复仇方式 “你们说说这算什么表面上不相往来,背地里却瞒着我郎情妾意”宋氏气得流泪:“我不求什么,只求他如自己所说那般待我一心一意便好。即便当真做不到,我也不强求,一别两宽我宋芩娘绝不纠缠可他怎能将我当作傻子一般来随意哄骗” 宋聚:“你先别哭,等张峦回来,我替你将此事问清楚了再说” 宋锦娘虽对妹妹的不争气而感到恨铁不成钢,却并非理解不了她的心情。 当初她嫁的那个人,也是付出了一颗真心的,她深深地明白女人被拘于后宅中的无奈与不安妹妹嘴上说着什么都不求,只求一心一意,可这才是最难的。 但这个东西是你情我愿之事,当初定亲时是张峦自己保证的,又无人强逼于他答应了却做不到,这无疑才是最令人气不过的 妹妹固执的心思是太过幼稚,可也并非真的就是无理取闹。 尤其此事牵扯到的不是旁的女子,而正是她向来最最忌讳的苗姨娘。 如此之下,她若不发作,那便不是她了。 宋锦娘并未如宋聚那般情绪激动,而是定定地看着妹妹,问道:“芩娘,我问你,若你怀疑是真,那你是真心想要和离,还是只想闹一场,借此来敲打他一二,让他日后收敛一些” 这很重要。 屏风后的张眉寿看着母亲拿帕子一点点将泪水擦干。 她眸子中仍带着怒气,但那怒气却并未将她近来攒起的生机完全扑灭。 眼前的母亲,纵容是气到了极点,却也不是从前那个满眼绝望颓唐、恨不能将所有的人都一同拉入深渊的母亲了。 不管此事真相如何,会怎样收场,看到母亲这样的改变,张眉寿都觉得很庆幸了。 人活着的意义并非只是情情爱爱,若不能看到其它,满脑子皆是有情饮水饱的心思,那不管感情之事称心与否,日后的烦恼都会无穷无尽因为,那样的人生是失衡的。 学着看开一些,并非是为了这世俗的法则而改变自己,迫使自己变得麻木,而是那样做会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人生苦短,最不该的就是为难别人的同时又为难了自己。 宋氏到底没再哭了,只是语气仍然有着不甘。 “我不是跟谁赌气。”她咬了咬牙,有些恨恨地道:“那荷包被他放在最常用的雕花笔盒里,可见是有意藏着,打算此番历事带出去,以便时时放在身边做念想的。我当真防得累极了,却不知人心根本防不住,敲打又有什么用” 真若只是为了赌气敲打,那她跟那些围着同一个男人打转,想尽法子用尽手段来让男人多看自己一眼的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她要的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真正的一心一意。而不是强逼,也不是磋磨她似乎才看清自己这些年来虽看似强势,实则却卑微极了的样子。 这些时日她极开心,正因尝到了开怀的滋味,所以再不愿回到从前那般酸涩艰难的日子了。 是以,此时此刻,她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和离。 这些年她倦极了,也不愿再被别人拿那般不理解甚至是指责的眼光看待了。 “好,那咱们今日就将张峦与那苗姨娘之间的事情彻底弄个明白,关于今后,也说个清楚。”宋锦娘干脆利落地说道。 她直接对赵姑姑说道:“请那位苗姨娘过来一趟。” “这” 赵姑姑有些犹豫。 此时此刻,苗姨娘若再过来,岂不乱上添乱 “快去”宋聚皱着眉催促道。 他也烦极了揪揪扯扯、不清不楚的事情,这些跟了妹妹多年的东西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今日若能一把火烧干净,自然最好 若烧不干净,干脆和离,就来它个眼不见为净 赵姑姑见宋氏也未出言阻止,便要亲自去请苗姨娘。 “福云,将蓁蓁送回愉院去。” 赵姑姑将要退出去之时,宋氏忽然说道。 张眉寿一愣,不知母亲是何时看到自己藏在屏风后的。 “不必。”宋锦娘面无波澜地说道:“蓁蓁长大后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就让她在一旁瞧着好了。” 这么多年的吵吵闹闹孩子都看在眼里了,如今闹到最后,还有什么必要去粉饰虚假的太平。 宋氏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自嘲地无声一笑。 赵姑姑走后,房间里除了宋聚的叹气声和他将一盏盏茶水往肚子里灌的动静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这种异样的安静,让跪在外面的丫鬟们各自在心底猜测纷纭。 苗姨娘被请到之前,却又有其他人来了海棠居。 丫鬟们连忙行礼。 “老太太,大太太,大小姐。”芳菊脸色为难地迎上前。 “呀,这院子里是怎么了”大太太柳氏扫过满院狼藉,惊讶地问道。 芳菊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张老太太紧紧抓着拐杖,冷笑了一声。 还能是怎么了指定是宋氏的手笔 方才听大儿媳说宋氏这边儿似乎又闹别扭了,她吓得一个激灵,立即就亲自过来了二儿子历事在即,她怕的就是宋氏又闹出乱子来。 可千怕万怕,该来的还是来了 天呐,莫非天要绝他张家的后路吗 她虽是气,却仍想着自己赶紧过来劝一劝这近来乖巧了不少的二儿媳,先将事态稳住再说,可谁知一进院子就瞧见儿子的东西被丢得到处都是如此之下,她若不发怒,岂不显得格外没有威严 这是逼着她这个好脾气的淑女去发火啊 于是张老太太拿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沉着声音道:“真是胡闹” 柳氏忙劝道:“您先别动怒,不如先问问二弟妹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她想闹还需要大事”单是好好地坐在那儿,忽然想起了陈年往事,心里头觉着不痛快了,就立马就闹上一场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偏偏二儿子愿打愿挨,还得在她跟前为宋氏辩解母亲您不懂,芩娘这叫性情中人 想到儿子的回护,张老太太不由越发觉得宋氏不识趣。 “三天一小闹,十天一大闹若宋家的人在,我真想跟他们好好地请教请教,问问他们怎么才能将女儿养得如此能耐我也好养一个出来,来日嫁到仇家去,当真比什么毒辣的手段都好使” 她算是琢磨出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绝佳的复仇方式来。 她说得慷慨,一旁的丫鬟却忍不住小声地提醒道:“老太太,宋家舅爷和姨奶奶都、都在里头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5 做个见证 张老太太闻言脸上神情一凝,太阳穴突突直跳。 虽然她的声音很大,虽然海棠居里很安静,但想来也未必就能传到宋家人耳朵里吧 张老太太自我调解了一番,尽量保持着威严的神情,走进了堂中。 而刚踏进去,就见宋氏和宋聚及宋锦娘都已等在了堂中,正神情各异地看着她。 尤其是宋聚,眉头皱得仿佛都夹死苍蝇一般,眼底的不满毫不掩饰地溢了出来。 张老太太:“” 这么看着她做什么 她说得可是实话 可实话也得分情况啊,咳,往后还是要多加注意一些才好。 “张太宜人,许久不见了,您近来身子骨儿可还硬朗”宋锦娘语气还算恭谨,圆润的鹅蛋脸上甚至挂着大方得体的浅笑。 “身体尚可,劳你记挂了。”张老太太回了一句,眼神便落在了宋氏身上。 “老二媳妇,院子里是怎么回事”她直接发问。 反正张家与宋家之间从来没有什么需要刻意去维系的面子,二儿媳当着娘家人的面这么闹,她自然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再去粉饰太平。 “是媳妇扔的。”宋氏语气恭顺,神情却倔强:“儿媳与二爷之间有些私事今日需得理清楚。老太太来了也好,正好做个见证。” 张老太太听出了几分与以往不同的意味来。 柳氏一脸好意地劝说道:“二弟妹,这夫妻之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非要当着外人的面儿” 但她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宋氏冷冷的打断:“不劳大嫂费心说教。” 柳氏愣住,有些讪讪地笑了笑。 “二弟妹今日真是好大的脾气呀” 宋氏理也未曾理会她自打圆场的话,而是朝着脸色难看的张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请上座吧。” 张老太太皱眉看了她片刻,总觉得如今的宋氏变了。 那腰板儿挺得怎么那样直 也不再哭哭啼啼或没有理智地大吵大闹,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冷静。 该不是宋家的人已在暗下合计了什么吧 张老太太在正堂上首坐下,柳氏坐在她下首,随后宋聚宋锦娘等人才依次落座他们对张家人再不满,但该有的礼数向来不会少。 一直跟在张老太太身边的张眉娴站在那儿,目光寻到站在宋氏身旁的张眉寿,脸色便有些复杂。 “说吧,你想让我帮着见证什么”张老太太耐着性子向宋氏问。 “不瞒张太宜人,舍妹今日在姑爷的笔盒中发现了一只荷包,舍妹向来性子不妙,因此认为是姑爷与其他女子有染,故而没能压得住脾气。”答话的是宋锦娘,她语气中肯客观:“按理来说,此事放在寻常人家并不值一提,传了出去合该是被人耻笑的。 可偏偏姑爷曾立誓专一对待舍妹,是以舍妹的无理取闹也恰就强占了那么两分歪理。” 她说到这,又笑了笑。 张老太太一时没说话。 她起初听到宋氏因一只荷包闹成这样,想要发脾气的,可偏生宋锦娘将好听的难听的都说了一遍,倒让她无话可讲了。 柳氏则多看了宋锦娘几眼。 都说宋家这个姨奶奶和离之后帮着家中打理生意,走南闯北很有几分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胆魄和见识,如今见这谈吐,果真透着几分不同听似在道宋氏的不对,却暗藏着强硬与底气。 不曾料到宋锦娘和宋聚也会在此的柳氏此时心下有几分惴惴。 宋锦娘接着对张老太太说道:“今日咱们不妨就评个对错出来。若此事证实了是舍妹多疑,我们必不能轻饶了她,先要罚她向您认错儿,您要打要骂我们宋家绝无二话。其次,还要她好生自省一番,保证日后绝不会再这般任性胡闹。” 这话说得倒是体面中听,且诚意十足。 张老太太继续往下听。 “而若果真是姑爷暗地里有了其它心思”宋锦娘说到这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世间男儿多风流,这本无可厚非,了不得只是一个背信罢了。我宋家也绝不会以此为由来纠缠为难,只将这不懂事的舍妹带回家中,好生教养便罢,只求别再给贵府添麻烦就是了。” 这话说得就更好听了。 可张老太太却登时变了脸色这分明是要和离的意思啊 柳氏眼底也满是惊讶。 本以为强势的宋家人在场也只是闹得更大些,却不曾想他们上来就将和离的话摆在这儿了 但,宋氏肯和离吗 真舍得和离,这些年又何必一闹再闹 柳氏下意识地看过去,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张透着决然的脸庞宋氏坐在那儿,美目仍通红,却再没有一滴泪水流出来,她抓着一旁女儿的手,无声默认着宋锦娘的话。 今日真是缘尽于此,她也要保留尊严。长姐挡在她前面,那得体又强硬的姿态,给了她许多鼓励。 相比之下,她忏愧极了。 对,她是爱极了张峦,曾与父兄说若没了他不可能活得下去,可她如今当真是过够了那如处泥潭的日子 她知道长姐是在借此逼她一把,她也是一样地在逼自己。 刺长得久了,要彻底拔干净,必然是要疼到骨子里的,可疼过之后就好了。 察觉到母亲的决心,张眉寿握紧了那只微微颤抖着的素手。 柳氏却不敢去看女儿。 她无比自苦却又无比愧疚,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并非坚持嫁给张峦,而是在嫁给张峦之后明知自己心结未解,仍稀里糊涂地生下了三个孩子生下之后,却又不能给他们完全的疼爱与陪伴。 她不配为人母 以前犯下的错,她愿自吞苦果,没有怨言,唯一所想便是今日若就此和离,她定要竭尽所能地去弥补孩子们。 待孩子们各自成家,她便青灯古佛,为孩子们积德祈福,也为自己洗脱些许业障。 “要么摒弃心结,要么和离姨奶奶是这个意思”柳氏替张老太太问道。 宋锦娘面无他色地点头。 此时,堂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道极响亮极焦急的声音。 “谁说要和离简直荒唐我绝不答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7 是谁! 他只不过出了一趟门而已,媳妇儿竟然都要没有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张峦又气又怕,又觉得莫名其妙。 他风风火火地跨入堂中,扫了一眼堂内两家人仿佛一触即发的情形,一边向张老太太和宋聚宋锦娘见礼,一边看向妻子宋氏。 可宋氏并不看他。 但他还是立即朝宋氏问道:“芩娘,究竟出什么事了” 他方才也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丢的到处都是了,可天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妻子亲自替他穿的衣,昨晚醉酒也是妻子彻夜守候。 听他当着众人的面儿还是喊自己“芩娘”,宋氏手指微紧,却是气从心起,冷笑了一声道:“出什么事了你当真想不到吗你将那荷包藏进笔盒之时,可有想过会被我瞧见” “什么荷包”张峦顾不得去细究妻子的态度。 “竟还不敢承认了。”宋氏冷笑频频:“以往你不承认且罢了,是我蠢笨,尽信你了。可如今证据就在这儿,你竟还这般狡辩。” “芩娘,你别这样说话。”张峦皱着眉急道:“你先跟我说清楚是什么荷包” 而此时,赵姑姑带着苗姨娘过来了。 苗姨娘路上曾试探地问过赵姑姑发生了什么事,可赵姑姑并未多言任何。 苗姨娘进了堂内,给众人请安。 宋锦娘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面容姣好却清瘦,且衣着格外素气的女子。 张峦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她也来了 张眉寿烦极了眼前朦胧不清的气氛,直接对阿荔说道:“去里间将那墨绿色的荷包取来” 此时全是家中私事,姨母作为外人已经不太适合多说,而若全让母亲掌控局势,她只怕掌着掌着就要掌歪了。 阿荔很快将荷包拿了过来。 张眉寿:“先给父亲认一认。” 阿荔依言送到张峦面前。 张峦接过,只见这荷包做工精致,其上的暗纹青竹刺绣更是精巧,就要下意识地说自己从未见过这荷包,可细细端详间,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父亲,你见过这荷包吗”张眉寿捕捉到他的神情,即刻问道。 “这荷包确实是我放进笔盒内的。”张峦答得竟有几分坦坦荡荡。 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呼吸一窒。 尤其是宋氏,她眼神一颤,却是无话了。 承认了便好 她就知道,那笔盒是他最为心爱之物,其上还有着一把精巧的银锁,外人根本打不开,她也是从他昨日换下的衣物中找到的钥匙若不然,她也不可能如此笃定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张峦紧接着说道:“我险些忘了,我昨晚与王翰林几人吃醉了酒,有些迷糊这才想起来确实是我放进去的。 可是芩娘,那荷包不是你亲手所绣,赠予我的吗” 宋氏一愣。 “我何时再绣过荷包了你莫要睁眼说瞎话” 况且那么精妙的绣技,是她能冒认的了吗 “父亲,荷包是谁在何处交给你的你可还记得”为防父母做无用的对质,张眉寿连忙插话问道。 “当时我醉醺醺的,还未到海棠居时,只记得是个眼熟的丫鬟那丫鬟说是你母亲所绣,左右只是一个荷包而已,我自然没有怀疑”张峦此时方觉得蹊跷极了。 若真是妻子所绣,为何不等到他回到海棠居亲手给他 也怪他当时醉得厉害,收下荷包之后,担心自己吃醉了酒乱丢,便在经过书房时迷迷糊糊地藏进了笔盒里,待回到海棠居时,酒越上头,就将此事忘了 张眉寿听得内心也是疑窦丛生。 见宋氏又要反驳,她刚要阻止,就听姨母说道:“芩娘,你先别说话。” 而后,便隐隐拿赞赏和鼓励的眼神看向小外甥女,似乎很期待张眉寿接下来的表现。 “父亲之意,是有人想要刻意陷害你,挑拨你与母亲的关系”张眉寿问着,似有意还似无意地分别看向了柳氏和苗姨娘,以及张眉娴。 这个时候,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张眉娴曾与她说过的那个“秘密”。 “定是如此”张峦沉声道。 若让他揪出了背后之人,他定不会轻饶 如此行径,看似与小打小闹无异,却掐住了妻子的七寸,等同是诛心之举事已至此,苗姨娘被一同叫来,他如何还能想不透其中的关连 “二弟妹,二弟既然都这么说了,想来是误会一场,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柳氏作出一副劝和的模样来,看着宋氏说道。 张眉寿听得烦透了。 事情刚开始理,还没个眉目呢,她这劝和与和稀泥有什么区别 事已至此,若不彻底弄个明白,那就等于坐实了父亲与苗姨娘暗下传情一事 这恐怕就是大伯娘乐见的吧 “二弟妹,你就听大嫂一句劝吧,二弟他待你的好,府里哪个不看在眼里” 宋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见柳氏还欲再说,张眉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事情这般乱,母亲都不说话了,大伯娘不如也住嘴吧。” 她这话说得难听,偏偏脸上的心烦也不加以掩饰,仿佛是因父母有了矛盾而不管不顾了反正不是有一句话叫童言无忌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张老太太说出了柳氏的心声,柳氏正要接一句呢,却听张老太太又道:“如此关头,为防乱上添乱,我且不与你计较了,待事后必须与你大伯娘赔不是” “”柳氏的脸色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张眉寿应了句“是”,又直入正题。 “父亲昨日醉了酒,没看清那丫鬟是谁,只隐约觉得熟悉,可想来父亲身边的小厮总没醉吧” 宋锦娘闻言眼中越发惊讶。 小外甥女不仅气势十足,不为外物所干扰,且虽看似心急,怼起长辈来口不择言,却根本不乱阵脚,知道要一层层往下理,并句句直抓紧要。 心思如此玲珑的女儿,怎会是妹妹那个死脑筋能生出来的 宋锦娘越看越觉得张眉寿更像是她亲生的。 昨晚跟随张峦宴请王翰林等人的小厮很快被找了过来。 张老太太不怒自威地问:“昨晚你跟二老爷回府时,可曾见有丫鬟打着二太太的名号给二老爷送了个荷包” 那小厮一愣之后,一边偷偷打量堂中的情形,一边点头。 “小的记得。” “那你可看清了那丫鬟的长相,可是你认得的” 小厮不假思索地答:“小的当然认得。” “是谁”这回问话的人是张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8 承认 一直留意着柳氏的反应的张眉寿,并没有错过她忽地抓紧了帕子的小动作。 小厮转这头一边似在找什么人,一边答道:“就是二太太身边儿的芳兰姐姐啊” 海棠居里有两个大丫鬟,一个是芳菊,另一个便是芳兰。 众人闻言神情皆是疑惑震动。 还真是宋氏的丫头去送的荷包 “你可看清了”张老太太神情肃然地看着那小厮。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小厮满心茫然,紧张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小的绝无半句假话当真是芳兰姐姐去送的荷包” 宋氏死死地皱着眉头。 “胡说八道,昨晚是芳菊守夜,芳兰根本不在我跟前,我又岂会吩咐她去送什么荷包”她说着,眼神也越发狐疑起来。 这该不是张峦为了撇清自身而跟他的小厮串通好了的说辞吧 再不然难道芳兰真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打着自己的名号去送了什么荷包 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芳兰呢”张老太太也被绕得一头雾水,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一直跪在外面的芳兰早已听得冷汗淋漓。 芳菊皱眉看着她被唤进了堂内。 面对众人或质疑或探究的目光,身着桃红色比甲的芳兰瑟瑟地跪了下去。 “昨晚究竟是谁让你给二老爷送的荷包”张眉寿赶在其他人开口前问道,给被问话之人一种她去送荷包事实已定、无需狡辩的错觉。 而眼前这大丫鬟的装扮让张眉寿觉得扎眼极了衣着鲜亮,虽未施脂粉,却在鬓边别了一朵清雅的粉白海棠。 父亲向来尤爱海棠,海棠居一名便由此而来。 “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峦目光咄咄地逼问着。 芳兰身形一抖,咬着唇说道:“当真是二太太让奴婢送去的呀。” 宋氏闻言吸了口冷气。 这丫鬟根本是在睁眼说瞎话且就当着她这个主子的面 她一时竟不知是贴身丫鬟也受了丈夫的唆使,一同来欺瞒众人,将荷包一事往她身上推;还是说芳兰被苗姨娘收买了 最有立场挑拨她与丈夫关系的人,自然是苗姨娘。 “芳兰,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收买”宋氏眼神似刀。 “奴婢当真不知道太太在说什么请太太恕罪”芳兰声音带上哭意与惶恐,仿佛是因为自己没能领会主子的意思而办砸了事情一般无助。 张老太太眼神变了又变。 难道是二儿媳自编自演,以此来诓骗试探儿子 若真如此,闹出这么大一出戏,惊动这么些人,也未免太过任性胡闹了 宋氏气得气血上涌。 张眉寿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母亲,这个芳兰未必不是见自己被指了出来,便顺水推舟故意惹怒您,好激着您与父亲和离。” 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母亲是待她不薄,可万一她最想要的偏是母亲最不愿给的呢” 人心往往总是不肯满足的。 宋氏听得眼神一凝,再看向芳兰之时,心底已然泛起了寒意。 她最近有了心思理事,便与到了婚嫁之龄的芳兰提了一回有意帮她在张家家奴中择出一位良配来 同是大丫鬟,芳兰平时老实沉稳又识趣,还不比芳菊看起来心高气傲原来竟是藏得这样深 “你撒谎昨晚我一直守在二太太身边,怎不知二太太何时吩咐过你去送荷包”芳菊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指着芳兰说道。 芳兰一味低着头流泪:“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太太的人,太太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太太若说不曾让我送过,那必是我记错了便是。” 张眉寿听得眼神越来越冷。 这丫鬟好重的心机。 “你别着急,好好想想究竟是谁让你送的荷包,万一夜间昏暗,你误将其他人认作我母亲了呢”张眉寿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小儿幼稚之言,却莫名叫芳兰打了个寒噤。 “姨娘,不如你先说说吧。”张眉寿看向了一直跪在角落里,始终不曾开口说话的苗姨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三姑娘想让妾身说什么”苗姨娘的声音轻轻的,却掺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先说说这荷包是不是你绣的”张眉寿并不拐弯抹角:“实话与姨娘说,这荷包上头所用乃是湘绣,方才我对照了,与姨娘以往所绣之物,确实极为相像。” 苗姨娘逢年过节总会亲手做些小物件儿送给张眉寿姐弟三人。 若不然,宋氏也不可能单单因为一个普通的荷包就气愤至此。 宋锦娘适时地开口:“想好了再答,绣技如笔迹,只需懂行之人一验便知,可容不得你轻易抵赖。”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苗姨娘缓缓开了口。 “是,那荷包是妾身亲手所绣。” 此言一出,四下静了一静。 还真承认了 又听苗姨娘说道:“我本欲借此事离间二太太与二老爷,只是二老爷向来只专情于太太一人,这些年来从不曾踏足西院,我若贸然相赠,他必不肯收。是以,我便买通了二太太身边的丫鬟芳兰,假借二太太之名将荷包送到二老爷手中。” 芳兰听得脸色大变,有几分慌乱地摇起了头。 柳氏不甘之余,却暗暗松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已大白了。 张老太太脸色阴沉地看着苗姨娘。 普通的姨娘使手段争宠本见怪不怪,可偏偏苗姨娘不是正经被抬进门的姨娘,身上带着儿子不光彩的过往。且这争宠的手段过于阴险,已是搅得家宅不宁了 她二儿子毁就毁在苗氏和宋氏这两个女人手里了然宋氏是正妻,且除了脾性烦人之外,并无值得一提的大过,但苗氏作为一个姨娘将手伸到了主母身边,此乃不可饶恕之错也 “苗氏,你可知错”张老太太厉声问道。 苗姨娘将前额叩到了地上。 “妾身知错。” 见祖母已是一副要借此机会重重发落苗姨娘的姿态,张眉寿眉头微蹙。 苗姨娘是母亲的眼中钉没有错,若由祖母就此拔去,或无坏处,可真相当真是苗姨娘所说的那般吗 真正的幕后黑手,只怕还没有显形。 张眉寿满眼疑惑地看着苗姨娘,抢在张老太太开口之前,问道:“姨娘怎么不说完端午当夜,你与大伯娘在花园子里密见,可就是为了合计此事吗” 这话直白到了极致,语气确是纯粹如一个孩子该有的不解。 苗姨娘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本已放松了下来的柳氏更是心神剧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89 固执 “蓁蓁,你说什么”张峦第一个发问。 他认定女儿不会撒谎,可这事实过于震惊,他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而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不知情的人几乎都是不可置信本是二房的私事,怎么忽然大房也被扯进来了 况且,柳氏如今作为张家主母,怎会跟二房的一个姨娘扯在一起去算计二房夫妻 “我说大伯娘曾与苗姨娘在花园子荷塘边偷偷见面,意图挑拨我父亲母亲的关系。”张眉寿面色愤懑地说道。 “蓁蓁,话可不能乱说。”柳氏强作镇定的面孔上是忍怒不发的神色,仿佛受到了极不公平的质疑。 “三丫头,你冒冒失失地说这种话,可有证据吗”张老太太审视着满脸稚嫩的孙女。 站在张老太太身旁的张眉娴紧张无比地看着张眉寿。 她当初决定要将自己所见说给张眉寿听,是想让他们二房多一份提防,可张眉寿也答应过她不会出卖她的呀 而若三妹真的将她说出来了,那她待会儿要不要承认要不要站出来揭穿柳氏呢 想到自己那极有可能会被落定下来的糟心的亲事,张眉娴犹豫了柳氏作为她的主母,完全决定着她的命运。即便是祖母出面,柳氏也有得是理由和手段给她小鞋穿。 哪怕她内心不愿接受,可这却是事实。 张眉娴内心无法抉择间,张眉寿已经回答了张老太太的问话。 “是孙女亲眼看见,也是亲耳听到的。”张眉寿答得底气十足。 张眉娴悄悄松了一口气。 “蓁蓁,你说得可是真的”宋氏眼神翻涌着。 张眉寿不做犹豫地点头。 她原本还怀疑张眉娴话中的真实性,可经今日一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苗姨娘宁愿自己独自扛下所有的过错,都不曾提及柳氏半句 甚至,苗姨娘的错,认得实在太干脆了。 干脆到根本不像是一个居心不良之人事已至此,若她当真有着离间父母的心思,大可一口咬定就是与父亲暗下借荷包传情便是了,又何须在承认自己过错的同时,又将父亲清清白白地摘出去呢 倒像是生怕母亲误会、生怕母亲解不开心结似得 所以,张眉寿不得不怀疑苗姨娘根本就是替别人背黑锅的。 柳氏干笑着说道:“蓁蓁,大伯娘知道你因你二姐与邓家公子一事,多少都会对我们心存不满。可一码归一码,你怎能因此而不惜撒谎也要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呢” 宋氏立即还击道:“既然提到这里,那有没有可能是大嫂因为邓家之事而蓄意设计我们二房呢” 女儿的话,她乍听之下觉得难以置信,可结合近来之事去想,竟觉得不无可能尤其是丈夫历事在即,难保居心叵测的大房不是刻意在这个时候使坏 张峦显然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他眼前闪过近来发生的种种、两房之间的矛盾和大哥大嫂渐渐暴露出来的自私自利和枉顾手足之情的本性。 以及他在看向大嫂柳氏之时,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的一些旧的不能再旧的陈年往事 若蓁蓁所言属实的话,那连自家人都要去嫉恨设计的大房当真是愚蠢自私到无可救药了 柳氏被宋氏的话激得眉头一跳,生气地道:“二弟妹,怎么连孩子使性子的话你都要相信你怕不是气昏了头了吧” 竟是半点看不出心虚的模样来。 柳氏冷笑着道:“正因蓁蓁是个孩子,我才信她不会刻意撒谎。” “那可未必吧。”柳氏语含讽刺地说道:“当初妍儿的事情,不就是蓁蓁的设计吗” 她越发觉得这个侄女透着一股古怪的早慧了。 “够了”张老太太拿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 “单凭三丫头一人之言,确实不足此事与老大媳妇有关没有证据的事情,且不要再争下去了平白让人看笑话” 且不论真假,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宋家的人都在一旁听着呢 柳氏抿紧了唇。 宋氏张口欲言,却被宋锦娘拿眼神制住了。 “苗姨娘,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张眉寿疑惑而着急地问,“你说你收买芳兰,可你既无嫁妆,也无积蓄,要拿什么收买她一个海棠居里的大丫鬟你分明是在撒谎” 而若拿其它东西来收买芳兰,那更不是区区一个姨娘能许诺得了的 苗姨娘闻言将头低的愈低,手指攥紧了衣袖。 “三丫头,够了”张老太太沉声呵斥道。 方才还觉得她问起话来循序渐进,令人另眼相看,小小年纪倒是心思灵敏,聪明有用的,可谁知竟是个没眼色的固执头孩子还是孩子,那娇蛮到不管不顾的性子真让人头疼 张眉寿与她对视间,攥紧了手里的拳头。 她知道,她已经触碰到祖母的底线了。 于祖母而言,此事发展到这里,只需发落一个苗姨娘和一个芳兰,便可以达到息事宁人的效果了,而说破了天,也只是二房之间的私事而已可一旦牵扯到大伯娘,那便是两房之间的丑闻了 她知道,祖母并非是想维护大伯娘,而是想维护张家的颜面和大房与二房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 而她执意要追问此事的全部真相,等同是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与祖母作对 可她偏要揭开大房的这块遮羞布 “姨娘若只是想在张家寻求庇护,那我与父亲母亲皆可承诺于你只要你肯说出事实真相,我们绝不为难于你”张眉寿凝声说道:“如何抉择,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除了寻求庇护之外,她暂时还想不出前世一直内心无争的苗姨娘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去替柳氏遮掩。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张眉寿又对芳兰说道:“芳兰,你应当知道,你若不肯如实供出背后之人,今日这条命怕是难保。人若是死了,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直处于惶恐之中的芳兰闻言抬起头看向张眉寿,因恐惧到了极点而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三、三小姐,奴婢奴婢若是若是肯” 张老太太面色发沉地道:“来人,将这背主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一百好让那些个心思不正的都瞧瞧她的下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 收场(爱猫乐园3和氏璧加更) 杖责一百这分明是要她当场死在这里 芳兰惊呼一声,连连叩头求饶 两个粗壮的婆子已经冲了进来,将她的双臂死死地扣住,就要往院子里拖。 “慢着”张眉寿大步上前阻拦。 “将三姑娘带下去”张老太太气得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两个丫鬟便去拦张眉寿。 张峦先一步拦在了张眉寿身前,不让那两个丫鬟碰她,宋氏也连忙去护住女儿。 “母亲,蓁蓁之虑不无道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然而您执意如此,做儿子的也没有二话此事因果处罚,是非黑白,但请母亲决断便是”张峦语气克制地说道,弯腰便将张眉寿抱了起来。 张眉寿任由他抱着,眼睁睁地看着芳兰被拖到了院中,死死地按在朱红色的条凳上。 “”她抓着父亲的衣袍,别过头来,终于不再说话了。 张老太太却被气得手指发抖。 二儿子的话中没有半句悖逆之言,也没有反抗,反而皆是妥协,可字字落在她耳中却如同诛心一般。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对二房不公,但她必须顾全大局与颜面 哪怕窗户纸透着光,一眼便能看到窗后的情形,可真的捅破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做人很难,做女子更难,做母亲愈难,做两个儿子的母亲才是最难。 芳兰凄惨的叫声一声声传入堂中,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酷暑当季,却令人脊背生凉。 张眉寿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她再看向柳氏之时,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而得意的笑意。 张眉寿亦在心中无声冷笑。 有些人心当真丑陋极了,这笑脸也可憎到了极致。 但且笑吧,到底以后能笑得出来的机会怕是要越来越少了 张峦一手抱着张眉寿,另一只手握住宋氏的手,就站在那儿,一直等到执行杖责的一名婆子走进堂中,低声说道:“老太太,芳兰没支撑住。” 一百棍还没打完,人就断气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所谓的“没支撑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若不是都清楚地明白老太太的授意,谁也不敢真的下死手。 张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底下的人将尸体敛走。 “苗氏是二房的人,要如何处置,我便不插手了。”张老太太自认这也算是一种退让,看着张峦夫妻说道:“既此事是他人挑拨,你们就不必再置气了。日后夫妻间当同心同德,方能不被他人的伎俩轻易蒙蔽。” 宋氏听得抿紧了唇。 她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可被蒙蔽的人有错,错在不够机警,那耍手段的人呢 张峦目光难测地说道:“谢母亲教诲。” 他的语气不再有丝毫怒气,反而有着一丝低沉。 他知道,母亲有着母亲的难处。 他成全了母亲的难处,可他也有失望的权力。 张老太太最后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底的无可奈何,语气还算温和地向宋聚和宋锦娘说道:“今日之事,让二位见笑了。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体谅二位先在此稍坐坐,待老身命人吩咐了厨房准备午膳,咱们再移步饭厅叙话。” 宋聚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含着一丝不满:“不必麻烦了,怎好耽误贵府理事。” 宋锦娘则笑笑说道:“多谢张太宜人留饭,然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便叨扰了。” 张老太太自然知道他们心中的不悦。 妹妹在婆家被算计了,婆婆还回护着背后真正的黑手,这般收场,换谁只怕谁都不会太满意。 但大家都是知晓轻重的识趣之人,深知家门荣辱的道理,且柳氏一事并无证据,真的闹大传出去对今后仍要在张家生活的宋氏也无半分好处。故而只要面子上尚且过得去,宋家人明面上也都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可宋聚还是略显强硬的添了一句:“还望张太宜人妥善处置今日之事。” 他知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本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但他不说点什么,实在憋得难受。 父亲说过,他宋家的姑娘嫁的再远,也不是泼出去的水,而是时刻挂在心里的牵挂、亦是暂时交给别人保管的珠宝。 宋锦娘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 宋聚假装没察觉到,却也未再多说其它。 张老太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看向了一侧的大儿媳。 “柳氏,你随我一同回松鹤堂。” 柳氏略低下头,应了句“是”。 张眉娴跟在张老太太身后,经过张眉寿身旁之时,下意识地顿下了脚步。 她仰头看着被张峦抱在怀中、神情一丝不苟,菱唇微微抿起的女孩子。 “三妹”张眉娴唤了她一句,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方才她将张眉寿心急想要证明柳氏就是背后主使者的模样看在眼里张眉寿站出来说偷听到了柳氏和苗姨娘密谈,没有太多说服力。可若站出来的人是她、同为大房的她,那结果可能便不一样了。 可她没有站出来,张眉寿也不曾让她站出来。 她有些无法言说的愧疚和自惭。 三妹方才那不懂事又顽固,不惧与祖母对抗的样子,在她眼中却像是会发光一般她也想那般勇敢,正面迎敌所有的不公,哪怕结果不会尽如人意。 可她始终只敢做一半,遇上难事,至多是哭着闹着大声说上几句而已。 就像她刚刚根本不敢站出来一样。 张眉娴微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自嘲和寞落。 张眉寿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与大姐无关,我们都分得清。”张眉娴当初提醒她是出自好意,她怎能倒过来拿别人的好意去要挟对方做一些对自身有害之事 她这话落在旁人耳中自然以为她指得是不会因柳氏之事而致使姐妹间生疏。 张眉娴听得却是另一重意思。 她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依次跟张峦夫妻和张眉寿道了别,才转身去跟上了张老太太一行人的脚步。 然而她只是刚走下石阶,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1 自恨 身着天青色长袍,身材颀长的少年站在石阶旁,原本出尘的五官此刻写满了震惊之后的不解,甚至是茫然。 他站在那儿,纹丝不动,也不知站了多久,仿佛整个人都静止了。 张眉娴愣了愣,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张老太太催促的声音传来,她才回过神,抬脚离去。 临出海棠居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仍站在那里。 此时,海棠居正堂内,苗姨娘依旧静静地跪在角落里。 “此时已无旁人,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开口的是宋锦娘。 她这般说话时,语气中自带着一股威压。 苗姨娘跪在那里转了个身,面向张峦一家三口,未语先叩头。 “妾身有错,请二老爷二太太责罚。” 宋氏紧紧拧着眉心,沉声说道:“你若当真觉得自己有错,便将实情说出来” “妾身无话可说。”苗姨娘低着头,闭了闭眼睛。 宋氏抿紧唇,眼底一片冷然。 “不说便罢了,说与不说,真相已是一目了然了。”宋锦娘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但你宁肯受罚也不肯站出来指认一个人人皆已看得一清二楚的真相,究竟是怕得什么” 这根本说不通。 “是柳氏威胁你还是说”宋锦娘顿了顿,手指轻叩茶几:“她手中有你的什么把柄” 苗姨娘隐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苗氏,今日之事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张峦此刻也没了避嫌的想法,与苗姨娘直言道:“这些年来,我知你并非心存他想之人。你若当真有着不得已的难处,只管说出来,我与芩娘绝不会置你于不顾。” “而你若坚持如此,便只能自食苦果,你可想清楚了。” 苗姨娘却依旧只道:“妾身甘愿领罚。” 张峦脸色沉沉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来人苗氏买通丫鬟芳兰,暗中行挑拨离间之举,实为居心叵测,不恭不顺先将其带下来重责二十鞭,再将其逐出府去” 不管如何,到底苗姨娘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事出有一便有二,他绝容不得一个算计他的正妻、背叛二房且心思隐晦阴险的人再继续留在身边 宋氏听得愣住。 她知道,丈夫重情义,这些年来虽对苗氏不闻不问,可因苗氏到底为他生下了长子张秋池之故,而一直不忍做得太绝。 而今这般直接要将人逐出府去,可谓令人吃惊。 苗姨娘闻言蓦然抬起头来,看向张峦,瞬息之间,脸色已是惨白一片。 “二老爷”她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也有些慌乱。 她不能被赶出张家她并不怕一人孤苦,但她怕儿子此后无人相护 “妾身愿再领二十鞭,立誓此后再不离开西院一步,只求二老爷二太太不要赶妾身出府”苗姨娘朝着张峦和宋氏不停地磕着头。 很快,她的额头就冒了血,洇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触目惊心。 向来心软的宋氏渐渐觉得有些不忍,甚至生出了可怜她的心思来,可转念一想她宁肯如此也不愿指认柳氏,又不禁气从心来况且,当年就是这个横空出现的女人毁了她原有的一切 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不可有妇人之仁。 “二老爷的话你们没听清吗还不快将人带下去要由她磕到什么时候”宋氏对一旁踌躇观望的婆子说道。 婆子闻言赶忙应下,上前便拖住了苗姨娘的手臂。 “父亲” 此时,一直站在外面的少年冲了进来。 张秋池拦在苗姨娘身前,阻止了婆子的动作,而后一撩衣袍,朝着张峦夫妻重重地跪了下去。 “父亲,母亲,姨娘体弱,儿子愿替她领罚” “此事与你无关,退下”张峦鲜少如此严厉。 他不是没给苗姨娘为自己辩解的机会,甚至与她明说了会保她周全,可她仍执意包庇柳氏,且今日之事已然触碰到了他与妻子的底线,这要他如何能忍 张秋池抓紧了手指,转身看向苗姨娘,急切地道:“姨娘,您究竟为何要非要如此为何不能将实情道明我自幼就听您对我百般耳提命面,要我恭顺父母,说您亏欠父亲母亲良多可您如今又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他满心疑惑之余,甚至有些怒其不争了 苗姨娘听着儿子的质问声,眼泪成串坠落,却只能无声摇头。 她不是不愿说,不是不敢说,而是真的不能说 她怕得不是柳氏,而是柳氏若将当年之事说了出来,那她到时才是真的罪无可恕,哪怕死也弥补不了了 张秋池无声红了眼眶,声音忽然低了许多。 “是不是因为我” 他看着苗姨娘的眼睛,似乎确定了一般:“是不是因为我,你才不敢把真相说出来是怕牵连到我” 姨娘向来心性淡泊,不爱争抢什么,甚至面对父亲和母亲之时总是心怀愧疚。这样的一个人,她唯一的软肋,除了她的儿子之外,还能有什么 这么想着,张秋池的眼睛越来越红,攥紧了拳头,泛白的骨节死死地抵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苗姨娘抿紧了苍白的唇,缓缓地摇着头。 “池儿,这都是姨娘一个人的过错,与你没有干系。”她垂泪道。 “怎么没有关系”如玉少年几乎失态地道:“端午当晚,您确实去了后花园不是吗那晚我也去了园子里,本就是寻您去了而您为何要与大伯娘勾结您从来没有要图谋的东西,除了保护我之外” 可这般保护,要他如何消受 见他如此,张眉寿不由地心头一紧。 她大约能体会张秋池此时的无助自责,甚至从他通红的眼中看到了自恨的神色。 少年人心情正直纯善,他心中认定苗氏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所以才铸下此错,可偏偏他又不能去恨自己的生母,于是只能恨自己。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艰难而尴尬的死局当中。 见他神情激动,似乎决意要迫苗姨娘说出真相,而苗姨娘更是决意不肯说,一直在旁观望的张眉寿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恐张秋池做出偏激的举动来,再乱上加乱,她到底还是开了口 她有一个决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2 赤子 “父亲,母亲。苗姨娘无亲无故,出了府要如何存活” “蓁蓁,这是她自作自受,不值得可怜。你年纪还小,心底善软,却不知若不加以惩戒,今后必定还会留下后患。”张峦严肃却耐心地与女儿解释道。 寻常的孩子可能听不太懂这些话,但他的女儿这般聪明,一定一点就通。 张眉寿却并非出于心善,才有此提议,而是她真正的想法若是说出来,大家怕是会觉得由一个孩子说出来这些话实在太过异样。 “父亲是担心苗姨娘会再生事” 张峦点头:“这是其一。” “那不如罚苗姨娘暂时住进庄子里去,她什么时候想通了,肯说实话了,再放她回来。” 她自然也担心父亲出去历事的这段时日里,目的不清的苗姨娘会与柳氏再搅风浪,放着个不知晓想法的人在身边,谁都不会安心。 但若就此将苗姨娘驱逐出府,任她自生自灭的话,却也难保就不会再生出其它不可控制的乱子来。 倒不如将人放在城外的庄子里,命人仔细看守着,也给苗姨娘一个思考反省和权衡利弊的余地。 张峦听罢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仍是觉得女儿过于天真,可他到底不是蠢笨之人,稍一思考,就想到了这么做的种种好处。 倒不失是一个两全之策 可是,他若就此点头同意的话,妻子会不会觉得他也对苗姨娘生出了心慈手软的心思来 这才是重中之重啊。 妻奴张峦拿不定主意间,却听身边的宋氏说道:“不如就听蓁蓁的吧。” 张峦听得眉头一抖,而后露出不甚赞同的神情来。 他微微摇头,不确定地问:“她坚持不说实话,俨然是不思悔改,毫无悔过之诚意也,这样会不会罚得太轻了” 宋氏便劝道:“可你若将她驱逐出府,那她隐瞒的线索才是真的白白断了。倒不如将人放到庄子上,也省得惹外人议论。” 张峦又作势思考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那就依芩娘之言。” 一旁的张眉寿默默无言。 看吧,她的母亲总是如此好骗。 “还不赶紧叩谢二太太”张峦皱眉看着苗姨娘说道。 苗姨娘擦了把眼泪,重重叩头。 “妾身谢过太太” 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又朝着张眉寿叩头。 并道:“妾身愿领五十鞭” “儿子愿代姨娘受过”张秋池语气坚持。 “池儿,这是我应受的惩罚。”苗姨娘未再流泪,反而多了一份固执的坚韧。 “姨娘”五十鞭下去,只怕半条命都要丢了 “够了。”张峦皱紧眉头,打断了张秋池的话,当即命人将苗姨娘拉了出去领罚。 张秋池起身跟出去,却听跪在院中的苗姨娘沉声说道:“你若再敢靠近一步,日后便别再喊我姨娘” 这是张秋池第一次从沉静温柔的姨娘口中听到这样重的话。 他定定地站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那鞭子落在她的背上,让柔弱的她顿时身形一矮,双手撑在了地上。 但她紧紧抿着唇,半声痛呼都不曾发出。 张秋池压下内心所有的声音,直直地跪了下去。 正午烈日的烤灼下,他清楚地感受到膝下的炙热。 少年脊背绷得极直,弯身朝着苗姨娘的方向叩首,力气之大,直发出一声声“咚咚”的闷响。 苗姨娘每受一鞭,他便叩一次,每一记都透着沉重。 宋氏让人去拉他,却根本拉不住。 张峦语气复杂地说道:“由他去吧。” 他看得出,张秋池此举并非赌气,也不是有意做给他们看,只为全一个为人子的孝义而已。 这是个好孩子。 苗姨娘受完罚之后,被送回了西院。宋氏有话,命她两日后便收拾行李动身去庄子上。 张秋池却一直跪在海棠居,迟迟不肯离去。 张眉寿走到他身边,说道:“大哥,你不必如此。父亲让你回去。” 张秋池闻声抬起头来看她。 灼人的阳光将少年原本干净白皙的脸庞晒得滚烫发红,嘴唇却苍白干裂。 张眉寿看着他额头上半凝固的血迹,递了帕子给他。 张秋池接过,却没有去擦拭,而是攥在手中,与她说道:“三妹,方才多谢你为姨娘说情。” 他的声音透着沙哑,有着别样的复杂。 张眉寿没有说话。 她说情并非出于怜悯。 “三妹,抱歉。”张秋池低下眸子。 他忽然想到许多,包括他的出生,似乎就是一个给人带来无数麻烦的错误。 他以往并非不知,但如今日这般切身体会,却是第一次。 张眉寿不知如何安慰他低沉的心情,只能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向前看。我曾听人说过,与其站在原地自怨自艾,倒不如昂首向前。想来,这话确实有些道理。” 张秋池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而后问道:“三妹是听谁说的” “嗯听祖父说的。” 张秋池一愣之后,艰难地弯了弯干裂的嘴角。 张眉寿却想到了一个久远的画面。 有一回,她还在太子府里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里,倚在靠窗的椅子里,望着窗外的天抹着泪,却忘了是为什么了,但她清楚地记得祝又樘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笑吟吟地问:“宁可流泪望天,也不愿昂首向前,这是什么道理” 她当时大约伤心又气极了,脱口回他:“是我的道理不是大多数人的道理” 祝又樘鲜少见她那般大胆顶撞,却是一笑,点点头:“好,你有理。” 便站在她身边负手与她一同望天。 她记得,那时也正值盛夏。窗外的那丛芭蕉,格外地绿。 “所以,大哥且起来吧。”张眉寿伸出一只手去拉张秋池的胳膊:“有这工夫,不如放到更有用的事情上。” 这一次,张秋池没再坚持,随着她的搀扶站起了身。 “我相信姨娘绝无挑拨之意。若此事果真是她做的,也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三妹,我这么说,并非是为了姨娘开脱。所以,姨娘被罚,我并无异议。”张秋池往堂内看了一眼,道:“我这幅样子,便不进去了,你代我转达父亲母亲我一定会将此事前因后果查明。” 他固然受到了冲击,却从来不是消极之人。 见张眉寿点了头,张秋池才转身离去。 跪得太久,少年人走起路来脚步略有些僵硬缓慢。 阳光下,他被汗水浸湿透的衣袍紧紧贴在后背。 张眉寿看着他的背影,却生出一种钦佩来。 张秋池生来不受待见,想来听到的奚落和讽刺不会少,但他却能保留一份赤子之心,从不抱怨,孝义分明且明判是非,这真的极难得。 上一世真的是可惜了。 张眉寿转身之际,屋子里忽然传来赵姑姑的惊呼声。 “二太太,您这是作何万万使不得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3 断心结 “拦住她”宋聚惊声道。 内间中,宋氏站在梳妆桌前,伸手三两下便拆掉发髻,抓了把剪刀,横在身前。 张峦快步上前欲夺下,却又恐伤到妻子,而就在这短短的工夫里,宋氏已经对镜剪掉了一缕长长的青丝 “芩娘,你这是作甚” 张峦夺过那把剪刀,满面紧张地问道。 莫不是妻子今日要与他断发绝情吗 宋聚宋锦娘也都快步围了过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毁损”宋聚斥责妹妹。 宋锦娘也不知宋氏的打算,但女子断发历来都是大事,或是看破红尘,或是以表诀别之心。 可今日之事虽说未能处理得完满,可真相大致已经明了,足可见是他人刻意设计离间。 “胡闹”宋锦娘皱眉看着宋氏,又气又无奈:“若非你心思多疑,也不能如此轻易便被设计如今事实已明,你又要折腾什么” 张峦看着妻子手中的断发,心痛不已。 宋氏却忽然朝着众人扬唇一笑。 “你们想什么呢古有断发代死,我今日效之打从此时起,从前的宋芩娘已经死了” 她今日看透了许多,当苗姨娘跪在那儿不停朝着她磕头,她心生怜悯之时,同时忽然就莫名释然了 那种感觉说不清,原因兴许有许多,譬如长姐的强硬、女儿的勇敢、丈夫时刻与她站在一处的坚定 如此种种场景,她看着看着,想着想着,忽有一种如梦初醒之感,仿佛这些年来的一切艰难苦涩、尖锐悲痛,全部随着那场浑噩的大梦远去了,不过转瞬间,就会被梦醒之人淡忘。 此发一断,她如释重负 所有的人都听得愣住了。 刚奔进来的张眉寿看到了父亲忽然变得通红不已的眼眶。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当着旁人的面,落下热泪来。 张眉寿这是第二次瞧见父亲哭。 上一回,就是前世母亲过世之后,海棠居外的大椿树被砍断的时候。 这哭与哭,却是截然不同的。 “什么死不死的,能不能说些吉利的话这么大人了,话都不会说”宋聚回过神来,仍满口斥责,只是脸上的紧绷已经化为了乌有。 宋锦娘笑着叹了口气,将他拽了出去。 经过小外甥女身侧时,顺便将她也一同提溜了出去。 赵姑姑揩了揩眼角的泪花,亦是无声退出了里间。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了张峦夫妻二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宋氏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瞧,颇有些不自在,抬手拿帕子一边替他抹去脸上的泪,一边岔开话题似得取笑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哭个什么劲儿啊也不嫌丢人害臊” 张峦却忽然一把抱紧了她。 “我的芩娘回来了,对不对”他语气似哭还笑。 宋氏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沙哑,埋在他肩窝里点点头:“嗯回来了,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这些年来,他也辛苦极了,即便她百般磋磨,他却从未有过半句怨怪。 即便是还债,也早已还清了 况且,人活着都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做呢,裁衣裳打首饰,教养儿女,品茶弹琴,赏花做羹汤这些都令人心情愉悦,焉能只将目光放在丈夫一个人的身上 如此之下,她终日郁郁沉沉,疑心深重,丈夫也要被这份过于沉重的感情拖垮了。 是以,这些年下来,他仍能保持这份初心,已是令人动容了。 “好,好,好” 张峦不停地点着头,连连说了许多个“好”字,不高的声音里仿佛带着说不清的激荡与振奋。 他松开宋氏,却是取下了头顶网巾,拔下黄玉发笄。 宋氏自己刚做过的事情,此时自然反应极快,连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你若学我断发,叫老太太知道了,她还不得被生生气病了” “芩娘断发,为夫自然也要断。同死再同生这才叫结发夫妻”张峦眼中带笑,语气坚持。 “那也不必非跟着我断发。”宋氏夺下剪刀,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梳妆桌前坐了下来。 张峦透过拿银粉磨过格外光亮的雕花铜镜看着她的动作。 宋氏在他发顶拔掉了一根乌发。 而后,便将那根乌发一圈圈、紧紧地缠绕在了自己的那一缕断发之上。 她又拿了帕子精心包好,才放在妆奁里。 张峦见状会心一笑,起身让她坐在流苏凳上,说道:“来,我替芩娘绾发。” 他执起象牙梳,替宋氏梳理起青丝来。 宋聚先行回了酒楼,宋锦娘则去了张眉寿的愉院。 “蓁蓁今日做得极好。只是,有些太固执了。”宋锦娘神情半认真半玩笑地对小外甥女说道。 张眉寿听得懂姨母的意思指得是她为了追究出真相,而不惜当场再三与祖母顶撞的举动。 她也知道自己当时冲动了,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上一世到死性格都还顽固着呢,由此看来这东西不好改只是入了太子府之后,随着岁月慢慢的消磨,和那些束缚人的规矩,大多时间她都将那份顽固藏得极好罢了。 见她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似乎有些失落的模样,宋锦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 “顶撞长辈不应当,可也不是说长辈做什么都是对的,但相反,你能说你祖母做得有错吗”她说得有些绕口,但她认为张眉寿可以听明白。 张眉寿摇摇头。 “祖母顾忌的与我不同,我并未怪她。” 只是想到芳兰就那么死在她跟前,带着到了嘴边却没说完的真相,她就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 宋锦娘眼中欣慰。 “蓁蓁是个好孩子,已经做得极好了,比你母亲都好上百倍呢。”她语气里带着疏导:“狐狸的尾巴,这次没揪住,可总还会再露出来的。此番不仅破除了误会,还解开了你母亲的心结,且认清了该提防的人,已是好上加好了。你说是不是” 她是怕孩子钻牛角尖。 张眉寿点头。 她仰面看向宋锦娘,却是道:“姨母,我能求您一件事情吗” 求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4 发泄兽性的法子 “哦你不妨说来给姨母听听。”宋锦娘笑得宠溺:“只要姨母能办得到的,都答应你。” “我想让您劝一劝父亲母亲,尽早分家。” 宋锦娘听得一愣,旋即便正色看着张眉寿说道:“蓁蓁,分家可不是小事。如今你祖父祖母都尚且健在,且你父亲又是嫡子,贸然分出去,定是会被人议论的。” “我知道。”张眉寿脸上写着认真,语气也很平静,彰显着她并非是出于任性胡闹。 她当然知道说服父亲分家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才想让姨母出面帮这个忙。 她想趁着今日之事,让姨母先在父亲母亲面前提一遭,算是多多少少为日后做个铺垫。 “你知道分家意味着什么吗”宋锦娘打量着小外甥女的神情。 张眉寿点点头。 又道:“我不想与大伯娘他们同住,也不想让大伯娘借着掌管中馈的名目来私吞我们二房的银子了。如今日这般之事,也不想再有了。” 宋锦娘略微一惊,问:“你怎么知道你大伯娘私吞你们的银子” “赵姑姑说的,母亲也已经知晓了。” 宋锦娘便皱紧了眉头。 “那你们可以去向张老太太禀明此事,你祖母不是个糊涂的人。” 总而言之,她还是觉得外甥女要她去劝分家的想法太过唐突了。 张眉寿:“可只有千日做贼者,没有千日防贼者。与其想方设法地去斗、去防,为何不可以远离那些阴谋,至少图个眼不见为净呢夫子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她知道,前世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只有她一个人知晓,所以心思谨慎的姨母没有立即同意她的想法,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她要试着去说服。 宋锦娘听得简直愣住了,而后缓了脸色,笑眯眯地看着她。 “蓁蓁竟有这般思虑,不简单呐。” 她这才算是彻底相信了张眉寿并非是出于赌气而提出要分家的提议,而是真正经过了思考的。 “可你为何不自己去说,反而让我一个外姓人去你父亲面前扮这个黑脸呢”宋锦娘玩笑般打趣地问道。 “我说了父亲未必会重视,可姨母去说就不一样了,父亲和母亲向来敬重您,必定事半功倍。”张眉寿诚然道。 姨母身上总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这一点是旁人比不了的譬如,若是让舅舅去说,父亲母亲兴许还会觉得舅舅是意气用事,赌气冲动。 可姨母去劝,绝不会有人认为她的提议是基于任何不理智的想法。 即便父亲不会当场答应,却一定会真正放在心上,去认真考虑思量。 那样,等来日真的必须分出去的时候,父亲必然不会再有犹豫。 宋锦娘一时未语,只是眯着眼睛看小外甥女。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若姨母不答应你呢” “可姨母方才都说了只要办得到,都答应我的呀。”张眉寿小声说道:“您可不能食言。” 好么,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了。 宋锦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亲姨母一下,姨母便依你。”她点了点自己的一侧脸颊,身子朝着张眉寿的方向微微倾去。 张眉寿毫不犹豫地在她脸上轻轻印了一下。 而后,却忍不住有些脸热。 要她装一个小孩子去亲亲撒娇,简直莫名羞耻啊。 宋锦娘却觉得小外甥女越发可爱,一时笑得更加开怀了。 虽然真的很想将外甥女拐回宋家当媳妇,可突然觉得几个侄子都配不上外甥女了可怎么办 嗯,是时候好好地锻炼提升一下侄子们了。 宋锦娘默默打算着。 黄昏时分,金乌渐渐西沉。 王守仁与苍鹿一道儿来找张眉寿,见她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两个小伙伴只认为她是被蛇吓到了,便非要带她出府散心。 三个人带着丫鬟小厮来到了东四牌楼街旁的灯市,天色将晚时,附近一带属这里最热闹。 有摆摊儿卖花灯的,也有胭脂水粉和各类小玩意儿,更有各色小吃,林林总总地摆在小街两侧,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来人往间,张眉寿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嗅着鼻间令人垂涎的香味儿,忽然被勾起了许多幼时的回忆。 王守仁小声吩咐了小厮一句,那小厮便飞快地跑走了,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个简易的麻布荷包。那荷包上,有着红泥印章的痕迹,开口处扎着一条细细的麻绳。 “如皋董糖”张眉寿眼前一亮。 她小时候最爱吃糖,只能在这灯市上买到的如皋董糖更是她的心头好。 “快尝尝。”王守仁催促她。 张眉寿取了一颗出来,一寸见方的微黄糖块儿映入眼帘。 她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吃过了,入口酥软甜香之感,却好似比她怀念中的味道要更胜一筹。 她又分给王守仁和苍鹿吃,末了没忘递给阿荔一块儿。 阿荔托在手心里,久久都舍不得一口吃完。 几个人一路走,一路吃,啃了酥脆的干菜烧饼,吃了状元及第粥,个个撑得肚皮滚圆儿。 张眉寿又让阿荔买了些牛乳片一类的小食,准备带回府给鹤龄他们。 来到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张眉寿被一支银杏花簪子吸引住了视线。 她拿到手中,问阿荔:“你瞧这簪子好看吗” 阿荔眼睛亮晶晶的,点头道:“好看” 虽是银簪,看起来并不十分贵重,但胜在别致精巧,那簪头的几片银杏叶是银累丝所制,显得玲珑剔透。 阿荔向来又喜欢银杏图案。 张眉寿便买了下来。 待一行人逛得尽兴了,天地间已是一片昏暗不明。 王守仁便让小厮给张眉寿买了一只小巧的锦鲤花灯,提在手中。 一行人走过灯市尽头,经过一条小河边,恰逢晚风徐徐,清凉拂面,格外宜人,便在河边多逗留了片刻。 三个人坐在桥边吹风,张眉寿望着拂在河面上的柳枝,有些出神。 “蓁蓁,别闷闷不乐了。”苍鹿转过脸,忽然对她说道:“不如我教你一个发泄兽性的法子吧发泄完之后,保管身心通畅。” 张眉寿听得瞠目,吃惊地看着眼前眉眼漂亮至极的男孩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5 给我滚出来 什么 发泄兽性 她的“兽性”,看起来很重吗 且这法子听着当真很狂躁啊。 看不出来你竟是这样的阿鹿 “我知道我知道。”王守仁连忙道:“不如我们一起吧” 张眉寿:“” 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伯安 王守仁当下便屏退了几个小厮和阿荔,让他们都离得远些。 张眉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了。 虽说她已然瞧清了两位小友“年幼博学”的本质,可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接下来究竟会面临怎样的情形置身怎样的境地 她一无所知。 “我先来。” 在张眉寿惊诧的目光下,苍鹿首当其冲。 只见他双手合拢在嘴边,面朝河面,深呼吸蓄力 “汪汪汪 这叫声响亮而传神 “汪,汪汪汪汪” 王守仁不甘落后,叫得更为嘹亮,且还加入了一些狂躁的情绪在里面,又兼以摇头甩脑,仿佛是一条恶犬在撕咬什么东西似得 “呜汪汪汪汪” 听着不绝于耳的狗叫声,张眉寿凌乱于风中,神情呆若木鸡。 发泄兽性就是学狗叫这还真是神一般的诠释方式啊恕她孤陋寡闻了还不行吗 “蓁蓁,快来”苍鹿见她迟迟不加入,还催促上了。 王守仁提议道:“我们比比谁一口气叫的最多最长,好不好” 苍鹿点头:“好,我点三个数,我们一起开始。” “一、二”小少年边嘴里吸着气边点数。 王守仁一边做准备,一边拿手肘捅着仿佛还在状态外的张眉寿。 张眉寿:“” 到底为什么要带她一个女孩子玩这种奇怪的游戏啊请问 试问哪个女孩子愿意学狗叫 “三” 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三个孩子齐齐地发出了狗叫声,且还是成串的那一种。 张眉寿发出了自己两世为人的第一声狗叫。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也一并发出来了。 “蓁蓁,我来教你怎么叫” 或婉转、或狂躁、或奶气十足仿佛就没有他们学不像的。 余晖彻底消失在天地间,夜色初上,稀薄地映在石桥边排排坐着的三个孩子的背影之上。 河水缓缓流淌着,似乎被一串串千奇百怪的狗叫声和欢笑声荡漾点波澜。 发泄完兽性的张眉寿心情大好地回到家,听说张鹤龄和张延龄都去了海棠居,她便也直接过去了。 她吩咐阿荔将买回来的小食交给芳菊,让她寻了碟子摆好,端进里屋。 家中已经用过了晚饭,张眉寿出门前曾说过自己不在家中用饭。 宋氏见她心情好,不再似白日里那般不愿说话也不笑,也就松了口气。 她笑着将女儿招到身边来说话。 “母亲,父亲呢”张眉寿随口问道。 “你父亲他去了你祖母那里。”想到今日宋锦娘与他们夫妻二人说的那些话,宋氏略有些出神。 她原本尚未想到分家这上头去,可经长姐这么一提,她竟也觉得分家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丈夫与她不同,不见得会赞同,但丈夫也并未一口否定,而是静思许久,之后便去了松鹤堂。 张鹤龄与张延龄趴在小几边吃东西,时不时不忘递来一些给坐在榻上的母亲和三姐。 赵姑姑走了进来禀话。 她压低了声音在宋氏耳边说道:“老太太以管家不力的名头罚了大太太,让她回去闭门思过另让大太太暂时将中馈移交给二太太来管,又因怕您不熟悉中馈事务,便让三太太帮着您一起理事。” 宋氏听得有些愣神。 张眉寿也听到了。 祖母这是在敲打惩罚大伯娘,也是在向他们二房间接地表达弥补吧 若不然,依母亲过往的表现,哪个能愿意这么轻易便将府里的中馈交到她手里 让大房交出管家权,这于祖母而言,怕是对大伯娘最重的处置了。 张眉寿面色不置可否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点心。 “可我许多年都没看过账本儿了。”宋氏十分犹豫。 赵姑姑鼓励道:“太太以往在闺中时,盘账盘得比大姨奶奶都快都好呢。有三太太帮您,您上心去摸索几日,必然很快就能理通了。” 宋氏听得有些跃跃欲试。 虽说她压根儿不稀罕去争什么管家权,更看不上那点儿油水,可有一点让她十分心动那就是至少可以让柳氏丢人憋屈上一遭 这好歹是件有利无害的事情。 且若她做得好了,没准儿还能挽救一下自己支离破碎的二太太形象不是 再不济,也能打发些时间。有了正事做,总比成日闷在房间里来得打从断发之后,莫名觉得精力格外充沛的宋氏这样想着。 张眉寿却有另一重思量。 以后分了出去,母亲迟早也是要管家的,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练练手。 至于丢了管家权的大伯娘会是什么心情和处境 这好像轮不到他们二房来多想,若真要想一想的话,那应当还真挺让人开心的。 张彦今日刚回到家中,就听到了柳氏被夺了管家权的消息。 他忍着一肚子怒火质问柳氏是为何,柳氏哭哭啼啼地说了今日在二房发生的事情,只道老太太因此就怪她管家不力,在丈夫面前大喊委屈。 谁知张彦听了半点抱不住火,当下就要去松鹤堂向老太太讨说法,柳氏拦都拦不住。 这一去,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且张峦也在张老太太反过来大骂他治家不严,连自己的婆娘背地里做了哪些缺德事都没弄清楚,就来耍脾气,她当娘的还有一肚子火没地儿撒呢 于是,老太太将火气都发在了这个越看越糟心的大儿子身上。 末了,还逼着他跟张峦道歉。 他强忍着怒气赔了就不是,老太太又嫌他赔的不够诚心因此又将他臭骂了一顿。 骂了之后,又让他重新道歉 “” 张彦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轮得体无完肤、颜面尽失,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了。 到了最后,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松鹤堂的目的,反过来不停地扪心自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自取其辱 张彦离去时,整个人几乎已经被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包围了。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踏入房内,不顾丫鬟们异样的眼光,张口便怒喝道:“柳氏,你给我滚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6 夫妻在线对骂 正在里间对着女儿张眉妍抹眼泪的柳氏闻声一震,在心底暗道一声“坏了”,就站起了身。 她刚站起来,张彦已经走了进来,来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就打了她一巴掌 柳氏还未能反应过来,张眉妍已被吓得一颤,脸色发白地看着神情凶神恶煞的父亲。 “分明是你算计二房,被捉住了把柄,你还有脸跟我喊冤害我被母亲大骂了一顿”张彦指着柳氏痛骂道:“你成日除了拖我的后腿,还能干什么” 柳氏紧紧抿着铁青的唇。 张彦越骂越大声。 他一骂妻子自作主张瞒着他去算计二房;二骂她算计不成,反而留了一堆烂摊子下来,折了夫人又赔兵 柳氏觉得他在意的根本就只是后者而已。 她此番是算计失败了,而事情要是成了的话,老二夫妻大闹甚至和离,老二历事一事只怕也要无望如此结果,丈夫只怕还不得高兴得一蹦三丈高 别以为她不知道,丈夫不单本事不高,自以为是,且一直嫉妒张峦的才华和能力,这些年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只是因为张峦一事无成罢了 自打从张峦要去历事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她就没见过他有一天的好脸色 真是个恶心透顶的男人 柳氏虽然自己也恨不得二房处处不顺才好,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丈夫的想法与行径实在可耻。 她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嘴脸丑陋,狭隘又自私。 而眼见张彦的手几度都要指到她脸上来,兼以唾沫横飞的辱骂,和脸颊上传来的火辣痛感,柳氏终于忍无可忍了。 今日,她也要好好地解一解气 “没捞着便宜就气得跳脚,自己没本领,就处处眼红二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她反过来骂张彦。 张彦被她骂得愣住。 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张眉妍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 张彦眼中蒙上冷厉的狠色,对一旁的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丫鬟们纷纷无声退下。 柳氏冷笑道:“怎么骂我的时候不嫌丢人,现在我将你的丑态揭开了,你却知道要遮羞了”她语气中皆是鄙夷。 “柳氏,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休了你”张彦暴喝道。 “休了我好大的口气你亡妻再娶,我当年已是下嫁,这些年来为你生儿育女,辛辛苦苦操持家事你如今刚爬上小小翰林之位,就想休了我我倒要看看言官们的唾沫星子能不能把你淹死” “你” “你什么你中了个进士还真当自己才高八斗了当年若不是你二弟帮你尽心押题,你能一举高中呸,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柳氏说着,眼底竟极快地闪过一丝与有荣焉的神情。 被骂得好像一无是处的张彦气得头顶简直要冒烟了 “贱人,贱人” 其他人且罢了,现在连他自己的婆娘都觉得二弟比他好 “怎不怪自己太过废物”柳氏目光咄咄地道:“废物且罢了,还小肚鸡肠,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去嫉恨,连亲侄女的亲事都要去算计,你还算得上是个人吗” 张彦气得简直要出现幻觉了他有点怀疑这个女人是二房专程派来骂他的 “你这蛇蝎毒妇,那些法子不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那能一样吗我是外人,我自然狠得下心可你是张家的长子,是张峦的嫡亲大哥,你不阻止我且罢了,还添砖加瓦地祸害自家人,恨不能我做得更绝些才好呢你枉为人兄” 柳氏半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张彦竟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你被人撺掇着去偷了家中的财产与人瓜分,结果那人站在道德高处,转脸就给了你一巴掌,还痛骂你是个无耻家贼 你那个气啊,可偏偏这又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种情形之下,你若想取胜,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对方踩得更低 张彦看着柳氏的脸,一下子就来了灵感:“你拿我跟二弟比那你怎么不跟二弟妹比人家好歹长得比你貌美百倍,嫁妆丰厚,娘家又富庶你呢脸如冬瓜眼似缝,现如今这模样更是个活生生的母夜叉” 柳氏的脸一下子寒到了极点。 “宋氏任性胡闹,不识大体,究竟有什么好”她的声音不再尖利,却透着冷意。 “亏你还有脸这么说这些年来她与二弟之间的误会,有几回不是你给她吹得耳边风” 柳氏忽然抓过一只茶盏子,朝着张彦砸了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张眉妍在一旁瑟瑟发抖。 父亲进来时,让母亲“滚出来”,现如今母亲又让父亲“滚出去”,父亲给了母亲一巴掌,母亲又扔了茶盏子过去非要如此旗鼓相当吗 还有,她都听到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话呀 二婶与二叔之间的矛盾多是母亲挑拨 可从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在她面前骂二婶狐狸精,扫把星啊 第一次正面地意识到自己的父母竟是如此不堪,张眉妍有些无法接受。 但她旋即又怀疑,是不是人人都是如此,不是有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一瞬间,那茶盏子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好巧不巧地就砸在了张彦的眼窝里,疼得他大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柳氏惊了一跳。 她刚才是气急了,一时手快,哪里想到这废物竟然躲都躲不开 还真是不能再废物了 “我看你真是疯了”张彦一手捂着眼睛,一边走到柳氏面前,一脚狠狠地将她踹倒在地。 柳氏后脑撞到桌腿,身体一僵,竟是昏了过去。 “血血母亲流血了”张眉妍指着柳氏的头,失声叫道:“父亲,快传郎中救救母亲” 当晚张眉寿睡得早,次日才听说柳氏受伤的事情。 “大夫说伤得不轻呢,得静养一段时日。”阿荔小声舒了一口气,窃喜道:“短时间内想必是不能再作妖了,咱们也好清净清净了。” 张眉寿也不厚道地笑了笑。 当日午后,定国公府忽然来了人,说是徐二小姐徐婉兮请张眉寿去定国公府说话。 来传话的人是大丫鬟莲姑,路上她悄悄地跟张眉寿说:“诱蛇粉一事,已经查明是何人捣鬼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7 以牙还牙 真么快就查明了 定国公府的动作倒是不慢。 “是谁做的”张眉寿问莲姑。 她也很好奇这个前世并没有被揭开的答案。 莲姑压低了声音,答她:“是元家的三小姐元棠。” 张眉寿听得一怔,是觉得这个名字透着熟悉,却一时又想不出是谁且这种熟悉并非是幼时同在小时雍坊中的缘故,而好像是后来她常常会听到的一个名字。 张眉寿想了一路,直到来到定国公府门前,抬头瞧见了“定国公府”四字匾额,方才恍然大悟 元棠是日后的定国公府夫人 也就是徐永宁将来的妻子,婉兮的嫂嫂。 只是那时只称元氏和头衔了,也就难怪张眉寿一时记不起来元棠是哪个。 上一世,在徐永宁还是世子的时候,徐婉兮因与朱希周夫妻不睦,常常回定国公府一住便是许久,这个元氏便常常在暗下嘀咕。 后来,待徐婉兮的父亲徐明运过世之后,元氏对徐婉兮的不满和针对更是不加掩饰。 再后来,徐婉兮的兄长徐永宁也撒手去了,元氏的亲儿子承袭了定国公的爵位,渐渐老去而又一生心高气傲的徐婉兮在定国公府的日子已是艰难之极。若非是得以常常入宫与太后相伴,元氏因此对她还有些忌惮的话,正如徐婉兮自己自嘲的那样只怕元氏早就一碗毒药将她了结个干净了。 想到这些过往,张眉寿有些不敢想自己死了之后,徐婉兮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 而当她来到徐婉兮的院子里,瞧见了朝气蓬勃、宛如一颗明珠般耀眼的女孩子正对她招手时,那种沉郁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你可算来了,再晚些可就错过好戏了” 徐婉兮自然而然地挽过张眉寿一只手臂,语气也透着亲密,少了平日里或刻意堆砌或无意表露的高高在上。 “什么好戏”张眉寿一瞧她因得意而微微上扬的眼角,便知她必然又捉弄人了。 果不其然,徐婉兮并未带她去堂中或闺房,而是拉着她来到了最边上的一间耳房外。 张眉寿还未靠近,就听到了女孩子失控的尖叫声。 上着锁的耳房里显然有人被关在里面。 至此,张眉寿不消去想,也猜得到里头的女孩子必然是元棠无疑了。 可她为何被吓成这样 张眉寿正待发问之时,徐婉兮已带着她来到了一旁开着一条小小缝隙的雕花窗棂前,小声地说道:“你瞧瞧,是不是很解气” 张眉寿透过那缝隙去看,只见门窗紧闭的昏暗耳房中,一名身着紫色衣裙的小姑娘躲在一架仕女图屏风后,浑身颤抖,哭得惨不忍睹。 而在不远处的一张梳背椅上,竟盘着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大花蛇 那花蛇一动不动,似乎并无伤人的迹象,可仍让被关在房内的元棠吓得魂飞魄散。 徐婉兮哼了一声,对着房内喊道:“元三,你当初吓我的时候怎没想到这个下场我好歹没你那般恶毒,还没往你身上撒诱蛇粉呢,你就吓成这幅鬼样了要不然,我也让你好好尝尝被蛇追着咬的滋味,如何呀” 被关在房间里的女孩子连忙哭喊着摇头。 “不要不要你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徐二小姐,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出去,除了这个你怎么罚我都行呜呜呜” “除了这样,我还真想不到其他法子来罚你了。且等着吧,等本小姐和张家三姑娘消气了,自然会将你放出去的。” 徐婉兮扬了扬下巴,眼神狡黠:“不过我可奉劝你一句,你若再这样鬼喊鬼叫的,保不齐就要将那蛇给吵醒了元三,你还是安静些,好生反省吧” 元棠喊了几句,声音果真弱了下去,只敢捂着嘴啜泣。 徐婉兮这才带着张眉寿去堂中说话。 张眉寿一坐下便问她:“元三姑娘在你这儿,元家人知道吗” “就是元家人将她送来给我处置的。”徐婉兮眼中闪过不屑的神色:“他们话说得可满呢说是要打要骂要罚都由我来,只要我解气就好。” 事情查明之后,元棠的父亲母亲连忙就带着女儿上门赔罪来了。 此事可大可小,可以说是小孩子之间的闹剧,可偏偏徐婉兮是定国公府身份最尊贵的姑娘,而此番又非单单的捉蛇吓人,还用上了诱蛇粉,这就给足了定国公府大肆追究的由头。 所以,在前院跟定国公世子赔不是的元家人慌极了,都盼着女儿能让徐二小姐消消气,这事儿勉强还能善了,而若不能,那等着他们的才是真的大麻烦。 “那蛇是别人家养的,轻易不会攻击人的。我可跟元三不一样,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若不然,我就是重重赏她百十个巴掌,将她的脸给扇肿了,元家人也不敢说什么。我这是宽容仁慈,给他们元家人台阶下呢” 徐婉兮生怕新交好的姑娘误会了她,再给人吓跑了,还偏装作随意说说的模样。 其实她不解释,与她做了一辈子好朋友的张眉寿又岂会想不到。 婉兮虽性格张扬骄傲了些,偶尔看似嚣张,可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坏心眼儿。 见张眉寿似笑非笑地点头,徐婉兮悄悄松了口气,又补道:“当时那般惊险,想想就后怕我这也是给你出气呢。” 张眉寿笑了笑,却问她:“可查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了” 她倒不知道元棠自幼竟就与婉兮这般不对付 “元家人说是误会,说那诱蛇粉不知怎地被家中丫鬟拿错了,夏日蚊虫多,丫鬟本欲给元三带上的是驱赶蚊虫的药粉。” 张眉寿觉得这根本就说不通。 “这怕是瞎编的吧。”她直截了当地道。 徐婉兮闻言忽然转头对身边的大丫鬟莺姑说道:“瞧,我怎么说来着,这最多是骗三岁小孩儿的话而已,我们七八岁的已经不会被骗了” 莺姑无奈失笑。 而此时,忽然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钟家的表小姐蒋令仪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8 故人 “她来作甚”徐婉兮拧眉。 是想趁着她养伤之际,来恶心她一把,故意影响她恢复的吧 呕,真是居心险恶 徐婉兮一旦讨厌上谁,那当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莲姑:“想必是来探望姑娘的。” 徐婉兮却想也不想就道:“她昨日不是已经来过一趟了么不见,让她回去” 昨日午后,小时雍坊里的小娘子们大多都来探望过了。 张眉寿的眼睛闪了闪。 这会子元家人带元棠上定国公府赔不是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小时雍坊里某些听觉灵敏的人家耳朵里了。 蒋令仪既然昨日已经来过一趟了,而眼下定国公府显然正在忙于处理此事,但凡有点眼色的只怕都要避嫌,她怎么还上赶着往上凑呢 那得了徐婉兮拒绝的丫鬟只得下去回蒋令仪,借口自家姑娘有伤在身,大夫交待了要多歇息静养,不便见客。 蒋令仪丝毫不介意,笑着说自己多事打搅了,还道过几日待徐婉兮伤养好了,她再来找她说话儿。 小丫鬟看着她那幅大方又和气的模样,不由地在心底纳闷儿她始终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那般不喜欢蒋姑娘,而蒋姑娘又好似对她家姑娘的不喜毫无察觉一般,一如既往地笑脸迎人,待她家姑娘该有的礼数甚至在礼数之外的友好,都半点不少。 单看她家姑娘,怕是觉得俩人是仇敌;单看徐姑娘,又觉得俩人毫无隔阂,亲密友好 还真是怪异啊。 徐婉兮这边,正与张眉寿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也觉得元家人在说假话,可他们偏说近来家中有蛇出没,那诱蛇粉本是让下人拿来捕蛇的,可元三身边儿的丫鬟怎会轻易拿到手又像个傻子似得当成了祛蚊药且怎么那么巧还偏偏倒在我身上了 可偏偏那个丫鬟已经被打死了,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将主子犯的错全推给下人顶包,这是大户人家彼此间都心知肚明的手段。 “但父亲说了,不会是元家人的主意,他们没那个胆子。” 张眉寿点头。 得罪定国公府可不是小事,这么做对元家人不会有任何好处。而这么容易就被查到,说明手段浅显而蠢笨,且又冲着徐婉兮一个孩子去,确实怎么瞧都不像是大人的手笔。 徐婉兮又愤愤地道:“想来想去,都应当是元棠的坏主意” 张眉寿却觉得未必。 她想到方才突然造访的蒋令仪。 聪明些的孩子,能轻易骗过其他的孩子。更聪明些的孩子,则能骗过普通的大人,因为在大多数大人眼中,孩子就是孩子,孩子不会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的心思。 可作为一个有着大人心披着孩子外表,且曾亲眼见识过蒋令仪的所作所为的人,张眉寿怎么瞧怎么觉得蒋令仪此番前来,透着异样。 她明知元家人在此,却仍要前来,这不是凑热闹就是刻意打探什么。 蠢乎乎地凑热闹不像蒋令仪的作风。 “可我又觉得奇怪,我平时虽然不怎么搭理元三,却也不曾为难过她呀。她为什么非冒这么大险做这种事情”徐婉兮横竖想不明白。 最终,也只有拿一种高处不胜寒的语气感叹道:“可能是出于嫉妒吧。” “”张眉寿顿了一下,才提议道:“不如将她带过来问一问吧” 徐婉兮冲她眨眨眼,笑嘻嘻地道:“不急,再吓她一会儿。若不然,我怕她不长记性。” 于是,她先拉着张眉寿去了自己的房间说话。 “你平时都在哪个楼里打首饰宝华楼,还是万金坊”徐婉兮问了一个她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她觉得张眉寿的首饰大多极漂亮别致,她从未在几家珠宝楼里见过重样儿的。 “大多是我外祖家自己打着玩儿的我姨母常年在外做生意,每年会寻一些漂亮别致的新样式,让人特地打了送来。”张眉寿笑着说道。 徐婉兮惊讶地看着她,而后有些失望地道:“原来是这样。” 这份独一无二的待遇,可不是花些金子就能买得来的。 张眉寿:“这回我姨母过来,带了好些京城不常见的珠花,我都不曾动用呢,你若有兴趣便去挑一挑,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徐婉兮当即欢喜起来,眼睛亮亮地点头。 平日里,其他人同样对她示好,可那种示好仿佛一眼便能看到目的,虚假地很从她被蛇缠上,而无人帮忙之时,她就看清楚了。 张眉寿于她而言则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在徐婉兮眼中,自幼便从不讨好人的张眉寿是与众不同的。 往前她高看张眉寿一眼,也是因为她从不趋炎附势,虽然别人暗中嘲笑过她总跟一些古怪的孩子走得近比如彼时还未高中状元的王华之子、生来便哑了整整五年的王守仁,再比如苍家的那个眼盲又被扮作女孩子来养的苍鹿。 更小的时候,她隐约记得张眉寿常常为了这两个孩子跟其他孩子吵架,气急了便哭,边哭却还要边吵。 总之,张眉寿历来是与寻常小姑娘不同的。 以往她只是喜欢同长得格外好看的张眉寿较劲,却并不曾真正讨厌过她。 而今,经过张眉寿仗义相救之事,她可算是有了台阶来结交这个好朋友了。 她真的喜欢这样勇敢大方却又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也是这样呀 徐婉兮心情大好,便趁着这间隙带着张眉寿去花园子里赏花。 定国公府的花园自然非张家能比,徐婉兮有意带着张眉寿“开开眼界”,便一路向张眉寿说着园子里的景观和各类稀奇的花草名儿。 张眉寿听得出,她言语间并无太多炫耀之意,而是真正地想让她“长见识”。 她知道,这是婉兮真心待人的体现。 在外人面前,这小姑娘总像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孔雀,与之接近相处仿佛都是难事。 二人带着丫鬟一路走,在经过一条水上游廊时,迎面遇到了一行人。 “祖父。”徐婉兮上前行礼。 张眉寿也连忙带着阿荔向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行礼。 “这是我那二孙女儿。”定国公徐启朝着身边的人笑着说了一句,又对徐婉兮招手道:“二丫头,来给朱老先生行礼。” 朱老先生 张眉寿心底疑惑,不露痕迹地看向对方。 年约六旬上下、蓄着一把山羊胡的老人一身深灰长衫,虽已年迈却仍满身儒雅之气。 而老人身边,站着一位岁的小少年,那少年小小年纪就一股书卷气,双手负在背后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待看清他额角处一点黑痣之时,张眉寿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99 冤家相见 这不是朱希周吗 婉兮上一世一见倾心,坚持要嫁,最终却因他而蹉跎一生、终身为其所困之人 婉兮常说:朱希周是别人眼中的长厚君子,却唯独是她眼中的无耻小人。 作为好姐妹,她自然次次都要加上一句:并非唯独是你,我也这样认为。 想到婉兮晚年的孤苦,而朱希周却带着青梅竹马的小妾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儿孙绕膝的种种,张眉寿当即有一种将徐婉兮拉走,切断二人所有关连的冲动 张眉寿看着徐婉兮向那位朱老先生见了礼,目光就放在了男孩子身上的模样,呼吸都是一紧。 她有一种生怕自家的白菜想不开非要往猪嘴里凑的恐惧。 “这位是朱老先生的孙儿,名唤希周,比你大两岁,可是苏州府赫赫有名的小神童。”偏生定国公还笑吟吟地夸赞着。 徐婉兮便又多看了朱希周几眼。 朱希周倒很守礼,并不看她,但因察觉到她的目光,却微微有些脸红,而后抬起双手朝她揖了一礼。 “这位是”定国公的眼神落在了一旁张眉寿的身上。 徐婉兮连忙欢快地答道:“祖父,这就是张家的三小姐,昨个儿刚跟您提过的呀。” 因有外人在,她并未贸然再说自己被蛇咬为张眉寿所救的话。 定国公却听明白了,是以看向张眉寿的目光就多了分慈爱的赞赏,他点了点头,说笑着道:“既是小贵客,那你可得招待好了。” “孙女遵命。”徐婉兮笑眯眯地朝着定国公福了一礼,就道:“那孙女就先去别处了。” “且去吧。”定国公摆摆手。 徐婉兮拉着张眉寿离开了此处,临出游廊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张眉寿有些胆战心惊地问:“婉兮,你看什么呢” “我看那个姓朱的小公子呀。”徐婉兮半点不掩饰的答话,让张眉寿一颗心更是揪了起来。 上一世,婉兮被蛇吓病,此时正在昏迷着,想来并未见着上门拜访的朱家祖孙此番错过,她与朱希周相识时,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 那时是情窦微开的少女,对文采不凡的公子一见钟情尚且说得过去,可眼下朱希周不过一个半大萝卜头,难道也能在婉兮这儿惹出什么涟漪来 “我就是看他小小年纪倒古板地很,与我二哥他们一点都不一样,觉得很奇怪罢了。”徐婉兮说道。 张眉寿危机感顿生。 奇怪 就是好奇的开始,就是“他真的很不一样”的堕落之源,这印象可要不得 她连忙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大哥也是这样,父亲说了,这就是读书读傻了。” 大哥,父亲,抱歉。 “啊”徐婉兮愣了一下,而后恍然道:“我知道了,这就是书呆子,对吧” 张眉寿点头。 “对。书呆子不稀奇,京城几大书院里到处都是,一抓一把呢。” 徐婉兮了然地点头。 “那应当是我见得少了。” 二人又在园子里转了一会儿,徐婉兮总算想起来了还被她关着的元棠,便回了院子“提审”。 元棠被放出来的时候,不知是闷热还是惊吓过度,整个人仿佛刚从水缸里捞出来似得,浑身都的,碎发紧紧地贴在脸上,狼狈极了。 “元三,我问你,你究竟为何引蛇咬我”徐婉兮拧着眉头问,小脸上倒真有几分气势。 瘫坐在地上的元棠仍在微微颤抖着,她双眼通红地摇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是那笨丫头拿错了药粉” “还想糊弄我你当我是傻子不成”徐婉兮冷哼一声,半句废话没有,当即就道:“再将她关进那间耳房里去,先关一天一夜,夜里不许给她点灯” 自认刚逃脱了苦海的元棠一听这话,吓得当即哭丧着脸不停摇头。 那大蛇已经醒了她死也不想再进去 “我说,我说”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却还是咬了咬牙,低下头捂着脸啜泣着道:“是我小心眼儿,我嫉妒你比我出身好,样貌也生得那样好,性格也落落大方加上这些日子我求你带我去仁和公主的花会你又不肯,我便生了歪心思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徐婉兮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你这是认错呢,还是拐着弯儿夸我呢” 连认错都要掺上几分讨好的意味,这还真是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啊。 人与人之间,非要如此虚伪吗 “这都是真的呀”元棠哭着道:“可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吓一吓你,出口恶气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过要害你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以后保证不会再犯了” “人是能被吓死的,你不知道吗”徐婉兮皱着眉斥责道。 “我没想那么多方才被关在那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那是谁教你那样做的”张眉寿忽然问道。 她清楚地看到元棠愣了一下。 “就是那个被打死的笨丫鬟教我的,是她出的主意”元棠还算聪明,知道那丫鬟死了,反正没了对证。 “哦是这样吗”张眉寿状似无意地追问着。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能够吸引蛇的药粉。” 张眉寿心底有了答案,便不再问了。 再问也不可能问得出更多了。 徐婉兮最后说道:“我以后也不想再看见你,从今日起,私塾你便不必去了,专心在家中反省思过吧” 对于这个处置,元棠惊了一惊,抬头看见徐婉兮厌恶的神色,便知自己求也没用了,只能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懊悔。 徐婉兮被她哭得心烦,不耐烦地道:“快回去吧从今以后你少出现在我眼前,免得惹了我不痛快,我再让你难堪,那就不好了。” 听她言辞霸道,元棠也只能应下,脸色苍白地由丫鬟搀扶着离去。 元家人还在前院等着她,一路离开定国公府倒还好,待刚上了轿子,她的母亲元大太太就指着她的额头一顿数落,骂她“惹事精”。 元棠难堪又伤心。 她伤心的是父母竟都没有问过她在徐婉兮那里都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就只知道一味地指责她。 回到家之后,元棠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才让丫鬟端水进来洗脸。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你过来,我有话要吩咐你”她声音沙哑着,忽然对守在外间的丫鬟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 饯行 “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一趟钟府,请他们表小姐来一趟。” 丫鬟惊讶地问:“姑娘,现在去请吗” 天色晚了不说,今日又刚出了这样的事,万一蒋姑娘不愿过来呢 “不然你看看待到明年你可否抽得出空闲来”元棠气道。 丫鬟脸一红,连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这就去。” 半个时辰之后,元棠终于等来了蒋令仪。 元棠让丫鬟都去外头守着,自己拉着蒋令仪进了里间,眼睛红红地说道:“蒋姐姐,你总算来了,我今日在定国公府可被徐二小姐给折磨惨了日后我再去不了私塾读书,母亲又罚了我禁足。” 她言语间皆是委屈和讨情。 “蒋姐姐可不能忘了当初答应我的事情。” 蒋令仪却疑惑地看着她,说道:“当初咱们说好的是你若将此事办成了,我便带你去仁和公主的花会。可此番事情已经办砸了,我如何还能带你前往” 元棠听得简直愣住了。 她今日之所以如此坚决地一力扛下此事,图得不就是还有机会去仁和公主的花会吗 蒋令仪又拿安慰的语气说道:“况且,你如今也不适宜出去抛头露面,还是呆在家中避一避风头为妙。” 元棠听得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蒋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急道:“是你出的主意让我去吓徐二小姐的,总不能因为出了变故,你就弃我于不顾吧况且,今日我半个字都没提及你,你这与恩将仇报有何异” “棠妹妹,当真不是你想得那样。”蒋令仪满脸无奈地道:“即便我带你去花会,可徐二小姐也是要去的,到时难免要碰面,她必然会为难你的,到时你再出了丑,可如何是好” 元棠被她说得后知后觉之余,又觉得似乎被耍了。 “你不必将话再说得那样好听”她再看蒋令仪那张温柔的脸庞,只觉得虚伪极了,想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吃得亏,一时气到几乎要失去最后的理智。 “棠妹妹你别生气,等过了这阵子,我自然会想法子帮你的。”蒋令仪还是那副温和真诚的表情。 元棠越看她这模样越来气,当即大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顾你了,我这就将真相说给定国公府听” “这样对你也没有好处。”蒋令仪叹了口气,竟丝毫不慌。 “那我也不可能让你白白利用” “那要照这么说的话,你弟弟受伤的真相,我岂不是也没法子再帮你继续瞒下去了”蒋令仪无奈反问道。 元棠脸色一白。 “你竟然拿这个来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教你做人的道理呀。”看着元棠失态的模样,蒋令仪乌黑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 元棠气得流泪,根本说不出话来。 偏生蒋令仪关切地拉住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道:“棠妹妹今日怕是吓坏了,还是先好生歇息吧。我来日再来看你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对你疏远的。” 元棠到底没有太多忍性,忍无可忍地甩开她的手。 “谁要你来看你如此装模作样,也不嫌恶心吗你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她指着门口的方向,哭喊着说道。 蒋令仪仍不生气,只是有些失望地道:“哎你便先静一静罢。” 她走后,元棠哭着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小女孩遇到了这种事情,除了哭闹之外根本没有其它办法。 她本是一时生气,砸完之后发现连自己最喜爱的那只粉玉细镯也不慎被带到地上碎成了几截,不由哭得更伤心了。 她在房内哭得不能自已,丫鬟也不敢进来劝。 待哭得累极了,她屈膝抱着腿坐在床上,望着纱灯出神时,忽然听到外面隐约有说话的声响。 “小少爷,您怎么来了呀三姑娘此刻不愿见人,您还是回去吧” “快领小少爷回去” 元棠听得一愣。 阿弟来了 一道略显迟缓呆滞的男孩子声音说道:“我来看三姐我给三姐、送鸡腿吃” “大太太罚了三姑娘今晚不准吃饭,您这样会惹大太太不高兴的。”丫鬟小声地劝道。 “不,三姐饿要吃饭饭。”男孩子似乎很坚持。 元棠听到这里,眼泪无声坠落。 她回到家之后,没有人敢来看她,更别提是送吃的了。 她这个弟弟元朗只小她一岁,是他们大房唯一的男孩,母亲接连生了她们姐妹三个,才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儿子。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宝,真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可就在去年,她和元朗在花园子里吵闹时,生气推搡间,她不慎将他推倒在地,头磕到了假山上救治得当之下,命是侥幸保住了,却落下了痴傻的病根。 以往聪明伶俐、活泼骄纵的男孩子忽然成了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子。 作为罪魁祸首,她一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谁让你从前那么坏,仗着父亲母亲宠爱你,总是欺负我那天也是你先抓花了我的脸”她狠狠地揪着衣裙,哭着自语道。 几日过去,很快到了张峦即将外出历事的日子。 他动身的前一日,王华苍斌等人,兼柳一清皆来张家相送。 正午设下的宴席上,张敬也在,却未见今日刚巧在家休沐的张彦的身影。 张峦看在眼中,冷笑在心底,却想着“不来得好,若不然,还要毁了他与好友举杯畅谈的兴致”。 席间,大家只是薄饮,多是在说着张峦此番的历事。 张峦要前往湖州府管辖下的归安县县衙历事,路途遥远。 起初他本应被分派在京城诸司,可后来曲祭酒又忽然说京城名额已满,这才重新安排了他前往外地县衙。 前往外地,且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偏远小县,乍一听似乎远远不比留在处处锦绣的京城来得好,可懂得其中关窍的,却知如此反倒更利于发挥己能。 京城各衙门府司空缺不常有,真正是狼多肉少,家世能力一般者,着实不易出头。 席上之人都并非目光短浅者,互说着自己的见解,让张峦更添了信心。 他在心底暗暗立誓此次一定竭尽全力,做出些成绩来。 推杯换盏间,忽然有仆人过来传话,语气难掩欢喜地道:“二老爷,家里头来贵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 眼红 “哪位贵客”张峦放下酒杯,疑惑地问。 “是定国公世子” 定国公世子 席上众人也吃了一惊。 这确是大贵客了。 虽同在小时雍坊,说得好听些都是邻居,可定国公府这棵大树却并非其他人家能轻易攀得上关系的。 若来了寻常好友,还可请人来共饮一杯,但对方是定国公世子,这便不可能用这残羹剩饭来招待了。 一行人连忙放下碗筷酒杯,起身漱口,整理了形容,不敢耽搁地朝着花厅赶去。 路上,张峦朝传话的仆人问道:“定国公世子为何忽然造访” 仆人摇头答:“这倒不知,小的刚将人迎去花厅,就赶紧通知各房去了。” 张峦只得暂时压下心中不解,一路疾行来到花厅。 待他们到时,定国公世子已经有人在招待了张彦正满脸笑容地跟定国公世子交谈。 张峦看在眼中,只觉得讽刺。 他的饯行宴大哥无暇参与,这边定国公世子刚到,他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寒心已谈不上,不齿倒有几分。 张彦见他带着王华等人赶来,便笑着说道:“二弟三弟既在待客,又何须如此急匆匆地赶来,这满身酒气,冲撞了世子可如何是好”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兄长对胞弟善意的提醒,还间接拍了把马屁。 却让被提醒的几人一时处境尴尬无比。 张峦面不改色,朝着定国公世子长揖一礼:“听闻世子光临寒舍,一时无暇顾及良多,唯恐怠慢失礼之处,还望世子勿怪。” 不就是拍马屁吗,才看过猪跑,谁学不会 仪表温雅的定国公世子笑了笑,道:“无妨,张贤弟不必多礼。” 这句张贤弟让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张彦,更是在心底大吃了一惊方才他与定国公世子寒暄时,定国公世子只称呼他张翰林,透着股生疏,怎到了二弟这儿就成了贤弟了 一定是因为二弟没有官职在身的缘故 张彦这么一想,心中才略微舒服了一些。 待王华等人皆与定国公世子逐个行了礼,他便笑吟吟地道:“二弟三弟,你们且还是先行下去更衣罢,世子自有我来招待。” 他一而再提及此事,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的张峦自然也别无他法,正打算应下之时,定国公世子却抢在前头开了口。 “不必如此麻烦,今日倒是我来得贸然然我此番前来,正是寻张贤弟来了。” 张彦惊愕不已,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住了。 张峦也很吃惊。 他无官职在身,不过监生一个,如何能劳得定国公世子亲自前来相见 “不知世子有何吩咐”他连忙询问。 “这是哪里的话。”定国公世子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小女在私塾中被蛇所咬,幸得贵府三姑娘相救,这才未受惊险。相助之恩,自当上门相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愣住。 定国公世子见张峦如此神情,也有些惊讶:“怎么,贵府三姑娘未向家中提及此事吗” 张峦忙道:“这倒真不曾听说过。” 定国公世子就有些纳闷儿了。 救了他定国公府的小姐,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这小姑娘这么沉得住气的吗 定国公世子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玩笑般说道:“令爱倒是施恩不图报此事按理来说早该登门道谢的,只是近来内阁事忙,难以脱身。失礼之处,还望贵府勿怪。” “世子此言折煞我等了。”张峦自是道:“孩子间互为同窗,举手相助乃寻常事,不足一提。” 内心却道:我闺女竟然敢碰蛇还救下了定国公的小姐,并且只字不提未免也太优秀了吧 余光瞥见张彦假笑的难看脸色,张峦心中莫名优越。 看看大房的孩子,再看看他的孩子,简直高低立见好吗 张彦正如吞了苍蝇一般难受之时,偏又听得定国公世子提到:“对了,今日我出门时,我那女儿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给张三小姐传达一句话说是她恰巧得了仁和公主的花会请柬,想邀贵府三小姐一同前往。” 仁和公主的花会 张彦听得更是眼红不已。 听闻定国公世子上门,刚赶过来的张老太太听到这句话,激动得眼睛发亮。 “这当真是不巧了”张峦笑着摇摇头。 张彦拿看待傻子一般的眼神看向他他难道连仁和公主的花会都没听说过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都要推脱拒绝,怕是吃酒吃傻了吧 张老太太更是气得险些没站稳。 “这话怎么说”定国公世子不解地问。 这一家人还真怪,女儿救了人不吭声,父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花会邀请 “世子万万别误会。”张峦解释道:“是因小女先一步答应了与秦家小姐的邀请。” 咳,他就是故意卖个关子,借机气一气大哥。 定国公世子一愣之后,这才释然。 张彦的眼珠子惊得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他竟都没听二房提起过 藏得可真够深的 这等机会自家女儿想都不敢想,怎么偏偏老二家的还有人争着抢着带着去 定国公世子离去之前,得知了张峦即将要前往湖州府历事,主动提出要张峦替他给曾是故交的湖州知府吴怀敏捎一封信。 明面上说是替他捎信,可谁都听得出言外之意这是有意暗中替张峦疏通关系 人前宠辱不惊的张老太太回到松鹤堂之后,高兴的合不拢嘴,亲自上了三炷香,念叨着祖先保佑。 念叨一半,又觉得不对好像不关祖先的事,应当是三丫头带来的好运气 张老太太当下赏了不少物件儿让人送到愉院。 而张彦的心态彻底崩塌了。 他回到大房之后,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又气又急。 今日刚拆了头上伤布的柳氏看得心烦意乱,这才算是开口与他说了第一句话。 “不是听说定国公世子来了吗怎么,难不成还为难你了” 张彦听得想冷笑。 为难他 人家都不曾拿正眼瞧过他 他当即将在花厅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尤其念叨着仁和公主花会之事。 柳氏听得惊异极了。 可眼红之余,她很快就想到了一处关键。 “既然三丫头有秦家姑娘带着了,那能不能让咱们妍儿跟着徐二小姐一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 狗子变了 张彦听得精神一振。 对他怎么没想到这上头去 “可咱们眼下跟二房闹得这么僵,他们未免肯答应帮妍儿。”他皱着眉说道。 “自然是不能由咱们出面。”一旦有了共同的利益,夫妻二人很快“冰释前嫌”,柳氏撺掇着张彦去找张老太太。 “让老太太去找二房他们说,妍儿若也去了仁和公主的花会,这对咱们张家来说也是长脸的好事,老太太没理由会不答应。” 她的女儿若是能去仁和公主的花会上走一遭,那可就不一样了。 张彦赞同地点头。 他片刻没耽误,立即去了松鹤堂。 最近他回回来松鹤堂,回回被骂,此番竟然也难逃此劫。 他本以为母亲会一口应承下来他的提议,可谁知老太太二话不说就直接拒绝了,还倒过来斥责他:“妍儿如今什么名声你们心里头没个数儿吗跟过去干什么让人议论、给三丫头丢脸吗” 张彦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呆在内间抄经的张眉娴刚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此番三丫头有幸去仁和公主的花会,你只盼着她日后若是出息了,得了一门好亲事,多少让二丫头沾些光就已是你们天大的幸运了”张老太太看着他又道:“至于旁的,不该是你们的,还是少惦记为妙。” 仁和公主的花会若能去上一回是很光彩,可关键你也得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一身的污点,适不适宜去不是 “母亲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过了吧”张彦低着头,语气忍耐:“妍儿名声是不好,可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姐妹间相互提携帮助,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情理之中 张眉娴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若二房还肯帮二妹,那哪里是情理之中,那分明是以怨报德 亏父亲还这么理直气壮,仿佛人人都该顺着他这歪道理往下走似得。 “眼下你倒知道一家人要相互提携了往前你们算计二房的时候怎没想到”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几次三番让你去给你二弟赔不是,你又是怎么做的今日是你二弟的饯行宴,你亦还在使性子不露面,你以为你给他扮了丢人,可丢人的根本是你自个儿” 如今用得着二房了,他倒是一大堆道理冒出来了。 合着这些道理只有在对他有利的情况下才能算作是道理是吧 “母亲对我们大房不满,不肯从中帮忙就且罢了,又何必借此再来教训儿子。” 张老太太简直被气乐了。 他还一副看破世态炎凉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老大,你若当真觉得是情理之中,那你自去找你二弟伸手去要便是了,还来找我这个无用的老婆子作甚” 说白了,自己也觉得没脸吧 张老太太一句话堵得张彦面色通红。 “老大,你如今怎如此糊涂”张老太太皱着眉,语气却谆谆:“且不说你与二房之事,单说妍儿,即便真的跟去了,顶着与邓誉的纠葛,不仅有损张家颜面,甚至有损定国公府的颜面这般做人,未免太不识趣而三丫头好不容易跟定国公府结下的善缘,只怕因此也要被毁了” “再者,妍儿这般名声,若到时传到公主耳朵里,再触了公主的霉头,才更是不妙。” 张彦听得在心底连连冷笑。 一口一个妍儿名声不好,可妍儿的名声为何不好还不是毁在了他们二房的手里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是,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痴心妄想。” “你要当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才好。” “儿子当然知道,儿子错在处处不如二弟,自幼难讨母亲欢心。” 张老太太气得头脑发昏。 她没听错吧 这话竟出自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之口 怎么不干脆将裤子脱了,换上开裆裤再来说 “你日后有什么事不必来找我了,母亲实在帮不上你。”张老太太忍无可忍地摆摆手。 她已是将道理嚼碎了给他听,他也能越扯越偏,就问你气不气 气是不能气的,她还要长命百岁,所以 “你日后有事只管去找你父亲,你们男人间的事情,我妇道人家掺和不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大儿子迟早也是发疯的命。 为什么 因为这平凡的世间根本容不下这么愚蠢自私的脑子老天爷迟早要看不下去的 就如他那自私的父亲一般,终日想着自己求长生,丢下一家子不管,将所有的难题都抛给她一个柔弱女子来面对承担 张彦脸色尤为难看地离开了松鹤堂。 张眉娴替张老太太轻轻拍背顺气,轻声劝道:“祖母别气。” “我气什么你父亲幼时是跟在你祖父身后的,他不成器,是你祖父教得不好,也怪不着我。” 张眉娴无奈望天。 摊上这样一个父亲,那她是不是该去找祖父寻仇呢 “倒是委屈你了。”张老太太有些愧疚地看着大孙女。 她想到了大孙女的亲事。 她如今老了,身边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支撑,娘家也一直庸庸碌碌,许多地方根本使不上劲儿了。就如大儿子如今屡屡明目张胆地忤逆她一般这要换到十年前,借他十个狗胆他怕也不敢 哎,狗子长大了,眼里没娘了。 若再这样下去,再有十年的光景,她只怕就要仰仗柳氏的鼻息过活了。 这回她夺了柳氏的管家权,底下的大管家已经背地里在提意见了,说什么二太太能力不足只是都被她压了下去而已。 老太太感慨之余,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张眉娴道:“你近来与你三妹不是走得近些吗不如,你去试着探一探她的口风,万一她愿意帮你一把,说不定对你的亲事能添些助益。” 她如今也不大愿意再去勉强二房做什么事,更何况是为了大房,她若亲自出面,只会将这潭水越搅越混。 所以,她想让孩子自己去试试。 “祖母徐二小姐要带的人是三妹,又不是我。再者,我比徐二小姐大了五六岁呢,我跟着后头未免不好看”张眉娴不赞同地说道。 可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而且,正如您方才所说,这是三妹跟定国公府的善缘,若上赶着提要求,未免显得咱们太势力了。退一万步说,三妹即便真的想带,只怕也会带年纪相仿的四妹吧” 张眉娴像是在劝退祖母,又像是在平息自己内心不该有的念头。 可即便如此,离了松鹤堂之后,张眉娴却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张眉寿的院子前。 “姑娘,您不进去吗”她身边的丫鬟问道。 张眉娴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进去了。” 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朝着大门洞开的庭院中看去。 这一看,却是微微愣住了。 院子里,张眉寿竟正在受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 谁教谁规矩 午后的阳光仍然炽热无比,张眉寿跪在榆树下,膝下垫着蒲团,双手手心朝上置于身前。 汗水打湿了她细碎的额发,原本粉白的双颊也热得通红。 而她身边,一名身着湖蓝色直领印暗花褙子,头上包着深蓝头巾的中年女子手中持着一方紫檀木戒尺,正面容严厉地说着话。 “罚你跪也跪不直,这样下去如何能学得成规矩”她说话间,就扬起戒尺,要朝着张眉寿的手心打去。 张眉娴看得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进去劝阻,可下一刻她却瞧见张眉寿的手忽地分开藏到了背后,那戒尺根本未能打得着她。 “你竟还敢躲”那脸庞略显松弛下耷的中年女人气道:“我教过那么多大家闺秀,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忤逆不遵的” 她是宋氏花了重金请来的教养嬷嬷,是为了教导张眉寿规矩礼仪,力求在六月花会上不出错。 这位姓客的嬷嬷据说曾是宫女出身,在这一带还颇有威望。 可这两日下来,张眉寿十分怀疑此人的威望大概是靠折腾人堆砌出来的。 谁说学规矩一定不能休息甚至这位嬷嬷自己好吃好喝着,她还只能在一旁跪着练跪姿她究竟是教规矩来了,还是上门作客来的 况且,就这半吊子水平,也敢自称从宫里头出来的 如果真是,必是因为规矩做得太烂,而被驱逐出宫的吧 “嬷嬷说说,我这跪姿哪里不对了”张眉寿反问她。 “身子不够直” 张眉寿略放松了一二,干脆坐在脚上,再轻易地将背挺直些,又问:“嬷嬷,这样呢” “勉强还算不失礼”客嬷嬷板着一张脸说道。 张眉寿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嬷嬷,跪时讲求臀不着脚跟,以示尊重之意。长跪之时,需挺身直立,以膝盖和脚趾来支撑身体,而非您说得那般用脊背之力,非得讲求脊背绷直如此一来,姿态僵硬,并不好看。”张眉寿更正道。 她前世做了一辈子的规矩,忍着让这半吊子嬷嬷来教,本也没什么,可靠着一味折腾她来彰显自己的严厉与认真,且她怎么做她都不满意,这未免就没意思了。 张眉寿抬手让阿荔扶她起身,干脆不再跪了。 这烈日当空,将她晒黑了怎么办 她的时间不应当浪费在这等成全别人的名声、而对自己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上头。 “你说得都是什么跟什么从哪里学来的”客嬷嬷皱死了眉:“谁准你起身的” 张眉寿不理会她的话,径直说道:“还有,下跪时应当先下右膝,您也教错了。” “真是笑话,先下哪只膝盖,也有说法不成” “说法倒是没有。但先下右膝,更便于稳住身形,姿态自然能更从容些。”张眉寿懒得听她再反驳,随口编道:“我曾听秦家姐姐教过我的宫里的贵人们都是这样做,客嬷嬷既是宫女出身,岂会不知” 客嬷嬷神情一僵,旋即冷笑着道:“这些我日后自然会教给你俗话说,先学走再学跑。而你如今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好,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姿态好看、气质从容,未免太操之过急了” “我的规矩做得好不好,您应当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偏说我处处做得不好,还要从头教,是什么道理”张眉寿不客气地道。 究竟是教规矩还是卖弄自己 脸面这两日已经留足了,奈何人家不肯要,她自懒得演了。 “真是一张伶牙利嘴你既处处做得都好,不若你来教我可好”客嬷嬷从未被人这般不敬过,她自认为教养一个区区国子监监生的女儿万万不该受到如此顶撞。 “好啊。”张眉寿微微笑了笑。 客嬷嬷认为自己听错了。 “您既想学,我教一教也无不可。”张眉寿指了指地上蒲团,道:“您就先从跪姿练起吧。” “你敢拿我打趣我一把年纪,我敢跪,你敢受吗” “这不是学规矩吗”况且,跟谁比年纪大呢 阿荔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你”客嬷嬷脸色红白交加,气得说不出话来。 “嬷嬷,慎言也是规矩里极重要的一条。”张眉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客嬷嬷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般狼狈。 她忿然道:“既然姑娘没有这份儿诚心学,那我也教不得了还请贵府另请高明吧” “慢着。”张眉寿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还请嬷嬷将银钱归还母亲给了您十两银子,您至少退还九两,那一两便算作辛苦费了。” 客嬷嬷咬了咬牙,取出荷包,重重地砸到张眉寿手里。 张眉寿随手丢给阿荔清点。 “我可以走了吗”客嬷嬷沉声道。 “嬷嬷出去之后,应当不会乱说吧”张眉寿忽然问。 客嬷嬷眼光一闪,嘴边现出冷笑:“乱说自然不会,实话却是免不掉的。” 现在知道怕了 倒还不算笨。 “嬷嬷不像宫女出身,想来也不难查。若我也说实话,不晓得日后还有没有人愿意请您” 客嬷嬷听得左眼皮直跳 眼前的女孩子看起来稚嫩娇憨,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惊肉跳 她虽不是宫女出身,可仗着一身严厉之气和多年来打出来的名声,从未有人怀疑过她话里真假。 这若被拆穿了,她日后还如何立足 “你不乱说,我自也不会乱说各自管住嘴”客嬷嬷强压着对一个孩子服软而生出的难堪。 张眉寿点头。 却又问:“不知客嬷嬷家住何处” “正觉寺胡同。”客嬷嬷心中觉得怪异,不自觉就脱口而出。 答罢才戒备地问:“你问这个作何” 张眉寿淡笑着道:“万一日后有事找嬷嬷帮忙,知道您的住处,便容易得多了。”她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没准儿这位混迹市井又出入大户人家的客嬷嬷,日后真能帮得上忙也未可知。 客嬷嬷:“” 帮忙 相忘于江湖不好吗 她只盼着日后不要再跟这个人精儿似得小姑娘见面了才好 “还有”张眉寿又开口。 还有 客嬷嬷表示她已经完全不想听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 拦车之人 “嬷嬷跟我母亲辞别时,劳烦如实夸我几句,免得她再另外找人教导于我。”张眉寿最后提醒道。 客嬷嬷彻底无言了。 如实、夸她 思虑这般缜密周全、将种种对她不利的后果都杜绝了且不提,竟还这般厚脸皮 跪了跪了。 客嬷嬷片刻不愿再多留,脚底抹油般走了。 小时雍坊张家,她记住了给再多钱也不来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张眉娴目瞪口呆,看着利落转身进了屋内的女孩子,她到底没有勇气进去。 即便去了花会又能如何柳氏是不可能让她嫁得如意,然后有能力与她作对的。 可能这就是她的命吧。 仁和公主举办花会的日子,很快到了。 张眉寿天色未亮便起身梳洗,待一切妥当,由宋氏亲自再三检查罢,确定没有失误之后,才被准允出了门。 她带着阿荔刚行至外院,却险些被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冲撞到。 张眉寿还未看清对方的面容之时,已经知道了对方身份那破破烂烂的道袍披在身上,除了她家祖父还能是谁 只是这一大清早的,他是刚从外头回来 “祖父。”张眉寿朝他福了一礼。 “是三丫头呀。”张老太爷竟难得清醒了一回,将她准确无误地认了出来。 张眉寿楞了一下,适才笑着点头。 “要出门”张老太爷问道。 “是。”张眉寿一边答着,一边让阿荔拦下了一名路过的仆人,欲交待他将老太爷送回院子里去。 张老太爷却满面凝重地道了“且慢”二字,取出一方罗盘,持于手中,就围着张眉寿转了起来。 “三丫头,今日你不宜出门”张老太爷压低了声音慎重地说道。 “为何” 张老太爷低声跟她说道:“会下雨” 张眉寿:“无妨,备了伞。” 张老太爷却一个劲儿地摇头:“雨水为阴,阴则生变,易伤风、易溺死还是呆在家中来得妥当。” 张眉寿彻底无言了。 这说法真的很独到,且没有罗盘她也能“算得出来”。 “三丫头,我传你一粒辟邪灵丹。” 张老太爷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一粒棕黑色的药丸,强行塞到张眉寿手中,一面嘱咐道:“这辟邪灵丹威力巨大,无论是人是妖,只要吸入肺腑,必倒无疑” 末了,又生怕张眉寿不相信一般,拍拍胸膛保证道:“自被那妖驴重伤之后,我呕心沥血,于丹炉之中练了九九八十七天,方才炼成此丹统共只有两粒,这一粒传于你,你切要物尽其用” 张眉寿听得满头疑问。 首先,祖父被驴踢伤不过两月而已,何来的九九八十七天 且九九不应当是八十一吗 祖父显然疯的越来越厉害了。 且这种疯,是极具危险性的这什么“灵丹”看起来黑不溜秋,能不能毒倒妖怪她不知道,但人若吃进去腹泻几日想来是不难的。 她或许应当知会祖母一声,大家一起想个法子加强一下对祖父的管制。 “快带老太爷回去吧。”她对候在一旁的仆人说道。 张老太爷摆摆手,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仆人跟在他后面小声嘀咕道:“可前天晚上您还占了大黄的窝” 大黄是养在后院的一只看门大狗。 “天机不可泄露,我不与你多说” 张眉寿看着张老太爷离去的背影,心中无奈。 “姑娘,那药丸奴婢帮您丢了吧。”阿荔连忙道。 张眉寿本要答应,后想了想又道:“且留着吧,我还有用处。” “啊您还真信老太爷的话呀” 张眉寿自然是不信的。 可她回头得找个大夫验一验这药丸的功效,以防万一,方才她那位不着调的祖父可说了,这药丸统共有两粒呢,天知道那一粒会用在哪个倒霉蛋身上 半柱香后,张眉寿与秦云尚共乘一辆马车动身离开了小时雍坊,跟在定国公府的马车后。 而在半途中,秦家的马车在行经一条窄巷时,忽然被人拦下了。 “阁下何事拦我秦家马车”车夫勒停马车,皱眉看着挡在马前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头上罩着毡笠遮去了面容的男子。 “我乃你家小姐故识,有几句话想与你家小姐谈一谈。”声音年轻的男子看着车帘的方向说道。 车夫闻言怒目以视。 “哪里来的泼皮无赖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他家小姐是京城女子楷模,才貌俱佳,自然引得许多男子青睐,使手段想接近他家小姐的登徒子他见得多了,可这般公然拦车的还是头一遭遇见。 车厢内,秦云尚秀美的脸庞已经变得煞白一片。 张眉寿看她这般神情,便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男子,只怕就是当初在西漕河边的行凶之人。 “这么着急,可是要去仁和公主的花会秦家小姐,才气横溢,品性如兰这京中谁不知晓只是可惜啊,这大好名声怕是很快就要保不住了”那男子语气讽刺地笑着说道。 车夫只觉得此人出言疯癫,正待挥鞭驱逐时,却听马车里忽然传来秦云尚克制的声音。 “让他到车边来。” “小姐无须理会这等”车夫不赞同的话还未说完,就听秦云尚打断他:“群叔,我认得此人。” 车夫一时愣住。 小姐怎会认得如此下流污秽之人 那头戴毡笠的男子已经来到了马车旁,隔着半镂空的车窗与秦云尚说话。 “你为何不走非要自寻死路吗。”秦云尚闭着眼睛不愿去看那张贴着车窗狞笑的嘴脸。 “我倒想走,可我没银子呀,且你们秦家人一直在暗下追查我的下落。你给我拿一千两,我从此便走得远远的怎么,瞧也不愿瞧我一眼么尚娘。”男子话中带笑,眼中却冷意毕现。 张眉寿看得不适极了,胃中一阵翻涌一千两太少了,来日烧上一百万两纸钱给他送到十八层地狱倒是好商量 “一千两我身上哪有这么多银子”秦云尚攥紧了手指,其余一概不愿与他多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 残暴的姑娘们 “那今晚大永昌寺后山见,你带一千两来。记住,是你自己亲自来送”男子又将脸靠近了些,紧紧贴在了车窗上,缓缓说道:“尚娘,你要听话。若不然,自会有人替我将你我之间的私事传遍京城内外,我死了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况且,我这么做也是你们秦家人逼得想我十年寒窗苦读,却在你身上白白断送了前程我又何尝不是代价深重” 秦云尚抿紧的唇微微颤抖着,额角开始有冷汗渗出。 张眉寿看着车窗上的那双眼睛,只觉得恶寒之极。 连曾经真心待他的姑娘都可以去杀害、威胁,且是这么温柔漂亮的好姑娘又以二人之间的过往作为把柄欲毁人一生,这简直禽兽不如 十年寒窗怎么没冻死他 而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张眉寿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另外一张、亦曾经让她深恶痛绝、如鲠在喉的阴险脸庞再细细一看,竟是与面前之人两相重合了 她瞳孔一缩,脑中似乎炸开了一道响雷。 这人莫非是 “快走吧,可别耽误了花会的时辰。”对方移开脸庞,阴阳怪气地说道。 “群叔继续赶车。” 秦云尚声音发抖地吩咐道。 马车很快驶出巷子,来到宽阔的街道上。 “秦姐姐,恕我冒昧敢问方才之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张眉寿权衡了一下,终究开口问道。 她需要印证。 “他”秦云尚有些呆滞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方才低声说道:“他姓于,单名瑾。家就住在观音寺胡同” 阿荔忽然惊呼了一声,道:“观音寺胡同里的于家不就是前些日子那个得春病而亡的老太监进喜家吗” 秦云尚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 进喜与他祖父是同胞兄弟,正因进喜得春病身亡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让他觉得越发脸上无光,这才百般说服她要她随他一同远离京城。 她当时大约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半点没有觉得他缺乏担当可从前她欣赏的那位满腹诗书气的少年,当真不是眼前这样的。 终究是她识人不清。 张眉寿满心震惊。 她已经确定此人的身份了 这个“于瑾”,分明就是日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方谨 那个上一世百般蛊惑她的儿子,引诱帝王终日作乐,不问朝事,送入宫中的折子皆以他掌印大太监的“批红”为准,一手把持超纲以权谋私,以手段卑鄙铲除异己,勾结锦衣卫排挤残害忠臣,使得朝堂乌烟瘴气,也害得阿鹿家破人亡的奸恶小人方谨 上一世,她与几位大臣暗下筹谋欲铲除此人之时,曾让人暗下查过他进宫前的底细,因而得知他原名叫做于瑾,家中叔祖父曾也是司礼监的太监,当时的兵部尚书李梦阳还讽刺其“满门太监,如此作恶,合该断子绝孙”那时探子还称,此人有意隐瞒原本姓名,在入宫前已经更名改姓。 那时她还不知为何,眼下来看,想必是因上一世害了秦家小姐性命,才不敢以真实姓名示人。 原来那般极端奸恶之人,并非是入宫之后养就的,而是早早就已恶念横生 往事已如隔世,可想到上一世苍家满门被诛杀的惨事,张眉寿仍难以平息内心的愤慨。 上一世,她处以方谨午门凌迟之刑,当时已经改名为陈寅的阿鹿就在一旁观刑。 她远远地看着阿鹿,彼时刚以雷霆手段扫平了锦衣卫司,亲自斩下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人头的他一身墨色长袍,袍角在风中翻飞,白孝布束发,脸上尚存血迹,整个人都如同浸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的眼睛分明看不见任何,视线却一直凝在被施以凌迟之刑的方谨身上。 助他大仇得报,她却没有丝毫释然之感。 只因恶人纵百死,却也难挽无辜惨死之性命一二。 张眉寿紧紧攥着十指。 既然这辈子如此有缘,叫她早早撞见了,那不如就帮他早死早投胎吧如此毒瘤,多活于世间一刻,都是对其他人的不公 “秦姐姐,若怕他乱说,不若先割了他的舌头。” 女孩子突如其来的“建议”让秦云尚惊了一惊。 “可”秦云尚有些不安地说道:“他还会写字。” 方才在听到自家姑娘劝着割人舌头的时候已经瞪大眼睛的阿荔,闻得秦家小姐此言,眼珠子更是要掉出来了。 她还以为柔弱的秦家小姐会觉得姑娘的提议太过残暴 张眉寿:“那就将双手也剁了喂狗。” 阿荔:“” 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得如此残暴 可她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跟着点头她曾经也只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丫鬟呀 “但他方才所言,分明是有同谋。”秦云尚仍旧不安,看向自己身侧的丫鬟说道:“若不然,方才我干脆让阿星将他捉住,沉入河底淹死了事了” 自那晚她出事之后,她父亲秦展便不准她再随意出门,另又寻了一名自幼习武的丫鬟跟在她身边贴身保护。 她对于瑾早没了一丝情意,之所以难下决断只是因为顾忌自己的名声而已。 但这总不太好表露,未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薄情得太快,所以在听到张眉寿的话时,她忽然松了口气原来所有的人都觉得他该死,这感觉简直太好了 “秦姐姐,你先命人跟踪他,看他今日动身去后山之前会去见哪些人”张眉寿立即说道。 若真有同谋,为确保万一,他定会事先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秦云之如梦初醒,赶忙叫停马车。 “阿星,你速去跟上他” “可是老爷让奴婢贴身护着姑娘。”阿星有些踌躇。 秦云尚摇头,皱眉催促道:“我待到了关雎园,也是不允带丫鬟入内的,你在园外候着也是候着快些去,免得再将人跟丢了” 阿星唯有应下,当下动作利落地除去头上珠花与腕上手镯,轻盈而迅速地跳下了马车。 阿荔看得目瞪口呆,又有些不安。 现在做丫鬟的竞争真的好大,一不小心就被人比下去了。 看来她也得练练拳脚了。 可这得找个师傅才行呀。 对了,姑娘不是买回来过一个现成儿的吗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到了仁和公主举办六月花会的关雎园。 张眉寿刚下马车,就听着了一道心急如焚的声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 六月花会 “蓁蓁,你们可算到了” 张眉寿举目看去,只见是徐婉兮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今日徐婉兮身着浅水红绣暗蝶纹衫子,蓝底白花缎裙,赤金镶贝壳玉兰花的耳坠随她的走动摆动着,衬得一张粉白的圆脸越发娇美。 她今日是独自前来,并未带任何人。 “起初不是咱们不是一同出的小时雍坊的吗怎么走着走着就瞧不见你们的马车了”徐婉兮走上前来,自然而然地就挽起了张眉寿的一只手臂,不解地问道。 “车夫记岔了路,多绕了两条街,这才晚了。”张眉寿朝她笑着说道,腮边酒窝浅浅。 秦云尚看着她,松了口气。 她这辈子最大的秘密连家人都不知晓,却让张眉寿完完整整地知道了,这种感觉很奇特。 徐婉兮没有怀疑,了然点了头,转头又对秦云尚玩笑着道:“秦姑娘下回可得提早让车夫将路摸熟了才好,万一误了花会的时辰就不美了。” 秦云尚此时表面已看不出太多异样来,她笑微微地点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几人相携进了关雎园内,将请柬交给了守门的太监,早有身着宫装的婢女侯在那里等待引路。 一众粉色宫装婢女中,有一名身着湖蓝宫装,装扮与其他人有别的婢女,仪态样貌也更拔尖儿一些,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宫女。 她一见着秦云尚,笑着迎了上来跟几人行礼,语气恭谨却透着熟稔。 “秦大姑娘总算是到了,公主都让人来催问了三四回了。” “路上耽搁了。待会儿见了公主,我再跟她赔罪便是。”秦云尚柔声说道,又主动说明了张眉寿的身份。 蓝衣婢女有些惊讶。 她方才已是认出了徐婉兮的身份,又见张眉寿与她年纪相仿,便认为张眉寿是跟着徐家小姐一道过来的。 可眼下听说张眉寿竟是被秦云尚带来的。 自仁和公主举办花会以来,秦姑娘从未缺席,但从未带过任何小娘子,向来是独来独往的。 如此之下,婢女不由就多看了张眉寿几眼。 女孩子眉眼精致,琼鼻菱唇,梳着两个小小的垂髻,髻边两串珠花尤为别致是以上好的黄玉雕了小巧的鹿角,鹿角下堆着质地剔透的蓝玉珠子,其间混着几颗粉白的珍珠,点缀在柔软的发间,与女孩子灵动的眉目相互衬托之下,更显灵气,仿若林间稚鹿。 白绫窄袖对襟如意扣褂子绣嫩黄迎春花,雪青绸裙,干净清爽。 端正的仪态竟不见半分刻意,婢女联想到方才秦云尚报出的女孩子身份,显然并非出自高门,便愈发觉得难得了。 几人在婢女的指引下,穿过最前面的宜春园,走过白玉燕尾桥,一路不做停留地来到了春江楼。 春江楼倚湖而建,湖内遍植夏荷,如今正是盛放之际,远远便可嗅得荷香清雅。 楼外奇山堆砌成山,草木扶疏,望之浑然天成,竟无半分人工凿刻之气。 此处便是仁和公主举办花会的地方。 春江楼外置了长形小案,左右而列,各十余张。 受邀前来的小姐们或坐或立,三三两两地围着一起说笑着,团扇轻摇,锦衣华裙,粉香绕缭。 宫女们手持朱漆托盘,垂首穿行在其间,往小案上摆放着瓜果点心茶水。 秦云尚被请入楼中与仁和公主说话,张眉寿没有跟着进去,而是与徐婉兮待在一处,由宫女引着入了座。 徐婉兮身为定国公府嫡小姐,自然被安排在接近主座不远的位置,从她的位置往上数,再有三张小案还空着,想来并非是位置的主人们迟来了,而是正在楼中与仁和公主说话。 徐婉兮的身份虽够得上,但因与仁和公主差了五六岁,自觉无话可谈,便也不愿去巴巴地凑热闹,自讨无趣。 她自幼被捧得高高的,对待这些真正的贵人们,虽懂得要循规蹈矩,收起小爪子,却也不会刻意去逢迎巴结。 徐婉兮与张眉寿刚落了座,就有几位女孩子围了过来。 “徐二小姐。” 女孩子们跟徐婉兮行礼,徐婉兮不冷不热地回应着,偶尔转头跟张眉寿说上一句话。 一位身着豆绿纱裙,年纪与徐婉兮相仿的女孩子好奇地问道:“不知这位妹妹是往前从未见过呢。” 她笑眯眯地看着张眉寿。 徐婉兮:“这是我的手帕交,张三姑娘。” 手帕交 几个女孩子都颇为惊讶。 此时,一道带笑的声音传来:“是张翰林家的侄女徐妹妹真偏心,原是带了张三姑娘,才不肯带我来。” 来人是蒋令仪。 众人听说张眉寿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翰林的侄女,惊讶之余,心底就多了份轻视。 张眉寿并不在意。 大家相互轻视呗,捧高踩低是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这无可厚非。今日她来这一趟,已是沾了光得了好处,且偷笑吧,还矫情介意个什么劲儿 徐婉兮却不悦地看向蒋令仪,旋即说道:“张三姑娘可不是我带来的,是秦家大姑娘带来的呢。” 蒋令仪微微张大了嘴巴。 若说徐婉兮是她横竖都巴结不到点子上的人的话,那秦云尚根本就是她没有机会接近的人了秦云尚的父亲秦展虽官位不高,可秦云尚的三个哥哥都年少有成,秦家未来不可限量。 加上秦云尚又素来美名远扬,更与公主们交好多年,非寻常闺秀可比。 想到这里,蒋令仪和众人看向张眉寿的目光才又有了变化。 蒋令仪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张眉寿。 张眉寿出身平平,除了长得好看些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加之蒋令仪曾与张眉妍接触过,深知以往的张眉寿不过就是一个被二堂姐哄得团团转的无用小孩子而已,所以她向来不屑接近张眉寿。 谁愿意带一个出身不如自己,却偏偏样貌出众压自己一头的女孩子在自己身边 哦,徐婉兮就愿意。 要不然怎么说是没脑子呢 蒋令仪心底腹诽,面上却仍带笑。 这个张眉寿自退亲之后,竟先后巴结上了徐婉兮和秦云尚,看来她得找个机会试着接近一二了。 不远处,一名身着浅粉衫子的女孩子看着被人围着说话的张眉寿,暗暗撇了撇嘴。 “快瞧,仁和公主出来了。”有人轻声说道。 众人连忙敛容起身行礼。 张眉寿垂首行礼间,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影,她下意识地抬头,就见那白影已经朝她扑了过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 药丸功效 张眉寿连忙侧身无声躲开。 “哐” 白影落在她身旁的小案上,打翻了一只紫砂茶壶。 张眉寿定下心神,这才看清那原是一只猫。 猫儿通体雪白,长长的皮毛被打理得柔顺发亮,一瞧便知是被人精心饲养的,而非园子里的野猫。 果然那边已经有婢女惊呼道:“是白玉快将它捉回来,仔细些,别伤着它了” 仁和公主皱眉责问道:“白玉向来怕生人,是谁将它放出来的” 一名刚从楼内疾步走出来的婢女跪了下去,惊惶地道:“奴婢一直看着如玉,方才它忽然跑了出来,奴婢没来得及追上” 那只长毛白猫一路踩着小案,时而穿梭在女孩子们脚下,绕着人群来来回回,时不时便要惹起一句低低的娇呼来。 越是如此,那白猫反倒越发受惊一般,叫声尖利刺耳。 身着银朱红细云锦广绫衫、绣碧霞云孔雀纹锦淡紫月华裙,一双丹凤眼长相俏丽的仁和公主着急地指挥着宫女们。 那猫儿被追着转了一圈儿,竟又回到了张眉寿身边。 张眉寿往后退了两步,却见那猫儿在她脚边轻轻舔舐着什么。 张眉寿以为是打翻的点心屑,可那猫儿只舔了一口,竟忽然惨叫了一声,四肢仿佛顿时变得无力了。 心急的宫女趁机将它一把抱起,并未发现异样。 张眉寿却清楚地看到了被猫儿舔舐过的东西那是一枚棕黑色的药丸 她下意识地向衣袖中探去,已是空空如也。 张眉寿脸色微白。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被送回到了仁和公主身边的猫儿身上之时,她不着痕迹地将那枚药丸踩到了脚下,脚下并不使力。 “白玉这是怎么了”仁和公主看着怀中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的猫儿,大惊失色地道。 明明方才还好好地 她身旁同样装束华贵,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女掩口惊呼道:“哎呀,白玉该不是得了疯病吧三姐,我听京嬷嬷说,得了疯病的猫狗会到处乱跑乱撞,撞着撞着就死掉了若被它们咬着了,人也是会疯的” 这是当今仙游公主,与仁和公主虽非同母,却向来要好。 此时仁和公主却沉声斥责她道:“不准胡说。” 白玉一直很温顺,只是怕生而已,哪里有发疯的迹象 且它眼下虽不动了,却仍是呼吸平稳,倒像是睡着一般,什么叫死掉了 “快去传太医。”仁和公主将猫儿交给一旁的婢女,再三交待她好生照看。 这只猫儿陪了她已近五年了,感情非比寻常。 四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仁和公主虽忧心爱宠,却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她稍整心绪,便让女孩子们落了座。 婢女已经动作利落地将猫儿打翻的茶水点心清理干净,又换上了新的。 很快便有乐师入场吹笙奏乐。 仁和公主邀众人共饮,桌上有清甜微涩的果酒,也有女孩子爱吃的桂花蜜茶。 不多时,楼内有婢女行出,只见她在仁和公主耳畔轻声说了一句,仁和公主的脸色顿时松缓了下来。 一直有心留意的张眉寿也暗暗舒了口气。 看来是那只猫儿没事了。 要不然,这药丸被发现,她怕也要完。 她脑海中响起了今早出门时祖父的那一句话无论是人是妖,只要吸入肺腑,必倒无疑 谁能想到祖父竟会说真话 仁和公主显然又有了好兴致,提议要到清溪旁行流觞。 所谓流觞,便是分坐于河溪两侧,将盛满了酒水的酒杯置于上游,顺水而下,待酒杯在谁面前停下或是打转,那人便需吟诗作赋并饮酒。 这本是一项祈福免灾的习俗,后来慢慢成为了文人雅客相聚时的一项娱乐。 仁和公主喜好风雅,在花会上提此建议并不奇怪。 婢女们按照吩咐在小溪两侧放置了鼓凳或细软的蒲垫。 张眉寿离开之前,故意将帕子丢在了地上,借着弯腰的间隙,用帕子将那枚已经半碎的药丸包了起来。 小姑娘们笑着在溪边的蒲垫上跪坐下来。 仁和公主方才已经言明了,鉴于今日前来的小姑娘们有的尚且年幼,想来不擅诗词歌赋,故而也可选择琴画绣等其它才艺,全由各人选择,并不强行要求。 如此一来,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又因大多姑娘都存着想在花会上博得美名的想法,一时都颇有些跃跃欲试。 溪水潺潺,白玉酒杯缓缓漂浮,女孩子们轻声说笑,香扇送风,仪态悦目。 花木掩映后,一行少年缓步行过,其中几人不觉都想要投去视线。 “那边都是什么人”身穿竹青色长衫的少年人有些好奇地问道。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子,一行人中数他衣着最为华贵,他往花木后看了一眼,随口说道:“今日是我二姐举办花会的日子,邀了京中许多名门闺秀前来赏花吃茶呢。” 这是当今四皇子祝又沅,自幼养在宁贵妃膝下,本是宁贵妃欲拿来压制太子的人选,可养到五岁就发觉是痴人说梦了,故而他刚过罢去年的生辰,就被宁贵妃以“你已经长大了,也该独立一些了”为由,从宁贵妃的玉坤宫中搬了出去。 先前他还黯然神伤了一段时日,可继他之后五弟六弟也有了同样的经历,甚至一个三岁被丢出去,一个刚满两岁半,相比之下,四皇子也就平衡了。 “不知太子殿下在何处”青衫男子又问道。 四皇子摇摇头,不满地道:“今日是带你们长见识来了,又不是来找三哥的。” 青衫男子只好应“是”。 小溪边,第一只酒杯落在了秦云尚的面前。 仁和公主笑着抚掌道“好”。 酒杯里的酒已经被换成了清茶。 秦云尚作了一首诗,恰好以夏日宴会为题,她坦言是自己数日前刚作好的,并非即兴而发,却仍然受到许多赞美之辞和艳羡的眼神。 实话实话,不无限夸大自己的才气,这份真诚也是需要底气的 蒋令仪羡慕又嫉妒。 若她也有这份才气,她必然能比秦云尚站得更高。 不,她日后一定会的。 蒋令仪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第二只酒杯停留在了一名粉衫女孩面前。 张眉寿隐约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且之前她一直察觉到此人在盯着自己看,直到此时听到有人喊出她的名讳,张眉寿方才恍然 她记起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 血腥 这位名唤邓贞的女孩子是邓誉的嫡亲姐姐。 邓誉的这个姐姐自幼被算出来命中有劫,平日不轻易回府,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子上。 她今日前来,显然并非收到请柬,而是跟着哪位小姐一同过来的。 感受到众人的注视,邓贞面上含笑,道:“诗词歌赋我拿不出手,不如就借拙劣琴技为诸位姐妹助助兴吧。” 她话中透着遮掩不住的自信,却又因不常出现在人前而有些紧张外露。 她拿余光瞥向张眉寿。 张眉寿面无表情。 仁和公主命婢女取了琴来。 然而琴刚架好,邓贞还未来得及拨弦,就听徐婉兮忽然大叫了一声。 “那、那是什么”她瞪大眼睛惊恐地往后退着,一边指着溪水上游的方向。 注意力本都在邓贞身上的众人闻言都有些戒备地朝着徐婉兮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便是纷纷失色。 有一抹雪中猩红顺着溪水忽快忽慢地漂浮而来,那猩红直让溪水都染得变了颜色倒像是血 而那东西一动不动,十有是个死物。 胆子小的女孩子皆有些慌张地起身退远。 突然被扫了兴的仁和公主不悦皱眉,本要示意众人勿要惊慌,可待定睛去瞧了那猩红的漂浮物,瞳孔却陡然一阵剧烈的收缩。 她身边的蓝衣宫女脸色也是大变,当即指挥小宫女前去将那已近要漂浮至眼前的“东西”给捞上来。 溪水清浅而窄,两名小宫女一个拉着另一个,另一个撩了裙角弯下身,壮起胆子伸手到水中。 溪水触之清凉,那浸在溪水里的“东西”却柔软尚且带着温热只是那温热是由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在维持。 而那躯体,已然绝了气息。 小宫女心底已经有了数,几乎是颤抖着将那东西捧在身前,呈到仁和公主面前。 “三姐是白玉”仙游公主惊呼道。 她这一喊,那抱着猫儿尸体的宫女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但凡在仁和公主身边伺候着的,无人不知在仁和公主眼中这只猫儿的分量有多重。 平日里猫儿不乐意吃食,公主都要急得跟着一起吃不下去饭。 而眼下 经过短暂的惊呼后,四下渐渐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宫女颤抖着捧着猫儿尸体,任由血水穿过指缝滴在自己的衣裙上。 胆小或心软的小姑娘看都不敢去看。 头一个发现异样的徐婉兮害怕得不行,世家小姐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她紧紧抓着张眉寿的手臂,连呼吸都屏得很轻很缓慢。 “怎么回事”仁和公主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质问道:“方才是谁看着白玉的” “应当是香儿”有宫女噤若寒蝉地答。 “那贱婢呢将她押过来”仁和公主红着眼睛,显然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短短一个时辰内,先是起初白玉冲出楼,不知为何忽然昏迷了,眼下又不知遭遇了何种可怕之事,竟惨死在了这溪流之中这一切都是宫女看护不利所致 她即便是将那贱婢活剐了也难平复心中悲愤之万一 平日里话最多的仙游公主见得二姐这般模样,一时也不敢再多嘴靠近。 那名唤香儿的宫女很快被寻了过来,她来时满面惊惶,待看见白玉的尸体之时,当即就哭着跪了下去。 “奴婢未能看好白玉,罪该万死”她上来便认错,将头重重地磕在鹅卵石小径之上,没几下就见了血。 “你贱命一条,万死有何用”仁和公主眼中噙着泪珠,拼命地压抑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厉声诘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白玉因何而亡” 那宫女仓皇地摇着头,紧紧咬着不停颤抖的下唇片刻,方才得以出声:“奴婢也不知,太医走后,奴婢便看着白玉,一步都不敢离去可白玉却是从窗子跳了出去,奴婢没能拦住,急忙出去追可一直四处也没能找到” 她方才被寻来之前,仍在带着宫婢们在园子里四处找猫。 这只猫儿爱玩地很,平日也贯爱乱跑,可从未有过什么差池。 谁知今日在这花会之上,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至于白玉遇到了什么奴婢当真不知” 她说完,又泣不成声地将头磕在鹅卵石上。 “好一个当真不知本宫要你何用”仁和公主殷红的薄唇冷冷吐出一句话来:“拖下去,杖死”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宫女哭喊着求饶,却仍被拖了下去。 “召关雎园管事太监来见本宫”仁和公主广袖重重一挥,沉声说道。 她必须要查明白玉的死因 “本宫尚有些私事需要处置,馥儿,带诸位姑娘移步牡丹园赏花”仁和公主眼中已经不见泪水,只余下了威严。 女孩子们神态谨慎小意地行礼,即便大多人都已经没了赏花的心思。 张眉寿和徐婉兮也要跟着众人退下去。 而此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道紧张而怯怯的声音。 “公主臣女、臣女有话要说” 这声音本不大,但因四下安静,便显得尤为醒耳。 本都要离去的众人一时都被说话之人吸引了去。 却见说话之人竟是邓贞。 她有什么话要说 难道是因方才想要表现琴艺被打断了,眼下还想要弹奏完一曲再走 邓贞虽确实很不甘心自己准备好的才艺没来得及展露,但也不可能真的蠢到这个地步。 见仁和公主锐利的眼神朝着自己看过去,她微微抓紧了衣袖,不禁生出些退缩之意来,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有狠一咬牙,道:“公主,臣女曾亲眼看到先前在春江楼外之时,公主的爱猫是在张三姑娘面前忽然出现异样的,所以臣女猜想,此事会不会与张三姑娘有关” 这话石破天惊,立即惊起一阵躁动。 见无双眼睛朝着自己看过来,包括仁和公主的审视,张眉寿心底微微一紧。 她看向站在那里、因为过度紧张而将细长的脖颈都绷得笔直的邓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 把自己坑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此事与张三姑娘有关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呢,她哪里有机会对公主的猫儿做手脚”徐婉兮率先站出来,瞪着邓贞说道。 蓁蓁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想必已经吓傻了,她可得将蓁蓁护好了才行 邓贞知道徐婉兮定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此刻被她如此强硬的反驳,心底不免有些畏惧。 她半真半假地做出怯懦的模样,低声道:“可当时公主的猫儿确实是在她身边忽然惨叫了一声,被抱到公主跟前时,已经不动了当时场面那么混乱,即便她真的做了什么,也不见得就会被人发现。” 况且,她抱着挑刺儿的心态一直紧盯着张眉寿的一举一动,所以张眉寿最后离开之前掉帕子的小动作她也看在了眼中。 她将这一点也说了出来。 “她当时故意走在后面,谁知道是不是在掩饰什么”她的声音愈低,却清晰地传入了仁和公主的耳朵里。 她做这些,当然不是真的确认张眉寿就是凶手,她也很清楚张眉寿根本没有这个动机。但关雎园这么大,一只猫儿出了事,哪有那么容易查清楚原委 只要查不清,那张眉寿的嫌疑便是最大。 即便没有证据,可单凭她的这些话,张眉寿今日就休想干干净净地离开了 想到此处,邓贞紧绷着的内心便涌现出了报复的快感。 她今年已年满十二,本该等到明年就被接回邓府,等待议亲,可就因张邓两家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退亲风波,邓家的名声坏透了,她母亲邓淑人的恶名更是传得人尽皆知如此之下,她的亲事必然也会受到莫大的影响 反观张眉寿,退亲之后非但没有遭到太多议论,反而成了别人同情的对象。 且如今左边攀上秦大姑娘,右边又与定国公府嫡小姐交好,今日竟还来参加了仁和公主的花会,日子过得这般风生水起她不过只是一个区区国子监监生之女,这究竟是凭什么 邓贞边想着边打量着仁和公主的神情。 仁和公主紧紧地盯着张眉寿,凤眸中神情晦暗闪动,俱是审视的神色。 “你有什么要说的”她向张眉寿发问道。 徐婉兮着急地道:“公主,我一直都与张三姑娘呆在一处,她不可能” 仁和公主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本宫是在问她徐二小姐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仁和公主语气冷然,彰显了她此时的疑心已起。 徐婉兮脸颊憋得通红,张眉寿无声扯过她到自己身后。 邓贞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无声嗤笑。 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还将徐二小姐挡在后头,自己分明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公主,若是民女在那时下的手,那猫儿又怎会在楼中无事醒来,且从窗子跳了出去呢”张眉寿镇定地道。 “万一是投毒呢毒性缓慢,在猫儿跑出去之后才发作的。”邓贞连忙道。 她有些讶异于张眉寿的冷静。 她本以为张眉寿至少要慌慌张张,口不择言,或是着急之下反咬她故意报复的若是那样,她便可以咬定张眉寿做贼心虚了。 可张眉寿半点没提两家之间的过节,反而逻辑这般清晰。 “投毒我为何要向公主的猫儿投毒又何来的毒药邓大姑娘不会是戏折子听多了吧”张眉寿佯装冷静地反问。 内心却在哀呼。 毕竟谁能想象得到一个小姑娘来参加公主的花会,会随身带毒啊 而她刚好就是那个奇葩 但她知道邓贞只是乱蒙一通,想趁乱抹黑她。 而她之所以专挑自己原会心虚的话说,便是要告诉所有人她一点儿也不心虚。 她确实带了“毒”,公主的猫儿也确实舔舐过那枚药丸,可她不能慌,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趁邓贞无言应对之际,她又反问道:“且若猫儿真是那时便中了足以要了性命的剧毒,那太医来时,岂会诊断不出邓大姑娘的意思是,太医无能吗” 不就是扣帽子吗都是顺手拈来的事情。 但她也不知道为何太医没诊出异样来,不管猫儿死因是何,但当时猫儿昏迷确实是因为那一枚药丸。 难道是祖父制毒的手段太高明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邓贞已经慌了。 质疑太医的狂妄名声她可不敢要。 “可我确实看到你鬼鬼祟祟我方才所言,也只是猜测而已。”邓贞看向面色阴沉的仁和公主,撩了裙子跪了下去:“公主明鉴,臣女也只是想替公主找出真相” 仁和公主审视着她,一时未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见得吧。”一直未说话的秦云尚开了口。 她看着邓贞,淡淡地道:“谁不知你们邓家与张家之间的恩怨我可听闻,张家人还曾出手医治过你母亲的,你这般,与恩将仇报有何异” 此言一出,四下便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邓贞已经脸色苍白,冷汗津津。 秦家姑娘当众猜测她此举是恩将仇报,这句话极有可能就会让她的名声彻底毁了 此时她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不,是绿了。 仁和公主听得皱眉。 她不知道什么张邓两家的恩怨,可她对好友秦云尚的话很信任。 秦云尚从不轻易掺和他人之事,如今开口,显然也是对那位张三姑娘的维护。 她看得分明,也明白了邓贞站出来将矛头直指张眉寿大约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勾心斗角。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在她面前玩这些恶心的手段把戏 仁和公主一时烦躁极了。 “臣女当真没有针对谁臣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臣女也没有非说凶手就是张” “够了” 仁和公主打断邓贞的话,凤眸间染满了怒气。 “白玉的死因自有太医来印证,轮得着你来多事吗想借本宫之手来报你的私仇,也该想个高明周全些的手段”她眼神厌恶地看着邓贞说道。 邓贞浑身一抖,三魂七魄都要被吓出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 昔日情敌 她想要解释,却已无从辩驳,只能口不择言地说道:“臣女臣女出言不慎,却也却也是臣女也只是猜测而已,并非认定” “谁带她来的本宫可不记得请了个如此多嘴多舌的废物”仁和公主的话越说越重,邓贞想到今日离开此处之后的后果,已是哭了出来。 一名年约十二三岁,身着嫩青衣裙的女孩子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是臣女。”她动作尽量端庄地朝着仁和公主跪下去。 “林长亭”仁和公主冷笑道:“你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敢随意往本宫的花会上带。” 林长亭是当今礼部侍郎林远之女,论身份在贵女圈子里勉强只能算作中等,可因她幼时曾做过仁和公主的伴读,仁和公主念着一份昔年旧情,才会邀她前来。 “公主,臣女知错”林长亭很清楚仁和公主的性子,故而并不为自己强行开脱,即便是已经急得冒出了眼泪来。 “今日花会,本宫且不如何罚你了。只是人既是你带进来的,理应还由你带出去”仁和公主指了指邓贞,直截了当地赶了人。 “是,臣女遵命”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林长亭咬了咬下唇,垂首站起身来。 此刻她只想尽早离开这让她颜面尽失的地方,可奈何邓贞瘫跪在地上哭泣,竟如一滩软泥般迟迟起不得身。 林长亭忍着想要上前扇她两巴掌的冲动,抓起她一只手臂将人拖了起来。 待将人拉着离开了此处,见四处无人,林长亭才狠狠地甩开她,任由她再次跌坐在地上。 “你今日当真是害惨我了”林长亭气极道。 她早该想到的,自幼养在庄子上的玩意儿能懂什么,必是会给她添乱的 敢在仁和公主面前自作聪明,也不知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哦,必然是水了,若不然岂会只知道哭 “嘤嘤嘤”邓贞只顾着想自己坏掉的名声,也没心思去还嘴了。 林长亭也想哭却没有眼泪。 她怪邓贞的同时,也怪自己被猪油蒙了眼睛,为了一套红宝石头面竟就答应了邓贞的请求 见不远处似乎有人走了过来,林长亭连忙又将邓贞从地上拽了起来。 一行人渐渐走近,隐约有女孩子略带心虚的抱怨声。 林长亭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些什么,却隐约听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名讳。 仿佛是太子殿下 林长亭狠狠地掐了一把邓贞,唯恐若真是遇到了太子殿下她这副模样再惹出祸来。 此时,那群由一名宫女打头引路,后面紧跟着一列太监,兼以数名锦衣护卫拥簇而来之人,已经出现了二人的视线当中。 林长亭想也不想就拉着邓贞跪了下去 只因她虽不确定那玉冠束发、气度不凡的小少年究竟是不是当今太子殿下,可那名衣着华丽张扬的豆蔻少女,她却认得分明 这少女跋扈嚣张的脾气,要比仁和公主更让她惧怕上不知多少倍 好在那少女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身侧的小少年身上,根本未在她身上停留,擦肩即过了。 嗅着鼻间未散去的浓馥香气,林长亭暗暗舒了一口气。 张眉寿此时也松了口气。 方才关雎园内的管事太监已经带着太医赶了过来,太医验看过猫儿的尸体,确认了猫儿的死因是因脖颈后的一处刺伤。 那刺伤伤口不大,却直接穿透了猫儿的喉咙,因此致死。 仁和公主又气又痛,手指都在颤抖,也顾不得再去疏散众人了。 如此一来,张眉寿的嫌疑便大致被洗清了。 在此之前,她甚至也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药丸害死了仁和公主的猫儿。 可这待猫儿这等小东西也能下此狠手的行径,却是叫她想起了一个人来。 张眉寿眼前闪过一张骄横艳丽的女子脸庞。 她初嫁入太子府时,那女子甚至几番不管不顾地闯入太子府与她为难较劲,根本不将她太子妃的身份放在眼中。 不过那时她年轻气盛,浑身的斗志,屡屡也不肯吃亏,反将对方气得大病数月就是了。 而又因后来发生的种种,对方也曾被她一度列为“祝又樘给她塞来的野孩子的生母”嫌疑人之一。 这谜团她至死也未能解开。 张眉寿思绪飘远间,忽然听得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必再查了。” 这声音尚且稚嫩,语气却出奇地沉稳。 众人皆循声望去。 张眉寿意外地看着来人。 玉白衣袍,玉冠半束,脸庞轮廓初初展露少年之态,眉眼间却一派少年老成的波澜不惊。 张眉寿觉得这跟少年老成不老成也没太多关系,若换她坐在太子宝座之上,又清楚地知晓自己会稳稳当当地坐上龙椅,谁也拦不住,那这世间想必也没什么事情是能惊扰到她半分的。 “三弟怎么来了” 仁和公主敛起怒容,带着众人迎上前行礼。 一群女孩子们循规蹈矩不敢失了仪态之余,却都忍不住想要去悄悄看上一眼这位太子殿下。 蒋令仪数其中心潮澎湃之佼佼者。 她偷偷朝着那走来的小少年看去,只一眼,便微微瞪大了眼睛,心下如擂鼓。 这不是那日在私塾里出现过的那位小公子吗 他竟是当今太子殿下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随从可以贴身佩剑、怪不得她一眼瞧去就觉得他和外面那些幼稚平庸的富家子弟截然不同。 蒋令仪想到那日他唯独看向自己的眼神,心底不可遏止地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兴奋来。 她下意识地微微抬头,背也挺得愈直,心底期盼着他经过自己身边之时能再流露出一些不同的神色。 然而,并没有。 他一定是没看到自己 蒋令仪压下失落,笃定地想着。 众人朝着太子行礼罢,又向他身后的少女行礼。 张眉寿哑然了片刻。 还真是刚想到谁这就见到谁了 视线中的少女容貌尚且青涩,分明大了祝又樘两岁有余,然此时站在他身边仍矮了一指,原本嚣张的气焰也被生生敛去了大半。乍一看,只一位俏生生的可人儿而已。 可她做事全凭自己喜怒,心性暴戾,却是张眉寿实实在在领教过的。 想到阿荔十九岁那年的那一根断指,张眉寿眼神骤冷。 “宴真。”祝又樘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少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1 太子殿下的脑回路 “你且如实说罢。” 听到他的话,少女努了努嘴,看向仁和公主,语调半点不敬地说道:“那只猫是我命人打死的。” 她答得竟坦坦荡荡,仿佛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更没有丝毫后怕。 众人皆惊异不已,唯独张眉寿半点不觉得意外。 这位宴真郡主历来厌恶猫猫狗狗,但凡出现在她面前的,必都要叫人如实杀绝了才好,且随着年纪的增长,手段也越发恶毒。 仁和公主眼神冷如厉刀,质问她:“不知宴真郡主为何对本宫的猫儿下此狠手” 且还这般轻飘飘的态度,更是可恨至极 “我哪里知道那是仁和姐姐的猫儿只当是园子里的野猫罢了,它当时一个劲儿地扑我,险些将我的手都给抓伤了,我当然要让人去制它了”宴真郡主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镶九龙戏珠手镯,眼底却一派挑衅的笑意。 仁和公主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衣裙,气得嘴唇颤抖。 白玉虽调皮了些,却从未真正伤过人,且它被养得那般好,但凡长眼睛的谁能误认为是一只野猫 而且,她清楚地记得宴真曾见过白玉,不会不知道白玉是她养着的 “宴真郡主要说谎,还需找个更周全些的说法” “哎,我说了仁和姐姐却不信,我又有什么办法”宴真叫苦般看向祝又樘,“是殿下让我来的,理应给我评评理呀。” 祝又樘并不多理会她。 他来并就不是为了评什么理。 仁和公主已然道:“即便是要教训畜生,又岂有必要下如此死手冯太医,你来提醒提醒宴真郡主白玉是怎么死的” 太医硬着头皮上前,缓声禀道:“猫儿死于被尖锐之物刺穿了喉咙” 与其说是教训,反倒更像是泄气一般。 “我知道呀,是我让婢女拿金钗去刺的。”宴真郡主毫不在意地道。 仁和公主眼眶红极,忽然大步朝着宴真走去。 秦云尚眼疾手快,赶紧一把将她拉住。 “公主,此处人多眼杂,不可冲动”她低声提醒。 宴真郡主素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正经皇室出身的仁和公主却不能。 “仁和姐姐怎至于恨成这样”宴真郡主一脸惊讶,连忙道:“回头我再让人寻一只一模一样的还给仁和姐姐还不成吗” “你还得了吗”仁和公主几近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一只猫儿而已,怎么还不了别说一只,仁和姐姐要十只,我也还得。”宴真郡主叹了口气,道:“就是因此扫了仁和姐姐操办花会的兴致,倒真有些不美了。” 仁和公主此时方才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 怪不得白玉死后被扔进了这条溪流之中 宴真这么做,必然是因为她未邀请她前来参加花会,而蓄意报复给她找不痛快 好,真好,一个异姓郡主竟都明目张胆的爬到她头上来了 就因为她是宁贵妃唯一的侄女,娇惯无比视如己出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宁通,无人敢得罪半分 仁和不知是愤懑多一些,还是自嘲多一些,她眼前闪过父皇那张荒唐纵容的脸庞,一时悲从心来,恨意丛生。 秦云尚察觉到她的情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宴真眼中的得意之色几乎毫不掩饰。 祝又樘远远看了张眉寿一眼。 他虽是听着了太监的报信儿,得知了她在此处被人为难上了,立即就带着罪魁祸首过来给她解围了,可显而易见的是,她并未受到殃及。 联想到方才来时遇到的那两名神色仓皇的小姑娘,太子殿下就大致明白了应是捣鬼之人被当场戳穿了。 小女孩临时使出的手段必然不会太高明,可皇后如今也只是个未经风雨的小姑娘而已,能如此顺利迅速地脱身,想必少不了其他人的相助。 嗯,有人这么愿意帮她,一定是因为她自幼便很招人喜欢。 太子殿下的脑回路有一点反其道而行之的嫌疑。 “仁和姐姐真生我的气了”宴真郡主主动走上前,想要去拉仁和公主的手,却被仁和公主不留情面地避开了。 宴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她刚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却忽然被一道又一道突如其来的惊呼声转移了注意力。 “快、快躲开” 太监们仓皇奔走,惊慌失措地呼喊道:“束风园里的狮子逃出来了” 祝又樘闻言脸色微变,当即皱眉。 他知道今日有此变故,已提早吩咐了束风园中的看守之人不允任何人擅自入内,怎还是出了差错 狮子是什么东西 这是大多数小姑娘的第一反应。 她们出身富贵,束于深闺之内,哪里曾见过什么狮子真去细想,也只能想到府门外的镇宅石雕而已。 如此一想,甚至不少人还稀里糊涂地觉得挺稀奇的。 不知道同温顺的大狗有什么差别 可此情此景,太监们慌张至此,也由不得她们不跟着一起发慌。 直到徐婉兮情绪失控地大声喊出:“狮子狮子可是会吃人的” 她曾经听祖父说过 这话当即引起了最大程度上的恐慌。 仁和公主与宴真郡主也早已慌了神别人兴许没见过,可那头去年刚由西域进贡而来的狮子她们却是亲眼见过的说它会吃人,当真不是假话 “先带人去春江楼内暂避”祝又樘朝身边的侍卫各自吩咐道:“立即去东知茶室请大国师前来” 世人皆知,大国师继晓有驭兽之能。 祝又樘又道:“速速调集侍卫来此,另命人燃上火把。” 关雎园中没有弓弩手,只有先借火把以便近距离时驱赶自保。 侍卫们皆有些诧异地领命而去,祝又樘看了一眼被慌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几乎站不稳的张眉寿,低声对身侧之人嘱咐道:“暗中护好张三小姐。” 清羽愣了一下。 “属下理当先行护送殿下离去。” 祝又樘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清羽豁然抬手,以手中剑鞘朝着一侧挡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2 乱状 一名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孩子被他的力道重重地挡得后退数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清羽皱眉看了她一眼。 虽说此时惊乱,可竟敢往殿下身上撞,不想活了不成 小姑娘怎么了若真冲撞到了殿下,小姑娘他也照打不误 “”女孩子惊惶地抬起头,满面受惊,眼睛通红地看着祝又樘。 每当她以这种神色看着男孩子们之时,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祝又樘却始终未看她,只大步朝着人群中走去。 清羽紧随其后。 “殿”蒋令仪一个字刚出口,就不见了祝又樘的身影。 此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极浑厚低沉却震耳的低吼声。 那似从某种巨兽喉咙最深处翻滚出来的嘶吼,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蒋令仪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却见面前花丛一阵作响,而后不过片刻,猛然便有一只毛发金黄的野兽从花丛后扑了出来 那野兽身形矫健,张口咆哮间,锋利的牙齿上挂着涎液,令人心寒胆裂。 女孩子们吓得大叫起来,哭喊声不间断。 再顾不得仪态礼数,她们大多数人都仓皇地朝着春江楼的方向奔去。 蒋令仪遏制住内心巨大的恐惧,拼尽全力地爬了起来。 “快保护太子殿下” 已有数队侍卫赶了过来,虽是白日间,个个手中却都高举着火把。 “救我” 蒋令仪朝着侍卫队伍疾跑而去,抓住了最后一名侍卫的手臂,躲在他身后。 动作迅猛的狮子顷刻间已经逼近了那掉了队的侍卫 侍卫被她死死拖住,在心底颤抖着骂了句娘。 同样从未见过狮子的侍卫惊恐万分,手中一颤,火把竟掉在脚下。 他手忙脚乱地拔出腰间长刀,朝着向他佯攻的狮子刺去 一次未能刺中,那狮子一跃而起,将他扑倒在地,张开大口便咬住了他的脖子 侍卫手脚并用挣扎了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蒋令仪瞳孔不停地收缩着,借此间隙,提起裙角转身便跑 她一面走一面不安地往后看,见那狮子咬死那名侍卫之后,却是朝着众人撤向春江楼的方向奔去,她心底一松,环顾四周,最终选择躲在了一侧的茉莉花丛内。 她缩着身子,借着浓密的花枝挡住了自己的身影,紧紧地捂着大口出气的嘴巴,睁大着眼睛看着花丛外混乱不堪的情形。 仁和公主已经第一时间被护着躲进了春江楼内,其余的女孩子有一半还在外面仓皇地奔逃着。 忽然出现在眼前、并且已经活活咬死了一名侍卫的凶猛野兽就在身边,这让太监宫女也已经乱了规矩,只管保命要紧。 宴真郡主起初一时慌了神,没能跟上仁和公主,此刻已经落在了最后面,身边只有一名贴身婢女还在紧紧相护着。 “郡主,郡主,来不及了”见宴真郡主下意识地还要绕过蜿蜒的溪流,再往春江楼去,婢女连忙慌声阻止道:“溪水不深,奴婢扶着您淌过去罢” 此际大家都已经没了主意,她也是看到前面有两名小姑娘欲直接穿过小溪,才紧跟着有此提议。 脸色苍白的宴真郡主连连点头,提起裙子就朝着溪流奔去。 溪水只能没过小腿,水底的鹅卵石却格外湿腻黏滑,女孩子的绣鞋轻软,踩在上面一不留神就要滑倒。 吓得浑身无力的徐婉兮任由一手提裙的张眉寿以另一只手紧紧拉着自己,二人一步步淌在水中。 溪水不宽,穿过本也只需十余步的距离,可她们行至一半,徐婉兮却被后面的人狠狠推撞了一把 “贱东西,竟敢挡本郡主的路” 宴真郡主声音尖利,却也是颤抖着的。 徐婉兮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失了平衡,朝着前方扑去前方溪岸旁,皆是夹种兰花的不规则石块 若这迎面摔下去,刮花磕破了脸必然是免不掉的 张眉寿奋力地拉住她,却知手臂力量根本不够,情急之下便只能以自身的力量将她向一侧撞去 如此之下,二人齐齐摔倒在了溪水之中,水花四溅。 张眉寿呛了水,仍第一时间爬坐起身,将徐婉兮也拉了起来。 “啊” 此时此刻,她们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声震耳发聩的惊叫声。 举目去看,竟见是刚上了岸的宴真郡主迎面已被那头不知何时窜到了此处的狮子挡住了去路 那狮子一时并没有妄动,却做出了攻击的姿态来。 宴真郡主不停地颤抖着,死死地抓着身侧的婢女。 狮子一跃而起,动作迅猛如风驰电擎 看着这一幕,徐婉兮眼睛瞪得奇大,脑海中一片空白。 张眉寿固然也怕到了极点,却丝毫不敢耽搁,匆匆权衡之下,拉着徐婉兮几步上了岸,当机立断弯腰捡起了一只火把。 那边,宴真郡主面对巨狮的攻击,想也不想就拉过婢女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自幼跟随她的婢女拼命地摇着头,眼泪大颗地从眼眶里滑落,却如何也不敢挣脱。 可就当那狮子将她半扑在地,陡然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獠牙之时,她却忽然本能一般地移开了头 躲在她身后的宴真郡主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恐惧。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宴真郡主发出极凄厉的叫声。 “滚、滚开” “” 婢女迟迟无法回神,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宴真郡主在狮口下挣扎的模样,一时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狮子的利爪划过宴真郡主的脖颈,猩红的鲜血洒在了婢女的脸上。 婢女这才寻回了三分清明一般,她心知自己今日即便活着回去,下场也只能比死在这里更加可怕,家人必然也活不成了,于是当下心一横,忽然朝着狮子扑了过去 “郡主,快走快走”她紧紧抱住狮子的身体,对着宴真郡主哭喊道。 狮子察觉到威胁,松开了对宴真郡主的禁锢撕咬,反身重重一甩,那婢女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满脸是血的宴真郡主双手捂住脖颈,瞪大眼睛痛苦地蜷缩着。 狮子并没有继续攻击她,而是寻找到了新的猎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3 终于捏到脸了 长时间被关在笼中任人戏耍围观凌虐的经历让它的兽性越发狂躁暴戾。 张眉寿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的追逐。 与此同时,有一道身影在朝着她迅速地靠近着。 徐婉兮踩到了散落在地的鲜果,脚下一滑,蓦地扑倒在地上 匆乱之下,张眉寿弯身要去拉她,却听到了一声咆哮声自身后传来 春江楼就在眼前,躲在楼内的女孩子们透过窗棂看着这一幕,或脸色发白地转过头不敢看,或吓得哭声连连。 金狮腾地而起,朝着两名女孩子扑去,女孩子身躯娇小,几乎就要被笼罩在野兽的阴影下,如蝼蚁般不堪一击。 但女孩子并没有坐以待毙,更无丝毫软弱之态,而是先一步举起了手中火把朝着狮子袭去 与此同时,一道少年身影不躲反近,脚下生风一般地来到了她身边,将她一把拉开,挡在身后 仁和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三弟 为何没有侍卫护着三弟离去 今日若是三弟在她的花会上出了差池,那她只怕死也难向父皇交待了 狮子方才被张眉寿那一记火攻逼退了些许距离,却并没有离去的打算,而是做出了再次进攻的姿势。 清羽已经带着大批护卫迅速靠近,将狮子团团围住。 “殿下,您且往后退。”清羽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狮子的动作,绷紧着声音说道。 祝又樘张开双臂护着张眉寿一点点往后退。 所有的人几乎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唯恐惊扰到那头巨狮谁也不知道它下一刻会不会再次忽然发起进攻。 张眉寿满头大汗,双手死死地握着火把,眼睛连眨动一下都不敢。 但她脑中想法却是纷纭不止。 祝又樘为何要以身犯险,前来护她 前世早早死了,极不容易重活一回,怎他半点也不知珍视,真当自己重活一回就成了打不死的铜皮铁骨了不成 她忽然又想到了她刚睁开眼睛时,在开元寺里看到的白衣小少年。 眼下已是祝又樘第二次救她了。 可这回能不能救得成却是不一定了 只因那狮子大约察觉到了威胁,欲破围而出 它寻找的突破口自然就在祝又樘和张眉寿徐婉兮三人身上 狮吼震耳,张眉寿手中的火把已被祝又樘夺了去 火苗舔舐过他背后如墨般的垂发,也将她的脸颊烤得发疼发烫,视线模糊间,她仿佛看到他稚嫩的背影忽然变得高大起来不,应当是他将脊背挺得过于直了,自觉自己在她面前很高大罢了 他将她当作需要保护的小孩子来看待,可说得跟谁不够老一样 但这跟老不老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而是性命之搏 张眉寿心中怨他冒险,右手却抓紧了帕中之物,顷刻将那枚药丸捏得粉碎 但面前之人仿佛当真丝毫不惧,且足够镇定果决,手中火把竟是直击狮子的眼睛 狮子被火星迸烫到了眼睛,怒吼着后退了数步,张牙舞爪间动作却更为暴怒 清羽眼神陡然一紧,飞身上前 张眉寿趁此时机上前一步。 “婉兮屏息退后”她将徐婉兮往后推了一把,低声而迅速地说道。 “不要妄动”祝又樘忽然攥住她一只手腕。 说话间,那头狮子狰狞无比地再度朝着他们扑来,利齿仿佛足以将一切撕碎。 清羽举起手中长剑,朝那狮子刺去 “殿下,躲开” 侍卫们纷纷围攻而上。 张眉寿借着祝又樘手中火把的掩饰,扬起了手帕。 细碎的药粉涅在风中,几乎看不到。 张眉寿佯装无意,将祝又樘重重地撞向一侧 偏偏他死死拉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唯恐护不住她一般,两相相扯之下,竟是齐齐摔进了一侧的牡丹花丛中 张眉寿倒在了他的肩上。 火把飞了出去,眼见就要砸向她时,却见他翻身一挡,整个人都护在了她的上方 火把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松油火苗四溅,烫得他皱紧了清朗稚嫩的眉。 而此时在他们身边,忽然出现了极“诡异”的一幕。 清羽将剑尖险险地刺入了巨狮的身体,巨狮几乎没有挣扎,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清羽:“” 发生了什么 他的剑,刺得根本不够氵 一句疑问没来得及在心里念叨完,他人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再紧跟着,旁边的四五名侍卫同样齐齐倒地。 “大国师到了,大国师到了”有太监震声喊道。 缺胳膊断腿还存有一口气躺在地上的侍卫们在心底虚弱地问候了大国师的祖宗十八代。 还算健全的侍卫则茫然地环顾四周。 咿,太子殿下呢 花丛中的太子殿下做了一件不太磊落的事情。 他伸出手,捏了捏张眉寿的脸。 小皇后的脸捏起来果然很舒服。 他担心再不捏,小皇后就要长大了,日后想捏也捏不到了。 他眼底释然,大有一种“人生终于得以圆满”之感。 张眉寿简直被捏懵了 天呐,发生了什么 这厮竟借着孩童之手来行猥亵之举 说好的千古名君,正人君子呢 这简直不是人 既是如此,她也绝不能吃亏了去 张眉寿忽然伸出双手,用力扯住了面前小男孩的脸颊 她力气用的极大,将男孩子清朗的脸庞直扯得变了形,她板着一张脸,杏眼圆瞪,仿佛心里有说不完的不满。 反正她现在也才七岁而已,七岁的孩子被捏了脸,再捏回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祝又樘有些呆呆地看着她,直到她撒了手,将他一把从身上推开,自己则爬坐起身。 太子殿下再次跌在花丛中,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扯得生疼的脸颊,脑海中忽然极不应景地浮现了一句诗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太子殿下自顾一愣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皇后这性子还真是自小就不好欺负。 “蓁蓁,蓁蓁”徐婉兮满脸是泪地找了过来。 “我在这儿” 刚发现太子殿下所在的侍卫满脸惊异之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4 长得好看总会受到优待 谁能来给他解答一下刚经历过生死大难的太子殿下为何会悠哉哉地躺在花丛中独自发笑 要不要让太医给瞧瞧 太医人呢 “冯太医您赶紧出来,宴真郡主受了重伤”一名宫女终于找到了藏在水缸里瑟瑟发抖的冯太医,语气惊惶地催促道。 冯太医艰难地从水缸里爬出来,弯腰拧了拧湿透的袍角。 而待他看到了宴真郡主的伤势之后,面色却是大骇,一时竟觉无从下手。 围在旁边的婢女们个个也面无血色,心底发寒。 仁和公主定了定心绪,遂吩咐道:“将此事禀告父皇,并立即着人去宁家报信” 宴真如今生死未卜,事关重大,她绝没有瞒着的道理。 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血污,尤其右半边脸几乎辨不出原本面容的女孩子,仁和公主攥紧了手指克制颤抖之余,却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出声。 这报应来得可真快。 “贫僧来迟,望殿下恕罪。” 春江楼外,身穿白色僧袍的大国师继晓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又道:“幸而殿下吉人天相,若不然贫僧难辞其咎。” “此事与国师无关。”祝又樘看了一眼春江楼的方向。 继晓微微垂首,语气平缓地道:“此处不洁,尚需超渡一番。不若让贫僧护送殿下先行回宫。” “有劳国师。”祝又樘并未拒绝。 “阿弥陀佛,这是贫僧分内之事。” 祝又樘命人安顿好清羽等人,遂与继晓一同离去。 待将出关雎园时,继晓忽而似笑非笑地问道:“恕贫僧冒昧,敢问方才殿下舍命相护的那位小姑娘,是何人” “舍命相护”祝又樘品了品这四字,负手笑道:“随手为之罢了,佛家不是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继晓不置可否,却道:“听闻宴真郡主伤势颇重。” 寻常人自不敢这般拆台,可他行走皇室,面见圣上也无需行跪礼,哪怕皇子公主亦向来对他敬重有加,从不敢质疑亵渎。 祝又樘脚下不曾停顿,语气也风轻云淡 “这世间但凡好看的人和物,总会受到优待,此乃人之常情。” 他拿白净的手指摩挲着袖中的鹿角珠花。 继晓闻言眼中神情一滞,而后缓缓笑道:“贫僧遁入空门已久,倒是丝毫不解风情了。” 而再抬头看向祝又樘的背影之时,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瞳中却多了一丝晦暗诡秘的探究之色。 张眉箐正在张眉妍的院子里吃点心。 张眉妍看着她,叹了口气。 “二姐为何叹气”张眉箐不解地问。 “我为咱们姐妹间的烦心事叹气。”张眉妍语气复杂地说道:“三妹此番分明能说得动徐二小姐带咱们同去花会的,却偏偏不愿开这个口,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她近来与我不睦也就罢了,我不怪她。可四妹你向来同她没有过节,她却也不肯提你一把,这未免有些不顾姐妹情谊了。” 张眉箐低头吃着桂花糕,这才觉出这糕点有些不对味儿了。 她就说二姐怎么忽然会请她来吃点心,原来是为了说三姐的坏话呀。 可她是那种容易被挑拨的女孩子吗 “不去就不去呗,三姐答应我了,待她回来之后会将在花会上的见闻与我详说的。”张眉箐笑嘻嘻地道。 张眉妍听得一噎。 只得干笑道:“三妹,你也太容易满足了些。你如今还小,兴许不知能去一次仁和公主的花会意味着什么。” 她还要再细说之时,却听张眉箐笑着道:“二姐,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说着,就站起了身来。 张眉妍连忙道:“四妹,你不多陪我说说话儿吗” “三姐想必快回来了,我改日再来与二姐说话好了。” 张眉妍:“” 这臭丫头究竟是真傻还是故意气她 当着她的面儿一口一个三姐,喊得这么亲近,生怕不知道她跟她三姐亲近似得 张眉箐假装没看到张眉妍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带着丫鬟自顾离去了。 若不是二姐亲手做的桂花糕是出了名儿的好吃,她才不来呢。 她刚刚偷偷拿帕子包了两块儿,回头给三姐也尝尝。 其实啊,仁和公主的花会,她确实也是想去的。 可父亲跟母亲说了,此事不可提,只因如今大房跟二房关系僵硬,三姐既不带大姐和二姐,那若带了她,等于是让大房有机会借题发挥。 所以,要不去都不去,既不能让二房为难,也省得家中再横生枝节。 张眉妍没能如愿坏倒张眉箐,还赔了亲手做的点心,攒了一肚子气,便去了柳氏那里诉苦。 柳氏听罢冷笑了一声。 “看来如今三房从上到下是都要站在二房那边了。” 倒是他们大房被孤立出来了,这一个多月过去,就连老太太那边始终都没有好脸色。 柳氏越想却不甘,也觉得这段时日已是忍够了。 “大太太。” 一名丫鬟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向柳氏禀道:“听说仁和公主今日的花会上出大事了” 柳氏听得精神一振,连忙追问出了什么事。 “传言说是西域进贡来的那头狮子从笼子里挣脱了出来,到处伤人刚好就冲撞到了仁和公主举办花会的园子里,据说连宴真郡主都受了重伤,如今能否保得住性命还说不定呢。”丫鬟越往后说声音越低。 柳氏震惊之后,不由乐了。 连身份尊贵的宴真郡主都受伤了,那其他小姑娘必然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吧 她估算了一下时辰,问道:“三姑娘可回来了” “还不曾。”丫鬟眼中也有一丝落井下石的意味:“二太太听说了消息,急坏了,方才奴婢从前院过来时,听闻二太太让人备了马车,像是要亲自出门往关雎园去找三姑娘呢” 柳氏听了只道:“如今关雎园里想必乱着呢,岂是人人想进便能进的” 心里却已经笑出了声音来。 这下兴许能有好戏看了。 张眉妍眼中也藏着一抹异样的兴奋。 但愿老天有眼,最好是能毁了她那张脸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这句话刚在心里说完,张眉寿已经在张家大门前下了马车。 “快去问问祖父此时可在家中。”张眉寿一下马车便向阿荔吩咐道。 她要立刻见到祖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5 带你去炼丹房 张眉寿听到宋氏竟出门去寻自己了,忙使了下人去追。 今日关雎园里出了大事,前去参加花会的女孩子们的长辈必然都担心之极,她随徐婉兮在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定国公府派去打探情况的马车。 而她们回来的时候,春江楼内已经挤满了宁家人和宫里派去救治宴真郡主的太医。 上一世张眉寿隐约也记得哪座皇家园子里曾有狮子伤人的消息传出,可她并不记得是哪一日,但足以肯定的是,宴真郡主并没有这番惊险的经历。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事情不经意间被改变了。 想起宴真的所作所为和恶毒手段,张眉寿虽丝毫不同情于她,然自己却有些后怕今日若没有祖父给的那枚药丸,她与婉兮甚至是祝又樘只怕也要被那狮子所伤。 看来日后行事还需更谨慎些才可以。 许多事情重活一世也变得不可预测,如此之下,拥有自保的能力就更重要了。 咿,等一等,刚刚她为何会将祝又樘与自己和婉兮分到一起来啊 想到那张被自己揪扯得变了形的清稚脸庞,张眉寿觉得好气又好笑。 其实当孩子还是很好的。 她莫名吁了一口气。 宋氏还未赶回来之前,张眉寿先被请去了松鹤堂。 张老太太显然也是听说了关雎园内出事的消息,唤张眉寿前来,一是关心孙女,二是询问当时的情形经过。 张眉寿大致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只道有惊无险,又略去了太子相救的细节。 “我听闻宴真郡主也受了伤”张老太太打听了一句:“可还有其他贵人受伤了” 张眉寿先是点头,再摇头道:“侍卫们及时制住了那狮子。”再加上事情刚发生的时候,祝又樘第一时间吩咐侍卫引了她们往春江楼去,这才免去了许多伤亡。 张老太太有些讶异。 也就是说除了宴真郡主之外竟没有其他小姑娘受伤。 宁家人好面子,做什么事情都讲求独一无二,那宴真郡主平日里若是遇到了其他姑娘与她穿戴相同的,势必都要大肆发作一番的而今唯独她自个儿被狮子咬伤,倒也恰到好处地迎合了她的行事作风。 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轮回啊。 张老太太有些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会儿,才又向孙女问道:“可查明那狮子为何会破笼而出了” 张眉寿摇摇头。 “孙女尚且不知。” 张老太太就没再多问,见她脸色不大好,便嘱托了她回去好生歇息,又让人传大夫,说要开张安神的方子。 张眉寿规规矩矩道了谢,便离开了松鹤堂。 谁知刚走出院门,迎面就遇到了大伯娘柳氏带着张眉妍。 “瞧瞧这谁回来了。”柳氏玩笑般地说道:“原是去仁和公主的花会上给咱们张家长脸去了的三丫头呀” 张眉寿全当没听到,脚下根本不曾停顿。 “三妹,你见了我母亲怎不行礼母亲同你说话,你竟也不理会。”张眉妍伸出一只手拦住她的去路,微微皱眉说道。 张眉寿正要开口时,却听张眉妍忽然痛叫了一声。 这声音倒不似装出来的,而张眉寿也瞧见了经过 “大胆花妖,竟拦我三丫头去路” 张老太爷手中拂尘又朝着张眉妍甩了过去。 张眉妍吓得跳脚躲开,大喊“母亲救我” “还不拦住老太爷”柳氏一边去护女儿,一边对丫鬟们喝道。 张老太爷一脚踹翻了柳氏身边的大丫鬟文竹。 柳氏又气又怕,一句“老不死的疯子”到了嘴边却不敢骂出口,只有赶紧带着张眉妍转身跑进松鹤堂内,又急匆匆地命人关上大门。 那模样狼狈,张眉寿看得想笑。 “祖父,您别闹了。”她看着还欲翻墙入院追踪的张老太爷,“适时”地劝道。 “怎可让妖怪就此逃了” 张眉寿顺着他的话,说道:“比起捉妖,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请教祖父。” 果然,张老太爷脸色一正,道:“说下去。” “炼丹。”张眉寿凑到他身边,小声地说道。 张老太爷眼睛顿时放亮,大有终于觅得知音之感。 “您今早给我的那枚灵丹,还有吗” “有,在这儿”张老太爷看了左右无人,才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却是扁的,他忙解释道:“睡觉时压扁了,不妨事的。三丫头,只管放心大胆地去用” 张眉寿接过来,放进荷包里。 “祖父,您是如何炼成此丹的”她趁热打铁地问道。 这药丸药效极强,她总觉得并非偶然。 “三丫头,天机不可泄露,我带你去我的炼丹房”张老太爷神秘兮兮地说道。 张眉寿一头雾水。 既然天机不可泄露,那还带她去炼丹房 不管了,不要在意细节,还是先将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张眉寿跟着张老太爷离开了此处。 “祖父,您的腿脚怎么了”张眉寿留意到祖父右腿行动有异,边走边小声问。 “今日有蚊虫叮我脚,我灵机一动,便提了刚下炉的水壶浇去放心,那蚊子已被活活烫死了” “” 而松鹤堂内,柳氏刚向张老太太告完张老太爷的状。 张老太太一脸无感。 “我有什么办法”她反问大儿媳。 她何尝不是受了那疯老头子一肚子气,她又要向谁告状去 柳氏竟被她给问住了 这天下怎会有这样当婆婆的 “你们一个个年轻力壮的,与其来找我哭,不如静下心来想个法子。”张老太太又道。 她现如今想通了,比起自己烦恼,干脆将问题抛给小辈。 柳氏彻底无言了。 竟还要她来想法子 她强行压下内心的不满和憋闷,应了句“老太太说得是”。 柳氏换了个话题。 “方才媳妇过来时,瞧见三丫头脸色不大好。今日花会上虽是出了事,可老太太也不必过于苛责三丫头了” 她方才一瞧张眉寿的脸色就认定是挨训了。 能不挨训吗 原本好好一个长脸的机会,却出了这样凶险的事情,这下别说长脸了,后续别再有什么麻烦事就不错了。 柳氏在心底冷笑着。 可近来“每逢跟大房聊天必瞬间将天聊死”的张老太太却注定不会让她如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6 苗姨娘的秘密 张老太太张口便反问:“关三丫头什么事我苛责她作何” 准备了一肚子话的柳氏险些没被噎死。 “狮子又不是她放出去的。”张老太太觉得大儿媳莫名其妙。 想装好人实则揣着一肚子活稀泥的想法,却也该弄明白情况。 也不想想,她是那种蛮不讲理,胡乱怪责晚辈的长辈吗 她不仅不会苛责三丫头,还准备回头让人去送几两燕窝压压惊呢 柳氏这厢在松鹤堂碰了一鼻子灰,那边张眉寿已来到了张老太爷的“炼丹房”外。 “祖父,您确定此处是您的炼丹房”张眉寿满眼怀疑地问道。 如今大靖盛行方士炼丹之道,谁家里有个炼丹房半点不稀奇,可她方才才想起来,祖父的炼丹房早已被祖母命人强拆了。 “正是了。”张老太爷却答得毫不犹豫。 张眉寿满头雾水。 一路上祖父带着她避人耳目,专挑没有下人经过的小径,端得是神秘隐蔽。 她还以为祖父私藏了个炼丹处,谁成想最终却是来到了这里 “可这里分明是苗姨娘的居院您竟在此处炼丹”张眉寿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相信祖父是一个荒唐而错误的决定。 “什么姨娘不姨娘的。”张老太爷满面倨傲地说道:“哪里适宜炼丹,我便往哪里去,谁敢管我” 张眉寿:“” 祖父,说话这么狂傲对你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出门会被揍的。 她看着落了锁的院门,脸色有些复杂。 苗姨娘搬去城外庄子上住,已有一月余了。如今这院子空空如也,竟不知何时成了祖父的炼丹房了。 张老太爷:“走,我带你进去见识见识。” “您有钥匙吗” 张老太爷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真正的高人,要那等俗物何用。” 亲眼见识了那枚药丸的威力之后,张眉寿倒真的有点拿不准自家祖父的本领了 直到张老太爷带着她绕到院子的右墙根处,撩起道袍跪了下去,钻进了院内用来通水的一方墙洞下。 那洞显然已被钻过许多次了,旁边的砖块散落着,洞口已足够容纳一个成人。 “三丫头,我卡住了快推我一把” 耳边传来祖父有些发闷的声音,让张眉寿从莫大的凌乱中抽回一缕神思。 她蹲下身,用力地将自家祖父推了进去。 天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快跟上。”张老太爷在院内催促道。 张眉寿看着脚下脏兮兮的泥水,到底也没有犹豫太久。 既都来了,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究竟祖父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还得看过了才能知道。 她很顺利地就钻了进去。 迎接她的是自家祖父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张眉寿心情复杂。 本想风风光光、痛痛快快地重活一回,却没想到这么快连钻狗洞这种事情都干了。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来苗姨娘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简单朴素。眼下因久没人住的缘故,便也无人清扫,四处落叶堆叠着。近来酷热天旱,两侧的小园子里栽种着的花草也因无人浇水打理而枯萎了。 张老太爷轻车熟路地带着张眉寿走进了一间耳房内。 进去之后,张眉寿才发现此处竟是一间药房。 入目是一些晾晒好还未来得及归整的草药,一侧老旧的长案上放置着药碾、戥子等物。 靠窗的木架前,有着几只小巧的玉瓶,张眉寿忽然想起那日她被蚊虫叮的满脸红包,张秋池给她送来的那瓶药膏也是同样的玉瓶,想来就是从苗姨娘这里取给她的。 “祖父,那灵丹您究竟是如何炼成的”张眉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本不该与你轻易泄露,但就在方才你委身钻洞之时,我已经决定了收你做我的亲传弟子是以,为师也就不瞒你了。” 张眉寿:“” 都不用问她愿不愿意,就这么单方面轻易决定了真的好吗 张老太爷蹲下身,却是掀起了脚下一块本已松动的地砖。 地砖被移去,下面竟是空的。 张眉寿看得十分惊讶。 张老太爷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瓷瓶。 “这是为师找到的天材地宝,剩下的已经不多了。”他朝着张眉寿晃了晃。 张眉寿赶紧接过去看。 她下意识地屏息,拔去瓶口木塞,可见里面装着的正是与那药丸颜色相同的药粉 她明白了。 什么天材地宝,什么炼丹 祖父分明就是偷拿了别人的东西,然后将药粉捏成了药丸好不好 事到如今,她已经完全不好奇祖父是怎么发现这瓶藏得如此隐蔽的药粉的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是他这位奇人做不出来的呢 觉得荒诞巧合之余,张眉寿也随之松了口气。 若那药丸当真是祖父自己炼制出来的,那才真正让人感到恐惧即将被疯子支配的恐惧。 不过,原来苗姨娘不单懂得医道,竟还会制迷药。 且她将这药瓶藏在地下,显然是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张眉寿忽然对苗姨娘的来历好奇起来。 她当年究竟是如何与父亲相识的 无亲无故,样貌出众,又有一手好医术,说不定还擅长制毒 张眉寿在心底自顾想着。 想到此处,不免庆幸这瓶的药粉只是迷药,而若是毒药的话 她不由看向自家祖父。 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世间凶险,祖父理应将自保放在头一位,遇事还须再三谨慎,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乱吃,也不可乱用。” “做徒弟的还教导起师傅来了,你这小子,嘿嘿”张老太爷忽然在张眉寿的脑门儿上弹了个响亮的脑崩儿。 张眉寿疼得捂着额头,黑着脸看着他。 “祖父” “臭小子,喊师傅” “” 张眉寿跟着张老太爷原洞离去之时,凑巧被人撞见了个正着。 一身柳黄长衫,仿若清风朗月之姿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身脏污的张眉寿,和稀松的发髻散乱着的张老太爷。 “徒弟,快,毒晕他否则咱们炼丹之事必将暴露”张老太爷紧张地催促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7 不死则难安 张眉寿强忍着满心的羞耻感,喊了句:“大哥。” “三妹”张秋池仍旧不太能接受眼前这一幕。 他向来娇滴滴的三妹为何会跟祖父一起钻狗洞 张眉寿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但旋即,那眼睛却忽然变得释然、动容。 “三妹不单心地纯善,待长辈更是恭儒孝顺,大哥自愧不如。”张秋池有些忏愧地说道。 府中兄弟姐妹见祖父无不避而远之,唯有三妹,甘愿陪老人这般疯玩。这般孝心,实在难得。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的张眉寿:“” “日后祖父再有此等要求,你只管跟大哥说,不必这般强求自己。”张秋池嘱咐道。 张眉寿不知道自己此时除了点头还能做些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还不快快动手”张老太爷兀自急得脸都红了。 看着入戏过甚的祖父,张眉寿一句“你清醒一点”到了嘴边,却化为了:“你先走,我来拖住他” “好,那你见机行事” 张老太爷谨慎环顾左右片刻,风一般离去了。 张秋池笑着叹了口气,抬手替张眉寿摘去了发边挂着的一只枯叶。 “三妹,我送你回去吧。” 张眉寿点点头。 她刚好有一些话想要问一问张秋池。 路上,她向张秋池问起了有关苗姨娘的事情。 张秋池有些讶异张眉寿为何忽然问起这些事情之余,却也只是摇头。 他有些复杂地笑了一声,说道:“实际上姨娘也从未真正地对我提及过她的出身过往” 他幼时好奇倒也问过几次,可姨娘都只说她家是穷苦人家出身,父母早逝,无甚好提的。 但自从姨娘被逐去庄子上之后,他心中一直记挂着姨娘始终不肯明言的那件不白之事,这些日子以来,倒确实叫他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他知道姨娘选择隐瞒自然有她的目的,但他始终不认同姨娘的隐瞒。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自作主张的隐瞒都是对其他人的不尊重。 尤其是他直觉上一直认为姨娘的苦衷皆源于他。 这种付出和给予,是他不愿接受的。 是以,他才更要将此事查个清楚。 “其实我近日正想见姨娘一面,当面向她问清楚一些事情。”张秋池低着头说道,面色又有些犹豫。 张眉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心思细腻的大哥这是怕母亲得知了他去看苗姨娘而因此不悦。 她想了想,便提议道:“不如我陪大哥一同去吧” 她也想见一见苗姨娘。 张秋池闻言一愣,转过头看向她,还是说道:“还需先请示过母亲。” 张眉寿点头。 此时,阿荔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 她向着张眉寿和张秋池匆匆行礼。 “姑娘,奴婢可算找到您了二太太回来了,担心得不得了,急着要见姑娘呢”阿荔将话说完,见张眉寿一身脏污,不免又瞪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没摔着碰着吧” 张眉寿摇摇头,一句“先回去更衣”,敷衍了过去。 她回到愉院时,宋氏却早已等在了那里。 宋氏担心女儿心切,虽从阿荔那里得了准话,说是张眉寿并未受伤,却还是唯恐丫鬟不够仔细,亦或是女儿是否被吓到了。 待眼下终于捉到女儿,恨不能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番,又抱在怀里柔声哄了一阵子。 她方才听下人说三姑娘跟着老太爷专程避开下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这话当真将她吓得够呛,生怕女儿此番被吓出了好歹来,再早早步了她祖父的后尘 “大夫,劳烦您帮着好生给瞧瞧。”宋氏再三嘱咐了郎中,又暗暗冲郎中戳了戳脑袋的位置。 郎中心领神会,一番望闻问切十分仔细。 “贵府千金无碍,至多只需开一副安神的方子服上数日即可。”郎中起身说道。 宋氏一颗心才落了下去。 郎中走后,她欲交待女儿在房中好生歇息,并不着急询问在关雎园内发生的事情。 张眉寿却看着她说道:“母亲,我想跟大哥出去玩。”她暂时没提是去找苗姨娘。 宋氏微微皱眉,却已是摇了头:“你才受了场惊吓,怎还想着出去疯玩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再出门了,你想要什么,让丫头们买回来给你。” 张眉寿只得点头。 宋氏欲回海棠居,又看向站在一侧的张秋池。 张眉寿连忙道:“母亲,我想让大哥留下来教我画画。” 宋氏想了想,倒也没再拒绝,只是又交待了她不可玩得太久,自己伤神不说,再耽搁了张秋池读书。 张秋池近来忙于备考书院之事。 张眉寿点头应下,待目送着宋氏离开了房间,立即就站起了身。 “大哥,咱们走。”她小声地对张秋池说道。 张秋池愣住了。 不是才一脸乖觉地答应了母亲今日不出门了吗 三妹这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做派是跟谁学的 张秋池摇摇头:“此事不着急,三妹还是先安心在家静养几日吧。” 他不想违拗母亲的嘱托。 张眉寿也摇头。 去见苗姨娘兴许确实不着急,可她另有着急的事情要办。 她今晚若不能亲眼瞧见方谨死在秦家人的手里,恐怕难以安心。 张秋池浑然不知妹妹脑子里装着的残暴与血腥,正要再劝时,却听妹妹已经干干脆脆地说道:“大哥不愿去也无妨,我带着阿荔独去便是了。阿荔,咱们走。” 说话间,人已走到了外间。 “这” 张秋池有些着急了。 这一犹豫不打紧,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马车里。 他到底是不放心让妹妹独自出城的。 罢了,待母亲发现了,他再去跟母亲请罪便是。 若没被发现,那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但头一回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情,没有意料之中的不安,反而觉得有些刺激是怎么回事 待兄妹二人来到庄子上时,夕阳已渐渐滑入西山,天边漫天赤霞,正是一片压着一片的绯红炽丽。 几人下了马车,阿荔刚欲上前叩门时,就听得院内传来一道语气散漫尖酸的谩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8 有毒药吗? “连这点子活儿都做不好,装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呢啧啧,谁让你当年爬谁的床不好,偏偏爬上了二老爷的爬之前却也该打听清楚了,那二太太宋氏可是个厉害的,没过门时就已将二老爷抓得死死地了,娘家又富庶,岂是你这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野女子能挤得进去的” 她话说得刺耳,却无人回应。 她却似横竖找不到事情去做,闲得发慌一般,继续喋喋不休。 “生下了长子又有何用你如今既被打发到了这庄子上来,就别想着再回去了,什么荣华富贵只管去梦里头找吧。啧啧,瞧你这狐媚模样,天生就是贱命” 张秋池的脸色复杂极了,十指在袖中紧攥着。 张眉寿已经示意阿荔上前将门一脚踹开。 院子里的人被吓得惊呼一声,正要恶言相向之时,却瞧清了来人。 那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的婆子连忙一改方才的脸色,谄媚地朝着张眉寿迎了上来行礼。 “原是三姑娘和大公子来了,怎也不让人提前知会一声儿” 正刷洗着一盆青萝卜的苗姨娘赶忙擦干了手上的泥水,低眉行礼。 “我来此处还需经过你的准允不成这庄子里可还有其他人了”张眉寿问。 这话似带着刺儿,婆子神色微僵,却还是立即笑着道:“奴婢是这庄子的管事婆子,去年除夕前,去府里送收成册子的时候,曾是见过三姑娘的,三姑娘可是忘了” “我自然没忘。”不就是大伯娘乳母的儿媳妇吗还值得特地提醒。 张眉寿不冷不热地道:“我问你呢,这里可还有其他人了” 婆子眼珠子动了动,因拿不准张眉寿的来意,便有些犹豫地答道:“除了奴婢之外,还有几名粗使婆子和两名老仆。” “那好。”张眉寿对阿荔说道:“唤一名粗使婆子过来。” 阿荔即刻去了。 “不知三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何事”管事婆子心中费解,便试探地询问。 “我与大哥是来看望苗姨娘的。” 婆子讶然。 被逐到庄子上的小妾,竟劳动嫡出的姑娘前来看望 不是听说这苗姨娘正是因为挑拨二房夫妻关系,才被二老爷一怒之下赶出来的吗 婆子心思百转间,阿荔已经带着一名身着粗布衣裙的婆子折了回来。 “掌她的嘴。”张眉寿直截了当地吩咐道。 管事婆子和粗使婆子皆是愣住。 “聋了吗”张眉寿冷眼扫向粗使婆子。 婆子只有走到管事婆子面前,正要抡起了巴掌时,管事婆子却蓦地跪了下去,冲着张眉寿哀呼道:“不知奴婢究竟犯了何错,竟值得三姑娘这般动怒啊” “妄议主家,这一条够不够” 小女孩的话简单直接,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管事婆子脸色大变。 合着是隔着门听到了她的话,才让丫鬟踹的门,上来便问还有没有其他人,原来是找人抽她嘴巴子来了 “奴婢一时嘴快,污了三姑娘的耳朵,奴婢自罚便是” 她说着,就自己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她好歹是这庄子上的管事婆子,婆婆又是大太太跟前的老人儿,自认眼下已这般表态了,想必张眉寿也不可能再咄咄逼人。 “我让你自己打了吗”看穿了她的心思,张眉寿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道:“自作主张,是谓僭越这般不知规矩,我看这管事婆子的位置还是换个懂规矩的人来做罢。” 管事婆子彻底愣住了。 话竟还能这么说的吗 来这一趟不当紧,不止要给她一个天大的下马威,竟还要直接扒了她的管事位置 她心底惊骇,刚要磕头认错时,却忽然被那粗使婆子一把揪住了头发,还没反应过来时,重重的一记耳光已是让她眼前发黑。 粗使婆子讨好般看向张眉寿,见张眉寿朝她轻轻点了头,更是力量倍增。 她忍这位嚣张跋扈的管事婆子已经很久了,而眼下既然她的位置即将不保,那嗨呀,大家都是性情中人,谈利益太俗了,只为出口恶气而已 “姨娘,咱们移步说话吧。” 张眉寿听着不绝于耳的耳光声和管事婆子的哀嚎,遂开口说道。 苗姨娘勉强回过神来,带着张眉寿和张秋池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院子小之又小,显然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院中杂乱无章,什么农具杂物堆放都有。 张秋池微微叹了口气。 姨娘宁愿呆在这样困苦之地,任人为难,却也不愿说出真相。 “大哥,我有话想单独与苗姨娘说一说。”张眉寿看着进了屋忙着烧水冲茶的苗姨娘,对张秋池开口说道。 她说话向来简单,张秋池也没有犹豫,只点头答应下来。 他的三妹似乎比其他女孩子心思要通透许多。 “此处简陋,倒委屈三姑娘了。”苗姨娘站在桌边,有些局促地笑着道:“也无好茶招待,就给姑娘泡了几颗甜枣儿解解渴” 张眉寿坐在长凳上,让阿荔守在门外。 “姨娘懂得制毒”张眉寿问道。 苗姨娘听得怔住。 她本以为张眉寿是要询问她“反省的如何了”,还为追究当日之事来了,谁知上来便是这么一句。 张眉寿倒也不是不想问,只是认定问了也是白问,与其白费口舌,倒不如问些其它有用的。 她是不满苗姨娘的隐瞒包庇,但她也并非死心眼,只紧盯着这一处不放。 “懂得一些。”苗姨娘也不撒谎否认,只又解释道:“所谓医毒不分家,我自幼生在湘西之地,那里蛇虫毒物出没,终年又有山林瘴气,为了防身,许多人家都略通药毒之理。” 张眉寿点点头,心中半信半疑。 “姨娘可有制好的毒药”她又问,并且说明意图:“我想要一些防身。” 苗姨娘额角冒汗。 这丫头真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则句句惊人。 这里又不是湘西,好好的小姑娘,要什么毒药防身 “姑娘,使不得。”她劝阻道:“先不说妾身有没有,即便是有,也是不敢轻易交到姑娘手中的。” 万一出了差池,她如何担当得起这份过失 张眉寿看着她,认真想了一会儿。 苗姨娘看着面前女孩子人畜无害的娇俏面庞,心底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张眉寿开了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19 临时做一条舔狗 “不然您教我制毒吧” 苗姨娘微微张大了嘴巴。 要毒药不成,反让她教着制毒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以退为进” “姨娘既是不放心将毒药贸然交到我手中,那不如干脆教我制毒好了。”张眉寿一脸认真地说道:“待我熟知了这门手艺,摸清了其中各类药理毒性,便做到了心里有数,如此之下就不怕再出差错了。” 苗姨娘听得哭笑不得。 这门手艺 什么时候制毒也成了一门轻飘飘的手艺了 “姑娘,这当真不是可以拿来闹着玩的。”苗姨娘语气谆谆地劝道:“您如今年岁尚幼” “姨娘是几岁开始学的”张眉寿忽然问。 “三岁开始学认药材” “那便是了,如今我已七岁有余。” “妾身怎能与姑娘相提并论”苗姨娘满脸为难之色。 “我是诚心想跟姨娘拜师学艺。”张眉寿语气诚恳。 苗姨娘微微顿了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但见女孩子小小的脸上竟格外坚持,倒不似是一时兴起,便忍不住问道:“姑娘为何会想要学这个” 女儿家学好女红刺绣才是正经事,实在不行还有琴棋书画,清清雅雅的多好,作何非要去摆弄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若她当年能够选择,她是绝不愿意去学的。 张眉寿认真地答道:“防身。” 她一开始并未想到要学,只想到借用而已,正是苗姨娘的迟疑提醒了她。 上一世,她终日拘于深宫之中,艰难心酸是有,却被保护的安安稳稳,从来不用为了性命安危而多去思虑。 而今,她手无缚鸡力,更没了层层护卫尤其今日在关雎园内,因亲眼目睹了宴真郡主被狮子袭击,婢女临时求生躲开狮子攻击时的变故,让张眉寿愈发清楚地意识比起倚靠外力,拥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更稳妥的保证。 这一世,她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东西。 而只有先做到自保,才能去保护别人。 苗姨娘即便看出来张眉寿有着自己的思虑考量,却也没办法就此答应下来。 二太太若得知了她教姑娘制毒,那还不得生生气病啊 “起初若不是姑娘说情,妾身此时只怕不知流落何处今日惩治那管事婆子之事,妾身也明白姑娘的好意。按理来说,这是姑娘头一回有能用得着妾身的地方,妾身本不该说半个不字,只是” 听得苗姨娘犹犹豫豫,守在门口的阿荔忍不住了。 “苗姨娘,您既都知道欠了姑娘人情,那眼下不正是报答的时候”阿荔说罢,又咳了一声道:“虽说我家姑娘是做好事不图报答的” 张眉寿有些心虚地挺了挺背。 她之所以没有“挟恩图报”,实则是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并未施过什么恩德。 先前为苗姨娘求情,她有自己的考虑。今日发落那婆子,是因那婆子委实嚣张,又是大伯娘的人,她欲借此将人拔去而已。 阿荔也是个厚脸皮,挟完恩又苦苦求道:“苗姨娘,您看在姑娘这般诚心的份儿上,就答应了吧,如此也能有人继承您的衣钵了不是” 苗姨娘:“” 她这劳什子衣钵并不是很需要人来继承 “苗姨娘呀,姑娘是想学来防身,又不会拿来杀人放火。”阿荔上前揪住了苗姨娘的衣袖,讨好般地晃了晃。 为了达成姑娘的心愿,临时做一条没有感情的舔狗又有何妨 待姑娘学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用毒之术,她再练就一身高强的拳脚功夫到时候她与姑娘双强合璧,岂不令人仰望 阿荔越想越兴奋,仿佛看到了自己跟在姑娘身边呼风唤雨的那一日。 苗姨娘无奈之时,偏偏又有人看不下去了。 “姨娘,您便答应三妹吧。” 张秋池走了过来。 苗姨娘一脸复杂地看着他,问:“你知道是何事吗便催着我答应” 张秋池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 只因阿荔的声音实在太大,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但听到阿荔说什么“学来防身”,他如今大致也能猜得到了。 三妹肯定是想学医术。 没想到三妹小小年纪竟就有着治病救人的志向,相比之下,他却只想着读书立业,多么功利世俗 张秋池再一次自愧不如了。 再开口时,语气便更为认同。 “三妹想学医术,这是好事,姨娘答应她又何妨” 即便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想法是好的,是值得赞扬的。 苗姨娘听得有苦难言。 什么医术,什么好事,这三姑娘可是直接想学制毒 看着三双满含期待等着自己点头的眼睛皆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苗姨娘终于败下阵来。 “做什么事都讲求天分,若没有天分必是不好学的。这样吧,姑娘先从认药材学起,若真正学得好,咱们再谈其它” 她是想借此试试张眉寿的心性,若是那等沉不下来的性子,制毒必是不能教的。而除此之外,苗姨娘更多的还是想让张眉寿知难而退。 谁知张眉寿听了万分欣喜,一副定不叫人失望的神情,直叫苗姨娘心里一阵没底。 “那姨娘跟大哥说话罢,我先去外头等着。”她是一旦达到了目的,便绝不纠缠多说的性子。 张秋池见她高兴,也笑着点头。 张眉寿带着阿荔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小院。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 “姑娘,咱们不在这儿等大公子吗”见张眉寿一路走,已要出了庄子,阿荔才忍不住问道。 “咱们先去个地方。” 见自家姑娘竟是要上马车,阿荔连忙去扶。 张眉寿坐进马车里,直接对辕座上的棉花吩咐道:“去大永昌寺后山。” 今日他们是瞒着宋氏偷偷出来的,不便惊动府里的车夫,是以便临时让棉花赶的车。 阿荔两只食指来回交错着,心中盘算不停。 姑娘的师傅已经到手了,她的师傅还没谱儿呢这个口,究竟要怎么开呢 阿荔想了一路。 下了马车后,入目是一片黑漆漆的山林,远远可见尚未完工的大永昌寺灯火通亮。 “姑娘,那边有人。”棉花压低了声音,看着右前方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 死透了 张眉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虽听力比不上常年习武的棉花来得灵敏,却隐约也看到了隐没在林中、闪烁不定的星星点点的灯火。 三人朝着那火光小心翼翼地靠近着,耳边的声音随之变得清晰可闻。 “尚娘,我给过你机会了,你非要如此不识趣,就休怪我不念往日情意了”男子因激动而起伏不定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 这语调阿荔一听便知是何人。 不正是那谋害秦家姑娘性命不成,又欲敲诈钱财的死货吗 “事到临头,还好大的口气”年轻男子语气冰冷厌恶。 张眉寿几人已然在不远处站定了,借着树木的遮掩,将身形隐藏在夜色中。 张眉寿借着昏暗的火光看着眼前的情形。 一身青色裙衫的秦云尚站在一名身形高大的少年人身旁,少年人约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间与秦云尚有几分神似。 这应当是秦家的三公子,秦愈之。 秦家兄妹身边立着三名黑衣仆从,均是身材矫健,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仆人。 “我死便死了,可你秦家小姐的名声还想不想要了”已被两名仆人死死制住的于瑾笑容狰狞,他逼视着秦云尚,道:“尚娘,你何时变得这般蠢笨又狠心了不单想要我的命,竟连自己的名声也置之不顾了” 可他并未从秦云尚脸上看到丝毫起伏。 “堵住他的狗嘴。” 秦愈之冷冷地说道。 于瑾挣扎了一番,却仍是被仆人拿布团死死地堵住了嘴。 此时,停在一旁的马车内忽然有一名绑了双手的男子被推了下来。 秦家丫鬟阿星旋即跳下马车,拖着那衣着寒酸邋遢的男子走了过来。 见到此人,于瑾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恐不可名状,嘴里不停发出“呜呜”的叫声。 男子吓得浑身抖瑟着,扑着跪在地上,没出息地哭喊道:“小人指天发誓,今日是那于瑾主动找到小人,说要小人要小人去抹黑贵府小姐的名声,他许了小人重利,可小人当真没有答应他呀小人岂有这个狗胆请秦三公子明鉴,饶小人一条贱命啊” 阿星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处,将他踹倒在地。 “谎话连篇你分明已是应允了他” 当时她一路跟踪于瑾,从于瑾找到此人,到二人之间的全部谈话,她都一清二楚。 说起来,多亏了张家三小姐的提议。 若不然,此事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解决干净。 男子连连摇头,惶恐地道:“那、那只是小人敷衍他的托辞而已小人岂敢污蔑贵府小姐” 秦愈之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凝声说道:“我秦家三小姐与于瑾此人素不相识你可记住了” “小人记住了,小人记住了”男人点头如捣蒜。 他此时恨不能从未见过于瑾才好。 今日已被秦家人盯上,他即便不死,往后的日子必然也会艰难百倍 “说话不谨慎的下场,你还须仔细瞧清楚了。”秦愈之满脸冷然地抬起了手。 男人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睁睁地看着于瑾被仆人死死地按在地上。 “尚娘,你也瞧清楚了。”秦愈之看着秦云尚皱眉说道。 秦云尚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三公子,他身上有匕首”一名仆人忽然说道。 秦云尚眼底闪过嘲讽。 原来今晚威胁她独自前来这后山见她,不单要她的银子,还想要她的性命 “你几番妄图害我妹妹性命,本该将你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秦愈之咬牙切齿了一瞬,旋即道:“可我秦家做事讲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今日也不为难于你,只叫你亲自尝尝被人沉水的滋味,临死前也好再反省一番。” 于瑾瞳孔一阵紧缩,在仆人手下奋力地挣扎着。 眼见挣扎不成,已有仆人往他身上绑了沉重的石块,他连忙看向秦云的方向,冲她发出“呜呜”的闷哼,眼中竟满含哀求之色。 秦云尚看在眼里,怕是怕的,是因要见一条性命即将消陨。可若谈心软,却半分没有。 她不会蠢到去可怜一个几番想要杀她的人。 于瑾被沉入了林后的湖泊中。 夜晚寂静,人被投入平静幽深的湖水中,竟连水花都没激起太多,便直直地往下坠去。 秦家人谨慎地清理了痕迹之后,很快离开了此处。 “姑娘,咱们不走吗”湖边,一阵夜风吹来,阿荔打了寒噤。 “再等等。”张眉寿盯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湖面。 她得确定人死透了才能放心。 一旁的棉花觉得这一幕实在诡异。 年幼的三姑娘盯着方才那人被沉下去的方向,一副一旦发现人没死,就要立即上前补两刀的架势。 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 “姑娘,要不然让棉花游过去瞧瞧”阿荔小声地提议道。 棉花听得汗毛一立,转脸看向阿荔。 “你怎么不去”他脱口问道。 阿荔瞪大了眼睛。 懂不懂怜香惜玉 “我不会泅水”她气呼呼地说道。 “不会泅水当什么大丫鬟” 阿荔一口血梗在嗓口。 谁说一定要会泅水才能当大丫鬟 还有,他脸上那种鄙夷的神色是怎么回事啊喂 “你也未必就泅得很好” 棉花呵呵一笑。 激将法。 幼稚。 但有用 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湖中。 阿荔与张眉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如鱼儿入水般的姿态。 “” 棉花大约在水中探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上岸。 “姑娘,人已死透了。”他拧着身上的水,笃定地说道。 湖中水流缓慢,尸身又绑着沉重的石块,并没能漂得太远。 张眉寿松了口气。 方谨死了。 在那些恶事做尽之前,早早地死了。 死在了他前世欠下了一条性命的秦家人的手里。 上一世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之人,这一世却以这般无声无息的方式死去了正如上一世的秦家小姐一般无二的死法。 而深究这一切的变故起源,却是因她当初顺手之下救了秦家小姐性命。 这感觉仿佛冥冥之中自有轮回注定一般。 张眉寿三人离开了湖畔。 待正要走出后山之时,棉花却忽然警惕地道:“姑娘,似乎有人在跟着我们。” 张眉寿心底一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1 要见她 几人停下了脚步。 棉花谨慎地护在张眉寿身侧。 渐渐有脚步声入耳,不疾不徐,是鞋底踩踏在落叶上的声响。 既已如此不遮掩,对方显然是要露面了。 张眉寿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心底暗暗猜测棉花既说对方一直在暗中跟随,想来便不会是寻常偶遇。 “阿荔,点灯。” 她低声说道。 四周漆黑,又处城外荒芜后山,此情此景下,阿荔到底有些紧张,摸了半天才摸出火折子,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风灯点亮。 夜色被驱散些,一片影影绰绰的火光中,那人影终于显现。 阿荔和棉花一左一右护在张眉寿身侧。 看着现在视线中的那抹白影,张眉寿悄然捏紧了手中的玉瓶。 对方却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原是个和尚。 紧绷着的阿荔松了口气。 听着像是个年轻的和尚,想来应是这大永昌寺里的僧人。 张眉寿却半点不曾放松警惕,反而疑窦丛生。 年轻的僧人独自一人出现在几乎无人踏足的后山,且显然已在暗中跟随他们已久,却至此时方才现身,未免透着异样。 她一时未开口,只等着对方说明意图。 棉花也仍是一副防备的姿态。 同是习武之人,他从对方的脚步声便可听出此人身手不凡且先前他迟迟才发现对方在暗中跟随,却不曾留意到此人是何时接近的是以,他一时摸不清此人真正深浅。 “女施主。” 年轻的僧人朝着张眉寿双手合十行了佛礼。 张眉寿微微垂首,无声回礼。 僧人声音平缓温和:“师傅命小僧请女施主入寺一叙。” 张眉寿并不刻意隐藏意外之色,当即相询道:“不知尊师是哪位高僧因何要见我” “小僧乃大国师继晓座下弟子。” 张眉寿惊诧不已。 继晓要见她 上一世,她与继晓私下并无值得一提的交集。 这一世为何会出现此等变数 张眉寿一时想不出答案来,下意识地便要婉拒。 可那僧人却在她开口前说道:“师傅说,今日在关雎园中偶见女施主一面,便觉出女施主极有佛缘,特请女施主前去一见。” 佛缘 他不提这二字还好,待一提了,立即叫阿荔整个人都惊恐起来。 须得知道,那些曾被大国师称之为有佛缘的童男童女们大多都被祭天了 转瞬又想到曾亲眼目睹醉汉在大国师辇前咬舌自尽的诡异一幕,阿荔更是怕得厉害,壮着胆子往张眉寿身前又挪了几寸,勉强伸出双臂,作出老母鸡护着小鸡崽的姿态来。 “夜已深了,我家姑娘急赶着回家,待归家晚了,是要挨罚的。”阿荔说着,声音里的底气是强撑出来的。 “女施主,请移步吧。”那僧人仿佛没听到阿荔的话一般,径直对张眉寿说道。 这便是“非去不可”了。 棉花微微攥了拳,只等着张眉寿发话便动手。 他才不管什么大国师不大国师。 张眉寿的想法却是与他不同。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继晓要见她一个身份普通的小姑娘,多得是名目和机会。 况且,若摸不透对方的用意,她亦心下难安。 退一万步说,她眼下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若因此让棉花与面前的僧人动手,且不说显得过分异样,或是胜算几何,单是此事可能带来的后果,便比眼下她面临的处境要糟糕百倍。 她察觉得到阿荔的担忧,可她不是阿荔,她很清楚继晓若有意害她,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放眼大靖,能得继晓单独邀见之人,怕是屈指可数。 “还请引路吧。” 张眉寿开口说道。 僧人闻言念了句佛,转身走在了前面。 张眉寿不远不近地跟着。 “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吗那大国师,当真”阿荔即便将声音压得极低,却也不敢将“邪门地很”四个字说出口。 她与大多数大靖子民一样,对这位高高在上又神秘莫测的大国师既敬又畏,那种畏惧几乎是深刻到了骨子里的。 人在未知又无法掌控的强大事物面前,历来如此。 况且这位大国师的确有几分本领在。 张眉寿想到了上一世此人的结局。 祝又樘登基后,大肆肃清方士当道之风气,不仅抹除了大国师、佛子等一应虚衔,更立即判处继晓斩首之刑手段雷霆迅速,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彼时被治罪的还有罪大恶极的宁家,可祝又樘亦是宽容处置,只夺了宁家权势,而并未赶尽杀绝,堪称仁德典范。而唯独对待卖弄方士之术的继晓等人毫不留情,连根拔起。 继晓当年在西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可祝又樘去世时隔多年之后,张眉寿却得知继晓尚存人世的消息据说,他暗中投入了兴献王祝又沅的麾下,后来被兴献王之子、也就是被张眉寿亲手扶上皇帝宝座的祝照所用。 祝照沉迷长生之道,然疑心甚重,不敢放任继晓,是以一直命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陈寅、便是苍鹿暗中看押继晓,将其囚于密牢之内。 故而,这个妖僧的后半生,一直不见天日,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张眉寿一直不解他当初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躲过斩首之刑,且不被人发现的。 那绝不会是普普通通的障眼法。 故而,继晓有几分本领是真。但若说通天之能,显是欺瞒世人的无稽之谈。 见张眉寿没有理会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阿荔心里的不安更甚。 她转脸看向棉花,低声埋怨道:“你能不能将身上的水珠子拧干了一路上滴滴答答地,听得人心底发毛。” 她原本就怕,再听着这声音,只觉诡异地紧。 棉花甩了甩衣角,皱眉道:“早已半干了倒是你该擦一擦头上的冷汗才是。” 阿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惊觉自己竟如淋了场大雨一般,头皮全湿透了,汗珠子滚滚而下,吹一风凉飕飕的,方知那一路滴滴答答的源头所在,不由地哑然了半晌。 视线逐渐明亮,昼夜有人赶工的大永昌寺在灯火中显得格外庄严。 僧人引着张眉寿一路来至后殿之中。 继晓便在此处等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2 改命之人 阿荔和棉花与那年轻的僧人等在外面,张眉寿独自一人进了殿内。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神台上供奉着一尊不知什么神像,因未到开光之日,尚且由明黄的绸布遮盖着。仰面去看只见轮廓高大,不消去想,也可知耗了重金镀造。 鼻间檀香气极淡,尚不足以遮盖金漆新木的气味。 神台旁单独隔开了一方侧间。 张眉寿循着低低的诵经声走近,在侧间外站定。 她看到了在侧间之内的莲花座上静静打坐的白衣僧人。 僧人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徐徐睁开了眼睛。 张眉寿微微错开半寸目光,并不看进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睛里,而后便低下头,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局促与紧张。 继晓眼神微动,却是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施主从何而来”他开口,声音如佛之梵音,清彻和雅。 “自后山为贵寺弟子相引而来。”张眉寿答得毫不犹豫。 “贫僧是问小施主从何处来。”继晓再问,语气依旧如始。 张眉寿眼中神色涌动,自报了家门:“小时雍坊,张家。” 然而她十分清楚,继晓既已请她前来相见,断然不会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 所以,他究竟问得是什么 继晓显然对她的第二个回答仍不满意,微微摇了头,再看向她时,那令人生惧的眼睛里竟多了一抹审视的光芒。 “面由心生,小施主这般早慧,却倒不像是生来如此。”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张眉寿听得心中惊惑之感起伏不定。 此时,她余光中只见原本打坐的僧人已经缓缓起身,离座而下,竟是朝着她走了过来。 张眉寿往后退去数步,正是寻常小姑娘的反应。 继晓在离她仅有步远的距离处站定了。 “不知大国师因何要见我”张眉寿主动问道。 继晓微微笑道:“贫僧倒想问一问小施主因何而来” 这话古怪至极,若由他人之口说出,张眉寿定会觉得对方脑子不灵光,净说怪话,可换了继晓来说,她却只剩下了疑惑。 “难道不是大国师邀我前来”她反问道。 继晓却是摇头。 “是也不是。” 正当此时,他却又上前了一步,俯视着张眉寿,缓缓问道:“小施主是否为贫僧的旧识” 张眉寿闻得此言,心底再也不可遏制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面上却仍平静自若,一派疑惑:“国师之言高深莫测,请恕我悟性不高,难以参透。” 继晓静静看了她片刻之后,终于移开了目光,眼底却仍藏着一抹猜疑之色。 他取下手上悬挂着的一串木鱼石佛珠,递到张眉寿面前。 “贫僧与小施主有缘,这佛珠便赠予小施主。”他语气温和之极:“若哪日小施主偶遇不顺心之事,可携此珠来寻贫僧,定无人可拦。” 这便是正大光明的要向她示好施恩了。 如日中天的堂堂大国师,如何要与她区区小姑娘结此善缘 张眉寿心底越发惊惑。 “小施主,今晚一见,应是佛祖指引,这佛缘万万不可推却。”他话中似乎透着别样的禅意。 张眉寿将佛珠接过。 不可推却的却不是佛祖指引,而是大国师盛情。 张眉寿道谢后,便请辞。 “章拂,送小施主出寺。”继晓缓声说道。 他声音极为和缓缥缈,却仍传入了守在殿外的年轻僧人耳中。 法号章拂、也就是先前带张眉寿前来的僧人行入殿内,引了张眉寿离去。 将人送出寺门之后,章拂再折回时,只见继晓已经重新归位打坐。 “师傅。”章拂在一旁站定。 继晓阖目说道:“命人仔细去查这位张家姑娘近来所历之事,不可有任何遗漏。” 这等“变数”,他平生未见。然今晚短短一叙,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无论对方“从何而来”,却定是他要等的人没错。 “弟子遵命。” “不可惊扰于她,切记。”继晓嘱咐道。 章拂应下,便退了下去。 继晓再睁开眼睛之时,眼底已是一片动荡之色,唇角渐渐开始扬起,发出低低的笑声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助他改命的变数,终是叫他等到了 张眉寿先是回了庄子,接了张秋池,再一同赶回家中。 张秋池问她去了何处,她只道闲来无事,去了庄子附近的寺庙上香,并无多言其它。 张秋池再三叮嘱她日后再不可一声招呼都不打便不见了人影,实在叫人挂怀担忧。 张眉寿知道他是真正担心自己,便也诚心认了错,做了保证。 她本打算去一趟大永昌寺后山,只待确定了方谨已死,便即刻返回,可谁知半路遇到了那僧人,被引着去见了继晓一面。 如此之下,才耽搁许久。 一路上,张眉寿都在想着继晓的异样言行,故而显得心不在焉。 她甚至忍不住猜想,继晓是否已经得知了她重生的秘密 亦或是有了如此猜测,方才只是试探 张眉寿无法确定,只越想越多。 张秋池见她显然一直都在走神,原本到了嘴边的一些话,便没能开口讲出来。 他今日跟苗姨娘问了许多,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与猜测。 罢了,这乱纷纷的想法也不着急说,不如待他自己先捋顺了再作打算。 张眉寿回到愉院之后,听阿豆说宋氏并未发觉她偷偷出门的事情,不由松了口气。 宋氏曾两番差人来看过张眉寿,问她可服药了,可用晚食了,只不过都让阿豆应付了过去而已。 除此之外,大姑娘张眉娴和四姑娘张眉箐也都来探望过,阿豆一应都以“三姑娘受了惊,正歇着”作为藉口,搪塞了过去。 张鹤龄和张延龄同样空跑了一趟。 阿豆本不擅说谎,今日这几遭下来,倒觉得即将要被磨炼出来了。 一整日下来,张眉寿已是累极,只用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由丫鬟伺候着洗漱一番,便去睡了。 她侧躺着,怀中抱着一只湖蓝色绣白梅花的软枕入眠,梦里却梦见了与祝又樘在花丛里相互扯脸的情形。 这可真荒谬啊。 她在梦里这样想着,梦里却不知正是白日里真实发生过的。 两日后,京中暗下传开了一则人人不敢明言的消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3 想做神仙的皇帝 锦衣卫指挥使宁通唯一的女儿、最得宁贵妃宠爱的宴真郡主终于被救治了过来。 只是命虽保住了,半张脸却生生毁了 此事只在暗下被传开,却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半字。 而此事的起因,也已被查明了。 竟是四皇子祝又沅贪一时新鲜,带人前去束风园观看巨狮还不够,又强令看守之人将铁笼打开,丢了活鸡活狗进去,要看狮子捕食的情形。 可在过程中,四皇子偏还嫌不够有趣,又贱兮兮地丢了石块砸去。 这石块好巧不巧地砸中了狮子一只眼睛,就在四皇子兴冲冲地炫耀自己砸得极准之时,被激怒的狮子发了狂,咬伤了看守之人,竟逃脱了出来 侥幸之下,四皇子倒不曾受伤,却吓病了。 不是被狮子吓得,而是被宁贵妃给吓得。 宁贵妃的跋扈向来连遮掩都懒得遮掩,她已几番闹到皇上面前,哭着让皇上给侄女做主,说是四皇子顽劣不堪,必须要严惩。 她膝下无儿无女,是真正将侄女当作了亲生女儿来看待的。 寝殿之内,身上穿着佛家的僧袍,手里拿着道家的拂尘,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正在打坐的昭丰帝听着宁贵妃这话觉得有些怪怪的。 老四顽劣不堪 可他不是你养大的吗 他看着宁贵妃,忍不住问道:“老四自幼养在你身边,他这般顽劣,你岂不是要担上教养不当的罪过” 宁贵妃一噎。 “皇上这话是何意”她委屈又愤懑地道:“臣妾可怜的宴真遭此大祸,难不成臣妾还要自罚一番” “朕岂会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这么说来还挺有趣的 昭丰帝咽下不该说的话,好声好气地哄道:“那爱妃说要怎么罚老四才能消气他如今尚且病着,爱妃只管说,朕先给他记上” 从前他子嗣单薄,老大老二都早夭了,可自从老三祝又樘被接回来之后,他的儿子渐渐跟不要钱似得多了起来,物以稀为贵,儿子多了便也不宝贝了。 他如今只想着早日炼成不老仙丹,他一颗,爱妃一颗,两个人做一对长生不死的神仙眷侣,如此便算是圆满了。 这么一想,昭丰帝便忍不住劝道:“咱们迟早是要飞升仙人的,爱妃何苦要为了这些凡尘俗事过于烦忧莫气莫气,只是过眼烟云罢了,不妨豁达一些。” 宁贵妃听得在心中直翻白眼。 “臣妾不管那么多,犯了错必是要罚的,先要罚他去同宴真赔不是念他年幼的份儿上,只罚十板子便罢了,再命他去太庙守满三月,反省赎过” “这”昭丰帝眼中闪过思量。 “皇上还嫌臣妾罚得重了不成若不叫他长个记性,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若不是因为他是皇子,她真想直接将人打死了给宴真出气才好 “不,不重。”昭丰帝摇摇头,慎重地道:“只是,将守太庙三月改为守上八十一日如何” “为何” 仅差十来日,有何区分吗 宁贵妃满脸疑惑。 “佛语有云,九九归一,终成正果图个吉利。” 宁贵妃:“” 昭丰帝取出了一粒丹药,递向宁贵妃。 “爱妃近来似乎又消瘦了,这驻颜丹是朕亲自为你炼制的,快快服下吧。” 宁贵妃比他年长十九岁,今年已满五十整的人,虽然平日里精心保养,脸上却也已经皱纹横生。 宁贵妃将丹药接过,谢了恩。 待出了寝殿,转脸就将丹药捏碎,一脸嫌弃地撒入了花盆中。 什么驻颜丹,她上回吃了一丸,足足呕了三日,偏偏皇上还说呕了浊气出来,是好事。 去他娘的浊气,她才不想当神仙,她只想做宠妃,万人之上为所欲为 刚用罢早食的时辰,已是酷热难耐。 火团般的太阳高悬,透蓝的天空上,连半片云都瞧不见。 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开元寺寺门外,有丫鬟婆子先跳了下来,再扶下了三位姑娘。 最大的那位约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着丁香紫绣蝶薄衫,浅藕色的褶裙,面容明丽动人。 这是张家的大姑娘张眉娴。 今日她带着三妹张眉寿与四妹张眉箐一同来开元寺上香。 此时时辰尚早,寺中香客只是寥寥而已,姐妹三人被知客僧引着进了前殿。 张眉娴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又将自己虔诚抄写的经文交到小沙弥手中。 “三妹,四妹,你们先去别处玩,我有话要对佛祖说。” 张眉娴开口说道,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张眉寿和张眉箐答应下来,相携离了前殿。 “三姐,我想吃这寺里的豆耙饼了”张眉箐说着,就偷偷咽了口水。 开元寺里的斋饭远近闻名,其中豆耙饼最为有名。 “眼下尚早,离晌午开斋饭还有些时辰呢。”张眉寿说道。 况且她们今日出门,是答应了家中上完香便回去的,并不会留下用斋饭。 “那咱们去厨房瞧瞧呗,万一有现成儿的呢或者,咱们多捐些香油钱,跟做豆耙饼的师傅学一学是怎么做的”张眉箐向来对好吃的东西极上心。 张眉寿隐约记得,这位性格内敛的四妹妹自幼不好女红,偏爱下厨,长大后也一直如此。 左右闲来无事,张眉寿便跟着张眉箐往寺庙后厨而去。 前殿内,张眉娴跪在蒲团上,嘴里头正低声念叨着。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信女张眉娴别无他求,不求姻缘万般如意,只愿不要叫我嫁去那糟心又接连克死两位妻室的王家信女宁可青灯古佛,一生供奉菩萨,也不愿给那人做续弦” 她的声音虔诚又透着无助。 这声音本又低又细,却仍是清楚地传入了刚踏入殿内的僧人耳中。 前来求佛者,多有各种不顺心之事,年轻的姑娘家为了亲事烦忧,这无甚稀奇。 只是僧人不知因何,仍下意识地投去了视线。 张眉娴叩拜罢,已经起身。 转身之际,四目相对。 僧人眼底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意外之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4 “被她咒死了” 他看到了少女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眶。 张眉娴心心念念着自己的亲事,并未过多留意到僧人,又去了一旁求签。 僧人垂下了眼睛,低低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章拂法师,请随小僧来,主持方丈正在殿后等候法师。”一名沙弥对着僧人说道。 僧人微微点头。 待从殿后折回时,再途径前殿,却偶然在解签的长案前,捡到了一只天青色绣粉莲的荷包。 张眉娴急匆匆地回到前殿,恰见自己的荷包被僧人捡起。 僧人听她说明,便将荷包交还。 “多谢小师傅。”张眉娴诚心道谢,然而待看清僧人的面容时,眼中却划过一道浅浅的疑惑。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便转了身离去。 张眉娴却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张眉寿和张眉箐回来时,便瞧见了她杵在那儿动也不动的模样。 “大姐姐,你瞧什么呢”张眉箐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张眉娴说话间,却看向张眉寿,连忙问道:“三妹,方才那位师傅为何与你说话,可是你认得的” 她方才站在这儿,一直盯着章拂的背影瞧,是以也看到了章拂顿下脚步与张眉寿说话的情形。 “曾在大永昌寺附近有过一面之缘。”张眉寿并未提及章拂是继晓亲传弟子的身份。 因见张眉娴表情略有些异样,便多问了一句:“大姐为何这样问” 张眉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荷包。 “只是见他长得有些像我幼时的一位故人” 张眉箐惊讶地问:“那他为何会出家呀” 张眉娴无奈摇头:“我只是说像,又并非真的是同一个人。” 她幼时认识的那位故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姐妹三人边说话边出了开元寺。 待坐上了马车,张眉箐迫不及待地将手中提着的黄木食盒打开了来。 食盒里是刚出锅没多久的豆耙饼,香气钻入鼻子里,催得张眉箐垂涎欲滴。 “这是哪里得来的”张眉娴问。 “是寺院后厨里的师傅给我们的。”张眉箐笑得眉眼弯弯:“那师傅人好得很,听闻我们想带走些,便又寻了食盒给我们。” 她答应了那位师傅待得了空再来将食盒送还。 “大姐,你尝一块儿吧”张眉箐拿帕子托了一块儿送到张眉娴面前。 张眉娴摇摇头:“我没胃口,你们吃吧。” 天气炎热,她心中又装着事情。 张眉寿因早上吃得少,此刻倒有些饿了,便吃了两块。 余下的,全进了张眉箐的肚子里。 张眉箐悄悄揉了揉肚子,有些懊悔地道:“本想给母亲带些回去的” 张眉娴和张眉寿听了只是笑。 “姑娘,方才奴婢在外头等姑娘时,从几名车夫和小厮那儿听说了一件今早刚发生的大事。”阿荔一边去给张眉寿倒水,一边说道。 “什么大事”张眉寿随口问道。 阿荔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礼部侍郎林葑死了” “谁”张眉娴几乎是瞬间瞪大眼睛看向了阿荔。 礼部侍郎 姓林 “礼部侍郎,就是接连死了两位正妻的那位林大人。”阿荔自然不知柳氏有意将张眉娴嫁给林葑做续弦的事情,只当大姑娘听到死了人,心下惊异方才失态。 张眉寿却是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张眉娴分明嫁给了此人。 所以,此时听到林葑的死讯,她亦十分惊讶。 “怎么死的”她问道。 “说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张眉寿不禁皱眉。 这是什么死法儿 阿荔将自己听到的大致复述了一遍:“说是当日四皇子放狮子出笼时,林侍郎家的长子林长运也在,还说是他怂恿的四皇子今日一早,林侍郎带着儿子去宁家赔罪,谁知刚出了宁家的大门,马车上到一半,人就摔了下来,当场昏死了过去待送到附近医馆时,就已经没气儿了。” 张眉寿听明白了。 张眉娴却忽然捂住了嘴巴,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之色。 她、她才在佛祖菩萨面前许了愿,转脸便听说对方死了,这未免太过灵验了吧 所以,林葑会不会是被她活活咒死的 毕竟,好好地人,怎会被吓死呢尤其都坐上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了,怎可能胆小至此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不由地一阵阵发白。 张眉寿心中自顾思量着。 宴真郡主被狮子所伤,闹得满城风雨,连四皇子都受了罚,更何况是区区礼部侍郎之子,林葑受惊固然是真,可吓死却是不至于的 所谓吓死,不过是因为林葑有心疾在身,受不了大起大落。 她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前世已经擢升为礼部尚书的林葑忽然身亡,林家人将矛头直指张眉娴,说她谋害亲夫,闹得张家上下鸡犬不宁。 彼时,张眉寿刚嫁入太子府不满一年,大伯一家心急如焚地找上门,要她出面解决此事。 她那时因亲事被张眉妍冒顶而记恨着大伯娘一家,根本不愿帮大房。可大伯娘心思活泛,找到了张鹤龄那里,撺掇着张鹤龄去找祝又樘。 祝又樘不知张眉寿的小心思,只觉得小舅子求上门,顾及张眉寿的颜面,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最后,经仵作验尸,证实了林葑的真正死因,是心疾发作。 饶是如此,证明了清白的张眉娴却仍一条白绫吊死了自己。 后来,张眉寿偶然才从张眉妍那里听说,张眉娴嫁给林葑之后,过得极艰难。婆母刁钻刻薄,丈夫背地里对她动辄拳打脚踢,就连几位继女继子也不将她放在眼中,百般磋磨于她。 当时已嫁作人妇的张眉妍说这些时,没有分毫同情,却只道:大姐还巴巴地找到父亲那里,父亲不帮她,她便大闹,却也不想想父亲怎能与礼部尚书作对只叫她忍着,待将那老头子熬死了不就好了么,现如今人极不容易死了,她也莫名跟着去了,真真是蠢。 想到这些往事,张眉寿再看面前少女惶恐的脸色,便有一种极奇妙的感觉。 上一世宴真郡主没有被狮子咬伤,林葑也没有因为去宁家赔罪而致使心疾发作,忽然早亡。 她并未去插手张眉娴的人生,可张眉娴的人生却已经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姐妹三人回到张家后,张眉娴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便被柳氏请了过去。 另一边,张眉寿也被宋氏差人喊去了海棠居。 张眉寿刚走进屋内,就见得宋氏一脸喜色,冲她招手:“蓁蓁,快来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5 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张眉寿走过去跟她行礼。 “母亲。” “蓁蓁,你父亲来信了”宋氏笑着说道:“信上说是已经平安抵达了归安县,这封信从湖州府送到京城,少说也要十日之久,算一算,你父亲现如今已经历事十余日了。” 张眉寿也很高兴。 她下意识地将信纸接过来看。 宋氏见她看得认真,取笑着道:“瞧把你喜成什么样儿了,却不知这上头的字你能识得几个” 张眉寿眼底神情一滞。 她竟险些忘了此时的自己识字尚少,根本不足以读信。 但眼下也只能装作嘴硬般说道:“能识得不少呢” 宋氏又笑起来,却是将信接回来,将信上的内容读给女儿听。 张眉寿已经大致看完了,此时听母亲读,便知她刻意少读了几句但父亲那些土里土气的情话,她当真也不愿听就是了。方才看时,都以一种“非礼勿视,以免被荼毒”的心态草草略了过去。 她真正想要留意的是信上最后父亲偶然提到的一句话。 果然,就听宋氏读道:“湖州之地数日大雨未停,恐有洪涝之险,来时京城正旱,若能阴晴互借,倒成两全” 张峦言语里倒颇有几分忧国忧民之感。 张眉寿连忙问道:“父亲送信时隔十日余,也不知这其间雨水是否休止了若是未休,怕已大涝了吧” 她已经记起来了,这一年浙江湖州遭了洪灾,淹了周遭十余县,流民无数,似乎还因赈灾不及时而起了灾民暴乱。 经女儿一提,宋氏又隐隐担忧起来。 若当真起了洪灾,那丈夫此番别说能顺利历事了,就是安危,只怕都得不到保证。 她虽没有太多见识,却也知道历来天灾泛滥之处,总会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 “若真有洪涝,想必也该报来京城了,这两日我让人留意着探听消息。”宋氏边想边说道。 张眉寿一面点头,一面在心中思量着。 大房里,张眉娴被柳氏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只因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任凭你平日里百般忤逆,我也不曾如何罚过你,可你近日所为着实是欠管教了”柳氏沉声道。 张眉娴攥紧了帕子,冷声道:“欠管教我不过是出门上香而已,怎就成了欠管教了” “你错在不该与你三妹一同出门”柳氏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难道不知因宴真郡主受伤之事,当初参加花会的小姑娘们近日连门都不敢出了吗只怕一个不留意,再惹了宁家的眼你倒好,不仅不想着避讳,反倒拉着你三妹四处招摇,若惹出麻烦来,你担当得起吗” 张眉娴听得只想冷笑。 “昨日定国公府的二小姐还来找三妹去看清风书院的蹴鞠赛呢,只是三妹未去而已。” 确实有些胆小的人家暂时在避着风头,但求得只是一个言行谨慎,不胡乱议论当日花会之事罢了,哪有柳氏说得那般连门都不敢出了 “您怕是听闻了林侍郎的死讯,心中不痛快,故意拿我撒气吧”张眉娴满眼讽刺地看着柳氏。 她眼下忽然心肠硬了起来,甚至半点不厚道地觉得林侍郎死得好极了,至少看着柳氏算盘落空的模样,确实让人解气。 柳氏脸色一沉。 “目无尊长,你说话到底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张眉妍在一旁微微皱眉,看着张眉娴道:“大姐,母亲说这些也全是为了你好,你怎能如此曲解母亲的好意” “你母亲的好意我向来可都消受不起” “我当真太纵容你了”柳氏似乎气得不轻,痛心疾首般道:“今日我这做母亲的,若不罚你,只怕是压不住你这过分张扬的性子了且罚你禁足两月,回去好生思过” 张眉娴抿紧了有些发青的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柳氏眼中满是怒气和压迫。 四目相对良久,张眉娴最终转身大步离开了此处。 张彦回来时,显然也听说了林侍郎猝死之事,脸色难看地很。 原本眼见即将要成为礼部侍郎的岳父,虽说是第三任岳父,虽说这女婿比他还年长几岁可眼下张彦的心情就是觉得到嘴的肥肉飞走了,心疼得要命 偏偏柳氏又命人关上了院门,召了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过来,说要抓什么家贼,闹不完的幺蛾子。 “如今管家权已经没了,你竟连个小小的院子都管不好吗”张彦不胜其烦地问道:“究竟丢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值得这般大张旗鼓” “我妆奁里的一对儿新打的赤金钗不见了”柳氏本就心烦,又被他训斥,更觉得糟心。 “”张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变了变。 他没再多问,而是拂袖起身离去:“你既不嫌累,便闹去吧” 柳氏看着他的背影,更是怒从心来,又想到前两日自己的陪嫁乳母跑来大哭一场,说是三姑娘做主换掉了她家媳妇庄子管事的位置,求着她给做主。她找到老太太那里,偏偏老太太还称赞三姑娘做得对,说什么“那等妄议主家的东西就该狠狠地罚” 除此之外,还啧啧地道“三丫头竟已这般能耐,小小年纪能独当一面,倒真不简单呐”呵呵,那老太太反倒一脸欣慰地夸赞起张眉寿来了 柳氏当场有一种怀疑人生的感觉。 如此还不算完,张老太太又当场在松鹤堂罚了她的陪嫁乳母掌嘴三十,说她不明事理,包庇家媳,蒙蔽主家 那些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影射她这个大太太 柳氏想到这些,就气得想要昏厥过去,甚至想坐在地上捶腿大哭一场。 事事不顺,人人皆跟她对着来如今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果不其然,次日宋氏便等到了浙江湖州遭了洪灾的消息。 张眉寿听闻此事,在愉院里来回踱着步,约是想了半柱香的工夫后,忽然去了张秋池的院子里。 “三妹,你来得正好。” 张秋池在张眉寿开口之前说道:“我恰巧有话要与你细说。” 说话间,他已经屏退了守在屋子里的仆从,一副不愿让外人探听的模样。 张眉寿心底疑惑,心知自己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便坐了下来,先听他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6 惊人的巧合 “三妹,我发现了一件十分巧合之事。”不必张眉寿多问,张秋池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大伯娘的外祖家,也在湘西。” 他这个“也”字,指得自然是苗姨娘同是湘西人氏。 张眉寿略有些意外。 她倒从未留意过柳氏的外祖家是哪里人,只偶然听张眉妍说过,似乎自从柳氏的外祖外祖母过世之后,因隔得远,相互间的来往便少了。 “大哥想到了什么”她连忙问。 “我猜测,姨娘与大伯娘早已相识。”张秋池表情复杂地说道:“那日我去见姨娘,曾问起她此事,虽她仍不愿多说,但我隐约看得出,我兴许是猜对了” 但他越想苗姨娘的态度越觉得奇怪,他甚至察觉到她很畏惧自己问起过往之事,可他始终不解苗姨娘究竟是在畏惧什么。 大伯娘当真有那么可怕吗 “而且,我昨日又意外得知了一件更为巧合的事情。” 张眉寿思忖间,又听张秋池说道:“在湘西当地,有外孙女办完及笄礼之后,回外祖家小住数月,由外祖家福寿双全的长辈梳头的习俗。” 听到这里,张眉寿眼中已经开始有了波动。 果然,就听张秋池道:“我使了小厮去打听,方知大伯娘今年虚龄二十有九,十三年前,正是她及笄之年” 张眉寿已经听得内心动荡起来。 她先前虽是得知了苗姨娘与柳氏暗下有往来、或是交易,可并未想过当年苗姨娘与父亲的意外邂逅,可能也与大伯娘有关 张秋池虽觉得妹妹聪慧,却怕她的算数做得不好,会听不懂,便又细致地解释道:“而我今年已满十二,算一算的话,父亲当年在湘西遇上姨娘之时,彼时刚行完及笄礼的大伯娘,十有也在湘西。” 张眉寿有些出神地点着头。 说实话,张秋池的身份摆在这儿,能做到这个地步,去深究当年那些于他而言并不光彩的事情,当真让人意外,也让人钦佩。 可现下张眉寿脑子里乱纷纷的,只觉得不可思议。 眼下看来,苗姨娘与大伯娘显然早已相识,表面却一直装作毫无交集,只在暗下往来。 且当年父亲在湘西偶遇苗姨娘时,大伯娘极有可能也在湘西 “我在想,会不会姨娘当年与父亲相识之事实则与大伯娘有关。”张秋池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猜测。 张眉寿与他的想法相同。 可是,为什么 当时尚且只是及笄之年、待字闺中的大伯娘为何要那样做 苗姨娘虽明面上在包庇大伯娘,可显然并不情愿为大伯娘所用若不然,这些年来她绝不会这般安分守己。 且上一世,张眉寿清楚地记得苗姨娘是为了医治宋氏而死。 显然是对当年之事愧疚极了的 所以,苗姨娘与大伯娘倒不大像是早有勾结的关系。 不是勾结,难道是胁迫 张眉寿越想越觉得疑惑,对上张秋池的眼睛,也是与她如出一辙。 不猜了。 没有证据的事情,任凭猜得再如何吻合,也只是猜测而已。 想要证实真相,必须要先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年经历了此事的人,不外乎是父亲、苗姨娘和大伯娘三人若咱们猜对了的话。”张眉寿拿手指支着下颌,看着张秋池说道:“苗姨娘显然不愿说,大伯娘更不必提。父亲未必知道内情但兴许能回忆起一些有用的线索。” 张秋池目含惊讶地点头。 “三妹理得极清晰。” 他当真越看三妹越觉得不似普通的女孩子。 但转念一想,三妹本就不普通,单说长相便是格外出众兴许生来就注定是不寻常的罢 “所以咱们只能等父亲回来之后,再查此事了。”张秋池早已反复想透彻了,今日找到张眉寿,便是想将自己所知所猜说给她听一遍。 张眉寿在心中道了句“未必”。 她方才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三妹,我认为此事先不要同母亲说来得好。” 张眉寿点头。 事情未证实之前,确实不宜向母亲多提。 她再看向张秋池时,由衷地道了一句:“大哥,谢谢你。” “谢我作何”张秋池一愣之后,旋即笑了。 “这都是我应当做的,况且,除了这些简单浅显之事,我也帮不了什么大忙。” “不,大哥已经做得极好了。”张眉寿想改口为“最好了”,却觉得有撒娇的嫌疑,自顾打了个寒颤,便没能说出口来。 得到妹妹的认可,张秋池仿佛格外开怀。 他笑着说道:“无论如何,我会尽力的。” 他自知身份尴尬,却也不愿当年之事不清不楚。 他力量微渺,却也想尽自己所能,去保护家人若保护显得太无私,改成“弥补”也无不可。 姨娘常说,他们亏欠张家,亏欠父亲母亲,生来即背上亏欠的名声,他也曾有过不甘。但后来他懂了,即便他生来无辜,可姨娘并不无辜母债子偿,是以,只当是替姨娘赎过也好。 “大哥,我想让你替我帮父亲回信。” 张眉寿这才说出自己的来意。 张秋池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父亲来了信,妹妹想回却尚不大会写字,来找他这个做大哥的帮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被妹妹需要的感觉真得很好啊。 做大哥的自顾欣忭了一番,可待提笔写时,听得张眉寿的口述,却是惊得手中的笔都砸在了信纸上,只好又重铺一张。 这一回,他凝了神写,却越想越惊异。 浙江遭了洪涝此事他也听闻了。 可是 “三妹,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张秋池搁了笔,拿久久无法回神的眼神看着张眉寿。 他方才一直想问,只恐打断了三妹的思路,才一直忍到写完为止。 这与其说是一封孩子写给父亲的家书,倒更像是处处严谨周全的自保之法,和面对洪涝灾害时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时的应变之策。 三妹甚至在隐晦地提醒父亲遇到不平之事不要强出头,即便是应对灾情时说话做事都需小心提防身边之人。 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思虑吗 张眉寿若能读懂他的眼神,必然要在心里回他一句:必然不是七八岁孩子的思虑,而是七八十岁老妈子的絮叨 张秋池兀自陷在震惊当中,无法自拔,等人来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7 投壶之人(爱猫乐园3和氏璧加更) 三妹方才所言,已经远远不是聪慧二字足以形容得了的了换而言之,她的表现严重超出世人的认知了 她超纲了 因为,这与小孩子聪慧与否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在聪慧的前提下,再有着眼界与见识的累积和支撑。 且三妹方才念起时,可谓信口拈来,毫无迟疑,逻辑分明,根本不似从旁处听来的。 所以,继柳氏之后,张秋池也开始怀疑人生了。 原本出尘的少年人,此时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张眉寿,竟如同一只受惊的大狗,毛都炸起来了,只等着张眉寿说些什么来给他压一压惊。 事已至此,张眉寿唯有试探地问:“大哥,我若同你说是从书上看来的,你会信吗” 张秋池摇头。 字都不识几个,如何能看得懂这等繁杂枯燥的书籍 “若同你说是从夫子口中听来的呢” “夫子岂会教你这些”他在私塾里学了这些年,怎么偏没学到十中之一呢 张眉寿便道:“实则我是昨夜做梦时梦到的。” 张秋池:“” 妹妹,这个回答似乎比前两个还要更加敷衍呢 他若是信了,那等同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可若是不信的话,又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真的要去怀疑人生吗 只能自己试着去欺骗自己,才能勉强维持住岌岌可危的人生观了 “大哥,这信是你所写,还须署上你的名字。”张眉寿最后叮嘱道。 她之所以找到张秋池,便是想借他的名义给父亲送出这封信,如此才不至于显得过于“妖异”。 张秋池无语凝噎,想要望天。 妹妹好歹还知道顾虑父亲的感受,不愿父亲受到“惊吓”,可怎么不顺便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年轻人就活该承受更多压力吗 罢了,他且当作这是来自妹妹的特殊信任吧。 但是,他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三妹,将你的手给我。” “作何”张眉寿见他神色有些古怪,虽是心中犹豫,却还是将右手伸了出来。 她大约看出来张秋池受到了冲击,故而自己若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他,实在也说不过去。 可事实却让她再也不想去相信任何人了 “啊” 张眉寿痛叫出声,挣扎着将手抽了回来。 “大哥,好端端地你为何要掰我的手指”她不解又气愤。 方才张秋池握住她的中指便往手背的方向掰,力气之大,直让她觉得手指要被生生折断了 却见张秋池大松了一口气。 “三妹,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呢。”张秋池说着,有些抱歉地挠了把后脑勺。 张眉寿:“” 哦,她记起来了,民间有传言,被鬼怪附身时用力地反折中指,便能逼得鬼怪现身 可是大哥不是向来很排斥这类“蛊惑人心”的东西吗 怎么现如今反倒用到她身上来了 张眉寿回到愉院之后,让阿荔找了棉花过来。 她交待给了棉花一件新的差事跟踪张彦,特别要留意他私下会去见哪些人。 棉花只答应下来,并不多问。 不到必要时不说话,一旦说话必定让人印象深刻并非他生性寡言,而是师傅生前曾说,这样做会让人觉得比较牢靠。 所以,他有话一般都在脑子里自言自语。 三姑娘可真奇怪,总让他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现在的孩子脑子里究竟装得都是什么东西啊 “棉花师傅” 他将要出愉院时,却被一道声音给喊住了。 这声音谄媚之极,直叫他六月的天儿里,当场打了个寒噤。 他转回身去,阿荔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手里头提着一只食盒。 “棉花师傅,这是我做的几样儿拿手点心,你带回去尝尝。”阿荔扯着脸皮笑了笑。 棉花:“无利不起早。” 阿荔闻言笑意僵在脸上,暗暗咬了咬牙。 一般不都是说无功不受禄吗 “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功夫。”她本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干脆痛快说出口。 棉花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阿荔站得笔直,昂首挺胸。 “虽是晚了些,但学些拳脚防身还是能成的。”棉花评价了一句。 自认天资聪颖、骨骼清奇的阿荔在心底翻了白眼,面上却喜笑颜开:“那咱们今晚便拜师吧” “拜师倒不必了。” 阿荔眼睛一亮。 拜师少不了要送拜师礼的,他既说不必拜师,却肯教她,倒是仗义。 “每月与我一吊钱便可。” 阿荔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散去,就那样僵在脸上。 “每月一吊钱半年还差不多” “也好。”棉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暗戳戳地笑了起来。 阿荔见他提着食盒转身离去,顿时清醒起来。 她忽然想到了当初姑娘将此人买下时的情形此人报价向来虚地很,她怎不再多砍一些呢 跑过江湖卖过艺的男人,手段可真肮脏 阿荔愤愤跺脚。 次日,张眉寿照旧去了私塾内读书。 听女夫子在耳边讲着女则,徐婉兮百无聊赖地拿手中的羊毫胡乱地在纸上描画着。 极不容易熬到了放堂的时辰,起身向女夫子揖了礼,齐整整地道了句“夫子回”,徐婉兮便上前捉住了张眉寿一只手臂,低声说道:“蓁蓁,你随我回定国公府,我有好玩儿的东西给你瞧” 张眉寿忍不住问:“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徐婉兮笑眯眯,张口正要答她时,却听书堂外一阵乱哄哄地,举目看去,只见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从书堂外经过,个个脚步匆忙,还有人嘴里说着什么:“徐二公子投壶竟也有输的时候” “可不是么徐二公子的壶投得本就极好,真难得遇着了对手,却也不敢不让着他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 “不知赌得什么” “说是一枚玉佩。” “原是瞧上了徐二公子的玉佩” “不是,是徐二公子瞧上了人家的玉佩” “啊竟有这等事” 一听到自家二哥的名号,徐婉兮自是要凑上前去。 “蓁蓁,咱们也瞧瞧去。”徐婉兮拉了张眉寿跟了上去。 紧接着,一群小娘子们也都跟着去瞧热闹。 待张眉寿与徐婉兮赶到时,投壶之处已围满了人。 于人群中,张眉寿一眼就瞧见了本该在东宫与太子伴读的王守仁。 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8 活生生的孽缘 张眉寿微微踮起脚,朝着被围起的二人看去。 可奈何围观者甚多,任凭她踮脚眺望,却也看不到投壶之人。 只听着耳边有人议论纷纷:“徐二公子原已输了两局了这第三局本都无甚可比的了,只为博回些颜面罢了。” “让徐二公子连输两局,这可是头一例呀。” “快看快看,又连中了,还是贯耳双投” 徐婉兮听得心急又好奇,心里跟猫挠似得,也想凑上前看,可奈何她身旁没有丫鬟跟着,堂堂的定国公府小姐也不可能上前与人硬挤。 蒋令仪却去了最前面她一路往前,一路跟少年小公子们轻声细语地说笑着打着商量,平日里最是难缠的少年郎也都不舍得为难她,纷纷与她让道,让她去前面瞧。 徐婉兮看在眼中,满脸不齿。 “蓁蓁,咱们可不学她那一套”徐婉兮挽着张眉寿的手臂气哼道。 张眉寿无言叹气。 甭说学不学了,纵然是想学,怕也学不来的须得知道,这玩意儿也是看天赋的。 “她跟别人怎么着我不管,可若想祸害我二哥,我定不留情。”徐婉兮愤愤地说着,声音只她与张眉寿可以听得到。 那边,投壶已经结束。 “全壶这小公子可投了两局全壶”有少年人惊叹地说道。 投壶乃富贵人家宴上取乐之事,他们倒非没见过全壶,可对方小小年纪,三局又有两局全壶,确称得上十分稀罕了。 一次全壶,勉强可说成侥幸,可两局皆中,便靠得是实打实的真本领了。 徐永宁每局十二矢,每每也投中了至少八只,已算得上个中高手,可依旧输得难看。 即便如此,他也没忘与对方揖礼。 偏偏那与比他还要小上两三岁,气质不俗的小公子,竟有些疑惑地问他:“徐二公子当真没有刻意相让” 看得出,他不似虚伪,倒真疑惑。 徐永宁被气得脸色涨红起来。 “没有” 本可以顺水推舟地说让了,可他才不是那等伪君子,没让就是没让,输了便是输了 虽是丢人,却输得心服口服。 但是,对方那幅“了然之余,又有些失望”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是觉得他小时雍坊投壶一绝的绰号是徒有虚名吗 徐永宁觉得丢人丢到了尘埃里。 尤其是他看到了平日里素来仰慕他的蒋令仪,此时正拿惊叹欢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对手。 徐二公子的自尊心彻底破裂了。 “二哥,你赌了什么”徐婉兮此时方才走到他身边。 “”这话问得徐永宁无法回答。 事情的起因源于他看不惯王守仁,又见王守仁带着那小公子来了私塾内,他欲挑衅王守仁,因瞧着那小公子腰间挂着的玉佩成色极好,他便提出了以那枚玉佩做注,比投壶之艺。 他事先也报上了自己“投壶一绝”的名号,免得让人觉得自己欺负人,对方知难而退不比也罢,总归能让王守仁丢些人便好。 可谁知那起先看似无意与他相比的小公子,听到他的名号之后,却一口应承了一下。 倒好似一副被勾起了好胜心的架势 再结合方才那句“徐二公子当真没有刻意想让”,便知此人是奔着找对手的心态来了,因是没找到,虽是赢了,竟还觉得颇为失望 还真是装逼于无形啊。 归根结底便是,徐永宁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只说是自己赢了之后的彩头,而压根儿没提自己要拿何物出来做赌注这本是不符规矩的,可因双方都不在意,无人提起,是以也就被遗漏了。 徐永宁狠了狠心,摘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虽是没有事先言明,可赌注总要相等才好,你以玉佩为注,我亦当如是。” “二哥,你别胡闹了,那可是母亲留下的”徐婉兮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满眼嗔怒。 若是其它玉佩且罢了,这是生母遗物,断不能轻易拱手相送。 无数双目光看过来,徐永宁一时说什么都不是。 那小公子适时地开了口,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无妨,本就没有事先言明,只图一乐罢了,无须彩头。” 此言一出,气氛便松缓了许多。 有人认为这小公子有眼力劲儿,不愿强徐二公子所难,也有少部分人赞叹其品性豁达。 蒋令仪的眼睛越来越亮。 旁人不知,她却心知对方身为当今太子,本无须顾及徐二公子,仍这般相让,无疑是君子之范了。 “那便多谢了。”徐婉兮朝着对方道谢,语气倒也诚恳。 她松了口气。 若对方死揪着不放,非要这枚玉佩,那他们定国公府也没话说。 徐永宁憋了个大红脸,及时开口说道:“此事是我坏了规矩在先,那你且说,想要其它什么彩头只要我定国公府有的,我绝无二话。” 他这是为了挽回颜面,也是有些感激对方的大度。 换作其他人,他兴许也不敢说此大话,但见对方人品长厚,想来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四下却又嘈杂起来,有些人低声笑言若是换作他,他要将定国公府的哪些个宝贝讨到手。 蒋令仪听得嗤之以鼻。 人家可是堂堂太子殿下,要什么没有,岂会如你们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下等人,满心想着要趁机占他人便宜。 这么想着,她再看向祝又樘,莫名觉得与有荣焉一般,心底一阵雀跃激荡,面色若桃花,眼神晶亮。 这一幕好巧不巧地便落入了张眉寿的眼中。 她抽了抽嘴角。 这一回竟这般早早地就爱慕上了 还真是活生生、斩不断的孽缘啊。 王守仁悄悄走到张眉寿身后,将她扯到一旁去,往她手中塞了一只油纸包。 “这是什么”张眉寿好奇地问。 “蟹粉酥。” 张眉寿眼皮一跳。 她是爱吃蟹粉酥的,可那却是进了太子府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她从未吃过这道点心。 她正要问王守仁是从何处得来的之时,那边出乎蒋令仪意料的是,祝又樘竟当真开口跟徐永宁提了个要求。 君子之范什么的,太子殿下浑然已是不大在意,这辈子但求活得随心自在的人,倒添了许多爱好乐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29 面目全非的太子殿下 他看着徐永宁,似笑非笑地说道:“听闻定国公府里自个儿养了戏班子,里头的班主曾是陕地名角儿,是曾受了国公夫人的恩惠,才携家带口入了京。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听上一场地道秦腔” 这是指名要听定国公府里的戏 四周静了片刻之后,都下意识地看向徐永宁。 这要求比起讨要贵重之物,显得不值一提,可这既不逢年过节,也不庆寿摆宴的,就指名要去人家府里头听戏倒像是将定国公府当成了戏楼似得 说他豁达大度吧,他偏又这么不顾规矩,这人倒也真怪。 徐永宁愣了愣之后,倒没想太多弯弯道道的,且自己既开了这个口,断没有反悔的道理,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既是要唱的,不知我等是否也能跟着一道儿沾一沾光”有男孩子笑着说道。 徐永宁本就想着挽回颜面,这会子尤其不愿让别人觉得自己不够大气,当下手一挥:“既如此,今日便由我来做东,凡是想听戏的,尽可去听。” 总归这私塾里大多都是小时雍坊里的公子姑娘,去便都去了,全当热闹热闹。 徐永宁让小厮先行回定国公府禀话,让家中做下准备。 又寻了机会找到徐婉兮,却是好声好气地商量道:“二妹,待会儿回了府,你且与祖母商量商量,便说你请了交好的小娘子们去府中吃茶赏花,想借她老人家的戏班子助助兴” 祖母向来偏疼二妹,二妹去说,定是能成的。 而若他去且不说他从不爱听戏,寻不到正经由头,单说他自幼便不讨祖母喜欢这一条,去了十有便是要被轰出来的。 “你怎不干脆与祖母说你投壶输了,险些将母亲留下的玉佩都输了去”徐婉兮没好气地说道。 “我错了还不成吗”徐永宁哀求道。 徐婉兮抿了抿唇,不肯理他,只提了脚步去追与王守仁说话的张眉寿。 徐永宁连忙拦住妹妹的去路,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苦苦求道:“话都放出去了,难不成你要我再而三地丢人吗我丢人不打紧,咱们定国公府的颜面可紧要着呢二妹,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徐婉兮到底耐不住他这般磨,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只是气不过地道:“知道丢人便好,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跟人赌投壶了” 徐永宁嘿嘿一笑没说话。 自然是敢的。 不止是跟别人赌,他还必须得赢过那小公子才甘心 这么一想,他连忙去追那小公子,问其姓名。 祝又樘走在前面,王守仁跟在不远处,与低声张眉寿正说着:“静妃娘娘为人温和淑善,这蟹粉酥可是她亲手做的” 但太子殿下热情得有些过分了,不仅让他尝,还尝了一块儿又一块儿,直到他吃撑了,还要让他再吃几块 他再三地说自己当真吃不下了,再吃恐怕就要失礼了,太子殿下才肯放过他。 只是这还不算完,临出宫前竟又让他带上许多 这究竟是要干什么想要让他成为史上第一位被点心撑死腻死的伴读吗 就在他濒临绝望之时,太子殿下终于良心发现地提醒他:“当真吃不下,给旁人吃便是了”。 有好吃的东西,王守仁头一个便想到了张眉寿。 只是张眉寿此时已然要呆住了。 “静妃娘娘是谁”她怀着印证的心态问道。 “太子殿下的母妃啊。” 张眉寿怔怔地看向走在前面的祝又樘。 上一世,他的母妃在他被接出冷宫之时便被宁贵妃害死了。 这一世,此时尚活得好好地,不仅被封为了静妃,且还亲手做蟹粉酥 看来这位殿下“回来”得倒是够早。 可这就是他连定国公府养了戏班子、且连戏班子班主的来历都一清二楚的原因吗 这厮不单喜欢出宫溜达,学了骑射,且还爱上了投壶、听戏 堪称面目全非 走在前头面目全非的太子殿下渐渐慢下了脚步。 徐永宁追了上来与他问话,打听他的家世。 祝又樘道:“不过是王翰林家的远门亲戚罢了。” 已经跟上来的王守仁哑然了半晌。 忽然多了一门家世如此“显赫”的远门亲戚,父亲知道吗 “王家迁来京城前可是余姚首富。”徐永宁问道:“你们可是同宗” 祝又樘淡然地道:“不过只是远门的破落户亲戚罢了。” “”王守仁与张眉寿互视一眼,相顾无言。 这低调堪称到了虚伪的地步。 话已至此,徐永宁也不愿再深问了,再问就仿佛要执意揭人短处一般。 可是“咱们总得有个称呼吧” 难不成日后相见之时,便称呼他为“王翰林家的破落户亲戚” “我姓朱。”祝又樘说道。 徐永宁点头。 “姓朱”跟上来的徐婉兮皱了皱眉,轻轻捅了捅张眉寿,问道:“蓁蓁,你觉不觉得这位朱小公子有些眼熟” 总像是在哪里见过似得。 那日在关雎园,她近乎被狮子吓傻了,便没能将那位太子殿下的模样记得清楚。 王守仁轻咳了一声。 张眉寿会意,只能道:“那日你被蛇咬时,便是他带人砍死了那蛇。” 徐婉兮了然点头。 那时她只隔着窗子遥遥看了一眼。 前面的太子殿下觉得小皇后这话听起来不太顺耳。 带人砍死了那蛇 这印象,简直粗暴而凶残。 “张妹妹。” 一道清晰稚柔的声音传至耳边,张眉寿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已被一只手挽住了手臂。 竟是蒋令仪。 忽然这般亲近她不谈,竟还称呼她为“张妹妹”,连她幼时忌讳的“三”字都没带上。 这位小小年纪便八面玲珑,知晓如何博人好感的本领,倒真像是与生俱来的。 张眉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蒋令仪眼底笑意一凝,脸上笑容却不减。 她想到了那日在巨狮面前祝又樘护着张眉寿的情形,又想到了二人滚落花丛之中的经过。 彼时形势危急,无人留意到这些细节,可一直躲藏在一旁花丛中的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着张眉寿那张娇俏可人,连此时面对她时的疏离都格外招人眼睛的模样,心底一阵酸涩上涌。 不就是长得比她好看上那么一星半点吗 内里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草包罢了。 明明历来她才是最招人喜欢的。 蒋令仪心中不是滋味,脸上却仍端着笑意。 她正要与张眉寿再说话时,却忽然听得前面的小娘子惊呼出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 养花杀手张眉寿 “哎呀,干什么呀” 两名小娘子慌张地躲避着迎面冲撞过来的孩童。 那孩童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生得肥壮,这般横冲直撞地过来,不免叫女孩子们都惊慌起来。 且他手里还拿着的一只手臂粗细的木棍,胡乱地挥打着,一边愤愤地叫道:“叫你们欺负我三姐你们都是坏人” “是元家的傻子都快让开”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女孩子们更是吓得四处散开。 跟傻子是说不通道理的 元朗朝着徐婉兮和张眉寿的方向而来。 “将他制住”徐永宁皱眉对身旁的小厮说道,一面张开手臂护在妹妹和张眉寿前面。 太子殿下抬起的脚又落了回来。 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他也想出面护着,这毛病可不好长辈若对晚辈这般,可都称得上溺爱了。 上一世若非因为他的溺爱,儿子也不可能那般不成器,以致于给皇后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 克制,克制。 徐永宁身边的小厮撸了袖子上前,却挨了元朗一记闷棍在腿上,疼得跳起脚来。 元朗拧着嘴巴,原本愣头愣脑的模样此时竟显出几分凶恶来,他死死瞪着徐婉兮与徐永宁:“就是你们我认得你们放蛇吓我三姐” “我瞧你是个傻子不愿跟你一般见识,你若再撒泼,当心小爷的脚不长眼睛了”徐永宁忍怒道。 蒋令仪本想不着痕迹地躲到祝又樘身旁,但见他身边的随从一脸冰冷的模样,到底还是没敢贸然上前。 “小公子您这是作甚可使不得” 此时元家有婆子带着下人奔了出来,见得此状,赶忙上前将元朗抱住。 婆子一面抱住元朗,一面对着众人赔不是。 说烂了也不过是诸如“我家少爷心智不开,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众人多包涵些”此类的话。 徐永宁本也懒得与对方计较,但听到这话却忍不住道:“既知道他脑子不好使,那理应看紧一些,真若撞上了硬茬儿,谁管他是傻还是聪明” 婆子脸色复杂地应和着。 “你、你松开我”元朗还在挣扎着。 徐永宁一行人已经面色各异地离去。 此事不过是个闹剧,众人很快便抛到了脑后,一群公子姑娘有说有笑地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徐永宁带人往搭着戏台的花园子里去,徐婉兮则拉了张眉寿一道儿去定国公夫人的住处。 定国公夫人今年五十出头,身体还算硬朗,近年来身态发了福,却更显出几分雍贵慈祥来。 只是原本和眉善目的人,眼下却有些愁眉不展。 徐婉兮想到路上丫鬟之言,带着张眉寿与定国公夫人行礼罢,先没提戏班子的事情,而是关切地问道:“方才听丫鬟说祖母这两日茶饭不思,可是身子不适可传季大夫来瞧过了” 定国公夫人摇摇头,对身边的婢女挥挥手道:“别扇了,扇得头愈痛了。” 婢女赶忙将团扇收起。 定国公夫人这才对孙女说道:“身子本好好地,就是天气燥热,再因那盆魏紫眼瞧着便要撑不住了我这心中难免烦躁了些。” 说到魏紫二字时,定国公夫人微圆的脸上显出一丝心疼的神色来。 徐婉兮这才了然。 祖母向来是爱花如命的,那盆名贵的魏紫,更是祖母的心头肉,阖府上下也就她能偶尔借去观赏半日而已二哥曾因调皮摘了一朵,便被祖母骂得掉了层皮,二哥愤愤地问祖母“难道孙儿还不比一盆牡丹来得金贵吗”,祖母答:“你这皮糙肉厚的玩意儿也敢跟我的花儿相提并论” 二哥气得嚎啕大哭。 张眉寿下意识地朝着摆在堂门外的那盆牡丹看去。 “回头再让父亲想法子给祖母寻一株便罢,祖母总不能因此疼坏了身子。”徐婉兮劝道。 定国公夫人无奈笑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道:“一日日眼睁睁地瞧着它没了生机,我直是觉得半条命也跟着耗干了” 徐婉兮哭笑不得。 定国公夫人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问起孙女的来意。 徐婉兮知她心情不妙,语气不自觉也有些犹豫起来:“请了些私塾里的小娘子们来吃茶赏花本想借祖母的戏班子一用。” 定国公夫人显得兴致缺缺,只点点头道:“这都是小事既是想听戏,让他们去演一场便是了。” 现如今除了那盆牡丹的死活外,什么对她而言都是小事。 徐婉兮也不敢多提其它,乖觉地应下,与张眉寿一同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跨过堂门,张眉寿驻足打量着那盆叶子泛黄,花茎略显枯垂的牡丹。 “便是它了我祖母的眼珠子。”徐婉兮压低了声音说道。 张眉寿小声地道:“我素日里也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倒懂些养花之道,若不然让我试试” 徐婉兮讶然地看着她:“这瞧着已是不行了,府里头养着好些花匠呢,若能轻易救得活,祖母也不必这般揪心了” “让我试试呗,全当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一来同是爱花之人,她深知老太太的心情,二来这千金难求的名贵品种,眼睁睁地瞧着枯败至死,当真让人不忍心。 徐婉兮见她神色认真,想了想,便转身回了堂中。 她跟定国公夫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定国公夫人朝张眉寿看来,眼中神色不定。 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似是应允了下来。 徐婉兮笑着走了出来,对张眉寿笑说着道:“祖母答应了我回头便让人将花儿给你搬回去,你若真能救得活,那可是在我祖母跟前立了大功了。” 张眉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立大功不至于,但人活在世,与人为善总是没错的。 且伺弄花草,本就是她的爱好。 一旁的阿荔却满眼担忧。 她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吹牛皮姑娘自幼爱花,又爱养花,尤爱茉莉,可年年养,年年死,根本无一幸存啊 活得好好地且都能被她生生养死,这本即将要死透的难不成还真能养活了 张眉寿与徐婉兮在前往花园的路上,遇到了世子夫人万氏。 此番相遇,却是不太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1 老气横秋太子殿下 徐婉兮原本连行礼也不愿行,全当没看见万氏。 万氏却喊住了她。 “听闻二姑娘请了小娘子们来府里赏花,我特地命人在园子里摆了瓜果点心,还有避暑的绿豆汤”万氏年纪轻,笑起来温柔极了。 徐婉兮皱着眉,低声说了句:“假惺惺。” 万氏面上笑容一僵,显得有些尴尬。 她看向张眉寿,缓解气氛一般笑着说道:“这便是张家的三姑娘吧果真是个可人儿,我听老爷说了,现如今二小姐与张三姑娘最是交好的,平日里得了空,只管来玩儿” 张眉寿对她福了一礼,轻声应下。 徐婉兮却恼了。 “谁要你成日紧盯着我不放了我愿意跟谁交好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你也不必成日白费心机了,我不理你,你也别来理我便是” 她说话间,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万氏便要离去。 万氏被她一推,脚下踩着鹅卵石小径有些打滑,身形一歪,眼见便要摔倒。 丫鬟连忙去扶,却是晚了一步。 万氏摔倒在地,手掌心擦破出了血,蹙起眉心看起来有些痛苦。 丫鬟大惊失色,连忙对另一名同样慌了神的绿衣丫鬟道:“快,快去请季大夫”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摔了一跤么”徐婉兮本还有些愧疚,但见丫鬟这般,只觉得厌烦了。 谁知那丫鬟张口便道:“二小姐怕是不知,夫人如今怀有身孕,可不比寻常人” 徐婉兮顿时愣住了。 万氏有了身孕 她怎么不曾听说 万氏被扶回院子里,徐婉兮回过神来,也带着张眉寿跟了过去。 季大夫从房间出来时,脸色不大轻松。 “如何了”徐婉兮语气复杂地问。 “世子夫人身子本就偏弱,身孕不足三月,胎元尚且不稳如今又动了胎气,见了红。” “季大夫,你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作何”徐婉兮急道:“且说她的肚子如何了” 季大夫顿了顿,道:“只能先开些安胎的药,暂在床上歇养着。” 这便是不敢保证的意思了。 徐婉兮无力地跌坐回椅子里。 一道男人的身影着急地闪进了房内。 徐婉兮抬起头,有些怔怔地喊了句:“父亲” 定国公世子却没看她,连忙向季大夫询问情况。 季大夫将方才对徐婉兮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定国公世子大步走进了内间。 “世子回来了” “快躺好,不必起身了” 徐婉兮听着内间传出的话音,红着眼睛离开了此处。 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命大丫鬟莲姑将房门一关,才抱住张眉寿大哭了起来。 “我哪里知道她一推便倒,又哪里知道她竟有了身孕”她哭得委屈之余,又十分懊恼。 “谁让她偏偏往我面前凑,明知我讨厌她人人暗下都说她待我好,说我不领情还百般针对,可我又不曾让她对我好我不肯接受这份不知真假的好,倒成了天大的罪过了可我若同她好了,有谁还记得我母亲” “现如今她与父亲有了孩子,我与二哥要怎么办” 张眉寿忙道:“这话可说不得,若传了出去,你今日此举即便是无意却也会成了有心。” “我只是与你说而已,这般没骨气的话,我还能与谁说二哥根本不在意” 听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不安,眼泪啪嗒嗒地往下砸,张眉寿拍了拍她的背,却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上辈子她与婉兮至死都有许许多多无法释怀的事情 她得试着慢慢想个法子帮帮婉兮。 “我嘴笨,你若想哭,只管靠在我肩膀上哭个够” 她这般一说,徐婉兮果真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积攒了许久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定国公府的花园子里,戏已唱了起来。 公子姑娘们坐在戏台下,手边是精致的点心茶水。 不爱听戏的,则三三两两地在花园子里赏景说笑。 王守仁久等不到张眉寿过来,但因见徐婉兮也不在,只当二人是去别处说话了,便也没有在意。 太子殿下频频看向他,眼神似有暗示。 王守仁便一会儿递茶,一会儿递点心,并在心中腹诽:有这工夫给我使眼神,怎不自己拿分明就在手边而已 番后,祝又樘败下阵来。 “怎不让张家小姐也来听戏”他干脆直言道。 他记得清楚,皇后是最爱听这道秦腔的。 难不成幼时尚不喜欢 不喜欢倒也正常,到底听戏是个略为老气的爱好 纵观四下,坐着听戏的公子姑娘们不是在吃点心,便是在低声谈笑,哪有如他这般认真听戏的 瞬间觉得自己老气横秋的太子殿下内心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而得了他这句问话的王守仁自然要起身去寻人。 王守仁走后,祝又樘身边便空了个位置出来。 位置还没凉透,就有人挤了过来。 蒋令仪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儿,迟迟才敢转头去看身侧的小少年。 但那小少年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戏台子上似得,压根儿没看她一眼。 蒋令仪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轻声开口道:“太子殿下” 祝又樘这才转过头来看她。 蒋令仪激动得目光闪躲了一瞬,暗暗抓紧了手指,淡淡地笑着说道:“我知殿下不愿泄露身份,殿下放心,我必当守口如瓶的” 祝又樘不置可否地转回了头。 怎这般冷淡的性子 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蒋令仪顿了顿,却不愿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小声说着:“那日是在仁和公主的赏花宴见了殿下一回,才知晓了殿下的身份臣女名唤蒋令仪,臣女母亲与静妃娘娘乃是亲姊妹,父亲如今恰在陕西华洲做同知” 说到此处,她笑了笑:“殿下竟喜欢听秦腔,倒是巧地很,臣女自幼便跟随父母亲在陕地长大。”后半句为了活跃气氛,还特地换成了陕地方言。 祝又樘终于开了口。 “听不懂。” 蒋令仪的笑意彻底僵在脸上。 她默然了片刻之后,却是自袖中取出了一只精巧的白玉瓶来。 这是她在私塾里见到祝又樘之后,便让丫鬟赶忙去取的。 “殿下,这是治烧伤烫伤的药膏。” 她低着头,将药瓶轻轻推到祝又樘面前。 祝又樘眉心动了动,却仍未转过头看她,只盯着那药瓶,有些讶然地问道:“可是张家三姑娘劳你从中转交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2 说人坏话的殿下 当日他被火把烫到后背的事情,似乎只有小皇后一人知晓。 只是这种事情,让王守仁来做便罢了,又何须让外人掺和进来。 不过姑娘家做点儿什么总不愿让男孩子知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他今日还是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小皇后,有些人,可断然信不得。 太子殿下转瞬间想了许多。 蒋令仪则是当真笑不出来了。 “如果臣女说不是呢”她尽量轻松自然地说道:“那日在关雎园内,臣女恰巧瞧见殿下为火把所烫” 她倒也想顺着祝又樘的话说一句“是”,可她好端端地为何要将这好事推到张眉寿身上去她辛辛苦苦找机会,为得可不是给她人做嫁衣。 祝又樘哑然了一瞬。 原是自作多情了。 “已然痊愈了。”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蒋令仪:“” 她从未见过这般难聊之人。 如果她方才说是张眉寿让她转交的呢在她说是自己送的之前,他怎也不提痊愈之事 她突然有些后悔没借上张眉寿的名号。 若知如此,给他人做嫁衣便也做了,总比将天聊死来得好一些。 “殿下” 她还要再开口时,却见祝又樘已然站了起来。 看来这戏是听不成了。 蒋令仪也跟着站起身,欲跟上去时,却见清羽正冷冷地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看待贼人一般,她一时心中畏惧又尴尬,唯有讪讪地站在原处。 张眉寿一直等到徐婉兮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才离开徐婉兮的院子。 此时,戏早已唱完了,一干公子姑娘们大多已各自回家,唯独祝又樘被徐永宁留到了最后,缠着问一些投壶上的技巧经验。 今日一输,他倒没有恼羞成怒,而是诚心请教了起来。 祝又樘离开定国公府前,对王守仁说了一句:“徐二公子倒不似传言中那般无半点可取之处。” 单看心性,倒还算端正的。 只是后来越走越歪,承袭了爵位之后一事无成且罢,还妻妾成群不成体统,却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嚣张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嚣张,吃软不吃硬的人,通常并无坏心肠。”虽知徐永宁看自己不顺眼,然王守仁评价起他来仍旧中肯。 此时,王家有下人寻了过来,与王守仁低声耳语了一句。 王守仁眼睛一亮。 他转而看向祝又樘,笑着说道:“是小人家中来了客人,家父特地催小人回家公子午后既要上骑射课,想来也无需作陪了吧” 祝又樘点了点头。 “且去罢。” 王守仁朝他揖了一礼,便喜形于色地带着仆人离去了。 刚从定国公府内出来的张眉寿恰巧见着了这一幕。 她脚下一缩,下意识地便往回退了一步,待回过神来之际,已将身形掩在了定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后。 她低头盯着自己这双没出息的脚。 她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反应,然这种心情竟似在私塾外见到了夫子时,想也不想就要躲避的感觉有些相似。 由此可见,她潜意识中总还是有些敬畏他的,尤其是确定了他也是重生的之后皇权带来的淫威当真旷日持久,是无法轻易抹去的。 张眉寿正哀叹着,那边却听阿荔疑惑地说道:“姑娘,您怎么不走了” 这声音清脆洪亮,张眉寿听得头皮一紧。 果不其然,她便听着了一声男孩子的笑声。 “张家三姑娘躲在那里做什么我有那般凶煞吗”他显是看穿了她躲藏的心思,且不留情面地当场戳破,语气中的笑意仿佛是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确实有趣,昔日娇蛮起来连他都要让着的皇后,难得有这般怕人的时候。 这是那日掐完了他的脸之后,回过神来知道怕了 眼下张眉寿只得走了出来。 既是明面上已得知了他的身份,此时没有旁人,礼数还是要有的。 又知他不愿泄露身份,便只是微微一福。 阿荔有些意外。 她认得这位小郎君。 她尚且不知祝又樘的真实身份,只知曾见过祝又樘两次头一回是姑娘在酒楼外当面打听人家姓名未果;第二遭便是将棉花买回来的那一日,曾在棉花胡同中见过一面。 故而,在阿荔印象中,对面前的小少年只有一个印象:“姑娘曾一眼看中的俊朗小郎君”。 她眼瞧着那“俊朗小郎君”朝着自家姑娘走了过来。 姑娘才七岁稚龄,这又是在定国公府大门外,远是无需避讳的。 阿荔悄悄退到了一旁去。 自幼相识,两小无猜什么的戏折子里,她最爱听这一路了 张眉寿一头雾水地看着阿荔一脸窃喜的猥琐模样。 又见祝又樘已在离她五步远的距离处站定了,倒算守礼,此番应是不会再来掐她的脸了,张眉寿才开口道:“不知公子有何事” “那日在狮口之下,我救了张家姑娘,姑娘怎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祝又樘似笑非笑地问道。 张眉寿怔然了。 这分明是大人想逗弄小孩子的语气都是从大人过来的,她焉能不清楚 重活一回,还真是为老不尊啊 她心中不齿,却也顺从地道谢,表面看来还算真诚。 心中却道:那日尚不知是谁救了谁来着 祝又樘点点头,坦然受下这一谢。 他正要开口再讨个“谢礼”逗一逗小皇后时,却忽听得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 “公子。” 蒋令仪远远朝着祝又樘行了一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张眉寿。 祝又樘看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低声与张眉寿说了一句话。 “此人不可相交,理应疏远一些来得妥当。” 说罢,便自顾带着清羽转身离去了。 张眉寿尚有些无法回神。 她自然知道蒋令仪是不可相交的,可祝又樘上一世竟也对蒋令仪的真面目心知肚明吗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女子间才能看透的隐晦手段,男人们在这上头统统都是眼瞎的 既如此,那么他知道蒋令仪爱慕他的心思吗 蒋令仪见祝又樘离去,虽是无可奈何,却断也没有追上前的道理。 她朝着张眉寿走了过来。 “不知殿下与张妹妹说了些什么”蒋令仪小声地向张眉寿问道,语气和善。 张眉寿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说了些蒋姑娘的坏话。” 她丢下这句话,便唤了阿荔,离开了此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3 养了外室 蒋令仪脸上的神情经过短暂的凝固之后,陡然崩塌了。 她一张脸涨红起来,半是不信半是羞恼地看着张眉寿。 殿下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光风霁月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说她的坏话 真要挑拨她与殿下,要与她耍心机,却也该委婉一些,隐藏得稍微高明一些才是,焉能上来便说出如此浅薄无知的谎话 且这谎话却偏偏让她难堪又尴尬,将她原准备好要说的话,全都打乱了 这天下这天下怎会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蠢人 看着张眉寿渐渐消失的背影,蒋令仪气得咬牙切齿。 回张家的路上,张眉寿想着上一世蒋令仪的种种行径,心底恶寒不止。 既已嫁作他人妇,若是爱慕之心无法休止,也当藏得死死地才好,可蒋令仪在嫁给了四皇子祝又沅之后,依旧贼心不死甚至为了离间她与祝又樘的“仅守一人的琴瑟和鸣”,竟不惜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下死手。 她也是在将蒋令仪的儿子祝扶上了帝位之后,方才知道,原来当年祝又樘那“野孩子”的真正死因,实则是为蒋令仪所害 她后来亲手将蒋令仪给捂死,不单是看够了她那幅小人得志的嘴脸,和有事无事人前便要嘤嘤两句的虚伪劲儿,也是替那可怜的野孩子报了仇。 虽不是她所生,又给她添了一辈子的堵,却到底喊了她数年母后,她虽心有隔阂,面上冷淡,内心却也一直记得孩子可爱天真的模样。 便是那样纯真的孩童,也能下得去手的,说是毒蝎心肠绝不为过。 思及这些往事,张眉寿再怎么瞧眼下蒋令仪看待祝又樘时满眼钦慕的模样,也觉不出半分情愫懵懂的美好来。 若不然怎么能说是孽缘呢 张眉寿按下此事不再多想,待她回到愉院之时,定国公府里已有人将定国公夫人的那盆魏紫送了过来。 阿豆大致听定国公府里的下人言明了内情,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曾是张眉寿的贴身丫鬟,对张眉寿养什么死什么的可怕之处,要比阿荔更加清楚。 现如今定国公夫人这盆花且是半死不活,只怕在姑娘手下养一养,不出两日就要呜呼哀哉了。 一见着张眉寿回来,阿豆便提议道:“三姑娘,这是盆什么花不然告知了二太太,让太太另寻一株回来” 已是做好了姑娘必定将花养死,再赔定国公夫人一株的准备。 “你怕不知,这盆花叫做什么魏紫,是牡丹中的极品,可不是简单易寻的若不然,定国公夫人也不会那般看重了。”阿荔悄悄地跟阿豆说道:“赔花是赔不了的,赔罪时要送的礼倒是可以先让二太太备好” 阿豆不由张大了嘴巴。 那边,张眉寿没管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已挽起了衣袖,弯身察看着花株的情况。 她按了按土壤,湿度适宜牡丹最怕水淹,国公府里的花匠想必也不会犯这低等的错误。 观其枝叶,叶片虽发黄却并不小,花朵色艳,也不似光照不足。 张眉寿抓了一把盆中半干的土壤,对着光亮处仔细观详了一会儿。 这土壤的颜色似乎有些偏深,但若不细看,并不易发现。 且盆中的土壤并非皆是深色,细观之下,可见颜色不匀。 她上一世在宫中百无聊赖,最爱伺弄花草,摆弄了几十年,又皆是些习性各异的奇花异草,自然深知看似不起眼的小原因,兴许便能毁掉一盆精心对待的花株。 土壤颜色有异,十之是花肥施多了。 若是如此,倒不难解决。 “提一桶水来。”张眉寿吩咐丫鬟:“再去找些菜种子过来。” 阿荔与阿豆互看一眼。 “姑娘,好端端地,种什么菜啊”阿荔问。 “什么菜都成,只要是发芽快的。” 阿荔:“” 罢了,姑娘说什么她照做便是了。 阿豆去寻菜种,阿荔则吩咐了仆妇提了一大桶水过来。 两三日后,张眉寿却觉察出了不对劲。 菜种已经发芽了,可芽儿不绿反黄,芽茎也透着细萎。 这根本不像是花肥施多了 这盆里的土有问题。 连菜都养不活,何况是娇气挑剔的魏紫 再看牡丹花株,相较前几日显然更是萎靡了几分。 阿荔与阿豆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是半点不意外。 偏偏自家姑娘取了小花铲过来,又让她们搬了新的花盆子,还要去刨新土,一问竟是要换盆竟是越玩越过火,真把自己当经验老练的花匠了 算了算了,反正也救不活了。 张眉寿花了整整一时辰,方才将花株移植好。 整个过程她极小心,唯恐伤了根系。将花株移到新盆中也有诸多讲究,从土壤的调配,到花根埋得深了浅了都会有影响。 她就着水桶里的凉水净了手,直起腰来,与阿荔吩咐道:“每日晨早、黄昏时分,将花盆搬出来晒太阳,其余时辰,皆搬去廊下阴凉通风处。切记不可淋了雨。” 阿荔假笑着应下来。 自家的姑娘,即便是胡闹,可除了宠着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眉寿回到房中,又拿胰子仔细洗了手。 此时,棉花过来了。 想到自己之前交待他办的事情,张眉寿忙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棉花便将自己所见大致说了一遍。 从张彦近来几日几时出门去翰林院,再到几时下值,再到他下值之后都去了哪些地方,棉花都一清二楚。 “这四日里,大老爷有两日都去了同一个地方。”棉花将真正想说的话放到了最后,“三姑娘,大老爷在外面养外室了。”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且说得十分笃定。 阿荔满面愕然鄙夷。 张眉寿却隐隐兴奋起来。 她要找的人兴许便是这个 她就知道十有能查到。 “快说说,你是如何肯定大伯养了外室的”张眉寿追问道。 棉花顿了一瞬。 三姑娘这幅兴致盎然的模样,仿佛在茶楼里听书一般,此时或许应当给她摆上一碟花子儿花生,并一壶龙井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4 大胆的猜测(爱猫乐园3和氏璧加更) “姑娘,我自幼混迹市井,那女子是不是被偷偷养着的外室,我自然能分辨清楚。” 总不能将大老爷进了那院子,两扇大门一关,便同那女子抱在一起,待进了屋子,直接就脱衣与那女子互啃的情形说给姑娘听吧 张眉寿默默心领神会,接着问道:“那女子长什么模样大约什么年纪可是独居” “长相颇好。”棉花诚然道:“瞧上去像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却非独居,身边还有一个岁的男孩子。” 阿荔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七八岁的男孩子 要么大老爷是勾搭上哪家的寡妇了;要么就是与那外室早已来往多年,而与那外室所生的儿子竟有可能比二少爷还要年长 这个消息过于劲爆,阿荔深深地震惊了。 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大老爷还要不要活了 上一世早已知晓的事情,张眉寿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情。 从那女子和孩子的年纪上来看,大约已是不离十了想来这女子应当就是后来被大伯娶进门做续弦的“江氏”了。 祝又樘登基之后,听取了谢迁的进言,为开化民风,一度鼓励寡妇再嫁。 恰巧在那时,她的大伯娘柳氏“病死了”,随后大伯张彦就迎娶了“寡妇江氏”进门,江氏还带了个已经年近双十的儿子做陪嫁。 说是寡妇再嫁,儿子是别人的,可张眉寿怎么瞧江氏那儿子怎么像她大伯 且那江氏,说是出身书香门第,但从规矩到做派,全无半点书香气。 彼时年已四十岁的人了,还半点不沉稳,矫作弄姿,老太太说她两句她当众便能大哭一场 那时已经步入古稀之年的老太太曾气得骂道究竟哪家的书香门第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来还不快站出来,好将这样的女儿拖回去打死了了事 恰巧那时江家举家迁离了京城,倒真像是没眼看这个嫁出去的“女儿”。 这些话,本被当作笑话一般传入张眉寿的耳朵里,可张眉寿越想越不对劲。 祖母那话分明有着深意的。 所以,她一度怀疑什么寡妇继子,什么出身书香,都只不过是大伯给自己扯来的遮羞布而已。 但彼时她已贵为皇后,不愿娘家闹出丑闻来。且祖母都只忍着不发,顾及家中颜面,她自然也没有理由深究大房的家事。 可这一回,她却是非查清楚不可了。 那日,自她从张秋池那里得来了大伯娘柳氏极有可能与当年苗姨娘和父亲邂逅之事有关的猜疑之后,再忆及柳氏的前世之事时,不禁就想到了许多可疑之处。 上一世,祖母大办六十六岁大寿,她难得也出宫亲自回了一趟张家。 宴席罢,祖母留她在松鹤堂说话,大伯娘柳氏也在,她还记得那日柳氏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似得哭着与她赔不是,说当年张眉妍与邓誉之事她也是稀里糊涂,全是邓太太的意思,她做大伯娘的也十分后悔。 当然后悔了只因祝又樘登基之后,同属继晓一党的邓常恩已被夺了职,张眉妍从官家少奶奶一落千丈,跌进了尘埃里。 柳氏说来说去,字里行间都在替张眉妍叫苦,隐晦地求着扶邓家一把。 祖母当场发了怒,斥责了柳氏不知轻重,不分黑白。 柳氏正讪讪时,吃得半醉的张彦忽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往柳氏身上踹了一脚。 还大骂她“红杏出墙”、“将这贱妇浸猪笼”当时张彦气得神智全无,却又似乎无法将话当众说明,难堪又羞愤。 老太太使人拦住了他,屏退了不相干的下人,质问他发什么疯。 他却一个劲儿地冷笑,说什么“终于明白了”、“这贱妇嫁进我张家根本是别有所图”以及“我张彦当真窝囊得不成样子了”诸如此类的怪话。 他说了许许多多,柳氏反驳之下透着心虚,驳着驳着就只会哭着喊冤了。 时隔久远,张眉寿只大致记得这些。 但这件事没过多久,柳氏便病死了。 很快,那江氏就进了张家的门。 张眉寿上一世就觉得太过巧合,这一回换了立场去看待大房一家,便更觉得透着异样。 大伯娘若不是病死那么简单,一定是跟那日大伯的大闹有着必然的联系。 而大伯不可能凭空那般闹,一定是从什么人哪里得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如果没有好处的话,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若谈好处,大伯娘死后受益最大的,似乎就是一直被养在外面、连名分都没有的江氏了。 会是江氏污蔑大伯娘吗 若是污蔑,大伯娘至少还有为自己辩驳的余地,且她身后还有柳家,怎也不至于落到好生生的一个人忽然病死之后连娘家人都不曾过问的下场。 所以,她可能真的做了什么让人抓住了把柄的丑事 但这些只是张眉寿的猜测而已,未必一定是事实。 然而纵观大伯娘的一生,唯独此事最为蹊跷,这就不得不让她格外留意了。 况且,她之所以将苗姨娘之事与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实则是内心有了一个荒唐大胆的猜测 她跟张秋池都想不通若大伯娘当年当真插手了苗姨娘与父亲之事,那她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若以此来结合上一世大伯气愤至极之下说出的那些话 红杏出墙、浸猪笼 却又丝毫不愿提及怎么个红杏出墙,不是有句话要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吗 会不会是对方的身份让大伯格外难堪,以致于他根本说不出口 两相结合之下,张眉寿便有了那样的猜测。 可她是相信父亲的 所以,她必须要先查明这些纠葛。 而首要之急,她须得弄清楚那位“江氏”的真实身份。 “会画人像吗”张眉寿问棉花。 棉花点头。 他自幼跟着戏班子四处闯荡,所学既广且杂。 “那你回头将那女子的样貌描来给我,尽量画得真一些。” 棉花答应下来。 次日,张眉寿从私塾回来之后,便带着阿荔和棉花所给的画像,乘坐马车出了门。 她要去见一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5 已经死了 马车停在正觉寺胡同口。 阿荔先行下车去与两名妇人打听了一番,将打听来的消息禀给了车内的张眉寿。 张眉寿下了马车。 主仆二人一直往胡同深处走,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阿荔上前叩门。 片刻后,便有一名身穿雪青色褙子的年轻妇人将门从里面打开了来。 “你们是” 年轻的妇人开口询问,语气疑惑,却也客气温和。 “敢问此处可是客嬷嬷家”阿荔不答反问。 年轻的妇人不假思索地点头,脸上笑意更盛了几分:“那正是我家婆母,眼下便在家中二位请进吧。” 常有富贵人家派人来寻婆婆前去教导礼仪,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故而也不再多问张眉寿二人的身份,只引了她们进去。 只是有些疑惑怎除了丫鬟之外,还有位主子姑娘也亲自过来了这倒是少见的。 天气燥热,客嬷嬷原本正卷起袖子,躺在藤椅中摇着蒲扇,隐约闻得有客来,立即精神一振,起身整衣敛容。又赶忙将一应茶具摆好,端正地坐在椅上,做出品茶的姿态来。 年轻的妇人先进来通传,待得了客嬷嬷的准允之后,再请张眉寿和阿荔进去。 张眉寿无声笑了笑,心道这规矩倒也做得齐全。 院子不大不小,收拾得干净利落,又种花养鱼,确实清净雅致。 她带着阿荔走进房中,朝着客嬷嬷的方向微微一福。 “客嬷嬷,有些时日未见了,不知嬷嬷可还记得我” 刚转过头的客嬷嬷闻得这道声音已是心生不妙,待再看清了张眉寿的面容之时,更是头皮一麻。 这不是那个反过来“教导”了她一番规矩,将银子讨了回去,还倒过来威胁她的张家姑娘吗 是谁将她放进来的 见自家婆婆忽然拿怪罪的眼神看向自己,年轻妇人满心不解。 “今日如此燥热,嬷嬷竟还在房内品茶,真是好雅兴。” “俗话说得好,心静自然凉,心性浮动自然燥热。”客嬷嬷勉强端出架势来。 张眉寿笑着看了一眼她脚边的大蒲扇,倒也没有戳破,只说道:“今日前来,是想与嬷嬷打听一件事情。” 客嬷嬷心中不愿与这个仿佛总能一眼将她看穿的小姑娘多接触,可奈何对方主动找上了门来,也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情绪,挥手屏退了自家儿媳。 “姑娘问问看吧。”她不冷不热地说道。 张眉寿全然不介意她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道:“武清县上的江家,客嬷嬷可有耳闻” “早些年倒去过。” 这话的意思便是曾教过江家女儿规矩了。 张眉寿喜出望外,当即让阿荔取了画像出来:“那请嬷嬷瞧瞧,这画像中的人,可是江家老太爷的幺女” 江氏上辈子顶着的便是这个身份。 客嬷嬷本还有些疑惑她为何会问起这个,可待看清了那纸上所画,却是皱紧了眉头。 “可是时日久远,嬷嬷记不得了”张眉寿问。 “即便是我昨日才见过,怕也分辨不出来。”客嬷嬷语气讽刺地说道。 张眉寿听得莫名其妙。 客嬷嬷已将画像翻了过来,面向她,反问道:“姑娘自个儿能瞧出来这画得是什么东西不能可别再闲来无事,无端耍弄老身了” 张眉寿哑然了一瞬。 画上拿毛笔勾勒出简单的人物轮廓,却也过于简单,头是圆圈,眼睛是圆圈,嘴巴也是圆圈,鼻孔则是更小些的两个圆圈 张眉寿不由想到了昨晚她问棉花是否会画人像之时,他答得毫不犹豫的模样。 “嬷嬷误会了,想来是拿错了”张眉寿默默将画像接了回来,一边卷好,一边道:“待回去之后取了对的来,再与嬷嬷相询。” 客嬷嬷皱着眉看着她。 “姑娘打听江家幺女作何据我所知,她去年已经过世了。” 特地跑来跟她打听一个死人做什么 这小姑娘还真是越看越怪异 张眉寿听得惊讶无比。 “还请嬷嬷与我细说说。” 客嬷嬷看出了她的惊讶,心底有了算计,才徐徐说道:“江家老太爷统共有四女,唯独这个幺女是庶出,我倒也曾教导过她礼仪,那本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偏偏固执得要命她不顾家中反对,以死相挟,非要嫁给一位死了原配的教书先生做续弦。 她家中拗不过她,虽是允了,却碍于颜面,并非大肆操办嫁女之事,她嫁给那教书先生没几年,那男人便得了重病死去了。 之后她一直寡居,也没半个孩子,亲生的姨娘也没了,江家只当她是个外人,偶尔接济罢了,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据说在家中死了数日,尸身都发臭了,才被人发现。江家老太爷始终视她如家门之辱,就连丧事都没如何操办,草草埋了而已” 张眉寿越听越觉得巧合。 如此说来,这位江家庶出的幺女从嫁人到过世,江家都极尽低调,唯恐跌了家门颜面。 如客嬷嬷这般消息灵通又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江家幺女已经过世了。 那么顶着她的身份嫁给大伯的“江氏”究竟是谁 怪不得祖母会说“哪家的书香门第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只怕是暗下早已查明了“江氏”的身份是假 “我只跟姑娘说一说而已,姑娘可别让我得罪了江家人。”客嬷嬷道。 “嬷嬷过一过嘴瘾,我过一过耳瘾,听过即忘了。” 她查得是上一世的事情,眼下离“江氏”冒用身份嫁入张家还有十余年呢,她只为证实猜测而已,断没有说出去的必要。 “我过得什么嘴瘾冒险罢了。”客嬷嬷抬了抬眼皮子,拿手指叩着茶几。 张眉寿会意,命阿荔取出了一只银锭子。 客嬷嬷看着被放在茶几上的银子,有些讶异于这小姑娘的出手大方。 但旋即她就明白了。 “姑娘不单是要打听江家幺女的消息那般简单吧” 她将话问出去,旋即又觉得自己跟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做交易、又拿面对大人时的那套想法去看待她,倒像是脑子不清醒似得 可偏偏那女孩子半点没让她“失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6 气死我才甘心 “确实还有另一件事情要托付嬷嬷去做。”张眉寿取出了一张字条来,交到客嬷嬷手中。 客嬷嬷接过,颇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不,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知道嬷嬷消息灵通,人脉又广,所以想让嬷嬷帮着暗下打听打听,住在这里的那名女子,是什么来历。” 如客嬷嬷这般常年出入大户人家的教养嬷嬷,与京城各大人牙子、甚至是贩卖脂粉首饰、香料绸缎的铺子必然都有着来往,这消息网自然够广。 客嬷嬷犹豫了一瞬,银锭子到底还是打败了内心的怪异感。 只是打探一个女子的来历而已,又非是杀人放火,也不会与人树敌,这样好赚的银子,傻子才不要。 “嬷嬷可记住这上面写着的住址了”张眉寿看着她手边的字条问道。 客嬷嬷又扫了一眼,点点头。 张眉寿便将字条收了回来,递给阿荔收好。 客嬷嬷默然了一瞬。 瞧瞧这股子谨慎劲儿,她还能说什么。 张眉寿回到张家之后,日头已经偏西。 苍鹿忽然来寻她,一同往王家去。 路上,苍鹿与她说道:“伯安这两日闭门不出,哪儿也不肯去,与太子伴读的挑子也撂了,王大人只有称他病了,暂时搪塞着” “为何啊”张眉寿不解地问道:“这是耍得什么脾气” 可伯安哥虽自幼与其他孩子不同,想法做事不拘一格,却从来不是爱耍脾气的人。 苍鹿摇着头说道:“王太太急坏了,本让人去请了你的,你不在家,我便独自去瞧了瞧,可问了他也不肯说。” 张眉寿眼珠子转了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近日王家可是来客人了” “客人我倒不知”苍鹿想了想,答道:“可伯安的师父曾在王家小住过两日,前日里已经离去了。” 王守仁的师父人称无名僧人,王守仁便是在被他抚了头顶之后,方才得以开口讲话的。 张眉寿听到此处,已经了然了。 前世也有这么一遭她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二人来到王家之后,被下人引着去了王守仁的院子里。 王太太刚从儿子的院子里出来,恰巧遇到二人,弯下身先是摸了摸张眉寿的头,才满脸哀愁地说道:“我是最不擅哄人的,哄了这两日也哄不好,早已动了将他吊起来打一顿的念头了你们来得正好,孩子间兴许有话说,若能撬开他的嘴,回头我给你们买粽子糖吃。” 苍鹿和张眉寿齐齐点头。 王太太笑了笑,目送着两个小人儿进了房间,才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张眉寿一进了屋子,转到内间,就瞧见王守仁坐在椅里,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满面闷闷不乐的模样。 “你们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与以往截然不同。 张眉寿和苍鹿一左一右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 “再不来,你怕是要发霉了。”苍鹿说道:“你究竟有什么话是不能与我和蓁蓁说的咱们之间的交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才不是”王守仁叹气道:“不是不愿说,而是说不得。你们且不必管我,让我兀自消沉吧” 说着,便将头脸埋在了手臂里。 苍鹿轻轻咳了一声,暗示张眉寿。 张眉寿拍了拍王守仁的背,轻声说道:“生死离别聚散乃常事,且你师父乃得道高僧,已是修成正果,做神仙去了这是好事,你理应高兴才是。” 王守仁顿时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苍鹿满脸茫然。 他怎么听不懂蓁蓁在说什么 “蓁蓁,你是如何知道的”王守仁诧异地问。 他师父即将圆寂,乃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他一直守口如瓶的 “你师父与我托梦了。”张眉寿小声地说道。 “当真”王守仁有些怔怔地问道,却并非疑问,已是信了。 若非师父托梦,蓁蓁岂会得知此事。 “那师父他现下如何了” “已经羽化成仙。”张眉寿煞有其事地说道。 “那是道家的说法”王守仁提醒她。 “总之便是成佛了。” “那他成了哪一路佛” “你师父他善根深厚,已修成佛祖座下弟子。”张眉寿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慌。 全当是对无名大师的美好祝愿了 王守仁闻言欣喜之余,又觉得伤感:“我便知道师父必能成佛的他自认也是十拿九稳,若不然也不会走得那般高兴了。” 师父走时,嘴里的佛语连哼带唱,全无半点伤怀,唯独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难受了许久。 但如今听到师父已经得偿所愿,他也就放心了。 放心之余,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五味杂陈的情绪翻涌而上,王守仁瘪着嘴巴,眨巴了两下眼睛,竟有眼泪淌了出来。 但他努力瘪着嘴,坚决不哭出声来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张眉寿瞧得好笑,拿手去接他的眼泪,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她的手心里。 见她竟脑子有病一般玩起了自己的眼泪,王守仁愤愤又尴尬地移开脸,她的手却紧跟去又去接。 苍鹿则干脆拿手肘撑在桌上,以手支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点点头,无声观摩感受着他流泪的模样。 一个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瞧”,一个接自己的眼泪这还让人怎么哭 王守仁仰面望着房顶,半是气,半是羞恼,终于哭出了声音来。 “呜呜呜呜,你们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张眉寿和苍鹿离开王家时,天色已经大暗。 苍鹿压低了声音问:“蓁蓁,无名大师真的给你托梦了” “嗯” 横竖除了硬着头皮承认之外,她也找不到其它理由来解释了。 “我觉得托梦未必准呢。”苍鹿说道:“我常常梦见有神仙治好了我的眼睛。” “不过,但愿无名大师真的能成佛吧。” 他的语气很平常,甚至觉得有趣,末了还不忘祝愿别人。 张眉寿却听得心底发涩。 “阿鹿,明日你陪我出一趟城吧。”她忽然说道。 苍鹿先点头答应下来,才问她要去做什么。 “先不与你说。” “好。”苍鹿笑着点头,也不多问。 二人出了王家,就此带着下人各回各家。 张眉寿近了张家,却瞧见了一名郎中从家中的角门里被悄悄地送了出来,颇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7 “吾家有女初长成” 家里谁传了大夫且这般遮遮掩掩。 张眉寿心中疑惑,加快了脚步朝着角门的方向而去,欲看清那送郎中出来的是下人她是否认得。 然而此时,她又听得正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举目去看,竟又有一名背着药箱显是郎中模样的人刚从院内走出来。 “周郎中慢走。”送人的一名样貌普通的二等丫鬟,张眉寿一时想不起是哪个房里的。 只是这一前一后两位郎中被送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病倒了一片,一位郎中诊看不过来似得 张眉寿直接带着阿荔去了海棠居。 如今是母亲管家,家中的大小事她必然多少都知道些。 然而她一进屋,便听到了一阵咳嗽声。 “蓁蓁来了。”宋氏的声音略有些咳后的沙哑,她拿帕子掩着口,吩咐芳菊将房内的窗户打开。 “我这两日有些伤风咳嗽,别再过了病气儿给你。”宋氏对女儿说道。 张眉寿这才知母亲病了,忙问她是否请郎中看过了。 “已是看罢了。”宋氏低声说道:“只是小病而已,你也不必与他人说如今大房与那大管家一直找机会拿我的错处呢,要让他们知道我病下了,指不定又得去老太太跟前借机发挥。” 柳氏一直想将管家权夺回去,那处处阳奉阴违的大管家张福,便是柳氏的耳目。 张眉寿听到这里,便知道那被送角门送出去的郎中必是海棠居请来给宋氏看病的了。 “母亲最近可是太操劳了”张眉寿小声劝说道:“起初母亲管家是为打发时间而已,真将身体拖垮了可不值当。” 若是如此,她宁可母亲不要这劳什子管家权。 “有你三婶处处帮我,算不上劳累。”宋氏摇着头:“管家不管家我本不在意,可有些人若想趁着你父亲不在家便拿捏咱们,我是断然不允的” 她看不上什么管家权,但除非是她自己不要,而绝不能是窝窝囊囊地被人夺了去。 尤其是如今丈夫不在家中,她更得拿出二太太的架势来。 想到此处,宋氏眼中又浮现一抹担忧的神色。 “母亲可是放心不下父亲”张眉寿轻声问道。 宋氏叹了口气,心道还是女儿细心熨帖。 她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垂髻,勉强笑道:“你父亲是朝廷派去历事的监生,吃住都在衙门里,我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再者说,朝廷已经下旨命各地州府调拨了米粮前去赈灾,想必局面是稳得住的” 只是不知送出的家书他可收到了 张眉寿知道母亲是不想自己跟着担心,才会说得这般轻松。 单看她眼底一片青黑,便知近日来没能睡过好觉。 但母亲如今秉承着“为母则刚”的想法,她也不愿戳破,虽心中也有些不安,可心知天灾非人为能干涉控制的,提醒父亲的信也已然送去了,如今只能静候消息。 张眉寿暂时按下此事,另又问道:“方才我从王家回来之时,瞧见有两位郎中被送出去,母亲请了一位,不知另一位是谁请去的” 宋氏听得微怔。 “倒不曾听说家中有谁身子不适。” 她正要着赵姑姑去打听之时,却听得丫鬟来禀,说是张老太太请宋氏去一趟松鹤堂。 “这么晚了,老太太可言明了是为何事”宋氏问。 “老太太本没提,但传话的青桔姐姐提了一嘴说是好像大老爷跟大太太带着二公子找了过去,不单是二太太,连三太太也被请去了。” “左右抓不到我的错处,看来是急得坐不住了。”宋氏冷笑着说道。 张眉寿看向宋氏,竟未从她略显憔悴的脸上看到半丝意外的神情,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张眉寿略微有些怔忡。 母亲好像当真变了许多。 以往听赵姑姑说,母亲自幼便极有主意,待到了议亲的年纪时,已能独当一面了赵姑姑还说,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磋磨着,母亲比之姨母也是不差的。 但姨母的性子并非全是天生,也少不了经历了磨难之后的蜕变,所以赵姑姑这话兴许有些夸大其词了。 可宋家的女儿,确实自幼个顶个儿的能干,没有哪个是棉花做的。 这句话,是舅舅曾说过的。 张眉寿想了想,也是认同的哪怕母亲这些年来同父亲揪揪扯扯,满脑子装着情爱,满肚子盛着疑心,可她从来不是柔弱无用之辈,真换作柔弱的女子,哪儿来的力气在这条死胡同里苦苦支撑这些年 这般势必要将自己、将敌人都统统磨死的韧性,也非寻常人能比的 现如今母亲脑子里水应是哭尽了,倒干了,从死胡同里钻了出来,倒真也找回了几分赵姑姑口中那独当一面的风范。 张眉寿跟着宋氏一路往松鹤堂去,眼瞧着母亲稳得不行的模样,不由暗暗点头,点头罢,又觉得怪异喂,她内心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得是什么鬼魅般的感受啊 母女二人来到松鹤堂时,除了大房夫妇和张义龄之外,三太太纪氏也已到了。 张老太太无奈的面孔上有着三分麻木。 家里糟心事实在太多,她这一刻竟隐约有些羡慕疯疯癫癫不用理事的老头子。 宋氏来时特意施了脂粉,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很好。 柳氏瞧见便觉得扎眼,出言讥讽道:“如今二弟不在家中,大晚上的二弟妹还这般花枝招展,不知是要给谁看” 这语气已经堪称阴阳怪气了。 张眉寿隐约记得,上一世的印象当中,大伯娘一直都是极沉稳的性子,待人向来都是笑吟吟的,乃是精明能干的大房太太风范。 如今一步步变成这样,可见人一旦处处不顺,性情也会随之改变,道行不深者,狐狸尾巴便藏不住了。 顺境与逆境,会使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脸孔。 “大嫂如今已不管家了,怎么处处都要插手多嘴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宋氏不顾柳氏难看的脸色,径直向张老太太行礼,问道:“不知母亲唤媳妇前来,有什么吩咐” 张老太太已懒得自己开口,冷冷地看向大房夫妇:“你们且自己说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8 在女儿面前扬眉吐气了 柳氏和张彦俱是暗暗咬牙。 平日里他们有错,老太太态度不佳也就罢了。可今日他们乃是受害的一方,怎么老太太还是这幅训贼般的脸色 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张彦脸色阴沉地捅了捅柳氏,示意她来说。 柳氏便将先前已经对张老太太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先是说从张义龄今日喝的鸡汤里验出了一味叫做“毕根”的药 “这几日义龄一直精神不佳,我起初只当他是中了暑气,才传了郎中给他看诊,可郎中却说是饮食出了问题,验了还未来得及撤下的晚食,果真从那鸡汤里发现了端倪” 柳氏一脸的后怕与愤怒:“那郎中说了,这药虽不至于害人性命,可时日久了,却会使人心智退化,变得痴痴傻傻” 阿荔听得啧舌。 二公子,竟还用得着这味药来害吗 “二弟妹,如今是你管着家,厨房里也都换上了你的人,可为何偏偏只有义龄的饭食里出了这般天大的差池若说这不是你蓄意报复,我是一万个不信”柳氏说着,竟哭了起来:“你若有气,只管冲着我来便罢了,怎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义龄如今才多大你这般害他,与诛心何异啊” “大嫂如今倒知道对孩子下手是万万不该的了。”宋氏淡淡地说道。 宋氏半点不急不慌,眼中竟俨然一派看戏的模样,让柳氏心底一紧。 这根本不像宋氏。 如今没有张峦在她身边,按理来说,她早该急得红着眼与她争辩才是。 “过往大嫂做得那些缺德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嫂方才说,我若有气,只管冲着你来此话可是当真”宋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我确是有气的,就是不知大嫂是甘愿将脸伸过来给我打个痛快还是跪在这儿与我磕头认错呢” 这话一出,直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即便是张老太太,也不禁抬起麻木的眼皮子惊讶地看向二儿媳。 二儿媳如今身上的利刺儿想必是从二儿子身上拔出来了,改扎旁人了。 柳氏的脸色一阵红白交加,难看尴尬到了极点。 “二弟妹休要混淆视听你这般暗害义龄,心肠歹毒,我今日作为长兄,即便是将你逐出家门,二弟他回来也不敢说什么”他试图拿这狠话来吓一吓宋氏,灭了她的气焰。 宋氏只是冷笑。 说她丈夫回来也不敢说什么 试试到时能不能将你这胡言乱语的狗嘴给撕了 “大哥好大的口气,却不知连证据都没有的事情,你要如何将我逐出家门这个家,又何时由大哥做主了” “证据这鸡汤就在这儿,你还要什么证据”张彦红着脸指向一旁几案上的汤碗。 “这能证明得了什么又不是刚从厨房端出来的。”三太太纪氏干笑着说道。 张彦狠狠地瞪向她:“好啊,我看你们三房也不干净,想必是早已二房勾结了” 那边柳氏又说道:“自二弟妹与三弟妹管家之后,不单是我们大房的日用分例被暗暗克扣,最可怜的还要数妍儿那丫头,使人去中馈取东西,十次有八次是要不来的,尤其是那纸墨笔砚一应之物,非但空手而归,还要被管着中馈的丫头说什么姑娘家学这些何用不过费纸罢了 老太太,您听听这是什么话若非是我发现妍儿使人出府采买纸墨,我怕也要蒙在鼓里的” 她这是抓住了张老太太鼓励家中小辈多读书的要害。 张老太太脸色阴晴不定地看向宋氏。 曾经看似精明大度的大儿媳如今已经暴露的面目全非了,而曾经的磨人精二儿媳到底能不能做出公报私仇的事情来,她真的不确定。 人与人之间早已没有信任了。 见宋氏一时不说话,替补选手张眉寿以为母亲需要支援,刚欲开口时,却见母亲朝自己轻轻摇了头,眼神中含着制止。 咳,她今晚是决意要在女儿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但真辩驳起来,总归不是她最擅长的 宋氏看向纪氏。 纪氏朝她微微点头。 张眉寿总觉得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母亲和三婶在某些方面早已达成了一致 这种忽然变得好轻松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无所适从呢。 “怎么,二弟妹这是默认了”张彦冷笑着道,面向张老太太:“既是如此,还请母亲公允定夺此事吧” 张义龄也哭着道:“祖母一定要给孙儿主持公道” 看着大胖孙子抽噎着抹眼泪的模样,张老太太不仅不觉得心疼,甚至还想打他。 说了多少遍了,男孩子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自己也不嫌窝囊得慌 饶是如此,张老太太还是看向二儿媳,发问道:“宋氏,今日之事,你可认吗” “儿媳没有做过的事情,绝不会认。” “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你不认”张彦语气咄咄逼人。 正值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晰沉稳的声音。 “母亲,我来晚了。” 众人循声望去。 一身深竹月色圆领长袍的张家三老爷张敬走进堂中,向张老太太行礼。 “大哥,大嫂,二嫂。”他依次又向兄嫂见礼。 张彦皱眉问道:“老三,你来做什么” 他虽向来看不起庶出的三弟,可想到他那张铁嘴,此时又出现的这般巧合,不由心中打鼓。 “既然大哥可以来,我又为何来不得”张敬似笑非笑地说道。 张彦沉着面孔说道:“今晚之事与你无关。” 一个庶出的东西竟妄图与他作比较 “路上我已听下人陈明了事情经过,此若只是大哥与二房之间的纠葛,我确不宜插手。可既内子也被牵涉其中,那我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张彦被堵得说出不话来。 柳氏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想借机顺便敲打纪氏的决定。 可接下来之事,却是证明是她想多了。 即便她今日没有将纪氏牵扯进来,老三也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打算 呵呵,且看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又一本册子,谁还能欺骗自己他不是早有准备 怎么,还备稿了不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39 快刀斩乱麻的老太爷 “你拿得这都是什么”张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一册记录的乃是家中每日中馈进出详细,并哪一日由谁负责哪一项的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张敬扬了扬手中的册子,说道:“所以,我想请二姑娘院子里前去中馈支取日用的丫鬟站出来对质先要问问她是哪个下人为难了她,又是哪一日为难的她,瞧瞧能不能对的上号。” 柳氏暗暗咬了牙。 “谁能记得那般清楚”她驳道。 “既都说了二姑娘练字不过是费纸而已这样僭越的话,二姑娘房里的丫鬟竟都记不住对方是谁若真如此,这丫鬟这般窝囊无用,合该赶出府去才是。” 柳氏语塞间,又听张敬问道:“大哥大嫂莫非是心虚不敢让那丫鬟出来对质” 他又扬了扬手中的册子。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被一个庶出的三弟这般不留情面的质问,张彦一时恼极。 “如今只是就事论事,大哥莫要恼羞成怒,混淆视听。”张敬面容肃然。 “你” “大哥,注意你的举止。”张敬看了一眼那朝着自己指过来的手指,接着说道:“容我二问大哥大嫂,可否让那丫鬟出面对质若是不能,视同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中馈克扣二姑娘分例并且出言不敬。” 他说话简洁而直扼要害,不带情绪,仿佛是在面对一场胜券在握的辩论。 这对仗着以情绪立场控制事态发展的大房夫妇来说,无疑是一盆冷水死死地扣在他们头上,逼得他们不得不清醒冷静去面对。 “母亲。”另一边,张敬已经朝着张老太太做出了总结:“大哥大嫂既不敢让丫鬟出面对质,显是出于心虚,乍一看,似乎是信口胡诌的可能性居多。可说是中馈克扣,实为他们并未派人出面去领,只为有由头往管家人身上泼脏水而已。由此可见,污蔑二嫂之事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此为其一,望母亲明鉴。” 听他有条不紊地层层剖析,已下了定论,还暂时归分为“其一”,张彦急得眼睛发红:“这怎么就是心虚了我看你分明是揪住一丝疏漏,借题发挥罢了不愧是一桐书院的先生,你这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我拿什么跟你辩” “自然是拿证据来辩。”张敬面不改色:“大哥又在试图混淆视听了。” 张彦气得喘息都困难起来,还想伸手指他,却气得手都要抬不起来。 张敬:“大哥还撑得住吗若是身体实在不适,大可坐下歇息片刻。换大嫂站出来答话便是” 辩手状态不佳,中途退场未尝不可,只管换替补的来。 张老太太抬手,示意仆人将没出息已经气得左右摇晃的大儿子按到椅子上。 张彦按住了发黑的眼睛。 并非是他不经气,只怪最近太不顺。 柳氏一副吃了哑巴亏的模样说道:“妍儿她一个孩子,吃亏便忍了,哪有什么心思还要丫鬟留意证据好好好,此事就算是我们证据不足,可三弟也断然不该说是我们蓄意污蔑即便此事作罢,那这下了毒的鸡汤又当如何解释” 张彦好不容易换了口气,语气咄咄地道:“三弟不是口口声声要证据吗证据在此,这回你还想怎么说” 张敬从容自若地换了第二本册子出来。 又是册子 张彦恨不能眼睛里喷出火来,将那莫名其妙的册子烧成灰烬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争了半天,累是不累我在外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忽然传来,众人循声去看,只见一道灰色的身影自门外走了进来。 那身影走到几案边,抓起那汤碗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他动作突然又迅猛,众人根本来不及去拦。 “证据这下也没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说”张老太爷一副快刀斩乱麻的得意语气,拿袖子抹了一把嘴。 四下诡异地静默了一瞬,才响起张老太太的怒骂声。 “你这疯子,那汤里有毒” 张老太爷呵呵一笑:“我早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什么毒能奈何得了我” 张老太太竟少见地沉默了。 这对脑子有损害的毒,确实奈何不了他。 四下众人迟迟地才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父亲,你这不是胡闹吗”张彦气得拍了拍椅子的扶手。 他唯一的证据就这么眼睁睁地被毁了 “逆子,你给我住口”张老太爷眉头一竖,拿起汤碗朝着张彦砸了过去。 跟他吹胡子瞪眼,反了是吧 四下惊呼声一片,张彦闪躲不及,被砸中了头,顿时见了血。 青花汤碗在他脚边碎裂开来。 张眉寿微微张大了嘴巴:“” 祖父的一言一行,总是这么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张彦身边已经围了一层人,柳氏虚伪地哭喊起来,张老太太也有些慌张地上前察看他的伤势。 “快去传郎中”张老太太见大儿子额头血流不止,又气又急地吩咐道。 又让人去取绳子将罪魁祸首张老太爷绑起来。 张老太爷轻蔑一笑,脚底抹油一般离开了松鹤堂,一群仆人都没能拦得住他。 张老太太被扶着坐在圈椅中,疲惫地拿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大哥。” 张敬走到张彦身边。 柳氏正拿帕子给张彦捂着额头的伤口,张彦看着张敬,冷声道:“不用你来假惺惺这点伤,还死不了人” 张敬有些尴尬。 “我是想趁着郎中没来之前,将事情说清楚。” 张彦脸色一阵青红交加。 瞧瞧,这就是他的兄弟,这个家里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张敬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心中无比无奈。 关心他说是假惺惺,不关心又摆出一副世态炎凉的模样来,做弟弟真的好难啊。 张彦恼羞成怒道:“如今证据也没了,还有什么可辨的我算是看清了,你们伙同父亲,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张敬:“不打紧,大哥的证据没了,我这里还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 放半碗血出来 “我这证据也足可以证明,这鸡汤里确实有毒。” 张彦与柳氏诧异间,又听张敬说道:“只是这毒,不是厨房里的人所下,而是大哥大嫂自己下的。” “你莫要信口开河” 张彦不知是气还是心虚,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这一咳,震得额头上的血流的更汹涌了,张义龄吓得嚎啕大哭不止。 情形一时又混乱起来。 “三叔,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张眉寿开口说了来到松鹤堂之后的第一句话:“万一待会儿大伯流血过多再昏死了,今晚只怕就说不清了。” 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催促着。 偏心的母亲,荒唐到当众砸破他头、然后逃之夭夭的父亲,咄咄逼人的兄弟,冷血的侄女张彦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活活气死在这个家里。 张敬半点不卖关子,肃容道:“这本册子里实则是一份口供,一份药堂伙计的口供,其内详细说了昨日有一名丫鬟前去怀安堂抓药,药方里刚巧含有毕根还请母亲过目。” 张老太太脸色阴沉,语气无力地道:“你来说罢。” 她已经身心疲惫到连正常的流程都走不下去了。 事已至此,她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 “母亲,您不可听信” “你给我住口”张老太太厉声打断了柳氏的话。 柳氏脸色因难堪而顿时通红,低下头咬紧了牙关。 作为家中的大太太,她从未被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过。 “若只是寻常丫鬟去抓药,那伙计也不会过多留意,偏那丫鬟又多要了几钱毕根,才惹了伙计留意。”张敬道。 毕根这一味药,少量可以拿来治病,多了才会对人脑有害。 “真是笑话,单凭药堂伙计的一份口供,能说明得了什么药堂里每日来来回回那么多人,有人多买了几钱毕根固然异样,可焉能证明那人便是我们派去的”张彦反问道。 “单是如此,当然不足以证明。” 张敬转身对着堂外说道:“荣伯,你进来吧。” 荣伯是张家的门房。 年约五旬上下的荣伯走了进来,朝着张老太太行了礼,才说道:“昨日本不该老奴值守,便去了后院中逗狗,约是午后申时左右,亲眼瞧见了大太太房里的文竹姑娘从后门悄悄出了府约是隔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只见手中提着药包。” “且看药堂伙计的口供,便是在申时中见到了这名丫鬟。”张敬正色道。 “荣伯,你一把年纪了,竟也被人收买了不成”张彦愤然看向门房。 “荣伯在这个家里呆的时间比你都久,你别再给我丢人了”张老太太忍无可忍地道:“闹了半天,不过是你们贼喊捉贼,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一味狡辩,真当旁人都是瞎子傻子不成” 柳氏哭诉着:“老太太怎不想想,若不是三房勾结了二房,做下了见不得光的事,他们怎能料到会有今晚之事又怎能将什么口供、证人都提早备好这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他们才是贼喊捉贼啊” 对于张敬的今晚的表现,她内心简直觉得见鬼了。 有一种自己挖坑不成,反将自己埋了的既视感 “只许你们做坏事,还不许我们未雨绸缪地防着你们了不成”宋氏冷笑着说道。 先前柳氏对二房做出那样的事情,她若半点防备和提防都没有才是不正常。 见柳氏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架势,张眉寿觉得索然之极,遂在她开口前说道:“既然大伯和大伯娘还是不肯承认,那不如就让人去大伯娘的院子里搜一搜吧,兴许能搜到些什么证据也未可知再不然,就拿刀子往二哥身上划一刀,放半碗血出来。我近来读了些医书,书里说,要确定一个人是否中了毒,是能从血里头验出来的。”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看向张义龄的手臂:“二哥,有劳了。” 说着,就朝着张义龄走了过去。 “母亲,救救我”张义龄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见她真的朝自己走过来,连连哭着摇头,躲到柳氏身后。 “三丫头,谁准你这般胡闹”柳氏护着儿子。 “阿荔,去取匕首来。”张眉寿不顾她的反应,径直吩咐道。 阿荔脆生生地应下,立即去了。 张义龄越哭越凶。 “二哥怕什么你若真喝了那有毒的鸡汤,此时放些血出来还是好事。” 张眉寿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仿佛在看待一只任人宰割的猪崽子,嘴里还自语道:“割哪里好呢二哥这般胖,皮必是厚的,只怕割得轻了全是油,许还得割深些才好” 在她的目光下,张义龄彻底崩溃了。 “不、不要割我,三妹我没喝那鸡汤我没喝那鸡汤”他扯着嗓子嚎道。 他如今已经对张眉寿产生了一种莫名却极深的恐惧。 “你这混账被吓傻了不成胡言乱语些什么”张彦恼得一耳刮子朝他扇了过去。 柳氏也忙要开口补救。 张老太太的声音阻断了她要说的话。 “还没演够吗你们想做戏子,我这里却不是戏园子” 她的声音出奇地响亮,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尽是威严。 随着她的话语传入众人耳中的还有茶壶被挥到地上碎裂开来的声音。 四下有着一刻的安静。 “你们如此大费周章,为得不就是想将管家权夺回去吗管家权有什么好夺的说白了还是为了从里头捞银子” “老大,我明里暗里劝了你多少回,你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越发下作了堂堂七尺男儿,不将心思放在朝堂前程之上,竟跟着活后宅这块儿稀泥,传出去你怕不怕人笑话你又可曾想过,如今你二弟尚在那洪涝之地凶险难料,你作为长兄,不知安固家宅,反而趁机要对他的家眷下手,你二弟若知晓了,又当如何心寒” 张老太太语气已是痛心疾首。 张彦抿紧了唇,不语。 心中却在冷笑,二弟远去湖州,乃是为自己谋前程去了,置身凶险那也是自己活该,与他有什么干系 嗬,母亲这颗心啊 “柳氏,我张家非是什么高门大户,容不得你这般没完没了的折腾糟践。你若自请和离,今晚便可离开我张家你带来的嫁妆,一个铜板不少,皆可带走” 张老太太目光冷然地看向柳氏,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1 责罚 以往她看走眼了,论起真正的搅家精,二儿媳居然只能屈居第二 “母亲母亲息怒” 柳氏连忙脸色苍白地跪了下去。 张眉寿看向座上脸色铁青的张老太太。 祖母这回是真的发怒了。 但依她对祖母的了解,所谓和离之言,兴许有半分真,还有半分应是为了给大房最大程度上的敲打。 也是最后的。 柳氏慌张地看向张彦。 她虽半点心思都不在张彦身上,这些年来亦是厌恶透了他那张嘴脸,可她很清楚,若今日真的被赶出张家,即便美名其曰“和离”,可她回到娘家又会是什么下场 无儿女傍身,顶着别人的议论,下半辈子等于完了 张彦眼中却闪过一丝犹疑,一时没有说话。 柳氏看在眼里,气得暗暗咬牙这死货竟当真有了想要借机休弃她的想法 这不是半路跳船吗 他究竟能不能分清敌我 柳氏愤懑又不安间,张彦总算开了口。 “母亲言重了。”张彦脸色难堪,强撑着说道:“今晚之事,是儿子与柳氏的不对,母亲若想要责罚,儿子没有二话。但求母亲看在家族颜面的份儿上,再给柳氏一次反省的机会” 柳氏正微微松了口气,在心里念叨了句“算你还有点脑子没被狗吃完”之时,却又听张彦闷着声音补充道 “即便儿子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了,明白了今晚此事皆是柳氏怂恿挑拨她固然有千错万错,可如今妍儿和义龄已经不小了,若因此没了母亲,恐怕日后会遭人议论,影响亲事与前程不说,也怕他们心中会存下隔阂” 什么 柳氏听得眉心一阵剧烈的跳动。 他这是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摘了出来,而转脸便将她给卖了 什么叫皆是她怂恿挑拨,什么叫她有千错万错 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白莲花啊 她头一回知道蠢乎乎的丈夫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单是她,其余众人也皆讶然了。 倒还从未见过这样做夫妻的 事情败露了,却还要狠狠踩对方一脚,借此将自己的形象立得高高的 张老太太死死地按住太阳穴,脸色一时尤为复杂。 这个大儿子,你若说他蠢吧,偏偏这应变和自保的能力倒真叫一个快; 可你若说他聪明吧偏偏又做得这般明显,便是瞎子也能一眼看透了去。 这到底是什么万年不遇的奇葩 柳氏强忍着要上前将张彦那幅虚伪面孔狠狠撕碎的冲动,硬着头皮将头叩下去说道:“求母亲责罚” 呵呵,她不仅没想过今晚的计划竟是早已在宋氏的防备之下,更是死也不曾料到让她真正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竟会是她的丈夫 张义龄则浑然一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浑噩模样。 张眉寿也觉得这戏演得当真不一般 “你不必急着求我责罚。”张老太太语气依旧冰冷,目光沉沉地看着柳氏说道:“你若当真知错,便应当明白该向谁认错。” 跪在那里的柳氏咬着牙,面向宋氏和纪氏的方向,垂着眼睛道:“今次之事是大嫂糊涂,要打要骂,二位弟妹随意” 她声音微有些颤抖,张眉寿听得出那是难堪到了极致的隐忍。 上辈子大伯娘即便落了个不明早死的下场,却当真不曾在人前这般屈辱过。 纪氏没有说话。 她很清楚今晚之事她只是个“陪衬”而已。 宋氏则语气不明地说道:“虽说大嫂诚心认错,可打骂长嫂的名声我们却是不敢背的” 柳氏正以为她要装大度时,却又听她紧接着说道:“可巴掌不打在脸上,我怕大嫂长不了几日记性,大嫂若真心悔过,不如自己动手吧” 柳氏咬紧了牙关,脸色难看如猪肝。 宋氏这贱人是要趁机将她的颜面扒光,宁可不装这个大度,也要执意出这口恶气了。 张眉寿恍惚间有些懂了。 她似乎知道自己那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求自个儿不憋屈”的脾气是打从谁那儿传下来的。 这句话亦是那位陛下曾笑着说过的 即便他后来走了之后,她不得不将自己的种种脾性收敛起来,可终究也只是藏起来罢了,从未真正地被磨平过。 哪怕重活一回,她似乎也没有变得多么成熟稳重不过转念一想,上一世那般艰难都没能被磋磨掉的东西,如今重活了一回,是奔着比上一世活得更舒坦的念头来了,是以更别指望能改得掉了。 张眉寿在心底自我放弃时,柳氏自扇耳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前堂。 “二弟妹还不满意吗”见宋氏迟迟不喊停,张彦脸上有些忍不住了。 “方才大哥指责大嫂的过错之时,不是十分义正言辞吗眼下大嫂认错心切,大哥理应欣慰才是,急什么”宋氏冷笑着看向张彦。 被劈头盖脸讽刺了一番的张彦脸色难看古怪到了极点。 “母亲别打了”张义龄始终在一旁抽噎着抹眼泪。 柳氏那个气啊。 光哭有什么用你倒是上来拉我一回,也好让我有个理由停下来啊混账 许是心诚则灵,柳氏果真等到了来拉住她的人。 却是从外面哭着跑进来的张眉妍。 “母亲这是做什么祖母,不知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错”张眉妍扑到柳氏身旁,又看向额头流血不止的父亲,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柳氏趁机抱住女儿,哭成了泪人。 张老太太看向宋氏问道:“老二媳妇,依你之见,今日要如何责罚柳氏” “母亲在上,焉有我这个做媳妇的说话的道理要怎么罚,全凭老太太做主便是。” 宋氏向来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那好,今日我便做这个主。” 一直躲在里间的张眉娴听着祖母格外冷然的语气,只觉得今日的祖母,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张老太太看向大房一家。 “你们眼里不是只盯着中馈那点儿油水吗那从今日起,我便断了你们大房的中馈分例,除了娴儿之外你们一应日用,皆自己填补半根针线也别想从中馈里头拿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2 重活的意义 张彦脸色巨变,心窝子处一阵难言的刺痛。 柳氏只顾抱着女儿哭,也没看到张眉妍惶恐之极的脸色。 她本就处处比不了三妹,原来是仗着母亲管着中馈,才能维继表面风光,而如今继母亲被夺了管家权之后,祖母竟还要断了他们的中馈她不敢想象日后的日子会过得多么拮据窘迫 父亲一个月才有多少俸禄且那俸禄还是要交到中馈里去的 换而言之,他们只能慢慢地啃母亲这些年偷偷存下的老本儿了 想到此处,张眉妍也哭得更大声了。 “此外,从今日起,没我的准允,柳氏不得离开院子半步好生反省思过俗话说事不过三,再有下次,便自领了休书离去。”张老太太又道,语气斩钉截铁。 紧接着,她看向张彦。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受了柳氏蒙蔽,可治家不严更是大过” 张彦低下头没吭声,却又听那道严厉的声音讲道:“翰林院你先不必去了,且住在祠堂里反省,何时当真觉得自己错了,何时再回翰林院” 这处罚当真让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老太太向来最为重视家族颜面前途,可如今竟为了让长子留在家中思过,宁可不让他去翰林院当值。 “母亲,这可不是儿戏无故缺职,那是要被严办的”张彦这下子再也维持不了沉默了。 “我当然知道你且顶着这头上的伤去告了病假,那翰林学士还能不允缺职不过百日,尚且革不了你的职”张老太太正色道:“家不齐,身不正,还考虑什么仕途大靖自开朝以来,最为重视官员私德,朝堂之上有御史虎视眈眈,暗下又有锦衣卫步步紧盯我这也是为了防你日后在官场上铸下大错” 这儿子当真不管不行了 真管不成,她宁可不要了 张彦脸色大寒:“母亲” “不必再说了你既还喊我一声母亲,既还在这家中过活,一日还没分出去住,我便还做得了这个主”张老太太语气复杂地道:“子不教父之过,你父亲疯疯癫癫,也怪不了他,那便只有怪我了这段时日,你在祠堂反省,我也随你一同闭门持斋” 张彦听得心急如焚。 单是被关在祠堂里还不够,竟还要时时面对母亲的说教 他刚要再开口时,却听得下人进来通禀,说是郎中到了。 堂中一时恢复了寂静,柳氏和张眉妍也不敢再哭了。 张老太太看向宋氏和张敬夫妇。 “时辰不早了,你们且回去吧。” 张眉寿跟着母亲一起行礼,离开了气氛沉如水的松鹤堂。 却在院外见到了张秋池。 张秋池朝着宋氏恭敬地喊了“母亲”,又向张敬夫妻行礼。 “怎么等在这里”宋氏语气平静地问。 “听闻家中出了些事,放心不下母亲和三妹。”张秋池如实道。 他自认父亲出了远门,他为长子,理应担起一份责任。 虽说三妹那古怪的脑袋,他颇有些难望其项背。 “不必担心,已经化险为夷了。”张敬笑着说道,语气意味深长。 张秋池便松了口气。 路上,宋氏与张敬夫妻二人道谢。 “二嫂客气了,这本就是二哥出门前的交待。”张敬道:“况且,帮理而已。” 纪氏又宽慰了宋氏一番。 “今日母亲罚得委实不轻,想来他们定能安分一阵子了。余下之事,待二伯回来之后,再细算也不迟。” 宋氏点头。 待分开而行之后,张秋池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宋氏才若有所思地对女儿说道:“你祖母今日是真的动怒了。” 张眉寿点头。 今日祖母的反应,实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上一世在她眼中,祖母虽看似强硬,却一直将家门颜面摆在头一位,是向来不会感情用事的但今次,她才知道,祖母虽不会感情用事,却底线分明。 如今摆在祖母眼前的,不单是兄弟母子间隔心;更有大伯一家暴露出来的行径,已经严重背离了祖母维护家宅的初衷。 先前苗姨娘之事,祖母不让她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实则是想给两房之间留有一丝余地。但如今大房非但没有改好的迹象,反而愈发过分,祖母便绝了一味粉饰太平的想法。 抛开祖母此时的心境不谈,经此一事,大伯娘和大伯,必然也要越发离心了。 有的夫妻会在挫折中越发紧密,但大伯和大伯娘显然不是那一类,且是相反的。 而祖母此番将大伯与大伯娘分开禁足,将大伯束在祠堂之内,显是有心要帮着大伯反省,想尽力挽救如今家中兄弟即将分崩离析的局面但祖母注定要失望了。 若于此时再生风波,那结果必将不言而喻。 大山倒塌之日,就在眼前。 当晚,张眉寿睡在了海棠居,与宋氏同眠。 她记忆中,似乎从未与母亲这般亲密过。 想到母亲一点一滴的改变,父亲的振奋,甚至是大哥上一世未曾有机会表露出的真诚纯粹、赤子之怀,以及三叔一家的相助,张眉寿忽而觉得分外安心。 兴许这才是重活的意义而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那样该多累啊。 她原本也不是那块料儿,即便重活一世,却也只有这一双手而已,而没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上一世那般独自一人苦苦支撑到死,却也没能护得住鹤龄他们,起初她只怪自己。可到了最后,转念一想咦凭什么怪她啊 但凡鹤龄他们争气一些,家人同心协力之下,怎能落到那般境地。 哪怕实在倒霉得厉害,却也能相互扶持鼓励,不至于心中那般无助荒芜。 单靠一个人出头,十次百次,拖到最后,即便是拼出命去,也是不够的。 张眉寿靠在宋氏怀中,察觉到她的手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不由弯了弯唇。 她本想独自护着母亲,却不曾想,母亲如今也学会保护她了。 真好。 不过啊,她还是要做得更多才行。 谁让她活得久且老呢。 次日,张眉寿从私塾归家之后,刚要让人去找阿鹿过来,却听阿豆来禀,道是客嬷嬷来了家中作客。 张眉寿颇为讶然。 这么快便有消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3 客嬷嬷的消息 客嬷嬷作为附近一带还算有头脸的教养嬷嬷,登门作客,自然先要拜会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嬷嬷不过只教了三丫头短短数日规矩罢了,虽说出去之后并未多嘴说什么,可显也是不欢而散的,怎今日忽然造访,还说想念三丫头想念地紧,特地来瞧三丫头来了呢 但人家既是这么说,张老太太也只能使人去传了张眉寿过来。 张眉寿过来之后,随着客嬷嬷说了些面子上的寒暄话。二人你一句“许久不见姑娘,当真想得慌”,我一句“我也记挂嬷嬷”,虚伪程度之深也,直叫一旁的阿荔莫名想要打冷颤。 好在张老太太心中盛着事情,也无意多留客嬷嬷说话,待张眉寿提议要请客嬷嬷去自个儿的院子里指点品茶之时,张老太太不做犹豫地便点头准允了。 目送着客嬷嬷离开了松鹤堂,张老太太脸上艰难维持着的笑意登时烟消云散。 而她没看到的是,客嬷嬷与张眉寿与她一般无二,刚出了松鹤堂,亦是各自收起了假笑。 回了愉院,将两扇大门一关,屏退了堂中的丫鬟,张眉寿迫不及待地问道:“托嬷嬷打听的事情,可是有眉目了” 客嬷嬷没了方才在松鹤堂的笑吟吟,看似威严的面孔下此时略带防备地说道:“眉目是有了,只是还须三姑娘将余下的报酬交付于我,我才便于开口。” 张眉寿无奈。 这是怕她赖账不成 怪不得还亲自跑来张家找她。 张眉寿只得示意阿荔去取银子过来。 阿荔捏着一块儿碎银子走到客嬷嬷面前,递给她。 想到那日的银锭子,客嬷嬷瞧着这碎银子便不怎么顺眼,可当初二人也未说定事成后的具体报酬,眼下也只能在心底嘟囔几句。 她是向来好面子的,尤其在张眉寿面前,更想时刻端着架子,不想跌了自个儿的身份,被面前这不同寻常的小姑娘看轻了去是以不讲道理坐地起价这种事情,对着张眉寿,她还真做不出来。 只想着若有下回,定要事先定了高价,光明正大地狠狠宰这小姑娘一遭才好。 “三姑娘托我打听的那女子,应是年前进的京。”客嬷嬷收了银子也不磨叽,遂将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与张眉寿听:“且有人记得,她刚入京时,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倒像是湘西人,直耗了数年才将那口音改掉个七七八八。” 短短两句话,已让张眉寿眼底神情剧变。 年进的京 那时大伯娘应是刚嫁进张家没两年。 且湘西口音那女子竟也是湘西人 不待她发问,客嬷嬷自行往下讲道:“这女子虽平时不怎么与邻里来往,但她平日里带着孩子,身边只有一个婢女伺候,所以邻里之间碰面总是免不掉的那女子对外称自己姓江,道是早早便守了寡,夫家想侵吞她的嫁妆,便将他们母子赶出了家门,她逼不得已,才来京城投奔亲戚。” “平时并不见什么人来看过她,只一位中年男子偶尔出入,她与旁人说,那是她的表兄。” 客嬷嬷说到此处,隐晦不明地笑了一声:“可那些个终日无事可做,围在一起只会谈论诸家长短的婆子们是何等毒辣的眼光接连打听下去,皆说那女子怎么瞧怎么像是被人偷偷养着的外室。又说那女人的孩子,与那中年男子至少也有五六分相似。还有人说,曾见那女子进京时还大着肚子。” 还有许多或难听或荒唐逗乐的猜测,因说来无用,客嬷嬷便也懒得一一与张眉寿转述。 而张眉寿听到此处,已觉得足够了。 她已是肯定这女子便是后来顶着江家幺女的身份嫁给大伯的那位“江氏”了。 而这女子恰巧也是湘西人士 这绝非是简单的巧合。 上一世大伯娘在祖母寿辰之后不久便得病而死,也越发不可能会是巧合了。 那时大伯忽然那般厌弃大伯娘,转头就迎了江氏过门 再想到先前张秋池所言和对大伯娘的猜测,张眉寿几乎已经认定了这相隔甚远的两件事情之间,必然有着紧密的联系。 父亲、苗姨娘、大伯娘,还有这位“江氏” 父亲远在湖州、且这些年来看似并不知晓什么内情,苗姨娘无论如何不肯开口,大伯娘与二房对立那么,她要想解开谜题,必须要从“江氏”身上下手了。 “江氏”若果真有让大伯彻底厌弃大伯娘的把柄,为何不早一点拿出手,偏要等了许多年之后才开口呢 这并不难解释。 一来,上一世大伯与大伯娘“合作无间”,大伯娘暗中替大伯处处谋划,一手把持着中馈,夫妻二人堪称事事顺心,甚少争执吵嘴。在没有经受考验的前提之下,大伯对大伯娘是有几分爱重的。 二来,祝又樘登基之前,朝廷极为重视官员风气品行。如今哪个官员夜宿青楼娼馆,次日便有可能被御史弹劾,丢了大好前程更别提是私养外室多年,私生子兴许比嫡子还要年长这等罔顾世俗礼法的丑闻了。 且当今形势,寡妇再嫁,亦是要遭人诟病的。 大伯即便敢豁出去不要名声,却决不敢拿前程去赌。 所以,上一世“江氏”若一早将底牌拿出来,彼时在张家站得稳稳的大太太柳氏根本容不下她,而窝囊怕事的大伯也没本事能护得住她,更遑论是娶她过门。 如此想来,这“江氏”确有几分聪明与耐性,上一世的运气也颇为不错不仅等到了邓家垮台,大伯娘因此被大伯牵责,还等到了朝廷大肆鼓励寡妇再嫁。 说起来,这倒都是祝又樘的功劳了。 可这一世却不同了。 大伯与大伯娘矛盾不断,大伯娘如今在家中的境地已堪称艰难。 大伯那性子,想来这段时日也没少在外室面前唠叨大伯娘的不是。 那外室若说没起什么心思,应当是不可能的。 但单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能让人决定站出来冒险赌上一把的,永远是“走投无路”。 送走了客嬷嬷,阿荔折返回来时,就听自家姑娘说道:“阿荔,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4 山鸡为礼 阿荔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又是夜探大永昌寺后山那样刺激的事情吧 午后,京郊外蝉鸣声此起伏彼。 张眉寿同苍鹿坐在回城的马车里,阿荔手中打着扇,却依旧驱散不了马车中的闷热。 苍鹿身上的薄衫已近被汗水湿透,张眉寿也不时拿帕子擦着汗珠。 在一旁举着扇子的阿荔更不必提,早已热得面红耳赤。 本就是酷暑当季,京城又逢久旱,一月余都未能等到一滴雨水。眼下即使已快近了七月,灼热仍丝毫不曾减退。 张眉寿几人委实热得厉害,唯有让车夫寻了一处凉快些的地方,临时停下马车歇脚乘凉。 此处柳荫成片,紧挨着一条溪流,微风吹来,确有几分凉爽。 阿荔拿帕子垫在溪边平整的巨石上,让张眉寿和苍鹿坐下乘凉。 阿荔另又去溪边拿溪水湿了帕子,张眉寿接过,擦了手和脸,帕子清凉,总算纾解了几分暑气。 苍鹿将水壶递向她。 “蓁蓁,当真不必在意,你再这般郁结,倒是让我心生愧疚了。”他笑着对张眉寿说道。 “我何时郁结了”张眉寿不愿承认。 她今日带着阿鹿去庄子里见苗姨娘,是想让苗姨娘帮着瞧一瞧阿鹿的眼睛可治得,可苗姨娘却也没有半点法子。 虽说苗姨娘暗下悄悄与她言,她最擅使毒,于医道之上并算不上个中翘楚,可这话听来总像是在有意安慰。 “我岂会不知你。”苍鹿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张眉寿转过头去瞧他,见小小的少年一身绯红长衫,墨发束于脑后,腮边挂着晶莹的汗水,笑言间露出一排雪白好看的牙齿,那双眼睛里仿佛也在烨烨生光。 张眉寿不自觉地便想跟着他笑,心间莫名也轻快了许多。 来日方长,天下之大,总会有办法的。 二人说话间,忽听得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入耳,兼以少年们说笑的声音。 “咱们便在此处歇一歇脚吧” “也好,停下喝口水。” 阿荔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小少年们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将缰绳丢给小厮。 那些少年里,上到十五六岁的,下到七八岁稚龄皆有,可打眼一瞧,其中多半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紧接着,又有几名女孩子从马车里下来,个个热得脸色通红,其中一个便是蒋令仪。 “今日燥热地很,本不是个出门狩猎的好时候可徐二公子当真出手不凡,一连猎了两只野兔。”有少年人奉承地说道。 “徐二公子如此年幼便箭法超群,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而此时,人群中的徐永宁已然看到了坐在溪边歇脚的张眉寿和苍鹿。 徐永宁笑着走了过来。 张眉寿见状,便起身与他行礼。 “张姑娘和苍公子也在此歇脚倒是巧了。”徐永宁语气带笑。 近来常听妹妹在耳边夸张家三姑娘,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自那日瞧见张眉寿徒手制住了青蛇之后,他莫名也觉得这小姑娘有些与众不同,事后越想竟越觉得可爱。 他大约是病了,才会觉得徒手制蛇是一件可爱的事情吧 想到此处,徐永宁又有些想笑。 “徐二公子是与人结伴狩猎去了”张眉寿看见他身后随从提着的竹笼里,卧着两只一大一小的灰毛兔子。 徐永宁眼底藏着几分自得,见她看那只兔子,立即便道:“对,这两只兔子是我猎来的,受了些轻伤而已,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 跟着走来的蒋令仪脸色一滞。 她方才还说小兔子招人喜欢呢,怎没听他要送给自己 不过她也不稀罕便是了。 蒋令仪下意识地看向一旁坐着的蓝袍小少年。 “不必了。”张眉寿笑着推辞道:“我不爱吃兔肉。” 徐永宁脸上笑意凝住,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回答一般,瞪大了眼睛。 谁让她拿回去吃啦 女孩子看到毛茸茸的小动物,不是都想着带回去养才对吗 蒋令仪嘴角亦是狠狠一抽。 身着束袖蓝袍的小少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张眉寿循声望去,这才瞧见那人竟是祝又樘 再看他身边的随从,手中亦提着竹笼,那笼子里却是一只七彩山鸡。 察觉到她的视线,祝又樘也坦坦荡荡地看过去,笑着与她对视。 又见她盯着清羽手中的笼子瞧,不由笑着打趣道:“莫不是张姑娘觉得我猎来的东西能好吃一些” 这话突然,张眉寿怔然间,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接。 这厮不仅与一群纨绔子弟厮混到了一起,竟还越发喜欢拿孩子来逗趣了。 徐永宁已经笑了起来。 蒋令仪也跟着拿扇子掩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此时,忽有一名小厮跑了过来。 那小厮脸色焦急,在徐永宁耳边说了两句话,徐永宁便立即变了脸色。 “我家中有事,便先行一步了”他朝着张眉寿祝又樘等人匆匆一礼,便带着随从离去了。 想到自己的意外发现,张眉寿心中有所预感。 徐永宁走后,其他人喝罢了水,也逐渐结伴地离去了。 同乘的两名小姑娘也出言要回去,蒋令仪虽内心不愿,却也别无他法,唯有跟着上了马车。 张眉寿朝着祝又樘的方向福了一礼之后,遂也与苍鹿一道朝着马车走去。 而她这厢刚在马车里坐下,那边便听得有人在马车外说道:“我家公子说,这只山鸡让张姑娘带回去吃,加了枸杞红枣熬汤或红焖,都甚好。” 清羽不知道自己作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 不过自从上一次在关雎园内,他面对狮子之时,忽然昏倒之后,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变。 他起初怀疑自己是中了什么毒,可太医却什么都诊不出来。 他因此真的绝望了很久。 从那日里起,整个东宫里的侍卫太监见到了他,都会在背后说上一句看,就是他,被狮子吓昏了。 现如今,在东宫里别说是立威,就是立足,于他而言都成了难事。 所以,眼下在姑娘马车前送只山鸡还教她怎么吃,已经激不起他太多的羞耻心了。 “替我多谢你家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张眉寿讶然之余,下意识地便婉拒。 “张姑娘客气了。” 清羽答罢,便将竹笼放在了车夫身边的辕座之上,而后转身便走。 车夫一头雾水。 心领的意思,不就是不要吗 “且等等”车夫连忙喊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5 出事了 可那随从仿佛聋了一般,竟头也未回。 “三姑娘,那随从将山鸡留下了。”意识到这根本就是硬塞之后,车夫满面匪夷所思地说道。 张眉寿一把撩开车帘。 却见那蓝袍小少年已然坐上了马背,似乎料到她会看过来一般,冲她扬唇笑了。 那笑意浸在午后金黄的阳光里,让张眉寿生出了一丝不真切的恍惚。 恍惚间,他已带着随从拍马缓缓离去。 张眉寿收回视线,盯着那只山鸡,半晌之后,却忍不住笑了。 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蓁蓁,我曾听说过,自古以来,以山鸡作礼,是有涵义在的。”一旁的苍鹿一本正经地说道:“山鸡性烈,不易活捉,其宁死不屈之气节也,常常为人称道。故而,士大夫间相赠山鸡,是有赞扬对方气节坚韧不拔之意。” 赞扬对方气节坚韧不拔 “你该不是胡说八道的吧”张眉寿质疑地看着苍鹿。 苍鹿笑道:“岂会。公子赠你山鸡,想来必是尤为欣赏你,有意与你深交。” 他亦知祝又樘的真实身份,只是此时尚有阿荔与车夫在,便改称为了公子。 阿荔双手合于下颌处,美滋滋地道:“若姑娘也要表达深交之意,是不是还要回礼呢” 苍鹿认真点头。 “按理来说,蓁蓁也该捉一只活山鸡回赠。” 张眉寿压下内心与太子殿下互赠山鸡的怪异感,惊叹道:“我去哪里捉还是算了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送鸡的人只怕是一时兴起而已,怎到了这里,便被解读到如此地步了。 “送鸡的人”确实没有那么多文绉绉的想法,原是准备带回宫中熬一味养生汤的,因半路见着了小皇后,便临时改了想法。 在长辈眼中,总是想将好东西留给孩子吃的。 阿荔宝贝一般提着竹笼,一路跟着张眉寿回了愉院。 这是朱小郎君头一回与姑娘赠礼,她本觉得送山鸡太过粗糙,不够美好文雅,可经了苍鹿那般解读,如今当真怎么瞧这山鸡怎么觉得顺眼。 “姑娘,这鸡便养在院子里吧以便姑娘日日都能看见。”阿荔提议道。 张眉寿不知她为何对着一只鸡竟也满脸憧憬。 “送去厨房,晚上便杀吃了。熬成汤,给鹤龄延龄,还有母亲那里都各送去一盅。” 送鸡的人都那般仔细地教了,若是不吃,反倒辜负了一番好意。 面对自家姑娘“不解风情”的果断,阿荔心中苦恼,却也别无他法。 晚饭时,张眉寿果真喝到了鲜美的山鸡汤。 “姑娘,奴婢给您看个好东西。” 张眉寿洗漱之后,坐在梳妆台前托腮发呆。 她盯着被压在妆奁下的那只信封,不知在想着什么。 此时,阿荔捧着一只雕梅花镂空红木匣子走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姑娘,奴婢给您看样儿好东西。” 张眉寿转头看向她。 阿荔邀功般将那只盒子打开。 张眉寿一阵讶然。 那盒子里竟满满当当,全是蓬松干净的七彩鸡毛 “奴婢想着鸡虽是吃了,却总要留下些什么才好。这鸡毛油亮漂亮,奴婢洗得干干净净晾干,便于姑娘收藏。” 鸡毛有什么好收藏的 张眉寿震惊于这小丫头脑袋里装着的“风花雪月”。 其实,她年少时,应当也是这副模样的。 那时她刚嫁入太子府,也曾羞怯怯地讨他喜欢,生怕他瞧不见自己每一分好,可他总是淡然如水,全然不为所动她曾不止一次在心中腹诽这般好看的小娘子你都瞧不上眼,究竟想找个什么天仙模样的 话是那样说,可她还是牟足了劲儿跟嬷嬷学规矩,还曾暗下苦读书,悉心去学那些品茶赏花甚至制香,只为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可他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于是,她也渐渐觉得枯燥无力起来,干脆收起了风花雪月的心思,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眼下想来,不免觉得那刻意讨他喜欢的模样,委实令人羞耻得面红耳赤。而又想到他亦是重生了一回,必也是记得她那幅矫作又笨拙的模样的,一时更是只想咬紧了牙捂脸长叹,痛恨自己年少无知。 “姑娘,您脸红什么呀” 阿荔忍着笑,小声地问道。 张眉寿刚想否认,转脸就瞧见了镜中自己一张脸烧红着。 往事当真不堪回首。 可她这把年纪了,竟还会脸红,倒也真是稀奇地很。 次日,张眉寿去了私塾读书,却未见着徐婉兮。 她虽内心早有了猜测,可此时还是有些踌躇。 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一趟定国公府,将自己意外的发现告知。 “今日怎不见徐二小姐来上课可是身体不适”放堂之后,蒋令仪向徐婉清打听道。 张眉寿循声望去,这才迟迟发觉了不对劲。 若真是定国公夫人出了事,那作为徐家四姑娘的徐婉清此时也当留在家中才对啊 为何只有婉兮没来 难道是她猜错了 张眉寿心思百转间,只见徐婉清脸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小姑娘性格内敛,不擅撒谎。 蒋令仪目光微闪,都已察觉到了不对,更别提是张眉寿了。 她又细观了徐婉清片刻,只见她脸色正常,眼睛也无半点浮肿,根本不像是哭过的模样 看来当真是她猜错了。 若是定国公夫人命悬一线或是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是公府尚未对外言丧,府里的姑娘即便是做样子也必然是会哭上一哭的,绝不会是这幅正常的神态。 所以,出事的兴许不是定国公夫人。 可昨日在郊外,徐永宁听到家中仆人报信,分明是心急如焚地赶了回去 而今日却不见婉兮前来私塾 难道是婉兮出事了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张眉寿再也没了先前的踌躇,一刻都坐不住了。 她离了私塾,本欲直接前往定国公府,可旋即便意识到如此太不妥当。 倘若婉兮当真出了事,定国公府必会拒客,她应是见不到婉兮的。 所以,她必须要换一个名目登门。 “阿荔,你去使人将定国公夫人的那盆牡丹花搬来,随我将其送回定国公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6 胎死腹中 阿荔已近要将那盆花给遗忘了,近日皆是阿豆在按着张眉寿的吩咐悉心照料。 故而,待她瞧见那盆被姑娘剪了枝,却已恢复了生机的魏紫之时,不由大吃了一惊。 就凭她对姑娘的信任,这绝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沾着这株魏紫的光,张眉寿顺利被请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她见到了定国公夫人,活生生的定国公夫人。 张眉寿不觉抓紧了袖中的信封。 许多事情她原本已经记不清了,可当她在那株魏紫的花盆里发现了异样,并于昨日已从苗姨娘处得到了确认之后,细细联想之下,不免就记起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她隐约想起来,上一世,定国公夫人就是在婉兮被蛇咬了之后、患大病期间,撒手西去的。 她之所以能留下这个印象,应当是源于徐婉兮日后念及祖母时,常有些愧疚地说若非她大病不起,祖母也不会因为过度忧心郁结而触发了急症。 上一世,徐婉兮一直认为定国公夫人患病而亡与她有关。 可这一世,张眉寿却从那只花盆的土壤里发现了毒药的残留 她昨日本想过要将此事暗下透露给定国公府,可因亲眼瞧见徐永宁被急着请回去,便认为是定国公夫人已经出事了,她已来不及阻拦此事的发生。 所以,在悲剧已经铸成的前提之下,她才开始踌躇自己要不要将所知说出来那花盆是她早早便搬了回去的,偏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冒出来将这么重要的线索说出来,她怕好心不成反而给自己惹来麻烦。 倒不是她贯会将人心想得太过狭隘,只是人心本就复杂,尤其是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心。 她不得不为自己多想一些。 可事实却是如今定国公夫人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反而是婉兮那边情况不明。 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中毒的人成了婉兮 苗姨娘说了,这味毒毒性并不强烈,一次两次且不会使人有性命之忧,若身体强健之人日日服用,也须得一两月之久,方会以久病不愈之状离世。 定国公夫人本心情不佳,可见到了自己的心尖之物俨然已是起死回生,心中阴霾顿时便被驱散了大半。 “瞧不出来,三姑娘小小年纪,不仅样貌生得好看,竟养得一手好花,当真难得。相比之下,我这府里头养着的一群花匠倒像是蠢材一般了。” 定国公夫人高兴之下,褪下了手腕的白玉镯子,起身亲自塞到张眉寿手中。 张眉寿没有推拒老人的心意,乖巧地道了谢。 见她爽利却并不过分欣喜,仿佛透着几分宠辱不惊,定国公夫人眼中的喜欢更为真实了几分。 别人家的孙女儿,瞧着就是比自家的省心。 早有眼皮活泛的丫鬟摆上了精致的点心瓜果。 张眉寿坐在那里,并不去妄动那些吃食,只装作随口提起一般问道:“今日不见婉兮去私塾,听闻是病下了,不知晚辈可否前去探望” 定国公夫人面上笑意不改,语气和蔼:“她风寒甚重,正吃药养着。你不妨过几日再来,免得再染给你了,倒是麻烦。” 这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张眉寿也不便再打着关心的旗号一味死缠。 她离开定国公夫人的院子后,本打算吩咐阿荔去悄悄跟徐婉兮身边的丫鬟打听一二,只要确定了婉兮平安无事,即便见不到人,她至少也能放心了。 可半路却恰巧遇到了徐永宁。 张眉寿与他行礼后,得知他恰巧是要去看徐婉兮,便悄悄打听道:“婉兮眼下如何了” 徐永宁似乎思考了片刻,却是道:“她从昨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你与她向来交好,不如帮着劝一劝可好” 张眉寿一愣之后,当即点头。 路上,徐永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与她说了一遍。 万氏的孩子没能保住。 昨日见红,却是血流不止,不仅腹中胎儿没了,人也险些丢了半条命出去。 彼时形势危急之下,万氏身边的陪嫁乳母哭着说,皆因徐婉兮那日的推搡,才致今日之果。 徐婉兮性子要强,哪怕是自己也认为自己错了,却最听不得下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当即没忍住发作了一番,惹怒了定国公世子,将她罚去祠堂跪了半日并一整夜。 徐永宁便是听到下人来传此话,才急着赶回了府。 今日一早,徐婉兮被从祠堂里送回自己的院子里时,已熬得疲惫之极,却只字不发,饭不肯用,水不肯喝。 张眉寿心思复杂之余,又有些庆幸。 坦诚来说,相较于那未出世的孩子,她当然更看重自己好友的安危。 且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万氏不慎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婴,却因体弱没养过半岁便夭折了。 只是那时,被牵连的人似乎不是婉兮,而是徐永宁。 她曾听婉兮说过一遭,具体的没提,只骂万氏自己没保住孩子,反倒泼了脏水给她兄长,害得徐永宁与父亲定国公世子离了心,就此性格变得越发叛逆。 这一世,这孩子没能出世便没了,必是牵扯不到徐永宁了。 却与婉兮之间又有了莫大牵连。 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还是只是巧合。 但张眉寿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好友背上这样苛待继母、连继母腹中胎儿都容不下的恶名。 并非是她想得太多,只因昨日万氏身边的陪嫁已能说出那样的话,只怕日后众口难堵。 徐婉兮见到张眉寿,总算才肯开口说话。 素日里强势的小姑娘此时竟满脸泪水,无助又委屈。 “蓁蓁,真的不怪我且不说那日我根本是无心之过,单说季大夫分明交待了万氏不可下床走动的,可她偏是不听,非说自己已然好了许多,昨日里竟是逞强下床去了祖母那里请安怎不怪她自己不知轻重呢” “我一直挂心此事,前日特地暗下问了季大夫的,季大夫分明说她调养得当,十有能保得住的” “现如今就连父亲也怪我,祖母也说是我犯了错在先,却不知思过可万氏先隐瞒身孕在先,又不顾自己的身子怎能全将过错推到我身上来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7 人生艰难 “那万氏哭哭啼啼假仁假义地说不是我的错,还为我求情,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过失,反而说什么只怪与那孩子没有缘分那样戳人心窝子的话我当真百口莫辩了” “蓁蓁,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徐永宁讶然瞪大了眼睛。 为何妹妹面对他时一个字都不愿说,张家姑娘不过是往这里一站,还没开口发问呢,妹妹这张嘴便跟合不上似得不停地往外倒苦水 这待遇未免也相差太远了吧 莫非是他太不靠谱,让妹妹觉得靠不住吗 徐永宁默默反思之时,张眉寿轻轻扶住了徐婉兮颤抖的肩膀,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万氏是从你祖母那里回来之后,才出的事” 徐婉兮满脸是泪地点头。 张眉寿又印证地看向徐永宁。 “我当时不在府中,回来时二妹已被带去祠堂罚跪了。” 他看向徐婉兮,劝慰道:“既然过错已经铸成了,只要你诚心认错,父亲也不会舍得过分怪责你的,你越是如此不肯低头,父亲和祖母越是觉得你不懂事。你瞧瞧我,一旦犯了错,父亲叫我跪我就跪,叫我认错我便认错,他罚我,我便装哭叫苦,拿母亲出来作挡箭牌这叫有眼力劲儿” 徐婉兮气得从椅上站起身,狠狠推了他一把。 “谁跟你那般没出息怎么连你也觉得我是有错不肯认” 徐永宁满脸无奈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可即便是无意那也” 他只知道万氏滑了胎,而先前万氏之所以动了胎气是因为被妹妹不慎推了一把。 “你胡说” 徐婉兮瘪着嘴道:“那日先是她自己多事非往我跟前凑,又隐瞒身孕好,即便退一万步说,先前我有错,错在无心之失可昨日她滑胎,根本是她自己没有分寸怨不得我” 万氏丢了孩子是自己咎由自取,她才真正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呢 她便是因为这句话,彻底惹恼了父亲。 当时,定国公世子的巴掌都扬了起来,只是终究没有落下来,只罚了她去祠堂思过。 徐永宁见妹妹委屈不已,只能服软道:“好好好,不怪你,我知道不怪你你可别哭了” 张眉寿:“这件事说不定当真不是婉兮的过错。” 徐永宁“嗯嗯啊啊”附和地点头,端是虚伪无比。 张眉寿却是认真的。 徐婉兮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望向张眉寿:“蓁蓁,你也觉得不怪我对不对至少不能全怪我对吧” 看似娇扈的女孩子,实则内心纯善,即便只是一场意外,她亦觉得自己有责任,可这绝不代表她能接受所有的人都将过错推到她身上来 她只是需要一点点理解而已,理解她绝非是心怀恶意之人。 张眉寿点头。 “你方才说,季大夫前日里已经下了定言,说万氏的胎十之必能保住了,对吗” “对对,所以我才说,这根本不能怪我” 若她推万氏时,万氏当场滑了胎,她即便觉得冤枉,却也只能担下这过错。可事实却是万氏在此之后,贸然下床走动,才会致使滑胎 蓁蓁果然听懂了她的话 张眉寿心中疑窦丛生。 定国公府里的季大夫,是出了名的医术高超,他既断言说万氏已恢复了十之,那又岂会只因下床走动了一遭,便忽然滑胎了呢 只怕下床走动不是关键,去了定国公夫人那里才是最值得留意的事情 那装着花盆土壤的信封现如今就揣在她袖中,如此情形,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万氏既是从定国公夫人那里回来之后,才出的事,不如唤一名定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来问一问”她想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妥当的法子。 徐婉兮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点了头。 她当即差了莲姑前来。 莲姑心思玲珑,不愿惊动定国公夫人,便暗下去请了定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安晴。 安晴与她向来交好,听她说明了前因后果,觉得并非什么麻烦事,便爽快地过来了。 她虽认为二小姐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但做下人的,总还是要配合着的。 张眉寿早交待了徐婉兮要问哪些问题。 “昨日万氏去了祖母那里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近来老夫人身体欠安,昨日又没用饭,世子夫人是特地前去探望请安的。” 万氏嫁进定国公府之后,向来以孝顺长辈、体贴小辈为人所称赞。 “你彼时瞧着她气色如何”徐婉兮又问。 安晴想了想,方才答道:“世子夫人当时的气色倒是不差。” 只是后来滑了胎却是事实。 “那她可有吃过什么、用过什么” 安晴在心底叹了口气。 二小姐竟是怀疑她们老夫人房里有什么会致使滑胎的东西 这是绝不可能的。 “府中上下皆知世子夫人胎气受损,都是不敢怠慢的。茶水之物,皆是另备。就是那凉性的绿豆粥,活血的桂圆糕,都没敢奉上去。” 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顿,道:“老夫人还特地备了一盅燕窝给世子夫人滋补身子。” 她说这些皆是为了凸显万氏在老夫人那里并未曾出过什么差池。 张眉寿却敏锐地问道:“什么燕窝” 安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才答道:“是上好的血燕,宫里的宁贵妃娘娘上个月刚赏赐下来,给老夫人的。” 张眉寿正思索时,徐婉兮又问了一些问题。 安晴离开之后,徐婉兮连忙低声向张眉寿问道:“蓁蓁,你可听出什么不对来了吗” 徐永宁先摇了头。 反正他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徐婉兮瞪了他一眼。 虽然她也是满心茫然。 她旋即拿期待的目光看向张眉寿。 但当无人信她,唯有张眉寿一人理解她、并想方设法为她排忧解难时,她下意识地便将张眉寿当作了主心骨来看待。 徐永宁摸了摸鼻子。 往前他在妹妹面前好歹还有些威严的,可现如今这威严仿佛全被张家小姐抢去了是怎么回事 张眉寿刚欲开口说话时,却听莺姑从外面进来禀道:“二小姐,世子来看您了。” 定国公世子大步走进来,眼底透着疲意。 继室滑胎,女儿又不安生,人生真的好艰难。 可他很快会意识到,人生不止艰难,还很凶险。 张眉寿朝着他行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8 果真很冒昧 定国公世子耐着性子劝了女儿几句,女儿却不买他的账,反而愤然道:“父亲根本不知我的境地有多么可怜蓁蓁,你来与我父亲说一说” 她是有嘴说不清的急脾气,不如让蓁蓁好好替她诉诉苦。 张眉寿点头。 “徐伯父,晚辈冒昧了。” 定国公世子叹了口气,摇头无奈地道:“此处没有外人,无甚冒昧的。张姑娘曾帮过小女,有话只管直说。” 女儿自己瞎闹还不够,竟还请了“小说客”来,倒也新鲜。 就在定国公世子倚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准备借机休息片刻时,却听面前的小姑娘说道:“晚辈疑心贵府有手脚不干净、图谋不轨之人。” 定国公世子刚闭上的眼睛顿时睁开了。 小姑娘诚不欺我也这话果然很冒昧啊 徐永宁惊得瞪大了眼睛,就连徐婉兮也震惊不已。 她是想让蓁蓁说说她的好话,助她洗脱冤屈来着,可绝没想到上来便是这样的狠话啊 这明显言过其实的胡话,没准儿还得需要她来圆场。 徐婉兮有着一刻的欲哭无泪。 “此话怎讲”定国公世子皱着眉问:“张姑娘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面前的小姑娘神情一丝不苟,倒不像是胡编乱造。 张眉寿取出了袖中的信封来。 将心中所疑暗下说给定国公世子来听,是目前来看最为可行的法子。 “先前定国公夫人养着的魏紫有枯败之象,晚辈斗胆自荐帮着老夫人带回去养了几日,却意外发现致使花株枯败的原因竟是出在了花盆里的土壤之上。” 定国公世子已看到了信封中装着的细碎干土。 “晚辈觉察出异样,便将魏紫换了盆续养。也因此留了个心眼儿,悄悄找人验看了花盆中的土壤果不其然,这土壤中竟是掺了毒的。” 定国公世子脸色已堪称凝重。 徐永宁亦是大惊。 “竟对一盆花下此毒手,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且这人定是冲着祖母去的,祖母爱花如命,正所谓杀人诛心,杀人不见血,莫过于此了 他听闻祖母近几日便是因为这盆花而食不下咽。 凶手的目的,竟险些就达到了 正满心疑云的定国公世子听闻儿子此言,没忍住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蠢材,谁会对一盆花下毒” 徐永宁边揉着脑袋边道:“我哪里知道谁会这么干可这人确实挺蠢的。” “蠢材是骂你”定国公世子更气了。 骂完之后,眼见三个孩子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脸色涨红尴尬。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与你蠢货瞎扯”定国公世子起身就要离去。 “徐伯父” 张眉寿追了上去。 她话还没说完呢 满腹心事不敢耽搁的定国公世子停下脚步,弯下身听她小声说道:“听老夫人院子的大丫鬟称,昨日世子夫人出事前,曾在老夫人那里用过一盅燕窝。” 她虽话未说得直白清楚,定国公世子却并非愚钝之人。 他心底的惊骇越来越重。 他直起身又要走,却再次被张眉寿喊住。 定国公世子只好又弯下腰听她说。 “徐伯父,我是瞒着家中,找人验的毒,我会对此事闭口不言,还望徐伯父也替我保守秘密。” 定国公世子哑然之后,旋即点头。 这小丫头心思不光敏锐,竟还这般周全,小小年纪没有半点好大喜功的浅薄,反而极懂得自保。 再回头看向自家的两个孩子,像个楞头鹅一般茫然地看着他,不免觉得人比人气死人,饭是别人家的香,孩子也永远都是别人家的好。 定国公世子立即吩咐手下开始清查此事。 同时让人去请了季大夫。 他忽然想起来季大夫昨日曾暗下与他说过“夫人此胎滑得蹊跷”,但彼时他心思乱纷纷的,加之季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并没有去深思留意。 但眼下想来,不免让人心惊了。 堂堂定国公府,竟有歹人将手伸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他必要亲自将那心思歹毒之人揪出来严惩 张眉寿在徐婉兮的院子里又呆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请辞离去。 徐婉兮听她大致说了一遍事情原委,如今正兀自惊心不已,待看了一眼同样揣揣不安的二哥,心下格外没底,连忙捉住张眉寿的衣袖,恳求道:“蓁蓁,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有些害怕” 张眉寿轻声劝道:“婉兮,这是你们的家事,我若再待下去,实在不妥。” “可是” “除了今日,明日我再来看你都好。”女孩子的语气仍旧柔软,却仿佛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徐婉兮唯有失望地点了头。 “那我送你出去。” 张眉寿点头。 徐永宁也跟着出去。 出了院子,张眉寿便让兄妹二人止步,由丫鬟引着离去。 “二妹。”徐永宁看着张眉寿的背影消失,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然,咱们去祖母那里吧。” 他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婉兮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二哥向来是家中油瓶子倒了都懒得去扶的主儿。 “若真有什么蹊跷,我也不想你被冤枉啊” 徐永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遂解释道。 他总不能说是因见与妹妹一般大的张家姑娘这般有主意有担当,有些自惭形秽,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试着自我抢救一下的想法吧 他旋即又想到了王家破落户亲戚朱公子。 比他尚且年幼两岁,却投壶投得比他好,射艺压他一头,四书五经竟也可侃侃而谈,关键是长得还比他俊俏,这就太过分了吧 身边的人如此优秀,徐二公子觉得再不努力就真的要成为父亲口中的蠢材了。 定国公府上下,一整日皆陷在紧张压抑的气氛当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中四下掌了灯,自此一夜未熄。 日出时,东方朝霞万里。 徐婉兮屏退了丫鬟,独自一人坐在花园子里的荷塘边。 她彻夜未眠,天色未亮时便坐在了这里发呆。 莲姑远远瞧着她,想到昨夜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虽已得到查明解决,姑娘的“冤屈”也已得洗,可姑娘的心事却俨然更重了。 不多时,一主一仆两道身影走了过来。 一身靛蓝长衫,五官透着几分书生气的男孩子朝着莲姑走近,揖了一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49 往事真相 莲姑笑着向他行礼:“朱公子。” 朱希周看向徐婉兮的背影,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走了过去。 “徐二小姐。” 徐婉兮有些迟缓地回过头来看他。 “今日随祖父离去,途径此处,特来向徐二小姐辞行。”男孩子声音清澈。 徐婉兮点点头,声音略有些沙哑,眼圈微微发红。 “愿朱老先生和朱公子平安抵家。” 朱希周见她虽勉强还知顾全礼数,却俨然没了平日里的生机与活泼,想到昨夜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怜悯来。 祖父便是因为觉得无意窥探到了别人的家事,才会提前请辞,意在避讳。 “徐二小姐,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不必为了陈年旧事而误了眼下。” 徐婉兮有些讶然他会忽然安慰自己。 她点点头,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朱希周就此揖礼离去。 徐婉兮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的背影,不由低声喃喃道:“你才多大呀,就知道人生十之事不称意了” 但转念想到曾偶然听祖父言,他自幼父母双亡,是跟在祖父身旁长大的 倒也真是个可怜的书呆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徐婉兮眼神仍有些涣散地问道。 “回姑娘,已是近了卯时了。”莲姑轻声道:“姑娘,咱们该回去用朝食了。” 徐婉兮却起身摇头。 莲姑看得心底不安。 从那万氏出事开始,姑娘已有两日不曾用饭了。 “那奴婢差人去请张姑娘来跟姑娘说说话可好”莲姑细声询问。 姑娘昨夜倒是没哭,可越是如此,心中必然越是憋闷的难受。 徐婉兮却又摇头。 “我去找蓁蓁好了” 她眼下当真不想呆在这看似昌盛安稳的定国公府里。 今日私塾内先生旬休,张眉寿不必去私塾内,却仍起了个大早。 阿荔与棉花一早出门,眼下尚且未归,便由阿豆来替张眉寿梳头。 以往阿豆还是大丫鬟时,便日日照料张眉寿的起居,故而也梳的一手好头。 她今日替张眉寿挽了小巧的丫髻,正要去拿那对白玉响铃簪,却被张眉寿制住了,“换那对缠丝丁香花的吧。” 那叮铃铃作响的小玩意儿,当真吵人,也不知她幼时究竟为何会那般钟爱。 “姑娘,徐二小姐过来了。”有丫鬟忽然进来禀道。 张眉寿略吃一惊,立即起身。 “快请进来。” 徐婉兮一进来瞧见她,便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论起精致来,我今日到底是输给你了。”她扯了扯自己的裙角。 她出门匆忙,全然没了打扮的心思。 张眉寿无奈地摇头,扯过她一只手,将人拉去了内间说话。 阿豆得了张眉寿的吩咐退了出去,将青竹帘无声落下。 “不是说定了今日我去看你吗你怎一早倒来了我这儿”张眉寿边问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两辈子下来,她都甚少能瞧见这丫头这般落寞复杂的模样。 精致如徐婉兮,那可是一位带人去打砸夫君妾室的院子时,都要盛装打扮一番的人物。 她一问,徐婉兮便忍不住瘪了嘴巴,眼眶顿时又红了几分,却忍着没落下泪来,只说道:“蓁蓁,你知道吗,要下毒害我祖母的人,竟是我母亲生前得用的贴身婆子。” 那个仆妇虽在厨房做事,她却也曾见过的,还曾拉着她的手说一些奇怪的话。 昨晚事发,她朝着自己不停地磕头,口中一直在说她之所以这么做皆是为了给她母亲报仇 “她说,四年前我母亲并非病故,而是被祖母害死的。”徐婉兮说这些话时,眼中已经没了最初的惊骇,声音却仍有些颤抖。 上一世定国公夫人因此早逝,所以这些事情上一世并未被掀出来,此时忽然得知,张眉寿亦十分惊异。 “这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定国公夫人又为何要害死自己的儿媳 “我也不知道。”徐婉兮茫然无助地摇着头,顿了片刻之后,忽而看向张眉寿,“蓁蓁,有些事情我从未跟别人说过,我今日不想瞒你,但你须得答应我,绝不说出去,可好” 张眉寿认真点头。 “其实,我母亲的病不是对外言的寻常顽疾,而是时不时便要发作的疯病自我出生后,母亲便被束在了院子里,不得出门,她有时发起疯来,连我和哥哥都认不得。她胡言乱语,还经常伤人伤己,实在可怕地很。可她清醒时,又会极愧疚自责。” 她幼时记忆模糊,对母亲常是又爱又怕。 张眉寿没说话。 这个秘密,早在上一世婉兮已经同她说过了。这丫头在她面前向来藏不住什么秘密,半点不夸大地说,婉兮知道的事情,她亦都一清二楚。 婉兮的生母南氏,并非高门嫡女,而是一介孤女,据说是偶然之下为定国公世子所救,二人因此结下了缘分定国公世子当年力排众议,执意娶她为正妻的事情,直到如今都尚且让人印象深刻。 可外人暗下都说南氏出身低微,命中承受不了这份厚爱,故而才会在生下女儿之后便生了大病,缠绵病榻数年后最终芳华早逝。 只有定国公府里的极少人知晓,南氏患得是见不得人的疯病。 “那婆子说,我祖母原本就不喜我母亲高攀拖累了父亲,一直对我母亲百般磋磨。我母亲之所以得了疯病,便是在坐月子时被祖母气疯的母亲因此不能再出现在人前,祖母更是动了杀心,想将母亲除去后,再让父亲另配高门女子。 她说,母亲是被祖母下毒毒死的。” “这些话,你信吗她有证据吗”张眉寿问道。 徐婉兮不置可否地说道:“经她这般提醒,我也隐约记起,当年确是祖母从母亲的院子里离开之后不久,母亲便没了我记得很清楚。” “这也未必就能证明你母亲便是为你祖母所害。”张眉寿语气客观。 “可那婆子说完之后,为了明志,当场竟撞死了”徐婉兮说到这里,唇色有些发白。 张眉寿在心底“嘁”了一声。 还以死明志糊弄她家傻孩子没心眼儿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 维护偶像 徐婉兮打了个寒噤。 她这辈子大抵都忘不了那婆子将额头生生撞得瘪了一块,死不瞑目一般瞪着她和二哥的情形 张眉寿安抚般握住她的手,说道:“她说是明志,未必不是见下毒之事败露了,横竖已无生机,才选择自尽。” 她必须让婉兮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去看待此事。 徐婉兮眼中闪烁了一阵,犹疑不定。 “你祖母和父亲,是怎么与你说的”张眉寿适时地问道。 偌大的定国公府,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嫡出的姑娘公子被人随意挑拨蛊惑。 “祖母也单独与我说了,她说那婆子确是在我母亲身边伺候过的,只是便是因为她的照看不周,才使我母亲在月子里受了风寒,患了疯病。因此,她被罚去了厨房做事,她的儿子原本也在我们府里做花匠,却是好赌,三番两次偷了府里名贵花草拿出去变卖。 去年有一回被当场捉住,驱逐出府,因酗酒患了大病,没捱多久便死了。那婆子应是因此恨上了祖母,又绝了后,才起了报复之心。” 这些话,都是祖母身边的心腹所说。 她也跟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问了,也说确有此事。 可是“单单只是月子里受了风寒,当真就会患上疯病吗”徐婉兮总觉得祖母的话半真半假。 是不是祖母真的磋磨母亲在先,母亲的死又是不是真的与祖母有关她如今当真不确定。 “许多病症起源倒是无法考究的。”张眉寿想了想,提醒道:“或许你应当去问一问季大夫。当年你母亲患病之事,兴许他能知道一些。” 徐婉兮点了头。 自她记事起,季大夫就在府里了,也算是府里的老人。 “可那婆子和祖母的话,究竟谁真谁假”徐婉兮满脸茫然。 有生以来,她头一回对亲人产生了质疑。 她往常深信不疑的东西,一夕之间,仿佛全部动摇了,如大山即将倒塌一般岌岌可危。 张眉寿耐心梳理道:“那婆子极有可能是下毒不成,临死之前欲借此离间你和徐二公子与定国公夫人之间的祖孙之情。你二哥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若因此与你祖母离了心,那于你祖母而言,等同诛心。” 事情未彻底明朗之前,绝不能让婉兮心中留下难以消除的芥蒂。 徐婉兮僵硬地点着头。 “且若那婆子所言是真,你母亲是为你祖母所害可你父亲那般真心对待你母亲,眼下又如何会与你祖母之间毫无隔阂呢” 徐婉兮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当年母亲患病时,父亲亦是不离不弃,连通房都不曾有过一个,即便母亲去世,父亲也时隔三年才肯迎娶万氏进门。 至今提起母亲,父亲的语气都是温柔至极的。 可昨晚那婆子说出是祖母害死母亲的话时,父亲却半点迟疑都没有,直斥那婆子胡言乱语。 可见父亲对当年母亲的死因,应是极确定的 若母亲真是中毒而死,父亲不会半点察觉都没有。 她曾听乳母说,母亲死后,是父亲亲自为母亲擦拭换衣,还说母亲走得极安详。 “婉兮,你觉得这些年来你祖母待你和徐二公子如何”张眉寿问道。 “祖父祖母皆待我们极好,阖府上下,我是最受宠的一个。”徐婉兮垂下眼睛说道:“祖母虽说爱训斥二哥,可也是一心想让他成材” “所以你才更要明辨是非。来日方长,若有朝一日真的证实了那婆子的话,你再去怨恨你祖母也不迟。而在此之前,你唯有拿眼睛去看,拿心去感知,不要错怪了真心疼你爱你之人。” 少恨一日,不会让已经发生的结果有所改变。错恨一日,却伤人伤己。 这话听似理性而宽容,却实则是善待自己。 徐婉兮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蓁蓁,谢谢你,我心里松快了许多。” 见她真得听了进去,张眉寿松了口气。 她可万万不想因为自己的重生而让昔日活泼明朗的女孩子就此变得阴郁无比。 但婉兮若能因为此事而将心性和辨别是非的能力磨砺一番,却是好事一桩。 她那幅性子,看似强势,实则太容易吃亏。 徐婉兮留在张眉寿房里与她分用了并不丰盛的朝食。 再回到定国公府时,她第一个便去见了季大夫。 季大夫住在前院,对昨晚之事所知不详,听闻徐婉兮问起陈年旧事,他微微叹了口气,却是笑着说道:“这世上,二姑娘最不该怀疑的人便是老夫人。” 徐婉兮听得一怔。 季大夫这种站队过于分明的话,让她不由怀疑他是被祖母收买了。 “当年夫人之所以能过门,还是老夫人出面劝的国公爷,国公爷不肯答应,老夫人便跟着世子一起闹绝食。” 徐婉兮觉得自己是耳朵出毛病了。 祖母竟还干过这样的事情 她为何从未听说过 哦,明白了,祖母向来爱面子,大抵也是觉得这种事情于颜面威严有妨碍吧 “老夫人不仅未嫌弃过夫人的出身,还怜悯她身世可怜,夫人过门之后,与其说是儿媳,倒更像是被老夫人当作了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的。什么磋磨不磋磨的,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屁话” 季大夫忍不住说了粗口。 老夫人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崇拜的人,他决不允许别人污蔑他的偶像 “我如何能知季大夫不是收了祖母的好处,才故意编这些话来骗我”徐婉兮低声说道。 季大夫听了想打人。 侮辱他可以,侮辱老夫人,绝对不可以 “二姑娘只怕不知,我原是夫人的家仆,当年是随同夫人一同进的国公府试问我岂会偏袒老夫人,而置夫人与姑娘公子不顾呢” 徐婉兮大为震惊。 季大夫竟是母亲的家仆 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本是听了蓁蓁的话,欲打听一些关于当年母亲患病的事情,谁曾想还有这样的意外惊喜 “那母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祖母说母亲是患了其它重病,可我分明记得,母亲出事前一日还好好地”她急切地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1 当年真相 而且母亲走的那一日是清醒的,还唤了她和二哥前去说了许多话,后来,祖母来了,母亲便让丫鬟带了她和二哥去别处玩。 再然后,母亲就出事了 所以,母亲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应当就是祖母。 她那时太小,只沉浸在惊恐之中。在昨夜之前,更不曾将母亲的死往祖母身上联系过半分。 季大夫又想叹气。 老夫人什么都不好,就是不擅撒谎,谎话说得这般不圆满,也怪不得如今二姑娘非但不信,反而倒过来疑心她。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背下这个黑锅,让姑娘与老夫人之间横生芥蒂。 此时此刻,他作为老夫人忠实的拥簇者,除了将实情说出来,已经别无选择。 维护老夫人的大旗,绝不能歪,要拿稳了才行 季大夫屏退了身边的药童,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确实是中毒而死,只是下毒的人,却不是老夫人。” 徐婉兮的瞳孔顿时收缩。 母亲母亲竟真的如昨夜那周婆子所说,是被毒死的 “是谁”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问道。 “是夫人自己。” 徐婉兮惊异到了极致,一时无言。 季大夫叹息道:“夫人自觉有病在身,已是拖累了世子和国公府,又不愿因此影响到二公子和二姑娘的前程亲事再者,夫人自幼性格要强,也接受不了自己患了这样不受控制的病症夫人是自己坚持服药自尽的。若不然,单凭世子待夫人的情意,又岂会善罢甘休” 徐婉兮摇着头,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我不信母亲会轻生” 父亲待母亲那般体贴,她与二哥还年幼,母亲怎能舍得下这一切 “二小姐尚且还小,许多事情你即便今日想不明白,却终有一日会懂的。夫人患病四年,早已被恐惧和愧疚磋磨得毫无生机了。”谈到这些,季大夫眼神复杂而悠远。 当年的真相,远远不止这些,但那些可怕的过往,他曾答应了夫人,绝不会多提半个字。 若不然,夫人的死,便真的没了意义。 “老夫人之所以不愿告知二小姐真相,实则也是夫人的遗愿,恐二小姐因此难过伤心。今日若非见二小姐心中对老夫人存疑,我本也不该多嘴说起。” 徐婉兮背过身去,紧紧捂住满是泪水的脸。 好半晌,她才语气颤抖地问道: “母亲当年究竟为何会突然得了疯病” 季大夫:“是因夫人身边的周婆子照看不周。” “照看不周到何种地步才会使人得疯病”徐婉兮横竖不肯相信这个说法。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各种古怪病症亦是层出不奇即便我行医多年,所见却也只是九牛一毛。” 徐婉兮勉强信了。 只是说到此处,她又忍不住略带狐疑地问道:“可母亲不是孤女吗怎还有如季大夫这般医术高超的家仆傍身” “那是后来家中败落之后的事情” 季大夫在心中叹了口气,并不愿多谈往年之事。 “二小姐须得谨记,国公府在夫人最艰难的时候将夫人迎娶过门,尊为正室,百般善待。夫人自戕,亦是为了保全国公府和公子姑娘的颜面,用心良苦。老夫人也是因此,总是格外宠溺姑娘几分。二小姐应当心怀体谅,而绝不可受恶人挑唆。” 徐婉兮久久无言。 先前有了张眉寿的梳理,她的神思还算清明,如今听得季大夫的话,细细想着,已是被说服了。 只是,她总觉得,季大夫与祖母和父亲他们一样,似乎一致隐瞒了她一些关键的事情。 她又问了些母亲生前和事情,以及外祖家的过往。 可无论她怎么问,季大夫皆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反而一边摆弄药草,一边不停地地宣扬吹捧祖母的好。 徐婉兮最后实在听得受不住了,唯有放弃了追问。 她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兄长徐永宁那里。 母亲患病时,二哥好歹三四岁了,万一他隐约记得些什么呢 徐永宁默默无言,仰面望天。 别说三四岁的事情了,就是昨日夫子刚教过的诗词,他已然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长了个假脑袋。 另一边,定国公世子正安慰着定国公夫人。 “当年婉兮未足月便出世,生来体弱,阿珠本就因那妖僧入京而终日惶惶。若不是周婆子怂着阿珠未出月子便带婉兮出门上香求什么平安符,阿珠也不会遇到那妖僧,马车不会落水,她更不会因过度惊惧而患了疯病母亲当年发落周婆子和她那赶车的丈夫,也是依照规矩办事。” 谁知后来周婆子的丈夫出了意外死了,周婆子接连丧夫丧子,竟将一腔仇恨都压到了母亲身上来。 提到已故儿媳生前之事,定国公夫人眼睛发红,拿帕子揩着眼角。 一旁的定国公后怕地看着妻子道:“你这辈子就是太心善了,当年就该听我的,将那周婆子一家全都打发出去” “我本想着她也是无心之过,便不想断了他们一家的活路” 谁成想当年的一丝善心,竟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说到这里,定国公夫人自己也觉得惊险无比。 季大夫昨日说,那毒药无色无味,寻常不留意根本验不出,虽一时要不了她的性命,可若日日连服,至多只需一两月的光景,便可送她去见前儿媳了。 若非是近来天气燥热,她胃口不好,那些补品炖品一概不愿多用,后果早已不堪设想。 只是 “却连累到万氏腹中那孩子了。”定国公夫人眼中皆是愧疚。 那毒对正常人而言是慢性的,对怀有身孕的女子却是大忌。 定国公世子劝慰道:“母亲也是出于好意,命人炖了燕窝给万氏补身子,又岂会知道厨房里会有周婆子那等居心叵测之人” 定国公夫人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说道:“实则我也没有那般好心那燕窝本是厨房炖好了端来给我的,只因你父亲他看得紧,明知我胃口差,却偏偏日日都要过问我的饮食,我当时也是为了寻个藉口将那盅燕窝打发掉” 什么特地炖给儿媳妇补身子,根本不存在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2 求助 怪只怪儿媳妇当时来得太巧,实在倒霉。 想到儿媳妇躺在床上那张苍白却善解人意的脸,分明忍着伤心还要倒过来承她的好意,定国公夫人只觉得心虚又臊得慌。 这叫什么事啊。 定国公世子当真哑然了。 如果实情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有些让人更加难以接受了 好一会儿,才道:“那孩子,必是投胎到更好的人家里去了。” 除了这么安慰一下彼此,还能怎么办。 定国公也只有重重地叹了口气。 此时,外间传来小丫鬟低低的啜泣声和求饶声。 “求老夫人饶命,奴婢当真只是一时嘴馋,不忍见那样的好东西平白倒掉奴婢当时见有人来,也是慌了,匆乱之下才将那半碗燕窝倒进了老夫人的花盆里” 约是十来日前,厨房送来了一碗老参汤,老夫人只尝了一口,便让大丫鬟端了出来。 大丫鬟随手递给她,让她端出去倒掉。 当时天色已晚,堂外只有一名丫鬟守着,她便饶到廊下,借着天色昏暗想将偷偷将那晚参汤喝了,可谁知刚灌下两口,就听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许是做贼心虚,她本可装作若无其事地端着汤碗走开,却手一抖,将参汤倒在了手边的花盆中。 后来没两日,那盆花就有些不对劲了,老夫人发现了之后,紧张得不得了,竟连饭都不肯用了她虽猜测或与那碗参汤有关,却哪里敢说出来 直到昨夜她才知道那参汤里竟然有毒 厨房里有人想要害老夫人性命 惊险之余,她也不敢隐瞒了,生怕日后被查出来之后,再有嘴说不清。 听她不停求饶,定国公夫人心烦不已。 她虽待下人宽容,可谁待她的花儿宽容 她的花儿可怜又弱小,好好地呆在那花盆子里,招谁惹谁了,何其无辜啊。 只要一想到原本婀娜娇美的魏紫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定国公夫人就觉得心窝子仿佛被人捅了刀子一般。 “若不是张家那小丫头心思机敏,我这盆魏紫可就要毁在你这张馋嘴上了”她隔着竹帘瞪向跪在外面的小丫鬟。 定国公世子:“” 母亲,若没有张家那小丫头,应当说您的命兴许都要没有了,这盆花真的是关键吗 定国公夫人:“且罚去厨房做个烧火丫头罢” 这处罚对于偷喝残羹的小丫鬟来说略重了些,可谁让她偏偏招惹了定国公夫人的心肝物件儿。 “还敢罚去厨房”定国公眉头一跳。 定国公夫人心底一紧,暗道大意了,忙改口道:“那便发卖了吧” 留在哪里都不安心,还是将人赶出去稳妥一些。 小丫鬟哭着被拖了出去。 老天,她真的只是偷喝了两口老夫人不要的参汤而已啊,怎至于就要被发卖了呢 她当真要比那盆花儿还要冤 次日,张眉寿被定国公夫人邀去说话儿。 定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向外宣扬的,故而定国公夫人只对张眉寿道“已经查明了,是下人将拿来杀蛇虫的毒药,不慎漏在了花盆子里”。 一旁的徐婉兮目光闪躲心虚。 若叫祖母得知她早已将事情经过、甚至是母亲之事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了蓁蓁听,会不会将她打死 定国公世子看着母亲那幅煞有其事的模样,亦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他又哪里能告诉母亲,张家姑娘不仅提供了土中有毒的线索,甚至还引导他万氏的滑胎兴许跟此有关 只是人家小姑娘自己当时就表明了保密的态度,甚至还倒过来提醒他不要将此事告知她的家人 小姑娘如此平常心,做好事不愿宣扬,他当然要尽力配合。 只是眼睁睁看着母亲在那里笑吟吟地哄骗小孩子,他却明知那小丫头心里头跟明镜似得,这情形还当真让人觉得尴尬呢。 张眉寿不说话时坐在那里,只令人觉得乖巧安静。 她并不觉得定国公夫人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换作是她,同样会这样做。 有些善缘,结在心底也是一样的,不必要宣之于众。 半个时辰之后,定国公世子带着徐婉兮和张眉寿离开了定国公夫人的院子。 经过一处游廊时,四下无人,张眉寿忽然慢下脚步,朝着定国公世子行了一礼。 “晚辈斗胆有一事想劳烦徐伯父相助。” 她出言直接,半点不拐弯抹角。 定国公世子微有些惊讶,忙道:“行什么礼但凡我能帮得上的,张姑娘说来便是。” 这丫头先是帮了她的女儿,如今又救了母亲一命,堪称是他定国公府的小恩人了。如此之下,他答应相帮,那也是礼尚往来。 咳,哪怕就冲着这一句清脆悦耳,让人心底舒畅的“徐伯父”,他也是要帮的。 不过,小小的姑娘家能遇到什么难处,竟要他一个外人帮忙 “不瞒徐伯父,晚辈的父亲自去湖州历事以来,只在刚抵达归安县衙时曾传回一封书信,从此便杳无音讯。晚辈家中托人送去的家书,亦无半点回音。 眼下湖州洪涝严重,家中祖母母亲皆万分挂怀,日日盼着能有消息传回京中。如今历事考评旁的一概不重要,只要得知父亲平安无事,举家上下便可安心了。” 她虽直觉父亲不会出事,可因忆起前世湖州灾情严重、灾民暴动之险况,而这一世父亲前往湖州是一个未知变数,便也由不得她这个做女儿的不担心。 且每日将母亲的牵肠挂肚看在眼中,她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张家门第不高,自祖父疯癫之后,往前积攒下的那些人脉已不如从前好使了,祖母亦是有心无力。 三叔如今在四处想法子,被禁足在家中的大伯反倒拿起了乔,不是推脱便是嘲讽,半点要托人通关系打听消息的意思都没有。 原本扬言要与他一同持斋思过的祖母被气病了一场,当晚就搬回了松鹤堂,熬了一道乌鸡栗子滋补汤。 定国公世子闻言,一口应承了下来。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感叹了一句,又道:“你父亲身在县衙,自然相对稳妥得多,你不必过于担心,且安心等消息吧。” 张眉寿感激道:“多谢徐伯父。” 她离去之后,徐婉兮却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定国公世子还以为她是为了先前的事情心情不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3 收网之日(九天回雪和氏璧加更) 却不料竟听女儿说道:“蓁蓁求父亲办事,我竟事先未听她提起半句她是不是不拿我当闺中密友看待” 虽是平生头一回真心交朋友,并无什么经验,可她分明事事都与蓁蓁说的。 蓁蓁有事求父亲,大可同她说呀,她来出面,也不必蓁蓁一个女孩子放下矜持颜面,亲自与父亲说了。 除了失望之余,徐婉兮大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沮丧感。 定国公世子意外失笑。 “这才是真心拿你当朋友。若拖着你从中周旋,倒有了几分利用的味道,平白让你们之间显得复杂了。”定国公世子笑着说道:“她既知是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当着你的面亲自与我说,两头皆坦坦荡荡,岂不公私分明” 咿,竟越说越觉得这丫头心思通透、十分难得是怎么回事 徐婉兮似懂非懂,却已然释怀地笑了。 父亲的意思大概是,此事蓁蓁自觉能办得成,所以才懒得去麻烦她。 那蓁蓁什么时候能有办不成的事情,需要她来帮忙啊好像一直以来,皆是蓁蓁帮她,给她出主意。 她也好想表现一下啊。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怎能净咒着蓁蓁遇到麻烦事呢 阿弥陀佛,但愿她的蓁蓁一生平平顺顺,无忧无虑,少病无灾。 徐婉兮学着自家祖母的语气连连在心底念道。 定国公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外人不得而知。 只有个别消息灵通的,知道世子夫人万氏不慎滑了胎,然女子前三月胎元不固,保不住的比比皆是,到底不算什么大事,又因多少带些晦气,提起是要惹定国公府不悦的,便也不曾激起太多议论。 两日后,徐婉兮和徐永宁方才重新回了私塾读书。 只是徐婉兮回来了,今日却未见张眉寿。 前几日有张眉寿从徐婉清口中得知徐婉兮染了风寒在家中养病,今日又有徐婉兮从张眉箐口中打听出张眉寿也染了风寒。 徐婉兮的风寒是假,张眉寿的风寒却是真的。 只是并不重,全然未到需要留在家中歇养的地步,是以可见这风寒不过也只是个幌子罢了。 她却不是图得翘课,而是当真有正事在身。 这几日,她日日让阿荔和棉花去撒网,如今鱼儿已经游了进来,是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昨日,海棠居里的大丫鬟芳菊出门采买时,偶然遇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悄悄与芳菊说了一句话,要她带给宋氏她家主子约宋氏明早在云香茶楼见面一叙。 芳菊询问她家主子是何人,那小丫鬟并不明说,反而说什么“定是你家二太太想见之人便是了”。 芳菊满头雾水地回到海棠居,将此事一字不漏地禀给了宋氏听。 宋氏听了只想冷笑。 定是她想见之人 她现在只想见到她远在湖州的夫君 哪里来的野鸡,竟这般狂妄自信 很好,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但是好奇归好奇,她却是没打算去现如今她一边打理中馈,一边督促两个儿子的功课,好不容易闲下来还要给丈夫烧香祈福,哪儿来的时间去跟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喝茶 再者道,万一是大嫂的陷阱呢 会不会对方是个蒙面的魁梧大汉,她刚见到对方,就会被狠狠地揍上一顿 或者还会发生比被揍更可怕的事情,比如喂毒、比如往她身上泼脏水,败坏她的名声之类的 也有可能将她掳走,卖与乡野鳏夫,从此之后日日干不完的农活,再也见不到丈夫与孩子 这些都是长姐与她说过的,长姐走南闯北,向来是见多识广,不说大话的。 算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头比较妥当。 彼时张眉寿就在旁边,见她不愿去,显是将自保放在了头一位的,不由觉得很欣慰。 可欣慰归欣慰,这一回母亲不去可不成。 她大肆怂恿了一番,反复地说“若真有人要算计母亲,母亲早早做下防备,将其阴谋一举捣毁,岂不威风,还能绝了后患”诸如此类的话,又将身手不凡的棉花举荐了出来,宋氏才总算勉强点了头。 只是暗暗合计着一定要带足了人手,再事先观望好形势才好。 但她说什么也不愿答应带女儿同去。 张眉寿也不一味缠她。 到底母亲答应不答应,没那么要紧,横竖她也是有腿的人。 次日,张眉寿独乘一辆马车,提早出了门,反而比宋氏还要早到。 阿荔深知自己与姑娘今日背负着不同寻常的角色,故而刚踏进茶楼内,便四下环顾。 同时压低了声音对迎上来的伙计说道:“帮我们找一处视线开阔而又不失隐蔽的位置。” 伙计险些被她这话给难住了。 “客官说得该不是我们的柜台吧” 坐在那里便是视线开阔,蹲在后面又十分隐蔽,整个茶楼也就那里最符合要求了。 阿荔拿看待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自认很风趣的伙计被她看得满心凌乱提出那样奇怪的要求,到底是谁有病啊喂 张眉寿扯着阿荔上了二楼,随意寻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种并不隐蔽的感觉让阿荔浑身难受,唯一的安慰就是二楼属于雅座,每座之间好歹隔有屏风。 出门太早,张眉寿尚未用早食,便随口要了些茶水点心与春卷。 现炸的春卷儿冒着热气,桂花莲子茶清香扑鼻,张眉寿刚从阿荔手中接过双箸,却忽听得一道熟悉却意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蓁蓁,你怎在此” 这是王守仁的声音。 张眉寿抬起头,却瞧见了两张熟悉的脸庞。 小少年眉眼温润俊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身鸦青色束袖袍将他衬得面容越发干净清逸。 张眉寿讶然之余,刚要站起身时,却见小少年伸出一只手做出阻止她的动作,同时笑着说道:“不成想张家姑娘也在此处吃早茶。” 张眉寿刚点了头,就见他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了下去。 “伯安,坐。” 张眉寿愕然。 他竟还招呼起伯安哥来了这到底是谁的位置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4 做太子殿下的走狗 偏偏王守仁也很从容地坐了下来,又主动张罗着要了茶水早点。 张眉寿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太子殿下伸手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之后,便径直拿起了双箸,将第一只春卷从碟中夹了出来。待吃相颇好地尝了一口之后,还朝着她和王守仁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春卷的味道很满意。 这位殿下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张眉寿在内心惊叹道。 “理应趁热了吃。”太子殿下对二人说道,显得贴心而平易近人。 如果对方不是坐着她的位置、吃着她的春卷的话,这感觉兴许会更逼真些张眉寿默默在心底想道。 王守仁自己没急着吃,而是先替张眉寿夹了一只。 祝又樘将这情形看在眼中,眼底似乎有些欣慰。 上一世小皇后被立为太子妃时,王守仁作为王家的独子仍未议亲,可见是有心等着小青梅的,而直到小皇后进了太子府两年之后,已年满二十的王家公子才勉强同意了一门亲事 为什么说是勉强呢,只因大婚当日,新郎官在接亲的路上忽然失踪了,仆人寻了整整两日才在一处山洞前寻到打坐的他。 不消去想,那必定是对小青梅念念不忘,痴情辗转磨成了悲痛太子殿下虽经历得不多,可这一世戏折子话本子却看得不少。 可据他暗下琢磨着,小皇后似乎更看重那苍家的少爷多一些 没办法,谁让那小少爷长得过于好看。那日在郊外一见,苍家少爷同小皇后坐在一处,竟有几分难分高低之意。 输在这样的绝世样貌之下,王守仁也不冤枉。 说起来,他不也是对方的脸下败将之一吗 只是他也输的心服口服就是了。 故而,殿下推断,王守仁定是心系小皇后的,只是小皇后十有是对苍家少爷有意。但三人自幼感情深厚,不易分割,又因苍家少爷有眼疾在身,自觉不配,所以最终一对儿没成,反倒便宜了他这个后来者。 倒也真是命运弄人啊。 太子殿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转瞬间回忆起上一世皇后那张总是郁郁寡欢的脸,不禁觉得尤为愧疚。 若张眉寿能读得懂他此时此刻的想法,必要气得一盏茶泼到他的脸上,再怒问他一句百般讨好你视而不见,还背着我偷偷与旁的女子生了个儿子,搁谁谁能不时常郁郁寡欢啊喂 她没被生生气死已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蓁蓁,张二伯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了”王守仁问道。 张眉寿摇摇头。 “尚且没有,不过已托了人去打听了。” 王守仁看出她的担忧,便宽慰了她几句。 一旁的祝又樘听出了几分不对,当下与张眉寿问道:“不知令尊在何处历事” “浙江湖州府,归安县。”张眉寿边答边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祝又樘眼中竟隐约闪过一丝惊愕。 他的岳父大人不,小皇后的父亲竟被调拨去了湖州历事 他是暗下让人知会过国子监曲祭酒,让他与张峦多几分关照没错 是,他也大致能明白,曲祭酒得了他的话,不敢怠慢地安排了张峦再次历事,估摸着又深谙留在京中不比拨去外地来得好这个道理可,大靖国土辽阔,谁能料到竟那般巧合地将人拨去了湖州 这下倒好,小皇后的父亲前脚去了湖州府,后脚湖州府大半辖地便成了汪洋 不,等等,小皇后方才说归安县 如果不能彻读本朝大小史事灾害,那叫什么明君 明君已经记起来了。 此次洪灾之害中最先引起灾民暴动的,便是归安县。 换而言之,只因他一句话,竟将小皇后的父亲推进了虎狼窝 而若到头来当真不幸遭遇了什么三长两短 他与小皇后之间,岂不就横了一个杀父之仇 本想成人之美,眼下却要害人家破人亡,命运为何要对心怀善意之人如此残忍 这实在不公平。 这份即将出世的滔天仇恨来得实在太突然,太子殿下一时只觉得无法接受。 “我这便派人前往湖州打探消息。”太子殿下愧疚难安,急于弥补。 他这般干脆突兀,倒叫张眉寿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出言道“不必了”,祝又樘已经低声吩咐过了身边的随从。 那随从已健步下了楼去。 对于这种“强行帮忙”,张眉寿也唯有道谢。 全当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罢。 这“谢”字太沉重,压得太子殿下心底发虚,下意识地喝茶去掩饰。 张眉寿隐约觉得此人似乎不比往日的云淡风轻,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也跟着紧张她的父亲不成 毕竟是上一世的岳父来着 一码归一码,撇开前世其它琐碎的男女揪扯不谈,在大仁大义面前,若真是如此的话,她竟忍不住有几分感动。 王守仁也对太子殿下的热心相助大肆奉承了一番。 哪怕按捺多日,可在这一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始崇拜殿下了怎么办 他终于还是被太子殿下不断暴露出来的惊人优点彻底折服了 从今日起,他,小时雍坊头号神童、从来不肯服人的王守仁,甘愿做太子殿下的一条走狗。 迎着孩子真诚的目光,太子殿下觉得压力好大。 “姑娘,人来了” 阿荔忽然弯身在张眉寿耳畔声音低低却紧张地说道。 张眉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只见有两名女子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走在前面是个小丫鬟,她先寻好了位置,那后面的身穿湖蓝印花褙子的年轻妇人才坐了下去。 见那年轻妇人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儿,阿荔连忙垂首,往屏风后挪了挪,唯恐被她认了出来。 “蓁蓁,你瞧什么呢”王守仁低声问道。 “没什么。” 张眉寿低下头继续吃茶。 算一算时辰,母亲也该到了。 年轻的妇人坐在那里,只让丫鬟要了一壶茶,面容虽看似平静,可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却不时绞紧了帕子,目光不断地朝着楼下大堂张望,内心显是紧张而急迫。 她自然紧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5 不按常理出牌 接连数日未见着彦郎,偏有自称是彦郎派来的丫鬟小厮来敲门,可彦郎从来只会带一位贴身小厮来,这两个人她根本从未见过 忐忑不安之下,她让丫鬟出门去打听,竟得知彦郎已有五六日不曾出门了,连翰林院都不曾去 彦郎定是出事了。 且她的存在,也已经暴露了 那日日上门的丫鬟与小厮,没准儿就是张家派来打探虚实的 虽说她次次皆命丫鬟将门一关,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张家大老爷,可那二人却死缠不放,还在她家附近来回徘徊,与人打听 昨日,依旧将他们拒之门外之后,她悄悄躲在门后偷听,果真意外听那丫鬟小声嘟囔了一句“足以确认了,快回去禀给大太太” 显然是张家大太太柳氏的人无疑了。 彦郎多日不现身,说不准也是与此有关 她越想越心惊,估摸着依照柳氏的性情,必会对她和她的儿子下手,故而昨日想方设法地传了口信约二太太宋氏出来。 她想了许久,觉得自己只能从与柳氏不对付的宋氏这里博得一线生机。 这些日子来,她没少听彦郎在耳边说起与二房之间的纠葛,和对柳氏的厌烦。如今两房俨然已经对立,彦郎和柳氏的夫妻之间也已破裂,若她再将当年之事抖露出来,结果可想而知。 但在此之前,她一定要引着宋氏带她去见彦郎 她很清楚,只有彦郎才能真正护住他们母子。 可那宋氏怎么还不见过来 难道竟是没上钩 女子心焦间,忽听得有上楼的脚步声响起。 这一看,却是有些不确定地微微皱眉。 走在前头之人戴着幂篱,看不清样貌,可看身形打扮显然是一名女子无疑。 张眉寿哑然了一刻。 母亲竟还戴了幂篱,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宋氏身边的芳菊已经认出了女子身旁站着的丫鬟正是昨日向她传话的那个,一边神色探究地看向那年轻妇人,一边小声地禀道:“二太太,应当便是她们了。” 宋氏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已然走了过来,向宋氏行了个礼,动作却是并不周全,宋氏一看便知不是正经门户调教出来的。 再看向坐在那里并不起身的女子,虽是样貌出色,衣着也不寒酸,头顶上的一对赤金钗尤为夺目,可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却是半分端庄的气质也搜刮不到。 分明约她出来,却只让丫鬟开口,存心拿架子,生怕被人看轻了去似得。 这般仪态与做派,想来不是家中发了横财的,便是与人做小的。 宋氏目光毒辣,直瞧得那女子面容有些僵硬。 宋氏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前,并不落座,而是问道:“你我并不相识,不知要如何称呼又因何约我出来” 张眉寿远远瞧着,忍不住想笑。 母亲这气派倒是足的。 祝又樘恰巧瞧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此时就听王守仁问道:“蓁蓁,徐二伯母怎也来了” 他大约也觉得宋氏戴着幂篱有些古怪,所以问话的声音并不大。 母亲被如此轻易认了出来,张眉寿也不觉得奇怪。 幂篱是防止容貌被人看了去,防一些半生不熟之人倒是好使,可真正熟悉之人单凭声音便大致的能听得出来身份了。 张眉寿没说话,只悄悄向王守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守仁心思敏锐,虽好奇,却也极配合。 太子殿下也十分好奇。 那便是他上一世没机会见到的岳母吗 “二太太请坐下说话。” 女子正低声与宋氏说道。 宋氏不大情愿地坐下:“眼下可以说了” “我是彦郎的人。”女子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张眉寿虽压根儿听不着,可却也能猜得一丝不差。 因为母亲已经惊诧地反问:“什么彦郎不彦郎的青天白日里,喊得令人恶心。你说得该不会是” “还请二太太稍压压声音”那女子急得险些站起身,连连对宋氏小声地道:“今日我与二太太见面之事,委实不宜张扬。” 宋氏冷笑道:“我戴着幂篱,又行得正坐得端,并无什么好怕的。你怕是自觉身份低贱,恐被人笑话吧。” 原来是大哥养着的外室。 可什么时候一个外室竟也有脸约她这个张家二太太出来吃茶了还事还真是荒唐。 宋氏起身便要走。 女子看得一愣。 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我有要事要与二太太说,是有关当年张家二爷与苗姨娘之事” 宋氏脸色一变。 她最是忌讳张峦和苗姨娘那段陈年旧事的,此事当年几乎闹得无人不知,虽说她眼下已然释怀,可乍然听人提起,难免觉得糟心。 合着闹了半天,这人竟是来恶心她的 她这下更要走了。 见她完全不想听,女子更是一头雾水。 按理来说,她不该被自己抛出去的话牵着鼻子走才对吗 她急忙又道:“当年之事实则另有隐情,是有人想要借此拆散你与张二爷” 怎么办,再说下去可能连谈条件的筹码都没有了 宋氏听得冷笑了一声。 这都瞎编的什么跟什么 “换作几年前,我兴许真想听个究竟。可我如今过得好着呢,早已懒得理会这些破烂事了。你若说了,我还得想法子去辨认真假,少不得要费心费力,且已改变不了什么了。若我料想得没错,你必不会平白无故地告知我你想图银子,我却不愿拿银子买自己恶心。” “你若图其它,更不必提了,我没工夫与你周旋。即便真有什么隐情,你只管烂在肚子里头罢,最好别叫我听着” 宋氏撂下这些话之后,转身就走。 还以为是大嫂派来害她的人呢,她连捆人的绳子和逼供的匕首都准备好了,谁成想不仅白忙活了一场,还遇到了个脏兮兮的贱皮子,真是晦气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女子彻底傻眼了。 这二太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可她真的没有旁的出路了 女子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老天,这种追着要将秘密说给对方听的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6 绑人 张眉寿见自家母亲真的走了,也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这般反其道而行之的场面她还真的没见过 “伯安哥,朱公子,我先告辞了。” 她来不及细说,当即起身带着阿荔追了出去。 祝又樘和王守仁互视了一眼,王守仁因放心不下张眉寿,刚想跟太子殿下商量一下能否跟过去瞧瞧时,结果却是太子殿下在他前面开了口 “走。” 这情形瞧着异样,总不能让小皇后和上一世的岳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 王守仁莫名感动。 不愧是让他甘愿成为一名走狗的人。 茶楼外,那名年轻的妇人正在张家的马车前拉着宋氏的衣袖说话,宋氏的嫌恶隔着幂篱都遮掩不住,将女子的手重重甩开,又掸了掸衣袖。 “只求二太太替我带句话给彦郎而已” 女子显然着急到了极点,再顾不得摆什么架子了,语带哀求地说道:“若二太太帮我这一回,我定能让彦郎休弃柳氏,自此后二太太也可高枕无忧了” 既然真的不愿意听秘密,那她换个法子总可以了吧 “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宋氏的耐心已经耗尽。 哪里来的野鸡也配跟她谈条件 女子见她竟是这般油盐不进,已是急得咬了牙。 此时,张眉寿已经追了上来。 “母亲。” 她一人上前,阿荔暂时躲在一侧没有现身,怕被女子认出来。 “蓁蓁” 宋氏大吃一惊。 谁能告诉她女儿为何会阳奉阴违地出现在了这里 忽然冒出来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那女子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打量过去,只见五官小巧精致的女孩子抓着母亲的衣角晃了晃,仿佛撒娇一般。 宋氏心中不悦女儿自作主张瞒着她跟过来,当即只对身边的芳菊说道:“将姑娘抱上车。” 话说罢,自己先上了车。 宋氏摘掉幂篱,待女儿刚进了车厢内,她便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戳在了女儿的额心处。 然而训斥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见女儿捂着额头又朝她凑近了些,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宋氏惊诧之余,稍想了会儿,便让芳菊撩开了一侧的车帘。 “二太太且听我将话说完”车外女子心急如焚,偏在茶楼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又不方便说话。 “你且上来说罢。” 宋氏语气勉强而冷漠地说道。 女子大喜,连忙上了马车。 此时,事先得了张眉寿吩咐的阿荔快步朝着马车走近。 女子的丫鬟守在车外,猛然见到阿荔,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一时间却想不到是在何处见过。 她眼睁睁地见阿荔也进了马车。 丫鬟眼中忽然闪过惊异的神色她记起来了 那不就是近日连连上门打着张家大爷的旗号,实则打探虚实的丫鬟吗 可她不是张家大太太柳氏派去的人吗现下为何会出现在二太太宋氏身边 丫鬟正要出声时,却又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年轻的车夫正是与那丫鬟一同上门的小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直觉要出大事,心底惊骇不已,一句“主子”尚没喊出口,忽觉有什么东西打中了自己,紧接着浑身一麻,竟是动也动不得,亦不能开口说话了 她只能眼看着那车夫调转了车头,驱车离去。 青天白日里,竟是当街掳人 她家主子本想利用张家二太太,可张家二太太压根不肯合作不说,到头来更是劫走了她家主子苍天,这叫什么事情啊 丫鬟急得想要大喊呼救,可奈何嘴里只能发出一丝弱不可闻的呜咽声。 而当此时,有几人自丫鬟身边经过,她尽力发出声音,试图求救。 对方似有所查,那两名小公子并着一名身形高大的随从,皆在她身侧停了下来,三双眼睛同时朝她望去。 丫鬟看到了获救的希望,眼神焦急中带着乞求。 王守仁一脸惊奇地压低了声音道:“她似乎是不能动也说不出话了” 太子殿下点头道:“是被人点穴了。” 他对棉花的本领自然是十分了解。 果然,当初将棉花让给小皇后是正确的选择。 清羽从那丫鬟脚下捡起了一只小石子。 王守仁眼神新奇惊讶地看着被点了穴位的丫鬟,只觉得新鲜极了,还不时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嗯,有意思”。 仿佛被当作猴儿来观赏的丫鬟急得眼睛都红了。 别只顾着说话打量,倒是快帮帮她呀 “清羽,这穴你解得了吗”王守仁小声地问道。 清羽平静的面孔下带着致命的轻蔑:“雕虫小技而已。” 丫鬟听到这话,眼睛顿时大亮。 可随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三人不约而同地从她面前相继离去。 丫鬟欲哭无泪。 能救也不肯救,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宋氏回到张家之后,引起了一阵恐慌。 “二太太绑了个女子回来” 各院的下人们纷纷向主子禀明这惊人的发现。 被禁足在院子里的柳氏刚听到消息,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听到丫鬟来禀:“太太,二太太带着那被绑的女子过来了” 自那日惹了老太太大怒之后,这几日比鹌鹑还要安静的柳氏眉头一跳。 绑人便绑了,怎还往她这里来了 难道这女子跟她有什么关系或是宋氏拿来指证污蔑她的 为何不确定究竟是指证还是污蔑呢原因很简单,只因素日里做下的亏心事委实不少,一时还真拿不准是不是被人捉住了错处。 柳氏心中忐忑地往外走,一旁的张眉妍也赶紧跟了过去。 宋氏一行人已走进了院子里,见柳氏出来,宋氏立即便道:“大嫂快来瞧瞧,今日这女子找上我,非说自己是大哥养着的外室,还说有个儿子已有八岁了” 她连让人缓一缓的余地都没留,上来就撂了这样惊雷一般的话。 柳氏众人脸色皆是大变,一时都不敢相信宋氏的话。 养外室已足够令人吃惊了,竟还说什么与外室所生的儿子都已八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7 闹个天翻地覆 柳氏下意识地在心中骂道若是真的,那张彦可真是个天杀的玩意儿,须得知道她的儿子如今才七岁半而已 她面上暂时稳住,不露太多声色,可内心的脏话足以绕两条街了。 柳氏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那被五花大绑,拿布团塞住嘴巴、歪倒在地,发髻凌乱形容惊惶的女子。 阿荔站在女子身边,看着女子,自得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人可是她绑的,这绑法儿是师傅教给她的,她头一回用到真人身上,自认毫无瑕疵。 回想起绑人时的画面,阿荔内心仍刺激难言。 “这这定是假的”张眉妍反应过来之后满眼不可置信。 宋氏看着柳氏说道:“大哥人品厚重,作风清正,怎可能会做下如此荒唐之事我断然也是不信的。” 柳氏在心底默默冷笑了一声。 呵呵,她觉得还挺可信的怎么办 那死货向来喜欢这柔媚娇小的一款,家里的那房妾室便也是这个下贱模子刻出来的。 宋氏:“只是这女子居心叵测,却是不能由她在外头败坏大哥和咱们张家的名声我却也不敢擅作主张,这才将人带了回去,交由大嫂处置依大嫂之见,咱们是将她送官,治她个污蔑妄议官员之罪还是先查清了来路,再行处置” 柳氏咬了咬牙。 这宋氏越来越可恶了,明摆着是看她笑话,特地将人捉来恶心她,偏还将话说得这么漂亮。 想到这里,她稍冷静了些,不免怀疑起了这女子的真正身份。 万一是宋氏随意抓来气她、往张彦那死货身上泼脏水,对付离间他们大房的呢 自己使过的手段,自然警醒得多。 “二弟妹考虑周全,此番倒是费心了。”她语气沉沉地说道:“只是是真是假,还得先听听她怎么说才行” 张眉寿一直在打量着她的神色。 “将她嘴里的东西取出来。”宋氏很配合柳氏。 阿荔应了声“是”。 女子嘴里的黑布团被扯了出来,大口呼吸了两下,连忙就道:“我没有胡说,没有污蔑彦郎,我真的是彦郎的人” 她的声音出奇地响亮。 柳氏听得目呲欲裂。 哪里来的蠢货,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竟上来便承认了,不怕被她活活打死在这里吗 她就是有心想给那死货留一丝颜面却都留不住了 殊不知,在女子眼中自己早被柳氏盯上了,她认为阿荔正是柳氏的丫鬟无疑,只是不知何时宋氏竟暗下与柳氏通了气,今日便是刻意带上了柳氏的丫鬟去逮她的这妯娌二人眼下根本就是在做戏 她已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却根本不曾想到中的既不是柳氏的计,也不是宋氏的计,而是她身旁那名娇俏安静的张家三姑娘的计。 如今她认定自己唯一的活路就是要见到张彦,将当年真相说出来,逼得张彦与她站在一处才可以 她可不想被不明不白地送去官府治罪,或是被柳氏害死在这里。 “我要见彦郎,彦郎在哪里彦郎”她奋力哭喊着,似乎以为连日不曾出门的张彦就在这院子里,想企图将他喊出来。 柳氏听得咬牙切齿,直想上前抽她几个嘴巴子。 “她一口咬定,倒也奇怪,不如让大哥来当面认一认”宋氏说道。 柳氏攥紧了手指,刚要说话时,却忽听得一道熟悉又令她恶心的声音传近。 “芸儿” 张彦大步奔入院中,见此情形,脸色慌乱又紧张。 却仍是快步朝着那被绑着的女子走去。 他在祠堂里正心烦着,忽听得小厮来禀,说是芸儿被绑来了 相比柳氏那个母夜叉,外室这朵温柔又善良、并且觉得他无所不能的解语花才是他真正看重的人。 这样娇弱的花朵,他不自觉想去保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自己作为男人的能力和尊严。 他连忙去扶那名唤芸儿的女子,又心疼地伸手替她解绳子。 宋氏和张眉寿一行人并不阻止他的动作。 那芸儿歪在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彦郎是大太太设计将我绑了来,彦郎快救我和永龄” 柳氏一听气得鼻子险些都歪了。 她设计将她绑来果然每个狐媚子都有着一手说谎话不脸红的好本领 还永龄去他娘的,竟还给那野种取了个龄字辈的名字 再看张彦那幅样子,更是觉得火冒三丈 她即便再气,却好歹还想着给他遮掩一二的,谁料他上来就当着她和妍儿的面,跟那贱人郎情妾意这还是人吗怕是从十八层地狱轮道中托生来的畜生吧 偏偏张彦此时听了芸儿的话,朝她怒声质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想闹出人命不成” 柳氏“呵呵”笑了两声。 好好好,狐媚子配畜生,果真是天生一对 反正如今她这个大太太在张家已经丢人丢尽了,也没什么顾忌了,这回犯错的人既是他,今日她若不抓住这个把柄闹个天翻地覆,只怕对不住这对狗男女 人一旦事事违背心意,理智总会随之一点点被磨尽。 张彦一心想将女子身上的绳子解开,可累得满头大汗却也没能如愿。 阿荔在一旁笑而不语。 她师傅教下的本领,自然不是谁都能轻易解得开的。 “将她头上的金钗给我拔下来瞧瞧”柳氏朝着身边的婆子沉声吩咐道。 婆子是柳氏的陪嫁,不顾张彦的阻拦,强行将女子头上的金钗拔了下来,还顺带着揪掉了女子几缕头发,疼得她又哭又叫。 张彦黑着脸,手指指向柳氏:“这就是你做主母的做派吗大庭广众之下,与匪类何异” “都什么时候了,大爷还文绉绉的呢”柳氏咬牙切齿地道:“大爷怎不与人说说,这金钗是怎么回事我还当是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手脚不干净,合着大爷你才是那个家贼想来这些年我房里少的东西,都被你摸去填了那窟了罢 偷了正妻的东西,拿出去讨外面的贱货欢心张翰林,夜深人静时你仔细想一想,竟不觉得脸红害臊吗” 偷她的男人可以,偷她的首饰绝不能忍 沙雕作者对盗版读者的一些话:码字不易,诚心恳请大家支持正版付费订阅。一千字才几分钱,订阅是写手创作下去的动力,欢迎来正版读书app一起交流吐槽欢迎大家下载读书app、qq阅读app,一起愉快的看书,不定时享受抽奖福利,做一名根正苗红的接班人来自码字为生的沙雕作者的诉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8 清新脱俗的养外室方式 张彦被她骂的脸色涨红,气得拿手指指向她。 院子里的下人丫鬟皆低着头,面色各异,仔细去看,竟还有人在悄悄憋笑。 被三房夫妻扶着走进院子里的张老太太听着这话,亦是觉得丢脸至极。 这没用的东西竟养个外室都养得格外丢人现眼 没钱就别学人家养外室 张彦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话:“你这个满腹心机的毒妇,今日我便要休了你” 柳氏已然看到了张老太太,此刻即便气得发抖倒也没有与张彦对骂,反而朝着张老太太道:“母亲来得正好,母亲且瞧瞧如今这家中都成什么样子了这些年来我为了张家苦苦操持,替他教养子女,可他却养个外室养了这些年,那野种竟比义龄还要大些此事若传了出去,外人不知要如何耻笑张家又要如何耻笑儿媳” 这些日子净是她犯错受罚了,攒了一肚子窝囊气,今日偶尔当一回受害者,还别说嗬这底气就是足 张老太太听得的头愈发痛,哪怕她来时特地让人将头上的抹额又勒紧了一些,却也无济于事。 即便她对大儿媳那些什么苦苦操持、教养子女的话一百个不赞同,此时却也得违心地点着头,谁让她家儿子干出了这么混账丢脸的事情呢 再看大儿子,竟还与那被绑着的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歪倒在他身上哭啼个没完,张老太太朝着儿子愤然喝道:“不要脸的混账这青天白日里,就让一家老小、长辈兄弟都在这里站着观摩你与这下贱的东西白日厮磨不成你有脸做,却也要想一想别人有没有眼看 你自幼读到大的那些礼义廉耻,莫非全塞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她的老脸简直都要看红了 “此番闹得这么不堪,儿媳怕是没脸活了”柳氏红着眼睛道。 “那你死便是了” 张彦脱口而出。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毒妇根本是在煽风点火,想借母亲的手来除掉芸儿。 “你”柳氏气得头脑发昏。 张老太太:“你这鬼迷心窍的东西,还不快给我住口即便柳氏错处再多,可如今她一日还是张家的媳妇,你便一日不可做出宠外室灭正妻的荒唐事来” “”柳氏听得想骂人。 “母亲有所不知,儿子忍这毒妇已忍了许久了,她所犯之过,远比母亲知晓得还要多百倍不过是这些年来我一味容忍罢了”张彦一副忍无可忍的语气。 见他竟是要卖了自己,柳氏彻底恼了。 蠢货她见过,混账她也见过,可这般又蠢又混得倒是真不常见 此时,张老太太带来的几名婆子已将不相干的下人丫鬟赶去了院外,并闩上了院门。 “没有担当的东西,今日只掰扯你与这下贱东西的糊涂账,你在这左右言他个什么劲儿竟还嫌丢人的事抖露出来的还不够多吗” 张老太太怒火滔天:“你若还这般口无遮掩,不如今日我便成全你与这下贱东西可好这就着人请族中长辈前来见证,且将你这败坏家门的玩意儿从族谱上除了名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皆与张家无关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她虽最爱惜家门颜面,可真将她逼急了,儿媳妇她敢休,儿子她也敢不要 这样的长子长媳,与附骨之疽何异 见母亲真的动了大怒,竟扬言要将自己逐出家门,张彦当即有几分慌了神。 此时,张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已上前将芸儿从他身边拉开,他虽被芸儿哭喊得心慌,却也没去阻止。 他今日心中认定是柳氏设计绑来了芸儿,他想做救美的英雄,也不想让面目可憎的柳氏如愿可他同时又是胆怯的,他不单害怕此事传出去影响到自己的仕途,更怕被人看轻耻笑,尤其是家人,不过好在他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此时,他朝着张老太太跪了下去,声音恳切地道:“母亲教训得是,此事是儿子做得不妥,可将芸儿养在外面,儿子当真有不得不为的苦衷” 养外室竟还有苦衷 张老太太就着丫鬟搬来的太师椅坐了下去。 且听听他怎么编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彦满脸正经地说道:“母亲可还记得十年前,儿子患了场大病那一病,险些要了儿子的性命后来儿子遇到一名得道高僧,竟说是因果报应,只因我前世谋了芸儿性命,今世才有此大劫那高僧说了,我若不想直报偿命,就须得此生护她性命无忧,这叫曲报否则,我必将丧命啊” 此言一出,四下变得莫名寂静。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饶是自认见多识广的张眉寿,此时面对这样的解释,也不禁被深深震撼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外室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这艳福般的因果报应,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芸儿本人也一阵怔怔,一时连哭都忘了。 “呵呵。”张敬尴尬地笑了两声,打破了这种安静,他看着张彦,费解地问道:“大哥所言有理有据。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大哥前世害了人家性命,这一世人家还得给大哥暖床生子这得是什么好事” 他没有想要吵架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不解而已。 “此事关乎甚大,不是能让你拿来打趣取笑的” 张彦艰难地维持着面上郑重的神色,看向已被他的无耻震惊到无言的张老太太,继续说道:“高僧还说,此劫若是换作寻常人,本没有那么容易化解,只因我是那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才有这等机遇”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 除了为自己的好色开脱之外,竟还不忘狠狠地夸赞抬高自己一把 张老太太松弛的脸颊一阵抽搐跳动。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当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而这人竟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文曲星转世真真是笑死人了。旁人不知你这进士是怎么来的,难道你自个儿也忘了不成若没有你二弟相助,你想金榜题名做梦去吧” 柳氏彻底忍不了了,讥嘲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当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得道高僧不如报出个寺名来,我们都好去长长见识” 听她当众夸赞张峦,踩低自己,张彦气得胡子一抖,正要骂回去时,却听一旁的芸儿幽幽地开了口。 “这么些年过去了,竟没想到大太太眼里心里还是只有张家二爷一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59 捅开丑事 她的声音本不算大,却因四下无人说话,而格外醒耳。 可这句话落音之后,四周却是愈发静谧起来,仿佛一时根本无人能反应得过来她说了什么,亦或是都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人,试图验证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宋氏茫然而惊异。 关她丈夫什么事 她忽然想起了在茶楼内芸儿那半说半不敢说的话 哪怕张眉寿早有了猜测,眼下这一切也皆是她一手促成,然而此时亲耳听到这句话,仍是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但此时此刻,她心底的石头也彻彻底底落了地。 那团缠了父亲母亲两辈子的迷雾背后的真相,即将就要被彻底揭开了。 张彦几乎是愣住了,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芸儿。 “你方才说什么” 是他听错了,还是芸儿被吓疯了 他宁可相信后者。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那芸儿虽被绑得死死地,又被一名粗壮的婆子按着坐在地上,却半点也不挣扎哭喊了,只无声流泪,平日里柔情万种的眼睛里此刻皆是不忍:“妾身早该将大太太曾心悦张二爷之事告知大爷的,只是妾身想着,那些都已是陈年旧事,想必大太太早该放下了,说来无益,只会惹得彦郎不悦。若再因此与大太太生了隔阂,妾身更是罪孽深重了” “可谁知可谁知现如今大太太张口闭口竟还都是张二爷的好,显是仍心心念念着的这般心思,对彦郎实在不公,妾身着实看不下去” “胡言乱语竟泼这样的脏水给我”柳氏终于反应过来,一瞬间几乎是失态了,大步朝着说话的芸儿奔了过去。 张彦整个人如石化一般,眼睁睁看着柳氏捏住了芸儿的下巴,迫使芸儿抬起头来,竟也一时想不起要去阻止。 “大太太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被妾身戳破了心事,心虚了吗”芸儿声音微微颤抖着,眼底却丝毫不惧,反而带着挑衅的意味。 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脸。 时隔十多年未见,她竟到现在才认出来这是谁 “你” 柳氏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是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芸儿的脸颊上。 “你这贱人,竟这般害我” 她竟不知道,这些年来丈夫在外面养了这么大一个祸害 芸儿被她打得嘴角溢出血丝,惶惶地道:“看来大太太已是认出奴婢来了,可奴婢今日既被绑来,便知没有活路了,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将真相说出来,彦郎待我不薄,我绝不能让彦郎再蒙在鼓里” “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何时见过你”柳氏隐约寻回一丝理智,当即否认道。 “我打得是你不知羞耻生下野种,如今又来污蔑于我” 张彦陡然回神,眼神狰狞地看向柳氏。 “不知羞耻的只怕是你这贱妇” 眼见他要对柳氏动手,早有防备的张敬先一步带着小厮一左一右拉住了他。 “大哥,你先冷静一下” “要我冷静换作是你,你可否冷静的下来”张彦怒吼着,唾沫横飞,眼睛发红。 他既然一瞬间选择了相信,必然有他的道理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怪不得这些年来这贱妇死盯着二房不放,百般挑拨离间,原来是见不得二弟与二弟妹琴瑟和鸣怪不得你口口声声说着二弟的好,原来是藏了这样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 这么大一顶绿帽忽然扣到头上,他俨然已经丧失理智了。 “只怕你嫁入我张家就是揣着与二弟暗下苟合的想法” 这话听得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宋氏更是脚下颤了一颤,脸色发白,却是毫不犹豫地出言反驳道:“我夫君清清白白,乃是端方君子,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牵扯进去” 大嫂不要脸,夫君还要呢 她握住女儿的手还嫌不够,干脆将女儿抱了起来,仿佛这样心中才能安稳一些。 “蓁蓁,你父亲绝不是那样的人,咱们要信他,你切莫听他人胡说”她不忘及时给女儿吃定心丸。 虽说苗姨娘之事在前,可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宋氏绝不认为丈夫会枉顾人伦。 张眉寿心中欣慰,认真点头。 她回头若是将此事说给父亲听,父亲得知母亲这般信任他,只怕要感动的哭出来吧 “母亲绝不能信了这小贱人的话”柳氏兴许是见张彦这边已经拉不回来了,朝着张老太太跪了下去,“这小贱人蛊惑夫君在前,眼下不止往媳妇身上泼脏水,还将二叔扯了进来,这分明是想将咱们张家彻底搅散呐母亲,依媳妇之见,应当立即将这居心险恶的贱人乱棍打死” “娼妇,该被乱棍打死的人是你,今日我便要将你浸猪笼”张彦看向芸儿,厉声道:“继续说,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大” 一直没开口的张老太太出声制止了他的失控。 婆子很有眼色,见老太太如此,便先捂住了芸儿的嘴。 经此一提,张老太太也想到了一些零碎的陈年旧事。 她眼光晦暗不明地看着大儿媳。 “母亲有所不知,芸儿是我从湘西带回来的,她曾是柳氏这贱妇外祖家的婢女她既有此言,必不会是空穴来风儿子今日就是将这张脸豁出去,也必须要听个明白若不然,只怕要被心里的这口窝囊气给生生憋死了” 张彦边说边挣扎着要捶胸顿足。 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已是不可能了,了不得事后将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统统打死了就是 他必须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张彦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来回试探。 而听到他说芸儿竟是柳氏外祖家的婢女,众人眼底神情各异。 “信口雌黄,我根本不认得她我看你这负心的东西分明是喜新厌旧,想将我一脚踢开你若直说,我岂会纠缠你用不着你勾结这贱人使这样下作恶心的手段”柳氏朝着张彦骂道。 她跪在张老太太脚下,求道:“母亲,这样的腌事若传了出去,张家上下岂还有脸见人” 她想借婆母最忌讳的东西将此事压下来。 若真的被完全捅破,她只怕没活路了 婆母一定会选择遮掩的,上次在海棠居里,婆母宁可将芳兰当场打死,也不肯在人前揭开真相。此次之事更是不堪,婆母必然不会允许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陈于人前的 只要今日将那贱人打死了,她事后便有得是法子洗脱自己 张老太太目光定定。 “让她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 旧事败露 “母亲为何要放任这来路不明的贱人在此胡言乱语”柳氏惊惶之下,失声道。 “你若问心无愧,关上这院门来,听她说一说又有何妨”张老太太语气低沉似水。 柳氏身形僵硬着,瞳孔一阵阵收缩,还要再开口阻止时,却见张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得了老太太的示意,竟要上前制住她。 “母亲这是做什么” 她被人禁锢住双臂,猛然挣扎起来。 “让你静下心来好好听听”张老太太重声道。 张眉妍浑身发抖地看着这一幕,她想上前护住母亲,却隐约察觉到今日之事与以往皆不同,不是她跟着而母亲哭闹几句就能混淆得了视听的 张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老太太吩咐,让二姑娘去房里玩。” 张眉妍脸色一阵煞白。 母亲丢了这样大的人,这时候她做女儿的想死都来不及,还玩什么玩 祖母这分明是让她避开的意思。 三妹好端端地站在二婶身边,为何偏要她避开呢 为何唯独她不能听、不能看这举动背后的深意,让张眉妍越想越害怕。 莫非祖母已经做好了要处置母亲的准备吗 张眉妍如牵线木偶一般被大丫鬟扯进了内间。 青竹帘被放下,门窗紧闭,室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院中的声音偶尔传到耳中,却根本听不真切。 婆子已经松开了死死捂着芸儿嘴巴的手。 芸儿在开口之前,却是看向被张敬和小厮架着的张彦,流泪询问道:“彦郎真的想听吗” 张老太太“呵呵”两声,直想上前亲自扇她两个耳光,好将那虚伪的脸庞扇的原形毕露才好 “说给我一字不差地全都说出来”张彦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哑了。 “贱人,你敢污蔑于我我定剥了你的皮”柳氏被婆子制住,也几乎要失去了理智。 张眉寿听得烦极了。 她看向阿荔手中先前用来堵那芸儿的嘴的黑布团。 阿荔一点便通,无须自家姑娘开口,步上前,便死死堵住了柳氏的嘴。 柳氏瞪大了眼睛惊怒交加地看着她。 这才哪儿跟哪儿竟连个其它院子里的下人都敢当众这般轻视糟践她了吗 偏偏婆母那老婆子还一脸默许地点了点头 四周安静下来,芸儿才得以开口叙述自己所知之事。 “彦郎方才说得对,我原本确是大太太外祖冯家家中的丫头。我五岁那年被人牙子卖给冯家,伺候在冯老太太身边,因此与常去外祖家小住的大太太算得上熟识。 据我所知,待到了婚嫁之龄时,冯家一直有意让大太太嫁给舅家表哥冯公子,姑奶奶本都要同意了,可大太太始终不愿,我曾亲眼瞧见大太太因为亲事大哭大闹过。” 张老太太拍了拍椅子扶手,不耐烦地问道:“你怎不从盘古开天地说起谁要听你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只捡了重要的说” 她这急脾气。 芸儿脸色一讪,顿了一顿,果真捡了重要的说。 “有一日,我陪着大太太和冯家公子前往天门山寺上香,偶然救下了一名可怜的女子。那女子便是如今张家二爷院子里的苗姨娘。” 众人闻言大惊。 苗氏竟是与柳氏相识在先 可这二人同在张家这些年,却从来无人知晓此事。 宋氏想到先前芳兰之事,苗姨娘对柳氏的回护,眼神不由一阵阵发冷。 “接着说。”张老太太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喜怒。 “那女子生得貌美,说自己举家遭了流匪,只有她一人侥幸活命,冯家公子怜悯于她,便将她带回了家中,欲安置了她。可冯家老太太不允,做主将那女子赶了出去。” “冯老太太面冷心善,赶人只是怕那女子会误了公子前程,将人驱逐之后,又拿了银子悄悄使我去接济那女子,可我追出去时,却见那女子在后门外上了一辆马车,我亲眼瞧见大太太带着丫鬟也进了马车。” “我觉得蹊跷,便暗中留意了此事。后来,我听看门的小厮打趣说,大太太身边的车夫去了青楼,喝了烂醉,口不择言之下,竟跟小厮炫耀他从青楼里得来了一包什么合欢散便是那日夜里,大太太独自出门,有意掩人耳目,连马车也未乘,我一路跟着她,来到一家客栈后面,竟发现她是去见那名女子,二人低声说了一番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大太太已经设法让那女子为彼时在附近落脚的张家二爷所救,她有意怂着那女子,去、去爬二爷的床,可几日下来,因二爷似乎并非轻浮好色之徒,女子多日未能近身,大太太才命车夫寻来了那令人丧失理智的合欢散” 众人越听越心惊。 原来张峦当年救下苗姨娘,竟是柳氏的一手安排 甚至就连柳氏于张峦,也皆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宋氏久久无法回神。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岂不是说,丈夫对此也毫不知情,当年之事不过是受了柳氏设计陷害而已 这么说来,丈夫竟才是的那一个 芸儿又低声说道:“我起初不懂大太太为何要那样做,后来才打听到,原来那位张家二爷刚订了亲,还答应了岳家绝不纳妾,一生只守着妻子一人大太太此举,分明是刻意坏人姻缘啊” 宋氏蓦地抬头看向柳氏,眼中皆是恨意。 原来险些毁了她和夫君一辈子的人,竟是此前一直对她百般帮衬照料的大嫂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原来从前妯娌之间、那些拉着她的手说的那些好意的提醒,和有意无意之下透露出的苗氏不安分的话,根本就是刻意挑拨 她真是蠢,竟次次信,次次闹 现如今恍然过来,宋氏想暴揍柳氏之余,更想狠狠地打自己一顿 但她又不合时宜地想笑。 原来她从始至终不曾看错人,她当年倾慕的少年郎根本没有骗过她 不对,万一这芸儿说的也是假的呢 如今她当真不敢轻信任何话了。 宋氏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一时间又僵住。 芸儿无视着柳氏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还在继续往下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1 老父亲般的担忧 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无需她说,众人都是知晓的。 张峦去宋家请罪,在宋家门前长跪不起,宋家刚松口时,又传出了苗氏怀了身孕的消息。 宋家选择了退亲。 这一隔便是两年,两年里,张峦一蹶不振,宋氏也百般煎熬。 张老太太已然想起来了。 那两年里她曾张罗着给二儿子议亲,媒人多番提到柳员外家的姑娘什么都好,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儿子死活不愿点头,连相看都不肯。 后来,儿子还是娶宋氏过了门。 再接着,大儿子要娶填房,她偶然便想到了柳家,托人一问,竟得知柳家还有个姑娘已近年满二十了尚未出阁。 细细打听了,得知这姑娘并无什么缺陷隐疾,只说是眼光挑剔了些,故而迟迟没有定下人家。 她当时一听这话,便觉得没戏。 挑剔的姑娘能看得上她家老大 可偏偏还真看中了 柳家同意将女儿嫁过来做填房。 老太太当时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没想到,这里头竟真的有“鬼” 这是哪门子的儿媳妇,分明是来讨债的恶鬼 若不是联想到这些陈年旧事,和近来柳氏渐渐暴露出来的真面目,张老太太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什么劳什子芸儿所言。 可眼下,单是靠她说,还不足以令人信服 “去城外庄子上将苗氏带回来问话”张老太太凝声吩咐道。 既然已经彻底捅破了,那就必须要将这件事情掰扯清楚了才行 婆子应下,垂首快步出了院子。 那边,张彦已经撑不住了,张敬原本对他的禁锢,此时已然成了搀扶。 他原本被老太爷砸破的头还没好全,近日又一直被关在祠堂吃素,近日猛不丁受到这样的打击,当真有些受不住。 “将大哥扶进去歇息。”张敬松开他,对一旁的小厮讲道。 “不,我还能听” 张彦闭了闭眼睛,紧紧抿着唇,显得尤为倔强。 他已经彻底听明白了,也认清了。 他不仅被戴了绿帽,且从始至终都一直在被柳氏利用,他娶柳氏过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就是柳氏拿来接近二弟、泄愤报复的棋子而已。的 天知道这样荒唐残酷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何会独独摊到他头上来 这一刻,他甚至不争气地想哭。 可他不能,他的尊严今日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最后的一点点,说什么也要保留住。 张彦牟足了劲儿睁开沉重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人制住的柳氏。 “彦郎,我若早知是今日这样,就该早一些对你说的”芸儿朝着他的方向哭着说道。 张彦缓缓地转头看向她。 “行了,你也别演了。” 他想咬牙都没了力气。 芸儿听得一愣,“彦郎,你在说什么” 依照他对她以往的态度来看,不该是倒过来安慰她不怪你,此事与你无关吗 “什么叫早知今日这样,便早与我说了分明是你想以此作为筹码,好寻了时机怂着我休了柳氏,将你接进门吧你若真顾着我的感受,此事就该烂在肚子里才对” “彦郎说得这叫什么话难道你甘愿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吗” “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你图得什么” 有没有考虑过他从此后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家中老小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彦郎我没有”芸儿委屈摇头流泪。 “你选在此时捅破此事,根本就是想逼我休弃柳氏,你认为柳氏不会容你,你只有先将她扳倒了,才能保住自己。可是芸儿,你想错了,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被人玩弄利用你若不这么做,我原还能保着你,可眼下” 他说着,面容有几分决然地摇了摇头,仿佛看破了这充满欺骗的人生。 他感觉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尤其是女人。 芸儿只哭着否认,内心却在道:你这蠢货平时被人利用的还少吗人皆可用,怎么偏偏到了我这里,就被一眼识破了呢 嘤嘤嘤,这根本不公平 张老太太心底一阵不安。 大儿子的脑子突然变得这么灵光,该不会是快被气死了,回光返照吧 她这句话刚在心里落音,忽然就见张彦喷出了一口猩红的血来。 老太太蓦然睁大了眼睛。 说、说中了 “大哥” “老大” 院子中一阵忙乱,小厮跑着出门去请郎中。 张家门外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祝又樘和王守仁坐在马车里下棋。 祝又樘透过支开的车窗往外看,见张家又有下人出来,且这回还是跑着的,显然十分焦急,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皇后和她的母亲当街绑了人带回家,到底是为什么 祝又樘满心好奇。 见他迟迟不落子,显然又在走神,王守仁也懒得出声提醒他了,干脆倚在隐囊上歇息。 这棋已经下了好几局了,太子殿下明显心不在焉,心思压根儿不在棋局上,这般不尊重对手的行径固然令人不齿,可关键是太子殿下还每局都赢了,这当真就让王守仁无话可说了。 输都输了,还说人家下棋不认真,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约是半柱香后,有郎中匆匆进了张家的大门。 太子殿下有点坐不住了。 去请郎中的小厮跑的急,被请来的郎中亦是形容匆忙,想来需要请郎中的人必是发了急症一类的病或是受了伤。 今日所见摆明了过于蹊跷,由不得他不去操心。 老父亲般挂念着小皇后的太子殿下想去张家一探究竟,但即便不用脑子去想,也可知此时张家必不会见生客。 于是,他看向了王守仁。 王守仁也瞧见了那郎中,也有些放心不下,不待太子殿下开口,已自行说道:“公子,家父与张二伯父向来交好,别是蓁蓁和张二伯母出了什么事,或是被人欺负了去我想去张家探一探大致情形。” “去罢。” 王守仁下了马车之后,祝又樘又吩咐了车外的清羽。 “你也去瞧瞧张家究竟出了何事。” 王守仁兴许打探不到什么。 清羽听得分明。 什么叫去瞧瞧他一个外男想来自然打探不到什么,太子殿下想说得应当是让他“去偷看”吧。 天知道他为何总是接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任务。 究竟什么时候太子殿下才能吩咐他去做一件正常、不,至少正经的差事 清羽来到张家后墙处,见四下无人,足尖轻点,跃进了院墙之内。 不久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张家后门处,深青色车帘轻动,苗姨娘下了马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2 承认 张彦被扶去了前厅医治,郎中道他是怒火攻心,受不得刺激。张敬听得此言,不顾张彦的固执和逞强,坚持要将人带下去歇息。 大房是绝不能再回去了,免得将人生生刺激死,左想右想,还是先把人送去松鹤堂清静清静为好。 可偏偏松鹤堂里还有张老太爷在上蹿下跳,正拿着桃木剑追赶一位老仆人,张敬无奈扶额之余,只好又将兄长挪去了前院的客房。 几番折腾,张彦躺在床上,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嘴里却仍断断续续地咒骂着柳氏。 骂到恨极处,见房内无人,终于绷不住了,干脆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苗姨娘被带着走进大房院内,见着院内情形,眼底神情悄然一紧。 偌大的院子里,家中的女眷几乎都在,除了坐在椅上的张老太太之外,其余人皆是站着的,且都一言不发,气氛尤为压抑。 被绑着的芸儿她并认不出来,可眼瞧着柳氏竟也被婆子死死制住,嘴里竟还被塞了布团苗姨娘不禁震惊之极。 路上,她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张老太太派去的婆子,可那婆子嘴巴严得很,只字不提为何忽然将她从庄子上带回来。 她有过许多猜测,可直到此时亲眼见到柳氏的处境,心中才真正有了答案。 必是当年之事败露了 苗姨娘有着一瞬间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察觉到了宋氏尤为冰冷的目光。 宋氏牵着张眉寿的手,和三太太纪氏一左一右站在张老太太身边。 苗姨娘心上仿佛悬了把利剑,整颗心都紧紧绷起。 “苗氏,将你当年如何接近二爷的经过,如实说出来”张老太太开口,厉声呵斥道:“此处自有与你对质之人你若敢有半句虚假,今日便休想活着离开这座院子” 苗姨娘当即跪了下去。 不单是她,在场诸人几乎都是头一回见到老太太这般动怒。 这与寻常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不单是毁人姻缘,使了手段爬床,最为关键的还当是居心叵测者就藏在身边,且这些年来竟藏得这样好细想之下,焉能让人不心底发寒 一个柳氏和一个苗氏,险些就毁了她两个儿子 张老太太往常只觉得大儿子蠢,可大儿子是何时变坏了的,她竟半点不知。 眼下看来,虽说人骨子里的东西是生来注定的,可想来也少不了柳氏的暗中唆使 要么怎么说娶错媳妇毁三代呢 如今事已至此,哪怕大伤元气,却也要将这祸根一举拔除了才可以。 “此时还装什么哑巴”见苗氏跪在那里不说话,张老太太将手边丫鬟递来的茶盏,狠狠地挥砸了过去。 “若真的不怕死,现下一头撞死了便罢,没人拦你。即不敢死,就痛快说个干净”宋氏皱眉看着苗姨娘。 她如今当真是烦透了苗氏这幅心里藏着真相却死活不吭声的模样 上回芳兰之事也是那样,左右不肯供出柳氏。 眼下一想,怎么,莫不是感念柳氏当年助她爬床的提携之恩不成 “妾身、妾身不知从何说起”苗姨娘声音里的微颤不似作假。 她显然对眼下的处境很恐惧,可张眉寿并不认为一个前世以性命给母亲试药的人,会这般惧死。 她所谓的“不知从何说起”,只怕是托辞,真正是想要试探她们究竟知道了多少。 还在心存侥幸。 “便从十三年前与大伯娘相识之时说起吧。”张眉寿在母亲开口前说道。 苗姨娘身形微僵。 “事已至此,姨娘即便不说,却也瞒不住了。与其拖延耽搁,倒不知早早说了,再作其它打算。”张眉寿又道。 不知为何,苗姨娘竟觉得这话中隐含着暗示的意味。 她有些惊诧于张眉寿仿佛能将她看穿的洞察力,旋即心中也落定了两分。 是了,横竖瞒不住了,不如另做打算,尽力挽救。 “妾身当年实则是先为大太太与一名公子所救,后来辗转流落到二爷身边,实为大太太的设计。”她低下头说道。 这便与芸儿方才所言十分吻合了。 她正要往下说时,的张眉寿却不合时宜地插话问道:“是在何处为大伯娘所救” 这似乎在整件事情当中,并不怎么重要。 可却让苗姨娘顿了一顿。 “一座寺庙附近。”她最终只道。 “什么寺庙”张眉寿又道。 “时隔久远,已记不清了” 张眉寿面上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心中疑虑却更为深重。 方才那芸儿说,是在天门山寺附近,天门山寺是湘西当地最大、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寺庙,且据闻大国师继晓最初便是在天门山寺苦修。 这座庙宇的名号她远在京城都尚有耳闻,出身湘西的苗姨娘却说记不清了,且先前她不问她则不提,实在有些不太寻常。 不过是一座寺名罢了,有什么好值得她这般忌讳的 苗姨娘已将当年她受柳氏指使,假装遇险为张峦所救,和设计张峦的过程都如实说了出来。 她所言,与芸儿的话几乎没有任何出入。 由此可见,二人都没有说谎。 至此,事情的真相已算是明朗了。 宋氏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喜怒参半的心情。 可她更多的还是恨。 相较于此前对苗氏和丈夫的恨,此时的恨却是全然不同的。 若真是丈夫轻浮,她无太多话可说,可事实却是丈夫出于善心救下苗氏,却反被自己的善心所累根本是中了她人的奸计 “你这与恩将仇报有何异”宋氏愤恨地问,满口不甘。 她和丈夫这些年来的煎熬竟是一场陈年的陷阱 亏她午夜梦回间,还曾觉得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苗氏有几分可怜 “当年之事,皆是妾身的错妾身彼时如浮萍一般任人欺凌拿捏,满心只为求一个归宿而已若是当时得知二爷刚订了亲,又立下了绝不纳妾的诺言,妾身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接近二爷的” 当年柳氏只与她说,那个男子可以带她离开湘西,过上安定的日子。 这个条件对当时的她来说,几乎是不可拒绝的诱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3 求锤得狼牙棒 迎着宋氏的目光,苗姨娘竟流了泪,满面愧疚自责半点不似作假,仿佛是这些年来压在心底那些歉然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一般。 当年之事,一半是柳氏的威胁,一半却是她自己的选择。 宋氏冷笑连连:“此时摆出这样一幅愧对的模样来给谁看你若当真有半分悔恨之意,断不会等到今日瞒不住了才将实情说出来” “当年大太太嫁进来时,妾身也深感意外。妾身当年并不知大太太的真正用意而若要指证的话,根本没有证据,只怕反被大太太定为凭空污蔑。 归根结底,妾身怯懦自私,不敢与大太太相搏,也怕将真相说出来之后,会惹得二爷和二太太加倍厌恶,再彻底失了张家的庇佑。” 苗姨娘垂下眼睛,已是泪流满面。 半真半假张眉寿在心底评价着她的话。 “错便是错了,瞒便是瞒了,哪有这么多借口可说”在张老太太耳朵里,苗氏那些话全是废话。 她让人将柳氏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儿媳冤枉”柳氏赶忙大口喘息着喊道。 “这些荒唐无稽之事,只怕都是宋氏为了污蔑报复儿媳而编造出来的” 张老太太感到很疲惫。 她从未见过如此嘴硬之人。 罢了,还是将她的嘴堵上吧 张老太太朝着婆子扬了扬手:“将柳氏带下去看好,柳家人来领人之前,决不可让她出任何差池” 她要柳家人亲自来赔不是,亲自来处置柳氏 柳氏被带了下去。 “将这贱人拖出去,杖死。”张老太太看着仍被绑着的芸儿说道。 芸儿大惊失色,眼神惊骇之极,不停地摇着头,被堵死的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彦郎呢 彦郎怎么还不过来 只有彦郎能护住她 她之所以孤注一掷地将真相说出来,便是将所有的指望都押在了彦郎身上 可他此时死到哪里去了 她试图挣扎,可手脚被捆的死死地皆不能动,想要叫,却也叫不出声音。 直到死,她一直都在睁大眼睛看着远处,盼着张彦能及时出现将她救下。 殊不知,她至死仍念着的彦郎趴在被窝里狠狠哭了一番后,身心疲惫之下,已然逃避似地睡去了梦,一定是梦,待他睡醒了,一切依旧如初什么让人羞愤欲死的绿帽子,根本不可能属于他。 “苗氏,你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张老太太目光冷然。 柳氏已被关进了柴房,芸儿已被杖死,如今只剩下了一个苗姨娘。 苗姨娘有些仓皇地看着张老太太。 “妾身今日亦是非死不可吗”她问道,语气竟有些痴茫。 她贱命一条,或早该认命了,也省得牵扯了这么多人进来。可她既将池儿生了下来,若不能看着他安安稳稳过此一生,当真是死难瞑目。 “你认为你的命比方才那个被杖死贱人要金贵在哪里”张老太太冷声问道。 同样都是靠着爬床,使着手段,祸害家宅的东西而已 “老太太说得是,妾身死不足惜。只是在临死之前,妾身确还有话要说。” 苗姨娘朝着张老太太的方向叩头罢,嘴角微颤地说道:“当年妾身之所以急着逃离湘西,是因彼时大国师继晓正四处找寻转世煞星的下落,据说那煞星是个豆蔻之龄的女子,需捉了祭天,才能以绝后患。 一时间,湘西当地有女儿的人家皆惶惶不安,我孤身一人亦每日自危。此事虽时隔多年,可大国师一直在暗中派人查访,若妾身的来历被泄露出去,只怕多多少少会给张家招来祸事。故请老太太定要将当年二爷在湘西带回妾身之事,封死的一干二净才好。” 张眉寿闻言拧紧了眉。 这听着像是明知死到临头才肯说出口的话。 难道这便是苗姨娘决口不肯提当年她是在天门山寺附近被大伯娘所救的原因吗 或者说,这才是苗姨娘选择隐瞒当年之事的最大原因。 相比起当年设计父亲之事被戳穿,苗姨娘真正害怕的倒更像是这件事情被一并泄露出去。 是因惧怕继晓的权势与威望,从而给自己以及整个张家招来祸事 这些玄乎其玄的事情,本可当做茶余饭谈来对待,不必当真。 可人一旦被冠上不详的名目,且出自被奉为神佛一般的大国师之口,那当真是比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来得都要可怕。 一提到大国师三字,张老太太已是肃容以待,待将这番话听完了,更是一阵心惊胆战。 天杀的要命的事情怎么一桩接着一桩 究竟是造了什么人神共愤霹雳无敌天大的孽啊 现如今民间已将那大国师传得神乎其神了,传闻中他本领通天,即便是有人背地里议论上两句不敬之言,都是要遭天罚的 虽不知那大国师究竟是爪牙太多,还是真的有过人的本领,可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让人畏惧之极了。 尤其是当今圣上对他深信不疑 三年前,与她家疯老头子走得极近的兵部侍郎白家,就是因为被大国师算出祖宅下压着龙脉,被断言三代之内必要换天造反,而被举家抄没,株连无数 也是自那之后,老头子被吓得彻底疯癫了。 张老太太至今想起此事,仍觉得后怕。 前一晚还拉着她的手唠嗑的白家老姐妹,第二日就被推上了断头台。 她不敢想象若叫大国师知晓她张家竟窝藏了一个有什么煞星转世可能的姨娘,那会是什么结果。 此时此刻,什么大儿子被戴绿帽,二儿子被人设计丢了清白,儿媳妇搅得家宅不宁这些统统都变得不重要了 早知如此,她绝不会不自量力地去揪扯这些陈年旧事,这种求锤却得狼牙棒的感觉真的让人觉得不值得。 现在将人交出去验明身份然后祭天还来得及吗 张老太太焦急难安地盯着苗姨娘看。 本打算将这些秘密带进棺材里去的苗姨娘无比愧疚却无奈。 张眉寿有些心虚地望天。 如果叫祖母知道了今天这些事情全是她捣鼓出来的,想必要被打死的人该换作她了罢 苍天可鉴,她本只是想弄清楚并抖出大伯娘的错处而已啊,想活得明白一些有错吗 眼下看来,真的有错。 张眉寿默默低下了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4 将死 “母亲,只需将此事瞒死了便是。事隔多年,说不准那真正的煞星已被捉住发落了。”三太太纪氏在一旁轻声说道:“总归该死的都死了,余下的,将嘴管住了便是。” 世人大多数都被那大国师的威名给震慑过头了,眼下关起门来说的话,哪有那么容易传出去 蹲在墙头借着树冠遮掩身形的清羽安静如鸡。 张老太太拿“你懂什么”的眼神看向三儿媳,却只能道:“立即将苗氏送回庄子上去干干净净,再不要回来了” 再不要回来了。 便是要让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庄子上的意思了。 今日已经死了个芸儿,大儿子又吐血请了郎中,柳氏还在等着处置,若贸然再将苗氏打死在家中,动作闹得太大,少不得要惹人议论。 寻常议论倒不怕,怕只怕苗氏方才所言为真,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今日她将苗氏处置干净,来日万一真的不幸被那大国师找到头上来,也好表明一下大义灭亲的狗腿立场。 总归苗氏横竖都得死了,只是死得悄无声息些更为妥帖。 至于自家人的嘴能不能闭得牢牢地 想来想去,竟也只能靠自觉了。 若不然,总也不能一碗毒药将在场的两个儿媳和孙女都毒死了不是 张老太太无可奈何之际,只能又在心里骂了柳氏一遍又一遍。 归根结底,这些个破事全都是怀春怀出了毛病来的大儿媳妇给折腾出来的 “妾身临走之前,想要再见池儿一面。”苗姨娘将头叩在地上哀求道。 “休想”正怒火当头的张老太太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难道还要再多一个人知道那个能要人命的秘密吗 还是说,苗氏再打算在儿子面前叫叫苦,临死前说一番她是如何被狠辣与无情的老太太给生生逼死的,再给她这个老太太添一个叫做庶长孙的仇人 现在叫她痛痛快快地去死,已是便宜她了,若来日张家真的被她的过往牵连上,定还要让人掘尸、将其挫骨扬灰的 忽然摊上这样的事,张老太太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宋氏在一旁不语。 眼见苗氏将死,她的心情很复杂想到苗氏带来的一切,她恨不能将人千刀万剐。可奇怪地是,她此时静下心来,更恨的却是柳氏,苗氏反而觉出了几分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祖母,苗姨娘还不能走。”张眉寿开口说道。 宋氏有些诧异地看向女儿。 看来女儿是随了她,竟这般心软。不过孩子还小,善良是好事,还须慢慢教导才可以辨别善恶对错。 宋氏正在心中念叨着,却见自家女儿迎着老太太投来的目光,往下说道:“方才那女子已没命了,若苗姨娘再走了,待柳家来了人,没有证人作证,大伯娘必然不会承认不如待事后再处置苗姨娘也不迟。” 她怕祖母被气得也吓得糊涂了。 宋氏顿时哑然。 张老太太却想也不想地说道:“你大伯都快被生生气死了,还需要什么证人” 她儿子到时的精神面貌和所说的话将会是最好的证据谁还会凭空往自己头上叩绿帽子不成 张眉寿:“” 那好吧。 “先处置了,余下之事,等老二回来再说。”张老太太语气不容置喙。 该遮掩时遮掩,不该遮掩时也要动作果断,拖拖拉拉反而容易出差池。 眼睁睁瞧着苗姨娘被带走,阿荔在心底暗道好几声可惜了。 倒也不是因为旁的,只因苗姨娘的大好本领,姑娘连个皮毛都还没学到呢,实在可惜。 作为一个小姑娘,阿荔常常觉得自己长了副硬心肠,但做丫鬟的,若不为自家主子的利益考虑,反去可怜主子的仇人,那才是糊涂蛋呢。 苗姨娘被送走之后,张老太太将宋氏和纪氏两个儿媳及张眉寿和张眉妍,并着张敬都带去了松鹤堂。 同时被唤去的还有方才在大房的几名婆子和丫鬟,阿荔自然也在其中。 松鹤堂大门紧闭,张老太太坐在圈椅中,神情晦暗,语气肃冷。 “今日之事,谁也不可泄露出去半个字” 听张老太太训完话,众人神色各异地离开松鹤堂之后,已过了午时。 宋氏拉着女儿要往海棠居去,想同女儿说一说知心话。 今日得知之事,对她来说意义甚大,此刻心中尚且百感交集着。 可女儿偏不愿做那贴心的小棉袄,还没心没肺地说自己想去找徐家小姐玩,直叫宋氏忍不住觉得自己是生了三个儿子出来。 好在纪氏很快来找了她,妯娌二人今日共同经历了一件无法与外人言之事,此刻将门一关,纪氏半是唾弃柳氏,半是劝说宋氏,直聊得宋氏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眼泪横流。 可归根结底,眼见始作俑者已被揭露,心底确是畅快的。 棉花将马车赶得飞快,路不平坦时,将马车里的人颠得东倒西歪。 马车里的张秋池却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一般,双手紧紧地攥着膝盖上方的衣袍,清俊出尘的脸庞之上,几乎血色尽褪。 张眉寿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 已快到了。 她本该和所有的人一样,不必将张秋池的感受放在眼中,甚至连苗姨娘的死也不必特意告知他若在她眼中,张秋池还只是那个多余、而只会让她父母心有隔阂的存在的话。 可此番重活一回,因本抱着改变母亲命运的想法,而随之对张秋池投以的过多关注与接触,却让她对这位庶兄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与感情。 只是这种感情亦是有原则的。 她万万不可能因为顾念张秋池的感受,而不顾一切地去盲目维护苗姨娘。 她至多只能让他最后尽一份孝心,见上苗氏最后一面,以此来保住少年人一份摇摇欲坠的心绪罢了,不至于日后猛然得知,半点接受不得。 最紧要的一个原因还当是苗姨娘走到这一步,虽是作茧自缚,却皆是她一手的推动。 若单单只是由她来推动,是无可厚非的。她作为宋氏和张峦的女儿,替父亲母亲揭开当年的谜团既合情也合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5 尽孝 且不说苗姨娘隐瞒的那个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单说做人既有胆子去设计别人,就该做好被揭穿惩治的准备。 所以,即使闹到今日以苗姨娘难保性命作为收场,张眉寿认为自己没有错,也不会有半分心虚愧疚。 可张秋池不同。 他是苗氏所生,自幼被苗氏教养大。 而当初她之所以想到要往大伯的外室芸儿身上查,实则是因为张秋池的提醒与铺垫。 是他先觉察出了柳氏和父亲与苗氏相遇之事兴许有关连,将自己的猜测毫无保留地告知她,一直同她站在相同的立场,试图去查清当年之事。 所以,其他人皆可以忽视他的感受,唯独她不能。 即便没有张秋池,她一样能做成此事,可既他参与了,且她也用了他给的线索,那便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如果那样做了,便是辜负了一颗赤子之心。 她为的只是不辜负,而不是出于任何愧疚与弥补。 若张秋池有朝一日不肯体谅她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了不得做仇人便是。可那是日后的事情,今日且不去考虑。 马车在张家庄子外停了下来。 马车尚未停稳,张秋池便一把撩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可却被庄子上的婆子拦在了大门外。 张眉寿走上前,那身材粗壮的婆子一眼将她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先前那位头一回过来、就将这她们原先的管事婆子给扒下来了的三姑娘吗 听说这三姑娘回去之后,非但没被责罚,还被老太太夸赞了。 惹不起 婆子满脑子装着这仨字儿,脸上堆着笑将人请了进去。 “老太太前头刚差人将苗姨娘送回来,眼下人都还没走呢,正在后头吃茶歇脚。不知道三姑娘前来,可是有什么别的吩咐” “我正是来看看苗姨娘。”张眉寿只看了这婆子一眼,便知她并未察觉到异样。 至于祖母派来的那些人迟迟不走,想必是要看着苗氏真正死透了才肯离开的。 她早知这些婆子为了不露出异样,必然要处处谨慎,不敢表现出着急的样子,所以她和张秋池一定赶得及。 他们来到苗姨娘的住处时,堂内只有一名婆子守在那里。 张秋池一眼看见了婆子手中托着的白绫,那白色尤为刺眼,叫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大公子与三姑娘怎么来了”婆子虽心中惊异张秋池此时的到来,面上仍平静地问。 张眉寿:“我奉祖母之命,让大哥来送苗姨娘。” 对于自家姑娘撒起谎来根本不脸红,正经认真到让她这个知情者都要忍不住去信服的能力,阿荔暗暗钦佩不已。 什么撒谎有什么好钦佩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大丫鬟,当然要无孔不入地吹捧崇拜自家姑娘才可以啊 那婆子也真的信了。 谁能想到嫡出的三姑娘会因为庶兄而撒这种一戳既破的谎。 张眉寿自然知晓这话回头一经祖母,便会被拆穿,可拆穿便拆穿了,也无甚紧要的,也罚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反正这个家眼瞧着也要散伙了。 若叫那婆子得知这位三姑娘竟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怕要哀嚎一声“遇到高手了”。 婆子稍退得远了些,张秋池走进房中,朝着苗姨娘跪了下去。 “孩儿不孝” 他声音沙哑悲拗。 此时此刻,大是大非皆被抛到脑后,他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生母赴死而无力挽救的孩子。 苗姨娘颤抖着弯下身,将他抱住。 “是姨娘拖累了你,今日姨娘走了,你此后要谨遵父母教诲,尽责尽孝。”苗姨娘泪水簌簌而落:“姨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投错了胎而已当初都怪姨娘太自私。姨娘有今日苦果,乃是自酿,姨娘没有不平,唯有亏欠。池儿,你切要记得保重自己” 若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总还是好的。 二爷和二太太心地仁慈,是不会对一个真正的好孩子下手的。 她唯一不放心的只有那件事 可即便她有百般放心不下,如今却也无能为力了。 当初那碗堕胎的汤药她亲自煎好,可眼睁睁瞧了一整夜,却终究没舍得喝下去。 她至今都不知当初的决定是错是对。 张秋池反抱住苗姨娘,声音不安而低弱地道:“姨娘若想走,儿子便带姨娘走。” 亏欠是用来弥补偿还的,偿命有何用 若偿命能让一切重来,恢复如初,他愿替姨娘偿命 可既不能,他宁可带姨娘离开这里,也绝不忍心见生母这样死在自己眼前 “糊涂” 苗姨娘忽然松开了他,低声呵斥道。 于他们而言,越是逃,处境便越是凶险 “你自幼吃穿用度读书,哪一样不是张家的你要尽孝,也该去二太太和二爷面前你读的书,学的规矩,都抛到哪里去了”此时此刻,苗姨娘仍下意识地将宋氏摆在张峦前头。 张秋池浑身一僵,眼眶红极了,顿时矮下身,叩下了头。 “回去吧。” 苗姨娘的声音陡然平静了许多。 “让大哥最后为姨娘奉一盏茶吧,也好全了大哥的一番孝心。” 张眉寿此时带着阿荔走了进来。 阿荔手中托着茶盏,递到张秋池面前。 张秋池双手颤抖着接过。 虽然不知道三妹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样,可不得不说还真挺周全的 他如果有三妹那般仿佛鬼上身一般聪明机智的脑袋,是不是姨娘便不必死了 张秋池在内心哭泣着说道。 婆子眼瞧着这一幕,嘴上虽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可内心亦有几分叹息。 不管怎么说,孩子总归是可怜的。 苗姨娘接过张秋池递来的茶,喝之前,先道:“我喝了这盏茶,往后你只当没我这个姨娘。此后要认真读书,孝顺长辈,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张秋池眼中泪光颤动,抿紧了唇不语。 苗姨娘掀开茶盖,目光微滞,最后一眼却是看向了张眉寿。 张眉寿已经带着阿荔转身出了堂屋。 女孩子纤细娇小的背影被午后的阳光拢成了小小一团,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 马车在张家门前停下,张秋池和张眉寿先后下了马车。 张眉寿看向一旁巷子口里停着的马车,隐约记得她出门前那辆马车已停在了那里。 车夫显是等得太久了,已坐在辕座上打起了盹儿。 她以为车内无人,却不知车里的人早已热得汗流浃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6 就不能歇会儿吗 面对面而坐的祝又樘和王守仁互看一眼,见对方热得脸色通红,汗珠成线,偏还要将双手扶在膝上强撑着不去擦汗的模样,只觉得这情形透着怪异若脖子上再挂条汗巾的话,倒像是在澡堂子里泡澡似得 装睡的车夫叩响了车壁,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公子,人已经回来了。” 祝又樘和王守仁俱是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松气是因为小皇后平安回来,心中放心了。 王守仁则是终于能出去透透气了 虽说做人热心些没有错,可也没有必要一步不离地看在人家门口吧 这哪里是当朝太子殿下,这分明是镇宅石狮好不好 究竟谁才是蓁蓁的小竹马啊真是弄不明白了 但好在他并不是最辛苦的那个 一路跟在张眉寿的马车后面,刚回来复命的清羽又累又热又渴,衣衫尽湿,脸颊通红,高冷的侍卫形象荡然无存。 虽然他轻功了得,可也不带这么玩的啊来回几十里路,那年轻气盛的车夫又将马车赶得飞起,他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简直要中暑了 他今日就是拉下这张冷脸,也要好好地跟太子殿下谈一谈 涨俸禄的事情 当夜,张眉寿在海棠居听到了许多话。 一是老太太已派人去了柳家传信,柳家如今举家住在离京城七十里外的洪明县。传信的人待到了洪明县,再将柳家的人请回来,来回至少需要两日。 柳氏如今被人看得紧紧地,倒不怕出任何差池。 张彦昏睡了一整日,晚饭也未用,临到天黑时睁开眼,吵着骂着要去将柳氏浸猪笼,被仆人们死命地给拦下了。 这一拦不当紧,大概是心中有气憋得发不出来也难受得慌,张彦竟又吐了血。 好在亦没有伤及性命,如今又躺回了客房的床上。 此外,宋氏还说到了大伯与那个被打死的外室生下的孩子 “今晚那孩子说是被领到老太太的松鹤堂里瞧过了,可也只待了半个时辰而已老太太吩咐了身边最得力的婆子和仆人,将那孩子连夜送走了。” “送到哪里去了”张眉寿不由问道。 “送回张家在河间的老宅去了,那老宅里如今只有个嬷嬷在管事,老太太只说让那嬷嬷不可亏待也不必娇惯,只当亲生孙子养着便罢还给那孩子改了个名字,叫做张安定。” 张眉寿点点头。 河间老宅不错,清净自在,不愁吃穿,还有驴肉火烧吃。 为了张家的名声和大伯的仕途,那孩子断是不可能留在张家的,这般结果,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祖母这心肠,说她软时却硬地很,说她硬吧,偏偏有时又那般软。 总之,人各有长短和顾忌,祖母从来不是个恶人便是了。 “膝盖可还疼了”宋氏对灯看着女儿青紫的膝盖,仍心疼无比。 见药油已大致晾干了,屈膝赤脚坐在椅中的张眉寿就将挽起的裤管放下来,摇着头笑道:“不疼,只跪了两个时辰罢了。” 她带张秋池去庄子上的事情果真暴露得极快,她前脚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吃一碗茶歇一歇,后脚就挨了罚。 “你还笑得出来若不是你祖母今日委实累了,看她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宋氏捏了捏女儿的耳朵,训斥道:“我看你如今当真越发胆大妄为了今日你瞒着我出门去茶楼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张眉寿也不解释狡辩,只吸着气喊膝盖疼。 “虽不是冬日里,地砖也不冷,寒气不至于渗进骨子里。可到底穿得也薄,硌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你方才不还说不疼吗”虽知道女儿是存心混淆视听,可宋氏仍旧无可奈何地中了她的计。 可旋即却忽而皱眉问道:“你是如何知晓冬日里跪着,会冷得渗进骨子里的” 她这母亲虽做得不大称职,可她与丈夫皆是一流的护犊子,女儿虽性格娇蛮,却从未被罚过跪,今日还是头一遭。 张眉寿闻言将头歪在母亲肩窝里,笑嘻嘻地道:“听私塾里的小娘子们说的。” 可心中却在哀叹。 哪里是听说,上一世母亲走后,大伯娘与二姐虽未与她彻底撕破脸,可暗地里却没少给她使绊子,犯错跪祠堂是常有的事。 “女孩子细皮嫩肉的,花骨朵一般,哪里经得起那般摧残万一着了寒气,才是麻烦。蓁蓁别怕,有母亲在,绝不会叫你像她们那般可怜。” 宋氏由衷说罢,却又恐女儿被惯坏,连忙改口:“但你也需听话懂事,再不可胡闹了。若不然,我与你父亲也不会护着你的。” 见她一会儿一张脸,笨拙的语气显然还是不大懂得该怎么教养子女,张眉寿忍不住将头埋在她肩膀里傻笑。 翌日一早,张眉寿和张眉箐去私塾的路上,多了两条更小的小尾巴。 张鹤龄与张延龄刚巧与她们一同出了门,路上便做了伴。 张眉寿看着二人说道:“你们该起得早一些,与三弟一同去私塾才对。晃晃悠悠地跟在姐姐们后面,不怕被人笑话吗” 张鹤龄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三哥每日起得比鸡还早,我可不行。” 张家三公子张辅龄是张眉箐的亲弟弟,今年刚过六岁,就在读书写字上十分用功了。 相比之下,只比人家小了一岁的张鹤龄与张延龄就很有废柴的潜力了。 但少了张义龄这个踏上人生绝路的引路人,远离了大房一家之后,两个小萝卜头至少也学了两个大字了,相较从前,已好上太多了。 这种事情急不来,性子得慢慢地纠正。 姐弟几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私塾前。 阿荔将东西交给张眉寿,正要退到一旁等候,却见自家姑娘冲她轻轻招了招手。 “怎么了姑娘” “你去一趟正觉寺胡同,找到客嬷嬷,托她帮我一个小忙。”张眉寿边压低了声音,边将一只装着银子的荷包塞到阿荔手中。 “姑娘又要找客嬷嬷了” 阿荔微微睁大了眼睛。 昨日才刚弄死了人,姑娘就不能歇会儿吗 因为先前正是姑娘找到客嬷嬷,查到了那个叫芸儿的外室,让她与棉花一步步给那芸儿设陷阱,才揪扯出了昨日那些风浪来。 故而,如今姑娘一提去找客嬷嬷,阿荔就觉得莫名紧张刺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7 扮男装 但听完张眉寿所言之后,阿荔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姑娘只是想让客嬷嬷出面在京城帮着租赁一座普通宅院而已。 不过姑娘租赁宅院作什么 总不可能是要搬出去住的,莫非有什么别的用途 这么一想,阿荔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偏偏这种紧张又让她觉得非常期待,这让阿荔不由觉得自己似乎变坏了。 张眉寿与张眉箐来到书堂内,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便瞧见徐婉兮冲自己招手。 二人坐得近,各自将身子探出去一半,张眉寿就能听得徐婉兮问道:“蓁蓁,你当真染了风寒了怎不在家中多歇息两日” 只因自己常拿染了风寒做幌子,故而问话里才有这“当真”二字。 但听张眉寿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便知是真的了。 “不打紧,算不上严重。”张眉寿说道。 她本是打算装得严重些,好好在家歇几日的,可想到若是成日不出门,也寻不到借口出来办自己的事情自昨日她擅自带着张秋池出门之后,母亲已经往她的院子里新拨了一个大丫鬟,且直接明了地告诉她,便是为了看紧她来的。 故而,她只能装得刻苦一些了。 若不然,才真正是连门都出不去。 “那便好。”徐婉兮挪了挪椅子,又朝张眉寿靠得近了些,拿手挡在唇边,小声说道:“一桐书院明日有辩赛,我想去瞧瞧,咱们一同去罢” 张眉寿:“咱们怎么去怕是不方便吧。” 一桐书院每月都有辩赛,前去旁听者不在少数,可多数皆是文人儒生,如她们这般年幼的小娘子,是甚少会愿意往人堆里挤的。一来听不懂,二来也太扎眼,恐哪里一个不小心,被人议论。 “无妨,咱们跟着二哥一起去。”徐婉兮冲她眨了眨眼睛:“我自有对策。” 张眉寿想了想,道:“那你明日去找我可好若不然,我母亲只怕不会轻易放我出门。” “你家中如今管你管得这般严了” 张眉寿无奈点头。 徐婉兮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同时自信地保证道:“那我明日一早便去找你,你放心,有我在,伯母定会答应的。” 张眉寿点头,会心一笑。 她正愁明晚找不到机会出门,若是与婉兮一道,看完辩赛之后即便回去的晚了些,也易于找借口,母亲想必也不会在意追究的。 二人身后的位置上,看似在翻书,实则却一直支着耳朵留意探听二人对话的蒋令仪,无声垂下了眼睛。 徐婉兮竟要带着张眉寿去听一桐书院的辩赛 这是仗着定国公府的威名,料定了没人敢对她说三道四不成 真不嫌丢人。 蒋令仪在心中酸了一句,可却又不可遏止地生出嫉妒来。 出身好确实不同,就如宴真郡主一般,即便性情暴戾,嚣张霸道,可放眼京中,谁又敢议论半句人家自出生起,过得可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众星捧月般的神仙日子。 好在老天有眼,毁了她那张脸。 对姑娘家而言,再好的出身,一旦脸被毁了,其它的也就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 想到这里,蒋令仪不禁抬起眼来,看向了张眉寿。 女孩子半侧着身子,正与徐婉兮小声说话,刻意压低的声音清凌凌地,十分悦耳。 不知徐婉兮回了她一句什么,让她立即无声笑了起来,晶亮的眼睛霎时间弯起,长而密的睫毛挂在眼尾,将整个人显得灵动极了。 再看那精致的琼鼻,和微微翘起的樱红菱唇,无一处不透着女孩子稚嫩的娇俏与美好。 蒋令仪揪紧了帕子。 这全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无论长幼、还是是否端正博学,于女子身上最看重的皆是美貌二字,且越是年长便越是如此这是她自幼便时常听母亲说起的道理,眼下看来果真没错。 这一点,自徐永宁身上她看得明明白白。 以往对她那般好的徐永宁,自打从张眉寿与徐婉兮走近了之后,已渐渐地待她不如从前那般依顺和爱护了 虽她眼下另有打算,也并不是那般全心看重徐永宁了,可这种对比看在眼中,委实令人失落不甘。 况且,她如今最为看重的人,竟也着了张眉寿的道。 想到祝又樘待张眉寿的种种不同,她只觉得如尖芒在心。 说白了,不都是这张脸带去的好处 她生得本也不差,怎偏偏如今被渐渐长大的张眉寿给压了下去 论身世,她比不得徐婉兮,论美貌,她竟又输给了张眉寿 蒋令仪挫败委屈又满心不甘。 次日一早,刻着定国公府府徽的油壁马车,早早地停在了张家门外。 徐婉兮让人传了话给宋氏,说想邀张眉寿一同去城外上香。宋氏虽不大乐意张眉寿出门,可到底不想拂了定国公府二姑娘的好意,稍想了想,便点头允了。 徐婉兮拉着张眉寿上了马车,车里的徐永宁轻咳了一声,与张眉寿相互打了招呼。 “二哥,你先下去等着。”徐婉兮低声催促道。 徐永宁并没有多问,反而像早已妹妹商量好了似得,利索地下了马车,差了莲姑和阿荔进去伺候,又亲自将马车帘拉好,守在外面。 约是半柱香的工夫过去,徐婉兮才喊他上车。 “真得能进去了”徐永宁难得小心谨慎地问。 “快些。”徐婉兮语气里皆是藏不住的雀跃。 徐永宁这才踩着脚凳上了车。 一眼扫过去,哪里还有什么姑娘和丫鬟,取而代之的是四位白白净净的小厮。 “怎么样像是不像”徐婉兮刻意压着嗓音问道。 徐永宁脸色复杂。 除了十五六岁的莲姑之外,徐婉兮几人年岁尚小,扮作年幼的小童,不说话时倒真瞧不出太多端倪来,可问题是他一个人,带着四个如玉童般的小厮,当真不会太引人注目吗 小时雍一霸的名声虽不好听,却好在霸气与“自幼好男风”那样的名声可不一样 待他长大了,还要娶一房称心如意的贤惠娘子呢,这方面的清誉可得守住了才行。 故而,待抵达了一桐书院时,阿荔和莲姑被无情地留在了马车上,徐永宁只带着妹妹和张眉寿下了马车。 带两个总比带四个看着正常些。 可谁成想,张眉寿这厢刚下了马车,还未装上一时半刻,便被人给认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8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王守仁环顾左右,将人拉到一侧,低声问:“蓁蓁,你为何扮成小厮出门” 苍鹿循声走了过来。 “这是胡闹。”他一副小大人的语气。 能光明正大地扮作女孩子出门的人,说话就是硬气。 张眉寿看着这两个老妈子一般的人物,忙将手伸到背后,对徐婉兮招了招。 “是我给蓁蓁出的主意。”徐婉兮挤过来,又将张眉寿扯回自己身边。 她虽不怕被人议论,却也不会无端端地送上门去给别人议论。故而,才想到了女扮男装这个法子这在她前日里陪祖母听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时,突然有的主意。 “朱公子。” 徐永宁瞧见了王守仁身后的小公子,惊喜地走上前,寒暄道:“前几日正想寻你投壶呢,却不知你究竟在何处落脚” 这位王家的破落户亲戚应是进京游玩长见识来的,可怪的是,并不客居在王家更怪的是,他厚着脸皮找到向来瞧不顺眼的王守仁,对方竟说不知自家亲戚在何处落脚 天下哪有这般做亲戚的 堂堂余姚首富,王家做人未免太不厚道。 徐永宁在心中不齿,王守仁却无奈望天。 他倒是知道太子殿下是在皇宫内落脚的,可他敢说吗 “徐二公子也来听辩赛”祝又樘并未回答自己的落脚处,徐永宁被他抛出的问题转移了注意,点头笑着道:“闲来无事,我父亲让我来开开眼界。” 还有一半是妹妹的撺掇。 “朱公子,不如咱们同行吧”徐永宁倒很愿意与祝又樘结交。 祝又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正被王守仁和苍鹿训斥的张眉寿,似笑非笑地点了头:“也好。” 徐永宁很高兴。 “你真想出来玩,扮作小厮也未尝不可,可你要扮,也当扮作我的小厮才妥当。”王守仁揪住张眉寿头顶的小揪揪,又将她从徐婉兮身边扯了回来。 苍鹿亦道:“伯安说得对,咱们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顿时落了单的徐婉兮看了一眼跟在祝又樘身边的自家兄长,干脆也给自己换了主子,投入了王守仁麾下。 “我也做你们的小厮” 王守仁为难了一瞬,勉强点头。 徐永宁乐得轻松,一路与祝又樘大谈吃喝玩乐等一应纨绔之事,太子殿下亦听得津津有味。 王守仁则有几分心惊胆战,唯恐这位日后的君王会毁在了徐永宁的手上。 一桐书院今日不设禁,只要衣冠整洁者,皆可入内旁听辩赛。 王守仁与苍鹿经常前来,轻车熟路地引着众人来到了辩馆之内。 因是天气闷热,辩赛便设在了辩馆中的稷下亭内。 稷下亭此名,仿自辩士名家辈出的稷下学宫。 亭为八角广亭,亭内设有一横两纵长案三只,两名白衣书童守在亭柱旁。 亭外除了正前方留给先生的位置尚且空着之外,早已座无虚席,王守仁等人已是来得晚了,加之年纪小,便都自觉地寻了空隙站定,并不喧哗。 “先生来了” 一名身穿一桐书院学子长衫的少年兴奋出声。 座上之人起身向来人揖文士礼。 “是你三叔。”徐婉兮小声地在张眉寿耳边说道。 张敬在一桐书院担的便是辩学一科的先生之职,今日辩赛,刚巧轮到他来主持。 张眉寿将头低了几分,恐被自家三叔认出来。 张敬在最上方落座之后,便有两名身着长衫的学生入了稷下亭内。 书童点燃青香,双方相互揖礼后,各自落座。 书童手执尺牍,宣读道: “今日辩题为论语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言是否有轻视鄙薄女子之意。” “宁其远持正,谢迁持反。” “辩赛,始” 四下众人虽对此辩题各有所思,有甚者已面露不屑之色,可也无人出声议论喧哗。 而张眉寿闻得“谢迁”二字,忍不住微微探了脑袋向亭内瞧去。 她果真瞧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庞。 那少年文质彬彬,身形清瘦颀长,此时抬手与对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正方先言。 那名唤宁其远的生得魁梧体胖,说话时自带一股无名傲慢之感。 “孔圣人拿女子与小人作比,并曰远则怨,近则不逊,此言听来便有歧视女子之意。自古以来,众所周知,这句话多为男子贬低女子时常用之言。” “我认为非也。”谢迁朗声道:“之所以被滥用,实因被曲解而已。后人之意,并非孔圣人原意。此处女子,非泛称,而应是专称。朱文公曾为此言注疏此处女子为滕妾之意。故而,此言绝无对天下女子不敬之意也。” “你又是如何得知非泛称的”宁其远面上噙着不以为然的冷笑。 “一则,此言距今已有千年之久,时称女子,必非今日女子之意,证如古称母亲为姐,与今时之意差之千里,岂可以今日之意去套用古时之语 二则,孔子极重孝道,诸如父母在,不远游、父母唯其疾之忧等言层出不穷,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中的女子为泛称的话,那孔子岂不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一同轻视不敬了这显然与其提倡孝道之行相互矛盾的。故我认为,此处的女子极有可能是专称或是滕妾之意,或是指与小人一般阴险奸诈的女子,而绝非是全天下女子之泛称也。” 他言辞清晰,条理分明,却并无很出奇之处,只称得上中规中矩而已。 大抵是出于前世对谢迁的了解,张眉寿却嗅出了一抹刻意示弱,请君入瓮的意味。 祝又樘朝她看过去,而后,转头向清羽低声吩咐了一句话。 清羽脸色僵硬地退了下去。 他就知道,只要太子殿下撞上了张家姑娘,等着他的就尽是不正常也不正经的差事。 亭内,宁其远反驳道:“你这些话,已是历来听惯了的,不堪一击而已。朱文公等人的注疏,未必不是为了替儒家开脱。不谈其他,单说一点儒家讲究三纲五常,实为推崇男尊女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69 我有一百种方法打败你 谢迁淡然问道:“有何据可依” “男尊女卑,历来如此,众所皆知还需什么引据吗”宁其远嗤笑道。 他与其说是扮着持正的角色,倒更像是在说自己内心所想。 张敬暗暗摇头。 谁能来告诉他,这浑身上下都写着趾高气昂四个大字的货是怎么被推举出来的 这辩赛的资格,莫非是拿银子砸出来的不成 还辩什么辩,碾压罢了。 早知是这路货色,挑一个最次的来都赢定了,根本不配让他的得意学生与之对垒。 “此乃辩赛,字字皆需论据。你既说孔子推崇男尊女卑,自然需要引据。”谢迁正色提醒。 宁其远憋了半日,才搜刮到一句:“孔子曾说夫妇有别,男主内女主外,不正是男尊女卑的体现吗” 听到此处,张眉寿忍不住无声失笑。 果然中计了。 本是占了优势的正方,偏偏上来便被反方牵了鼻子走。好好的一局棋,已经下乱了,还洋洋自得不自知。 且谢迁方才所言,分明是个陷阱,他倒也轻易就钻了进来。 谢大人小小年纪,已是个狐狸了。 怪不得日后与李东阳、刘健两位大人合称三贤相时,独他得了个谢公尤侃侃的美誉。 谢迁开了口。 “孔子确有言夫妇别,可若此言是有男尊女卑之意,其后为何又有夫妻亲此处的夫妇别,是指男女有别,一指男女相交需秉承君子之道,不可逾越。二指,男女之间身体本存有差异。 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意在各使所长,各司其职,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此为客观之言也,为何不可理解为认可对方所长之意而非要强行冠上男尊女卑之意 相反,若为了证明男不尊女不卑而一味非要忽略男女间的差异,不顾长短,强行追求男女一致的话,反而显得盲目故而,孔子此言为客观评价,绝无贬低女子之意。” “你这分明是诡辩”宁其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怎会是诡辩孔子言男女别,夫妻亲,此处的亲字,足可见孔子推崇男女之爱,且主张夫妻之间要相互亲近、爱护。何为亲孔子曾言君子兴敬为亲,舍敬则是遗亲也,由此可见,君子要用敬慕之情与妻子相亲相爱,倘若没有敬意,就相当于抛弃了相亲相爱之情。 再有,弗亲弗敬,弗尊也亦是孔子所言,意在如果夫对妻不亲不敬,便是不尊重。试问,孔子既有夫妻相敬如宾的主张,又岂有可能出言轻视全天下的女子” 席上众人听到这里,多是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继而点头。 张眉寿正听得尽兴时,忽而察觉到耳边有凉风徐徐而来,驱散着燥热。 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是愕然了。 清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只大蒲扇,此时正一下下、面无表情地扇着而看那扇子矮下的位置,分明是刻意与她送凉的。 随从给小厮扇扇子好在此处人挤人,加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辩赛之上,才没人察觉到这诡异的情形。 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祝又樘。 只见他与王守仁正低声说着话,目光定在了亭内的谢迁身上。 前世他初登基时,在一应拥护者中,谢迁是数一数二的死忠,这君臣二人之间的感情,兴许比他与她那份帝后之情还要深刻一些的。 就在她如何也讨不了他欢心时,她还曾疑心过皇帝陛下与谢迁是否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龙阳之恋来着 须得知道,祝又樘登基时,百官进言要新帝扩充后宫,只有谢迁一人站出来以须为先皇守孝为由出面反对此议。 他的嘴皮子是顶厉害的,一人舌战百官,最终也赢了。 若没有谢迁,说不准便没有上一世祝又樘只守着她一人的佳话了。 “不必扇了”张眉寿小声地与清羽说道,小小的脸上皆是讪然。 清羽读懂了她的尴尬。 没办法,他也很尴尬啊。 但谁让他的主子专挑类似于送山鸡这种让彼此尴尬的事情做呢 见他仍不肯停下来,张眉寿说不出内心是怎样怪异的感受。 祝又樘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竟脸色越发红了,不禁有些费解。 八角亭内,谢迁稳如泰山。 “这这也不能说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轻视女子之意”宁其远见上一点败下阵来,忙又拉回了正题之上。 谢迁笑了笑。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在场众人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舌灿莲花。 他先是举出了此处的女子本是通汝子之意的诸多论证,借此说明此言根本同女子无关,而是孔子训诫弟子之言。 紧接着,又力辨此处的小人非今日小人之意,而是指心智尚未成熟的君子,又引出人皆可尧舜之言力证孔子所言为客观评价,言辞中肯,而不含贬低女子之意。 最后,竟连孔子此言实为养生之道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竟说,所谓的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处的养,是谓养生也。是指女子与孩童体弱,容易得病,需好生照养其后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说得则是病痛之原理也 宁其远嘴唇抖了抖,彻底无言了。 别人辩论,恨不能紧着一条论点辨到死,这谢迁倒好,一个说法又一个说法,变着花样儿地来做这个反方,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想要告诉他我有一百种方法打败你 这还不算什么,待这场辩赛以谢迁得胜之后作为落幕之后,二人出了稷下亭,谢迁却又找到了他。 “方才多有得罪,望宁兄海涵。” 宁其远一句“假惺惺”还来不及说不出,却又听他说道:“只是宁兄今日当真发挥不力实则,我私下认为,孔子之言,确有轻视女子之意也,只是抽到了反方,不得不辨而已。” 接下来,他竟又以正方的角度说了许多,并指出宁其远今日失利的原因所在,让宁其远听得脸色红白交加。 这竟是在跟他炫耀不管是正方还是反方他都能赢得很漂亮是吗 做人能不能善良一点 徐婉兮伸长了脖子看着亭后与宁其远说话的谢迁,悄悄与张眉寿道:“蓁蓁,这个谢迁,倒与你说的那种书呆子不一样我瞧着,他很招人喜欢。” 小女孩说话直白单纯,却让张眉寿眉心一跳。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倒像是婉兮上一世拿来评价朱希周那负心人的 只是张眉寿还来不及开口时,忽然觉察到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 拦路 她疑惑地回过头,却见不是王守仁也不是苍鹿,亦不是那位如今举止偶尔轻浮的太子殿下,而是她的三叔张敬 是何时被认出来的 张眉寿倒也足够乖觉地低下头,低低喊了声“三叔”。 “你母亲可知道”张敬微微皱着眉问。 “不知哄她说上香去了。”张眉寿坦诚道。 张敬无奈叹了口气,正想说话时,忽觉自己的衣袍被人轻轻扯了扯。 样貌好看得实在过分的苍家小公子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张三伯便高抬贵手,饶她这一回吧。” “纵容才是大错”张敬满面正色,正要说教时,又听苍鹿说道:“我家中曾偶然得了几册失传多年的墨辨,近似原迹” 张敬眼睛一亮。 他看到的墨辨,多是零零散散的拓本,根本凑不齐的 “不知可方便借阅一二” 苍鹿作出思忖的模样来:“虽祖父看得紧,但若我来磨上几句,想来也不是不可以” 张敬了然了。 现在的孩子啊 他转头看向小厮打扮的侄女。 “罢了,偶尔出来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只是,可要记住了下不为例。”语气竟正经而正面,仿佛为利所动的人根本不是他。 张眉寿十分配合:“是是,记下了。” 此时,一位长衫学子走来,向张敬长揖行礼。 “先生。” 张敬转头看向他,面色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今日辨得极好,先去吃口茶歇一歇吧,其余的,容后再说。” “多谢先生,学生告辞。” 徐婉兮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声地朝张敬问道:“张三叔,我听蓁蓁说,那是您的学生” 张敬点头,却疑惑地看向张眉寿:“蓁蓁是如何得知这谢迁是我的学生的莫非此前曾见过他” 张眉寿一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起初谢迁辨到一半时,婉兮忽然问及,她当时听得入神,便随口答了一句。 可她是怎么得知谢迁是三叔的学生的呢 总不能对三叔说是上一世您病故之后,当时已官居尚书之位的谢迁亲自前往张家吊唁时,我方才得知他曾是您的学生 她只能谎称道:“也是从书院里的学子们口中听来的。” 张敬不疑有他地点了头。 他尚有事务在身,交待了张眉寿尽早回家,又再三托付了王守仁与苍鹿照看好她,方才离去。 徐永宁与祝又樘说定了一同去书院旁的阅风茶楼吃茶。 徐婉兮扮小厮扮得上了瘾一般,乐颠颠地也要跟去,却被张眉寿拉住了,低声制止:“来此处听辩赛扮作小厮且罢了,若在外面也这般胡闹,万一被熟人认了出来,你回家必要被训饬的。” 徐婉兮被她点醒,遂答应先回马车内换回衣裙。 见有王守仁和苍鹿陪着妹妹和张眉寿,徐永宁便与祝又樘道:“咱们先去一步。” 祝又樘回头看了一眼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张眉寿等人,虽隐约有些不满王守仁没有叫上自己,却到底没好意思厚着脸皮跟上去,而是看向了身侧的清羽。 “去吧。” 太子殿下看着小皇后的背影,言简意赅。 姑娘家在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未免让人挂心。 被当作丫鬟使唤的清羽嘴唇轻轻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对主子不敬的话来。 但他真的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什么借口跟上去 一行人中,他唯一算得上相熟的也只有王家公子了,倒可以拿来做掩饰可他作为太子殿下的护卫,不贴身保护太子殿下,跟着太子殿下的伴读又算怎么回事啊请问 于是,清羽干脆什么都不说,就默默而远远地跟在一行人身后,将存在感压到最低。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这番他竟“不虚此行”。 张眉寿几人刚出了一桐书院,走进了一条长巷内,竟忽被两名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男人给拦住了去路。 二人一高一矮,形容邋遢,一瞧便是街角巷尾处常见的混混。 可此时,他们手中握着木棍,目光紧盯着张眉寿等人,显然来意不善。 王守仁下意识地将张眉寿护在身后,壮起胆子看着两名男人:“你们想要做什么” 这些人,无非是为了求财,可此处近着一桐书院,并非什么偏僻杂乱之处,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放肆撒野才对。 却见那两个男人交头接耳了一番,相互点了头后,其中一人举起手中的长棍,方向却是直冲苍鹿。 “将这小娘子留下来。” 对于苍鹿被误认成小姑娘,几人早已见怪不怪,可这些人,青天白日之下竟是要掳貌美小娘子 若是图色,显然不会挑如此年幼的小孩子下手,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小爷我平生最恨拍花子的人了” 苍鹿拧眉说道。 没成想今日竟有人想要拍他 他脱下碍事的藕色外衫,抿紧了唇,攥了拳,漂亮的眉眼间一片怒气腾腾。 王守仁莫名激动地咽了口口水。 外人只当阿鹿被当作女孩子养,可甚少有人知晓他自幼跟随苍伯父习武,且极有天赋。 但苍伯父素来管得严,从不许他与人动手。 今日难道要有幸见识阿鹿一展身手了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忽然爆发出轻蔑的笑声来。 “瞧不出来这小娘子竟是个烈性子还小爷怎么莫非会些花拳绣腿不成” 只是这道话音刚落,忽然听得一道怒喝声传入耳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这般目无王法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一名身着短褐的少年阔步而来,不由分说地护在了苍鹿身前。 架势很足的苍鹿一怔,紧紧护着徐婉兮的张眉寿则满目讶然。 这不是邓誉身边的小厮,范九吗 “你是谁也敢管我们的闲事”混混语气凶恶。 范九冷笑一声,却是反问道:“你们竟不知道我是谁” 他目光不屑而冷傲,仿佛当真有着不得了的身份。 对方混混一时竟拿不准他的深浅,可下一瞬,却是弯曲手指在唇边吹响了哨声。 很快,巷口前后各涌出十来名混混模样的人,几乎是顷刻间就堵住了王守仁等人的前后退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1 到底是谁劫谁 “你到底是谁别跟老子故弄玄虚,报上名来”混混拿长棍指着范九,厉声质问道。 他们这群人赤着脚生存,滑得跟泥鳅一般,不到逼到跟前时,并不惧白道上的权势,偏怕无意得罪了黑道上的人,被断了生路。 范九见状,腿一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我就是一坨屎而已,各位大爷可千万别脏了自己的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好意,可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他当真不敢玩命儿啊 四下有着一刻诡异的安静。 “娘的,竟敢耍你爷爷揍他” 范九猛地被抓住了衣领,苍鹿依靠着顶好的听力,飞身一脚,将那混混踹翻在地,顺手拽着范九往后甩去。 王守仁堪堪将范九扶住,而此时,一直在旁观望形势的清羽从巷墙之上飞身而下,反手便拧断了带头混混的胳膊。 惨叫声响起,那群混混被震慑了一瞬,下一刻,却见那男子又从腰间拔出了泛着寒光的长剑 他们再低头看看自己,最利的武器也只是锄头而已,还是缺了一角的那种 摔,这装备也差太远了吧 根本就是业余和专业的致命区别啊 所谓泼皮无赖,常年混迹市井,靠的就是眼力劲儿,他们为了钱可以去冒险,却绝不可能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硬着头皮往前冲 是以,一时间,混混们相互之间交换了眼色后,纷纷退出了巷子,只有那名被拧断了胳膊的还躺在地上哀嚎着。 清羽踩住他那条受伤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问道:“说,你们所图为何”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对方只顾哀嚎着。 清羽冷笑一声。 这些狡猾的东西,说是求饶,却根本是混淆视听。 他懒得理会,兀自拿剑在那混混的胸膛上划去不浅不深,流血不见骨,却疼得能要人命。 “不要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混混拿另一只完好的手捂住伤口,指缝间鲜血潺潺的带来的恐惧,让他几乎不敢停顿地往下说道:“是有人雇了我们,让我们盯紧今日定国公府二公子身边的那位那位最貌美的小娘子,不伤那小娘子性命,只毁了她的容貌” 清羽闻言,看向张眉寿等人。 蹲在张眉寿身边的苍鹿默默无言方才那一记飞脚看似漂亮,踹翻了对方,却也叫他不慎崴了脚咳,到底还是年幼,功夫不到家。 至于那混混口中的貌美小娘子,他听得莫名其妙。 他固然貌美,却并非小娘子,不熟知的人兴许会认错,可若是“仇家”,绝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吧 所以,经他缜密推断他今日应是替人背锅了。 那么,今日随同徐二公子一同出门的真正的貌美小娘子只怕是 王守仁亲眼瞧见张眉寿与徐婉兮几乎是同一刻余惊未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 大家都不是蠢笨之人,已在最快的时间内参透了一切,可偏偏都是顶自恋的人。 “是谁雇的你”徐婉兮愤怒地质问道。 竟想毁了她的容貌,这简直比直接刺杀她来得还要可怕可恶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混混惶恐地道:“我们又不是什么有组织的杀手,只不过是街头混口饭吃的烂人而已,与乞丐没有什么区别那些雇我们办事的人,大多都不可能亲自露面昨晚来找我的,是一名三十四岁的男人,他显然也只是个下人而已我们只管收了银子办事,向来也不会多问其它的” 所以,他对对方的身份根本是一无所知。 “你可有法子能再见到那个男人”王守仁皱眉问道。 一般这种雇人办事的,多是先付一半的银子,待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混混疼得苦笑道:“这些人也并非都是什么守信的正人君子,事情办成了,也只有一半的机会能再见到他们而已。而若事情没成,他们唯恐被揪出来,就更不可能会露面了” “那也就是说,你没有用了。”清羽将剑横到了他的脖颈前。 混混吓得浑身紧绷,失声道:“这可是京城你敢持剑杀人这可是能杀头的大罪” 这与他劫个小娘子划花脸可是不一样的 可对方为何听到这句话之后不仅丝毫不慌,且还面露不屑 呜呜,他现在真的很讨厌那种目无王法的人 感受到那冰冷的剑刃贴近自己的皮肤,混混已是泪与尿齐流,闭着眼睛不住地求饶。 “等等。” 张眉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走上了前去。 “这样的人不值得张姑娘心软,姑娘若是怕,还请回避。”清羽话说得平静,内心却已乱得不行。 或因张姑娘曾被他评为小时雍坊奇葩三人组中的一员这个缘故,竟让他险些忘了女孩子都是胆小的了,动手之前竟没想到要避开张姑娘 这若是今日将张姑娘吓出个好歹来,他要如何向太子殿下那个行走的老父亲交待 “留着他还有用。”张眉寿正色说道。 “饶命,饶命今日若姑娘救了小人一命,小人愿给姑娘做牛做马”混混听出清羽称呼面前的小厮为姑娘,遂意识到对方说话是有分量的,忙改口求道。 “那人给了你多少银子”张眉寿径直问道。 “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也足够逍遥快活一阵子了。 “银子在哪儿” “还在我身上”本打算事成之后分给弟兄们的。 张眉寿朝他伸出手去。 “给我。” 混混瞪圆了眼睛。 清羽:“” 这就是张姑娘的留着他还有用 连将死之人的不义之财都要盘剥,张姑娘小小年纪竟已利欲熏心到这个地步了吗 混混一副不敢不从的模样,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摸出钱袋子,颤抖地递给张眉寿。 走到一半,察觉到不对劲的太子殿下带着徐永宁折返回来,刚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随从死死地压制住那名男子,他的小皇后伸手接过男子的钱袋。 方才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地往此处来,他心下预感不妙,急忙赶来,可眼前这出人意料的情形莫非是小皇后带着清羽反过来洗劫了对方不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2 太子殿下的虚荣心 很好,物尽其用,也算没白费他让清羽一路跟随的良苦用心。 太子殿下艰难地自我说服着。 可他的小皇后却不止是要洗劫对方,竟还存着其它心思。 “清羽大哥,劳烦你将他的胳膊先正回来。”张眉寿估摸着那人的胳膊应当只是脱臼了。 清羽闻言皱眉,而后下意识地拿请示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祝又樘。 张姑娘实在太过奇葩,他真的跟不上她的脚步。 那边,徐婉兮已经拉着徐永宁的衣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只是一口咬定是有人想对她下手。 祝又樘也听在耳中。 张眉寿察觉到了清羽的迟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祝又樘已经走了过来。 王守仁也围了上来。 祝又樘看了一眼那混混模样的男人,道:“先将人拖去暗处再说。” 此处虽是暗巷,甚少有人经过,可方才那群混混窜逃之下,已经引了一些人在巷口探头围看。 太子殿下说要“拖”,清羽倒也履行地十分彻底,果真一只手将人生生拖去了一旁的死胡同中。 徐永宁、王守仁和苍鹿,自觉地守在胡同外。 混混凌乱又慌张到底谁才是混混 范九倒也没急着离去,一道跟着苍鹿守着这本是热心侠义的表现,可因先前他那句“我只是一坨屎而已”委实过于震撼人心,以致王守仁和苍鹿眼下都无法直视他。 徐婉兮被送回了马车里压惊,一直等在车内的阿荔听得此事,既惊又恼。 早知道就该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才是,此番不单没能保护到姑娘,竟还错过了这样刺激的事情,真是亏大了。 好在姑娘平安无事,阿弥陀佛。 阿荔立即跳下了马车。 徐二小姐受了惊被送回马车里来了,她家姑娘也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啊,也需要人安抚的。 清羽已经按着张眉寿的吩咐将男人的胳膊接了回来。 这种一会儿做杀手一会儿做郎中的感觉还真是让人难以转换啊。 可为何这混混只朝着张姑娘一个人感激涕零的磕头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今日可以放了你,但你也须得帮我做成一件事情才可以。” “姑娘只管吩咐”混混答得倒是爽快。 一件事情换一条命,他自然要立即答应。 祝又樘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心中猜测不定时,忽然见到张眉寿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公子能帮着想个法子引凶手现身吗” 竟是要他来帮忙想主意 祝又樘有些惊讶地动了动眉。 这还是小皇后头一回主动开口要他帮忙乍然一听,实在令人不适应。 可他莫名有一种求之不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名年纪上的长辈,这种在孩子面前想要表现自己的冲动实在幼稚,可偏偏强烈到无法遏制。 他发誓,两世为人,他还是头一遭如此虚荣。 既是头一遭,理应好好表现一下,才能对得起这难得之极的虚荣心。 “张姑娘可有什么头绪”出于尊重,他还是先询问了张眉寿。 毕竟小皇后方才的表现当真像是十足的胸有丘壑。 不料,张眉寿果断摇头:“没有。” 一副全仰仗他了的神情。 太子殿下心底一紧。 糟糕,想要表现自己的虚荣心再度加重,简直要溢出来了怎么办 “公子可有法子”张眉寿见他一时未开口,下意识地看向守在胡同口的王守仁:“不然让伯安哥过来商议一番” “不必。”太子殿下断然拒绝。 话说出口之后,他不由对自己的人品产生了怀疑。 他原本不是想撮合小伯安与小皇后的吗 眼下这种为了独占小皇后的崇拜,竟拒绝让小伯安参与进来的无耻心态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作为一个长辈,怎就不能将机会留给孩子 当真太不大度,太不磊落了。 太子殿下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从容自若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瓶来。 “清羽,喂他服下一粒。” 清羽强撑着内心的不适,将玉瓶接过,从中倒出了一粒褐红色的药丸来。 “此乃七日断命丹,七日内若无解药,你将七窍流血而亡。”祝又樘看着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混混说道。 原本跪在地上的混混,闻言爬坐起身就要逃跑。 清羽眼疾手快,将其一把抓住,捏着下颌,逼迫着他吞下了药丸。 “小人已然承诺会听从吩咐,小公子又何须使毒”五大三粗的混混流下了绝望的眼泪。 人与人之间,为何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虽然他原本确实打算阳奉阴违,溜之大吉的 完了,他突然觉得浑身都巨疼无比,一定是那该死的药丸开始起效了。 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团伙好好的小娘子偏偏扮作小厮,上来就要洗劫他; 随便一个随从竟贴身佩剑,还欲当街杀人; 这看似清风朗月般的小郎君更是了不得,竟随手就掏出了一瓶能要人性命的毒药 这一刻,混混除了让自己的跪姿更为诚恳一些之外,已再没了其它主意。 “今日你只当不曾见过我们,我们也当没有被你为难过。” 听着小郎君的话,混混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究竟是谁为难谁啊 又听那小郎君说道:“你回去之后,不必躲着避着,只管四处逍遥张扬。” 混混听懂了。 这是要他装作根本没有履行雇主的交待,只顾拿那二十两银子逍遥快活去了 雇主若是得知事情失手败露了,为了保守身份自然不可能再露面找他,可若是雇主得知他压根儿没有履行约定,意义便截然不同了 一没达成目的,二来还被区区混混当成冤大头来耍弄、银子打了水漂的雇主极有可能会再次找到他 换作他,他也得找啊 可是要他去逍遥快活,这是继将他的卖命银子抢走之后,再要他将自己的老本儿都挥霍出去吗 但这些跟他身中剧毒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吗 混混拖着疲惫疼痛的身躯,哭着离开了此处。 “此事交由我来盯着,张姑娘只管安心等着结果便可。” 张眉寿看着祝又樘,道了声:“多谢公子。” 祝又樘还未来得及虚伪地回应一句“举手之劳,不必道谢”时,就见面前的小姑娘再次开口,且露齿笑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3 请公子吃茶听戏 “我请公子吃茶听戏吧。” 她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子。 头一回得了小皇后这般好看可喜的脸色相待的太子殿下微微一怔。 小皇后冲他笑了,还笑得这般真诚可爱。 祝又樘不觉也跟着笑了笑。 “那今日便让张姑娘破费了。” 一旁的清羽静静盯了张眉寿手中的钱袋子片刻,却是不齿地扭过了脸去。 张姑娘竟用这脏钱请殿下吃茶,殿下竟还乐呵呵地答应了。 这成天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一行人朝着茶楼而去,当真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范九受了苍鹿所邀,尴尬地挠了挠头,也跟着一同去了。 阿荔认出了他,因对邓家过于深恶痛绝,心底不禁生出了防备之意,路上,她特地走得慢了些,与范九一同走在最后面。 “你不是邓家公子的贴身小厮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旁敲侧击地问。 范九未答她,而是仰面叹了口气。 “我问你话呢你叹什么气呀” “我被邓家赶出来了” 只因先前张邓两家之事,中了风的邓太太无处发泄,迁怒了许多下人。 因为没有阻拦自家少爷与张家二小姐私会,他被罚了二十板子,若不是少爷护着,只怕根本没命出府了。 现如今屁股还疼着呢。 “啊”阿荔没想到等来了这样的回答,一时不禁觉得自己触及到了对方的伤心事。 同为下人,她是能想象到他的心情的。 “邓家那样的主家,不待也罢。”她默默收起了心底的防备,反而有些同情地劝慰道。 不料范九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也那样想。” 他看不惯邓家很久了,邓家少爷固然不坏,可也绝不是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主子邓家对他挑三拣四,他还看不上他们呢 范九撇了撇嘴,却又觉得前途一片茫然。 阿荔转头便将此事悄悄告知了自家姑娘。 张眉寿有些惊讶。 她记得这个范九,上一世他跟着邓誉,一路成了邓家的大管家,是个办事能力不弱,且极有心思主意的人。 上一世,邓家被抄没时,他作为邓家的大管家,不仅没有帮着邓常恩掩饰贪墨的事实,且还将邓常恩多年来受贿的详细罗列成册,又供出了邓常恩私下隐藏的产业,一并奉给了负责查办的官差。 他因检供有功,被免了株连之罪,却被彼时已官居一品的李东阳赏识,收为了贴身幕僚。 可后来祝又樘驾崩之后,宦官方谨当道,李东阳因不肯与方谨同流合污,且处处与其针锋相对,方谨几番污蔑嫁祸不成,又于暗下刺杀李东阳而范九竟为了护主,不幸身亡了。 那些曾悄悄骂他背主的人,一时都大感惊异。 所以,张眉寿才觉得这是个极有心思的人。 这样的人,若遇到明主,必是个可用的。 “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去张家,日后在我父亲身边做个小厮。”张眉寿边走,边悄悄向阿荔吩咐道。 阿荔愣了一下。 “姑娘,他之前可是邓家公子的小厮啊” “这有什么要紧的”张眉寿不以为意。 阿荔唯有点了头,又落到了后面,悄悄捅了捅范九。 “我家姑娘叫我问你,愿不愿意去我们张家做事若你肯尽心做事的话,日后将你拨到我家二爷身边做事。”她小声地说着,有些得意地道:“我家二爷如今正在历事呢,回头便要做官的。” 范九怔然了一下,忍不住复杂地看了阿荔一眼。 国子监监生历事罢,即便是考核过了,有机会顶缺,却也多是从师爷笔吏之流做起,哪里就是“回头便要做官”了 这扮作小厮的丫鬟,年纪不大,牛皮吹得倒是不小。 他可不是那等没有见识,傻乎乎的人。 可是张家二爷,他是很有印象的。 尤其是先前退亲之事可见性情正直,说话与做事也都不像是无用之人 可为何在国子监里读了这些年的书,还一事无成呢 “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可别以为我们张家非你不可呢那是我家姑娘心善而已。”见他迟迟不说话,阿荔故作倨傲地说道。 范九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前面的张眉寿,又捏了捏袖中瘪瘪的钱袋子。 罢了,他孤身一人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张家虽不比邓家门第高,可却贵在是书香门第,轻易也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 “那你替我多谢姑娘。”他咧嘴笑道。 阿荔悄悄松了口气。 虽她半点不稀罕这范九,可自家姑娘既开了这个口,若是撞上个不识抬举的,脸上也怪不好看的。 张眉寿却没想那么多,范九答应与否,于她而言都无甚紧要,只是觉得叫她撞见了这变数,也是缘分,提一嘴也没什么害处便是了。 听到范九答应,她只点了点头。 一行人从茶楼离开之后,已过了午时。 方才在茶楼之内,几人都已说定了,今日遇到混混之事,绝不向任何人提起,以免打草惊蛇待将背后之人捉住了之后,再与家中说明也不迟。 其中数徐永宁最激动。 他本以为自己是个不让家人省心的纨绔,可没想到身边竟全是一群人小鬼大、比他年纪小却比他还要不省心的孩子啊 他们小时雍坊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一行人分开之后,张眉寿却没有回张家,并托了徐婉兮替自己遮掩。 “姑娘,咱们等在这里做什么”一桐书院前,阿荔忍不住低声问道。 她与姑娘已在此处等了半个时辰了。 而她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马车徐徐停下了她们面前。 赶车的人,竟是棉花。 原来姑娘提早与棉花说定了来此处接她们吗 可姑娘显然是不打算回家的,若不然方才就跟着徐二姑娘一同回去了。 张眉寿确实没回张家,而是先去客嬷嬷租赁好的宅院里看了看。 房屋半新不旧,院子不算大,坐落在胡同深处,倒很符合她的原意不扎眼。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便宜。 只是巧得是,这条胡同就紧挨着棉花胡同。 离开此处之后,张眉寿直接出了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4 挖坟的姑娘 回到东宫之后,祝又樘闲来无事,手中握着一册话本子,坐在罗汉床上,读得入神。 一口气看完,将册子一合,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骗了。 这话本子里说得是一位狐仙戏耍负心书生的故事。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一心想在小皇后面前表现自己的模样,像是中了邪一般古怪。 且细细回想小皇后彼时的模样 若他没有出现的话,小皇后会找谁出主意呢 会是脑袋向来好使的王守仁吗 太子殿下微微眯了眯眼睛。 于情于理,不管他在场与否,小皇后都该找王守仁才是出主意这种事情,要的只是脑子而已,与权势地位身份可没什么关系。 可他当时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眼下看了一册话本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竟才迟迟觉察到异样。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小皇后心中早有主意,偏偏故意装作求助的模样,将难题抛给了他来解决 想到这个可能,太子殿下不禁扶额。 胸有成竹的小皇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这种情形单是凭空在脑子里想上一想,就羞耻到让人难以接受了。 而若事实当真如此的话,他就不得不去细想小皇后的用意了。 独独要在他面前守拙,却因过于心切而自乱了阵脚这怎么瞧,怎么像是下意识而未经太过考量的戒备。 他揣着长辈照拂晚辈的一腔好意,处处与她施以援手,按理来说,小孩子单纯简单,就算因为对他身份的畏惧而不敢与他过于接近,却也不该是这般如猫儿待生人一般深到骨子里的防备才是。 而最为关键的是,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可他的小皇后向来不是什么顶顶聪明的人,想来幼时实在也不该这般机警才对 是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如今的小皇后隐约透着股不对劲。 眼下他总算是察觉到究竟是哪里不对了言行太过沉静,也太过谨慎了。 全然不像是一个性情娇蛮,做事全凭喜怒的小姑娘。 禅房着火,她腿不能行,却痴痴茫茫,浑然不怕的模样倒可说是被吓傻了。 可后来在狮口之下,别的小娘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顾哭喊了,她虽也怕,却半点不曾失去理智,还知要将徐家二小姐紧紧护在身后 这一切都不是小孩子能够装得出来的。 这还是那个曾被他打趣“宁可流泪望天,也不愿昂首向前”,动辄就要躲起来抹眼泪的皇后吗 难道说,人活着,还有年纪越大越脆弱的道理 若是如此,可见小皇后日后定吃了许多许多苦,直将眼前天生的坚韧冷静给磨崩了 有些人能在苦痛中涅成长,也有许多人会被苦难磨败。 祝又樘压下内心的另一重猜疑。 倘若可以,他当真希望面前这个小皇后,是真真正正的“小皇后”,尚未经历过那些困苦磋磨之事。 他真的很想替她挡开那些苦难,让她顺遂欢愉地长大。 再不必如上一世那般,幼年便经历父母生离死别,长大后又嫁了他这个横竖不称心的郎君。 上一世,他撒手西去之后的日子,她应当过得很艰难吧 照儿天性不羁,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让孩子活得自在些是好事,却未来得及细细教养规正,就先将自己给生生熬死了 皇后那性子,既固执又受不了委屈,偏偏眼睛里还揉不得沙子,要她辅佐照儿她必力不从心,可要她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她定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那定是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啊 故而,他才希望面前的小皇后是真正的小皇后。 这是沉甸甸的心疼,也是无法言说的愧疚。 日沉西山,昏黄的暮色浮荡在天地间。 张家在京郊外的庄子上,几个婆子正在心中犯嘀咕。 苗姨娘在时,三姑娘隔三差五的过来,虽说嫡出姑娘与姨娘走得这般近的委实少见,可到底也算是个理由。 可现在苗姨娘已经不在了,三姑娘还一日不隔地来这荒凉的庄子上做什么 大热的天,难不成是来避暑的不成 今年的庄子,确实注定会挺凉快的毕竟昨日里才刚吊死了一个苗姨娘,她们昨夜都没敢分房睡,挤在一处仍觉得后背发冷。 虽说被发落到庄子上的姨娘撑不下去自缢不难理解,可亲眼发现尸身时的惊恐仍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这庄子本就偏僻荒凉,比不得城中的繁华热闹。 但三姑娘怎么半点不怕不避讳 还好兴致地让她的丫鬟去园子里摘新鲜的果子吃。 真不知是心大还是胆大。 这一呆,直待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带着丫鬟离去。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三姑娘走之前竟还让赶车的小厮顺手拎走了两只她们做农活的锄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做什么” 眼见来到了庄子后的山头下,提着风灯的阿荔满心紧张。 张眉寿头也不回地答她:“挖坟。” 什么 阿荔用力地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出现幻觉和幻听了。 姑娘哪怕是铺垫一下,让她稍微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啊 左右肩膀上各扛着一只锄头的棉花脚下亦是一沉。 任由上一次刚干过深夜潜到湖底察看尸体的事情,可忽然听到“挖坟”两个字,仍然让他无法从容面对。 尤其是这两个字竟是从一个年幼的姑娘家口中说出来的 换作其他孩子,他定会一巴掌呼在对方脑袋上,再骂一句“小小年纪说什么缺德造孽的话呢”,可面对三姑娘,他只能在内心拷问自己命运为何这样捉弄他,将他卖给这样古怪的姑娘家 此情此景之下,他只能与阿荔默默交换了一记惊悚而僵硬的眼神。 他们都很清楚,自家姑娘不是在开玩笑。 先是有预谋的出门,出城后在庄子上待到天黑,还有这两把锄头无一处不彰显着自家姑娘的认真筹谋。 可是挖坟 姑娘是要挖谁的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5 棺材板压不住了 人既然已来到了这里,阿荔几乎不用多想,心中便有了答案。 苗姨娘死后,尸身是不可能被敛入张家祖坟的。既然人死在了庄子上,就近掩埋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动手吧。” 张眉寿在一座只能被称之为土包的新坟前停下了脚步。 棉花默默将一只锄头递给阿荔。 阿荔颤抖着接过。 她都不知道姑娘竟痛恨苗姨娘痛恨到了如此地步 人都死了,姑娘竟还要干出挖坟这样自损阴德的事情。 好,挖,可挖出来之后呢,该不会还要鞭尸吧 阿荔有一种想要就地昏厥的冲动,全凭着对自家姑娘的忠心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棉花人狠话不多,扬起了锄头就挖主要是说了也没用,还不如早挖早省事。 阿荔见状,也颤巍巍地上了前。 她是绝不甘于在姑娘面前落于人后的,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师傅也不行 可怎么挖着挖着,就隐约听到了从坟里传来的咳嗽声呢 咳嗽就算了,她可以假装没听到,毕竟姑娘表现的那么淡定,她也不好大惊小怪,硬着头皮继续挖吧 可是,棺材板忽然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吧 阿荔惊恐不可名状地转头看向自家姑娘,却见姑娘依旧稳得不行 “姑娘,苗姨娘的棺材板动了,您看到了吗”阿荔几乎带上了哭腔。 张眉寿确实没看到,有些惊讶地上前察看。 棺材板果然在动,且还隐隐有闷闷的说话声传出来“三姑娘” 张眉寿答道:“是我。” 棉花与阿荔惊骇到了极致,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手中的锄头双双砸在地上。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诈尸吗 天啊姑娘挖苗姨娘的坟,将苗姨娘气得连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就知道,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做不得 虽是万万不应当,可这一刻,阿荔严重怀疑半点不知道害怕的姑娘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因为姑娘竟还上前帮忙去掀那棺材板 也都怪大公子能拿出手的积蓄实在太少,再经过婆子的克扣,只能买了最次的棺材,那棺材板实在轻薄劣质的可以姑娘咬咬牙费了些力气,竟真的就将苗姨娘给放出来了 相比于害怕,棉花更多的是傻眼。 彻底的傻眼。 他真的死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种场面。 阿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不停惊叫的同时竟然会控制不住地手舞足蹈她大概是真的吓到神经错乱了吧 此时,苗姨娘已经颤巍巍地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别怕。” 张眉寿回头安慰了阿荔和棉花一句:“不是诈尸,是活人。” 她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 据她所知,她让苗姨娘服下的假死药会让人至少维持二十个时辰的假死状态,可谁成想,苗姨娘竟提早醒了过来,造成了这样混乱惊悚的一幕。 得亏阿荔足够忠心,棉花也是宁死也不愿露怯的性子,才不至于事态完全失控。 棉花动作僵硬地将坟重新填好,阿荔神色浑噩地扶着苗姨娘上了马车。 张眉寿将提前备好的衣物和幂篱递给苗姨娘。 马车一路不做停顿地驶到了那座刚租赁好的半旧宅院前。 这一刻,阿荔才意识到这座宅院真正的用处。 也是此时,她才愿意相信苗姨娘真的没死这个事实。 她听从张眉寿的吩咐,在堂内点亮了油灯,趁着灯光暗暗打量着站在那里垂头不语的苗姨娘。 “阿荔,你先出去。”张眉寿说道。 阿荔犹犹豫豫地退了出去。 堂内,苗姨娘朝着张眉寿跪了下去。 “多谢三姑娘救命之恩。” 她当真没想到张眉寿会设法救她。 那假死药是张眉寿先前从她那里磨来的,谁能想到这颗药到头来竟救了她一命。 她固然也有机会悄悄服下假死药,可此药服下之后,会让人陷入假死状态,在醒来之后若无法及时获救,也只会让自己生生闷死在坟内而已。 所以,若无人配合后续之事,假死的计划根本无法施展。 “起来吧。”张眉寿看着她说道。 苗姨娘依言起身。 “姑娘救下妾身这条贱命,妾身无以为报。但妾身可与姑娘发誓,从此后只当自己死了,走得远远地” 她还未说完,张眉寿便打断了她的话。 “姨娘以为我救下你,是因为好心和心软吗” 苗姨娘被她问的一愣。 “以德报怨,我可没那么好心。”张眉寿认真地说道。 “姑娘”苗姨娘眼中现出浓浓的疑惑。 倒不是她过于天真,只是面前的三姑娘仅仅只是一个稚龄小娘子而已,除了是心软之外,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姨娘当年与大伯娘勾结,设计陷害我父亲,眼睁睁看着我父母亲因此磋磨多年,却仍一味隐瞒姨娘可曾想过,依照我母亲的性子,和大伯娘的算计,若此事未被戳破,兴许我们二房最终会被害得家破人亡姨娘觉得,我会不恨不怨吗” 上一世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苗姨娘满眼愧疚之色,“当年之事,皆是我的过错,但我当真不曾想到会是那般情形这些年来,我亦日日备受煎熬,我绝不是不愿说,只是恐怕旧事重提,与柳氏撕破了脸,会再牵扯出更大的祸事来” 那妖僧的可怕之处,她时隔多年依旧梦魇难除。 不到万不得已,她当真不敢拿池儿和整个张家的安危去赌。 “姨娘很怕大国师。”张眉寿问道:“当真只是因为多年前的煞星之说” 苗姨娘垂下眼睛。 “当年在湘西,继晓早已声名赫赫,极受百姓拥戴,几乎被奉为神灵转世。他轻易一句话,便能要了他人性命真正是杀人不见血。”她微微攥紧了手指,说道:“我逃到京城,本以为能摆脱了昔日那些噩梦可谁知他竟得了皇上的青睐,以大国师之名进了京,权势日渐滔天” “我发誓,若我能料到会是这般情形,当初绝不会累连二爷” “姨娘说这些皆是无用的。”张眉寿不想再听下去。 “姨娘话中真假,我无法判断,这些事情暂且不提了。我也不需要姨娘的愧疚但我此番救姨娘性命,绝不是为了做善事,只是觉得姨娘对我有用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6 狠心的小姑娘 对她有用 苗姨娘一时有些怔怔。 她有些无法相信这些话会是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之口。 可她偏偏将张眉寿的神情看得尤为清楚那种认真,半点也不似小儿戏言。 面对苗姨娘,张眉寿此时也无半点想要掩饰自己真正企图的意思。 “姑娘想要我怎么做”苗姨娘眼底含着一抹探究与试探。 “这座宅院便是为姨娘置下的。” 小姑娘的话语中透着不合时宜的阔绰,苗姨娘惊愕不已。 “姑娘要我长留京中”不怕她再给张家带来后患吗 却见张眉寿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们都只当姨娘已经死在庄子上了。” 苗姨娘隐约听懂了。 这是要让“苗氏”永远地死去了。 而她,要以新的身份留在京城不,确切来说,是留在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身边。 果真如张眉寿方才所说,这条命不是白救的以德报怨,她没有那般好心。 “如此不也全了姨娘的心愿么我知道,姨娘也并不想离开京城。”甚至是张家。 从上次在海棠居内,父亲扬言要将苗氏逐出府时,亲眼得见苗氏的惊慌之时,她便看出来了无论父亲的态度如何,在张家的日子又将如何艰难,苗氏统统是不在意的,她只在意能否继续留在张家。 张家有什么好值得她这般留恋依附的 凭她那一身医术毒术,离开张家之后,自保和生存都并不是一件难事。 为人母者,最大的念想不外乎只是想守着自己的孩子罢了。 而今,张家是回不去了,既侥幸保住一条命,若有可能继续留在京城,她想,苗氏定是求之不得的。 心思几乎被人看穿,苗姨娘不知能说些什么。 人人都怕死,她自也不例外,可同死比起来,于她而言更可怕的却是无法目睹池儿的安危。 她对张家亦背负着愧疚。 若叫她独自离开京城,远远地苟活着,哪怕能平安终老,她此生只怕也无法安心片刻。 她想尽可能近一些守着池儿,守着张家,想要清楚地了解到每一丝风吹草动。 倘若上天无眼,当真到了那一日,她也能随时做好赴死的准备,拼尽自己的全力来弥补这一切。 这本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是了,她死于明处,活在暗处,确实比真正死去或远去,来得有用的多。 而这一切,在此之前,面前的小姑娘似乎都已经替她考虑完备了 再抬起头,看向张眉寿时,苗姨娘的眼神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着实无法再将张眉寿当作一位普通的小姑娘来看待。 可她仍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异之感,凝声问道:“不知是谁让姑娘这般做的” 绝不会是张老太太,也不可能是二太太。 而二爷如今又不在京中,只怕根本不知近日之事 难道姑娘在暗下结识了什么身份手段了不得、或是知晓她真正来历、别有居心之人 转瞬间,苗姨娘设想良多,可这些猜测下一刻便被张眉寿全然否定了。 女孩子摇了摇头。 “今晚我与姨娘的谈话,绝不会有三个人知晓。” 苗姨娘心底微松,对张眉寿产生的惊异感却愈浓。 “姨娘,您教我下蛊吧。”张眉寿忽然说道。 女孩子的语气听不出一丝嬉笑,可因音色柔软,总让人觉得是孩童稚言。 但苗姨娘在她面前却再也放松不下来了。 “姑娘怎知我会下蛊” “湘西与苗疆乃蛊毒起源之地,姨娘如此精通医毒之理,绝不可能会不擅下蛊。”张眉寿语气笃定。 “姑娘知道什么是蛊吗”苗姨娘神色格外慎重。 张眉寿点着头道:“蛊分三类,毒蛊,虫蛊,念蛊。” 这些还是上一世她从祝又樘那里听来的名震大靖的大国师继晓,上一世便被揭露以蛊虫控制门下弟子。 苗姨娘震惊地看着她。 姑娘竟连这些都知道 那么 “姑娘欲拿蛊来控制何人”面对面前娇小稚弱的小姑娘,苗姨娘竟可耻地生出了忐忑之感。 “头一个当然就是姨娘你了。” 小姑娘的语气很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苗姨娘神情僵硬。 要跟她学下蛊,然后再将蛊下到她的身上 且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告知她。 这言论听似大胆荒唐,可细想之下,她竟是毫无选择的余地。 不是出于对张家的愧疚,也不是被张眉寿的救命恩情所胁迫,而是真正的没有选择。 她若想继续留在京城,若想假死的秘密不被暴露,便只能选择听从张眉寿的安排。 可苗姨娘忽然很好奇。 “姑娘不怕我对你下手吗”她问道。 既然张眉寿提出要对她下蛊,显然也是认为一切的爱恨恩情皆靠不住,唯有将对方的生死牢牢掌握在手中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这可真是个狠心的小姑娘。 说得出狠话,也做得出狠事。 那么,在这种不信任的前提之下,这狠心的小姑娘就不怕她被逼急了而伤及她吗 “姨娘有本事对我下手,可有那个本事善后吗日后若没有我这个外力相助,姨娘在京城必是处处束手束脚,举步维艰。这样得不偿失,对姨娘没有丝毫助益之事,姨娘会做吗” 换而言之,她们日后将会是互帮互助的。只是在她设法救下了苗氏的前提之下,注定了掌握所有主动权的人会是她。 “万一我真的会呢”苗姨娘再次反问。 她如今极想试着去看透张眉寿。 “论武,姨娘在我带来的人面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张眉寿看了看堂外,又道:“论毒,姨娘此时恐怕伤不了我分毫看来必是那假死药的药劲儿还未完全消散去,若不然,姨娘岂会察觉不到我身上多了一件东西” 苗姨娘凝神片刻,脸色微变。 经了张眉寿提醒,她才嗅出了一丝熟悉而淡极的香气。 “这珠子怎会在姑娘身上”她虽是发问,语气却藏着叹息,仿佛无需张眉寿回答,已经猜到了答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7 牵心蛊 “自然是大哥给我的。”张眉寿道:“姨娘不必心疼,大哥虽有意赠我,可这辟毒珠珍稀贵重,据说世间仅此一颗,既是姨娘让大哥自幼带在身上的,我也不会占为己有只借来一用而已,待姨娘对我没了威胁,我自会归还给大哥的。” 昨日她带张秋池出府,送苗氏最后一程,回家的路上,张秋池忽然将此物赠予了她。 虽做好了兄妹变仇人的准备,可彼时她得见张秋池的表态,确是庆幸的。 少年因丧母而满身颓落悲沉,却仍满腔恩怨分明,心思透彻无垢。 苗姨娘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她前脚刚走,儿子后脚便将身上唯一称得上贵重的东西送给了妹妹表诚心,她这做姨娘的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紧跟儿子的脚步了。 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当然清楚。 三姑娘固然沉静多谋到令人感到妖异,可池儿也绝不是蠢乎乎的傻小子。 池儿这般推心置腹地对待这个妹妹,必是有情可原的。 苗姨娘有些感慨,也有些庆幸。 她终于抛去了多余而无用的犹疑,下定了决心。 苗姨娘目光坦诚地看着张眉寿:“所谓毒蛊,与中毒无异,每日蚕食人体,且我定有解法,故不适宜。” “虫蛊,需精心饲养母蛊,方能熟练操控,非一日之功也。” “至于念蛊,听似最为简单,却极为复杂。全然不似民间传闻中的扎小人、暗中诅咒那般轻易念蛊,虽无需直接将蛊毒种入人体,可其中涉及诸多秘法口诀,繁琐而各不相同,又需以被施蛊人的生辰八字、发肤之物作为媒介,亦不便施展。” 张眉寿察觉到她的表态,不禁真诚地道:“不着急,我可以慢慢学。” “”苗姨娘沉默了一瞬。 所以,是真的非要给她下蛊不可吗 小小年纪,防人之心究竟为何会这般重 但她想表达的也不全是这门手艺十分难学的意思。 毕竟这些个种蛊方法,多多少少都会对被施蛊人的身体有损害啊。 积年累月之下,轻则身体被掏空,重则每日被疼痛折磨、最终一命呜呼。 “现在可以教吗”女孩子的坚持与好学,让苗姨娘尤为不安。 罢了,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还是拿出来吧。 苗姨娘在心底妥了协。 她在张眉寿身侧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抬手抚了抚自己散乱的发髻,又环顾四下。 “姨娘找什么” “姑娘身上可有发钗之类的尖锐之物” 张眉寿认真问道:“匕首可以吗” 年纪小的姑娘家一般都只戴用珠花和发箍而已。 苗姨娘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点头。 姑娘为什么带匕首这个问题几乎是不用问的当然是为了防备她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随手就拿出了一只带鞘的精致匕首,递到她面前。 并且不忘谨慎地提醒她:“但姨娘需先将刀刃擦拭干净了,再以火烛烧之因为我在这匕首上淬了毒。” 苗姨娘:“” 身手不凡的手下、辟毒珠、淬了毒的匕首还真是无孔不入的防备啊 所以,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小命被人死死攥在手里的蝼蚁,是吗 苗姨娘默默地按照张眉寿的交待擦拭匕首,什么都不想多说了。 张眉寿眼瞧着她拿锋利的匕首在自己的左手食指指腹处,轻轻划开了一道口子。 而后,竟有一条半指长短,几近透明的胖虫子、随着涌出的鲜血从那道伤口中爬了出来。 张眉寿呼吸一紧,汗毛竖起,心底陡然生出一阵恶寒。 噫 她最讨厌的便是软乎乎的虫子什么的了 苍天可鉴,这可能会是她学蛊路上最大的阻碍。 “这只蛊虫名叫牵心蛊。与其它蛊虫不同的是,它不需要子蛊,也无需种入人体,只需被施蛊人的一丝头发,或一滴血,便可种上此蛊此乃介于虫蛊与念蛊之间的一种异蛊。” 苗姨娘将蛊虫放到桌上的一只青瓷茶碗中,推到张眉寿面前。 张眉寿强忍着内心的不适,问道:“这只蛊虫有何毒性” 苗姨娘含蓄地笑了笑。 那笑容仿佛在说你对它的强大一无所知。 “牵心蛊一旦认了主人,便会与主人心意相通,随主人的意念去操控被施蛊之人的身体。轻至疼痛,重到性命之患,皆由蛊主控制。”苗姨娘徐徐说道:“说得简单易懂些,一旦被种上此蛊,生死皆在蛊主一念之间。” 且种上之后,因没有子蛊,任由再高明的蛊师也无法解蛊直到蛊主在下一个人身上种下此蛊。 这牵心蛊,历时近百年,耗费了南家数代家主的毕生心血才培育成活一条,原本由每代的南家嫡女世代相传。 张眉寿听得哑然之极。 天呐,这世上竟有如此可爱的虫子 “牵心蛊每隔十年蜕变一次,故而每十年便需重认一次主人。”苗姨娘看着张眉寿说道:“它认下我已有了十年余,已经历了一次蜕变,如今我早已不是它的主人了。” “姨娘为何不让它重新认你为主”张眉寿疑惑地问。 小姑娘无处不在的戒备心让苗姨娘默默低下了头。 “牵心蛊需以处子之血喂养,方能完成认主。” 也就是说,只有尚是处子之身的女子,方能做牵心蛊的主人。 张眉寿这才了然。 “姑娘想不想试一试” 苗姨娘将匕首递给了张眉寿。 张眉寿接过。 半个时辰之后,张眉寿适才离开此处。 马车内,张眉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阿荔。 阿荔仍旧在瑟瑟发抖。 姑娘为何突然笑着看她 这笑容清澈明媚,却叫阿荔心底一阵莫名紧张。 张眉寿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长形锦盒,递到阿荔面前。 阿荔不敢迟疑地双手接过。 “姑娘,这是” “给你的,你见过的。”张眉寿笑着说道:“打开瞧瞧。” 阿荔内心欲哭无泪。 虽然知道拿异样的眼光去看待姑娘实在不应该,可她真的好怕怎么办 阿荔颤抖着双手将锦盒打开。 可待瞧见锦盒内的东西之时,眼神却是微微一滞。 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8 柳家态度 竟是一支银簪。 且这银簪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不是姑娘那日在灯市所买的银杏簪吗”阿荔想起来了。 那日姑娘还问她好不好看来着。 张眉寿点着头道:“本就是买给你做生辰礼的。” 阿荔怔然了一瞬,旋即喜不自胜。 对啊今日是她的生辰,她都记不得了,可姑娘竟还记得这般清楚,且早早便替她备下了生辰礼 阿荔将银簪并锦盒一并紧紧捂在身前,既欢喜却又红了眼睛。 “多谢姑娘这般厚爱奴婢。” 这应是她自出生起,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 如此情形之下,阿荔不由觉得生辰当日去挖坟也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了。 翌日一早,张眉寿刚起床梳洗罢,就听阿荔悄悄在耳边说道:“姑娘,柳家的人到了。” “这么快”张眉寿有些讶然。 “说是日夜赶路,今日天刚亮便进了城”阿荔小声地道:“来的是大太太家的嫡兄嫂,连一个长辈都没有想是觉得丢人,没脸来呢。” 当年柳氏揣着别样的心思嫁进张家,也不知张家父母是不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张眉寿问道:“大伯可去前厅说话了” “本是去不得的,可听说柳家来了人,强撑着下床让人扶着过去了还不知如今前厅是什么情形呢,姑娘,要不要奴婢再去打听打听”阿荔一脸八卦。 张眉寿摇摇头。 “不必了。” 张家统共就这么大,前厅里什么情形,还用刻意去打听吗 且待事情落定之后,母亲自会与她说的。 阿荔闻言也只能收起了八卦的心思,不再多说。 张眉寿用罢早食,与张眉箐一同去了私塾。 徐婉兮今日到的极早,张眉寿刚进了书堂内,就瞧见她朝自己招手。 张眉寿走过去,只听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让莲姑一早去买了秦记的包子,眼下还热乎着呢,你快偷偷尝尝” 私塾里的女先生向来不赞成她们在书堂里随意吃东西,道是有失仪态,所以徐婉兮才会用偷偷二字。 “我今日特地来得这般早,就是为了能让你吃上一口热乎的包子莲姑天刚亮可就出府去买了,听说排了许久呢。”二人挤在同一张椅子里,徐婉兮低着头边吃边说。 张眉寿就着手中的油纸包咬了一口,包子果然还是热烫的,皮儿软馅鲜,极可口。 蒋令仪与几位小娘子一进来,便瞧见了徐婉兮与张眉寿将头埋在书桌后窃窃私语的模样。 蒋令仪眼底神色微讶,却仍笑着走近,声音柔柔地道:“徐妹妹和张妹妹今日来得可真早。” 徐婉兮淡淡地“嗯”了一声,虽无针对的心思,可敷衍之意甚重,显是半句话也不愿与之多言的。 张眉寿则抬起头看向蒋令仪。 女孩子过于沉静的目光让蒋令仪有着一瞬的怔愣。 可旋即,她便恢复了笑意,像是随口提及一般:“两位妹妹可听说了昨日一桐书院的辩赛题目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是有一名叫谢迁的学生辩的极好,现如今外面都在口口相传呢。” 徐婉兮轻轻“啊”了一声,道:“当然听说了,确实辩的好。” 不止辩的好,人长得也好呢。 可惜你没那个福气亲眼瞧见 徐婉兮眼角上扬,轻飘飘地斜睨着蒋令仪。 张眉寿亦点点头。 蒋令仪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疑惑愈深。 虽没大肆炫耀,可徐婉兮眼睛里那点子小得意藏都藏不住,可见她确是去听了辩赛的 张眉寿必然也去了。 那就说不通了。 张眉寿敏锐地捕捉到了蒋令仪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张眉寿回到家中,先去了海棠居。 宋氏近日来气色看起来不甚好,此刻眉间更是盛满了不耐。 “你祖母带着你大伯跟柳家的人在前厅说了大半日了,可那柳家兄嫂皆是万中无一的肉性子,软软乎乎、磨磨唧唧一边不敢与咱们张家辩驳,一边又不敢承认,摆在眼前的这点儿破事来回揪扯,至今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待说得急了,便只有一句什么若是咱们张家当真瞧不上柳氏,他们愿意自请和离这叫什么不要脸的话” 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竟还想要清清白白地和离 做梦去吧。 张眉寿听在耳中,却是问道:“他们可去看过大伯娘了” “刚进了大门,就被请去了前厅说话,直说到现下,连口饭都没吃呢,更别提是看人了。”说到这里,宋氏忍不住冷笑道:“大抵也是自知理亏,没脸去见了。” 张眉寿点点头。 自知理亏是真,可薄情也是真虽此事不光彩,可正因不光彩,他们难道就不怕柳氏被苛待为难凌虐看都不去看一眼,可见是根本没有将柳氏的死活放在眼里。 故而,他们怕的根本不是柳氏的下场如何,而是他们柳家的颜面、和张家是否会因此事为难于柳家。 所以才会不辩驳、不承认、不负责。 为的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认下这个污名。 张眉寿之所以会这般想,也是前世之鉴尚在眼前上一世柳氏病死之后,柳家一个字都没敢多说。 “母亲,不如您去劝一劝祖母吧。” 张眉寿仰面看着宋氏说道。 宋氏不解地看着女儿。 此时有甚好劝的难不成,要放过柳氏一家吗 这口恶气,谁能轻易咽得下去 “母亲,那柳家有什么值得咱们非去死命争辩的是他们能拿得出金山银山来弥补咱们,还是说逼得他们跪下来与咱们磕头,事情便能重来了” 自然都是不能的。 宋氏叹口气。 又听女儿说道:“且若逼得急了,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往父亲身上泼脏水怎么办父亲日后是要入仕的,若清誉因此被毁,可就不值当了。” 宋氏听得皱眉,已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弊,可仍忍不住道:“难道真的由着他们将柳氏从张家带走和离岂不便宜他们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79 凶手抓到了 且不说老太太能不能同意,单说大伯那幅模样,活脱脱是做鬼也不肯放过柳氏的。 “母亲怎么还听不明白呢”张眉寿也叹了口气。 宋氏张了张嘴巴。 呃,她这竟是被女儿嫌弃了 “谁说要让他们将人带走了和离一说,必是他们刻意拿来做幌子的,好显得不那么心虚罢了。” 大到两国论事,小到二人博弈,本就是你进我就再多进几步明知进不了,实则只为图个迂回罢了。 什么和离什么不辩驳,统统只是阵罢了,只当没听见,死守着自己的目的便是了。 张眉寿点出了最为关键的一句话:“如今,柳家是柳家,柳氏是柳氏,已是不相干了。” 只要祖母不再揪着柳家不放,柳家是绝不会、也绝不敢为了柳氏的死活而继续揪扯下去的。 越是胆小怕事的人,越是知进退。 柳家兄嫂,这一趟前来,肩上只怕是背着军令的只要他们维护住柳家颜面的目的达成,柳氏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说白了,他们要面子。 那就将面子给他们。 只将柳氏的命留下就是了。 宋氏本就不迟钝,只是被柳家那幅恼人的态度搅得心烦意乱了而已,眼下听女儿这般讲,自己又细细想了一遍,心中亦是有了分辨。 “蓁蓁越发机灵了。”宋氏看着女儿,有些出神地说道。 张眉寿正被她瞧得不自在时,又听母亲讲道:“但我与你父亲俱是顶聪明的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张眉寿:“” 这话是认真的吗 “你先等着,母亲去一趟前厅。” 宋氏已经匆匆离去。 前厅内,张彦被气得咳嗽不止,指着柳家人骂道:“果然是什么人家教养出什么女儿简直毫无廉耻之心当年柳氏在家中蹉跎至二十大龄仍未嫁,你们当真不知其中因由吗明知她存了龌龊心思,还厚颜与我家议亲,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包藏祸心” 柳家兄嫂一个摇头,一个不住地摆手,面上为难地说着:“妹婿,不至于,真不至于” “身子要紧,当心些,勿要动怒啊。” “是是,此事当真是误会一场” 柳家嫂子又看向张老太太:“您老人家快劝劝妹婿吧,这样下去身子如何能吃得消” 真被活活气死了,他们柳家只怕真的洗不脱了。 张彦越看他们这副模样越是气得喘不上气。 此时,宋氏走了进来。 张老太太看得眼皮子直跳。 她只盼着二儿媳千万别是来添乱的。 宋氏走到她身边,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张老太太皱紧眉头,看向正交头接耳的柳家兄嫂。 “母亲,退一步海阔天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耳边二儿媳一副息事宁人的语气,将张老太太心底的烦躁驱散了许多,现出一丝清明之意。 对,何必非要让柳家人将头碰到地上认这个陈旧错杂的烂账呢 认了又能如何。 只要将柳氏这个罪魁祸首留下来,多少恶气出不得 暮色渐浓,天地四合。 愉院里刚掌上灯,晚风徐徐,张眉寿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乘凉。 “姑娘。” 阿豆从外面回来,向张眉寿禀道:“王家公子请姑娘去一趟王家。” 张眉寿还未来得及点头,便听一旁的阿枝说道:“时辰不早了,姑娘若要同王家公子玩,明日再去也未尝不可。” 阿枝原名叫婉婉,原是海棠居里的二等丫鬟,因说话做事都极牢靠,原就是与芳菊被一同当作大丫鬟使唤的,故而直接被宋氏送到张眉寿跟前做了大丫鬟。 张眉寿顿了顿,道:“我去去便回。” 阿枝微微皱眉。 “姑娘昨日说是与徐二姑娘一同出去,可徐二姑娘早早便回来了,姑娘却到了半夜方才归家奴婢初来乍到,念姑娘昨日是初犯,便替姑娘兜着了。可姑娘若再这般胡闹,就休怪奴婢告到二太太耳朵里去了。” 阿枝对自己的奸细身份毫不掩饰。 张眉寿没答她的话,而是向阿豆问道:“伯安哥可说找我所为何事” 阿豆犹豫了一瞬。 那传话的下人什么都没说啊。 可阿荔在悄悄掐她的腰 阿豆看向自家姑娘,心一横,道:“听说是王家太太想找姑娘去说话。” 她如今撒起谎来当真是半点不慌了。 可能真的如阿荔所说的那样她长着一张不会撒谎的脸,撒起谎来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不好好利用起来替姑娘效劳真的可惜了。 阿枝果然信了。 见张眉寿迟疑地看着自己,阿枝无奈道:“那姑娘早去早回。” 既是王家太太有请,又近在隔壁,若是不允姑娘前去,传到王家太太耳中未免不好,兴许会让人觉得姑娘倨傲不懂事,不知敬重长辈。 张眉寿顺利出了门。 王守仁的小厮就等在张家角门旁。 “张姑娘,我家少爷在西漕河旁等着您呢”小厮压低着声音说道。 手中提着风灯的阿荔眼睛动了动。 大家同是见多识广的人,小厮这说话的腔调她一听就知道又即将要有刺激的事情发生了。 张眉寿来到西漕河旁,远远就瞧见凉亭内有灯火跳跃。 “蓁蓁,快过来” 却是徐婉兮的声音。 张眉寿心中疑惑,加快了脚步朝着凉亭走近。 直待走到凉亭外,借着昏黄的灯光,才瞧见亭内竟站了好些人。 张眉寿惊讶间,没留意脚下石阶,身子一歪,竟险些扑倒在地若非有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的话。 “当心。” 男孩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张眉寿抬头去看。 是祝又樘。 “多谢公子。” 张眉寿稳住身形,他才松开自己的手。 “蓁蓁,凶手已被朱公子的随从给捉住了”徐婉兮说话间,狠狠地踹了一脚那被装在黑麻布袋中的东西。 并不忘邀请张眉寿一同加入:“你也快来踹两脚出出气” 张眉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祝又樘,只见他朝着自己微微点头。 眼神敏锐的王守仁疑惑地挠了把耳朵。 忽然觉得蓁蓁与殿下之间仿佛很有默契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是谁”张眉寿立即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 作妖的三丫头 “还不知道呢,只等着你来了一起拆了麻袋瞧呢”徐婉兮上前抓过她的衣袖说道。 张眉寿莫名凌乱。 这种非要等着人到齐了,才肯一起拆礼物迎接惊喜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既是要害我,十有是咱们认识的这身量儿也不高,显是与咱们差不多大小的若是瞧清了是谁,反倒不好下手,倒不如趁着眼下不知其身份,先打上一顿再说即便打出个好歹,回头与各自长辈们说起,也不必担责”徐婉兮绷着一张小脸,煞有其事地说道。 张眉寿不晓得这是什么逻辑,但乍一听竟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徐婉兮坚持要她也踹上两脚,盛情难却之下,张眉寿当真也踹了。 麻袋里传来低低的闷哼声,其内之人显是被堵了嘴巴,叫喊不出来的。 “行了行了,快拆吧”徐永宁在一旁等不及了。 他最讨厌吊胃口什么的了。 得了祝又樘的点头之后,王守仁才示意身边的小厮上前将麻袋口打开。 小厮先解开了绳子,而后利落地将那麻袋往上一抽,里头装着的人就被倒了出来。 即便手脚被捆死,头发在挣扎中早已凌乱不堪遮住了容貌,可徐婉兮仍第一时间竖眉骂道:“好啊蒋令仪竟是你这贱东西想害我” 那股令人作呕的气质,她即便闭着眼睛也绝不会认错的 早知是蒋令仪,她就该拿了棍棒,将人往死里打才对 “二妹,你瞎嚷嚷什么呢怎么可能是蒋家妹妹。”徐永宁横了妹妹一眼,又看向地上那个被捆得死死、却仍在不停挣扎的身形。 瞧着确实是个小姑娘,可哪里就像是蒋妹妹了 分明一点都不像。 蒋妹妹那般胆小柔弱,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徐永宁一席称赞蒋令仪的话还未来得及念叨完,就忽然在心里头打了结打了个死结 只因徐婉兮亲自上前弯下身,拨开了那小姑娘散乱的头发,迫其露出了真面目来。 “素日里说你眼瞎你还不信”徐婉兮瞪着兄长,莫名得意。 徐永宁的神情活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张眉寿的感受则有些矛盾。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她本已怀疑上了蒋令仪;意料之外的是,上一世像个跗骨之蛆一般令她厌恨的人,此时竟这般轻易地落到了她的手中,被捉住了这样的把柄。 但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蒋令仪是真正的孩子,而她、甚至是 她悄悄看向一旁的祝又樘。 都是重活的老妖精 这样的悬殊之下,没有这些意外的变故才是奇怪呢 诸如这般的变故,日后恐怕会越来越多。 如此想着,再看向送上门来的蒋令仪,张眉寿的眼神便有了变化。 而蒋令仪不知因何,忽然停下了挣扎和呜咽,将头别到一侧,转而抽泣起来,娇小的身形随着哭泣而微微颤抖着。 徐婉兮“呕”了一声,道:“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此时还装给谁看呢” 须得知道,这里头唯一的瞎子她的兄长,徐永宁,此时都已额角青筋微跳,露出了忍无可忍的神情来。 “眼下要怎么办可要让人回去知会各家长辈出面处置”王守仁看着众人问道。 他对除了蓁蓁之外的女孩子都没太多印象,只记得蒋令仪是钟家的表小姐。 而钟家有个女儿被封为了静妃,因静妃诞下了六皇子后,唯宁贵妃马首是瞻的缘故,如今连带着整个钟家的尾巴都翘起来了,这两年来在小时雍坊里的做派极张扬得意。 “那可不行我这口恶气,还没出干净呢”徐婉兮头一个站出来反对。 她隐约也知道,蒋令仪虽作恶在先,他们却也瞒着家中绑了蒋令仪此事若由大人们出面,为了姑娘家的颜面,十有是要息事宁人,小事化了的。 她最是有理说不清的人,到时若蒋令仪开口混淆是非,她岂不只有吃亏的份儿 她回回与蒋令仪斗嘴,都会莫名成为她一个人的错,即便明面上占了上风,可每每都讨不得好。 “不经长辈是不可能的。”张眉寿看着她说道。 徐婉兮还未来得及说话时,又听张眉寿问她:“婉兮,你怕不怕将此事闹大” “怕什么我恨不能闹得越大越好呢” 张眉寿点头。 好,那就闹大一些好了。 索性胡闹是孩子的本性嘛。 松鹤堂内,刚打算睡下的张老太太蓦地一惊,坐直了身子。 “哪里来的锣声” 老太太困惑又恼火地问道。 近来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跟不要钱似得全落到了她头上今日好不容易能早睡一回 养个生怎么就那么难 “老太太稍安勿躁。近来天干,兴许是哪家走水了”大丫鬟劝慰道:“已让人出去打听了,您且安心歇着。” “走水”张老太太皱眉。 确然,已经入夜了,这般敲锣打鼓天子脚下,权贵窝里,遭贼是不可能的。除了走水还能有什么旁的可能 可事实证明,是她的想象力太过匮乏了 不多时,就有丫鬟慌张地前来禀道:“老太太,外头敲锣的竟是三姑娘身边的丫头不单如此,三姑娘她还绑了钟家的表姑娘” “什么” 张老太太脸皮一抖。 等等,这事儿听着怎么那么像疯老头子的作风,确定那个三丫头不是疯老头子假扮的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一边摇头一边道:“奴婢只知与三姑娘一起的竟还有王家公子、定国公府二小姐和二公子直将钟家表姑娘捆得似粽子一般,正拖着往钟家去呢此时外头已经围了好些人了” 想到那荒唐的情形,丫鬟竟有些忍不住心疼丢人丢到如此地步的钟家表姑娘。 张老太太气得头晕,却不至于崩溃。 毕竟还有王家和定国公府与她一同分担这么想着,不禁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愣着做什么快伺候我穿衣”张老太太催促道。 她倒要去瞧瞧,三丫头这是作的什么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1 貌美是罪过 张老太太在前院遇到了同样闻讯准备去察看情况的三房夫妇。 “母亲切莫着急,事情未必有下人传得那般糟糕。”张家三太太纪氏一边扶着老太太往外走,一边说道:“听说二嫂已经赶过去了,您别担心。” 张老太太听得却更着急了。 二儿媳不去且罢,去了还了得 管教女儿是不可能的她只怕是赶去给女儿撑腰的吧 张老太太自认对二儿媳的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而二儿媳不愧是二儿媳,果真也没有让她失望。 张老太太赶到时钟家大门外时,几乎一眼就瞧见人群中,姿容艳压众人、却偏偏作出母鸡护小鸡崽姿态的宋氏。 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她首先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护住自家女儿才好这是宋氏为人母的原则。 张老太太正要叹气时,却紧接着又瞧见了同样姿态护着儿子的王家太太 好么,果真是物以类聚。 眼见表小姐被欺负至此,却还要任人围观指点,钟家的人已经恼得面红耳赤,恨不能原地跳脚,可偏偏有一名带刀的年轻人挡在表小姐面前,根本不让他们靠近 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爷,要不然咱们报官吧”下人忍无可忍地说道。 “混账,报什么官” 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的钟家老爷钟世平气得胡子直抖。 报官难道表小姐被人绑起来奚落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让你们各家能说得上话的人来见我我不与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多费口舌”钟世平指着宋氏和王太太说道。 又对下人吩咐道:“还有,速速去定国公府请人” 住在府上的外甥女任人这般欺负侮辱,且还逼到了他家大门前,又惹了这么多人围看虽说是孩童之举,却也实在令人恼火,今日他非要好好问问这几家府上究竟是怎么教养的孩子 不消去想,必是那小霸王徐永宁领的头平日里看他待令仪颇为和善,原还想着能让外甥女攀上一门好亲事的,谁成想今晚竟出了这样糟心丢人的事情 祝又樘在一棵老枣树旁远远瞧着。 钟家如今越是强势,待会儿真相被抖出来之后,脸上便越是难看。 可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换谁谁能不恼 偏偏小皇后等人对事实只字不提,只作出孩子间胡闹的架势来,根本是存心招惹更多的人前来围看,欲将事情闹大。 祝又樘似有若无地笑叹了一口气。 这有仇必报,绝不吃亏的模样,长大后倒是半点没变。 祝又樘的目光定在被年轻妇人护在身后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躲在母亲身后,一双漂亮的眼睛被灯笼的火光映得烨烨生辉,仿佛有星辰在其中跌落。 祝又樘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老爷,定国公世子来了” 钟家的仆人小跑在前头,向钟世平禀道。 钟世平下意识地下了两层石阶想要迎上前,可旋即又止了步。 今日有错的可不是他们钟家,他犯不着还要去巴结讨好 于是,钟世平只神情肃然地朝着定国公世子拱手作了一礼。 定国公世子还礼罢,便将儿子和女儿一左一右拉到了身侧,未问事情缘由,先是沉着脸训斥了徐永宁。 “胡闹” 说着,看向徐永宁身侧的小厮:“主子不懂事,你们不知规劝且罢,竟也跟着变傻了不成还不快给钟家表小姐松绑” 小厮有苦难言。 松绑 可是世子,那个拦在蒋姑娘身前,身上带刀的人,不归咱们管啊 钟家太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也赶了出来,眼睛捕捉到横在地上的蒋令仪,连连惊呼“我可怜的儿”,却只能拿握着帕子的手、颤颤地指着清羽:“你这歹人,快将我家姑娘放了” 清羽全然不为所动。 被骂,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让蒋姑娘说话吧。” 一道稚嫩的女孩子声音,口齿清晰地说道。 清羽面无表情地弯下身,拽出了蒋令仪口中的布团。 “舅舅、舅母” 蒋令仪颤声哭喊着,一双泪眼尤为可怜。 “仪儿啊这是我钟家这是作了什么孽啊”钟家太太急得直顿足。 “世子,咱们两家向来交好,比邻多年,不知今晚贵府公子何故要这般折辱我这年幼的外甥女偏又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这要仪儿往后如何见人我钟家又要如何向妹婿一家交待”钟世平愤怒难当地问道。 又指向清羽:“且天子脚下,动刀动剑对待一幼龄闺阁女子,何至于使如此手段啊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竟还这般一味挟持着不肯放人,这究竟将我钟家置于何地” 蒋令仪不想再听下去。 “舅舅,我想回家” 女孩子的哭声让围看的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感受着诸多指责的目光,清羽绝望地闭了闭眼睛,默默承受着。 “仪儿,你不必怕舅舅自会给你主持公道”钟世平语气咄咄。 “你自己闯的祸,自己站出来痛痛快快地说清楚若有错,则担过定国公府绝不可能偏袒你半分”定国公世子看着儿子,沉声说道。 徐永宁无奈望天。 天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父亲,是蒋妹妹先雇人加害妹妹与张家三姑娘” 憋了半天,终于能说出口了 可蒋妹妹这个称呼还没来得及改掉真是违和啊。 站在张眉寿身边的张敬长吁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这局面闹得这样大,事情兴许会有反转,所以才一直劝母亲静观其变,先不必着急表态。 “这竟是贼喊捉贼”钟世平怒视着徐永宁。 “宁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定国公世子审视着儿子。 徐永宁迎着众人的目光,将昨日在一桐书院附近的暗巷中所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简直荒谬”钟世平认定这是污蔑,气愤难当地道:“且不说仪儿性情温和,待人和善,单说她与徐家小姐同为稚龄,能有什么过节值得她这般铤而走险” “女孩子之间,还需过节吗单是我比她长得貌美这一点,在她眼中已是天大的罪过了” 一直没插话的徐婉兮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2 指认蒋令仪 小姑娘的语气透着对自己容貌的自信。 四下莫名安静了一瞬。 即便是处境尴尬的蒋令仪,在心急羞愤流泪之余,也没忘抽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但一时间,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将今晚之事当作了是徐婉兮与蒋令仪之间的矛盾不管哪个说法是真,错的人究竟是谁,但定是两个孩子间的闹剧便是了。 可女孩子间的闹剧闹得这般大,也当真是少见的。 “雇人行凶,事关重大宁儿,你若没有证据,绝不可信口胡言。”定国公世子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 他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很清楚。 宁儿虽处处不算出色,又爱闯祸,可唯一的优点便是不擅撒谎,真说起谎来即便是个瞎子也能一眼识破。 咳,虽然这么一说好像根本不是什么优点啊 迎着钟世平不屑而愤怒的目光,徐永宁毫不犹疑地点头。 “父亲,我们有证据” 可此事要怎么梳理来着 真说起来,好像有点复杂啊。 徐永宁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他那个假脑子又不够用了,只能满心不甘地朝着一旁看去:“王守仁,你来说” 王守仁从王太太身后站了出来。 张眉寿看着他。 “昨日我们侥幸擒住了那帮被雇使的混混头目,他可以出面作证。” “万一是你们买通的呢”钟家太太收起了哭啼,反驳道:“若真出了这样惊险的事情,你们因何要瞒着各家长辈,又岂能不被吓出个好歹来竟直到今晚才忽然这般大闹闹且闹了,还公然绑人,当真欺人太甚 什么混混头目,那样腌的东西,岂会与我家姑娘扯上半点关系” 她势必要维护住蒋令仪的名声,因为这事关钟家的颜面。 “钟太太此言委实怪异,根本狗屁不通。”王守仁皱着眉,一脸嫌弃地说道。 什么叫他们岂能不被吓出个好歹来 自己没出息,别把他们扯进去好不好 王家太太一巴掌呼在了儿子的脑袋上。 “你这臭小子” 说得也太好了吧 王家太太口不对心地想着。 “王翰林那样的神仙人物,怎教出了如此粗鄙不堪的儿子”眼见妻子被如此顶撞,钟世平气道。 “狗屁不通乃正经遣词,怎么粗鄙了钟家伯父兴许该静下心来好好读一读书了,莫被真正的粗鄙之气沾染了。”王守仁语气坦然。 张敬暗暗有些心动。 好苗子啊 钟世平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时,又听王守仁接着说道:“我们昨日之所以未将此事公诸于众,是因尚不知凶手是何人,不敢贸然打草惊蛇而已若非我们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让凶手误认为所雇之人阳奉阴违,送出去的银子打了水漂,又怎能将蒋姑娘引出来呢” 蒋令仪听得暗暗咬牙。 她自认在一群孩子中,脑子已是拔尖儿的了她自幼仗着自己的小聪明,不着痕迹地占了许多便宜,已近要习惯了,谁成想此番竟反过来被人算计了。 她就说,怎么会那么巧,她前脚刚见到去打听消息的仆人,后脚就被绑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陷阱 “小五,让他们出来吧。”王守仁朝着身边的小厮吩咐道。 钟世平还要再言,却被定国公世子出言阻止了。 “此事非同小可,非是孩子们几句戏言便能颠倒黑白的,钟老爷不妨先听一听再做判断也不迟。” 钟世平皱眉不语。 两名双手被绑在身后、一高一矮的男子很快被小厮带了过来。 其中一名身形高大,身上的粗布短褐寒酸邋遢,浑浊的眼神中藏着积年累月的戾气,乍然出现在此处,只觉得与四下锦衣华服的贵人们格格不入。 这显然就是王守仁口中所说的“混混头目”了。 而另一个低着头不敢说话,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端看衣着打扮,分明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下人模样。 钟世平和钟家太太尚无太多反应,可一旁的丫鬟婆子却已经有人面露异色。 主子们不认得府里的一个寻常下人无可厚非,可她们却认出来了 这不是先前因为在前院做事总是偷懒,被打发到后院做脏活倒夜香、人称府里最有味道的男人老齐吗 “你先说罢。”王守仁看着混混讲道。 混混虽被缚住了双手,此时却浑然不惧。 相比身体里要命的毒药,这场面算个屁。 他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的仆人,高声说道:“前晚此人找到我,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要我带人等在一桐书院附近盯紧定国公府的马车,再挑了与徐二公子同行中最貌美的小娘子,将人掳走还特地叮嘱我不必伤人性命,但须毁了那小娘子的容貌” 他当时真是见鬼了才会觉得这是一笔轻松的买卖 四下众人听得心底大惊。 这话从凶神恶煞的混混口中说出来,和从娇声娇气的徐家二小姐嘴里说出来可完全不一样 原来当真是因“容貌”惹起的祸端 宋氏和张老太太神情最是震动。 婆媳二人皆下意识地看向了张眉寿。 昨日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外头,徐婉兮亲自邀了张眉寿一同出门 看罢了自家丫头,婆媳俩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徐婉兮。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误会啊 “该你说了。”王守仁看向蒋家的仆人。 男人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有脸找我,没脸承认”混混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男人气得面红耳赤。 天知道他怎么会找上这个傻子 混混仍死死地瞪着他,粗鲁地道:“你家主子以为我没依约办事,特地让你再去找我你见了我之后,我反过来再向你要二十两银子,你气得跟疯狗一样走了,回头就找到了你家主子,奈何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当场拿住了如此铁证,你还有什么话说做了亏心事,就痛快承认,别窝窝囊囊地装哑巴,跟个娘们儿似得” 男人彻底听不下去了。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的人” 大家都被绑着,凭什么他这么正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3 精湛的演技 收了他们的银子,将事情办砸了,还这般理直气壮地倒过来指认辱骂他,活脱脱一副要与别人一同逼供的模样,是不是有病 混混岂止想骂他,如果不是双手被缚住的话,甚至还想打他 原本他的日子过得好不逍遥,就因为接了这么一单生意,害得他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如果今晚之事不能得到顺利解决,对方心情不好,不给他解药怎么办 “老子实话实说而已左右已经闹开了,索性便闹到公堂上去老子为人证,可由不得你不承认” “你”蒋家仆人气得无言。 眼见二人大眼瞪小眼,几乎是对骂起来,围观者纷纷低声议论着。 这般情形,真相如何几乎已是昭然若揭了。 原来不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公子绑了钟家表姑娘,而是钟家表姑娘先雇凶害人在先,落入引蛇出洞的陷阱在后 若说蒋家姑娘是被陷害的话,那试问她作何要大晚上的独自去见那粗使仆人,身边连个丫鬟都不带,只与那老仆被人齐齐抓住了 单是这一点,几乎已是坐实了王家小公子的话。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这蒋姑娘的心思未免过于善妒歹毒了。 一个孩子兴许是在说谎,可定国公府、王家、张家难不成这些孩子个个都在撒谎不成 “还有苍家小公子,也可出面作证昨日之事。”王守仁不忘拉好友出场。 毕竟阿鹿为了抵挡凶徒,还将脚给崴了、如今尚在家中歇养来着,那伤脚兴许可以被列为“物证”也未可知 “对,还有朱公子主仆,都瞧见了”徐永宁补充道。 似乎还有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但好像并不值得一提的样子。 “上公堂就上公堂,你横竖是赖不掉的”徐婉兮看着蒋令仪说道。 定国公世子抬手示意儿女住口。 好了,事情说到这里,真相已经大致明朗了。 他看向脸色起伏不定的钟世平。 “依钟老爷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定国公世子语气还算平和,可钟世平却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世家一贯摆在明面上、虚伪的大度而已。 自家女儿被人这般算计,换谁谁能不恼 这得亏是没得手啊 真若得了手,那才是真正的毫无转圜。 钟世平紧紧攥了拳,心底五味杂陈,神情郑重地道:“正如世子所说,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轻易下定论” 说着,再看向蒋令仪的目光,已是满含严厉之色。 “仪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且如实道来若敢有半字隐瞒,我即便是你的亲舅舅,却也不能轻饶了你” “舅母不信你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仍旧歪倒在地,却已无人提议要将她松绑的蒋令仪哪里听不出舅舅和舅母的暗示。 这是要她想法子为自己开脱。 可她今晚已被人当场捉了个正着,即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更何况还没理呢 平生未有过的惊慌和羞愤让她唯有不停地哭着摇头否认。 余光中,她瞥见了平日里与她走得极近的那几位小姑娘此时皆拿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待她。 甚至,她已经听到了奚落的声音。 蒋令仪循着那声音望去。 忽然,她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皆看过去。 “元妹妹,我当真替你瞒不下去了,你便站出来承认了罢” 元妹妹 众人惊惑时,循着蒋令仪的目光看去,只见她那双可怜又委屈的眼睛定在了一名着粉色裙衫的女孩子身上。 那是元家三小姐元棠。 元棠因先前拿蛇吓唬徐婉兮之事,再不得去私塾,又被家中禁足许久,直至近日才能略微出门走动。 元棠有着一刻的傻眼。 只听蒋令仪哽咽着说道:“那日你找到我,说你想托人去城外青亭镇上的福灵寺求一只平安符,先前求的那只不慎弄丢了,才会诸般不顺可你又说如今家中不允你轻易出门,身边的丫鬟也是新换了一番,不好差遣我同情你近日来郁郁寡欢,便答应替你寻一位牢靠的人前往福灵寺求平安符。” “你在胡说些什么”元棠诧异地看着她,一时再没了落井下石的心情。 蒋令仪自顾紧接着往下说:“我念着青亭镇离京城足有五六十里远,来回须得一整日,丫鬟婆子恐路上出差池难以应对,便寻了我们府上的老齐。 可你偏偏又说还要添香油钱才显心诚,另要在佛祖面前好生念叨一番,横竖非要亲自叮嘱了老齐才能放心,我那般信你可谁知你竟暗下买通了老齐,偷偷雇人去害徐妹妹” 说到最后,眼泪滚落,伤心又失望。 元棠这才明白她的用意 “你往我身上泼的什么脏水”女孩子失声道:“我何时见过你了又何时要求什么平安符了蒋令仪,你这撒谎的本领当真了不得” 徐婉兮紧紧皱着,下意识地看向元棠。 女孩子的惊慌失措竟真有几分像是因心虚而跳脚。 “我知道你因为先前放蛇之事仍记恨徐妹妹,可那本就是你的不对,怎能将这些日子受的苦一并算到徐妹妹头上呢今日若只是寻常小打小闹,我也能替你一力承担了,可此事非比寻常,我若再帮你遮掩,那便等同是害你啊” 张眉寿将袖中伸出的大拇指又死命地缩了回去。 真不愧是上辈子有幸死在她手里的人,确是生来便有其过人之处。 面对蒋令仪堪称精湛的演技,和四下异样的眼光,元棠崩溃了。 若不是她此时的脑子还算清醒的话,她甚至要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这件事情,只是因为太忙给忘记了 “前些日子,徐妹妹从元府门前经过时,元小公子还曾横冲直撞地为难过徐妹妹,口口声声要替你出气如今想来,莫不也是你的唆使吗”蒋令仪哭着问道。 元棠身形一僵,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打了结。 她自然是没有唆使过元朗去为难徐婉兮的。 可蒋令仪此时提出此事,为的却不仅仅是坐实她记恨徐婉兮的事实吧 这是在威胁她 又一次拿元朗受伤痴傻的真相威胁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4 陈明利弊 “老爷,仪儿向来是不会撒谎的”钟家太太看着钟世平急切地道。 钟世平暗暗松了口气,适时地看向定国公世子。 “世子,我这侄女生性善良柔弱,我便知道此事必有内情” 定国公世子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却是向元棠问道:“你可承认雇人行凶之举” 年幼的小姑娘本已满心不安惶恐和挣扎,此时听得定国公世子这般发问,心下更是恐惧到了极致。 “我” 元棠死死咬着下唇,发红的眼眶中涌出大颗的泪水,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却根本吐露不出来。 “这便是认了”钟家太太拿攥着帕子的手指向元棠,痛心地道:“我与你母亲向来也是交好的,算是看着你长大,怎不知你何时养出了这样一幅尖利的性子来先前说你引蛇害徐二姑娘,我还不大相信,可眼下看来” “我家姑娘才没有” 元棠身边的丫鬟忽然站出来打断了她的话。 “我家姑娘近日来根本不曾见过蒋姑娘” 蒋令仪抽泣着道:“自打上次元妹妹犯错之后,她院子里的丫鬟统统换了一遍,她既知你是元太太派去盯守着她的,自然不可能让你知晓我两番见到元妹妹,她身边皆是没有丫鬟的。” 丫鬟听得心急却无言以对,只能催促着元棠:“姑娘,您倒是快些将此事说清楚呀” 平日里拿她们撒气时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眼下忽然成了哑巴了 “这是心虚了” “孩子间小打小闹且罢了,可小小年纪雇人行凶,这简直骇人听闻” “也不知元家究竟是如何教养的女儿” 四下指责议论声不断。 也有人认为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仍暗暗观望着。 定国公世子已让人去请了元家人。 元棠闻言更是面露惊恐之色。 她弟弟元朗今日起了高热,迟迟不退,母亲寸步不离的守着,父亲近来亦为公事烦忧不已,若此时再叫他们得知此事,她半点不敢想象父母会是什么反应 恰是此时,钟家太太满口委屈地说道:“既真相已经明了,你们还缚着我家仪儿作何还不快些将人松开” 真相已经明了 这话如催命符咒一般让元棠越发惊慌起来。 张眉寿将她的慌张和恐惧看在眼中。 “放了蒋姑娘吧。”张眉寿朝着清羽说道。 王守仁讶然地看着她。 蓁蓁就这么轻易信了那蒋令仪的话,认为她是清白的 罢了,他就知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被称之为神童的,他怎能奢求蓁蓁也能如他与殿下那般聪明机警呢 对了,殿下跑哪里去了 王守仁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殿下不在,可没人能指挥得了清羽 只是他这厢刚在心中念叨完这句话,忽然听到了类似于刀剑回鞘的声响。 “” 王守仁转过头,只见清羽已经退至一侧,钟家太太带着丫鬟仆妇哭啼着上前替蒋令仪松绑。 察觉到王守仁惊惑的眼神,清羽心中毫无波动。 眼见着蒋令仪被松了绑,由钟家太太护在怀中的可怜模样,元棠脸上神色起伏越发汹涌。 “元三,你今日说句实话,此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徐婉兮皱眉斥问道。 她分辨不清究竟什么才是真相,眼睁睁看着蒋令仪就要被洗脱,生怕错放了真正的凶手。 可元棠偏偏死咬着嘴唇不说话,那叫一个气人。 “你哑巴了不成” 徐婉兮急得想要跺脚,女孩子一着急起来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地就走到了张眉寿身边,想与小友抱团。 “蓁蓁,我可不信她是清清白白的”徐婉兮看着蒋令仪的方向咬着牙说道。 张眉寿小声道:“别着急。” 真正该着急的人不是她们。 “我往前那般真心待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元棠到底没忍住,哭喊着向蒋令仪质问道。 “是我害元妹妹,还是元妹妹从一开始便存了若事情败露便拿我来垫背的心思我好心帮你,你反倒将罪过全推到我身上来我将实情道出,你仍不肯承认” 蒋令仪一味流泪,语气伤心又愤怒地道:“难道你非要逼我将你暗下做的那些亏心事一一说出来才甘心吗” 这耐人寻味的话惹得四下又起了一阵议论。 “你胡说” 元棠既恨又怕。 濒临失去理智间,忽然有一道女孩子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元三姑娘须得知道,这可与引蛇吓唬人不一样,不是随随便便认下,还能轻易揭过的。” 元棠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她莫名从这句话中听到了暗示的意味。 仿佛是说话的人早已知晓她当初认下引蛇害徐婉兮之事,是替人背了黑锅一般。 “雇人行凶,等同谋人性命,且不说你背着这个善妒恶毒的名声要落个什么生死不如的下场,单说整个元家都是要被你累连的。” “你可得想清楚了。” 女孩子语气沉静,却让元棠的脸色越发惨白。 蒋令仪眼神微变,急着想要说些什么来稳住元棠,可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方才情急之下,她咬住元棠,是拿准了对方懦弱迟钝,一时根本权衡不了其中利弊,为了守住内心最惧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定会稀里糊涂地任她摆布 而眼下张眉寿这般陈明利弊,迫使元棠认清得失,她总也不能当众与元棠说“你别信她,事态根本没她说得那般严重”吧 这话说了,反而是心虚之下的破绽。 正当此时,匆匆赶来的元家大老爷元付之二话不说,竟是一巴掌打在了元棠的脸上。 “我怎生出了你这个孽障” 元棠身形弱小,直是跌倒在地,捂着疼痛的脸颊,惊惧又羞恼,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父亲盛满了嫌恶愤恨的眼睛,让她如坠冰窟。 父亲向来严厉,在弟弟痴傻后更是甚少有笑脸,而她偏又一而再地闯出祸事,给家中招来麻烦 可她真的没有做过啊 “事情尚未明朗,你是动的什么手” 苍老的妇人声音传近,带着心疼和笃定:“棠儿性子软弱,我绝不信她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老妇人上前弯下身护住元棠。 “祖母”元棠泪水滚滚,紧紧抓住元老太太的衣袖。 祖母向来是疼爱她的。 “别怕,不是你的错,说破了天咱们也不认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祖母替你撑腰” 元棠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神情挣扎了一瞬,积压已久的委屈决堤一般随着泪水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了蒋令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5 锅太大,背不动 众目睽睽之下,元棠拿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蒋令仪,大声地道:“祖母,是她污蔑我我近日根本不曾见过她一面,也不认得那钟家的仆人,更加不曾有过想要加害徐二姑娘的心思” “先前诱蛇吓唬徐二姑娘之事,也是她的主意” “棠儿,你此言可是实话”四下众人惊讶间,元家老太太攥紧了孙女的手,目光沉沉地问道。 元付之也紧盯着女儿。 若女儿的话是真的,那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孙女话中若有半句假话,敢叫天打雷劈” 元棠此时显是下定了决心,而年幼的小姑娘没旁的主意,情急之下竟当众发起毒誓来。 徐婉兮只觉得满头的雾水变得更为浓重了,这泼天大雾简直要将她浇湿了 元棠先前死都不愿开口,眼下怎么忽然又这般坚定了 还把当初引蛇害她之事也翻了供,推向了蒋令仪,且为了自证,竟连毒誓都发出来了 若事实如此,她早干嘛去了 老天,究竟谁才是那个嫉妒她这盛世容颜的人啊 她真是被搞糊涂了 蒋令仪强忍着慌张,出言否认:“元妹妹此言简直荒谬,当初你与徐妹妹之间的过节,与我有什么干系且若你所言是实情,又怎会等到今日才开口这话说出去有谁会信” 元棠听出她字里行间的暗示威胁,忍无可忍地咬了咬牙,却是自己开了口 “因为你手中握着我的错处所以我只能由你拿捏了” 蒋令仪眉心猛地一跳。 “你胡说什么” “我弟弟去年在花园子里伤到了头,因此落下了痴傻的病根当时没有旁人在场,我慌张之下,撒谎说是有只野猫追着我们,我与弟弟躲避间,我不慎被那野猫伤到了脸,弟弟也撞伤了头 可事实却是那日我与弟弟起了争执,他抓伤我的脸,我失手推了他一把,才害他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件事情,唯有蒋令仪知道,她拿准了我不敢将实情说出来,恐被父母厌弃责罚,便以此为把柄,一而再地胁迫我替她遮掩背黑锅” 元棠一鼓作气说完了这些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既悔恨又委屈。 元老太太和元大老爷皆有着一瞬的震惊。 原来这才是朗儿受伤痴傻的真相 刚赶来的元家大太太恰巧听得女儿此言,脚下一阵虚浮,险些没能站稳。 “父亲,祖母,我当时真的只是吓傻了,才没敢承认我绝非是蓄意要害弟弟的”元棠哭着解释道。 “现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元老太太定下心神,看向儿子说道:“当务之急,须得先将眼下之事分辨清楚了。” 元付之抿紧的唇缓缓放松下来。 说句让人羞愧的话,虽然女儿害得儿子痴傻这个真相让人觉得太过造孽,一时难以接受,可他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毕竟今晚之事若真是女儿所为,整个元家都要跟着遭殃。 “我与徐二姑娘无冤无仇,怎会引蛇害她”虽诧异于元棠竟这般豁得出去,可蒋令仪还是立即否认。 只是语气已显慌乱。 “怎会是无冤无仇你不满徐二姑娘偏不愿与你交好,还说她时常为难于你,若与她同去六月花会,她必会在花会上对你百般刁难所以,你出了主意引蛇去吓她,想将她吓病一场,去不了仁和公主的花会” “你与我商量此事,我本不赞同,你便拿可以带我一同去六月花会作为交换,百般劝说唆使,我当时糊涂,竟答应了你” 直到事情败露,她才明白为何蒋令仪会找上她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若是事发便推她出去顶包 但引蛇之事她好歹真的参与了,虽心中不甘被人利用,却也算不上太冤枉可今晚之事却是截然不同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出来看个热闹而已,竟也能被拉来背黑锅,且这黑锅这么大,蒋令仪也不想想,她究竟能不能背得动 既是背不动,自然是死也不能背的 “元妹妹血口喷人。可有证据吗”蒋令仪泪水流的更凶了。 徐婉兮听得气愤不已,刚要说话时,却被张眉寿制止了。 “我真想撕了她那张抵死不认还要再人前装柔弱装无辜的脸”徐婉兮声音低低,却咬牙切齿。 张眉寿叹了口气。 徐婉兮以为她要劝自己冷静时,却听好友忍耐地道:“谁不想呢。” 可撕这个字,是大有讲究的。 张眉寿抢在元棠开口说那些无用的争吵之言前出了声。 “那蒋姑娘说元三姑娘利用你找上钟府粗使仆人,雇人行凶,又可有什么依据吗”她直看向蒋令仪的眼睛里。 “我一心想让人帮她去求平安符,哪里想过要留什么证据,不过是稀里糊涂地被她利用了而已” 这是见事态发展至此,执意要将此事抹成一笔说不清的烂账了。 可今晚有这么多“硬茬儿”在,她注定是无法如愿的。 张眉寿刚要再开口时,却听身后的张老太太咳嗽了一声。 张眉寿知道这是祖母在提醒她不要出头。 祖母对外,一生谨慎,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也确实不该这般张扬,以免让人生出哗众取宠之感。 毕竟此时在众人眼中,此事与张家三姑娘无太大干连,受害之人是定国公府的二姑娘。 王守仁心领神会,上前两步,神态自若地挡在了张眉寿身前。 “我有些话想要问一问蒋姑娘。” 张敬眼中的欣赏更浓了几分。 他倒也想出面,可他亦要避嫌。且孩子间的问题,若能由孩子来解决,是最为妥当的。 “蒋姑娘是哪一日、什么时辰、在何处见的元三姑娘可有人能作证”王守仁上来便连发数问。 “四五日前我们在元家的胡同后见的面。她是独自前去的,我身边的丫鬟倒可作证。”蒋令仪眼神闪躲。 “究竟是四日前,还是五日前,又是什么时辰” “应是四日前,什么时辰记不得了,约是午后便是了” “那倒是奇了怪了,四日前乃是我这个老婆子的寿辰,棠儿一整日都呆在我的院子里,连午憩都在我那里,竟不知是何处跑去见的蒋姑娘”元家老太太冷笑着反问道。 蒋令仪脸色一变,连忙改口:“那应当是五日前,是我记错了” “五日前”元大太太忍怒道:“蒋姑娘撒谎还真是信口拈来棠儿前些日子一直都在为老太太寿诞做准备,亲手绣了抹额,根本不曾出过门” “她既是独自出门,必是瞒着元家上下的”蒋令仪竭力掩饰着内心慌乱。 王守仁不给其思考的机会,紧接着问道:“蒋姑娘一边说元三姑娘如今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一边说她瞒着元家上下,我倒想知道她要如何瞒无人相助,无人与之里应外合,她如何才能独自出府出府之后,又是怎么不被院中的丫鬟发现的” 蒋令仪张口欲言间,王守仁已下了定论:“蒋姑娘方才之言,根本是不攻自破。” “这般拙劣的污蔑,漏洞百出,本就经不起仔细推敲只因蒋姑娘自认拿准了元三姑娘的把柄,只需元三姑娘认下这桩罪名,蒋姑娘便可脱身了。可谁知元三姑娘不敢担下此事,蒋姑娘的算盘落了空。” “我没有”听王守仁戳破她的心思,蒋令仪只知摇头否认,缩在钟太太怀中,显得可怜至极:“舅母,我真的没有今晚是他们绑了我欺凌我在先” “仪儿只是寻常的女孩子,受了惊吓,记不清事情经过也是正常的,自然不是人人都如王家小公子这般天生聪颖,擅口舌之辩”钟世平虽已大致认清了事实,却死死不愿松口。 一旁被绑着的钟家仆人老齐彻底听不下去了。 不单是钟家人的没有担当和蒋令仪的虚伪做作,真正击垮他的是身边那个混混喋喋不休的撺掇和辱骂 “瞧瞧这家人恶心的做派单凭这一点,他们事后肯留你性命那才是见鬼了难道你甘心背着个见财眼开、背主弃义的名声去下地狱,而让幕后真正的黑手逃之夭夭 我劝你一句,事到如今,倒不如痛快承认了,还能落个敢作敢当的名声” 老齐咬着牙,眼睛都忍红了。 “确是表姑娘指使的我” 横竖都是死,他承认了还不行吗 只图临死前能清净片刻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受人指使去做恶事还不够,竟还污蔑自家主子我看你是被猪油糊了心了”钟世平大怒。 老齐却毫不畏惧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当众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想到自己的结局,竟失笑出声。 他孤家寡人一人,窝囊了一辈子,终日与夜香为伴,人人避而远之即便是死,也没什么好怕的 反而看着昔日高高在上、对他们这些低贱的下人随意使唤辱骂的主子们此时惊惧心虚的眼神,他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谁能料到,身边混混的一句话,竟让他坚硬的内心撕开了一道缝,从中涌出感动的泪水来。 “兄弟,多谢了。你放心,我定会多给你烧些纸钱的。”混混由衷地说道。 “钟大人还有话要说吗” 一直旁观的定国公世子此时方才开口,神态肃然。 “我这侄女柔弱纯善,定是他人刻意栽赃”钟世平仍在嘴硬。 四周之人显然已不愿买账,甚至有人暗中骂他没有担当,铁证当前还死鸭子嘴硬,与泼皮无赖无异可他也不在乎,他绝不能让此事坐实 “若是栽赃,今晚贵府表姑娘与那齐姓仆人私下的对话又岂能作假” 男孩子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谁可以作证作证之人又有几分可信”钟世平冷笑着反问。 可待下一刻,他瞧清了说话之人的面容时,却是再也冷笑不出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6 哪家的俊俏公子 眉眼尚且稚嫩却透着清贵之气的男孩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瞧着眼生。” 小时雍坊里多是书香显贵,眼神也较普通人好使一些,一眼便能辨别出面前的男孩子小小年纪却自有气度在,出身绝非普通门户。 钟世平经过短暂的怔然之后,已经颤抖着双手迎上前去。 “晚辈姓朱,昨日几位公子姑娘出事之时,我亦在场。”祝又樘看着即将来到面前的钟世平说道。 本要下跪行礼的钟世平倏地愣住。 太子殿下不称吾,竟称晚辈,又自称姓朱 他明白了,殿下这是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 可是昨日殿下竟也在场 “不知昨日事出突然,可有惊扰、伤到朱公子”钟世平想要尽量装作平静,却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揣揣不安。 他不敢想象若是太子殿下因此受了伤,亦或是被吓出个好歹来,他要如何善后 一旁的徐永宁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钟世平没有眼力劲儿。 他昨日也在,王家公子苍家公子都在,怎没听他关心一下他们呢 莫不是钟世平竟认得朱公子,或是两家有什么交情不成 定国公世子目含疑惑地打量着祝又樘了片刻,将儿子拽到了跟前,低声问:“你认得这位小公子” 徐永宁不假思索地点头:“是啊,这是儿子新结交的朋友朱公子是王家的破远房亲戚。” 定国公世子皱眉。 破远房亲戚是什么东西 这臭小子怎么骂人呢 祝又樘:“我并无碍,张姑娘与徐姑娘彼时恰巧在马车中,也躲过一劫。只是苍家的公子被误认为了女儿家,险些被人掳走划破脸。” 张眉寿听得哑然。 她听明白了,这位心思缜密的太子殿下,有此之言,是为了维护她与徐婉兮的名声毕竟,再是旁人的错,女儿家被混混为难,说出去也有些不好听。 可是阿鹿也一贯是要脸面的人啊 王守仁亦默默同情了好友一刻。 可也只是短短一刻而已。 殿下的苦心他明白,阿鹿必然也会体谅的,毕竟蓁蓁的名声最为重要不是男孩子被人耻笑一下,全当是磨砺了。 “那就好。”钟世平话是这样说,却仍旧紧张不已。 “我这随从刚入京不久,生性蛮烈,不知京中规矩,若今晚之举有不妥失礼之处,还望钟老爷不要见怪。” “”清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成了刚进城的土鳖。 钟世平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下连连摆手。 “岂会,岂会” 岂敢,岂敢 别说是把刀剑架在外甥女面前了,就是架在他脖子上,他敢吭上一声都算他吃了豹子胆了 “清羽,将你今晚所见所听说给钟老爷听一听,帮钟老爷分辨是非真相。”太子殿下神态认真地说道。 钟世平脸色复杂至极。 清羽便将他一路跟踪老齐,亲眼看到老齐与蒋令仪密见,和二人谈话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祝又樘的出现和眼前的一幕让蒋令仪眼前发昏,羞愤欲死。 她此番冒险要毁了张眉寿的脸,归根结底正是为了太子殿下,可到头来白费力气、被人拆穿了不说,竟还在太子殿下面前这般丢人出丑 如此一来,是不是在太子殿下心中,她就要成了那不择手段、心机歹毒的坏姑娘了 蒋令仪越想越止不住泪水,只盼着今晚之事只是一场噩梦,待醒来之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那边钟世平沉默了一瞬之后,已然朝着定国公世子歉然长揖。 “是钟某管教不力,未能约束好家中小辈,险些让这糊涂的孩子酿成大祸世子但请放心,钟某必会给定国公府和徐二姑娘一个交代。” 太子殿下都出面作证了,为了不让此事继续闹大,他即便是不想承认,却也别无选择了。 “老爷,这”钟家太太震惊不已。 “闭嘴我还未深究你这个舅母教养不当之过”钟世平转过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钟家太太被堵得脸色一白。 她不太明白向来将利益放在头一位的自家老爷,忽然这么一副正义凛然的语气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真相大白之下,面对钟世平的表态,定国公世子既没有行口舌之利,也未有在此纠缠,只冷冷地道:“那便静候贵府回音。” 说着,便带了儿女与仆从离去。 “还站着此处做什么嫌丢人丢的不够吗”钟世平忍怒斥责扶着蒋令仪的钟家太太。 钟家太太平白被骂,却也不好争辩,只得如吞了苍蝇一般将蒋令仪扶回了府中。 一待进了门,却是双手一推,将女孩子推向了一旁的仆妇,满眼厌恶愤恨地道:“你既有胆子去害定国公府上的二姑娘,想必是那煞星转世了,此时还在我跟前装的什么柔弱 我当初念你聪明伶俐,懂事玲珑,才愿将你留下,从不曾苛待看轻于你,你却暗地里这般作妖,不知轻重,莫不还当此处是你们那穷乡僻壤不成这里可是京城,官宦聚集之处,哪里容得了你使这般愚昧的手段” 天子脚下,向来不乏锦衣卫的暗中监视,今晚之事若是传进了宫里可如何是好 还得赶紧知会了老太爷,设法去宫里给静妃传个信儿,早做打算才行 听得舅母辱骂,蒋令仪哭啼不止,竟不知真假地昏厥了过去。 门外,钟世平小心翼翼地邀了祝又樘入府吃茶,意图探一探太子殿下的意思,再借机赔罪。 “夜已深了,不便叨扰,告辞。” 祝又樘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钟世平内心忐忑,却别无他法,唯有目送。 围观者渐渐各自散去,边走边还在议论。 “母亲,我与朱公子说几句话。”王守仁慢下脚步,与王太太说道。 王太太还未来得及点头,就见儿子扯了宋氏身后的张眉寿一同朝着祝又樘走去。 阿荔连忙跟去。 张家一行人便也只好慢下脚下。 事情初才落幕,张老太太紧绷着的脸尚未松缓下来,此时皱眉问道:“这小公子是谁家的” 长得还挺俊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7 少年早怀春 张敬夫妇下意识地看向宋氏。 宋氏却看向王太太。 王太太愣然了一瞬,方才摇头道:“我亦是头一回见着。” 她又哪里知道这位朱公子打着是自家破落户亲戚的旗号,已在小时雍坊的孩子堆里混迹了好些日子。 “附近能说得上名号的朱姓人家似乎只有两户。” 张敬看着那翩翩小少年说道:“庆春街上做茶叶生意的朱家,和与王大人同年及第的探花郎朱长晋。” 这小公子言行举止看起来皆不像是商贾人家的子弟,许是探花郎家的也说不定。 “此事多谢公子相助。” 张眉寿正跟着王守仁向祝又樘道谢。 男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没有我横插一手,想来张姑娘也能顺利解决。” 论法子,他越想越觉得小皇后是在藏拙。 论跟踪的人手,即便没有清羽,想来棉花也可胜任。 所以,思来想去,他的作用竟只体现在恐吓钟世平点头认错这点儿淫威之上了。 还真是让人羞惭啊 张眉寿听得微怔之际,又听祝又樘说道:“今晚过后,张姑娘大可安心了。” 他指得显然是蒋令仪。 王守仁点头附和。 他与阿鹿等人虽未明言,却都暗下一致认为真正因容貌招到蒋令仪嫉恨的“貌美小娘子”,必是蓁蓁无疑。 原来殿下也是这般想的,选择了为蓁蓁站队,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姑娘,老太太使人来催了。” 阿荔上前说道。 “公子,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张眉寿向祝又樘微微福了一礼。 “回罢。”祝又樘点头,神色温和,眉眼间仍是似笑非笑。 张眉寿余光瞥见,也不知是否因心虚之故,竟莫名不敢直视,觉得那笑意中另有深意在。 可待随王守仁转了身,刚走出了几步,却越发觉得心中忐忑,忍不住悄悄转回头去瞧,却是倏地一愣 祝又樘竟不曾转身,还带着清羽站在原处,且仿佛就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这一回头不打紧,直是分毫不差地撞上了他的视线,惹了个四目相对 他显也是一怔,眼中却旋即溢出笑意来。 男孩子脸庞俊朗却稚嫩着,连带着那笑意也显得格外纯粹清澈。 自觉偷看人被逮了个正着的张眉寿仿佛被火烫了一般,下意识地连忙转回头去。 “蓁蓁,你的脸怎么突然那么红” 王守仁一转头被吓了一跳,疑惑地问。 这声音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四周,竟称得上响亮。 听得身后传来的男孩子的失笑声,张眉寿还没来得及瞪上王守仁一眼,就见自家母亲的手掌朝着她的额头探了过来,亦惊道:“这般烫,可别是起烧了” 纪氏也走来关切。 张老太太看了孙女一眼,干脆道:“回去请个郎中来瞧瞧。” “我好好地” 听得身后又响起了忍俊不禁的低笑声,张眉寿恨不能将脸捂上才好 清羽对自家主子取笑小姑娘的行径感到羞耻,思来想去,在回宫的马车里,还是开了口。 “殿下,恕属下直言,您这样做,是博不了姑娘家欢心的。” 这句话他真的忍了很久了,尤其是在殿下让他给张姑娘送山鸡的时候 太子殿下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僵。 他抬起头看向清羽,眼神竟新奇又疑惑:“欢心” 清羽没吭声。 好半晌,才听太子殿下笑着叹息道:“你想岔了。” 他这一世想做的,不外乎是像个长辈那般护着她,让她安稳长大。待她长大成人之后,再看着她与心上人成亲生子,举案齐眉,儿孙绕膝 太子殿下想得津津有味。 吃了一口茶,又高深莫测地朝着清羽笑了笑,摇头道:“你不懂。” 这些年轻人眼中只有情情爱爱,哪里能体会得了他这个做长辈的心情 清羽听罢,在内心感慨了一句年少不知情滋味。 夏日闷热,马车车窗半支着,太子殿下看了一眼窗外街道两侧的华灯,道:“不说这些了。” 紧接着,又问道:“依你之见,张姑娘今晚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地闹开此事” 清羽:“” 合着太子殿下的不说这些了,竟是换个话题继续谈论张姑娘 至于张姑娘为何这样敲锣打鼓地大闹 呵呵,还用问吗小时雍坊奇葩三人组的外号难道他是凭空白取的不成 清羽话到嘴边,可接触到祝又樘的眼神,不知怎地就变得迂回委婉了:“张姑娘尚且年幼,性格爽直,做事自然欠考虑了些。” 祝又樘将视线又挪回了车窗外。 欠考虑 “不欠考虑”,又要怎么做 自然是由各家长辈出面解决。 且不说对质之下,能否逼得钟家承认此事,退一万步说,单说即便钟家承认了,可行凶未遂之下,至多是暗下赔礼道歉而已。 各家为了颜面着想,也不可能大肆追究闹开,息事宁人是必然的结果。 而小皇后在人前这般一闹,解气不说,却是一劳永逸了。 上一世依仗着宁贵妃,好生风光招摇了一阵子的钟家,这回没准儿要早早地栽跟头了。 至于那位蒋令仪,也好早些回陕西与父母团聚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方才小皇后竟偷看他,且还脸红了。 真是有趣地紧。 可一想到那情形,他莫名就忍不住窃喜是怎么回事 他这重活一回,反倒越活越不稳重了,还染上了许许多多古怪的情绪 但这些似乎也都很新奇,很有趣。 可比投壶、斗蛐蛐、听曲儿、看话本子,来得都要有趣的多。 这么一想,太子殿下又忍不住笑了笑。 清羽眼瞅着这情形,直忍不住暗暗吸了两口冷气。 还说不是少年早怀春 他死也不信 回家的路上,张眉寿心情颇好。 正如祝又樘所猜测的那般,她确是存了借着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早早绝了后患,让蒋令仪这碍眼的东西趁早滚回陕西去的心思。 京城倘若没了蒋令仪,她这日子也能过得更舒心干净些。 可她很快就舒心不起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8 深夜送信 一行人刚回到张家,去了松鹤堂,张老太太一声“你可知错”,问的严厉之极。 “孙女知错了。” 张老太太听得一愣。 这错认得十分干脆,倒不像是那个曾当众顶撞她的固执丫头。 本准备了一肚子训诫之言的老太太不由觉得阵脚被打乱,一时竟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罢了,看孙女此时这般乖觉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今晚之事的主脑,必是跟在定国公府和王家那几个孩子后面瞎胡跑着玩儿的。 要知道,能想出绑人这样胆大包天的馊主意的,十有是王家的小子;而有胆子撺掇着那随从带着刀剑在小时雍坊里肆意妄为的,除了定国公府里的小霸王徐永宁之外,还能有谁 她明白了,她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全部想明白了。 “母亲,今晚之事怪不得蓁蓁。”宋氏压低了声音说道:“依媳妇之见,那蒋姓的黑心小贱人,要害的人许是蓁蓁” 她女儿是小时雍坊里最貌美的小娘子这一点还有什么值得怀疑吗 旁人的注意力不在此,不去深究,宋氏却是不得不去细想的。 “不管如何,此事已经真相大白。气既是出了,那些讨不了好的话咱们也就不提了。” 张老太太给了宋氏一记“你懂我懂就好”的眼神。 张敬和纪氏都点头附和。 对自家三姑娘的颜值,大家普遍都是很有自信的。 但这事做到自家人心中有数便好,提了反而没好处。 “可三丫头不罚不行。”张老太太主意已定。 今晚之事闹得这么大,虽说三丫头不是主要的讨论对象,但行为多少有些出格,若是张家对此不闻不问不罚,定会落个家风不严的名声。 对已经退了一次亲的三丫头也没好处。 “今夜先罚你去祠堂思过,另再禁足三日,你可愿认罚吗” 张眉寿还未来得及回答时,宋氏就忍不住心疼地道:“老太太,蓁蓁还小,上回刚被罚过跪,那膝盖上的伤都还未好全呢” 她虽也明白婆婆的用心,可确是真的不忍心。 张眉寿转头看向宋氏,认真地道:“母亲,祖母只说让我去祠堂思过,又没说非得让我跪着思过,祖母这般心软,定是舍不得我隔三差五地跪的。” 张敬亦一本正经地道:“蓁蓁说得对,二嫂多虑了。” “咳咳”正吃茶的张老太太险些呛住。 不带这么钻空子的啊 可偏偏抬起头,就对上了孙女纯真且充满信任的眼神。 罢了罢了 二儿子不在家,又刚掀出了那样的陈年往事她不妨宽容些,全当弥补二房了。 且此番三丫头虽是胡闹,却也是受害人没错。 宋氏见状,鼓起勇气道:“老太太,媳妇听阿枝说,蓁蓁晚饭只用了半碗粥,方才那般折腾,想必早该饿了,若此时去祠堂关上一夜,未免难捱了些,不如先罚她吃上两个烧饼如何” 张老太太听得眼角抽动。 吃两个饼子也叫罚 “老二媳妇,你这叫纵容溺爱”张老太太气得敲了敲手中的拐杖。 且要说也该避开下人悄悄地说,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这个老太太若是答应了,岂不显得太不威严了 其次,干吃烧饼,不好克化,于养生不利,怎么说也该再配上一碗绿豆百合汤才行 于是,张眉寿此番被罚去祠堂,这厢宋氏刚差人送来软垫薄毯,那边便有阿荔提着食盒正大光明地来送吃食。 祠堂里烛火长明,张眉寿坐在软垫上,毫无睡意。 “你去打听打听,柳家人走了没有,大房那边又是什么情形。” 张眉寿对一旁摇着扇子替她送凉的阿荔说道。 阿荔点头,将扇子放下。 这消息似乎不难打听,阿荔很快便回来了。 “柳家那对夫妇还没走呢,说是本打算走的,只是老太太挽留,说让他们明早再动身。” 张眉寿心中有了数。 柳家兄嫂果然是带着任务来的,如今得了张家不与柳家为难的准话,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再去理会柳氏的死活,急着回去给家中回话也是正常。 而祖母思虑周全,为防外人瞧出异样来,自然不愿让柳家兄嫂天黑上路,想来这才多留了他们一夜。 阿荔将声音压低,继续说道:“大太太如今仍被关在后院,大老爷还歇在客房,说什么都不愿意回院子,还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的姑娘,您说大老爷该不会要步老太爷的后尘了吧” “”张眉寿听得语结了一瞬。 看来大伯这回真是被刺激狠了。 但由此看来,在被戴绿帽子这件事情上,男人的接受能力似乎普遍比女子来得差,她上辈子一而再地被戴绿帽子,不还活得挺精神 “姑娘,奴婢突然想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张眉寿看向阿荔。 “什么事情” 阿荔说话时,目光看向祠堂上方的牌位,眼神认真且难掩兴奋地问道:“您说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在这儿瞧见大太太的名字啦” 张眉寿听得吃了一惊。 这就是她所谓的“很有意思的事情” 阿荔瞧见自家姑娘吃惊的神情,颇有些不解。 难道姑娘被吓到了 不可能呀,姑娘可是带着她深夜挖坟都面不改色的人,她都还没学到姑娘的十分之一呢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张眉寿干笑了两声,道:“确实挺有意思的。” 亲眼瞧着仇人变成冷冰冰的牌位,可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吗 只是这件事情注定要避人耳目的处理,大伯娘也会有一个正当的死法儿,死后还能入祠堂,真是便宜她了。 与此同时,一名长相普通的小厮从张家三房行出,一路疾行,自后门出了府。 夜色浓重,小厮的身影很快被掩没在长街之中。 三房内,纪氏让守夜的丫鬟去了外面守着,又吹熄了灯火,才在床帐之内开口向张敬低声询问。 “老爷为何要深夜命人出府送信” 又是给谁送的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89 弹劾 张敬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似有所指地说道:“送信自然要趁早,若是晚了,情形只怕就截然不同了。” 纪氏一怔之后,便明白了。 夫妻二人多年来琴瑟和鸣,多半时候只需对方说一句话,便可心意相通。 老爷所指,必是今晚钟家之事了。 “可是送去了太仆寺街吴家”纪氏低声印证道。 张敬无声点头。 纪氏便全部了然了。 吴御史未入仕前,曾与老爷是关系要好的同窗,皆在一桐书院读过书。 二人曾约定一同入仕,肃清官场,立誓将那些乌烟瘴气扫除个片甲不留,可谁知后来走上这条路的只有吴御史一个,张敬临阵脱逃,不愿入官场,继续留在书院做了个教书先生。 想到这里,纪氏有些愧疚地道:“当年若非是为了我,老爷必然也能光耀门楣,风风光光地大展拳脚是我误了老爷。” 当年一桐书院尚比不了今日,张敬在一众学子中却尤为出色扎眼,可怪只怪他过于出色,惹了她父亲纪运的青睐。 她父亲彼时乃是一桐书院的堂长,平日里清闲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背着手在书院四处闲逛明为闲逛,实则是为唯一的女儿挑选夫婿。 纪运看中了张敬,张敬也心仪上了自幼饱读诗书的纪家女儿。 可是,纪运对未来的夫婿,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允入朝为官。 张敬彼时都懵了。 不当官那他辛辛苦苦进书院读书是为了什么 别人家的岳父都盼着女婿能飞黄腾达,他家岳父怎么反其道行之 这要求简直荒诞,他说什么都无法接受。 他坚持科举,可当时年轻气盛,文章做的太尖锐,落榜了 落榜是小事,还被请去礼部喝茶,直关了三天三夜,才被放出来 此后,他大病一场,反而病得清醒了。 他说服了当时还未发疯的父亲,去了纪家提亲。 “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未再科考,是因没有那个本事,本就不是做官料儿。”面对妻子的自责,张敬叹气道:“再者道,你瞧瞧老吴如今愁得头都秃了,到处打听生发的法子” 说话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发。 嗯,还是一如既往的浓密。 鸡鸣三声,天色放亮。 今日乃是昭丰帝十日一早朝的日子。 令群臣惊讶的是,今日皇上竟然准时出现在了早朝之上。 要知道,哪怕是十日一早朝,可早起二字,于皇上来说也是成为明君路上最大的阻碍啊。 昨日磕了太多丹药,以致彻夜不眠,至今还精神抖擞的昭丰帝笑而不语。 “诸卿可有事奏” 他还急着回去打坐呢。 “臣,有要事参奏” 都察院的吴御史站了出来,声音嘹亮。 昭丰帝定睛瞧了瞧。 这位御史他很有印象,名叫吴至清听听,人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他偏要取名叫吴至清,多么倔强的人啊 只是不知他今日又要弹劾谁 静妃一早得了娘家人的传信,便急忙赶去了宁贵妃的长春宫。 “娘娘先前是知道的臣妾那远嫁陕西的长姐,将独女送入了京城学诗书礼仪,可那孩子因开罪了定国公府上的姑娘,不知起了怎样的争执昨晚竟被当众羞辱了一番不提,还莫名被冠上了雇人行凶的罪名娘娘您给评评理,那孩子只才岁稚龄而已,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本宫七岁时,还曾随着掌事嬷嬷亲自溺死过犯错的宫女呢,九岁的孩子雇人行凶,有什么不可能的”宁贵妃冷笑着反问。 红着眼睛的静妃闻言神色一僵,愣了片刻,才勉强道:“娘娘自幼胆识过人,自然不是臣妾那资质平庸的外甥女能够比得了的” “还在本宫面前演戏呢” 宁贵妃陡然抓了茶盏子,朝着静妃砸去。 “你来与本宫吹耳旁风,也该事先打听清楚了今日早朝之上,你父兄皆被弹劾了一通,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宫也已悉数知晓了本是你钟家治家不严,对小辈疏于管教,包庇纵容,险些闹出人命大祸来” 且对方可是定国公府的嫡出姑娘 静妃脸色一白。 “可是定国公上的折子娘娘,定国公府的话可不能尽信呐” “上什么折子是遭了御史弹劾” 静妃更是惊异。 昨夜才发生的事情,御史天不亮便来上朝,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未免太快了 “你们自家出了丑事,还妄图蒙骗本宫,让本宫来做这个糊涂人,替你们遮掩善后怎么,本宫养着你,就是拿来添麻烦的不成”宁贵妃气得头痛。 她暗下早听说了,钟家近年来做事张扬,这竟是要模仿他们宁家的节奏 可也不想想,宁家可是她的娘家,真正的皇亲国戚,嚣张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钟家不过是她手底下的一条狗罢了,竟也配 正好借此时机好生敲打敲打,免得日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错事来 “你也给本宫滚回去好生反思” 宁贵妃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静妃。 静妃出了长春宫,才敢红着眼睛去擦拭衣物上浸着的茶水。 此时,有宫女抱着一名男童走了过来。 “淇儿” 静妃惊喜地走过去,想要伸手抱一抱孩子。 那男童却顿时瘪了嘴大哭起来,紧紧趴在宫女肩膀上不愿让她碰。 静妃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一时尴尬又不知所措。 宫女朝她福了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进了内殿。 不多时,静妃就听到了殿内响起了宁贵妃不耐的训斥声:“本宫正头疼着抱远些,别来碍本宫的眼” 皇上又不在,她哪儿来的精力去演什么慈母的戏 孩子似乎被吓到,再度大哭起来。 静妃听得咬紧了下唇,只觉心如刀绞。 钟家,一群年龄大小不同的女孩子朝着蒋令仪的院子走去。 带头的女孩子约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走路带风,眉眼间盛满了怒气。 “表姑娘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 谁才是最貌美的小娘子 她一进院子,便朝着丫鬟喝问道。 丫鬟吓得支吾起来:“表姑娘身体不适,还未起身” 女孩子气得啐道:“将家里害成这样,她竟还有脸睡到晌午我倒要瞧瞧,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说着,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兰儿,打一桶井水来好好帮表姑娘醒醒神” 女孩子声音响亮,传到在房内装睡的蒋令仪耳中,使她登时一个激灵坐起了身,由丫鬟伺候着披上外衣。 一群衣着鲜亮的女孩子很快便涌了进来。 “有劳各位姐姐和妹妹来看我。”蒋令仪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行礼。 “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了不是说你身体不适,仍在睡着么怎么,是怕挨泼,装不下去了” “二表姐何出此言妹妹昨晚昏迷了一夜,是听闻各位姐妹来了,这才强撑着下了床。” “够了” 女孩子听得厌烦不已,一抬手,身边提着水桶的丫鬟便将一桶冰凉的井水尽数泼向了蒋令仪。 “哗” 蒋令仪闪躲不及,被泼了个正着,发髻和衣衫尽湿透,一时冷颤不止。 “二表姐,你” “泼你一桶水都是便宜你了就因为你做下的错事,如今害得祖父和父亲都被停职家中反省”一名年纪与蒋令仪相仿、脸颊圆嘟嘟的女孩子站出来怒道。 蒋令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会如此严重 “祖父在官场上熬了二十多年,如今眼见有机会擢升礼部侍郎,就因为你,全毁了”钟家二姑娘气得眼眶发红。 前礼部侍郎林葑因急症过世,如今礼部侍郎一职尚且空悬,姑母极不容易求得宁贵妃通了关系,本要让祖父伺机顶上的,可此番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消去想,升任之事必是白搭了 母亲本打算在祖父升为礼部侍郎之后,再给她择一门好亲事的,如今也全成了妄想 如此一来,家中所有兄弟姐妹的前程和亲事势必都会受到影响 “且你又将定国公府给得罪死了,往后我们去私塾里读书都成了麻烦事”有性情怯懦的庶出女孩子也忍不住抱怨道。 蒋令仪听得脑中一片混沌,此时忽然抬起头,道:“外祖父和舅舅呢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她没想过要害徐婉兮 当日午后,定国公世子让人送走了钟家前来赔罪的人之后,心情复杂地唤了女儿过来。 “父亲,我听说钟家来人了,蒋令仪也来了您是怎么帮女儿出的气” “皇上已经降罪问责过了,你还要我如何帮你出气” “那怎能一样”徐婉兮坐在流苏鼓凳上,皱着眉说道:“钟家没教养好蒋令仪,昨晚又那般护短推脱,受罚是应当的。蒋令仪可是要毁了我的脸,我心中的恶气还没出尽呢。” 定国公世子沉默了一瞬。 既然女儿主动提到了这个,那他还是说说吧。 “婉兮啊,今日那钟家的表姑娘说,她一时糊涂真正嫉恨想害的,实则是张家姑娘。” 四下安静了一瞬。 “什么”徐婉兮瞪圆了眼睛。 “咳,那日张家姑娘也在,想来是你误会了。” “这不可能父亲,必是钟家人欺软怕硬,唯恐与咱们定国公府结下梁子,是、是故意狡辩之辞父亲可不能中了他们的无耻奸计”徐婉兮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否认,小小的脸却已红得像个灯笼。 “是,你说得是。”定国公世子见状也不好执意戳破女儿,清了清嗓子,说道:“再者,即便没有此事,还有先前拿蛇吓唬你的旧账呢” 听自家父亲这么说,徐婉兮反倒忽然泄了气一般,将脑袋耷拉了下去。 “就算他们说的是实话,那却也没有冤枉他们,害我是错,害蓁蓁难道就不是错了他们悄悄地同父亲说,想来也没打算去张家赔不是可我与蓁蓁情同姐妹,害她便等同是害我钟家想要借此来消除与咱们定国公府之间的芥蒂,没门儿。” 女孩子不甘心却又自我劝服着。 可是,她真的长得不如蓁蓁貌美吗 徐婉兮抬起头,想问一问父亲,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算了,父亲已是老男人了,眼光必然不够明亮,她还是去问一问二哥好了。 徐永宁眼前闪过那日初见张眉寿,女孩子赤着脚在烈日下飞奔的情形,脸上现出一抹傻笑。 “我的傻妹妹,这还用问吗” “你什么意思”徐婉兮皱眉瞪着他。 徐永宁顿了顿,咧嘴笑道:“当然是各有各的好看,皆是美人胚子了。” 即便是求生欲当前,他却也说不出自家妹妹更为貌美这样的弥天大谎来。 他发誓,他至多只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多一点点都不行了 徐婉兮听罢,也不知满意与否,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回到房中,在镜子前坐了好一会儿,却仍托腮喃喃道:“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蓁蓁呢” 她先前强行要做受害者的姿态委实过于强硬,眼下若要自个儿拆自个儿的台,脸上实在是无光呐 蒋令仪被带回钟家之后,钟家上下强忍着一口气,没有发落她,只将人管在房中,禁了足。 外甥女到底是外姓人,眼下又正是风口浪尖之上,若是罚得狠了,兴许会被说成拿小辈撒气 什么,怎不能说是管教 呵呵,真要管教,早干嘛去了 钟世平在父亲的授意之下,连夜修书一封,让人送去了陕西。 这孽障不走是不行的,即便他们登门说了蒋令仪针对的是张家姑娘,可定国公世子根本不买账 他要让妹妹和妹夫亲自来将这惹祸的东西给接回去 次日,正值午后。 被禁了三日足的张眉寿正在房中剪纸。 张眉箐从私塾回来,就来了愉院,此时紧挨着张眉寿坐着,认真看着张眉寿手中的动作。 “姑娘,大姑娘来了。” 阿枝进来禀道。 “快请进来。” 张眉寿剪完最后一刀,将东西放下。 走进来的少女眉眼带笑,脚步轻快。 “三妹四妹也在啊。” 张眉寿瞧得一愣。 “大姐这是遇着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1 病讯 柳氏之事的真相并无太多人知晓,府中的小辈当日在场的也只是她和张眉妍二人,张眉娴是不知其中详况的。 但张彦患病吐血,养在前院的事情却是众人皆知。 张眉娴与张彦之间父女关系虽是不善,可打断骨头连着筋,近日来张眉娴也皆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今日忽然一改愁容,自然就惹了张眉寿注意。 “没有啊。”张眉娴否认着,脸上的轻快之意却遮掩不住。 “我刚从开元寺回来。” 说来也巧,她今日又碰巧遇到了那位神似故人的年轻僧人,二人还谈了些佛法。 她听罢,心中很是开阔。 她一边在张眉寿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平安符来。 “我送了些手抄经书过去,特地求了几只平安符,一只送去了父亲那里这只是给三妹求的。” 张眉寿微微一怔后,才接过来。 她前世幼时因与张眉妍交好,同张眉娴便无太多交集,待她年龄大些,张眉娴早已嫁进林家做填房了。 再后来,林葑发了心疾过世,林家人诬陷是张眉娴所害,虽有祝又樘出面动用了仵作为其证了清白,可张眉娴还是选择了自缢。 但眼前,俏生生的女孩子如将绽未绽的花朵一般娇艳生动,笑容明媚,还替她求了平安符送过来。 “多谢大姐。” 张眉寿欣然接过。 她虽对大房极不满,却是对事不对人,且张眉娴心中无尘,真心待她,她自也不会因为那些糟心事而对张眉娴心存偏见。 张眉娴又将另一只平安符取出来,送给了张眉箐。 她本只求了三只,这只是打算留给自己的,但既四妹也在,她做长姐的也不好偏私。 张眉箐心思简单,未想那么多,只高高兴兴地道谢。 “大姐刚从外头回来,想必该口渴了。阿荔,去将那罐荔枝蜜拿出来。”张眉寿偏过头看向阿荔,交待道:“拿冰水配着薄荷叶在碗里沏了蜜茶,再剥了新鲜的龙眼肉放进去。” 阿荔应下来。 “多谢三妹款待只是这蜜茶的吃法倒是新鲜。”张眉娴笑着道。 “三姐是从哪里得来的荔枝蜜”吃货张眉箐眼睛亮亮地问道。 上好的荔枝蜜珍贵难求,她只在外祖母那里尝过一回,说是舅舅从极远的江南带回来的。 “是婉兮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你若想喝,走时带些回去。” 张眉箐不好意思地道:“既是徐二小姐送给三姐的,我怎好拿只待何时来了三姐这儿,沏上一碗尝尝鲜便够了。” 说着,忽然站起身:“对了,我来时让于嫫做了翠玉豆糕的,想必也要出锅了,我去瞧瞧,让人端些过来” 张眉寿刚要与她说不必非要亲自去,打发了丫鬟去端也是一样的,却听张眉娴在前头笑着说道:“去罢,别急急燎燎的,那荔枝蜜水定会给你留一碗的。” 张眉箐羞敛地笑了两声,高高兴兴地去了。 “大姐可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张眉寿问道。 张眉娴讶然了一瞬,复才道:“是有话想问一问三妹。” 她这个“问”字一出口,张眉寿便大致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就听张眉娴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日父亲吐血,请了郎中,我听闻三妹当时也在当场,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柳氏犯了错” 若是无错,想来也不会被关在后院了。 且这错,许是大错。 刺激的父亲吐血病倒,也惹恼了祖母。 张眉寿:“当时我被母亲身边的赵姑姑带了出去,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当日之事,牵涉甚多,祖母下了严令不许在场之人说出去。 且大姐与祖母那般亲近,祖母都不愿告知,她更没有理由多嘴了。 张眉娴思忖了片刻。 三妹这样直性子的女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不会撒谎的。 且若是撒谎,眼神定会闪躲,神情也会不自在她作为眼光毒辣的长姐,必是能看得出来的。 嗯,所以三妹是真的不知道。 张眉娴自顾点了点头。 “既然祖母不愿让咱们掺和,咱们又何必去探问。”张眉寿一脸认真地道。 张眉娴想了想,也点了头。 是啊,问那么多干什么呢只管坐等看好戏就是了。 祖母这回显是动了真格儿的了,必能让柳氏好好长个记性。 可事实却是她将事态想得过于轻巧了 祖母要的,似乎不止是让柳氏长记性那般简单。 暮色四合,天色将暗未暗之际,东长安街上的回春堂内,掌柜盘算着账目,伙计正打算去关门。 “小哥且慢” 一名丫鬟神色匆忙地走来,手中攥着一张药方。 “劳烦按方子抓药。” 伙计点着头将方子接过,绕到药柜前去抓药。 待丫鬟提着药包离去,伙计才对掌柜小声说道:“那方子是治绞肠痧的,瞧那丫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也不知谁家这般倒霉” 绞肠痧可难治着呢,每年因这个病死的人可大有人在。 “大太太,这可是能治好您病的药,您还是快些喝了罢。” 张家后院柴房内,张老太太身边的晋婆子冷眼看着被绑了手脚却依然挣扎着不肯喝药的柳氏。 “我没病我好好地我要见大爷,我要见老太太” 几日关下来,柳氏早已不复平日里的半分端庄优雅。 “大太太病糊涂了,还不快些将药给大太太灌下去”晋婆子朝着丫鬟催促道。 任由柳氏再如何不愿,还是有一大半药汤被灌进了肚子里。 柳氏剧烈地咳嗽着,声音听起来悲愤狰狞:“待我出去之后,看我不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这话不妨等大太太出去之后再说吧。” 晋婆子不咸不淡、仿佛是对待一个已死之人一般的语气,让柳氏愈发不安惊恐起来,她不停咒骂叫喊着,直到重新被堵死了嘴。 柴房的门被再次从外面上了锁,四下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夜色中,一直躲在柴房后的张眉妍死死捂着嘴巴,眼泪成线。 府中都开始传母亲得了绞肠痧的消息,可是母亲分明没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2 “没有母亲了” 祖母难道是想要母亲死吗 想到这个可能,张眉妍恐惧至极,控制不住地想要冲进柴房里去抱住柳氏,可脚下却似同生了根一般,半点动弹不得。 她无声哭了许久,最终还是原路折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二姑娘这是去了何处” 婆子松气又不悦地问道。 她是张老太太派来看守二姑娘的,只因半个时辰前去了一趟茅房,再回来时才发现张眉妍竟出去了她问这院子里的丫鬟,均是摇头道不知道。 若再找不到人,她就要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去禀告老太太了 “我在院子里憋得慌,出去走走都不成吗”张眉妍低头掩饰着哭红的眼睛,语气不善。 以往母亲管家时,府里上上下下谁敢对她这样说话如今倒好,区区一个婆子都敢对她大呼小叫了。 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张眉妍心中委屈愤懑,却忽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二姐” 张义龄哭着跑了过来。 “二弟,你怎么来了”张眉妍意外地看着他。 因先前开元寺放火之事,张义龄被禁足到现在尚不允许离开院子走动。 “我听他们说母亲病了病得厉害还说父亲也病了我跑去母亲的院子里,却没找到母亲,父亲也不在二姐,母亲呢我要见母亲呜呜呜” 他死死地抓住张眉妍的手臂。 “别哭,跟我进来。”张眉妍言辞虽听似冷静,声音却略带颤抖。 张义龄被她扯着往房内走去。 “二姑娘。” 身后的婆子喊住了她。 张眉妍脚下一滞。 “切记慎言。”婆子冷冷地提醒道。 张眉妍脸色发白地将张义龄带进了房内,又命丫鬟将门关好。 可即便如此,她仍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会一字不差地传到祖母耳朵里。 “二姐,父亲母亲为何都不在院子里养病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张义龄红着眼睛问。 “父亲受不得打搅,故而去了客房静养”张眉妍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反复,语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那母亲呢” “母亲她她没”张眉妍说着,眼神一定,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母亲患了重病,不能见人二弟,我们以后就没有母亲了” 她不能说,说了也无用,难道单凭她和二弟,就能救得了母亲了吗 外祖家来了人,且是她的亲舅舅和舅母,却都一言不发地走了,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外祖家也不会再过问母亲的死活了 再者道,母亲做了那样令父亲厌恨的事情,即便保住了命,又能有什么好处 且若母亲活着,父亲日日见到母亲,说不定连她和二弟也会日渐招到父亲厌恶 照此说来,母亲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好 人活在世,处处要为自己盘算这是母亲教给她的 女孩子心中挣扎,又不停地说服自己。 张义龄则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要母亲死,我去找父亲,让父亲请郎中给母亲医治” 他哭着就要跑出去。 张眉妍连忙将他抱住,哭着摇头道:“没用的,母亲的病治不好” 她绝不能让二弟此时去见父亲,平白惹父亲嫌恶。 “二弟,你听话不怕,不怕。” 张眉妍瑟瑟发抖,却仍死死地抱住张义龄。 时值深夜,京衙牢房内,又添了一群新囚犯。 身形高大的混混被单独关押在牢房内,倚坐在石墙边,手脚皆带着镣铐铁链,脸上的青紫和伤口让他疼得吸了口凉气。 “他娘的,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朝着远处的另一间牢房唾骂道。 那间牢房里关着十余人,拥挤吵闹,也在冲着他的方向骂骂咧咧着。 “同在道上混,你懂不懂规矩待出去之后,看老子不弄死你” 混混听得嗤笑一声,懒得再多理会。 他受蒋令仪的雇佣,行凶未遂,却也不可避免地被捕入狱,可谁让他不仅出面作证揭露了对方罪行,还另外供出了一群手上不干净的地痞毒瘤呢 他已悄悄问过负责此事的师爷了,他至多被关上一年半载,就能出去了。 什么道义不道义的,这叫识时务不,为民除害 他已想过了,做这行太不稳妥,遭人看轻不说,一个不巧还要被人折断胳膊喂毒药待出去之后,他还是离开京城从良去吧 想到此处,混混悄悄抠了抠耳朵,抠出了一小粒药丸来。 那冷面侍卫前脚刚将解药给他,后脚官差就将他扭送到了这里。 得亏他机智,将解药临时藏在了耳朵里,要不然非要被搜走不可。 只不过 这解药的颜色瞅着怎么跟那日他吃下的毒药那么像呢 好奇心的驱使下,混混将药丸送入嘴中之后,咬碎了细嚼。 咿 怎么是枸杞味儿的 这一日,张眉寿被解了禁足,重新回到了私塾读书。 徐婉兮这几日同样被管得严,除了去私塾之外,哪儿也去不得,今日终于得见张眉寿,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张眉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做了两辈子的闺蜜,徐婉兮这藏不住话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 心思被好友戳破,徐婉兮也不意外毕竟就她这幅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德行,瞎子也看得出来不对劲啊 真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蓁蓁,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只管说吧。” 徐婉兮凑到她耳边,语气不自在地道:“蒋令仪想害的人,兴许是你” 张眉寿看着她。 徐婉兮立马道:“只是兴许哦” 说不准是钟家人故意撒谎呢 “也可能是我我这么说,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徐婉兮满脸傲娇地问道:“到底咱们俩皆是天仙一样的长相,对吧” 张眉寿拼命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头。 从私塾离开之后,张眉寿未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棉花胡同后街。 倒不是多着急出来,而是她如今的处境,一旦回了家,再想要出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棉花将马车停在棉花胡同口,阿荔扶着张眉寿下了马车。 “姑娘,我想回去瞧瞧家中小妹” 棉花看着不远处的老宅子说道。 张眉寿点头应允,带着阿荔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在一座寻常的旧宅院前,阿荔上前叩门。 院内很快传来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门先是从里面开了一道小缝,片刻后,约是看清了门外之人,才将门彻底打开。 而瞧见了开门之人的张眉寿与阿荔却是齐齐一愣。 这是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3 雨水 “敢问这位太太是” 阿荔皱着眉试探地询问。 短短几日间,竟就有相熟的妇人来找苗姨娘串门唠嗑了 面前年纪约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朴素,眉眼普通,一瞧便是寻常清苦人家出身。 “姑娘,是我。” 那妇人低声开口,说话间侧身让到一旁。 阿荔有些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妇人。 这声音听起来为何会这般耳熟 她仍在错愕间,张眉寿已经抬脚走进了院子里。 阿荔倏地反应过来,连忙跟了过去。 妇人将门重新合上闩好,走进堂屋内,朝着张眉寿福了一礼。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还换脸了呢”阿荔压低着声音,虽是惊异,却也还算谨慎,并不提及苗姨娘名讳。 难道这就是话本子里常常说到的易容之术 这么想着,阿荔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谈不上什么易容之术,只不过是稍加掩盖修饰而已。” 人的面容五官,稍有改动便会区别分明。若是从衣裙到发髻、从肤色到五官都用心改变掩盖一番,更能轻易达到迷惑他人视线的目的。 原本姿容出众的年轻姨娘,忽然便成了中年迟暮、肤色蜡黄粗糙,五官平平,在街头随处可见,令人留不下任何印象的普通妇人。 “如此一来,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张眉寿坐下说道:“既如此,将姓氏称呼也一并改了,才更周全。” “都由姑娘做主。” “就喊做田婶子吧。”张眉寿看着她说道:“无人问便罢,如若有人问起,非答不可,便说田婶子是我已故奶娘的姊妹,因家中遭难,前来投奔,为我所收留。” 她幼时有一位奶娘便姓田,去年生病自请回了乡下,据说没捱上多久便过世了。 母亲曾让人去送过一笔银子安置她的家人,此后再无了音讯往来。 故而,让苗姨娘顶着这个身份,既妥当又不怕被人疑心。 苗氏,不,田氏点头道:“我记下了。” 有了先前的经历,如今即便三姑娘的言行再如何周全谨慎,都已经在她内心激不起太多波澜了。 毕竟她已经不拿三姑娘当人看了。 呃,真的不是骂人的那个意思啊。 “田婶子,那咱们就开始吧。” “田氏”楞了一下。 开始做什么 眼见三姑娘拿一副“还用问吗”的神情看着她,田氏适才恍然过来。 哦,是她犯蠢了,竟忘了自己能保住这条命的原因所在了不就是还有些制药制毒的本领吗 张眉寿从田氏的住处离开之后,带着阿荔朝着棉花胡同口走去。 马车停在那里,还不见棉花的影子。 “姑娘先去车里坐着,奴婢去喊人。” 阿荔话音刚落,又忙道:“姑娘,人出来了。” 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老宅子。 棉花由一名身材小巧的女孩子送了出来,那女孩子拿帕子抹着眼泪,不知在说些什么。 棉花静静地听着,片刻后,转身离去。 “姑娘,那就是棉花的妹妹啊”阿荔笑着说道:“长得倒也清秀,远远一瞧,还真有几分像是亲兄妹呢。” 张眉寿看着她,在心底笑了一声。 上一世这女孩子与棉花揪扯不清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哭着抹着说人家长得刻薄,一瞧就是势利眼儿,薄情人来着。 那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门前目送着兄长,目光触及到张眉寿,惊讶又好奇。 直待张眉寿转身上了马车,她才将视线收回来。 马车朝着小时雍坊的方向驶回。 分明是临近晌午的时辰,天色却忽然转暗,似有乌云遮蔽了烈日。 一阵风透过支开的车窗吹进来,竟带着罕见的清凉。 “姑娘,瞧这天色,兴许是要落雨了”阿荔惊喜万分。 京城已有许久未下过雨了,多条河流已现干旱之兆,若再见不着雨水,必然要遭大旱灾了。 张眉寿闻言没有说话。 马车恰经过热闹的长街,街上的百姓多数也在欢呼庆幸。 “你们有所不知,此时大国师正在文思院内求雨呢” 文思院为朝廷所建,乃是大靖能人异士聚集之处。 “怪不得天色忽然转阴,原是大国师的本领” “逆天求雨,说是极损修行的,国师果真是舍己为人的菩萨心肠啊” “是啊是啊,有大国师在,真是咱们大靖之幸。” 百姓们恨不能感激涕零,将其尊为神佛化身。 张眉寿沿街听了一路,心中只想冷笑。 这场被继晓“求”来的雨,只下了不过短短半日而已,并未能解得了燃眉之急。 可在此之后,继晓却称,大靖遭了天罚,须在大永昌寺建成开光当日,以一百八十一条活人性命祭天,方才可破此劫。 她隐约记得,那时京城内外人人自危,唯恐自家人被选入祭天之列。 大永昌寺开光之日,死了许多人,不知多少人家经受了骨肉分离之痛,却连一句怨言都不敢有,稍有吐露,轻则被世人唾骂鄙夷,重则更会被锦衣卫捕入诏狱治罪。 祭天仪式顺利完成,雨水也果然降下,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两天三夜,紧接着又有细雨连绵不止。 从那之后,大国师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无人能够撼动。 这种根深蒂固的崇拜延续了许久,甚至直到祝又樘登基之后,治罪继晓,将其罪行公诸于世,尚且有愚昧固执的百姓站出来为其击鼓鸣不平。 且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人当中,竟有好几个都是当初家人被献去祭天的他们显得比其他人更加悲愤极端,不愿接受继晓愚弄世人的事实。 想到这些,张眉寿心底沉闷,正如此时的天色。 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张眉寿下了马车,带着阿荔朝着院中走去。 张家门前很快又停下了一辆马车。 一名身形高大精壮的随从自辕座上跳了下来。 门房不认得赶车之人,又见那辆马车亦普通寻常,一时便未急着上前询问。 可下一刻,待瞧见了从马车里匆匆下来的人,却是一愣。 这不是他的表侄子阿祥吗 但阿祥不是跟着二老爷往湖州历事去了么,怎么突然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回来了,那二老爷呢 门房下意识地朝那马车里探头看去,一边往门外去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4 张峦出事 可待阿祥下车之后,那随从打扮模样的人即刻就赶车离去了,片刻都未多留。 “你怎么一个人回京了,二老爷呢”门房扶住脚步有些踉跄、且消瘦狼狈许多的侄子,皱眉问道。 阿祥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哭意。 “六叔” 门房一瞧心底便是一凛,环顾门外四周,连忙将侄子扯进了院子里。 “快说,究竟怎么了” “二老爷在湖州出事了” 门房脸色大变,连声道:“快、快去禀告老太太” 雨水渐渐休止。 松鹤堂内,气氛紧绷而沉痛。 张峦出事了。 据小厮阿祥所说,湖州洪涝泛滥,张峦为了救一名孩童,不慎被洪水卷走,直寻了整整三日,方才在数不清的浮尸中将人找到 尸体早已辨不清本来面目,可从身形衣着和贴身之物来辨认,确是张峦无疑。 “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有护好二老爷”阿祥涕泗横流。 “若不是想着强撑着一口气还能回来报信,奴才早也随二老爷一同去了” 他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张老太太握着玉佩的手颤抖不止。 玉佩是成色上好的黄玉,其上雕刻着几丛挺拔的青竹她记得很清楚,这玉佩是二儿子及冠那年,老头子亲自寻了工匠雕刻的,这些年来二儿子一直不曾离身。 可此时,那刻着青竹的雕槽内,却嵌着泥沙。 这泥沙,是要了他性命的泥沙 张老太太强撑着坐直身子,张口却是颤音尽现:“二老爷人呢” “湖州洪害严重,一路流民无数,奴才一人独行且几番险些丧命实在唯恐路上出了差池,这才无法替二老爷扶灵归家眼下二老爷的尸身尚被安置在归安县衙内。” 张老太太脑中一阵轰鸣,久久未能说得出话来。 “那你是如何平安回来的”想到在大门外见到的赶车人,门房低声问道。 阿祥抹着眼泪说道:“起初我被落到一群流民手中,是为一名身手不凡的汉子所救,那人看起来四十岁余,问及我的来历,我如实相告,他竟说是二老爷的故交,自称姓于便是他,一路护送着我离开了湖州地界。” “后来,我们遇到了定国公世子派去打听二老爷音讯的人,那于姓的恩公便请辞离去了。”阿祥道:“方才赶车将我送回来的,正是定国公府上的人。” 张老太太闭了闭眼睛,点头道:“定国公府这份恩情,来日必要登门道谢的” 她说着,站起身来,身形却一阵摇晃,几乎要站不稳。 “老太太” 大丫鬟连忙将人扶住。 张老太太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大暗,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见床边围满了人。 除了大房和年纪尚小的男孩之外,家里其余的人竟都到齐了。 “母亲醒了。” 三太太纪氏头一个出声。 宋氏连忙看过来,神情有些浑噩地问道:“母亲感觉可好些” 张老太太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她本以为老二出事,受刺激昏迷的人会是二儿媳,可没想到她昏了,二儿媳还能打起精神来看她,且眼睛都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看来她真是老了,二儿媳也真是立起来了。 “我无碍。”张老太太要坐起来,纪氏连忙去搀扶。 房内烛火跳跃,窗纸随着夜风翕动着。 张眉娴和张秋池一左一右站在张眉寿身边,张眉箐也满眼惊惶不定,不敢言语。 许久,张老太太才开口。 “老三,你大哥如今身子不济,赶去湖州将你二哥接回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一旁的张敬轻声应下来。 “母亲放心,儿子已去书院告了假,明日便可动身。” “好,你有心了。” 张老太太点着头,倚坐在床头,仿佛忽然老了许多。 “都回去吧,其余的,明日再说。” “那母亲好好歇息,保重身子。” 几人都未多说,就此退了出去。 张老太爷风一般走进了房中,几个丫鬟都没能拦住。 张老太太抬头看了一眼仍穿着那身破道袍的老头子,对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出去。” “是。” 张老太爷凑到床边,眼睛发亮地问:“我听说你今日昏倒了我来给你瞧瞧可是风邪入体,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说着,就要去拉张老太太的手。 “你还知道回来” 张老太太重重地甩开他的手,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猛地推了一把张老太爷,竟是哭着道:“老二没了,你知不知道” “嘿你这疯婆子我好心来看你,你竟还推打于我一把年纪,还哭哭啼啼,也不怕被人笑话”张老太爷仿佛根本没听到后半句话。 说着,竟抬起手做出还手的姿态来。 “你打吧,你今日干脆将我打死了事这样的日子,我早过够了当年你求娶我时,是如何与我保证的可这些年来,你只知炼丹求道,我扛着整个张家,唯恐哪一件事做岔了大房闹成那般境地,如今如今老二又” 张老太太哭着,神态悲拗到了极致。 张老太爷举到一半的手忽然放了下来,落到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你胡说什么呢老二怎么了他方才不是才走吗”他皱眉问着,语气疑惑却有几分罕见的温和。 “那是老三你真是疯透了,竟连咱们的老二都认不得了那可是咱们的儿子啊” 张老太太的语气渐渐无力。 她与一个疯子说这些有何用 “岂会呀,你别担心,也别哭,我这就去找那混小子回来” 张老太爷转身离去,脚步匆匆。 房外夜色浓重似同泼墨。 纪氏不放心宋氏,跟着一同回了海棠居。 “母亲,我听说父亲淹死了” 张鹤龄大哭着扑到宋氏身前,抱住她的腿,仰着一张满是泪水的小脸。 “胡说,父亲会水,是不可能被淹死的”张鹤龄冲他大声喊道,气得脸色和眼睛都通红。 “你四哥说得对。”宋氏抱起小儿子,眼神定定地道:“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她不信丈夫会出事。 纪氏闻言在心中止不住地叹气,眼中盛满了担忧。 二嫂这样不哭不闹,未必是好事。 张眉寿带着阿荔脚步匆匆地来到了三房。 待她见到张敬时,才发现张秋池也在这里。 “三妹,你怎么来了”张秋池意外又心疼地看着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5 非去不可 “三叔,大哥。” 张眉寿也未料到张秋池也在。 “蓁蓁找我何事”面对侄女,张敬此时的语气尤为和缓。 张眉寿看了一眼张秋池,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三叔,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张秋池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皱眉。 他皱眉不是因为张眉寿有意支开他,而是他猜到了张眉寿的意图所在。 三妹这个时候找谁不好,偏偏来找三叔,且又不愿让他知晓若说不是想求着三叔带她一同前往湖州,他是死也不信的。 为什么他会这般敏锐且肯定呢 当然是因为他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了。 “蓁蓁,你若是也想去湖州,大可不必开口了。”张敬虽没能在这样的时候对侄女板起脸,语气却不容置喙:“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池儿也不必再说。” 说着,皱眉看着面前书桌上的东西,道:“将东西也一并带回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张眉寿愣了愣,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是一对白玉镇纸。 张敬直叹气。 虽说是尽孝心切,可大侄子学什么不好,竟还学会送礼贿赂了,这都是什么坏风气 科考入仕这条路上,他本是极看好大侄子的,但眼下却是不禁开始动摇了。 张眉寿也不由沉默了。 在大哥的衬托下,她空着两只手而来,竟显得没有半点求人办事的诚意那对看起来不甚起眼的镇纸,应当是大哥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不是三叔不体谅你们,实在是此行艰险不便。且你们去了,亦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张敬语带安抚地道:“听话,安心在家中等消息。” 张秋池和张眉寿一同离开了三房。 “三妹” 张秋池几番声音低低地开口,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夜色浓重安静。 就连提灯走在一旁的阿荔也低着头,红着眼睛格外沉默。 “大哥为何要去湖州”张眉寿许久才开口。 听着这声音,张秋池心中格外难受。 三妹的性子虽说近来变得沉静了许多,眼下乍一看与往日并无区别,可一开口,却透着沉甸甸的低落。 这比哭声来得还让他压抑心疼。 “父亲此番流落在异乡,该由后人前去扶灵尽孝四弟五弟年岁尚幼,我做为长子,责无旁贷。”张秋池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父亲若知晓大哥的想法,必定十分欣慰。” 张眉寿缓缓停下脚步,却是道:“可若大哥能留在家中,帮着母亲照料诸事,许能更妥帖一些。” “三妹的意思是” “湖州,我必是要去的。” 她是非去不可的。 父亲出事,她与所有人的心境都不同。 她心中愧责惊惶,也存着侥幸的疑心。 张秋池听出她语气中的坚持,急着想要出言相劝。 湖州之地如今天灾横行,处处都不太平,三妹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稚龄女儿家 “三妹,不说其他,单说此时家中正是多事之秋,祖母与母亲是决不可能答应让你出门的。” “既是三叔不肯答应,那我便只是与大哥言明而已。” 张秋池听得一怔。 这话可谓一语双关。 一是道明她如今打算瞒着所有人,先斩后奏。 二是在悄摸摸地暗示他,她这般信任他这个大哥,那他绝不该出卖辜负她。 什么,七八岁的孩子哪儿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的想法 别的孩子兴许真不会有,可他家三妹必然就真的会有 这就让人很为难了。 忠义难两全,说得不就是这个吗 “换作我去,又有何不可”少年只能这样劝道。 张眉寿摇了摇头。 不一样。 没人比她清楚接下来湖州会发生什么事情。 前世的那些记忆,无用且罢,可若到时真用得上,她便能帮得上忙。 她要找到父亲,无论生死。 更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父亲虽心善,却非不懂自顾之人,且又性情谨慎,若说他为了救人而丧命,她实在没办法相信。 且她私下问了阿祥许多,阿祥说,当时情形混乱,他并未能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这些话他是从与父亲共事的同僚差役们口中听来的。 单凭此一条,便让她不禁心存疑窦与侥幸。 但这些猜测,她暂时不会与其他人说。 没有依据的猜测同样会给身处绝望的人带来莫大希望,而这种希望一旦落了空,会令人更加难以承受。 而若父亲当真遭遇了不幸,那她便是真正的推动者说到底,她虽是女儿家,却才是最该替父亲扶棺归乡的那一个。 张秋池还在低声劝说。 “大哥真不想让我去,那我不去了便是。”张眉寿垂着眼睛说道。 “当真”张秋池脱口而出之后,甚至觉得自己不该问。 这不是废话么依他对三妹的了解,说不去当然是假的了 这么敷衍,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好忽悠吗 果然,就听张眉寿说道:“若事后母亲问起,大哥便可以说,曾是劝了我的,我明面上答应了不会再去。” 至于她最终还是偷偷地去了,谁又能猜得到呢 真猜得到的张秋池一时无言。 三妹这么贴心,连不让他背责任的说辞都设想好了,他还能说什么 且除了信任和托付,三妹肯与他明言的原因应当还有一点待母亲发现她不见了之后,能有他出面将实情说出,稳住母亲,不至于让母亲过于担忧惊慌。 在被三叔拒绝的短短时间内,三妹已将所有的事情都盘算过了。 或者说,三妹早已想好了一切三叔肯带她,自然省事。若不肯带,她也早有主意。 张秋池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这种不想让妹妹冒险,却又不舍得出卖她,且偏偏拼智谋还拼不过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无力啊 “倘若三妹肯听我一句劝,便安心留在家中。” 张秋池转过身,离去之际,却又道:“而三妹如果真的非去不可便将棉花带上吧。” “多谢大哥。” 张眉寿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微微有些发涩。 张秋池又忽然折了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6 去追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太平,三妹除了要遮掩容貌钱财之外,更要当心提防周围之人。一路上,必要跟紧了三叔一行人,待出城走远些,定要与三叔同行。” 到时三叔就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张眉寿点着头。 这些她已然想到了。 “还有这个,三妹还是带上为好。” 张秋池将怀中贴身放着的荷包取出来,递向张眉寿。 张眉寿一接过,便知道是什么了。 还是那枚辟毒珠,前两日她费了好大劲才还给张秋池的。 “那我再厚颜借来用一用。”既然有可能用得上,她也不多推拒,只又与张秋池道谢。 心思缜密周全的少年人看着她,一个劲儿地叹气。 三妹此举,他本是半点不支持的,可谁让是自己的亲妹妹呢。 只能由着她,再尽力替她打算考虑了。 听着张秋池又来交待她要妥善照顾好姑娘,阿荔也在心中叹气。 大公子瞧着分明俊逸非常,本该是一幅如谪仙般高远洒脱的性子,方能配得起这张脸可怎么此时偏偏如老妈子一般嗦琐碎呢 次日一早,张敬便动了身。 张秋池将扮作小厮的张眉寿和阿荔从后门处送了出去。 租赁好了马车的棉花早已等在了外面。 张秋池目送着马车离去,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从何时起,这竟成了一双助纣为虐的手 天黑时,宋氏才迟迟地知道女儿失踪了。 倒不是她一意沉浸在悲痛之中,对女儿不上心,只因晌午曾着人问过,据愉院里的丫鬟说“三姑娘往定国公府寻徐二小姐去了” 虽说丈夫出事的消息暂时不宜向外宣扬,但阿祥本就是定国公世子派去的人护送回来的,有此一条在,女儿若心中悲苦难过,去找定国公府二小姐说说话倒也不必顾及太多。 直到天色擦黑时,宋氏再问,得知女儿仍不曾回来,才命阿枝去找人。 闺阁好友之间,适当地诉一诉苦没什么,可若一个劲儿地赖在别人家哭诉个没完,却是不妥当的。 女儿年幼,不懂规矩,她却是要制止的。 看来自今日起,要适当地拘着蓁蓁一些了。 宋氏心中有打算,只是这打算显然是没有机会实施了 在定国公府中还能佯装冷静的阿枝,一路疾行回到海棠居时,已是忍不住慌张起来:“二太太,定国公府上称,今日三姑娘并不曾登门找过徐二姑娘。徐二姑娘也亲口说了,今日从未见过姑娘” “那蓁蓁去了何处” 几乎一整日没有进食的宋氏猛地从榻上站起身。 “今日姑娘带着阿荔出门前,确实与奴婢说是要寻徐二姑娘去的姑娘昨晚一夜未眠,也不哭不闹,奴婢忧心她憋坏了身子,又想着定国公府隔得不远,这才没有拦着是奴婢大意了,奴婢该死” 阿枝说着便跪了下去。 “阿荔那丫头呢” “也一日未见回来,想必定是与姑娘一起的。” “快去找”宋氏也慌了。 赵姑姑安排好了人手之后,再回到内间,轻声宽慰宋氏:“既是为了出门而撒谎,可见姑娘分明是打算好的,许是出门办什么事去了,待事情办完了,应当也就回来了且姑娘身边带着丫头呢,太太不必过于忧心。” 宋氏只能点着头。 但愿如此。 若女儿也出了事,她只怕当真支撑不下去了。 可至深夜,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带回来一丝有用的消息。 苍家和王家,甚至是隔壁秦家都让人去问过了,都说没见过。 这几家均是信得过的,稍加提醒,便不会传出去不该说的话。可其余的人家,为了张眉寿的名声着想,只能旁敲侧击地去打听。 如此一来,费时费力。 宋氏正心力交瘁时,忽然听到丫鬟来禀报,说是大公子来了。 宋氏眼下谁都不想见,可还是让赵姑姑去问了一句张秋池的来意。 赵姑姑问罢,直接就将人领了进来。 “太太,大公子说兴许知道姑娘去了哪里。” 宋氏连忙看向赵姑姑身后正朝她行礼的张秋池。 “可是知道你三妹的下落”宋氏急切地问。 “母亲,三妹兴许是被三叔一同带去湖州了。” 相比于三妹之前的说法,他认为这样说会让母亲更安心些。 咳,至于三叔的感受,就恕他无暇顾及了。 大不了等三叔回来,他再亲自去赔罪。 “这怎么可能你三叔他向来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且今日她与纪氏去送张敬时,蓁蓁还乖乖地站在她旁边呢,怎会被她三叔带走呢 “昨晚三妹曾去找过三叔,我恰巧也在,三妹求着三叔带她同往,三叔起初不答应,我也劝了三妹几句,只当她是一时说说而已,便也未曾放在心上。” “直到方才听说三妹不见了,我才想起此事。想来应是三叔到底被三妹磨得答应了,又恐母亲不允,这才偷偷将人带走了。” 说罢,又怕宋氏不信一般,特地补充道:“三叔向来疼爱晚辈。” 可饶是练了好些遍,如今说起来,张秋池的脸色仍有些不自在。 这些都是他自己编的,虽反复想过,觉得还算严谨,可到底没撒过谎,心里实在没谱的厉害。 “三老爷这未免太欠考量了,怎能由着三姑娘胡闹呢”赵姑姑半信半疑。 宋氏皱眉正要再问张秋池几句,却听阿枝来禀,说是忽然发现张眉寿屋子里的衣物虽不见少,可银钱和一些贵重的首饰,都不见了 此时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宋氏又气又急地咬了咬牙。 在张秋池没来之前,她已经想过女儿兴许要去湖州这个可能了。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蓁蓁绝没了玩闹的心思,是以除了这个可能之外,其余的都说不通。 而蓁蓁若是无人相助接应的话,只怕连掩人耳目地出府都做不到,更别提是出府之后的后续之事了 她女儿才多大,虽有几分聪慧,可哪儿来的本领能独自做到瞒天过海 直到听张秋池说完这些,她才彻底想通了是了,定都是张敬出的主意 这个老三,平时看着挺沉稳的,可一旦不靠谱起来真能气死人 “快使人去追,一定要将三姑娘带回来”宋氏即刻吩咐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7 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 张秋池悄悄舒了口气。 追是不可能追得上了。 都已经走了一天一夜,少说也有二百多里远。且出城之后,没人知道三叔和三妹走得是哪一条路,即便沿途能打听到一些,却只会越撇越远而已。 果不其然,宋氏派去的人,在五日之后,无功而返了。 五日都没能追得上,且已打听不到蛛丝马迹,再追下去也是徒劳,倒不如早些回来报信。 已瘦了一圈的宋氏气得落了泪。 “这没有分寸的傻丫头,竟这般添乱看她回来我不狠狠罚她一顿” 还有张敬,不骂不行了 天底下哪有这般做长辈的 赵姑姑唯有不停地安慰劝说,一旁的纪氏也是尴尬又担心。 私塾内,徐婉兮托腮望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无精打采的眉眼间含着一丝担忧。 这两日来,她隐约听说,张家似乎出事了,且出事的人,极有可能是远在湖州的张家二老爷。 想到先前张眉寿曾求着父亲帮忙打听过张家二老爷的消息,她跑着找到父亲,却听父亲说,张家二爷如今没了音讯。 她也不知父亲是不是刻意往轻了说,可单是如此,已足够让人提心吊胆的了。 且张眉寿再也没来过私塾,她跟张眉箐打听,张眉箐总是吞吞吐吐地说张眉寿染了风寒,不宜出门。 风寒,又是风寒 徐婉兮压根儿不信。 可她两番前去张家,竟连张眉寿的面儿都见不着,张家的人都说三姑娘风寒严重,恐过了病气儿给她。 哎,这幌子都快被用烂了。 罢了,想必是张家真出了大事,一时不愿见外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她担心蓁蓁呀。 离开私塾后,徐婉兮找来徐永宁,要他去跟王守仁打听情况。 徐永宁一口答应下来,却什么消息都没带回来。 “王守仁进宫伴读去了,我去了苍家,见着了苍鹿,这才知道他们近日来竟都没能见到张姑娘。” 徐婉兮不禁皱眉。 “蓁蓁该不会真病了吧” 得知父亲出事,小姑娘经不住惊吓和打击,哭得大病一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徐婉兮越想越难受,眼睛都红了,急得团团转。 “好歹给我报个平安啊,眼下这是要让人生生心疼死呀” 徐永宁也紧紧皱着眉。 有同样担忧的不止他们,还有王守仁和苍鹿。 以及,东宫里的那位老父亲。 视线明亮的书房内,王守仁正陪着祝又樘下棋。 一局下来,王守仁竟赢了。 王守仁赢得震惊又惶恐。 这可是他头一回赢了太子殿下 要知道,就在赢了的前一刻,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太子殿下这又是使的什么计谋,他看了半天,怎么看不懂呢 什么,太子殿下棋艺不精 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是他太愚昧,没看透 再等一等,容他再想一想,他一定能看明白的,加把劲 咿,怎么赢啦 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安静。 祝又樘显然也愣了一下,定睛往棋盘上一瞧,微微皱紧的眉头间,忍不住溢出了一丝嫌弃来。 这下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殿下今日的心思似乎不在棋局之上。”王守仁出言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委婉地挽回太子殿下的颜面。 舔狗当然要有舔狗该有的样子。 可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颜面,竟是张口问道:“张家姑娘久病不愈,可要请太医去瞧瞧” 话题转得太突然,王守仁愣了好一会儿,适才道:“殿下多虑了,只说是风寒,想来并不严重。” 且蓁蓁的“病”,多半是心病。 王太太与宋氏走得近,知道的自然也比旁人多一些。 但饶是如此,也只知张峦出了事,并不知晓张眉寿早已不在京中之事。 王守仁答罢,暗暗留意着祝又樘的反应。 太子殿下看着他,没再多说什么。 可王守仁却惊异了。 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太子殿下方才看待他的眼神当中,似乎相当不满 太子殿下性情宽厚仁慈,何时拿这般眼神看待过他 他怎么了 等等,难道殿下所言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实意想让太医给蓁蓁看病 王守仁脑瓜子转得极快,可很快再次陷入了疑惑。 殿下虽喜好多变且古怪,但性情还算沉稳,理应知晓这样的小事实在不宜惊动太医才对啊 直到离开东宫,王守仁仍没想通是怎么一回事。 祝又樘搁下了手中的茶碗。 这般不称职,简直枉为小皇后的竹马。 民间有句俗语,叫“不是自家孩子不心疼”,他如今算是懂了。 小皇后病得都不能出门了,请个太医给看看过分吗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别的隐情 罢了,王守仁这不靠谱的小竹马是指望不上了,还是靠自己吧。 于是,清羽被喊了过来。 听完太子殿下的吩咐,饶是清羽自认身经百战,却仍忍不住目呲欲裂。 太子殿下竟让他去夜探张家姑娘的闺房 恕他直言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殿下,这是不是有失妥当”清羽终究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太子殿下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知道有失妥当,若不然岂会等到今日才提出来 自打从知道小皇后生病之后,他心里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至于他为何会起了这样非君子所为的心思,太子殿下自己也没想明白。 但他发誓,待小皇后再大些,到了需要避讳的年纪,他必不会如此了,眼下谁让孩子太小,还没长稳,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呢 见太子殿下自顾点着头,却不说话,仿佛在内心说服自己,清羽心中急得忍不住想骂人。 殿下啊,别只顾着说服自己啊,也说出来说服说服他不行吗 “别问太多,只需留意着分寸,将情况如实禀于吾听便可。”太子殿下显然不愿将心里话分享出来。 清羽唯有脚步沉重地离去。 回来时,却是半点不沉重了,甚至有些不沉稳。 “殿下,经属下查实,张姑娘根本不在家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8 太子今年多大了? “什么” 根本不在家中 祝又樘当即站起了身,皱眉看着清羽:“可看清楚了” “属下必没有看错,张姑娘的院子里虽点着灯,可连守夜的丫鬟都没有。” 况且 “张家上下各院,属下都已查探过了,均未见到张姑娘。” 就连祠堂和后院柴房他都去了,还不小心看到了被关在柴房里半死不活的张家大太太。 “此外,属下发现张姑娘身边名唤阿荔的贴身丫鬟也不见了。”清羽又道。 虽说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没想到他干得还挺得心应手的,想来这就是个人业务能力强的表现吧。 祝又樘沉默了一瞬,唯有道:“做得很好。” 他重新坐回了椅内,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问道:“张家上下、尤其是张家二太太那里,可有什么异样” 清羽摇头。 “除却各处气氛沉闷一些,并无其它异样。”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张家二老爷出事的消息刚传回来不久,府里的三姑娘又忽然不见了,张家上下虽对外谎称三姑娘抱病,内里却不见混乱之象 可见小皇后去了哪里,张家人必定心中有数,故而才能做到不过分慌乱。 此时小皇后能去哪里 且去了哪里,会让张家人不愿宣之于众,只以抱病之由掩饰 几乎只是瞬息之间,祝又樘已猜到了大致。 他知道了。 “” 祝又樘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殿外的浓重夜色。 清羽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在涌动。 太子殿下似乎生气了 这不对啊。 殿下虽常常会交待他去做一些奇葩的差事,可脾性却堪称无喜无怒,心性豁达到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须得知道,殿下尚无名无姓地呆在冷宫时,他就陪伴在侧了,可即便冷宫之中条件艰苛,常常要看人脸色,殿下也从未曾动过怒。 那时他也年幼无知,总觉得这位殿下是个傻子,好几回都故意使坏惹殿下生气,又常常将殿下的东西偷偷藏起来 可殿下总是找不到就作罢。 直到有一回,殿下忽然找到他,说别藏了,再藏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清羽不知自己何时被发现的,但相比这个,他更在意的是殿下竟要生气了 妈呀,好新鲜。 你若真有藏东西的癖好,且藏些别的吧,那已是我最后一双鞋了向来极爱干净的殿下光着脚,无可奈何地说道。 清羽彼时摸了摸鼻子,算是明白了。 这位主子是真不会生气。 可不生气归不生气,那般惊人的洞察力,却是让他再也不敢怀疑殿下是傻子了。 相比之下,花样作死的他才是殿下眼中的傻子吧 他与义父也曾暗戳戳地讨论过此事。 义父说,殿下确实少了些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可不为无用的情绪所累,乃是好事心无狭隘私情,唯有仁德宽厚,这绝逼是旷世明君的好苗子啊 这等拍马屁的话,他虽不大认同,却也无法否认。 所以,眼前殿下莫名生气什么的,一定是他的错觉。 片刻后,小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奴婢刚煲好的乳鸽汤,最是温补养胃的,您快趁热喝了罢。” 小宫女脸上挂着笑容。 虽说殿下不再喜欢吃豌豆糕让她失落了许久,可这些日子以来,她花了心思来琢磨殿下如今的喜好,倒也颇有所获。 怎么说呢,虽说有些不理解殿下小小年纪为何格外中意一些养生的膳食,但庆幸的是,她又重新跟上了殿下的脚步。 “端下去吧。” 祝又樘只看了一眼,便起了身,转身朝着内殿走去。 小宫女张口想说话却不敢多言,只有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处。 莫非是她的手艺太差,竟让殿下一瞧见她煲的汤就没胃口 可殿下分明不是挑剔的人啊,那枸杞子泡茶才真正让人倒胃口,殿下不也喝的津津有味 “清羽大哥”小宫女心中不解又委屈,下意识地又想找清羽寻求安慰。 可转头一瞧见对方那面无表情的脸,想到前车之鉴,小宫女到嘴边的话又不自觉咽了回去。 算了,得到安慰是不可能的了,还是自己想法子劝解自己吧。 小宫女默默退了出去。 “等等。” 清羽忽然喊住了她。 小宫女回过头去,只见清羽已经提步跟了上来。 “清羽大哥,谢谢你,我不碍事。”话是这样说,小宫女却已红了眼。 清羽:“这汤倒了可惜。” 说着,伸出一只手径直端过,掀开盅盖,咕咚咕咚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他在张家忙活到现在,确实也饿了,这一盅汤下去,胃中顿时熨帖了不少。 “多谢。” 他将汤盅放回到托盘中,径直离去。 “”小宫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目瞪口呆。 谁说她要倒掉了,她本是打算自己喝的不成吗 不安慰且罢了,还喝了她辛辛苦苦煲的汤 小宫女回过神来,心中发堵地厉害,眨巴了一下眼睛,眼泪一时掉得更凶了。 湖州灾情加剧,当地州府递上来的请旨赈灾的折子经了秉笔太监批红之后,交到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福手中。 刘福权衡之下,还是将折子捧到了昭丰帝面前。 此番湖州洪灾着实严重,雨水至今未休,太湖多处堤坝已被冲毁,灾民无数,先前从各处调拨来的赈灾粮物已难以为继。 如此严重的灾情,还是先请示了皇上为好。 昭丰帝虽沉迷长生之术,却并未完全不理国事的昏君,看罢折子,当即拟旨命户部尽快筹措赈灾钱粮,又任命户部侍郎刘健为钦差大臣,即日动身赶往湖州主持赈灾事宜。 另又拟了邸报,命沿途各州府竭力协助赈灾事宜,听凭钦差大臣调遣,不得违逆推脱。 处理完一切,昭丰帝长叹了一口气。 做皇帝当真误事,这一整日他竟连打坐的空隙都抽不出来。 “太子今年多大了”昭丰帝忽然向刘福问道。 刘福愕然了片刻。 皇上啊,您连太子几岁了都不记得,这样真的好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199 出宫历练 “回皇上,太子殿下已经九岁余了。”刘福笑着说道。 “才九岁啊”昭丰帝失望地喃喃道:“那朕岂不是还要等上很久。” 哎,说起来他还是太有责任心了,即便是咬咬牙,真的将这皇位交给一个九岁的孩子又有何妨 好吧,他承认他害怕这么干会被都察院的那帮御史们骂得狗血淋头 关系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为好,若不然等他禅位之后,这些人给新帝上折子,克扣他炼丹求道的钱资可怎么办 要知道,单是他不爱上早朝这一点,已经有大臣一肚子不满,隔三差五地劝诫了。若不是大靖朝的君王多数都不上早朝,他并非个例的话,那帮糟老头子指不定要天天跑到寝殿里掀他的被子了 当皇帝容易吗 昭丰帝急切地盼望着太子能早日长大成人。 说起来,他似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见到太子了 因要专心求道,他早已免了所有皇子公主的请安。 昭丰帝刚在心中念叨了一句,下一刻就听内官前来通禀,说是太子求见。 昭丰帝愣了一下,适才让人进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祝又樘上前行礼。 “起来吧。”昭丰帝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和蔼。 虽说太子年龄长得慢是一个缺点,兴趣爱好似乎也过于广泛,可好在这孩子刻苦上进,让他很欣慰若是个昏聩不成器的蠢材,只怕那帮大臣又要有意见了,到时即便他强行退位,也会良心难安的。 不过,太子此时找他干什么 莫非是出宫频繁,银子不够使了么 京城有东西两厂在各处紧盯,宫里的防守和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太子出宫之事当然瞒不过昭丰帝。 要银子就给吧,反正以后他做了太上皇还要仰仗儿子呢。 昭丰帝很是大方地想着。 “儿臣有心出宫历练,想求父皇答应。”祝又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昭丰帝一怔。 咿,不是来要银子的 可出宫历练什么的 “你不是常常出宫吗” 糟糕,一不小心暴露了这样会不会让渴望自由的太子觉得自己被监视了,从而影响到心情不肯好好读书 好在太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想离京历练一番。” 昭丰帝脸色一变。 他听到了什么 太子想离京历练 嘶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志向 看来早日退位,是指日可待了 不过万一太子只是想出去玩呢 罢了,玩就玩吧,以后等当了皇帝想玩也没时间了,不如现在让他一次玩个痛快,免得日后心里有遗憾,干活不卖力。 皇上大手一挥,准允了。 等等,好像还没问太子想去哪里历练呢 “儿臣想去湖州。” “什么”昭丰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怎么不直接想说上天呢 但这下子他算是彻底信了太子是真心想要出去历练了,毕竟此时去湖州,玩玩命还差不多 “不行。”昭丰帝瞬间反悔,半点都没有“君无戏言”的自觉。 饿不着淹不着是真的,可都说了如今湖州地界流民无数,人一旦身处绝境,最容易做出极端疯狂的举动来,万一有愚昧的刁民想借机报复朝廷,对太子下手怎么办 且这天下有理由趁机对太子下手的人可不止那些流民。 被刺杀的可能性固然不高,可昭丰帝还是不愿意拿储君去冒险。 祝又樘面不改色地道:“父皇,儿臣既是要去,必然要掩人耳目的去,绝不会走漏风声,亦不可能招惹是非。儿臣之意在于趁此时机,沿途替父皇暗中查访民情,勘察各地官员风气。” 昭丰帝闻言不禁多看了祝又樘两眼。 这臭小子说得真好听,想得也挺缜密 “容朕再想想。”昭丰帝未有立刻答应下来。 虽然已经被说动了,可还是要适当掩饰一下才行,若不然态度来回地转变,难免会让太子觉得他这个做父皇的不够沉稳,万一以后不尊重他可就不妙了。 太子前去求见昭丰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春宫。 “都说什么了”宁贵妃皱眉问道。 皇上和太子之间向来关系平淡,平日里也没见太子去求见皇上,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皇上与太子殿下谈话时,屏退了宫女太监,只有福公守在一旁。”传话的小太监低声说道。 宁贵妃气得咬牙。 刘福虽是在她设计将怀恩驱逐出宫之后,亲自提拔上去的掌印大太监,可这老东西圆滑地很,明面上对她顺从有加,可实际上关键的话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没用的废话他倒是说得比谁都多 今日之事,要想从他口中问出实话来,还不如她直接去问皇上来得简单省事 宁贵妃是个急性子,当下便命宫女前来替她更衣。 寝殿内,昭丰帝刚在莲花座上盘好腿,正准备打坐时,就听到宁贵妃求见。 说是求见,可宁贵妃没等到太监通传,已然走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爱妃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原是不想来打搅陛下清修的,只是方才静妃妹妹去了臣妾那里,臣妾无意间听到了些与太子有关的事情,想着还是说给陛下听听为好。” 昭丰帝意外地抖了抖眼皮子。 “哦” 他还以为爱妃是见他既要料理国事,又要忙于修行炼丹,觉得他辛苦,给他送参汤什么的来了呢。 说起来还挺难为情的,他虽然嫔妃不少,可往他这里送补汤送点心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是没人关心他,是嫔妃们太过怠懒吗 当然不是。 可不许别人送,你也不送是怎么回事 他这个皇上做的,还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啊。 昭丰帝此时看着宁贵妃,忍不住想要叹气。 宁贵妃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但也无暇细想,只往下说道:“静妃妹妹跟臣妾说,那晚钟家与定国公府料理小辈之间的争执时,静妃的兄长曾见过太子殿下,就在那小时雍坊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 贪玩无度的太子 昭丰帝皱眉问道:“静妃的兄长就是被御史弹劾的那个钟世平对了,他如今在家中反省的如何了” 宁贵妃听得一怔。 别人反省的如何了,这她如何能知晓 况且,这是重点吗皇上 重点难道不应当是太子殿下私自出宫吗 当然,她今晚也不是特地告状来了,到底太子贪玩荒废学业,她十分乐见其成。而她之所以说起这个,只是为了打探皇上的态度,再趁机问一问今日太子求见之事。 可皇上跟她瞎扯什么呢 “钟家上下必然都在好生反省的。”宁贵妃只能又说道:“只是臣妾还听说,那晚太子殿下不仅在,且还出面指认了钟家表小姐来着,将钟家表小姐绑了的,竟就是殿下身边的侍卫皇上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昭丰帝讶然了一瞬,而后道:“当然是好事啊。” “什么”宁贵妃以为自己听错了。 “心存公正,于国于民当然都是好事,爱妃难道不这样觉得” “可堂堂太子,竟掺和这等事,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这怎么就不成体统了”昭丰帝一脸疑惑。 既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荒淫无道,只是顺手帮个忙,做了个证,究竟错在哪儿身在皇家,不成体统的范围怎么就那么广呢 宁贵妃一时语塞。 罢了,她有甚好气的,太子贪玩无度,据说已经跟定国公府上的二公子玩到一处了当初她还跟皇上吹过耳边风,想让定国公府里的二公子和她的侄子一起给太子做伴读来着。 须得知道,这可是最大的两颗老鼠屎。 可惜太子当时竟然拒绝了,只点了王华的儿子。 然而谁能想到太子出宫玩着玩着,竟还是跟定国公府里的二公子搅到一处去了。 真是老天助她。 太子跟这样的人在一处玩,今日是绑了人家姑娘,来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呢。 至于皇上完全不生气 呵呵,若是生气了那她才要担心呢上梁不正,下梁才能歪的顺顺当当。 “陛下说得是,是臣妾想得狭隘了。”宁贵妃按下此事,装作随意提起一般:“说起来陛下也有许久没见太子了,还有七八日便是乞巧节,陛下到时不如召了太子,一同去陪太后娘娘用家宴” 昭丰帝抬了抬眼皮子看向她,道:“乞巧节是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办家宴作甚再者,太子今日跟朕说,想出宫游历一段时日,朕已经准允了,太子这两日就要动身了。” 饶了大一圈,不就是想打听这个吗,说给你听就是了。 宁贵妃显然一愣。 出宫游历 “太子出宫游历,这可不是小事,短短两日怎能安排妥当” “他想独自出去走走,朕也不想大张旗鼓,故今日只与爱妃说了而已,对外便道”昭丰帝想了想,道:“就说如今京城大旱,湖州洪灾严重,太子作为储君,自请替朕闭门持斋思过,为大靖祈福。” 如此一来,太子有了借口不见任何人;传了出去还能安定臣民之心,事后他也不必再另行下“罪己诏”了,还真是两全其美啊。 这么完美的法子,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定是大国师给他炼的清灵丹起效了,看来要多吃几颗才好。 宁贵妃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昭丰帝打算将太子游历之事瞒着所有人,唯独不瞒她,看来还是拿她当知心人的。 “不知太子要去何处游历”她试探地问道。 “哦,他想往南走走。”昭丰帝语焉不详。 宁贵妃心中有数。 往南,自然就是有山有水的江南之地了。 这叫游历也就哄哄皇上了。 只怕是在宫外将心玩野了,觉得这京城已经玩不开了还差不多。 无妨,只管去玩吧,外面的天地广阔着呢。 最好是,永远都别回京了。 宁贵妃眼中闪过冷意。 “爱妃,朕这里有大国师亲自炼制的清灵丹,服下便可增长智慧,朕亲测有效,你也吃一颗吧。”昭丰帝忽然说道。 说着,就命刘福去取,又要亲自看着宁贵妃服下。 宁贵妃强忍着恶心,将那丸丹药服下。 “谢陛下赏赐。” 她笑着谢恩,内心却早已将昭丰帝骂了千百遍。 “在朕心中,你向来与旁人不同,朕格外厚待于你,也是应当的。爱妃啊,那些琐碎累人之事,不妨放在一边,你如今这个年纪,放宽心养好身体才是最紧要的,朕可舍不得见你日后吃苦。” 这些话宁贵妃听了许多遍,可此时却莫名觉得似有深意在。 她在心里暗暗思索了一阵。 “爱妃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陛下也不要过分操劳。” 宁贵妃告退之际,昭丰帝看着她不再年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越往南,便越是潮湿,道路也逐渐变得泥泞难行。 京城且还炎热着,雨水不休的湖州之地却已显出几分秋日的萧条和清冷来。 这一日,天色刚放亮,张敬一行人便从落脚的客栈离去,继续赶路。 马车内,张敬仍在数落着张眉寿。 “你即便是跟,也该出了城便来找我,而非眼下已近到了湖州,才肯冒出来你可知道,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独行是何等凶险之事”张敬越想越后怕。 昨晚他前脚刚进了客栈,后脚扮作小厮的三丫头就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当时简直吓得够呛,心惊的连晚饭都没能吃下去。 不过今日一早多吃了两个烧饼,已经补回来了,只是现在有点撑得慌就是了。 不对,扯远了,重点在于若是三丫头此番出了事,他要如何向死去的二哥交待 “我若是早早便与三叔会合,三叔只怕转脸就要将我送回去了罢” “你竟还有理了”张敬不由气结。 虽然这是实话。 张眉寿叹了口气,将头低下,语气柔软地道:“我知道我错了,让三叔担心了,三叔要骂便只管骂吧。” 她知道她是错的,但还是那句话她是非来不可的。 要她认错,可以,可要她打消念头,却是绝不可能的。 看着面前女孩子低着头柔弱却固执的模样,平日里最是能言善道的张敬却忽然不忍心再说下去。 罢了,事已至此,除了好生护着,还能有什么法子 此时,马车忽然颠簸起来,车厢剧烈晃动。 与此同时,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传入了张敬等人的耳朵里。 “三老爷,不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 “匪寇” “出什么事了” 马车已经停下,张敬一把撩开马车帘,将头探出去察看外面的情况。 “似乎是匪寇”车夫声音紧张地道。 马车里的张眉寿和阿荔闻言脸色亦都是一紧。 “不必惊慌,保护好马车”张敬吩咐罢车夫和随从,又转头正色对张眉寿说道:“躲在车里,不要出来” 张眉寿连忙点头,一边下意识地摸向贴身放着的袖弩。 张敬已经跳下了马车去。 此处恰巧是一片密林,脚下的积水里铺满了枯叶,空气中皆是树叶腐烂苦涩的味道。 一群衣着褴褛的男人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手里或握着长刀或挥着锄头,拦住了张敬一行人的去路。 对方约有二十人余张敬粗略地估算着。 除了车夫之外,他虽只带了六名随从,可个个都是经过挑选的壮汉,皆是练过的。 而面前这群人,虽也都是青壮年,但多数皆是面颊凹陷,瘦骨嶙峋的模样,此时仿佛如饥饿的狼群一般伺机而动。 这些人不像是匪寇,倒更像是一群临时集中起来的灾民。 张敬心中有了计较,而眼下湖州就在眼前,并不愿多生事端,是以当即主动开口说道:“我们车上有干粮,可以分你们一些如若你们不胡乱伤人的话” 对方一群人闻言互视了片刻,低声讨论起来。 讨论间,不停地有人将视线投到张敬等人这边,似乎在权衡着。 “他们才几个人,能带多少干粮,分一些只怕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的”一名身形还算魁梧的大汉拿当地话说道:“倒不如将他们全杀了咱们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吃人肉了” 这话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躁动。 有人摇头,不敢冒险;有人饿极了,听到人肉两个字,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地垂涎。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吃过肉了,甚至都要忘了肉是什么味道的了。 这两个月来,连一碗稀米汤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求 “他们马车里好像有小孩子”一名瘦弱的男人眼睛里紧紧盯着马车,眼睛里闪烁着不正常的光芒。 “他娘的,这日子根本看不到头吃不饱还不如不吃,反正迟早还是要被饿死”魁梧的大汉哑着声音大喊了一声,带头举起了手中的大刀,朝着张敬等人冲了过去。 紧跟着,他身后的人也都咬着牙扑了上去。 可他们还未能靠近马车,就听到有人吃痛尖叫起来,不过瞬息之间,就有三四人倒在了地上。 张眉寿握紧手中的袖弩。 “棉花,保护好三叔”她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上一世,她所见的血雨腥风多是杀人不见血的权势倾轧,而如这般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些仿佛已经失了人性的灾民,却是头一次。 让她忍不住想要颤抖的是这些人眼里的可怕光芒。 阿荔双手紧攥着匕首,神态坚定地护在张眉寿身侧。 不怕不怕,只要有人敢靠近她家姑娘,她就敢一刀捅死对方她如今可是多少会些功夫的大丫鬟了 双方缠斗在一起,那群灾民已经红了眼,个个不要命一般前仆后继地往前冲。 可他们到底体力不支,且不说两个打一个都极勉强,又因有棉花在,这群人更加不可能有胜算。 他们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见输赢已定,终于有人清醒了一二,趁乱跑回了林子里。 “我一家六口全饿死了,凭什么你们还能锦衣玉食,仆人成群同生为人,凭什么要分高低贵贱谁稀罕你们这一星半点的施舍,老子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你们敢拦,我就敢杀”魁梧的男人不顾手臂上的刀伤,反而越发疯狂起来。 他咒骂着冲向张敬。 然而他手中的刀刚举起来,就从手中脱离,砸到了地上。 棉花皱着眉将剑从男人的后心处抽了出来。 汉子轰然倒下。 看着这一幕,张敬心中复杂翻涌。 他不想惹事,赠予退让,竟也成了十恶不赦了 不,仅仅是他吃得饱,而对方吃不饱,他在对方眼里就十分该死了。 这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善恶对错之分 “住手都住手” 密林之内,忽然又有人跑了出来。 自那魁梧的汉子倒下之后,就已经心生退意的几个人听到这道声音,连忙就往后方撤去。 张敬被护着回到马车旁,眼睛紧盯着那名刚出现的男子,声音却含着安抚的意味,道:“蓁蓁别怕,没事了。” 张眉寿点头,却并未就此放松警惕,紧紧握着藏在身侧的袖弩。 “谁准你们动手伤人的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被逼无奈逃出城来,守在此处,是为求一条生路,而非是做那草菅人命的匪寇”男子声音愤慨痛心。 他身形瘦高,身上的袍子虽有些破旧,却看得出是质地上乘的细绸。 因面上胡茬横生,一时也辨不出具体的年纪,单听声音,应是三十岁上下。 “是胡铁匠带得头” “我们本也不打算伤人的实在是饿极了。” 余下的几个人此刻或面露忏愧懊悔,或低着头不说话。 男子道:“且再忍忍,朝廷赈灾的粮食很快就会送到了。” “即便送到了又能如何,他们会给我们吃一口吗”有一名男人说话间竟落了泪。 男子制止他再往下说,转而朝着张敬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朝着张敬长施一礼。 “是在下未能约束好乡亲们,让诸位受惊了,还望兄台海涵。” 男子此时说的是一口官话。 张敬面色冷漠地回他一礼,道:“湖州如今遭了天灾,有冲突在所难免。我们今日伤人,也是出于自护,既阁下是明事理之人,那此事也无须再多言其它,就此告辞了。” 说着,就要上马车离去。 那男子却好意提醒道:“不知诸位为何要在此时进城如今湖州地界,实在不太平。” “我们是去寻人的。”提及此处,张敬顺便打听了一句:“阁下可知归安县怎么走” 不过这种打杀了对方的人,还跟对方问路的感觉似乎有点怪怪的。 男子闻言脸上闪过意外,旋即看向正扶着受伤的人往回走的弟兄们。 “我们便是从归安县逃出来的。” 男子叹气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 值得相救 “归安县受灾很严重”张敬下意识地问。 男子点头道:“归安县和附近的柳黄县、明元县,均是此次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说着,脸色一变:“但天灾尚是其次,若官民齐心,再有朝廷及时赈灾,总能熬得过去可归安县县令齐铭竟私下倒卖赈灾粮物,拿发霉生虫的米粮来搪塞百姓如此之下,别说赈灾,反而害得许多老幼体弱者患病枉死可即便是朝廷拨下的救灾药物,也皆被齐铭私吞了,百姓根本得不到救济只能生生被饿死、病死” “竟有这样的事情”张敬大惊。 “齐铭一口咬定因雨水泛滥,储存不当,才致米粮发霉,百姓们起初也被蒙在鼓里。直到那日,官府命人上门募捐我本一介商贾,开了两间粮铺,不忍见乡亲们食不果腹,索性便将余粮全都送去了衙门赈灾可我足足送了近十石白米,百姓却仍没能吃上一口不发霉的米粥” “这贪官,竟连募捐来的钱财米粮都昧了去”张敬听得直皱眉。 “不单如此,我带人找到县衙同其理论,却险些因此丧命若非乡亲们拼死相护,我只怕也早被灭了口了。” 张敬不由升起同情和一丝钦佩之意,却颇为不解地道:“如此你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为何不去湖州知府那里告发归安县县令” “那狗官早有防备,我们派去湖州知府衙门的人,皆被他派人在半路上截杀了。可他偏又做的一手好戏,知府大人派人前来巡视时,他不惜脱了官袍亲自下水救人,还要拉上自己那七十高龄的老父出面施粥” “欺上瞒下,真是丧尽天良”一直旁听的阿荔终于忍不住出声骂道。 张眉寿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男子接着说道:“我们之所以等在此处,一则是不敢回去,恐怕再被赶尽杀绝。二则是听闻当今圣上派遣了钦差前来赈灾,欲赶在钦差入城之前,揭发齐铭的罪状” 张敬点头道:“此次奉旨前来主持赈灾事宜的钦差大臣乃户部侍郎刘健,刘大人公正严明,若你所言属实,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男子闻得此言,心下不由大定。 “恕在下冒昧,想多打听一句阁下既在归安县做米粮生意,不知可曾见过前些日子刚从京城调拨到归安县衙的张主薄” 张敬问出了张眉寿也想问的话。 在听了男子方才的那席话之后,他们心中不免都起了一层疑雾。 这男子既能召集得了这么多灾民,想必在当地应该有些威望,兴许会知道些有关二哥的事情也未可知 张敬本是出于随口一问,可谁料那男子听了之后,大为意外地道:“兄台所说的张主薄,可是从京城国子监调拨而来的历事监生张峦” “正是”张敬当即点头。 这男子能将二哥的身份姓名都说得这般丝毫不差,想必定是曾与二哥相交过或是二哥做了什么令其印象深刻的事情。 张敬分析起问题来,向来有着一套自己独到的心得。 张眉寿也猛然抬头看向男子。 “我与张主薄倒是一见如故只是他如今已经”男子没说完便叹息起来。 张眉寿眼中神色顿时大黯。 “诸位可是张主薄的家眷” 张敬抿着唇点头,未说明详细。 那男子却脸色一正,与张敬道:“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显然是有些话不愿当着一众仆人的面说出来。 张敬心中猜测间,正要点头时,却忽然听到一道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传入耳中。 “邱掌柜,不好了,快逃有官差追过来了” 那人身上鲜血直流,脚步踉跄着,显是冒死跑来给男子报信的。 “邱掌柜快跑” 男子神色一凛,欲去扶住那人,可旋即就听到有一阵阵脚步声朝着此处传近。 “这边还有,全杀了,一个不留” 官差的声音响彻在树林里。 “我不成了,邱掌柜你快逃莫要再被我们拖累了”跌倒在地的男人几乎是哭着朝男子喊道。 “走” 已上了马车的张敬以手挡着马车帘,急声对男子说道。 男子稍一迟疑,红着眼睛咬紧牙关爬上了马车 “群叔,快走”张敬朝车夫催促吩咐道。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穿过密林,车轮滚滚,溅起一阵阵水雾。 马车越行越远,张敬频频掀开车帘往外看,见始终都无人追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但且不提此人的慷慨大义令人钦佩,单说对方极有可能知道些有关二哥之死的内情,他便不能见死不救。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邱某若还能留下这条命,他日必当厚报。” 男子拿袖子擦干眼泪,朝张敬拱手作礼。 眼见前方便是城门,张敬此时也顾不得再多问。 待进了城,寻到了落脚之处再细说也不迟。 “等等。” 张眉寿忽然开口。 “先别进城。” 她先看了看男子,才与张敬说道:“官差既能找得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不惜出城将人赶尽杀绝,想必也极有可能在各城门关卡处设下了埋伏邱掌柜又是带头之人,其画像多半已交到了城门守卫手中。此时进城,无异于羊入虎口。” 到时城门守卫一拦,随便编造上一个罪名,性命便不可能保得住了。 且张敬一行人,十之也会被其连累。 张敬与男子闻言皆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顾着逃,竟根本没去细想这些可怕之处。 “小公子心思缜密,倒是邱某大意了。”男子定下心神,便道:“既如此,邱某暂先别过,来日再报今日之恩。” “且慢。”张眉寿连忙道:“并非没有办法可想。” 此时若任由邱掌柜离去,他孤身一人,必难以躲过官兵的追捕。 况且,抛去大义不提,邱掌柜兴许还有大用处,这条命怎么看都很值得出手相救。 张敬看向扮作男童的小侄女。 却见小侄女看向了小厮模样的阿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 侄女的底气 阿荔福至心灵,当即拍拍胸脯道:“公子放心,此事就交给奴才了” 半个时辰之后,张家的马车适才出现在城门前。 车夫慢下马车,等待查验。 “哪里来的因何要进城”城门守卫拿例行公事的口气问道。 张敬下了马车。 “我等自京城而来,是为了寻人。” “京城可有路引吗”守卫皱眉问道。 “自然是有的。”张敬自怀中取出信笺:“请官爷察辨。” 守卫查验罢,便看向马车:“车里都是什么人” 另一名守卫已经上前拿手中的刀鞘挑开了马车帘。 只见车内有一位小公子和一个小厮乖巧地坐在那里,另又铺了被褥,有一名擦脂抹粉的妇人拥被而坐,正拿帕子掩着嘴咳嗽着。 “母亲,您吃口水润润嗓子。”小公子端了茶水送到妇人面前,一边拿余光瞥着目光探究的守卫,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 “这是内人和犬子。”张敬面上答得平静,内心却涌出不适来。 侄女扮作儿子倒没什么,可要一个男人来装作他的妻子这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啊。 可好在这法子可行,一行人顺利进了城,找到了方便落脚的客栈。 从客栈大堂内,再被小二引着进了客房,这一路张敬都维持着搀扶“妻子”的姿态。 头上挽着发髻戴着钗环的邱掌柜身上裹着张敬的披风,落在别人眼中,只会觉得是丈夫爱惜妻子,而不至于叫人看出邱掌柜原本的衣着打扮。 待进了客房,小二离开后将房门一关,张敬便一把推开了邱掌柜。 邱掌柜也背过身去,气氛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张眉寿和阿荔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今日之事,实为权宜之计咱们谁都不要说出去。”张敬轻咳了一声,尽量拿正常的语气说道。 邱掌柜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大家都是宁折不弯的直男,这种事情传出去,来日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邱掌柜解下披风,卸下钗环之际,张敬连忙拉了张眉寿到一侧,悄悄叮嘱道:“切记此事万万不可与你三婶说起” 若叫妻子得知了,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消遣他呢 且妻子知道了,必然要与岳父说,岳父那喝点儿小酒就口无遮拦的性子没准儿就要传得整个一桐书院都人尽皆知。 到时他这教书先生做是不做了 张敬思虑长远,张眉寿十分配合地点头。 “先去外面守着。”她转头对棉花吩咐了一句,继而看向邱掌柜。 几人围着桌子坐了下去,阿荔出去要茶水,邱掌柜适才将先前在林子里没来得及说的话讲了出来。 “那日又有一批赈灾粮送到县衙,按理来说,张主薄本该留在衙门里登记造册,可不知因何,却被派去了柳下村与官差一同救助灾民那日雨下得极大,我亦带着铺子里的伙计前去救人,还交待了张主薄要多加留意可谁知,后来就听闻张主薄为了救人,不慎被洪水冲走了。” 张眉寿听得抓紧了衣袖。 “邱掌柜可曾亲眼瞧见我父亲被洪水冲走了” 邱掌柜摇头。 “可那个被救下的孩子我见到了,他亲口说救他的人被卷进了水里,一眨眼就瞧不见了” 而三日之后,张峦的尸首在附近的一条河里被寻到。 “邱掌柜是疑心我二哥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张敬眼神渐渐有些发沉。 “此事我不敢断言,只是觉得太过巧合,也太过蹊跷了。”邱掌柜道:“按理来说,从京城调拨而来的国子监监生,任的又是主薄之职,说什么也不该被派遣至洪灾泛滥之处亲自救灾才是。” 故而,这即便不是蓄意相害,至少也是做贼心虚大约是那日又到了赈灾粮,县衙里的人为了方便做手脚,才会将张峦支开。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没有证据的猜测。 而事实真相,兴许只有张主薄自己清楚了。 张敬眼中神情明灭不定,脑海中亦是猜测纷纭。 张眉寿忽然站了起来。 先不猜了 “邱掌柜,从此处去归安县,最快多久能到”她问道。 相比于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她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亲自验证。 张敬也看向邱掌柜。 “本是不远,可如今许多路都被淹了,须得绕道而行。即便是现在动身的话,最快也要明日一早才能赶到。” “邱掌柜不妨先留在此处暂避风头。”张敬说着,又看向张眉寿。 “蓁蓁也留下来,乖乖等三叔回来。” 且不说归安县受灾严重,流民无数,单说有那包藏祸心的县令在,他便不愿让侄女与自己一同前去冒险。 “三叔,我要去。” “蓁蓁,这不是胡闹的时候”张敬鲜少对侄女如此严厉。 张眉寿对他对视着,眼睛里看不出一丝退缩之意,语气定定地说道:“我能认得出父亲来。” 张敬听得一怔。 “三叔若不肯带,只管先走一步便是了。”女孩子不急不恼,一丝不苟的话语中却底气十足。 张敬气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你连三叔的话都不听” 对,这话是没出息,不比直接将侄女绑起来省事可关键是,侄女身边的丫鬟和随从个顶个都是死脑筋,只听自家姑娘的吩咐 那随从,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能将他带来的六个大汉全部撂倒 试想这样的情况下,侄女说话能没有底气吗 “三叔,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其余我都听您的。” 这虚伪的话,让张敬听得想打人须得知道,同样的话昨晚侄女才刚说过 骗人都懒得换个新说法,这得多敷衍 可不信又有什么法子 他前头走,侄女必定后头就要跟上。 “走吧”事不宜迟,张敬无可奈何地重声叹了口气,唯有妥协。 走到门外时,得见棉花守在外头,便没忍住剜了一眼。 “保护好你家主子”张敬没好气地叮嘱道。 棉花皱了皱眉。 三老爷还真是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为何要冲他发脾气 也不是他出的主意让三老爷跟一个大男人扮作夫妻啊 马车一路几乎没有停顿。 次日天色尚未完全放亮,张敬等人便抵达了归安县县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 认尸 “公子,咱们到了。”阿荔轻轻晃了晃倚在隐囊上睡着了的张眉寿。 阿荔有些心疼。 这一路上颠簸劳顿,姑娘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回好觉,如今人都已瘦了一大圈儿了,原本小巧圆润的下颌也变得微尖了。 张眉寿睡得并不沉,张开眼睛几乎没有片刻迟钝,便向阿荔问道:“到县衙了三叔呢” 只声音有些朦朦胧胧的。 “县衙还没开门,衙门外围着好些灾民,三老爷带人打探情况去了。”阿荔边说,边湿了帕子,替张眉寿擦脸。 张眉寿点点头,任由阿荔给自己重新梳发。 待主仆二人收拾好之后,张敬恰巧也带人回来了。 张眉寿和阿荔下了马车。 “我刚刚找到了县衙里的差役。”张敬看了一眼衙门前的灾民,说道:“咱们从后门进去。” 这县衙的大门,瞧着轻易是不会开了。 张眉寿点头,跟在张敬身后避人耳目地来到了衙门后院处。 一名差役打着哈欠等在那里,见了他们,有些不耐烦地道:“快些进去吧。” 张敬等人刚进了院子,那差役便将后门从里面重新闩上。 “知县大人还未起身,你们且先在后堂等着吧。”差役态度轻慢地将人领去了后堂,连茶水都未奉上一壶,便转身离去了。 张敬也并不生气恼火,面色平静地等着。 阿荔脾气不好,却也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能忍则忍虽然她家师傅厉害着呢,可做人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天色早已大亮,近日来雨水虽已渐渐停了,天色却仍然阴沉着,难见一寸日光。 堂外隐隐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柳师爷,又有几个灾民在外面击鼓闹起来了” “挑两个带头的,以妨碍衙门办公为由打死了了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闹一群刁民”被喊作柳师爷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骂道。 张敬听得皱眉。 这哪里是造福百姓的衙门分明是吃人的魔窟还差不多 原先他还有些怀疑邱掌柜话中真假,如今亲眼见了这县衙内的情形,方是半点怀疑都不再有了。 二哥那等正直仁善的脾性,与这些人共事,只怕难免会有分歧冲突 见那名师爷抬脚走了进来,张敬暂时收起了眼中的冷意,站起了身。 “听闻京城张家来了人替张主薄敛尸,不知可是阁下”姓柳的师爷身穿藏青袍子,五短身材,大腹便便,说话时眼尾上挑着,带着几分莫名的倨傲。 “正是。”张敬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不知知县大人何在” “如今洪灾肆虐,知县大人忙于公事抽不开身。况且,这等小事又何须劳动大人亲自前来”柳师爷嗤笑一声,转过身道:“我带你们前去领认尸体。” 张敬就此带着张眉寿随他往衙门后院而去。 “就在里头了,马六,带他们去领张主薄的尸身。”柳师爷在门外停下脚步,唤来了一名差役带张敬进去。 这里原本应是一间柴房,此时窗户大开着,远远便能闻见刺鼻的恶臭味。 想到这种气味的来源,张眉寿的脸色有些发白。 “蓁蓁,不如你还是等在外面吧。”张敬站在门前,低声对跟上来的侄女说道。 张眉寿摇摇头。 张敬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劝。 哎,这孩子他是一点儿都管不了啊。 只能回头多抓几幅安神的药备着了。 阿荔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跟着张眉寿走了进去。 “左边第一个。”进来的差役一手拿布巾紧紧地捂着口鼻,一手指向最边上的一具尸体。 这间空房内总共放置着三具遗体,皆覆着白布。 “啊” 阿荔忽然跳脚尖叫了起来。 张眉寿转头去看,只见是一群老鼠从那具尸身下面钻了出来,又自阿荔脚边迅速地涌向门外。 而后,只听得一阵叽叽的声音响起,顷刻之间,约有七八只老鼠全部身首分离。 几名差役震惊地看着手中持剑的年轻人。 好快的身手 “这这是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柳师爷被溅了一身老鼠血,且那些老鼠尸体全都落在了他脚边。 这绝对是故意想要恶心他 “噌” 刀剑回鞘的声音传入耳中,柳师爷身子一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一双眼睛仍怒视着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棉花。 房内,张眉寿忽然转身走了出来。 她疾步走到月亮门外,见避开了所有人,才按着心口处干呕了起来。 阿荔连忙跟过来替她拍背,又取出了贴身的水囊。 “不用。”张眉寿摇摇头,没有接。 “去让三叔出来吧。”她对阿荔吩咐道。 阿荔并不多问,此时也不敢多问,应下便跑去了。 张眉寿却忽然支撑不住了一般,扶着月亮门的砖壁,缓缓蹲了下去。 她将头埋进膝盖里,大颗的眼泪无声却汹涌地冒了出来,瞬间便浸湿了小小的衣袍。 得知父亲出事的消息,她未曾哭过; 这一路上艰难煎熬,心上如同悬着利剑,她也没有红过一次眼睛; 可待方才她心中有了答案的那一刻,反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翻涌。 “蓁蓁,别哭。” 张敬一过来就瞧见了一身男童打扮的侄女埋头蹲在那里,缩成小小一团,身形微微颤抖的模样。 他连忙也半蹲下身,拿手轻轻拍着张眉寿的肩膀。 他本还不甚确定那已辨不清形容的尸体究竟是不是二哥的,可眼下见侄女如此,却是几乎没了疑问了。 哎,父女连心呐。 果然那些侥幸的事情,不会那么巧就降临在他们身上。 想到此处,张敬不禁也红了眼睛,哑着声音说道:“不怕,咱们这就将你爹爹接回家,再不叫他受苦了” 原本强忍着眼泪的阿荔听到这句话,顿时便哭了出来。 不为别的,实在是三老爷太不擅长安慰人了说得这般戳人心窝子,不是存心想让姑娘活活哭死吗 张眉寿却忽然抬起头,动作利落地拿袖子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而后凑到张敬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 我不同意! “蓁蓁,你说什么”张敬面容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侄女。 “你可确定”他再三询问道:“要不要再去仔细看看” 张眉寿摇头。 神态笃定:“三叔,我确定。” 那尸体,绝不是父亲的。 “你有何依据”事关重大,张敬即便内心祈盼,却半点不敢轻信:“从身量到装束还有大致样貌,依稀看着倒也” 此时此刻,他一颗心高高吊起,也不敢说出确信的字眼,仿佛一旦说了,就会变成真的了。 “三叔,我父亲两只手的无名指都与中指一般长,甚至比中指还略长上些许那具尸体却是如大多数人一般,无名指比中指短得多。”张眉寿低声在张敬耳边说道。 张敬顿时恍然。 是了,他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二哥幼时还因为这个被一位算命先生断言日后必是赌徒的命,母亲为此耿耿于怀了许久,生怕二哥沾染上赌瘾,连说梦话都盼着京城的赌坊全被人一把火烧干净了才好。 只是后来他们渐渐大了,二哥读书又用功,母亲慢慢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们也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如此经侄女提醒,他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张敬飞一般又奔回了停放尸体的房间内。 片刻后,折返回来,却是如张眉寿方才那般,扶着月亮门便呕了起来。 只是张眉寿是干呕,他是真吐便是了。 说来真怪啊,心里念着那尸首是二哥,即便气味再如何难以忍受,却也不至于失态;可一旦确定了那不是二哥胃里的翻涌根本停不下来 抱歉啊,他真的没有轻慢死者之意,只是这种事情他也无法控制。 张敬这边吐了个痛快,漱了口擦了嘴,柳师爷才带着人一脸嫌弃地走了过来。 还书香门第呢,真是有辱斯文。 “既然已经认罢了,还是尽早将尸体带走吧,衙门里事务繁多,很快赈灾粮也要到了,没有空闲之处可以继续安置这些尸首。”柳师爷背着手,语气淡淡地说道。 “”张敬看着他,一时未有说话。 “怎么你们还有其他事情”柳师爷挑着眉。 “我想将家兄生前的遗物一并取走。”张敬收起眼中的异样,暂时没有挑破。 这里是衙门,他深知稍有不慎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须得先稳住对方,再伺机查找真相。 柳师爷眼中闪过不耐烦,却忍住了未有发作。 他耐着性子将张敬等人带到了前面的一座独院内。 这座院子显然不是张峦一个人独住,衙门里的师爷官吏多住在此处,唯独卧房是分开的。 张眉寿站在房内,打量着房中的布置。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断定了这间卧房曾被人搜找过。 许多东西的归位看似寻常,却根本不是父亲素日里的习惯。 张敬吩咐仆从将房内的衣物和书籍等物全部都收进箱笼内。 柳师爷一直站在他旁边盯着。 张敬的目光落在了临窗书桌上的一只雕花笔盒上。 他上前,将笔盒打开。 笔盒内放置着一大一小两只羊毫,还有一只荷包。 张眉寿也走了过去。 她认出来了,这荷包正是先前母亲绣给父亲的那一只。 可按理来说,父亲这般爱重,该时时贴身戴着才对,为何会留在房中 她记得父亲出门前,还拿这只荷包跟母亲耍过贫嘴。 父亲说,他不止白日里带在身上,晚上也要缠在手腕上,绝不离身。 父亲自打从看了王大人那本压箱底的书,一堆酸溜溜的情话说得极顺溜。可父亲与旁人不同,他不仅是说,且说到做到,可谓酸中之极品。 是以,这只荷包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实在不寻常。 张眉寿不由想到了那只被阿祥带回去的玉佩那枚玉佩,据说是从父亲的“尸身”上摘下来的。 父亲出事那天,身上带着玉佩,却将这只荷包留在了笔盒之内。 这是为何 难道父亲料到自己会出事 而父亲习惯将珍视之物放在笔盒中,她是知晓的。 想到此处,张眉寿眼神微微变了变。 察觉到一旁柳师爷的目光,她垂着眼睛将笔盒轻轻合上,亲手放入箱笼内。 “柳师爷。” 张眉寿转过身。 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五官生得也玲珑精致,尤其一双清澈晶亮的眼睛,格外招眼。 柳师爷眼中闪过一丝浑浊的光芒,难得扯开脸皮笑了笑,道:“还有什么事” 张眉寿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 “我们想替父亲置办棺木,不知附近可还有没关门的棺材铺” 棺材铺 洪涝最严重的那十来日,整个归安县几乎都被淹了,到处都是灾民,当街哄抢食物的比比皆是,人都快被饿死了,谁还顾得上开铺子做生意 且如今最缺的就是棺材,要去哪儿找 柳师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刚要摇头时,却听那“小公子”又说道:“倘若哪里还能买得到棺材,不知可否劳烦师爷带我走一趟” 柳师爷一时没答话,眼中似有盘算。 张眉寿却仿佛将此当成了默认一般,当即道谢:“多谢师爷了,您真是个好人。” 她指得是下辈子。 说着,转头朝张敬说道:“三叔,你先带人在此处整理父亲遗物,柳师爷他方才答应了带我去置办棺木。” 张敬微微皱眉。 三丫头这是要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刚要开口,却听柳师爷勉为其难地说道:“既如此,我便带你走一趟吧。” 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蓁蓁,跟三叔说,你打算干什么”张敬低声询问。 张眉寿在他耳边轻声而快速地留下了一句话。 张敬瞳孔一缩。 不行,这太冒险了 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鬼主意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况且,有他这个长辈在,哪里轮得着她一个小姑娘冲在前头去冒险 查找二哥的下落和二哥出事背后的真相,这些还须从长计议才可以。 “我不同意”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张眉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什么” 侄女那种老气横秋、仿佛倒过来觉得他在拖后腿一般的无奈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且他为什么会从这种无奈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漫不经心的威胁呢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 帮你做太监吧 他刚要再说话时,却见棉花朝着他走了过来。 干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将他打昏不成 打昏倒不至于,他确实也没挨打,可不知为何,那个三丫头的狗腿子随从,只是伸手在他身上随便一点,他就忽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非但如此,身体竟也动弹不得了 张敬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侄女跟着那位柳师爷离开了此处。 好么,这侄女他非但管不了,反而还倒过来管住他了 真是反了天了 张敬气得咬牙时,张眉寿已经跟着柳师爷出了衙门。 阿荔跟在张眉寿身边,面上装得一派平静,实则袖中的双手始终紧紧攥拳,不敢松开。 虽然不知道自家姑娘在默默盘算着什么,但是敏锐如她,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紧张刺激的气氛 她要时刻准备好才行。 柳师爷再次朝后方看去。 见并无其他人跟上来,尤其是没看到那个剁了好些老鼠的变态随从,他不由彻底放松了下来。 “师爷说的那家棺材铺在哪里”张眉寿似随口问道。 “就在前面那条街上。”柳师爷随手指向前方一条巷子,道:“穿过这条巷子,就能看得到了。” 张眉寿了然点头。 巷子里积水颇多,足可漫过脚踝。 “小公子,不如我将你抱过去如何啊弄湿了鞋子,可就不好了。”柳师爷忽然倾下身,笑眯眯地说道。 阿荔瞪大了眼睛,简直忍不住想要将自己攥了许久的拳头砸到那张肥胖油腻的脸上 这种语气和神态,可不叫好心帮忙,而是借机猥琐 别欺负她人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王家小少爷和苍家小少爷常常会提到这种话题的 糟老头子猥亵如玉小郎君这样的事情,她早听了八百遍了 “不劳烦师爷了,我自己走便是了,到底四处全是水,鞋子也早湿了,不打紧的。”张眉寿说话间,已经踏进了积水里。 柳师爷笑着搓了搓手,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次没能得手,他非但不恼火,反而觉得愈发被勾起了兴致,心里头直发痒。 出了巷子,张眉寿被他带到了一座背街而建、上着锁的院落前。 “柳师爷,这瞧着也不像是铺子啊。”阿荔皱眉说道。 “现如今哪里还有铺子开门这家人本是做棺材生意的,与我乃是旧识,他家中存放了好些棺材,我先带你们进去瞧瞧” “”这谎撒得实在太过敷衍,阿荔一时竟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是将他们当作了没出过门的小傻子来蒙骗不成 罢了,既然姑娘还没有戳破,那她暂时就先静静地当个傻子好了。 柳师爷掏出怀中的钥匙将门打开,一边解释道:“他们去隔壁县探亲去了,钥匙暂时存放在了我这里。” 阿荔“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对于这种拙劣的谎言,她已经懒得再去发表任何意见了。 “快进来吧。”柳师爷开了门,自己先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而后迫不及待地招手催促着张眉寿。 张眉寿带着阿荔走了进去。 柳师爷却立即将门从里面闩死。 他转回身去,脸上堆着阴险的笑容。 他本以为要听到受惊的尖叫声和质问声,可映入眼中的却是两张波澜不惊的脸庞。 咿,京城来的孩子,竟都这么迟钝的么 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害怕 不管了,先将正事办了再说 这些日子成天忙着干伤天害理、不不,是倒卖赈灾粮资的事情,常去的窑子也被淹了,外面那些吃不饱饭的个个又脏又臭,瞧着就让人提不起兴致来。 他正憋着没处泻火呢,谁知道今天就有这么一个小玉童送上门来了 待会儿事情办完了就将人往河里一扔,淹死了事反正处处都是水,淹死两个孩子有什么稀奇的 从京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这里可是湖州,归安县,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什么好怕的 柳师爷越想越没有顾忌,狞笑着便朝张眉寿扑了过来。 “师爷方才说,这院子里存了好些棺材”张眉寿忽然问道。 柳师爷听得一愣。 这该不是个傻子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给她爹买棺材的事情呢 “倘若有,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到底师爷很快便能用得上了。”张眉寿看着他,眼神冷冷地说道。 “你说什么”柳师爷眼睛一眯,从中迸发出怒意来。 “我家公子的意思是,你快要死了这都听不懂吗”阿荔满面鄙夷。 “呵呵,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柳师爷冷笑一声,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来。 阿荔不屑地嗤笑一声,也取出了一把匕首,神情挑衅地晃了晃。 不就是匕首么,谁没有啊她的还被姑娘淬了剧毒呢 柳师爷显然有着短暂的错愕。 便是这间隙,他忽然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阵凉风袭来。 原本静静蹲在墙头上的棉花飞身而下,一脚稳稳地踹在了柳师爷的后心处。 “唉哟” 柳师爷跌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水,痛叫了一声,吃力地翻过身来,瞧清了棉花的脸,顿时惊骇到无以复加。 这个这个剁老鼠的变态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他怎么都不知道 不对,他怎么忽然感觉自己被设计了呢 “你们是存心引我出来”柳师爷挣扎着想要爬坐起来,却又被棉花一脚重重地踹倒在地。 “你反应的还不算太慢,但是已经晚了。”张眉寿看向棉花,径直吩咐道:“先砍了他一只手。” 什么 什么话都还没说,上来就要砍他的手是什么操作 小孩子年纪不大,脾气怎么就这么暴 柳师爷恼怒的表情还来不及呈现出现,就灰飞烟灭了,连忙求饶道:“慢着慢着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 “不舍得手那就帮你做太监吧。”张眉寿面不改色地道:“自己选一个。” 柳师爷下意识地捂紧某处,已经彻底傻眼崩溃了。 为什么要让他选,他不选行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 机智的二哥 “不我不选”他抖着声音道。 张眉寿笑了笑,道:“不选也行,那便一起全剁了。” 看着面前小童子的笑容,柳师爷恨不能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他是见鬼了才会觉得这小童子柔弱可欺吧 柳师爷爬着躲开棉花手中的剑,连连冲着张眉寿磕头求饶:“小公子想问什么,我全说全说还不行吗” 何必非得这么吓唬人 “哐哐哐” 此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地拍响。 柳师爷心中一喜许是县衙里的人发觉了不对劲,赶过来救他了 可为什么那小童子身边的小厮竟小跑着去开门 门刚被打开,张敬便带着一群仆从涌了进来。 满脸紧张的张敬在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当即无比庆幸地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开口,却是怒火冲天:“蓁蓁,你简直胡闹” 还好没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事,他要如何向死去的呸呸呸,他要如何向生死未卜的二哥交待 原本见到来人是张敬、正感到无比绝望的柳师爷此时听到张敬训斥张眉寿,连忙就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与这小公子闹着玩呢,无妨,我决不会追究此事” 说着,就爬坐了起来。 张敬忽然抬脚往他肩上狠狠踹去 想什么呢蠢货 他说的胡闹,是指蓁蓁不该独自冒险,可没说这狗屁师爷不该死 柳师爷歪倒在地浑身颤抖,既怕又气地道:“你你可知你这是目无王法是要被治罪的” 这些话跟小孩子讲不通,大人却总能听得懂吧 “这里可是湖州,你若敢胡来的话啊” 柳师爷威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又挨了张敬一脚。 不,是一脚又一脚。 他一路上被吓得不轻,此时正憋着一腔怒气没处撒呢,既然不能打自己的亲侄女,那就全撒在这该死的师爷身上好了 况且,他真的想打他很久了 柳师爷再不敢说狠话,抱着头求饶。 张眉寿和阿荔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说好的儒雅温和,说好的为人师表呢 阿荔不敢多说什么,只有默默上前将大门重新关好。 张敬大约是气出的差不多了,才停下来。 鼻青脸肿的柳师爷此时早已没了力气喊叫,歪斜地躺在地上,捂着出血的鼻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张敬冷冷地看着他:“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敢有半句不实” “不敢不敢,小人绝对不敢”柳师爷语气虚弱而紧张地保证道。 衙门里审犯人,都是好歹先问上一问,真问不出来什么,再严刑逼供这家人倒好,竟先将他打了个半死才开始问话 “你们归安知县是不是勾结了附近数县县令,一同倒卖赈灾粮资并以发霉蛀虫的陈粮充数,搪塞灾民为掩盖罪行,又将知晓内情的灾民赶尽杀绝” “这这”柳师爷一时结巴起来,眼神闪躲挣扎。 棉花手中持剑,指向了他的脖颈。 柳师爷连忙瞪大了眼睛:“是是” “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贪得岂止是不义之财,根本是无数条血淋淋的性命”张敬怒骂道。 “我也是受了齐知县的胁迫呀此次洪灾,我又何尝吃过一顿饱饭,一口热汤那些钱财,尽数都进了齐知县的口袋,我亦是深受其害啊”柳师爷连连叫苦。 “你没吃过一顿饱饭你说这话,对得起你这仿佛怀胎八月的肚子吗”阿荔上前,竟从他怀中掏出了一只油纸包。 “这鸡腿又是什么连吃带拿,你还有脸装无辜呢” 她早就闻见鸡腿的香味了 阿荔将那鸡腿狠狠地砸在柳师爷的脸上。 柳师爷吓得一抖,哭丧着一张脸,磕磕绊绊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还有,我二哥出事,是不是你们蓄意谋害”问及此处,张敬的语气愈发冰冷。 “当真不是我,此事与我无干呐都是齐知县的主意他说自从张主薄接管衙门里的账簿文札之后,极其细心谨慎,从不肯假手于人,又从往年的账簿里察觉了许多不对 齐知县曾试探过数次,大约是觉得张主薄不易收买,又是从京城而来,唯恐倒卖赈灾粮资之事泄露,便对张主薄起了杀心” “齐知县得知张主薄未下过水,就欲借救灾之由,趁机让人将张主薄推入水中。可谁知派去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张主薄竟为了救了一个孩子,不幸被洪水冲走了” “我也曾规劝过齐知县,可他根本不听” 柳师爷一边说,一边替自己开脱。 张眉寿听出了许多不对劲来。 父亲分明会水,齐知县却认定“张主薄从未下过水”。 这是为何 难道父亲早有察觉,刻意给齐知县造成了自己不会水的假象 她不由又想到了笔盒里的那只荷包。 若这一切真的都是父亲的安排,那父亲定然无恙只是将计就计,借此时机金蝉脱壳了而已 张敬显然也已想到了这些。 从柳师爷当下的态度便能看得出来,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具尸体不是二哥的 如此之下,那具尸体便不会是齐知县刻意拿来搪塞朝廷和张家的,而是被二哥拿来迷惑齐知县的 行啊二哥,挺机智啊。 张敬在内心表达了钦佩之意。 那他机智的二哥此时会在哪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躺在地上的柳师爷。 柳师爷离开衙门已经有些时辰了,想必已该有人察觉到了不对,还是先离开此处再说。 “诸位高抬贵手,就放了我吧,我定会日日替张主薄烧香诵经” 张敬听得来气,又是一脚踹到了他身上。 “放心,你固然该死,可却还没到时候,暂时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张敬说着,便看向了一旁的棉花。 “将他制住,别让他开口说话。” 见棉花似乎无动于衷,张敬憋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就像方才你制我时那样” 棉花却看向张眉寿,得见张眉寿点了头,遂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颗石子来,手指轻动,先后打在了柳师爷的身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 其中有鬼 柳师爷两眼一翻,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张敬瞧得心惊又新奇。 与对付他的不同,这竟又是个新招儿 但莫名觉得这狗腿子随从在刻意炫技是怎么回事 果然,阿荔已经巴巴地跟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讨好地问道:“师傅,您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呀” 张敬吩咐仆从将柳师爷的手脚绑住,丢进马车里。 “不行,就这样将人带上,极容易被认出来。”张眉寿看着柳师爷说道。 不说齐知县的人会不会追上来,柳师爷在这一带必然也有许多人认识。 目标太明显,不方便行事。 见侄女朝自己看过来,张敬后背一凉,连忙摇头道:“不成我已经与邱掌柜做过夫妻了” 嘶,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 反正他绝不接受与这狗师爷再扮夫妻,这是他最后的尊严和底线。 来一趟湖州,他竟要日日做新郎不成 天知道他一个作风严谨的教书先生,为何会陷入这样荒唐的局面 见自家三叔浑身写满了拒绝,张眉寿也不愿再强人所难。 看到侄女露出于心不忍的神色,张敬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 不对,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要受三丫头控制,一切皆要看三丫头的心情了 究竟是谁带谁啊 张敬一时挫败到想要抓头。 出来这一趟,难道他的冷静和骄傲竟全都要被三丫头踩在脚下了吗 “将他的胡子和头发,全刮干净了。”张眉寿对阿荔吩咐道。 既不愿做太监,那就先做个和尚吧。 阿荔却显得有些不大甘心,试探的问:“公子,真的不顺便断了他的祸根吗” 一旁的张敬听得眉头直跳。 什么祸根别以为他听不懂 现在的小丫鬟怎么回事 被这样的丫鬟伺候着,万一侄女被带坏了怎么办 张敬还没来得及训饬阿荔,就听张眉寿低声说道:“来日还须得他出面指认齐县令,若此时贸然断了,只怕他心灰意冷之下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来,再误了咱们的事。” “公子的意思是,暂时先留着”阿荔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 毕竟这该死的狗东西实在猥琐地很,竟要对小童子下手,剁一百遍都不嫌多 张眉寿点头:“嗯,暂时留着。” 听主仆二人边走边认真讨论,张敬惊得嘴唇直哆嗦。 他现在开始怀疑是下人随主子这小丫鬟兴许就是被给三丫头带坏的 归安县衙门内,齐知县气得砸了茶盏。 “师爷被张家的人给掳走了你们莫不是在说笑话不成” 一个大活人,还是在归安县内,竟能被几个外来人无声无息地掳走 “属下不敢诓骗大人”差役抖着腿跪下道:“起初师爷是被张家那小公子引了出去说要给张主薄准备棺材没多久,张家那位老爷就带人追出去了,再后来就没见师爷回来过如今遍寻县内,也不见张家一行人的踪影” 这不是被掳走了又是什么 “师爷脑子有病不成到底是多闲得慌,竟没事儿陪人出去买棺材”齐知县觉得这根本说不通。 他这师爷向来不笨,竟会被一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哄骗了 “你们又是干什么吃的竟不知跟上去”齐知县又砸了一只茶盏,这次却是直接砸到了差役的额头上。 碎瓷崩裂,差役的额头顿时见了血。 他再不敢有任何隐瞒,伏下头道:“属下们本是要随同前去的,可师爷不允兴许是师爷见那小公子生得细皮嫩肉” 衙门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柳师爷的这个癖好。 平日里若求他办事,送个小童子过去,一准儿能办成。 “这个混账”齐知县气得咬牙。 柳师爷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关心,可他急就急在柳师爷肚子里装着的那些把柄 平日里还无可厚非,偏偏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张家人既冒险掳走了师爷,必然是对张峦的死因或是赈灾之事有了什么察觉。 朝廷派来的钦差可就快到了,万万不能出差池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人去追”齐知县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差役连声应下,站起身就往外走。 “等等”齐知县忽然喊住了他,却是问道:“张主薄的尸首他们可敛走了” “不曾,原本只说去买了棺木再回来。” 齐知县眼睛一瞪,更加惊异了。 书香门第最是看重入土为安,落叶归根的,怎么张家人这般不讲究宁可将张峦的尸身丢弃不管,也要将他的师爷掳走 这家人是不是有病 柳师爷醒来时,已是次日。 醒来的那一刻,他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有着短暂的茫然。 他想动弹,却发觉手脚皆被绑得死死地,嘴里也塞着布巾。 还有,他为什么觉得头上凉飕飕的 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柳师爷惊惶地挣扎起来,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可他下一刻就后悔了。 只因有人听到了他转醒的声音,绕到屏风后,二话没说就往他脸上狠狠砸了一拳 “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 那人拿一双悲痛又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仿佛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柳师爷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邱掌柜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看着像是客栈的地方,又是哪里 “你们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却还要赶尽杀绝你当年举家落魄时,还是方员外与我父亲慷慨解囊,将你送入书院读书可前日里方员外子孙一家,在城外林子里,全死在了你们手里”邱掌柜激动的红了眼睛,还要上前动手,却被张敬拉住了。 柳师爷听得满脸惊惑,连连摇头。 对,他是帮着齐知县干了许多恶事,也出了很多昧良心的主意,可是什么前日城外林子里,他怎么听不懂 虽说齐知县在背地里做的事情他不见得事事知晓,但衙门里若是动用了人手,他必然不会不知道的 这其中定然有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 分歧 柳师爷不停地“呜呜”叫着。 “事到如今你还只知狡辩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 见邱掌柜情绪难以压制,张敬将人拉离了屏风后。 张眉寿敏锐地察觉到了柳师爷的异样和急切,让阿荔上前暂时将他口中的布巾取出来。 “你想说什么”张眉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齐知县是派人追杀过邱掌柜,可派出去的人,从未出过城”柳师爷大口喘着气说道。 他们哪里能料得到邱掌柜一行人竟然有本事能逃出城 “那些人穿着官差的衣着,不是你们还能有谁”屏风外,邱掌柜只将柳师爷的话当作狡辩。 张眉寿却不这样认为。 那么多事情柳师爷都承认了,实在没有缘由独独在这件事情上面撒谎。 而若那些前去剿杀邱掌柜等人的官差,不是齐县令的手下,那又会是何人 不消去想,定是将邱掌柜等人视作了威胁,必须除之后快。 除了齐县令之外,打算拦住钦差告发赈灾黑幕的邱掌柜,还威胁到了哪些人 “兴许是其它几个县的县令。”张敬皱眉说道:“他们如今与齐县令可都是一条船上的。” 张眉寿没说话。 三叔的猜测不无可能。 但是,会不会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她努力地回忆着上一世对此次洪灾的印象。 除了是百年难遇的大灾之外,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场死了数千灾民的暴乱到底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年纪尚幼,能听到的并不多。 且那时她远在京城,消息传递间,本就容易失了真。 她倒记得她进了太子府之后,曾偶然听祝又樘与刘健刘大人谈及过此次洪灾,时隔多年,二人就此事说了许多自己的见解,以及,一些疑点。 那场暴乱结束在刘大人赶来之前,带兵前去镇压的,似乎是湖州府卫指挥使司的现指挥同知,向云。 而不是如今正任总指挥使的老爷子南文升。 那时南老爷子做什么去了 张眉寿脑中思绪纷乱,几十年前听到的那些对话,于彼时的她而言也并不紧要,故而早已记不清了。 总之,上一世在祝又樘和刘大人的认知中,此次灾民暴动一案,从开始到落幕,似乎都有些蹊跷。 张眉寿拿食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脑袋。 她莫名有一种因没认真听先生讲课而悔不当初的错觉,以及真的好想将祝又樘捉过来问个清楚 “今晚天一黑,我便动身带着这狗师爷去湖州府衙面见知府大人。” 邱掌柜对张敬说道:“多谢张兄此番冒险相助,我与湖州百姓,必当都铭记于心待钦差大人抵达之后,邱某一定会带乡亲们设法求见、或拟联名书信,与钦差大人上表张兄此番见义勇为之举。” 他仿佛已经笃定了只要能带柳师爷见到湖州知府,便能一举告倒齐铭等人。 张敬摇着头道:“这些皆不足以为道,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咳咳,且这绵薄之力还有一大半是三丫头的。 “既邱掌柜有此决定,那我派几名随从护送邱掌柜前去。”张敬说道。 不管此行凶险与否,他是不可能亲自前去的。眼下对他而言,尽早找到二哥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余的事情,他亦不便过多插手。 “张兄相助之意,邱某没齿难忘。”邱掌柜朝着张敬长施一礼。 张敬笑着摇头避开道:“不必如此”。 见二人已说定了一般,张眉寿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开了口。 “邱掌柜,我认为此时不宜着急前往府衙面见知府。” “为何”自觉已经准备妥当,只待天黑便可出发,心中正为振奋的邱掌柜闻言愣了一下。 “一则,路上多半会有埋伏。” 张眉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邱掌柜打断:“早晚都是要去的,前怕狼后怕虎如何能行想要成事,免不了要冒险” 况且,他也可以再乔装打扮一番,齐铭埋伏的那些人,未必就能认得出他。 再者,不还有张兄借给他的随从傍身吗 “好,即便能平安抵达府衙,那邱掌柜又怎能确信府衙之内,便是安全的” “小公子此言何意”邱掌柜开始微微皱起了眉。 “数县县令联手倒卖赈灾粮资,事态这般严重,府衙之内,当真半点消息也传不去吗兴许,是有人故作不见” “小公子是疑心知府大人”邱掌柜神色大变,看向张眉寿的眼神里充斥着不悦。 “知府大人爱民如子,清廉之极,整个湖州没有人不称赞” “邱掌柜且不必激动,小孩子说话并无恶意。”张敬笑了笑,伸手将张眉寿扯到了自己身边。 “我并未说故作不见的人一定是知府大人,府衙上下那么多官吏,若有人想要刻意蒙蔽吴知府,想来也并非难事。” 张眉寿并不为邱掌柜的情绪所影响,继续说道:“如今情势未明,倒卖赈灾粮资之事,究竟有多少人参与进去,尚且不可知,若贸然出头,恐会前功尽弃。” 柳师爷说了,齐铭并未派人出城剿杀灾民,又谁能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派去 上一世吴知府是清白的,且还因及时镇压灾民、和所献灾后补救之策有功而被皇上褒奖。 可这也不能代表他完全值得信任。 张敬听得暗暗心惊,看向张眉寿的眼神,再度有了变化。 这真的是一个束于闺阁之中的小姑娘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可邱掌柜此时却半点听不进去,反而越发激动。 “那要如何静观其变可如今即便我等得了,灾民们又如何能等小公子自幼锦衣玉食,即便此时身处湖州,也不必为衣食忧心可外面的那些百姓不一样多耽搁一日,便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张眉寿沉默了一瞬。 “邱掌柜一意要去冒险,盲目将湖州府衙当成救命稻草,可万一那是个虎狼窝呢只怕邱掌柜到时非但救不了灾民,亦会难以自救。先前那些护送邱掌柜出城的灾民,更是白白牺牲了。” “难道就因为这无凭无据的猜测,就要枉顾无数灾民性命”邱掌柜仿佛被张眉寿的后半句话刺痛了一般,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情说道:“小公子先前设法救我入城,我感激不尽。可如今这般阻挠,莫不是事到临头怕了不成既如此,我不必贵府随从相送便是,以免到时连累了贵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 乞巧节 “这”张敬觉得有些尴尬,又十分无奈。 怎么觉得这倒像是一场辩赛似得 而平心而论,竟是他家三丫头赢得漂亮些 堪称思路缜密,客观冷静,利弊分明。 张眉寿收回了视线,淡淡地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多劝。但有一点,邱掌柜想去冒险,只可独去,而不能将柳师爷一并带去因为他是我们带回来的。” 既是劝不了,她理应要保存好筹码。 “你”邱掌柜闻言蓦地又转过身来,忍怒看着张眉寿。 张眉寿毫不退让地与之对视着。 “我独自前往又有何不可。”邱掌柜脸色涨红,一字一顿,态度坚定异常。 “不必这般,不必这般。”张敬无奈站出来,按着邱掌柜的肩膀,让其坐了下去:“我这小侄子之言,细想之下,也并非全无道理。邱掌柜不妨先冷静一番,咱们再从长计议。” 虽是萍水相逢,他对邱掌柜也存了几分真心尊重。 邱掌柜一时没有说话。 张敬带着张眉寿离开了这间客房。 阿荔和棉花跟在后面。 见小侄女似乎有些发闷,张敬便将人带出了客栈透气。 此时,天色已渐有些昏暗。 “蓁蓁怎么那么聪明”走着走着,张敬忽然问道。 张眉寿垂着眼睛,语气尚有些无力:“谁知道呢。” 张敬听得一噎,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这侄女,当真可爱地紧当然,不听话的时候除外 “邱掌柜是个好人。”张敬缓缓收起了笑意,脸色有些凝重地道:“我听说,他的母亲和妻子,都被齐县令迫害了。” 张眉寿听得叹了口气。 “不单是个好人,还是个难得的好人。”她并不否定这一点。 为了救助灾民,他将铺子里的米粮尽数捐出,在察觉异样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伸张正义。 没几个人能为了他人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换一种角度来说,若他当初不那么冲动,闯到县衙与知县对质之前能深思熟虑一番,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灾民为了保护他而死,更加不会是如今的境地。 他是个好人,可也太急于做一个好人。 也是一个可敬、可怜,又可气的好人。 但作为局外人,也不能说他错。 况且,这一路而来,他必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人性险恶,也多番惊慌无比地徘徊在生死边缘如此之下,换作谁只怕都会性情大变,头脑无法保持冷静理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方才她也是恼了。 眼下想想,倒不该拿看待正常人的态度去看待邱掌柜。 “蓁蓁,你为何会疑心吴知府”张敬有些不解地问道:“吴知府官声向来极好,极受湖州百姓拥戴。即便我远在京城,对此也偶有耳闻。” 张眉寿摇摇头,刚想说自己对吴怀敏并称不上疑心时,却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张敬。 “三叔,父亲出门时,定国公世子是不是曾让父亲捎过一封信给吴知府” 她之所以记得此事,是因祖母为了此事竟赏了她好些东西祖母觉得是她救了婉兮的缘故,定国公世子才会格外关照父亲。 那封信说是捎带,却是实打实地替父亲打通关系。 “对,是有这回事”张敬答罢,眼神已是变了。 归安县县令倒卖赈灾粮资,连邱掌柜尚且一心想去湖州府衙告发,那曾得了定国公世子书信、与湖州知府少说也已有过一面之交的二哥,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打算 想来竟是极有可能 若二哥没有插手此事的打算,只求自保而已,那从他出事到如今,已有近一月半的时间,即便不曾归家,却也不该没有半点消息传回家中。 二哥若还安然无恙,就必然在盘算着什么 “父亲行事从不莽撞,若要去湖州府衙,必会先拿到证据。”张眉寿边说边在心中估算着时间。 依父亲的缜密程度,一个半月,用来搜找证据,多少也会有些收获了。 张敬点着头,召来了一名随从。 “你带两个人扮作寻常百姓,去往湖州府衙,留在附近打探消息若见到与二老爷容貌相似者,务必及时将人拦下。”张敬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正如蓁蓁所言,不管湖州府衙究竟是不是清清白白的,可此处到底是湖州,又正值灾乱之时,防人之心不可无。 钦差刘大人就快到了,再耐心等一等,到时设法面见刘大人禀明此事,更妥当一些。 邱掌柜最好也不要去冒险了 张敬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客栈,与张眉寿道:“我再去劝一劝邱掌柜。” 张眉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张敬折回了客栈中,张眉寿没有立即跟进去。 “公子,二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化险为夷的。”阿荔语气轻松地劝慰道。 话刚落音,又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公子,那里有许多人放河灯呢对了,今日好像是乞巧节公子咱们也去瞧瞧吧。” 以往的乞巧节,湖州城是极热闹的。 今年因遭了洪灾,无数房屋被毁,无数条无辜生命消失,让整座湖州城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此时一群百姓聚集在此处,所放河灯没了往年的精致多样,皆是清一色的白。 白色的纸,折成了莲花的形状,在白蜡的映照下,漂浮在湖面上,是星星点点的黄。 有人在祈福,有人在低声哭泣,送别亲人亡灵。 “阿娘,天上的窟窿被爹爹补好了,不会再下雨了对不对”一道孩子的声音传来,带着欢喜,将人群中低沉的气氛荡开了许多。 三四岁的小童赤着脚,一手牵着妇人,一手将河灯小心地推入湖中。 那是一盏红色的河灯。 众人看过去,目光皆下意思地追随着那抹鲜亮的红。 湖面平静,仿佛承载着无数希冀的红色河灯飘得极稳。 阿荔不知从哪里也寻来了一盏灯,交到张眉寿手中。 湖水几乎已经与地面持平,湖面微有波动,湖水便要溅湿了鞋子。 张眉寿弯下身,轻轻地将河灯放入水中,在心中祈愿父亲一切平安。 若是可以,她希望那场惨烈的暴乱,不会再发生。 “阿娘” 从湖边站起身来,正要离去的小童子脚下一滑,身子朝着张眉寿的方向倾斜而去。 妇人连忙去拉住孩子。 孩子被妇人及时抓住了一条手臂,弯着身子的张眉寿因被撞了这一下,却直直地朝着前方湖水中扑去 “公子” 不远处的阿荔得见这一幕,惊得手中河灯砸在地上,飞奔着过来。 身体失衡间,张眉寿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条手臂及时将自己拉了回来。 她险险稳住身形,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本以为是棉花或是阿荔,可猝不及防之下,近在咫尺的却是一张熟悉而稚气未除的男孩子脸庞。 “” 张眉寿因吃惊而微微瞪大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1 讨好长辈的殿下 而这短短间隙间,她与对方的身体似乎都在往后倾斜。 将她拉回时男孩子必然用了大力气,而她这般往后一闪,男孩子也被她的身子冲撞到了,勉强支撑了一下,却是没支撑住,湖边又十分湿滑,于是 二人齐齐地摔倒在了湖边的泥水中。 扑通一声。 阿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乞巧佳节,本该远在京城的朱小公子及时出现,救下她家姑娘,这分明上一刻瞧着还像是戏折子里说得那种桥段来着 怎能下一刻就倒在了泥坑里 啊啊,她不允许有这么煞风景的事情出现 一旁的棉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及时出手拉住自家姑娘。 都是这个人跟他说不必去的 棉花看向身边站着的冷面随从。 方才他飞身要上前,眼瞧着有人去拉住了姑娘,这人淡淡而笃定地与他说不必去,已经没事了。 棉花就迟疑了这么一瞬间,再去看,便是眼下这狼狈的情形了。 被棉花拿不满的眼神看待的清羽,竭力保持着面无表情。 是他高估自家殿下了。 他怎忘了,自家殿下虽然心中住着个老父亲,可身子还是实打实的小孩子。 哪怕平日里也习武,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可谁让殿下跑那么快,给他造成了错觉的 然而殿下还是殿下,殿下跌了这一跤,也是他保护不力,回头他仍是要请罪的以此为戒,下回可不能再给殿下单独表现的机会了 那边,张眉寿和祝又樘已经吃力地站了起来。 二人皆摔了个满身泥,脸上也溅了泥点子。 张眉寿看着祝又樘,祝又樘也在看着她。 她一身男童装扮,头上挽着两个小角,穿一件料子普通的棕黄色小袍子。 他也除去了金玉发冠,只拿一条深蓝布巾半束着乌发,脑后的头发沾着泥水,甚至贴在了脸颊上,一身玉白衣袍已大片大片地换了颜色仿若天上的如玉小仙不慎跌入凡间,染上尘埃了。 二人身后,是飘满了河灯的湖。 前世今生,他们都未曾见过彼此如此狼狈的模样。 张眉寿眼下瞧着他,竟恍惚生出一种不真切的错觉来。 “可摔着了”祝又樘开口问道。 这清晰好听的声音让张眉寿如梦初醒,边摇头,边反问他:“公子可摔着了” 方才二人跌倒时,她似是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见她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游走察看,祝又樘心中莫名微动,脸上浮现了笑意:“我无碍。” 嘿嘿。 嗯他在心里傻笑什么呢 张眉寿略放心下来,本想问他怎么也来了湖州,但触及到他身上的泥污,还是忍不住先询问道:“公子要不要先进了客栈,换洗一番” 这位殿下是有多爱干净,多忍不了身上有些许不洁的习惯,她始终都记得很清楚。 祝又樘神情恍惚不解了片刻,复才点头道:“也好。” 清羽另要了一间上房,因店中伙计人手稀缺,又亲自跑上跑下地端盆送水。 他提议要涨俸禄,真的不过分吧 张敬与邱掌柜同住的那间客房内,邱掌柜正要出门。 张眉寿走了过去。 很显然,跟在后面叹气的自家三叔也未能劝得动邱掌柜。 “阿荔,先将门关上。”张眉寿踏入房中。 “小公子好意,邱某心领了,只是邱某去意已决”邱掌柜看着张眉寿,又拱手道:“此外,邱某不该与小公子做无谓之争执,眼下想来实在羞愧。方才之言,盖因一时情急冲动,言辞若有当之处,还请小公子见谅,也不用放在心上邱某就此别过。” 张眉寿微微笑了笑。 临别前不忘与她一个孩童道歉,也颇算是个君子人物了。 “邱掌柜且慢。” “邱某非去不可,小公子不必再多费口舌” 张眉寿摇摇头。 她确实没打算多费口舌。 “棉花。” “小公子要如何”邱掌柜立即满脸防备。 张眉寿:“当然是将邱掌柜打晕了。” “什么”邱掌柜不可思议又倍觉恼怒。 怎有这般专横霸道又不讲道理的小孩子 可他来不及再说其它,只觉肩上一疼,旋即便没了意识。 张敬看着这一幕,内心几乎已经激不起太多波澜了。 可是,小侄女动辄就要打昏人,这会不会太暴力了 毕竟他可是个崇尚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教书先生来着 然而 张敬的余光瞥到了屏风后柳师爷那一张鼻青脸肿的脸,终究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看着张敬和棉花一同将昏迷的邱掌柜抬到床上的情形,柳师爷惊恐不可名状。 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打别人就算了,怎么一言不合连自己人也打 呸,说好的京城书香门第呢 柳师爷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他们根本不是张家人,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匪类假冒的 棉花和阿荔面不改色地下楼端了饭菜上来。 张敬和张眉寿净了手刚坐下,却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张眉寿不禁感慨这位殿下莫不是掐着饭点儿敲的门不成 阿荔上前开门。 “朱公子。”她轻快地行了一礼。 祝又樘带着清羽走了进来。 张敬惊讶地起身。 那晚在钟家门前,这小公子他曾见过的,似乎是朱探花郎家的公子 祝又樘朝着张敬揖了一礼。 “张三伯父。” 清羽嘴角微抽。 殿下虽扮作普通人,可平日见到旁人,几乎从无行礼的习惯,他本以为,身份使然,这是轻易改不掉的可眼下殿下一瞧见张姑娘的长辈,这又是行礼又是喊伯父的,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周全了呢 连人家的三叔都讨好上了,还说这不叫想博取张姑娘欢心 清羽默默嗤之以鼻。 张眉寿看着自家三叔受了这一礼之后,还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中不禁也有些复杂。 “朱公子可用过饭了”张敬客气地问道。 祝又樘回道:“还未曾。” 张敬愣了愣。 “那不妨坐下一起吃” 话赶话,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祝又樘又施一礼,而后在张眉寿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2 面见知府 张敬复杂地笑着点头。 他起初也就是客气地问上一句而已。 不过,这书香门第出身的孩子,按理来说即便是真没用饭,也该客套迂回地表达婉拒才对啊 罢了,不要这些虚伪的礼节也罢瞧瞧,多么实诚的孩子啊。 张敬反而对祝又樘多添了几分好感。 阿荔去取碗筷的间隙,张敬向祝又樘问道:“朱公子此时为何会来湖州可是随家人一同前来探亲” 探亲 祝又樘眼神温和地看着身旁乖乖坐着的小皇后,本想点头。 确是探亲来了。 但这话一出,接着必然还要撒谎,他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 “家父让我出来历练。”他这样说道。 张敬十分吃惊。 让孩子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历练,这是亲爹吗 可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即便觉得不妥,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看向祝又樘的神情,隐隐带上了那么几分同情怜悯的意味。 想来是个不受宠的庶子,被嫡母磋磨刁难之类的吧 张眉寿一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着,要如何开口向祝又樘打听此番洪灾之事,才不会显得异样。 无论如何,她总不能直接与他说我知道殿下是重活一回的,那可否将前世湖州之事内情告知于我 那便太蠢也太荒谬了。 可他此番前来湖州,究竟是做什么来了 莫不是忆起了前世湖州洪灾暴乱一案的蹊跷,特地亲自前来查访解惑 或是说,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阻止这场暴乱 若是如此的话,相较于上一世,还真是有增无减的操劳啊。 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 用罢了饭,洗漱后躺在床上的张眉寿辗转难眠。 算了,且不想了,待明日寻了机会再当面试探地问上几句也不迟。 时值深夜,湖州府衙内,知府吴怀敏仍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哪怕有两位得力的幕僚先生在一旁佐理,这些日子他亦忙得可谓是焦头烂额。 “大人,有一位自称叫张峦的,前来求见大人。”一名家仆前来禀道。 吴怀敏翻看册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叫什么” “回大人,他说自己叫张峦。”家仆重复道。 “张峦”吴怀敏皱着眉,却是问道:“约是多大年纪,样貌如何” 家仆不觉有异。 不问得清楚些,万一有灾民混进来滋扰大人可如何是好 如今正值洪涝,数不清的灾民百姓想要进府衙面见知府大人,拖家带口哭着讨粮食的有,自家东西被人抢了要知府大人主持公道的也有,这些且罢了,竟还有些愚昧无知者,求着知府大人让老天爷别再下雨了 哎,这些人是真将他家大人当成神仙转世来看待了。 “那人身形生得高大,虽衣着不甚起眼,但样貌颇为周正,看起来至多也只是三十出头而已。”家仆仔细地答道:“且是一口官话。” 吴怀敏脸色惊愕。 “快将人请进来” 家仆不敢有迟疑地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吴怀敏将册子搁下,再没了心思去看。 人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小人张峦,见过知府大人。”身穿粗布衣袍、胡须有些杂乱的男人朝着吴怀敏行礼。 吴怀敏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适才蓦地起身离座,来到张峦身前,亲自将人扶起道:“竟真是张监生前些日子归安县令来报,说监生为了救人,不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幕僚先生也站起身拿见鬼一般的目光打量张峦。 真见鬼了不成 不是说尸身都寻到了么 “此事说来话长,小人当日乃是诈死,只为脱身而已。” 吴怀敏惊异地看着张峦,一边示意他落座,要他继续往下说。 张峦将自己诈死脱身,以及是如何发现归安县县令倒卖赈灾粮资的过程都说了一遍。 又将数县县令私下勾结,以次粮搪塞百姓,且为堵灾民之口,不惜杀人灭口的种种行径皆一一道出。 吴怀敏听得震怒不已。 “竟有这样的事情” 他紧皱着眉头说道:“难道本官数次带人前去巡察赈灾事宜时所见所闻,皆是他们在做戏与本官看” 张峦:“他们不止贪得无厌,心狠手辣,手段更是狡猾非常。大人仁德,向来体恤信任下属,又远在府衙之内,难免会被这些奸人所蒙蔽” 吴怀敏面色凝重地点头。 “是本官失察了。此事本官会尽快着人查明,若事情属实,必要将这些贪赃枉法的蛀虫绳之以法” 他看向张峦,问道:“张监生既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如此清楚,不知手中可有证据” “小人先前在衙门任主薄之职时,已经暗中将齐铭数次倒卖赈灾粮资的数目拟成了账册。另外,还有从当地富商乡绅手中募捐而来的财物,最终有多少落入了齐铭等人之手,我也皆事无巨细地记录在册” 张峦又道:“除此之外,小人在县衙内结识了一名差役,当日小人诈死,便是他在暗中相助。他亦答应了小人,来日会出面作证指认齐知县的罪行” “好,人证物证俱有了。定国公世子信中所言果真不假,张监生不仅学富五车,作风端正,行事更是谨慎机敏。”吴怀敏满眼欣赏地看着张峦。 “大人过奖了。” “此次若能一举铲除这些贪官污吏,张监生当居首功。”吴怀敏看着张峦说道:“张监生且先将手中的账簿交予本官,本官这便命人前去核查。” 张峦闻言却摇头道:“回禀大人,小人当日在水中诈死逃脱,实在不便将如此重要之物随身携带。那些账册,小人已经交付给了那名差役,由他暂为保存。” “不知那名差役姓甚名谁本官这便派人将账册取回” “大人,不必如此麻烦。小人已经与那差役说定了,待小人面见了大人,他便会托人将账册送到小人手中,如此方不会打草惊蛇。”张峦道。 吴怀敏眼光微闪。 “这也不失为一个稳妥之策。只是,他要如何才能知道你已经见着了本宫” 张峦笑了笑,道:“自会有人前去向他传信。” 这便是说,他今日进府衙,是有人看在眼中的。 吴怀敏也笑了笑。 “张监生思虑果真周全。” 说着,收起了笑意,道:“既然如此,本官便等上几日,这几日先派人暗中查探待账册送到,本官立即亲去拿人到时,还请张监生与本官同行。” 张峦起身道:“一切但凭大人差遣。” “这些日子,张监生死里逃生,日夜奔劳,当真受苦了。” 吴怀敏说着,便差人去收拾了客房,让张峦先去歇息,另又命人备下饭菜送去房中。 张峦再三道谢,复才离去。 吴怀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外的夜色中,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书房的门被重新合上。 “这张峦竟然没死,且手中还藏了证据”留着山羊胡的幕僚低声说道:“看来当初知府大人决意除掉他,果真是有先见之明。” 吴怀敏语气阴沉:“齐铭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被一个小小监生耍得团团转此番险些就被他坏了大事” 好在张峦主动投到了他面前。 而若是将此事宣扬了出去,逼得他不得不向齐铭等人提前动手,那他接下来的计划,便要被全盘打乱了。 “大人眼下有何打算” “账册送到之前,先留着他。其余的,仍依照原先的计划行事。”吴怀敏确认道:“明日赈灾粮能不能到” “半个时辰前,押送粮食的队伍已经入城了。” “好,明日赈灾粮一到,不要耽搁,立即拨到各县” “是。” “钦差几时能到”吴怀敏又问。 “最迟只需五六日。” 押送赈灾粮的队伍先行,钦差沿途经过各州府驿站,必作停留,刘健只比赈灾队伍迟了五六日,已算赶得急的了。 “五六日足够了。”吴怀敏眼中神情晦暗。 刘健此人洞察力极为敏锐,他必须要好两手准备,以防不测。 后衙客房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张峦吹熄灯火,躺在了床上冥思。 想罢了正事,他轻轻叹了口气。 今夜正是七夕佳节。 他想媳妇了。 也不知道芩娘如何了,是否在挂念他 阿祥不知有没有将他出事的消息带回京城 若是母亲和芩娘得知他出事,必然要悲痛之极。 蓁蓁许会哭个没完,再将家里闹个人仰马翻 这些年来他虽然一事无成,可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重要的这一点他很自信。 张峦想着想着,不觉就湿了眼眶。 但这些都是暂时的 待他回去之后,便又能阖家团圆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将眼前之事做成 为了湖州百姓,更为了他自己。 稳住,张峦,你能行的。 他在心里给自己暗暗鼓劲。 此时,窗户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是窗棂被石子敲击所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谁” 张峦一把抹干眼泪,倏然坐起,神情防备地看向窗子的方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3 殿下,您的神智还清醒吗? “啪嗒” 回应他的仍是石子的敲击声。 张峦心中提防,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 差点忘了,原本拿来防身的匕首在进府衙时已经依照规矩被搜走了。 他连忙下床,目光快速地在房中环视了一番,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趁手、且能一击即中的利器。 敲窗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情急之下,张峦提起了屏风后的便桶。 若真有什么危险,到时叩在对方头上想来也可以拖延片刻 他真是越来越机智了。 张峦快步来到窗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再次问道:“窗外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得” 嘿脾气还挺大一男的 半夜敲他窗子,还不许他问了 张峦竖起眉头,再次问道:“既是互不相识,你为何深夜造访又是受何人所托” 窗外的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我奉我家主子之命,暗中保护相助于你这湖州府衙不大对劲,我先带你离开此处再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哑。 “你家主子是谁这府衙,又哪里不对劲了”张峦眼神闪动。 “你见了我家主子便知道了”男人语气里的不耐烦遮掩不住。 张峦闻言冷笑一声。 “我在此处得知府大人热情招待,住得好不安稳,为何要跟你走万一你是那齐知县派来的,我岂不自投罗网” “废话少说,将窗子打开若是不开,我便一脚踹开了”男人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张峦闻言皱眉威胁道:“我劝你速速离去,如若不然,我可就喊人了” 说着,就开口朝着门外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娘的有病是吧”窗外传来一句咒骂声,而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张峦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两名腰间佩刀的府兵提着风灯快步走了进来。 “张监生,出什么事情了”二人的目光一边在房中巡视,一边警惕地问道。 而后,齐齐看向赤着脚站在窗边,手中提着便桶的张峦。 “没事,方才急着方便,找不到便桶了,现下已经找到了咳,惊扰二位了。” “”两名府兵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情这人脑子是不是有坑 府兵离开此处,将门重新合上。 张峦放下手中便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复才重新回到了床上躺好。 方才窗外那人说话说得莫名其妙,且又不愿透露身份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吴知府派来故意试探他的 好在他足够机智,反应灵敏,没有露出任何纰漏。 但由此看来,这个吴怀敏,果然问题很大。 看来他要抓紧时间了。 张峦闭上眼睛,在脑海里仔细地盘算着。 次日。 天色刚蒙蒙亮,祝又樘便起了身,洗漱后,先去客栈后院打了一套拳,再回到房中喝了一碗枸杞茶。 对于自家殿下这堪比六旬老头的生活习惯,清羽表示已经习以为常。 “公子,属下有事禀报。”清羽开口说道。 昨晚太子殿下从张姑娘那里用完了晚饭之后,回到房中便歇下了,许多话他都未来得及讲。 但是他对此表示理解长途跋涉之下,老父亲、不,他家殿下一路牵肠挂肚,愣是没睡过一个好觉,昨晚得见张姑娘安然无恙,且就近在自己隔壁,殿下身心得以放松,自然睡得早了一回。 “说吧。” 清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今日似乎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一股神清气爽。 想必这就是少年怀春所带来的强大力量吧。 “公子,昨晚在张家三老爷的那间客房里,有两处异样。一是那架山水图屏风后,藏了一个人,听气息,应是被绑起来堵住了嘴。其二,躺在床上的人,气息不似入睡,而像是昏迷。”清羽低声说道。 可在那种情况之下,从张家三老爷再到张姑娘,甚至是丫鬟小厮,竟无半点心虚的表现,饭照常吃,话照常说,客人来了照常招待。 他当时简直觉得那情形透着诡异。 不过转念一想,张姑娘那般奇葩,身边的人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嗯,我亦有所察觉。”祝又樘放下茶碗,道:“张三伯虽为一介文人,胆识手段却是超乎常人。” 清羽:“” 人都不在,就没必要再这么喊了吧 您这么随便喊别人三伯,皇上知道了会打人的。 太子殿下不觉有异,仍静静思索着。 小皇后他们才比他早到几日,竟已收获匪浅了。 是的,太子殿下将那两个身份不明的人称之为“收获”。 抓了人,就代表所查之事必然有了进展。 可偏又在客栈里按兵不动,那便是在静候时机,或是遇到阻碍了。 张家三伯不知他的身份,这无甚好讲的,但小皇后会不会来找他帮忙 太子殿下内心隐隐有些期待。 清羽问道:“公子,要不要向张姑娘询问一番事情的进展” 毕竟太子殿下千方百计地离开京城,就是为着张姑娘来的。 “不急,等她来找我。”太子殿下气定神闲。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小皇后求人帮忙的样子呢。 哪怕是上一世,似乎也没有。 他这个皇后啊,时常要强又固执,却偏偏可爱又有趣。 他前世那一成不变如白纸般的生活里,唯独她是最特别的存在。 在政事之上,他遇到难题时,总会远远地瞧瞧她。 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剪纸、对着一盆养死的了花儿犯嘀咕、偷偷地与宫女翻手绳儿、或是站得高高地拿毛笔去扫梅花枝上的落雪拿来制香 她似乎总能在枯燥的日子里找到一些小乐子。 他看着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笑,仿佛自己也跟着她经历了同样有趣的事情。 太子殿下渐渐失神,又渐渐回过神。 小皇后还是没来。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求人啊。 罢了,也不为难她了,他好歹也是长辈不是 “你去将张姑娘请过来。” 清羽:“” 这分明离您说完“等她过来找我”,尚且还不到两句话的功夫啊喂 殿下,您的神智还清醒吗 清羽一脸怀疑地离开了房间,去敲张眉寿的门。 “张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前去一叙。”他在门外说道。 刚起身的张眉寿微微一愣,回话道:“我这便过去。” 她本打算用罢早饭再去的,恐打搅了他歇息,没想到他竟先来找她了。 张眉寿洗漱收拾了一番,便去了祝又樘的房间。 只是,她这边前脚刚进去,还未来得及开口讲话,忽然就瞧见有一道人影翻窗而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4 道谢 那是一道中年男人的身影。 肤黑魁梧,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看清房内还有其他人在,有着短暂的意外。 所有的人都在无声看着他。 “抱歉,走错了,告辞。” 男人转身,就要原窗返回,离开此处。 “不打紧。”祝又樘适时出声,语气平静地道:“此处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 张眉寿一时有些怔然。 男人只好又硬着头皮折返,来到祝又樘面前行礼。 “属下参见主子。” “在外不必行此大礼。”祝又樘看着他,拿一本正经的语气问道:“只不过,为何要翻窗而入” 他不太能理解于侍卫的这种举动。 “主子之前曾交待属下务必要谨慎行事,避人耳目。”男人低着头,显然有些羞忏。 在私塾里扫了太多年的地,很多事情和技巧都生疏了,生搬硬套那些旧东西显然已经不可取。 看来,他有必要向现在的后起之秀们多多借鉴一二,重新提升一下个人业务能力了。 察觉到于侍卫隐隐朝自己投来的虚心请教的目光,清羽无言望天。 千万别问他平日里都是怎么替太子殿下做事的,也千万别试图跟他学,不然他真的担心于侍卫会为自己当初选择跟随太子殿下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且这还是往轻了说,严重些,甚至还容易怀疑人生。 “”自己说过的话,太子殿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与于定波问道:“可寻到张家二老爷的下落了” 张眉寿没料想到竟会突然听到这句话。 这句话里包含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一则,祝又樘既是这般问,必是已经确认父亲假死之事。 二来,他竟一直在命人暗中打探父亲的消息 是从什么何时开始的 转瞬间,她便想到了那日清早在茶楼之内,王守仁问了一句父亲的消息,她随口答了一句尚无消息传回,祝又樘便立即着人去打探的情形 得知父亲出事以来,她一直心神紧绷着,早已将此事抛到脑后去了。 “主子猜得没错,张二老爷确实去了府衙。昨日夜里,属下暗中寻到他,欲带他离开,可他不肯答应不说,还招了人过来要捉拿属下,疑心属下乃是齐知县派去暗害他的。” 想到那情形,于定波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笑话,他那般随意出入府衙的身手,岂是一个小小知县能差遣得了的 侮辱他无所谓,但不能侮辱他的主子。 “你见到我父亲了” 张眉寿闻言忽然上前一步,眼中顿时有了神采。 她虽肯定了归安县衙里的那具尸体不是父亲的,可在没有其他消息的情况下,她始终无法真正放心下来。 眼下听到这个消息,自是欣喜激动。 于定波听得一愣,旋即点头。 他倒没想到这小公子竟是那张监生的儿子。 呼,好在他方才忍着没有骂人,若不然岂不显得在背后说人坏话这样未免会给太子殿下丢人。 “我父亲他现下如何”张眉寿打听道。 “张二老爷昨夜刚面见了知府大人,他说自己得知府大人热情招待,一切都好。”于定波重复着张峦昨夜的话。 张眉寿渐渐平静了下来。 父亲果然去了府衙找吴知府。 昨晚三叔派的那几名随从,想来是晚了一步。 他既去找吴知府,必然会将自己察觉之事如实相告。 可是,吴知府对父亲热情相待 难道是她想多了,那吴知府果真如上一世众人所见那般,是清清白白的对数县县令倒卖赈灾粮资之事并不知晓 张眉寿猜测间,祝又樘已经开口说道:“无论如何,眼下将张二老爷从府衙内接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张眉寿点头。 是,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没有让父亲继续孤身一人留在湖州府衙之内的道理。 况且,她此行前来湖州,目的就在于找到父亲。 祝又樘又道:“昨夜匆忙一见,我这手下语焉不详之下,张二老爷自然难以放下防备之意。” 张眉寿认同地点头。 说句难听的,父亲若连这点戒备心都没有,在这险象跌生的湖州地界,只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张眉寿与祝又樘商定了之后,便立即去找了张敬。 听闻二哥如今正安然无恙地呆在府衙之内,张敬精神大为振奋之余,高兴的红了眼眶。 与一直心存侥幸的侄女不同,他自离京起,便做好了替二哥扶灵归乡的打算,眼下确认二哥还活的好好的,这冲击于他而言,不是简单的失而复得,而是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好,好我这就给二哥写信他看到我的字迹,必不会再有怀疑了。” 张敬边拿衣袖擦着眼泪,边笑着说道。 他在信中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再三交代让张峦尽早从府衙脱身,其余的待见了面之后再一同商议。 张眉寿去将信送给祝又樘,张敬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又坐下多吃了两个葱油烧饼。 隔壁房中,于定波将信放入怀中收好,下意识地走到窗边,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从正门离开了客栈。 “公子。” 张眉寿从椅上站起身,看向祝又樘。 “嗯”坐在那里的小少年抬起眼睛,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多谢。” 张眉寿朝着他郑重施了一礼,语气尤为认真。 且不提前世的那些“意难平”,眼下得人相助,理应心存感激。 问心有愧的太子殿下轻咳一声。 他要如何与单纯的小皇后说明前岳父大人前来湖州历事的来龙去脉 可单是张眉寿道谢还不够,紧接着,吃撑了的张敬也过来了。 二哥身在湖州府衙的消息是朱公子的手下打听到的这一点张眉寿并没有隐瞒他。 张敬虽为长辈,却半点没有自恃之心,他诚心道谢之余,又忍不住在心中对“朱探花郎家的公子”多添了几分好感与欣赏。 张敬大费周章地准备了一桌酒菜,等着自家二哥回来。 二哥死里逃生,自然要庆贺一番。 眼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敬估摸着时辰说道:“想必就快要到了。” 一旁坐着的邱掌柜也点着头。 自从张敬同他说了张峦并没有死,且已经将齐铭的罪行禀于了吴知府之后,他放下了心之余,也重新获得了人身自由。 他一心想着待张峦回来之后,细问一番吴知府的打算。 可等到最后,回来的却只有于定波一个人,并不见张峦的影子。 于定波带回来了一封信。 张敬急忙打开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5 惊人的察觉 信上的字迹正是出自张峦无疑。 可信上所说,却让张敬几人心生震动。 张峦之意是暂时不愿离开湖州府衙,而想留在府衙之内打探传递消息。 他言明了对湖州知府吴怀敏的疑心,以及这些疑心的根据 “二哥在进府衙之前,就已经对吴知府存了疑心。”张敬有几分心惊地道:“二哥去面见吴知府,告发齐知县等人竟皆是为了试探吴知府。” 他还以为二哥是真心出于信任,才找上了吴怀敏。 原来是再三衡量之后的深入虎穴 好么,国子监监生这般历事,可真是刺激的旷古绝今 来日吏部这考核评语,只怕是不好写 “这不可能”邱掌柜第一个站起来质疑道:“知府大人是个好官,在他治下,湖州府才有了先前的繁荣之象他事必亲躬,年年农忙时,都会亲自巡视农田,还曾下田亲耕体恤佃农辛劳” 试问这样一个视民如子的好官,怎么可能会做得出倒卖赈灾粮物,不顾灾民生死的事情来 坐在一旁的祝又樘看着他说道:“所见未必为真。况且,一时的好官,未必是一世的好官。” 他见过太多刚入仕时满腔抱负,立誓要造福百姓的好官。 可经了官场熏染,日渐体会到了权势金银带来的诸般好处,真正能干干净净走下去的人寥寥无几。 哪怕有东西两厂四处探听,锦衣卫步步紧盯,可人的贪欲,是无法遏制的。 “我不信”邱掌柜凝声说道。 张敬看着手中的信:“二哥说,他一月前曾亲眼在府衙后门外看到过有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五六人余,皆被捆了手脚蒙了眼睛,掩人耳目地被送进了府衙之内。” 又说老幼皆有,倒像是哪家的家眷。 可张峦在外混在灾民中打探了许久,都不曾听闻过何处有举家走失的消息。 “清羽。” 祝又樘开了口。 “属下在。” “你立即带人前往归安、明元、柳黄三县,暗中查探这三位县令有谁府中不见了家眷。” 清羽应下,即刻便退下了。 “”张敬看向稳坐在椅上的小少年,心中的惊异难以压制。 他只提了一句有五六人余被捆着送入了府衙之内,朱家小公子竟片刻间就想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确然,细想之下,此种猜测正是最有可能的。 但是这份几乎不去思索便有了答案的敏锐,说是惊人也不为过。 张眉寿也忍不住看向了祝又樘。 上一世,吴知府半点未受牵连,自然也没有挟持他人家眷的事情被掀出来。 这件事,是此一世机缘巧合之下,被她父亲发现的 所以,他亦不曾先知,靠的皆是自身的洞察力而已。 到底是做过皇帝的人,又是名留青史的明君,身上的过人之处是无可否认的。 张眉寿莫名在心里拍了一把太子殿下的马屁。 “”邱掌柜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绕到屏风后,取下了柳师爷嘴里的布巾。 “说,此事你们是不是受了知府大人指使”邱掌柜语气起伏激动:“你若敢有欺瞒或是不实,我必亲手宰了你” “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而已,县令让我做什么,我便照做,其余的我实在一概不知啊”柳师爷摇着光亮的脑袋,哭丧着脸。 他承认他造的孽也不少,可他尚与湖州百姓没有区分,皆将吴知府看作了打着灯笼没处找的清官啊 他是不堪,可这也不妨碍他跟风崇拜,更加不能妨碍他得知知府大人原来这般表里不一时而感到痛心疾首啊 说到底,他也是受骗者 邱掌柜心目中的偶像形象在摇摇欲坠,殊不知,他为知府大人高举的偶像大旗也举不动了好吗 邱掌柜站在原处,紧紧攥着拳头。 “吴知府既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想来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祝又樘眼中似有光芒在闪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张眉寿隐约猜出了一些。 约是上一世他与刘大人所谈到的那些“蹊跷”之处吧 这些蹊跷,随着吴怀敏这个关键人物的败露,大约不久就要真相大白了。 而前世此案的细节,此时唯独祝又樘最为清楚。 故而,兴许在他心中,所有的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了。 “全身而退”张敬皱着眉道:“他们倒卖赈灾粮资,不知多少灾民因此枉死,做得此般明目张胆如邱掌柜这般有所察觉之人,必已数不胜数,即便没有证据,可悠悠众口之下,钦差大人将到,必然要有所查实处置” “这等抄家灭族的重罪之下,如若吴知府当真是幕后主使的话,难道那些县令们会对此事只字不提会将吴知府包庇到底吗” 到了那个时候,横竖都是一死,谁还愿意做替罪羊 祝又樘点头:“张三伯分析得极细致透彻,不愧是一桐书院最负盛名的辩师。” 张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愚见而已。真要说起来,朱小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处事不惊,见解不凡,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来日必成大器。” “”张眉寿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殿下,三叔,眼下真的不是互相吹捧的时候,都收收神通吧。 接收到小皇后无奈的眼神,祝又樘轻咳了一声。 “那便借张三伯吉言了。” 他将话题重新掰正,顺着张敬方才的话往下说道:“可吴怀敏一路做到知府的位置,必然也非蠢笨之人,既知此事十之必会败露,又岂会没有防备” 顾头不顾尾,不是聪明人所为。 张敬顺着他的话往下思索,忍不住下意识地问道:“朱公子此言何意” “在钦差来之前,他必会选择灭口。” 祝又樘语气笃定。 灭口 张敬眉头一跳。 钦差就要来了,若此时三名县令同时出事,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灭口的方式似乎有许多种。 直接杀人,是最笨的一种。 张敬一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而经祝又樘这般分析,张眉寿此时心中也已经了然了。 只是这种了然,让她不寒而栗。 她想到了那场极可怕的灾民暴动。 发生暴动的,正是赈灾不力的各县。 数县县衙血流成河,所有与倒卖赈灾粮一案有关的知情人,几乎都死在了那场暴动之中 不是灾民们个个目光如炬,直察真凶,偏偏挑了有牵扯的人去杀,而是因为有人要他们非死不可 可此时怎会发生暴乱 前世她远在京城,年幼无知,眼下身处此地,却觉得极为困惑。 雨水已休,朝廷的赈灾粮今日已经到了,而钦差大人也即将抵达,在这样希望丛生的境况之下,好不容易支撑到了今日的灾民们,何以会突然爆发了暴乱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这场暴乱,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煽动灾民 有人想借着这场暴乱,将一切于他不利的人和物,光明正大地抹灭干净 而在此之前,以次粮搪塞灾民,数县县令大肆镇压如邱掌柜这般出头的百姓,这些可谓明目张胆的恶行无形之中必然已经激起了无数民愤。 想将民愤推至高点,只需要再添一把火而已。 这一切都是有人早已预谋好的。 以无数条无辜的性命为代价,铺了一条血淋淋的路。 短短瞬息间,张眉寿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若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背后的人哪怕是凌迟上一万遍也不足以抵其罪 而此中猜测,这般可怕惨痛的后果,此时此刻只有她与祝又樘两个人知晓。 张眉寿垂下眼睛,竭力掩饰着波动的情绪。 祝又樘看向张敬几人,说道:“要想证实吴知府究竟是不是幕后主使,其实很简单。” “怎么证实”问话的人是邱掌柜。 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深沉地看向祝又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从京城来的孩子都这么不一般,个个人精一般,但眼下显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 “今日的赈灾粮已经陆续拨至各县了,只需派人紧盯着那些粮食究竟会被暗中运向何处,便会有答案了。”祝又樘说道。 他的前岳父大人如今正在湖州府衙,已将诸县县令在赈灾粮资上做手脚的罪状如实上报给了吴怀敏。如若此番吴怀敏装聋作哑,对此仍半点动作都没有,等同是默许此事,那真相也将不言而喻了。 “”邱掌柜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连眼下这批朝廷刚押送到的赈灾粮也敢动手”张敬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钦差就要到了,即便是做样子,也不该再在这种时候冒险了。 灾民们苦苦等了这么久,只盼着这批赈灾粮一到,能吃上一口饱饭,若是眼睁睁瞧着再被官府贪了那还不得暴乱 暴乱 张敬的眼神倏然一变。 “敢不敢,去看看就知道了。”祝又樘道。 只需紧盯着其中一个县衙的动作,便能知道结果了。 祝又樘曲起食指,在小几上不急不缓地叩了两下。 房门轻响,一名黑衣随从自门外闪身进来。 “主子。” 祝又樘吩咐道:“盯紧那批刚拨到归安县衙的赈灾粮。” “我也一同去” 邱掌柜堪堪将视线从这名突然出现的黑衣随从身上移开,神情坚定地道。 “邱掌柜” “张兄不必多劝,即便此行凶险,我也要亲眼去看一看” 眼见那名随从竟等也不等他,邱掌柜连忙疾步追了出去。 “哎,邱掌柜”张敬到底没能拦住,只能叹气道:“我是怕你拖后腿啊。” 时值深夜,张峦的窗户再次被石子砸响。 张峦匆匆起床披衣,朝着窗边走去。 “就不能换手敲吗窗户都快被你砸烂了” 若被细心之人看到,是要起疑心的。 “怎么那么多话将窗子打开,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张峦动作小心地将窗户支开了一道细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6 商议对策 对方将一只包袱塞了进来。 “自己看。” 于定波扔下三个字,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张峦连忙低声将人喊住。 “劳烦将此信交予我三弟。”张峦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于定波收入自己怀中,心中忍不住犯了句嘀咕。 他这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净给人传信了,来回地跑,都快要成信鸽了 “对了,你再等等” 于定波正要离去时,又听张峦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完”他是个天生的急脾气。 却见昏暗中,张峦折身跑回了床边,从床尾处也取出了一只小包袱,从窗户递了出去。 “这是给我女儿的,你可不能偷吃”张峦低声交待道。 今日用饭时,他特地偷偷留下来了许多可口的点心,还藏了半只烧鸡如今湖州不比从前,在外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女儿定然受委屈了。 于定波听得眉头一皱。 偷吃个屁,他是那种人吗 不过女儿 难道那个小公子打扮模样的,竟是个姑娘家不成 孩子尚且太小,他还真当是个长相过于秀气的小公子来着毕竟寻常的小姑娘家,哪里有胆量闯到这湖州之地来,且待人接物半点不见怵得慌。 不过是个姑娘家他也就放心了。 太子殿下这个年纪,正是一切充满可能,还未定性的时候,若是不慎被引入歧途 这可关乎江山社稷,由不得他不去操心。 于定波将东西收好便离去了。 张峦关好窗,回到床上连忙将包袱打开。 三弟一个大男人必然不会那么细心,这一定是女儿给他准备的。 他的小棉袄都给他送了些什么呢 真是令人期待呢。 哦,一只匕首、两瓶 张峦借着房外廊下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细细看着瓶身上的小字签。 一瓶是迷药 另一瓶是毒药 张峦震惊之余,心底瞬间换了答案这,绝不会是女儿准备的,可能真的是三弟吧。 还有一封信。 信是张敬所写,是将他们眼下得到的消息与猜测事无巨细地说给了张峦听。 另再三叮嘱张峦决不可冲动行事,又道朱公子已派人潜守在府衙附近,就近保护他的安危,若有突发状况,定要及时求救。 张峦不禁露出费解的神情来。 朱公子是谁 哦 那天天砸他窗户的黑脸男人,该不会就是这位朱公子的人吧 虽不知这位神秘热心的朱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既得三弟这般信任,想来定是自己人。 张峦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又从包袱中翻找到了一只小物件儿。 是芩娘绣的那只荷包 想来这才是女儿准备的,果然还是女儿最了解他需要什么。 张峦眼眶微微湿润,强忍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双手攥着荷包紧紧捂在心口处,咧大嘴巴低声哭了起来。 恐哭声会引起外面的府兵注意,便又将被子蒙紧了些。 呜呜呜,真的好想媳妇和孩子怎么办 同一刻,湖州码头河畔,数十名脚夫正动作麻利迅速地往沙船上搬运货物。 几名男子举着火把,在一旁监看着。 夜如泼墨,不远处的一棵老柳树后,两道身影隐藏在黑暗中。 “不行,不能让船就这么走了”邱掌柜竭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眼眶红得吓人,甚至隐约有泪光闪动。 那一袋袋被搬上船的粮食,是无数灾民的命啊,他们这是想让百姓们全都生生饿死在这场洪涝中不成 知府大人竟然就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蓄意纵容着那些狗官 不,这根本不是纵容,而是主使 见他控制不住地似乎想要冲出去,黑衣随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些米粮一旦上了这条漕河,半日便可出了湖州府”邱掌柜目呲欲裂,浑身每一处都在紧绷着。 “这非是你一人之力便能阻止得了的,此时贸然现身,只会打草惊蛇而已。” 随从的声音冷静理智,如一盆冷水浇在邱掌柜的头上。 他眼中含泪,狠狠一拳砸在了柳树上,疼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他与随从一同赶回到客栈中时,天色已近放亮。 敲开客房的门,却见从张敬到祝又樘再有张眉寿,几人皆坐在那里,几名贴身仆从小厮也站在一旁,不知是天未亮便起了身,还是彻夜未眠在商讨对策。 “邱掌柜,快来坐,我们正在商量应对之策,已经有了眉目了。”张敬看着他说道。 见得此状,邱掌柜眼眶中一直强忍未下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他走上前,先是朝着众人深深揖了一礼。 “诸位本是局外之人,却肯为湖州百姓这般冒险谋划还有如今身陷囹圄的张主薄,相比之下,邱某着实浅薄愚钝,笨拙顽固此番无论能否成事,邱某先在此替湖州百姓谢过诸位厚恩” 他说着,撩起袍子竟要跪下去。 张敬连忙上前将其扶住。 “邱掌柜不必如此。”张敬正色道:“现如今形势紧急,恐会引发灾民暴动,我们还须尽快设法应对。” 灾民暴动 邱掌柜脸色一变,旋即变得苍白。 是,眼下之境,不无可能 “可赈灾粮已被运走了,钦差大人尚未抵达如今湖州辖内,下有三县知县勾结,上有知府大人包庇,这、单凭我们几个人,且师出无名,如何能够成事”邱掌柜焦急又无措。 “湖州地界,执掌兵权的可不是吴怀敏。”祝又樘出声说道。 “你们是说湖州府卫指挥使司” 邱掌柜恍然道:“对,对,我们可以将此事告知到卫指挥使司,请他们出兵拦截赈灾米粮,暂解燃眉之急” 他们如今手中人证物证俱在,又有张主薄留下的账册,送到卫指挥使司,不怕他们不信 “我二哥在信上说,昨日指挥同知向云,曾前往府衙密见吴知府,二人单独相谈许久。”张敬语气沉沉地道:“恐怕他们暗下早已有所勾结,要不然吴怀敏也不敢如此有恃无恐。” 邱掌柜愤怒不已。 难道整个湖州府的根都烂透了不成 张眉寿:“向云虽已同吴怀敏勾结上了,可卫指挥使司里还有指挥使南大人在,能做主的也是南大人。” 祝又樘有些疑惑不解地看向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7 同行 为何小皇后一提到南大人,语气中似乎满含着信任 南大人确实极值得信任,可小皇后此时分明与南大人素未谋面,甚至在京时都不该听说过南文升此人。 所以,这会是他的错觉,还是说 张眉寿察觉到他的目光,心底莫名一紧,面上却无异色,只是一双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别处。 祝又樘收回了视线。 “南指挥使”邱掌柜神色黯然地摇头道:“你们有所不知,南指挥使病重昏迷,久治不愈,如今尚在四处寻觅良医。” 此事在湖州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但眼下想来,南指挥使本是进士出身,年轻时曾做过御史,据闻脾性尤为刚直,眼睛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难道说,南指挥使这不早不晚的怪病,竟也另有蹊跷 邱掌柜这般猜着,只觉得眼前之路仿佛越发艰难莫测。 “南大人究竟是不是病了,还得亲眼去看一看,方才能下定论。”祝又樘说道。 邱掌柜:“小公子打算去南府” 祝又樘点头。 “那我和邱掌柜先去灾民中查探消息,若有异动,尽量设法稳住灾民。”张敬说罢,看向邱掌柜:“邱掌柜,你意下如何” 邱掌柜在归安县尤其有几分声望,由他出面来稳住灾民,必然能事半功倍。 “好”邱掌柜毫不犹豫地点头。 赈灾粮昨日就已经到了,今日若还分不到饿了许久的灾民手中,多少会引发一些质疑和躁动。 “蓁蓁,你好生呆在客栈里,哪儿都不要去。”张敬临走前,特地叮嘱侄女。 张眉寿没说话,目送着自家三叔离去。 张敬又哪里能知道,他这边和邱掌柜前脚刚带着人离开客房,后脚侄女就站起身与祝又樘商议道:“公子,我想与你一同前往南府,不知可方便” 反正她方才也没点头答应三叔。 “若是我说不方便呢”祝又樘坐在那里,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 “公子若说不方便,我自也没有强求的道理,且自己独自前去便是了。”张眉寿答得坦然。 她同样有腿能走,同样有银子去租赁马车,也有自己的随从。 祝又樘听得想要失笑。 合着她的商议,就是同行与分别独行的区别。 所以这哪里是商议,也就是为了图个方便才赏脸问他一句而已。 “走吧。” 祝又樘站起身来。 除了答应之外,似乎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毕竟还是要将小皇后护在自己眼前,才是最安心的。 马车内,阿荔靠着车厢一角,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虽说朱小公子和自家姑娘这对儿行走的话本子就在跟前,本是满足她种种臆想的大好时机,但连日来的奔波和疲惫,还是盖过了她高涨的热情。 阿荔醒来后,有些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 咿 看来她最近真的是太累了,竟都出现幻觉了此时睁开眼睛,都看不到自家姑娘和朱小郎君了呢。 什么,姑娘没带她 这怎么可能,姑娘去冒险,怎能少得了她这个护身符呢。 不对 阿荔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姑娘真不在,这竟不是她的幻觉 她猛地撩开车帘往外看,却发现赶车的棉花也不见了,而马车此时像是在一条胡同里。 阿荔连忙跳下马车,见四下无人,不由生出了一种被遗忘的绝望感。 她想开口喊人,也想出了胡同去找找自家姑娘,但最终还是回到了马车里,没有乱走。 罢了,这种时候,还是别给姑娘添乱了。 且姑娘不带她,必然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譬如看好马车 阿荔不知道的是,就在附近的一条巷子里,自家姑娘与朱小郎君刚拦住一行三人的去路。 “敢问可是要往南府去替南大人诊病的付大夫”祝又樘客气地问。 见男孩子这般客气,对方反而嚣张起来,呵斥道:“是又如何快滚开” 说是大夫,说话的男人却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腰间串着铜钱,手执铜铃,浑然一副巫医的打扮。 看来南府如今已是病急乱投医了。 于定波走出来,皱眉问道:“可否借你的行头一用” 他身形高大魁梧,留着络腮胡更显威猛,这般发问,便显出了胁迫的意味。 对方却显然并不怕事,冷笑着道:“借行头你若有本事,来抢便是了” 他在附近一带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上门找茬儿挑衅的同行不在少数,可他若没有几分真本领,岂能混到今天 男人说着,便给身边的两名徒弟使了个眼色。 两名年轻人分别从怀中取出了两只匕首,匕首挥舞间,竟有幽蓝色的火苗闪现。 “打架就打架,演什么杂技呢” 于定波抬腿一脚踹倒了其中一人,“呸”了一声,一手抽出腰后的大刀,刀尖朝下,猛地拄在了地上。 这看似随手一落,可刀下的青砖却已碎裂开来。 巫医见状眼神一紧。 被踹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更是目露惊恐连连后退。 于定波举起了大刀。 “师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另一名年轻人一边往后退,一边语气惊惶的问道。 巫医盯着那把锋利的大刀和气势汹汹的络腮胡男人,咬了咬牙,道:“废话当然是跪下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扑通” “扑通” 师徒二人齐齐跪下来,另一名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也强忍着疼痛,双手伏地做出求饶的姿态来,生怕对方感受不到自己的诚意。 “现在能否借你的行头一用”于定波竖眉问道。 “只管拿去,只管拿去”巫医边说边将身上的披风脱下。 于定波将东西拿到手之后,交给了隐在暗处的明太医。 明太医一边将披风换上,一边在心里叹气。 起初他一直想不明白,太医署里那么多人,比他医术高明的比比皆是,皇上为何偏偏点了他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出门 可现在他知道了他最年轻,最扛折腾 祝又樘和张眉寿跟在他身边,一人提着一只药箱,低眉敛目,倒真像是两个小药童。 “你们是哪家的” 南家的门房,边打量着一身巫医打扮的明太医,边问道。 “付家。”明太医尽量平静地回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8 云眠蛊 门房低头在册子上对照了片刻,便唤了仆人将几人引进去。 门房叹了口气。 自大人得了这种怪病以来,府中每日都有数名大夫上门诊治,什么湖州当地的名医、什么专治怪病的赤脚郎中,统统都请了不知多少个,可大人的身子却仍半点起色都没有。 这不,现如今就连大人平日最为嫌恶的劳什子巫医,都被太太请进门了。 “想必这便是付大夫了吧我家太太已等候多时了,快里面请。” 小厮刚将明太医几人引到了南府上房院内,就有一名婆子上前将人领入了堂中。 堂内坐着一名身穿茄紫色细绸褙子,年纪约在四五十岁左右、仪态端庄的妇人。 这显然便是南太太了。 没有做戏的经验,又做贼心虚的明太医正局促着不知说什么才好时,那妇人连忙起身道:“大夫不必多礼了,我家老爷就在里间,还请付大夫移步。” 明太医松了口气。 祝又樘和张眉寿跟在他身后进了内间。 “付大夫声名远扬,本领不凡,还请给我家老爷仔细瞧瞧,这究竟是得了怪病,还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大夫若能设法救得了我家老爷,必予重金酬谢。”南太太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丈夫,心中忧愁焦急。 “请太太放心,我必尽力而为。只是,草民施法时,历来不可有外人在场。”明太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 南太太犹豫了一些,到底还是点了头。 只是,另悄悄吩咐了两名仆人守在帘栊旁,仔细听着里间的动静。 “这些个江湖术士,动辄就不许外人在场,不知道的还真当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本领,唯恐被人窥学了去呢,可偏偏没一个有真本领的,不过都是故弄玄虚罢了。” 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皱眉说道:“也怨不得父亲素日里最不待见的便是这群人,他们若能治得好父亲,太阳只怕要从西边出来了。” 这是南家年纪最小的嫡出五公子,南延。 南太太无奈地看着他:“不许胡说八道。”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母亲,若是父亲醒来后知道您了请这些人来给他看诊,定要气得”小少年斟酌了一下,最终也只能道:“定要气得好些时日不与您说话。” 父亲脾气虽不好,却向来爱重母亲,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再如何生气,想来至多也只是生生闷气而已。 南太太闻言忍不住红了眼角,拿起帕子说道:“只要你父亲能平安醒来,任凭他打我骂我都好” “那父亲也得敢呀”小少年看了一眼内间的方向,也满眼愁苦之色。 内间之中,正替南文升把脉的明太医眉头久久不见舒展。 “脉象平稳,气血亦并无亏虚之象”明太医又细细察看了五官,方才迟疑着道:“这怎么看都像是” “像是何病”祝又樘问道。 “像是装睡。” 明太医一脸复杂地说道。 祝又樘沉默地看着他。 见太子殿下这般看着自己,仿佛专业能力受到质疑的明太医心中有苦难言。 他说的是认真的啊。 “这应当不是装睡。”张眉寿上前一步,走到床边,神情认真地道:“而是真睡。” 明太医:“” 有什么分别吗 祝又樘也走到了床边,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神态无异,呼吸均匀,看起来确实像是睡着了。” 明太医瞬间对人生充满了疑问。 呵呵,凭什么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殿下就一脸失望地看着他,而从张姑娘的嘴里说出来殿下就立即无比赞同了呢 等等,张姑娘在干什么 张眉寿忽然抬手拆了南文升头顶束着的发髻,而后将头顶的头发拨开至两侧,眼中神情仔细,不知是在察看什么。 “公子,你们来看。” 祝又樘和明太医闻声皆围了过去。 明太医神情一变。 “头顶怎有这么多红疹”他喃喃着,在脑中飞快思索着自己所知之病。 “南大人是被人下蛊了。” 女孩子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出的话却是惊人。 “下蛊”明太医神情惊惑凝重。 他自幼学的是医道,对毒道都尚且隔了一座山,更别提是隐秘的蛊毒之术了。 可是 张姑娘又是如何断定的 按理来说,张姑娘这个年纪,自幼养在京城闺阁之中,只怕连蛊毒二字,都不可能轻易听闻。 “我家中有一位姨娘,本是湘西人氏,略微通晓些蛊毒之道。我曾听她说起过有一种叫做云眠的毒蛊,人中此毒蛊之后,会终日昏迷难醒,身体各处观之无异,常令寻常行医者难辨其症,束手无策。” 张眉寿不作耽搁地解释道:“然这种蛊毒并不会伤人性命,无须使药,短则十余日,长则数月,蛊毒自会清除。” 蛊分许多种,并不是每一种都会致命。 明太医尚陷在惊异和怀疑当中,祝又樘却似乎已经接受了张眉寿的说法,看着她,往下问道:“是否有解法” 他上一世后来也听南文升亲口说过,自己还很年轻时曾得过一种使人昏睡数月的怪病,后来病愈后打听,有人猜测兴许是被下了蛊。只是时隔已久,无法追查深究了。 彼时七十岁的南老爷子,将自己五十多岁的时候称之为“还很年轻时”。 张眉寿点头道:“可解。” 蛊毒大致上分为毒蛊、虫蛊与念蛊,其中数毒蛊最易学,也最易解。 据苗姨娘说,这种云眠蛊,在湘西最是常见易得,常是孩童拿来使坏所用,甚至有时还会被当作一味专治失眠多梦的良药来使。 但传到遥远的湖州,就成了极唬人的怪病了。 “我来说,您来写方子。”张眉寿看向明太医。 看着面前刚及他腰高的孩子,明太医迟疑了一瞬,看向了祝又樘。 好么,他险些忘了殿下也是个孩子,他此番算是掉进了孩子窝了,可谁让这个孩子是他的主子来着 “事不宜迟。”他家主子言简意赅。 明太医只得乖乖照做。 张眉寿低声念着:“雄黄、蒜子、菖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19 抓到了 “付大夫可有把握能医得好我家老爷”等候下人前去抓药的间隙,南太太满心希冀地问。 她身边的南延打量着明太医的装扮,隐隐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来。 “这”明太医讪然之际,忽然听得身边的张眉寿开了口。 “太太只管放心,只要南大人喝下我师傅方才所开之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可药到病除。” 明太医听得头晕目眩。 天呐,现在的孩子说起大话来,可真是令人头大 即便是寻常的毒,服了对症之药也须得两三日方能起效半盏茶那得是吃了仙丹吧 “此言当真”南太太眼睛一亮。 “那是自然,我师傅敢以性命做担保。”祝又樘语气平静地答道。 咦什么 明太医心底惊诧颤动 他做错什么了,就要以他的性命做担保 殿下,不带跟着张姑娘这么坑人的啊 南太太的眼睛顿时更亮了。 “那你们就在此处等着,待我父亲醒了,再领了酬金离去也不迟。”南延显然并不信张眉寿几人的话。 一个大骗子,带着两个细皮嫩肉的小骗子。 “那是自然。”张眉寿毫不迟疑。 南延瞥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去抓药的仆人还没回来,南府上下就传开了一个消息府里来了个本领高超的巫医,扬言能让老爷药到病除。 “不少郎中都这般吹嘘过呢,说咱们老爷只是身子虚而已,可治了许久,也没见老爷醒过来啊。” “今日来的这个可不一样,说是敢拿性命做担保,定能让咱们老爷痊愈” “当真” “那还有假,此时老爷的院子里已围了好些人了,几位公子少奶奶都去了走,咱们也瞧瞧去” 南府上下一时变得热闹起来。 见堂内或站或坐,挤满了南家的主子们,堂外也站满了下人丫鬟,且不少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压力过大的明太医手心里不禁冒了层冷汗,频频朝太子殿下看去。 可太子殿下面无表情,根本给不了他丝毫安全感。 不给他安全感且罢了,却悄悄扯了身边张姑娘的衣袖,安慰张姑娘“不必害怕”别以为太医看不懂唇语 然而张姑娘面不改色根本不怕,太子殿下为什么看不出来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是他啊。 有这种征兆在,他实在不得不怀疑待会儿万一需要逃跑,太子殿下会不会只护着张姑娘一个,而将他无情抛弃。 内心忐忑不安的明太医已经开始策划独自逃命的路线。 “太太,药煎好了。” 手中托着乌漆托盘的丫鬟从外面行了进来。 “快,快端进去喂老爷服下”南太太说话间,连忙也站了起来要往里间去。 一群晚辈也要跟着进去。 “南太太。” 张眉寿忽然低声将人喊住。 南太太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小药童”。 “劳烦南太太附耳过来,我与师兄有几句话想与您说。”张眉寿语气认真地道。 南太太暂时按下对丈夫的牵挂,微微弯下了身。 “你们且说。” “” 南太太听罢,神情诧异之极。 “此事关乎甚大,还请南太太即刻派人守住府中各处。”祝又樘低声提醒。 张眉寿站在他身边向南太太点头。 南太太眼神沉了沉,旋即唤来了次子,将事情交待了下去。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旁的明太医看着一高一矮两个小萝卜头默契十足,不知又与南太太悄悄说了什么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成了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不对,不是成了,好像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啊 “老爷醒了没有” 南太太走进内间,语气紧张地问。 “回太太,还没有。” 众人又屏息等待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 南文升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母亲,我便说他们是骗子”南延皱眉看向明太医,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本也是不信的,可偏偏那几个骗子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诓的家里所有人都过来瞧,不觉间他也就抱了几分侥幸的想法 可谁知父亲到底还是没能醒过来 这种给人希望又让人落入谷底的人,当真可恨 “付大夫,不是说药到病除吗这是怎么回事”南太太看向明太医的眼神中也不禁含了一丝质疑。 明太医:“” 拜托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实际上他也很绝望 “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忽然有仆人高声喊道。 南太太脸色顿变,连忙朝着床边快步走去。 南延已经跑到了床边,抓住了南文升一只手,喜极而泣道:“父亲您终于醒了” “延儿”南文升尚且来不及反应太多,忽然脸色一变,蓦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父亲” “老爷” “这是怎么了”南太太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替丈夫擦拭下颌上的血迹,一边惊慌地问道。 “无妨。”明太医此时反而恢复了镇定。 “此乃残毒排出的迹象,如此方能痊愈。” 没想到张姑娘的方子竟真的治好了南大人这天下,还真是无奇不有。 听他这般说,南太太心下稍安,只仍有些半信半疑地向南文升问道:“老爷,你感觉如何了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南文升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漱了口,长吐了一口气,方才道:“一切都好,胸中之气通畅。” 就是身子有些僵硬,想来是躺久了的原因。 众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纷纷露出大喜的神情来。 听着身边儿子媳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南文升暂且打断他们,正色问道:“我昏睡了多久了” 南太太道:“已有一月余了。” “什么” 南文升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虽说他处处皆比旁人来得优秀,向来不凡,可睡了一个多月这未免也太离奇了 怕不是被猪精附体了吧 南太太道:“老爷有所不知,你这病来得蹊跷突然,遍寻名医都不见起色,今日若不是得付大夫出手医治,只怕还不知要昏睡到何时。” 付大夫 南文升下意识地看过去,见明太医一身巫医装扮,心下滋味不禁有些复杂。 他向来不信巫医之术。 但眼下,还是道:“多谢大夫出手相救。” 说着,目光却被明太医身旁的两个药童吸引了去。 怎莫名觉得这两个孩子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不同寻常的亲切呢 哦,他知道了,那一定是出于崇拜。 他足以令人心生崇拜的事迹可多得很呢。 “母亲,人抓到了” 此时,南家二公子快步走了进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 请大人主持大局 “父亲真的醒了”二公子南清眼中的沉厉顿时被惊喜驱散。 南文升却向二儿子肃然问道:“什么抓到了” 南清微一迟疑后,便道:“将人带过来” 在众人惊惑不解的目光下,一名灰袍仆人被带了进来。 年约三十岁上下的仆人双腿打颤地跪了下去,惊惶伏地:“老爷” “阿财”南文升认出了自己的贴身仆从,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都先出去。”南太太看向屋子里的众人,凝声吩咐道。 众人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悖逆,当即接踵退了出去。 很快,里间就只剩下了南文升夫妇和二公子南清,以及那位跪在地上的仆人阿财。 在南太太的示意之下,明太医带着张眉寿和祝又樘也暂时候在一旁。 “老爷只怕还不知道,此番你昏迷至今,并非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被人下了蛊毒。”南太太低声说着。 南文升脸色大变。 “蛊毒” 他虽不大相信这些隐秘怪异的东西,可是他曾听父亲提起过,他家中祖上本是湘西人士,与湘西制蛊大族南家同属一脉。 虽说湘西南家十多年前已因一场大火而陨落绝迹了,可他幼时曾听闻过不少关于南家蛊毒之术的传闻。 却不成想,今日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儿子听从母亲的吩咐,命人严守府中四处果不其然,父亲这边刚清醒过来,就有人做贼心虚,原形毕露了” 南清眼神冰冷地看向阿财,沉声诘问道:“说,你一路鬼鬼祟祟,妄图从后门出府,是想急着出去给谁报信” 作为父亲的贴身奴仆,得知父亲醒来之后非但没有围上前,反而这般鬼祟,这其中必定有鬼 “奴才没有,奴才奴才岂敢” 阿财语气惊慌地否认。 南文升目光沉沉地直视着他,尚未开口,却已有威压显露。 明太医这才恍然。 怪不得先前张姑娘和太子殿下一个放出大话,一个要拿他的性命做担保,原本不止是有把握能治得好南大人,更是想借此将南大人即将要被治愈的消息放出去,以便引蛇出洞 能给南大人下蛊之人,必定是贴身伺候南大人的。 所以,张姑娘与殿下又悄悄叮嘱南太太要严密留意府中上下人等的动作。 不过,为何三个人同时在场,私下都不曾有过单独的交流,偏偏殿下和张姑娘能做到这般心有灵犀,而他却成了宛若智障般的存在呢 不,他自幼熟读医书,天分极高,还人见人夸呢,智商是绝不会有问题的一定是因为,孩子之间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吧 明太医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怀疑人生。 “你究竟受了何人唆使” 南文升审视着阿财,亲自开口发问。 “”阿财身形战栗的越发厉害,有心想要否认,可面对南文升威严的目光,却抖瑟着说不出话来。 此时,张眉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珠帘晃动的之音。 她回头去看,只见是方才本该与众人一同离去的南家五公子南延半躲在帘栊后。 南延见张眉寿看过来,窘迫又着急地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皱着眉作出一副威胁的神情。 像条龇牙的小狗。 张眉寿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南延盯着她安静的背影,莫名将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指使你向南指挥使下毒的人,是湖州知府吴大人,还是同在卫指挥使司的向同知” 祝又樘适时地开口,言辞直指要害。 男孩子的声音尤显稚嫩,语气却平静之极。 南文升夫妇二人脸色顿变,仆人阿财更是惊得瞳孔不停收缩。 “说” 南文升陡然拔高了声音,一把挥落了床头高脚凳上还未来得及撤下去的药碗和托盘。 若真是官场上的手段,那关乎的便不是他个人的安危那般简单了 药碗在仆人手边碎开,碎瓷飞溅。 仆人吓得三魂七魄都要离体,当即哭着认道:“是、是向同知是向同知的主意” 南文升紧紧抿着唇,脸色铁青无比。 “你好大的胆子”南太太惊怒不已地指着阿财,痛心道:“二十年前,是老爷将你从拐子手中救了回来把你留在身边,从不曾苛待半分你倒好,竟做出这等背主谋命的事情来”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是向同知与奴才说,那药只是会让老爷昏睡数日而已,绝不会危及老爷性命 奴才深知,向同知也决计不敢谋害老爷性命故而才如若不然,奴才即便是死,也绝不可能答应于他啊” 仆人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泪流满面地道:“是奴才近年来心浮气躁,鬼迷了心窍,不慎惹了一身赌债这才冒险答应了向同知奴才知错了,奴才愧对老爷太太的恩德啊” 南文升紧攥着拳,无意再多说半字。 “清儿,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南清应下,立即堵了阿财不停求饶的嘴,带人将其拖了出去。 南文升看向了一侧的明太医三人。 开口,却是正色问道:“诸位究竟是何来历” 因心知自己是为对方所救,故而语气并算不得十分冷硬,只眼中仍旧带着戒备。 却见站出来的不是南太医,而是他身后的小少年。 “湖州如今正值危难之际,望南指挥使出面主持大局。” 小少年并未自报身份,可周身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清贵之气,却让人不敢生出半分轻视之心。 南文升闻言震惊地看着他。 他昏睡的这段时日里,湖州究竟出什么事了 向云自不敢做出谋害上峰的事情来,既意不在他的性命,那便是意图趁他昏迷之时,利用卫指挥使司兵权旁落其手之便,谋划不轨之事了 张眉寿上前,从随身的小包袱中取出了数本账册。 “此乃归安、柳黄、元明三县县令勾结倒卖赈灾粮资的账目往来,另有数名人证亲手所书证词在上,请南大人过目。” 南太太诧异又凌乱。 苍天可鉴,她只是找了个巫医来给老爷治病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1 人跑了 张眉寿还在往下说。 “经查,此事是由湖州知府吴怀敏暗中主使,且吴怀敏近来与向同知亦来往甚密。” “朝廷命人押送而来的赈灾米粮于两日前送达湖州,昨日刚拨至各县,未停一日,便被各县县令利用水路运离,置无数灾民性命于不顾。” “钦差大人将到,各县尚如此明目张胆,实有蓄意煽动民愤之嫌,可见居心叵测,望南大人明察。” 小药童打扮模样的孩子声音清澈灵动,言简意赅。 祝又樘在一旁静静瞧着。 南文升听得心底震动。 待看清账册上所载之后,更觉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看向祝又樘和张眉寿。 “两位小公子即便不愿自报姓名,却也该说清楚得知此事经过的来龙去脉。若不然,本官岂能轻信”南文升目光中满含探究。 张眉寿再次开了口。 她将张峦历事监生的身份与在归安县衙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最重要的一页账簿,便是父亲留在笔盒之内的。 南文升将信将疑,握着手中的账簿,沉思了片刻之后,立即掀被起身。 “将我的兵服取来” 实情究竟如何,他且要亲自去查探。 明太医长长松了口气之余,又将太子殿下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南大人欲起身穿衣的间隙,自家殿下悄悄地将张姑娘挡在了身后。 嗯那叫一个贴心啊。 时值傍晚,归安县县令齐铭赶到湖州府衙,被请进了后堂。 “下官见过知府大人” 吴怀敏看他一眼,神定气闲地道:“齐县令何以慌成这副模样” 齐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连忙道:“让大人见笑了可实在是情形紧急那些灾民吃不着饭,已经开始聚众闹起来了” “几个灾民而已,还能反了天了不成这也值得齐县令特地跑到本官这里说一遭” “那倒不是”齐铭勉强地笑了笑,道:“换作往常,且将那个出头的打杀了了事,可如今是家家户户皆吃不上饭了,几乎没几家还有存粮的了杀了一个,还要冒出来许多个再加上钦差大人过两日也要到了,若是真闹出什么乱子来,恐怕大人到时也不好交代啊” 今日他县衙的门,被快被那些灾民给砸破了,他心里多少觉得没底。 “有本官在,你怕什么”吴怀敏面不改色,语气里似乎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意味。 齐铭细细品了品这话,试探地问道:“莫非从京城来的这位钦差,是大人的故交” 吴怀敏没说话,只笑笑。 齐铭仿佛得了肯定的答案,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知府大人说的对,天塌了自有大人顶着呢,他不过一个替大人办差的而已,怕的什么 “你只管安坐在衙门里便是,真有人敢大闹起来,自有卫指挥使司前去料理。”吴怀敏一边拿茶盖轻轻刮着茶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齐铭闻言彻底放心下来。 “是下官愚昧无知了,比不得大人这般沉着英明。” 他起身行礼道:“既是如此,下官便不叨扰大人了。” 吴怀敏命人送客。 “对了,还有一事下官需禀明大人。”临走前,齐铭忽然说道。 吴怀敏示意他说。 齐铭搓着手,略有些不安地道:“与先前那个从京城来的监生有关那日他家中来人替其收敛尸身,可刚认了尸,人忽然就不见了,还、还掳走了下官身边的师爷,下官命人全力搜找,可至今都没有消息。” 他本不打算与吴怀敏说,唯恐被斥责办事不力,可接连几日下来皆找不到人,他还是不敢再继续瞒下去了。 吴怀敏眼神变了变,语气却如常:“无妨,此事本官自会命人留意。” 没有想象中的怪罪,齐铭如获大赦,这才施礼离去。 看着齐铭离去的背影,吴怀敏眼神冰冷,犹如在看待一个死人。 此时,吴府幕僚从内室走了出来。 “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吴怀敏问。 “回大人,一切已安排妥当,人也都派出去了。”幕僚先生语气笃定地道:“四下早已躁动不止,最迟过了明日,定能成事了” 吴怀敏无声笑了笑。 “那个张峦,账册可拿到手了”他转而问道:“方才齐铭之言,你可听到了京城张家来的人,竟掳走了一位师爷。” 幕僚点点头,目光狐疑地道:“大人,小人一早便觉得这个张峦不大对劲了说不定什么账簿之说,根本就是他信口胡诌。而他家中来人掳走齐铭身边的师爷,此事更是蹊跷难保他们不会有什么旁的算计。” 吴怀敏眼中冷意毕现。 “不管他究竟是不是站在本官这一边,到底如今那账簿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起初是恐怕坏了他的计划,可如今眼见着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即使来日那账簿辗转流落到何处,也只是证实数县县令贪污罪行的证据而已,与他还能有什么关连 “大人,既然如此,那” “总归他原本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尸体还在归安县衙内呢至于张家其他人,命人在城中尽快追查他们的下落,暴动将起,那些灾民不慎误杀了几个外乡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吴怀敏说罢,便转身出了后堂。 半个时辰后,却听心腹来书房相报:“大人,张峦不知所踪,在府衙内搜找至今都未见其踪影” “怎么看的人” 吴怀敏闻言勃然大怒。 张峦倘若这个时候跑了,那便证实了他的猜测说明对方是早有预谋,入府衙告发齐县令不过是他的障眼法而已 “大人,近来大批灾民涌入城中,府衙防守严密。张峦一介文人,绝不可能逃得出去,除非他长了翅膀” 怎么个防守严密法儿呢就连几处陈年的狗洞都特地修缮填补上了。 “依小人之见,他定是藏身在了某处,或是改了衣着混迹进了下人当中” 幕僚自认思虑缜密理智地说道。 吴怀敏立即吩咐道:“严守府衙上下各个出口,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一只苍蝇蚊虫也不许放出去” 吴怀敏说着,往发痒的脖子上拍了一把,一只蚊子嗡嗡闪动着翅膀从他面前飞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2 云雾寺 “” 四下有着短暂而尴尬的安静。 如今正是苍蝇蚊虫肆虐的季节,所谓的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不过是夸张的说法而已,咳,大家都懂的。 毕竟真正长了翅膀的东西,谁能拦得住 此时,藏身在衙门后院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上、紧紧抱着树干的张峦长长吐了一口气。 齐铭一来,他便知道吴怀敏十有要对他下手了。 还好他虽不通武功,却尤擅爬树。 说到这里,他最该感谢的还是芩娘,和海棠居外的那棵练就了他此般本领的大椿树。 眼下夜色浮动,他藏身在此处几乎不可能会被在四处搜寻的府兵们发现。 此时,张峦忽然察觉到身旁的树干轻轻弹晃了几下。 他豁然转过头去,只见身侧忽然多了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惊骇之下,是强大的求生欲迫使他没有出声惊叫。 而瞬间的惊骇过后,张峦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低声询问:“敢问阁下可是朱公子派遣来的” 若是敌,单凭对方这身手,他定早已没机会开口说话了。 三弟在信上曾说过,朱公子指派了人手在府衙附近暗中保护他。 对方微一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各处攒动的府兵和火把,当机立断地道:“此地不宜久留。” 说着,抓住了张峦一只臂膀,就要带他离开此处。 “且慢且慢” 张峦按住他的手,神情郑重地摇头。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做。 半柱香后,湖州府衙后院忽然起了火。 “快、快救火” 惊呼声不断响起,府兵仆役们纷纷奔走提水救火。 可不巧的是今夜有风,火借风势,不断蔓延攀升。 “小兄弟,做得好。”老槐树上,张峦拍了拍身旁刚回来的男子的肩。 男子沉默着没说话。 作为残忍冷酷的锦衣卫十四名千户之一,他还是头一回被人拍肩膀喊小兄弟。 罢了,谁让陛下尤为信任于他,派遣他秘密出京贴身保护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又将他派来暗中保护这位张监生呢。 至于帮着张监生放火这事儿,若是来日陛下问起他便说这位张监生也是为了肃清大靖官员风气,本着基本目的一致的想法,他才放了这把火。 “咿” 张峦忽然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朝着被火舌吞噬的某座院子看去。 怎么有个男人光着屁股就跑出来了 等等,似乎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紧跟在后面 那座院子,里头住着的不是吴怀敏的妾室吗 可那张皇失措,被吓得连滚带爬的男人却显然不是吴怀敏。 好么,这把火放得不打紧,竟还将吴知府的隐藏绿帽给掀出来了 一时间,四周的情形变得更为混乱了,尖叫声辱骂声与哭喊声不绝于耳。 “走,别看戏了,咱们趁机将正事给办了。”张峦又拍拍身边男子的肩,说着就从树上利落无声地滑了下来。 陆千户:“” 方才一边看戏一边“啧啧”个不停的人到底是谁啊请问 这一夜,府衙上下人等皆忙着救火,直至天色将亮,方才将不断蔓延的火势彻底扑灭。 这火起的蹊跷,又因半场闹出了姨娘与二管家私通的丑事,以至于府中上下的气氛变得极微妙起来。 吴怀敏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被戴绿帽这种事情最是伤人颜面自尊,更何况他身居高位,更何况又闹得阖府上下无人不知天知道他要怎么见人 还有那贱人生下的两个儿子,他如今竟越看越觉得像那该死的二管家多一些 “大人,这些皆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既然都已经处置干净了,且无须再为其扰神。”幕僚在一旁劝道:“如今大事将成,大人可不能乱了阵脚才是。” 虽说这事换他他也受不了,但劝还是得劝的。 吴怀敏深深吸了口气。 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现如今是什么情形”他坐定下来,沉声发问道。 “回大人,各处已经纷纷闹起来了,几个县衙里先后派了衙役来报信,都被小人给安置了。” 幕僚似笑非笑地道:“大人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吴怀敏听得此言,想着那些已经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烦乱的心绪方才得到些许纾解。 幕僚又道:“现如今,就差云雾山那最后一把火了” 而算算时辰,此时云雾寺的大门,也该开了。 吴怀敏却听得脸色一寒,凝声道:“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拿什么一把火两把火的来隐喻跟本官绕什么弯子呢” 他不想听到任何跟火有关的话 “大人教训的对,是小人才疏学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幕僚悄悄擦了把头顶的冷汗。 天色初亮,坐落于云雾山山顶之上的云雾寺,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中。 年轻的僧人刚将寺门打开,便瞧见了寺门前挤满了灾民。 僧人抬着头往那些吵吵嚷嚷的灾民身后的山路上看去,竟发觉人群拥挤看不到尽头,不知究竟来了多少灾民。 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脸上心底的惊愕皆难以压制。 虽说时逢天灾,之前寺中尚有存粮时,时有无处可去的灾民求到寺门前要一碗斋饭,或是到寺中烧香拜佛求保佑可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灾民一同前来。 且看有些体弱者或躺在树下,或靠在门前昏睡不知的模样,显是等候已久了。 “不知各位施主” 僧人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几个带头的人咋咋呼呼地喊了起来。 “玄一大师何在” “我们要见玄一大师” “我们是来求玄一大师指点迷津的” 僧人闻言垂下眼睛,道:“阿弥陀佛,师傅功德已满,已于昨夜坐化圆寂了。” “什么玄一大师不在了” “那我们怎么办” 人群躁乱惶恐,甚至已有灾民放声哭了起来。 他们如今正面临生死抉择,连夜上山来请玄一大师指条明路,可谁知玄一大师竟忽然圆寂了且就在昨夜 难道这是天意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3 “天机” 云雾寺乃当地名寺,寺中主持玄一大师更是被奉为慈悲济世、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 这样救众生于苦难的活佛,在当今天灾横行之下,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许多人心中的支撑倚靠。 如今这最后的明灯也陡然熄灭,于绝境中的灾民们而言,如同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玄一师兄圆寂,乃彻悟天机,坐化成佛而去,诸位施主不必为此悲拗。” 此时,一名身形清瘦,蓄着花白长须的僧人从寺院中缓缓走了出来。 年轻的僧人让到一侧:“净一师叔。” “是净一大师” 灾民们忙朝着僧人看过去。 净一乃玄一的师弟,虽名望无法与玄一相比,但辈分在此,亦被在场众人所信服。 “玄一大师向来慈悲为怀,心系苍生,十日前还曾为我等说经,又命寺中弟子下山布施想来即便是坐化归去,必然也不忍心置我们于不顾啊”灾民中,有一名带头的男人语气激动地说道。 经他这般一说,立即有人紧跟着道:“说得对玄一大师活佛在世,既能彻悟天机,怎会不知我们会连夜上山求助” “对对玄一大师定然留下了指点之语” 人群重新被点燃起来。 “昨夜师兄圆寂之时,是贫僧携众师兄弟在旁为其诵经。”净一似被提醒,缓缓开口说道:“师兄走时,身旁空无一物,唯有袈裟内藏有一卷布帛。” “那布帛之上写的什么”带头的灾民连忙问道。 “还请净一大师将布帛示出” 净一却轻叹一声。 “阿弥陀佛。” 四下恢复了安静,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开口。 “只可惜那布帛上空无一字,贫僧愚钝,尚未能参透师兄的用意。” “什么” “怎么会没有字呢” 净一道:“想来是天机不可泄露,然师兄心系苍生疾苦,唯有留下此帛,以作引示。” 这话充满了禅意。 四下议论纷纭。 “玄一大师此举定有深意,只是尚未被参透罢了” “说得对” 如此情形之下,那卷空白的布帛顿时成了所有灾民的寄托。 “净一大师,那布帛何在还请让我等一观”领头的几个灾民开口说道。 无数灾民都迫不及待地附和。 “咱们这么些人,集思广益之下,说不定就能参透其中奥秘了” 净一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道:“阿弥陀佛,请诸位施主随贫僧来。” “我去” “我也去” 灾民们前拥后挤,都朝着寺院中涌去。 僧人们屡屡阻拦,却都无济于事,寺院里很快就人满为患。如此之下,却仍有许多灾民被挤在寺门外,只能伸长了脖子不停地探看,仿佛真的能窥探到天机一般。 净一带着几名领头的灾民在前殿驻足,吩咐了弟子去将东西取来。 很快,就有僧人双手捧着一卷五色布帛而来。 “诸位施主请看,这便是玄一师兄所留之物了。”净一双手合十道。 其中一名带头的灾民连忙取过,展开了看,其余的灾民们立即都围了上去。 见其上果真空白一片,并无半点字迹或是图案,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空白便是无一物,玄一大师想让咱们自己做主” “不,自古以来,白便是死丧之意,玄一大师这是同意咱们前去讨还公道,杀掉那些狗官” “怎么不说是别白白送命呢” “你们说得都是什么跟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 “越说越荒唐了” 关于这空白绢帛中隐含的寓意,诸多说法不一,相差甚远,始终没有哪一种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殿外的灾民早已心急如焚,听他们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你挤我推的,都要进来看。 “别挤别挤” 混乱之下,那手中握着布帛的人被挤到了佛台旁,手中的布帛不慎被长明的烛火点燃了一角 “不好了,东西被烧着了” 火势极快,那人惊慌之下,忽然就将布帛丢了出去,刚好就挂在了佛台前。 “快扑灭啊” 有人伸手要去抓。 “快瞧,那上面现出字来了”忽然有人指着燃烧的布帛,震声大喊道,语气中满是惊奇。 “真的有字” “啊呀,这里头果然藏着天机” “上头现出的是什么字”有不识字的人焦急地探问道。 佛台前站着的人,盯着那绢帛之上经了火烧之后,显现出来的金黄字体,惊声念道:“人心祸处,甚于天灾,此劫不破,苍生涂炭” 此言一出,四下震动。 “玄一大师之意是若是不将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扳倒,我们便没有丝毫生路了” “可我们怎么才能扳倒他们听闻知府大人如今病重不起,想来极有可能也是被他们暗算了我们又被困在此处,根本无法前往府衙给知府大人报信” “说得没错,而且钦差也早与他们串通一气若不然,他们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要将咱们置于死地” “那我们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等死不成” “我不想死,更不想看着我女儿再被饿死” “没人能救得了我们了,我们唯有自救” “说得对,自救” 为首的灾民抹了把眼泪,神情决然,奋臂高呼道:“大家跟我走,我们先去擒住那些狗官押他们去见知府大人这是咱们如今唯一的生路了” 一道道附和的声音从前殿传至院中,又自寺院中传到寺门之外。 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荡漾在山中,带着别样的悲愤。 “阿弥陀佛”净一立在一侧,神情悲悯。 此时,几名灾民悄悄交换了一记眼神,遂都从前殿退了出去,疾步离开寺院,一路朝着山下而去。 与此同时,归安县衙外的情形已经难以控制。 大批的灾民手中举着农具和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残破刀剑,与衙役们气势汹汹地对峙着。 望着数不清的灾民,衙役们手中虽握着长刀,心底却在发颤。 “不可,不可这都是吴知府使的奸计” 邱掌柜站在县衙石阶前,竭力阻拦着灾民们。 谢谢大家的月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4 有仙童 “怎么可能知府大人怎么可能害我们” “邱掌柜,你莫非是魔怔了不成,怎么帮着齐铭那狗官,还尽说些胡话” “邱掌柜快下来,万一误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冲上前,怒声道:“怪不得你没死,原来你与那些狗官根本是一丘之貉得亏我们还一直当你是个大善人想来你不过是做戏而已当初那些护着你逃命的人呢他们如今在哪儿只怕是你勾结齐铭,将他们统统给害死了吧” 经此人这般提醒,周遭之人才想起来那些曾护着邱掌柜一同离开归安县的灾民们。 “对啊邱掌柜,胡铁匠他们呢” 在众人或探究或满含敌意的目光下,邱掌柜攥了攥拳,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他们全死了但是,杀他们的是吴知府派去的人” “那你是如何独活下来的” “你口口声声污蔑吴知府” “乡亲们,他早已被齐铭收买了先杀了他,再冲进衙门,取狗官性命” “杀了他” “我没有被齐铭收买齐铭是贪官没错,可吴怀敏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他们的目的正在于唆使你们挑起暴乱,借你们之手除掉齐铭等人,而后再出兵镇压这都是吴怀敏设下的陷阱” “我今日拦在此处,并非是要护着这衙门里的贪官,而是想要护着你们” 邱掌柜红着眼睛大声道。 可那些灾民根本不听,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冲了上去,又拿石块朝他身上砸去。 尖锐的石块砸破了他的额头,鲜血顺着眉眼往下淌。 有昔日与之交好的灾民将他拉了下来。 邱掌柜却重新站了上去,面向众人。 即便不能阻拦,他也要尽力拖延 衙役一刀刺伤了一名冲在最前头的灾民,可此举非但没起到震慑的效果,反而激怒了他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衙门里有吃的”,惹得灾民们更是不管不顾地要冲进去。 衙门里的差役们死死地顶着门闩。 “大人,快顶不住了,他们就要冲进来了趁着眼下他们人还不算多,咱们还是快逃吧” 数县聚集在一起、更多的灾民尚且都在云雾山下等候玄一大师的“指点”。 “逃什么逃,知府大人说了,待他们闹得厉害了,自有卫指挥使司派兵出面来镇压这些暴民就等着死吧”齐铭背着手,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说着,看向神色不安的衙役,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急什么急,不是已经派人去府衙传信了吗” 他边说边在堂中踱着步,话中似在劝慰自己。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传饭,是想饿死本官不成吗” 他朝着纷纷已经慌了心神的家仆们喝道。 家仆们应下,战战栗栗地厨房去。 可待他们行至厨房时,忽听得一阵阵惨叫声响起。 几个翻墙进来的灾民摸进了厨房里,夺刀伤了两个婆子,婆子满身是血地往外逃。 灾民在厨房里只顾狼吞虎咽,也不管是生的还是熟的,抓了东西便往嘴里塞。 “他们冲进来了快去禀报大人” “” 同一刻,柳黄县衙与元明县衙前,亦围满了灾民。 部分情绪激动的灾民不要命似得往前冲,但更多的灾民还是在一旁观望,神情虽同样愤慨激昂,可手上尚且没有动作。 他们在等。 等那些前往云雾寺求见玄一大师的人带着最终的决策回来。 到时,即便真要动手,他们上万个灾民一起,不必多费力气就能轻易将衙门攻下来,生擒那狗官。 现如今,他们更需要做的围住衙门,将狗官困在衙门内,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出来。 那些去往云雾寺的人,此时想必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不过,刚刚那个一直不停说废话的人去哪里了 柳黄县衙外,一直说废话的张敬挤出了人群。 辩论技巧在这种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再如何摆道理,讲逻辑,直吼得嗓子都要冒烟了,那些灾民统统就只有一句话“滚开再废话就剁了你” 对牛弹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张敬沉着脸,在心中忿忿地道。 为什么只在心中吐槽呢,一则是嗓子疼的轻易说不出话来了,二来他确实怕挨剁。 但他向来也不是死脑筋的人。 张敬绕到人群后,拍了拍一名灾民的肩膀。 那灾民回头皱眉看着他,眼神中透着防备。 “自己人。”张敬声音沙哑地说道。 对方眼神微变,显然并未全信。 张敬趁机将人拉到了一旁的老柳树后。 那人甩开了他的手,正要说话间,却浑身一软,神智散尽地倒在了地上。 “关键时候,还是蓁蓁给的药好使” 张敬解下对方腰间系着的蓝色刺绣布条,转而系在自己腰间。 他观察入微,在对舆论的感知上又格外敏锐,哪些人的言辞格外具有煽动性,他一眼便能瞧出来而这些人,腰间无一例外都系着同样的蓝色布条。 这显然是他们的身份标记。 特地拿泥水抹黑了脸,又抓乱了发髻的张敬重新挤进了人群中。 “不好了,半山腰有人拦住了咱们的去路先前下去报信的几个人,都莫名倒在了路上,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两名灾民沿着山路跑回到云雾寺报信。 “可是县衙里的官差”众人神色愤怒地问道。 若是县衙里派来的人,来一个杀一个 “他们倒先找上我们了” “不、不像”报信的灾民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吭哧了片刻才道:“是两个小仙童一样的人物” “对对,就像是观音菩萨坐下的两个小仙童似得” 为首的灾民气愤问道:“什么狗屁小仙童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个小孩子竟也能拦得住你们” “不不,他们还有许多随从最要紧的是,其中一个仙童会法术” 灾民连忙道:“她一抬手,三宝他爹就倒下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5 无礼欠揍的熊孩子 “对对”另一名灾民神色惊惶地点头附和。 “会法术的仙童”为首的灾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着道:“我看你们是疯了,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神仙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傻子了” 这话一出,立即引了无数不满的目光朝着他看过来。 为首的灾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口说错了话。 他刚要解释两句时,却忽然听到有灾民惊呼出声。 “快看他们来了” 几名灾民将手指向蜿蜒的山路。 一行人走了过来,护在最前面的是两列身着黑袍的随从,个个腰间挂着长刀,周身气势冷冽,让人望之便忍不住心生惧意。 灾民们握紧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看着他们。 而随后出现在视线中的人,却是两名一高一矮的孩童。 高些的半束着发,着一身月白袍,稚嫩的眉眼中已显出几分清朗俊逸,直鼻薄唇,无一处不透着清贵之气。 这样的清贵之气,落在一群灾民眼中,无法以言语形容,只觉见所未见而见所未见的东西,于他们而言无疑便带上了神秘的色彩。 再看那名身量稍矮的女孩子,青丝挽作垂髻,未着任何饰物身穿素白锦衣,外罩浅青薄纱披,纱衣被山风吹动,脚步不疾不徐,似踏着山中云雾而来。 此情此景,置身山中,许多灾民一时之间呼吸都是微窒。 “你们是何人”带头的灾民攥着手中的刀,皱眉说道。 “你又是何人”男孩子语气平静地反问。 “我当然是湖州百姓” “籍贯何处”祝又樘又问。 “归安县”这种上来一开口就被一个孩子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男人脸上现出一丝懊恼。 祝又樘看向众人,却是问道:“敢问诸位当中可有从归安县出来的你们且仔细看一看,究竟可认得此人” 这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讨论。 待众人左右询问之下,发觉根本没人认得此人之后,众人看向男人的眼神不禁含了质疑。 他们原本只知此人上蹿下跳,话多又积极,事事都冲在前头,且仗义又慷慨,三番五次之下,在一众灾民中便有了些分量。 可大家都是吃不上饭的难民,心中总认为至多都是附近几个县里出来的,谁也没想到去深究此人的来历。 “最开始下山去报信的几个人,腰间也挂着与你一样的蓝布条”祝又樘伸出手,众人果然瞧见他手中的布条与那名男子腰间所挂着的别无二致。 “单凭一条破布,能说明什么”男子皱眉道:“我看你们根本是县衙派来的人” 说着,转过身面朝众人道:“乡亲们,绝不能受人挑唆,咱们眼下一旦起了内讧,便只能等死了” 听着耳边的诸多质疑声,男子又道:“至于那蓝布条,实乃寺中之物 先前,我们一路从外县逃难而来,为云雾寺所收留,且都曾受过玄一大师点拨,本为下山助诸位一臂之力而已这本是天机引示,不该随意泄露我这才有方才的撒谎之举” “此言当真” 有人摇头,有人将信将疑。 此时,忽然有一道极有禅意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所言确是实情。” 说话的人是净一。 祝又樘朝着他看过去。 云雾寺里最大的内奸,这便被引出来了。 此时此刻,净一的话无疑是最具有说服力的。 四下众人了然点头。 “原来如此。” “玄一大师为了咱们,堪称用心良苦了” 带头的男人趁热打铁地道:“事不宜迟,咱们还须尽快下山生擒了那狗官,让他将赈灾粮交出来” 许多灾民一听到赈灾粮三个字,眼睛顿时都亮了。 “说得对” “净一大师。”张眉寿忽然开口,看向站在那里的僧人。 女孩子的声音清凌悦耳。 净一抬起头来看向她,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仁慈。 “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百姓去送死,大师不想说些什么吗” 女孩子出言惊人,话中眼中皆是冷意:“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可净一大师这般助纣为虐,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死后入炼狱吗” 众人正为她这大胆的言论感到惊诧时,又听女孩子往下说道:“还有玄一大师,只怕并非坐化圆寂,而是遭了你的毒手吧” 四下哗然震动。 “阿弥陀佛,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这般胡言乱语。”净一的语气虽听不出怒意,却已不复最初的平缓。 “佛门既是清净之地,又为何要插手凡尘俗事”祝又樘上前几步,站在张眉寿身侧,看向净一,问道:“玄一大师之所以被奉为高僧,必然是慈悲济世之怀,岂会怂恿无辜百姓挑起血光大灾,令生灵涂炭” “小施主请慎言师兄此举定有深意,是为指引百姓破劫”净一目光中透出几分咄咄之感。 祝又樘直视着他,声音清晰地道:“只怕是你谋害玄一大师在前,假借玄一大师之名煽动百姓暴乱在后。” 这话在人群中再度掀起波澜。 “不许污蔑我师傅” 两名僧人站了出来,语气愤怒。 “污蔑与否,且将玄一大师的尸身交出来,一验便知”张眉寿看着他们说道。 僧人们气得几乎要仰倒。 这哪里是什么仙童,分明是无礼欠揍的熊孩子 “放肆师伯的遗体,岂容你随意玷污”年轻的僧人挡在净一身前。 “自古以来,高僧坐化成肉身舍利,多奉于寺庙之内,受人香火供奉我如今不过一观,瞻仰高僧风范而已,怎就成了玷污”张眉寿看着净一,说道:“还是说,你们做贼心虚,唯恐我们发现玄一大师死于非命的实情”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年轻僧人被气得浑身发颤,转身看向净一:“师傅,咱们问心无愧,且让他们去看便是” “就是,净一大师,让他们验”有灾民也开始跟着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6 显灵 净一看了身边的僧人一眼,却是低声训斥道:“你身在佛门,焉能为区区三言两语便动怒忘形,说出这般赌气之言。” 说话间,眼睛看向了张眉寿,平静地道:“小施主,你若为论理而来,贫僧欢迎之至。可你这般存心挑衅,却恕贫僧不能奉陪。 再者,玄一师兄的肉身如今正受寺中弟子诵拜,不容搅扰。若小施主当真有心瞻仰,大可择日再来,到时,贫僧绝不阻拦。” 语毕,又朝着张眉寿等人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净一的沉定大度,足显高僧风范,这让不少百姓又打消了那本就不多的疑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眉寿等人若是再提及要验尸的话,那便成了蛮不讲理的纠缠。 众人满含敌意地看着她,仿佛她再多说半句不敬之言,便要引起众怒。 张眉寿却不急不躁。 不给看且罢,反正她方才确实也只是随口污蔑胡说,一则是为了试探这位净一大师的虚实,二则,是拖延时间而已。 但眼下看来,玄一大师的死,绝非偶然正如祝又樘在路上所猜测的那般。 她下意识地看向祝又樘,却见他也在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祝又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让开”带头的灾民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径直举着刀冲了过来。 可他尚未能靠近张眉寿身前,便被一名黑衣随从折断了一只拿刀的手。 “你们” 见男人倒在地上还想骂人,黑衣随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补了一掌,将他劈昏了过去。 谁有时间听他废话。 “你们竟然伤人”其余的灾民既惊且怒。 惊的是那随从快到不可思议的身手。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祝又樘:“谈不上伤人,只是自保罢了。若要伤人,他岂还有活命的机会我们此番前来,是为救人,绝非随意伤人性命。” 看着黑衣随从腰间尚未出鞘的长刀,灾民们一时神情复杂。 “你们救人怎么救眼下我们除了杀出一条生路来,别无选择”有人站出来悲愤地道。 “没错,绢帛上的字,烧后方现,我乃亲眼所见,分明就是玄一大师显灵了” “此乃天机指引,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天机若谈天机,区区布帛显字,能算得上什么天机再者,彼时亲眼所见之人又有几个难保不是串通起来,刻意撒谎蒙蔽大家。”张眉寿语气刻意透出轻蔑。 这下无需灾民们反驳,多番受到质疑的净一已是听不下去了。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张眉寿说道:“我自幼便有几分佛缘,昨夜突然梦到玄一大师,大师托梦于我,于梦中指出了杀害他的真凶,也就是净一大师。” 灾民闻言议论纷纷,下意识地看向净一。 净一眼中闪过不屑。 他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说法,原来竟是这般拙劣。 托梦 呵,人皆可说,拿什么来证明 “小施主,口说无凭。”他平静地提醒道。 “口说自然无凭,然而我于梦中与玄一大师已有约定若我今日能顺利抵达云雾寺,他便显灵于人前,以证我话中之实。”张眉寿道。 “显灵怎么显灵” 这下且不论她话中真假是否可信,单是这般说,便引起了灾民们的猎奇心。 净一也在看着她。 却见女孩子轻轻摇头。 “此乃玄一大师所言,至于究竟要如何显灵,我亦不可知想来只需静候便可。” 这话说得愈发玄乎,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该不会是真的吧” “净一大师可是玄一大师的师弟,同是佛门中人,岂会加害” “再者,净一大师有什么道理要去害玄一大师” “怎么没可能比方说被人收买,比方说未剃度前的陈年恩怨,再比方争夺主持方丈之位”一位话本子资深爱好者说道。 “不过这小姑娘瞧着倒真有几分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了” “你们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吗” “确实没见过。”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觉间已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四周并无半点异样。 “不知小施主方才所说的静候,还须再等多久”净一问道。 “就是莫不是要等到来年不成” 一名灾民悄悄藏起腰间的蓝布条,站出来咬牙切齿地道:“我看你们就是衙门派来的,在此刻意拖延我们说不准趁此时机正在设下什么埋伏,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话立即引起了惶恐。 “别着急。”张眉寿看着他,笑微微地道:“这便来了。” 她话语刚落,便是一阵山风乍起。 山顶之上,狂风大作,枯叶飞旋,衣物也被鼓动的猎猎作响。 “这便是玄一大师显灵” “山风而已照这么说,玄一大师岂不每日都要前来显灵了” “下雨了”有人惊呼道。 “真的下雨了” “他娘的,怎么又下雨了” 一道道声音充斥着惊恐和无助。 “贪官欺压我们就连老天也要将我们往死路上逼吗”有人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张眉寿心下滋味复杂。 路上,在马车里商议对策之时,祝又樘与她说,今日会有一场大雨。 阿荔好奇地问了一句朱公子怎么知道的,他只笑着说是自己昨夜观天象所得。 可张眉寿知道不是。 她亦记得,上一世各处谈及灾民暴动的起因时,除了赈灾不利之外,还有极重要的一条暴动当日,下了场大雨。 许多人不解,洪涝时下雨不是常事吗一连下了那么多天,怎么忽然只在那一天爆发了暴乱 此时置身此处,张眉寿方才能感知到这种心情。 有些雨是及时雨。 相对而言,这场雨却是足以压垮处于绝境中的灾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水冰凉,落在灾民身上,仿佛催命碎骨的毒水。 情形一时变得更为混乱嘈杂。 “别害怕”雨水中,张眉寿尽量大声地说道:“玄一大师在梦中与我说了,这场雨乃是洗劫之雨,雨水一止,湖州此劫便要休止了” 眼下,玄一大师是最具有支撑性的存在。 一把青竹伞,撑过她的头顶。 风雨交加,祝又樘举着伞,看着她。 她转过头,亦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们心底皆藏着一份、放眼这天地之间,唯独有对方能够感同身受的心绪与庆幸。 她忽然懂了上一世他的许多、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的执着与坚持。 他忏愧之余,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玄一大师,玄一大师究竟在哪里这天上若真有神佛,岂会看着我们这般受苦”一位妇人抱着紧紧闭着双眼的男童,哭喊着道。 净一看着站在雨水中的祝又樘和张眉寿,唇边浮现一抹冷笑。 他还真以为这两个古怪的孩子有什么本领 然而,只一瞬间,他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四下忽然变得寂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7 神迹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回过神,大声道:“快看,是玄一大师” “真的是玄一大师” 有人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喃喃自语。 隔着雨幕看去,只见对面陡峭的山壁之上,不知何时竟现出一道道金光来,那金光炽目逼人,越来越密,渐渐汇成了一幅僧人静坐图 僧人垂眼打坐,双手合十,神情悲悯,周身环绕着佛光 这景象足足占去了整面山壁,置于山中,庄严而神秘。 “玄一大师是玄一大师显灵了” “玄一大师果真坐化成佛了此乃神迹” 这样百年不遇的神迹,在场众人都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而已,如今亲眼得见,内心震惊无法言喻。 震惊过罢,便都接二连三地跪拜下去,神情无比虔诚。 “阿弥陀佛师傅快看,真的是主持师伯”震惊之下,几名年轻的僧人一时顾不得去细究张眉寿起初的托梦之言。 僧人们纷纷念佛,年纪小的僧人忍不住觉得振奋而荣幸。 今日神迹显露,云雾寺高僧成佛的消息必然会很快传扬出去,到时他们云雾寺必成一桩令人起敬的美谈,寺中香火也会鼎盛之极。 可原本该作为下一任主持方丈的净一,此时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定是障眼法 他在心中自语着,用力攥紧手中佛珠,却仍然无法遏制内心的震惊与波动。 他不信 他紧紧盯着对面山壁上的僧人像,忽然快步朝着前方走去,几乎就要走到山崖边缘尚不自知。 “师傅当心” 僧人上前忙将他一把拉住。 此时,部分灾民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净一身上。 他们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而充满敌意。 先前那小姑娘说得很明白,她因自幼有佛缘在身,昨夜曾得玄一大师托梦,玄一大师在梦中直言净一是凶手 玄一大师是被害死的,而非是顺应天意的圆寂坐化 如此说来,若不是玄一大师恰巧真的功德圆满了,说不定就没法儿成佛了,也没法儿显灵保佑他们了呼,想想这真是太险了 祝又樘和张眉寿走了过来。 身后的一众锦衣卫没忍住交换了一记复杂的眼神。 太子殿下临危不乱,布局精密巧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智谋,实有几分储君之风 可是,谁能来告诉他们,就是这样一位令他们不觉想要臣服的太子殿下,为何要为何要跟在一个小姑娘身边亲自给人家撑伞啊 可撑已撑了,当众上前夺过来也委实会让殿下没面子,唯有另撑起一把伞替殿下遮风挡雨了。 于是,三人一行两把伞,从低到高,跟叠罗汉似得 “你可还有话说”祝又樘一手撑伞,一手老气横秋地负在身后,看着面前的净一问道。 “区区障眼法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净一还在嘴硬。 “若如此神迹也是障眼法的话,那布帛烧后现字,又算什么”祝又樘平静反问。 净一冷笑一声,道:“此处乃云雾寺,由不得你们在此妖言惑众寂源,将他们拿下” “师傅”被他点名的弟子却眉头深锁未动。 看着此时师傅的神情,他心中有一句“真的好像狗急跳墙”不知当讲不当讲 其余的僧人们亦是面色复杂。 对面山壁上的僧人仿佛在注视着他们。 “怎么,这区区离间之计,你们竟然也信”净一豁然转身,紧紧盯着一众僧人,再也不复起初的淡然自若。 张眉寿冷眼看着他这幅仍不认错的模样,不着痕迹地上前两步。 下一瞬,净一脸上的表情忽然骤变,面上浮现痛苦之色。 “扑通” 众目睽睽之下,他重重倒在地上,身形紧紧蜷缩在一团,嘴里不停发出痛苦难忍的叫声,双目圆瞪,脸色泛青。 周围的灾民纷纷满脸惊骇地往后退去。 “这”僧人们眼中亦盛满了不可思议。 唯有一名年长些的僧人叹息着念了句“阿弥陀佛”。 短暂的惊异过后,四周立即响起了指责的声音。 “玄一大师显灵了他就是凶手” “这是报应” “没错,就是报应身为出家人,残害同门师兄,设计蒙骗百姓简直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净一就那么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不仅无人去扶,甚至还有灾民趁机丢了石块过去泄愤。 既有人丢了石块开了头,很快就有胆子大的灾民干脆上前狠狠踹上两脚 “让你不承认”灾民边踹还边质问道:“说,你究竟是何居心” 净一疼得浑身每处似乎要碎裂开一般,恨不能立即死去,方好解脱,却偏偏只是这般疼着。 他绝望时,忽然又听到了那道女孩子清凌凌的声音传入耳中。 “玄一大师就在那里看着,你待说了实话,诚心悔过,此痛便无药自破了。” 真的 这女孩子实在无一处不古怪,净一疼到极致,也顾不得再去思考真假,立即挣扎着开口。 “玄一师兄请恕我一时鬼迷心窍,铸成大错这些年来,我心下嫉妒师兄受人敬仰,实是心胸狭隘” “是吴知府派人送了百两黄金,让我演好今日这场戏目的、目的在于假借师兄之名,挑起暴动” “我已知错了,求师兄宽恕” 随着他每一个字说出口,四下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可怕。 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知府大人为何要这么做”忽然有一名大汉上前抓住净一的脖子,厉声质问。 “倒卖赈灾粮一事实是知府大人在后主使”净一艰难地道。 “这怎么可能” 四下声音躁动。 他们都是湖州百姓,对知府大人敬仰之极,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们视作再生父母的好官清官不仅贪污了赈灾粮,将他们逼入绝境,竟还要借他们之手挑起暴乱 暴乱之后呢 他们想象不到会是什么结果,一时更想不通吴怀敏此举背后的用意 他们有的只是对前路的茫然。 愤怒之后,更多的是颓然无助。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8 小仙子 雨水中,玄一大师显露的神迹正一点点淡去,即将就要彻底消失。 而净一也随之停下了挣扎,只躺在地上大口喘息,似乎已经不再觉得痛苦。 看来那小姑娘说的全是真的 众人几乎下意识地都看向了那两道小小而神秘的身影,和他们身后那些气势不凡的随从。 得了祝又樘的示意,数名随从动作迅速地没入人群中,引起一阵阵惊叫。 很快,便有十多名灾民被揪了出来,他们有的早已将腰间的蓝布条收了起来,可无一例外不是年轻力壮者让在场所有人都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 有一名男子当场咬舌自尽。 可并非人人都如他这般,更多的人只是充当散播谣言的路人甲的角色,银子收的不多,自然也没有为吴怀敏卖命到底的决心,稍经威胁、甚至个别自觉性比较高的,不需要什么威胁,便主动将实情供述了出来。 “是知府、是吴怀敏的人,让我们四处散播钦差大人早已被各县县令买通的谣言” “还说县衙里藏了好些粮食,只要杀进县衙里,就能吃上东西。” “又让我们四处说,知府大人如今病重,这才无法及时出面当然也可以自由发挥,反正尽力将知府大人说成一朵无辜干净的白莲花就是了。” “” 不待他们说完,四下已经有人冲出来抡了拳头砸上去。 “去你娘的白莲花,你们这些黑心的东西” “打死他们又有什么用,眼下重要的是我们究竟该怎么办”那名先前对净一动手的大汉站了出来,声音嘶哑地道。 他们听了那些人的挑唆,原本打算生擒了几个县令,杀出一条血路,将那些罪魁祸首押去府衙交给知府大人处置,让知府大人替他们做主 可是如今 如今粮食没了,知府大人成了幕后主使,还倒过来算计他们 “那就将那些狗官统统杀干净反正如今我们也没有活路了”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怎么没有活路” 张眉寿皱眉看着出声的人。 那人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雨水与泪水混在一起。 “你们今日当真是受玄一大师所托前来”有人试探地出声问道。 张眉寿不置可否地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她与祝又樘此时站在此处,谁能道不是天意 “湖州并非没有好官府衙上面,还有卫指挥使司。”祝又樘看着灾民们说道。 “你们是卫指挥使司里的人可我听闻,指挥使南大人也已称病了难保不是与吴怀敏一样,刻意称病不出面” 祝又樘并没有再继续解释。 “你们若信,便随我一同下山,下山之后,自会有人给你们交代。” “”众人眼神不定。 祝又樘看向张眉寿,又看向下山的路。 “小仙子说得对,这场雨乃是洗劫之雨诸位的生路,便在这山下。” 雨中的小少年眼神悠远,平静的语气似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张眉寿抬头看向他。 其它的都好说,只是小仙子这个称呼当真不会显得太过神棍吗 咳,今日本就是装神棍来了,索性便神棍到底好了。 “我跟你们下山”那汉子头一个跟了上来。 议论声不断。 “这小姑娘说不定真是小仙子下凡,给咱们指引生路来了” “对,还有玄一大师方才也显灵了呢” “走吧,若总归是个死,也得下山去弄个明白,总不能稀里糊涂地死在这山上。” 净一被绑了关进寺中等候处置,云雾寺里的僧人再三致歉后,目送着祝又樘与张眉寿渐渐走远。 “说不定真是下凡救世的菩萨呢。” 一名小沙弥满脸惊奇感叹地道。 “姑娘,姑娘等等奴婢” 下山的路走到一半,阿荔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终于不必再喊姑娘作公子了说起来,今日让姑娘恢复女儿家打扮的主意,可是她提出来的呢 原本姑娘打算与朱小公子扮作两个小金童,可两个小金童算怎么回事观音大士座下的还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哩她这么一劝,姑娘遂也觉得有道理,便也就点头了。 可谁又能猜到她只是想饱饱眼福,趁机磕糖的小心思。 阿荔猥琐并快乐着。 只不过刚才她一直忙着重要的事情,都没能有机会亲眼看到姑娘和朱小郎君在人前成双成对的般配模样,想一想还真是遗憾啊。 待会儿她一定要抓一个在场的随从好好问一下当时的情形 张眉寿看着阿荔问道:“怎么你一个人棉花他们呢” “在后头呢明大夫身子有些不适。” 张眉寿刚想问明太医是不是受伤了时,就见明太医被棉花和一名黑衣随从一左一右扶着走了过来。 明太医看起来虚弱无力到了极点。 棉花和那随从的脸色都掺杂着一丝嫌弃。 “出什么事了”太子殿下亲自上前慰问。 “无妨下、属下无妨。”明太医说着,忽然脸色一变,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棉花和那随从受惊一般将人推开,明太医连忙背过身去,弯腰呕吐起来。 “属下失仪了望公子恕呕” 张眉寿偷偷看了一眼祝又樘有些滞然的表情。 她估摸着连大臣的胡子修剪的规整与否都忍不住去管一管的殿下少说也要日不想看到明太医了。 可怜的明太医。 “究竟怎么了”张眉寿悄悄问阿荔。 “姑娘,没想到明大夫怕高怕得要命呢,一上去就直打颤,好不容易下来了,便一直这样了。” 他们一行人先前受命前往对面山壁“作画”,原本棉花仗着轻功最佳,死活要自己上去画,想到自家师傅匪夷所思的画技,阿荔费了大力气才将人拦下,换上了真正擅画的明太医。 张眉寿边走边讶然道:“那回头得好好谢谢明大夫。” 阿荔点头。 又低声道:“姑娘,您和朱公子想出来的主意可真妙那五倍子水果然神奇,这场雨下的也及时地很。” 以五倍子水作画,浸入石壁中,起初不显,可一经雨水浇湿,画像便慢慢显现出来了。 待雨水渐大,将五倍子水彻底冲淡,痕迹自然就消失不见。 于是,这才有了众人看到的“神迹”。 抵达山脚下之后,一名随从朝着上空射出了鸣镝箭。 “他们这是给谁报信” 原本等在山下的大批灾民们仰头看着这一幕,心中惊异不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29 事熄 他们纷纷握紧手中武器。 “就是他们的人,拦住了我们上山的路”一名男子站出来指着祝又樘身后的随从们说道。 他们久等不到山上的消息传下来,便屡屡派人上山打探消息,可派去的人要么昏死在那些随从手下,要么便被挡了回来。 他们正在商议要带人一起攻上去。 “你们是什么人”又有几名男子站出来,只是余下的话还没来得及多说,忽然被从祝又樘身后冲出来的那名大汉一拳砸在了脸上 “老郭,你干什么”灾民们惊愕之际,忙上前阻拦:“你怎么倒过来打自己人” 可旋即,只见更多从山上下来的灾民涌了过来,冲着方才站出来的几个男人拳打脚踢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灾民们着急地问。 那名被叫做老郭的大汉一脚踩在一名男人的肩膀上,弯身抽出他腰间的蓝布条,冲着人群大声地道:“乡亲们,这些腰间挂着蓝布条的人,皆是吴怀敏派来假传谣言,刻意挑唆咱们的奸细玄一大师已经圆寂了,是为净一所害,亦是吴怀敏的主使这一切,净一那老奸贼都已经悉数招认了” 这番话在灾民中惊起了千层浪。 吴怀敏知府大人怎么会 玄一大师被害死了 “你们上去那么久,云雾寺里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 众人连连发问。 老郭虽在灾民中多少有些威望,可单凭他一人之言尚且无法服众。 然而,灾民源源不断地从山下赶下来,没入人群中奔走相告,将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地重述着。 尤其是那场“神迹”,更是被他们传得神乎其神。 又有那些腰间绑着蓝布条的人被绑着押到人前,他们个个低着头,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 “怪不得那些狗官如此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有吴知府这个大靠山” “这个人面兽心的狗官” 人群中虽仍隐约有一两句质疑声,却都被淹没无声。 有人激愤不已:“既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也没什么活路了,不如奋起一搏,将这些狗官全杀干净” “不可如此岂不就正中了吴怀敏的奸计了”老郭等人看向祝又樘和张眉寿的方向,道:“小仙子他们说了,此番咱们命不该绝,只要不冲动行事,自会有人给咱们一个交代。” “连无知孩童的话你们都信我看你们上一次山,是魔怔了” 老郭竖起眉,义正言辞地道:“老九,你骂我们便罢了,决不可妄言玷污小仙子再出言不逊,连朋友都没得做” 男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你真是中邪了” “即便是中邪,那也是小仙子法术高深” 又有人瘫在石块旁,一脸听天由命地说道:“当真横竖都得死的话,倒不如在这山下安安稳稳的等死,全当小仙子是来好心超渡咱们的便是了打打杀杀的,实在太累了,少造些孽,来世投个好胎吧。” “” 突然这么堕落真的好吗 可怕的是,竟然有许多人附和他的话,还与之躺在一起,组团等死 老九等人难掩心下震惊。 这小仙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使了什么诡异的招数 这收服人心的本领与玄一大师都有得一比了 “成了成了” 听到鸣镝箭响,邱掌柜捂着流血不止的额头,神情振奋地自语道。 “什么成了”他旁边的灾民连忙问道。 在邱掌柜歇斯底里的咆哮攻势,和不要命的劲头之下,总算也有部分灾民信了他的话,跟随他一起阻拦其余的灾民。 可他们的力量总归是渺小的,能做的只是拖延。 眼下,县衙的大门已经被生生撞开。 “云雾寺那边,已经稳住了” 邱掌柜向不断攻进来的灾民大声地道:“听到方才的鸣镝箭声了吗去往云雾寺的那些乡亲们,已是不会赶来了单凭你们之力,定然是无法成事的趁着眼下尚未铸成大错,快快收手,以免到时赔上性命” “放屁,我们才不信” 红了眼的人群中全是骂声。 还有人举着刀向邱掌柜砍过来。 邱掌柜一脚狠狠将那人踹开,咬咬牙,道:“话已至此,你们爱信不信我邱某也不欠你们什么既然这么想死,且杀进去就是了” 瞧瞧他把这些蠢货都给惯成什么样了 他虽然仁义,却也是有脾气的 反正如今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没有后续灾民加入进来,这些人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任由他们去作死便罢 他浑身是伤,嗓子也哑了,他图得什么 真要被气死了 邱掌柜说着,捡起一把刀,转身就要带着人离开。 这下反倒让那些灾民们茫然起来:“你们” “滚”邱掌柜黑着脸打断,带着人大步冲出了人群。 许多灾民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地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去往云雾寺的那些人迟迟不见回来,他们心里本来就挺没底 全靠着那些怂恿者激着他们往前冲。 柳黄县县衙内,县衙的大门早已被破,前至公堂,后到内宅,到处都是喊打喊杀搜找吃食的灾民。 可出乎灾民意料的是,这县衙里根本没有什么存粮,吃食更是寥寥,穷的叮当响 “邱怀志那狗官的家眷呢竟都被他送走了不成”灾民们痛骂道。 “狗官被抓到了没有” “不好了,狗官被掳走了” 掳走 什么情况 一匹骡子冲出了县衙后门。 一群灾民追了出去。 可那骡子被赶得飞快,任凭他们死命去追,却也很快便被远远抛开了。 “他娘的他根本不是咱们的人” 手里拿着刀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道。 他们受吴怀敏之命,扮作灾民,趁乱围杀各县县令与县衙内知情之人。可就在方才,他们刚找到柳黄县县令邱怀志,那赶骡子的人也拿刀凑了上来,一脸阴险地奸笑着说他的刀快,让他来 本以为都是自己人,只是变态了一些,可谁知那人拉了邱怀志便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 粮食 “咱们还追吗” “当然追,不追回去怎么交代” 一群人继续追上去。 听到有人喊“狗官跑了”,余下的灾民们也纷纷跟在后面,陆陆续续地追了出去吃的没找着,狗官家眷也没逮住,不去追狗官继续留在这里干什么 就这样,张敬凭一人之力,几乎将柳黄县所有的灾民都引到了云雾山山脚下。 近半个时辰之后,邱掌柜也带着一小批灾民赶到。 “元明县那边情形如何了”邱掌柜一到便连忙打听。 “老九已经带人去报信了”姓郭的汉子走上前,重重拍了拍邱掌柜的肩膀,道:“邱掌柜,我方才已听那姓张的兄弟将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此番,多亏了你” 邱掌柜摇摇头,神色有些忏愧。 若不是有张敬一行人在,他别说是帮忙了,不坏事就不错了。 “官兵有官兵追来了” 此时,忽然有一名灾民从远处跑了过来,他赤着脚披着发,脚步踉跄,神色慌张。 “官兵来围剿我们了” 他语气惊惶地喊道。 四下灾民一传十,十传百地将他的话在人群中传开,立即引起了一阵慌乱。 “官兵怎么会来” “定是吴怀敏派来的人他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他凭什么我们好端端地在这儿,可没跟着那些人去打砸县衙”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群混乱而嘈杂,甚至不少人都将矛头指向了祝又樘一行人,认为他们是刻意设法将众人引到此处,好便于官兵们一举将他们全部剿杀 邱掌柜等人竭力安抚,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厚重整齐的脚步声让每个人都惊惶意乱,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真的是官兵,是卫指挥使司的人” “方才那些奸细说,吴怀敏勾结了卫指挥同知向云” “我跟他们拼了” 众人举起手中武器,紧紧盯着前方。 先是一队百人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马上的士兵身束胸甲,腰间佩剑,踏雨而来,威风凛凛。 灾民们心中畏惧之余,却无人后退半步,眼中决然悲愤之色愈重。 那些骑兵缓缓停下,分至两侧,从中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一匹健壮高大的枣红大马驶来,带着长长的兵队。 士兵们手中高举长枪,锋利的枪头在雨水的冲洗下,显现出冰冷的光芒。 “我们不怕你们”有灾民声嘶力竭地喊道。 那枣红大马渐渐行近,马上坐着的人面容肃然,胡须上沾着雨雾,身上穿着的是卫指挥使的兵服。 “这不是向云是南指挥使”有曾见过南文升的人忽然惊声说道。 “什么南指挥使不是病重了吗” “南指挥使竟也同吴知府勾结上了” “噌” 众人猜测纷纭时,南文升豁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四下灾民震怒激动。 南文升翻身下马,长靴踏在水中激起水花。 一队骡车被赶近,南文升猛地抬手抖下其上覆着的油布,油布尚未落地,众人还来不及去看清那骡车之上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南文升手中的长刀已经挥了上去 刀刃锋利,划破了麻袋,从中流泄而出的竟是珍珠一般的白米 “哗” 此时此刻,米粒相击的声音似是这天地间最动听的声音。 “是米” “快看,是粮食” “真的是粮食” 四下声音如雷动,几乎是霎时间,他们都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这些粮食的出现,比什么话来的都让人信服百倍千倍。 “这些本该送到你们手中的赈灾粮,已经被本官追回来了此次涉案人等,本官定会将他们尽数捉拿归案,交由朝廷处置给你们一个交代”南文升的声音响亮似洪钟。 然而,他看着无数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灾民,刚毅的语气却又陡然变得低沉忏愧:“怪本官来迟了。” 这一觉,他当真睡得不是时候,也当真睡了太久。 “南大人” 有一名头发花白的灾民哭着跪拜下去,不停地磕头。 无数灾民跟着跪下,喜极而泣。 雨势渐弱,星星点点地洒落。 “将人押上来。”南文升转头向身边的士兵吩咐道。 一群被绑住了手脚的官吏被押到灾民们面前,为首的两个分别是归安县县令齐铭,和元明县县令付庸。 各县灾民冲入县衙后,卫指挥使司的人也随后赶到了。 灾民们目光似刀地盯着他们,仿佛再如何恶毒的咒骂也难解他们心中的痛恨。 他们当中,不知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受尽苦楚煎熬。 一群灾民将同样被缚了双手的柳黄县县令邱怀志也推了出来。 “说,此次贪污倒卖赈灾粮资,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南文升语气冰冷沉厉,周身杀伐之气顿显。 一群差役小吏连连摇头道不知情。 他们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知道太多内情。 “大人,下官实在听不懂大人之意,什么倒卖赈灾粮下官哪儿有这个胆子”付庸一脸苦色地道。 齐铭也连声附和。 “事到如今,你们还想抵赖”南文升冷笑着道:“你们倒卖赈灾粮的沙船,是本官亲自带人追回来的那些船夫早已将你们招供了出来,供词在此更不必提还有往来账簿这等铁证” 齐铭等人脸色变了变。 “将人证带过来” 人证被押过来,当即将齐铭的罪行尽数倒出,除却此番倒卖赈灾粮之外,竟连好些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 齐铭震惊之余,气得发抖:“大人,下官根本不认识这个胖和尚他说的话,岂能当真” “什么胖和尚,那是你的师爷”南文升语气鄙夷厌恶。 “”齐铭一脸发懵地看过去。 嗬还真是柳师爷 他怎么没死 南文升:“你们还不肯供出背后之人吗” 他已查过所有账目了,从头到尾全是这些县令经的手,吴怀敏干干净净,至多只是监管不严而已倘若没有齐铭等人的指认和他们手中的证据,单靠其他人的口供与猜测,他一时半刻还无法前去府衙拿人。 还有向云,亦是抵死不认,所以他眼下只能先从这些县令身上下手。 齐铭和付庸悄悄对视了一眼,而后皆摇头不认,左右言他,嘴硬着大喊冤枉。 只要吴怀敏还没有倒下去,他们就自认还有希望。 “爹爹” 此时,忽有一道小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直低着头不语的柳黄县县令邱怀志猛然抬起头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1 父女相见 一名身穿淡紫衣裙、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子飞快地跑了过来。 “芸儿” 跪在地上的邱怀志挣扎着要站起身,却被官兵制得死死地。 见女孩子横冲直撞地跑来,官兵们举起手中长枪相拦,却在南文升的示意之下又收了回去。 “爹爹” 女孩子跪在邱怀志面前,哭着抱紧父亲的肩膀。 紧接着,又有一对老夫妻和一名妇人牵着一名男童飞快地走来。 “爹,娘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邱怀志眼中含泪,语气庆幸地道。 “是一位姓张的恩公冒险将我们从吴怀敏手中救了出来。”年轻的妇人泪流满脸地说着。 邱怀志点着头。 这般大恩,他本该厚报的,可他如今铸成大错,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了。 只能等下辈子再去报答这份恩情了。 临死之前,能得见家人安然无恙,他已经知足了。 如今,他只有一个请求。 邱怀志面向南文升,语气颤抖诚恳地道:“下官认罪” 他对倒卖赈灾粮资之事,供认不讳。 此外,他亦毫不犹豫地将吴怀敏供了出来,从起初吴怀敏派人将他们三县县令请到府衙商谈此事,再到之后的每一笔罪状,他皆说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每倒卖出一批粮资,他的良心便会受到无数遍的谴责。 南文升让人取了纸笔过来,让他画押。 “起初,吴怀敏找到下官之时,下官并未应允此事,也曾想过冒险上报给巡抚大人,可是吴怀敏掳了我的家眷,以此来百般威胁”画押之后,邱怀志求道:“下官罪不容赦,千刀万剐尚不能赎罪,可下官的家人对此事半分不知情” 南文升忽然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南文升皱着眉说道:“此事详细,本官会拟一道陈情折子上表朝廷,至于如何判处,相信朝廷自会酌情处置。” 邱怀志红着眼眶深深叩头。 “多谢大人。” 人群中骂声不断。 “你家人的命是命,我们就活该家破人亡吗” “” 可下一瞬,这些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叫声。 邱怀志自戕了。 趁着刚画完押,押看他的官兵放松戒备之时,他陡然站起身,撞向了身侧官兵手中的长枪 枪头穿透了他的腹部,鲜血潺潺涌出。 邱家人失声哭叫起来。 此时,人群中神色各异,有人低着头沉默,有人依旧在骂其咎由自取,有人低声感慨。 “邱县令往前也是个好官。” “我们冲到县衙里的时候,也没找到一两银子,一口存粮,县衙里的人也差不多被尽数散尽了” “说到底害人的还是吴怀敏即便没有邱县令,换作其他人,也不见得能独善其身。” 唏嘘声四起。 齐铭和付庸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事已至此,有了邱怀志的供词,和从府衙中逃出来的邱家人作证,吴怀敏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吴怀敏自身难保,即便他们再如何抵赖,也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二人神色渐渐变得灰败下来,遂也都认了罪。 南文升立即命人前去府衙捉拿吴怀敏。 另外又将安置灾民和搭建粥棚等紧急事宜率先安排了下去。 灾民们被官差领着相继散去,老邱带着一行人前来向张眉寿和祝又樘再三道谢。 听他们一口一个小仙子的喊,还要张罗着给小仙子小仙童立长生牌位,更甚者还要建什么仙子庙,说要让小仙子受湖州百姓香火供奉祈福,流芳百世,张敬与邱掌柜直听得目瞪口呆。 邱掌柜惊的是,小公子怎么忽然成了小姑娘,小姑娘又怎么莫名成了小仙子 雨雾寺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去打听。 看着一干灾民们仰慕感激的眼神,张敬唯有在心里叹息一声。 同样是为阻止暴乱而出力,他在柳黄县县衙里出生入死,计谋百出,怎么就没人想着给他建庙立长生牌位呢 作为读书人,他也想流芳百世啊。 早知道这样,他也该跟着蓁蓁一起上山的。 哎,不对,就他这张老脸,即便上山了又能扮成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小仙子小仙童身边的路人甲吧。 瞧着被众人围着的小侄女和朱家公子,张敬越看越觉得是脸的问题。 现如今一句恩公易得,可建庙流芳什么的还得是长得好看的。 他看向了同样被遗忘在一旁,且鼻青脸肿的邱掌柜,顿觉心中平衡了不少。 “”邱掌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虽有心瞻仰仙子仙童的仙姿,可于饿了多日的灾民而言,眼下赶去施粥处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故而没待多久,人都接踵离去了。 张眉寿一行人却仍站在原处。 “怎还不见张主薄回来”邱掌柜问道。 邱怀志的家眷,显是为张峦所救,出于紧急先命人将邱家人送过来无可厚非,可等到现下还不见张峦的影子,便让众人不禁有些忧心了。 会不会被吴怀敏的人追上了 “不必担心,想来定是路上耽搁了。”祝又樘出声说道。 有陆千户在,绝不会出差池。 更何况他为保万无一失,又派了清羽前去接应。 听他这般说,张眉寿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 “二哥兴许跟着朱公子派去的随从,直接去了咱们先前落脚的客栈。”张敬猜测着说道。 张眉寿觉得不无可能。 而此时,一辆青布马车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马车还没停稳,赶车的人就直接从辕座上跳了下来,目光朝着张眉寿等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着那满脸胡子,满身泥泞,半点文雅都不复存在的男人,同样披头散发、面目全非的张敬犹豫了一瞬,才惊喜地喊道:“二哥” 他说着,便大步跑了过去。 虽说早已知道了二哥还活着的消息,可眼下见到真人,心中的激动仍然无法言喻。 张峦也大步走来,并笑着张开了双臂。 张敬感动之极,红着眼睛就要跟自家二哥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可不知道为什么,二哥在经过他面前时竟然没有丝毫停留 这就罢了,可还嫌他碍事一般,二话不说伸手就将他撇到了一侧去又算怎么回事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2 忽然戒备 张敬怔然回过头,只见自家二哥已经蹲下身,将侄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说好的兄弟情深呢 罢了,父女相聚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张敬表示理解。 可为什么哭的人不是三丫头,而是二哥呢 “蓁蓁可知道,若非父亲机警,只怕就再也见不到蓁蓁了,呜呜呜”张峦抱着女儿,哭成了泪人。 他心中盛着大事,为了成大事不惜深入虎穴,可这并不影响他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的柔软。 张眉寿:“” 她正打算哭呢,可父亲怎么抢在她前头了 这情形跟她想象中的似乎截然不同。 罢了罢了,谁让她年纪更大些呢。 张眉寿将泪意忍回去,拿手轻轻拍着父亲的背,道:“好在已经化险为夷了,父亲没事就好。” 而那些责怪父亲孤身一人深入府衙,实在太过冒险的话,看来还是等缓缓再说吧。 要不然就凭父亲哭成这样,那情形定真跟训孩子似得 张峦也恨自己没用,堂堂一个大男人当着旁人的面哭成这样实在太丢脸,可是他真的忍不住能有什么办法 张敬久不等二哥来抱自己,唯有上前拍着二哥的肩膀轻声安慰。 邱掌柜也一脸复杂地走了过去劝说。 祝又樘在一旁瞧着,难掩眼中意外。 他倒不知道前岳父大人竟是个哭包。 他也没见过哪家的父亲在孩子面前这般毫无掩饰的。 这种感觉,很亲近。 于他而言,很陌生,也很新奇。 “公子。”陆千户和清羽走了过来向祝又樘行礼。 祝又樘收回目光,微微皱眉问道:“怎么能让张伯父赶车” 他方才亲眼看到这两个人是从马车里下来的。 听出太子殿下语气中的不满,清羽心情复杂没有说话。 先前将张家三老爷喊做张三伯父,已经很狗腿了,可到了张姑娘的父亲这里竟然连排行都没有了,干脆喊成了张伯父,殿下真是够了。 “是张二老爷,嫌弃属下们赶得慢。”陆千户答道,并机智地将张监生改成了张二老爷。 清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呵呵,软骨头。 那边,张峦听到有人喊他伯父,这才停下了哭泣。 在蓁蓁和同龄人面前丢脸也就罢了,可有其他的孩子在的话,他作为长辈再哭哭啼啼个没完,就实在太有损形象了。 张峦抹了把泪,分别拍了拍张敬和邱掌柜的肩膀,便朝着祝又樘走了过去。 张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那是他被敷衍对待的证据。 “想来这位便是朱公子吧”张峦客气地问道。 张敬点头,又将自家二哥正式介绍给了祝又樘。 张峦难掩惊讶。 虽说三弟在信中将朱公子称为朱小公子,可他当真没想到对方竟才是十来岁的模样。 “张伯父。”祝又樘朝他施礼。 清羽:“” 又来了 “不必多礼。”张峦连忙道:“说起来,此番能够成事,张某还要多谢朱公子援手之恩。” 祝又樘:“晚辈不敢当。” 清羽干脆将头转了过去。 陆千户则一直默默打量着张峦。 这张监生为人虽说确实正直缜密,有些过人之处,可想来也不值得让太子殿下这般另眼相待才是 嗯,他得好好琢磨琢磨,并如实报给陛下。 张峦看着祝又樘,眼中含着欣赏的笑意。 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沉着冷静,又有礼谦虚,且难得的是,长得也十分俊朗。 等等 他怎么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长得这般好看又气质上乘的孩子并不常见,所以他断定这不是错觉。 此时,张眉寿走了过来。 张峦一瞧见女儿就想起来了 哦,他知道了 是他们举家前往酒楼围观二侄女和邓家那小子私会那日,从酒楼出来之时,见到的与伯安站在一起的那个小公子 事后赵姑姑还与芩娘打趣说,女儿想打听那小公子的姓名呢 咿 这么一说,这小公子之所以出手相助,兴许不是因为三弟,而可能是因为蓁蓁的缘故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小子跟蓁蓁之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若是如此的话,那他可得小心提防了 太子殿下不知道为什么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张伯父,竟突然变得戒备起来。 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太子殿下甚少如此费解。 当晚,南府设宴,南文升亲自招待了张峦等人。 邱掌柜也受邀前往,受宠若惊之余,在饭桌上滴酒没敢沾,也没去动那些菜,只吃了一碗又一碗白饭。 南文升见他这般拘束,便出言道:“今晚没有官民之分,诸位皆是救湖州百姓于水火的英雄,相比之下,本官咳,南某才是出力微末的那一个。” 一旁的丫鬟眼色极亮,闻言便上前替邱掌柜等人布菜。 邱掌柜本想道不必,可又不敢拂了南文升的好意。 感到拘束是在所难免,可他如今只想吃上几碗白米饭 邱掌柜忽然觉得眼中酸涩难忍,连忙低下头去借着吃菜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下一刻,张敬忽然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哭,都过去了。” 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一干仆从丫鬟。 邱掌柜尴尬的想打人,忿忿地看了张敬一眼就你眼尖就你话多 张敬无辜地笑了笑。 他这也是出于好意,不想见邱掌柜独自一人黯然神伤嘛。 祝又樘作为唯一的小辈,寻了藉口提前离了席。 此时,张眉寿正在南太太的院子里。 她如今是女儿家的身份,自然不宜跟张峦等人同席,可南家也半点不曾慢待了她,不单将她请去了南太太的院子里用饭,南太太还特地找了南家的小辈们前来陪她说话解闷。 闷确是解了,可张眉寿被一群孩子围着问东问西,却也略觉聒噪疲惫。 饭后,她稍坐了片刻,便以要去前院看看父亲是否醉酒为由,向南太太请了辞。 南太太笑着点头,让丫鬟将张眉寿送了出去。 阿荔跟在自家姑娘身边,手里捧着一只匣子,雕花匣子里装着的是南太太所赠的首饰珠花之物。 “等等” 行至半路,忽然有人喊住了她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3 大胆的小皇后 那身影高出张眉寿不少,与阿荔接近,也是个半大孩子模样,一路跑来有些气喘吁吁,可待近了张眉寿面前,又刻意压制着喘息声,似乎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一路着急追过来的。 小孩子的心思,隐藏的方式总是很拙劣。 “我出去一趟,你怎么就走了”男孩子皱着眉,语气有些不满地问道。 阿荔听了想打人。 她家姑娘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轮得着请示他吗这小子该不会是刻意找茬来了吧 “五公子还有事”张眉寿语气平静地问。 南延顿了顿,方才道:“方才人多,我没找着机会单独问你我想知道,我父亲的病,是不是你治好的” 他本没有往张眉寿身上想过,但云雾寺一事,小仙子的事迹很快传遍了湖州,他虽不信什么神乎其神的仙子之说,可听得多了,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猜测。 他们那日一行三人上门,既是假借了他人身份,那真正医治他父亲的人,指不定是谁呢。 再加上,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在说是小仙子以仙术治好了他父亲了。 这说法,已是玄乎的有些荒唐了,可百姓们传得乐此不疲。 他也忍不住想要亲自印证一句。 张眉寿摇摇头,不假思索地道:“医好南大人的,是朱公子身边的明大夫。” 南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我就知道是那些人瞎传呢。” 一旦成了他们心中的小仙子,就什么好事都可劲儿地往他们小仙子身上揽,甚至连不下雨了都是小仙子带来的福运真是愚昧啊。 张眉寿笑笑。 “我看你在席间都没怎么吃东西喏,这烧鸡是我方才去厨房,顺便拿来的。” 南延忽然上前一步,将一只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你们这些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家,凡事只知道端着,宁可饿着,也不愿在人前多吃,别别扭扭的有什么意思” 先前瞧她扮作男儿,也不像是这样的性子啊,没成想还是没能免俗。 南延口中嘟囔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我当真吃饱了。”张眉寿讶然之余,就要将东西还回去。 见她动作,南延皱着眉,道:“不吃便扔了罢,我走了。” 说着,也不给张眉寿再开口的机会,转身便沿着原路快步离去了。 走了十余步,没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握了握拳,忽然又站定了,回头看向张眉寿。 女孩子还站在那里。 “我日后若是去了京城可以去找你玩儿吗”他似鼓起勇气一般问道。 “当然。”女孩子答得毫不犹豫。 南延忍不住动了动嘴角。 却又听女孩子补充道:“我家中有许多哥哥弟弟。” “”南延嘴边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说得谁家中跟没有似得,他光是嫡出的哥哥就四位了好不好 连同他差不多大小的侄子都好几个了 但他还是笑着点头。 “那咱们说定了” 张眉寿点头。 他这才转身,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阿荔接过张眉寿手中的油纸包,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 “姑娘,咱们真要去前厅找二老爷吗” “不必,父亲出门在外,若无母亲在一旁,他是断然不可能吃醉酒的。”张眉寿语气放心地说道。 十多年前的那个教训,让父亲长了个大记性。 阿荔不解。 是么,为什么啊 可她尚来不及发问,注意力便被眼前之事吸引了去 “姑娘快瞧,是朱小公子”阿荔低声提醒,语气里藏着窃笑。 张眉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前方一座凉亭旁,立着两道人影。 正是祝又樘带着清羽。 亭中挂着灯笼,光线并不昏暗,张眉寿依稀瞧见他一双眼睛也朝着她看来。 她下意识地紧走了几步,却又慢下来,步伐自然地走到他面前,微微行礼。 “公子怎么在这里” “等你”他答得简单利落。 张眉寿怔然一瞬。 阿荔眼睛大亮,兴奋地捏紧了手中油纸包里的烧鸡。 祝又樘伸手从清羽手中接过一只油纸包。 “蟹粉酥。”他笑着朝张眉寿递过去。 张眉寿忽然想到那日王守仁从宫中带回来的蟹粉酥,据说是祝又樘的母妃亲手做的 她尝过,味道极好。 她出神时,阿荔已经主动上前将祝又樘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一边又笑嘻嘻地说道:“方才南家五公子刚给我家姑娘送了烧鸡呢,姑娘今晚可有口福了。” 清羽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听这丫鬟乐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说自己有口福了呢,她不会偷吃吧 城里几乎没有点心铺子开门做生意,这蟹粉酥可是他跑了整整两个时辰才买回来的 等等,那丫鬟方才说南家五公子也给张姑娘送了吃的 同样在南府作客,给张姑娘送,偏不给他家殿下送现在的小公子都是怎么回事眼里就只有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吗肤浅 “多谢公子。”张眉寿看着被阿荔抱在怀里的蟹粉酥,并没有去责怪阿荔的自作主张,而是向祝又樘坦然道谢。 但是,她心中装着心事。 这些时日忙着东奔西走,无暇细究,可眼下诸事已定,那些心事便如同疯长的水草一般,缠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却并未等到他开口。 “公子,我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权衡再三,张眉寿主动讲道。 她不是扭捏之人,前世出于对他的过多敬畏,和自己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许多话才一直藏在心里,至他死都不敢轻易说出口,稀里糊涂地将自己憋得难受又委屈。 可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那样了。 他敢做,她为何不敢问 前世之事她已无立场去多问,可这辈子的事情,她想弄清楚。 能开口去问的,她不想自作聪明又费时费力地去猜了。 祝又樘看懂了她眼中的认真与坚持。 小皇后变了,变得大胆了 这是好事。 咿 可小皇后不等他答应,就转身朝着一侧小径走了过去,还给了他一个类似于“快跟上”的表情这会不会太大胆了 祝又樘在心中无声失笑。 而后,提步跟了上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4 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二人走到僻静无人处,方才慢下脚步。 “张姑娘。”祝又樘先开了口。 手中提着灯的张眉寿顿下脚步,看向他。 视线中是男孩子格外认真的神色。 她屏息等待他说下去。 “张姑娘这些日子所食皆清淡之物,甚少沾荤腥,出于身子着想,眼下不宜乍然吃的过于油腻。” 张眉寿:“” 她大气儿都没敢喘,结果他却说了这个 “所以呢” “所以那烧鸡,不吃也罢,晚上本也不宜多吃。”祝又樘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异样的眼神。 张眉寿无力地转过头。 “那你还给我买蟹粉酥”她声音极低地喃喃道。 祝又樘讪然了一瞬,半天也没想到怎么接这话,唯有装作没听到,只轻咳了一声,就此揭过。 这种旁人送的就不宜多吃,自己却悄悄买了孩子爱吃的东西,想讨孩子开心的感觉说出来似乎真有些站不住脚。 他本不该是这种人才对。 太子殿下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但现在显然不是出神的时候。 “张姑娘要同我说什么”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公子觉得我要说什么”张眉寿看着他反问。 她此言并非是卖关子,而是试探对方的态度。 祝又樘笑了笑,却是摇头。 张眉寿心中一梗。 她早已察觉了祝又樘重生的事实。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也是重生者,自然对身边所有人和物的变化都心知肚明有些变化,细细捋来,与她有关,而有些变化却是同她没有半点干连的。 比如他的性情爱好,比如他母妃尚在人世。 反过来想,她的变化,他必然也看在眼里。她的种种异样在所有人那里都可以以“过于聪慧”来解释,可在他那里,是绝行不通的。 她原本有多少本领,那本领又有多浅薄,他比谁都清楚。 先前在京城时,她尚可试着在他面前藏拙,可此番前来湖州,她必早已暴露了。 而那些东西跟了她一辈子,她也总不能永远藏着都不露破绽这辈子她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不可能时时束住手脚,故而迟早是要露馅儿的。 既然已经露馅儿了,她便想开诚布公地与他谈一谈。 可他上来便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就没有话想与她说,没有疑惑想要问她吗 做人还有没有最基本的好奇心了 她便有许多话想问 比如 “公子此番究竟为何来湖州”她神情认真,眼中仿佛带着审视。 大胆的要命。 她也知道。 可这种大胆若不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坏处,又何须顾忌那么多 “历练。”祝又樘答。 历练 那便是为了湖州百姓而来了。 这倒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她还是想问:“与我还有我父亲,可有关连吗” 这本是有些厚颜的话,可今日既已开口,她便不想再留疑问。 祝又樘显然因为她的过分直接,而有着一刻的怔忪。 “凑巧而已。”他半晌才这样回答道。 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张眉寿抿紧了唇,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难道不知道这么回答会让女孩子很难堪,很丢脸吗 虽然她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只是就事论事,求句真话罢了。 可是 张眉寿眼光闪动着,忽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了些,凑到他面前,问道:“公子为何耳朵红啊” 祝又樘闻言顿了顿,看着在灯笼的映照下格外灵动娇俏的脸庞,竟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 “有些热。”他尽量维持平静地道。 “公子该不是在撒谎”看着他一副莫名受惊不自在的模样,张眉寿新奇之余,反而越说越大胆。 “岂会。”莫名陷入被动境地的祝又樘尽量不多说。 因为他此时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开元寺着火那日,公子冒险救我,也是凑巧”张眉寿又问。 她是执意要将心中的疑惑全掀出来了。 祝又樘侧过身,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睛,点头道:“恰巧路过。” 张眉寿清楚地瞧见他眼下不止红了耳朵,甚至连脸都红了。 “凑巧就凑巧,公子有什么好脸红的”她一点儿也没有给人留情面的意思,反而倒过来取笑道:“这可不是先前公子将我当孩子看待,以言语逗弄我,趁机捏我脸的时候了。” “”祝又樘直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有一种偷偷做了缺德事,被人当面揭穿的感觉。 这感觉前所未有,像是凭空幻想出来的一般。 太子殿下感到很窘迫 这样的小皇后,让他感觉很陌生。 不,错了以往他也偶然见过皇后与宫女嬷嬷说笑,或是数落取笑旁人时,那幅伶牙俐齿的模样 那时他只觉得怪有趣的。 可昔日的皇帝陛下又哪里能料想的到,有朝一日皇后的那些招数竟会落到他头上来。 此时此刻,他与那些宫女嬷嬷,又有何区别 “公子既不愿说,那便不说了。”张眉寿最后看了他一眼,与他移开了距离,道:“我先告辞了。” 说着,便提灯转身离去。 祝又樘一人站在原处,失神许久。 他倒不是不愿同她坦白,而是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个人之意,并不愿让她觉得有负担,需要去报答。 本就是想她顺遂一些而已,若再让她背负上这些“恩情”,反而适得其反了。 而今,她心中已如明镜,他更不愿让她认为他是在有意补偿弥补。 他原本想得简单,可是他也当真是太不擅长撒谎了,竟叫她一眼看破,反而弄巧成拙,以致如此局面。 祝又樘转过头,看着那一抹晃动着的光亮渐渐消失。 他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很遗憾。 遗憾眼前的女孩子,心中已然藏了那些沉甸甸的过往。 可他瞧着方才女孩子大胆无畏的模样,又忽然觉得很庆幸。 庆幸原本的那个女孩子,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贵在是原原本本的那个张眉寿啊。 男孩子微微弯起唇角,眉眼中也渐渐浸满笑意。 张眉寿一路走回凉亭。 阿荔高兴地迎上来。 “咱们走。”张眉寿脚下不做停留。 阿荔一愣,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去。 朱小郎君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5 太子殿下跳塘了 阿荔没能看到人,心中虽疑惑地紧,可眼见自家姑娘已要走远了,她也来不及多想,连忙提步跟了上去。 清羽见状不由皱眉。 这是怎么了 怎不见他家殿下 清羽连忙去找。 张眉寿一路走回到南家安排好的客房内。 早有两名丫鬟等在了这里,见张眉寿回来,二人立即去备下了沐浴用的热水。 张眉寿将身子没入水中,水温适宜,令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望着面前氤氲着的雾气,眼前闪过的却是祝又樘那张装傻充愣,却偏又装得不像的脸庞。 单凭那幅心虚的模样,她若是信了他口中的“凑巧”,那才是怪事了 原本,她也只是想解惑而已,他若不愿坦白,她绝无意勉强,反正二人也已经心知肚明了,只为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求个心安罢了而真要将一切摊开了说,指不定还真有些怪怪的 可他倒过来撒谎算怎么回事 分明为她做了许多,却不敢承认 这个矫情的男人 一点也不干脆坦白 张眉寿在心中骂了一句,却又觉得似乎不对。 那个人怎么可能矫情呢他大概是全天下最不会矫情的人了 想到上一世的种种,和他那幅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宽容大度的帝王风范,张眉寿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如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眉寿一桩桩地捋着开元寺相救、花会上也那般护着她,还趁机捏了她的脸后来,又有诸多小事,不是送东西便是相助 张眉寿越想越不对劲。 往常因揣着重生的秘密,时时想着掩饰,在他面前总是防备紧绷的,以致根本无法客观理智地去看待这些事情 眼下看来,这分明就是撩拨人啊 这个念头惊得张眉寿立刻坐直了身子。 她虽不懂父亲和母亲之间那种浓烈真挚的感情,可当初她嫁入太子府时,为了讨好他,也是费了大把心思的,这些关切的小手段,她从前也没少使,只是对他根本没用罢了。 可他顶着一张小崽子的脸,撩拨她一个小姑娘作什么 莫不是重生之后的又一爱好逮了她练手呢 还是说重活了一遭,这厮终于将眼睛擦亮了,开始怀念她那张盛世容颜了迟迟地觊觎上了她的美貌 张眉寿不由惊骇地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毕竟她不止长得好看,心底也称得上善良,性情又自幼落落大方就连婉兮都曾说,若她是个男子,头一个要娶的便是她。 张眉寿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惊诧之余,她莫名觉得扬眉吐气。 呵呵,现在知道她的可贵之处了 不对 若有心撩拨,想博得她的好感,那为什么帮了她,反而不肯承认呢 这个疑问仿佛一盆冷水,将张眉寿从幻想中泼醒。 张眉寿被这盆冷水呛得头晕脑胀,为自己的肤浅兀自羞愧的浑身不自在,连忙从桶中起身,擦干了身子,换上干净的中衣。 她按下此事不欲再多想,便吩咐阿荔去前院打听父亲和三叔回房了没有。 不多时,阿荔折回来,却是满脸惊异不可名状。 阿荔走进房中,匆匆行了一礼,张口便问:“姑娘,您方才在花园子里都与朱小公子说什么啦竟刺激得朱小公子都跳塘了” 她就说瞧着姑娘不对劲来着 张眉寿惊得手中的象牙梳都掉在了地上。 “跳塘” “是啊,奴婢在前头刚好遇着了明大夫,听他亲口说的” 阿荔一脸紧张地说道:“您是不知道明大夫都慌成什么模样了,奴婢瞧那情形,估摸着朱小公子是不大好了您要不要赶紧去瞧瞧,没准儿还能见朱小公子最后” 她后面的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张眉寿连忙捂住了嘴。 谁知道有没有锦衣卫在暗处听着呢,万一传出去可就是诅咒皇太子的大罪 “不可胡言乱语”张眉寿语气严肃地叮嘱道。 阿荔心酸之极。 她就知道,姑娘舍不得朱小公子出事她又何尝忍心看着自己跟到如今的假想神仙眷侣就此天人永隔 见她急成这样,张眉寿心中也没底了,生怕真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赶去看。 祝又樘等一应男客皆住在前院客房中。 张眉寿到时,只见自家父亲和三叔还有邱掌柜结伴从祝又樘房中出来。 “快进去看看吧。”张峦对女儿说道。 张眉寿心中一沉。 这是真的不好了 紧接着,却又听父亲说道:“时辰不早了,朱公子说是就要歇息了。” “”张眉寿长长松了一口气。 “二老爷,朱公子没事了”阿荔连忙问。 “没有大碍,只是不慎跌入池塘,吃了口水罢了。”张峦道:“好在朱公子本也会水,且又有随从将人及时救了出来。” 看着自家姑娘投来的质问目光,阿荔惊得哑口无言。 不是说跳塘吗 此时明太医刚好也从房内走了出来。 阿荔仿佛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忙埋怨道:“明大夫,朱公子只是吃了口水,您何至于慌的鞋子都掉了当真是吓死人了。” “”明太医苦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吃了口水 那可是太子殿下 他此番作为太子殿下的随从御医,殿下若有点儿什么一丝一毫的不妥当,他可都是要摊上大事的 张眉寿朝着房内看了一眼。 既然没事,她便不进去了。 倚在床头的太子殿下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睛。 在他人府上失足跌入塘中,被隐在暗处的陆千户提溜了上来,还惊动了这么些人,连小皇后都知道了他前世今生何曾这般丢人过 “公子,您夜晚若瞧不真切,便静等在原处待属下们寻去就是了。”清羽在一旁直犯嘀咕。 殿下惹了张姑娘不快,张姑娘提着灯笼走了,而一片漆黑中,殿下转眼就掉进了水塘里这叫什么事儿啊 好不容易能单独跟人姑娘说句话,殿下究竟还懂不懂把握机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6 操心的张峦 那蟹粉酥估计也白买了。 太子殿下仍旧闭着眼睛。 小皇后走后,他心中莫名动荡,心神恍惚间,不知怎地就掉进了水塘里 这莫不是撒谎的报应不成 不过,外面怎么没声音了 太子殿下这才睁开眼,下意识地往外看。 清羽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张姑娘去了张监生房中说话,想必不会过来了。” “”太子殿下眼神莫名地看了清羽一眼。 从何时起,就连一个小小侍卫也能轻易看透他的心思了 上辈子说好的圣意难测呢 祝又樘觉得一切似乎都变了。 包括他自己。 两日后,钦差大臣户部侍郎刘健抵达了湖州。 刚到达湖州府,迎面便是湖州知府吴怀敏并数县县令贪污赈灾粮,并唆使灾民挑起暴乱的这个大消息丢过来,险些没将刘大人给砸懵了。 有关数县县令贪污的风声,他昨日在途中微服私访时已然有所耳闻,故而加快了行程,彻夜未歇的赶路,却不曾想事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百倍,竟连湖州知府都被牵涉其中 更令人瞠目的是,卫指挥同知向云也在其列 但紧接着又听说涉案人等已被悉数捉拿,赈灾粮被及时追回,灾民也均已被安置妥当,震惊的刘大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南文升将所有账簿并供词奉上,刘健一一看罢,触目惊心之余,只觉得庆幸之极。 “此事若真叫他们得逞了,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刘健余惊未了地说道。 灾民暴乱一旦被挑起来,死伤无数不提,那些知情的县令官吏必然会被悉数灭口,到时再由向云出兵镇压,只怕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而真正的事实真相,就只能被尽数掩盖了。 “此番湖州百姓躲过此劫,多亏了南指挥使”刘健感慨道。 南文升却非揽功之人,连连摇头,并将事情的经过如实道出。 从张峦如何诈死,潜入湖州府衙,到祝又樘与张眉寿如何假扮药童混入南府、带人替他解毒,再到张敬与邱掌柜如何冒险压制乱民 甚至将云雾寺中的“神迹”,也一并说了出来,只是边说边摇头,道“玄乎地很”,“许是当真有神佛保佑” 说到后头,就尽是这些“玄乎”之事了,张口闭口都是张眉寿的“仙子事迹”。 刘健起初还抱着倾听公事的心态,可越听越惊奇,连连惊叹不止,只觉得是在听话本子似得,精彩地很,以致于听得太入神,害得他直将胡子都捋断了好几根。 刘健听完之后,便立即着人请来了张峦等人,打着了解此案经过的名目,顺便满足一下自己高涨的好奇心。 张峦几人很快被请了过来,与刘健复述事实经过。 刘健命人将他们所言仔细记录在册,自己则将张峦一行人打量了一遍。 最终他的目光定在了张峦身后的蓝衣小姑娘身上。 这长得赏心悦目的小姑娘必然就是那“小仙子”无疑了。 刘健有心多瞧两眼,可到底对方是个小姑娘,只能忍住了毕竟他可不想被当作不正经的糟老头子。 不过,南指挥使不是说还有一个小仙童来着吗怎么没瞧见 刘大人这么一想,便没忍住问了出来。 到底这个小公子也是知情人之一,怎好独独少了他的证词 来日将此事拟成奏折,递到陛下手中,十有还要论功行赏呢。 听刘健单独点名,南文升便着人去另请祝又樘。 祝又樘却仍然没来,只称抱病在身,遣了随从前来代为回话。 张峦暗暗皱眉。 那小子早上还在院子里练箭呢,怎么忽然抱病了 这孩子既也是京城人士,若今日能在钦差大人面前表现一番,单凭其出色程度,没准儿还会经由钦差之口,传到当今圣上耳中呢当年李东阳幼时便是顶着神童的名号,早早得了圣上夸赞,日后仕途才格外通顺的。 这样好的机会,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把握呢 犯什么傻呢 张峦有些怒其不争。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让钦差大人再见这小子一面才行。 张峦操心的不得了。 此时此刻,刘健已经惊得脸皮抖了三抖。 什么小金童的随从,面前那分明是锦衣卫千户陆塬 别以为没穿飞鱼服,腰间没挂绣春刀,他就认不出来了 刘健压下内心惊异,单请了陆塬进了内室说话。 “刘大人果真缜密,让朱公子的随从单独前去复述,想来是为了辩证咱们话中真假,所言可有纰漏。”张敬钦佩地道。 张峦赞同地点头。 张眉寿默默看了一眼给别人强行加戏的自家三叔。 内室之中,陆塬朝着刘健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地道:“此番下官随殿下外出游历,隐瞒身份,乃是陛下之意殿下说,见了刘大人无法行礼,恐惹他人疑心,故而由下官出面相见。” 刘健神色复杂地点头,心中腹诽不断。 陛下想磨炼太子无可厚非,可将人放到这种危险之地前来历练陛下这是疯了吗 他暗下就说,那些丹药真的不能多吃 可陛下偏偏不听,果然将脑子吃坏了。 刘健在心里直叹气,觉得大靖朝的未来一片黑暗,可于这黑暗之中,他忽然窥见了一缕曙光。 对了,那小仙童的事迹不就是殿下所为吗 他暗下曾听王华说起过,道是殿下天资聪颖,心智沉稳他还当是王翰林当上了东宫讲官之后,刻意跟他显摆,拍殿下马屁呢 眼下看来,岂止啊 刘健心神一振,连忙情真意切地询问:“殿下现在人在何处一切可还妥当” 得了陆塬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又神色郑重地道:“虽说事态已经平息,可殿下身份贵重,如今出门在外不比京中安稳,陆千户还应处处当心谨慎,从出行到日常饮食,绝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陆塬一一应下来,同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还用得着你来说 晚间,刘健正对灯整理吴怀敏一案的证词之时,忽听到仆人来禀,说是张监生前来求见。 “与张监生一同前来的,还有那位小仙童呢。”仆人深知自家大人对八卦之事的热衷,特地笑着提道。 刘健脸色一变,连忙搓着手站起身。 “快将人请进来。” 说话间,他忙亲自朝着外堂迎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7 理想的女婿人选 刘健来至外堂时,张峦在仆人的指引下,刚带着祝又樘走进来。 他边走边向祝又樘小声交待道:“精神头儿要足,不可左顾右看,口齿也伶俐些” 来时,他已耳提命面了一路。 祝又樘虽心情复杂,却也唯有点头。 他原本当真不愿来,可张伯父叨咕了他一整日,一腔盛情实在难却别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看,可张伯父的面子,他却是一定要给的。 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张峦交待完一抬头,见刘健竟亲自迎了出去,连忙带着祝又樘上前行礼。 可他这厢行了大礼,却见祝又樘只是微微抬手施礼,不由在心里着急地“哎呀”了一声这孩子一到关键时刻,怎么净犯傻呢 “快给大人行礼。”他低声催促道。 说着,看向刘健,笑着道:“大人莫怪,这孩子生性纯直,乍见大人尊颜,一时只顾着瞻仰,竟将规矩忘了。” 祝又樘讶然。 他的前岳父不仅是个哭包,在解围拍马屁这上头竟也是极出色的人物。 “张监生这是哪里的话”刘健连忙上前将张峦扶起,一边看向祝又樘道:“小仙童可是湖州百姓的大恩人,此番论起来,本官愧不能及,若要行礼的话,本官还应替湖州百姓向小仙童行礼才是啊” 说着,就朝祝又樘深深施了一礼。 张峦惊诧地看着这一幕竟还能这么干 祝又樘也诧异了一瞬。 他前世当真没发觉刘大人竟也如此圆滑。 刘健看着面前气质不凡的孩子,努力压制着内情的激动之情。 “刘大人如此高风亮节,谦虚豁达,实在令人钦佩”张峦回过神来,忍不住赞叹道。 说话间,又悄悄捅了捅祝又樘。 祝又樘明白了。 这是一个人拍马屁还不够,须得拉着他一起。 “刘大人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心胸宽广。”祝又樘在心中叹了口气。 刘健受宠若惊地笑着摇头:“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快请入座” 又立即着人去上茶。 可偏偏有张峦拘着祝又樘,非要他先坐不可,刘健唯有紧挨着椅边虚坐着,且饶是如此,仍有如坐针毡之感。 张峦这才以眼神暗示祝又樘与自己一同坐下。 刘健瞧在眼里,只能在心里叹上一句无知者无畏。 立在一旁的仆人却在心底犯起了嘀咕大人素日里最爱探听八卦之事,怎么如今这小仙童就在眼前,却不见大人多问一句呢 大人突然这么矜持,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呢。 张峦又似闲谈一般地将祝又樘的事迹与刘健复述了一遍,生怕刘健漏掉了什么,在得了刘健连连点头之后,他方才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张峦献上了一折关于灾后重建事宜的提议。 刘健接过了看,而后称赞不止。 其上诸条提议不仅周密,足见用心程度,更难得的是,在针对时弊的前提之下,又做到了推陈出新。 张峦笑着说道:“大人谬赞了,实则这些提议本是家中犬子在信中之言。门下昨日与三弟谈起灾后之事,忽觉有用,便结合当下略作改动,想着若能呈于大人,许可尽绵薄之力。” 刘健忍不住问道:“张监生尚且年纪轻轻,想必令郎也当尚处稚龄” “此乃家中长子,已有十二岁余。” 说实话,他当时看到那封信,亦觉得有些吃惊。 刘健由衷地道:“令郎这般年纪便能有这份见解,实非寻常人能比,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张峦客气地谦虚着。 刘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微微一亮,看向了一侧坐着的祝又樘。 “不知朱公子可看过张监生这份提议了”刘健笑着说道:“听闻朱公子亦是天资聪颖,见识不凡” 咳,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同殿下互动呢,正好借此来探一探殿下平日里的功课习到哪里了。 张峦听得眉头一跳刘大人这是存心考验试探 可这等复杂繁琐的东西,孩子家怕是听都听不大懂的,这不是硬要公鸡下蛋存心刁难吗 哎,没想到刘大人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张峦一时颇为后悔将祝又樘带过来。 见刘健已遣人将那份提议递到了祝又樘手中,祝又樘一脸平静地打开来看的模样,张峦在心里直叹气。 孩子,别强作镇定了,伯父知道你已经慌得不行了。 刘健得见此状,反而神定气闲地端起了茶盏,耐心等着。 祝又樘看罢之后,将手中信纸轻轻合上。 见太子殿下似要开口,刘健连忙将茶盏放下,作出洗耳恭听之态。 祝又樘先是表达了认同之意,指出提议中尤为可行的几处,并将见解融入其中,稍加补充。 此外,又以口头另行起草了几则新的提议。 刘健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已是难掩激动之色其中那么两条,完全是他才想到的,只是还未来得及去拟定而已。 张峦震惊之后,只剩下了怀疑。 枉他一直以来还认为自己博学多识,见解不凡 前有自家还未入书院的儿子,后有年仅九岁的朱公子虽说后浪推前浪不是没有的事情,可他已经被碾压得体无完肤了该怎么办 他不由看向刘大人,希望得到一些来自同一群体的安慰。 可刘大人看起来半点没受打击,脸上除了激动便是欣喜,放在茶几上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这些且罢了,另还红了眼睛,似乎有一种想要老泪纵横的征兆 张峦羞愧了。 对于这样的好苗子,自惭形秽不可取,他应该给予期望和祝福。 如此一来,朱家这小子,果真让人越看越满意了。 啧,虽说人与人不能比较,可他往常竟觉得邓誉那小子天资极好莫不是瞎了眼不成 他家蓁蓁这样的好孩子,起步就得配一个像伯安那样的,而若谈真正的般配,还得像朱家小公子这样才貌双全的 至于家世,他并不在意,只要是清白人家就可以。 张峦兀自想着。 殊不知,他们走后,刘健也忽然盘算起了一件事情来。 “张监生方才说他家长子多大了来着”为江山社稷而澎湃不已的心潮褪去之后,刘大人又有了新的惦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8 唆使 “似乎说是年满十二了。”仆人答道。 刘健目光闪动地点着头。 他家中唯一还未出嫁的小女儿,刚巧也是十二岁。 近年来,宁贵妃那妒妇一改性情,大肆张罗着替皇上扩充后宫,直将皇上当成生皇子的工具来使了 可被管束了许多年的皇上竟也不争气地乐在其中 哎,真是国之不幸。 如今只要朝廷一声选秀令下,年满十三的女儿家便要停止议亲,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这么着急自家小女儿的亲事。 远在京城的张秋池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正在书房里对灯读书,虚掩着的房门被叩响,小厮范九走了进来。 张眉寿临出门前,曾在暗下吩咐过他,要他贴身照料张秋池。 范九做事尽心周全,人又机灵,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张秋池俨然已将其当成了身边最可信的人咳,最主要的还是,人是三妹给的。 “大公子,二姑娘被老太太罚去了祠堂跪着,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范九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张秋池听。 范九对张眉妍的做派向来有几分看不上,但张眉妍此番被罚得蹊跷,他这才多留意了一番。 张秋池眼中闪过思索。 松鹤堂内不时传出咳嗽声。 张老太太倚在床头,泛黄的脸上挂着未散去的怒气,三太太纪氏立在一旁替她轻轻拍背顺气儿。 “柳氏这贱妇当真是贼心不死,妍儿哪儿来的主意去厨房找人,十有还是暗下受了她的挑唆”张老太太气得咬牙。 起初柳家人刚走,她为了不叫外人察觉到柳氏之死有异,便对外道柳氏生了重病,一日日给柳氏端去的汤药,实则是一种最迟只需二十日便足以致死的毒药。 她本想着,此般拖上大半月,再传出柳氏病死的消息,既解气又十分妥当,可眼下眼瞧着一整月过去了,柳氏竟还没咽气儿 张老太太起初想,柳氏若不是金刚不坏之躯,那便是买到假药了 她让二儿媳宋氏去查此事。 张峦出事以来,宋氏的镇定要强,让家中许多人都刮目相看。 宋氏只费了半日,便查清了事实经过。 药没有买假,只是被厨房里的人换了。 那煎药的婆子起初还嘴硬,待被打了两鞭子就全招了她说是二姑娘张眉妍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暗下换了药,还狡辩装傻说她只当都是治病的药,才答应了下来。 张眉妍被带到张老太太面前,哭着承认了,却半点没有认错之意,倒过来求着张老太太放她母亲一条活路,哭得可怜至极。 张老太太被她哭得头疼欲裂,忍耐着与她讲道理,她却均是不听,只顾求情,张老太太无奈,这才将人丢去了祠堂反省。 “再这样下去,只怕义龄也要被挑唆了。”张老太太叹着气道:“那孩子本就是个不成器的,稍有不慎,日后都是生事的料儿” 宋氏与纪氏互看一眼,皆是听明白了。 柳氏不能再多留了。 “此事交由儿媳去办,母亲且安心歇息便是。”宋氏垂下眼睛说道。 哪怕日后会遭二侄女记恨,她却乐得当这个坏人。 那个毒妇,处心积虑地坏她的姻缘,害得他们二房鸡犬不宁不提,竟还三番两次地将手伸到了她女儿身上 她近来夜不能寐时甚至在想,若他们夫妻感情顺遂,丈夫定不会二次历事,说不定便能免去此灾了。 她知道这么想有怨天尤人的嫌疑,可如今绝望当前,她心中早已将能怪的全怪了一遍,包括自己。 “去吧。”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默认了宋氏的话。 宋氏便与纪氏一同离开了松鹤堂。 宋氏回了海棠居,没有多做停留,点了两个粗使婆子,带上三尺白绫,便往后院去了。 到底柳氏抱病的消息传出去已经有些日子了,眼下怎么死已经不大重要,既有婆母首肯,她自是怎么利索怎么来。 张彦却先她一步带人冲去了后院。 守门的两个下人没能拦住,也没敢用真劲儿拦他毕竟大老爷近来也病歪歪的,若在他们手下出了好歹,当真担待不起。 张彦踏入房内,目光搜寻到坐在墙角,披头散发的柳氏,立即咒骂着扑了上去,抓住她的头发,扬手便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你这贱人竟还敢教唆妍儿说,你究竟跟妍儿说了什么” 被打了一耳光的柳氏却笑了一声。 她低低地说道:“当然是与妍儿说她短命的二叔已经死了,老太太也病下了,如今家中一团乱,若是我能保住这条命,她就还是家里最贵重的二姑娘” 她倒没想到养了个无利不往的好女儿。 若不是这段时日被人轻慢,心中发苦,又正值张峦出事,家中大乱,她这个好女儿只怕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毒死。 “你这贱妇” 张彦还想抬手,却被柳氏一把攥住了手腕。 柳氏抬起头来,眼神带着嘲弄:“别装了,你二弟一死,只怕你比谁都高兴呢” “住口你还敢提他”张彦恨得眼睛似要冒火。 “呵呵。”柳氏轻笑出声,“我倒不知你这蠢货气得什么我一未同你二弟有苟且,二未对不住你张彦分毫反倒是你,抬了小妾进门还不够,又拿我的银子出去养外室,你还有脸骂我” 张彦脸色涨红,气得发抖。 “我看你是疯了” “我清醒着呢,反而是你一直太蠢。”柳氏语气仿佛带着引诱的意味:“你今日即便真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反正如今你二弟也已经死了,你若将我从这里带出去,整个张家说不定都是你的了” “贱人,别做梦了” 张彦猛地将柳氏抵在墙壁上,双手扼住她的脖颈,眼神凶狠无比。 他的手越收越紧,柳氏瞪大眼睛挣扎着。 张彦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中涌现出解气的快感,可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柳氏方才的话。 整个张家 更重要的是,宋氏那丰厚之极的嫁妆 张彦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忽然闪过一丝狞笑。 到时候,他再将这面前贱人千刀万剐也不迟 张彦缓缓松开了双手。 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大老爷,二太太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39 张家情势 张彦站起身,脸上原本狰狞的神情渐渐恢复正常。 柳氏跌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宋氏进来时,便瞧见了这幅情形。 她方才在路上已经听人报过,道是大老爷带人往这边来了,故而此时脸上半点惊讶也没有。 “我奉母亲之命有些话要单独与大嫂说还请大伯早些回去歇息。”宋氏面无波澜地说道。 张彦闻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年轻的妇人一身素蓝褙子,脸上脂粉未施,却仍光洁白皙。虽脊背挺得极直,下颌微绷,显出强硬的气势来,可那日益清减的身姿却如弱风扶柳,清瘦而柔弱。 张彦的眼神渐渐变得晦暗起来。 说句心里话,他嫉恨二弟的原因里,有一条就是他接连娶了两位正室都是中人之姿,家世更是平平而二弟妹虽是出身商贾,半点不算尊贵,可宋家的财力摆在那里,实在令人眼红艳羡。 更不必提二弟妹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了 二弟还真是从小运气就好。 可惜人的运气是有限的,早早用完了,这便落了个惨死异乡的命。 宋氏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微微蹙眉,语气冰冷地道:“大伯还有事” 张彦语气平静地道:“我要将你大嫂带回去养病。” “大伯说什么” 宋氏心中惊异,下意识地看向房内的柳氏。 柳氏已经站起身来,正拂着身上的尘土,见宋氏看过来,抬起头来无声笑了笑。 那笑容里仿佛藏着刀子。 宋氏定下心神,在心中冷笑不止。 张彦恨柳氏入骨,绝不会无端忽然转变了态度,结合张彦平日里的做派,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这其后有利益驱使。 张彦根本没去理会宋氏的问话,偏转脸看向柳氏,丢下一个字:“走。” 说着,径直要踏出房门去。 在宋氏的示意下,她身后的两名粗使婆子上前拦住了二人去路。 “二弟妹想对我这个大哥做什么”张彦沉声问。 “大伯若想走,随时能走,只是柳氏须得留下。”宋氏干脆撇了大嫂的称呼,语气冷冷地道:“大伯若想带走柳氏,须得先请示了母亲,若母亲准允,我才能放人。” “你敢拦我”张彦语气鄙夷地道:“往常有二弟纵着你,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可如今二弟已经死了,你以为你在我们张家还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与我摆架子” 宋氏反唇相讥道:“大伯为人兄长,竟说出这等话来,才真正不是个东西” “你真是放肆之极单凭你侮辱长兄这一条,我便能将你逐出张家”张彦脸色铁青着道。 “父亲母亲尚且健在,还轮不到大伯来说话。”宋氏看向身后的芳菊:“速去将此事禀于老太太。” “你以为抬出母亲,便能压得住我别妄想了” 张彦抬起手,其身后的十来名手中执棍的仆从便站了出来。 “今日我管你是谁,你若敢拦,就别怪我不给死去的二弟面子了”张彦眼神凶狠阴沉。 “太太,咱们先走”赵姑姑连忙上前拉住宋氏,低声劝道:“且由他发疯去,咱们先去老太太那儿,总归人也跑不了。” 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宋氏抿紧唇,微一点头。 丈夫归来之前,她必须得保重自己。 宋氏转过身,红着眼睛快步带着赵姑姑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柳氏抬起头,得色之下更有滔天恨意。 柳氏被张彦接回大房养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张家。 下人们多在暗下议论纷纷。 张老太太让人去请了张彦足足三遍,皆不见人过来,气愤之下,拖着病躯下床要亲自去往大房。 可人还没出得了松鹤堂,便昏厥了过去。 次日一早,张眉娴冲去大房,却见柳氏已然收拾一新,坐在堂中品茶。 “父亲呢”张眉娴皱眉问道。 “你父亲自然是回翰林院去了,哪儿能日日耗在家中。”柳氏上下打量着她,冷冷地道:“倒是你如今越发不懂规矩了,见了我这个母亲,既不行礼也不请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老太太教养无方” 说着,便与身侧婆子说道:“将大姑娘带去院子里,好好教教规矩。” 张眉娴冷笑一声,冲着那婆子抬腿便是一脚。 “你算得上什么母亲这个家里且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反正如今家里已经不能再乱了,她也懒得去顾忌那么多了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她宁可死,也再也不要受柳氏拿捏半分 “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柳氏气得站起身来。 那婆子咬着牙还要上去,却见张眉娴猛然抓起一旁的茶壶,扬手就砸向了她的头。 “不长眼的狗东西”张眉娴恨恨地骂道。 婆子捂着流血的额头痛叫起来,张眉娴已经红着眼睛跑出了大房。 柳氏直被气得吐了血。 她虽后来换了药,可先前吃进去的却也是实打实的毒药,不至于要命,却伤了身体根本。 大房一时忙乱起来。 消息传到张眉娴耳朵里,本正抹眼泪的女孩子立即轻笑出声。 看来她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祖母若是醒了,八成也要夸赞她的。 可是,接连五六日下来,张老太太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此事由宋氏操心着,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药方子也来回调换,针灸也都使上了,偏偏人就是醒不了。 “可是药里头有什么问题”纪氏暗下与宋氏提醒着问道。 府里的下人个个懂得见风使舵的道理,二爷出了事,三爷是庶出又不在家,老太太也昏迷不醒这些人瞧出如今情势不对,几乎个个都偏向了重新回到了翰林院的张彦那边。 如今说是宋氏掌着中馈,可真正能使得动的人,不过是院子里的几个知心人罢了。 所以,纪氏才会疑心老太太的药被人动了手脚。 宋氏却摇头。 “我早猜到了这上头,让人收了药渣子出去找人验看,均是半点问题也没有的。” “那”纪氏直皱眉。 难道真是婆母的身子彻底垮了不成 可婆母是出了名儿的爱惜身子,又向来身体健朗,怎么说垮便全然垮了呢 哎,许是二伯出事,对老太太的打击委实太重 “他们眼下是冲着我来的。”宋氏对纪氏说道:“日后你还是别再来海棠居了,他们说什么,你能敷衍便敷衍,千万别再为我出头。如今三叔不在家,你还要照看好四丫头和三哥儿。” “二嫂,你说这话当真没意思了。”纪氏叹气道:“你也不必多说我自己心里头有数儿。” 宋氏心思复杂沉重。 纪氏走后,她唤来了赵姑姑。 赵姑姑听完宋氏的交待,惊得变了脸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 翻墙是不可能的 “这”赵姑姑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太太竟要她带两个小公子离开张家,投去宋家 眼下家中形势不妙,她也是知道的,可乍然听得宋氏这般吩咐,赵姑姑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还小,我不能让他们冒险。倘若我出了什么不测,父兄和长姐也会尽力照拂他们的。” 见她似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赵姑姑不禁着急起来:“就不能先传个信回去” 宋氏断然摇头。 “且不说来回传信至少也要一月之久,远水难救近火。单说此乃张家私事,总不宜让宋家过多牵扯进来,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况这里又不是苏州我不想、也不能再拖累宋家了。” “那太太何不也回宋家暂避一二”赵姑姑道:“您便是光明正大地回娘家探亲,他们总也不好多说什么” “暂避家中正值多事之秋,只怕这一避,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为何要给他们机会往我身上泼脏水”宋氏眼神定定地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老爷回来。” 况且,真较量起来,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如今她半点不迷糊,眼前也是清明的,真论起来,她可半点不怕大房那对蠢货 没准儿不必等丈夫回来,她便能将家中这些碍眼的东西清扫干净了。 见宋氏一意认为张峦没死,和这幅与未出阁时一般要强固执的模样,赵姑姑心底酸涩难当。 她往前总说太太脑子里生了锈,可眼下她倒嫌太太脑子里的锈还是生得太少。 “那奴婢也跟着太太一同留下来。” “不可,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放心。”宋氏语气坚定地道:“今晚你便带着他们走,带上我的书信。” 说着,就命芳菊取来了笔墨。 赵姑姑背过身去,悄悄擦着眼泪。 次日午后,王守仁带着小厮去了苍家。 苍鹿穿一身枫红裙衫,将裙摆塞进裤腰里,又绑了袖子,正在院子里练剑。 “你这三脚猫的剑法,快别练了,我有要事与你说” 王守仁语气焦急。 苍鹿立即收了剑,交到一旁下人手中,接过帕子擦脸,边往屋子里走,边与王守仁问道:“可是为了蓁蓁的事情” “你既知道,还有心思在这儿练剑” 二人走进堂中,苍鹿命人将堂门一关,堂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蓁蓁兴许出事了。”王守仁走不安坐不宁的,“这些日子我早发觉不对劲了,即便真如徐二姑娘所言,是张二伯出了事,张家却也不该拘着蓁蓁这么久” 又不做停顿地道:“还有,今日我特地留意着,鹤龄与延龄竟也不去私塾了张家十有是要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情发生了。” 连他母亲也发觉了不对,今早还同父亲念叨来着。 可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在明面上也是不便多做探听的。 “蓁蓁若非不在家中,便是出事了。”苍鹿接过话,却是极笃定的语气。 “你也这样认为”王守仁皱着眉。 “不是认为,而是断定。”苍鹿神色担忧地道:“我让人给她送去了豌豆糕,今早特地跟张二伯母问起,张二伯母竟说蓁蓁很喜欢,吃了许多。” 这些日子他见不到蓁蓁,隔三差五便会送些解闷的小东西或是她喜欢的小吃食过去,本是想逗逗她开心。 直到昨日里,他灵机一动,差人送了豌豆糕过去 王守仁神色顿变。 “张家里的那个,只怕是个假蓁蓁” 蓁蓁最为厌恶豌豆做成的糕点,这样的小事,张伯母兴许不知晓,可他们却比谁都清楚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王守仁皱眉道:“且你方才竟还在练剑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义气二字了” “我怎么不讲义气了我可是担心得连午饭都没用。”苍鹿坚决不背这样的黑锅:“再者道,我练剑那是为了以防万一,好保护解救蓁蓁呢” 王守仁不由沉默了一瞬。 没用午饭,那应当是真的担心狠了。 可临阵磨枪有什么用 “可现如今急也没用,张家人有意瞒着,咱们也不能硬闯。”苍鹿忽然压低声音道:“我原本正打算练完剑去找你商议此事呢” 二人默契十足,王守仁又极聪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咱们偷偷溜进去察看真相” 苍鹿郑重点头:“待天黑了,咱们便行动。” “好,此事你知我知,绝不能泄露出去。”王守仁边说,眼中便飞快地盘算着。 夜间,张家后墙下,却出现了一堆黑乎乎的身影。 苍鹿皱着眉不语,可对王守仁的不满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说好的“你知我知,绝不泄露”呢 带上小厮把风且罢了,可为什么徐永宁和徐婉兮也来了 王守仁将他拉到一侧,低低地道:“徐二小姐与蓁蓁也是交好的,有个女儿家跟着咱们一起,也不会有损蓁蓁名声。” 苍鹿点点头。 这个解释他勉强接受了。 “那徐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笨,当然是背黑锅了。”王守仁理所当然地道:“万一被发现了,有他在,还有咱们什么事儿” 咳,他可没有强迫谁,这种事情大家都是你情我愿、心知肚明的。 苍鹿沉默了一瞬,复才道:“好吧。” 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徐永宁此时正仰着头,发愁地问:“这墙这么高,怎么翻得进去” 翻上去容易,踩着下人肩膀就行,可上去之后呢墙内又无人接应。 王守仁:“谁说要翻墙了” 翻墙是不可能的,太危险,他这么稳妥的人怎么可能出这种主意 “那咱们怎么进去”徐婉兮着急地问。 王守仁指了指墙下的一堆杂草。 徐永宁求知心切,立刻蹲下身将那丛杂草扒开 “这里有个隐蔽的狗洞” 徐婉兮诧异地看着他。 狗洞就狗洞,语气这么惊喜干什么钻狗洞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她这么尊贵的世家小姐,怎么可能钻狗洞 除非别人先钻 看着王守仁几人都依次钻了进去,徐婉兮连忙在心里改了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1 “怪力” 她咬着牙,动作笨拙地爬了进去。 而后,守在外面的仆人就听得洞内传出女孩子恶狠狠的威胁:“今晚之事,若敢说出去,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徐婉兮这才起身,拿帕子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屑。 “这么隐蔽的狗洞,你是怎么知道的”徐永宁边走边问王守仁。 “我见张家老太爷钻过。” “快别说话了,以免被人发现。”苍鹿低声提醒。 虽说他们为了谨慎起见,特地将时辰推到近子时才行动,按常理来说众人正该是沉睡之时,可加倍小心一些总没有错。 几人连忙噤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摸黑朝着张眉寿的院子走去。 此时,张秋池躺在床上,仍未合眼。 他早已熄了灯,却因心事重重而无法入眠。 黑暗中,少年人一双眼睛仍旧清澈,只是其中神色却闪烁不定。 他始终不知柳氏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关入后院柴房,但他知道姨娘自缢之日,也恰好是柳氏出事的时候。 但世间不会有那么多的“恰好”。 更何况,在那之前不久,他才查出柳氏外祖家长居湘西,而姨娘与父亲牵扯上的那一年,柳氏恰好就在湘西。 他知道,姨娘被逼自缢,必是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而柳氏不比他那身份卑微的姨娘,轻易了结不得,所以先有柳家人登门,后有柳氏被终日囚于后院。 柳家人像是默许了什么。 将一切默默看在眼中的他,本也以为柳氏的结局应与姨娘一般无二,可张眉妍不知因何被罚之后,这些时日一直耿耿于怀的大伯竟忽然将柳氏从后院带了出来 而后,祖母昏迷不醒,家中的气氛变得越发古怪。 他常让范九在下人中去暗下探听,故而对下人们渐渐偏向大房的迹象已了然于心。 他作为家中身份尴尬的庶长子,似乎本不该过多掺和此事。 可是,除了庶长子的身份之外,他更是二房的儿子。 即便没有三妹临走之前的交待,他亦要尽力保护好母亲。 张秋池悄悄握紧了一直攥在手中的荷包。 待天一亮,他便去海棠居与母亲当面商量“应敌之策”哪怕母亲并不愿见到他。 张秋池正深深思索之时,忽然听得一声“吱呀”的轻响。 似乎是从窗棂的方向传来的 京城燥旱,他夜里总会将窗子留一道缝隙通风。 可这声音倒不像是窗棂被风吹动 下一刻,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影旋即,他便清晰地察觉到房里多了一个人 张秋池惊骇之余,脑海中迅速运转,无数念头齐冒,心底最终只剩下了一道声音 这是个机会 他忍着没有出声,猛地闭上眼睛,尽量调均呼吸,内侧的手却缓缓朝着枕下摸索而去。 那道黑影脚步极轻、缓缓地朝着床边靠近。 黑影驻足,双手举起一把锋利的短剑,直冲着张秋池的心口处刺去 谁料他视线中原本沉睡的少年人忽然一个侧翻,可因到底并非习武之人,闪躲终究有些不及时,那剑便刺入了张秋池的右肩之上。 黑衣人意外之时,正要拔剑再次刺去,却见面前寒光一闪,张秋池手中挥着的匕首竟划破了他的胸膛 他痛哼一声,忍不住咬牙骂了句娘,仗着年纪身高和力气的优势,一把攥住张秋池的手腕,用力反折,另一只握剑的手再次举起 “范九有贼” 情急之下,张秋池喊出声。 而此时眼见那短剑朝着自己逼近,张秋池力气渐渐不敌之际,忽觉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各处竟陡然传来一阵难言的疼痛感。 那疼痛感瞬间增大,竟让人无法承受,仿佛身体骨骼碎裂开来。 下一刻,那黑衣人的身形忽然剧烈地颤抖抽搐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后方重重弹去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重击一般 “啊” 范九举灯冲进来时,就见一道人影倒在桌边,且正失声惊叫着,声音满含惊恐。 范九顾不得许多,当即摔了灯,欲上前将人擒住,可那人奋力爬起身,不做停顿地便朝着窗棂的方向奔去 范九追上前,却只在窗棂前堪堪抓住对方的一方衣角。 他下意识地就要跟着翻出窗去,可此时惊觉并未听到张秋池的声音,连忙朝着床边跑去。 “大公子” 范九手指摸到黏稠的鲜血,立即大惊失色。 失去的意识的张秋池没有半点回应。 很快,府中上下均被惊动,灯火相继亮起,仆人护院举着火把开始搜寻刺客踪迹。 王守仁一行人慌得不行。 “咱们这么小心,竟也能被发现”徐永宁抓狂而崩溃。 张家这些下人的警觉性简直过分了 如此优秀,他们怎么不干脆去当锦衣卫 而不消去想的是,事发之后,背锅的人定然是他毕竟谁让他名声最差呢 若是见到张姑娘平安也且罢了,这锅背得也算值当,可偏偏什么消息都还没得到 “现在怎么办”徐婉兮着急地问。 “别慌。”苍鹿凝神听着各处动静,低声道:“这些人方才是从最西面的院子喊起来的,想来并非是被咱们所惊动。” 徐永宁惊诧道:“你的意思是,今晚张家还进了别的贼” 徐婉兮与王守仁皆发愁地看向他。 这才哪儿到哪儿,就自招成贼了 “这显是出事了”王守仁当机立断地道:“此时不宜久留,若是被捉住了,说不定要牵扯上什么其它的大麻烦咱们走” 几人互视一眼,皆是点头。 他们虽有着孩子气性,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他们可以任性,为了朋友也不怕受罚,却不能在大是大非上拖累家中长辈。 反正狗洞在手,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几人原路原洞返回。 等在外面的仆人眼瞧着张家起了动静,早已着了急,此时见各自的主子钻出来,连忙迎上前。 一行人刚要离开,却听见门被从里面打开的声音。 一道人影从张家后门中匆匆跑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2 非死不可 那人提着灯,步伐焦急。 既提着灯,便不可能是刺客盗贼一类,想来十之是张家人。 王守仁心中有了判断,便暂时放下了防备,眼睛微转,立即走上前去。 若是他相熟的,说不定能借机打听到些什么张家的事便是蓁蓁的事,蓁蓁的事,便是他和阿鹿的事。 有些事情大人们无法出面,孩子的身份却多了一重便利。 苍鹿亦提步跟上。 “王公子,苍公子”对方在此处见着他们,显然很惊讶。 王守仁看清他的脸,也颇为意外。 “范九” 他自然知道范九现如今在张家做事。 这些日子他也想过找范九打听,可范九成日窝在府里不出门儿,他压根儿没机会与之碰面。 此时撞上了,王守仁不禁觉得惊喜,下意识地想要跟范九打听或是试探些有关张眉寿之事,话到嘴边,却暂时了压下这个心思,而是问道:“我们遛弯儿经过此处,刚刚听到你们府里咋咋呼呼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才是眼下的紧要。 对于大半夜一群人出来遛弯这种脑子有病一般的行为,范九已懒得去吐槽深究,只语气急切地道:“我家大公子不慎受了伤,我正要去请郎中” 眼下正值深夜,郎中怕是不好叫,他唯恐其他人办事不利索再给耽搁了,这才自己亲自去找。 说着,他匆匆朝几人行了一礼,无暇多做停留。 “等等” 王守仁从吃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前去。 “我知道哪儿有医术高超的郎中,我随你一同去,必能请得动他” 什么“不慎受了伤”,显然只是对外的说辞,看范九急成这般模样,张秋池必然伤得不轻,且定与张家此时的混乱有关 他还记得,曾给张秋池卜过卦,算出张秋池将有大劫虽说与张眉寿在西漕河边守了许久无果,可他心中始终念着那一卦。 他还算出张秋池的生门在蓁蓁身上,而他今晚正是为了蓁蓁而探入张家,才得以在此处遇到范九若是他能助范九及时请到一位得力的大夫,那张秋池此劫说不定便可破了 王守仁紧张又激动。 范九一路跟着王守仁出了小时雍坊,最终在附近的一处背街而建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门被拍得哐哐作响,惊醒了熟睡中的主人。 “何人叩门” 很快有脚步声传过来,并着不耐烦的质问声。 这院子的主人显然脾气不大好,声音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 范九不禁在心中念叨了起来:好些脾气大的郎中,被惹得烦了说不给治就不给治 还好他来时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早有准备若对方恰是那样的人,他便是拿出刀子威胁,也要将人带回去给大公子治伤 “求傅老先生救命”王守仁大声回道。 门刚巧此时被打开了一道缝儿,里头的人闻得此言,手上一顿,就要重新将门合上,边骂道:“滚滚滚我又不是做郎中生意的” 范九却眼疾手快挡在门缝中间,挤了进去就去拉人。 “求求您救救我家大公子,必有重谢人命关天,您若不答应,小人也只有得罪了” 说着,就要去摸匕首。 发髻花白的老人一听瞪直了眼,正还要骂时,却见王守仁取出一枚玉佩,示于他面前,道:“傅老先生,此乃公子之意” 对方到了嘴边的脏话立即乖乖咽了回去,张了张嘴,回过神立即向范九问道:“受得什么伤” “应是刀剑所伤”范九默默收回匕首。 傅明听了,连忙道:“等着,我去取药箱” “大夫来了” 范九将人带回时,宋氏正站在张秋池房内守着。 “有劳大夫了” 她侧身让到一侧,神色着急地催促道。 且不说眼下她的心结已经打开,即便是从前她痛恨苗氏时,却也从不曾有过盼着张秋池出事的念头。 尤其眼下家中又正值混乱,她更加不愿张秋池有事。 想到一种可能,宋氏心底甚至涌现出自责之感她想过柳氏会有拿鹤龄延龄来威胁她的可能,却不曾想过柳氏会对张秋池下手,且这般突然,这般大胆。 可真的是柳氏吗 宋氏攥着帕子,见大夫替张秋池清理包扎了伤口,忙上前询问伤势情况。 傅明的神色却有些费解。 宋氏立即让人将门关好,又命丫鬟守在外面。 傅明这才道:“伤在肩膀,并非要害之处,伤口也不算太深按理来说,不该出现昏迷之态。” 宋氏反应极快地问:“那会不会是刀剑上有毒” 傅明却摇头,又重新替张秋池把脉,却仍没有确切的什么说法。 “兴许是惊吓昏厥。”他最终只能道:“且歇养着,若一日之内仍没有转醒的迹象,老夫便再来一趟。” 宋氏唯有点头。 见傅明已开始收拾药箱,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闪了闪。 “大夫看着眼生,还未请教贵姓” 宋氏一边让芳菊送上诊金,一边问道。 那诊金丰厚之程度,让傅明不禁动了动眉。 他受托付而来,本未打算收取诊金,可对方既主动给了咳,他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老夫姓傅。”他呵呵笑着道。 范九在一旁直抽嘴角。 这老先生还真是半点不掩饰自己见钱眼开的性子啊。 见二太太朝着自己看过来,范九连忙道:“是王家小公子带奴才去请的傅老先生。” 说话间,悄悄对宋氏点了点头。 宋氏便知道,眼前之人大约是信得过的。 “我想请傅老先生帮一个忙”宋氏看向床上的张秋池,低声说道:“若有人问起,老先生便道大公子伤势太重,昏迷不醒,活不成了。” 这话说得直白且狠,傅明听得笑意一凝。 这事儿听起来有些砸招牌,可好在他本也没有招牌。 范九回过神来,忙朝着傅明揖礼:“请老先生相助。” 二太太想得很对,既有人想让大公子死,那大公子定是“非死不可”的。 一次不成,只怕还要再次下手。 倒不如“遂了对方的意”,既可保大公子安全,也能瞧出对方用意究竟何在。 这是一举两得之策。 傅明无声点点头。 宋氏便让芳菊将人送了出去。 宋氏在椅上坐下,将范九唤到了面前。 “你贴身伺候大公子,可知此物从何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3 “真龙” 范九定睛去看宋氏手中的荷包。 “回二太太,这荷包乃是大公子的贴身之物。”范九如实答道。 宋氏自是知道这荷包是张秋池的东西,且从其上刺绣来推断,定是苗氏所留遗物。 但她问的却不是这个荷包。 她将打开的荷包放到一侧小几上,“你且看里头装着的是何物” 范九忙去察看。 里面竟装着不少黑灰色的细粉末。 他以手指去触碰,放到鼻间嗅了嗅,皱眉道:“这似乎是香灰” 可大公子将香灰装在贴身的荷包里作何 见他似乎也不明所以,宋氏又问道:“这几日大公子都去了何处可有什么异样举止又与你说过什么值得留意的话” 范九细细思索着。 “大公子这几日并未出门,只去松鹤堂看望过老太太数次。”说到此处,他亦不瞒宋氏:“大公子认为老太太此番昏迷得蹊跷,对此有些疑心。” “他倒也警觉”宋氏看着床边一旁的短剑和匕首,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匕首显然是张秋池的,他贴身藏放,必是早有防备。 宋氏将荷包接回,放到鼻间嗅了嗅。 香灰已失了原本浓烈的香气,可依稀也有淡香入鼻。 这香气似乎在何处闻过 宋氏努力分辨之时,范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走到床边,查看起了张秋池的双手。 “二太太大公子的右手手指有些烫痕。”他转回身,压低声音说道,“今日午后,大公子曾去过松鹤堂” 宋氏眼睛微微睁大。 是了她便说这香气闻起来熟悉,原来是婆母房中所焚 老太太常年有着焚香的习惯,香料却与普通的熏香不同,大多是老太太口中有益身心的“养生佳品”老太太养生,总是无孔不入的。 宋氏已然站起身来。 她看向床上的张秋池,心中波动感慨。 这孩子不止警觉,还心细如发且丝毫没有为自保而置身事外。 这是个好孩子。 她抓紧手中荷包一刻,交到范九手中:“晚些你再去找傅大夫托他好好验一验,瞧瞧这香灰里可有什么异样。” 张秋池自幼养在苗氏身边,苗氏既通医道,想来他多多少少也有些耳濡目染。 若非察觉到了什么,他应当不会悄悄藏了香灰带走。 范九郑重点头。 殊不知,此时的傅大夫,已被柳氏请了去。 傅大夫望着摆在面前的银锭子,眉目间有些迟疑。 才一小锭银子,方才他在二太太那里可轻轻松松得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哩 这大太太当的,出手未免太寒酸。 “人命关天,老夫不敢轻易冒险。”他摇着头,就要告辞。 “大夫且慢” 柳氏咬咬牙,又让人取了一锭银子过来。 瞧这狗郎中一身粗布衣裳,没想到竟这般贪婪 傅明动了动眉毛,却笑着看向了柳氏的脸。 柳氏脸色一变。 这老头子盯着她的脸看干什么莫非在打什么歪念头 呵呵,她就知道,她此番被那老婆子毒害以来,日益消瘦,满面病容使人我见犹怜别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因为宋氏那贱人现如今也是这幅惹人怜惜的模样,张彦那死蠢的货,眼睛都要看直了 柳氏正忍不住要出言呵斥时,忽听傅明笑呵呵地道:“太太头上这金钗当真漂亮地紧” 柳氏脸色一黑,心下莫名气愤,便是这气愤之情的推动下,使她当即拔下金钗,丢到了一旁的托盘中。 傅明立马藏进了袖子里,并那两锭银子。 “东西收了,大夫可要将事情办得圆满才行。”柳氏冷冷叮嘱道。 “那是自然。”傅明应下,道:“保准不出一日” 有银子不要是傻子。 柳氏淡淡“嗯”了一声,让人将这糟心的郎中请了出去。 都怪管家那蠢货,没能取了张秋池性命不说,还被吓得丢了魂儿一般,连连地说张秋池身上有了不得的暗器、有毒,又说自己好似被雷劈了一遭 想到他那幅半张脸似乎被火烧烫到、皮开肉烂的模样,柳氏不禁有些恶心。 显然是不小心打翻了火盆或滚水,却跟她扯这些疯话,分明是事情没办成存心找借口 没想到这该死的东西竟是个这么不得力的,险些被人发现不说,还白白让她赔了两锭银子一支金钗。 不过 她日后还愁没有银子么 柳氏忽而笑了起来。 该死的死了,更该死的也都快要死了到时整个张家都是她的,她有钱有儿子,又大仇得报,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要让那短命鬼在下面好好看看,辜负她的下场是什么 柳氏笑声冰冷怪异,一旁的丫鬟忍不住觉得脊背发寒。 此时,柳氏的贴身婆子走了进来。 “大太太,不好了,听青梅说,大姑娘不见了” 柳氏神色一变。 “不见了可仔细找过了” “松鹤堂,和府里各处都已找过了。青梅说,大姑娘房里的窗子是开着的,想是趁着方才府里乱哄哄的,偷跑出去了。” “这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柳氏气得骂道。 可她心里半点不认为张眉娴能坏了她的事。 偷跑出去又如何她要做的事情,摆在明面上,闹到官府去,也是不输半分理的。 况且,许是这贱丫头瞧清了情势,怕她秋后算账,吓得不敢再在张家待下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手无缚鸡力,自幼娇生惯养,被恶人凌辱再丢了喂狗,再妥当不过。 柳氏无声冷笑。 天色似亮未亮,薄云拂过星子。 大永昌寺,密室之中,继晓以指尖之血滴入星盘。 半晌,他盯着星盘上的变动,唇边缓缓扬起了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浓,溢入眉眼。 “师傅,真龙之子劫数已破。”僧人章拂双手合十,敛目道:“师傅果真神机妙算。” “应是那变数之力。” 继晓幽深如墨的眼瞳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波动。 他既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个“变数”,想来这“变数”本就是由他促成。 万物轮回,他等到这一日,着实不易,却极值得 谁说人不能逆天而为,师傅口中所说的“天意”,到头来还不是由他随意掌控 他仰头笑出声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4 “张秋池之死” 这笑声荡漾在密室之中,许久才止。 “既其命劫已破,便该回来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其藏身之地。”继晓转过身,吩咐道:“京城与湖州两地,当命人于暗下严密搜找。” 听闻那小姑娘在湖州做了一件大事。 既无数湖州百姓的命数得以改变那真龙之子许就在这些人之中。 只是人多且杂,大海捞针,找起来必然费时费力。 可依照他最近一次的推演,还有至少七八年之久,方能等到那一日的到来,只需在此之前将人找到便可这么久的时间,想必足够了。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弟子遵命。” 章拂离开了密室。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 他一路来至大永昌寺后院,无数僧人向他行礼,并不少人暗暗投去艳羡的目光。 这么年轻便当上了大国师的亲传弟子,实在让人羡慕。 章拂从禅房中取了幂篱,牵马从后门离开了寺院。 “你们想干什么” 清早后山寂静,少女惊慌失措又夹杂着羞恼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男人粗鲁的奸笑声传开。 章拂面无表情,视同未闻,跃上马背。 可那少女的声音还在不断传开,她显是怕极了,声音已带上哭意。 这似哭还忍的声音,在章拂脑中荡漾开来,似有几分熟悉,这熟悉感终于使他眼中有了波动。 他拍马而去,只见三名身穿短褐的男人围住了一名少女,少女手中高高举着剪刀,明艳却苍白的脸庞绷着紧紧的,神情决然,手中的剪刀似乎下一刻就要刺向他们、或是自己。 章拂认出了这些男人。 大永昌寺已经完工,这些人本该领了工钱离去,却仍赖在寺院中吃喝,他已下令命僧人驱逐。 看着三名男人几乎同时倒地,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和他们胸前的血洞,张眉娴手中剪刀跌落,连连后退。 “不必害怕,没事了。” 马上的人罩着幂篱,然一身僧衣僧鞋格外醒目。 “多、多谢师傅相救”张眉娴靠着一棵树,语气战栗着道谢。 只是,僧人不是都不杀生,以慈悲为怀的吗 余惊未了之时,她胡乱地想着。 那僧人隔着幂篱看了她片刻,便拍马离去。 张眉娴兀自给自己压惊,擦干盈在眼眶中始终没有落下的眼泪,重新将那把防身的剪刀捡起来。 此时,她忽然听到马蹄声响起,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戒备时,却见是那名僧人去而复返。 “你为何独自出门可需我送你回城”对方问道。 张眉娴怔然了片刻:“你可是章拂法师” 这声音她听得有些耳熟。 对方无声默认。 “多谢法师。我不回城,我须得赶去雨桐县”她神态坚定地摇头。 章拂沉默片刻,驱马至她身侧,朝着她伸出手去。 “我送你去。” 晨光在他身上投下层层光晕,张眉娴忽然失神。 翌日一早,张秋池“伤重身亡”的消息传入了柳氏耳中。 柳氏精神一振,当即召集所有下人去了前院,又命人去翰林院传信给张彦。 “请二太太三太太同去前院。”她似笑非笑地吩咐道。 消息传到海棠居,宋氏与传话的丫鬟说道:“我身体有些不适,不便走动,大太太若是有事,还请移步海棠居来与我当面说。” 丫鬟唯有将话传给柳氏。 柳氏气得摔了茶盏。 “这贱人现在还跟我摆架子” 一旁的贴身嬷嬷劝道:“太太不必动怒,现如今您跟她还有什么可置气的” 柳氏脸色稍缓。 说得对,不必与一个死人计较。 不就是海棠居么,她跑一趟就是了,到时反而更方便行事。 柳氏起身,带着人往海棠居赶去,又吩咐丫鬟将下人全部聚集到海棠居。 她到时,宋氏坐在堂内吃茶,纪氏陪在一旁说话。 柳氏面上浮现冷笑。 她这个三弟妹,竟也是个没眼色的蠢货,时至今日还看不清形势。 宋氏抬头看向柳氏,又看向院子里。 下人丫鬟婆子依照等级高低顺序,站了大半院子。 “柳氏,不知你这是要做什么”宋氏冷声问道。 见她当众这般称呼自己,更连起身都不曾起,柳氏神色转寒。 宋氏这个贱人 她若非是顾忌宋家,早送其去见阎王了,也用不着这般大费周章 为了让宋家来日无法追究,她只有耐着性子演一出戏。 “看来是二弟出事对二弟妹打击太大,如今竟糊涂得连大嫂都不会喊了。”柳氏冷笑着说道。 宋氏笑笑没有说话。 柳氏一拳头砸在棉花里,按下不甘,又眯了眯眼睛问道:“池儿好歹是家中长子,是你二房的孩子。他如今人都没了,二弟妹竟还笑得出来,这般铁石心肠,说出去只怕骇人听闻。” “这与你无关。”宋氏神定气闲地去端茶。 “二弟妹果真狠心。”柳氏冷笑道:“我知道你恨池儿的姨娘,却也不该这般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此番池儿被害身亡,你作为嫡母难道也准备不闻不问,就眼睁睁看着他白白丢了性命吗”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宋氏平静地反问。 “自然是找出杀害大公子的真凶以正家法”柳氏答得义正言辞。 宋氏皱眉:“家法难道你认为是自家人下的手” “池儿为人谨慎和善,与外人拌嘴都是没有过的事情,更别提是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纠葛了且出事当夜家中上下戒严,凶手既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十之是有身份做遮掩的家贼”柳氏断言道。 “听你这语气不像是推测,倒更像是亲身经历了似得。”宋氏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 “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二弟妹还当慎言。” “那你想怎么查”宋氏看向院中的下人:“难道凶手会在这些人当中不成” “不无可能。只需依次询问当夜出事之时各人在何处、身边之人可有异样,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柳氏神色笃定地道:“一个人可以撒谎,但不可能每个人都帮着他撒谎,总会有纰漏。” 纪氏与宋氏互看了一眼。 “那且问吧。”宋氏浑不在意地道。 见她这幅高高挂起的态度,柳氏更觉运筹帷幄。 她命心腹嬷嬷前去查问,又让二管家带人在一旁详细记录各人所言。 查问过大半,果然出现了一名十分可疑之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5 指认 那是一名粗使仆役,年约三十上下,负责前院洒扫,平日里少言寡语。 “说,你为什么撒谎”柳氏厉声逼问。 他原本说自己出事之时正在熟睡,是后来被府里的动静吵醒的可就在方才,与其同住的下人中却有人清楚地记得,他们惊醒时这名仆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仆役脸色惊慌地跪下,为自己辩解道:“那时、那时奴才刚好出去方便了,方才是怕惹上麻烦,一时才没敢承认” 他一副“谁成想竟弄巧成拙”的语气。 “你这话拿来蒙骗傻子还差不多”二管家当机立断道:“扒了他的衣裳验伤” 据大公子身边的小厮范九称,他听到大公子呼救冲进房中之时,见那刺客倒地,床边又分别散落着匕首与短剑,故而推测大公子曾反击过对方。 仆役闻言脸色大变,挣脱了禁锢,爬坐起身就要逃走。 “抓住他” 那仆役身手倒是不慢,飞快地冲出人群去,因有家丁眼疾手快关上了海棠居的大门,一众人上前将其围住,才未让人逃脱。 仆役被按倒在地,上衣被当众扒开,胸前裹着的伤布浸着血迹。拆去伤布,一道长而深的伤口触目惊心,一看便是被锋利的刀剑所伤,且伤口尚未结痂,显是新伤。 一个粗使下人,身上怎会有这样的伤口 且他方才一听“验伤”二字便要逃走,已足显做贼心虚。 四下仆人们一时连议论都不敢,只暗暗交换着惊诧的眼神。 “你为何加害大公子”二管家审问道。 此时,宋氏和纪氏皆从堂内走了出来。 那被逼问的仆役目光扫过宋氏,瑟瑟地道:“是二太太” “你说什么”柳氏露出惊异之色。 “是二太太吩咐的奴才,要奴才去取大公子性命”仆人一副咬牙豁出去的语气,沙哑着声音喊道。 “刁奴,你莫要见死到临头便胡乱攀咬我家太太”芳菊站出来骂道。 柳氏冷冷地看向那名仆役:“若是污蔑主家,你便是罪加一等” “奴才没有奴才可以对天发誓”那仆役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连忙道:“奴才还可以跟二太太院子里的赵姑姑当面对质便是她找的奴才”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请二弟妹让赵姑姑出来与其对质吧。”柳氏看向宋氏,眼中噙着冷笑。 宋氏与其对视着,片刻后才道:“赵姑姑如今不在家中。” 柳氏:“将人请回来便是。” “我命其出远门办事去了,眼下怕是赶不回来的。” “哦那二弟妹的意思是,无从对质了”柳氏语气转冷:“赵姑姑可是二弟妹的心腹,眼下忽然出远门,未免过于巧合了吧” 院中的下人们皆暗暗向宋氏投去异样的目光。 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宋氏厌恨苗姨娘,大公子在府里的日子向来艰难。 二老爷忽然出事,二太太一时受不住,再加上多年来积压在心的怨怪,拿大公子来泄愤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说句难听的,大公子出了事,嫌疑最大的本就是二太太。 谁让二太太这些年来,在一位嫡母该有的大度之上,向来是连装也不屑去装的呢 此时,忽然有一名婆子站了出来。 “奴婢也在前院做事,大公子出事前的清早,奴婢曾见过赵姑姑跟他在前院小竹林里说过话。” 说着,忽然转回头道:“春梅,当时咱们是一起的,你可瞧见了” 一名丫鬟低着头对柳氏道:“是奴婢也有些印象。” 宋氏心中冷笑。 好啊,这些人可真是一个赛一个有眼色,甚至无须收买,便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柳氏则是满眼震惊失望。 “二弟妹,你好狠的心池儿生性温良,你即便心中再恨,又怎可趁着他父亲出事、无人相护之时,对他痛下杀手” 一句话便将宋氏的罪责、甚至是动机与时机都全部定下了。 “现如今这张家竟全由你来做主了,空口白牙便能将一桩人命官司叩在我头上。”宋氏语气讽刺。 “事到如今二弟妹竟还在嘴硬。”柳氏神色愤慨,“可真凶已经招供,即便是闹到衙门去,二弟妹今日也难逃罪责” “那便闹到衙门去”宋氏毫不退让,声音响亮决然。 此时,海棠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一身官服的张彦大步走了进来,语气沉沉地问道:“池儿的后事不去料理,你们在此胡言乱语些什么” 听着这出场便已入戏的话,宋氏觉得今天似要将一辈子的冷笑都给用光了。 下人们纷纷行礼。 “老爷,杀害池儿的凶手已经抓到了”柳氏上前迎张彦,目光冰冷地看向宋氏:“谁成想竟是受了二弟妹的指使” “这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池儿出事之时,我便料到是这毒妇所为了”张彦怒极,阔步上前骂道:“你这妒妇,谁给你的胆子谋害我张家长子今日,我便要你为池儿偿命” 他气势冲冲,对着宋氏扬起了手掌。 “二嫂”纪氏惊呼着将宋氏拉开。 宋氏险险避开这一巴掌,抿唇看着怒火滔天的张彦。 “大伯为了我手中这点儿嫁妆银子,竟连丝毫读书人的脸面都不要了吗”她眼神鄙夷厌恶,仿佛是在看待这世间最丑恶的嘴脸。 “你还敢口出狂言”张彦被激得红了眼,眼见又要动手。 纪氏带人护在宋氏面前。 此时,忽有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为首者怒声呵斥道:“住手你堂堂翰林郎,竟对家中弟妹动手,这成何体统” 张彦闻声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这些张家族中长辈怎么突然过来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长女张眉娴跟在众人后面快步走了进来。 张彦顿时面沉似水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张眉娴小跑着来到宋氏身边,低声紧张问:“二婶,您没事吧” 二婶脾气大性子急,易怒易受人三言两语挑拨情绪,眼下没二叔护着,肯定不行她生怕自己回来得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6 反转 宋氏目光温和地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娴儿你有心了,二婶多谢你。” 她并不知道张眉娴去请了族人过来,即便她不愿张眉娴牵扯进来,可至少面前的女孩子让她知道大房并非全是烂心人。 见宋氏眉目间全无慌乱、甚至一丝怒气都不见,张眉娴有着一瞬的怔愣。 二婶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得见女儿与宋氏手拉手的情形,张彦气得险些又要吐血他这个女儿,莫不是给二房养的不成 宋氏和纪氏上前向族中长辈行礼。 张彦作为如今张家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片刻不耽搁地将“事实经过”说了一遍。 十来名族人听得纷纷面色大变。 谋害长子,这可是件大事。 宋氏却风轻云淡地命丫鬟搬来了椅子到院中,请他们落座。 为首的长者乃是如今张家族中最有威望的,依照辈分来算,乃是张彦的五叔公。 其已至杖朝之年,早已磨得处事不惊,当下未急着置辞,带着族人坐下之后,方才看向宋氏。 “宋氏,你可认罪” “没做过的事情,孙媳自然不认。”宋氏道:“且孙媳今日还要当着诸位长辈的面,揪出真正弑侄害母之人” 这些族人来得正巧,她耐着性子听柳氏说完这些废话,实则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算一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她语出惊人,态度尖锐,直令众人色变。 “各位叔公叔伯,切莫听其胡言”张彦到底心虚,不愿宋氏有多开口的机会:“这样的毒妇,理应立即鞭死” 现如今他也顾不上那些龌龊的想法了,只一意想尽快堵死宋氏的嘴。 “让她说。”长者皱眉道:“即便真是犯人,也有辩解的机会。” 倒是张彦这幅上蹿下跳的模样,实在没有半点沉稳体面,让人失望之极。 张彦唯有脸色青白交加地忍着。 柳氏内心亦开始打鼓,可她反反复复地想,也想不出哪里会出纰漏宋氏至多是过过嘴瘾罢了,没有证据的话,谁会相信 这般一想,她便强定下了心神。 不料宋氏上来便直问她:“柳氏,我说你伺机谋害婆母,你可认” “母亲是因二弟出事急火攻心病倒,与你大嫂有什么干系”张彦语气干脆地替柳氏答道。 “你二弟出什么事了”族人忽然问道。 张峦出事的消息并未传开,张老太太本要等儿子的尸身归家才肯告知族人。 张彦此时便一副痛心的模样,将张峦在湖州出事的消息说了出来。 族人们震惊又惋惜。 原本听说张峦得了重新历事的机会,他们还觉得张清奇一门会出两个入仕为官的儿子,这与族人而言无疑会是一份荣耀与助力。 “母亲确是因夫君之事而积郁成疾,可终日昏迷不醒,却是另有缘故。”宋氏定声说道:“母亲是被人下毒了。” “下毒”长者皱紧了眉头。 柳氏反过来讽刺道:“如今二弟妹掌家,母亲每日的汤药可都是二弟妹盯着的,二弟妹这般缜密,想来不会容许有这般闪失吧” “汤药自然没有问题,可下毒的方式却不止是从饮食上下手这一点,我也是才知晓的,倒长了见识了。”宋氏看向柳氏,似笑非笑地问道:“大嫂,你说呢” 她这句“大嫂”喊得柳氏心惊,在心中连道:这贱人还不如不喊。 “我听不懂二弟妹在说什么。” 宋氏笑笑道:“大嫂不是听不懂,而是害人太多,一时忘记了,这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不打紧,待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提醒你近来都做了些什么。” 听她字字夹枪带棒,柳氏心下发冷之际,还来不及去虚伪地问一句“二弟妹此言何意”,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二太太,奴才来迟了”一名小厮快步走来,向宋氏行礼。 柳氏眉心一跳。 这不是近来跟在张秋池身边的小厮吗她听到张秋池的死讯,特地命人去察看,据闻这小厮哭得死去活来眼下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不迟,来得刚好。”宋氏看向范九身后。 两名家丁拖着一名被绑了双手的婆子走了过来。 见了婆子面容,柳氏脸色大变。 张彦见她神色,心中不由烦躁之极。 事情皆是柳氏在办,他所知不多,可他知道柳氏一旦露出这种神色,那十有便是事情办砸了 这贱人办事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他亲自动手安排 张彦的预感确实很准。 那婆子方才在松鹤堂里已被范九审过了,此时一脸死灰也不再挣扎辩解,张口就将柳氏唆使她给张老太太下毒的事实说了出来。 范九命人将香炉呈到众人面前,又从袖中取出一包毒粉:“二太太,这是在她房中搜出来的。” 婆子供认不讳。 因那毒粉需要每日加入香炉之中,一次分量不能多,否认致命得太快会惹人怀疑,所以她只有藏在自己房里,以便每日取用。 “你本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怎这般轻易受她人唆使”纪氏惊怒地问道。 “三弟妹慎言,这分明是污蔑之言,如何能信”柳氏回过神来,朝着纪氏呵斥道。 那婆子却无力地笑了笑,抬头看向纪氏,说道:“说起来,还与三太太您有着莫大干系呢。” “你说什么”纪氏皱眉看着她。 前有仆役污蔑二嫂,莫不是这婆子还要攀咬她不成 她竟不知自己也能如二嫂这般被重点对待,还另外给她排了一出戏呢。 可那婆子却并未往下说,只道:“如今二老爷没了,但凡长了双眼睛的都看得清家里的形势,即便没有这次下毒,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能立多久到时家里做主的还是大房,大太太找到我,我若不听,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柳氏气得咬牙,正要开口时,却听忍无可忍的张彦抢在了她前面说话。 “够了你究竟收了宋氏多少好处” “应当要问问你黑心的东西,想趁机从你二弟妹这里拿走多少好处” 张老太太的质问声陡然传入众人耳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7 谁也别想摘出去 柳氏与张彦大惊失色。 “祖母您醒了” 张眉娴满脸惊喜地跑了过去,纪氏也连忙上前搀扶。 张老太太尚且虚弱的脸上满是怒容,冷厉的目光定在柳氏与张彦身上。 “母亲”族中长辈皆在此看着,张彦不由心中发慌,手心沁汗,嘴上却仍道:“你万万不要受了宋氏的挑拨,这个毒妇,她害死了池儿” “那柳氏又为何会站在这里”张老太太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她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是谁准允你将她放出来的” 家中有个作妖的毒妇已经是天大的不幸了,可偏偏还有个自私又蠢上天的长子这俩人加一起,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母亲,我”张彦脸色发白不知如何解释。 他原本没想过解释的,他将柳氏放出来的那一刻,便站在了与母亲对立的位置,再未将她放在眼里可如今族中长辈在此,他到底不敢说出太忤逆的话来。 族人已低声讨论起来。 他们不知柳氏先前的过错。 柳氏颤颤地跪下去,哭着道:“母亲,儿媳以往糊涂,是犯了许多错,可是儿媳早已反省悔改,母亲难道连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儿媳吗至于下毒,当真不是媳妇所为啊” 忍一时算得了什么,只要今日能在这些族人面前蒙混过去,来日她有的是法子收拾这老婆子她就不信向来爱惜颜面的老婆子敢将自家的丑事当众抖露出来 “云氏,你这长媳先前究竟犯了何错”族人问道。 他们听出来了,先前张老太太曾囚禁过柳氏。 张老太太嘴唇抖了抖,忽然抬起手中拐杖指向柳氏。 “妍儿先前与邓家闹得那桩沸沸扬扬的丑事,诸位叔伯难道不曾听闻吗实则真相还要丢人百倍,皆是这毒妇不知廉耻的谋划算计更别提先前教唆着义龄对三丫头下手,险些害得三丫头丧命火海,还厚颜包庇护短的旧事了” “竟有此事”族人纷纷皱眉。 张老太太一鼓作气道:“诸如此类之事,只怕是说到明日也说不完,可只一条这贱人觊觎老二,她的小叔当初嫁入我张家,图得就是将我们张家闹个家破人亡” “什么”族人们震惊不已。 家中下人亦是个个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向柳氏,又看向宋氏,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张彦身上。 老大媳妇觊觎老二,老二媳妇今日似乎又被刁难,可是老大竟还私自放出柳氏,这容人之量未免太大。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不管怎么说,同为男人,遇到了这种事,还是很值得同情的。 感受到这些异样而隐晦的目光,张彦头脑一阵嗡嗡作响,不可置信地看向张老太太。 母亲是疯了吗 竟当众将这样的丑事说出来 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至少还能给他留几分薄面 还有,母亲为何还特地穿了一件油绿油绿的褙子,绿得那般刺眼 嗓口涌上一阵腥甜,张彦拼命咽下。 “即便没有毒害婆母之事,诸位叔伯也可帮着评判一二,我究竟可罚错人了”张老太太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族人神色各异,或叹气或不语。 毒害婆母的话既由张老太太亲自说出口,且又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动机都十分明显,那柳氏这罪名便等同是坐实了。 任由柳氏再如何辩解,事实已胜于雄辩。 且添不添这条罪名,已经无甚要紧,单是先前柳氏所为,张家已不可能再容得下她。 柳氏身形颤抖着,十指嵌入掌心。 被张彦称作五叔公的长者训斥了张彦一番。 “你身为家中嫡长子,本该担起家族荣辱大任,怎能轻易受这样一个毒妇蒙蔽教唆你可知道,你此番可险些害了你母亲性命” “大伯何曾被蒙蔽过他既将柳氏放出来,那便是同谋”宋氏的声音掷地有声。 张老太太闭了闭眼睛。 这亦是最使她痛心的地方。 毒害她的人是柳氏,可她的儿子又怎会干干净净。 “住口”张彦怒视着柳氏:“你杀害池儿这笔账还未算完,竟还敢在此血口喷人” 柳氏保不保得住他根本不在意,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宋氏解决干净这贱人竟暗下查明了母亲中毒之事,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不好对付 “血口喷人的从来都是你们大房。谋害池儿性命,再将罪名扣到我头上来的,也是你们大房” 宋氏言语间,半句也不曾将张彦单独摘出去。 今日不管是柳氏还是张彦,谁都休想撇开罪责 张彦握紧了拳,迫不及待地看向众人:“母亲,叔公宋氏谋害长子,人证在此,由不得她抵赖依我之见,还须速速将其处置,以正家法” “皆是对你们大房俯首帖耳的下人,算得了什么人证” 宋氏说话间,看向张老太太和一众族人:“儿媳既说池儿是为大房所害,便不会是凭空猜测。” “莫非你有证据”族人正色问道。 宋氏微一点头,转头吩咐道:“范九,将大管家带上来。” 范九应下,立即去了。 张彦眼中难掩惊怒,看向身边的柳氏。 大管家不是被打发出府养伤去了吗,什么时候也落到宋氏手里去了 柳氏却只是在心底冷笑。 她竟不知宋氏暗下已将一切谋划妥当,只等着她找上门来了。 这回她真的输了。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死而已,若是张彦此番没有被她说动,她同样也是一个死,左右折腾这一遭,也没亏什么,好歹还拉了个张家长子做垫背呢。 宋氏不用死,又能怎样 呵呵,她与张峦那般情笃,张峦死了,让她独自活着,已是最大的折磨了。 就让她在悔恨和煎熬中,痛苦了却此生吧。 柳氏越想越畅快,脸上竟浑然没有惧色。 纪氏扶着虚弱的张老太太在族人旁边坐下。 那大管家的模样她听二嫂说了一遭,很有几分骇人,她怕婆母待会儿会被吓得站不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8 人证物证 约是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范九才将人带到。 没办法,先前整个张家都是大房的眼线,他只有将人藏在大公子床下。 两名仆人将五花大绑又堵住了嘴的大管家推到人前。 瞧见其形容,众人皆是一惊。 大半张脸和脖子皆像是被严重烧伤过,将人显得狰狞可怖。 而最可怕的却是其胸前的衣襟已被抓破,露出一道伤口,那红肿的伤口已然化脓,且似有腐烂的迹象一般,竟招来了许多苍蝇向他围绕来,朝着伤口叮去。 大管家跪倒在地,拼命地晃动着身子,脸上露出不堪忍受的神色。 张老太太暗暗“嘶”了一声,只觉得瞧得浑身发痒,是以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其余人亦是觉得恶心诧异。 饶是张彦与柳氏,亦是震惊不已不过是为匕首所伤而已,敷了药怎还成了这个样子 “将你所知所为,全部说出来”范九将大管家口中的布巾取出。 “好痒,真的好痒求求你们松开我,只要将我松开,我什么都说”大管家语速极快地求道,咬着牙拼命忍着。 他的伤口不止是疼,更奇痒无比,他找郎中看过,郎中竟说伤口上有剧毒 而这种毒,只有下毒之人才有解药 他只有不停地去抓,可越抓伤口越是溃烂,痒意也越发强烈。 他知道不能去找柳氏,柳氏不可能救自己,甚至会因此杀他灭口,所以他只有再次去了张秋池那里,企图找到解药 也因此,他才落到了范九手中。 范九皱眉道:“别在这儿讨价还价,快说” “你可莫要胡言乱语”张彦开口,眼中满含威胁。 可大管家此时已经疼痒的没了神智,连听清他的话都费劲,更别提什么眼睛里含着的威胁了。 “是大太太和大老爷吩咐我去杀大公子然后再嫁祸给二太太”大管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话往外倒:“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大多不知内情的下人们满面震惊。 在张家谁都知道,大管家向来唯大太太马首是瞻,甚至后来二太太接手了管家权,大管家明里暗里多次表达过不满,许多事情都是阳奉阴违。 所以,由他口中招供出来的话,几乎没有可能是污蔑。 “老大,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老太太的语气已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她已没有心思再去多问柳氏,只是看着面前的长子。 “母亲还看不出来吗这皆是宋氏一手安排好的她才是栽赃嫁祸的那一个”张彦满脸激动地为自己辩解着。 张老太太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中拐杖掷在地上,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巴掌响亮之极,让四下都为之一静。 “有胆子谋人性命,却连承认的能耐都没有吗”她声音不大,却格外沉厉。 “母亲”张彦挨了一巴掌,反而冷笑出声,倒过来质问:“母亲果真一如既往的偏心,先是将大房丑事公诸于众,让我颜面尽失,如今又不肯听我辩解而今日我若换作二弟,母亲还会这般不信我吗” “当然不会”张老太太定定地看着他:“因为你二弟行事磊落光明,深知手足之重,更从来不屑去使阴私手段 若他是你,你是他,你怕是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哪里还有机会穿上这身官服,害了他的长子,又站在这里要逼死他的妻眷” “”张彦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退了两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原来他在母亲眼中,当真半点比不上二弟,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你们同为嫡子,即便人人都多疼上你二弟几分,高看你二弟一眼,那也是他自己争气得来的而你身为长子,家中从不曾亏待你半分,又因你自幼爱计较,甚至事事多让你几分。你二弟更是处处尽心助你,你高中时,他比你都要高兴你有今日,皆因自己狭隘自私,又有何颜面去怪旁人” 张老太太一席话说罢,几乎用尽所有力气。 纪氏连忙扶着她坐下来,替她顺气。 一旁的张眉娴则是侧过脸,咬着牙泪流不止。 张彦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摇着头,仍在道:“你们既能说那指证宋氏的人是大房的指使,那我怎不能说管家也是受了宋氏的胁迫皆是人证,凭什么却要信她,不信我她只是一个外人罢了,我才是张家的儿子” “大伯嫌我证据不够”宋氏冷笑道:“刚巧我手中还有物证。” 她看向芳菊,芳菊会意,折身回了堂内。 片刻,再出来时,身边多了一位身穿灰袍,负手而行的老人。 宋氏开口道:“这是傅大夫,曾为池儿治伤的大夫。” 傅明将柳氏找到他,要他在张秋池的药方子里做手脚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夫平生绝不说假话,有此金钗为证。”最后,他取出金钗讲道。 当时柳氏找到他,他灵机一动就想到了这个主意这可不是张家二太太的交待,完全得益于他的临场发挥啊。 咳,回头一定要将事情禀给怀公听,怀公与殿下定会称赞他的。 此时,柳氏已没力气去生气,只想冷笑。 平生绝不说假话呵呵,当时答应她的时候难道说得不是人话 “此乃家事,怎可让外人随意牵扯进来作证旁听传了出去可如何是好”有族人低声责怪宋氏不懂事。 “是大房指使大管家杀害池儿不成,又找到傅大夫再次下手,害人的人没有错,揭开真相倒成了不对了”宋氏看着说话那人,语气讥诮:“这位叔伯说话未免太过荒谬。” “你”那族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蠢货,收了好处做伪证却也该事先想清楚了你说柳氏指使你在药中做手脚,若事实如此,人命关天,你亦难逃一死”张彦瞪着傅明说道。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傅明却嗤之以鼻笑道:“阁下才是蠢货呢。” 事到如今竟然还看不清局势,不是蠢货又是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49 把儿子找回来了 张彦脸色大怒。 “老夫既敢站在这里,又岂会是杀了人的贵府大公子,只是被老夫扎了两针龟息针罢了,假死而已,只为让凶手误认为已经事成。若非如此,又怎能引得他们现身呢” 傅明负着手,云淡风轻地说道。 他语气轻巧,却无可避免地在族人与下人中引起了一阵议论躁动。 “这郎中此言当真你们府上大公子当真平安无事”族人向宋氏印证道。 宋氏点头:“池儿只是受伤昏迷,尚未醒来。” 族人们或松了口气,或觉得此行莫名其妙本以为是主持公道来了,谁曾想半点忙没帮上不说,竟看了这么一场曲折回环的大戏。 “”张彦脸色渐渐惨败下来,张口还想辩解,却一时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紧紧抿着唇。 在张老太太的示意下,所有被召集来的下人皆退出了海棠居去。 不必人提,傅明便识相地告辞了,负手离去,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 大管家也被范九带了下去。 “解药呢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肯出面作证,便给我解药的”大管家几乎是向范九哀求道。 范九无奈地道摇头。 大管家目眦欲裂。 摇头是什么意思啊,是想要反悔吗 “不是我不给你,实在是我没找着这样吧,等大公子醒来之后,我必向他讨要。”范九语气轻松。 “什么你没有解药”大管家恨声道。 等大公子醒来,那他早被折磨死了 “我何时说过我有了毒又不是我下的。”范九翻了个白眼:“再者道,我即便就是反悔,你又能奈我何。” “你”大管家想骂人,可此时伤口却忽然一阵剧痒,仿佛伤口里藏了无数只跳蚤一般难忍,话到嘴边,他忍无可忍地求道:“那你一刀杀了我吧求求你” “我又没杀过人,一刀杀不杀得死不说,我还怕做噩梦哩。” 范九说话间,瞥了一眼大管家痛不欲生的神色。 敢害人,就该让他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他当真不敢相信谦谦如玉的大公子,竟会使这样可怕的毒这表里不一的做派,真是太让他惊喜了。 海棠居院内响起了宋氏的声音。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请母亲决断。” 张老太太深深看了二儿媳一眼,而后开口道:“来人,将柳氏鞭五十。” 四下安静之极,无人发出声音。 五十鞭十之能要了人命,更何况柳氏如今乃是病体。 可是动手的婆子却听得很明白老太太只说鞭五十,却并未说将其鞭死。 这便是要留柳氏一条命的。 只是这条命留着,不是要放过柳氏,而是要她事后不治身亡,更加痛苦地死去。 所犯之错不同,所受之刑自然不同。 书香门第听似清白,可折磨人的手段却多得是,在场之人闻言脸色半点变化皆没有,除了柳氏罪有应得之外,更是对此司空见惯。 柳氏被拖了下去,半点没有挣扎,可待鞭子落在了身上,到底忍不住了,嘶声力竭地喊叫着求饶。 宋氏脸色毫无波动,只又看向张彦。 见大局已定,张彦忽然脸色张皇地跪了下去。 “母亲,这一切皆是柳氏所为儿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慎受了她的挑拨而已方才您也听到了,那些事情皆是柳氏一手策划安排,我从不曾插过手的即便是到了衙门里去,儿子也是干净的”他语气焦急惊慌地解释着。 族人暗暗交换着眼神。 张老太太努力提了一口气,问道:“除了将罪责过错尽数推给旁人,你还有什么别的本领没有你长到这么大年纪,我便从没听你认过一次错老大,你当真还认为自己没错吗” 张彦连忙将头磕到地上:“母亲,儿子错了,儿子知错了您便饶了儿子这一回吧” “儿子跟您保证,日后必当认真改过,绝不再犯” 张老太太看着他道:“你若当真知错,倒是一件好事,还算不得无可救药。” 为首的族人点着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满头大汗的张彦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张老太太又道:“可你所犯之过,皆是铁板钉钉的你说你未插手此事,衙门也奈何你不得,可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张彦脸色一凝。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你我母子情义已断我要将你从张家族中除名。此后你离了这个家门,无论生死富贵,与张家都再无半点干系。”张老太太面色几近平静地说道。 张彦大惊失色。 母亲竟要将他除族 除族意味着净身出户,身败名裂,自生自灭 这等处罚,与杀了他有何异 况且他都已经认错了,还要他怎么样 “不,我不答应”张彦神色激动。 张老太太冷笑道:“我将你除族,竟还要你答应不成你亦不要再喊我母亲了,我何德何能,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云氏,此事我们也绝不能答应。”族人忽然开口:“他乃进士出身,若被除族,定要遭御史议论弹劾丢官的” “没错,不能将人除族此事非同小可” “到时你要外人如何议论咱们张家” “今日之事,你这大郎显是受了蒙蔽,惩戒一番便可,哪里就到了要将人除族的地步” “我们都不同意” 张彦听着耳边的话,眼中渐渐又恢复了神采。 宋氏气得颤抖不止。 “诸位长辈这般包庇,不过是因为他这身官袍罢了进士出身,光耀族人说到底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颜面与利益”她愤慨道。 “你怎能这般与长辈说话”族人气愤不已。 “简直放肆族中荣辱,岂有你想得那般简单你又何尝不是为了图一时解气,而将张家名声置之不顾” “还不快认错赔罪” 宋氏讽刺地仰起下巴,红着眼睛骂道:“长辈二字你们担不起,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的老东西罢了” “狂悖之极”有老人气得站了起来。 “云氏,你便是这样教导儿媳的吗” “老二媳妇”张老太太欲言又止。 老二媳妇说得都是实话,她实在指责不了。 宋氏姿态坚决:“今日若不将其除族,我誓不罢休” “你哪里来的底气威胁族中长辈。”为首的老者冷笑一声,目光咄咄地道:“你以往便有善妒之名,如今又这般忤逆不堪今日,该从张家族谱中被除去的人,是你宋氏” “五叔说得没错,应将宋氏除族” 宋氏听得几乎愣住。 要将她除族 “你们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看着众人嘴脸,宋氏怔怔失笑起来。 一意庇护对他们尚且有利的张彦,为防她继续“生事”,竟要趁着她没了丈夫之际,已绝他们的后患这一切都是维护他们的利益与尊严,而与公正没有半点干系 张老太太听得陡然皱眉,高声道:“宋氏是我儿媳,我说她贤良淑德,无半点过错,我看谁敢将她除族” 老者冷冷地看向她,语气满含警告:“云氏,你也该知道自己的分量。” 一个刚失了次子,丈夫又疯癫无用的女人,也敢跟他们这些长辈叫板 张老太太豁然起身。 “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是你们,我这里还轮不到你们来做主” “你这是大逆不道”老者气得颤抖。 张老太太指向门外,沉声道:“别废话了老不死的,都给我滚出去” 她算是忍够了 早些年她刚过门时,就因为性子不好而被这些人指手画脚,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儿媳再受同样的委屈 反正她丈夫疯了,儿子没了,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 一群族人惊怒到了极点,指着张老太太不停责骂,甚至已经有人威胁要将张老太太也一并除族。 “除就除有什么好稀罕的”宋氏上前挡在老太太面前,“我有得是银子,自也能将母亲奉养得白白胖胖,长命百岁” 族人听得更是气愤。 听着这话,张老太太忍不住红了眼睛。 只不过,长命百岁是她想要的,可白白胖胖还是算了吧,会妨碍养生的。 看着这一幕,三太太纪氏有着一瞬间的茫然。 她该怎么办呐 “那那将我也一并除了吧。”纪氏拿极寻常的语气说道:“还有我家三老爷,和两个孩子。” 大嫂快死了,二嫂和婆母都要被除族,那她跟夫君还呆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要伺候杀人犯大哥和大房那两个糟心的孩子不成 “还有我”张眉娴擦干眼泪,大声道。 她巴不得离开这里呢 真没想到她请回来了一堆麻烦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简直荒谬”族中长者险些没被气得仰倒。 她们当除族是什么好事不成 “一群无知妇人,你们真当我们不敢吗” 此时,一道惊讶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嚯,哪里来的这么多老东西” 张老太太一愣过后,回头骂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们娘儿几个都快被欺负死了这些时日你究竟死哪里去了到处寻你不着” “哎呀,我不是说了我找老二去了吗” 张老太爷邀功般嘿嘿笑道:“我已经将老二给找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 全部除族 院中忽然一静。 “疯老头子,你说什么”张老太太神情定定地看着张老太爷。 等等,她嘴里还喊着疯老头子呢,疯老头子的话怎么能信 这疯子早些年就开始连老二是哪个都时常分不清了 这样一想,张老太太既怒又悲,怒得是老头子胡说八道,悲得是老头子竟在这件事情上胡说八道,让她有一瞬间甚至都产生了想去相信他的错觉 哪怕只是瞬间,这种落差也大得让人无法承受。 宋氏却快步走向老太爷:“您说得是真的二老爷可是真的回来了” 她信,她真的信 可她眼中俱是泪水,心中仿佛坠了千斤巨石一般无法喘息。 连日来的深信不疑,实际上不堪一击,只是她死死守着那一道线,努力不让自己崩塌。 张老太爷语气轻松笃定:“我何时说过瞎话啊” “”宋氏窒了窒。 瞎话倒是没有,尽是疯话便是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问道:“那他人呢” “我们一同进的门,他落在后头了,谁让我轻功盖世腿脚快呢” 宋氏闻言顿了顿,而后提了裙子飞快地跑出了海棠居去。 “二太太”芳菊惊呼一声,连忙追去。 张彦无声冷笑。 连疯子的话都信,看来宋氏也疯了。 “你成日除了胡说还知道什么”张老太太对着张老太爷骂道,已被气得流了泪。 这疯子专挑扎人心窝子的疯话说,还不如别回来 “你怎么冤枉好人”张老太爷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下。 “我冤枉你若是我冤枉了你,我情愿给你磕头赔罪”张老太太悲愤之下,边哭边道。 纪氏和张眉娴忙都安慰搀扶。 张老太爷郑重道:“你说的啊,给我磕十个,不响可不行” “一百个都行”张老太太赌气答道。 若是真能让老二活过来,别说磕头了,就是要了她这条老命,她都心甘情愿 一应族人听得头脑发胀这都是什么荒唐的对话,简直没一个正常人 “多谢诸位叔公叔伯今日为我做主。”张彦一边拍着官袍上的尘土,一边似笑非笑地道:“将宋氏除族一事,不可耽搁,还请叔公回去之后尽快拟定除族文书。” 宋氏方才那模样已是半疯了,再被除族,撑不下去自尽也是有可能的,到时那些依着规矩该留给三丫头的嫁妆,还不是由他做主 今日真是虚惊一场。 想到此处,张彦看向张老太太的眼神已是不遮掩的冰冷厌恨。 他今日险些就毁在了亲生母亲的手里。 族人们纷纷朝着张彦点头。 长者目光沉沉:“云氏,你好生反省着,如若不然别怪叔伯们不给你留颜面。” 张老太太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张老太爷气道:“逆子,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 说着,抓了一旁张老太太的拐杖,就朝着脸色发黑的长者挥打了过去。 族人大惊失色,连忙去拦。 可与他们这些坐吃等死的不同,张老太爷体魄强健,身轻如燕,游走间追着人打,根本毫不费劲,边打还边训斥道:“还不快向你母亲磕头认错” “张清奇我是你五叔伯,你这疯子”被打的长者又怕又气。 张彦忍无可忍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怒吼道:“父亲,你别闹了也不嫌丢人吗” 张老太爷手上动作一顿。 “你喊谁父亲形如枯槁,满面戾气,小人之相嘶我哪儿有你这么丑的儿子” 张彦听得咬紧了牙关。 “除了大郎之外,我要将你们满门都除出族去”长者恨声道:“这这简直是张家的耻辱” 他向来受人尊重,何时如今日这般被人又打又骂 都这样了,不将他们除族还等什么 “五叔公说话可作数” 此时,一道男人洪亮沉稳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皆看去。 一身藏青长袍、身形高大的俊朗男人牵着宋氏的手走了过来。 张老太太蓦地起身,身形颤颤,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老二”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似得。 “母亲,是我。”张峦朝她行礼,眼睛微红地道:“儿子不孝,回来得迟了,让母亲受苦了。” 得了这般回答,张老太太这才在纪氏的搀扶下快步走去,一把将人扶起,双手抓着儿子的手,眼含泪光地不停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真是老天保佑” 一旁的张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竟当众下意识地摇着头。 这怎么可能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一定是在做梦 没错,就是梦这些时日他经常梦到二弟活着回来,每每都是一场噩梦待梦醒了,面前这不散的阴魂就会彻底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族人们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 “正如诸位叔公所见,我尚且活得好好地怕是让诸位失望了。”张峦冷冷地说道。 方才芩娘大致已同他说了,这些人包庇大哥不提,还要将芩娘、甚至是母亲除族。 “你这说得什么话”一干族人们暗下暗暗面面相觑,事出突然,一时都没了主意。 他们先前对待宋氏那般强硬,一意护着张彦,原因便是认为张峦死了。 张峦虽不比张彦进士出身,可自幼便是出了名的天资聪颖,起初族中在他身上寄托的期望甚至比张彦要高。 片刻后,长者开口问道:“二郎此番历事如何可还顺当” 张峦笑了笑。 “五叔公不必权衡试探了。”他道:“湖州洪涝严重,历事早已中断了,若不然我岂会此时回来” 族人暗暗皱眉。 这便是说,这次历事又泡汤了。 国子监原本就甚少有人能二次历事,此番又落了空,日后怕是仕途无望了 果然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诸位方才不是扬言要将我父亲这一支、除了张彦一房之外所有人等皆除族吗还请尽快落定此事,我且在家中等着。”张峦抬手指向院门:“请吧” “你不问是非青红皂白,便出言不逊当真是目无尊长,无可救药”族中长者本对张峦已不再存有希望,眼下又被这般对待,不由脸色沉沉地道:“那你们且等着除族文书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1 暴揍一顿 听得此言,张老太爷眼中仿佛恢复了一丝清明,忽然满面得意地道:“我家三丫头生来可是贵不可言的命格,日后兴许能做皇后呢,到时我们成了皇亲国戚,你们可别往上凑” 族人只觉可笑又荒唐。 去你的白日做梦的皇亲国戚吧,就这张破嘴,别惹出杀身之祸就不错了 张峦听得想笑又纳闷日后他便是一家之主,父亲只吹蓁蓁的牛,怎么也不夸夸他呢 一群族人忿忿离去。 海棠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掌鞭的婆子上前禀道:“老太太,五十鞭已罚完了。” 张峦闻言,下意识地看去。 柳氏横趴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胶在他身上。 她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张峦皱了皱眉,没有再看她第二眼。 那冷漠而厌恶的眼神,彻底刺痛了柳氏,她双手用力抓着身下青砖,指甲都生生折断。 “将人带下去。”张老太太面色冷冷地吩咐道。 两名婆子将柳氏拖出了海棠居。 过程中,柳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峦与宋氏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之上,嘴唇咬破出血,眼中恨意滔天,盛满了不甘与怨恨。 “二弟真是命大。”张彦回过神来,看似平静的眼神里藏着狰狞之色。 张峦松开宋氏的手,上前一步,二话不说便是一拳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脸。 他动作突然,惹起宋氏几人的惊呼声,张彦直被打得后退数步,踉跄着就要歪倒之时,却被张峦上前一把抓住了衣襟,冲着另半张脸又是一拳 这件事情,他想做很久了 “你”张彦恼怒着正要还手时,却又被张峦一脚踹在腹部,疼得他立即倒地。 “你竟敢打我”他眼中既惧又怒。 “我都要被除族了,还怕什么不是说官府治不了你的罪么那便由我来治我今日既不要你的命,也打不残你,你即便闹到官府去,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动的手” 张峦说话间,又是一脚落了上去。 张老太太等人抿着唇不语。 范九的眼睛越瞪越大这、这就是三姑娘给他安排的主子老爷吗 忽然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怎么办 “好了,别打了。” 张老太太出言制止。 “你这一路长途跋涉本就累了,哪儿能这般费力气。咱们先进去说说话” 张彦听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张峦收了手,大房的下人这才敢上前将人扶起。 “滚”张峦皱眉赶人。 “你”张彦虚弱地喘息着,却忽然扯出一个讥诮的笑来:“你只管逞匹夫之勇便是左右你很快便会被除族了,我且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那你不妨就睁大狗眼仔细看着吧。” 张峦不再看他,一手扶着张老太太,一手牵着妻子走进了堂中。 “张二伯,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张二伯” 他前脚刚踏入堂中,就听得先后两道孩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伯安阿鹿”张峦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不单是他,张老太太也被这忽然出现的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方才发生的事情,竟都被这两个别家的孩子听在耳中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儿媳妇。 而此时,又有一道人影从内间行了出来,向她微微一福行礼,却是隔壁的王家太太 张老太太忍不住张了张嘴巴:“这” “老太太莫怪二太太。”王家太太笑着说道:“是我自个儿非要过来的原本想着,若是万不得已,好歹能出面帮衬一二。” 方才若不是张峦及时出现,她怕是就要站出去打那些族人的脸了事情经过她皆清楚,若张家族人真敢相逼,有她这个状元太太出面,他们顾忌事实真相被宣扬出去,必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包庇针对。 只是那样一来,便显得她极多事,于王家也有些害处便是了。 可真到了那一步,她定会站出来的。 “老太太放心,我这张嘴没别的用处,只一点严着呢”王家太太又笑着说道。 作为鼓动王太太的始作俑者王守仁与阿鹿两个也齐齐点头。 张老太太听罢,心情复杂,却极感激。 都说家务事难断,稍有插手便会被人诟病多事,这样的出手相助,委实难得之极。 “多谢嫂子。”张峦朝着王太太深深施礼。 “谢什么,不嫌我多事又没帮得上忙便好。” 起初她也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亦不知张家族人会牵扯进来,只想着若宋氏应付不来,她必要与大房那两口子恶战一番来着。 “你这是什么话”宋氏佯装嗔怪地看着她。 王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及时请辞:“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些再来找你说话。” 宋氏便让芳菊去送人。 “张二伯,蓁蓁呢”苍鹿迟迟没听到张眉寿的声音,这才问道。 王守仁也仰头看着张峦。 他们今早已听张二伯母说了,蓁蓁前往湖州寻张二伯去了。 “我心急赶回来,独自骑马走在前头了,蓁蓁与她三伯走得慢些,许还得等上几日才能进京。” 王守仁与苍鹿闻言这才齐齐松了口气,放心地随着王太太离开了张家。 “我想蓁蓁了。” 二人刻意落在后面慢行,苍鹿悄悄与王守仁叹气道。 “我也是。”王守仁发愁地道:“也不知这丫头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呢。” 说着,眼珠子忽然转了转。 海棠居内,张老太太冷静下来,正对张峦说道:“方才你也有些太冲动了那些老不死的固然该骂,可你到底不该顶撞激怒他们。你若真被逐除族籍,可是一件麻烦事” 她原本能横下心来,可眼下儿子回来了,她却不得不为儿子的日后考虑。 宋氏也有同样的担忧。 “离了他们还活不成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对了,你答应我的十个响头呢,什么时候磕”张老太爷问道。 张老太太睨他一眼,忍着没骂人。 “父亲说得不无道理,咱们自立门户,无人管束插手,日子也能过得更加自在和睦。”张峦定声道:“经此一事,也算是彻底看清这些人的嘴脸了远小人,总能省去许多麻烦。” 张老太太道:“你说得都在理,可只怕你因此背上污名,于前程有妨碍” “这个母亲更是多虑了。”张峦笑着说道。 见他似胸有成竹,堂中之人不禁都疑惑地看着他。 张峦清清嗓子,这才继续往下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2 关上门说酸话 “我若一人被除族,那是污名,可咱们一支除张彦之外皆被除族,上到父亲母亲,下到鹤龄这些小辈,难道人人皆有大错” 张峦目光笃定地说道:“任凭他们在除族文书上怎么说去吧,来日只怕还不知是谁要背上污名呢” “二伯说得是。”纪氏忽然开口:“母亲难道忘了先前与邓家的那件事情了” 宋氏讶然了片刻,反应过来:“对啊,还有三叔呢” 有张敬在,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更何况他们本就清清白白 即便是被除了族,他们也绝不是任人污蔑拿捏的 张老太太听得莫名斗志昂扬:“若是这条路行不通,了不得就去公堂上辨一辩” 张峦听得笑了一声。 “兴许到时他们也不敢与咱们硬碰硬呢。” 宋氏看向他。 夫君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族中那些人最是顽固好面子,又势力狭隘,今日这般丢脸,来日少不得要趁机将他们踩到泥土里去。 “此次湖州之行,我实则只与他们说了一半实情。”张峦看着妻子,眼中含笑地说道:“我虽是历事中断了,可却立了实打实的功劳。” “功劳什么功劳” 张峦便将自己在湖州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过于惊险的部分略去不提,只将结果说得十分详细。 “不止是我,三弟和蓁蓁也都是出了力的,这其中经过,都已由湖州府卫指挥使南大人,与钦差刘大人各自拟了折子呈于了皇上” 张老太太只觉听书一般,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张眉娴更是吃惊三妹竟是这般大胆厉害吗 “也就是说咱们家兴许要有封赏了”张老太太怔怔地看着儿子。 张峦玩笑道:“少说也能在吏部考评历事的时候得个优,前往湖州留任主薄一职吧” 这当真是往最少了说。 “真是老天有眼我就说,旁人都轻易得不来这二次历事的机会,既偏偏落到了你头上,必是要你有大作为的”张老太太激动不已。 宋氏也极高兴。 只是这高兴之余,却又觉得后怕此事听来风光,却几乎是拿性命换来的。 他方才说得轻巧,却不知为了抓住这机遇,冒了多大险,吃了多少苦 这样一想,她便想要落泪,但在人前,她只能强忍着。 只想着待会儿送走了婆母等人,必要抱着丈夫好好哭上一场,已解这些时日来的煎熬之情。 “那除族一事可得抓紧了若叫那些势利眼得知此事,还不得抓着喝血”张老太太危机感十足地说道。 “他们方才走时气成那幅模样,只怕明日除族文书就要拟出来了。”张峦笑着说道:“我故意激怒他们,便是不想给此事留有回寰的余地。” 况且,封赏事宜至少也要等湖州事了、刘大人回京之后才能落定下来,故而不急于这一两日。 张老太太点点头,还想多问些什么,却听张老太爷不耐烦地道:“说个没完了,看不出来人家小夫妻想说悄悄话” 宋氏与张峦互视一眼,一个脸红,一个别过脸咳嗽。 父亲人疯眼睛却挺亮嘛。 “”张老太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儿子死里逃生,她做母亲的想多说几句话怎么了怎么到了这老头子嘴里,就变成没眼色的恶婆婆了 罢了罢了,儿子本就是给儿媳妇养的,按理来说她是得往后排,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 张老太太起身,抿唇笑着的纪氏将人扶起来。 张眉娴也红着脸道:“二叔二婶,我也先随祖母回去了。” 张峦与宋氏尴尬地点点头。 张老太爷跟出去,向张老太太追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磕头” “滚”张老太太火冒三丈。 同是做丈夫的,她这个怎么就这么欠揍 “嘿嘿,那我给你磕一个怎么样咣咣响的” 张老太太:“”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脑子里难道装得都是屎吗 海棠居内,丫鬟们都去了外头守着。 里间隐隐传出低低的哭声来。 宋氏坐在榻上,轻轻拍着趴在她腿上落泪的丈夫的背。 她也在掉眼泪,可尚不及丈夫那般汹涌。 “芩娘,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能尽早回来” 宋氏擦着眼泪,有几分怨怪地道:“你既平安无事,为何不早些传一封书信回京,也好让我安心,你可知道这些时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这不满的语气,张峦当即也顾不上哭了,求生欲迫使他直起身,反将妻子拥入怀中,柔声解释道:“先前是怕走漏风声,后来入了府衙脱不开身。再后来事了,我便着人传了,可那送信之人哪里有我走得快我为了早些回来,马都累死了好几匹” 咳,屁股都磨破了 “怕不是你信口胡说,只想着前程,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宋氏嘴上这样说,心中却盛满了喜悦。 丈夫能平安回来,其余的根本不重要。 只是夫妻间关起门来,不就是为了说说酸话吗 “你虽貌比天仙,却也不能这般随意污蔑人”张峦说着,从怀中取出荷包给她瞧:“我这一片思妻之心,天地可鉴” 宋氏到底没忍住笑了出声,靠在他怀中,一时也再没了哭意。 “池儿现下如何了”张峦问起了挂心的正事。 “原本伤得不算重,可人却是不醒,就连大夫也说十分蹊跷。”宋氏直起身,道:“咱们去看看吧。” 张峦深深看她一眼,忽而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芩娘,谢谢你。” 妻子由内到外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 宋氏脸一红,道:“谢我做什么,倒是池儿这孩子这些时日帮了我不少忙真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他。” “池儿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一家人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张峦牵着她的手,站起身:“日后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宋氏弯着嘴角点头。 夫妻二人便一同去探望张秋池。 京城百里外,一家客栈里,张鹤龄与张延龄正缠着祝又樘要学投壶。 他们知道的,那日便是这位长得好看的哥哥,投壶赢了徐家二公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3 接你回家 祝又樘瞧着两个活泼的孩子,心中颇有些感慨。 上一世,他这两个小舅子,可没少给皇后惹麻烦虽无大过,但那些鸡零狗碎而具有荒唐气息的糟心事,从来都不曾间断过。 什么因为斗蛐蛐与人打破了头,在戏楼里吃醉酒大放厥词,亦或是与青楼女子当街对骂 那些军国大事的折子他偶尔看得累了时,便会让人专拣出弹劾小舅子的折子来看既解闷又醒神,就跟看话本子似得。 也不失为一项娱乐。 而眼下,皇后口中的两个惹祸精还尚且是个孩子。 嗯倘若能将这两个孩子教养好的话,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那走吧。” 太子殿下答应了二人学投壶的请求。 当然,教投壶只是个培养关系的陷阱。 张鹤龄与张延龄浑然不知危机在靠近,欢呼雀跃地跟着祝又樘去了客栈后院。 后院中,于定波正面壁扎着马步,脸色累得通红。 倒不是他勤练基本功,而是他犯了错,殿下要他自罚反省来着 一想到事情的经过,于定波就觉得很委屈 他今日在客栈大堂中,瞧见一名妇人带着两个男童,这看似寻常的一幕,却引起了他热心老于的注意 只因那两个孩童不情不愿,其中一个还哭闹不止,二人细皮嫩肉,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出身而那妇人气质平平,虽比不上他这般皮糙肉厚,却也绝称不上养尊处优,一双粗手暴露了她的生活习惯。 呵呵,至于长相温和,语气和善那完全是拐子的必备条件好吗 他老于这辈子最恨的便是拐子了 尤其是那妇人眼瞧着孩子不肯走,又招来了一名等在外面的男人过来将孩子强行抱起。 孩子嘴里哭着说“我要找母亲”这句话彻底触痛了老于心底的柔软,他眼睛一热,上前将孩子抢了过来不说,又将那男人一脚踹飞。 在众人不明所以惊慌之际,因他又喊了一句“这两个是拐子”,以致不少人冲上去围殴二人。 直到张眉寿听到动静,带着阿荔下楼察看 赵姑姑和那名张家车夫,已被打得鼻青脸肿。 好在经明太医看过,只是些皮外伤。 于定波叹了口气。 不怪殿下罚他,此事确实是他太冲动。 可若下一回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会先将孩子救下,再去弄清真相毕竟,万一真是拐子呢 他这边兀自想着,一旁的清羽抱臂倚在栏杆上,闭着眼睛半寐。 另一边,棉花蹲在廊下,正百无聊赖地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看着祝又樘教孩子投壶。 真不知道投来投去有什么好玩儿的,就那投壶的箭矢,他一次能折断五十支。 棉花天马行空地想着。 二楼客房内,张眉寿透过半支开的窗棂,也在看着后院投壶的情形。 看着两个孩子笨拙没有天分的模样,她都觉得着急得慌,偏偏祝又樘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迹象。 不过瞧着瞧着,倒也觉得有趣,鹤龄死活不上道的样子,和祝又樘屡屡无奈失笑,都让她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阿荔瞧得满心欢喜,眼睛里似要冒出星星来,已然暗戳戳地脑补出了不少于一万字的戏折子情节。 此时,房门忽然被叩响,被打破了臆想的阿荔微微皱眉是谁这么煞风景啊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作耽搁地去开了门。 这一瞧,却是惊喜不已。 “姑娘,您瞧瞧是谁来了” 站在窗边的张眉寿回过头来,微微一怔之后,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欣喜。 “伯安哥,阿鹿” 她连忙走过去,边走边问:“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回家。”听到女孩子清脆有力的声音,苍鹿脸上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语毕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极好看的白牙。 张眉寿一手拉着一个,让他们坐下来。 “你们先玩着,我去后院瞧瞧鹤龄他们。”将人带过来的张敬笑着说道。 他方才在外头遛弯时,遇着了王家的下人,才知道王守仁他们找来了这里。 张眉寿点着头,一面先向二人问道:“你们出京,可与家人知会过了” “当然。” 得了肯定的答案,张眉寿刚要放下心时,却又听王守仁嘿嘿笑着说道:“只不过没说实话而已” “我们只说出城上香,因路途远,须得在寺中留宿一夜。”苍鹿道:“左右明日便能到家了。” 张眉寿无奈看着二人,想要说教,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这种人,说了也没有半点说服力,便只好勉强地道:“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了。”苍鹿忽然正色说道:“尤其是你不辞而别。” 王守仁也满脸讨伐地看着她。 张眉寿忙解释道:“当时情形紧急,我亦是连夜做的决定。” “看在你定吃了不少苦的份儿上,这次且不与你计较了。”王守仁皱眉道:“但你要保证,下次决不可再不辞而别了不然你要将咱们三人的情谊置于何地啊” 看二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姿态,张眉寿只好点头做保证。 到底是谁给谁说教啊喂 她在心底纳闷地嘀咕道。 见她态度端正,王守仁也换了一副脸色,转而问道:“你快跟我们说说你这一路都经历了什么” 张眉寿琢磨了一下措辞,刚要开口时,却听苍鹿忽然道:“等等” 张眉寿正疑惑时,他已转头向小厮吩咐道:“将我们的包袱拿过来。” 王守仁恍然拍了拍额头:“对对,险些忘了正事。” 张眉寿看着二人,问:“什么正事” 王守仁先没答她,而是从小厮手中接过了两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了来。 张眉寿看得呆了一呆。 两只不大的包袱里,装着的竟全是吃的 “快尝尝,都是你爱吃的,湖州洪涝,沿途条件必然又比不得京城,你该馋坏了吧” 张眉寿眼睛有些发酸。 原来这才是他们此行前来的正事啊 苍鹿又向小厮吩咐:“再去买个西瓜过来,要又大又甜的” 本想带一个来的,但怕颠坏了芯儿。 “蓁蓁,现在可以说啦。”苍鹿转回头,摸了一颗粽子糖递给张眉寿,示意她边吃边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4 我们可以娶你("___浅笑打赏加更) 小伙伴唠嗑,怎能少得了吃的呢 张眉寿起初说着,他们且还能一边吃一边听。 可越往后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惊得二人手中的瓜子儿都拿不稳了。 本以为是千里迢迢寻父之路,可竟成了曲折离奇的救民大业 张眉寿讲得并不仔细,可只是这样的大致经过,已经足以让王守仁与阿鹿久久无法回神了。 张眉寿清清嗓子,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二人因震惊而显得有些面无表情,但双手却还是灵活的,不约而同地“啪啪啪啪”鼓起了掌。 这真是太厉害了 “蓁蓁,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成了英雄了”王守仁仍有些怔怔。 “应当说是侠女吧”苍鹿更正道。 阿荔及时道:“湖州百姓可是将我家姑娘称之为小仙子呢” 苍鹿与王守仁更是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小仙子什么的会不会太浮夸了些 但作为朋友,他们还是点了头。 一个道:“贴切形象。” 另一个道:“当之无愧。” “咳”张眉寿忽然不自在起来,虚伪地解释道:“都是些虚名而已。” 说起来,这个极具神棍气息的称呼,最初还是由祝又樘口中蹦出来的来着天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确也惊险地很。”苍鹿定下心神,忽然向王守仁说道:“伯安,你瞧蓁蓁是不是瘦了许多” 说话间,已在心中叹道:可怜的蓁蓁。 王守仁歪着头左右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脸色复杂地摇头:“不仅没瘦,还圆了些哩。” 苍鹿讶然。 张眉寿自个儿都听得惊讶,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惊觉当真是肉乎乎的。 阿荔在一旁窃窃地笑。 都是朱公子照料得好,一路上好吃好喝地往姑娘手里塞,当真是不能再善解人意了别说姑娘了,就是三老爷,甚至是她这个丫鬟,都跟着胖了好些 想到这里,阿荔有些懊恼地掐了掐自己的腰当真不能再吃了,这两天跟着师傅练武都被嫌弃不比往常灵活了。 “对了,蓁蓁,你家中出事了。” 王守仁忽然说道。 张眉寿吃茶的动作一顿,立即抬起头来正色看向他。 “不过已经化险为夷了。” 张眉寿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王守仁拍拍胸膛得意地道:“我们也出了力呢。” 咳咳咳,虽然说傅先生是殿下的人。 苍鹿有些心虚地补充道:“虽然只帮了一点点忙。” 但是苍天可鉴,他们的心意可是半点不曾短缺的哦 张眉寿点着头表示自己理解:“待回了京,我请你们去碧云楼吃点心听戏你们先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守仁与苍鹿便将那日在海棠居里听到的看到的,你一嘴我一嘴地复述了一遍。 张眉寿听得心底发沉。 柳氏临死临死竟然又作起妖来了,还拉着大伯一起,险些害了祖母和大哥性命,又想逼死她母亲。 还有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族人。 “不过,那日张二伯母威风着呢,几乎是一个人就撑下来了。”王守仁由衷称赞道。 张眉寿欣慰地叹口气。 是啊,一个人就独自撑下来了。 她起初想,即便是她重生了,首要的却是要改变家人,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孤军奋战可是,这一回,她除了出门前嘱托了大哥一番之外,根本就没使上任何劲儿啊。 倒全是他们冲在前头,她反而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完全用不上她 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简直让人欣慰过头张眉寿没有追求地感叹着。 不过,母亲能做到如此程度,当真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这才彻底相信赵姑姑口中的那个强势又顶用的宋家二姑娘,与她的母亲真的是同一个人。 上一世,她从未有机会见过这样的母亲。 当然,在湖州釜底抽薪、智勇双全的父亲,亦是她没见过的。 甚至还有祖母,亦有了极大的改变。 这应当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局面了。 张眉寿忽然产生了一种可以立即躺在摇椅上,安心养老的错觉。 她因冥思而未说话,王守仁见了,以为她是在为了除族的事情烦忧,便出言安慰道:“蓁蓁,你不必怕,什么除族不除族的,只当是出去自立门户了。” 张眉寿笑眯眯点头。 她原本想着的只是分家,这回能直接被除族,简直是意外之喜。人活在世,自己活得自在舒心,可比外人的看法来得重要太多了。 况且,这世上,最容易被改变的便是所谓外人的看法弱者是被逐出家门,强者便是自立门户。 而一家人齐齐整整,日子怎么过都是好的。 此番,说是因祸得福也绝不为过。 王守仁却当她在强颜欢笑,沉默了片刻,忽然鼓起勇气说道:“蓁蓁,你不必担心日后的亲事会被影响了不得,日后我娶你为妻啊” 他前日听母亲发愁地说,蓁蓁先前退过亲还不打紧,到底是邓家的过错,可如今被除了族,张二伯若无好的出路,亲事便是头等难题 他来回地想,最终做了这个决定。 张眉寿听得瞠目结舌。 苍鹿亦惊诧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怎么都不跟他商量商量 阿荔震惊又焦急她不同意啊 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要拆她的神仙眷侣 苍鹿已经连忙表态道:“蓁蓁,还有我呢我也能娶” 这种出力的事情,怎么能够少得了他呢 不过 “倘若日后我的眼睛能治好的话。”一时情急,竟将此事给忘了。 苍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 阿荔简直要哭了。 张眉寿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个人。 他们这哪里是想娶她,分明是一副“不能见死不救”的架势。 “你们胡说什么呢,嫁娶之事,讲求得又不是仗义二字那得是两情相悦。”她努力地解释道:“得像我爹娘那样才可以。” 王守仁费力地理解道:“有那么复杂吗将你娶回去,不让你受委屈,这样不行吗” “当然不行”张眉寿断然道:“朋友之谊,兄妹之情,可不是男女之爱若只是图一个不受委屈,那我不嫁人,不是更省事” 苍鹿和王守仁似懂非懂。 “总之,不是事事都能挺身而出的,这话日后绝不能再乱说了。”张眉寿最后正色讲道,一副教导孩子的语气。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5 欢喜 门只关了一扇,张眉寿看过去,只见自家三叔带着鹤龄与延龄站在外面。 王守仁与苍鹿齐齐脸红了一下。 这种话虽说来仗义,可被长辈听着,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张家三叔会不会疑心他们心术不正啊 殊不知,张敬不过是刚上楼而已,并未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反而是 张敬看向一侧站着的祝又樘与清羽这主仆俩最先上的楼,却未进去,反而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张敬哪里能将“偷听”二字与人品周正的朱小公子联系到一处去,想来想去,也只当祝又樘是在刻意等他一同进去。 “走,进去吧。”张敬笑着指了指房内,率先走了进来。 “快来,这里有吃的。”王守仁缓解尴尬地招呼着张鹤龄二人过来。 可旋即,他便是一愣。 跟在张家三叔后面走进来的是、是殿下 他该不是眼花了吧 殿下此时分明应该在东宫闭门持斋祈福才对啊 这些时日他不能进宫伴读,确是有几分真心思念殿下来着,可绝没到发癔症的地步啊。 王守仁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这并非幻觉之后,连忙起身相迎,并讶然问:“公子怎在此处” 苍鹿听到这句话,遂也诧异地站起身。 太子殿下代替陛下闭门祈福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内外。 祝又樘道:“此事说来话长。” 这显是托辞,王守仁心中有数,便也不再追问。 可耐不过张敬一心想要讨论朱家小公子的事迹,笑着道:“怎么,你们没听蓁蓁说吗我们与朱公子先后抵达的湖州,此番在湖州,可多亏了朱公子相助” 什么 殿下去了湖州 王守仁彻底震惊了。 震惊之余,他又生出了一种掉队的失落感。 湖州之地,蓁蓁一个柔弱闺秀能去得,殿下贵为储君也能去得为什么他偏偏去不得 而夜半时分,枕臂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的太子殿下此时的想法,与白日里王守仁的心得莫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若同为“挺身而出”,王守仁娶得了,苍家公子娶得了 那他是不是也娶得了 咳咳咳 他就是自己随便想想,偷偷摸摸的那种,不算过分冒犯吧 因为,今日他从小皇后那番言论中听出了许多弦外之音这两个小竹马,小皇后只当是朋友之谊,兄妹之义,而无半分男女之情。 今时不同往日,兴许是前世一遭,将小皇后心中的许多感情已磋磨散了。 若是那样的话他便不宜乱点鸳鸯谱了吧 而不知为何,他初初听到那些话时,心中莫名有些欢喜。 他白日里几乎没有怎么开口说话,心神总是有些涣散,就连夜晚独自躺下,也忍不住细细思索着她说的那些话。 越想,心中的欢喜便愈甚。 坦诚来讲,他的悲喜向来极淡。 前世,他登基为帝,许多大臣暗下喜极而泣,他却无半点喜悦,只觉任重道远。 而无论是宁贵妃身死,还是后来他亲手将宁家治罪,他亦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只觉是依律惩治,此举于社稷百姓有利而已。 甚至当初许多御史大臣进言,认为他对宁氏一族的处罚过轻。 这一世,因重生之故,他保住了生母纪氏一命,总算体会到了一丝喜悦,可那喜悦极淡,更多的是消除遗憾的庆幸。 若说与幼时日子过得煎熬有关,可那些事情,并不曾让他怨天尤人。 可是,他也当真不知开怀是什么滋味。 上一世,他时常梦见自己是一棵树 黑暗中,祝又樘以拳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他亦是有心,会跳动的,岂会真的是一棵树 他似乎在慢慢变得“健全”。 翌日,晚霞漫天。 几辆马车停在城门外,张敬带着王守仁和苍鹿向祝又樘道别。 “待处理完家中琐事,再邀朱公子来家中作客。”张敬笑着说道。 祝又樘施礼道:“晚辈荣幸之至。” 王守仁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殿下这态度怪怪的,下意识地看向清羽,却见对方一脸麻木无感。 张鹤龄和张延龄坚持要下马车,朝着祝又樘小跑过去,嘴里喊着“朱家哥哥”。 坐在马车里的张眉寿微微皱眉。 这两个臭小子又要缠着人家干什么 阿荔伸手将张眉寿身侧的雕花车窗支开了一道细缝,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姑娘。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丫鬟了吧 “”张眉寿被她看得不自在,却仍转过了脸往车窗外瞧去。 她看见张鹤龄两个送了一只锦盒到祝又樘手中。 一旁的清羽下意识地要接过察看,却被祝又樘不着痕迹地阻止了。 他垂眼含笑,亲自将锦盒打开。 “朱家哥哥,这是瘙挠,拿来挠痒可顺手了。”张延龄认真道。 张鹤龄瞥他一眼:“什么瘙挠,一点都不文气,这叫玉如意朱家哥哥,这是我们买来的谢礼,多谢你教我们投壶。” 虽然他们每每输了一局便被被罚抄上一篇生字可他们的投壶技艺真的大有长进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大师的指点吧。 “这太贵重了。”祝又樘握着手里的铜柄镶金玉如意,说道。 清羽嘴角微抽。 可能是他的道行还是不够高吧,竟然还是被殿下的虚伪震惊到了。 “我们有得是银子呢”张鹤龄拍了拍腰间的荷包,虽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且还向三姐借了二两银子,可他还是努力摆出阔气的样子来。 可不能让朱家哥哥觉得有负担才好。 祝又樘不禁失笑。 他下意识地朝着张眉寿的马车看去。 张眉寿做贼心虚一般,立即收回目光。 阿荔忍不住捧脸幼时懵懂,暗香浮动什么的真的是太美好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祝又樘将玉如意收入锦盒内,交到清羽手中。 两个孩子高兴地点头。 “走吧。”张敬拍了拍小侄子的头。 施礼作别后,众人各自回到马车内。 马车向着城内驶去。 “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的礼物我怎不知道”车内,张眉寿低声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6 背锅的三叔 “今日一早路过一个集市,在那里买的。”张鹤龄满脸认真道:“朱家哥哥教我们投壶,又这般照料我们,我们当然要礼尚往来。” “三叔也送了朱家哥哥折扇呢。倒是三姐你,丝毫表示都没有,岂不显得不懂礼数吗” 张眉寿微微一窒。 她竟沦落到被两个臭小子嫌弃数落的地步了 “谁说我没有表示,只是还未准备妥当罢了。”她道:“我既要送礼,定是比你们用心百倍的。” 张眉寿此言并非是为了堵住两个小家伙的嘴,而是真心实意有这个打算。 即便他将屡次帮忙都称之为“凑巧”与“顺便”,可受人恩惠便是受人恩惠,于情于理都该承情。 抛去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之外,她是真心感激他的。 马车驶入小时雍坊内,天色已经擦黑。 可张家门外仍旧有人在翘首等候。 纪氏刚吩咐下人将灯点上,就听见原本守在胡同外的仆人跑着来报信儿:“三老爷回来了” 纪氏眼睛亮起,双手牵着儿女往前迎。 马车堪堪停稳,张敬头一个跳了下来,先朝着张峦和宋氏行了礼,再朝着纪氏快步走去。 “老爷回来了”纪氏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脸上却满是笑意。 张眉寿刚被阿荔扶下马车,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就忽然被人扑过来一把抱住。 “你可是回来了” 徐婉兮紧紧抱了她一下。 张眉寿冲她笑着道:“婉兮,你瘦了。” “还不是担心你”徐婉兮瞪着眼睛道:“你倒是胖了嘛” 张眉寿不好意思地笑笑。 徐婉兮很快也笑起来。 胖了比瘦了好,证明蓁蓁兴许没吃那么多苦。 不远处,徐永宁瞧着这一幕,亦是咧嘴一笑。 “我先去跟我母亲说说话儿,估摸着,她定要骂我的”张眉寿眼睛打量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宋氏,悄悄与徐婉兮讲道。 徐婉兮一脸同情担忧地点头,松开了她的手。 张眉寿走到宋氏面前,唤道:“母亲。” 宋氏皱着眉,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便往院子里走。 正一手抱着一个儿子的张峦见状连忙跟进去。 见宋氏拉着张眉寿走得飞快,张峦嫌身上挂着的两个儿子太过累赘,干脆将人放了下来,匆匆丢下一句:“自己走吧”,便快步追着宋氏去了。 万一媳妇生气,动手打女儿怎么办 拦他是不大敢拦的不知道代替女儿挨打行不行得通 看着父亲心急如焚的背影,被丢下的张鹤龄与张延龄面面相觑。 他们好久都没见到父亲了,为什么这情形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啊 脸上的青紫还没消下去的赵姑姑同情地拉起小少爷的手,默默跟了上去。 张峦一路跟回海棠居,果然见宋氏正训斥着张眉寿。 “你知不知错” “女儿知错。” “知错就好。”宋氏的声音陡然一软,将女儿拉到身前抱住,叹气道:“母亲知道这也不能怪你,都是你三叔的主意可母亲这不是担心你吗” 张眉寿听得眼睛微微睁大。 张峦脚下亦是一滞。 他可是听三弟说,蓁蓁是独自出的门,在临近湖州时才与她三叔同行的啊 张敬和纪氏很快也跟了过来。 被媳妇骂了一路的张敬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唆使三丫头呵呵,有人知道他在湖州都被三丫头欺压成什么样子了吗一言不合就点他的穴,别说是长辈该得到的尊重了,他简直一度丧失了人权 可是 “二嫂,此事是我不好,您别怪蓁蓁了,说到底都是我太心软,又思虑不周。”张敬硬着头皮道。 反正已经背了,索性就背到底好了,反正二嫂也不可能当众打他。 本打算坦白的张眉寿闻得此言,不禁暗暗投去感激的眼神。 到底她承认与三叔承认的后果是大为不同的,她不怕挨打挨骂,可她真的不想日后连门都出不了。 三叔真好,她欠三叔一个大人情。 于是,张敬挨了宋氏一通数落,一旁的纪氏也没闲着,一副帮理不帮亲的样子。 这就罢了,可最后张峦竟然也加入了进来 张敬不可思议地看着明明知道真相,却仍严肃讨伐他的二哥。 二哥,过分了吧 我这是在给你闺女背锅啊 即便是为了讨好二嫂,做人却也不能昧着良心吧 张敬顶着满心的不齿,一行人往松鹤堂去。 张老太太却已经歇下了老太太身体虚弱地很,尚在吃药调养中,一日至少有十个时辰是昏睡着的,虽也有心要等孙女回来,身体却是不允许。 “可要奴婢喊醒老太太”婆子笑着问。 “不必不必,让母亲歇息吧,明日再来请安也是一样的。”张敬连忙道。 张眉寿也点头。 祖母的身子最紧要。 张眉寿又问起祖父,却听婆子无奈地道不在府中。 张眉寿默默无言。 也是,神秘如祖父,只有他来见别人的份儿,别人轻易哪里能找得到他 于是,一行人便各自回去了。 张彦这边前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那边张峦就让人送了一对儿上好的麒麟镇纸过来。 紧接着,张眉寿也使阿荔过来送了一盒子点心,并有一句悄悄话:“三老爷,我家姑娘说了,改日得了空,必亲自给您挑一件谢礼过来。” “咳,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说着,左顾右看了一番,将声音压得愈低:“你回去与三丫头说,下次有这样的事情,记得还找我” 愕然之后,阿荔心领神会地点头。 大房里,张彦听着下人的禀报,脸色阴沉着。 张敬回来了,竟都不来见他这个大哥莫非是真的想与二房一同被除族 不识时务的东西 只是那除族文书怎么还没下来明日他要亲自去族里催一催。 他要趁早将这些人统统赶出张家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烦躁还是半分未减。 他陡然起身,去了后院。 柴房的门被打开,张彦走了进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柳氏。 他脸色狰狞着,抓起墙上的鞭子一通发作,将怒气全撒在了柳氏身上。 柳氏几乎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每日照常送水送饭,让她伤口溃烂,慢慢地等死” 张彦丢下鞭子,拂袖离去。 次日一早,天色刚放亮,张眉寿便出了门。 马车照旧停在棉花胡同外。 听到叩门声,普通妇人打扮的“田氏”将门打开。 “姑娘”她讶然地看着张眉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7 前世谜底 她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到姑娘了。 张眉寿点点头,踏入院内。 阿荔顺手将门合上。 田氏这才朝着张眉寿行礼,语气关切地问道:“姑娘这段时日可是不便出门” 但她并未从张眉寿脸上看到病容。 “是出了趟远门,走得急。”张眉寿言简意赅地带过这个话题,便直接讲明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大哥受了些轻伤,却一直昏迷不醒,请了几位郎中皆束手无策,我想让田婶子去瞧瞧。” 田氏听得脸色大变。 “池儿大公子受伤了”她为了不给张眉寿添麻烦,从不靠近小时雍坊附近,故而对张家之事半点风声都未听到。 “伤势无碍,已然要结痂了。只是人昏迷的蹊跷,不知大哥之前是否有过长时间昏迷的病症”张眉寿试探地问道。 田氏脸色变幻不定。 她下意识地摇头。 池儿之前从未如此过。 张眉寿只得道:“那田婶子先去看罢再说吧。” 说话间,她让阿荔递上了一只包袱,那里面装着的是男子的衣袍。 田氏接过,折返到内间换上袍子,又仔细将自己的脸收拾了一番,改了肤色,描宽了眉,又细心点了一颗痣,确保轻易不会被人看出纰漏之后,复才出门。 饶是如此,张眉寿一路上也刻意挑着人少的小径,将人带到张秋池的院子里。 田氏细细地为张秋池诊了脉。 可脉象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其余并无异样。 路上,她已从张眉寿口中得知了大致经过张秋池是与行凶之人搏斗的过程中昏迷的,这一点范九可以证明。 可未受重伤,也没中毒,怎会忽然昏迷 莫非是池儿也遗有那样的怪象 想到那个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田氏的脸色越来越白。 张眉寿见状,让阿荔与范九皆去了外间守着。 “可有什么不对”她低声询问。 田氏连忙摇摇头:“想来应是受惊之故,再耐心等上几日,必然能够转醒。” 听她语气笃定,张眉寿才松了口气。 “只是待大公子转醒之后,我想让姑娘转达一句话。”田氏眼神反复地道:“与他道,若觉身体有异样之处,切勿与外人言” 张眉寿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他一连昏睡多日,多少有些古怪,近来京城旱灾严重,鬼怪祸乱之谈颇多我怕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田氏解释道。 张眉寿点头:“对外只道是受伤之故。” 心底却仍对田氏的话存了些疑惑。 将田氏送走之后,张眉寿回到了愉院。 “姑娘,奴婢听范九说,那大管家惨得很,中了大公子匕首上的毒不说,半边脸还被烧得破了相,已不堪折磨咬舌自尽了”阿荔忿忿地道:“真是活该。” 张眉寿却眼神剧变:“你说他脸上有烧伤” 那淬了毒的匕首是她走之前交给张秋池防身用的,故而中毒之说她并不惊讶。 可是烧伤 “是啊,昨晚阿豆也跟奴婢说了呢,许多人都瞧见了,只是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一时间,张眉寿脑中思绪繁杂。 上一世,大管家半边脸上也有烧伤,因狰狞可怖,她记得尤为清楚 可绝不是现在才有的 她想起来了上一世母亲病故之后,大管家带人操办丧事时,脸上结着痂,吓得鹤龄与延龄大哭不止 所以仔细算一算,上一世大管家被“烧伤”的时间,应当在端午前后,也就是上一世张秋池出事的时候 眼下又是正值大哥险些被害 这会是巧合吗 整整两世,岂会巧合到这般地步。 张眉寿思索之际,忽听阿枝进来禀道:“姑娘,王家公子和徐家二姑娘一道过来看您了。” “请进来吧。”张眉寿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 王守仁和徐婉兮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张眉寿请他们坐下,吩咐阿荔去备茶和点心。 “蓁蓁,你有心事吗”说了几句话,徐婉兮便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张眉寿下意识地道:“我在想我大哥的事情。” “此事你且不用担心。”王守仁低声与她说道:“我暗中已替张大哥卜过一卦了他那生死大劫已破,如今已平安无事了,伤愈醒来是迟早之事。” 生死大劫 这句话提醒了张眉寿。 她心中骤然开朗。 若大哥当真是命中有此一劫,那先前会不会是因为她的缘故,只是意外将这一劫推迟了一些时日 若两世皆是柳氏动的手,那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推迟了呢 上一世,是母亲说了“只有张秋池死了她才能释怀”这样的气话之后,大哥才出的事。 那时的情形远不比这一世,她在开元寺刚出了事,邓家屡屡上门试探,父亲母亲又终日争吵不断,二房仿佛就是一团乱麻。 所以,会不会是柳氏刻意在那时向大哥下手,让母亲背上再也洗不清的恶名 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那些悲剧 而这一世,他们二房先是打破了大房想与邓家结亲的打算,父亲母亲的关系也开始得到缓解所以,才让柳氏失去了动手的时机。 若她猜测属实的话,那伯安哥口中大哥的“生死大劫”,便在于柳氏。 虽时机不同,可动手的人,都是大管家。 归根结底,始终都是同一个劫数,只是时间有了变化而已。 所以,此番在大管家失手之后,王守仁才得以卜出张秋池此劫已破的卦象。 而之前,王守仁曾算出,张秋池此劫的生门在她身上。 此次张秋池出事之时,她尚未回京,表面看似没有关连,可是眼前的一切改变,皆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她猜测属实的话,那便算是破了前世张秋池出事之谜了。 恰好也对应上了王守仁的卦象。 只是大管家脸上那奇怪的烧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会不会与大哥的昏迷有关 她总觉得今日田氏的反应有些异样。 但这个疑惑,兴许还得等大哥醒了之后,才能找得到线索。 端着点心进来的阿荔脚步匆匆。 “姑娘,族里来人了,要姑娘也去祠堂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8 上公堂 张眉寿神色一凛。 想必是除族文书到了。 她原本还有话要与三叔和父亲说,却没想到这些族人的动作竟这般快。 不过,总也要将这除族文书先拿到手才可以。 张眉寿站起身来。 “我先去瞧瞧。”她与王守仁和徐婉兮说道。 二人神色担忧地点头。 除族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怕是举家被除族。 张眉寿自然也深知。 所以,她从未想过要听之任之。 她要的只是除族文书,而绝非是真的被除族他们要离开张家,却是要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走,而非被人驱逐。 本不该属于他们的污点,哪怕一星一点,她都决不允许被沾染上。 张眉寿来到祠堂外,便听到了父亲恼怒的声音。 “狂妄,忤逆,不敬,奢侈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且由你们胡言乱语去,可不孝这顶帽子,却休想扣到我头上”张峦冷笑道:“我奉养双亲,从无懈怠,生母尚未指责我半句不孝,你们凭什么胡言污蔑” 若是前头那些旁的原因且罢了,可若是因不孝被除族,那却是影响甚大 大靖最重孝道,因不孝而被除族者,甚至不可参加科举,他虽不必科举,可仕途必会因此被毁。 就连家中子女,亦会受到牵连。 “你们且都将我除出族去了,又哪里来的理由再去污蔑我儿不孝”张老太太也万万没想到儿子会被泼上这盆脏水。 “一码归一码,你猖狂忤逆是真,你儿子不孝也是事实。”族长一副轻蔑的语气。 “我尚且活得好好地,我儿子孝是不孝,根本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置辞” “我们倒也没说他对你有不孝之处。” 当日被宋氏骂过的一名族人开口说道:“可他们二房夫妻多年不睦,搅得家中鸡飞狗跳。你家二郎非但不知约束妻子,更跟着一同生事,多年来一事无成,气得其父郁结攻心,从此神志不清,丢官罢职这难道还称不上大不孝” 张彦笑了笑,道:“此事我可以作证,我这两个孩子也可以作证。” 张眉妍和张义龄站在他身后,闻言各自点头。 张峦气得冷笑不止,张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眼中似有暗示。 张峦本就非冲动之人,只因身在其中,过于气愤,然稍加控制,便也冷静了下来。 “满口胡言”张老太太却气得只差没将拐杖丢过去了:“我看他分明是被你们这厚颜无耻的腌做派给逼疯的” 别说没用的老头子了,就连这么擅长修身养生的她,都快要被这些龟孙气疯了啊 近来到底被气得折了多少寿,她已经算不清了 纪氏和宋氏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本是一族所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想来各位也无意做得这么绝。”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传来,透着冷静与笃定:“便别大费周章地兜圈子了,只管将条件说出来,趁早将此事了结干净。” 族人闻言,难掩诧异地看过去。 脸蛋儿微圆,五官灵动娇俏的女孩子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她神色坦然沉静,一双眼睛对上他们之时,毫无畏惧之色。 “三丫头。”张老太太冲孙女招手,正色道:“到祖母这边来。” 自昨晚张眉寿归家,她还没来得及见着人。 张眉寿应下,走过去。 张眉妍看着她,暗暗抓紧了手指。 张峦与张敬互视一眼,心中各有计较。 蓁蓁的话,提醒到了他们。 他们一时都不再说话,只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几名族人与张彦互视一眼,最终由族长看着张峦说道:“可你不孝乃是事实若想从除族文书上去掉这一条,也并非不可以。只是,我们与你行方便,你亦要与你兄长行方便。” 张峦仍旧不语。 见他这般沉得住气,族人更加直白地道:“你大哥在京中为官,这座宅子理应归他所有。此外,他需照养儿女,你们二房便将名下田产铺子,皆交予你大哥打理。” 宅子的房契在张老太太手里,她与张老太爷既也要被除族,那么按理来说,张彦除了大房的私有物和柳氏的嫁妆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说是除族,倒更像是分家,可即便是分家,也没这么个分法儿。”张敬语气平淡地说道:“说白了,除族的恶名我们得背,还得将一切拱手赠予你们。” 呵呵,这算盘打得有多响直要将他的耳朵都快给震聋了。 “就是这个道理。”张彦懒得掩饰,笑着点头。 “痴人说梦” 张老太太嫌恶地看他一眼,捏着除族文书的手抖了抖,扬手就要将除族文书撕毁。 “祖母,不可。”张眉寿快一步拦下,将文书拿到自己手中。 她等的就是这几纸文书呢,撕了可如何是好。 张敬见得侄女的动作,眼睛微微闪动,而后给张峦递了一记眼神。 “还有什么旁的要求吗”张峦面色平静地问道。 族人们怔然一刻。 来得太过突然的胜利,总会让人有些反应不及。 张彦笑着道:“倒算你知道该如何取舍除此之外,只还需你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再与我这个兄长磕三个响头,咱们之间便算两清了。” “这个好说。”张峦语气一丝不苟。 张彦却微微皱眉。 他即便是傻子,也听得出这话里有话。 即便张峦再不愿被冠上不孝的名声,却也不该丝毫恼怒的情绪都没有。 “只是这话你不妨留到公堂上再说不迟若衙门判我与你磕头赔罪,多少个我都磕得。” 张峦说话间,看也未看张彦的脸色,径直又对着一应族人说道:“事不宜迟,请吧,诸位。” 祠堂内一时有些躁动。 “你要上公堂”族长冷笑道:“你们日后若还想在京城立足,就当清楚眼下不应如此意气用事。” 话里话外皆是威胁。 他们族人众多,张彦又是进士出身,自然有底气说这话。 张敬似笑非笑地道:“不必族长担忧,是非黑白,今日咱们就去公堂之上辨上一辨。” 实不相瞒,他眼下已打了三成腹稿了,急得心里直发痒呢。 “这可不是商量。”张峦丢下最后一句话:“待我击了鼓,递了状纸,自有官差前来相请。” 族人纷纷皱眉商议起来。 “老二,慢着” 张老太太凝声喊住儿子。 张峦背影一滞,叹口气,刚要试图说服母亲,却听张老太太震声说道:“扶我同去,我要亲自击鼓状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59 对峙公堂 京城府衙前,鼓声震天,吸引了许多路过之人驻足围看。 “击鼓者何人”闻声而出的衙役询问:“所诉何事” 张老太太停下手中击鼓的动作,扬声答道:“民妇张云氏,状告家中长子、翰林院修撰张彦忤逆不孝,罪大恶极并张家族长唯利是图,与之勾结,妄图将我等除族不谈,更要借机侵夺宅屋田产” 这话在人群中惊起了千层浪。 这穿戴与气质俱不普通的老妇人,竟是要告自己的儿子不孝 且对方还是个翰林 翰林院那等人杰地灵,专出国之栋梁之处,如何会有这样的不孝子 须得知道,自古以来不孝可是重罪,更别提是被生母告上衙门了 还有人隐约记得,上一个被生母来此处状告不孝的,此时坟头草已经长得三丈高了。 四下议论不休。 “多谢。”人群外,一个代谢书信的摊子前,张峦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拿起亲手写好的状纸便与张敬一同挤进了人群中。 衙役已将此事禀于了京城府尹程然。 程然一听对方身份,亦是微微一惊。 按理来说,这样的门第,极重清誉名声,最是不愿被人当众议论看笑话的,眼下闹到衙门来,想必事态不轻。 “升堂” 程然起身去换官服。 张彦等人赶到时,已经阻拦不及。 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王八蛋竟卸了他们的马车轮,害得他们现在才赶到 正跟着王守仁东奔西走的范九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并在心里悄悄地说了一句:反弹。 公堂之上,张彦刚刚出现,一句“冤枉”刚落地,那边的张老太太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母亲” 张峦张敬围上前去,人群中的宋氏等人亦大惊失色。 母亲重病多日,可吐血还是头一回,看来当真是被气到极点了 人群中亦是一阵哗然唏嘘,许多人看向张彦的眼神已不掩痛恨。 跪在那里的张彦气得想要捶地。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论起吐血来,他这些时日吐得不比谁多 “老太太的身子可还好”程然见状询问道。 “多谢大人,民妇且还撑得住”张老太太语气虚弱,无力地被张峦和张敬搀扶着。 见她坚持,程然唯有吩咐差役搬了张椅子过来,让其坐下听审。 “如此体恤老弱,程大人果真是个名不虚传的好官啊” 此举引得百姓们纷纷称赞。 张老太太道谢后坐下。 这口血她在嗓子眼儿里憋了许久了,就等着这一刻呢傅大夫事先说过,她心中郁结又中了香毒,连吃几服药下去,定是会吐血的。 这污血吐出来之后,她觉得整个人由内至外都通畅了许多,至于虚弱无力 呵呵,在表演这上头,谁还没点儿自己的想法了 “张彦,你母亲兄弟状告你不孝长辈,勾结族人妄图侵占父母兄弟宅屋商铺田产,你可认罪”程然肃容问道。 “大人,绝无此事”张彦愤然指向张峦和张敬:“是他们狂妄悖逆在先,因不甘被除族,便唆使蒙蔽家母,污蔑于我” 几名族人出言附和。 路上他们已经统一了口径。 其实他们半点不愿掺和进来这场官司里,可那除族文书被张峦攥在手里,横竖也脱不了干系,也只能奋力一搏了。 “那便先说一说你为侵占二房财产,不惜杀害亲侄污蔑二房,又欲毒杀亲母之事” 张敬语出惊人。 张彦脸色大变,威胁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你若乱说,便是污蔑朝廷官员的重罪” 这该死的老三怎么又掀出这件事情来了 程然的脸色变得凝重,抬手示意张敬往下说。 张敬言辞清晰,逻辑条理分明地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隐去了不该说的部分。 “大房柳氏招认之后,已畏罪自尽,张彦便欲将一切罪责推向柳氏。可柳氏先前因触犯家法被禁足,乃是张彦不顾家母反对,执意将其放出,这才使其有了作案的机会。且那日张彦与柳氏一同前往二房相逼之时,立场分明,足可证其乃是同谋之实。” 张敬最后说罢,深施一礼:“请大人明鉴。” 程然看向张彦,眼中含着审视。 他为官十载有余,断案无数,手下几乎没有过冤案张敬话中是否存有污蔑的嫌疑,他心中几乎已经有了分晓。 此人虽言辞巧妙,可确无半点漏洞。 “大人,口说无凭”张彦只咬死这一句话。 那些人证,不管是大管家,还是那个郎中,皆是柳氏出的面,如何也扯不到他身上来 人群中却隐隐已有骂声。 而此时,站在张眉寿身边的张眉娴,忽然站了出来。 “大人,我可以作证” 她声音响亮,却隐约带着颤意。 张眉寿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而后,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上一世若大姐有这样的勇气,兴许便不会落得一个在婆家受尽委屈之后自缢身亡的结局了。 “堂下何人” “被告张彦之长女” 四周响起惊异的声音。 张眉娴定声道:“方才三叔所言,句句属实,张彦与柳氏合谋作恶,乃是事实” 张彦看向她,恨不能以眼神将其千刀万剐。 这个孽障,怕不是讨债的恶鬼 张眉娴还在往下说:“那日他将柳氏私自放出,将祖母气病昏迷,却始终未去看望一眼,这不是胜券在握的蓄谋又是什么” 人群低声议论着。 “这已是忤逆之极了” “我看这事十有是真的,若不然,岂会连亲生女儿都站出来指认” “可见其平日里也是为父不慈啊” 张彦听得脸色青白交加,暗暗攥紧了拳:“说来说去,皆是没有证据的污蔑而已” 程然看向张峦和张彦。 他虽心中亦有判断,可谋人性命这等大案,讲求人证物证俱全,如若不然,根本无法强行定罪。 如此十恶不赦之人,他也不愿见其逃脱罪责,他十分期望张峦等人能够拿出真正有力的证据来。 可却听张敬反问道:“大人,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此人不孝至极吗” 什么 这下不止是程然,就是当事人张彦,乃至其余人等,皆有着一瞬的怔愣。 程然最先反应过来,竟在心里失笑了一声。 说了这么一圈,合着竟是个套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 死磕到底 对啊,人家老太太击鼓时便明说了,告得是长子不孝,可是半字没提要定其谋害之罪啊。 在堂上辨了这么一遭,虽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定其谋害罪,可在陈述此事的过程中,张彦的种种行径已足以证明其不孝之实。 即便只是放纵原配作恶,未及时约束,以致生母险些丧命,便已是大不孝了 且经此一辩,即便没有证据,其谋害亲母的恶名也必然会被传开 程然深深地看了张敬一眼。 而后,看向脸色发白的张彦。 律法虽无法定其罪,只能与牢狱生活失之交臂,可其罪行,已在人心。 且不提言官的弹劾,单说他今日离开此处,日后也休想再能抬得起头做人了。 依大靖律法,谋害父母,已杀者,则判凌迟之刑;若未致死,则判处绞刑; 即便是过失杀人,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如张彦这般,无法证明有谋害之举者,只定为不孝不敬,亦要杖责六十,再交由父母与族中处置。 程然下令,命人将张彦拖下去,当众杖责。 围观者唾骂之余,又觉得大快人心。 “侄媳妇,二郎,三郎。”此时,族长语气悔恨地开口说道:“此事是族中失察了,竟遭其蒙蔽今日,我便当众写下除族文书,将张彦从族中除名” 其余族人皆点头,或表歉意,或指责张彦。 “果真都是一路货色。”宋氏冷笑着低声说道。 说话间,下意识地朝着身边看去。 三丫头呢 阿荔也不见了。 “可瞧见三姑娘了”宋氏连忙朝着身边的丫鬟问道。 丫鬟答道:“三姑娘去买糖葫芦了” 刚刚有个卖糖葫芦的老伯经过这里,吆喝得极大声呢,只是被差役赶去了外面,三姑娘便带着丫鬟追出去了。 宋氏听得一窒,往外面看了一眼,不由叹了口气。 这丫头真是分不清轻重。 有这么大的热闹可瞧,还吃什么糖葫芦啊 糖葫芦什么时候吃不得,热闹错过可就没有了。 堂内,张峦嘲讽地道:“诸位何必再假仁假义,你们此时将张彦除族,不外乎是因为见他已无利用价值,又不想被牵连罢了。” “你这是什么话” 族人们纷纷变色,暗暗交换着眼神。 他们如此好声好气,便是暗示张峦,此事若能就此揭过,族中也不会再提要将他们除族之事了。 可张峦半点不愿顺着台阶下未免太不明利弊了 遇上不识好歹的人,真是令人头疼。 “侄媳妇,既此事大人已有公断,那其余事宜,我们不妨回去之后再行商讨。”族长转而向张老太太说道。 毕竟是个年纪大的,多少应该比年轻人懂些轻重。 “这可不是诸位与那不孝子勾结在一起,要胁迫我交出房契之时了”张老太太声音沉沉。 族人们气得面红耳赤。 竟是个更加不识抬举的 “我们作为长辈,本欲退上一步,息事宁人,以保全你等颜面可你们既执意不分青红皂白,那今日便只能当着大人的面,说个清楚了”族长语气慷慨。 “正有此意。” 张敬稍作歇息后,重新站了出来,做了“请”的手势:“年长者先言。” 言外之意,你们老你们先说。 张彦已经被斗趴下了,还怕这些老糊涂不成,再战一回合,就可彻底了结此事了。 “即便没有大郎之事,你们出言狂妄,不敬长辈,亦是事实,将你们除族,乃是族人商议之后的决定你们有什么凭据说我们与大郎勾结,妄图侵吞你们手中的私产” “族长所言没错那日先是二郎妻室口出狂言,辱骂尊长,云氏不知约束,亦出言不逊” “二郎亦是” “更不必提二房向来奢侈傲慢。” 指责之言不断,唾沫横飞。 张峦全然没去听,只拿出手中除族文书:“说得冠冕堂皇,可你们的私心,全写在这除族文书里了” “胁迫我母亲交出宅屋房契,要我二房双手奉上商铺田产,否则便以不孝之名将我除族在祠堂之内,你们亲口所言,此时却不敢承认吗” 说着,呈上了除族文书,交由程然过目。 程然看罢,皱眉问道:“可有此事” 他也不想问这样多余的废话,可不问又不行。 族人自是不认。 “定你不孝之名,其中自有原因你父亲当年被你生生气至疯癫,此事族中之人有目共睹,由不得你抵赖。” 既然躲不过,那就死磕到底好了 张家族人众口所指之下,张峦休想摆脱掉这个恶名 到底张清奇疯了这么些年,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发的疯,任凭张峦再怎么反驳都是无力苍白的。 张峦冷笑道:“这话若由他人来说,我尚需辨上一辩,可经你们之口,我却是辨也不屑去辨的你们既有所图,这等毫无凭据之言自然是栽赃陷害。” “大人,自古以来,孝与不孝,须由父母评判。外人之言偏颇居多,且这些人居心在此,污蔑之意昭然若揭。”张老太太看着程然说道。 程然不可置否。 话是如此,可再如何争辩下去,双方各持说法,结果只能是不上不下。 此事已轮不到他来断定,不管真相如何,对方最坏的结果都只是接受外人的揣度与谴责而已。 这就像是大街上两个人吵架,一个人说他骂我了,一个人说根本没骂横竖是争不出究竟来的。 所以,张峦方才选择当众与族人对峙,其实根本毫无意义。 倒不如私下解决此事来得妥当。 张峦暗暗握紧了手指。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此举并未是为一时赌气。 想到路上女儿对他说的那两个字,他心中忍不住一阵激荡。 女儿说得对,不该是他们的污名,他们绝不去担,不管是以什么名目被除族错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凭什么要被驱逐 他当时刚赶回家,心中震怒,是下了狠心想要脱离张家,故而甘愿被除族,却险些忘了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大人,既我们双方互为原告被告,所言皆有私心,或为维护各自利益,故而都无法作为证词。既如此,那便不如交给外人来评判对错。”张峦开口说道。 “哦”程然面露思索之色。 “我们举家是否狂妄、不敬、悖逆,我张峦是否不孝皆可交由世人来评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1 人尽皆知(修仙打赏加更) 程然听明白了。 这是要集众人言,举众人之证。 这并非是没有先例的。 又非杀人谋命,须得眼见为实,品性这种事情,日常细微小事皆可见,若一个人身上同时有着狂妄、悖逆、奢侈、不孝等多重劣迹,那势必会为人所诟病。 程然思索片刻之后,点头道:“这不失为一个折中且公正的好办法。” “大人,外人之言如何能够当真有人道貌岸然,徒有其表,难保不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族长连忙反对道。 “我若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那何为人前,何为人后若我待人接物,内至至亲,外至相识之人,皆无劣迹那莫非我这人后,只独独针对你们这些族人而已”张峦笑道:“且不说这根本说不通,即便为实,那照此讲来,问题却未必在我。” 自古以来,不孝为过,可若是因父母不慈以致儿女不孝,那儿女也便无大过。 同理,即便他待张家族人有狂妄之处,可若族人有大错在先,那过错便不在他。 故而,他将自己的品由其他人来评断,以辨族人对他的评论是否足够客观,再公正不过。 “大靖上至官员考核都向来讲求风评二字,何为风评世人评断便是风评。”张敬道:“诸位莫不是质疑大靖律例” 说话间,他悄悄看了眼张峦。 怎么觉得二哥偷学了他的辩论技巧呢 张家族人们个个脸色难看之极。 这都是些什么嘴 竟还搬了大靖律例来压他们 “本官认为,此策可行。”程然开口敲定。 说着,便召来了师爷交待此事。 师爷应下,立即带人去了。 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口说道:“我认得张家二老爷,其为人忠正,且是出了名儿的洁身自好” 张家族人听得嗤之以鼻。 怕媳妇就怕媳妇,什么洁身自好,这也算得上优点 程然却面露认可地点了头。 所谓的怕媳妇,除却夫妻和睦之外,实则是男方懂得尊重照顾妻子的表现,这侧面说明此人并未自大狂妄之辈。 随后,又有人高声道:“我是东长安街药铺里的伙计,张家老太爷得病那年,都是从我们药铺里抓的药,我还记着呢郎中开方子里没有一味药是医治怒火攻心或郁结之症的,足以说明张老太爷并非是被气疯的” “还有,当时都传张家二老爷为了张家老太爷的病,亲自带人到处寻医,当真不能再尽心了” “我看你们定是事先收了好处”张家族人气愤不已。 那伙计浑不在意地道:“我可以画押呢,若是我话中有半句不实,甘愿以作伪证论处,挨板子坐牢怎么着都行。” 咳,即便真收了些辛苦费又如何反正他又没说假话。 旋即,又有三个人先后站出来。 “张家二老爷品性温和着呢” “张家二老爷与王状元私交甚好,王状元可是周正君子,君子挚交,必然也不会是小人之流” “对了,我还见过张家二老爷送摔伤的老伯去医馆呢” 听到这里,程然不由看向张峦。 这就不止是热心正直了,只怕还是家底厚啊。 张峦诧异之余,不禁有些不自在。 他从小就很出色,不缺人夸赞,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轮番地夸,这谁能受得住啊 张敬的心情很复杂。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怎么没人夸夸他呢哪怕是顺便带一句也好啊。 且他越听越觉得这些人不是简单的好心作证那么简单,毕竟太密集 他忽然想到了来时三丫头那幅势在必得的模样。 若是如此的话,那未免私心太重了啊 只顾着亲爹,怎么不给三叔也买点 罢了罢了,毕竟二哥今日才是这些族人的针对对象,他就是个插科打诨的,谁会注意他呢 张敬刚在心底说完这句话,忽然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一桐书院学生前来替张先生正名” 张敬听得眼睛一亮。 原来三丫头不是不管他,而是给他找了不花钱的啊 谢迁带着一群着长衫的学生走来。 张家族人眼皮子跳了跳。 先前邓家的事情他们打听过了,就是这些学生的杰作 谢迁带头呈上联名书,上有数百学子联名,为张敬的人品德行做担保。 张敬险些热泪盈眶。 此时想来,二哥被几个人夸奖算什么,他随随便便就得到了几百人的认同,他骄傲了吗 虽然确实有一点。 “大人,小女也可以出面作证。” 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过去。 程然瞧得惊讶。 来人竟是秦云尚。 秦云尚的父亲秦展与他乃是知交好友。 “小女姓秦,同住小时雍坊内,恰与张家比邻。相邻多年,对张家长辈周正的德行皆是看在眼里的。”她出言道:“便是家中父兄,也时常称赞张家二伯品性上乘。” 此言引起了一阵议论,多是因她的身份使然。 小时雍坊里的秦家女儿,这莫不是被传为小娘子楷模的秦家姑娘 秦云尚离去时,宋氏追上去轻声道谢。 “伯母不必客气,我亦是恰巧经过此处。” 她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只因此事与张家妹妹有关,她自是要相帮的。 此时,因此事被不断传开,府衙外已经人满为患,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听说王状元也来了” 人群中口口相传着。 事实上,来的不止是王华,还有王家太太。 王家太太直将那日在海棠居里的见闻,和张家族人为了利益混淆黑白的无耻行径皆说了出来。 多事就多事吧,随旁人怎么说去,反正她向来也不与那些长舌妇为伍,说了她也听不着 张家族人感受到了暴击。 为张峦等人正名的便罢了,竟还来了个揭发他们的 且对方贵为状元夫人,他们还不敢去还无谓的嘴,生怕得罪了人。 此时,在附近巡逻的锦衣卫百户闻讯带人赶了过来。 围观的百姓们一瞧他们的装束,均是吓得退避开来,大气不敢出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2 出籍 可谁知,这位百户大人竟也是来作证的 原来锦衣卫也有做善事的时候啊。 但这位张家二老爷的人缘未免太好。 百姓们纷纷感慨。 苍斌言罢,冲着张峦和张敬拱了拱手,抬脚离开了府衙。 “大人,咱们不是来驱散百姓的么”有锦衣卫忍不住问道。 苍斌脸色如常:“那是五城兵马司的活儿,多管什么闲事。” 锦衣卫面面相觑。 到底是谁多管闲事啊 张家族长的脸色已经难以言喻。 柳一清也赶了过来,他有举人功名在身,所言自然也极有说服力。 他将自己初至京城,得张峦相助的事情如实说了出来。 张老太太感激之余,又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他将自家疯老头子被驴踢了的旧事也当众重提一番。 接受到老太太紧张的眼神,柳先生岂会猜不到她的心思。 他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嘛 再者道,他作为读书人也是要颜面的好不好。 柳一清退去之后,有衙役禀道:“大人,国子监曲祭酒来了。” 程然脸色一正:“快请。” 曲祭酒走了进来行礼,也呈上了一册国子监众学子的联名书。 “府尹大人,下官敢为张峦之人品德行作保。张峦为人品行端正,敬重师长,友爱同窗” 曲祭酒洋洋洒洒地夸赞了一通,哪怕说到最后已是口干舌燥,却还在继续。 张峦听得目瞪口呆。 且不说他根本没有那么好,单看曲祭酒这卖力的模样,真的让人很难不去怀疑他这是收了好处啊 可大靖官员重私德,若真收了好处,反倒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张峦想来想去,最终也只能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过于强悍作为最终的解释。 可是,曲祭酒离去之前还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故意制造悬念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啊喂 最后,定国公府竟也来了人 代替定国公世子出面的是定国公府的大管家。 人群中更是一阵轰动,彻底炸开了锅。 徐永宁徐婉兮和王守仁还有苍鹿,皆和张眉寿隐没在人群角落中。 张眉寿悄悄对徐婉兮道谢。 她本没想过要找上定国公府,是徐婉兮兄妹二人主动告知了定国公世子此事。 “咱们之间道什么谢我能帮得上一点小忙,心里高兴着呢”徐婉兮小声地问张眉寿:“你瞧,那个是一桐书院里的谢迁吗” 张眉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远处的桐树下,一群长衫学生正围在一处说话,谢迁身形颀长,目若朗星,在衣着相同的学生中很有几分招眼。 “应当是他。”张眉寿轻轻点头。 “我前些日子听说,他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如今正准备乡试呢。”徐婉兮说着,目露嫌弃地看向身边的徐永宁。 同是十二岁,兄长竟一事无成。 徐永宁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又关他什么事 而此时,公堂之上的张峦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这哪里是洗脱污名,这分明是镀金啊 经此一事,他人品好这件事,岂不是要传得人尽皆知了 张峦收起内心澎湃。 到了办正事的时候了 “大人,事实真假已经明了,恳请大人明断”他上前,撩起衣袍跪下行礼,声音掷地有声。 程然肃然道:“张氏族人,你们为一己之私,以名声相挟,污蔑原告张峦一门,实乃失德大过现下真相已白,你们可认错知错” 族人们此时已无颜面再去辩解,皆跪下认错。 程然拿起手中除族文书:“既如此,这满纸不实之言的除族文书便属无效。此外,你们须向原告众人当堂赔罪。” 此事不比方才张彦被告不孝,于张家族人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受到些谴责而已。 但张峦一门保住了名声,便是大幸了。 “大人,草民一家不需要他们赔罪认错。”张峦赶在张家族人开口前说道。 程然不解地看着他。 “草民另有诉求,望大人能够成全” “你且说说看。” “恳请大人准允草民一家从原族中出籍,另起家谱,另立门户” 张峦深深叩首下去。 张敬亦是。 族人们听得脸色变了又变。 原来他们这般力证族人有错,为得不止是出恶气,竟还有着其它打算 出籍 同样是从族中除名,除族与出籍却大有不同 出籍是名正言顺地离开原族,可一般族长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来不利于族中势力团结,二来族人主动要求出籍,多少会让原族遭到外人的非议猜测。 你们族里若是没什么幺蛾子,怎么就逼得人家宁可不要族中庇护,也要另起炉灶 故而,一般在彻底闹开之前,早已一纸除族文书将人赶出去了,到时别说是另立门户了,就连抬起头做人都费劲。 这便是族姓制度的独裁之处。 所以,自古以来,能顺利出籍者少之又少。 程然也是这会子才明白了张峦的真正用意。 这哪里是赌一时之气,分明是早有谋算。 此时此地提出出籍的要求,有大错在先的张家族人哪里还有不依从的道理 别说是张家族人,即便是他,也是非准不可的,不然暗地里百姓们不知道要怎么戳他的脊梁骨呢。 再者说,这样成人之美又几乎没有先例的事情,指不定会被载入史册呢,他何乐不为啊 咳,虽然被人利用的感觉不怎么好,但谁让人家聪明有手段呢。 “便依你所诉。” 程然出言落定了此事。 张家族人个个脸色难看地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张峦大大松了口气,喜不自胜道:“谢大人成全” 他转回头,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宋氏,夫妻二人相视而笑,神色皆是说不出的轻快。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大人英明” 百姓们纷纷称赞。 程然轻咳一声,拍了拍惊堂木。 “退堂” 张峦和张敬再次朝着程然施礼。 兄弟二人扶着张老太太出了公堂,宋氏和纪氏带着仆人迎上来。 此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张峦等人闻声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3 登门入室的殿下 受完六十大板的张彦被带来的仆从扶着欲离开衙门时,蓦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血好巧不巧,就吐在了张家族长的脸上。 张家族长气得浑身颤抖,拿袖子抹着脸,强忍着骂人的冲动。 旁边几个身上不幸也被溅到了血点子的人,却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吐了我这一身长不长眼睛” “哪儿有直冲着人的会不会吐血啊” “晦气,真是晦气” 张彦气得又想吐血。 这都是什么人先前那老婆子吐血的时候全是同情的话,到了他这里,就被骂成这样了 “祖母我去一趟医馆,请个郎中。”张眉娴犹豫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开口讲道。 不管如何,那也是她的父亲。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站出来指证他,却做不到在这样的时候无动于衷。 张老太太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娴儿是个好孩子。”张峦看着侄女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 好的极真实,不掺半点假。 此时,围观者中,不少素不相识之人走上前来向他们“道贺”。 张老太太觉得这情形有点荒谬。 赢了官司值得高兴,可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道什么贺啊这些人。 不过,她莫名也觉得挺光彩的,且还下下意识地将背挺得更直了几分是怎么回事 她的认知是不是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问题啊 一定是最近没好好养生的缘故。 在此之前,张老太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张家,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范九迎了上来,满面喜色地喊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 几人听得一怔。 都说这新来的小厮机灵地很,怎么连人都认不清 “喊得对”张峦先反应了过来,摸出一锭银子来,笑着丢到范九怀里。 “谢大老爷赏”范九笑得极喜庆。 张峦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怎么忽然有好多离去的人又朝着他重新围过来了 “恭喜张大老爷,张二老爷” “给张大老爷道喜了” “” 张峦捂着荷包的手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马车回到小时雍坊时,张家门外竟等了好些人。 除却王华夫妇、柳一清和刚刚下值的苍斌之外,还有一道半大孩子的身影。 跟张眉寿前后下了马车的王守仁瞧得心中一惊。 殿下为何会与父亲站在一处 父亲又为何脸色沉沉地看着他当然,他很清楚这是为何 张眉寿也有些惊愕。 不过,王家伯父很明显也加入了圆谎大军了便是了。 张峦上前笑着跟几人一一打了招呼,最后拍了拍祝又樘的肩膀:“你这孩子消息倒也灵通地很嘛。” 王华瞧得胆战心惊,直想上前将张峦的手从殿下肩膀上给扒拉下来。 却听殿下道:“张伯父今日的事迹与美名已要传遍京城了,晚辈是特来祝贺的。” 王华听得有点懵。 事迹就罢了,美名、祝贺什么的真的很有拍马屁的嫌疑啊。 还有,张伯父又是怎么回事 “晚辈略备了薄礼” 嘶殿下还备了贺礼赶在所有人前头 这么圆滑世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您贵为一国储君微臣真的想不到您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王大人已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形容此时混乱复杂的心情。 张峦笑着从清羽手中接过了礼盒,竟也没有推辞。 见父亲大人这般不见外,张眉寿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咱们进去说话。”张峦招呼着众人往家里去,一边说道:“今晚我做东,谁都不许走” 一行人有说有笑着。 宋氏拉着王家太太去了海棠居,纪氏也同行。 张峦则与好友去了前厅说话。 不多时,张鹤龄与张延龄跑了过来,央着祝又樘去园子里教他们投壶。 王华见殿下被两个孩子围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出什么差池,便对一旁的儿子说道:“我们大人说说话,你们且一同顽去罢。” 于是,王守仁和苍鹿也跟了上去。 张眉寿从张秋池的院子里离开,经过园中,远远就听到了鹤龄与延龄的说话声。 她循着声音来到园子中的凉亭前,恰见祝又樘几人正教着两个小萝卜头投壶。 这情形让张眉寿有着一刻的恍惚。 上一世,她与祝又樘此时尚无半点交集,他是养在东宫里、努力刻苦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她则是在开元寺遇了火险、刚丢了亲事又遇丧母的小姑娘。 可如今,他在她家这座小小的园子里,正教着她的弟弟们投壶。 她心底忽然涌出一阵极奇妙的暖意。 岁月静好,说得兴许便是现下了。 张鹤龄在祝又樘的引导下,投中了一壶。 阿荔高兴地拍手叫好。 祝又樘等人便看过来。 “蓁蓁,你要不要学”王守仁笑着问她。 张眉寿心情正好,走过去,取过两支箭矢,双手抬起,轻而易举地投了一记双耳。 “三姐,你运气也太好了”张鹤龄瞪大眼睛。 反正他是不信三姐有真本领的。 王守仁与苍鹿却是真的吃了一惊。 “蓁蓁,你何时学了投壶啊”王守仁问。 “暗下偷学了许久呢。”张眉寿笑着答道。 得有好几十年呢 祝又樘看着明媚坦然的女孩子。 他前世也偶然瞧见她投过壶,只是她一见他来,便局促起来,生怕错了规矩,是以从不曾这般无所顾忌过。 虽然那样的扭捏局促里,也透着股别样的可爱,但他还是觉得,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 但愿一直如此。 清羽在一旁瞧出了不对劲来。 为何他隐隐觉得殿下要从老父亲转变为痴汉了 殿下,开窍也不是这么开的,这显然过头了啊 “朱公子。” 张眉寿看向祝又樘。 直言道:“我有话要同公子说。” 祝又樘点头,放下手中箭矢。 一转头,却见她已带头朝着凉亭走了过去,嘴里还装模作样地说着:“公子,请。” 祝又樘眼中溢出愈发真切的笑意。 他提步跟上。 阿荔乐滋滋地跟在后头。 王守仁瞧了一眼,转头对张鹤龄张延龄笑着道:“我跟阿鹿教你们投。” “阿鹿哥哥也会吗” “当然,我极擅盲投呢。” 亭中,祝又樘与张眉寿先后坐下。 阿荔笑嘻嘻地道:“姑娘,奴婢去备些茶点过来可好” 张眉寿点头:“去罢。” 阿荔忙不迭离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4 心结稍解 “多谢公子今日相助。” 她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印证,便与他道谢。 她很清楚,单凭王守仁和范九几个人,动作不可能那么快,也请不动那么多人出面作保。 尤其是,最有说服力的国子监祭酒。 她原本还只是猜测,待在家门前见着了他,便立即确认了。 祝又樘笑了笑,没说话。 小皇后如今不单心思敏锐,还极较真呢,回回不忘亲口与他道谢,一次都不愿落下。 “即使是顺便,其实公子也不必事事相助。”张眉寿语气简单明了。 若不是顺便呢 祝又樘想问却没问。 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原来即使只是顺便,小皇后也会觉得有负担。 如此想来,是他做得不够好。 只是,他当真不大摸得透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但是,他会一点点去摸索,去了解。 所以,日后要做得更隐蔽一些,尽量不要让小皇后察觉才好。 太子殿下默默在心底决定着。 张眉寿哪里知道他的“知道了”,竟是这般地阳奉阴违,她知道这话说出来透着见外,可她如何又能做得到不与他见外,理直气壮地接受他的相助呢 即便上一世他走之后,她艰难支撑时,常常躲在被窝里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偷偷骂他,可是那只是些女孩子家狭隘的小记恨罢了。 毕竟,岁月那么长,煎熬那般多,心里总得有个能随时拎出来骂一骂的人,才好熬得下去啊。 其实啊,她活到最后除了那点儿意难平之外,已经不怎么怪他了。 真要去怪,便去怪那该死的帝王家吧。 归根结底,上一世真正带给她苦痛煎熬的,是那座漩涡般的深宫,而不是他一个。 大是大非之上,他不曾亏待过她,甚至对她的家人透着隐晦的偏袒。 这些,她分的很清楚。 而这人的脑袋显然是与寻常人有些大不同的,他将一切献给了江山社稷,连自己都不曾照料好 哎,让人说什么好呢。 想到此处,张眉寿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得整齐的纸笺。 “这个给公子。” 她以手指按在石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 祝又樘有些怔然地看着那张印着茉莉花暗纹的纸笺。 好精致的花笺,皇后向来喜欢茉莉 可见用心程度。 这算是传信吗 太子殿下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这是治头疼的方子。”女孩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祝又樘神色一滞。 他自幼便常常头疼,便是御医们也束手无策。 皇后还记得 只是,这方子她是从何处得来的 张眉寿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低声叹道:“久病成良医。” 后来,让她头疼的事情真是数也数不完。 方子用的久了,她也大致记了个大概,今日又特地让田氏帮着看了看,确定没有差错之后,才写了给他的。 祝又樘看着女孩子美好的侧颜。 “之后可还顺心” 他到底问了出来。 不觉屏住呼吸,等她回答。 张眉寿有些意外,旋即道:“尚可还不至于将我难倒呢。” 祝又樘不知信是没信,默然片刻之后,轻声道:“怪我不好。” 他声音很低,却极真诚。 同样的四个字,她也曾听他说过。 她生下照儿的时候,疼得天昏地暗,将大半条命搭了进去,他头一回、也是唯一一次坏了帝王的规矩,竟不顾宫人阻拦进了产房去看她。 她虚弱昏沉之际,曾听他愧疚地说:怪我不好。 连“朕”字,都不曾用。 张眉寿忽然说不出的不自在,倏地站起身来,道:“这方子好使,不妨试试。” 说着,就要离开凉亭。 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得,转回了头。 “对了,先前我父亲被调往湖州历事,也是公子之意吧” 她今日一见曲祭酒,便想到了此事。 祝又樘呆了呆,忽有些手足无措。 有一种坑了人不敢承认,却还是被揭穿的感觉 他只有点头。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 “多谢。”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怔然相对。 四目相视,金乌西去,天地间不知何时已经笼了一层薄暮。 “阿鹿哥哥投的真准” 不远处,张延龄的惊呼声打破了安静。 张眉寿回过神来,眼瞧着面前清朗俊逸的男孩子,耳边回响着他那句“怪我不好”,忽觉胸口那团沉淀了两辈子的沉重,似乎莫名消散了许多。 嗨呀,她也真是心软善良,竟这般好说话。 没办法,爹娘生的,改也改不了。 只是,与此同此,心中憋着的那口气和疑惑,却不停上蹿下跳,搅得她不得安宁。 祝又樘将那张花笺收入袖中,动作爱惜。 “走吧。”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张眉寿下意识地点头,看着他出了凉亭。 凉亭外栽着一棵桂花树,金黄的细碎花朵挂在枝头,香气宜人。 张眉寿深深嗅了一口,只觉得有一种酒壮怂人胆的错觉,她鼓起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的勇气,一句“等一等”刚要出口,却被另一道凭空出现的声音打断。 原是前院来了仆人,喊祝又樘等人去用饭。 张眉寿紧攥的手指陡然松开,一下子泄了气。 端着茶水点心,却一直没有靠近亭子的阿荔咬了咬牙。 她这等火眼金睛,眼瞧着姑娘分明是有话没有说完的,怎么阿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请人 阿祥经过阿荔身边时,被狠狠瞪一眼。 阿祥颇觉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来传个话,做错什么了吗 他正想问时,却见阿荔已经快步走开了。 此时,张眉娴正在房中看着丫鬟收拾东西。 大房被除族,她作为张彦的长女,自然也不能例外,她没去找祖母,是不想再给旁人添麻烦。 他们明日就要搬出张家,住进城外一处老旧的庄子里去那已在祖母和二叔最大程度上的善意了。 对了,半个时辰前,她刚知道,柳氏咽气了。 听说那双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听来有些惨,可她半点同情也没有,只觉得大快人心,还大笑了好几声呢。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丫鬟惊慌的声音,打破了张眉娴的失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5 过继 “二姑娘” 张眉娴刚转过头往外看,就有一道粉色的人影快步冲了进来,丫鬟跟在后面要拦却拦不及。 张眉娴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被狠狠推了一把,后腰撞在了桌角上,疼得她皱了皱眉。 “张眉妍,你发的什么疯”她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你还有脸这样同我讲话是你害了父亲,害了我们大房” 张眉妍一双眼睛红肿着,可见哭了许久,只是究竟是因柳氏之死,还是因大房被除族之事,便不得而知了。 张眉娴抿紧了唇,无声冷笑。 她这个二妹妹,人前向来都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这般公然撒泼大闹,还是头一遭。 看来是自觉被逼到绝路上了。 “父亲说得对,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讨债鬼”张眉妍大骂道:“也不知二房给你灌了什么的汤药,让你处处帮着他们你怎么不去死” “我谁也没帮,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张眉娴冷冷地看着她,道:“自己是非不分便罢了,别来对我指手画脚,将我惹急了,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张眉妍丝毫不惧,眼神讥讽地道:“事到如今还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你这般帮他们,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下场” “那你便照照镜子瞧瞧好好瞧瞧我与你这不人不鬼的东西,一样是不一样。” 张眉娴说罢,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转身自顾去收拾东西。 张眉妍却不依不饶,一腔怒气发泄不出,憋闷得好似快要疯掉:“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你一样要住到庄子里去,一样不可能有好亲事,一辈子全毁了” 张眉娴笑笑不说话。 嫁人不嫁人,现在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走一步看一步,无愧当下便够了。 见她横竖不说话,张眉妍更是气得没了理智,一把抓起高几上的一只瓷瓶,就朝着张眉娴砸了过去。 “大姑娘” 丫鬟连忙将张眉娴拉开。 瓷瓶险险擦过张眉娴的肩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眉娴重重摔下手中包袱,二话不说,转身走到张眉妍面前,抬手便是两巴掌甩了下去。 “要疯出去疯” 张眉妍羞愤欲绝,又要扑上来。 张眉娴一把推过去,她人便摔倒在地。 她刚要起身,张眉娴反压上去,二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丫鬟们惊得手足无措,拉也拉不开。 此时,门口传来惊诧的呼声。 “大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张眉娴闻言松开手,站起来整理衣裙,心中痛快,说话也半点不心虚:“赵姑姑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见她满脸平静,赵姑姑神色复杂地点头。 “太太请大姑娘过去一趟。” 张眉娴点头应下,转头对着镜子扶了扶簪子,拢了头发,便随赵姑姑去了。 屋内,张眉妍费力地支撑起来,拿手摸了摸疼痛的脸颊,瞧着手指上沾着的鲜血,嘴唇颤了颤,大声哭了出来。 “赵姑姑,这不是去海棠居的路吧” “太太在松鹤堂呢。”赵姑姑笑着说道。 张眉娴了然点头。 既是在松鹤堂,必是要与祖母一起对她百般叮嘱交待的,兴许还会给她些银钱傍身,二婶向来大方阔绰 想到那情形,张眉娴的鼻子就有些发酸。 她到时万万不能哭,否则定会让祖母加倍不舍,二婶那样心善,说不准还要觉得愧疚。 张眉娴悄悄捏了捏有些酸涩的鼻子,长吁了一口气。 松鹤堂内,纪氏也在,还有张眉寿与张眉箐。 这告别的阵势,摆得十足。 张眉娴在心底叹着,一边笑着向长辈们行礼。 “娴儿,你二叔二婶有意让你过继到二房,你可愿意”张老太太笑着问道。 张眉娴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氏。 宋氏笑着讲道:“咱们还做一家人。” 张眉娴倏然红了眼睛。 她从未敢有过这样的奢望 “大姐,快答应了吧。”张眉寿催促道。 这件事情,母亲在来松鹤堂之前,也曾问过她的意见,是担心她会生气吃醋闹脾气,还说,若她不愿意,便让三房出面。 她自是愿意的。 三房到底是庶出,她也想让大姐有一个尽量好的未来。 再者,别说她本也不会如小孩子那般吃醋了,即便真有那样的情绪,也不适于眼下她很清楚,父亲母亲做出这个决定,不说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帮大姐一把而已。 本身争气的人,值得别人相帮。 所以,她乐见其成。 “多谢二婶”张眉娴含泪笑道:“多谢三妹。” 谢二婶的善意,谢三妹的接纳。 她定会好好报答的。 张眉娴跪下去,朝着宋氏叩头。 宋氏将她扶起来。 “还喊二婶这称呼可得改了”张老太太笑着道。 张眉娴有些赧然。 “母亲,此事不必勉强。”宋氏说道:“娴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改口哪里有那么容易,只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便罢了私底下,喊婶婶就是,一切还如往常一样,不必刻意去改。” 咳,别说娴儿了,即便是她,忽然被侄女喊做母亲,心里头还怪怪地呢。 过继只是个幌子,只为将娴儿留下而已,又不是真的认女儿。 可二婶却是不能再喊了,往后这家中的二婶,便是纪氏了。 张眉娴感激地点头。 这样,她也能更自在些。 只是 “我父亲能同意此事吗”欣喜过后,她有些担忧。 “他为父不慈,如今已做不得主了,若有阻拦,不怕再上一次公堂。”张老太太底气十足地道。 张眉娴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祖孙婆媳一群人在松鹤堂说了许久的话。 “往后要喊三妹叫二妹了。”张眉娴笑着说。 她也知道张眉寿尤为讨厌旁人喊她张三。 张眉寿刚笑着点点头,旋即,便看到了张眉箐苦着一张脸。 张眉娴不由忍着笑。 好在,张眉箐很快想开了,笑嘻嘻地道:“二姐长得这样好看,张三这种大街上随处可以听到的称呼,自然不配二姐恰好我平平庸庸的,说起来,还挺适合哩。” 张眉寿听得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她家四妹、不对,她家三妹,可是个妙人儿呢。 次日一早,张彦就被抬上马车,送去了庄子上。 张眉妍听说张眉娴被过继给了宋氏,诧异之余,恨得眼泪直流。 然而,祸不单行的是,次日张彦便被御史弹劾,因此丢官卸职,且永不叙用。 “姑娘,范九说,大公子醒了” 愉院中,阿荔的声音震天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6 张秋池的“怪病” 张眉寿来到张秋池的院子时,恰见张峦和宋氏从堂中行出。 夫妻二人神色轻松。 “你大哥已经醒了,进去瞧瞧吧。”宋氏讲道。 张眉寿点头,目送着父母并肩出了院子,适才折身进屋,去看张秋池。 张秋池本正倚在床头发呆,听到范九通传说“二姑娘来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二姑娘是哪个。 范九已将他昏迷期间家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秋池震惊之余,只觉得庆幸。 又因自己无故陷入昏迷,而有些忏愧和羞赧。 “三妹,快坐。”瞧见张眉寿进来,张秋池语气亲切地招呼着。 “大公子,该改称呼了。”阿荔笑嘻嘻地提醒。 张秋池懊恼地笑了笑,点头道:“对,是我糊涂是二妹才对。” 不过,不管怎么喊,这都是他唯一的、要放在心间疼爱一辈子的亲妹妹就是了。 见他笑,张眉寿不禁也跟着笑了笑,又见他精神虽算不上足,可脸色却是不差,心下便又放心了些。 “可请郎中来看了”她问道。 “父亲母亲方才已让人去请了。”张秋池笑着说道:“但我觉得倒是无碍了。” 只是手脚尚有些虚弱无力,不过也在慢慢恢复。 想到这里,张秋池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看着张眉寿,有些欲言又止。 谁知,张眉寿忽然转头吩咐道:“你们且去外面守着,我有话要单独与大哥说。” 张秋池听得莫名紧张激动。 他也有话想单独与二妹说来着,莫非二妹觉察到了什么 阿荔和范九不疑有他地退了出去。 “大哥,此次醒来,你可曾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之处”张眉寿低声问。 张秋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就知道妹妹不是寻常人来着 可是,异样什么的 “暂时没有。”他如实说道。 “暂时”张眉寿敏锐地印证着。 张秋池略略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说道:“之前倒有些不同。” 按理来说,这种秘密他理应死死地藏好,可是他真的好想跟二妹分享怎么办 已经到了一刻不说出来,内心就十分煎熬的那种程度。 张眉寿忽然站起身,合上了窗户。 张秋池瞧得心中莫名沸腾他就知道二妹必然有所察觉了,二妹向来不同寻常,那么,他与二妹兴许是“同类”也说不定。 “是不是大哥被人行刺、昏迷的那晚”张眉寿走到床边,正色问。 张秋池心中的沸腾感更为强烈了。 可能真的要找到组织了 “是。”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往下说道:“起初倒没什么,只是后来我眼见不敌他,情形危急时,身上各处忽然疼得厉害,而后” 张秋池忽然顿了一下。 张眉寿拿催促的神色看着他。 而后怎么了,断在这里吊人胃口是怎么回事啊喂。 这要是在外面说书,可是要受到唾弃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且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张秋池脸色郑重。 “我不怕。”张眉寿答得毫不犹豫。 “当时我只觉着身上一麻,他一碰着我,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倒下去了。”张秋池尽量说得简单易懂。 张眉寿不禁皱眉。 见她确实没有被吓到,张秋池又道:“二妹,你可知秋冬天干物燥时,脱衣、梳发时,偶尔能听到噼啪轻响,甚至还能瞧见细碎光亮若是不慎触碰到,便会感到短暂的刺痛。” 张眉寿点头。 这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晚,我便在身上听到了那样的声音,也隐约见有光闪现”张秋池越说越紧张。 只是那种感觉较平日里遇到的要强烈上太多太多。 若不然,也不至于重伤大管家了。 听到这里,张眉寿不免也感到惊异:“大哥是说,你身上有电光闪过之感” 她之所以这么讲,是因阿荔说,那大管家临死前发了疯一般,说是自己被雷劈了,遭了天谴 她想到了那怪异的“烧伤”。 “对”张秋池忽然紧张地问道:“二妹你说,我会不会是雷公电母转世” 张眉寿诧异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荒唐的问题。 “犯了天规,被罚下凡界历劫赎过”张秋池继续喃喃着说道。 这样的戏,他是听过不少的。 这一刻,他似乎终于为自己的命运多舛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要积满功德,才能重回九重天的那一种嗯应当就是了。” 听他越说越荒谬,竟还兼以自问自答,张眉寿目瞪口呆之余,恍惚看到了自家祖父的影子。 这个认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连忙扶住张秋池的肩膀,晃了晃,试图让他清醒一些,并认真说道:“倒不至于这世上奇人异事数不胜数,指不定哪一日便能找到解释了。” 对于重生之事,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二妹,你不怕我吗” 张眉寿笑笑摇头:“不管你是什么转世,可你如今是我大哥。” 咳,况且真比起来,她更可怕的多。 张秋池听得内心倏然一软。 是,哪怕他再觉得二妹过于聪慧,乃至有些“妖异”,可他也只是将她当作妹妹看待而已,而非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大哥,你日后要仔细留意着,多些小心。”张眉寿交待道:“且此事你知我知便罢,不宜再与其他人提起。” 张秋池点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他只与二妹一个人说罢了。 可他又哪里能料到,自家二妹刚说完这句话不足一个时辰,转头便将此事告知了他人。 田氏听得神情震动。 竟真如她预料的那般 “田婶子知道些内情,对吧”张眉寿不着痕迹地审视着面前妇人的神色。 田氏一时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即便你没中牵心蛊,单是为了大哥着想,也不该再瞒下去了。”张眉寿一句话阐明所有利弊。 听着这一如既往简单粗暴的话,田氏抓紧了袖中手指。 “我家中,曾也有人患过这样的怪病。”她低下头,声音紧绷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7 传旨 怪病 张眉寿听得皱眉:“这病对身体可有其它损害” 田氏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姑娘最先留意到的会是池儿的身体安危。 姑娘即便做事过于干脆,于她看似透着冷漠,可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这是池儿的幸运,也是她的 也因此,她心中的愧疚又加深了许多。 “平日里不会有什么损害。”田氏说道:“但每每发病时,会对身体及精神都有所损耗,损耗程度,在于发病的轻重。” “所以大哥那晚才会陷入昏迷。”张眉寿大约听明白了。 将前大管家重伤成那幅模样,向来那番“发病”的程度应当不轻。 “每每发病前可有预兆”张眉寿问道。 这总归太过异样,若能有所防备,自然再好不过。 “此病戒骄戒躁,若情绪起伏极大,或怒或惧时,都易引发此症。”田氏叮嘱道:“姑娘寻了机会,还请一定提醒大公子。” 张眉寿却神情惊惑地看着她。 这听起来倒不叫发病,而更像是自卫之下会触发的某种本能 所以,那晚大哥之所以能以这种奇怪的力量重伤对方,根本不是偶然“发病”。 前世也是如此。 都是在面临生死危急之时,将那力量引了出来。 “这当真是病”张眉寿心中疑窦丛生。 田氏勉强地笑了笑,声音苦涩:“异于常人,便是病,甚至是妖怪这世道,向来轻易容不下对自身有威胁的异类。” 可若对方足够强大,且对他们有所助益,兴许就会成为他们口中的“神仙转世”。 谁能想到名扬大靖被万民敬仰的大国师,曾经也是遭人驱逐的妖怪 想到这里,田氏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 张眉寿沉默片刻后,又问:“这病可治得”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她见田氏摇了头。 “未曾听说过有治愈的法子,但我定会竭尽全力去试。” 张眉寿点头。 “若有什么需要,便告知我。” “多谢姑娘。”田氏向她深深行礼。 张眉寿在这里逗留了近一个时辰,认了些药草,又问了些关于蛊毒的事情。 临走前,田氏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太近来可安好” “我母亲很好,家中也一切都好。” 田氏点心,放心下来。 却还是递了两张食补的方子给张眉寿。 显然是提早为宋氏准备好的。 “多谢婶子。” 张眉寿收下来,交给阿荔。 “不,是我该多谢姑娘。” 田氏目送着她们离去,而后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出神良久。 坐在马车里的张眉寿,却在不停思索田氏那些话的过程中,恍惚想起了一件事情。 上一世,她坐月子时,祝又樘难得稍放国事,常常去看孩子便是那几日,他不知因何,忽然命人寻了许多记载奇闻异事的杂书来看,似乎还跟她提过类似于有人身上生来有“雷霆之力”这样的话。 只是她当时觉得皆是传闻,听过即忘了。 又因时隔久远,她亦不确信自己是否记错记混了。 但那几日难得有他作伴,彼时的她到底是十分珍视又咳咳,又有些自觉受宠的,想来,不该记错。 可若是真的,一心忙于国事的祝又樘彼时为何会忽然对这些东西感了兴趣 他的时间宝贵到要用呼吸间去度量,从不是个会为了无用之事而多费半点心神的人。 当然,她指得是上一世。 所以,他当年会不会是得知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那种想将人揪过来问问清楚的感觉又出现了。 可这种事情,断然不能贸然询问。 且大哥刚昏迷多日,未免引起麻烦和猜疑,还是等一等为好。 转眼十余日过去。 这一日,小时雍坊里的苍家比以往热闹许多。 今日是苍家大姑娘苍芸的十三岁生辰。 苍斌只一子一女,皆是嫡出,且发妻亡故后便未有再娶。 常有人在暗下戏称,王状元和苍百户以及张家二老爷之所以走得近,大约是因为皆是个顶个地怕媳妇。 其中又以苍百户为佼佼者,媳妇在世时怕,死了之后还在怕。 男人们对此嗤之以鼻,妇人们却将此称之为长情。 可惜长情的苍百户命不怎么好,幼子眼盲,长女也比一般孩子来得体弱多病,自生来一直仔细养着,不敢有丝毫疏忽。 好在这一年多来,苍芸的身体渐有好转之势。 所以,苍家才破例办了这次生辰宴,想借此帮孩子除去那些晦气。 作为近邻,两家又向来交好,张眉寿今日也去了苍家,她备了一对珠钗作礼,苍芸打开一瞧,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欢喜:“多谢张家妹妹。” 几个表姊妹便都围上来看,又闹着要替她戴上。 苍芸性子内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惹得表姐们越发想要逗她。 这边,女孩子们笑闹成一团,苍家大门外,刚赶回来的苍斌正翻身下马。 为了女儿的生辰,他今日特地跟人换了值,腾出了半日空闲。 可他这边刚下马,欲往家中去,就见有一队锦衣卫朝着此处走了过来。 认出了领头之人,苍斌下意识地皱眉。 此人本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极懂得逢迎拍马,因巴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宁通,上月刚升任了百户。 即便看不惯,可同僚之间却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苍斌在原处站了片刻,待人走到面前,拱手打了招呼。 “孙百户。” “苍兄。”对方看着一旁的马车轿子,笑着问道:“家中这般热闹,不知是有什么喜事” “算不上喜事,小女生辰而已。” 孙止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很快问道:“不知是哪位侄女我今日空着一双手,倒是失礼了。” 他语气热络,苍斌却没什么表情,反而因为他的不停追问而略感不耐,他未有多答,只道:“孙百户客气了家中还有事,苍某就先失陪了。” 说着,转身进了院子。 “什么玩意儿咱们大人给他面子,他竟连杯茶都不请咱们大人吃。”有下属低声说道。 孙止却不生气,反而道:“去打听打听,今日是苍家哪位姑娘生辰。” “大人有所不知,苍百户家仅有一女。”有知情的锦衣卫说道。 孙止眼中划过意外。 旋即,心中便有一个打算落定下来。 但眼下,尚有公务在身。 “你们四下探一探,宫里传旨的公公很快就要到了,不可出差池。” 京城旱灾数月,不少灾民混入城中,常常冲撞贵人,他们必须打起精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8 封赏 大约只是半盏茶的功夫,张家便来了人给张眉寿报信儿。 “二姑娘,圣、圣旨到了,快随奴婢回去” 向来稳重的阿枝此时说起话来都有些不利索了。 原本正说笑的小娘子们一时也均瞪大了眼睛。 圣旨 张家如今出了籍,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门户,为何会有圣旨到 她们不知内情,惊奇不已,下意识地想跟张眉寿问几句。 苍芸却赶在前头说道:“张妹妹快回去,这可耽搁不得” 此时张眉寿已站起了身,闻言点头:“芸姐姐,那我先失陪了。” 苍芸点头目送她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圣旨呀” 屋子里的女孩子开始乱哄哄地议论猜测起来。 张眉寿路上边走,阿枝边替她整理衣裙和珠花,生怕出什么岔子。 好在今日张眉寿去参加生辰宴,穿得得体大方,是也不必怕会有失礼不足的地方。 主仆几人赶到时,张眉娴也刚到,她冲着张眉寿招手,等张眉寿到了面前,拉起她的手,一边往厅内走,一边低声说道:“二妹先顺顺气儿,不必怕,宫里头的人也不是三头六臂” 张眉寿听她这紧张到发颤的语气,内心有些哭笑不得。 见人已到齐,传旨的公公方才开口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子监生张峦于湖州历事其间,恪尽职守,心系于民,纠察于怀敏贪墨策乱之案有功,智勇卓越,朕闻之甚慰之,今特任为归安县知县之职,另赏金千两、绸缎百匹” 听着一连串的赏赐之物,张老太太简直要激动地昏厥过去。 她活到这个岁月,还不曾见过这么多的赏赐 且御赐之物已不在于贵重与否,而是一份无可比拟的荣光,是能福荫子孙后代的 除张峦之外,圣旨之上亦褒奖了张敬一番,另有赏赐自器物至田庄,不可谓不丰厚。 众人谢恩,由张峦领旨。 “张大人,此番前去湖州,可莫要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一番期望啊。”传旨的公公笑着说道。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却自有深意在。 被押至京城审讯的于怀敏已经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如实招供了自己意欲煽动灾民挑起暴乱的事实。 若无张峦一行人从中及时阻止,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这等功绩,若是落在刘健等人头上,封赏自然远远不止如此,可张峦到底没有根基在,由一介国子监生直接任知县一职,这一跃已是不同寻常了。 此番前去归安县,于他而言将会是一场试炼。 且湖州受灾之后,百废待兴,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而张峦作为湖州百姓的“恩人”,若想有所施为,极易得到百姓支持,其中好处无须赘述。 张峦握着圣旨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多谢公公提点,我定竭尽全力,造福于民,不负皇上重托。”他语气郑重真挚。 传旨太监微微点头,忽然话头一转,问道:“不知府上哪位千金是跟着大人去往湖州的那一个” 张峦一怔之后,忙看向后面的张眉寿,刚要说话时,却见女儿已经主动站了出来,上前行礼,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色。 “这便是小女。”张峦笑着说道,想到女儿的功劳,内心骄傲感满满。 咳,简直比自己领旨的时候还觉得有面子。 “确实是个伶俐聪慧的孩子”太监笑着称赞,便再无它言。 张峦心底微微一滞,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只道:“公公谬赞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还没夸出他女儿万分之一的优秀。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张老太太及时命人送上了赏银。 太监接过,收入袖中,神色满意地道:“那洒家就回宫复命去了。” “公公慢走。” 张峦命范九前去相送。 前厅内,张老太太抱着圣旨喜极而泣。 她真的好喜欢这道黄黄的绢帛,只觉得,比什么汤汤药药来得都要养生百倍还不止啊。 “母亲只管放心,儿子定给您重新挣一个敕命回来”张峦说着,又忙笑着改口:“不对,是诰命” “大哥说得是。” 张敬等人笑着附和。 宋氏脸上也喜气洋洋地,让赵姑姑去包了赏钱,分给府中的下人,并特意交待道:“每人一两银” 张眉寿听得连忙阻止:“母亲,不可” 她知道母亲阔绰,可每人一两银子实在太多了。 “这可是咱们家里的大喜事。”宋氏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笑着道。 “母亲,我并非舍不得这点银钱。”张眉寿见她正在兴头上,只得与她剖白了解释道:“如今京中旱灾严重,官宦权贵私下连饮酒作乐都不敢,咱们又岂能这般张扬” 经她这般提醒,宋氏顿时恍然过来,连连地道:“当真是我疏忽大意了。” 俗话说,得意忘形,此时用在她身上当真再贴切不过。 “如此之重的封赏,不必咱们有丝毫动静,自也能传得人尽皆知了。”见气氛一时陷入后怕中,张眉寿又笑着说道。 她知道母亲向来有些小小的虚荣心,是抱着要在张彦和张家族人面前扬眉吐气的想法。 事实上,只怕不止是母亲,祖母应也未能幸免。 张老太太脸上果然闪过一丝不自在,更多的却是庆幸。 好在有二丫头提醒。 先是与定国公府交好,再又是湖州之行,乃至得以顺利出籍细细想来,竟处处都有二丫头的助力。 其它的日常小事,更是数不胜数。 啧,且还是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顶用呢 张老太太忍不住拉起了二孙女的手,高兴地感慨地道:“蓁蓁当真是咱们家的福星” 她日后要多与二丫头亲近亲近,没准儿还能沾沾福气得长寿呢。 这么想着,对面前的孙女,张老太太更是越看越喜欢。 “岂止是咱们家的福星,当初在湖州,蓁蓁也是出了大力的。”张峦说道。 当他家闺女小仙子的称号是白得的不成 只不过 “这封赏的圣旨上,怎也没提蓁蓁的功劳”张峦到底没忍住。 这话一出,众人都互视了几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69 纪氏的疑惑 那公公方才特地问起,他还当皇上有什么额外封赏呢。 等了半天,却忽然没后话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即便是没封赏,可在圣旨上夸一夸,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女儿有多优秀也是好的啊。 “许是觉得蓁蓁年纪太小,又是姑娘家,也无甚好封赏的,都一并归入那些赏赐里了。”张敬猜测着说道。 张峦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反正女儿没被夸,他不开心。 恰逢此时范九折回来,喜不自胜地道:“老太太,老爷,宫里头送过来的那些赏赐足足装了十来辆马车呢” 这些日子,他对大老爷在湖州之事也偶有耳闻,可今日亲眼见了封赏,才是真正地激动振奋。 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他定能学到好些有用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大老爷去上任,会不会带上他 他到底是新来的,还没怎么在大老爷面前露过脸呢。 范九心中又一时没底起来。 即便没有大肆庆贺,可张家上下的气氛还是一派喜庆蓬勃。 而这样的消息,正如张眉寿所言,无需宣扬,很快就已传得人尽皆知。 现如今,整个京城几乎无人不知先前那个上了公堂要求出籍,甚至因为点赞人数太多而一度被称为德行楷模的张峦,眼下又得了封赏,竟是在湖州立了大功的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张家族人耳中。 族长既气又悔恨,直是一整日都食不下咽。 偏偏当初未参与包庇张彦的那些族人个个都来声讨,有人要说法,有人直接说族长德行有亏,要推举新族长。 老族长一气之下,又是一日没进食,见族人纠缠不休,干脆装起病来。 可这非但没引起族人的丝毫同情,反而让推举新族长的呼声变得更高起来都要病死了,自然要加快推举新族长了 至于近来刚能下床走动的张彦,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砸了一桌子的碗碟,又差下人打了两壶酒,喝得不省人事。 张眉妍哭已无力去哭,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人。 张义龄自觉无人可依靠,终日惶恐不安,父亲喝的烂泥一般,他便去了姐姐房中。 门虚掩着,他推开后走进去,就听得张眉妍在低声咒骂着什么。 “你们害死了我母亲,害惨了我父亲,让我无家可归我要让你们全都去死。” “全部都去死不得好死” 这声音虽低,却咬牙切齿,张义龄听得莫名恐惧。 他壮着胆子走进,却见张眉妍坐在床边,正拿长针用力地扎着什么东西。 “二姐,你、你干什么呢” 张眉妍才察觉到有人进来,慌乱间,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东西藏起来,旋即却又恢复平静。 “没什么,闲来无事,做些针线活而已。”她语气凉凉地说道。 张义龄却打了个寒噤。 这屋子里门窗紧闭,昏暗地很,做针线活能看得清么,也不怕扎到手 可他不敢深问。 晚间,松鹤堂内,张老太太留了几个孙女在跟前说话。 说到往事,张老太太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往前兴许真是祖母做错了” 她看向张眉寿,想到了那日在海棠居里,张眉寿为了捅破真相而与她对峙的倔强模样。 那时她一心想要粉饰太平,维持家族颜面,至于那些不好的,只想着暗下尽力调解。 可到头来,她也没能调解出个什么鸟出来,反倒越拖越麻烦,险些将自己这条宝贵的老命都给搭了进去。 于二丫头一家,她总是心怀亏欠的。 她忽然想知道,二丫头到底怪她不怪她。 “祖母做错什么了”张眉寿笑着反问:“是晚间吃得不够清淡,还是饭后只走了九十九步,少走了一步啊” 张老太太听得逗趣之余,心底忽然松快了下来。 “有你这丫头在,祖母不必走满一百步,也能活到九十九。” “只活到九十九如何能行” 张老太太听得心底越发熨帖,高兴地笑出了声音来。 疯老头子这两日窝在房里研究什么秘籍,也不露面,她如今这日子过得可真养生啊。 只盼着那秘籍复杂些,难倒疯老头子,让他研究个十年八年才好。 此时,有丫鬟进来禀道:“老太太,二太太过来了。” “请进来。”张老太太脸上笑意未散。 纪氏进来行礼,脸上也挂着笑意。 “都这么晚了,母亲也该歇息了,就叫姑娘们都各自回去吧。” 张老太太点点头,笑着道:“好,都回去早些歇着。近来都乏了,明日也不必特地早起请安,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过来就是。” 张眉娴几人便起身退了出去。 “大姐,二姐,你们先走,我等等母亲。”张眉箐在外间说道。 内间里,纪氏却帮张老太太捏起了肩。 张老太太讶然地抬了抬眼皮子。 这是做什么说好的让她早些歇息呢 “母亲,媳妇有一事不明。”纪氏有些吞吐地道:“近日来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还请母亲解惑。” 她也问了丈夫,可张敬一提这事竟脸色怪怪地,没得令人生疑。 “你说来我听听。” 得了张老太太的话,纪氏才说出了自己近来压在心底的话:“是先前伺候母亲的那个袁姓的婆子。” “那老货不是都死透了吗”张老太太皱眉。 袁婆子就是先前被柳氏收买,在香炉里下毒害她的婆子。 “死是死透了的只是她死前说过一句话,害得儿媳弄也弄不明白。”纪氏道:“便是那日在嫂子那里,她被绑来,我问了一句她为何要害母亲,她却道与我有些干系,我横竖地想,也不知与她有过什么过节。” 害得她是又愧疚又疑惑。 若今日能从母亲这里得到答案还好,若是不能,她真真要被憋闷死了 逼疯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话说一半 偏偏那人说了之后还死了,当真是双重逼疯啊。 “竟有这事”张老太太有些意外,旋即冷笑一声,说道:“我说怎么那么轻易便被收买了,合着是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呢。” “母亲知道她话中之意” 张老太太点头:“事情得从你进门那年说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 谁让皇上有病呢 张老太太言简意赅地道:“这老货先前有一个独女,乃是家生子,且自幼思慕老二。我那时瞧着她长相颇好,又死了爹,便想干脆成全她做个通房,可老二不愿收” 纪氏听到这里,默默收回了心里那把三十丈长的大刀。 毕竟丈夫与她成亲时,还信誓旦旦地同她说自己是童男之身呢 “后来你过了门,她暗下便寻死觅活,她母亲求到我面前,说哪怕让女儿去老二房里伺候着也是好的。呵呵,这不是摆明了想伺机爬床吗这样的蠢事,我岂能答应” “你有了身孕时,她又贱兮兮地跑进了老二书房里,老二大发了一场脾气,似还踹了她一脚,又说什么自己心属你一个,绝不纳妾当夜,她便投井自尽了”说到这里,张老太太脸色不大好看,许是觉得晦气。 纪氏听得诧异之极。 她半点不知此事,想来是丈夫有意瞒她,不愿她多想。 “多谢母亲告知,儿媳知道了。” 纪氏离去时,眼睛感动地有些发红。 张老太太松了口气。 其实那些什么心属一个,绝不纳妾的话,完全是她瞎编的。 事情过去好些年了,她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再者说,她又不在现场 咳咳,也就这儿媳妇好骗了。 换作如今脑子里的水倒了出来的大儿媳宋氏,她只怕还得使个更高明的招数。 不过只要能增进儿子儿媳感情,促进家庭和睦,其余的不重要。 嗯,她没事儿得多琢磨琢磨这方面的高招。 纪氏哪里知道这些,回去之后抱着张敬哭了一场,感动得一塌糊涂。 午后,张峦陪着宋氏呆在房里说话。 离他去上任的期限还余下三日,他想多陪陪媳妇。 可宋氏夜里没睡好,有些困倦了,靠着他便睡了过去。 张峦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轻手轻脚地去了书房。 范九跟了上去。 张峦刚坐下要写字,那边范九就忙去磨墨。 张峦多看了他一眼。 他写到一半,觉得累了,倚在椅背上稍作歇息时,范九立马上前替他捏肩捶腿。 “不必不必”张峦莫名觉得怪异。 一个小厮替他捏肩捶腿算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范九又端了一盘新鲜的葡萄过来,仔细替他剥了皮儿,拿帕子托着递到他嘴边。 “老爷,您尝尝,小的将籽儿都给挑出来了呢。”范九笑得谄媚。 张峦打了个寒噤,彻底崩溃了。 如果不是确定对方是个男子,他甚至怀疑范九要爬床 这就是女儿给他挑选出来的小厮 他即便厌恶邓家,却不是个心怀偏见之人,可他现在大概知道这货为什么会被邓家赶出来了定然就是不堪其扰 “你出去,我练字时不习惯有人在一旁。”张峦匆匆寻了个借口。 范九一怔,而后点头道:“那小的去将老爷换下的衣物洗了。” “这又不是你的活儿自有浆洗下人去做” 张峦连忙阻止。 范九嘿嘿笑道:“多谢老爷体恤。” 这种说得好像他很心疼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张峦脸色一绿,险些吐出来。 “不过小的天生手脚麻利,又是个闲不住的。”范九隐晦地自夸道:“不如老爷给小的派些别的活儿” 张峦本想随意指一个活儿,只要能将人弄走就行,可到嘴边,倒真的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去打听打听,朱探花郎家有没有接到封赏的旨意,若是赏了,且问问圣旨都说了些什么” 他听三弟说过,朱小公子就是朱探花郎家的。 若是小朱嗯这称呼怎么怪怪的 若是朱家的小子得了褒奖,而偏偏他的女儿没有,那他可就要真生气了 范九应下,忙不迭去了。 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他可得抓紧了才行。 不过一个时辰,范九就折返了回来。 “回老爷,朱家并未得到什么赏赐。”范九说道:“不止是朱家,近日来得到封赏的,满京城只咱们一家而已,再无第二户了。” “打听清楚了” “老爷放心,绝错不了。”范九语气笃定。 张峦皱紧了眉头。 朱家的小子也没得到封赏,他心里不仅没觉得平衡,反而更生气了 张峦横竖想不开,干脆找到了刘健府上。 刘健刚从户部回来,恰好在门前遇到了下马车的张峦,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前几日手头上事多,他正打算明日请张峦一叙呢。 刘健将人请去了花厅。 “刘大人,咱们还是去书房吧。”张峦提议道。 毕竟他要说的话,不宜让太多人听到。 刘健一愣之后,乐得点头。 正好他要说的话,也不宜让太多人听到呢。 二人便往书房去,刘健干脆直接屏退了仆从,二人关起门来说话。 张峦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和疑惑,又委婉地问道:“不知是不是大人在折子里没有说清前后原委啊” 这话本是不讨好的,可他既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朱家小公子,便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正喝茶的刘健险些咳出来。 “绝没有的事,再者说了,即便是本官有疏漏,可南大人的折子却是极尽赞美了两个孩子啊” 须得知道,南大人几乎已经沦为仙子仙童的忠实拥护者了。 “那”张峦不解地道:“这不应当啊。” 那些前去云雾寺的灾民,可都是两个孩子化解的,几千条人命啊 南大人之所以能及时转醒主持大局,也全是两个孩子设法将郎中带进了南府。 “刘大人,咱们平心而论,孩子小小年纪拼死拼活,要句夸赞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刘健面色复杂地道:“可谁让皇上做事向来让人猜不透呢” 他当然知道皇上为什么没封赏朱家公子,因为朱家公子就是太子啊 可他不能说。 但他又不能背这个黑锅,毕竟他想跟张峦做亲家来着,不想坏了自己的印象,也不想失了清廉公正的晚节 所以,就只能让皇上自己来背锅了 刘大人直叹气。 这叹气里大概包含两种含义,一是谁让皇上脑子有毛病呢 二是,我也拿脑子有病的皇上没办法啊。 张峦深深地沉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1 上任 刘健见状,唯恐张峦对朝堂失去希望,忙又低声道:“不过太子真正是人中之龙,天资拔萃” 言下之意,年轻人不要灰心,努力干,大靖还是有救的。 张峦勉强点头。 他眼下才不想管什么太子出众不出众,他只觉得朱家小子实在可怜倒霉。 刘健按下此事不再提,转而问起张峦上任之事。 而后,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张秋池,并表明自己的欣赏之意。 张峦笑着说道:“正在考松风书院,前些日子已过了第一试。” 刘健听得眼睛愈亮。 松风书院乃京城四大书院之首,向来是人才汇集之处,想考进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第一试往往是最难的。 他当年便曾在松风书院读过书。 “缘分呐”刘大人忍不住低声感慨道。 “大人说什么”张峦没听清。 刘健回过神,忙笑着道:“贵公子日后前途无可限量啊。” 张峦自是谦虚一番。 “先前在湖州,那数条赈灾之策,已足显贵府公子眼界非凡。说起来,我倒是有心想要见上一见,就是不知张贤弟这两日可有空闲” 张峦怔了怔。 刘大人忽然喊他贤弟是怎么回事 不说身份悬殊,单说这年纪刘大人可比他大了差不多二十来岁呢。 刘大人还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且刘大人竟想见池儿 “若能得大人指点一二,乃是犬子的造化。”张峦爽快地答应下来:“明日正午,福运楼,恭候大人大驾” 刘健连连道“好”。 送走张峦之后,刘健回到自己屋里,就与刘夫人说起了此事。 “不可,那日你与我提起,我便让人去打听了,那孩子可是个庶出的。”刘夫人皱眉道:“家世咱们固然不挑,可庶出的,绝不能行。” “庶出的怎么了你若担心庶出的孩子眼界低,可那孩子却是个眼界极开阔的夫人,事事不可一概而论。” “眼界不眼界的我倒没想那么些。只听说那孩子的姨娘来路不明他又是个不得嫡母待见的。老爷也不想想,他那嫡母连他都不待见,日后还不得没完没了地磋磨咱家锦儿” “妇人之见,我倒常听张贤弟说他有个温柔贤淑,大方得体,极尊老爱幼的贤内助呢。” 刘夫人听得一梗。 这是怕媳妇都听不出来吗 “总之,此事我绝不同意。”她态度坚决。 这种事情男人懂什么,她作为女人对被婆母磋磨的痛苦再明白不过。 刘健听得头痛不已。 罢了,先不说那么多,他自己先去瞅瞅再说。 谁知这一瞅不得了,直叫刘大人瞅出心病来了。 因为太满意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让人满意的孩子当然,除了殿下之外咳咳。 那孩子外貌虽不肖其父,却生得极好,又懂礼数,话虽不多,可待人接物半点不死板,且更为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竟半点浮躁之气都不见倘若他年轻时能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优秀,尾巴还不得翘天上去 有才有貌性情好,这简直就是万中无一的难得啊。 可他与夫人说了一通,夫人竟还是半点不松口。 这浅薄的女人,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眼光和远见了 若他是个女子,他都想嫁了哪里还轮得到女儿 心里头想着那个青竹一般的少年,刘大人气得直睡不着觉。 很快到了张峦出门上任的日子。 张家门外,离别之意浓极。 张峦忍不住又往院内看了一眼。 父亲果然还是没出来送他,也不知究竟在研究什么了不得的秘笈呢,竟然比送儿子出远门还重要。 他看向妻子和儿女。 “我此番去往湖州,你一人在家中要好生歇养,切记不要过于操劳。”张峦叮嘱妻子。 一众仆人听得暗下面面相觑。 人家出门都是交待妻子好生照顾家中,服侍父母,大老爷倒好,还生怕太太操劳 这话若让张峦听了,必要冷笑一句:父母自有下人婆子服侍,又不缺人照顾,而他媳妇也是主子,为什么要去做下人的活儿 “我都知道,你也一样,留意着身子。”宋氏笑笑,强忍鼻间酸涩。 张峦点着头,又转而去交待儿女:“在家中好好听母亲的话。” 姐弟三个齐齐点头。 张鹤龄带头道:“父亲放心,我们会照料好母亲和姐姐的。” 经过这段时间父亲的熏陶和耳提面命,他们已经开始觉得照料母亲和姐姐是分内之事了什么年纪小需要被宠着,那根本不是男孩子该有的待遇。 张峦欣慰地点头。 不错,有担当,有他的风范。 男人先要学会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来日才能扛得起更重的担子。 张秋池虽未言语,可内心照料母亲妹妹弟弟的自觉更甚。 “池儿,进了松风书院,要用功读书,若遇到什么难处,便与你母亲和二叔说。” “父亲放心,儿子定不负父亲期望。” 至于遇到难处什么的 咳,他莫名觉得他可能会更偏向于找二妹商量。 “大哥,路上当心。” 张敬夫妇二人也与张峦道了别。 见该交待的该叮嘱的几乎都说完了,张老太太出言道:“时辰不早了,快些动身吧。” “是,母亲。”张峦朝着她深深拜别:“儿子走了。” 范九和阿祥也朝着张家众人行礼。 马车缓缓驶动,张峦却从车窗探出了头:“都回去吧” 说话间,眼睛紧紧胶在宋氏身上。 宋氏眼神无比眷恋地看着他,一眼都舍不得移开,直到马车在视线中慢慢消失。 她抬手拿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珠。 张鹤龄和张延龄上前一左一右拉着母亲的手。 这是父亲教的,说是可以让母亲不那么伤感呢。 马车里,范九也向张峦递去了帕子。 张峦顿时不想哭了,皱眉道:“你去外面与车夫同坐在辕座上,我想一个人呆着。”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女儿非要他带上这个举止令人不适的小厮。 范九挠挠头,钻了出去。 他做得这么周全,怎么大老爷还是这么不待见他呢 张家一群人各自回了院子。 一路上,张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婆子欲言又止。 “你究竟想说什么”回到松鹤堂,张老太太坐下时问道。 婆子叹着气,低声开了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2 皇帝的好奇心 “您此番太疏忽了,怎能让大老爷独自去上任,也不挑两个合大老爷眼的丫头跟去伺候” 大靖官员外放三年内不得带家眷,大太太必是去不得的,可挑两个丫鬟伺候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合他的眼除了自个儿的媳妇,他看谁能顺眼” 这些年下来,张老太太已经看破一切。 婆子一噎。 “再者,他如今儿子都三个了,又不必为子嗣着急,我做这个恶人图什么给自己添堵吗”张老太太瞥了婆子一眼。 究竟还有没有一点儿眼力劲了。 “话是这样说,可大老爷到底也是男人此去湖州非一月两月,至少须得呆上三年呢。”婆子语气担忧。 别的倒不怕,就怕到时在外面胡乱地找了不知根底的女子,那才是最麻烦的。 她也是为了日后考虑。 “你多虑了。”张老太太语气笃定:“他向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且苗氏的前车之鉴还在这儿呢。” 婆子听得哭笑不得,头一回觉得自家老太太透着莫名的天真。 这世道,难道还能指望一个男人替妻子守节不成 整整三年啊。 且瞧着吧,大老爷如今是一个人走,待回来时只怕就不止一个人了。 想到大太太的性子,婆子不免忧心忡忡。 张老太太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天真。 这世道,妻子不在身边,要给丈夫置小妾; 妻子有孕,大着肚子还要看他睡小妾; 就连妻子每月那几日不方便时,还要想着别委屈了丈夫 委屈委屈这些狗男人怎么那么容易就委屈上了 真能活活憋死 普通人家纳不起妾室的,怎么也活的好好的 和尚们更是一个赛一个地长寿呢 要她说,都是给惯的 且这些男人,只睡还不够,又要生庶子,让孩子们一出生就有高低之别,矛盾不断说到底还不都是他们好色惹出的祸 人人都能像她家儿子这样,世道兴许能太平不少呢。 她疯了才会上赶着给儿子身边送女人。 等她真正老了,还得指望着儿媳妇们孝敬她呢,这得罪儿媳妇的事儿,她说什么也不干。 张老太太主意拿得极稳。 宁贵妃近来心情不大妙,此时正闭着眼睛倚在美人榻中,由小宫娥捏着肩。 “娘娘,皇上来了。” 一名宫女进来禀道,话音刚落,就有珠帘被打起的声音随之传入宁贵妃耳中。 宁贵妃睁开眼睛,起身行礼。 心里却在嘀咕,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往常这个时候,只怕还没起身呢 莫非又是夜里吃丹药吃多了,一宿没睡 “爱妃,朕最近有一桩心事。”昭丰帝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来,下意识地摆出打坐的姿态。 “皇上有心事”宁贵妃绕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揉捏着太阳穴。 这些体贴的小动作,自昭丰帝幼时起,她便一直在做,多年下来,对她的依赖,已在昭丰帝心底扎了根。 “先前在湖州被百姓传得神乎其神的张家姑娘朕一直还没想好要如何赏赐她。” 宁贵妃一听湖州俩字就来气。 当初皇上跟他说太子去了南方游历,可她派去的人连个影子都没追着,她还来不及细想是怎么一回事呢,太子竟然又安然无恙地回京了 她再一问,竟被告知太子去了湖州 呵呵,那叫游历 阎王殿一月游吗 她扑了空,本已窝了一肚子气,偏偏被皇上派去贴身保护太子的陆塬对太子在湖州的经历只字不提,哪怕是她的兄长、陆塬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宁通出面,陆塬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皇上素来看重陆塬,此人作风又滴水不漏,她多番叮嘱兄长将人趁早收拾干净,都没能得手。 近几年来,甚至许多人暗下都说,她兄长宁通只是个摆设而已,全因皇上为了全她的面子,才给了兄长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而真正得皇上器重的,从来都是陆千户。 还有皇上身边的掌印太监刘福个个都对她阳奉阴违。 这一刻,宁贵妃忽然忍不住怀疑皇上真的有表面看来那般宠爱纵容她吗 太子前去湖州,皇上怎能不知情 况且,皇上身边的人暗下这般与她较劲,倒像是在有心提防她。 这是不是皇上的授意 不,若皇上真有心提防她,凭她做过的那些事,她只怕早活不到今日了。 皇上还是将她当作自己人来看待的单从他升仙的同时还想拉她一把这上头来看,已足以确认了。 想到这里,宁贵妃心下重新恢复了安定,方才对昭丰帝忽起的那一份未知的敬畏,也登时消散了。 “爱妃,你说朕究竟该如何赏赐张家姑娘” “这便是皇上的心事臣妾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宁贵妃浑不在意地道:“先前不是已经封赏过张家人了么她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还要另行封赏” “爱妃错了,这张家姑娘,功劳极大,是非赏不可的。” “那皇上看着赏便是了,天恩浩荡,无论您赏赐什么,都是她几辈子的造化。” 昭丰帝听得皱眉。 他现在不想被舔,只想有人帮着出个主意。 “这样吧,爱妃先将人请进宫来,待朕见了之后再作定夺。” 宁贵妃听得一愣。 “皇上要见她” 皇上这是闲出毛病来了吧 别说什么小姑娘立了功理应召见,这回立功的人那么多,怎不见皇上召见别人 “咳,朕就是想看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仙子,究竟是什么模样。”昭丰帝诚然道。 可对方是姑娘家,他也不便单独召见。 “过几日便是中秋,到时由爱妃设宴,将其请来,岂不妙哉” 昭丰帝连理由都想好了。 宁贵妃只有忍着内心的不耐,答应下来。 时至黄昏,锦衣卫百户孙止,进了宁府求见宁通。 “如何那和尚可答应了” 刚过五旬,养得满身横肉的宁通语气散漫倨傲地问道。 “既是大人的意思,国师又岂敢不遵从”孙止笑得谄媚:“大人放心,一切都办妥了。” 宁通闻言,眼前闪过画卷上花骨朵一般漂亮的女孩子脸庞,唇角多了一丝晦暗的笑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3 又生变故 虽然费事了些,可却别有一番趣味。 说起来,出于谨慎,往常被送到他面前的皆是出身寻常的女孩子,个个美则美矣,他却早已觉得腻了。 眼下,正好尝尝新鲜的。 宁通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他摆手示意孙止退下,自己转身去了西院。 西院外,下人们听着耳边传来的女子痛苦凄厉的哭喊求救声,个个头也不敢抬一下。 他们府上,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来路不明、年纪不等的女子被悄悄送进来,又不知有多少无名的尸身被趁夜丢出去。 两日后,便是八月十三。 张眉寿呆在海棠居里,听宋氏跟下人安排着中秋事宜。 张鹤龄与张延龄在张峦设在海棠居里的书房里正背着诗。 “待过了中秋,咱们便回一趟苏州。”宋氏交待完了事情,与张眉寿说道:“先前答应了你舅舅的,谁知耽搁至今你外祖父必然也盼着咱们过去呢。” 提到自己的父亲,宋氏眼中俱是思念之色。 张眉寿只道:“我也想姨母了。” 只是 这两日外面已有传言,说大国师有言,需以活人祭天,方可解大靖之劫。 她知道,母亲选在此时走,也是想避开这件事情。 可是,比起眼不见,她更想此事不再发生。 可她做得到吗 “你姨母必也想你了。”宋氏不知女儿沉重的心事,笑着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 此时,赵姑姑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太太,苍家出事了。” 宋氏脸上笑意一凝。 “出什么事了” 张眉寿几乎和宋氏异口同声地问道。 “苍家的大姑娘,被锦衣卫带走了”赵姑姑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说是苍姑娘的生辰刚巧符合大国师指名要的祭品条件此时,人已被带去大永昌寺了。” 宋氏听得大惊。 “怎会如此巧合” 初听要以活人祭天,她固然觉得残忍,可下意识里总觉得与自己尚是遥不可及的,眼下忽然听说就连苍家姑娘也在祭品之列,只觉无法接受。 说句难听的话,她总认为这种事情不该落到官宦富贵人家的子女头上才对。 并非她自私,也不曾对普通人家怀有偏见,只因自古以来大多皆如此。 若连官员的子女都被捉了去,谁还有心力为朝廷效劳 宋氏的脑子一时混杂无比,攥紧了帕子道:“我去苍家看看” 苍斌与张峦是至交,两家向来来往颇多,苍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她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张眉寿一边跟在母亲身后往前走,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分析着。 苍芸上一世因疾病缠身而迟迟未嫁,虽也未得长寿,却是死在了苍家被刘瑾灭门之时,绝非是被当作了祭品去祭天 继父亲在湖州险些出事之后,竟又生出了一个关乎人命的变故 这回是因为她,还是祝又樘 她一时没有心思去细想,且此时此刻,比起眼前残酷的事实,起因与推动半点都不重要。 “公子,使不得,当真使不得” 苍家院内,两名仆人死命地抱住要冲出去的苍鹿。 “放开我”苍鹿红着眼睛,一改往日的平和。 “够了” 追上来的苍斌呵斥道,声音却透着沙哑。 “你是要将全家都连累进去才甘心吗” 他训斥着儿子,自己却亦在死死地攥着双手,似在竭力克制。 他耳边不断回响着,前来抓人的锦衣卫那句语气嘲讽的话别人的儿女皆可以为大靖出一份力,怎么唯独苍百户家的女儿不可以 是啊,正因他身为锦衣卫百户,才更要在人心惶惶的眼下做出表率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偏偏是他唯一的女儿 若妻子地下有知,还不知会是怎样的伤心失望。 这个念头一出,苍斌只觉得心口处像是要被生生撕开一般,疼得他几乎要失去支撑的力气。 “阿鹿。” 张眉寿上前,抓住苍鹿一只手臂。 “蓁蓁”苍鹿忽然停下了挣扎,朝着她“看”过去。 “蓁蓁我阿姐被他们捉走了说是要祭天,可,可我不信佛祖会这般残忍”苍鹿说着,极漂亮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滚落大颗的泪水。 张眉寿霎时间看红了眼睛。 她自责极了。 上一世,她便没能护住阿鹿一家。 那时阿鹿失去了所有亲人,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他是怎么过来的,她从不曾得见 但想来较之眼下,那痛苦必然强烈百倍千倍不止。 此时,忽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老爷” 仆人大惊失色地朝着忽然倒在地上的苍斌围过去。 “父亲” “快去请大夫”宋氏连忙吩咐身边的芳菊。 苍家上下悲痛与惊惧交加,乱作了一团。 晚间,张眉寿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次日,天色还未完全放亮,她便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睡在外间守夜的阿荔听到动静,进来察看,却见自家姑娘已穿好了衣裙。 “姑娘,您这是”阿荔讶然无比。 “去等伯安哥。” 张眉寿一面去拿象牙梳,一面说道。 才这个时辰,姑娘去找王家公子作何 阿荔一时无法深猜,见张眉寿神色透着严肃,她也未敢多言,只连忙上前帮着梳发。 管姑娘想干嘛呢,她乖乖跟着,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便是了。 阿荔一路跟着张眉寿出了王家,往隔壁王家走去。 王家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 王守仁从家里走了出来,较往常相比,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伯安哥” 张眉寿暗叹一声还好来得巧,再晚些,怕就错过了。 王守仁闻声抬起头,见到朝自己走来的女孩子,不禁愣了愣。 “蓁蓁,你怎起这般早” 若非是要进宫伴读,不能误了时辰,他此时都还在被窝里撅着屁股呼呼大睡呢。 “我有话要跟你说。”张眉寿看着他,认真说道。 王守仁听了,便带着她走到一旁,避开了车夫和小厮。 “可是阿鹿家的事情”他先问道。 张眉寿未直接回答是与不是,只低声说道:“我想让你替我向殿下传一句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4 相辅相成 “我想进宫面圣,想求殿下相助。” 她说的简单明了,语气也平静,却让王守仁刹那间瞪大了眼睛。 进宫面圣 “你要替芸姐姐向皇上求情”王守仁皱着眉,摇头道:“蓁蓁,你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眼前之事,他自然也不忍见,可他横竖想不出办办法,只觉得无力颓丧。 “我父亲这两日与许多文官也都在劝诫皇上,可皇上见也不愿见他们。” “蓁蓁,你别急,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说这句话时,王守仁的底气没有那么足。 可是,坦诚来说,他不想在明知无果的情形下,还让蓁蓁去冒触天子之怒的风险。 张眉寿摇了摇头。 离祭天仪式只余四日不到,眼下已不再是适宜从长计议的时候。 况且,苍芸被牵扯进去,是前世未曾发生过的变故,她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有其他的意外发生在苍芸身上,所以,她更加不能等。 她想了一整夜。 祭天之事虽是由继晓在一手主持,可真正掌握一切的还是当今皇上。 见到皇上,设法让他改变主意,这是最直接也是奏效最快的方法。 “不管成与不成,我想尽力一试。”她看着王守仁,语气透着坚定。 对上她的眼神,王守仁到底没能再说出反对的话来。 只是心中到底是不情愿的。 “我可以替你传话,可是若是殿下不肯答应帮你面圣的话,那便怪不得我了。” 见他一脸“我只负责传话”的样子,张眉寿笑叹道:“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当然,也怪不到祝又樘身上。 他亦有着自己的立场与考量,若不是眼下她实在着急,本也不愿这般麻烦他。 他心中无疑是装着百姓与公道的,可他眼下到底羽翼未丰,许多事情,为了不与人正面树敌,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他向来是个有耐心,又能明辨利弊的人,冷静而理智,永远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正如上一世,他做太子时,未曾对任何人任何事表露出丝毫置喙不满,可一朝登基,清理朝堂、处置继晓、遣散方士、清算宁家罪行手段堪称雷厉风行,连反应辩驳的机会都不曾留给昔日作恶之人。 彼时堪称震惊朝野。 就连她,亦意外之极。 谁也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为此准备了多久。 这是一个,从不做无把握之事的人。 所以,他肯不肯帮自己进宫,她倒真的拿不定主意。 不过 张眉寿忽然想到了湖州之事。 在整件事情当中,他虽占据了大部分主导的作用,可许许多多事情,皆是众人一边做一边在商议的,其中不乏冒险之举。 那时,他有把握一定能做成吗 未必吧。 大家都是抱着尽力一试的想法。 而现下想来,倒也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张眉寿看着王守仁的马车渐渐行远,复才转身回去。 进宫面圣这条路未必行得通,她还须再想想其它法子。 她想到了继晓曾赠予她的那串佛珠。 她尚且揣摩不透对方之意,如果可以,她眼下也并不愿意与那妖僧有过多牵扯。 可有句话叫事急从权。 东宫之内,王守仁寻了机会,暗下与祝又樘提了此事。 看着忽然沉默的太子殿下,王守仁心中直打鼓。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必是觉得此事不妥吧。 殊不知,太子殿下正兀自陷在意外之中,无法自拔。 从不求人的小皇后竟求他帮忙办事。 皇后的性子向来要强又过于爱面子,从来只躲在暗处哭,于人前一味逞强,绝不肯示半点弱。 那让人颇有些头疼又心疼的别扭性子,他是很清楚的。 前世今生,莫说求了,就连她的帮忙二字,他都且是头一回听着。 说是殊荣也不为过了。 “殿下,此事确实不当。”王守仁久久等不到话,唯有低下头道:“是我糊涂了,本该劝阻才对。” “不,这是好事。” 祝又樘回过神来,正色道:“吾亦有意劝阻父皇,若有张姑娘相助,再好不过。” 王守仁听得愣了愣。 还有这事 他怎么觉得殿下是临时起意呢 “张姑娘此般心系百姓,乃社稷之福,你替吾多谢她。”祝又樘又补道。 王守仁已经听得茫然了。 不是蓁蓁托他求殿下帮忙么,怎么忽然变成蓁蓁帮殿下的忙,殿下还要倒过来感谢蓁蓁了 这转变真的好突然。 祝又樘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若是事成,吾必重谢张姑娘。” 这么说,小皇后兴许就不会觉得欠他恩情心中有负担了吧 且他还能倒过来欠她,岂不再好不过 太子殿下默默盘算着。 王守仁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人生了。 求人办事,反被人谢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还好是落到蓁蓁头上,若是落到别人身上,他可是要嫉妒的。 王守仁离开东宫之后,祝又樘一人站在书房窗前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 这件事情,他确实想过试图加以阻止,可在今日王守仁开口之前,他也只限于想一想罢了。 得不偿失是他一旦做了之后最有可能得到的结果。 可是,小皇后要做。 她那般固执,一条路走不通定还有第二条,而既将他放在第一条上,多少是觉得这条路是最易走的,那么,他若不帮,只是推她走向更难的那条路罢了。 即便是为了让她不那么冒险,他也要答应。 况且,他发自内心,也想一试。 上一世他也曾想过,只是明知不会改变分毫,唯有收起那些心思。 可这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愧疚。 而眼下不同,眼下尚有希望。 如此想来,他在帮她,她如何不是在帮他 无形之中,是她在帮着他,打破那些他自己定下的陈规。 兴许,这便叫做相辅相成。 听到王守仁带回的消息,张眉寿喜出望外。 没想到祝又樘不但答应帮她,竟也有意阻止祭天之事。 如此,她便多了一份极大的助力,多了可以商议对策的人,胜算更大,当然再好不过。 “伯安哥” 张眉寿刚开口,却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姑娘,宫里来人了” 阿荔小跑着过来传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5 皇上排的戏 前来传话递帖的,乃是长春宫里的宫娥。 宁贵妃设了中秋赏月宴,邀张眉寿今晚入宫。 事出突然,从张老太太到宋氏,甚至是张眉娴,都是不安大过了惊喜。 “蓁蓁从未进过宫,许多礼数都不懂”宋氏不敢说出“万一”两个字来。 众所周知,宁贵妃脾性又向来不佳。 张老太太道:“蓁蓁好歹也去过仁和公主的花会,再者道,先前你不是特地请了一位有经验的客嬷嬷教过她宫中礼仪吗” “您不提这个倒还好”宋氏直叹气。 那嬷嬷没教几日便不干了,虽夸她女儿学得好,可才学了那几日,能学到什么 “祖母,婶婶。”张眉娴见她们着实忧心,出言宽慰道:“宁贵妃再如何,应也不会同二妹一个孩子过于计较的况且,咱们家是书香门第,二妹在礼数举止上,也不会有太大差池的。” 张老太太和宋氏半是点头,半是沉默思索。 “不过话说回来,宁贵妃办中秋赏月宴,如何会想到要请蓁蓁”纪氏疑惑地道。 “不必问,定是因为先前湖州之事。”张老太太语气笃定。 除此之外,她家孙女的名字也没有其它会传入宁贵妃的耳朵里的可能了。 宋氏忍不住猜测道:“照此说来,会不会是皇上的意思” “这些咱们也猜不着。”张老太太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蓁蓁能得宫中贵人看重,这都是她的福气。” 宋氏不置可否。 往前她总盼着女儿能够在人前足够出挑,可是如今,她更希望女儿能安稳一些。 许多事情,好处与风险,总是并存的。 可宫里的请柬已经送到了,断然没有不去的可能。 如此之下,只能尽量做好准备。 “媳妇先让人去打听打听,宁贵妃都邀了哪家的女眷姑娘,若有咱们能说得上话的,自然再好不过。” 张老太太点头。 她也得去烧烧香,求列祖列宗保佑。 不对,都出籍了,哪里还有什么列祖列宗可拜 还是去找二丫头多叮嘱两句吧。 宋氏那边很快得了消息。 她大松了一口气。 “宁贵妃邀了不少女眷呢,定国公府上的世子夫人和二姑娘也都在名单之上。” 张老太太也放心了许多。 “儿媳已经让赵姑姑去定国公府上打过招呼了,别看世子夫人年纪轻,可亲自见了赵姑姑不说,就连说话都极和气稳重呢。” 想到赵姑姑的话,宋氏忍不住夸赞了万氏一句。 张老太太笑着点头道:“定国公府对咱们向来多有照拂,这是蓁蓁修来的福气。” 宋氏听得笑叹了口气。 老太太现在是三句话离不了蓁蓁有福气。 午后申时,张眉寿便跟着万氏和徐婉兮一道出发了。 定国公府的马车宽敞舒适,三人同坐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内,徐婉兮挨着张眉寿,正说着悄悄话。 “进了宫不必怕,有我在呢。” 张眉寿忍笑点头。 万氏让丫鬟给她们剥了新鲜的柑橘。 徐婉兮看了一眼,动也没动。 她就是打从心眼儿里不喜欢万氏对她这般体贴。 但自万氏小产之后,她也学会收起了那些尖锐的言语,如今她对着万氏,只是冷冷淡淡,再没了那些小性子。 张眉寿看在眼里,也不打算暗下过问。 万氏看似柔弱温和,让人挑不出毛病,上一世从头至尾也都是慈母的模样,可是透过一些事情来看,她总也觉得万氏并不如表面看来这般无害。 譬如,上一世万氏那病弱的孩子早夭之后,因此被人议论不休的徐永宁从此变得乖戾尖锐,一蹶不振。 再譬如,上一世徐家所有人都不愿同意婉兮与朱家的亲事,偏偏万氏为婉兮“出头”,说服了定国公世子。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许多。 虽只是猜测,可婉兮有提防戒备之心,总不是坏事。 既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维持表面基本的和睦和体面就很足够了,为何非要相亲相爱,让世人称赞呢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万氏带着徐婉兮与张眉寿,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了长春宫。 华灯初上,殿内传出女眷们的谈笑声。 万氏三人行进去,朝着上首的宁贵妃行礼。 宁贵妃命人赐了座,淡淡地看了张眉寿一眼。 长得是不错,可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么怎么就被谣传成小仙子了 也就骗骗皇上那种药吃多了的人了。 宁贵妃内心不屑,便继续与一旁的宁夫人说起了话。 宁夫人乃宁通正妻,是宴真郡主的继母。 徐婉兮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宁夫人旁边的年轻妇人。 女子长相秀美,二十来岁的年纪,气质恬静。 徐婉兮的眼睛移到妇人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这是她的嫡亲姑姑,徐氏。 徐氏五年前嫁给了宁通最小的嫡子宁临风为妻,至今才有身孕。 姑姑应当快生了吧 徐婉兮兀自想着之时,徐氏也朝她看了过来,眼中含着亲近的笑意。 看到徐氏,张眉寿不禁想到了一些事情。 上一世宁家被治罪,祝又樘未有大肆株连,徐氏虽被贬为庶民,却也幸运地保住了一条性命,得以善终。 宴席设在高阁之中。 赏月之余,又有丝竹声作伴,夜风微微,伴着酒香。 宴至一半,一名捧着果酒的宫娥手上不稳,洒湿了张眉寿的衣袖。 宫娥忙跪下赔罪,四下气氛一凝。 谁知宁贵妃只是抬眼看了看,便命其带张眉寿下去更衣。 张眉寿谢过之后,给徐婉兮递了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便离席退去了。 女眷们暗下有些惊讶。 换作往常,那宫娥早被重重责罚了,今日贵妃娘娘的脾气倒是罕见地好。 宁贵妃只在心中冷笑。 她倒是想发作,可奈何这是皇上排的戏啊。 果不其然,张眉寿更衣之后,便直接被领去了御书房。 将人送到之时,宫娥对着掌印太监刘福行了礼,退去之前,忍不住多看了张眉寿一眼。 这小姑娘倒木讷胆小地很,明知路不对,一路上竟也没问她半句,害得她事先排好的词都没用得上。 刘福将张眉寿带了进去。 张眉寿跪地行礼。 “小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快平身。” 昭丰帝朝太监吩咐道:“快给小仙子赐座。” 刘福听得无奈至极。 皇上,您作为一国之君,好歹掩饰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和智商成么 张眉寿亦是听得心情复杂。 此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6 撒谎不脸红的殿下 “皇上,太子殿下在外求见。” 小太监垂首进来通传。 昭丰帝意外地挑了挑眉,旋即点头道:“宣进来吧。” 祝又樘走进来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张眉寿看着那金冠束发,侧颜清俊的小少年,心底忍不住猜测他此时过来,是巧合吗 还是说,一直派人暗下留意着她这边的动静 一路将其“护送”过来的清羽此时隐匿在暗处,脸上与心中都毫无波动。 不知为何,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御书房内,昭丰帝看着一左一右坐在下面的太子和张眉寿。 嗯很是赏心悦目嘛。 怪不得湖州百姓一口一个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不说神迹不神迹的,单看这长相,就十分贴切了。 他本就长相颇好,已近达到世人容貌巅峰,可谁知太子竟然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是令人头大啊。 而张家姑娘就更过分了,比太子长得还要好看,几乎要没有天理了。 不过,这倒让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昭丰帝莫名笑了笑。 张眉寿的眼皮子跳了一跳。 昭丰帝屏退了太监宫女,只留了刘福一人在旁伺候。 昭丰帝这才问出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一个问题。 “张家姑娘真懂仙法” 张眉寿听得神色一滞。 上一世她虽做过这位陛下的儿媳妇,可真正接触的次数并不多,眼下忽听得此问,便有些猜不透昭丰帝的心思。 “陛下说笑了,小女不过凡胎而已。且不说这世上究竟有无仙法,即便是有,小女也暂时未有机缘亲眼见识。” 别说她当真不懂什么仙法,即便真懂,也是绝不可能承认的。 当着皇帝的面承认自己会仙术,脑子有坑吧。 即便是大国师,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昭丰帝又问:“那云雾山上的神迹” 张眉寿顿了顿。 她不知道祝又樘是否将真相告知了皇上。 毕竟当日参与进去的还有明太医。 且其他锦衣卫是否有所察觉,她亦不清楚。 她若答得稍有差池,只怕就是欺君之罪。 她正措辞间,思绪却忽被打断。 “父皇,那神迹半是人为,半是天意。”祝又樘极自然地接过话,语气平静地道。 “哦”昭丰帝动了动眉,看不出喜怒。 “神迹乃是儿臣与张姑娘派人刻意为之。”祝又樘解释道:“可其中起源,却是因玄一大师托梦与张姑娘,梦中,玄一大师言明自己为同门师弟净一所害,并指点了解救湖州百姓之法。” 昭丰帝:“照此说来,你们所为,皆是玄一大师在梦中授意” “正是如此。”祝又樘道:“若不然,单凭儿臣与张姑娘二人,岂能处处料事如神” 张眉寿听得在心中暗自瞠目结舌。 这说法简直神了。 一来,还原了他们伪造神迹的真相,即便昭丰帝当真已有察觉,这个说法也足以表明他们没有撒谎欺君。 二来,又完美地保留了她身上神秘的“佛缘感”玄一大师只挑了她来托梦,便足以说明她的特殊之处了。 如此一来,也为她接下来的行事,提供了方便。 这半真半假的说话方式和其中的精妙之处,当真被他运用到了十成。 只是 他眼下撒起谎来,怎不见脸红耳朵红了 反而一副认真平静的模样,任谁听了看了,都不会怀疑他话中有假。 “原来如此。”昭丰帝点点头,莫名有些失落。 还以为张家姑娘当真懂仙法呢,他本想拜张家姑娘为师呢。 不过,论起修炼来,他是最为诚心的,大国师又几番夸他有天分,极有悟性故而,即便真有仙法现世什么的,他也该是第一个参透的人才对。 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他更加优秀的存在呢 如此一想,昭丰帝便又释怀了。 “不管如何,张姑娘自有不凡之处,此乃湖州百姓之福,亦是大靖之福。” 昭丰帝看向张眉寿,语气和善地说道:“朕一直在想该如何赏赐于你,迟迟未拿定主意,唯恐赏得轻了,不足以表朕褒奖之意。不过,今日朕忽然想到了” 张眉寿静静地等着往下听。 不过,看着皇上大方的表情,她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朕要赐你免死金牌。” 张眉寿听得呼吸一窒。 免死金牌 又有着“催命符咒”和“把免字去掉更为贴切”之称的免死金牌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被大靖开国皇帝赐了免死金牌的那些功臣,后来似乎一个死的更比一个惨。 祝又樘的脸色亦变了变。 他知道父皇想褒奖的心是认真的,可是换个让人安心些的赏赐不行吗 “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赏赐过谁免死金牌,这可是头一块。”昭丰帝笑着说道:“朕知道这赏赐兴许太重,可朕以为,这是你应得的。” 张眉寿忽然起身跪了下去。 “皇上,小女愧不敢受。” 昭丰帝脸上的笑意凝了凝,大太监刘福也吓了一跳。 这女娃娃怎么回事,竟是要抗旨拒赏 “小女在湖州所为,皆是得玄一大师指引,小女本身并无值得居功之处。” 昭丰帝神色稍缓。 小孩子懂得谦虚是好事,可他圣意已决,非赏不可。 却听张眉寿又说道:“若皇上认为,小女当真尚有些许功劳,值得皇上封赏的话,那小女想厚颜请赏” “你有想要的赏赐”昭丰帝听得新奇。 这世上还有比免死金牌更贵重的赏赐 咳咳,这小姑娘,该不会想跟他讨一些珠花胭脂之类的东西吧 “小女斗胆,想请皇上下旨取消大永昌寺祭天仪式。” 张眉寿言辞清晰明了。 刘福已听得神色大变。 这岂止是斗胆根本是想将天捅个窟窿出来啊 祭天仪式,关乎甚大 昭丰帝亦有着一瞬的震惊。 可震惊之后,却未见震怒。 “为何” 对于同样身怀佛缘之人,他多了一份耐心。 此时,却见祝又樘也跪了下去。 正要开口的张眉寿眼神惊讶地看向他。 他忽然跟着跪下做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7 呸呸呸 “说来巧合,儿臣今日也是为此事而来。”祝又樘开口说道。 “”张眉寿听明白了。 这是在为了配合她接下来的话,而做下的铺垫。 同时,也是在保全她。 她心底感激之余,又觉得有底了许多。 昭丰帝听得皱了皱眉:“你先等等,让小仙子先说” 怎么一个两个全是冲着祭天仪式来的 “小女昨夜梦到仙人,此乃仙人指点。”张眉寿神态认真,半点不似作假。 昭丰帝听得一怔。 仙人指点 很好,这种毫无依据的话,竟隐隐让他觉得相当可信。 谁让前有玄一大师托梦的例子呢 “继续说下去。”昭丰帝的声音暂时听不出喜怒。 “仙人指点小女入宫面圣,向陛下陈明此事。小女自知身份卑微,原来还想着要如何才能进宫面见圣颜谁知,刚从梦中醒来不久,便有贵妃娘娘的赏月请柬送到了手中。” 张眉寿说到这里,未再深言。 可资深修仙爱好者昭丰帝,又如何会不懂其中玄妙。 这确实十分巧合。 毕竟宁贵妃是得了他的授意才邀了张眉寿进宫,说来倒真有几分“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感觉。 “仙人明言,以活人祭祀,不利于稳固民心,理应取缔。”张眉寿语气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 昭丰帝沉默了片刻。 说句实话,他虽不是个好帝王,却也并非残暴之辈,用活人祭祀,他也觉得有几分不妥,只是眼下他别无选择。 “天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么” 昭丰帝耳边忽然传来太子的喃喃低语声。 张眉寿听得心底一颤。 这浓浓的开演感,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昭丰帝看向儿子。 “不瞒父皇,儿臣昨夜也梦见了仙人,仙人在梦中与儿臣所言,与张姑娘方才的话竟是别无二致。”祝又樘语气里俱是不可思议。 张眉寿彻底傻眼。 她竟不知此人如此擅长做戏 “当真”昭丰帝听得心底沉了沉。 众所周知,太子从来不会撒谎。 且一个人撒谎,总是有着目的性的,而眼下撒这个有可能触怒他的谎,对太子来说根本毫无好处可言。 可是 “仙人怎么不干脆托梦于朕”昭丰帝显得很困惑。 他不止是天子,更是深谙仙道之事,仙人为何独独撇下了他啊 “皇上您昨晚彻夜炼丹,根本没睡啊。”刘福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 昭丰帝恍然地拍了拍额头。 是了是了,是他没有给仙人入梦的机会,错怪仙人了 短暂的自责之后,昭丰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一个轻率的皇帝。 不可能为了区区两个稚儿之言,便贸然取消祭天大典。 “京城为大靖国都,如今却这般民不聊生前又有湖州洪涝,今年的灾害委实太过频繁。”昭丰帝叹气道:“朕虽身处深宫,却也料得到,必有许多人暗下揣测是朕这个皇帝失德,才致大靖遭了天谴。” “大国师也是煞费苦心,方才窥得一线天机,此番祭天仪式,关乎无数百姓存亡。朕若单凭你二人之言,就此推翻此事,从而误了求雨大事,便真要成了千古罪人了。” 总而言之,皇帝真的不好当啊。 说到这里,昭丰帝不禁怨念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真的长得太慢了。 “陛下心系苍生,有此疑虑实属正常。”张眉寿开口说道:“可仙人还有一言” 见昭丰帝看了过来,她方才一字一顿地道:“四日后,申时,京城百里内,将会有大雨。” 昭丰帝闻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四日后 那不就是大永昌寺开光之日、也便是祭祀当日吗 “仙人之意在于,即便没有活人祭祀,亦会落雨。”祝又樘语气亦是笃定。 “你也听仙人这么说了”昭丰帝复杂地看着太子。 却见太子点了头。 昭丰帝不禁陷入了更为深沉的沉默当中。 仙人如此明示甚至具体到下雨的时辰。 可是,四日后若真会落雨,那钦天监为何预测不到呢 所以,才需要用祭祀来向上天求雨。 “恳请皇上一试。”张眉寿将头叩在地上:“小女甘愿以性命作担保。” 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动摇昭丰帝的决心。 祝又樘紧跟着道:“儿臣也愿以性命担保。” 昭丰帝听得太阳穴一阵狂跳。 这臭小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呢 昭丰帝气得抓起一旁的的砚台砸了过去。 可砸的位置却离祝又樘远之又远,这是想发脾气又生怕伤到太子的表现。 “你给朕住口” 昭丰帝斥责道。 这种话岂是随便说的 万一灵验了,谁来继他的位 “呸呸呸”昭丰帝觉得晦气极了,皱眉看着儿子:“快说” 祝又樘一时没听懂。 说什么 “说呸呸呸”昭丰帝沉声催促道:“快给朕呸” 祝又樘:“” 父皇是认真的吗 “再不说就晚了”昭丰帝气得额角已经青筋暴起。 祝又樘神色复杂地低下头。 “呸,呸,呸” 张眉寿:“” 昭丰帝大松了口气,神色中有一种幸而得他力挽狂澜的感觉。 “你要切记,身为一国储君,决不可妄言生死。” “儿臣记下了。”太子殿下尽量维持住表情,“但自古以来,但凡以活人祭祀,皆属下下之策。父皇一心求仙,最重积德行善,想来也不愿见大靖子民做无谓牺牲。” 昭丰帝叹了口气。 这臭小子最后一句话说到他心上了。 “此事朕会仔细考虑,你们都先退下吧。” 祝又樘与张眉寿均不再多言,行礼退了出去。 他们能说的只有这些。 余下的,还要在其它地方多做努力。 “皇祖母会出面。” 走到无人处,祝又樘轻声说道。 张眉寿有些讶异。 他竟已做了这么多准备。 “那大永昌寺里,也该有些动静。”张眉寿声音低至不可闻。 祝又樘微一点头。 他也已想到了。 视线昏暗,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子。 夜色中,男孩子嘴角微微扬起。 他很喜欢,不他很珍视,这种感觉。 张眉寿低着头,看着脚下两道时隐时现,时而重叠的影子。 二人刚离去不久,昭丰帝就摆驾去了太后的寿康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8 “警示” 太后忽发头痛,太医一个接一个地传,可一整日下来,半点好转都不见。 “一群庸医,竟连区区头痛都医不好” 看着太后歪倒在榻上,痛苦不已的模样,昭丰帝又急又气,忍不住朝着跪在地上的一群太医骂道。 太医们个个满头冷汗,神色惶恐不安。 “刘福,取朕的三清丹过来”昭丰帝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的神色。 那三清丹可是他亲自炼制的,说是包治百病也不为过,他自己都没舍得吃过一粒。 没吃过怎么知道能包治百病 当然是因为他在炼药的时候特地加了能包治百病的千山雪莲进去。 说来说去,都怪这群庸医没用 关键时刻还得靠他这个炼丹高手 刘福同情地看了太后一眼,而后硬着头皮吩咐下去。 太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哀家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说着,就要撑起身子坐起来。 昭丰帝闻言连忙上前。 “母后不必心疼丹药,待来日寻到了药材,儿臣还可以再炼母后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有所不知,哀家这头痛,应是心病,即便是仙丹灵药,怕也治不好。”太后说话间,看了一眼左右,和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 她当然清楚为什么太医们医不好她因为你永远治不好一个装病的人。 昭丰帝心领神会,转头对众人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太医们求之不得,连忙退了出去。 一些品级不高的宫女太监,也依次去了殿外守着。 “母后究竟有什么心事竟成了心病”昭丰帝询问道。 “说来玄乎,哀家自昨夜做了一个梦之后,醒来便头痛欲裂。”太后边说边按着太阳穴的位置。 昭丰帝听得神色一滞。 母后也做梦了 “母后梦见了什么莫非是仙人” 张家姑娘和太子梦见了也就算了,可母后都这么大年纪了,仙人撺掇着她凑什么热闹呢 “真是仙人就好了,哪里还有头痛的道理”太后摇头叹息道:“哀家梦见了一群孩子,男孩子个个十二三岁的模样,女孩子们年纪不一,却都好看地紧,就跟花骨朵儿似得那些孩子拉着哀家一直哭,求着哀家救救他们。” 昭丰帝眼皮直跳。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年纪不一的女孩子 不正是即将被祭天的那群孩子 “他们说,天上的神仙不收他们,他们不想枉死。”太后说着,眼角挤出了一滴眼泪来,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去擦。 “哀家一整日眼前都是那群可怜的孩子,越想头便愈痛。” “儿子知道母后心肠仁慈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昭丰帝安慰道:“他们会被送到观音佛祖座下,有着享不尽的功德。” 太后一听这话,顿时露出头痛难忍的神色来。 “越说头越疼了。” 昭丰帝:“” 他闭嘴还不行吗 “昨夜哀家从梦中惊醒之后,还一直听得门窗作响”太后最后说道:“那些孩子既眼下还好端端地,倒不知是哪路神仙帮着他们给哀家托了梦,又有这般警示” 昭丰帝:“想是昨夜风大。” 太后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失望:“你回去吧,哀家这病不打紧” 昭丰帝心情复杂。 一边说不打紧,一边却一副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母后真的好虚伪啊 这种虚伪,让他压力极大。 毕竟有句话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 昭丰帝觉得自己被道德绑架了。 回到寝殿之后,昭丰帝揣着满腹心事,合衣躺下歇息。 太监将绣着祥云的织金床帐放下之后,吹熄了内殿的灯。 昭丰帝刚闭上眼睛,忽听得窗棂被击打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猛然睁眼,坐起身来。 “刘福” “奴才在呢。” 刘福带着一名小太监快步走来。 那敲击声还在继续,且十分密集。 “点灯,快去察看窗外是否有人”昭丰帝催促道。 刘福连声应下。 殿内重新恢复了光亮。 “皇上,窗外什么都没有。”刘福回话道:“奴才已让侍卫在四周搜查过,亦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 “可朕方才分明听到有声音,你们难道没听到” “奴才也听到了”刘福眼中也有费解之色:“似乎一点上灯,那声音便消失了。” “够了”昭丰帝打断他。 越说越吓人了 可是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奴才已另行调拨了百名禁军,守在殿外,必不会有任何差池。皇上不必忧心,只管安心歇息便是。” 昭丰帝却冷笑了一声。 如果真有什么邪门的东西,禁军能拦得住 况且 “朕需要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刘福听得头大。 这事儿他要怎么解释皇上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 “不然,再熄了灯试试”刘福小心翼翼地问。 “熄灯”昭丰帝一副不信邪的模样。 他若不将此事弄清楚,怕是睡不着了。 寝殿之内,再度变得昏暗。 “笃笃笃” 声音传入耳中,昭丰帝头皮一紧。 刘福连忙带人推开窗子,可窗外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皇上,并无可疑之处” “这还不够可疑吗”昭丰帝抓狂了。 却道:“将窗子关上命人守在窗外盯着” 刘福立即照办。 敲击声很快再次响起。 侍卫们的惊呼声随之传来。 昭丰帝精神一振。 这是看到什么了 “皇上是蝙蝠”一名太监快步进来,跪地禀道:“成群的蝙蝠,在往窗子上撞” 太监声音颤颤,显是觉得此景诡异莫名。 虽然弄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可昭丰帝的内心并未能得到丝毫安慰,反而更慌了。 蝙蝠向来被视为不祥之物。 它们吃饱了撑的干点儿什么不好,为何偏偏来撞他的窗户 昨晚还撞了太后宫里的。 是蝙蝠脑子有病,还是说真是某种警示 昭丰帝扶了扶额头。 坏了,他的头也开始疼了 母后诚不欺他也 此时,小太监进来通传:“皇上,陆千户求见。” 昭丰帝皱眉。 这个时辰陆塬不在家陪媳妇孩子,进宫来做什么 “快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79 皇帝的犹豫 陆塬走了进来,得见昭丰帝披衣坐在榻上,不由微微一怔。 这个时辰皇上不睡觉很正常,可既不在打坐也没有炼丹,就十分稀奇了。 “臣陆塬参见皇上。” “直接说吧,出什么事了” 陆塬便也就直接说道:“大永昌寺内的祭坛着火了。” 昭丰帝双目赫然瞪圆。 “祭坛着火了” 好端端地,怎么会着火 哪里着火不好,偏偏烧了祭坛祭坛被毁,还如何祭天 大永昌寺内的祭坛布局错综复杂,且从方位到阴阳都极有讲究,非是其它祭坛可以替代的。 “且据回报,火焰并非寻常的颜色,而掺有幽蓝之色,似同有鬼火隐现其中。”陆塬据实补充道。 昭丰帝闻得此言,再也坐不住了。 难道真是天意 “宣大国师进宫” 继晓听闻大永昌寺祭坛起火之事,原本已赶往了大永昌寺,如此一番耽搁,进宫面见昭丰帝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整整一个时辰的等待,几乎已经耗尽了昭丰帝所有的耐心。 “国师,祭天之事,当真足够周全吗”昭丰帝上来便问道。 继晓听出他语气中的质疑之意,一时微有些意外,面上却并未表露出分毫。 “皇上,此乃上天旨意,贫僧不敢妄议。” 换而言之,顺应天意总不会有错。 昭丰帝沉默了一瞬。 “朕听说祭坛着火了,可查明原因了” “是寺中僧人不慎打翻了香油,后又沾了火星,火借风势而起。”继晓语气平静地道:“但并未造成严重损毁,稍加修葺,于祭天大典不会有任何妨碍。” 昭丰帝听在耳中,将信将疑之余,莫名觉得失望。 如果真的烧毁了就好了,那正好不用祭天了,便也不必让他来做这个艰难的抉择了 这火既然都起了,怎么不干脆烧得再大一些呢 不痛不痒的走水有什么意义 昭丰帝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完全偏题。 “国师是否认为祭坛起火是上天警示” “偶然罢了。”继晓依旧不动声色。 昭丰帝干脆将太后被托梦的事情说了出来。 继晓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昭丰帝又将蝙蝠撞击窗棂之事一并道明。 “这些事情实在蹊跷,朕忧心此番以活人祭祀,是误断了上天的旨意。”昭丰帝看着继晓说道。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质疑大国师的决定。 大国师说了,此乃天意,可万一是大国师判断有误呢 昭丰帝这样想着。 继晓眼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双手合十道:“陛下多虑了您方才所说的那些蹊跷,应当只是偶然罢了,却深查下去,许另有原因。眼下最关键的是,贫僧可以担保,祭典之后,必有甘霖降世。” 好熟悉的话 昭丰帝不由地想到了敢用性命做担保的张家姑娘和自家儿子。 同样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会降雨,张家姑娘和太子却说不必以活人祭天。 “兴许上天只是考验于朕,考验大靖子民诚心并非当真非要以活人祭天。”昭丰帝自顾思索着喃喃道:“眼下得见诚心在此,便已除去了大靖之劫三日后,说不定无需祭祀,亦会落雨也未可知啊” 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 昭丰帝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继晓掩去眼中神色变幻。 “皇上,祭天之事不仅是为求雨,更关乎大靖国运兴衰,决不可随意揣测动摇。” “可朕梦见了仙人,得了仙人指点。”昭丰帝神色犹豫不定:“仙人明言,无需活人祭祀。” 不是他往自己脸上贴金,非得跟仙人扯上关连,而是太子送走张家姑娘之后,竟特地折回来嘱托于他暂时不要将张家姑娘得仙人托梦的事情对外人道。 这话说得很妙。 尤其是“暂时”二字 摆明就是不灵不算张家姑娘的,不能让张家姑娘担风险,不想让别人与张姑娘树敌。 这臭小子小小年纪倒是很懂得怜香惜玉,讨好女孩子嘛。 咳咳,又跑题了。 “国师方才说什么”昭丰帝问道。 继晓压下心底无奈,重复道:“陛下,区区梦境,何以能够当真祭天求雨,方是正途,不可为外物所干扰。” 昭丰帝听得心情沉重。 他知道,有句话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祭天,总是最稳妥的。 至少他也不用担上误事的罪名。 说白了,他若执意取消祭祀大典,结果极有可能是吃力不讨好。 是个聪明人,都该知道要如何选择。 “陛下应是近来太过忧心了,不若贫僧陪陛下打坐片刻,以助陛下摒除杂念。” 昭丰帝点了点头。 “也好。” 许是太过疲乏,即便心事重重,可在继晓低而充满禅意的诵经声中,昭丰帝竟很快变得昏昏欲睡。 “皇上” 刘福唤了几句不得,唯有将昭丰帝扶去了床上歇息。 “此乃安神丸,放入香炉之中,有助眠安寝之效。” 继晓将一只锦盒交到刘福手中,又看着刘福命人查验之后,吩咐小太监将药丸投入了香炉中,复才离开。 愉院外堂中,仍亮着灯。 “没出什么差池吧”张眉寿向刚赶回来的棉花问道。 “没有,姑娘放心。” 只是那个叫清羽的,干起这种偷偷放火的事情来,显然不比他得心应手就是了。 张眉寿点点头,又低声问:“你们可找到关人的地方了芸姐姐眼下如何” “人都被关在了后罗汉殿内。”棉花答道:“苍家姑娘暂时无恙。” 张眉寿微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 “这两日你且守在大永昌寺附近,若有异样,随时报于我听。” 祭天之事她必要阻止,但在此之前,她须确保苍芸安然无恙。 棉花应下来。 “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踪迹。”张眉寿又多嘱咐了一句。 继晓身边能人异士无数,她实在不得下意识地加倍提防。 棉花点头。 论起武功来,他兴许比不上那位曾在大永昌寺后山见过一次的年轻和尚,可他轻功独到,又最擅隐藏,有的是办法避人耳目不被发现。 次日。 京城之内,忽然掀起了一阵乱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 一定要救 先是昨夜大永昌寺祭坛起火之事被一传十十传百,在百姓中引起了一番热议。 再有不少百姓涌入府衙前击鼓要求见府尹大人。 府衙后院中,差役小声地向京城府尹程然禀道:“外面都是那些孩子要被拿去祭天的家属,昨夜大永昌寺不是走水了么,这些人听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说是天意显灵是想趁机将孩子要回去呢。” 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程然听得皱起了眉。 差役又道:“他们这是求助无门,想通过大人来上呈天听。大人无须理会,待会儿自有锦衣卫前来处置。” 程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甩了甩袖子,回了房间。 差役只当他是被这些百姓烦扰到了,可须臾的工夫,又见程然走了出来还是穿了官袍的 “大人” “开堂”程然阔步朝着前衙走去。 差役惊诧无比。 明摆着的事儿,有什么好理会的大人这不是上赶着吃力不讨好吗 差役脸色古怪地跟了过去,但对上程然一张冷肃的脸色,劝阻的话却到底没敢说出口。 衙门大门洞开,程然命人传了十人进堂问话。 其余的人也都堵在公堂外。 “为何击鼓”程然依例询问道。 “我们想求大人让我们面见皇上”一名三十岁上下,看起来极为淳朴憨厚的男人满眼泪光。 “本官没有这个权利。”程然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你们有什么冤情,倒是可以与本官说一说。” 冤情 十来名百姓或低头或抹眼泪。 他们不敢说这是冤情。 一名妇人瘫跪在地上抽泣着道:“民妇的儿子就要被祭天了,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将他拉扯长大大人,您说说,他自幼没了父亲,这究竟有什么错啊” 程然沉默着。 他也听说了,此次被拿来祭天的九十多名少年,籍贯不一,却皆是介于十二至十三岁间的年纪,且多是自幼丧父者,被称之为孤星命格。 “我家女儿向来乖顺懂事,原本下月就要成亲了” “大人,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大永昌寺昨夜祭坛着火,分明就是上天警示啊” “大国师神通广大,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是啊” 一群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神色焦急殷切,救子心切,却仍不敢有丝毫不满。 他们近日来,就连在人前落上一滴泪,稍有怨言,都会被骂晦气自私不识抬举 孩子被拿去祭天,他们也近乎成了被百姓们防备的公敌。 仿佛天灾是他们的孩子带来的,就活该用他们孩子的性命去弥补一样 可这些话他们又哪里敢说出来,只能在心底祈盼能有奇迹发生,可以改变孩子被祭天的命运。 是以,大永昌寺祭坛忽然起火,于他们而言非同寻常,不管是自欺还是欺人,他们都一意认为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盼,终于开眼了 “求求大人将这些话禀给皇上听,让大国师重新定夺此事吧” 他们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程然听得心思复杂。 “此事,本官会如实禀于皇上。”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哪怕会被皇上摔了折子,痛骂他脑子有病,他也认了。 “谢大人” “大人真是个好官” 百姓们感激涕零。 程然心中却半点自得和欣慰都没有。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将这些话拟成折子呈上去,皇上也未必会看,即便他想方设法地让皇上看了,或是干脆面见皇上,逼得皇上非听不可,可皇上会因此改变决定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他最后看向堂中百姓。 他们之中,能看得出来许多人连大字都未必认得,言辞简单甚至愚昧,可那份为人父母的心,却是能令他感同身受的。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万一刚好赶上皇上脑子犯抽呢 做人总要心存希望的。 进宫去碰碰运气吧。 天色渐暗,黄昏浮动。 沿街的茶楼内,祝又樘与张眉寿对面而坐。 王守仁也坐在一旁,此时脸上写满了惊异。 他虽知道蓁蓁求着殿下要进宫面圣,可他如何也料想不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形下,殿下与蓁蓁竟已做了这么多事情甚至就连昨夜大永昌寺走水,也是蓁蓁和殿下的手笔 惊诧之余,王守仁不免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他要这小时雍坊头号神童的名号有何用 输给殿下且罢了,到底他是殿下忠实的舔狗来着,可是比不上蓁蓁一个女孩子算怎么回事啊 可他很清楚,蓁蓁明明不是生来如此的。 如此想来,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了近朱者赤。 原本便受了他多年的熏陶,后来又遇到了殿下,这种情形下,蓁蓁便是想平凡,也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啊。 王守仁顿时释怀了。 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了蓝,可到底是出于他这抹蓝。 至于蓁蓁和殿下没带上他 好歹今日未将他撇下,还将内情说于了他听呢阿鹿可是彻彻底底被蒙在鼓里的。 聪明的人总是很擅于从比较中得到满足感。 不过,想到苍鹿,王守仁心底还是极为酸涩。 苍伯父病倒了,阿鹿如今的心境很艰难。 祝又樘此时说道:“待我今日回去之后探一探父亲的口风,再见机行事。” 张眉寿点头。 方才他们已商议出了许多对策,若昭丰帝执意不愿撤消祭天仪式,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但他们现在的能力实在有限,哪怕尽力,到最后也未必能够如愿。 张眉寿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苍芸她一定要救。 哪怕只能救下苍芸一个,她也一定要救。 这念头即便透着自私,可却几乎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她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眼睁睁看着苍家家破人亡,愧责一生。 见她垂着眼睛,嘴角微微绷紧的模样,祝又樘眼底神色倏地一软。 他不知道小皇后为何情绪沉重至此。 上一世,他临走前,苍斌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堂一片清明。最后那几日,他竭力支撑着,几乎将能铺的路全铺好了,尽量又铺的长远一些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除却忧国忧民之外,他更担心的,还是她。 闭眼之前,他是有着不甘的,一心只念着一句话:若是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就好了。 祝又樘掩去情绪,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做了一件事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1 苍芸有险 他将一只茶盏轻轻推向了张眉寿。 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皇后,但他眼下只有两件事可做,一是尽量做成眼下此事,二是让小皇后喝口水平复一二。 皇祖母告诉他的,女子要多喝热水。 然指腹触到杯壁,却让太子殿下又将杯盏收了回来。 一直暗暗盯着自家殿下动作的清羽见状皱眉。 殿下好不容易做对了一件人事,怎么还临阵退缩上了 下一刻,却见自家殿下提起茶壶,添了些热水进去,才重新将杯盏推向张姑娘。 清羽诧异了。 这犹如店小二一般的自觉是怎么回事 殿下,尊严呢 书上说,失去自我的男人是没有吸引力的 他就知道,自从殿下成了痴汉之后,就总是会干出一些过犹不及的事情来 祝又樘此举,确实引起了一阵近乎恐慌的情绪。 张眉寿傻眼之余,只觉得破天荒了。 至于王守仁 他此刻除了窒息之外,已经没有其它可以表演的了。 四下一时有着近乎诡异的安静。 祝又樘不禁怔然。 看来他又做错了。 正值气氛尴尬时,清羽忽然脸色一变。 “公子当心” 他低喝一声,闪身挡至祝又樘身前,对着半开的窗子豁然拔起了长剑。 “笃” 一支迎面飞来的羽箭稳稳地镶入了窗棂之上,尾羽仍在轻颤。 可除此之外,再无了任何动静。 清羽的目光紧紧地定在街对面的位置,那是一家酒楼,眼下食客来往,正是热闹的时候。 “去追。” 祝又樘对方才从暗处闪现而出的几名随从吩咐道。 张眉寿从他手中轻轻抽出了衣袖。 方才情势紧急,她不过刚站起身,就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 清羽已上前将那支羽箭取了下来,察觉到箭头没入窗框之深,他眼神不禁微变。 “公子,有字条。” 清羽取下其上字条,展开确认无异之后,方呈给祝又樘看。 其上只有简简单单四字而已,却让一旁的张眉寿心惊不已。 那四字是苍芸有险。 王守仁凑过来,看清之后,亦瞪大了眼睛:“这会是谁” 他极聪明,先怀疑的不是其上内容真假,而是传信之人的身份。 对方既将信传到这里,便说明不仅知道他们、至少是张眉寿想要救苍芸,甚至就连行踪都看在眼里细细想去,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张眉寿与祝又樘对视了一眼。 他们暴露了。 或是说,有人猜到了那些事情是他们所为。 可他们眼下不过只是稚童而已,且无立场可言,此番自认行事颇算周全,根本不足以引起外人疑心。 兴许是此人知道了一些更加隐秘的事情,才会格外留意他们,或是将一些变故推至他们身上 张眉寿之所以有此猜测,皆因先前继晓相请之事。 继晓显然知道她的“来历”非比寻常,却并不确定她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件事情一直她心中一个揣测不透的心结。 “不会是大国师。”祝又樘首先排除道。 继晓起疑心是有可能,可眼下却未必还有精力去查证此事,即便有,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能查到他们身上。 退一万步说,继晓也绝不可能去向他一个太子设局,且是这等这种浅薄到一看即破的局。 张眉寿赞同地点头。 继晓若真疑心上了他们,全然没有必要还要这般浪费时间去兜圈子。 与其惊动他们,让他们有了防备,倒不如静等下去。 此时,几名侍卫已经无功而返。 他们并未能追上对方。 祝又樘抬手示意他们退下,一面轻声推测道:“倒有可能是与大国师对立之人,或是与咱们目的一致。” 一个人不愿表明身份,通常只有那几种可能。 最通常的一种是实际身份立场与所做之事违逆。 引着他们,许是为了借他们之手。 至于纯粹的好意,这个基本可以不必列入对方动机考虑范围之内。 张眉寿脑海中也已闪过许多可能。 可眼下,不是猜测的时候。 且没有证据,再怎么猜测,即便猜到对方身份,却也只是猜测,一时并无法证实。 “走,去大永昌寺。” 这句话是祝又樘说的。 像是替她说的。 张眉寿诧异一瞬,旋即点头。 祝又樘肯去,她与之同行,自然是再妥当不过的即便真有什么陷阱,有他的身份压着,也不可能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几人离开了雅间。 守在外面的阿荔连忙迎上来,在看清自家姑娘脸上神色的一瞬间,心中顿时有了数。 她又派得上用场了 主仆二人回到马车中。 “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紧张之余,阿荔莫名期待。 “可备了男装” “当然”阿荔从背后取出一只包袱出来:“不仅如此,奴婢还贴身带了这些呢” 说着,取出了一堆小物件儿。 从画眉石再到改变肤色的脂膏等物,无一不全。 在张眉寿的授意下,近来阿荔在跟着田氏学习改变容貌的手法。 于是,扮作小厮的张眉寿与王守仁一同,跟在祝又樘身后,正大光明地进了大永昌寺。 继晓座下大弟子章拂亲自相迎。 “吾只是恰巧路过此处,不必惊动他人。”祝又樘语含叮嘱:“亦不必与父皇言明此事。” 当然,他很清楚自己此番来大永昌寺必然瞒不过昭丰帝。 有此一言,不过是表明自己不想引人注意的心思罢了。 章拂领会点头。 “不如贫僧带公子在寺中四处走走” 转瞬间,已换了称呼。 祝又樘多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国师可在寺中” “回公子,师傅去了文思院,眼下并不在寺中。”章拂语气恭谨温和。 此时,一名僧人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在章拂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大师有事只管忙去便是。”祝又樘适时开口。 章拂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那小僧先失陪了。” 说着,又嘱咐了那名前来传话的僧人好生招待诸位施主。 得了祝又樘点头之后,章拂适才退下。 他刚一离开,王守仁便寻了借口打发了那名僧人。 “方才,那僧人与章拂法师说了什么”祝又樘向清羽问道。 “宁指挥使到了”清羽低声复述。 此时,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似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2 “抓错了” 宁通来了 提到这个恶贯满盈之人,张眉寿下意识地皱眉。 他来大永昌寺作何 若是为了公事,她一时倒想不到锦衣卫与大永昌寺之间会有什么公事往来,且能劳动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这个时辰亲自前来。 再者,方才那传话的僧人与章拂俱是一副不敢张扬的模样,也实在令人觉得可疑。 “跟上去。” 祝又樘已低声吩咐清羽。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异样。 清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永昌寺后院,临近方丈室的一间寮房内,掌起了灯。 房外守着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皆是普通随从的打扮。 隐在暗处的清羽看在眼中,心底有了计较如此避人耳目的派头,倒不像宁通素日里的作风,这般为之,倒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这边刚在心中念叨了一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黑暗中,两名男子押着一名身材瘦弱的少女朝着寮房走近。 清羽脸色微变。 尚未开光、不受香火的大永昌寺之中何来的女子 难道是 看着那女子被送入了寮房之中,清羽心头更是一震。 此时,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似乎另有人在朝着此处靠近。 他豁然转过身去,那人却已来至他身后,按住了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清羽反擒住对方肩膀的双手骤然一松。 是棉花。 二人好歹共过一次事,眼下黑暗中即便看不清形容,但从气息上亦能分辨出来。 棉花先前得了张眉寿的吩咐,在附近暗中留意苍芸安危,方才得见有人去了罗汉殿,单带了苍芸一人离开,便一路跟随至此。 “你先守着,我速将此事禀于公子与张姑娘。” 清羽留下一句话,便迅速离开了此地。 棉花身形几转,穿梭于夜色中,绕至寮房后,借着未关紧的窗棂缝隙,窥探着房内的情形。 他不知寮房里的人是什么身份,可他既得姑娘吩咐要保证苍家姑娘安危,那么,只要苍家姑娘一旦受到威胁,他便会立即出手救人。 只是为了方便姑娘善后,他会视情形而定,手段尽量隐蔽一些。 棉花心中默默打算着,可眼神游走间所见,却险些让他将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房内,一个体形肥胖的男人裸着上半身,只穿一条白绸中裤,坐在床榻边,肚子上的肉堆了一层又一层,胸前挂满了汗水,眼神里闪烁着不正常的亢奋之色。 再往下看 显然是吃药了。 自认见多识广的棉花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娘。 他犯了什么错,竟要让他看到如此熏眼睛的画面。 “人呢” 许是等得久了,宁通朝着外间大声斥问道。 声音浑浊沙哑却又满是迫不及待。 “大人许是出了些差池,您且再等等。”孙止快步走进来,脸上赔笑,袖中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少废话,快将人带进来”宁通一脚踹倒了旁边的脚踏。 “是”孙止抖着声音应下来。 苍芸被从外间推了进来,抖瑟着不敢抬头。 宁通将其瘦弱病态如黄豆芽一般的身形看在眼里,眼神已是微变。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苍芸瑟瑟抬头,就连呼吸都屏住。 又因过于惧怕,原本泛黄的脸上更无半点血色,就连嘴唇都透着微微的青紫。 宁通豁然站起身来,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圆桌。 “哐” 茶盏碎裂,茶水飞溅。 苍芸大惊着后退数步,眼睛瞪得极大,却以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孙止已经跪了下去。 宁通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肩膀上。 “混账,你竟敢拿这种病恹恹的货色来糊弄本官你是自己没长眼睛,还是拿本官当瞎子来戏耍你且与本官说说,她与那画像可有三分相似之处” 若说完全不像,倒也不至于,可从精神气态再到身形年纪,都相差甚远故而,定是画骗无疑了 宁通勃然大怒。 这等货色,也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还不比他府里的那些 “属下绝不敢欺瞒大人定是抓错了人”听到宁通拔剑的声响,孙止不住地磕头:“大人息怒,请给小人一个时辰,小人必将那画像上之人带到大人面前” “抓错了”宁通眼睛微微眯起。 “是小人敢以性命做担保那画像上的人,小人是亲眼见过的,绝非眼前之人若不然,即便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绝不敢欺瞒大人啊” 宁通眼神变了变。 “一个时辰之内,若不能将人带过来,便提头来见本官” “是是是”孙止连声应着,爬坐起身。 “将这扫兴的东西带出去,先换两个还能入眼的送过来”宁通大步跨回床边,已是浑身燥热,呼吸粗重。 苍芸被孙止带了出去。 棉花一路跟随。 “说,是不是苍家找你来冒名顶替的” 待到无人处,孙止语气阴沉地诘问道。 苍芸惊惶地摇着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 孙止见状,泄愤般拔出腰间长刀。 反正也是个赝品,杀便杀了 苍芸终于惊呼出声,往后退去。 棉花正待出手时,忽听得一道声音徐徐传来。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还请施主约束己行。” 孙止转头看去,微微一怔后,冷笑道:“原来是章拂法师啊。” 语气虽透着几分不屑,可仍旧将刀收了回去。 章拂将苍芸带离了此处。 “大、大师我们去哪里”苍芸牙关打颤,语气茫然惊惶。 “自然是回罗汉殿。”章拂语气平静无波澜。 苍芸紧紧抓着衣袖,听到那个囚禁了自己数日的地方,竟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更不知他们的身份,可她怕极了。 孙止咬了咬牙,唤来一名手下,迅速离开了大永昌寺。 二人一路骑马疾行,来到了小时雍坊,苍家门前。 “敢问二位” 苍家门房刚迎上去,便见二人齐齐拔刀。 门房大惊失色。 “滚开,锦衣卫办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3 一朝雌变雄 孙止提刀走到前面,路上抓了一名下人带路,一路闯到苍斌的卧房之内。 先一步得到传话的苍斌已然披衣起身。 因连日卧病在床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极虚弱,只是此时这虚弱中,透着沉厉。 “不知孙百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问你欺君瞒上之罪而来” 孙止对苍斌连敬称都不屑再有,甚至径直拿刀指向苍斌。 一个敢在祭天的祭品之上做手脚的欺君之人,还想有什么活路 此乃大罪,足以坐连全家 苍斌怒道:“欺君瞒上你持刀私闯他人宅邸,无凭无据污蔑朝廷官员,还不知要被治罪的究竟是谁” 见他脸上毫无畏惧心虚之色,孙止冷笑道:“你使人冒名顶替,欲助你女儿逃过祭天仪典,眼下那替代之人就在大永昌寺之中,你竟还敢抵赖” 苍斌闻言眼中闪过惊异不解。 若给他安上别的罪名,他还要思量片刻,可说他让人冒名顶替他女儿 呵呵,他若有这个心,有这个能力和魄力,此时又何以会窝窝囊囊地病倒在家中 他这两日不是没想过将女儿抢出来,只是还未及去做,罪名倒先落到身上来了 “我苍家仅此一女,已被你们捉去,眼下反倒还要污蔑于我苍家,这是何道理”苍斌怒极:“小女被抓当日,诸邻皆看在眼中,我竟不知何时有了这等瞒天过海的本领” 孙止听得皱眉。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倒真要被眼前苍斌这幅理直气壮的模样给蒙骗了 “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你家女儿今年至多十岁之龄,因何被捉去的已值豆蔻” 即便要蒙混过关,也该找上年纪外貌相仿的 这不是拿旁人当白痴来糊弄吗 苍斌听得冷笑数声,似觉得他荒谬无比。 “我唯有一女,数日前刚过罢十三岁生辰,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倒是不知孙百户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疑心苍某竟另有一位十岁稚龄的女儿” 孙止眼神变了又变。 这怎么可能 他亲眼见过的 “公子不能进去” 此时,一道身影疾步进了内室,仆人神色紧张地跟在后面,生怕出差池,想拦却没能拦住。 “父亲。” 苍鹿脸色紧绷,半大的身影挡在父亲身前。 “不知我父亲犯了何事”他语气戒备,视线就落在孙止的方向。 孙止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 这个才是他见过的 那日在茶楼内,他带人追寻一位冲撞了大国师的醉汉,在二楼包间内,意外瞧见了一位长得极好看的女孩子,好看到令人无法忽视 他彼时已在暗下替宁通物色过几名貌美女子,每每送到宁府,总会得些好处,当时几乎下意识地就动了歪念头。 可那女孩子年纪尚幼,瞧着出身也并非穷苦人家,他便想着先问清身份,日后再徐徐图之。 那样的容貌,再耐心等上几年,必然会出落成绝色,到时若经他之手送到指挥使面前,便是一记大功 但谁知宁通近来忽然改了癖好,在看腻了那些正值妙龄的女子,甚至风韵犹存的妇人之后,竟转而迷上了稚龄的女孩子。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茶楼里见过的小美人儿。 但因对方身份使然,却不好贸然动手。 谁知刚巧遇到以活人祭天求雨 他深思一番,想到了这个主意,这才拟了画像呈给宁通。 宁通一见,果然狂喜。 接下来的事情,按照他的计划,一直都极顺利他本以为好事将成,可却临时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他只当苍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暗中做了手脚让人顶替,可、可 面前的孩子竟被人称之为“公子”,说起来话也是一副男孩子的声音和腔调 而观其双眼,似乎有些异样 他记起来了,他曾听闻,苍百户有一子,自幼眼盲 好像也有人在他耳边拿取笑的语气说过,苍百户仅一个儿子,因生来难养活,不知听信了哪路算命先生的鬼话,竟穿裙戴珠,当成了女儿家来养魁梧高大,性情耿直刚烈的苍百户,儿子却养的不男不女 他当时跟着哄笑过,也没过分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多数人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过,脑子里不过是个傻小子穿裙子的好笑画面罢了,又焉能想象的到这小子生得也如女孩子这般不,甚至比女孩子还要像女孩子 况且,那日他在茶楼里说“原来是百户家的小姐”之时,根本也无人出声否认啊 若不然,他又何至于误解至今日,又酿成如此之大的祸事 孙止脸色不停变幻,心情复杂的程度无以言表。 盯上的猎物,一朝雌变雄,这种感觉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要如何向指挥使交待 难不成跟指挥使说让您看着画像都能流出口水来的其实是个男孩子 想到这么说的后果,孙止的身形晃了晃。 苍斌见他忽然神色古怪不说话,不由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眼下你我不妨同上公堂,叫上证人,辨一辩孰是孰非” 孙止不知要作出什么表情才好。 辨 呵呵,他即便长了一百张嘴在身上,又岂能将人家的儿子辩成女儿 “打搅了。” 孙止默默收回长刀,朝着苍斌拱手赔罪。 苍家上下:“” 此人,脑子有事吗 “是小弟贪杯,吃醉了酒,请苍兄见谅。” 孙止吃力地说完这句话,便看向一旁的手下:“走” 手下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真的看不明白。 已要走出内室的孙止见他迟迟未跟上,一颗心更是焦躁之极。 “聋了吗还愣着干什么” 在苍家上下人等诧异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手下这才脸色怪异地跟上去。 什么事儿啊这是,日后还怎么抬头见人 苍鹿脸色反复着。 他因目不能视,故而听力尤其出众。 方才那孙止开口,他忽觉有几分熟悉。 定是在何处见过 “父亲,他们到底为何而来”他连忙问道,总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与他有关的事情。 苍斌却忽然跌坐回床上,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他本积郁抱病,方才又被怒火攻心,眼下卸下防备,心神陡然松弛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 “老爷” “父亲怎么了” 孙止提心吊胆地回到大永昌寺,来至寮房之中,得见眼前情形,却是大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4 灵感被激发 不止本该守在房外的随从不见了人影,房内也是空空如也 且屋内整整齐齐,就连先前被掀翻的桌子也恢复了原位,那些杯盏茶壶碎片亦不见了踪影。 这些且罢了,可是床榻竟也被收拾得整齐干净 就好像从没人踏足过一般。 吃了那种药的指挥使忽然离去已经足够稀奇,若离去前再使人收拾好一切,未免更加不可思议。 若是出了事,可这里既无打斗痕迹也不见半点血迹。 指挥使的马车还在寺外。 就说明人还在寺内 那指挥使会去了哪里 莫非是药劲上头,失了理智,直接冲去了罗汉殿 细细想来,禽兽般的指挥使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是如此,必然要闹大,到时善起后来可就麻烦了 孙止压下心底的诸多猜疑与未曾消散的恐惧,抬脚出了寮房。 他带着手下一路冲到后罗汉殿,却根本未见到宁通等人的影子。 他随手抓住一名僧人,话到嘴边却不知要如何问。 今日指挥使来此是避人耳目的,他们也扮作普通随从,是以除了章拂身边的几名僧人之外,寺中其他人根本不知他们的身份。 “章拂法师在何处”孙止语气焦急地问道。 僧人有些惧于他的气势汹汹,强作镇定答道:“法师法师此时应在后院禅房中打坐。” 孙止这才松开僧人,转而朝着寺庙后院而去。 可行至一半,脚下忽然极沉,视线也随之变得十分模糊。 几乎是须臾之间,再不及去思考缘故,人已经倒了下去。 那名紧跟在他身后的手下亦不例外。 夜色中,棉花从菩提树上无声跃下,来到二人面前,一手抱起一个就走。 姑娘给的迷药当真好使的过分,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为过。 棉花一路悄无声息地将二人带离了大永昌寺,来至了后山处。 “姑娘,齐了。” 他随手便将两个人扔在了地上。 同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还有四五人,其中包括宁通在内。 张眉寿“嗯”了一声,道:“你先去把风。” 棉花下意识地点头,旋即又意识到这话极有深意。 把风 很好,看来姑娘又要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嗯他为什么要说又呢 “姑娘” 此时,阿荔在清羽的陪同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尽量压低声音说话:“奴婢将东西取过来了。” 说着,举起了手中瓷瓶。 说话间,隐隐露出期待的神色。 先前姑娘跟着朱公子进了大永昌寺,她等在外面,正苦于没有表现的机会时,谁知姑娘差了清羽前来给她传话,交给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只是,她永远忘不了清羽在传话时那复杂之极的表情就是了。 姑娘要她去找田氏取一种药。 一种,可以将人无形阉割的药。 当然,她也忘不了田氏在听到这句话时流露出的表情。 可田氏竟还真配得出这种药 还真是天要阉之啊。 祝又樘与王守仁脸色复杂地站在一旁,看着张眉寿。 他们自然也知道这药的用处。 “姑娘,奴婢想”阿荔握着瓷瓶的手不肯松开,神色中有着渴望。 惩奸除恶这种事情,试问哪个有抱负的丫鬟不想亲手做呢 张眉寿沉默了一瞬,勉强点头答应了她这特殊的要求。 阿荔兴奋地上前,将瓷瓶打开,取出一粒粒药丸,分别塞进了几人嘴里。 张眉寿恍然过来。 原来是口服,她还以为是外用来着 咳咳咳,她就说阿荔哪儿来这么多恶趣味 只是 她原本只想给宁通一个人用来着啊 现在说这个,显然已经晚了。 “姑娘,还有人吗奴婢还有药呢”阿荔晃了晃药瓶子问道。 王守仁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咿,殿下怎么也退了 哦,原来是被老于拉着的。 “暂时用不着了,将药收好。”张眉寿吩咐道。 阿荔答应下来,贴身放好宝贝小药瓶。 清羽看在眼里,出于道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那位叫棉花的兄弟平日里多多留意一下。 这种事情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咱们现在商量商量后续之事吧。” 张眉寿来到王守仁和祝又樘面前,神态认真郑重。 尚沉浸在震惊当中的王守仁下意识地说道:“蓁蓁,你都这么做了,还要怎么商量啊” 蓁蓁根本就是活脱脱一副“反正我先阉为敬了,你们琢磨琢磨接下来的事情吧”的潇洒姿态啊 “我若非顾忌接下来的行事,又何必大费周章让阿荔去取药呢”张眉寿丝毫没觉得自己冲动了。 反正不管接下来要怎么做,人她是一定要阉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利息。 这个恶贯满盈恶心透顶之人,身上还有那么多账没有清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死了。 王守仁微微瞪大了眼睛。 蓁蓁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她有过直接拿刀去割 还是说,她想直接杀人 不仅不给自己的残暴辩解一下,还拐着弯儿地透露过自己还曾有过更加凶残的想法这是怎么回事 天呐,这样优秀的蓁蓁,哪怕是十个阿鹿和十个他,也是望尘莫及啊 须得知道,殿下这个皇室花朵还在一旁听着呢好歹照顾一下殿下的心情啊 瞧瞧,殿下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就连老于看向蓁蓁的眼神都变了味,发懵之余,仿佛在无声质问小姑娘怎么回事 虽说老于也发自内心觉得挺解气的。 可殿下如今心性未定,会被教坏的 殿下根正苗红,日后可是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能沾染这些歪门邪道 这种事情,应当放着让他来 眼见张家姑娘似乎还有其它主意要冒出来,老于觉得还是先让自家殿下赶紧回避一下比较妥当。 只是,他这边“公子”两个字刚说出口,忽然被祝又樘的声音所打断 “我倒有一个主意。” 太子殿下有些犹豫的语气中,隐约藏着一种“灵感被激发”的意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5 皇上的决定 老于听得头皮发紧。 这种时候殿下竟然还有主意了,这不是要命吗 不过,殿下的主意,必然是极正常的主意。 “不妨将计就计,坐实宁通之罪。” 老于愕然了。 什么什么之罪 殿下想干什么 “我懂了”王守仁恍然之余,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一排男人。 “如此一来,是为一举三得之策。”祝又樘神色认真不见异样。 一则可以坐实宁通的无耻行径。 二则不会因此玷污大永昌寺中那些女孩子们的名声。 三则,许可借此在阻止祭天之事上再出一份力。 而这些,只需要做一件事。 张眉寿也看向了地上躺着的人。 她怎么也就瞬间领会了呢 到底她原本也并非什么纯洁无瑕之人,可这位殿下的谪仙人设崩至如此,还能捡得起来吗 为什么她隐隐有一种带坏明君的罪恶感 罢了罢了法子好使就行,其余的不重要。 张眉寿草草地说服了自己。 清羽在一旁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为了迎合素来奇葩的张家姑娘,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惜深入染缸 殿下啊,您还记得自己原来的模样吗 昏暗中,祝又樘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 他承认,这样的小皇后令他刮目相看但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隐隐觉得就该这么干。 往常,是他的眼光太局限了。 如今他才发现恶人还可以这般被惩治。 人活着,未必就只有一条正大光明、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康庄大道可走,曲折回环的小径之上也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 咳,并不是在为走歪路而找借口啊。 就如他上一世只知读书取乐,却不知这世间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数不胜数。 譬如将作恶多端的锦衣卫指挥使打昏扛到后山,喂喂药什么的 太子殿下浑然不觉得自己被小皇后带歪了开玩笑,优秀如他,岂会连最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 咿,为何连内心独白的语气都变了 太子殿下无疑发现了人生的另一种打开方式嗯兴许还不止一种。 清羽诡异地读懂了自家殿下眼神中流露出的随遇而安之色。 他懂了。 旁人掉进染缸里,兴许还要呼救的,殿下却是自己跳了下去,且染缸里的黑水都已没过头顶了,还乐在其中,自愿沉溺 既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还能说啥 不,人张家姑娘还未必愿打呢,殿下这倒像是上赶着自己讨打 清羽彻底陷入绝望。 当一个人看透太多,他往往就是最疲惫的那一个。 乾清宫外,自午时进宫,从白天等到天黑,又等到入夜的京城府尹程然彻底忍不了了。 “公公,皇上还没醒” 这究竟是睡觉还是昏迷 “大人有所不知,皇上昨夜没睡好,着实累了奴才们也实在不敢搅扰,不然大人明日再来就是。” “我再等等” 程然摇摇头,在内心直犯嘀咕。 都说皇上脑子不好使,就这么个睡法儿,脑子能好使才是见鬼了。 此时,殿中忽然有动静传出。 “皇上醒了,命御膳房传膳。”刘福的声音从内殿传出来。 程然:“” 好么,醒了就吃,皇上这是想成仙还是想做猪呢 “传什么膳朕有要紧事要办”昭丰帝呵斥声传出。 程然听得一愣,忙在心底赔罪。 是他冤枉皇上了。 可又忍不住怀疑皇上的要紧事是炼丹打坐 于是程然连忙又向内侍说道:“有劳公公帮本官通传,本官当真有要紧事要面呈陛下。” 今日前来求见皇上的官员不在少数,可如他这般坚持等到这个时辰的,再找不到第二个。 内侍应下来,进殿通传。 片刻后,便折返。 程然忙迎上去:“皇上可答应见我了” 内侍却神色匆匆地道:“大人再稍等等,皇上说了,有要事传见大国师” 见内侍快步走远,程然急得直甩袖子。 他晚饭都没吃,站得腿都酸了,容易吗 皇上找大国师能有什么要紧事,难不成是炼丹炉炸了不成 气愤的程然默默诅咒道。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白色僧衣的继晓被内侍地恭谨地请进了内殿。 “国师可算来了” 内殿中,坐立难安的昭丰帝神色紧张焦急。 继晓看在眼中,心下运筹帷幄。 “朕要取消祭天大典” 昭丰帝声音虽不高,语气却似下定了决心一般。 继晓脸色一凝。 “皇上” 他竟忍不住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朕又得了上天警示。”昭丰帝郑重道:“朕梦见了仙人” 继晓微垂着眼睛,一时未语,静待着昭丰帝往下说。 他自然清楚昭丰帝会遇仙人入梦。 昨夜他所诵经文,非寻常经文。 所留香丸,也非寻常香丸。 可结果怎会是取消祭天大典 “梦中有仙人与朕说,祭天大典须如期举行,否则大靖便会动荡不宁朕亦会受到天罚”昭丰帝语气紧张不安:“朕在梦里怕极了,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既是如此,皇上又为何要取消祭天大典”继晓简直觉得自己要被绕晕了。 “国师有所不知,朕历来做梦都是相反的” “什么”继晓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朕从小到大轻易不做梦,可一旦在梦中有所见所闻,无一不与现实截然相反”昭丰帝喃喃道:“仙人说如期举行,必然就是非取消不可之意如若不然,大靖必有大祸” 他就知道,从小仙子到太子再到母后,再到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蝙蝠绝非偶然。 “那皇上昨夜与贫僧提起的梦中遇仙人警示” “那便是反着与国师说的”昭丰帝随口答道。 毕竟那根本不是他的梦,而是小仙子的梦。 继晓暗暗咬了咬牙。 为什么不早说 平生以来,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挫败感。 果然,人一旦荒唐起来,是会让人防不胜防的。 看着这样的昭丰帝,继晓的心情是少有的复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6 丢人现眼 昭丰帝又连连说道:“朕意已决,祭天大典是必要取消的国师不妨回文思院细观星盘,朕估摸着,此中天意定有变化。” 他越想越觉得冥冥之中有天意在指引他纠正错误。 事已至此,继晓也无法多劝。 说了多了,反而会显得自己别有私心,许还会断送后路。 他向来不说无用之言。 倒不如再另想办法改变皇帝的想法。 继晓沉思片刻,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陛下贵为真龙天子,既有此梦,定有起因。只是事关重大,且容贫僧设法重新推演之后,将结果禀于陛下到时陛下再作决定不迟。” 昭丰帝点点头:“有劳国师了。” 他知道,如这等不可明言的天机,再三推演窥探,是极折损修为的。 “为陛下与大靖百姓分忧,乃贫僧分内之事。” 继晓语气慈悲。 “贫僧告退。” “刘福,送国师。” 昭丰帝有些疲惫地坐回了椅中。 “陛下,程大人已在殿外候了近一整日了,说是有要事要面见陛下。”刘福折回来之后,轻声提醒道。 昭丰帝无力地叹了口气。 “让他进来吧。” 他这两日当真是称得上勤于国事,就连求仙大业都荒废了。 他早就说了,当皇帝真的极耽误事。 程然走进殿中行礼。 昭丰帝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程爱卿说吧,有什么要事” “回皇上,是关于祭天求雨之事。” 昭丰帝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又是这事 难不成程爱卿也做梦了 “陛下有所不知,因昨夜大永昌寺祭坛忽然起火之事,惹得百姓们纷纷议论,都说是上天警示白日里,更有不少百姓击鼓陈情,想求得陛下重新思量祭天之事。” 程然刻意没提那些击鼓百姓的身份,和他们为自己儿女求情的话。 只说成寻常百姓,反而显得是民心所向。 咳咳,反正他们本也只是寻常百姓而已,说起来他也不算撒谎。 昭丰帝点点头。 “朕正在考虑取消祭天之事。” 这话过于突然,倒叫程然听得一愣。 他原本准备了许多话呢。 还有那些在殿外没等下去的同僚,走之前也有话要他传达给皇上来着。 他都没来得及说呢,皇上竟然自己松口了 程然反应过来,忙道:“皇上英明。” “别给朕扣帽子,朕还没决定呢”昭丰帝叹气道:“以活人祭天,你们个个反对可若取消祭天,迟迟不见下雨,还是有人要戳朕的脊梁骨,说朕失德,朕容易吗图得什么” 见皇上委屈上了,程然忙道:“皇上若下旨取消活人祭祀,必会被百姓称赞的。下雨与否,自有天定。” “称赞怕是只有那保住孩子的寥寥几人罢了。其余之人,指不定要如何骂朕反复无常,误了大事呢。”昭丰帝话语中仿佛看透了一切。 程然呆了呆。 皇上这会子脑子倒挺清醒的 “罢了,反正朕也不是什么明君,由他们骂去就是了,到底也传不到朕耳朵里来。”昭丰帝起身,朝着打坐的莲花台走去,一副超脱的语气:“凡尘俗事,凡夫俗子罢了朕自清净着呢。” 说话间,人已盘腿坐上了莲花台。 “” 程然默默退了出去。 他出宫之后,上了马车,待回到府衙之时,已过了丑时。 此时的宁府,一片寂静,人人都尚在梦乡。 直到清早起身,宁夫人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丈夫彻夜未归的事情。 宁夫人并未在意。 到底丈夫的德行嘴脸摆在这里,即便有着大靖官员禁止嫖娼的铁令,可他三天两头也总能干出夜不归宿的事情来。 谁让人家有个极得圣宠的老妹妹呢 这些年下来,宁夫人早已习以为常。 可这一日,却注定不会寻常。 一个时辰之后,宁夫人刚用罢早食,正要去看看仍卧床不起的宴真之时,忽然听着了一个消息。 丫鬟几乎是从院外飞奔回来,分明焦急之极,禀起话来却吞吞吐吐,脸色红白交加。 “老爷他在大永昌寺,与与五六名男人不知怎地,被人瞧见了。” “说清楚些”宁夫人觉得自己隐隐听懂了,却偏又不敢相信。 “老爷与好些男人在大永昌寺前殿内彻夜厮混一丝不挂地,被好些人瞧了个正着,如今外面都传开了”丫鬟硬着头皮一口气说了出来。 “什么” 竟、竟真是她想的那样 这男人疯了吗 寻常男女之事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找男人且罢了,还找了一群,找一群且罢了,竟又特地跑去大永昌寺丢人现眼 她就知道,这一意追求刺激新鲜几近变态的男人,迟早是要捅出大事来的 不对 “消息是谁传出来的那些和尚哪里来的胆子对外宣扬”宁夫人濒临崩溃之余,还勉强存有一丝理智。 “不是僧人传出来的是一群去送手抄经文的香客。” 开光祭天在即,大永昌寺先前放出消息,需要大量的手抄经文,许多百姓甚至官宦女眷,或为祈福积德或是作面子功夫,都奉上了亲手抄写的经文。 这两日正是人多的时候。 “据说,老爷他们就在佛台后躺着,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被人围着指点了许久几名官眷太太一眼就将老爷认了出来” 宁夫人重声打断丫鬟的话:“够了” 什么叫累得昏睡了过去说话就说话,描述这么多做什么 她眼前甚至都有画面了 “老爷现在人呢”宁夫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应当在回来的路上” 宁夫人气得坐了回去,忍不住冷笑出声。 呵呵,竟然还有脸回来 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不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偏在此时,又有一名丫鬟神色紧张地前来报信。 “夫人,不好了四太太动了胎气,腹痛不止,怕是要生了” 宁夫人神色大变。 她本是宁通的填房,府里老大老二与宴真皆是宁通原配所出,老三是庶子,她亲生的儿子只有老四眼下听闻四太太徐氏头胎早产,自是大为紧张。 “早与她说要多留意些,莫非是没长耳朵不成可真是晦气这府里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宁夫人边骂边起身,张罗着婆子安排事宜。 与此同时,就宁通之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百姓们议论的风向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继晓听在耳中,微微攥紧了手指。 再松开时,一串佛珠已化为齑粉。 章拂走了进来。 “师傅” “何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7 太子的招揽 “东宫来了人,说是奉太子之意,召师傅入宫。” 继晓眼中神色顿时一聚。 太子要召见他 太子这且是头一次召见他。 继晓收起眼中疑惑,起身入宫。 这是他第一次入东宫。 与他想象中不同,偌大的东宫内,竟透着别样的安静与质朴。 继晓被请入前殿。 他看向茶案之上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玉茶碗,眼中微微一动。 这里的主人倒像是知道他就会在此时过来一般。 “国师到了” 男孩子的声音传来,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继晓转回身去,朝着走进来的祝又樘行礼:“贫僧参见殿下。” “国师不必多礼。”祝又樘径直走到上首坐下,看向继晓,语气平静:“国师请坐。” 继晓并未推辞。 “谢殿下。” 他落座之后,便询问道:“不知殿下召贫僧入宫,有何吩咐” 祝又樘不答反问:“国师可听闻宁指挥使之事了” “有所耳闻。”继晓不动声色。 祝又樘亦语气寻常:“国师又可知如今外面都在如何议论此事” “有人言,宁指挥使一行人出现在神像前着实蹊跷源于其作恶多端,在如此天灾之前,非但不怜百姓疾苦,且仍之极,故惹了神灵震怒,方有此警示。” 继晓将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面上不见喜怒。 “国师认为这说法是否可信” 听着这话,继晓眼中不禁现出一丝揣摩之意。 今日太子召他前来,莫非就是要与他探讨八卦不成 “贫僧认为,不可尽信。”他态度中立,不偏不倚。 祝又樘却笑了笑。 “吾认为倒值得一信。” “何为值得”继晓似笑非笑,却疑心渐重。 “于揭发真相有利,便是值得。于当下时局有利,亦是值得。” “”继晓闻言眼神闪烁不定,未有急着接话,而是看着坐在那里的小少年。 他虽得皇室中人敬重,可与这位太子殿下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印象中,这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甚少出错的孩子。 今日一谈,不禁让他刮目相看了。 这是个,心思极重的孩子。 他想到了自己近日来的种种猜测。 “请恕贫僧冒昧一问” “国师但问无妨。” “近日来,这诸多天意与神迹,莫非皆是殿下授意”继晓边问,边留意着祝又樘的神色。 视线中,头束金冠的小少年神色半分未改,几乎称得上从容自若。 “确然。” 祝又樘点头承认,无半分迟疑与闪躲。 继晓心下微起波澜。 这位殿下,今日召他来此,便已做好了暴露己行的准备,甚至说,就是刻意暴露给他看的。 这倒稀奇了。 “殿下,此乃欺君。”继晓笑微微地,语气和善,似是提醒。 “国师提醒的是。”祝又樘仍一派平静。 继晓看在眼中,心中有了别样的计较。 他竟从一个稚子话中,听出了隐晦的招揽之意。 “不知贫僧何时得罪过殿下”继晓仍在继续试探。 他指得是祝又樘百般阻止祭天之事。 “国师误会了。”祝又樘拿解释的口气说道:“吾绝无针对国师之意” 言下之意便是,所针对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宁家罢了。 继晓笑而不语。 他就知道,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小殿下,心中绝不会没有仇恨。 幼时遭遇的磨难与不公,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啊。 这一点,他比谁都要清楚。 正因如此,他一早便想过要借太子之手,但念其年纪尚幼,本想着还需再养上一养谁知,小殿下成长得这般快,已会握刀伤人了。 可到底力量微渺,这刀握不大稳,便又想到了借他之力。 聪明。 这步步筹划的模样,与他幼时,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继晓眼底生出两分欣赏之意。 “吾知道,宁家之于国师,亦是压制。眼下虽不能一举拔除,可若宁通倒下,宁家必然元气大伤而国师此时出面,亦能自挽局面。” 继晓依旧没说话。 这话说得浅显,却对极。 宁家素来嚣张猖狂,且心无信仰,目中无人,软硬不吃,对他从无半分敬重不说,更多番打压,屡屡使绊子,将他视作威胁。 就如此番宁通欲借祭天之事行不轨之举,他即便不愿理会,却也无法直面拒绝。 他原本想着,待祭天求雨事成,他在皇上与百姓心中地位再次攀高,如此也能让宁家有所忌讳,他日后行事亦会更加顺心,可谁知中途出了这样的差池。 如今眼看祭天之事就要落空,别说是再立威名了,便是不跌落谷底,都已是幸事。 更别提要借那一百罢十一条死前会充满怨惧的人命来增添修为了。 可是这些可以都再等。 眼下重要的是,太子这座山来就他了此乃意外之喜。 “殿下想让贫僧怎么做” “自然是顺应天意。” 继晓听明白了。 要他踩在宁通的身上,去自圆其说。 但他不得不提醒这位殿下的是:“单凭此事,尚且不够。” 之罪,伤及的不过是名声罢了。 “单凭此事自然不够,可这世间之事,无独有偶。如此德行败坏之人,必有恶行,而既有行,必不会不留其痕”祝又樘点到即止,并未多言。 听出了他语气中笃定之意的继晓,自然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那贫僧便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有劳国师。” 继晓适时起身。 “贫僧告辞。” 祝又樘点头。 继晓即将要出殿门时,却忽然驻足,缓缓转回了头,双手合十,看向坐上的祝又樘。 “贫僧还有一事不明,想斗胆请殿下解惑” “国师请说。” “殿下是如何肯定即便不必祭天,也会落雨的莫非,殿下身边还有擅推演之术的能人不成”后半句透着玩笑的意味。 皇上几番提到那些所谓仙人警示,皆咬着一句话不必活人祭天,当日亦会降雨。 而这些警示,与太子有着直接关连。 这一点,着实可疑古怪,他不得不明问一句。 继晓静静等着祝又樘的回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8 张姑娘是谁? “仙人若没有明示,父皇又岂会轻易动摇”男孩子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至于落雨与否,与吾何干话,可是仙人说的。” 嗯这很具有昏君潜力的语气,倒是被他拿捏得意外地准。 太子殿下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满分。 继晓释怀地笑了笑。 “贫僧懂了。” 他转身出了宫殿,再未回头。 待出了东宫,眼中方才浮现一丝冷笑。 先毁了他的筹谋,再借他之力来对付宁家,偏还要做出施恩的模样来这手段倒是比他那位昏聩的父皇要高明不少。 可稚子还是稚子,自认为借着祭天之事给他一个下马威,再行招揽,他便会甘心臣服 当真是异想天开。 一颗棋子,聪明些也无妨,到底也只是一颗更好用的棋子而已。 不过,这种种行径的背后,若无其他人推波助澜,单凭太子一人之智,确是不大可能的。 几乎是瞬间,继晓便想到了宫外的怀恩。 那个前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可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当初为保太子被宁贵妃逐出宫去,若不想着反击,才是怪事了。 远在棉花胡同里的怀恩躺在藤椅中,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曾经的掌印大太监,如今只想摸鱼混日子。 至于撺掇着太子殿下去报仇 呵呵,根本不存在的。 敌强我弱,猥琐发育才是正道,何必冒大险以博小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再者说了,太子殿下如今可是他的钱袋子,没了殿下,他要靠谁来接济 义子不孝,人缘又差,仇人还多,难道要喝西北风等死不成 这下换清羽打喷嚏了。 哪个混账在背后骂他呢 他来不及深想,就听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问道:“吾方才演得如何可有何破绽” 不知怎么回事,起初在父皇面前做戏他还有些愧疚之心,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该如此虚伪,这绝非君子之道。 可是,渐渐地他越演越得心应手之余,竟觉得此中大有天地,让人忍不住进行更深层次的探索。 如何控制语气,如何塑造形象,如何掌握整场戏的节奏,再到如何拿捏人心人性 这是一门艺术。 至于什么君子不君子的,不是有句话叫兵不厌诈吗 再者说了,斗蛐蛐也学了,赌坊也去了,君子二字早已离他十八万千里远了,且让它随风而去吧。 太子殿下有一种彻底挣脱束缚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太子殿下看向清羽。 “天衣无缝”清羽给予了忠实的评价。 祝又樘微微动了动好看的眉头。 想了半天只想出这四个字来 本想劝清羽没事多读书,增加些赞美别人时能用到的词汇,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清羽大抵是被自己精湛的演技震撼到了,便也未再多言。 殊不知,清羽在酝酿别的话。 “殿下之所以向国师示好,实则是为了张姑娘着想吧” 张姑娘为了阻止祭天之事,做了许多,大国师疑心甚重,事后若细细追查,兴许真能查到张姑娘身上。 同样的事情,殿下做了,大国师碍于殿下身份,即便利益被妨碍,明面上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可换作张姑娘便不一样了。 殿下的保护,是从源头上为张姑娘断绝了威胁。 祝又樘没有否认。 “此为一举两得。”他微微侧过身去端茶碗,语气温和却坚定地道:“更何况,这是吾该做的。” 保护好她,是他的头等大事。 看着自家殿下眉间乐在其中的神色,清羽忽然有些疑惑殿下究竟是怎么将老父亲与痴汉两者如此完美地糅合到一起的 “你且出宫去一趟物水河附近,探一探那里近日可有什么异样。”祝又樘放下茶碗,吩咐道。 清羽应下,离开了前殿。 “清羽大哥” 一道熟悉的声音有些犹犹豫豫地喊住了他。 清羽走了过去。 “何事” 样貌俏丽的小宫女扯起他的衣袖,将他往远处拽了拽。 清羽皱着眉,将衣袖抽回,显得不太高兴。 小宫女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见他耐心不多,也不敢绕弯子,压低了声音问:“清羽大哥张姑娘是谁啊” “方才偷听之人,果然是你。” “不我没有,我没有偷听。”小宫女连连保证道:“况且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她一心忠于殿下,哪怕是死,也不可能背叛殿下。 清羽:“无妨。” 小宫女松了口气。 清羽大哥今日格外好说话呢。 “你只管说出去,倘若不要命的话”清羽冷冷地道:“再有下次,即便殿下不计较,我也绝不饶你。” 小宫女听得神色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数步。 “还有,别再喊我清羽大哥了,每每都听得我头皮发紧。” 清羽一番警告过后,扬长而去。 小宫女靠着朱红廊柱,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别人一同长大,都是青梅竹马,怎么到了清羽大哥这里,偏偏就不一样了呢 枉费她还一直想着长大之后要嫁给清羽大哥来着 小宫女仰起脸,不愿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向天空上浮着的朵朵白云。 云累了,天知道;鸟累了,树知道。 她累了,谁知道 乾清宫内,昭丰帝冷眼看着前来请罪的宁通。 “皇上,事实真的不是外面传得那样,微臣真的没有做出出格之事啊”宁通跪在地上不停辩解。 “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了,你竟还不承认”昭丰帝满眼失望:“你被发现时,不仅仍压在一名男人身上,还拿衣袍绑了另一名男人的手脚,又当场被人捡到了壮阳药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宁通听得眼皮一跳。 皇上为何会知道的这般细致啊 昭丰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呃,好像暴露了自己对此事过于感兴趣,特地让人搜罗了详细经过来听的事实了 “皇上,臣这是被人陷害了” “陷害那你跟朕说说,你深更半夜为何会带一群壮汉去大永昌寺” 除了寻求令人难以启齿的刺激,还能有什么解释 “臣”宁通急得说不出话来。 总不能承认自己的真实企图吧,那结果可比眼下来得要严重百倍 “臣也不知道怎么就在大永昌寺了臣应是被人打昏了”他醒来之后面对的冲击实在太大,一时还来不及去细想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真的连自己是怎么昏的都不知道。 “打昏传太医验伤。”昭丰帝看向刘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89 停职反省 宁通脸色一阵古怪,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敢说出来。 太医很快来到了乾清宫。 “回皇上,宁指挥使从头部到脖颈两侧,皆不见任何伤痕,绝无被打昏的可能。”太医查验之后,如实禀道:“只是” “只是什么说”听到宁通并非被人打昏,昭丰帝已是神色不悦。 “只是肩膀后背之上倒有几道抓痕。”太医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倒像是被人的指甲所抓伤的。” “够了”昭丰帝皱眉打断。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简直不堪到了极点 虽然听起来还挺带劲的。 “皇上,臣”宁通苦着脸色道:“兴许是有人给臣下了迷药呢” 反正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昏迷吧 太医及时说道:“人在身中迷药之后,至少十二个时辰内,脉象或多或少都会呈现虚弱之象。而臣方才已替宁指挥使把过脉了,其脉象平稳之余,又有实热炽盛之象,且观其眼口鼻,更见热邪之气,倒像是服用了过量壮阳药之后的症状” 还有些其它症状,只不过他暂时未能诊出是服了什么药。 不过如此色性过盛又体胖多病之人,乱吃药应是常有的事情。 宁通听得嘴唇发白,咬紧了牙,看向那名太医。 他回头倒要问问这是哪个不识趣又不怕死的,废话这么多,竟敢这般拆他的台 隐隐察觉到宁通的眼神,明太医面不改色。 呵呵,面对这样十恶不赦之人,他没借机胡扯多污蔑几句,已是他职业操守过硬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昭丰帝脸色沉沉地看着宁通。 甚少被昭丰帝以这种眼神看待的宁通打了个寒噤。 他语气都紧绷起来:“皇上,臣敢以性命担保臣昨晚当真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既未受伤,也非身中迷药,却偏偏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倒稀奇了。”昭丰帝冷笑着道:“莫非真如外面传言那般,你是素日里做多了缺德之事,遭了神灵责罚不成” “” 还真说不好啊 他也觉得昨夜之事实在蹊跷诡异 可他若承认了什么神灵之说,岂不等于承认自己缺德遭了报应 进退两难的宁通只能一个劲儿地喊冤。 “行了,别跟朕做戏了” 虽然这种事情是个人都没脸承认 昭丰帝理解之余,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此番闹出这样的丑事,近日你也不必再出门了停职在家中好生反省” 宁通听得浑身发颤。 皇上竟停了他的职 就算他真的睡了几个男人又如何,训斥一顿且罢了,都是自家人,犯得上停他的职吗 宁通这边刚狼狈地离开了乾清宫,后脚就被请去了宁贵妃的长春宫。 宁贵妃听了兄长被停职的消息,亦气得胸口发疼。 丢人固然是丢人了些,可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皇上怎能停兄长的职 说起丢人,哪里有比一个堂堂帝王成日沉迷炼丹求仙更丢人的事情 宁贵妃立即去了乾清宫,在昭丰帝面前哭了一通。 昭丰帝好言哄道:“朕之所以罚他,还不是怕御史再想方设法地弹劾他作风有失到时,可就不止是停职这般简单了。” “皇上所言当真”宁贵妃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朕何时骗过你” 咳,骗是常有的,因为不骗不行啊。 你跟她说什么官声官德,什么时局特殊,百姓议论,她也听不懂啊,没准儿还会反过来问你百姓还能骑到皇上头上不成 宁贵妃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不过,爱妃啊” 昭丰帝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朕先前提醒过你的那些话,你究竟可放在心上了” 宁贵妃擦眼泪的动作一滞。 “臣妾一直都记得。此番臣妾兄长确实有错,也该好生反省一二了。” 她低下头,作出愧疚的模样:“是臣妾有愧皇上的垂爱。” “爱妃言重了。” 昭丰帝笑了笑,眼神恢复如常,脸上再无半点异色。 时值午后,秋阳高挂。 京郊外,树木凋零,草叶枯黄,处处透着萧条。 物水河畔,几名仍身着短褐的农夫和路过此处歇息的脚夫正说着话。 “这些庄稼全旱死了” 看着不远处的田地,一名农夫不住地叹着气。 起初干旱时,他们一担担的水往田地挑,可也熬不过三伏天里的烈日,这边累死累活刚浇下去没一日,那边又被烤干了。 接连数月的大旱啊,又正值酷夏,就连这条养活了不知多少辈人的物水河,都快要干涸了。 往前深不见底的河水,如今尚漫不过膝盖,浅处已现出淤泥来。 “都说这河里有河神守着泉眼呢这条河干不了。”年纪大些的老人语气笃定地说道。 “大国师不是正准备着求雨事宜吗再有两日,便能下雨了。” “据说大国师有通天之能,朝廷又抓了这么些活人去祭天应当是有指望的。” “哎,但愿吧” 时值天灾,说起这些大家都有些消沉。 很快有人说起了别的话题。 “不过今年的怪事可真不少尤其是大永昌寺里,先后出了两件怪事了。” 一件自然是祭坛着火。 第二件无疑就是今日刚传开的锦衣卫指挥使的那桩丑闻了。 “哎,天灾之处多有怪物现世近来的怪事,又岂止是大永昌寺里”一名年近六七十岁的老翁看着浑浊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道。 “老伯,你这话是何意啊” 几名年轻人朝着老翁看过来。 老翁回过神来,笑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打酒咯。” 说着,抓起一旁盛酒的葫芦,步履缓慢地离去了。 “咱们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他哪儿来的银子打酒”有人皱皱眉说着。 “前些日子他还是靠我家中接济呢” “莫非捡钱了不成” 不远处,将这些话尽收耳中的清羽朝着老翁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而此时,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呀,糟了” 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四处传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 偷偷相看 清羽动了动眉。 这声音,像是张姑娘身边的阿荔 他即刻转头看过去。 果然,这一转身,清羽便瞧见不远处有几道熟悉的身影。 张家姑娘就站在河岸旁,身边还有一位样貌清俊的少年人似乎是张家的大公子,张秋池。 而此时,阿荔和棉花正将手探入不深的河水中,似乎正找寻着什么东西。 清羽心中疑惑。 殿下刚让他来物水河畔探一探可有什么异样,张姑娘竟也来了此处。 莫非殿下与张姑娘暗下达成了什么约定,是他所不知道的 不过眼下他尚有差事在身,且不留下看热闹了,更何况有棉花兄弟在,张姑娘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嗯没有棉花兄弟,张姑娘似乎也不容易出什么差池。 清羽继续跟上老翁。 阿荔这边,已有几个人走了过来看热闹。 “他们这是找什么呢”几人议论着走近。 张秋池见状,低声对张眉寿道:“二妹,你先回马车里,接下来之事,自有我来安排。” 二妹到底是女儿家,许多事情不适宜亲自出面。 张眉寿也并不坚持,点点头,由着张秋池将她送回了马车内。 “大公子,没找到”阿荔折回来,神态紧张着急。 张秋池皱皱眉,看向河水:“水并不深,下水去找。” 一旁便有人低声指点起来。 “瞧着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好这么使唤下人” 那小丫鬟年纪也不大,怎能让人当众下水呢且水虽不深,有水草的地方淤泥却不少。 “这是丢了什么紧要的东西” 张秋池闻声,转过头来看向众人。 众人皆是目露惊叹之色。 这少年公子,当真风姿不凡啊 一时间,众人因方才对方使唤丫鬟下水时生出的些许看不惯,多半都烟消云散了。 有人还好言询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秋池语气温和,眉间却带着愁绪:“在下与家妹方才路过此地,下车透气歇脚,家妹却不小心丢失了绣鞋上的珍珠,家中丫鬟去找时,不慎让那珠子滚落至了河中” 众人听得面色各异。 还当什么大事呢,合着就是鞋上的一颗珠子而已。 有钱人家的小姐,果然闹腾。 “那珠子有两三颗黄豆那般大呢。”阿荔抽泣着道:“若找不回来,奴婢也不活了。” 一旁的棉花:“” 一个个,怎都这般能演呢 姑娘的计划里,也没说要演得这么细吧 反正他是不可能这么演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休想将他拉下水。 “哎呀,这么大的珍珠,怎能镶在绣鞋上” 人群中一阵躁动。 两三颗黄豆大小的珍珠,他们见都没见过,也不知得值多少银子 此时,张秋池对着众人说道:“此乃家妹心爱之物,若诸位能帮着寻回,在下愿出十两银作为酬谢。” 许多人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 十两银子,哪怕是扛麻袋做苦力,累死累活都得干半年呢。 只是 珍珠再大能多大,虽称不上大海捞针,却也差不离了。 “怕是不好找。” “是啊,这一段正是水草多的河段,下面全是淤泥。” 张秋池忙道:“无妨,无论能不能找得到,在下都会给诸位每人一两银子作辛苦费。” 众人互视一眼,再没有犹豫。 这样的好事,可是轻易遇不到的,左右不过是下河上两腿泥罢了, 现如今他们个个都是最缺银子糊口的,一两银子也当真不少了 七八个男人几乎都挽起裤脚下了河。 附近其他人见状不明所以,跑了过来看,问清了情况,后悔来晚了之余,连忙都向那如玉公子问道:“可还要人下河” “我眼睛亮,看得清” “咳”张秋池点头道:“人越多越好。” 这是二妹的原话。 众人闻言大喜,甚至还有人回家去喊人过来充人头。 一个人就是一两银子,可都是钱啊 奈何人越多,河水越浑,只能靠着双手去摸索。 有人边找边忍不住低声说道:“要么怎么说人傻钱多呢找这么些人,不是添乱吗” “嘘,别被他们听着了。有银子不赚,瞎嘀咕什么呢” 反正人家说了,找到了给十两,找不到也有一两拿。 众人心中有数,皆低头在河里摸索。 阿荔瞎指挥着,一会儿要往前,一会儿要往后,范围越来越大。 一辆马车经过此处,听得人声喧闹,车内之人不由掀开了车帘瞧。 见数十人在河里来去,马车里的人起了好奇心,让车夫停下了马车。 车夫打听到了情况,禀给了车里的主子们听。 “哪家的公子小姐”刘夫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喜好八卦的刘健已经掀开了马车帘往外瞧。 这一看,却是眼睛里放出了光来不远处那如青竹般的少年人,不就是他日日夜夜放在心上的张家大公子吗 他方才刚在寺里避开夫人、偷偷替女儿求了姻缘,眼下就遇到了张家公子,这不是天定的缘分又是什么 刘大人遏制着内心的激动之情,转头说道:“夫人,那就是我与你提过的张家公子” 刘夫人讶然之余,不禁皱眉。 这两日老头子刚有点想打消念头的迹象,怎么眼下这么巧又撞上了 一旁的刘家三小姐刘清锦有些不明所以。 张家公子是哪个 “夫人瞧瞧”刘健催促道,神色如献宝一般。 “正大光明我都不愿看,偷偷地看瞧怎么回事我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刘夫人脸色肃然。 却见自家女儿扒在车窗上好奇地看了过去。 “胡闹,成什么样子” 刘夫人边训斥间,便忍不住装作无意的模样扫了过去。 她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老爷说得这般好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位河畔边耀眼的少年人。 刘夫人不禁微微一怔。 旁的不提,生得倒真得颇好 女儿为什么脸红了 刘夫人预感不妙。 “锦儿啊,爹爹若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如意郎君,你愿意是不愿意”刘大人试探地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1 河底命案 刘夫人一巴掌拍了过去。 “跟女儿胡说什么呢” 女儿这个年纪正是看脸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这不是存心把女儿往坑里带吗有这样当爹的吗 刘清锦低着头,道:“婚姻大事,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刘夫人听得头皮一阵阵发紧。 当爹的不正经,女儿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回应了 前段时日不是还说女儿还小,想多陪陪父亲母亲几年,如今根本不想谈婚论嫁的吗 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快赶车”刘夫人深深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 车夫忙应一声。 “等等,我还没跟张家公子打招呼呢”刘大人连忙阻止:“我好歹是做长辈的,你让我下去瞧瞧” “瞧什么瞧,不都说丢了颗珠子而已吗有什么好瞧的难不成你也想下河捞珠子挣上一两银子” 刘健听得竖起眉头,刚要反驳,却没说出口。 差点忘了,那可是小仙子啊,真让他下河给小仙子捞珠子,他不见得不愿意呢 刘夫人一家皱眉朝车夫道:“还愣着作什么,回城。” 刘大人冷笑一声:“反了天了你我倒要看看这个家里究竟谁说了算” 下一瞬,车夫就驶动了马车。 老爷啊,这家里究竟谁说了算,您心里难道真的没数儿吗 刘健气得胡子直抖,一路上没有好脸色。 刘夫人心里也不舒服。 那孩子怎么长不行,偏长那么好看,这不是存心给她制造压力吗 “母亲,我的荷包不见了”临近城门前,刘清锦看着空空如也的腰间,忽然才发现丢了东西。 “怎会不见再好好找找。” 刘夫人说话间,陪着女儿低头在马车里找了一番,又催着刘健一同帮着找。 刘健气哼哼地不理会。 “应当是在寺里丢的。”遍寻不得,刘清锦不禁推测道。 刘夫人皱起了眉。 女儿家丢了贴身之物可不是小事情,况且那荷包是女儿亲手所绣。 今日去上香,又在寺里遇着了好几户熟识的人家,其中就有一家想提她家锦儿,她没看上眼,因此有些不对付的。 “不成,咱们得回去找找。”刘夫人当机立断:“即便找不着,也要与寺里的师傅们说一声才好。” 万一来日真有什么差池,至少也有寺里的僧人可以作证那荷包是今日被不慎丢失的。 马车便又沿着原路驶回。 此时,张秋池正在马车边与张眉寿说话。 “二妹,探了这许久,似乎并无异样。” 张眉寿面不改色:“再扩大些范围,应当就在附近。” 这件事情,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她不会记错。 张秋池点点头。 而他这边刚转身,忽然就听到河中传来了一道惊慌的叫喊声。 “啊有有水鬼” 一名年轻的男人“扑通”一声扑倒在了水中,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怎么了” “水鬼哪儿有水鬼” 人群中一时惊惶起来,有胆小的往岸上跑,也有几人上前将那男人扶起来。 “一只手那里有一只手”那男人脸上全是泥水,看着前方一堆水草,语气颤栗地道:“就、就藏在那里” 他身边一个高壮的男人闻言不以为意地道:“青天白日里,何况咱们这么多人,即便真有水鬼又岂敢冒头你定是眼花了。” 有几个人也出声附和。 “不,是真的不信你们去看看” 几名男人互视一眼,便都上了前去。 其中一人弯腰将水面的水草拨开捞起 很快,男人就发觉了不对劲。 他有些怔怔地看着手里掺在水草中的一缕乌黑的头发 再往下看,竟隐隐见得真有一只腐烂浮肿的手现入视线 “啊” 那人手一抖,迟迟惊叫出声。 其余几人也看到了,亦是脸色大变。 “真的有鬼” 众人连忙都围上来。 在张秋池的授意之下,棉花即刻上前。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之下,棉花从水中捞出了一具尸体 “不是鬼,是尸身”一群人既是惊骇,又有猎奇的眼神投来。 那是一具女尸。 尸身已经辨不清原本的模样,可却仍能看得出那尸体几乎全身,没有半片衣物遮掩。 四肢皆被绑上了重重的石块 “这必然不会是投河自尽的” “是啊是有人杀人沉尸” 人群中议论不断。 到底事出突然,饶是自认见多识广的阿荔,一时也不禁陷入了惊骇之中,还能走到马车前向张眉寿禀明详细,已是她作为一个合格的大丫鬟最后的坚持了。 张眉寿很快下了马车。 “姑、姑娘您还是别看的好。” 阿荔劝说的话刚出口,却见自家姑娘已经上了前去,因此只能快步跟上。 张眉寿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来到人群前时,却见自家兄长正将外袍脱下,弯身覆在了那具女尸的身上。 马车帘随风拂起,掀开一角,车内的姑娘下意识地向外看去。 这一幕,刚巧就落在了刘清锦眼中。 “父亲河边似乎出事了。”她回过神来,连忙讲道。 刘健即刻透过车窗往外看。 “停车” 他正色吩咐车夫,刘夫人察觉到不对,这一次并没有阻止。 刘健下了马车,带着仆人上前察看情况。 仆人很快折回来向刘夫人禀道:“夫人,河里被捞上来一具女尸,似乎是被人谋害的” 刘夫人不禁掩口惊呼,而后下意识地念了句:“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在上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可真是造孽啊” 刘清锦受惊之余,却忍不住壮着胆子朝车外看过去。 原来他脱去衣袍,是为了替那女尸遮盖。 刘夫人已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她平生心肠软胆子小,最是见不得这等可怜可怕之事的,还是先回寺里替女儿寻回荷包为好。 刘清锦垂着头,目光闪动着。 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始于颜值,忠于人品吧。 折身回来的刘大人看着马车驶远,意识到自己被夫人丢下了,急得直叹气。 好在张家的马车还在,经了张眉寿同意之后,刘健立即让仆人赶回城中,将此事禀明了京城府尹程然。 事关人命大案,程然不敢耽搁,亲自带人赶往了物水河。 而待他赶到时,得见眼前情形,却是脸色大变。 不是说,发现了一具女尸吗 这又是怎么回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2 趁早去死吧 程然看着面前整整五具尸体,深深地震惊了。 五具尸体全都是女尸,呈现不同程度的腐烂,有的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相同的是,尸身四肢都绑着石块。 且其中只有一具身上仍穿着衣裙,其余皆是身无寸缕有张秋池先前的表率在,在场好些男人都自发脱去了外衣,替尸身遮盖住了身体。 程然面色肃然沉重。 死者皆是女子,且皆被沉尸于此,绝不会是偶然。 且十有这些女子生前皆遭受了亵渎和侮辱。 那么,凶手定是惯犯。 且极有可能还在继续行凶。 想到此处,程然危机感倍增,不敢有片刻怠慢,当即命衙役官差继续在河中搜找深挖,又暗中吩咐手下召集附近的农户前去府衙接受问话。 依照规矩,又召了张秋池等人上前询问具体经过。 毕竟此处正是水草横生的河段,又皆是淤泥,即便是路过净手取水也不会选在此处。 且从河岸来看,河水未近干涸之前,此处河岸与河面的角度极为陡峭,显然平日也不会有人会轻易靠近。 想来,这也是凶手选择抛尸于此的原因之一。 一群人唯恐自己惹上嫌疑一般,七嘴八舌地说着事情经过,皆将起因当场指明,道是受了张秋池所雇,才会下河。 程然看向张秋池。 张秋池并未否认,如实将事实道出。 程然听得眼神微动。 为了一颗珍珠,雇了这么些人,即便找不到,每人也可得一两银子 这般阔绰,未免少见。 而在办案的过程中,任何“少见”,皆可当作异样来看待。 虽然这个“异样”的作用可能只是将这些命案大白于人前。 但出于谨慎,他仍要印证 “不知公子贵姓家住何处”程然目含审视地询问着。 张秋池坦然答道:“小人姓张,家住京中小时雍坊。” 程然听得讶然。 “小时雍坊张家”他忍不住问道:“国子监监生张峦,是你何人” “正是小人的父亲。” 程然露出恍然的神色来。 怪不得出手这般大方,原来竟是品行端正钱又多、号称扶起受伤老人毫无顾忌的张监生家的孩子 那么,那马车里坐着的、丢了绣鞋上的珍珠的姑娘,想来就是张监生的女儿了。 他后来曾着人打听过,张监生之妻宋氏,乃是江南富商之女。 程然点了点头,心中再无疑问。 这样的人家,每人一两银子,都算得上低调行事了 好了,他没有别的话要问了。 “大人,又发现一具尸体” 衙役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具尸体已深陷河底淤泥内,空剩下了一副白骨。 仵作上前验看罢,向程然禀道:“大人,也是女尸。” 程然目光愈沉。 “在附近挖渠将河水引干再继续深挖。” “是。”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河边开始燃起了火把。 即便有差役不断驱散,可附近围观议论的人却越来越多。 “大人,应当没有了。”有衙役上前禀道。 他们已经将附近的河道引干了水,在河底彻底翻了一遍。 上一具尸身被挖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一直站在岸边监看的程然语气深沉地问道:“一共有多少具尸身” “回大人,加上先前百姓们发现的那五具,总共已有二十一具之多。”衙役顿了顿,又补充道:“经仵作查验,皆是女尸,其中有两具,年纪尚未超过十岁。” 程然听得攥紧了拳,眼睛都红了。 简直是畜生不如 他一定要亲自查出凶手,判其一个凌迟之刑 “将这些尸身全部带回衙门,留下十人,继续扩大范围搜找。” 此处虽已是下游,可他不忍见任何一具尸体有继续深埋河底的可能。 衙役应下。 程然遂先带着一批官差赶回府衙处理此事。 “二妹,咱们也回去吧。”马车前,张秋池轻声说道。 “好。” 车内,久未开口的张眉寿此时的声音显得有些低哑。 二十一具尸体。 二十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上一世,这些尸身大白于天下之时,早化为了白骨,那时她记得,总共有近八十具之多。 而那时,罪魁祸首宁通已被斩首示众,人人都痛骂他死得太早,判得太轻。 从眼下讲,那是九年之后,祝又樘登基后的事情。 所以,这九年间,又有近五六十位女子因此丧生,且不包括被抛尸在其它地方的,和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 这件事情一直印在她的记忆中。 只是,在此之前,她无力改变。 上一世,柳一清尚是举人时,执意查明刘记米铺掌柜之女被逼死的真相,就遭到了报复,因此误了次年科举。 而后来待入朝为官时,再度深查到了宁通身上,却仍被公然打压污蔑,遭了贬谪。 更不必提那些因与宁通为敌,将性命都连累了进去的刚烈之人。 正因如此,她很清楚,若没有一举将对方彻底扳倒的可能,绝不可以轻举妄动,否则非但事情难成,亦会招来无数危机。 好在此番阴差阳错之下,让她等来了这个机会。 这一回,先是宁通在大永昌寺传出丑闻,非但名声大跌,更与祭天一事扯上了关系。 即便是皇上,为了平息外界的议论,也要将其停职。 眼下又闹出这样轰动的大事,到时查明真相之后,再稍加煽动言论,宁通想要保命,已是万难。 昨夜祝又樘在后山曾说,此番一举三得。 眼下看来,却是四得。 她兴许有些太过心急,直接揭出了此事,却是因时机到了,当真片刻不愿再等。 每多等一刻,兴许便又有无辜之人会受害。 她自知能力有限,又极在意自保之道,且暗中曾阻止过柳先生掺和此事可但凡有机会可以改变悲剧,哪怕只是改变一部分,却也会尽力去做,立刻去做。 所以,这辈子,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局势之下,宁通那畜生,还是趁早、乖乖地去死吧。 物水河内发现二十余具尸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内外。 东宫内,祝又樘已听完了清羽的禀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3 国师来了 (山东花菇万币打赏加更 太子殿下有些讶然于小皇后的心急和简单粗暴。 不过这才像她啊。 他所认识的小皇后,向来都是个急性子。 怪是不可能怪她半分的,既然计划被打乱,便顺着她的计划来就是。 祝又樘没有过多的思索,便吩咐道:“去告知大国师,时机到了。” 小皇后不想等,那便不等了。 清羽应下来。 一名仆人从角门进了宁府,快步朝着正院而去。 “出大事了,我要见老爷” 仆人找到管家,急得满头大汗。 管家皱皱眉。 老爷如今都被停职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老爷从宫里回来之后,心烦又困倦,如今正睡着呢,你难不成要让我将老爷喊醒不成” 管家显然今日也受到了殃及,没好气地看着仆人说道:“庄子上能有什么大事且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仆人是在宁家名下的城外一座庄子里的小管事。 “当真有大事我必须面见老爷”仆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否则酿成大祸,来日咱们都讨不着好” 有些事情,是他暗下偷偷地替老爷办的,管家并不知情,他自然无法与其言明。 管家闻言,眼神微微一变。 他是夫人提拔上来的人,老爷那些腌事他确实没亲自沾过手,可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多数时候,他也只是与夫人一样,装作不知道而已。 再联想到半个时辰前隐约听到的一些有关物水河女尸的风声,管家心底更是震动起来。 莫非是 他不敢多做深想,更加不打算再多问,面上并不显露半分,只语气倨傲地道:“那你且随我来,可若老爷不愿见你,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是是是,快些走吧”仆人片刻都不敢耽搁。 管家便将人带去了宁通院中。 “滚出去天塌了也别来烦我” 卧房内,宁通朝着通传的下人重声呵斥道。 他正烦着呢,不仅是因为被责罚,还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那玩意儿竟被吓出毛病来了眼下他可得好好养养精神。 人生在世,耽误了行乐怎么能行 仆人听得头皮发紧,可终究觉得事态重大,咬了咬牙,闯进了卧房内,噗通一声跪下道:“奴才是物水河后庄子上的管事老爷,当真大事不妙了如今还得您出面及早主持大局啊” 若不然,真叫程然查到了他们头上,到时再想善后,只怕就更加不易了。 到底那不是一两条人命那么简单,如若不然他们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将尸身沉入河底了。 尤其老爷刚被停了职,今日不同往日啊。 宁通固然被吵得想要杀人,可听得此言,好歹被警醒了一二,当下从床上坐起了身。 “你说什么”他拧着眉毛问道。 “老爷,这”仆人看看左右人等。 宁通不耐烦地一挥手,余下之人便都退了出去。 “有屁快放” “是老爷。” 临到此时,仆人反而畏惧起来,生怕会受到迁怒,因此脸色发白,声音颤抖地说道:“那些被沉入河里的尸身今日忽然被京城府尹程大人带人全都挖出来了,且眼下已都移送去了京衙据闻京衙内又传唤了许多附近的百姓前去仔细盘问眼下事情都已传开了,声势也闹得极大。” 宁通闻之大为恼怒。 “你们怎么办的事” 仆人吓得直哆嗦。 就知道,老爷会迁怒他 可那些尸体又不是浮上来的,可以怪他们没绑紧,或是他们做事时被人瞧见了而是被人挖出来的啊 照此说来,这天下哪里还有能藏尸不被发现的地方 “老爷,奴才们向来谨慎地很,从未出过任何差池,那处河段平日里几乎无人会靠近今日奴才打听过了,是被一群下河找东西的百姓们意外发现的” “少跟我狡辩定是你们近来做事被人盯上了” “岂会啊老爷,自一个月前开始,眼瞧着物水河水面变低,奴才们一时都没敢再继续丢进去过” 甚至最近他们几个都在暗下合计,若是再没有雨下下来,就先将尸体先捞上来。 可挖尸不比抛尸那般简单,加上现如今流民遍地,便是夜里动手也不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正盼着能赶紧下一场雨,将河水涨上去呢,谁知今日就那么巧 宁通脸色沉沉:“你确定没有被人抓住把柄” “奴才确定” 仆人答话间,神色有些紧张。 那个应当不算是把柄吧 况且,他已经妥善处理过了。 “既然如此,慌得什么无凭无据,难道程然还能长了通天眼不成”宁通嗤之以鼻道:“即便真查到了些什么,他又岂敢动到我头上来” 满京城谁不懂凡事都要避着他宁通的规矩 “老爷说得是只是如今形势风声正紧,老爷还是提早打点为好,免得哪个不开眼的撞到了老爷身上来。”仆人隐晦地提醒道。 他一路从物水河过来,将那轰动的场面看在眼里,实在没办法不心虚不害怕。 “用得着你这废物来教我怎么做事吗”宁通心情更为堵闷起来:“给我滚,有了消息再来报” 仆人忙不迭叩头退了下去。 他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物水河,还未近得了庄子附近,却远远就瞧见了河边火把通亮,空中又有火光乱飞闪烁不断,竟比他去时的阵仗还大。 此时,许多百姓从他身旁经过,皆朝着河边涌去。 仆人心底打鼓。 应该没有尸体可挖了啊,怎么又闹腾起来了 他装作好奇的模样向几名百姓问道:“河边又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呢大国师来了” “大国师”仆人一时怔住。 “大国师说此处怨气太重,特地前来超渡厉鬼亡灵眼下正在河边作法呢” “走,快去瞧瞧” 他们这些小百姓,平日里能见到大国师的机会少之又少,甚至在许多人的传言里,都说大国师是腾云驾雾的神仙 眼下有这个机会,自然都想前去瞻仰“神仙”风姿。 “”仆人愣在原处,一时不知是该跟上去一探究竟,还是折回去向宁通报信。 还是先去看看再说,不然摸不清大国师的用意,待老爷问话时他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定然又要挨骂。 心下主意已定,仆人连忙跑进了人群中。 然而,河边的情形,令他心惊不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4 指出真凶 河边足有上百名僧人,皆盘腿坐于铺垫之上,边闭目诵经,边敲打手中木鱼。 上百道诵经声与木鱼敲击声混在一起,透着别样的沉厚与禅意,压得四下百姓们的议论声都低至不可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被围在最中间的那位僧人的身上。 僧人垂目诵经,白色僧衣在昏暗的四下尤为醒目,仿佛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芒,远远望去,竟让人觉得仿若神祗降世,却又与俗世隔绝,令人只可远观,而无法企及。 “瞧啊,那就是大国师,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 “大国师本就是西天佛子转世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大国师心系于民,这是担心咱们被厉鬼滋扰,特地前来渡化” “是啊,如此一来,那些可怜的女子魂魄被超渡,也能得以重新投胎做人了大国师着实是菩萨心肠,功德无量啊。” 四下议论声不断,多数皆是语气敬重的称赞。 而此时,忽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局面。 “不要念不许再念了” 一名身穿粗布衣裙的妇人疾步冲了过来,语气里俱是哭意和悲痛:“国师,师傅们求求你们别念了”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冲撞大国师” 人群中躁动起来,甚至有人悄悄说起了先前醉汉因当街冲撞大国师而遭了“天罚”的事例。 一名男人跟过来抓住了妇人的手臂,红着眼睛呵斥道:“你别发疯了” “我哪里是发疯你松开我” 妇人看向河道,大声哭喊道:“我可怜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她还未能得见凶手伏法,如何能够安心被超渡啊” 此话一出,立即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唏嘘感慨。 原来是死者的母亲。 这个时辰,想来是刚从衙门认尸回来吧 那些尸骨,能被认出来的只怕寥寥无几了。 有心软的妇人们见状不由都抹起了眼泪。 这种感觉只有为人母才能够感同身受,而再看那名死死拉着妻子的男人,却仍旧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那妇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男人,忽地又跑上前几步,冲进了僧人当中,却是冲着继晓重重地跪了下去,磕头求道 “大国师,小妇人知道您神通广大,故此想求求您帮帮我那可怜的孩子找出真凶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得以瞑目啊” 妇人不断地磕头,染了满脸污泥。 男人见状,俨然如失去了力气一般,也不忍再拦,到底随着妻子一同跪了下去。 继晓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幽黑难见眼白的眼睛,让那对夫妻神色一滞,在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寒意来。 四下的议论声更甚。 “啧,异想天开俗话都说,隔行如隔山呢” “即便大国师能够推算得出来,又岂能轻易泄露天机那可是折损修为的” “就是,若事事都要国师来断定,还要衙门做什么” “国师身怀的可是拯救苍生的大本领” 不少百姓你一句我一句,一副通晓一切的模样。 继晓开了口。 “阿弥陀佛,今日贫僧在此,与二位相见,许是天意如此。” 他的声音浑厚响彻,令四下不觉间都安静了下来。 夫妻二人未能听懂,可一时都不敢再开口多说多问。 不知为何,他们面对这样的大国师,只觉得畏惧之极,妇人甚至生出了些许后悔之意。 可大国师接下来的话,却是格外慈悲,足以令他们感激涕零。 “贫僧本不该逾越六道,可今日既先有冤魂指引贫僧来此,想来冥冥之中,自有深意在。即如此,贫僧愿尽力一试若能平息这许多执念与戾气,也算是功德一件。” 夫妻二人反应过来之后,连连磕头道谢。 “多谢国师” “国师大恩大德,小妇人必然铭记在心” 四下经过短暂的寂静之后,更是爆发出了一阵附和的叫好声。 不少人眼神中都闪烁着兴奋与期待。 国师竟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道行更深,如此看来,后日求雨之事,必然能成了 宁家庄子上的那位管事仆人却紧张无比。 超渡就好好超他的渡便是,怎忽然又要如此多管闲事 指出真凶 他有那个本领吗 老爷说了,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方士而已,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信,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虚名,根本没有什么真本领。 不断自我说服着的仆人,却很快变得胆战心惊。 他眼睁睁地看着继晓带一众僧人来至河边。 继晓扬手,便有点点明黄火光现出,那些火星无声落入已被引干了河水、如今只剩下淤泥的河段之中。 不必怕,街头上还有人张口就能吐出一团火来的方士呢,没什么稀奇的 可不知如何,这样的动作由继晓做出来,他还是觉得不同寻常。 兴许是心虚的缘故,也兴许是此处人多阵势太大的缘故 仆人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袖。 下一刻,却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些落入河中的火星,竟如同是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跳动着的同时,快速衍生出新的火星来,很快,便流动着蔓延了整段河段 四下惊呼声不断,人人脸上皆写满了不可置信。 僧人们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快,在场无人能够听得懂,却都忍不住屏息以待,紧张万分。 没有人留意到,人群中有一名身形微胖的和尚正摇头叹气。 哎,他这师弟如今干起这蛊惑世人的勾当来,当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且他前些日子已卜出,师弟有逆天篡改命数之嫌。 和尚不愿多看,转身消失在了人流当中。 “变红了像是血” 有人惊呼着道。 “河中原本哪儿来的血” “定是那些枉死的女子” “冤魂显灵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河中的猩红不断流动,错综交织间,渐渐组成了一道道血痕。 随着不断清晰,那些血痕织就了一个极炽目的大字 “宁是宁字” 有识字的人声音激动颤抖地大喊出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5 不平静的一夜 四下顿时炸开了锅。 “宁真的是宁字” “是啊” “哪个宁”不识字的人再三印证,生怕是自己想岔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哪个宁 这等同自杀的问题,谁敢回答 气氛一时震动中而又透着微妙。 而那宁家庄子上的管事已经腿脚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说好的区区方士根本没有什么本领呢 老爷这般大意,竟是将自己给坑了啊 什么大国师蓄意针对老爷 这怎么可能,即便是借大国师一百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啊 以往老爷暗下交待大国师些事情,大国师即便称不上言听计从,却也从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老爷。 所以说,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冤魂指引 仆人再看向那条河,眼前闪过自己多次抛尸的情形,已是惊得满头大汗,手脚冰凉。 此时,他再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去仔细揣测什么,当即强撑着拔起腿便跑 这回当真是天要塌了 可他刚挤出人群,没跑上多远,忽然被一条枯木绊倒在地,树枝刮住他的衣袍,使他一时未能站起身来,仓皇间,只觉有一只手在死死地抓着他。 “鬼真的有鬼” 仆人挣扎着爬起来,却因双脚发软,再次跌倒在地。 他余光瞥到河道中未曾散去的猩红,更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不,别杀我” 他声音尖利,惶恐之极。 抛尸时他只觉得刺激,甚至有些女子被送来时尚存气息,他亦趁机行过不轨之事,可那之后,他并无半点畏惧之心。 但今晚所见,已然打破了他的原有的认知,如此之下,再想到自己所为,不免细思极恐。 他的异样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怎么了” 有人提着灯走近,看清对方面容,皱眉大声道:“我认得他他是宁家在附近庄子上的管事” 他是一名樵夫,曾因在宁家庄子后砍柴而被此人带着下人狠狠骂过一顿,还扬言要打断他的腿,又道庄子方圆十里之内,皆不许外人靠近。 宁家一向横行惯了,附近的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竟是宁家庄子上的管事” 许多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河对面那座隐隐亮着灯火的庄子,再看向挣扎着起身,仓皇逃离的男人背影。 “该不是做贼心虚吧”有人低声猜测道。 “嘘别乱说实话” “你又乱说什么呢咱们快回家” 众人都未敢再当众议论下去,只是心中怎么想,却并不难猜。 暗处,一直留意着人群的棉花,此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继晓也已带着僧人离去。 任由那对夫妻如何哭着追问,他亦不再多言,只念着阿弥陀佛,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来。 “咱们去府衙,找程大人”妇人抹着眼泪,神色坚定。 男人却站在原处犹豫不定。 妇人咬着牙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不敢去,我自己去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妇人不管不顾地跑着离去。 许多半是同情,半是想看热闹的人亦都跟了上去。 夜虽渐渐浓了,城中却半点也不复往日的平静,消息不胫而走之下,在各处掀起了一层又一层轩然大波。 尤其是权贵官宦人家,此时几乎无人不知大国师在城外作法,本想平息此事,谁料竟意外将宁家给掀出来了 那可是宁家啊 而再联想到白日里宁通刚传出来的那则丑闻,则忍不住让人往更隐晦的层面探索而去。 甚至已有人悄悄地说,宁通便是做多了缺德之事,才会被天道责罚。 同一刻,几乎围满了人的府衙前,来了一名老翁求见程大人,自称自己知道些此案的内情。 衙役一听,将此事禀于了程然,程然即刻差人将其带到了书房问话。 老翁颤巍巍地行礼,却显然并非是老态使然,而是惊惧过度。 “老人家知道些什么,尽管与本官明言,本官必保你平安无事。”程然先给对方吃了一记定心丸。 老翁大大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啊。 他担心的不止是宁家人的报复,更有今日那位神秘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劝他前来衙门说出自己所知,他本见那人有商有量,脾气不错,便装糊涂不肯答应,可谁知那人竟直接威胁要杀他全家 他吓得够呛,又因听闻了河边之事,犹豫再三,这才磨磨蹭蹭地找到了这里。 不管怎么办,先将全家的命保住了再说吧。 老翁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他原是打渔为生,因近来干旱,只能偶尔下河捉些泥鳅度日,谁料三日前,他下河时,却不慎发现了一具女尸 “你是说,你发现了女尸之后,去了宁家庄子上询问他们告诉你,是庄子里的丫鬟投了河,不愿你声张出去,因此给了你五两银子” 老翁忙不迭点头。 “大人英明,正是这个意思” 程然听得皱眉英明个屁,话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 他只是复述了一遍,竟也成了英明了,现如今这世道就连拍马屁都拍得如此敷衍真是不知让人说什么好。 “你发现的那具尸首上,可绑了巨石”程然问道。 老翁显然迟疑了一瞬之后,才摇头。 “不曾见有石头” 程然又问:“你既发现了尸首,为何不想着去报官,反而找到了宁家庄子上” 老翁显然没想到程然有这么多问题,一时结巴起来:“是因草民觉得那尸首有几分眼熟,想着应当就是那庄子上的下人,因此才找了过去。” 程然定定地看着他。 “老人家,撒谎可不是好事。” 老翁身形一僵,连忙摇头:“草民不” 一句“不敢”还未能说出口,忽然就听到了茶盏碎裂的声音。 “啪” 大人动怒了 老翁顿时紧张无比,后背沁出冷汗来,连连将头叩在地上:“大人饶命,草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程然掀了掀眼皮子。 早这么干不就省事了,没得费了他一只茶盏子。 咳,回头得让主薄记在公账上才行。 老翁已经抖着声音开了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6 风雨欲来 “草民本是以打渔为生,仗着比旁人勤快些,家中日子还算过得去大约是两三年前的一个夜里,草民因回来的晚了,不巧就瞧见了宁家那庄子上的人正往河里丢什么东西” “那时草民心有猜测,便常常在暗中留意约隔了半年之久,草民竟又一次暗中见着了当时又听着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才知道被丢进去的竟是人那时,草民还亲耳听他们说什么老爷如今越发不顾忌,日后怕是要来得更勤些了之类的话” “自那后,草民简直被吓破了胆啊,再也不敢在夜间行船只唯恐被他们撞上了,就活不成了。” 老翁说到这里,已颤抖着流出眼泪来。 “大人啊,非是草民心肠硬,不愿出面报官,而实在是民不与官斗,即便小人告到了衙门,又有何用不过是牵连全家老小罢了” 谁不知宁家后台硬,素来有宁贵妃撑腰 且民间常说官官相护,又有传言说就连当官儿的也怕宁家,保不齐你前脚刚到衙门,后脚就被灭口了 程然对此未有置辞,只又问道:“那五两银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即便早已得知宁家仆人在河中沉尸,那么偶然发现尸体一说便不成立了。 “是草民被猪油糊了心眼瞧着家里的小孙子饿得面黄肌瘦,半条命都要没了,草民才起了歪心思” 他将自己夜里偷偷捞尸,解下尸体上绑着的石头,将尸体带到浅水区之后,再找到宁家庄子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宁家庄子上的管事只当是尸体上的石头没绑紧,尸体浮了上来。 那管事不想引起怀疑,得知他并未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之后,便与他解释说是庄子里的丫鬟投了河,打着不想引起周围百姓议论的幌子,给了他五两银子,要他守住此事。 “你在河边发现了尸体,不与家人说也不报官,而是先找到宁家庄子上,那管事便没有疑心吗”程然问道。 说到这里,老翁脸上现出一丝忏愧之色。 “草民与那管事平日里略有些往来,打了好鱼常会给他送些过去,偶尔得了什么消息,也都不瞒他” 程然这才了然。 说白了就是狗腿子。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也怪不得那管事没有怀疑他。 “大人明鉴,草民也是逼不得已啊”老翁为自己辩解着。 程然已不愿多听,吩咐衙役将其带了下去,好生看管保护。 书房内很快恢复了安静,程然却片刻都坐不住,不停地来回踱步。 是否要将此事捅开,对他而言是没有悬念的非做不可 可单凭区区一个老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宁通之罪。 且此事已经传开,宁家保不齐已有防备,他但凡动作慢了一步,只怕就要误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宁通的罪名定下来 应当怎么做 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无疑就是进宁府搜查,他敢保证,宁府之内必留有证据在 是真是假,一搜便知了 可是,在京中搜查官员府邸,必要经过皇上首肯,依皇上对宁氏一族的纵容,又有宁贵妃这个飓风级的枕旁风在,皇上会轻易下旨让他搜查宁家才怪了 这无疑是京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那老翁不到逼不得已不敢开罪宁家,他这个府尹大人也并非毫无顾忌。 这件事情,若一举不成,便不如不做。 程然急得直叹气。 而此时,忽然有衙役走了进来。 “大人,物水河边又出了一件怪事”衙役神色紧张。 程然大为皱眉:“又发现了尸首” 衙役忙摇头:“是大国师在河边作法,指出了真凶” 程然气得冷笑一声。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宁家必然要有防备 不消去想,定是宁家借了大国师之手,已找好了替罪羊 这浑浊的官场,当真让人失望无力之极 方才还满心斗志的程大人此时气到想哭泣。 衙役看着自家大人紧紧攥着拳红着眼睛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纳闷大人怎不问凶手是谁,害得他到了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可也没有就此不说的道理,衙役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却愈发紧张:“大人,依大国师所指线索,凶手与宁字有关” “你说什么” 程然只当自己听错了,目光惊诧地看向衙役。 “凶手姓宁现如今,城中都已传开了人人暗下都猜测,此事与宁府脱不了干系。” 说猜测都是轻的,哪怕说是已经认定也不为过。 程然仍不可置信,又召来了几名衙役反复询问,最终得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复才思量起来。 大国师竟破天荒地做了件人事 这下好了,“天意”所指,民声所指,还怕皇上不答应让他搜查宁家 即便是为了证实宁家的清白,也断没有理由再拦着 他要立即进宫面圣请旨 不过,他向来不赞同大国师的鬼神之说,眼下反倒借此来说服皇上,会不会显得自相矛盾,太过打脸 坐上了马车的程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瞬间之后,便被他推翻了。 打脸便打脸罢,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信不信不要紧,万千百姓肯信,皇上肯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能查明真相,还挑什么过程 此时,程然不知道的是,继晓已亲自入宫,向昭丰帝禀明了此事。 昭丰帝坐在莲花台上,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 今日才因节操问题被他停了职的人,忽然又被掀了这样一个大窟窿出来。 这么大的窟窿,他即便是变成女娲,也补不上啊 昭丰帝气得在心底直骂娘。 继晓道:“此番是贫僧行事不当,未事先查明此事,因此给陛下徒添烦忧了。” 换而言之,他在作法之前也不知真凶是何人,将宁通坑了,纯属意外。 昭丰帝幽幽叹了口气。 “此乃天意,怎能怪到国师身上。” 他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继晓将话接过:“贫僧亦觉此事透着不寻常,因此在入宫之前,特地去了一趟文思院,再次观星起卦” 见他脸上似有甚少露出的迟疑之色,昭丰帝立即道:“事已至此,国师有话大可直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7 杀人不见血 继晓这才开口。 却是先道:“阿弥陀佛,贫僧在此要先向陛下请罪正如陛下先前所言,在祭天一事之上,是贫僧误判了天意,竟险些酿成弥天大错。” 说话间,语气愧疚,神色悲悯。 昭丰帝闻言脸色顿变,肃然道:“国师何出此言莫非卦象有变” 顿了顿之后,又问:“还是说,与宁通有关” 继晓微微垂眸,叹息道:“确如陛下所说,卦象有变,且直指宁指挥使。” 昭丰帝再次变了脸色。 “国师只管说下去。” “但遇天灾,必有起因,自古以来世人皆惯将因果归咎到帝王不贤之上却不知,君王贤明时,仍有天灾现世,实则但凡有大不贤者现世,以致世间冤孽多生,皆会遭到上天警示。” 昭丰帝听得极为赞同。 说得没错,凭什么一有天灾就要皇帝背锅 他虽不贤明,却也并非极度昏庸之辈,又一心敬奉神佛,怎会遭到警示呢 所以,国师口中的“大不贤者”,才是致使天灾频繁的根源所在。 转瞬间,昭丰帝的脸色沉了又沉。 他早告诫过贵妃和宁家了。 “若非此番天灾降世,那些枉死女子的尸骨,只怕永无机会出现在世人眼前。”继晓语气慈悲。 昭丰帝目光沉沉。 “正如国师所言,天意自有深意。” 人活在世,最不能悖逆的便是天意二字,他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贫僧先前窥探天机,得知以活人祭祀方可平息此劫,可因未能完全参透天机,以致偏离了天意所指,竟险些致使生灵涂炭。” 继晓双手合十,庆幸地道:“所幸上苍有好生之德,先有陛下遇仙人托梦,又有诸多警示,今晚更借贫僧之手,使真相大白是贫僧愚钝,竟至今方得领悟。” 昭丰帝一时未有说话。 他将近来发生的一切,皆细细思索了一番。 先是他揣着一腔好奇之心,邀了小仙子入宫,得闻仙人入梦之说。 巧合的是,太子也遇了仙人托梦。 就连母后,亦为即将被祭天的那些孩子鸣冤,因此头疼不止,至今未消。 再有那些撞窗的蝙蝠、祭坛起火 紧接着,他梦魇不醒,亦在梦中得见了仙人。 而后,宁通就在大永昌寺佛像前闹出了丑闻,而其被召入宫中之时,身上毫发未损,却偏偏执意说自己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彼时,民间已有传言,说是神灵责罚,他还不尽信,只当宁通是羞于承认。 可眼下,将这些事情串连起来,他却隐约相信了。 那二十一具被沉尸水底的女尸,正如国师所言,若非天灾,无缘现世。 他先前便曾质疑过,上天既有好生之德,为何要以活人祭天 眼下却是明白了。 此活人,非彼活人 至此,所有萦绕在他心头的疑团皆解开了。 昭丰帝久久地沉默着。 继晓亦不再多言半字。 刘福在一旁,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落到继晓身上。 若是从最起初便存心为之,那未免过于深沉可怕 而若是眼见皇上意欲取消祭天之事,中途适才起意,这等干净脱身之外,又不见血光铲除重敌的手段,亦令人心惊。 刘福不由心情沉重地看向昭丰帝。 此时,内监入殿通传。 “启禀皇上,程大人在外求见。” 程然又来了 昭丰帝动了动眉毛:“宣进来吧。” 程然走进殿中行礼,得见继晓也在,略感意外之余,不免在心中揣测了一番。 该不是在河边实为操作失误,特地跟皇上改口来了吧 程然心中纵然不安,却还是如实禀明了一切。 “程爱卿之意是指有人作证曾亲眼见过宁家仆人抛尸河中”昭丰帝显然没料到程然这么快就查到了线索。 “回皇上,正是。” 程然只犹疑了短短一瞬,便道:“依微臣之见,眼下应立即将宁家在物水河附近庄子上的仆人缉拿审问。此外,求皇上下旨准允臣前往宁家搜查。” 昭丰帝一时没有说话。 察觉到皇上的犹豫,程然又道:“皇上只怕有所不知,如今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国师在河边做法一事亦已被传得人尽皆知,众口悠悠之下,眼下又正值天灾肆虐,朝廷如无举动,只怕更加会惹得民心动荡。” 昭丰帝在心里叹气。 又给他扣帽子了。 “放肆” 一道尖利的声音陡然传入殿中。 同时有内监惊慌地道:“贵妃娘娘,请先容奴才向皇上通传” “滚开,不长眼的东西” “啪” 一记清脆的掴掌声响彻四下,挨了一耳光的内监连惊叫声都不敢发出,惊惶无比地跪了下去。 “皇上,您切勿随意听信他人之言” 宁贵妃大步走了进来,草草向昭丰帝行了一礼,目光落到一侧的程然身上。 “爱妃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昭丰帝语气无奈。 平日里没有规矩且罢了,此番当着大国师和程爱卿的面,竟也这般冒失,还对内监动了手,真的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啊。 虽然大国师面无表情,程爱卿似乎也已见怪不怪。 可正因如此,才让他的心情更加微妙复杂。 “臣妾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便料到会有人借机向陛下进谗言,臣妾若再不来,只怕皇上便要受了别人挑拨了” 程然没吭声。 他犯不上跟一个泼妇争执讲道理,这个时候说到底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再加上他也没摸透大国师的来意,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昭丰帝不满地看了程然一眼。 刚才给他扣帽子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变成哑巴了 好么,看来跟女人讲道理太过艰难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皇上” 见迟迟没人说话,宁贵妃反倒急了。 “朕明白爱妃的心情。”昭丰帝开口说道:“外面的传言,朕半个字都不信。” 宁贵妃大大松了口气。 就知道,皇上是向着他们宁家的 什么狗屁大国师作法指证,百姓众口所向,根本不值一提。 昭丰帝又道:“所以,朕决定准了程爱卿所请,命人前去宁府搜查如此一来,便可还你兄长清白了,也能将那些胡说八道的嘴统统堵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8 保大还是保小 宁贵妃听得一窒。 程然激动地抖了抖胡子。 不得不说,皇上这招迂回制敌之法,实在精妙无比啊。 “臣领旨” 他即刻拍板,生怕皇上变卦。 “皇上”宁贵妃反应过来,刚要说话,却被昭丰帝打断了。 “怎么,难道爱妃不想澄清此事” “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昭丰帝再次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爱妃只管安心回去等候消息吧,有朕在,谁都休想往宁卿身上泼脏水。” 宁贵妃:“” 皇上为什么傻得如此清新脱俗 她兄长是不是清白的,瞎子只怕都看得出来,皇上为何还能坚信她兄长无罪呢 可这些话她焉能直白地说出口 眼见程然与大国师俱已告退,宁贵妃恨不能上前将人拦住,焦急万分地看向昭丰帝:“皇上,此事” 这次昭丰帝并没有打断她,让她的话语声戛然而止的原因是 皇上竟然睡着了 看着歪倒在莲花台上,闭眼打起了呼噜的昭丰帝,宁贵妃既急又气,上前数步,却被刘福拦下了。 刘福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贵妃娘娘,近来皇上操劳国事,委实是疲乏了” 宁贵妃咬了咬牙,即便恨不能将人晃醒,却到底没有这样的胆子。 罢了,反正程然已经走了,她本也没有把握能说服皇上再收回旨令,倒不如尽快让人前去宁家传信,让兄长快些做好防备。 至于余下的,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再来求皇上也不迟。 思及此处,宁贵妃唯有攥紧了帕子快步离开了殿内。 听得脚步声渐远,刘福松了口气,悄悄来至昭丰帝身侧:“皇上,娘娘走了” 却未见昭丰帝有任何反应,反而轻微的呼噜声越发均匀起来。 刘福:“” 好么,皇上这是装着装着真将自己给哄睡着了 刘福只好抬手唤来两名太监,将昭丰帝扶回到了床榻上去。 宁贵妃派去报信的人,比程然快一步到了宁家。 原本听下人说了大国师指认他之事,尚在气头上、正要去找继晓算账的宁通,听得太监的传话,直是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他皱着眉问道:“皇上下了旨要搜查我宁家” 太监神态着急地点头:“贵妃娘娘未能拦得住,故才让奴冒险出宫前来报信,好让大人做好防备。” 防备 宁通一时有些慌张,忙召来了几位心腹手下。 “速速将西院收拾干净把人都送出去决不可让人发现端倪动作利落些,快去” “是,大人” 宁通双手负在背后,来回地在堂中踱步,又命人去各院传话,让府内上下皆封严了嘴,决不可因慌张而露出马脚。 “物水河庄子上可来人了” 他忽然想到此处,这才察觉先前那被他骂走的庄子管事似乎并未再来报信。 大国师在物水河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那般损害他的清誉,按理来说庄子上应当第一时间派人来向他禀明此事才对 宁通心生不妙之感,立即派人前去庄子上查探情况。 心烦意乱间,听得堂外脚步声杂乱,时有女眷和下人快步经过,宁通不由沉喝出声:“大半夜的还不消停,是生怕旁人不知宁府里乱作了一团吗” 守在堂外的一名丫鬟闻言进来瑟瑟禀道:“回老爷,四奶奶难产各房奶奶都正忙着带人往产房去定国公府里也来了人,这才喧闹了些。” “难产”宁通闻言恨声道:“指不定就是这煞星给我宁家招来的祸患” 丫鬟闻言一抖。 有老爷这句话在,这孩子即便生下来了,还能有好日子吗 四房院内,此时挤满了人。 定国公世子夫人万氏满脸担忧。 徐氏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定国公夫人听说女儿难产,从早上发作到了眼下夜里还生不下来,急得眼泪直掉,忙让万氏亲自前来宁府察看情况。 “究竟如何了” 万氏拦下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的丫鬟,亲自问道。 丫鬟神色紧张地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堂外传来一声惊呼。 “世子怎么来了” 宁夫人连忙迎上去。 “我妹妹如何了”定国公世子一脸急色。 徐婉兮也跟在父亲身后,神色焦急。 “还不知是什么情形且再等等。”宁夫人叹着气。 暗暗却在皱眉。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难产也是常有的事情,定国公府来了个世子夫人且罢了,眼下就连世子和姑娘都来了,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听着里间传出的女子叫声,定国公世子沉声问道:“好端端地,怎会早产” 听他这般质问,宁夫人心中不悦,微微皱眉道:“丫鬟说,无端端地便发作了,想来是素日里” “什么叫无端端”定国公世子打断她的话,语气咄咄地道:“只怕是听了什么有污耳目的消息,遭了打击之故吧” “世子”万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摇摇头。 徐婉兮拧眉看着万氏。 “这”宁夫人被堵得脸色难看。 徐氏确实是清早听到了老爷在大永昌寺里的丑闻之后,忽然发作的。 可这怪得了别人什么要怪只能怪这些所谓的世家女子实在没用公爹出了丑事,与她有什么干系 “贵府四爷何在”定国公世子没寻到宁临风的身影,眼神更沉了几分。 “已派人去寻了。”宁夫人语气不耐,又略透着心虚。 定国公世子被气得冷笑出声。 已让人去寻了 妻子难产了一整日,丈夫却深夜还未归家,好一个为人夫,将为人父啊 “好,真好”定国公世子一把拂向丫鬟奉来的茶盏,语气冷凝似同结冰:“我妹妹今日若有丝毫不测,我徐家绝不善罢甘休” 他定国公里的嫡出姑娘,何时轮得到他人这般糟践轻视了 当年即便是让妹妹称病终生不嫁,也不该由着那一道圣旨毁了妹妹这一辈子 “世子何出此言难道我们宁家便愿见徐氏难产不成” 宁夫人听得火气大盛,在心里骂出了声。 什么世家名门,言行竟这般无礼,当真狗屁不如。 稳婆此时满手鲜血地跑了出来,也没顾得上留意堂中情形,张口便道:“夫人,不好了四奶奶情况不妙怕是只能保一个了保大还是保小,请夫人尽快定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299 命悬 宁夫人皱皱眉,脱口而出道:“废话,当然是保小” 老四是她唯一亲生的儿子,如今老大不小了却连个子嗣都没有呢 况且,历来保大不如保小来得稳妥,保大的结果极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保大”定国公世子震声道。 “自然是要保姑姑才对”徐婉兮瞪着宁夫人:“我姑姑还好好地呢,你这与谋人性命有何区分” 她姑姑的性命,何时轮得到这老婆子来做主了 真想让人扇这心肠歹毒的老婆子两巴掌才好 她便知万氏关键时候撑不住事,还好她跟父亲及时赶到,若不然,姑姑岂不是要被人随意摆布生死 想到这里,徐婉兮气红了眼睛。 宁夫人脸色变了变。 却见定国公世子神色冰冷骇人地正盯着她看,似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一般。 宁夫人悄悄打了个寒噤,迎向稳婆征询的眼神,唯有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保大吧。” 稳婆应了声是,立即回了内室。 定国公世子再未多言半句,堂中一时气氛凝滞。 万氏唯有在心底叹气。 依她对世子的了解,此番定国公府与宁家之间,怕是不能善了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徐氏的叫声渐渐变得无力。 而此时,忽然有丫鬟从外面神色张皇地奔入堂中,而后在宁夫人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宁夫人脸色登时大变,立即带着下人匆匆离去。 各房的奶奶们见状不明所以,连忙让丫鬟出去打探消息,待丫鬟将消息带回来之后,亦是个个神情紧张惊惶。 很快,堂中几乎所有的人皆匆忙离开了此处。 万氏见状心有揣测。 来时她已经听闻了大国师在河边作法之事,宁家此时这般异常,怕是与此事有关。 定国公世子心中有数,却半点不愿去关心宁家之事。 两家虽是亲家,可在他与父亲的授意之下,定国公府与宁家向来没有过多往来,关系甚至称得上淡漠。 妹妹过于懂事,因明白其中道理与深意,一年到头主动回娘家走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想到此处,定国公世子心中不禁一痛,将主意更加拿定了几分。 而此时的宁府,已被官差团团围住。 府内惊呼声不断。 程然命人在府中四下搜查,四房自然也未有落下,一群官差搜过来时,定国公世子坦然起身,冲着诸人拱手道:“内间之中,舍妹徐氏正在生产,还请诸位且稍缓片刻” 官差们一时有些犹疑。 定国公世子见状说道:“我定国公府今日敢为这间卧房做担保,若事后有任何差池,定国公府甘愿承担” 万氏脸色微微一惊,想要劝阻,却已来不及。 虽说这房里不应该能搜得出什么来,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世子怎能轻易作保呢 为首的官差朝着定国公世子作礼道:“世子言重了,本是我等太过唐突,且依世子之言,先行退去院外把守。” 定国公世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又岂敢蛮缠。 说着,一行官差退去了外面看守。 定国公世子坐回了原处,握紧了拳。 他不敢想象,若今晚他们定国公府的人不在,单凭宁家这幅置妹妹与不管不顾的德行,会让妹妹受到怎样的难堪与羞辱。 “父亲,怎听不到姑姑的声音了”徐婉兮紧张无比。 先前听姑姑叫得那般疼,她一颗心都要碎了,可眼下听不到姑姑叫,她反而更加害怕。 定国公世子亦不安到了极点。 “父亲,我想进去看看姑姑。” 徐婉兮红着眼睛起身。 “兮儿还是由我进去吧。”万氏及时地拦住她。 定国公世子点了头:“有劳你了。” 听得他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客气与疏离,万氏轻轻摇头,攥着帕子走了进去。 内间之中,稳婆已近乱了手脚。 徐氏脸色苍白,瞪大眼睛看着床顶,大口地出着气。 万氏只看一眼,便惊诧地拿帕子掩住了口,急忙转身出去,红着眼睛摇头:“出血不止,怕是” 俗话说瓜熟蒂落,早产风险本就太大。 “俞” 定国公世子急声唤来身边的小厮:“出府去将城中最好的稳婆请过来” 说着,解下自己腰间荷包与玉佩,丢到了小厮怀里。 荷包里的金叶子用来请稳婆,贴身玉佩代表着定国公府,可方便出入。 小厮连忙应下,拔腿跑着离开了院子。 却在宁府前院,被官差拦了下来。 “程大人奉旨搜查宁家,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小厮急忙解释:“官爷,我乃是定国公府里的,并非宁家的人,我家姑奶奶难产,命悬一线,世子命我去请稳婆前来救命” 说着,示出了背面刻有定国公府府徽的玉佩。 几名官差互看一眼,当即道:“先容我等将此事禀告大人。” 小厮急得满头大汗。 宁府这般大,再等找到程大人,得了准允,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可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官差也不敢擅作主张放他离开。 久等不到前去征询的官差回来,小厮已红了眼睛,正要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时,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快让我进去” 小厮眼睛一亮,急忙喊道:“二公子” “俞我姑姑如何了”徐永宁看到了他,忙问道。 小厮哑着声音道:“姑奶奶眼下情形不妙,世子特命我出府去请稳婆来” 徐永宁身边的张眉寿闻言神色顿变。 这个时候还请什么稳婆,理应请郎中才对 她冒险将田氏带了过来,却不知还能不能来得及 此时,一名官差疾步走来,正色道:“大人有令,今夜但凡是定国公府中人,皆可自行出入,不许阻拦。” 徐永宁闻言大松了一口气 回头他要问问是哪位大人,必要与父亲亲自登门道谢才行 “张妹妹,咱们快些进去。”徐永宁下意识地说道,却见张眉寿已然快他一步踏过了门槛。 徐永宁怔了怔,连忙跟上。 “有备无患,你仍去请稳婆和郎中过来。”张眉寿边走边对那小厮讲道。 她将田氏带来,也是这般用意,到底不见着徐氏,谁也不知究竟谁才能对症出得上力。 几人拦了一名丫鬟带路,一路跑着来到了四房。 几乎是刚进得院中,张眉寿便听到了徐婉兮的哭声。 张眉寿心底微微一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 何人拦车 ("___浅笑打赏加更) 上一世,没有宁通之事,徐氏也不曾早产难产。 她也是才得知消息,因觉得是前世未曾有过的变故,故而心中颇为紧张。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父亲,姑姑现下如何了”徐永宁跨入堂中,见得堂内只有父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未知的恐惧。 定国公世子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哑着声音道:“你姑姑还在里面,正与你妹妹说话” 这个时候说什么话 徐永宁张了张口,竟一反常态地胆怯起来,不敢问出口。 张眉寿即刻问道:“徐伯父,晚辈可否带医婆进去看一看” 失神中的定国公世子这才看见张眉寿也来了,下意识地点点头,道:“进去吧张姑娘有心了。” 内室之中,徐氏正握着徐婉兮的手腕,语气虚弱漂浮地说着:“婉兮你、你与你父亲、祖父还有祖母,你要与他们说我谁也不怨,下辈子,我还做徐家的女儿。” “姑姑”徐婉兮哭着摇头,哽咽道:“您会平安无事的,父亲已让人去另请稳婆过来了” 徐氏无力地笑了笑,视线缓缓地移向下身。 遗憾的是,她还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那可怜的孩子也没了机会看看这世间是什么样子。 活着,还是极好的。 如果可以,哪怕日子艰难,她也真的很想活下去。 “快别说傻话了你再撑一撑。”万氏边说边拿帕子擦着眼泪。 “参汤呢怎还不送过来”徐婉兮忽然转脸朝着外间大声地道。 宁府里的丫鬟抖了抖,低着头没敢说话。 如今府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参汤哪里是这么容易送过来的 “婉兮,快让一让。” 张眉寿快步走进来,说话间,上前将有些怔愣的徐婉兮拉了起来。 “蓁蓁,你怎么来了”徐婉兮下意识地抓住张眉寿的手,好友的手柔软温热,让她一时再也绷不住,霎时间将头埋在张眉寿肩上,死死咬住下唇,无声落泪汹涌。 她没了母亲,不想再没了姑姑。 “别怕。”张眉寿安慰她一句,看向已上了前的田氏。 “这位是”万氏出声询问道。 张眉寿答道:“回世子夫人,这是晚辈带来的医婆。” 万氏又问:“哦她可懂得接生可得小心一些如若没有把握,不妨再等一等,世子已命人去请有经验的稳婆来了。” 徐婉兮听得怒从中来,抬起头,刚要开口,却被张眉寿抢在了前面。 “接生自有这两位稳婆来做,田婶子是负责保命的。十成的把握自是没有,但相较于寻常郎中,却要高上两成。眼下时间便是性命,等下去才是最不可取的。” 万氏听得莫名一滞,脸色有些尴尬。 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 她一时未再多言,但眼见着田氏取了银针,扎在徐氏头上和身体各处,仍忍不住频频惊呼出声。 “这这是何道理” 万氏看向田氏。 田氏未语,又取出了一粒褐色的药丸给徐氏服下。 “这又是何物产妇可吃得”万氏皱眉。 见田氏仍旧不说话,并拿双手去试探地按压徐氏的腹部和下身,万氏眼中终于现出一丝恼怒。 “这医婆莫不是哑巴不成”她转而向张眉寿问道。 张眉寿:“倒不是哑巴,只是有些听不懂京话,让夫人见笑了。” 容貌可以通过手法做些改变,可声音变不了,她与田氏有言在先,在人前能不开口便不开口。 万氏眉头皱得更深:“我瞧她行医古怪,该不是哪里学来的民间偏方吧” 徐婉兮忍无可忍地看向她:“你管人家是哪里学来的,我姑姑如今都这般了,怎没见你敢对着宁家请来的稳婆多问上一个字,对宁家的做法置喙半句到了蓁蓁这里,你反倒这般谨慎关切了” “我” “我求一求你,且别在这里添乱了” 徐婉兮说话间,直接将万氏推了出去。 被推向外堂的万氏呆了呆,迎上定国公世子异样的目光,身子颤了颤,当即落了泪。 “老爷,我也是出于好意” 定国公世子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别说了。” 万氏愈发委屈,转过身去泪流不止。 此时,内间忽然传来稳婆惊喜的声音。 “头出来了” “谢天谢地,头总算是出来了” 徐氏只觉得吞下那药丸之后,陡然又有了力气,听从着稳婆的提示用起力来。 “啊,好疼” 张眉寿奇怪看向她:“婉兮,你叫什么” “我的手,好疼” 徐婉兮疼得龇着牙,却是笑着。 姑姑抓着她手腕的力气这般大,可见是好事。 下一瞬,她却觉徐氏手上的力气陡然一松,大口地喘息起来。 “生下来了生下来了” 稳婆喜不自胜。 接生这么多年,这种情形下还能大小平安的,她是头一回见 “男孩还是女孩”徐婉兮连忙问。 “是个千金”另一名稳婆勉强笑着答道。 谁不知宁夫人千盼万盼四奶奶能一举得男。 “女孩好能像姑姑一样”徐婉兮却高兴不已,上前去看,却顿时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嘴里喃喃改口道:“瞧着许是像宁家人多些” 两名稳婆互看一眼,脸色复杂。 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长得不好便是像宁家人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般,等大些长开了才会好看。”张眉寿心情放松下来,语气也透着愉悦。 “当真”徐婉兮看着她,又觉得好友老气横秋的语气中透着不对:“蓁蓁,你怎么知道的” “长辈都是这样说。” 张眉寿答得没有犹豫,心中却忽有些涩然。 孩子的哭声传入外堂,定国公世子几人精神顿时一震。 见徐婉兮快步走了出来,定国公世子连忙问道:“怎有孩子哭” 徐婉兮皱眉。 这问题问的父亲大人傻了不成 “我不是说了要保大吗”定国公世子再度开口。 “父亲,是母女平安” “什么”定国公世子不可置信。 “姑姑平安生产,生下了一个女娃娃。” “快快抱来让我瞧瞧”定国公世子高兴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徐婉兮悄悄翻了个白眼。 瞧瞧这舅舅当的,前脚还要保大呢,这会儿又急着看孩子了,还真是无缝隙切换啊。 同一刻,一辆马车在东长安街旁的一条巷子里,被人拦了下来。 “何人拦车” 扮成车夫的护卫质问间,已然杀气凛然地握紧了腰间悬着的长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 “抢人” “将死之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对方语气平静却透着轻蔑,黑暗中,拔起了身后长剑。 车夫被激怒,冷声道:“将他拿下” 平日里只有他们在人前趾高气昂的份儿,还从未见有敢在他们面前这般装模作样的人 隐在暗处其他四名护卫立即现身,飞身上前,朝着拦车之人攻去。 而此时,车夫忽觉后背一凉,不过瞬息间,脖颈前便多了一把冰凉无比的利剑。 这拦车之人竟还有帮手 “别乱动。”对方冷冷地提醒道。 “你、你们究竟是谁”车夫语气紧绷地问道。 这般行事,根本不像是官府派来的 而此时,他的四名同伴俱已经倒地不起,哀叫着求饶起来。 车夫心底大惊。 “尚需留下活口,点了他们的穴即可”挟持着车夫的清羽看向巷中人影说道。 “用得着你来提醒我吗我本也没想过要杀他们。” 这可是关乎自己的智商和自家主子智商的问题,断不能随便认下。 棉花说话间,随手摸出几颗石子打在四人身上,求饶声顿止。 清羽亦点了车夫的穴道,边朝棉花走近,边皱眉问道:“方才不是你扬言说他们是将死之人,不配知晓你姓名的吗” “怎么,我过过嘴瘾不行” 不能杀,还不能吓了 清羽:“” “你怎么也来了”棉花边收剑,边问道。 清羽抬脚往巷口走去,若有所指地道:“你难道没听过心有灵犀” 棉花脸上显出恶寒之色,语气鄙夷:“谁与你心有灵犀” 大男人说这种话也不嫌恶心。 清羽脚下重重一滞,胃中一阵翻涌。 很明显,他说得是自家殿下与张姑娘 罢了,跟这种死脑筋的人似乎也没有解释的余地。 此时,忽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入二人耳中。 棉花与清羽相继飞身上了屋顶,隐伏在夜色之中。 “在这边” 一群官差讯速地赶了过来,两只火把将巷中情形照得分明。 “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官差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几个人和现场打斗过的痕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马车内有三名女子” 为首的官差连忙上前察看,果见车厢之中有着三名被绑了手脚又堵住了嘴的年轻女子。 其中两名女子见到有官差靠近,吓得直往角落里蜷缩,眼中盛满了惶恐之色。 另一名女子靠在马车壁上,却是神色麻木,眼神空洞虚无。 “将人全都带回去另外,立即前往宁府将此事禀告大人” 宁府之内,宁通估算着时辰,心中已然安定下来,正坐在厅中神定气闲地吃茶。 “程大人,你带来的人可搜到什么了吗”他语气讽刺地问道。 程然脸色冷凝。 他虽早有防备,却未料到宁通的动作竟是这般快。 派去城中各处的人,也至今没有消息。 “大人” 两名官差快步走了进来。 “在东安长街附近发现了一辆马车,车内囚有三名女子,赶车之人恰是宁府中人眼下一应人等均已押回衙门,等候审讯” 怪只怪宁家的人向来嚣张惯了,尤其是宁通手下的亲信,在京城这块儿地界上,让人认不出来都难。 程然心底大松,在心中重重地道了个“好”字。 “胡言乱语” 宁通即刻站起了身,神色惊怒交加。 程然却看也未再看他一眼,转身便往堂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传令下去加派三倍人手,严加看管宁府,不许有任何出入违令强闯者依大靖律,可就地正法” “属下领命” “程然你好大的胆子” 宁通目呲欲裂地冲上来,却被两名官兵拔刀拦下。 宁通身体一僵,眼中怒色更盛。 他死死瞪着程然的背影,几近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等着且别后悔” 事后他必要将此人从京城府尹的位置上给拉下来,再将其碎尸万段,以解今日之气 “老爷,不好了” 一名仆人小跑过来,脸色焦急。 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的宁通抬脚将仆人狠狠踹倒在地。 “嚎什么丧” 仆人忍着疼痛跪好,禀道:“定国公世子,要将四奶奶和刚出生的孩子带走” “徐氏生了”宁通冷笑道:“果然生了个扫把星出来” 虽说徐氏出身定国公府,身份清贵,可半点不如其他几个儿媳会处事,在家不知好好侍奉丈夫公婆,有事用得上定国公府,让她回娘家说合一二,她亦梗着脖子不肯答应 更不必提终日难见她露出一丝笑脸儿来了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儿媳妇在,才坏了他宁家的气运 “是,四奶奶给府里添了位小姑娘”仆人已是大气不敢喘。 “便知道是个没用的废物。”宁通咬咬牙,怒道:“定国公府凭什么要将人带走他们置我宁家颜面于何地徐氏,死也是我宁家的鬼” “便说我不允,我不信他们还敢硬抢不成” “已是抢起来了啊老爷”仆人硬着头皮说道:“如今四爷院子里都乱作一团了。” 宁通闻得此言,勃然大怒,立即带人赶了过去。 “你此时要走,莫非是见我宁家遭了一时之难,恐被牵连”宁家四爷宁临风冷笑着对倚在床头的徐氏说道。 徐氏气得发抖,却因虚弱而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只茶盏忽然飞来,正砸中了宁临风的头。 “你满身酒气,分明是与人厮混去了,我姑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极不容易保下这条性命,可不是要听你满嘴喷粪的” 徐永宁满身怒气,俨然是拿出了以往在小时雍坊里打天下的气势来。 惊呼声四起。 “老四”宁夫人失声惊叫。 “简直放肆”宁临风捂着流了血的额头,气得眼睛通红,上前便要向徐永宁动手。 却被定国公世子一把抓住了手臂。 定国公世子用力一推,直将人甩得撞到了屏风之上。 而此时,又有一只茶壶砸向了宁临风。 这回却是徐婉兮。 比起投壶高手徐永宁,她的准头就欠缺了许多,只砸在了对方胸前的位置。 张眉寿在心底暗道一声可惜。 宁夫人不可置信地大叫道:“你们你们定国公府便是这般行事的吗还讲不讲道理了” “与畜生有何道理可讲”定国公世子已经上前将徐氏抱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 进宫求旨 徐氏的陪嫁丫鬟擦干眼泪,快一步取过披风替徐氏盖严了身子。 她早想跟着姑娘离开这疯狗窝一般的宁家了 “让人将孩子抱好。”定国公世子不顾宁家人的跳脚和怒骂,径直对万氏说道。 万氏迟疑了一瞬,低声劝道:“世子,您这样做有失妥当,是会遭人议论的,再者,刚生产完的女子也不宜随意移动宁家是有不对之处,但不如咱们回去之后,商议好此事,再行前来接人。” 定国公世子看她的眼神刹那间冷了下来。 他妹妹眼下这般虚弱,说难听些,一条命是被药丸吊着的,若再留在宁家,岂还有命活 万氏心底一紧。 万氏身边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将孩子抱到怀中,小心护好。 万氏动了动嘴,没再说什么。 “我看今日谁敢带走徐氏和我宁家的孩子” 宁通带人大步走了进来。 定国公世子无声冷笑,刚要开口时,却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扯动了两下。 他垂下眼睛,只见是张眉寿站在他身侧,背对着宁通的方向,轻声说道:“伯父,眼下徐姑姑的情形耽搁不得,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起冲突,只会多增麻烦,咱们兴许可以这么做” 定国公世子微微弯了身,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些。 听罢之后,虽略微犹豫了片刻,却最终是点了头。 张眉寿见他肯听,便退回到了徐婉兮身边。 “蓁蓁,你同我父亲说了什么”徐婉兮低声问。 徐永宁也凑了过来。 听完之后,兄妹二人露出恍然的神色。 只不过,蓁蓁为什么现在才说啊他们人都打了也砸了。 嗯好在是现在才说,若不然,岂不是就没有理由去打去砸去骂了 “宁大人,敢问我徐家为何不能将舍妹带回去”定国公世子看着来势汹汹的宁通,语气称得上平和有礼。 这反倒让宁通一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饶是如此,他语气亦是不善:“还用得着问为什么只因徐氏如今已是我宁家的儿媳,这孩子,也是我宁家的骨血。” “哦即便如此,难道这天下竟有不允儿媳与孙女回娘家小住的道理” “小住”宁夫人大声道:“你们这分明是抢人” 定国公世子面不改色:“我自己的嫡亲妹妹,如何能用上抢字女儿回娘家,竟须得娘家人来抢如此之下,究竟是哪家行事不当,反倒一目了然了。” 宁夫人气得咬牙。 呵呵,打完骂完将气出了,这会子反倒摆起世家的虚伪姿态来了 却也唯有压着怒气:“徐氏刚生产完,怎可随意走动要回娘家小住,又何必非要这急于一时” “宁夫人所言差矣。” 定国公世子说道:“舍妹此番生产,说是侥幸捡回一条命都不为过,若不能做到悉心调养,恐会再出差池。且这孩子又是早产,必然体弱,更需好生照料。” 宁夫人想要接话,定国公世子却未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且不说贵府上下是否能够尽心照料,即便是能,可如今贵府这般情形,出入都是难事,更别提是其它了。故而,舍妹母女二人,眼下还是先由我带回定国公府,来得最为妥当。” “这”宁夫人脸色难看似同吞了一百只苍蝇。 定国公世子:“眼下贵府正是多事之秋,想来也不愿再添上一条不近人情,苛待儿媳的名声吧” 宁通将一腔怒气化为嘲弄:“可怕就怕即便我们愿意将人送回定国公府静养,外头的官差也不肯答应” 徐永宁闻言及时站出来道:“程大人有言在先,我们定国公府中人,皆可自由出入” 宁通笑道:“可徐氏如今是我宁家的人。” 定国公世子心底微微一滞之余,道:“此事便不劳宁大人费心了,我自会向皇上呈明详细,求得皇上答应。” 他一时急着要将妹妹带走,却是忽略了这一点。 找程然兴许也能行得通,但眼下局势未明,他也不想让一腔仁义的程大人被人抓住办差不谨的话柄。 “那世子便进宫求旨去吧,不过我作为长辈,还是想多一句嘴皇上如今正为诸事烦心,怕是不见得会见世子。” 他们这位皇上,不顾体统,连早朝都荒废了,向来只有他宣见别人的份儿,即便是几位肱骨大臣,也不是想面见圣颜便能见得着的。 “世子请便吧。” 宁通冷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他也不是刻意要与定国公府为难,只是,他实在见不得任何人敢不将他宁家放在眼里。 至于徐氏的死活 呵呵,因为生孩子而丧命的女子多了去了,与他宁家有什么干系 宁夫人见状皱皱眉,看向儿子:“老四,你也出来。” 宁临风经过定国公世子身旁,冷冷地看了徐氏一眼。 “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你还这般任性妄为,当真令我失望。” 徐氏紧紧地闭着眼睛。 定国公世子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却见怀中的妹妹无声摇头,干裂苍白的唇轻轻动了动,似在阻止。 宁临风已快步走了出去。 定国公世子将徐氏放回床上,交待丫鬟好生照料。 他要进宫面圣。 “徐伯父。” 张眉寿喊住他。 定国公世子回过头来。 “皇上此时只怕未必肯见您,不如让定国公夫人进宫去找太后。”张眉寿提醒道。 女人生孩子这种事情有多艰难凶险,后续的休养又有多紧要,永远只有女人能够感同身受。 至于去找皇上,即便是见着了,万一他赏给你一颗丹药,便说能治百病,无需将人接回去这般麻烦,你又能有什么话说 徐婉兮赞同道:“是啊父亲,祖母素来与太后娘娘也极能说得到一处去。” 太后也极爱花,且在闺中时,据说与祖母便颇为交好。 “好,我这便回府去告知母亲。”定国公世子看向儿女:“你们也随我一同回去。” 徐婉兮当即拒绝:“不,我要留下来看着姑姑。” “兮儿,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必会命人好生照料的。”万氏心知先前惹了世子不快,眼下便想着尽力补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 罪名坐实 徐婉兮侧过脸去,没说话。 便是因为有万氏在,她才更加不放心的。 只是这话难听,蓁蓁曾交待过她,只在心底嘀咕也是一样的,没必要非说出来让人抓住把柄。 然而她闷不吭声的模样,却已足够让万氏尴尬。 “我们也暂且留下来。”张眉寿适时开口讲道。 倒不是她非要掺和,到底徐氏太过虚弱,她留下来,田氏才有理由留下来。 定国公世子点点头,没有多言,然而看向张眉寿的眼神又温和了几分。 “你先随我回去,免得添乱。”他对儿子说道。 “父亲,我也要留下来保护姑姑”徐永宁义正言辞。 为什么别人都能留下来,到了他这里就是添乱了 定国公世子皱眉。 往前怎不见儿子这般懂事勤快 眼下又没了热闹可凑,跟一群女眷呆在一处还不得将他憋坏 什么儿子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了,这种鬼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打坏主意还差不多 这种时候他不容许有任何闪失,还是将这目的未知的恶劣分子揪回去来得保险些。 想到这里,定国公世子也懒得解释,抓了儿子就往外面走。 “父亲” 徐永宁羞愤欲绝。 在张家妹妹面前,就不能给他留点颜面吗 有在小姑娘面前这么毁自家儿子形象的爹吗 张眉寿与徐婉兮在宁家这一待,便足足待到了次日清早。 定国公夫人虽是连夜往皇宫赶去,可宫门早已落锁,直等到丑时过后,才得以进宫求见太后。 好在太后见不得老姐妹抹眼泪,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顺利。 定国公世子刚拿到谕旨,便立即赶往了宁府接人。 宁通夫妻二人惊怒之余,却也不敢再行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定国公府将徐氏母女二人带走。 张眉寿刚回到张家,便被宋氏喊了去。 宋氏眼睛熬得通红,竟是彻夜未眠。 她不止一次让人去宁府附近打探消息,回来的人只说宁府被官兵团团围住,形势极骇人。 而想到自己的女儿便身在宁府之内,她又如何能够安睡 “我知道你与徐家姑娘交好,可你却也不该自作主张地去掺和别人的家事,竟一路跟去了宁府更不必提,昨夜宁家又是那般凶险的情形,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宋氏说到这里,忽地神色紧张地顿住。 一旁的赵姑姑连忙在她身上轻而快速地拍打了三下。 宋氏这才继续往下说:“你这孩子,便是随我,太热心肠了些,这本不是坏事。可你若真能帮得上忙且罢了,说到底你去了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还让自己置身陷阱,且那又是人家的私事,也不见得愿意让你知晓你说说,你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母亲,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心疼我。” 张眉寿低着头,主动提议道:“不然您罚我去跪祠堂吧” 宋氏听得皱眉。 如今天越发凉了,跪祠堂不是糟践孩子吗 再者道了,让女儿去跪祠堂,跟罚她自个儿有什么区别 那她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还有,哪有人上赶着求罚的 可她若是直接说不罚,会不会让女儿觉得她心太软好糊弄,日后越发胡闹 宋氏正心烦着急间,忽然听到丫鬟进来通禀:“太太,大姑娘和大公子听闻二姑娘回来了,特地过来找二姑娘。” 宋氏暗暗松了口气,暗道来得及时,面上却装作不耐地道:“一大早便不叫人清净,你且与你大哥大姐出去说话,别在我这里吵吵嚷嚷的” “是。” 张眉寿低头忍笑退出去。 “等等。” 宋氏又看着她,皱着眉说道:“此事不必与你祖母说,她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这般气” 张眉寿应下来,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间。 她知道,母亲这是有意帮她瞒着祖母,是恐祖母责罚她呢。 偏偏母亲又想立威,让她长一长记性,只得摆出这幅生气的模样来。 清早的空气带着凉意,张眉娴和张秋池等在院中,一眼就瞧见了走出来的张眉寿。 二人迎上去。 “二妹,母亲可责罚你了” “你在宁府,没有被人为难吧” 见二人神色关切,张眉寿笑着摇头:“我没事,让你们挂心了。” “那就好,下回可不能这般冲动行事了”送张眉寿回去的路上,张眉娴低声嘱咐道。 张眉寿点着头。 昨夜在宁家发生的事情,和她为何会赶过去的原因,这些话出于对定国公府和徐氏的尊重,她眼下是不便与人言的。 于是,她只能听着张秋池与张眉娴二人,一左一右在她耳边絮叨叮嘱了一路。 但这样的日子,她觉得甚好。 回到愉院,待张秋池与张眉娴离开之后,张眉寿才让阿荔寻了棉花过来。 棉花将昨夜之事与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给了她听。 张眉寿心下大定。 她先前并未想到继晓竟会出面。 深想之下,不难推测是受了谁的示意。 她有些意外,又有诸多揣测与感触。 白日来临之后,在无心与有意之下,有关宁家的种种消息彻底轰动了京城内外。 程然一整夜未曾合眼,却仍精神百倍。 他进宫求见了昭丰帝,面呈了诸多证据,与众人的供词。 那三名女子中,只有一名女子冷静而条理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指出了宁通的种种罪行,并且不惧将自己的一些伤痕展露出来。 另外两名女子,已经全然说不清话,动辄或大叫大哭或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且根本不愿见人。 此外,官差又在宁家在物水河附近的庄子里的一口枯井内,发现了两具刚刚开始腐烂的女尸。 庄子管事,似是受到了惊吓与刺激,待被擒到衙门之后,稍加审问,便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招认了。 昭丰帝看也未看那厚厚的折子,只是听程然说着。 如此之下,宁通囚禁虐杀近三十名女子的罪名,已被彻底坐实。 程然还在细细禀说着自己得来的一些细节。 昭丰帝却抬手打断了他。 “不必多说了。” 程然神色一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到底这位陛下行事向来令人猜不透,是以他当真不知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 放人 但程大人已经做好了万一皇上脑子抽风,他也要死谏一回的准备。 他原本并非是一个不识时务的死磕之人,可眼下且不提他已有证据在手,若不能让宁通伏法,着实不甘,单说一点他为了查明此案,显然已将宁通彻底得罪死了。 若此番宁通不倒,那死得便只能是他了 所以,他除了死磕到底,别无选择。 眼下程然只盼着皇上的脑回路能清醒一些毕竟昨夜可是皇上下的旨让他去宁家搜查的啊 若他此番谏死,那当真就是被皇上活活坑死的 但愿他不要成为大靖首位被皇上坑死的大臣。 呃,是不是首位,还真说不好。 程然已经紧张到思绪混乱恍惚。 良久之后,昭丰帝终于开了口。 “去拿人吧。” 昭丰帝的语气称得上平静,却让程然一个激灵,精神大振,当即高呼:“皇上英明” 昭丰帝无力地摆了摆手。 行了,别舔了。 索然无味。 “去吧。” “臣,遵旨”程然声音铿将有力。 他退出内殿之后,脚下生风一般离开了乾清宫。 却在乾清宫外,迎面遇到了被一群宫女太监前呼后拥而来的宁贵妃。 程然避至一侧,低头行礼。 宁贵妃在他面前驻足,冷笑道:“程大人还真是雷霆手段啊,倒让本宫长了见识了。” “不过是为皇上办差而已,皇上的吩咐,微臣只能照办。” 回怼是不可能的,毕竟没有这个胆子,麻溜向皇上甩锅才是上策。 这话恰戳到了宁贵妃的痛处,她当即咬牙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大步踏入了乾清宫。 “贵妃娘娘,皇上刚刚歇下。” 太监将人拦在了殿外。 “刚刚歇下这个时辰,你跟本宫说皇上刚刚歇下”宁贵妃只觉得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滚开,本宫倒要亲自进去瞧瞧” “娘娘,这当真使不得” 太监无以应对之时,刘福从内殿走了出来。 “皇上刚睡下,你便在此大呼小叫,想掉脑袋不成”刘福压低声音训斥太监。 “奴才不敢。”太监惶恐垂首。 宁贵妃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这死太监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呢 “贵妃娘娘。”刘福似这才看到她,行了礼,道:“皇上用罢早膳,犯了困意,已歇下了,您不妨晚些时候再过来。” “不必” 宁贵妃冷然道:“本宫便在这里等,皇上何时醒了,还劳刘公公通传” 她偏要看看皇上能睡到几时,要不要召见旁人。 刘福便也不再多劝,应下之后,便回了殿内。 宁贵妃这一等,便直是等到了正午时分,站得腰酸腿痛,心情焦躁。 而殿内从始至终都不曾传出什么动静来。 此时,自长春宫内来了一名宫女,小声地在宁贵妃耳边说了一句话。 宁贵妃听得神色大变。 她兄长竟被捉拿入狱了 没有皇上的旨意,程然怎么敢 宁贵妃立即想到了来时与程然在乾清宫外碰面的情形 本以为程然不过只是来禀事的,谁知皇上竟已下旨要捉拿她的兄长 怪不得皇上不敢见她 宁贵妃当即就要冲进殿内,却听前来传话的宫女劝阻道:“娘娘万万不可冲动行事,如今宁大人只是被拘入狱而已,这般大的案子,真要定罪,是要上奏刑部,最终再经过皇上之手批奏的” 换而言之,不急于此一时。 若因此惹恼了皇上,反而不妙。 宁贵妃定下心神,犹豫片刻之后,终是离开了乾清宫。 兴许皇上只是碍于如今外面议论声太多之故,不得不这么做,毕竟现如今许多蠢货皆将天灾一事推到她兄长身上 而偏偏皇上的脑子里只装着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她此时若与他闹,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只要有一场雨下来,这谣言便能不攻自破了 到时,她再去求皇上,必然容易得多。 至于兄长,就先让他在牢里暂时呆上几天好了,正好也能让他长一长记性,日后行事也能小心谨慎一些。 宁贵妃心中拿定了主意,便吩咐道:“派人设法去宁家传话,让他们不必慌张,便说此事本宫自有计较。” 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 先是她离开乾清宫不久,昭丰帝便宣召了大国师进宫。 一番密谈,足足近两个时辰之久。 继晓离开皇宫时,太阳已经朝着西山坠去。 明日,便是大永昌寺开光的日子。 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城中忽然传开了一个消息。 大永昌寺要开释那一百八十一名原定要被祭天的少年少女们 本就一整日未曾平静下来的京城,此时更是炸开了锅,诸多说法与揣测一层盖过一层。 许许多多百姓皆涌去了大永昌寺,前去接自己的孩子回家。 “这定是谣传大永昌寺明日开光在即,岂会无故放人” “就是,难不成不祭天了,不求雨了” “这怎么行” “再旱下去,人可都活不成了啊”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已将明日的祭天仪式视作了最重要的支撑,眼下忽然出了变故,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四下议论纷纭不止,许多人都跟着去了大永昌寺,想一探究竟,一心想要亲眼证实放人仅是谣传。 可事实却是那些最先抵达的人,已经带着各自的孩子离开了寺院。 “不能走” 有些情绪激动的百姓甚至上前拦人。 “他们走了,怎么祭天” “怎能因一时心软,便误了求雨大事” 那些刚见到孩子,只觉失而复得的百姓们闻言终于忍不住变了脸,双方争吵起来,甚至已经有人动了手。 此时,大永昌寺之内有一群武僧快步走了出来。 在他们的震慑之下,一群百姓这才安静下来。 章拂行至人前,朝着众人念了句佛,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放人,乃是大国师重新卜算推演之后所做出的决定明日祭天仪式,依旧会照常举行。” “没有了祭品,怎么照常举行”有人壮着胆子质问道。 章拂神色平静,缓缓答道:“天机无可泄露。” 天机 众人面面相觑。 章拂已转身回了寺内。 “法师请留步” 一道身影快步追了上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 好友的敏锐 章拂停下了脚步,微微转头看去。 张敬走过来,冲他施了一礼,章拂见状垂眸还礼。 张敬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只是转瞬间,他便否定了心中乍然所想,开口问道:“在下是来接人的,不知余下的孩子们,眼下身在何处” 章拂下意识地问道:“不知施主来接何人” “一位苍姓的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还请法师指路” 章拂这才道:“人皆在前殿之内,施主只管去寻便是。” “多谢法师。” 张敬道谢之后,便立即带着小厮和苍芸的贴身丫鬟赶去了前殿。 不多时,丫鬟便扶着神形憔悴的苍芸从寺内走了出来。 守在马车旁的阿荔见了,连忙惊喜道:“苍姑娘出来了” 此话一出,马车内便先蹦下了两道身影。 王守仁扯着苍鹿走在前头,旋即张眉寿也由阿荔扶着下了马车。 “阿姐” 苍鹿奔过去,语气欣喜之极。 还好阿姐没事 “阿鹿”苍芸极勉强地笑了笑,看向苍鹿身后的王守仁与张眉寿,语气感激地道:“你们都来了” 随后便向苍鹿问道:“怎不见父亲” “阿姐,咱们先上了马车再说。” 苍芸有些怔然地点头,旋即却是看向张敬:“我还未向张二叔道谢有劳张二叔了。” 虽得以保命,可她仍是有些浑噩的,竟现下才想起来要道谢。 张敬自不会去计较这些,点头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快些回去吧。” 几个孩子点点头,先是苍家姐弟二人上了车,而后王守仁也拉着张眉寿跟了上去。 棉花很快驶动了马车,扬尘而去。 张敬还站在原处。 他这是被遗忘了还是被嫌弃了 不管是哪一种答案,似乎都让人不太好接受呢 罢了,想来是苍家姑娘年纪不小了,也不便与他同乘,嗯虽然那个叫棉花的狗腿子显然不会这般心细,但碍于除此之外,再没有能让自己好受些的答案,就且这么想吧。 张敬自我说服一番后,默默跟下人丫鬟挤在了同一辆马车内。 马车离开了大永昌寺,苍芸这才又问起父亲和家中祖父祖母的情况。 “父亲病下了,所以才未能前来亲自接阿姐回来。” “病下了”苍芸愣了愣,随即就掉了眼泪,语气愧责地道:“都怪我不好,叫父亲担心了” 父亲看似体魄强健,可唯有自家人知晓,自打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抑郁成疾,受不得重大打击。 “阿姐放心,父亲听闻阿姐要回家,病已好了大半呢。若不是祖父祖母硬拦着,父亲本是要亲自来接阿姐的。”苍鹿语气轻松,是不愿苍芸过度担心。 “芸姐姐,快别哭了,此番能平安回来,是值得开心的大喜事。”张眉寿在一旁劝说道。 苍芸点点头,冲她笑笑。 王守仁几人有心缓解苍芸的情绪,一路上只有说有笑,只字不提祭天之事。 待将苍芸送回到了苍家之后,张敬便带着王守仁和张眉寿请了辞。 “蓁蓁,伯安” 苍鹿追了出来,将人喊住。 几人驻足回头。 “张二叔,我有话想要跟蓁蓁和伯安说。”苍鹿朝着张敬的方向咧嘴笑着说道。 张敬轻轻咳了咳。 好么,这回岂止是被嫌弃,还被排挤驱逐了呢。 没办法,谁让自己老呢。 “好,你们去说话罢,我且先回去了。” 说着,看向张眉寿,叮嘱道:“蓁蓁,莫要回去得太晚” 要不然,大嫂又该骂他没看好侄女了。 带孩子容易么 一边被嫌弃,一边还要背锅。 张眉寿乖巧地答应下来。 张敬总觉得不够安心,复又向阿荔交待了一句:“看好姑娘。” “奴婢知道了。”阿荔答得亦十分干脆。 张敬:“” 虽说得到的全是肯定的回答,可莫名觉得说了也是白说是怎么回事 张敬皱皱眉,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苍家。 苍鹿带着两个小伙伴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你阿姐才刚回来,瞧你祖父祖母都要哭成泪人儿了,这正是家人团聚的时候,你有什么话不能晚些再与我们说”王守仁讲道。 “反正阿姐人都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团聚不得,哭来哭去有甚意思” 张眉寿:“” 好吧,要么怎么对得起直男二字呢。 “我有好些话要跟你们说。”苍鹿一脸迫不及待,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莫名迟疑:“我总觉着此番祭天之事,透着蹊跷。” “怎么说”王守仁自然知晓许多内情,却想先听听好友这么说的原因。 “我疑心,他们要抓去祭天的人,不是我阿姐,而是我。”苍鹿将声音压得更低,透着神秘兮兮的意味。 王守仁听得诧异。 这番内情,他倒是闻所未闻的。 不待他问,苍鹿便说明了那日孙止闯入他家中的详细。 “父亲醒来之后,我又细细问了父亲我与父亲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苍鹿神色认真:“后来我忽然记起来,那个名叫孙止的百户,我们曾是见过的。 就是那一日,大国师途经闹市,被一名醉汉冲撞,当时我们在茶楼内,冲进来搜人的锦衣卫里,带头的便是他。” 他因目不能视,因此对听过的声音尤为敏感。 张眉寿有些讶然于好友的敏锐。 她那日在茶楼内也多看了孙止一眼,记下了对方的长相,前夜在大永昌寺后山,她亦认出了对方。 正是最后被棉花迷昏了带过来的两人其中之一。 “你是说他们想抓的人是你” 王守仁觉得这中间信息量极大,甚至令人心惊。 苍鹿肯定地点头:“你们可还记得,那日他将我称之为百户大人家的小姐” “照此说来,祭天之事,岂不处处皆是黑幕”王守仁有些无法回神。 想抓谁便抓谁,所谓生辰八字与命格,倒成了抓人的幌子。 还扯什么天意 根本就是别有所图 原本他得知宁通所为,虽也愤怒异常,却只当是凑巧,可眼下想来,所谓祭天,竟是从一开始便掺杂着浑浊不堪的算计。 “可是,我猜不到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苍鹿面露费解之色。 “你道是为什么”王守仁神色复杂:“往常你不是对此类之事十分通晓的么” 苍鹿愕然。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他可就明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 祭天仪式 很显然,他这是被有特殊癖好的人盯上了。 不,说成禽兽更贴切些。 所以,阿姐之所以被误抓,根本是因为对方欲借祭天之事,顺带着占他一把便宜 他真的没想到,有人会为了得到他而这般不折手段。 看来他要重新审视自己了。 见好友已经心领神会,王守仁也不打算再说得过于直白。 “那人是谁”苍鹿问道。 他总觉得伯安有什么事情瞒了他。 “你放心,我们已经替你出过气了。”王守仁轻咳一声,说道:“此事若是说起来,你得多谢蓁蓁呢。” 张眉寿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这到底是替她邀功,还是见事情要瞒不住了,赶紧拖她一起下水呢 她分明什么都没讲,全被他一张嘴给暴露了,到头来却还要拉她出来垫背,这么干良心不会痛吗 见张眉寿直拿白眼瞥自己,王守仁嘿嘿笑了两声。 苍鹿闻言,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们究竟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 原以为只是伯安,谁知蓁蓁也在其列。 张眉寿端起茶盏闲闲地吃茶,眼神依旧瞥向王守仁。 王守仁自知起初便是自己说漏了嘴,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出马,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起初确是硬着头皮的,可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这事儿办得漂亮极了,语气不自觉地便膨胀了起来。 苍鹿惊得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 照此说来,蓁蓁他们不止暗中教训了宁通,竟还间接阻止了以活人祭祀之事 “那那物水河里的女尸,你们该不会一早也知道了吧”苍鹿忍不住问道。 “这怎么可能若是知道,岂能瞒你”王守仁看向张眉寿:“那可是蓁蓁使人捞珠子时意外发现的” 至于为何会这般凑巧,蓁蓁是这么向他解释的大约是因为我本是小仙子转世的缘故吧。 不得不说,这回答当真极得他的真传。 苍鹿目瞪口呆。 捞个珠子竟也能掀出这么大一桩案子这让他有一种五体投地的冲动。 “此事不必宣扬。”张眉寿叮嘱了一句。 苍鹿和王守仁神色复杂。 这淡淡而不失谦虚的低调,当真令人羡慕呢。 “蓁蓁,你为了救我阿姐,暗下做了这么多,我都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此中涉及颇多,从蓁蓁面见皇上,再到在大永昌寺所为,这些事情动辄都是要得一个欺君之罪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也无法与家人明言,也只能委屈蓁蓁做好事不留名了。 而蓁蓁此番救下的,又岂止是他阿姐一个。 “这本是我该做的,道什么谢啊。”张眉寿看向他,道:“我知道,若我遇到了难事,你们同样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守仁与苍鹿莫名有些发虚。 这份心他们倒是真有,可本领够不够又岂是一个悬字能够形容得了的。 “不过,若是明日下不了雨,皇上会不会怪罪于你”苍鹿脸上写满了担忧。 方才伯安说,蓁蓁为了说服皇上取消以活人祭天之举,曾和太子殿下一同与皇上进言,坚称有仙人托梦,道是无需活人祭祀,当日亦会降雨。 经此一提,王守仁也不禁心情沉重。 虽说太子殿下也参与了,但殿下是皇上的亲儿子,吹吹牛也没什么,蓁蓁可就不同了。 今日晚霞漫天,倒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一定会落雨的。” 张眉寿语气笃定而轻松。 “我父亲说,钦天监至今都未看出会有下雨的迹象。”王守仁越说越担心。 “大国师都已主张改变祭天仪式了,他且都不怕自砸招牌,我怕什么” 王守仁皱眉:“我如今越发觉得这大国师两面三刀,只是个手段高明些的神棍罢了只不过,他明日究竟要如何祭天我总觉得,他又要在人前卖弄玄虚了。” “明日且去看看就知道了。”张眉寿道。 次日,天色尚未完全放亮,大永昌寺外已经挤满了人。 祭祀的时辰定在正午时分,故而张眉寿等人并未着急动身。 王守仁早已压抑不住内心的澎湃紧张,可偏偏今日还要入宫伴读。 于是,他试图撺掇着太子殿下一同前往大永昌寺观看祭天仪式。 可任凭他如何暗示,殿下全然不松口,只坐在那里认真读书,活脱脱一副“吾又并非喜好凑热闹之人”的仙人姿态。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殿下手里拿着的是话本子,他当真要为自己蛊惑储君出宫玩乐的行为而感到羞愧了 饶是如此,可面对心志坚定的太子殿下,王守仁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你若想去,只管去便是了。吾一个人读书习字,也是一样的。”太子殿下脾性向来宽厚温和。 毕竟看话本子确实也不是非要人陪不可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王守仁却哪里敢应下这话。 他又不是那等不分轻重,恃宠而骄之人。 “多谢殿下,当真不必了。”王守仁收起心思,笑着说道:“待回去之后,问一问阿鹿和蓁蓁他们,也是一样的。” 太子殿下目光一滞,抬起头来,随手便将话本子放下。 “照此说来,你们本是约好了要一同前去的” “只是昨日随口一提罢了,算不得约好。” 可太子殿下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自顾点头说道:“既是早有约定,自是不好失信。眼下时辰刚好赶得上,你便随吾一同出宫前去罢。” 说着,已从书案后站起了身。 “” 殿下这选择性失聪、自说自话的行为是怎么回事 王守仁深深地迷惑了。 待祝又樘与王守仁抵达大永昌寺之时,寺内寺外早已水泄不通。 眼下,距祭天仪式开始,已不足一个时辰。 而此时,人群中忽然由寺内至寺外,爆发了一阵躁动。 “有人被押上祭坛了” “什么难道仍要以活人祭天吗” 因昨日大永昌寺忽然放人,又道“天机不可泄露”,以致于根本没人知道今日的祭天仪式究竟会如何进行。 眼下听闻有人被押上祭坛,自是引起了轰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 偏心的殿下 “你们还不知道吧据说那被押上祭坛的人是宁宁通”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说出了这个如噩梦一般令人忌惮了太久的名字。 “什么” 四下震动。 “好些人都亲眼看到了” “且大永昌寺里的法师,都已出面言明了正是宁通无疑” “这难道大永昌寺竟要拿他作为祭品来祭天不成”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宁通,锦衣卫指挥使,宁贵妃的嫡亲兄长 人便是如此矛盾,认为宁通罪该万死的是他们,可当事态当真被推至这一步,仍旧会因对方的身份而感到这处罚来得太过不可思议。 可越是如此,紧接而来的兴奋便越是汹涌。 一时之间,百姓们个个争先恐后地要往寺内挤去,想要亲眼一看究竟。 即便是出动了许多武僧与官差,也险些要控制不住这混乱的局面。 张眉寿一群人连寺门都没能进得去。 马车旁,阿荔心急不已。 听说宁通那畜生要被祭天了,作为惩奸除恶的代表性丫鬟,她焉能错过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 可她挤一挤倒是没有妨碍的,自家姑娘却不可能挤进人群里去凑这个热闹,于是阿荔也只能说服自己压抑住内心的向往之情。 马车内,张眉寿透过车窗看着寺内不停攒动的人山人海,已经动了要打道回家的念头。 既已印证了内心的猜测,能不能亲眼看到已经不重要。 苍鹿在听到宁通许是要被祭天的消息之后,却仍显得兴致盎然。 此时,马车壁忽然被人轻叩了两下。 随之,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张姑娘我家公子与王家公子眼下已在寺内,特请张姑娘和苍公子前去相见。” 这是清羽的声音。 太子也来了 张眉寿与苍鹿俱有几分讶然。 一行人便由清羽带着饶过寺院正门,从偏门处进了寺内。 相较于前院的人声鼎沸,寺院深处显得极幽静,几名僧人在小径旁洒扫,仿佛与前院的喧嚣隔绝了开来。 清羽将人一路带到了藏经阁内。 大永昌寺的藏经阁乃寺中最高的一处阁楼,登上最高处,四面视线开阔,可将整座大永昌寺的景象尽收眼底,包括祭坛在内。 张眉寿几人由一名僧人引着上了阁楼。 祝又樘坐在临窗的位置前,神色平静地望着楼外,其面前的矮几之上放着一卷经书,两名僧人伺候在侧,正为其煮茶。 “公子,您的贵客到了。” 僧人轻声传道。 祝又樘先王守仁一刻转过头来,目光落到张眉寿身上,眼中顿时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王守仁立即对一应僧人说道:“你们且先退下吧。” 几名僧人略显迟疑地看向祝又樘。 他们是受章拂法师吩咐,前来招待太子殿下,岂敢有丝毫怠慢。 却见祝又樘点了头。 僧人们便再无疑问,行礼后退了下去。 阿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跟着姑娘一路来到此处,本以为是沾了王家公子的光,可她为何莫名觉得这些僧人们实则是听候朱小郎君差遣的呢 这不大可能呀,到底朱小郎君只是王家的破落户亲戚而已。 莫非是因为朱小郎君长得太过好看的缘故,总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主次 原来和尚们也不是四大皆空的啊。 阿荔稀里糊涂地想着,因想不通,便干脆抛到了脑后。 不管那么多了,姑娘好不容易和朱小公子合体了,她要开始专心嗑糖了。 阿荔满眼窃喜地站在张眉寿身后。 在祝又樘的示意下,张眉寿与苍鹿都围着矮几坐了下来。 “这些点心糕饼皆是斋堂内送来的,你们先尝一尝。”祝又樘对王守仁和苍鹿说道,并将几碟点心分别推到二人面前。 苍鹿笑着道:“多谢公子。” 太子殿下总是这般平易近人,又盛情难却,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还好殿下对伯安和蓁蓁也是如此,若不然,他当真要疑心殿下是不是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咳咳,毕竟最近的经历有些复杂,由不得他不去多想呢。 眼下已要临近正午,他恰好也饿了。 阿荔看着自家姑娘面前竟只有一碟豌豆糕,一时面色有些复杂。 姑娘向来不喜食豌豆制成的点心 不过,朱家小公子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王守仁迟迟瞧出了不对劲,刚夹了一只炸春卷,正要送到张眉寿面前的碟子里时,却听太子殿下对清羽说道:“将东西提过来。” 王守仁下意识地看过去。 清羽一手提着一只大食盒,走了过来。 而后,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取出了一碟又一碟精致的点心,摆到了桌子上。 荷花酥、糖蒸酥酪、牡丹卷儿、枣泥饼、蟹粉酥、各类干果蜜饯 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最后,还有一盅冰镇燕窝粥。 清羽知道,展现他眼力劲的时刻到了。 他将那盅燕窝粥,推到了张眉寿面前。 张眉寿不禁怔然。 已吃得半饱的王守仁:“” 他怎么都不知道太子殿下何时备下了这么多吃食 太子殿下好像很偏心的样子 这是他的错局吗 苍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满足地啃着手里的酥饼。 察觉到王守仁异样的眼神,太子殿下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碗吃茶。 男孩子吃什么都一样,饿不着就不错了,还想着吃得多么精致 这些点心看似样式繁琐,可每一样只那么几块而已,若叫他们先吃了,小皇后吃得不尽兴怎么办 张眉寿怔然之余,心情不免复杂。 从此处一抬眼便能看到祭坛处的情形,待会儿兴许是要死人的,大吃大喝真的合适吗 不合适。 但吃点儿也行 张眉寿正要将那盅燕窝粥推道祝又樘面前,却听祝又樘已在前面说道:“今日我无甚胃口,你们且吃,不必拘束。” 张眉寿手上动作便一滞。 炽热的秋阳缓缓升至中天。 午时将至。 四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然每个人的神色却愈发激动振奋,紧紧盯着祭坛的方向。 祭坛之上,继晓带着一群白衣僧人正在做法。 一身囚衣的宁通被绑了手脚,跪在祭坛正中的火池旁,眼底的神情已从最初的惊怒转变为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 朕在同你开玩笑 他昨夜不过在牢中呆了一个时辰而已,便被带到了大永昌寺,关到了一间禅房之内。 而不管他如何质问,嗓子都骂疼了,皆无人回答他半句。 待到天亮之后,被灌了一盏茶水进去,那茶水里不知掺了什么药,他吃下之后,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 紧接着,他便被押到了祭坛之上。 而后,便是围观百姓们无休止的指责与谩骂。 甚至有一些自称是苦主的人,朝他的方向吐口水若此处可以丢臭鸡蛋烂菜叶的话,只怕他们未必不敢用到他身上来 宁通惊异恼怒。 这些低贱之人,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当面辱骂他 都疯了不成 就不怕他事后将他们统统大卸八块丢去喂狗吗 而随着火池被点燃,那些百姓的情绪忽然变得愈发高涨起来,甚至已有人开始大喊道烧死他 烧死他 望着熊熊燃烧的灼人火焰,听着僧人们的诵经声,宁通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面临怎样可怕的事情 但这怎么可能 皇上岂会要他的性命 贵妃呢贵妃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要见贵妃,他要见皇上 宁通嗓子里有无数句话想问,有诸多威胁想骂给继晓听,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来。 这种感觉令人仿佛置身在无边地狱的边缘,却偏偏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坠落,任由越来越强烈的恐惧将自己吞噬。 “宫里来人了” 原本称得上安静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惊呼声。 百姓们神色不定地看向那一行五名太监,一步步踏上了祭坛。 为首的太监,手中捧有一卷明黄绢帛。 宁通眼睛顿时大亮。 必然是贵妃求得皇上改变了主意,那圣旨定是为他开罪的 哈哈,他就知道,他宁通命不该绝,更不该以这样荒唐滑稽的方式死去 待脱身之后,他必要将此番所有与他为敌之人,统统碎尸万段,一个不留 宁通眼中霎时间涌现出狠辣的炽热之色,可这种炽热并未能延续太久,便骤然熄灭于无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宁通,身为朝廷官员,本应表率群臣,以身作则,垂范后世。孰料其借职务之便,欺压百姓,暗下虐杀近三十名无辜女子,实为礼法败类,罪孽深重,致使天降灾祸,引天地同诛朕深恶其罪,经议,赐其受火焚之刑,祭天地,以此告慰神灵。钦此” 宁通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这竟是要赐死他的昭罪书 不可能,不可能 四下百姓均已自发跪拜,震声高呼:“皇上英明” “烧死这个禽兽” “烧死他都算便宜他了” “我可怜的女儿便是被这畜生生生折磨死的” “这种人必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至此时,所有的百姓都得以放心地大骂出声。 也有许多苦主当场哭了出来。 张眉寿远远看着这一幕,心情渐渐变得开阔。 她本未想过宁通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虽然死得太快也太轻松了,可这种人,死得越快才越让人安心。 若迟一日,便可能会有变故出现。 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祝又樘。 她知道,他暗下必定与国师说了些什么,所以事态才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此番,大国师虽得以宁通之事作为弥补,可先前宣扬要以一百八十一条人命祭天的失误,却仍不可能轻易抹去。 即便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质疑,可继晓本想借此番大肆扬名的算盘,却注定要落空了。 还能保住名声,和皇上的信任,对他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祝又樘此举看似给继晓留了极大的余地,可实则也恰到好处地避免了继晓会出手反击的可能。 若不然,他们未必能赢。 这招巧妙的制衡之术,倒被他用得极顺手。 可是,有关他的思虑与动机,她却仍有着别的猜测。 他是不是同时也在悄悄地保护她,自己挡在最前面,使她免受继晓的怀疑 嗯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她太聪明了,一眼看破,还是吃饱没事干想得太多 同一刻,宁贵妃不顾太监阻拦,闯入了乾清宫内。 这回昭丰帝并未装睡,而是坐在临窗的罗汉床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几案上堆得高高的折子。 听着太监的惊呼和宁贵妃的叱声,他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上一下。 宁贵妃大步走了进来。 “皇上” 她双目通红,形容惊怒失态,连礼都忘了行。 昭丰帝对此似乎也浑不在意,反而抬手示意太监们都退了出去。 就连刘福也未留下。 “当真是皇上下旨要杀了臣妾的兄长”宁贵妃竭力克制着语气里的质问之感。 “是祭天。”昭丰帝平静地纠正道。 “有什么区别”宁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皇上,那可是臣妾的亲兄长啊,您曾答应过臣妾,要护宁氏一门周全安稳的” “哦朕答应吗”昭丰帝神色困惑。 “皇上竟忘了” “当然没忘,朕不过是见你过于紧张,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昭丰帝笑着说道。 这荒唐的话让宁贵妃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这个时候皇上如何认为她会有心情开玩笑 却听昭丰帝旋即问道:“可爱妃还记得曾答应过朕什么吗” 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要宁家收敛一些,至少不要闯出无法弥补的大祸来。 “怎么,爱妃莫非也忘了” 宁贵妃神色一紧,咬咬牙,当即跪了下去。 谁有时间听皇上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皇上,臣妾的兄长即便有罪,却也要细查之后方能论罪处置,眼下臣妾只求您不要听信奸人谗言,拿臣妾兄长的性命去祭天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兄长啊皇上” 她声音凄厉,满眼泪水。 昭丰帝并未向往常那般将她立即扶起,好言安慰。 而是问道:“爱妃,朕不明白,旁人的儿女皆可献去祭天,为何偏偏你兄长不能” 宁贵妃顿时一窒。 皇上怎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怎忍心问她这样的话 “那些孩子,尚处稚龄,何其无辜而你兄长非但有罪,且也这一把年纪了,至多又能苟活多久,若能以死赎罪,死亦何苦” 昭丰帝神色定定:“依朕来看,这恐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光彩的一件事情了。” 宁贵妃下意识地摇着头。 她忽然觉得面前的皇上陌生极了。 “爱妃知道这些是什么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 降雨(爱猫乐园3打赏加更) 昭丰帝随手拿起一折奏本:“全是弹劾你兄长与宁家的。这其中,又岂止奸淫良家女子杀人抛尸一条罪名” 说着,不顾宁贵妃顿变的神色,问道:“这些,爱妃难道一无所知” 宁贵妃当即打了个寒颤。 “臣妾当真不知,况且,这些人未必不是在落井下”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昭丰帝打断。 “朕的用心,你可曾看得懂此番不是朕要他死,而是民要他死,天要他死,他不得不死。若不然,朕只怕连你与宁家都护不住。还是说,爱妃甘愿被连坐” “不,皇上您乃一国之君” 宁贵妃已有些口不择言。 “爱妃啊。” 昭丰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语气中带着淡淡地失望:“朕这些年来,专宠你一人,对宁家百般纵容,因此惹来了多少官员不满,百姓唾骂朕不是聋子,但朕甘愿护着你。” “可是,朕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可曾为朕考虑过半分” “哪怕是装得得体贤德一些都好,可你却是装也不屑去装的。” “你但凡懂事一些,不至于有今日局面。” 这些话一字字地落在宁贵妃耳中,让她犹如遭了雷击一般,久久无法开口说话。 她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辩解,可不知怎地,迎上昭丰帝看似平静的目光,那些狡辩的话她忽然就不敢讲了。 只能费力地开口说道:“皇上,您是知道臣妾的,臣妾一心只想陪在皇上身边而已” “朕当然知道。当年,朕便是为了爱妃这句话,废了孙氏的皇后之位,将其打入冷宫,至今都未曾看过她一眼,爱妃难道忘了吗” “臣妾当然知道皇上是真心疼爱臣妾。” 宁贵妃悄悄抓紧了手指,低着头垂泪道:“臣妾也向来是知恩的只是,臣妾的兄长虽有罪,却不该以这种方式被处死,且律法之外尚有人情,臣妾曾答应了父亲,会守住宁家,皇上哪怕是将臣妾的兄长流放数千里,可只要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昭丰帝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爱妃,你回去吧。” 看来他方才那些话全白说了,好不容易严肃一回,就不能捧捧他的场 “难道皇上当真认为杀了臣妾的兄长,便会降雨吗” 宁贵妃抬起头,语气中似含着孤注一掷的意味:“若是不能,臣妾的兄长岂不白白枉死了” 昭丰帝终于忍不住皱了眉。 本就该死的人,怎么死不是死,枉死一说从何而来 爱妃听不懂人话也就罢了,怎么连他这个一只脚踏入了仙界的真龙天子的话也听不懂 看来真的是没救了。 昭丰帝感到很无力。 见他神色不复方才的陌生,宁贵妃莫名又有了勇气。 “既然皇上心意已决,臣妾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昭丰帝无力地看着她。 说这么多了竟然还不叫多说 可这分明有后话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果然,正如他预感中的一样,下一瞬,就听宁贵妃说道:“可若兄长当真因此枉死,臣妾也实在没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母亲故而,还请皇上一并赐死臣妾吧。” 昭丰帝神色费解难言。 他都不想说爱妃这话说得究竟有多么地前言不搭后语了。 既说没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父母,那活着不就好了嘛,为何又叫他赐死她呢 明知没有面目,还非要急着去见是什么道理 “好,皇上既不忍心,那臣妾便也不叫皇上为难了” 宁贵妃摸出袖中剪刀,将刀尖直冲自己的心口处。 “爱妃冷静些。” 昭丰帝劝归劝,却连拦都懒得去拦,只提醒道:“已是来不及了。” 早些将剪刀拿出来兴许还有点儿用处,可现在,算算时辰,真的已经来不及了啊。 “况且,你放心,国师说了,只待祭天之后,必有降雨。朕与你保证,你兄长绝不会枉死。”昭丰帝安慰道。 宁贵妃握着剪刀的手一阵阵发颤。 她需要的是这样的安慰吗 “皇上至今竟还执迷不悟吗您且看看,这可有丝毫会降雨的迹象” 听闻兄长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再面对着这样油盐不进的昭丰帝,宁贵妃彻底失控了。 昭丰帝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嗯好像确实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可他这句话刚在心中嘀咕完,忽然一阵狂风大作,迎面灌入殿内。 昭丰帝下意识地要将窗子合上,可合上之后又觉得这操作不对,当即连忙重新打开了来。 而不过这短短瞬间,窗外的天色竟是已经大变。 四下越来越暗,乌云压顶,涌动之间,很快便遮蔽住了太阳。 “嚯” 昭丰帝目瞪口呆。 这岂止是死得灵验,根本是死得精准啊 饶是秩序严明如乾清宫,此时殿外都已响起了诸多压抑不住的惊呼声。 “变天了” 太监宫女们纷纷抬头看着忽变的天色。 “莫非是要下雨了” 众人神色难掩激动期待。 “”便是刘福,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凉风一阵阵袭来,枯叶被卷落,殿前悬着琉璃宫灯都被吹得晃动起来。 头顶上的黑云越来越密,直要将白昼变为黑夜。 众人屏息以待间,忽有豆大的雨珠洒了下来,打在仰面观天的太监脸上。 “快瞧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雨珠大而紧密,先是在地面上砸下点点湿痕,眨眼间,湿痕顿密,再眨眼间,湿痕已将地面全然铺满 “是大雨” 宫人们忍不住欢呼出声。 刘福快步走向内殿,喜不自胜地禀道:“皇上,落雨了,落雨了啊” “朕又不是瞎子” 昭丰帝声音极大,却带着浓浓的笑意。 他心情大好,豁然站起身来,想去殿外看看。 咿 爱妃还拿着剪刀跪在这里呢。 咳咳,让你不听话,这下知道被打脸的尴尬了吧 “瞧瞧,朕怎么说来着,必不会叫你兄长白死的,对是不对既是没有枉死,爱妃总该感到欣慰了罢快些起身,随朕出去走走。” 昭丰帝说着,便去拉宁贵妃。 却是没能拉得动,又忽觉手下一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 闭关三年 宁贵妃身形摇晃之下,手中剪刀跌落在地上,而后双眼一闭,竟是陡然倒了下去。 昭丰帝没能拉得住她,眼瞧她“噗通”一声倒下,愣了愣之后,讶然道:“传太医,贵妃心系百姓社稷,竟是高兴得昏过去了。” “是。”刘福默默应下。 瞧瞧皇上这解题方式多么地善解人意。 大永昌寺之内,亦有风雨极快地袭来。 冷风挟带着雨水朝着高阁之内涌入,祝又樘下意识地倾身抬袖替张眉寿挡住风雨。 可他尚不够高大,仍有雨丝吹在张眉寿略露惊讶的眉眼间,顿时笼上一层白茫茫的雨雾。 二人一时离得极近,张眉寿甚至可以看清他清澈瞳孔中映着的她的倒影。 四目相对,却是祝又樘不自在地微微移开了视线。 “多谢。” 张眉寿小声说道。 阿荔和王守仁已忙将窗子合上。 “竟真的下雨了”苍鹿听到雨声,神情舒展愉悦。 下雨了好,于百姓而言是大好事,而朝廷也不会再因此闹出什么祭天的幺蛾子出来了。 阿荔更是兴奋不已。 “没想到那畜生还真有点儿用处嘛” 方才亲眼看到宁通被推入火池之内,当真别提多解气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继喂药之后,此番动手的人不是自己,没能做到一条龙服务。 “公子,蓁蓁。”王守仁欣喜之余,又有疑问,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你们当真梦到过仙人了” 他昨日还曾起卦卜算过,都未能算出今日会降雨。 原先他还担心蓁蓁会被皇上怪罪,眼下看来,是他多虑了。 “当然。” 答话的人是张眉寿。 她撒起谎来,向来是面不改色的。 王守仁不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他生来患哑病,迟迟不能开口,是见了师傅之后,才得以开口说话,很快就成了旁人口中的神童故而他一直认为自己佛缘深厚。 而如今同三天两头遇仙人托梦的蓁蓁比起来,他这一丁点儿佛缘简直是不值一提啊。 远处百姓们的欢呼声即便是隔着雨声,隐约也传入了几人耳中。 几人站起身,绕到背风的一面,推开窗子往外看。 窗外,雨珠成线,滂沱的雨雾随风倾斜。 张眉寿和王守仁苍鹿三个,都伸出了手去接雨水。 祝又樘站在一旁,眼中带笑地看着这一幕。 清羽皱了皱眉。 这一名老父亲看着三个孩子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祭坛之上,继晓尚未离去。 雨水打湿了他的僧袍,他却兀自立在祭坛中央,垂眸诵经。 大雨中,许多百姓皆围着祭坛跪拜了下去,神色虔诚,感激涕零。 面对着百姓们的跪拜和称颂,继晓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弥陀佛贫僧实在难当诸位如此大礼,还请诸位,快快起身。” “国师何出此言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是啊,若不是您,给大靖带来灾难的恶人只怕还要逍遥法外,以致大靖民不聊生” “贫僧忏愧。” 继晓看向熙熙攘攘、在大雨中仍不愿离去的百姓们,缓声说道:“此前因贫僧修行不够,以致在卜测的过程中出现了差池,险些让那一百八十一条无辜性命因此丧生功过不可相抵,此乃贫僧的过失。” 百姓们议论纷纷间,有人大声喊道:“国师言重了国师一心为了大靖,何错之有” 附和声不断。 也有少部分人没有说话。 这其中,便有那些孩子的家人。 虽说孩子安然无恙地回了家,可万一宁通的事情没有被揭发呢 到时,孩子们枉死,血流成河,而天灾只怕也难以解除。 说到底,大国师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无所不能,本领通天。 大国师也有犯错说错的时候。 但在当下,他们自是不敢置词的,且这些与他们也没有了太大关系,眼下,天上下了雨,恶名昭彰的宁通被处死,这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值得振奋的事情 然而此时,众人却又听得继晓开口道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 “阿弥陀佛,自今日起,贫僧自愿闭关三年,静思己过,为大靖祈福” 百姓们惊诧不已。 大国师要闭关思过且足足三年之久 “大国师仁心,当真令人敬佩” “是啊” “这真是咱们大靖之福啊。” 在诸多议论声中,继晓带着一群僧人缓缓下了祭坛而去。 百姓们目送许久,复才冒雨纷沓离去。 大国师闭关三年的消息随着这场大雨,传遍了京城内外。 百姓们欢呼鼓舞之余,更有动容。 刘福将消息传到了昭丰帝耳中。 “什么国师要闭关三年” 刘福愕然。 原来皇上事先也不知情啊。 “雨都求下来了,朕也没打算怪罪他,他闭什么关啊”昭丰帝微微皱眉。 且不说这强行加戏博好感的行径,将他这个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的风头都给抢去了,害得百姓只顾着称赞国师,竟将他如此英明的事实都给忽略了 这个也就罢了,到底他又不是虚荣之人,可单说一点大国师闭关了,谁来辅助他修行 他遇到难事找谁说去 如此说来,岂不又将他的修仙大业给耽误了么 昭丰帝不由重重叹气。 难道是他近来表现太过英明,上天不舍得让他这么早成仙,还想让他在人间多做几年皇帝,造福苍生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做人真难,优秀竟也是一件麻烦事。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三日,复才有休止的迹象。 这一日,有降罪的圣旨到了宁家。 宁通已死,而与其虐杀女子一案有关的下属仆人亦已被依法严惩。 只是,以宁夫人为首的宁家上下其他人等,坚称对宁通生前的恶行一无所知。 这话明眼人几乎都能分辨得出真假。 程然自也不信,可是,皇上已表达出了“不必深查”的意思,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到此为止。 好在皇上也没包庇得太过明显,故而才有了这一道降罪的圣旨。 圣旨之上,痛斥了宁家一门平日里行事嚣张之过,以此作为由头,将宁通四子,无论官职大小,皆各降一级;就连宴真郡主,也被贬为了县主。 宁夫人的诰命虽未被收回,可亦因治家不严之过而受到了一番严饬。 一时之间,宁家门庭冷清,不复往日光彩张扬。 而在此时,京中忽然又出了一件大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1 和离保命 定国公忽然进宫向皇上负荆请罪去了 “定国公犯什么大错了这是” “没听说啊” 上至朝廷官员,下到市井百姓,对此皆惊惑不已。 据说定国公自数年前致仕之后,便过上了醉心诗画,拜访好友,两袖清闲的日子,这样一位老国公,能有什么理由要去向皇上亲自负荆请罪 别的不提,世家向来重名声,一把年纪负荆过市,任人议论,可是需要勇气的。 乾清宫中,昭丰帝听得此事,亦是费解。 “定国公可说了是为何事前来请罪” 刘福答道:“回皇上,定国公只说要将此事面呈皇上。眼下,正跪在殿外等候皇上宣见呢。” 跪着等 究竟是为了何事,竟值得定国公如此 昭丰帝表示自己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快宣进来。” 很快,定国公便被小太监带了过来。 进来时,却是一瘸一拐地,但仍坚持行了跪礼。 “国公的腿怎么了”昭丰帝下意识地问。 “回皇上,不碍事的,人年纪大了,跪久一些,免不了的。”定国公笑了笑,说道。 昭丰帝默然了一瞬。 怎么那么像是苦肉计呢 以及,为何他竟从国公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既是如此,快些平身吧。” 昭丰帝说话间,这才瞧见定国公背后背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嚯竟还真有几支荆条 “多谢皇上体恤,可臣心中有愧,当真不敢起身。”定国公跪在那里说道:“今日臣进宫,便是诚心向皇上请罪来了。” 昭丰帝只好暂时让他跪着,皱眉问道:“朕怎不知国公何错之有” 不过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他最近也不曾看过那些弹劾人的折子。 “是臣斗胆想请皇上做主,让宁家赐臣的女儿徐氏一纸休书” 定国公说话间,叩头下去,声音沙哑颤抖:“可这门亲事乃是皇上赐婚,臣有此意,便是大不敬,故而,臣特来向皇上请罪” 昭丰帝:“” 你不说谁知道你有大不敬的想法 牢牢地憋心里不就行了,为了一个想法来请罪岂不是让君臣之间彼此尴尬 所以,与其说是有了想法,倒不如说是主意已定。 哎,这些人啊,就喜欢玩儿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 昭丰帝一时没说话,坐在那里沉思起来。 定国公也并未多说其它,只字不提宁家的过失,足显大家风范。 可是,昭丰帝却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昭丰帝神色诧异地看着低头抹眼泪的定国公。 堂堂定国公,亲自负荆前来请罪也就罢了,竟还忍不住哭上了瞧瞧宁家把人好好地一个高贵世家老头子给逼成什么样儿了 这一招可顶得上说百句千句了。 “国公不必伤怀,此事朕先前已听太后提过了,说起来,倒是朕当初思虑不周”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这怎能怪得了皇上呢” 昭丰帝叹气道:“只是,让宁家写休书,却是不可取的。” 定国公抽泣声一止。 他闺女命都要没了,皇上竟还要从中说合调解 皇上啊,求求您干点人事儿吧,不要逼老臣使出一百零八式苦肉计来 “便由朕做主,就此和离吧。” 虽说自己赐的婚自己再做主和离,有些自打自脸的意味,可比起日后再闹出什么大事来,及时止损说不定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昭丰帝的声音传入耳中,直让定国公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 而后,便是对昭丰帝一通卖力吹捧。 昭丰帝默默享受了一会儿,抬手示意他可以停下了。 定国公却道:“只是,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皇上能够成全。” “哦” “臣女前几日刚诞下一女,那孩子因是早产,生来体弱,如今离不得母亲臣女此番生产,亦是险些将命搭了进去,因此将这孩子视作了命一般重要,若是没了孩子,只怕也难撑得下去” 定国公说到这里,又落了泪,却是真的情不自禁。 “故而,臣想斗胆请皇上准允,将这孩子交由徐家抚养。” 昭丰帝只想了片刻,便点了头。 罢了,和离之后由女子抚育孩子的虽在少数,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先例。 再者,这孩子是个女婴,交给定国公府,与宁家也无大妨碍。 定国公喜出望外,再次叩头谢恩。 徐氏与宁临风由皇上做主和离的事情,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若换作别家,许还有人在暗下议论一句女方势利眼,眼见婆家不比往昔风光,便急着要和离脱身可放在宁家与徐家身上,却几乎无人会这般想。 宁家坏事做绝,又有传闻徐氏因宁通之事受了打击,因此早产,险些丧命。 而宁家在危急关头,竟做出了保小舍大的决定,若非定国公世子一力阻拦,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人家这哪里是要和离,分明只是想保命而已啊。 摊上这样的婆家,若还不和离,那不是嫌命长吗 于是,一时间,京城官宦人家暗下都在流传着一句话说什么都不能将女儿嫁去宁家做继室。 宁夫人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气得一病不起。 而张家上下却是其乐融融。 张秋池考过了第二试,顺利进了松风书院。 到底不是科举大事,宴请亲朋是谈不上的,可自家人在家中设宴庆贺,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一日,张秋池收到了许多礼物。 先是宋氏让人送来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对儿镇纸。 张秋池受宠若惊,连忙推辞。 “松风书院的束已然不菲,此物我若收了,怕要心中难安,还请赵姑姑替我谢过母亲心意,且将此物带回去罢。” 赵姑姑笑着道:“大公子说这话倒显得见外了。” “姑姑误会了,我岂有这个意思。” “不瞒公子,这是老爷离京前和太太一同备下的。据说那黑檀镇纸之上,所刻字画,乃是老爷亲笔呢。这份礼,大公子万不能不收。” 张秋池不禁讶然。 父亲提早备下的 父亲竟这般看好他,觉得他一定能考得进松风书院吗 张秋池满心欣喜激动,遂也不再推辞。 张眉娴也送了两盆寓意步步高升的剑兰。 鹤龄几个小孩子也凑着热闹,送了一堆小玩意儿过来。 张眉箐提了一盒子糕点过来,六碟糕点,食材虽不同,却清一色地红,吉利又喜庆。 张老太太和张敬自然也没有落下。 至此,便只张眉寿一人迟迟还没有动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2 来自太子的贺礼 二妹有没有送礼,张秋池对此并不在意,只觉得自正午用完家宴之后,便再没见着张眉寿的身影,有些奇怪,命人去打听了,才得知二姑娘不在府中,因此心中有些没底。 毕竟二妹可是一位随便做个梦,去城外走一遭,便能挖出二十多具女尸出来的小姑娘啊。 二妹可别是午睡时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吧 张秋池坐在书房内,看着外面檐下滴落的雨水,和渐渐发暗的天色,不禁感到忐忑担忧。 正想着亲自出去找人时,忽听得小厮的声音传入耳中。 “二姑娘来了” “大公子呢”阿荔向小厮问道。 “公子在书房。”小厮正要去通传时,转头便见张秋池从书房内大步走了出来。 张眉寿带着阿荔踏入廊下,阿荔收了伞。 “二妹,你去哪里了”张秋池问话间,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没瞧出异样来,才略放心些。 张眉寿还来不及回他,便被他扯着走进了堂内。 “外面风大,可别染了风寒,瞧你头发都被吹湿了。” 复又吩咐了小厮取热茶来。 张眉寿笑笑道:“不打紧,没觉着冷。” 说着,看向紧跟进来的阿荔:“快将东西给大公子。” 张秋池听了,下意识地看过去。 这才见阿荔手中提着一只笼子一般大小的东西,其上拿黑布蒙着,暂时瞧不出内里是什么。 “二妹,这是何物” “大哥看看便知道了。” 张秋池从阿荔手中将东西接过,疑惑地取下黑布,只见当真是个精致的鸟笼 而笼内竟有一只羽毛黑亮,通体泛着光泽、嘴峰桔红的鸟儿。 “这是鹩哥”张秋池眼睛微亮,压抑着语气里的惊喜。 阿荔说道:“大公子果然是懂鸟之人,奴婢都瞧不出那些鸟儿除了颜色之外,有什么不一样呢。” 张秋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张眉寿问道:“这是二妹买回来的” “是送给大哥的。”张眉寿笑着说道:“大哥考进了松风书院,我想不到有什么能送与大哥做贺礼,便将它买了回来。” 品相好些的可是不好找呢,直费了她一整日的功夫,这才回来得晚了。 张秋池显得极惊讶。 什么 他考入了书院,二妹竟买了只鸟儿给他做贺礼 回过神来之后,张秋池有些哭笑不得:“二妹,这不妥当若叫家中长辈知晓了,怕是要责备的。” 玩物丧志,自是不可取。 “这有什么妨碍劳逸结合才是长久之道,养一只鸟儿而已,难不成就会耽误学业了再者说,它不止会学人说话,还会背诗呢,全当是给大哥做伴读了。”张眉寿一本正经地问道:“莫非大哥不喜欢” 张秋池不禁失笑,又连忙否认:“二妹送来的,我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只是,让一只鸟给他做伴读是什么东西 二妹这脑袋瓜子里装着的东西怎么总与旁人不一样 “那大哥只管收下,让人好生养着,回头若是母亲他们问起,便说是我放在大哥这里养着的。” 言下之意,只管养,出了事儿我来负责。 见她小小地一个坐在那里,却仿佛极能替他扛事儿的豪气模样,张秋池既觉得好笑又极感动。 “那大哥就在此谢过二妹了。” 他也不再多做推辞。 张眉寿这才笑了。 张秋池仔细瞧着那只鹩哥,不禁笑着说道:“八哥类狗,鹩哥类猫儿,二妹这哪里是给我找伴读,分明是给我买了个主子回来。” 张眉寿动了动嘴角:“大哥还说不懂” 田氏果然没骗她。 她先前不知要备什么礼才好,昨日特去问了田氏,田氏笑着与她说,张秋池自幼尤为喜欢养鸟儿,只是她恐张秋池玩物丧志,再惹了家中长辈不悦,几番都将他捉来的鸟儿给悄悄放走了。 后来,张秋池再大些,懂了她的话,便也不再去捉鸟来养了。 于是,这才有了张眉寿送鸟一事。 她倒不是怂恿着张秋池去玩乐,只是他本是过于拘谨的性子,即便真让他去玩物丧志,也是不易办到的。 人活在世,总要有些乐趣才好。 她原先倒想过买只漂亮些的八哥,可后来打听了,说是鹩哥更长寿些,这才改了主意。 “二妹,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张秋池显得极上心。 “由大哥来取吧。” 张秋池认真思索了良久。 “就叫大壮,如何” 张眉寿诧异地看着他。 本以为依照大哥的性子,等着这只鸟儿的定是个风雅的名字,不风雅也无妨,可“大壮” “二妹觉得如何” 见他似十分中意这个名字,张眉寿唯有点头:“大而壮,自然是好。” 除此之外,她倒也不知该怎么夸了。 但这名字,至少一听便极好养活。 “大壮,以后你便叫大壮了。”张秋池隔着鸟笼说道。 笼子里的“大壮”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张秋池惊喜不已:“二妹,你瞧,他极喜欢这个名字呢” 张眉寿:“” 确定是喜欢而不是嫌弃吗 “大公子。” 此时,有一名仆人冒着雨走至廊下,向堂中禀道:“有人给大公子送了贺礼过来” 张秋池有些意外。 他并无什么朋友,更别提是他考入松风书院一事根本没有张扬了。 且眼下时辰已晚,这个时候送礼,倒不像是为了登门拜访。 “是何人送来的” “东西已被二老爷代收下了,据二老爷说,是朱家的公子差人送来的。” “朱家的公子”张秋池一愣之后,旋即看向了张眉寿。 他曾听父亲多次提起过这朱家的公子,似乎与二妹是相熟的。 张眉寿轻咳一声:“二叔倒也不见外,竟就这么收下了。” “既是收了,也不好退还。待到来日,寻了机会还一份礼便是。” 只不过,这朱家公子小小年纪,竟是这般有心,也是少见。 想来,是看在了父亲的面子上。 可当张秋池亲眼瞧见那贺礼时,却是大吃一惊。 呃,方才说要还礼的话,可以收回吗 这份礼他只怕是还不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3 摸错门的尴尬 张秋池在张敬那里看到了祝又樘命人送来的贺礼。 是一只红木雕花匣子。 匣子内,整齐压放着七八册书。 若单单只是寻常书籍,倒也无可厚非。可随便拿起一本,皆是难寻之极的孤本甚至有好几册在张敬的印象中,已在人前失传多年,珍稀程度,说是千金难求亦不为过。 寻常之人,若能拿得出一本出来,已是半生吃喝不愁,朱家公子倒好,跟不要钱似得,竟送了一匣子过来 “这断不能收。”张敬将匣子合上,话说得严肃认真,眼中神色却似同割肉。 送礼之人只说是几本书而已,他这才做主收下,可这叫“几本书”还而已 先前在他眼中,朱家也不过只是寻常门第而已,可谁知家中藏书竟如此之全,且本本珍贵这家人平日里隐藏得够深的啊。 而张家与朱家长辈之间向来并无什么来往,实在没理由如此割爱。 所以,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小朱乃是瞒着家中,偷偷拿出来送人的。 这是“赃物”。 哎,小朱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不知轻重,为了满足自己在人前装阔的虚荣心竟干出这么败家的事情来。 若是事情败露了,被打断一条腿只怕都是轻的 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因为换作是他儿子,他也得打 大家都是书香门第,丢什么不能丢面子,送出去的东西总不可能厚着脸皮再要回去,所以想想似乎也只有打打孩子出出气这一条路好走了。 张秋池久久无法回神,却还是立即附和道:“二叔说得对,我这便让人送还回去。” “还是你随我亲自前去朱家为好,省得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张敬谨慎地说道。 毕竟这不是寻常之物。 张秋池想了想,遂点头。 叔侄二人不作耽搁地出了门,又略备了礼。 去了海棠居的张眉寿,对此事一无所知。 宋氏正细细吩咐着赵姑姑要收拾哪些东西,要备什么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芳菊进了内间掌灯。 张眉寿望着桌上的纱灯,听着母亲与赵姑姑说话间偶尔提及在苏州时的旧事,心中不禁生出向往之情来。 在她有了记忆之后,从未去过江南之地。 确切来说,她上辈子便哪儿也不曾去过。 张眉寿这厢兀自托腮,沉浸在即将出门游玩的欣喜中,却不知自家二叔与大哥,已经找上了朱探花郎家,正坐在朱家的花厅里吃茶。 对此张家叔侄的突然造访,朱家老爷朱明远颇觉摸不着头脑。 互相尴尬地寒暄了一番之后,又听对方说“途径此处,便顺便来看一看贵府小公子”,一时更是茫然了。 张家近来可谓是声名大噪。 先是出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张家大老爷在彰显了他不同寻常的人脉资源之余,一时更被誉为京中道德楷模。 旋即,张家又得了圣旨封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在一桐书院中本就有几分名声的张家二老爷,亦是被皇上褒奖称赞过的。 可他怎不知,自家儿子什么时候与张家人有了来往 但是他作为父亲,若是当面询问张家二老爷,倒显得什么都不知道似得,于是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疑惑,使人请了儿子过来。 眼见一切顺利,张敬在心底感慨地松了口气。 也就是他们张家光明磊落,足够大气,若是换了别家,兴许就不还了。 他这可是保住了小朱一条腿啊。 不过,朱家还真是低调得过分了张敬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厅中普普通通的陈设。 若说旁人讲求得是低调中带有奢华,人家干脆就是低调到真朴素。 不多时,朱家公子便被请了过来。 “父亲,听说有客人要见儿子。” 一道声音传来,张敬眼神一变,皱眉看去。 嘶,这至少得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是哪个 啊都怪他不曾问过小朱在家中的排行 这就十分尴尬了。 不过,这又岂能难得倒他张敬 “朱公子可还记得张某”张敬笑着问道。 张秋池垂眼掩饰诧异。 二叔还真是全才。 朱家公子认真想了想,始终不记得在何处见过此人,但他路上已听仆人说了对方身份。 “自然记得,张先生的大名,晚辈久仰。” 朱家公子虚伪地回答道。 毕竟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 张敬佯装平静地询问了些有关学业的问题,朱家公子一一答了,张敬见其谈吐不俗,便也顺带着夸赞了几句。 朱家父子虽仍一头雾水,可被夸赞还是高兴的。 张敬状若随意地向朱公子问道:“不知令弟可在家中” 朱家父子齐齐愣住。 朱老爷神色为难:“在是在。只不过,方才刚被乳母哄睡着了,张先生要见吗” “”张敬呆了呆。 呃,这是何意 他早就怀疑小朱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了,可难道庶子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吗 理智告诉他,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况且,后来在湖州他眼见小朱身边护卫众多,早打消了对小朱不受宠的怀疑。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小朱根本不是朱探花郎家的公子 迎着朱老爷与朱公子略显费解的眼神,张敬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非也非也,本瞧着贵府长子丰神俊朗,才气逼人,便想着其他公子必然也是个个不凡,这才多问了一句,却不知,贵府二公子尚在襁褓之中当真是失礼了。” 这话既是缓解尴尬,亦是试探。 却见朱老爷点了点头,笑着道:“无妨,张先生言重了。” “”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敬岂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这是彻彻底底摸错门儿了 张秋池微微侧过脸,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二叔为何这么不靠谱 偏偏还不能一走了之,还须陪着自家二叔将这场戏演到底。 最后,张敬婉拒了朱老爷的留饭,满面笑意地带着侄子告了辞。 叔侄二人刚离开花厅,便齐齐收了脸上的笑意,神色一个赛一个复杂。 花厅内,朱家父子亦是。 “你什么时候结识的这位张二老爷我怎从没听你提起过”朱老爷问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4 讨人喜欢的太子殿下 “父亲,儿子当真不记得何时曾见过张先生” “人家对你印象这般深刻,还特地矮下长辈姿态,备礼上门来看你,言辞间又不乏欣赏之意,你跟我说不记得了”朱老爷气得皱眉:“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旋即,又庆幸地道:“还好方才没叫人家瞧出什么异样来,总算没有失礼,若不然,你让为父的面子往哪儿放” 朱公子脸色复杂。 他发誓,他真的没有丝毫印象啊。 莫非他失忆了不成 朱家公子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当中。 坐进了马车里的张敬,这才得以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怪他事先没有探听清楚便上了门,可这般认为的,又岂止他一个人就连二哥也认定了小朱便是朱探花郎家的公子 咳咳只不过,这好像是他告诉二哥的 还真是一个人带歪了一群人的闹剧啊。 所以,眼下的重点是,小朱究竟是谁家的公子 蓁蓁兴许知道 张敬与张秋池回到张家,便找到了张眉寿。 堂中,听自家二叔说罢方才在朱家的尴尬经历,张眉寿瞠目结舌了一刻。 “二叔,好端端地,您这个时辰去朱家作甚” “你有所不知,这小朱送什么不好,偏送了一匣子极珍贵的孤本过来,这样贵重的贺礼,岂是他一个孩子能拿得出来的咱们若装着糊涂,就这么收了,成什么人了” 张敬解释道:“我与池儿本是打算登门送还这份贺礼的。” 张眉寿这才了然。 可 小朱又是个什么古怪的称呼啊 她真担心二叔会当着祝又樘的面喊出来,到时真不知那位太子殿下会作何感想。 “蓁蓁,你与王家公子常与小朱在一处玩,你可知小朱的家世来历” 张眉寿顿了顿,尽量自然地答道:“他不是王家的远房亲戚吗” “王家的亲戚王大人家”张敬诧异。 张眉寿心虚地点头。 自己撒谎十分顺当,怎么替别人遮掩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呢 “你怎么不早说”张敬怀疑地看着侄女:“蓁蓁,你可曾听过我与你父亲说过我们认为小朱是朱探花郎家公子的话” 若是,那可就是蓄意隐瞒了。 “没有啊,奇怪,你们为何会这样以为”到了自己身上,张眉寿又恢复了从容。 张敬再一次被侄女纯真无辜的表情欺骗了。 说得对,蓁蓁也没有道理在这种事情上瞒他们王家的远房亲戚,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身份。 这确实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身份,只是张眉寿着实不愿意落上一个上赶着撒谎的名目就是了。 “照此说来,小朱是进京游历来了” “那小朱是何方人士” “他既不住在王家,那在何处落脚” 张敬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 张眉寿茫然摇头:“二叔,你以为,我一个闺阁女儿家,会去留意打听这些吗” 张敬动了动眉毛。 依照侄女不寻常的性子,他觉得很有可能啊。 张眉寿莫名读懂了自家二叔的神色,一口老血不由噎在了嗓子里。 “二叔,二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明日咱们去王家问一问便是。”张秋池适时说道。 张敬点点头。 不过,他总觉得二丫头透着不对劲 呃,再不过,二丫头何时又对劲过了呢 这么一想,张敬反而释怀了。 次日一早,张敬便找去了王家。 王华今日恰巧休沐,听出张敬来意,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儿子。 有关儿子帮着殿下捏造假身份这件大错特错的事情,他已狠狠地罚过了。 王守仁缩了缩脖子。 “不错,朱家确是我们王家在余姚老家的一户亲戚。”王大人答得自然。 王守仁:“” 父亲,您不是说过绝不能助长殿下出宫玩乐的歪风邪气吗 殊不知,接下来才是自家父亲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刻。 从两家具体是什么亲戚关系,到朱家的背景、家中都有什么人、来京城的原因,王大人皆说得明明白白,没有一丝纰漏。 甚至捏造了朱家在京城有几处宅院,如今祝又樘便在其中一处落脚的话。 如此之周全的谎话,张敬岂有不信的道理 于是,他托王华从中将那一匣子书交还给祝又樘。 王华疑惑地打开了看,旋即不禁有些眼热。 太子殿下竟又送礼了 张家打赢了官司他要送礼,张家公子考进书院,他也要送礼 若不是明知对方是太子殿下的话,他简直要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见王华一时没说话,张敬疑惑地道:“王大人” 王华回过神,将匣子合上,道:“朱家送出去的礼,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张敬:“” 这么霸道豪气的吗 “此事我怕是做不得主。”王华笑着将匣子递回去,又道:“依我看,这些书籍必是来路清白的,贵府且安心收下便是。” 咳,如此一来,日后他想借阅,也十分方便不是 王大人揣着私心怂恿着。 张敬沉默了一瞬,只得道:“可回谢必是不能少的,还请王大人传句话给小朱,便说张某想请他吃茶。” 王华神色复杂地点头应下。 小朱 还真是敢叫啊。 况且,请太子殿下吃茶 哎,这事儿办得,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可更荒唐的是,殿下竟求之不得地答应了 为何他要说求之不得呢 因为次日他前往东宫讲史时,这厢刚将话传入殿下耳中,殿下当下便更衣出宫了 而且,直接登门去了张家 又备了礼的那种 张家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贝,竟让殿下这般上赶着往上贴 还是说,殿下享受这种隐瞒身份,作为寻常人与人来往的感觉 俗称,角色扮演 这都是什么爱好 王大人为此发愁地很。 于是,太子殿下又名正言顺地在张家蹭了一顿饭。 饭前,他拜访了张老太太,一番交流下来,张老太太惊喜又满意。 小小年纪就这般深谙养生之道的孩子,实在不多见。 这个孩子,她很喜欢。 饭后,殿下又去了张鹤龄和张延龄的院子里,指点二人的功课。 朱家哥哥总能让他们学得又快,还不枯燥这个哥哥,他们很喜欢呢。 “朱公子忙活了半日,眼见天色也晚了,老太太和二老爷便有意让朱公子留下来用晚饭。”愉院里,阿荔向自家姑娘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张眉寿下意识地问:“他答应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5 月下相送 “自然是答应了呀。”阿荔笑嘻嘻地答道。 不然怎么能被她称之为天定的姻缘呢 张眉寿哑然。 用完午饭竟还要留下来继续用晚饭接下来该不会还要在她家中留宿吧 殊不知,自家二叔已然有过了这个提议只不过被太子殿下婉拒了。 想固然是想的,只是条件实在不允许。 他三天两头往宫外跑,说是私自出宫,却等同是被父皇默许的可彻夜不归,并不在父皇的默许范围之内。 挨不挨骂尚是次要,但为了长远打算,显然不宜做得太过分。 用罢晚饭之后,祝又樘心情愉悦地离去。 虽然小皇后并未出现在席上,可与小皇后的家人们坐在一同用饭,再想着这便是小皇后生活的地方,心中便十分地安稳适意。 原本让人给小皇后的兄长送贺礼时,只想着小皇后的兄长日后兴许能够用得着那些书而已,并未多想其它,却不知竟还能带来这样的好处。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等到今日才送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条蹭饭的捷径。 而此时,刚从张秋池的居院中回来的张眉寿,恰与祝又樘迎面碰了个正着。 她方才特地去看了看,这位殿下究竟都送了什么书过来。 看罢之后,总算理解了自家二叔和大哥的心情。 她从大哥那里得知,今日他与二叔又提起了还书之事,可祝又樘一句“我已然读完了,放在那里只是落尘而已”,直堵得大哥和二叔说不出话来。 面对如此优秀的“小朱”,大哥强压住内心的惭愧,只能道待他看罢之后,再行归还。 眼瞧着张秋池心理负担极重,祝又樘便没再拒绝。 毕竟他送书给张秋池只是叫他看的,图得又不是非要送礼不可。 “公子这是要回去” 二人打完招呼之后,张眉寿问道。 祝又樘笑着点头。 “今日叨扰了。” 清羽下意识地在心里接了一句原来您知道啊 “公子言重了。”张眉寿也笑了笑,接下来却是道:“我送公子吧。” 小姑娘语气坦然,神色大方,不见丝毫忸怩之感。 阿荔听得心中振奋。 且瞧姑娘这般勇敢坦然,何愁日后不能将朱小郎君弄到手 当然,朱小郎君做得也不差就是了,所以说是天生的一对嘛。 听张眉寿说要送自己,祝又樘显然有着短暂的怔愣,待反应过来之后,含笑点头道:“也好。” 清羽脸色复杂。 也好 正常情况下,不是该说“不劳烦姑娘了”亦或是“多谢姑娘好意”之类的话么 “也好”两个字,虽然简短,却透露出了他家殿下生怕自己客气一下,便会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给客气没了似得的忐忑心态。 换而言之,殿下如今在这样小小的一个张姑娘跟前,竟已经连客气都不敢客气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殿下便完全落了下风,日后可怎么办才好 清羽顿时决定要给殿下多找一个振夫纲之类的话本子来看,提早做好防备,免得日后愈发严重,再想补救,却为时晚矣。 清羽正琢磨着去哪里找此类的话本子时,忽觉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他皱眉看向阿荔。 冷声说道:“若非我知道是你,你这条手怕是已经断了。” 阿荔不甘示弱:“不见得哩,我虽尚未学到师傅十一,可躲开你的本领还是有的。” 她可以丢脸,却不能丢了姑娘的脸面。哪怕是吹牛,也必须显得很强大才可以。 清羽眉头皱得更紧。 张家姑娘将他家殿下拿得死死地,怎么连她身边的丫鬟也半点不肯落下风 “我是想提醒你,咱们不妨走慢些。”阿荔轻声说道:“你怕是对如何讨主子欢心,一无所知吧这样下去,可是要丢了前途的可你认识了我阿荔,算是走运了,我可以教你。” 说到后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拿打量的眼神看向清羽。 她估摸着,他也就是仗着武功好才能留在朱小公子身边做贴身小厮的。 清羽嘴角一抽,脸色不适。 虽然完全没有兴趣,可这话竟莫名戳到了他的痛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没有去阻止这聒噪的丫鬟说下去的,且听得堪称认真。 咳,学会了之后,去不去做不重要,就当是技多不压身吧。 祝又樘与张眉寿独自走在前面。 张眉寿先是同祝又樘道了谢。 她指得是,祭天与宁通一事。 若没有他的帮忙,她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做成此事,甚至不知能不能做成。 她一直想与他认真道一次谢,近来却未找到机会。 “是我应当谢张姑娘才是。”祝又樘看着前方月光下二人的影子,语气有几分悠远:“若非是张姑娘,我怕是还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走出这一步。” 他的静候时机,也并非是全然的心平气和,没有煎熬的。 所以,这倒像是互相救赎。 张眉寿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却极为感同身受。 “公子可还记得柳先生一直挂心的那件案子吗那姑娘出事时,我便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尽力去做。不为旁人和大义,只求自己能够心安。” 不知怎地,她就将自己这段时日一直压在心底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说出来之后,莫名觉得胸口里的那口闷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但她说得过于隐晦,倒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刘记米铺,投井的那位姑娘” 祝又樘轻声问。 张眉寿点头。 他竟真的还记得 不过,她旋即又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 即便记得,可事情隔了一世之久,他竟能记得是“刘记米铺”,这般详具 在这一世遇到此事之前,她的印象早已模糊。 可能,这就是她与真正的明君之间的差距吧 祝又樘脚下更慢了些,对上她的眼睛,笑了笑,低声问道:“那姑娘父母爱女如命,却在出事之后,当即举家搬离了京城,未深究此事,你道是何故” 张眉寿不由一愣。 “公子之意莫非是” 见她已经猜到,祝又樘微一点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6 抵达苏州 “当初是于侍卫将刘家三口送离了京城。” 张眉寿回过神,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甚好。” 原来那姑娘尚在人世。 而这一切,皆是他暗下所为。 他今日若是不说,她怕是永远不会知晓。 坦诚来说,她与那姑娘两世从未谋面,若谈在意,其实极不切实际。但她很清楚地是,令她压抑的不是这位姑娘的死,而是自己的无力改变。 可眼下,这压抑无疑全然消失了。 见她眉眼舒展开,祝又樘也在心底道了句甚好。 其实,当时他命清羽出手相救,帮那姑娘制造出假死之象,亦是一场偶然。 “我极喜欢这里。”他忽然说道。 他话题转得突然,张眉寿尚未来得及接话时,又听他说道:“也极喜欢你身边的人。” 尤其是你 当然,这话说了难免显得轻浮,于是暂时放在心中。 他从未与人这般相处过,不止融洽自在,且处处透着真实与温馨,令人格外心安踏实。 张眉寿道:“那是因为他们眼下于你无所惧,无所图。” 无所惧,无所图 祝又樘细细品了这六个字,却点头又摇头。 “无所惧是真,可无所图,却未必” 张眉寿眼中笑意微滞,看向他。 怎么,这人莫非是打算将天聊死 祝又樘愣了愣。 为何他竟从小皇后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为缓解这与想象中不同的气氛,他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谁知他们是不是图我长得俊逸,瞧着赏心悦目” 张眉寿听得几乎一抖。 而后,不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她还是头一回从这位一本正经的殿下口中听到玩笑话,可相比这玩笑本身,她倒觉得开玩笑的人更好笑些。 当然,这里的好笑,绝非贬义就是了。 张眉寿仰头看着浩瀚夜空中的一轮皎月与点点星辰,忽觉开怀无比。 宁通这颗毒瘤已被拔除,刘家米铺的姑娘并未枉死,她家中眼下也一切顺遂 还有人与她说笑话听,虽然不大好笑。 虽日后还有极长的路要走,她还有许多事要去做,过程中定也会遇到阻碍困难,可单是此时,她已觉得这一世活得极值得了。 此时,耳边又响起了男孩子好听的声音。 “听说张姑娘过两日便要动身去苏州府了” 张眉寿点头。 “随母亲去外祖家小住一段时日。” 祝又樘问道:“往前,可曾去过” 他指得是上一世他走之后。 张眉寿摇摇头。 “往前没有机会。”她并未沉浸于上一世的沉重,而是笑着说道:“可日后,有得是机会了。” 见她笑,祝又樘也下意识地收起了诸多情绪,跟着她笑起来,点头附和她的话。 “江南民风虽温婉,却少了天子脚下的拘谨。既是去了,便要尽兴。”他忍不住就说道:“京中有我在,一切你都不必挂心。” 许是今晚二人之间的气氛格外放松自在。 即便如此,张眉寿还是微微一怔。 二人一时无言,眼见便要出了张家大门,张眉寿忽然问道:“我记得,公子最喜欢骆抚的画” 祝又樘心中愕然,旋即点头。 小皇后竟知道,且记得。 他胸口处一阵剧烈的跳动,一股名为“她竟这般留意吾之喜好”的沾沾自喜升腾而上。 “骆抚本是苏州人士,我此番前去,若是有幸遇见,倒想去碰碰运气不知公子最喜他笔下何物” “鹤。” 祝又樘答罢,眼中已浸满了笑意:“骆抚性情古怪,不轻易动笔,似乎又因病早逝几乎没能留下什么得意之作。” 上一世,他搜集而来的,只有一幅不是赝品,且损毁严重,由名师巧匠们花了大工夫也未能复原。 “所以只说是碰碰运气,若是碰不上,公子只当我没说便是了。”张眉寿语气洒脱。 况且她外祖家在苏州不止是财力,人脉亦是不容小觑的,没准儿真有什么空子让她钻呢。 只不过,这财大气粗的话,在太子殿下面前,还是不说为好。 出了张家大门,张眉寿止了步。 太子殿下莫名觉得张家这座宅院当真小的过分。 他感觉没走几步啊,竟都出了大门了。 清羽跟了出来。 天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他这辈子自有记忆以来,就没走得这么慢过。 “路上当心。” “路上当心” 临分别时,张眉寿与祝又樘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 四目相怔之下,旋即又都无声失笑。 祝又樘道:“起风了,进去罢。” 张眉寿点头,刚要转身,却听祝又樘连忙说道:“对了,今日不便前去内院拜见伯母,还请从中转达问候。” 清羽:“” 殿下,够了哦 张眉寿讶然点头。 殿下的礼数当真是超乎寻常地周全啊。 “还有”祝又樘又道。 清羽头皮发紧,提前走向了马车。 抱歉,他真的见不得殿下这份眼见夫君要出远门,依依不舍的小媳妇模样。 “待平安抵达苏州,记得给伯安他们来信。” 到时伯安与他说,他便也能安心了。 张眉寿再次点头。 祝又樘这才上了马车。 张眉寿一时没急着折回院中,而是听着车轮滚滚,转头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适才回了院中。 前往苏州,路途遥远,八月底动身,待抵达时,已进了十月。 而早在十日前,宋氏一行人便改行了水路,一半是便于沿途赏景,一半则是想让在马车中憋闷颠簸了一路的几个孩子松快一二。 偶尔船只靠岸歇息时,宋氏便带着他们在途径的小镇上游玩采买,姐弟三人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一路上欢声笑语,趣事不断。 这一日,船只抵达了苏州码头。 跟着闹了一路的阿荔悄悄拍了拍自己的脸,深深呼了一口气。 待会儿就要见到宋家的人了,她须得端起大丫鬟沉稳顶用的架势才好,不能丢了姑娘的人。 宋家的人早早等在了码头,眼见船只靠岸,报明身份之后,干脆直接迎上了船,帮着张家的仆从搬抬行李。 宋氏带着儿女上了岸,瞧见了等在岸边的人,意外之余,顿时就红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7 宋家表哥们 “二姑奶奶” 一名年纪约在五十出头的婆子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握住宋氏伸出来的手,满面喜色却眼泛泪光:“姑奶奶和哥儿姐儿总算是到了” “云姑姑。”宋氏望着昔日母亲的陪嫁丫鬟,眼眶酸涩。 她许多年不曾回过苏州,记忆中总是神采奕奕,精明干练,替他们姐弟三人将一切都能安排妥当的云姑姑竟都开始显出老态来了。 “这便是蓁姐儿,鹤哥儿还有延哥儿吧”云姑姑专挑亲近的喊,生怕姐弟三人听不懂一般,特换上蹩脚的官话。 宋氏点着头,一边让张眉寿姐弟三人同云姑姑打招呼。 姐弟三人乖巧的喊人。 云姑姑眼角的皱纹都高兴得舒展开:“好,哥儿姐儿们都好” 说着,看向宋氏:“二姑奶奶,咱们快些动身罢,一家人都等着盼着呢” 宋氏笑着点头,由云姑姑领着朝着宋家备好的马车走去。 而在此时,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人还没到” 宋聚下了马,将缰绳丢与小厮,话刚问出口,就瞧见了宋氏和三个孩子的身影。 “阿哥怎么来了”宋氏惊喜不已。 “舅舅” 张鹤龄两个大声喊道。 他们记得舅舅舅舅先前可送过他们每人满满一荷包金子打的小鸡崽呢 他们也不会认错舅舅的,因为路上二姐已经同他们说过了,身形魁梧且腰间挂着金算盘的那个,便是他们唯一的嫡亲舅舅了。 张眉寿也出声喊了人。 宋聚走过来,先笑着揉了揉孩子们的头,才与宋氏说道:“久等不到你们,父亲急得走不安坐不宁,非得让我亲自过来瞧瞧” 一旁的小厮“嘿嘿”低笑两声。 走不安坐不宁确有其事,但却不是老太爷,而是他家老爷老太爷那般沉稳的人,再如何着急,也只是偶尔叹口气,往门口张望一眼而已。 “父亲他身子可还好”宋氏忙问。 “原先再不好,可听到你们到了,也好得差不离了。” 趁着宋氏与宋聚说话的间隙,阿荔在一旁替张眉寿重新理好了头上的小髻和珠花。 舅爷揉两个小公子的头也就罢了,怎连她家姑娘也不放过呢,姑娘家的头,岂是可以随便拿来揉着玩儿的么 哎,这些男人,根本不知姑娘家梳头的麻烦之处和时时讲求体面精致的良苦用心啊。 此时,宋聚身边的小厮走了过来,向张眉寿姐弟三人行了礼,而后从袖中摸出一只蓝色的小布袋,交到阿荔手中。 阿荔打开来看,却见是一包松仁粽子糖。 张眉寿有些讶然,看向那小厮,却是想起来了。 这正是当初跟着舅舅姨母一同入京的那个小厮,起初还曾因慢待了父亲受到了姨母训斥。 不过,这小厮倒是少见地机灵。 那时,鹤龄和延龄只是顺嘴告了一句她爱偷偷买了松仁粽子糖来吃的状,没想到这小厮今日就特地为她备下了松仁粽子糖。 且他借着行礼的工夫,偷偷地塞过来,显然并非是出自舅舅的授意。 “你叫什么名字”张眉寿问道。 在未确定一个人的品性和是否真正得用的情况下,她并不反感这种献殷勤的小心思。 不同位置的人,自然有着各自的求生手段,这无可厚非。 小厮一愣,当下欢喜不已地答道:“小的叫余盛是老爷给取的名儿” 张眉寿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这时,赵姑姑已过来牵了她,将她扶上马车。 宋聚骑马在前面开路,张眉寿跟着母亲坐在同一辆马车内。 马车途径了幽静的湖畔,也路过几条繁华热闹的长街张眉寿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瞧了一路。 车马抵达宋家大宅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先前有仆人快一步回来传信,故而此时,宋家大门前,已有人在翘首等候。 前前后后丫鬟婆子仆人站了一群,最前面的是两名中年女子,从衣着到发髻皆透着利落干净的那个,是宋锦娘;另一位身姿高挑,穿着玫瑰紫妆花褙子,从头到脚足显富贵之气,五官生得秀美,笑容平易近人的妇人,便是宋聚的妻子俞氏了。 俞氏身边,站着三名年龄不一的男孩子。 三名男孩子,不约而同地都看向宋氏身后那道豆青色的女孩子身影。 他们虽还未见过这位表妹,可这位表妹对他们所产生的影响、不,确切来说是阴影,已经在他们身上笼罩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直截了当地说,要从他们三个当中,替表妹择婿;姑母虽未多说,却花了重金请来了各种教习先生,恨不能用最短的时间将他们淬炼成最优秀的候选人。 生活忽然因此被改变,他们嘴上不敢如何反抗,却打从心眼儿都不甚喜欢这位表妹,哪怕父亲将表妹夸成了只应天上有的小仙子般的人物。 毕竟若真正是小仙子那样的人物,又怎会轮得到他们来娶呢 宋家的家训中便有一句极简单直白的话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若是有,趁早躲开,省得被砸死。 所以,他们暗下曾偷偷议论过此事,一致认为表妹要么长相欠佳,要么是性情有缺陷,要么两者兼具 什么做父亲的是不可能坑自己亲儿子的 呵呵,天知道父亲有多想要一个女儿,可偏偏母亲这些年来始终没能满足他这个心愿所以,只要是能将表妹拐到宋家来,父亲又岂会心疼牺牲区区一个儿子的终身幸福 反正儿子这种生物,对父亲来说,根本不值得稀罕。 所以说,表妹此番来苏州,与其说是跟着二姑姑前来探亲,倒更像是皇帝选妃似得 而他们无疑便是那些可怜兮兮的候选妃子。 于是,宋家三位表哥此时看向张眉寿的目光,便带上了或明或暗的探索与不满。 可张眉寿带着两个弟弟,始终走在宋氏身后,叫他们横竖看不清长相,直待来到宋锦娘和俞氏面前行礼时,才得以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8 女孩子的优待 女孩子五官精致,水灵灵的眸子下琼鼻菱唇,肤色白净。 瞧见张眉寿朝自己看过来,在俞氏的指引下,喊了句“大表哥”,年过十三、身形已显出几分高壮之感的宋家大公子宋福瑜莫名脸红起来。 这妹妹小小的一个,娇美可爱,倒不像是性情不佳的样子。 十岁的二公子宋福琪生得滚圆,偷偷向张眉寿做了个鬼脸。 张眉寿瞧在眼里,并未揭穿他,继而向宋家三公子宋福瑾看去,笑着喊道:“三表弟。” 宋福瑾小她一岁余,同两个哥哥相比,他显得瘦弱许多,一双大眼睛却极有神采,此时其中盛满了好奇。 他眨眨眼睛,道:“表姐好” 尾音长长之后,却又忽然蹦出了一个“看”字来。 惹得一群长辈和婆子们都笑了起来。 宋聚轻咳一声,满意地看了小儿子一眼。 不错,孺子可教也。 可以考虑给这臭小子增加月例的事情了。 “多谢三表弟夸赞,表弟也好看。” 女孩子语气大大方方地,脸上也并不见被当众夸赞后该有的自得或是羞涩之色。 宋锦娘越瞧越觉得这孩子更像是自己生的,甚至已到达了自觉得脸上格外有光的程度,她上前拉过张眉寿的手,说道:“姨母带你们去见外公。” 俞氏笑着上前挽起宋氏,“对对,父亲该等急了,咱们快些进去罢。”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院内走。 宋家老太爷宋成明就等在前厅。 他本是想同去外面迎接的,可想到女儿这些年来的诸多可气之处,到底忍住了没去。 他得让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好好瞧瞧什么叫做严父发威的下场。 这些年来,孩子不好生教养,娘家也不回,还将自己变成了不人不鬼的可怜模样这样的女儿,他一早都想与之断绝父女关系了 若不是实在舍不得的话 “父亲” 一阵脚步声传来,随之便是宋氏哽咽的喊声。 宋老太爷闻得这道声音,登时也顾不得再去摆什么严父的稳重架子了,立即转了头看去,目光刚找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时,忽地就站起了身来,眼眶涩然,连带着双手都颤抖起来。 强撑了这许久,哪怕对这个女儿再怒其不争、怨其顽固,又在心里说了不知多少次“皆是她自作自受”可只一句“父亲”,这所有的强硬都立即土崩瓦解了。 哎,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有几日好活,想念了这么久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还端什么架子不架子的 宋氏快步走来,看着头发花白,面颊清瘦凹陷的父亲,险些没哭出声来。 往前意气风发,在她心中长得最为俊朗、让她夫君都要屈居第二的父亲怎忽然变成这幅苍老憔悴的模样了 宋氏满心愧疚,当下就冲着宋老太爷跪了下去。 “父亲,女儿不孝,让您挂心了” “你知道就好。” 宋老太爷直言直语,叹着气将宋氏扶起来。 张眉寿适时地带着两个弟弟上前给外祖父行礼。 宋老太爷头一个看向外孙女,微微一怔之余,眼中便盛满了感触与喜爱。 芩娘本就肖母,可这孩子的眉眼竟比她母亲还要更像外祖母几分。 好,这个外孙女他极喜欢。 宋老太爷在心里默默“决定”道。 有了张眉寿起了个好头,老爷子便怀着期待的心情看向两个外孙。 这一看,脸色却险些当场垮下来。 若只一个像他们父亲也就罢了,竟还两个都像 这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吗 罢了罢了,还是多看看外孙女平复一下糟糕的心情吧。 宋老太爷转脸看向张眉寿,神情和蔼可亲。 张鹤龄与张延龄尚意识不到什么,可宋氏等人却无不敏锐地察觉到了,当下或在心中叹气或拿哭笑不得的表情看向宋老太爷。 “父亲”宋聚无奈地提醒。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蓁蓁作为两家唯一的姑娘,哪怕什么都不做,招人疼爱都是必然的,他对父亲的心情十分感同身受,可作为一个成年人,适当地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很有必要的啊父亲。 可他很快发现,大家在掩饰情绪这上头的修为,似乎都有待提高。 大半日下来,张眉寿收见面礼已收到手软。 鹤龄与延龄自也人人有份儿,可许多礼物的用心程度之上,比之张眉寿,仍差了一截。 用俞氏的话来说便是:“家中向来置办的都是男孩子的东西,因此清楚,上乘些的,翻来覆去横竖也就那么几样儿而已,可女孩子便不同了,从穿戴到日常所用之物,里头有的是文章,精细着哩。”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宋家表哥们不由默默同情了两位远道而来的表弟一把。 晚间用罢了饭,宋锦娘来了宋氏的院子里说话。 “阿姐这里竟丝毫没变。”宋氏环顾四周,眼神动容地道:“可是父亲命人刻意空出来的,又一直刻意保留着我未出嫁前的布置” 宋锦娘听得一愣。 “想什么呢是因家中院子本就多,前几年又扩建了宅院,你这芝麻大点儿的院子才没人肯住进来而已。” 宋氏脸色一凝,张张嘴道:“可这布置” “应是云姑姑的吩咐。”宋锦娘提醒道:“且你瞧瞧这楠木桌子,分明是新换的,原先的已被丢出去了” 怎就全是未出嫁前的布置了呢 当是在看话本子呢 宋氏讪讪了一瞬,后无奈看向宋锦娘:“长姐,你便是顺着我的话煽情几句,又能如何” 张眉寿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锦娘足足待至深夜才离去。 张眉寿带着阿荔亲自去送她。 “姨母,先前我与您提过的寻医之事,不知道可有什么消息了” 舅舅与姨母离京之前,她曾暗下托过姨母帮忙留意着民间医术高明的医者中、是否有擅治眼疾者。 姨母走南闯北,且人脉宽广,打听起这样的事情来,必能比寻常人事半功倍。 “今日见着你们,实是高兴得糊涂了,竟将此事给忘了”宋锦娘笑着对张眉寿说道:“说起来,倒还真叫我打听着了一个。” 张眉寿眼睛顿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19 “顺问蓁蓁冬安” “姨母,您快同我说说。”见宋锦娘笑着不语,张眉寿忍不住催促道。 宋锦娘矮下身子,道:“那蓁蓁先亲一亲姨母。” 看着自家姨母偏转到她眼前的脸庞,张眉寿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怎么姨母逗孩子的方式竟如此地一成不变 阿荔在一旁说道:“姨奶奶,我们姑娘再有一个月,便要过八岁生辰了,已要成了大姑娘了,您怎还拿逗两三岁孩子的法子来逗我家姑娘呢” “别说八岁,便是八十岁的蓁蓁,在我眼中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张眉寿讶然一刻您怎猜得这般精准呢 她厚着脸皮在自家姨母脸上轻啜了一口。 咳,若是阿鹿的眼睛真能被治好的话,她可要好好宰他一回,以慰今日之羞耻经历才好。 她一把年纪了,为了打听点事儿,还要出卖色相,容易吗 宋锦娘高兴地笑起来。 她直起身子,这才说起了正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京城一路打听下来,民间自称擅自眼疾者倒真是不少,还有几位顶着神医的名号,被传得神乎其神可经我命人一一查实后,相对而言较为可信的,实际却只有一个而已。” “有人失明数十年,偶尔经他医治,竟当真重见了光明。”宋锦娘讲道:“我曾亲自去见过被医治之人,也命人暗下细细地打听过了,依我之见,此事应是属实。” “后来,辗转又打听到了一则奇闻,亦是失明已久,四处求医不得痊愈的老妪,得了医治,也恢复了视物的能力。后来,我着人去查证过才知这两桩事情中的医者,应是同一人。” 张眉寿听得心下振奋起来。 一次,许是偶然。 可前后有两人都被医好,那便足以说明行医者是有真本领在的。 且姨母向来不是道听途说之人,既这般与她说了,可信度应在十之。 “姨母可打听到了那人姓甚名谁,如今身在何处”张眉寿迫不及待地问道。 “眼下只知是姓夏,应是江南一带的人氏。”宋锦娘对她说道:“但其似乎并不以行医为生,且是近两年来才传出了些许名声来。故而,一时半刻怕是不易找到此人。” 张眉寿有些怅然地点点头。 她虽心急,却也明白其中的不易。 短短时日间,姨母能打听到这样重要的消息,对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了。 “那便劳姨母多费些心,让人仔细留意着此事。” 宋锦娘笑着说道:“蓁蓁托付的事,姨母何时不上心了且耐心等着,只要此人还在江南一带,或再出手行医,那咱们宋家便迟早能找得到他。” 她笃定的语气,更给张眉寿添了信心。 送走了宋锦娘之后,张眉寿钻进了书房里,命阿荔磨了墨,兴冲冲地写了一行字,却忽地停了笔。 她搁下笔,将那信纸撕成两截,揉作一团,丢进了纸篓里。 她当真是高兴得糊涂了,如今不过才有了一丁点儿消息,便急着想要告诉阿鹿,想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可若最终不如人意呢 况且,如今的她,哪里又能写得出这么多字来 想到此处,张眉寿耳边不禁回响起了临出门前,祝又樘要她写信给伯安哥他们报平安的话。 “姑娘,您怎么不写了”阿荔不解地看着自家姑娘的动作。 “许多字都写不好呢。”张眉寿吩咐她道:“走,将纸笔带去母亲房中” 她央着宋氏替自己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却是给徐婉兮的。 一来,婉兮是个醋坛子,若是知道了她只给王守仁两个写信,而没给她写,怕是要暗下噘嘴不高兴的。 二来,女孩子之间传信,也更好听些。 只是,在信上自然也提及了对王守仁与苍鹿的问候。 信送出去之后,不到二十日,张眉寿便收到了回信。 却是有两封。 一封是徐婉兮的,另一封则是王守仁与苍鹿的。 徐婉兮在信上诉说了思念和寂寞之情之余,字里行间又有羡慕,只说日后若有机会,也要来苏州看一看才好 同为精致女孩,在阅历之上,自然也是不能输的。 看到这里,张眉寿只觉得心情复杂。 上一世,婉兮所嫁之人朱希周的祖籍便在苏州。 只是二人成亲之后,屡有摩擦,后愈演愈烈,婉兮性子倔强好强,因此从未与朱希周一起回过苏州府。 确切来说,是每每回乡之时,朱希周也从未主动提及过要带上她。 婉兮心中憋闷委屈,越发不肯放软姿态。 想到这些前尘往事,张眉寿眼前又闪过她与婉兮从花颜月貌正盛,到风华渐逝,再至风烛残年时,每每坐到一起,哪怕再忙,都不忘要抽空痛骂朱希周几句的情形。 后来,二人一说起这个,几乎只觉得好笑了婉兮常常是骂着骂着,“呸”地一声,便笑出声来。 张眉寿将徐婉兮的信收好,转而去看王守仁写得那一封。 伯安哥的字,自幼便写得极好看。 说到这个,她不免想到伯安哥自幼患有哑病,一张口便能吟诗的奇事。 还有李东阳李大人,亦是数岁便可作诗,还曾被先帝召见。 故而,她之所以不敢表露得太多,就连会写字都要遮遮掩掩,生怕惹起过多惊异,说到底还是出于心虚之故 张眉寿边天马行空地想着,边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而信的最后,缀着一行小字,道公子有嘱,顺问蓁蓁冬安。 张眉寿有些讶然。 伯安哥竟还当真与殿下说起她来信之事了 “姑娘,这信封里还有一张纸呢。”阿荔细心,将对折整齐的信纸递给张眉寿。 张眉寿打开来看,却见其上是一幅简易的画。 画上有着两个小人儿,画得惟妙惟肖,托腮瘪嘴的那个像是伯安,另个揉眼泪的似是阿鹿。 其上书有一行字特献上此作,聊表思念之意。 张眉寿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荔也瞧见了,亦被逗笑,下意识地道:“姑娘,这应当是王小公子所画吧想来是特地逗姑娘开心呢。” 张眉寿刚要点头,可细细瞧了那一行字,却迟迟地发觉了不对劲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 街上见闻 这字迹,怎么像是出自祝又樘之手 莫非,这一幅小人儿画,竟是他画得不成 张眉寿又盯着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想笑。 “姑娘,不去找太太读信么”阿荔贴心地问道。 虽然姑娘装作一副能读懂的样子,但装一装过过瘾就罢了,信还是要读的。 “母亲近来都在陪着外祖父,也实是累了,待母亲得了空再说罢。”张眉寿吩咐道:“先替我找个带锁的小匣子过来。” 阿荔不疑有它地应下,立即去取了匣子。 张眉寿亲手将两封信并着一幅画放了进去,锁好之后,将小钥匙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次日,张眉寿跟着宋家表哥表弟一同上了街。 张眉寿扮作了小公子模样,阿荔亦扮成小厮,跟在张眉寿左右。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闹市,张眉寿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起初几名小厮还提得过来,后来,连带着表哥们也未能幸免。 表妹已直接说了,这些东西买回去,是要送给京中好友的,听说表妹的京中好友之中还有两个小公子来着哎,他们得了父亲的命令,累死累活地在表妹面前表现,可表妹却在给旁的小公子采买,还半点不遮掩,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边真热闹,公子,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阿荔踮高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前方拥闹的人群中看去。 宋家表哥互看一眼。 这丫鬟一口一个公子叫得可顺口了,半个字都没带叫错过的,且穿起小厮的衣服走起路来,与平日里做丫鬟时截然不同,倒比他们的小厮更像小厮。 他们暗下讨论过了,皆觉得这丫鬟扮小厮的功夫绝不会是来了苏州之后现学的,而是必早有丰富的经验在前。 所以 二人看向了自家表妹。 想来表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吧 张眉寿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对凑热闹本不甚感兴趣的她,却在微微一怔之后,快步走了过去。 早就心痒难耐的阿荔连忙跟上。 宋家公子也唯有带着小厮们快步追了上去,以血肉之躯挤进人群中,为表妹开道。 毕竟表妹只是扮作男儿,又并非真的男儿,自然是不宜受到别人冲撞的这些道理,父亲他们早已嘱咐了不下百遍。 张眉寿被表哥和小厮们护在中间,免受了他人挤撞。 原来这场热闹的起源是一名女孩子在卖身葬母。 阿荔听着周围的人讨论了一会儿,便低声说道:“公子,我瞧她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平日里做粗活儿的模样怎至于没了母亲,便要卖身了呢莫非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全靠着母亲一人之力,还能娇养着她么” 张眉寿没说话。 她的目光定在了一名带着仆人的锦衣小公子身上。 那小公子岁的模样,额角一点黑痣,将原本白净斯文的脸庞添上了一丝深刻鲜明之感。 虽知朱希周便在苏州,可在大街上乍然遇见,张眉寿仍有几分意外。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卖身的女孩子。 女孩子约莫十来岁,虽是低头敛目,却也可见长相清秀,且即便旁的一概不提,单说其周身那股楚楚可怜的气息,便足以勾起了大多数人的同情。 “我出十两银子” “我出十五两 几名男人竟当街叫起了价来。 女孩子听到这些声音,颤颤抬起头来,待看清那几名中年男人满脸放肆笑容的模样时,眼中流露出胆怯退缩之意。 张眉寿清楚地看到朱希周皱了皱眉,脸上满是不忍。 而后,他便向那几名男人长揖一礼,开口说道:“朱家出五十两,还请诸位卖晚辈一个面子。” “朱家哪个朱家”其中一名男人问道。 朱希周答道:“柳东巷,朱家。” 人群中响起惊叹声。 “原是朱家的小公子,失敬了。” “怪不得出手这般阔绰呢” “朱家人可是出了名儿的宅心仁厚啊。” 那女孩子闻声惊讶地看向朱希周,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叩头道:“多谢小公子大恩” 那些男人见状虽觉有些遗憾不甘,却自也不会再自讨没趣。 漂亮的小丫头又不止这一个,犯不着为此失了风度。 朱希周命人上前送了银票到那女孩子手中。 女孩子千恩万谢,朝着朱希周不停地磕头。 见此事已有了结果,围观的人便也渐渐散去。 朱希周走上前,向那女孩子轻声说道:“这些银子拿来安葬你母亲应当绰绰有余了,余下的银钱,你大可用来为自己打算。” “公子此言何意公子既买了我,我自是要做牛做马伺候公子的。”女孩子擦着眼泪说道。 朱希周微微皱眉:“你没有其他家人了” 女孩子垂下头:“若是有,有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朱希周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而后,目光落在了女孩子面前写明卖身葬母的粗糙纸张之上。 “这字,是你所写” 女孩子轻轻点头。 “母亲曾让人教过我读书习字。” 说着,便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恳求,求着朱希周能够收留自己。 朱希周到底点了头,将人带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佘,单名一个鹭字。” “” 眼见朱家一行人渐渐走远,耳边仍回响着这句对话的张眉寿方才收回了视线。 怪不得往前婉兮常说那什么佘姨娘不过是个大街上捡回来的下贱胚子,恶心她都远远不够格今日她亲眼见了,这才懂是怎么一回事。 上一世,比起婉兮,这位佘姨娘才更像是朱希周的正妻。 而上一世的眼下,婉兮还不曾见过朱希周。 可这一世,朱希周仍将这名叫做佘鹭的女子买了回去。 兴许这便是抹不去的缘分吧。 她只盼着二人这一世能将这份缘分延续到极致,相守到老才好可莫要再去招惹祸害她家婉兮、或是其他人家的好女孩了。 “公子,您说这世道也真是奇怪,若是先前那些人愿意白白给她五十两银子,不知她还会不会执意非要去为奴为婢”阿荔若有所思地问道。 “谁知道呢。” 张眉寿将此事揭过,不愿多说。 “表妹,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庆香斋给你买些点心来” 他曾听张眉寿夸赞过庆香斋的点心。 大公子宋福瑜说话间,已带着小厮转身往街对面去了,张眉寿想制止都未来得及。 而此时,她忽然听得身边经过之人说道:“听说了么,骆先生如今正在五柳阁呢,许多文人学子都赶去拜见了” “嘁,自找没趣罢了。就骆抚那目中无人的倨傲性子,肯轻易见他们才是怪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1 庸俗的心意 几人说笑着,摇摇头,渐渐走远。 张眉寿听得眼睛微亮,转头便向宋福琪问道:“二表哥,五柳阁在何处” 同样听清了方才那几人之言的宋福琪低声讶然反问:“表妹要去五柳阁” 五柳阁乃是苏州城中极风雅的一个去处,多为文人聚会所用,他倒是跟着大哥去过一次,可因觉得枯燥无趣地很,因此再也未有去过第二回。 张眉寿不做犹豫地点头:“我想去瞧瞧。” “表妹可知五柳阁是什么地方么那可不是寻常听戏吃点心的地方若是进去了,大声喧哗上一句,便要被请出来的,到时可丢脸着呢。”宋福琪提醒道。 万一表妹丢了脸哭鼻子,父亲回头定要找他算账的。 “莫非表哥曾被请出来过” 宋福琪脸一红,忙否认道:“才不是呢” 张眉寿懒得戳破他,只道:“不是说骆先生此时在五柳阁吗我去凑一凑热闹。” “你想见骆抚”宋福琪眼中惊讶之色更重。 “”张眉寿不解且不耐地看着他。 小小的年纪,这张嘴怎就这么嗦琐碎呢 “表妹,你知道骆抚是什么人”宋福琪还在兀自诧异:“你远在京城,怎会听说他呢” 此时骆抚在苏州一带固然已小有名气,但其画作流传并不广泛,若说名声传到京城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可却不至于会表妹一个幼龄闺阁女儿家觉得如雷贯耳吧 什么,表妹不曾说是如雷贯耳 可这幅急着要去见的模样,分明就是十分崇拜啊。 宋福琪不仅嘴上嗦,还在心中自问自答起来。 看着这样的二表哥,张眉寿觉得哪怕被缠问到天黑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小孩子话太多还真是令人头疼。 “余盛,带我去五柳阁。”张眉寿径直向身后的小厮吩咐道。 余盛本是宋聚的贴身小厮,在宋家下人面前颇有些脸面,本不该陪着小主子上街游玩的,只因宋聚专程吩咐,才有他跟在张眉寿左右听候差遣。 余盛即刻点头。 咳,恕他直言,表姑娘早该直接吩咐他的。 张眉寿看向身旁:“二表哥,三表弟,你们若不想这么早回去,便在附近寻个歇脚吃茶的去处,且等着我,我去去便回。” 宋福琪有些犹豫。 一直听着的宋福瑾却连忙道:“我随表姐一同去” “走罢。”张眉寿不作耽搁地转了身。 “等等我我也要去”宋福琪跟了上来。 张眉寿无奈看了他一眼,唯有对另一名小厮吩咐道:“你且留在此处等着大公子回来,与他说明我们去了五柳阁之事,让他不必担心。” 小厮应下来。 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往五柳阁赶去。 张眉寿抵达时,只见原本布置得风雅幽静的前堂之内,此时站着不少人,多是文人打扮。 店中掌柜被围在中间,频频朝着众人拱手赔礼,脸上挂着笑意:“实是骆先生只想图个清静,不愿见人,倒不是在下执意相拦,还请诸位见谅。” “今日店中刚到了些新茶,诸位若不嫌弃,在下倒想厚颜请诸位帮着品鉴一二” “哎,罢了罢了。” 有人失望地摇头,相继离去。 他们是来拜见骆抚的,见不到人,谁还有心情厚着脸皮留下来吃什么新茶旧茶。 却仍有几人不愿离去,仍与掌柜打着商量。 掌柜笑着摇头,却不见丝毫不耐之色。 张眉寿坐在一旁打量了一会儿,便让余盛上前去请掌柜来说话。 余盛没有迟疑。 表姑娘即使是幼稚胡闹,可只要在清理范围之内,他便不会加以阻拦,毕竟老爷交待了,事事以表姑娘玩得开心为紧要。 况且,这段时日下来,他倒渐渐觉得表姑娘与寻常孩子大有不同。 宋福琪扯了张眉寿的衣袖,悄悄道:“表妹,人家都说了不见,你还自讨没趣做什么” “不见得呢。” 张眉寿看向那名掌柜。 再风雅的去处,可既打开了门做生意,都是要赚钱的。 那掌柜听了余盛的话,便也看向张眉寿,四目相对之下,掌柜略微迟疑了一瞬,便走了过来。 宋福琪哑然。 五柳阁的掌柜,这般好说话的吗怎跟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掌柜冲着张眉寿几人略施一礼,笑着问道:“不知几位小公子有何事要吩咐在下” 宋福琪下意识地要开口,却被忽然上前挡在了他身前的阿荔给分散了注意力。 这丫头怎这般不知规矩,忽然当众挡住他干什么 “吩咐不敢当。” 这间隙,张眉寿已开口道:“只是晚辈今日前来,只为求见骆先生一面” 掌柜闻言刚要接话,却听面前的小公子又接着说道:“晚辈并无他意,只想劳烦掌柜代为通传一声而已,若骆先生实在不愿相见,晚辈亦没有道理勉强。” 说着,偏转了头看向余盛。 余盛愣了愣,复才会意上前,笑着往那掌柜手中塞了一只金叶子。 掌柜悄悄瞄了瞄。 咳,还真是直接得过分呢。 “这实在贵重,小公子万不必如此”掌柜作势要推辞。 张眉寿笑着回道:“这只是晚辈的一点诚意而已,若掌柜当真觉得贵重,那便说明晚辈还算心诚。” 既是这般心诚,从中代为通传一句,又有何妨呢 掌柜动作一滞,再看向张眉寿的眼神,便又有了变化。 “那小公子稍等等。” 掌柜笑着唤了一名伙计过来,与伙计轻声说了两句话。 伙计应下,转身进了后院。 与其它寻常酒楼茶肆不同,五柳阁的后院方是招待贵客之处,院中景致清雅,错落分布着五六间大小不同的雅间。 不多时,伙计便从后院折返了回来。 掌柜走向张眉寿,语气含笑:“骆先生邀小公子前去一叙。” 宋福琪堪称惊骇地看向张眉寿。 却见自家表妹平静自若,不见丝毫意外之色。 可区区一只金叶子,便能见得到以性情孤僻闻名的骆抚了 作为宋家的儿子,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能够为所欲为了是怎么回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2 出题 父亲不是说,那些文人最是自视清高,口口声声视金钱如粪土的么 “有劳掌柜了。” 张眉寿站起了身。 “表、表弟,你等一等我。”宋福琪连忙要跟上去。 宋福瑾也要上前。 “二位公子且慢。”掌柜笑着将人拦下:“骆先生只答应见这位小公子一人而已。” 宋福琪眼睛一瞪,看向身边小厮。 不就是金叶子么,他多得是 论起有钱,表妹比他还差得远呢 “小公子误会了”掌柜连连摆手,脸上笑意不减。 金银固然重要,可重要的却不仅仅是金银。 如若不然,传扬出去,还有何名声可言 这位小公子显然远远不比方才那位来得聪慧通透。 许多人闻声都看过来,恰好看到了掌柜婉拒金叶子的一幕。 那个锦衣华服的小胖子当真是庸俗、市井、玷污风雅、有辱斯文 察觉到数道鄙夷不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宋福琪胖脸一红,却挺直了胸膛。 这么看着他做什么有钱又不是他的错 不过这掌柜也真是莫名其妙,难道表妹的金叶子是香的,他的金叶子就是臭的不成 见实在没得商量,宋福琪朝着张眉寿的背影大声喊道:“表弟,表弟,我有极重要的话要同你说”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不知真假的传闻,想让表妹顺便帮着印证一二。 张眉寿眼下已是听到这位二表哥的声音便觉得头痛。 不得不说,她对二表哥口中所谓“极重要的话”,简直毫无期待,甚至还想堵住他的嘴呢。 张眉寿只叹口气,让阿荔回去交待宋福琪且在附近等她出来。 毕竟,二表哥自己都说了,大声喧哗是会被赶出去的啊。 果不其然,宋福琪很快便被五柳阁内的伙计请了出去。 而折回来的阿荔,却带回了一个令张眉寿颇为意外的消息。 “二表公子说,他曾听舅爷说过,宋老爷子似乎与您要见的这位骆先生是旧识呢。” 张眉寿颇为惊讶。 外祖父和骆先生是旧识 倘若是真的,那她今日开口求画,说不准能更顺当些呢。 张眉寿作想间,已被请进了后院一间光线通亮的雅间内。 雅间分里外两间,以竹帘隔开,此时那竹帘只被打起一半,尚看不清里间情形。 “骆先生,张小公子已被带到了。” 内间未传出说话的声音来,只一位仆从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 而此时,张眉寿才发现房内另有人在。 那锦衣小公子也朝她看来,二人视线相触,一时皆怔住。 阿荔亦是讶然。 这不是方才在大街上刚买下了卖身葬母的小姑娘的那位公子吗 他怎么也在此处 朱希周看了张眉寿片刻,便收回了视线。 张眉寿亦看向了那名从里间走出来的仆人。 “敢问骆先生何时能够出来相见”朱希周忍不住问道。 他显然有些着急。 却听仆人说道:“先生命我先行询问清楚二位今日的来意,还请两位小公子如实作答。” 朱希周犹豫了一瞬。 相较之下,张眉寿便显得干脆许多:“晚辈是为求画而来。” 内间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都是小娃娃也就罢了,竟还混进来一个女娃娃。”里面的人说道。 仆人有些愕然地看向张眉寿。 他先前倒是不曾发现,眼下细看,果然发现面前的孩子经过掩饰的五官仍然过于俏丽了些。 可面前的孩子却不见丝毫被拆穿后的慌乱与羞恼,只朝着内间的方向笑笑说道:“先生果然慧眼识珠。” 四下一静之后,里间再次传出笑声。 骆抚歪坐在罗汉床上,满脸好笑。 这究竟是夸人还是自夸呢 这女娃娃当真不是不小心多说了两个字么 哦,也可能是存心的,意在引起他的注意而已家里越是不缺银子的娃娃,越是一个赛一个地心眼儿多。 “晚辈此番前来,是想向骆先生打听一件事情。”朱希周此时方才开口。 骆抚“哦”了一声,隔着帘子说道:“可我今日只见一个。” 朱希周与张眉寿皆是一怔。 “姑娘,在下实是有要事要与骆先生相询”朱希周朝着张眉寿揖了一礼,声音温和:“故而,想厚颜请姑娘将机会让与在下,姑娘若是爱画之人,在下家中刚好藏有不少名家画作,可供姑娘挑选一幅,相赠姑娘,以作答谢。” 张眉寿:“既知是厚颜,又何必要说出来将银子换作画,便能显得足够尊重他人了吗” 朱希周脸色凝滞。 怎、怎会有这般说话的人 且还是个姑娘家。 “再者,我来求的是骆先生的画,你却要我去选其他名家画作,简直莫名其妙。且你以此作为交换,莫非是觉得骆先生的画,比不得其他名家的画只是,你这样认为,我却不这么想。” 张眉寿活脱脱一副“你可以侮辱我,却不能轻视骆先生”的狗腿语气。 骆抚听得简直乐了。 嗯这拍马屁的工夫倒是不错。 “姑娘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朱希周脸色复杂地辩解了一句,遂也不再多说。 他实在不愿与这等牙尖嘴利,生怕显不出自己能说会道的小女子争辩。 张眉寿转回了头去。 怪不得婉兮说这位是个带刀子的面瓜,任由你怎么吵怎么闹,他皆一副“不与你一般见识”的模样,将书香门第的教养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甚至即便是他错了,亦能做到满脸冷静理智,不屑与你争辩解释,还要冷眼将你视作无礼失态的泼妇 婉兮那样的性子,没被生生气死,倒也是个老天开眼的旷古奇迹了。 “我见谁不见谁,何时轮得到你们自己做主了是我见你们,还是你们见我” 内间之中,骆抚冷笑一声说道。 朱希周便低下头道:“是晚辈误解了先生话中之意,万望先生见谅。” 骆抚未接他的话,只直截了当地说道:“想从我这里有所得,也要让我瞧瞧你们有没有这个本领茯苓,取纸笔给他们。” 阿荔险些掩嘴惊呼。 老天爷呀,她家姑娘瞧着不一般,却还没学几个字呢 恕她不忠,这样的时刻,她阿荔是做不到盲目吹捧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3 输在哪里? “便以樵夫居所藏于山中为题,各自作一幅画出来让我瞧瞧。”骆抚吃了一口茶,随口说道。 阿荔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虽然姑娘只跟着大公子学了几日画,画技并不精,可平日里画集却是没少看的,眼下好歹还能将希望寄托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句话上头。 总比作文章十个字有九个不会写,另一个极有可能还要写错来得好吧她刚刚幻想了一下那情形,哪怕是将姑娘设想得再如何光芒万丈,也还是觉得挺丢脸的。 “一个时辰之内。” 骆抚放下茶盏,又心血来潮般补充道。 朱希周听得微微皱眉。 一个时辰 区区一个时辰,能作出什么像样的画来 真当是小孩子乱涂乱画不成 这等要求,与其说是考验,倒更像是拿他们来寻开心的。 这般随心所欲,行事没有章法,言行间也无半点长者风范,怪不得落了个性情古怪的名声在外。 若非是有要事相询,他当真也不愿与这样的前辈打交道,更别提是费尽心思、特地托了五柳阁的东家行今日之便了。 朱希周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这要求如何荒唐,可他也必须要赢。 他也有把握能赢。 名唤茯苓的仆人已备了纸墨,又命伙计搬来了两只小案。 阿荔连忙上前替自家姑娘磨墨。 朱希周的小厮也上了前伺候笔墨。 那小厮磨墨间,看了一眼张眉寿主仆的方向,眼中隐隐含着轻视之意。 他家公子虽是年幼,可在苏州一带早已传开了名声,诗词棋画,在同龄之中,可谓无人能比。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 要他说,给他家公子提鞋都不配呢。 阿荔对上小厮不遮掩的眼神,眼中浮现出高冷的轻蔑来,同时将墨磨得飞快,端是娴熟无比输什么不能输了气势 小厮见了,也加快了手中动作。 可到底还是阿荔先磨成了这得益于她近日来不间断地跟着棉花练基本功,手下力气大涨。 “姑娘,墨磨好了,您且试试是不是太浓了些” 阿荔将砚台轻轻推到张眉寿手旁,斜睨向那手腕发酸还在坚持快磨的小厮一眼,唇边挂着强者独有的冷笑 呵呵,不自量力的垃圾,也配跟她阿荔比 哼,她先给姑娘开个好头儿,赢个开门彩。 小厮脸色难看,酸痛的手腕不小心一抖,几滴墨汁便飞溅到了朱希周刚铺好的画纸之上。 朱希周皱眉看向他。 小厮惶恐低头:“公子恕罪” “专心些。” 朱希周唯有重新铺纸。 这间隙,他朝张眉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她已挽了衣袖执起笔,脚下踩着脚踏,在案前微微弯着身,落笔神色认真。 朱希周刚觉得有几分像模像样时,然看了一眼她似乎并未使上力的手腕,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只有初学的小孩子画画才会只用手指的力气。 待小厮磨好了墨,他又思忖了片刻,复才下笔。 相比于他的心无旁骛和一丝不苟,张眉寿则显得放松得多。 约是半个时辰之后,朱希周忽然听到了搁笔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见张眉寿已命阿荔将画作交到了一旁仆人的手中。 “请先生指点。”张眉寿声音虽轻,却带着从容。 只是只有她自个儿知道,这份从容并非是出于对画技的自信,而是荷包里金叶子足的缘故。 不管能不能赢,可今日骆抚的画,她是非要不可的。 什么性情古怪,喜好清静,不愿被人打搅真喜好清静,大张旗鼓地来这五柳阁作何待在家里岂不是更合适些再不行,去山间蹲上半日,不止清静,还能陶冶情操呢。 再结合起初那掌柜的态度,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咳,再好的才情,再清傲的性子,可想要吃饭,总还是要出来营业的嘛。 再者,兴许她还有外祖父这道后门儿可走呢 张眉寿这厢势在必得,朱希周则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临近一个时辰时,他恰好完成了一整幅画,显是对时间的把控拿捏得非常之准。 两幅画同时被仆人送入内间。 不多时,仆人便走了出来。 他朝着朱希周略施一礼。 朱希周不见自得之色,然到底年少,唇边仍有浅浅笑意浮现。 他身边的小厮将下巴抬得极高,目含挑衅地看向阿荔。 墨磨得快有什么用处,画得快又有什么用处,最终赢得不还是他家公子 “朱公子请回罢。” 阿荔气得咬牙时,忽听那仆人开口说道。 朱希周唇边笑意微凝。 小厮则是满眼不可置信。 “赢的人,不是我家公子”他不受控制地脱口问道。 朱希周略带不满地看了小厮一眼。 人家既话都这般说了,却仍要如此直白地追问,除了自寻难堪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只是,他亦十分不解 是以,在那仆人点头之后,他立即朝着内间的方向行了一礼,问道:“晚辈不敢质疑先生评断,只是晚辈今日究竟输在何处,还请先生直言赐教。” 虽因时间有限,必然谈不上精细,可若说他输在了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手下,他却是无法理解。 莫非,这位骆先生因先前他与那小姑娘的对话,而对他存下了不满 这位先生性情古怪,仔细想来,竟是不无可能。 此时,只听内间传来骆抚的声音,说道:“茯苓,将两幅画拿出去,给他瞧瞧。” 仆人便折回内间取画,将两幅画展放在同一张几案之上。 朱希周走了过去,垂目观看。 他直接看向了张眉寿的那幅。 第一眼,便怔住了。 画纸之上,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青涩稚嫩,毫无技巧。 轮廓干净,笔力独到,寥寥几笔便将山中景致勾勒得栩栩如生,且这等画风竟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派别。 所以,许有糅合借鉴,却并非是一味地仿照前人。 这需要积年累月之下,赏看品鉴名家之作的经验累积,以及不浅的天赋。 可是,他仍觉得不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4 聪明绝顶骆先生 即便对方的表现,已属罕见难得,他亦承认先前是自己轻敌了可是,他此时自认也做到了客观公正。 朱希周的目光反复地在两幅画之间来回移动。 他当真,半点未觉得是自己输了。 朱家世代书香,底蕴深厚,他从三岁起,便开始学画,由祖父亲自教授。 三年前又拜了名满天下的书画大家付亭之为师若论水准与技巧,他远远高出这姓张的小姑娘数倍不止。 这并不是他自夸。 所以,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说来说去,他输给的,怕只是骆先生的偏见吧。 这姓张的姑娘一进来便言辞讨好骆先生,相较之下,他确实显得木讷许多。 朱希周叹了口气。 他历来是不懂讨长辈喜欢的。 小厮跟在他身边已有数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略通皮毛,打眼瞧了片刻,便皱眉道:“骆先生所评怕是有失公允吧,且不说明眼人皆看得出是我家公子所画的这幅更为精细用心,只单说这位姑娘所画,哪里又有什么樵夫居所” 骆先生莫非忘了自己出的是什么题了不成 小厮语气不满。 江南之地本就文人倍出,他们朱家更是书香名门,素日里他跟着老太爷和公子不知见过多少大儒,对区区一个以不合群而在文坛内著称的骆抚,还当真有些瞧不上眼。 听到小厮最后一句话时,朱希周却忽地愣住了。 相较于他画中那在山间若隐若现的矮屋,张眉寿那幅画上,则只有幽深的山间小径,与茂密的山林,而连房屋一角都不见。 他画中的樵夫在砍柴,她画中的樵夫却是挑着一担水行在小径之上,正往林深处走去。 朱希周盯着那只扁担,出神了许久。 此时,张眉寿也走了过来,瞧了瞧他画的那一幅。 且不提人品,单说一点这位在祝又樘登基初年的殿试之上被钦点的状元郎,当真也是自幼便下了苦功的。 当然,这与其生来便得天独厚的条件与环境,亦是分不开的。 朱家这般尽力栽培引导这唯一的嫡子,他想不成才,怕都是难事。 只是,才是成了,却未学会要如何做人。 既对婉兮无意,又知婉兮对他情根深种,当初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既同意了,更不该连一个正妻该有的体面都不给婉兮,任由那样的一个好姑娘被磋磨得体无完肤,直至在怨愤中枯萎。 “是晚辈输了。” 朱希周终究开了口,神色有几分复杂。 他独独输在了一个“藏”字之上。 对于这个结果,他固然觉得不甘,却也只能认下。 小厮困惑又着急。 他家公子怎么会输呢 他家公子从未输过 “公子分明是您画得更好。” “住口。”朱希周看向他,皱眉道:“巧胜亦是胜,输了便是输了。” 张眉寿听得无声冷笑。 这看似愿赌服输的话,倒是暗藏不满呢认输也不忘强调她只是巧胜而已。 教养之下,到底藏着年少自负。 “巧胜你从立意之上便输了,焉能说别人只是巧胜”骆抚的声音传来,意味不明地叹气道:“若说这女娃娃只是巧胜而已,那你相较于她,也只是有幸得了几位好师傅的指点罢了。照你的话说来,你即便是赢了,人家是否也能倒过来说你一句胜之不武呢。” “如此之下,你输得又岂止只是一幅画,怕是要将风度也全然填进去了罢由画窥人,如此说来,你全然输了立意,倒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若不服,即便换题再比,我也敢断言,你照样会必输无疑。” 张眉寿:“” 她这么优秀的吗 父亲啊,上辈子您怎就没发现女儿的天赋,若不然,小时雍坊里怕是要出第二位神童,吊打伯安哥、蔑视秦家姐姐的那一种 阿荔听得诧异。 这位骆先生,怎说了她想说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的话 且说得也太好听了吧 想来这就是读书多的好处 她阿荔,决定要崇拜这位先生了 骆抚此言说得极直白,直让朱希周脸色一阵红白交加,甚觉下不了台。 他从小到大,过得是众星捧月的日子,还从未被人这般嘲讽过。 自尊心让他想就此转身离去,可他深知此行前来的目的,一时唯有低声以受教的语气说道:“先生教训得是,是晚辈狭隘了。” 小厮闻言脸色亦是无比难看。 阿荔扬眉吐气地朝着他的方向轻哼了一声。 方才都说了让你们回去了嘛,非要留下来自取其辱,现在知道被教做人的滋味不好受了吧 “朱公子,请吧。”仆人再次说道。 朱希周未有多言,带着仆人转身出了房间。 只是,他站在外面,似乎并无离去的打算。 张眉寿已被请去了内间。 骆抚从罗汉床上坐直了身子,看着在面前行礼的张眉寿。 张眉寿亦看向他。 四目相对,二人俱是愣住。 张眉寿愣的是秃头的她见过,可秃到这等程度的,她却是头一回瞧见。 抱歉,只是下意识地客观评价了一句,并无取笑不敬之意。 她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阿荔却顿时释然了。 怪不得说话这么好听,原来是位聪明绝顶的人物啊。 “女娃娃,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骆抚眼神疑惑地问道。 张眉寿一怔,旋即摇头。 “先生应是记错了,晚辈此前并未来过苏州府。” “是吗”骆抚皱了皱眉。 随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头顶上那几根倔强而孤独的头发。 不能再想了,费头发。 “你说你是专程来求画的莫非你在京城便见过我的画作”他切入正题。 他在京城竟这般有名气、且仰慕者的范围如此之广在他的才气笼罩之下,竟连稚龄女儿家都未能幸免吗 “实不相瞒,晚辈实则是替他人相求。我有一位好友,甚是仰慕先生。” 骆抚:“哦。” 真是个扫兴的女娃娃,刚开始那股子拍马屁的劲儿哪里去了 眼见要得手了,竟就这般不考虑他的感受了。 “茯苓,取画来。” 骆抚朝着仆人摆了摆手。 仆人应下,取了画来,送到张眉寿面前。 张眉寿:“” 要不怎么说是为了生计而被迫营业呢,瞧这准备得多么充分。 且这画都已裱好了,用得竟还是最次的画轴也不知是哪年哪月所画,又在自家墙上挂了多久。 张眉寿与阿荔二人将画卷展开了来。 张眉寿眼睛微亮,神情惊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5 合格的马屁精 旋即,便是久久地失神。 这是一幅松下白鹿静卧图。 画中意境清幽,令人神往。 画自然是极好的画,但让她意外的却不是这幅画作本身,而是这幅画她极为熟悉。 陪了她,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之久。 上辈子,祝又樘不知从何处辗转得到了这一幅画,精裱之后,一直悬于乾清宫寝殿之内。 直至他驾崩,照儿登基后搬入了乾清宫,才命宫人将画撤下。 同他为数不多的旧物一起,这幅画她一直都妥善保存着。 偶尔觉得难以支撑时,她也会拿出来瞧一瞧,便于睹物骂咳,思人思及他往日里的辛劳,也能以此来劝慰激励自己一二。 只不过看得多了,也就没用了。 所以她能在那样的境地之下,撑到最后,靠得究竟是什么呢 她自己竟也不知道。 或许也没有那么复杂,可能就是单纯地不敢死吧 方才初看到这幅画时,她只觉得机缘奇妙,再待细看,恍惚便有一种重现往事的错觉。 见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画,久久不曾言语,骆抚不自觉就有些膨胀了。 以往是否被他的才气所折服过并不要紧,但从这一刻起,他显然又要多了一位仰慕者了。 而此时,张眉寿开了口。 “先生,不知能否另画一幅”女孩子语气认真。 骆抚闻得此言,忽有一种自云端跌落泥坑之内的错觉。 另画一幅 这女娃娃竟敢对他的画挑挑拣拣 他这莫非是被嫌弃了 “你当我这里是卖菜的不成”骆抚气得黑了脸。 张眉寿却连忙道:“先生想必误会了,实是晚辈方才一见先生此作,心中顿生惊叹喜爱” 说着,垂下眼睛,颇为遗憾地道:“说起来,这皆是晚辈的过错,不该因此便生出将此画据为己有的私心,答应了旁人的事情,又怎能反悔呢晚辈惭愧,请先生见谅。” 她一副不得不割爱的语气,直让骆抚听愣了。 旋即,便觉得胸中堵着的那口气儿顿时舒畅了,且舒畅得过头,直让他忍不住想哼上两声小曲儿。 他轻咳一声,道:“不打紧,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一见倾心之下,总会想着立即收入囊中此乃人之常情。” 他对此表示理解。 张眉寿点头,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 “那晚辈便不叨扰先生了,晚辈告辞。”她说话间,便要带着阿荔离去。 骆抚脸上神色一滞。 这就走了 买画的钱呢 他先前已同五柳阁的掌柜通过了气儿,这女娃娃既是被放了进来,必是有财有眼色的,怎么却拿了画就走,一两银子都不给他 可这种事情只在于彼此做到心领神会,作为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他总也不能开口讨要吧 那便成了卖菜的了 难道今日叫他碰上装傻充愣,厚着脸皮白拿的高手了 不不不,依他看,这女娃娃必是因为心中失望,而忘记了给钱 “等等” 骆抚强忍着心中不适,将人喊住,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另求一幅吗” 哎,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回放下了骄傲可谁让人家有钱呢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便是有钱人了 可没了这些有钱人,他也活不下去啊 哎,有钱人真是令人又爱又恨的存在。 “先生的意思是” 张眉寿转回头来,目含期待。 骆抚瞧得心中舒坦了些许。 不管怎么说,这女娃娃好歹是个真心仰慕他的,所以,他卖的不是自尊,而是情怀。 嗯这么一想,果然觉得好多了。 他朝着张眉寿点了点头。 “听闻先生尤擅画鹤,那不知晚辈能否有幸求得一幅” 阿荔着急地左顾右看。 真的好想有一个小本本啊,她要将姑娘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面对如此高超又恰到好处的拍马屁的现场示范作为最勤奋好学的大丫鬟,她如何能做到不想拥有同样的本领呢 “鹤么倒谈不上最擅长,也就马马虎虎而已。”骆抚敲了敲肘边的茶几,挑着眉,闲适中透着几分从容。 张眉寿适时地看向阿荔。 阿荔立即上前,将一只半开着口的荷包放到了那只茶几之上。 骆抚瞧见了金灿灿的颜色之后,佯装无意地轻轻掂了掂,心中便更为满意了。 此时,那名唤茯苓的仆人上前换茶,待换罢了茶退至一侧时,那只荷包也不见了踪影。 阿荔讶然这眼力劲儿,简直都快赶上她了呀 张眉寿莫名想笑。 若是祝又樘知道自己最欣赏的书画大师竟这般地烟火气十足,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骆抚斜睨着她,见她神色,挑眉问道:“怎么,觉得我俗气” 阿荔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家姑娘。 好想知道一个合格的马屁精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接话哦。 张眉寿一本正经:“俗得是金叶子本身,岂会是先生呢您说它金灿灿地,这般好看,做什么不好,偏要沦落为这般俗气之物。” 阿荔听得诧异。 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只是可怜的金叶子 此时,又听自家姑娘说道:“再者说,人在谷底才能是个俗字,如先生这般境界之高如置山顶者,那便是仙了。” 阿荔满心崇拜。 虽然这条险些需要一定文化素养作为支撑的马屁她没怎么听懂,但是骆先生那幅比看到金叶子时还要欣慰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欣慰之余,骆抚又有些遗憾。 灵气的人果真是干什么都有灵气画作得灵气,马屁也拍得灵气。 这若是个男娃娃,他便是收做徒弟也是乐意的。 马屁精谁不爱 更何况还是个有钱的小马屁精。 骆抚遗憾了一下,便问道:“你如今在何处落脚待画成后,我命人送去。” 听他这般问,张眉寿便想到了那个不知存在还是不存在的“后门儿”。 不过,今日她能如愿以偿,凭借得可是自己实打实的真本领,这道“后门儿”压根儿没用上呢。 “晚辈如今暂住在云福巷宋家。” 张眉寿答罢,怀着印证的心态看向骆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6 生发了解一下 她眼瞧着,骆抚的脸色顿时变了。 只是似乎是在朝着不高兴的迹象发展 “云福巷,哪个云福巷”骆抚整个人都坐直了,盯着张眉寿问。 张眉寿已意识到不妙。 苏州城中难不成还能有第二个云福巷 是不是故交她不清楚,可这阵势,倒像是仇人啊。 果然,不必等到她回答,骆抚便又神色严肃地问道:“宋成明是你什么人” 张眉寿顿了顿。 说是陌生人还来得及么 隐约有一种到了嘴边的肉要飞了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二表哥呢,还不快站出来挨打 “我知道了”骆抚看着她,忽然喃喃着说道:“无论嫡庶,宋成明并无孙女,而其长女和离后便未有再嫁,倒是次女远嫁了京城怪不得你说得一口京话。” 张眉寿听得哑然。 骆先生竟对宋家之事了解得这般清楚。 “你是宋成明的外孙女。” 骆抚看着她,语气笃定。 张眉寿唯有在心中叹口气,点了头。 “先生猜得不差。” 骆抚忽然复杂地笑了一声。 “怪不得方才见你便觉得有几分面善,原是这个缘故。”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近年来他为了头发着想,已不大愿意回顾往事了,一来二去地,竟连她的容貌都记得不甚清晰了。 可满身铜臭的宋成明竟会有这么灵气的外孙女这根本不可能啊 哦,气糊涂了,这跟宋成明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她的功劳才对。 张眉寿眼中闪过不解与思索。 “茯苓。” 片刻之后,骆抚开口说道:“将那臭钱还回去。” 仆人依言上前,虽不舍却也干脆地将荷包还给了阿荔。 阿荔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当真是故交,不好意思收钱了 她固然希望是这样,可这凝滞的气氛和“臭钱”两个字,无疑推翻了她美好的想象。 果然,那仆人在交出荷包之后,就冲她伸出了手是在向她讨要怀中的那幅白鹿图。 阿荔下意识地抱紧,姿态强硬地说道:“先前你家先生出题考我家姑娘,是我家姑娘赢了,方才得了这幅画那些金叶子,是拿来买另外一幅的” 既然谈不拢,那她就得尽力保全姑娘的利益。 一句话不高兴了,就要反悔,门儿都没有若不然她家姑娘岂不是白画了,她的墨,岂不白磨了还有给掌柜的那只金叶子,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了 最重要的是,她家姑娘的马屁绝不能白拍 姑娘这么努力,总不能一幅画都捞不到吧 骆抚被这丫鬟气得不轻,偏一时又无言以对。 阿荔挺直了腰杆儿。 她才不怕这想一出是一出,言而无信的秃顶老头子呢,师傅就在暗下保护姑娘,且这里又是苏州府,可是宋家的地界 且看谁能硬得过谁 哼,可是他们先翻脸的 眼看着这狗仗人势的丫鬟气势越来越强,偏生做主子的还不阻止,骆抚气得冷笑连连,站起身道:“我自己的画,我想拿回来便拿回来” “先生,可它现如今已是我的了。” 张眉寿不为他的情绪所动,微微叹气道:“无论您与我外祖父之间有何过节,可今日之事,您不占理,我便不可能让步。” 呵呵,她小小年纪还老气横秋地无奈上了 倒显得他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似得 骆抚一时更气了。 而此时,发生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忽觉脸上有些发痒,伸手一摸,却见手指间赫然有着一根头发 四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当中。 骆抚手指抖了抖。 便知道不能动怒的 见此一幕,阿荔极罕见地良心发现,小小地自责了一下。 “先生,您若当真有什么不痛快,只管去找我外祖父便是,人活在世,何必独自为难自己呢。” 仆人听得一愣。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不从中缓和,劝先生放下往事也就罢了,竟还唆使他家先生去找宋老爷子算账 哪有这么当外孙女的 张眉寿不觉有异。 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便贸然劝和,这种事情恕她做不来。 况且,双方实力摆在这里,这位骆先生要拿什么去为难她家外祖父啊。 咳,好像有点欺负人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 骆抚坐了回去,神色莫名沉重。 别人掉发,是暂时掉发;而他掉发,却是彻底地失去。 “那晚辈告辞。” 骆抚越瞧她这幅风度十足,从容自若的模样,越觉得心情复杂。 凭什么宋成明能有这么好的外孙女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阿荔抱紧了画,跟在自家姑娘身后。 张眉寿走到一半,忽然驻足。 “骆先生。” 骆抚按了按太阳穴。 画都给她了,还要怎么样 “晚辈有一道生发的秘方,您想不想了解一下”张眉寿语气真挚。 骆抚呼吸一窒。 而后,语气羞恼地道:“我需要了解吗” 张眉寿顿了顿,唯有道:“打搅了。” 说着,便带了阿荔离去。 可刚行至外间,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骆抚响亮的声音。 “年少时便如此,能治吗” 阿荔听得莫名同情,后看向自家姑娘。 片刻,阿荔抱着画折返内间。 “先生,我家姑娘说了,包治呢。” 眼见事情有转机,秃头老头子便又成了先生,阿荔切换起来毫无压力。 骆抚脸颊一抖。 包治,包治多么具有欺骗性却又让人忍不住希望丛生的两个字 “不过,您须得先将答应了我家姑娘的那幅画给画成了再说” 骆抚皱皱眉。 对于这样有损尊严的交换,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可不知为何,出了口的话偏偏就成了:“至少先让我瞧瞧成效如何” 万一是想空手套白狼呢 张眉寿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承诺两日内将药奉上。 骆抚这才摆摆手赶了人。 外面的朱希周却仍未有离去。 见得张眉寿出来,他便再次走进了堂中,扬声道:“晚辈恳请先生告知夏神医的行踪” 他本不该这般张扬出声,可骆抚显是当真不愿见他,他站在外面想了许久,唯有出此下策了。 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张眉寿忽然顿足。 夏神医 是姨母口中的那位擅治眼疾的夏神医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7 方子 “什么夏神医,没听过”骆抚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可据晚辈所知,您与夏神医乃是至交” 朱希周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骆抚打断:“说了没听过,朱家出来的公子,怎也这般胡搅蛮缠茯苓,让人将他请出去” 吵死了,刚失去了一根头发,正烦着呢 很快,便有五柳阁内的伙计上了前来,低声说道:“朱公子,劳您移步” 朱希周攥了攥手指。 先是输了比试,后又遭人驱逐,他自认从未这般丢人难堪过。 “打搅先生了,晚辈改日再来拜见。”他维持着最后的风度,隔着竹帘向骆抚行礼:“晚辈告辞。“ 这才神色复杂地转身,随那伙计一同离去。 经过张眉寿主仆二人身边之时,朱希周看到阿荔怀中抱着的画,不由慢下了脚步。 阿荔暗暗皱眉。 同样是姓朱,可这位朱公子,她半点也不喜欢。 “张姑娘,不知可方便借一步说话。”朱希周忽然开口说道。 “怕是不大方便。” 张眉寿知道朱希周要与她说什么,大约是看她还算得骆抚眼缘,便欲借她从中询问夏神医之事。 可即便前尘往事一概不提,单是在她女扮男装的前提下,竟当着五柳阁伙计的面唤她“张姑娘”这等不知尊重他人的行径,便已让她有足够的理由去拒绝了。 朱希周被她的直白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压下内心不适,再次开口,却是问道:“在下曾随祖父在京中定国公府暂住过一段时日,说起来,倒与张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莫非张姑娘不记得在下了” 阿荔听得惊惑。 竟有这事 她似乎不记得了。 不过在与姑娘身边的小郎君们的相比之下,如此平平无奇之人,她阿荔不记得,也很正常呢。 更别提是她家姑娘了。 至于为什么同是一面之缘,此人却能认出她家姑娘 当然是好看的女孩子容易让人过目不忘了 阿荔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果然,就听自家姑娘语气平静地道:“记不得了,还请让道。” 骆先生正值情绪不妙,此时折回去打听夏神医的消息,不是个好时机,不妨等一等。 朱希周的脸色终于维持不住,皱了眉,侧身让开了路。 他便知道,小小年纪女扮男装,定是个离经叛道的试问这样的女孩子,又哪里能奢望她会懂得以礼待人的道理 亏得还是书香门第出门,教养竟是如此不济。 眼见张眉寿走得远了些,朱希周复才跟着离去。 “表弟,你总算出来了” 五柳阁外,宋家大公子宋福瑜见到张眉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忙地将人拉至一侧,低声问道:“那骆先生,可有为难你” 他买完点心折返回原处,才知表妹来了五柳阁,方才又听二弟说起详细,一颗心便始终放不下来。 “不曾。”张眉寿摇摇头。 有些话是不便也不必宣扬的。 只是,她仍看向了宋福琪。 “二表哥,你说外祖父与骆先生许是故交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偶尔听家中老仆说的。”宋福琪凑过来,一脸好奇地问:“你可问了是也不是” 见他确实不像存心捉弄于她,张眉寿放弃了打人的想法,只道:“若是故交,岂会毫无往来这样没有凭据的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 上一辈的事情,既然他们不愿提,这些年来也相安无事,那做晚辈的,还是别胡乱搅和的好。 宋福琪略感失望地“哦”了一声。 宋福瑜将张眉寿的话听在耳中,困惑之余,又有猜测。 “表弟,这是何物”他看着阿荔怀中的画,问道。 “从骆先生那里求来的画。” 宋福瑜眼神吃惊。 难道表妹压根儿不曾向骆先生提及过宋家 若不然,别说是赠画了,没被乱棍赶出来,都是奇迹呢 “岂止这一幅,骆先生还答应了特地替公子另画一幅画成之后,命人送到宋家呢。”阿荔语气里藏着炫耀。 她本是个低调的大丫鬟,可是她必须要让这三位表公子认清现状,知难而退得让他们知道,她家姑娘厉害着呢,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够配得上的哦。 如今姑娘被虎视眈眈,她可要尽力保住朱小郎君的地位才行 此事也怪舅爷,大家好端端地做表兄妹、和和睦睦的不好么,非得乱点鸳鸯谱,万一引起争夺内讧可怎么办 哎,想想真是令人头痛啊。 好在有她阿荔从中扭转局面。 果然,阿荔如愿以偿地从宋家三公子脸上皆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尤其是宋福瑜。 不可置信之余,他看向张眉寿的眼神,彻底发生了改变。 表妹是如何在已经暴露宋家的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地走出来,并得了骆先生的大作,且一得便是两幅的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可是,他就说小小一个表妹而已,即便真要相看他们,姨母又怎会对本就不差的他们百般嫌弃,恨不能拔苗助长才好 若只是出于疼爱,断不至于如此。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父亲如何想的他尚且不确定,可姨母分明是怕表妹看不上他们 这个认知让宋福瑜不由在内心泪流满面。 想他也是堂堂宋家嫡长子,家中富得流油,人也又高又壮,暗下可是受了不少小娘子觊觎的,怎至于沦落到被一个女娃娃嫌弃的地步 “大表哥,可以劳烦你帮我写个方子吗” 张眉寿的声音忽然传来。 宋福瑜虽有疑惑,却仍立即点了头。 咳,原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这让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少年心中稍稍有了些许慰藉。 张眉寿便带着他回了五柳阁大堂内,借了纸笔来用。 宋福琪要跟上去,却被伙计拦下了。 “” 都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了,这家的伙计怎这般记仇 被一同拦在外面的宋福瑾,瘪着嘴看着自家二哥 二哥贯会连累他,若不是为了同好看的表姐一同出来玩儿,他才不乐意跟二哥一道呢。 他决定了,待好看的表姐一走,他便要疏远二哥 五柳阁堂内,宋福瑜搁下了笔。 他看着手中的方子,深深地震撼了。 只是这震撼,与表妹无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8 神医的下落 不为别的,而是他那一手好看的字,竟又进步了。 说起来,还要多谢姑母的鞭策。 宋福瑜默默欣赏了一会儿,看向张眉寿。 表妹脸上似乎并无波动是怎么回事 难道,表妹不觉得十分惊艳吗 罢了,表妹兴许还不懂书法之道吧。 皂角、何首乌、墨旱莲、侧柏灵芝、无患子 方子上足足十多味药名。 表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还有,表妹抓这些药,是给谁用的 毕竟药可不能乱用 宋福瑜想着,便问了出来。 “皆是些常用的药材,备着些在身边而已。” 张眉寿随口说道,一边吩咐了阿荔就近找了药材铺去抓药。 宋福瑜始终不放心,带人跟了上去。 待再三问了药堂中的郎中,确认这些药的药性并不相冲,于人体无碍之后,他这才放心下来。 放心之余,不禁在心中叹气。 本以为表妹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儿,瞎胡念了一堆药名而已,可现在 哎,他想自闭一会儿。 两日后,张眉寿独自带着阿荔出了门,前去拜访骆抚。 时值午后,骆抚正坐在院中晒太阳。 阿荔看过去,下意识地拿手挡在了眼前。 骆先生的头顶真得好亮,太阳一照竟令人觉得刺眼。 即便是注重礼节如姑娘,都没能忍住眯起了眼睛呢 见张眉寿上前行礼,骆抚抬了抬眼皮子,直言问道:“药呢” 得了张眉寿的示意,阿荔上前取出一只瓷瓶,交到仆人茯苓手中。 骆抚一把夺了过来,打开了看,嘴里嘟囔着:“这黑漆漆地,黏糊糊地,是什么东西别是生发不成,反倒伤发吧” “那您且先涂抹在无发的位置上,试一试便是了。” “直接涂” 张眉寿点头:“每日一次,两个时辰后洗去”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骆抚直接将药膏倒在了手上,往头顶抹去。 呃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张眉寿复杂地看着头顶很快变得漆黑的骆先生。 说好的书画大家,高雅脱俗呢 “多久能长出头发”骆抚问。 “快则二十日,迟则一两月。” “真有这么神”骆抚冷笑一声,显是不信。 不是他不愿意信,实在是失望的次数多了,已不敢轻信谁坚强的外表之下,内心不曾藏着一个怕失望怕受伤的人 张眉寿笑着没说话。 不是神定气闲,而是 这方子是她从田氏那里学来的,究竟有没有那么神,她也没亲眼见过。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便是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毕竟心态疗法也是极重要的。 “你且回去吧。”骆抚摆摆手,赶了人。 却听张眉寿开门见山地道:“先生,我有一事相询据闻您与夏神医颇有交情,不知是真是假” 她问的直接,半点没有拐弯抹角。 “怎么,朱家的小子托你问的” “先生误会了。”张眉寿如实道:“是晚辈的好友自幼患有眼疾,而晚辈曾托家中姨母留意擅治眼疾的大夫经打听,方才得知了夏神医的事迹。” 这两日,她也让人顺带着打听了,才知不久前朱希周的祖母因突发重病,为救命而不得不用了虎狼之药,致使双目失明,寻医无数皆不见好转。 “姓夏的我倒认得一个”骆抚靠在藤椅中,道:“可什么神医不神医的那只是个疯子罢了。” 张眉寿微微皱眉。 “先生此言何意” “我与他相识十年,一根儿头发都没能长得出来,这叫哪门子神医” 张眉寿哑然。 合着只有治得了他头发的,才能被称之为神医 “便是他,让我每日在太阳下晒头皮,说这样便能长出头发来”提到这里,骆抚便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偏偏还不争气地心存幻想,整整晒了十年。 张眉寿沉默了一下。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可其擅治眼疾,应当不是空穴来风吧”她努力将话题摆正。 “八成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骆抚显然对此人意见很大。 张眉寿并不在意。 哪怕真是如此,她也愿意撞上一撞。 她出言请求骆抚从中引见。 “我若知道,那日岂会瞒着那姓朱的小子”骆抚叹气道:“据说他早年丢了唯一的女儿,这些年来天南地北地找女儿,已疯得差不多了,我焉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眉寿听得诧异又失望。 原来骆先生当真不知此人下落,而非是因为对朱希周有些看不过眼而故意不说。 她本该猜到的有钱不赚这位先生应当轻易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不知先生往日里,都是如何与之往来的” “随缘。” 骆抚透着洒脱的两个字,让张眉寿沉默了片刻。 “那先生大约多久能见上夏神医一面” “说不好,有时他能在苏州住上数月,有时则三两年见不着人影。”骆抚瞅她一眼,拿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行了,别问了待我下次见到他时,差人告知你一声便是了。” 这自然再好不过,张眉寿连忙道谢。 想到骆抚兴许不愿与宋家人往来,她便又说明了京城张家所在。 骆抚在心底笑了一声。 女娃娃还挺善解人意。 但他面上只做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再次挥手赶了人。 该问的,该说的,都已说完了,这一次,张眉寿干脆地告了辞。 藤椅之中,骆抚轻“嘶”一声,忽然坐直了身子。 “茯苓,快些过来。” 茯苓快步走来:“先生,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骆抚神色紧绷。 茯苓凝神听了好一会儿,茫然摇头。 骆抚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这里,你靠近些。” 茯苓神色复杂地侧耳。 究竟哪儿有什么声音 他怕不是聋了 “是头发想要钻出来的声音,你难道听不见”骆抚满脸惊奇,不见玩笑之色。 茯苓愕然沉默。 先生这心理作用,会不会太强烈了些 五日之后,是张眉寿的生辰。 这一日,恰好落了雪。 “姑娘” 阿荔欢快地跑进来:“您瞧这是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29 烟火 阿荔手中拿着一封信。 “谁来的信” 坐在梳妆镜前的张眉寿打着哈欠问道。 “是老爷的信呢”阿荔笑着说道:“那送信的人说,他早两日便抵达苏州了,特地等到今日才送过来还说是老爷特地交待了他,不可早一天到,亦不可迟一天到” 张眉寿听得弯起唇角,随手将信接过。 此时,宋氏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丫鬟手中端着托盘,盘中一只青花瓷圆碟,碟内是四只刚煮熟还冒着热气的鸡蛋。 “母亲,父亲来信了,您快来看。”张眉寿站起身,朝宋氏走去。 宋氏神情惊喜,连忙接过打开。 信纸有厚厚一沓,头一张第一句,便是遥祝蓁蓁生辰吉乐。 宋氏一句句地念给女儿听。 张眉寿也凑在一旁看,而早在宋氏念完之前,她已看罢了信上内容。 这一页,满满皆是一位父亲的念叨与关怀。 张眉寿不禁觉得感动。 宋氏将念完的第一张信纸放到一旁,又去看第二张。 正要继续往下念时,神情微微凝滞,又掀至下一张。 而后,再下一张 直至到最后一张,宋氏都未有再念出半个字来。 张眉寿默默无言。 因为除了第一张之外,其余整整九张,皆是父亲写给母亲的她可都数着呢 “都是问候你外祖父和你舅舅他们的,不读也罢”宋氏虚伪地解释道。 虽然在他们刚抵达苏州时,张峦就已送来了问候岳父和大舅哥的信,且还特地让人从湖州送了好些补品和特产过来。 这件事,张眉寿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未去拆穿母亲善意的谎言。 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还占了一席之地来着相比之下,只能顺带着出现在字里行间的鹤龄两个,才是真正该哭的人呢。 宋氏没急着看信,而是让女儿站在自己面前,由她取了那煮熟的鸡蛋,一颗颗地替张眉寿从头滚到脚,嘴里边说着吉祥话。 不多时,云姑姑送来了宋成明亲手做的长寿面。 “外祖父竟会做面食”张眉寿惊讶不已。 “表姑娘怕是不知道,两位姑奶奶和老爷幼时的长寿面,可向来都是老太爷亲手做的。”云姑姑笑着说道。 当然,还有老太太的那一份但今日显然不宜引人伤怀。 看着这碗面,张眉寿心情愉悦。 外祖父的身子,在日益转好。 先前田氏悄悄给母亲配的几张调理身子的方子,母亲用得极好,她只说是从婉兮处得来的,母亲也没有怀疑。 来到苏州后,母亲找了大夫看了那方子,得了大夫点头,便又给了外祖父用。 外祖父的病,与母亲的病,确是大有相似的起因皆是心病,乃多年郁结所致。 再有大夫开的汤药,一同服用,加上近来身心舒畅,她眼瞧着外祖父的气色在慢慢转好。 望着窗外飘落的小雪,张眉寿心情极好。 一整日下来,宋家上下欢声笑语不断。 晚间,雪渐渐停了下来。 宋福瑜几个提议要去园子里玩雪。 苏州已有数年冬日未曾下过一场像样的雪了,一群孩子都欢喜稀罕地紧。 张眉寿不大愿意出去。 她身边一整日都围满了人,这会子刚安静些,正打算早些钻进被窝儿里,抱着汤婆子看画册玩雪什么的,那都是孩子喜欢做的事情,她去凑什么热闹呢。 偏偏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个死缠烂打,非要她去不可。 二人说尽了好话,撒娇耍赖,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张眉寿在心底笑着叹了口气。 这两个臭小子为了让她出去玩儿,倒也是使尽全身解数了。 看着二人期待的神色,张眉寿心底少见地一软,点头答应了他们,一手牵起一个往外走。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上一世,哪怕这两个混账做尽了荒唐事,可是待她的心,却是始终纯粹的。 姐弟三人刚踏出房间,张延龄便悄悄对她说道:“二姐,待会儿扔雪球,咱们三个一起有你在,表哥们定不好意思动真格儿的,到时,你记得挡在我们前面,给我们制造机会” “是呀二姐,母亲说生辰当日是不能挨打受欺负的,表哥们定会让着你。” 张眉寿脸色一僵。 这才是他们非拉自己出来的原因吧 呵呵,说好的用心纯粹呢 张眉寿一巴掌拍在了张延龄的头上。 “我偏不与你一队” “二姐” 张延龄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张鹤龄也央求起来。 姐弟踩着积雪,三个渐渐走远。 此时已是酉时中,天色已暗,可宋家偌大的园子里,却被尚未清扫过的积雪映照得有如白昼。 丫鬟小厮提着风灯跟在后头,一群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们追逐嬉戏间,笑闹不停。 “表妹,你怎么又躲去亭子里了” 宋福琪大声喊道。 打一场雪仗可是他为表妹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呢,多么特别。 张眉寿坐在亭中,抱着手炉,正要答话时,忽听得头顶响起一道闷雷一般的声音。 众人皆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而此时,只见夜空中快速升起一点光亮,随着“砰”地一声响,那点光亮顿时炸开了来,流光溢彩刹那间在夜空之中绽放,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哇,快瞧,是烟花” 张鹤龄语气惊喜。 只是那盛开的烟花不过瞬间便化作星星点点,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不待令人心生失落时,紧接着,又响起了烟花升空的声音。 张眉寿也出了亭子,仰头去看。 一团紧跟着一团的烟花相继在空中绽放,且范围在渐渐扩大,待半刻之后,入目竟尽是华彩漫天,越发紧密而盛大的烟火,似乎要将整座苏州城的夜幕都全然遮蔽起来。 张眉寿看呆了去。 这得多少银子 巧得是,她没什么过于脱俗的喜好,偏偏就爱看烟火。 上一世,每逢节日,她总要带着阿荔站在宫中最高处,远远眺望城中绽放的烟花。 只是总隔得太远,远不比眼下身临其境来得震撼。 管它多少银子呢,反正又不是她的银子 张眉寿看得极开心,极尽兴。 城中百姓们也都纷纷出来观看,孩童们欢呼惊叹。 一时间,原本已安静下来的苏州城,反而变得热闹起来,竟如过节一般。 这般大的动静,自也惊动了官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 看上了哪个? 苏州知府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穿衣走了出去。 擅自燃放烟火便罢了,且规模还如此之大,在没有防护和疏离百姓的情况下,若是引起火灾或炸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可他刚揣着一腔怒火来至前堂,却见自家夫人也带着孩子在院中仰头看着烟火,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 无知而没有底线的女人,难道不晓得这是不对的吗 知府在心底指责了一句,嘴上却没敢说出来,当下唤来了官差,迅速地将此事交待了下去。 官差应下,连忙带人赶往烟花燃放之处。 这间隙,知府也抬头看向夜空。 咳,还别说,倒真挺好看的。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这般吃饱了撑了,有银子没地儿花 依他猜测,十有是财大气粗的宋家 若真出了什么差池,伤到了人或物,他定要依法严惩的哪怕是宋家那位宋锦娘与自家夫人情同姐妹,那也不行 可这回他却是猜错了。 烟火并不是宋家人点的。 半个时辰之后,烟火休止,官差们赶回衙门回禀。 “大人,烟火是沿着余林河畔点起来的,并无百姓受伤。” 知府问道:“可抓到燃放之人了” “回大人,属下们赶到时,烟火已经停了属下带人在四周搜找了许久,都并未看到可疑之人,想来是先一步离去了。” 知府皱眉。 放完就跑 追求刺激 “只不过,附近倒有几人称,曾见过燃放之人,据说是一名衣着平常的中年男子,生得黑壮,且说一口京话。” 苏州知府眼中闪过疑惑。 生得黑壮的中年男子 生的黑壮,放什么烟火 这与自身气质也不搭啊。 他本还以为是个附庸风雅的文人之流,或是哗众取宠的富商之类。 “他说了什么了” “有百姓问及他为何要在此处燃放烟火,他与百姓们说下雪了闲来无事,放着玩儿” 苏州知府神色愕然,旋即心情复杂无比。 好一个闲来无事放着玩儿 不经意中,显露出了有钱人才配拥有的任性。 他承认,他嫉妒了。 看完了烟火的张眉寿回到了房中。 阿荔一边去铺床,一边感叹道:“姑娘,今日这烟火当真漂亮得紧,便是在京城,也少见呢舅爷让人出去打听,说是不知是哪家放的呢。哎,这苏州之地,富人未免太多了些。” 张眉寿听得笑了一声。 得多谢这位不愿透露姓名、却有福同享,让大家都跟着开心的有钱人。 这一夜,她做了个好梦。 接下来两日,苏州知府命人在城中四处追查此人下落,可皆一无所获。 又过了三日,便到了宋氏带着孩子启程回京的日子。 宋家老少上下皆心中不舍。 可换作往常也便罢了,再留着多住些时日也无妨,但眼下若再不动身,宋氏他们怕就赶不及回京过年了。 宋家门前,站满了人,正如宋氏他们抵达那日一般无二。 宋氏同兄嫂道别后,又与长姐说了几句话,这其间,她频频往院内望去,却始终未能看到最想见的那道身影。 “父亲说是饭后犯了困倦,便不出来送你们了。”宋锦娘瞧出她的心思,笑着说道。 宋氏轻轻点头,在心底叹了口气。 什么困倦,就是躲在房里掉眼泪呗 昨晚,这老爷子就非要搂着两个外孙一起睡,可偏还不让孩子睡,又非得给孩子说故事听直熬得两个孩子现在都哈欠连连。 “让父亲保重身子”宋氏压下心底不舍,笑着说道:“现如今什么都好了,父亲也总能放心了。来年,若父亲身子大好,让他进京去住一段时日。” “这个不需你来说,人家自个儿都已经拿定主意了,说是不信你的话,恐你诓骗他,他要去亲眼瞧瞧呢。”宋锦娘半开着玩笑说道。 父亲对妹妹最是了解不过,妹妹如今的愉悦温和是不是装出来的,他自然一眼便分辨得出。 若不然,老爷子这病也不能好得这般快。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悄悄话,宋锦娘才将人送上马车。 临别前,她抱着张眉寿不舍得松开。 她没孩子,日后也不可能有孩子,对张眉寿,是真正当作了女儿来看的。 看着自家妹妹,宋锦娘心里一阵阵羡慕。 而打眼看到三个侄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家三公子:“” 姑母那种怪他们不争气的眼神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他们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 表妹不要他们,可有大把的小姑娘想要他们哩。 再者说,表妹还小,说不定再过两年就懂他们的好了。 宋聚亲自将宋氏一行人送到了码头。 送人只是个幌子,实则他有要紧的话要与妹妹说。 “蓁蓁究竟看上哪个了” 宋聚将宋氏扯到一旁,低声问道。 宋氏脸色复杂。 兄长总是直白到让人无法承受 “怎么不说话”宋聚皱眉问道。 宋氏叹气。 宋聚心生不妙,深深吸了口凉气,问道:“莫非是看上了不止一个” 大表哥高壮魁梧,脾气又好,最是扛打;二表哥性情开朗,胖乎乎地最好看,论起带着表妹吃喝玩乐,舍他其谁;三表弟年纪虽小,却能说会道,日后哄小姑娘开心不在话下 哎,偏偏小侄女这个时候心性未定,摇摆不定难以抉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换作是他,他也不知该怎么选。 “阿哥啊,你在胡说些什么蓁蓁如今才多大,你快些收了这些有的没的心思吧。”宋氏无奈道。 见宋聚张口还要往下说,宋氏连忙喊了张鹤龄和张延龄过来,又张罗着让仆人往船上搬东西。 宋聚也只好暂时按下此事。 毕竟人已经相看过了,余下的事情,不必着急。 张眉寿被赵姑姑带着上了船。 而此时,紧跟而来的阿荔却道:“姑娘,骆先生差人来送姑娘了” 张眉寿笑了笑。 她便知道,骆先生定会让人过来“送”她这送她的人,怕是一早等在了码头呢。 既是来了,想来就不会是空着手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1 提议 张眉寿得了宋氏的准允后,便带着阿荔下了船。 等在不远处的,正是骆抚的仆人茯苓。 见张眉寿走来,他愣了片刻,复才揖了一礼。 这且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位张姑娘换回姑娘家的装束。 “张姑娘。”茯苓回过神,将手中之物奉上:“此乃先生先前答应为姑娘所作之画先生得知姑娘今日回京,特命我前来交给姑娘。” 张眉寿笑了笑,一边命阿荔接过,一边道:“替我多谢先生信任。” 她本与骆抚有言在先,待那生发的药起了效,骆抚才会为她作画。 可眼下尚不足十日之久,谈到起效,却是绝不可能的。 “姑娘客气了。”茯苓顿了顿,复才道:“只是姑娘既要回京,必是许久不得相见了,而先生那生发药膏,至多只能用上一月而已” “此事倒是我疏漏了。”张眉寿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转头让阿荔回船上去取药膏来。 不多时,阿荔便折返,将两只瓷瓶交到了仆人手中。 先前张眉寿有言,少则二十日,多则一两月便可见效,再有这两瓶药,便足够了。 茯苓拿在手中,自觉完成了先生的交待,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方才张姑娘说是她疏漏了,可他眼下瞧着这分明早已备好的药,为何怎么看都像是在等着他找过来拿画换药呢 罢了,这些也不重要。 茯苓向张眉寿道谢。 “本就是与先生说好的,不必言谢。”张眉寿问道:“不知这药膏先生用得如何” 提到这里,茯苓脸上不禁现出无奈的笑意。 用得如何 恕他眼拙,效果目前他还当真没看到,可先生的反应,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且不提每日都要问他“是否听到头发长出来的声音了”这等匪夷所思的问题,单说一点,就足够令人发愁了 近来雪天寒冷,先生除了画画之外,其余时间便都要窝在被窝里,还拿棉布巾将头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受了点儿寒,头发便长不出来了精心上心程度,竟如同是在孵蛋一般。 当然,这些荒唐的行径,他只自己知道便罢,为了先生的名声与形象着想,是不宜与人说起的。 故而,茯苓只能答道:“甚好,先生用之甚喜。” 张眉寿细细品了品这句话,到底没细问,只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宋氏派人前来催促。 “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 张眉寿点头,朝茯苓道:“还请代我与先生辞别。” 茯苓应下来,向她揖礼:“张姑娘慢走。” 张眉寿带阿荔离去,茯苓目送了片刻,复才离去。 张眉寿上了船,免不得要被宋氏询问了一番。 先前张眉寿向骆抚求画之事,宋氏是知晓的,可今日见骆抚竟差人特地来送女儿,不由还是有些吃惊。 本只当是萍水相逢,可怎么这架势,倒像是结交上了一般 据她所知,她家中本与骆抚是有些陈年恩怨过节在的,只是长辈们对此颇为忌讳,都不愿提起罢了所以,对方明知蓁蓁身份,还这般示好,该不会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 “母亲多虑了。”张眉寿一边吩咐阿荔将画小心卷好,一边笑着说道:“那日骆先生出题考验于我,我作了幅画,先生大感惊艳,视我为忘年知音呢。” 阿荔听得讶然,卷画的动作一滞。 姑娘这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怎么就说得这般逼真娴熟呢 不过,姑娘这么说,必然是不愿让太太多想,二来,也是为了保护骆先生的毕竟四处宣扬别人秃头这种事情,是很不道德的。 至于自己姑娘是出于虚荣而自夸 呵呵,谁敢这么说,她阿荔第一个不答应,便是她自己也不行 相反,她应当感到惭愧作为姑娘的贴身大丫鬟,她竟没有主动替姑娘解围,还要姑娘亲口说出这等令人羞耻的谎话来,这是她的失职。 看来,她做得还是不够好,职业素养还有待提高。 成为最称职的大丫鬟,可是她的人生目标呢。 阿荔这厢兀自发愤图强,宋氏听了女儿的话却瞠目半晌。 “蓁蓁,你当真喜欢书画” 张眉寿想了想,道:“闲来无事画着玩儿罢了。” 宋氏沉默了一会儿。 若女儿的话是真的,骆抚是出于赏识,那她便没什么过多值得担心的了,只需日后稍加留意便可。 但是她竟不知蓁蓁在书画之上有天分。 哎,细细想来,这些年她无一处不失职,当真不是一位好母亲。 宋氏琢磨着,待回京之后,便要让张敬帮着物色一位书画先生,教女儿习画。 学得如何不要紧,重要的是,孩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张眉寿只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古怪,又焉能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谎话,竟让阿荔与母亲两个人齐齐反省起自己的失职来 宋氏一行人在水路上行了五六日,便改乘了马车。 与来时不紧不慢地一路游玩不同,眼下要急着赶回京中,且途中寒冷,路上便不再作多余的停留。 但这两日,宋氏却时常有些走神,频频地问车夫,如今到了何地。 车夫每每答,她便每每看向马车外,似在暗下思索着什么。 张眉寿将母亲的异样看在眼中,这一晚,于客栈中歇脚用饭时,终于开了口。 “母亲,咱们可要去看一看父亲” 宋氏听得一怔,颇有一种心事被拆穿的不自在感。 她表现的就这般明显 亏她还自认为掩饰的天衣无缝来着 张眉寿又接着说道:“我今日问过车夫了,说是从此处往湖州,只有一日的路程,来回至多只耽误两三日而已。” 宋氏叹气道:“与路程远近无关,你父亲初至任上,又是得了皇上圣旨特点的,只怕暗下有不少眼睛盯着呢咱们去看看他不打紧,若叫他因此误了些许公事,只怕便要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大靖官员外放前三年不允带家眷前往,此乃一条铁律。 家眷前去任上探望一二,明面上似乎不冲突,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宋氏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与议论。 张眉寿心中欣慰。 母亲如今的头脑当真警醒地很,这是好事。 但她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2 仙子庙 “母亲,我们可以偷偷地去看看父亲,不让父亲知道。”张眉寿提议道。 “这如何能行”宋氏下意识地否决。 若是前去,必是为了相聚,不让丈夫知道,她偷偷去看,这叫什么事情 “母亲,为何不行”张眉寿说道:“父亲连年节时都不能回京,我与鹤龄延龄,也想父亲了呢。” 此时,一旁的张鹤龄与张延龄连忙配合地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他们真的想父亲了。 “如此一来,咱们既能见着父亲,又不会让父亲耽误公事。”张眉寿一本正经地说道:“母亲,这现成儿的好机会,总比彼此相互都见不着,要来得好。” “” 见母亲轻轻点了头,张鹤龄与张延龄立即欢呼起来。 张眉寿在心底偷偷地笑。 宋氏愣了愣。 老天爷,她本是想摇头的来着啊,如何会变成点头了 罢了罢了,看在孩子们实在想父亲的份儿上,她便勉为其难地破例一回吧 但是,有言在先 “此事不必告知你们祖母,免得她多想,记住了吗”宋氏郑重交待道。 万一被婆母误认为她是想去偷偷监视丈夫的举动,回头再落得一个小肚鸡肠狭隘多疑的名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姐弟三个乖巧点头。 宋氏放了心,待三个孩子都睡下之后,自己才一改正色,迟迟地偷乐起来。 都说闺女是娘亲的小棉袄,这句话,她如今当真是越发认同了。 这一夜,宋氏一夜未眠。 高兴得睡不着是一个缘故,再有便是,她点灯熬油地又替张峦绣了一只荷包。 先前的那只想来该旧了,且她近来绣技也精进了不少,是时候给丈夫换一只新的了。 到时,想法子让小厮送去。 次日,宋氏早早带着三个孩子动了身,往湖州城而去。 入城时,天色擦黑,待又赶至归安县内,便已是入夜时分。 宋氏带着姐弟三个寻了客栈落脚。 几个孩子颠簸了一天,都已疲累了,用了饭洗漱后,便都睡去了。 宋氏看得心情复杂。 这些孩子怎么回事得了她一句“明日去见父亲”,便都乖乖去睡了怎么,想一想父亲就在不远处,他们都不会觉得激动的吗 怎么唯独她依旧睡不着觉 她有意去归安县衙附近转上一转,可到底觉得这行径过于猥琐,与她自身气质不匹配再者,她也不放心将三个孩子独自留在这客栈之内。 于是,宋氏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 想着想着,倒也于不知不觉中睡过去了。 次日一早,张眉寿让棉花先行出去打探消息。 半个时辰之后,棉花折返,却是道:“老爷今日旬休,早早便出了衙门。” 宋氏听得一喜。 她本还在发愁要如何才能见到身处衙门的丈夫。 “可知父亲去了何处”张眉寿忙问。 宋氏想着张峦应是外出游玩或前去拜访同僚好友,不料却听棉花说道:“似是去了城中仙子庙” “仙子庙” 宋氏讶然,下意识地看向女儿。 先前她曾听丈夫说起过湖州之事,自然也对湖州百姓要为女儿建庙一事有所耳闻。 可当时只当做一件新鲜事来听,并未真正觉得这些百姓,当真会建什么仙子庙。 张眉寿亦为此感到吃惊。 阿荔则满脸惊喜:“太太,姑娘,咱们也去瞧瞧吧” 宋氏回过神来,笑着点了头。 她倒也想看看这仙子庙是什么模样。 为防被人认出来,再引起不必要的躁动,张眉寿特换上了男装,跟在宋氏左右。 可待抵达时,方知这仙子庙尚未完全建成。 到底湖州城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人力与物力俱是有限的。 工人们正在四下忙碌着。 庙院内,刚立了一面功德碑。 张峦此时,便负手站在功德碑前。 其上纂刻着许多人名,皆是在这场洪灾之中出力之人。 排在前一列、以醒目大字纂刻者,除了南文升之外,便是张家仙子。 张家仙子旁的,则是朱家仙童。 张峦看得笑了一声,莫名欣慰。 多么般配。 咳,瞎想什么呢,他欣慰的是虽然皇上不靠谱儿,没有赏赐小朱,可好在湖州百姓是记得小朱的好的。 “你瞧瞧”他指着功德碑上的字,笑着道。 “奴才瞧见了。”一旁的范九深觉与有荣焉,又有些遗憾彼时他尚未跟随张家,错过了这等大事。 若不然,这功德碑上,岂能少得了他范九的名字 哎,邓家误他不浅。 可若不是邓家,没准儿他也不会有今日这等机缘。 范九收起心中遗憾,也上前指着说道:“大老爷的名字在这儿,这是二老爷的这个,应当便是邱掌柜的大名吧” 他跟着邓誉时,本就识得些字,近来跟着张峦更是刻苦。 “不错。”张峦笑着点头。 虽然这小厮先前过于谄媚,令他无所适从,可相处得久了,倒也渐渐变得正常了。 且为人机灵,言行谨慎,又是个好学上进的,十分得用。 还是女儿有眼光啊。 啧,要不怎么说是小仙子转世呢 张峦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儿。 真是的,他今日虽没穿官袍,可好歹都在这儿站了许久了,怎就没一个人认出他是小仙子的父亲呢 哎,害得他想炫耀再谦虚一下都不行。 来时可都准备了许多腹稿呢。 张峦这厢刚才心中嘀咕了两句,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道令他“如愿以偿”的声音 “张大人” 张峦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被人认出来,他本该高兴,可这道声音的主人,却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张峦转回身去,果然见着了一道女子身影。 那女子神色惊喜又带着仰慕,见张峦看过来,秀美的脸庞上顿时浮现了一层红晕。 “原来当真是张大人。”女子低头含笑行礼。 张峦随意地点了点头,连一个“嗯”字都没说,只转身往别处走去。 女子却紧跟了上来。 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宋氏一行人的眼中。 宋氏意外地皱皱眉,却未见怒色,只静静地瞧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3 杀手锏范九 唔,她倒要看看会是怎样一出儿戏。 若演得好,解了她的闷,她可要打赏呢。 “今日民女恰巧经过此处,便进来瞧瞧,却不成想竟碰见了大人您”女子语气殷切。 张峦恍若未闻,抬头随意地看着一旁的廊柱,倒是范九不着痕迹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个月里,大人离开衙门十回,无论是因公去巡视房屋粮田还是因私出门访友,她总要“恰巧”碰上七八回。 要他说,恰巧是有,但巧的是那两三回竟没被她碰上,足足有两三回啊可不是太巧了么 “想来大人还未来得及用午食吧民女带了些自己亲手做的海棠酥,大人若不嫌弃,便先充一充饥。”女子语气温柔,有些迟疑地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 张峦一句“自然是嫌弃的”,在嘴边没办法说出去。 身为父母官,便是这一条最是束缚人一言一行若是有失,皆会被人诟病。 这女子,他当真忍了许久了。 如此下去,只怕要生出什么流言来,万一毁了他宝贵的清白可如何是好 既然百般疏远冷漠皆不管用,那么,他便要使出他的杀手锏了。 张峦看向了范九。 范九立即心领神会,伸手拦下了女子。 眼见张峦朝着别处走去,女子着急起来,她看向范九,刚要开口,却见对方盯着她的脸,笑得一脸谄媚。 女子莫名一窒。 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就听对方一声尾音极长的“好姐姐”,低低地喊了出来。 女子打了个寒颤。 他、他这是何意 “姐姐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 女子听得脸一红,低下头想辩解,可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她灵机一动,环顾左右见无人看过来,便压低声音说道:“既如此,便也不瞒你了这些日子,我瞧着你也是个聪明的,该是晓得” 她说着,看了张峦离去的方向一眼:“男人总是要有个贴心人伺候的你若能帮我一把,来日,我必记得今日的情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范九心中直翻白眼。 瞧瞧,这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日后在后宅之内兴风作浪的好苗子。 但他面上却一副少年羞涩的模样:“姐姐这般直白,我倒不好意思了。这些日子,姐姐总是想方设法地想与我多说几句话,我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女子呆了呆。 他在说些什么 “姐姐虽年长我五六岁,我却不嫌弃” 女子此时焉还有听不懂的道理,顿时大骇着后退两步,摇头道:“你想岔了” “如何想岔了姐姐方才不还说,想做个贴心人儿,伺候我的么”范九满脸茫然。 见竟有人看了过来,女子脸色顿时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 谁想伺候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厮 “我暗下同大人说起此事,就连大人也说姐姐必然是心悦于我呢。”范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 女子更是听得浑身僵硬起来。 大人竟也这般误会她可如何是好 完了,怕是要完了 此时,偏偏范九又朝她走近了两步,眼睛晶亮地道:“姐姐放心,大人最是疼我的,只要我与大人说一声儿,大人必定愿意促成咱们的亲事。” “你胡说什么” 女子彻底崩溃,看着范九的眼神满是厌恶和惊恐。 范九不可置信地问道:“我胡说分明是姐姐先对我百般示好撩拨,如今我一心全系在了你身上你莫非是想不认账了吗” 他一副真心被辜负的伤心语气。 这声音虽不高,却也不低,已引得不少人都聚集了过来看热闹。 “这不是季秀才家的闺女吗” 听得竟有人将自己认了出来,女子面色通红,羞愤欲绝,急忙解释道:“你们认错人了” 说着,狠狠瞪了范九一眼,以袖掩面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此处。 范九作势要追上去,更吓得她加快了脚步。 偏在此时,她脚下一绊,整个人朝着前方跌趴而去,重重摔了一跤。 阿荔轻飘飘地收回了脚,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跟着宋氏往前走去。 女子心知自己是被人绊倒的,气愤不已,转过头去看,只见是一名衣着仪态俱不普通的年轻妇人带着一名丫鬟,并三位锦衣小公子,身后又有小厮相随一看便可知非富即贵,一时便也不敢出言招惹。 唯有爬起身,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下,狼狈不已地离去。 “在这仙子庙里,竟敢对仙子的父亲动歪心思,没脑子的东西,不摔你摔谁” 范九窃笑着,低声嘀咕了一句,正要去寻张峦时,眼瞧着正朝此处走来的一行人,不由倏地愣住了。 太太和姑娘公子们怎么来了 莫非是他自觉立了功,心里盼着能让太太知晓,以便太太夸赞打赏于他所以出现了幻觉了么 呃,他虽是有这种想法,可绝不至于强烈到如此地步啊。 下一刻,便有夸赞的话传入了他的耳中。 “你倒是机灵。”宋氏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便有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落入了他的怀中。 范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丝毫不差 这种白日做梦,偏还美梦成真的感觉真的好奇妙呢。 此时,他察觉到自己被人轻轻捅了捅。 “怎么也不谢太太赏呢。”阿荔低声提醒道。 哎,再机灵的小厮果然还是比不了她阿荔呢。 但此人毕竟当初是她提携进张家的,她免不了要多加关照教导的,要不然,可是会有损她的面子的。 范九这才恍然回神,连忙向宋氏等人行礼。 “不可声张。”宋氏向他说道:“带我去见老爷。” 范九心领神会,低声应了句“是”,遂走在前侧引路。 他本有意就方才那女子之事,向太太解释几句,可见太太神色自若,眼中含笑,不像是生气的样子,遂也不再多嘴。 张峦正站在后院中,望着墙角处的一棵红梅树发呆。 这棵树显是有些年头了,想是动工前刻意保留的。 范九适时慢下脚步。 张鹤龄与张延龄跑了过去,一人抱住了父亲一条腿。 什么东西张峦吓得神色大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4 好友相聚 “嚯” 他下意识地要甩开时,却忽然听得孩童软糯的声音传入耳中。 “父亲” “父亲” 张峦身形一怔,低头看去,大喜过望。 “鹤龄延龄你们怎么来了”他说话间,已经弯下身,一手捞起一个,抱进了怀里。 张鹤龄在他怀中咧嘴“咯咯”笑着。 张延龄则伸手指向后方,道:“母亲也来了呢” 而他这句话刚说出口,忽觉身子一飘,下一刻便站在了地上。 父亲就这么将他们放下来了,转而大步朝着母亲走了过去。 两个小家伙非但不觉得失落,还满眼期待地看着父母相聚的情形。 于小小的他们而言,虽不知父母恩爱意味着什么,但只觉得,这感觉令他们觉得极安心。 张峦满脸欢喜遮掩不住,脚步都透着雀跃。 他一把将宋氏抱紧。 “芩娘” 宋氏惊得低呼了一声 “这么多人瞧着呢”她低声提醒,推开丈夫。 张峦浑不在意一般,握紧了妻子的双手,仍觉得这欢喜来得太过不切实际:“你们怎会过来怎事先也未有来信” 听着这道温柔沉稳的声音,宋氏心底说不出的满足,她笑着说道:“本不打算过来的,恐给你招来麻烦,还是蓁蓁给我出了个主意说要偷偷来看一看你,不叫你知道。” 张峦听得想笑。 这叫什么主意 ,对了 “蓁蓁呢蓁蓁莫非没跟着一同过来” “父亲,我一直站在这儿呢。” 站在不远处的张眉寿无奈出声。 父亲眼里只有母亲这病该怎么治 这一刻,她的惨,远远超越了鹤龄与延龄。 张峦愕然了一刻方才他怎没瞧见旁边还站着一个蓁蓁呢 “咳,蓁蓁换了男装,又长高了些,父亲都险些认不出来了。”张峦笑着来到女儿面前,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张眉寿不愿也不想拆穿他,只仰头笑着说道:“父亲,您黑了许多。” 张峦摸了摸自己的脸。 指腹下皮肤粗糙,还有冒出来的胡茬。 这些时日他常要去亲自监看房屋重建和农事,风吹日晒之下,如何有不黑的道理 哎,若知今日要见到芩娘,他必要好生收拾一番的,这般随意邋遢,万一被媳妇嫌弃了可怎么办 “想必是辛苦了。”宋氏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丈夫。 张峦顿时浑身舒坦起来,连忙道:“不辛苦” 张眉寿识趣地拉着两个弟弟走远了些,去折梅花。 见阿荔垫高了脚尖也够不着,范九走了过来,抬手折了一枝,递到张鹤龄手中,边笑着向张眉寿说道:“姑娘一路颠簸,该辛苦了,不如在湖州多留几日,奴才也好带着姑娘和公子们四处逛逛。” 张眉寿摇摇头:“不了,此行能见着父亲,已是凑巧。为防节外生枝,不宜久留。” 她看了一眼父母站在一处说话的情形,道:“今晚便走。” 人活着,该有的温情不必白白错过,可该收起时,也要立即收起。 范九怔了怔,遂点头笑道:“姑娘心思周全。” 他与姑娘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可每每接触,只觉得出乎意料。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邓家公子眼瞎得过分。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好的姑娘,又岂是邓家能够配得上的 若嫁了过去,才是白瞎了呢。 范九莫名庆幸了一把。 为了姑娘,也为了自己。 “彼时若不是姑娘不计前嫌,将奴才带回张家,奴才此时还不知在哪个破庙里呆着呢。”他诚心讲道:“姑娘大恩,奴才铭记于心。” 张眉寿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也帮了我不少。” 别的不说,便是方才那女子换作其他小厮,未必能有他这般警醒且知晓轻重。 那些收了些微末好处,便往自家主子身边送女人,还自认极善解人意的小厮,可遍地都是。 “姑娘说这话,折煞奴才了。在奴才眼里心里,老爷是主子,太太与姑娘还有公子,也都是主子。” 张眉寿没说话,只笑了笑。 这当真是个聪明且清醒的,极难得。 说起来,是她捡了个大便宜。 范九适时地说道:“姑娘且在此处玩,奴才先去外头守着,免得有什么人冲撞了进来。姑娘有事吩咐,便使人去喊奴才。” 张眉寿点头:“去罢。” 她弯下腰,捡起了一朵半开未开的梅花。 宋氏带着孩子回到京城时,已是腊月廿三。 张眉寿晌午刚抵达家中,不过半个时辰,小小的愉院里,便挤满了人。 张秋池、张眉娴和张眉箐早过来了,王守仁与苍鹿也很快赶到,徐婉兮倒慢了些,因是染了风寒,正在家中静养,消息不比王守仁两个来得灵通。 若不是二哥与她说,她还不知道呢。 “这一回,风寒当真不是个幌子了阿嚏” 徐婉兮说话时,拿帕子掩着口,生怕过了病气儿给张眉寿。 本想好全了再来的,可当真想蓁蓁了。 张眉寿闻言笑起来,一边让丫鬟再拿些点心过来,一边吩咐阿荔将自己从苏州带回来的诸多小玩意儿带了过来,分给大家。 她本就想得周到,不曾落下一人,更有多余的,也一并都分了出去。 张眉寿又说起了自己在苏州的见闻与趣事。 一时间,愉院上下热闹无比。 直近天黑,一群人才渐渐散去。 徐婉兮到了喝药的时辰,才被莲姑带了回去。 见只剩下了王守仁与苍鹿两个,张眉寿才命阿荔将自己从骆抚那里求来的仙鹤图,拿了出来。 “这是先前答应了殿下,帮着带回来的。” 她解释了一句,托了王守仁从中转交。 王守仁展开了看。 “骆抚这是哪位大家我倒未曾听闻过。” 提到骆先生,张眉寿便莫名想笑。 “骆先生在苏州一带颇有些名气,你远在京城,未曾听闻也是正常。” 王守仁皱了皱眉。 哪里正常了 殿下不止听闻过,且还尤为欣赏,都到了求画的程度了,了解程度可见一斑 他作为殿下的忠实舔狗,竟听也未听过,这岂不是太落伍了吗 “不要紧,我也没听过。”苍鹿说道。 王守仁看他一眼:“哎,你又不是神童,瞎掺和什么呢” 苍鹿动了动眉毛。 唔,要是这么个聊法儿的话,那他可就有话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5 “死而复生”? “哎,我本是好心安慰你来着,既然你这般不识抬举,那我便也不瞒你了。”苍鹿有模有样地端起一只茶盏,说道:“这位骆先生嘛,实则我是听过的,据说此人尤擅画活物,性情还极为古怪呢。” 阿荔惊讶地点头道:“确实如此” 不止性情古怪,且还秃头呢 不过,姑娘说了,骆先生之所以性情古怪,想来便是年少秃头所致。 毕竟遭遇了这么悲惨的事情,想开朗活泼些都是难事呢。 “” 王守仁愕然半晌 所以,到头来,孤陋寡闻的竟只有他一个 阿鹿方才所言竟只是善意的谎言 偏他还自找难堪 呜呜,阿鹿这个不讲情义、心胸狭隘的家伙,既然要安慰他,就该安慰到底才对怎安慰到一半,得了他一句怼,就反过来炫耀了 等等,蓁蓁怎么也一脸“让你嘴贱,丢人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大家还能不能好好地做朋友了 双重打击之下,王守仁顿时蔫了下来,不想说话了。 巧得是,此时王家来了人,请他回去。 王守仁内心松了口气,面上装作平静地轻咳一声,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传话的小厮笑着答道:“是公子您的师傅云游回来了,说是恰巧经过此处,来看一看公子呢。” 王守仁幼时得其点拨,才得以开口讲话,因此王家上下对这位自称法号叫做“无名”的僧人,都格外敬重感激。 小厮说得高兴,王守仁却听得瞠目结舌。 “你、你说什么” 他师傅“回来”了 天呐,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小厮只当自家公子高兴坏了,又细答道:“公子的师傅,无名大师,如今正在咱们府里与老爷说话呢。” 王守仁身形抖了抖。 他的师傅,在半年前,不是已经圆寂了吗 在那之前,师傅还特地前来与他道别他为此很是伤心消沉,却因天机不可泄露,而无法与身边之人明言。 说到这里 王守仁有着怔然地看向张眉寿。 蓁蓁当时还称梦见了他师傅,并说他师傅托梦于她,道自己已经修成正果,要他不必难过伤怀。 若不然,他怕是要消沉上一段时日呢 可现下在他家里的又是哪个 神佛 还是死而复生 再者难不成是有人冒充他师傅 惊异万分的自然不光是王守仁,张眉寿与苍鹿也俱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二人一时都呆呆地说不出话。 到底是张眉寿最先反应了过来,催促道:“伯安哥,你且赶紧回去瞧瞧” 她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 王守仁匆匆点头,边站起身来,即刻带着小厮离开了张家。 一时间,只留下张眉寿与苍鹿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同为强大的好奇心所扰,苍鹿主动开口讲道。 蓁蓁是个急性子,先前又曾梦到过无名大师圆寂之事如若他不去尽快打听清楚的话,她怕是根本坐不住,要寝食难安的。 苍鹿一通忙活,从王家折返回来时,已是近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他进了张家,要见张眉寿,却听丫鬟笑着说道:“真是不巧,姑娘刚去了海棠居陪太太用晚饭。” 苍鹿哑然了一刻。 是他低估蓁蓁了。 他唯有等在花厅。 好在张眉寿得知了他来找自己,也就未有再细嚼慢咽,只匆匆吃了个半饱,便赶来了花厅。 “如何当真是无名大师” 张眉寿进来便问,边走到苍鹿面前,将一只拿干净帕子包着的、还热乎着的芝麻烧饼递到他手中。 苍鹿咧嘴笑了笑。 还算蓁蓁有良心,知道他跑前跑后打听消息,都未来得及用晚饭。 他先咬了一口烧饼,才含糊不清地说道:“正是无名大师,他如今正好端端地在王家用饭呢。” 张眉寿愕然。 还真是 “我偷偷问过伯安了,伯安也说不大明白,只稀里糊涂地说什么天数有变,他师傅尚未到真正功德圆满时,玄乎地很总而言之,无名大师如今安然无恙便是了。”苍鹿边吃边说。 张眉寿心中动荡。 上一世,无名大师早早圆寂,并没有眼下之事。 莫非是她或是祝又樘,在无形之中也影响到了无名大师的命运不成 天数有变又是何意 许久没听到张眉寿的声音,苍鹿咽下最后一口,笑了一声。 张眉寿看向他。 “蓁蓁,你不必担心。我已与伯安说过了,他是不会将你当初的话,说给无名大师听的。” 若不然,无名大师找到蓁蓁,费解地问她便是你,说我托梦告诉你,我死了 哦,还信誓旦旦地说,我已修成佛祖座下弟子 那情形,单是想一想,便尴尬到令人窒息呢。 还好他善解人意,提早替蓁蓁解除了这个危机。 说到这里,张眉寿有些哭笑不得。 她彼时确实是撒了谎的,意图在于让王守仁趁早放下哀痛。 可谁知阴差阳错之下竟闹了这样的笑话。 不过,伯安哥不与他师傅提起此事,是再好不过的 她到时立场尴尬倒不重要,怕只怕,她无法与那高僧解释,自己是如何在王守仁守口如瓶的情况下,得知他要圆寂之事的。 所谓高僧,或当真有些道行在,她这狐狸尾巴,还是藏好一些来得妥当。 噫这种妖怪躲着高僧,生怕被收了去的自觉,是怎么回事 咳,好在就她所知道的,便不止她这一只“妖怪”张眉寿想到此处,莫名觉得心安许多。 另一只“妖怪”,此时正在东宫之内,立于窗前望月。 小皇后平安回京了。 而他却不能出宫去看。 如今已至年关,宫中事宜繁多,粗略算上一算,上元节之前,他怕是都不能够轻易出宫走动了。 祝又樘轻叹了口气。 清羽也在心底叹了口气。 瞧瞧殿下这幅幽怨的模样,当真让人恨铁不成钢啊 他极不容易找来的那些振夫纲的话本子,殿下难道都白看了不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6 皇上的心思 此时,祝又樘打了个喷嚏。 刚腹诽过自家殿下的清羽神色一紧这么灵的吗 “夜风寒冷,殿下还是早些歇着吧。”清羽心虚地说道。 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殿下啊,别空想了,快去睡吧,反正梦里什么都有。 刚转过身的祝又樘又打了一个喷嚏。 清羽:“” 这该死的灵验 人活在世管住嘴已是十分辛苦了,现如今竟连心里的想法也要被管束这老天爷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 旁人且罢了,他面对这样一个殿下,和不时分配到头上的不正经差事,若是连腹诽都不行,那岂不是要活活憋死 前不久被派去苏州府,只为了给张姑娘放烟花的老于,现如今还一蹶不振,怀疑人生呢。 可事实却是 太子殿下染上风寒了。 当夜,便传了明太医前来东宫诊看。 待开药时,太子殿下嘱托道:“慢些好不打紧,吾有得是耐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必为了见效快,而给他下重药。 明太医下笔的手微微一滞。 殿下这小小年纪就格外爱惜身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哎,相比之下,每日都要吃上几两丹药作点心的皇帝陛下,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他每月单是帮陛下解毒调理,已都要精疲力尽了。 不省心的皇帝陛下,次日一早忽然心血来潮地召见了太子。 御书房中,昭丰帝屏退了太监宫女。 “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朕听闻小仙子回京了。”昭丰帝语气随意,像是在谈家常。 祝又樘听得一怔。 父皇此言听似简单,却透露出了许多讯息父皇为何要这般留意小皇后的行踪 “此事儿臣倒不清楚。”祝又樘暂时压下心中不解,面上不露声色。 昭丰帝随意“唔”了一声,说道:“是这么回事儿小仙子先前在湖州立了大功,朕一直未有想到要赏赐她什么才好,后来打算赐她免死金牌,她却推辞了,甘愿以此来换取让朕撤回以活人祭天的旨意。” 祝又樘:“张姑娘心底向来纯善,行好事不求扬名,不求赏赐,着实难得。” 昭丰帝动了动眉毛。 如此听起来,太子对小仙子似乎极为欣赏满意嘛。 “朕自然也看得出来。可正因如此,朕才更要赏赐于她。”昭丰帝说道:“先前阻止以活人祭祀之事,你与小仙子皆出了不少力。按理来说,此事朕亦应当昭告天下,重赏小仙子。” 说着,看向自家儿子。 祝又樘说道:“父皇,此事与湖州之事不同,若宣扬出去,只怕会引起百姓猜测议论大国师为安稳民心,宁可闭关三年,以赎己过。若此时传出小仙子得仙人托梦之事,弊大于利。” “嗯你说的不错。” 昭丰帝赞同点头。 继晓是被他一手提拔到大国师的位置上,从某种层面来说,继晓的一言一行,亦代表着他的决策。 小仙子得仙人托梦之事,若真传出去,不仅是对大国师的名声有妨碍,对他这位帝王,亦是有害无利的。 毕竟他才是一国之君、当今天子,仙人给小仙子托梦,不给他托梦算怎么回事 百姓们又岂会相信刚巧那一夜他没睡觉,这才晚了小仙子一日梦见了仙人 说出去,倒像是故意给自己找借口缓解尴尬似得。 这等自找麻烦、令民心动荡的傻事,精明如他,才不会干呢。 而他之所以提出来,其实就是想顺带听一听太子的意思而已。 太子果真也没让他失望。 当然,此处有两重含义。 一则是太子的眼界独到,思维灵敏。 二则嘛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里头,还藏着一份怜香惜玉的心思在。 倒不是他多么敏锐,而是有着前车之鉴此前,太子便不愿让小仙子之言泄露出去。 他现如今瞧着,倒不单单是怕小仙子的预言不灵验,而担上妄言的名声。 倒还像是想将人护着,不愿让其因此树敌。 这个“敌”,无疑便是大国师了。 同是身怀佛缘之人,祭天之事先前是由继晓提出,小仙子出言反对,双方之间,这已是对立的位置了。 昭丰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既如此,便以先前湖州之功为名,轻赏张姑娘一二,以示朕嘉奖之意。” 咳,至于真正的赏赐,他且先记在心里。 昭丰帝拿定了主意,面上轻松惬意。 说罢,便挥挥手,赶了太子回去。 祝又樘出了御书房,颇有一头雾水之感。 依他看,在此事之上,父皇分明是早已拿定了主意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让他过来 不过,父皇行事,也向来甚少有道理可讲。 但不管是为什么,只要是与小皇后有关的事情,他还是很愿意参与进来的。 若是下次有类似的事情,希望父皇还记得找他。 御书房内,昭丰帝一副老怀欣慰的语气:“刘福,瞧见了吧太子不愧是朕选中的储君,果然天生聪慧,心思缜密” 刘福勉强笑了笑。 太子天生聪慧他一早便看出来了,可是怎么就成了皇上选中的了呢 分明是那时皇上没有子嗣,成天为此发愁,在从怀恩口中,得知了太子的存在之后,立即喜滋滋地将人从冷宫里接了回来没几日就迫不及待地立为了太子,以便避开群臣滔滔不绝的进谏,从此得以清清静静地炼丹修行。 所以,何来的“选中”之说。 但是,他又何必去纠正呢。 此时,昭丰帝感慨地叹了口气。 “得见太子如此,朕不禁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这孩子,完全继承了他的优点。 “” 刘福顿了顿,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去接这个堪称无中生有的话题 皇上,您究竟能不能实事求是地说话 祝又樘回到东宫之时,王守仁已等在了书房内。 太子殿下心中莫名舒适。 这种仿佛看到了小皇后娘家人的感觉,令他感到亲切。 咳,他知道这么想不应当,可这感觉来得突兀,他亦无法遏制。 王守仁行了礼之后,取过了一旁书案上的画筒。 “这是何物”祝又樘问道:“你写了春联” 年关近了,春联也渐渐成了礼赠佳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7 居心不良 王守仁愣了愣。 而后,干笑着答道:“春联写得不如意,不宜呈到殿下面前嫌丑。” 实际上是根本没写的,可既殿下提了,他也不好显得太不上道儿不是 祝又樘岂能听不出他的小心思,但觉得无可厚非,且眼下的重点是 他再次看向王守仁怀中的画筒。 王守仁话到嘴边,却看了看左右立着的小太监。 祝又樘眼神微动,开口将人屏退。 坦白讲,有所预感的太子殿下此时内心满怀期待。 “此乃张姑娘先前答应替殿下求来的画。”王守仁轻声说道。 旋即,他便瞧见太子殿下眼中顿时溢满了笑意,堪称是迫不及待地将画筒接了过去。 王守仁愕然了片刻。 殿下虽非性情冷漠之人,又兼爱好广泛,可性情到底温和淡泊,平日里,甚少会露出这般浓烈的喜悦之色。 由此看来,殿下还真是极喜欢骆先生的画呢。 咳,他表现的机会来了。 在骆抚以及当下名气正盛的江南一派的书画名家身上、连夜做了许多功课的王守仁开始默默准备起来。 殿下怎只盯着手中画筒瞧 这画筒普普通通,怎值得看这么久 “殿下,您不打开瞧瞧吗”王守仁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哎,真是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祝又樘似乎这才回神,动手将画取出。 说句真心话,这幅画究竟如何,于他而言已不大重要便是张白纸,他也乐得高高挂起在最显眼之处,每日赏看。 有着这般心思在,如今满心欢喜的太子殿下一时也定不下心去欣赏品鉴,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会儿,也未说出一个字来。 急于表现自己的王守仁直等得心焦时,终于听得太子殿下开了口。 却是唤了一名太监进来。 “寻最好的工匠,将之裱好。” 王守仁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动作赏心悦目地亲自将画重新卷好,装回画筒内,交到了太监手中。 且又再三嘱咐:“不可出任何差池。 太监恭谨地应下来,退出了书房。 “替吾谢过张姑娘。”祝又樘对王守仁讲道。 王守仁神色复杂地点头:“是。” 这种做足了准备想好生显摆一下,却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曾拥有的感觉还真是奇妙呢。 “不知这画,张姑娘是如何求来的” 祝又樘在书案后坐下,随手拿了本书,尽量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 其实,心里已经将自家小皇后赞叹了一万遍不止。 骆抚的画,乃是出了名儿的难求,可小皇后竟能做到言出必行,行必成。 “倒未听蓁蓁细说此事。”王守仁笑了笑,道:“可她说了,殿下喜欢便好便当作是她代张大哥给殿下的回礼了。” 祝又樘笑意不减。 虽说回礼什么的显得太过客套,可他仍是高兴的。 “不知张姑娘可曾说起过在苏州府的见闻”祝又樘看着书,语气仍旧显得极随意,似乎只是好奇一问。 说起这个,王守仁也来了兴致。 昨日蓁蓁可同他们说了许多趣事呢。 他拣了些好玩儿的新鲜事,说给了祝又樘听。 其中便提到了苏州城中,有人夜燃烟火,场面极盛大,却不知究竟是何人燃放。 此事事后,已成了城中一件被人津津乐道的“奇事”。 “巧得是,那日” 王守仁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笑着改口道:“那日苏州,恰好落雪了呢。” 到底蓁蓁的生辰,是不便被他随口挂在嘴边到处乱说的。 祝又樘配合地点点头。 见殿下似乎很乐意听这些,王守仁又接着往下说。 直至到了离开东宫的时辰,王守仁才后知后觉地皱皱眉,望望天他今日进宫,究竟干嘛来了 往日里他这个伴读已不甚称职了,常是陪着殿下读话本子而已,今日倒好,竟连话本子都荒废了。 再这般下去,万一误了太子殿下,误了大靖江山,可如何是好 呃,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一直都是殿下在带歪他啊 这样吧,他决定从明日不,明日他便不必入宫伴读了,要待过完了年节,方才能够进宫。 那便从来年开始吧他可要开始认真监督辅佐太子殿下读书习字了。 王守仁这厢出了书房,又哪里能够想象得到,太子殿下回想着他方才说到的诸多趣事,正忍不住低声发笑。 正笑着的太子殿下看了一眼自己根本未翻过页的书卷。 这一看,却是愣了愣。 未翻页就罢了,可怎么还拿反了 好在方才王守仁似乎并未发现。 太子殿下松了口气,见有太监进来伺候笔墨,便立即收起了笑意,正襟危坐起来。 正是此时,祝又樘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将手中书卷一放,忙吩咐道:“且将王家公子请回来,吾尚且有话要交待于他。” 太监闻言,连忙使人去追。 午后,张眉寿便收着了一只长形的锦盒。 锦盒之内,是一把精致小巧的洁齿软刷。 较之前那一只相比,眼下这只显然更精细许多,且木柄之上,还雕着茉莉花。 “对了姑娘,奴婢昨日里听二老爷说,前些日子朱小郎君来家中作客时,便送了许多这玩意儿过来”阿荔忽然想起来昨日张敬的话:“不如不单是二老爷二太太,大公子他们,便是老太太也都在使,且都说极好用呢。” 张眉寿听得诧异。 她不在家时,祝又樘竟又来作客了 这副仿佛要常来常往的架势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 且还送了许多小刷子过来 那又为何还要单独再给她送一把 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其上的茉莉花图案。 她皱皱眉。 大家都一把年纪了,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再这样下去,她可当真要怀疑他居心不良了 啊真的好想撬开此人的脑袋,好好瞧瞧他脑子里装着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想法 次日一早,张眉寿按时起身,洗漱更衣后,去了海棠居陪宋氏用早食。 张鹤龄与张延龄来得稍晚了些,却也没耽搁用饭的时辰。 饭用至一半,阿枝打了帘子进来禀话。 “太太,姑娘,公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8 百日宴 阿枝依次行礼后,轻声说道:“定国公府里来了人,是徐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莲姑前来邀姑娘去定国公作客。” 说着,递上了手中的请柬。 张眉寿下意识地想去接,但见母亲伸出了手,便又不着痕迹地缩了回来。 哎,她这双总想当家做主的手 宋氏看罢,点了点头。 这请柬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姑娘家之间的寻常相邀。 张眉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细细地思忖了片刻。 宋氏已交代了阿枝去备衣裙首饰,又吩咐了赵姑姑前去备礼。 虽是受邀前去,可请柬上说,午间想留蓁蓁在定国府上用饭,两家姑娘来往已有些时日,礼数上周全些无可厚非。 况且,宋氏昨晚听老太太说,前些日子里,老太太小病了一场,定国公夫人还特地差人前来问候,又送了许多补品过来。 定国公夫人此举令老太太有些惶恐,但定国公府的交好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据说自此事传了出去不久,家中较张峦得了圣旨赞赏之后,还要热闹许多,老太太好些许多年不曾往来的老姐妹,都三三两两地找上了门来拜访看望。 老太太颇有一种“临到晚年,忽然逆风翻盘”的不切实际之感。 听着宋氏交待完大致的礼单,张眉寿才开口讲道:“母亲,咱们兴许还要另外再备一份礼。” 宋氏有些不解地看向女儿。 她主持中馈打理家事,已是得心应手,自认并没有遗漏之处。 却听女儿说道:“算起来,据徐家三姑奶奶生产,似乎已有百日之久了。” 宋氏听得一怔。 她也细算了算。 “竟还真是”宋氏看着手中请柬,若有所思地道:“莫非今日定国公府是要为这位小表姑娘操办百日宴” 可这请柬之上,只是以徐二姑娘的名号,邀蓁蓁登门。 “想来是不愿张扬。”张眉寿猜测道。 宋氏也已想到了这一层。 徐氏虽然已顺利和离,不好的舆论也都倒向了宁家,可宁家到底刚出了大事,且这桩亲事,当初又是皇上赐婚。 定国公府若是在此时大肆操办,那反而不符世家周全谨慎的行事作风。 这种事情,为何要请蓁蓁前往 兴许是不愿大肆宴请,又想多几个孩子热闹热闹。 宋氏也未深想,只命人前往定国公府附近打听风声。 不多时,打听消息的丫鬟便折返了回来。 “定国公府门外,停放着只马车软轿,也算不得十分热闹。”丫鬟说道:“可奴婢瞧见角门内有丫鬟进出,倒比以往忙碌些。” 宋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丫鬟便退了出去。 宋氏唤了赵姑姑来跟前商议备什么礼才好。 不管是或不是,有备无患。 但临时准备,便局限了许多。 现下再出去置买,显然是来不及的,于是只能着手从现成儿的东西里头挑上一挑。 旧物必是不成,分量太轻或太贵重也都不妥当。 “母亲,我倒想到了一件东西,许是合适的。”张眉寿说道:“在外祖家时,姨母给我打了些首饰,其中有一只赤金璎珞,恰好坠着的是个如意锁。” 宋氏一听,便让阿荔取来瞧瞧。 待阿荔拿到眼前一看,果然觉得顺眼。 且那只如意锁做得极精巧,锁内镂空,且能打开 “这是平安符” 宋氏从锁内取出了折成一团的平安符。 张眉寿点头。 “这平安符,是那日同母亲在清灵寺内求来的。刚巧晚间姨母将这只璎珞送来,我把玩时,图个好玩儿,便塞了进去。” 宋氏边将东西塞了回去,边笑着说道:“那倒是再合适不过了,且就放在里头,一并送去罢。” 果不其然,此番正是定国公府为表姑娘操办百日宴的日子。 府内虽算不上热闹之极,却也气氛欢愉。 张眉寿刚见着徐婉兮,便被她拉着去了徐氏的院子里。 几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围着徐氏说着话儿,逗着孩子。 这些显然都是定国公府的近亲。 定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万氏也在。 徐婉兮带着张眉寿向众人行礼。 几名妇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张眉寿几眼。 女孩子没有丝毫不自在,大方得体,又无半点张扬之气。 定国公夫人暗暗点头。 咳,毕竟这小姑娘可是救了她的魏紫一命来着,即便是看在这份儿上,她也没道理不喜欢这孩子。 更何况,还救了她的女儿和外孙女。 算一算,便是三条命啊。 不对,说起来,还得加上她这一条老命呢 这般想来,定国公夫人望向张眉寿的眼神,更柔和了许多。 徐氏面容清瘦,注视着张眉寿时,眼中带着浅浅笑意。 张眉寿上前笑着向徐氏行礼罢,看向一旁的孩子,夸赞了两句。 阿荔适时地上前奉上贺礼。 徐氏几人都有些惊讶。 她们并未透露出今日为孩子举办百日宴的消息。 如此看来的话张家当真是有心了。 又听张眉寿说那璎珞圈上的金锁里有从苏州名寺中求来的平安符,徐氏不免更是喜欢,当即取了出来,亲手给孩子戴上。 她初为人母,却已经历了许多,如今她最大的心愿便是盼着女儿能够平安长大。 “你这丫头,可真是有心了。”徐氏拍了拍张眉寿的手,命丫鬟取了一只匣子过来。 “都是些小玩意儿头两回见,都未能好好与你说说话,真说起来,这见面礼,倒是迟了许多。”徐氏笑意盈盈。 她说的头两回见,第一次应是在宁贵妃的中秋宴上,第二次,便是在宁家,她生产之时了。 张眉寿推辞一番,自然未推得掉。 见她收下,定国公夫人显得极高兴。 几名妇人暗暗交换了一记眼神。 这张家姑娘,怎如此得定国公府看重 今日这场没有外人的百日宴之上,偏偏只请了她来不说,眼下又这般给足面子。 阿荔捧着沉甸甸的匣子,心中讶然这里头究竟是装了多少东西 这位徐家姑奶奶,还真是实在呢。 宴席散罢,定国公夫人和徐氏又单独留了张眉寿说话。 这一回,因没了外人在,才说了真正想说的话。 双倍月票中,请大家多多投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39 老太太的突发奇想 定国公夫人叹着气说道:“好孩子,你勿怪我们定国公府不知感恩,迟迟未登门道谢只是如此情形,当初之事便也不宜再过度宣扬出去,任人揣度议论。” 她说话间,语气中带着些许愧对与感慨。 说起此事,徐氏眼中又有了泪意。 张眉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夫人言重了,贵府此中苦衷,晚辈是知晓的。” 真说起来,这本就是徐氏的私事,当时她要去救,是主动去救,又不是人家求着她相助。 被动的人,事后理应拥有选择说或不说的权力。 所以,她才一直守口如瓶。 这一点,也是让定国公府感到最为意外的。 从定国公夫人让人上门探望张老太太之时,便已然确认了张家对此事并不知情。 徐婉兮说,那日张眉寿出现在宁家,主动顶着的又是徐家姑娘的名声。 想到这些,定国公夫人心底感慨且欣慰。 这些事情,哪怕换作大人,恐都不及这个孩子做得周到。 能得了这么一位心思通透的好友,兮儿的眼光与运气俱是不错。 定国公夫人握着张眉寿的手,语气复杂地说道:“定国公府此番多谢你了,好孩子。” 徐氏此时也站起身,朝着张眉寿施礼道谢。 面前不过是个小姑娘,让她一个已为人母的人去行礼道谢,她本该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可不知为何,徐氏半点没有这种感觉。 小姑娘虽小,却是救了她们母女二人的恩人。 张眉寿连忙道“不必如此”。 对于定国公府这般表态,她反而有些受之有愧。 到底徐氏此番早产,看似是宁家所致,可实则也是受了她重生之事的波及。 可不管怎么说,徐氏如今能够趁早脱离宁家这个泥潭,倒也是好事一桩。 人年纪大了,见多了悲喜,却并不会因此麻木,反而在某些方面变得愈发心软起来她如今,最是喜欢见好事发生。 定国公夫人尚且健在,还能抱着外孙女,亲一亲孩子的脸颊; 婉兮也不必在继失去母亲之后,再经历祖母早逝的悲痛; 徐家姑姑甩开了宁家,重新回到父母身边,守着孩子,一家团聚。 瞧瞧,多好啊。 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眼下已是最圆满的状态。 徐氏微微愣了愣。 她怎么从这小姑娘脸上看到了类似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张眉寿这种笑容,一直延续到离开定国公府。 阿荔回到愉院,将三只匣子,一摞锦盒,全部放了下来。 阿枝惊愕地看着她:“这么些东西莫非你又陪姑娘上街去了” “岂会。”阿荔重重喘了口气,道:“全都是定国公夫人她们赠予姑娘的这且还是姑娘百般推辞之后,实在没能推辞得掉的” 阿枝瞠目结舌。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今日过百日的不是定国公府的表小姐,而是她家姑娘 阿荔望着一堆礼物,没了旁人在,这才“嘿嘿”笑出声来。 今日这一趟,真是赚大了呢。 见她满面喜色,阿枝哭笑不得,又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全都是你一人搬回来的” “那是当然”阿荔拍了拍胸脯,道:“定国公府里的小厮想要帮忙,我都没让呢” 一路上,那些小厮丫鬟婆子仆人们,眼睛都快看直了,内心不晓得该有多么崇拜她呢。 看着阿枝惊诧的眼神,阿荔不由将背挺得更直了些。 现在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虽然大家同是大丫鬟,但她阿荔,可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哦 张眉寿在定国公府得了许多赠礼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松鹤堂。 张老太太听得高兴。 先前定国公夫人命人前来探望她,她便想过兴许是沾了二丫头的光,如今看来,事实便是如此了。 咳,说起来,她本人也不是攀权附贵的虚荣之人,可奈何这世道太过俗气。 张老太太在内心为自己辩白了一句,便让人将张眉寿叫了过来。 张眉寿来时,不是空着手的。 她将从定国公府里得来的大半好东西,皆带了过来。 张老太太惊愕之余,正色摇头:“都拿回去,这可是定国公府给你的,皆是人家的心意,你且好生留着。” 真是的,她是那种贪图孙女东西的长辈吗 虽然好东西谁都想要。 咳,可她让孙女过来,只是想沾沾福气,养养眼的同时再养养生而已,目的纯粹着呢 孙女该不是误会她了吧 “定国公夫人也没指名都是给孙女一个人的,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孙女能用得着的,倒与祖母更衬些。”张眉寿笑着说道:“孙女也让人给母亲、二婶、大姐、三妹送了些过去,怎好独独少了祖母您呢” “你将东西全都送出去了”张老太太惊诧不已。 “自然没有。”张眉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该留着的,孙女都留着了。” 张老太太的眼神忽然变得感慨起来。 哎,二儿媳妇从前虽然不干人事,但有一点总算是做对了富养了闺女。 瞧瞧她孙女这小小年纪便阔绰大方,知远近懂亲疏,眼皮子半点不浅的模样简直令她这个老婆子都有几分自愧不如。 这等心性,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她家二丫头,如今真是让人越看越养生。 只是不知,这么好的丫头,往后会便宜了哪户人家 让她琢磨琢磨,谁会是这个幸运儿呢 唔,同样令她觉得极利于养生的小朱,似乎只比二丫头大了两三岁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张老太太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这种可能,哪怕只是想上一想,就令人觉得很养生呢。 不过想归想,作为一位谨慎负责的长辈,她需要了解的还有许多。 是时候让老二多打听打听小朱的家世背景了。 见自家祖母忽然变得意味深长的眼神,张眉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送走了孙女之后,张老太太用罢简单的晚饭,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天色刚暗下来不久,便熄灯歇息了。 次日,张老太太照例早起。 醒后叩齿一百下之后,老太太开启了她养生的一天。 小朱前些日子向她推荐了一种极良心的养生方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 震惊的新科状元 那便是,打太极。 但作为出身书香门第的淑女,老太太觉得这多少有些不文雅。 于是,老太太决定关上门,偷偷地练。 故而,才有了眼下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眼神复杂地围观着老太太在院中打太极的画面。 几名婆子神态怪异。 不为旁的,只因为何她们的身体竟然也在跃跃欲试 老太太打完太极,更衣用罢了早食之后,猝不及防地,竟然迎来了她近来刚总结出的养生的一千种方法中的养生极品之圣旨到。 今日这道圣旨,是就湖州之事,专为赏赐褒奖张眉寿的。 听着圣旨之上那些繁多到令宣旨太监累到中途停顿数次、才得以念完的赞美之词,张眉寿简直觉得有些失实了这说得,是她吗 皇上这恨不能将所有褒义的辞藻都堆到这道圣旨之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因为觉得她在祭天之事的功劳无法公诸于众,便琢磨着帮她宣扬美名,以此作为弥补吗 不过这拟旨的人,未免也太才疏学浅了,其中有好些赞美之词,细究之下,其意根本是互相矛盾的好吗 乾清宫内,刘福侧过身,以袖掩面打了个喷嚏。 大太监内心正苦不堪言。 今日皇上要下旨褒奖张家小仙子,命他拟旨,并给他下了铁令须得写满九九八十一种赞美之辞 呵呵,说得容易,可皇上念到第三种,就不念了,余下的都要他自己写 为了不重样,他除了瞎编和胡抄之外,还能怎么办 送走了宣旨太监之后,张家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这道圣旨传出去,不仅是二丫头要在京城美名远扬,坐实了其在湖州立功的传言,便是张家,也会再一次在人前扬眉吐气。 短短半年内,先后得了两道赏赐圣旨,这等风头,放眼京中,堪称是一时无二了。 可欢喜归欢喜,这欢喜中,又略透着些不解。 众人坐在厅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真论起来,这已是许久前的事情了,大家本都以为蓁蓁被“略过”了,可时隔半年,竟又下了一道圣旨。 皇上莫非才想起来这回事不成 这宛若忽然抽风般的心血来潮,还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啊。 看着大家心底有疑惑与腹诽,却都不敢明言的样子,张眉寿在内心悄悄叹了口气。 皇上之所以现如今才下这道圣旨,其中的波折,她是清楚的。 她小小同情了被大家以异样眼光看待的皇上一把。 此时,张敬忍不住说道:“也不知皇上何时能想起小朱的功劳来。” 之前小朱虽没得到封赏,可蓁蓁也没得到。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过近来好像都没见到小朱了,想来是回家过年去了吧。 这样也好,好歹还能过个高兴的好年,若是留在京中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心里发堵呢。 “” 张敬提出的这个问题,令众人无言。 皇上的心思,这谁猜得准 且等着吧,谁知道呢。 张眉寿又默默同情了皇上一把。 因为“小朱”,怕是要长长久久地被“略过”,而皇上也要被大家长长久久地腹诽了。 这个年节,张眉寿过得极开心。 在那段漫长的岁月中,这样的情形,她只在梦中见过。 家人和睦欢愉,没了阴险的算计与没完没了的争吵,和那些见之便令她生厌,忍不住就想翻白眼翻到眼睛疼的虚伪嘴脸。 除夕当晚,小时雍坊的孩子聚在一起玩闹至深夜。 徐永宁却因扔炮仗吓哭了秦家的小孙子,而挨了定国公世子一顿训,又被罚不得再出门。 徐婉兮难得地替兄长求情:“父亲,大过节地您便别拘着哥哥了,待会儿过了子时,便是初一,您若大年初一便罚他,那他兴许要被罚一年呢” 定国公世子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这臭小子罚多少次他都不心疼,可罚一年,便意味着这臭小子会闯一整年的祸 这个可能,让人想想便觉得头大丢人到恨不能自尽才好。 “出去吧” 定国公世子抱着以大局为重的心态,不耐烦地道:“再惹祸,可轻易饶不了你” “多谢父亲” 徐永宁如获大赦,生怕自家父亲改变主意,连忙拉着妹妹离开了此处。 出了院子,徐婉兮才道:“二哥多谢你方才主动替我背下此事。” 那炮仗,她头一回玩儿,实在慌了神,才不小心扔到了秦家小公子脚下的。 若是叫父亲知道了此事是她干的,且她一个世家姑娘竟偷偷玩炮仗,恐怕会被气得当场昏厥过去吧 好在有二哥。 说起来,这还是二哥头一回主动替她背黑锅。 虽然这个哥哥素日里不靠谱,可有个哥哥到底还是好的。 徐永宁笑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应当的,谁让我是哥哥呢。” 咳,还不是因为当时张家妹妹在场,他想彰显男子汉风范 徐婉兮闻得此言,感动之余,莫名也有些心虚。 实话讲,若不是今日二哥是替她背了锅,她才不会向父亲求情呢。 塑料情兄妹,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并肩走出了定国公府。 来年,杏花开时,便到了春闱放榜的时候。 杏榜前,挤满了人。 “会试头名柳一清” 有人大声念道。 人群中,柳一清神情大滞,一时竟忘了要如何反应。 久久之后,才眼睛发红地猛然转身,攥着拳快步离开了人群。 写信 给家中父母妻女以及老师写信 还有张贤弟 “姑娘,柳先生考中了乃是头名” 阿荔从外头跑进来向张眉寿说道。 正在窗边瞧着张眉娴做女红的张眉寿闻言立即站起了身。 “当真” “千真万确,二老爷和大公子已亲自前往柳先生的住处道贺去了” 张眉寿这才露出笑意。 果然,柳先生之才,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放在哪一届会试中,都是拔尖儿的人物。 既是会试头名,想来,状元之位,亦是囊中之物了。 结果正如张眉寿所预料的那般。 殿试之上,祝又樘也在。 一场殿试下来,柳一清内心震动到无以复加。 他甚至在内心认定,他能顺利摘下状元之名,多半得益于这位太子殿下的认可与欣赏。 其间,皇上多次有跑偏的迹象,皆是被太子不着痕迹地给拉了回来。 可是,谁能来告诉他,这位太子殿下,长得怎么跟在张家出现过的那位“朱小公子”一模一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1 来自前辈的上船邀请 哪位朱小公子 就是那位曾备礼前去张家,被张贤弟拍了肩膀,又与他同席而坐他多吃了两杯酒,还和张贤弟一起出题考过人家的朱小公子啊 但是迎着他震惊的眼神,太子为何毫无波动 不对,太子有什么好波动的,人家是太子,难道还怕被他认出来不成 传胪大典过后,柳一清得中状元之事在京城传开。 新状元府上,前来拜见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上届状元王华也登了门。 因着张峦的缘故,他与柳一清私下也曾见过数次,一来二去,便也有了一份惺惺相惜的交情。 柳一清应付罢前厅的客人之后,单独将王华请去了书房说话。 “王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柳一清朝着王华施礼,语气仍旧谦逊,却透着焦急。 这几日,他翻来覆去地想,可心中的震惊却半分未消。 他今日必须要问清楚,否则只怕要憋出病来了 新科状元喜极而病 他可不想有这么没出息的名声传出去 “稍安勿躁。”王华却显得神定气闲,笑了笑,道:“我知道柳兄想问什么。” 柳一清脸色顿变:“王大人莫非,当真是” 王华点了点头,依旧笑着。 “大人如何还能笑得出来”柳一清甚少露出如此急色:“先前在下那般冒犯僭越” 说到此处,猛然一顿:“大人一早便知道了” 王华轻咳一声,提醒道:“柳兄莫非糊涂了我本为翰林,又身为东宫讲官” 柳一清神色惊愕复杂。 确是他糊涂了 那照此说来的话 “大人既知晓内情,为何不暗下提醒一二”柳一清重重叹气。 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还有张贤弟全家上下,那般作死 得亏他与张贤弟的人品还算过得去,言行之上也无大过,并未曾说过什么有失分寸的话可,便是如此,也已足够令人心惊了 事到如今,再回顾当时的情形,他总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张贤弟拉着王大人一起出题时,王大人笑而不语地摆摆手,表示婉拒; 怪不得每上一道菜,王大人都要自己第一个先尝,而后再拿公筷夹到朱小公子碟中; 他当时还忍不住在心底竖起大拇指夸赞王大人尊老爱幼 怪不得他与张贤弟他们醉醺醺时,唯独以身体不适拒绝饮酒的王大人一身正气,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此中种种异样,他全部都明白了 合着马屁都让他拍了,好事都让他干了,正面形象也全叫他一个人给占光了 哎,他为何会与这样的王大人惺惺相惜 王大人这个感情骗子 “大人啊,您这么做,当真太不厚道了” 柳一清重重地坐回椅子里,看向王华的眼神满是怨念。 王华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尽量拿无奈的语气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殿下的吩咐,我岂敢不从” 又好言去安慰柳一清:“柳兄不必过于为此事挂心,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且据我对殿下的了解,殿下绝非小肚鸡肠之人。再者,殿下与柳兄一见之后,还曾同我夸赞过柳兄学识渊博,见识不凡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柳一清顿时来了精神。 “当真” “这还有假”王华继续讲道:“况且,当日殿试之上,殿下对柳兄的欣赏之意不加掩饰,柳兄难道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柳一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半点不夸张地说,若非是有殿下在,只怕皇上当场要点了那位姓文名曲星的进士 说来此人也当真是脸皮奇厚,正常人遇到旁人称赞自己是文曲星转世,都要谦虚一番的,他倒好直接取名叫文曲星 据说,这名字还是他自己改的 又明知皇上向来喜欢“图个吉利”,这不是走歪门邪道又是什么 遇到这样的对手,你说气人不气人 说到这里,柳一清便忍不住与王华说起了此事。 王华也满脸地不赞同,批此人心思不正。 柳先生皱皱眉。 好像偏题了 “殿下隐瞒身份之事,非同小可。”他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正色说道:“据闻殿下与张贤弟一家来往颇多,我须得前去提醒一二。” “柳兄” 王华叹气道:“殿下行事,必有其用意在。咱们静观之余,只需做到时时警醒留意便可只要无伤大雅,又何必违悖殿下之意” 柳一清啧舌。 怎么就是“咱们”了 这位前辈二话不说就要拉他上船算怎么回事 想他柳一清,平生行事,讲求的便是磊落二字,行事头一条,便是须得无愧于心要他瞒着对他帮助颇多的张贤弟,恕他难以做到 大不了他让张贤弟一家人明面上装作不知道此事便是了 “大人不必多言,我是非去不可的。” 王华叹口气道:“人各有志,我本不该过多干涉。可到底相交一场,有些话我却不得不提醒柳兄。” 柳一清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王华讲道:“以柳兄之才,十有是要入翰林院的,既是进了翰林院,日后免不得要依例到殿下面前侍读。” 柳一清眉毛一抖。 这种命运忽然被人捏得紧紧的感觉有些不妙。 “再者说了,便是当面对质,我与我儿同为证人只怕柳兄之言,也无人敢信啊。”王华依旧语气无奈。 柳一清身形僵硬。 若非亲耳听到,他当真不敢相信堂堂王大人,竟能说出这般无耻之言 “说起来,都是情势所迫。”王华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者,殿下总有瞒不下去的一日,既迟早有这么一天,又何须你我来横插一手” 柳一清沉默了良久。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且殿下这般赏识柳兄,柳兄有何道理要与殿下对立” 柳一清内心骇然。 对立 说得这般严重是要吓死谁 还有,为何要将他推至对殿下恩将仇报的境地 王华见他神情,不由头疼地叹了口气。 这位仁兄果然正直得过了头,竟如此不肯变通。 既然如此,他可要使出杀手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2 老天爷的义子 “殿下已经料到了柳兄会如此故而,才特地嘱咐于我,劝说柳兄。” 柳一清呼吸一窒。 “竟是殿下之意” 王华叹息着点头。 “可惜我有负殿下嘱托。”他苦涩一笑,尽量拿轻松的语气说道:“但也无妨,殿下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定是不会怪罪的想来,至多是对你我略感失望些罢了。” 失望 这两个字看似远远不如怪罪来得严重,可却如一支利箭,直击柳先生的内心。 他倒宁可殿下责罚一番,也不愿让殿下对他失望。 他这个人,一身正气,不畏权势,可唯独一点心软。 叫之于他而言如同伯乐一般的太子殿下感到失望,本就令他难以接受了。更何况,王大人话中之意,显然是也会被他牵连。 他自己如何不要紧,最怕的便是牵连别人。 虽然他此时有些恼王大人这个感情骗子,可并没有就此绝交的打算。 毕竟,王大人的苦衷,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柳一清心底挣扎时,王华忽然站起了身,道:“柳兄,我这便随你一同前去张家说明此事” 说着,便去拉柳一清。 见他如此,柳一清心下愈发不忍,神色复杂地扒开了他的手,无言摇了摇头。 “”王华一时也沉默下来。 气氛莫名变得沉重。 半晌过后,柳一清开口,语气却无比颓然 “若来日张贤弟问起,我又有何面目” 王华闻得此言,便知自己这招以退为进,算是成了。 “有我在,柳兄怕得什么这其中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 他一副“舍身入地狱”的语气,令柳一清心情复杂。 事到如今,除了跟着上船,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哎,仕途才刚开始,就染了一身浊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张贤弟啊,不是为兄不厚道,而是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如此但贤弟放心,为兄必是人在曹营心在汉的,该提醒的、该阻拦的,为兄必会尽力而为,而绝不会如王大人那般袖手旁观。 事发之日,便是他向张贤弟负荆请罪之时 柳先生只能在内心此般痛心疾首地默默起誓,企图以此减轻些许负罪之感。 王华偷偷松了口气。 这一场劝下来,他当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 咳,该怎么状似无意地将此事透露给殿下听呢 春去秋来。 正值中秋佳节,秋高气爽之时,远在湖州的张峦收着了一封家书。 张峦看罢,大感欣忭。 “池儿过了院试” 范九闻言眼睛顿时放亮,连忙道:“恭贺老爷大公子今年不过十三四岁,便已得了秀才之名,这可是大喜事由此看来,皆是老爷您栽培有方啊” 说起来,他也跟过大公子一段时日来着,如今颇觉得与有荣焉。 张峦满面欣慰,却笑着摇头:“是这孩子自己争气。” 不过,算上一算,他当年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就考上了秀才,后来才入了国子监。 那时,整个张家上下都将他视作了光耀门楣的希望。 谁知后来 咳,不开心的事情便不说了,虽然往事糟心不堪回首,可有失便有得如今日子过得和美,且汲取经验,放眼往前看吧。 池儿也这么早考上了秀才,他们父子没准儿要因此被传为佳话美谈呢。 啧,女儿已是如此优秀夺目,长子自己随便长长,竟也长成了人中龙凤 老天待他不薄啊。 转瞬间,张峦又想到了自家贤惠貌美的媳妇,顿时改口得妻如此,老天岂止是待他不薄 说他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他都信了 等等,这么想好像有点大逆不道的感觉 那便是老天爷的义子好了。 张峦勉为其难地想着。 想着想着,竟叫自己的幸运给感动了,不禁红了眼睛。 “备纸笔来。”他揉了揉眼角,向范九吩咐道。 范九应下,忙去准备。 张峦在信上勉励了张秋池一番,又传授了许多经验与建议。 此外,不忘提醒两个幼子哥哥姐姐都这么出色,你们也要努力上进,绝不能拖后腿,父亲看好你们 听母亲读完信,一人啃着一只鸡腿的张鹤龄和张延龄丝毫不觉得有压力。 是因为自信 当然不是 是因为对朱家哥哥有信心 一旁的张眉寿看着二人,有些发愁。 倒不是多么忧心他们的前程,而是半个月下来,俩人竟然又圆了一圈儿 说起来,都怪三妹越发痴迷折腾吃食,将自个儿养胖了不说,连带着辅龄他们三个也变得圆滚滚起来。 如今除了大哥之外,家中三个男丁,竟是个个溜圆儿。 张眉寿无奈叹了口气。 实话说,这三个弟弟,她如今当真是一个都不想要了。 “姑娘。” 阿荔从外头进来传话:“大公子从书院回来了,说是有事要找姑娘呢。” 张眉寿看向宋氏。 “母亲,那我便先回去了。” 宋氏迫不及待地摆手:“去吧。” 她等不及要看丈夫给她的信呢。 不知为何,这几回下来,她总觉得女儿已经能看懂了似得这么想想,倒怪不自在的。 张眉寿离开海棠居之后,直接去找了张秋池。 “二妹,二妹” 张眉寿刚走进院中,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笑着走到廊下,敲了敲大壮的笼架。 大壮欢快地扑棱着翅膀。 张眉寿抬脚进了堂内,阿荔来到笼子前,露出一个自认凶狠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再乱喊,我便把你烤了吃” 大壮似乎没听到一般,转了个身,背对着阿荔,拿长长的喙顺起了自己漂亮的羽毛。 阿荔气得咬了咬牙。 “坏鸟” 这个家里,除了老太太老太爷,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和一群小主子,以及赵姑姑他们,还没谁敢在她阿荔面前这般傲慢 唔,这么一说,怎么好像人人都可以对她傲慢似得 “二妹,你来了。” 张秋池从内间走出来,面上笑意如晨光般温暖和煦。 “不知大哥找我何事” 张秋池说道:“今日二妹让人送去书院的点心,当真可口之极。我分与了同窗们,他们也皆赞不绝口呢。” 张眉寿听得一愣。 “我未曾让人去送过点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3 不说清楚不许走 张秋池亦是怔住。 “不是二妹”他不解地说道:“可书童说,正是一位自称是张家二姑娘身边的婢女送来的还说,是二妹你亲手做的呢。” 张眉寿听得笑了一声。 “我倒想有那个手艺呢,可奈何没有天赋。” 她闲来无事时,也曾试着跟着三妹进过厨房学过一学,可最终是放弃了。 三妹还一本正经地安慰她二姐不必感到挫败,想必是过人的容貌,将二姐禁锢住了。 张秋池忍不住笑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才想问一问二妹是何时下了苦功夫。” 他本想,三妹处处出挑,出人意料,已是时常令他怀疑人生,若再有一手好厨艺那当真是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还好还好,原来只是误会一场,别人还是有活路可走的。 “许是三妹使人送去的,只是那书童听岔了而已。”张眉寿讲道。 张秋池却摇头。 “咳,我已问过三妹了,她说不知此事。” 张眉寿讶然。 呃,看来大哥对她的厨艺,还真是格外地没信心啊。 “那会是谁”张眉寿一时也觉得茫然了。 谁会打着她的旗号,去给大哥送点心 说到送点心,她竟莫名想到了祝又樘。 毕竟,她与伯安阿鹿几人全年的蟹粉酥,几乎都被这位殿下包圆了。 虽说特地让人去书院给她大哥送点心,此举已经刻意到有些不同寻常可细想之下,这位殿下重活之后想一出是一出,时常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她近来甚至依稀找到了前世照儿行事荒唐的源头。 至于她前世一直感到费解的昭丰帝这棵赖笋之下为何会出了好竹总也算是破案了。 这一家三代皇帝,骨子里果真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 可即便如此,张眉寿还是很快否定了点心是祝又樘差人送去的猜测。 毕竟,方才大哥说了,将东西交给书童的,乃是一名婢女。 总不能是清羽为了送个点心,还男扮女装了吧 若当真如此的话,那这位殿下就不仅仅只是行事过于随心所欲的问题了,而是脑子出大毛病了。 至于田氏,是更加不可能的。 若对方是这般不知轻重分寸之人,当初便也不值得她相救了。 见张秋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张眉寿转头吩咐阿荔,让她分别去母亲、二婶、大姐和祖母那里去询问究竟。 “大哥,你吃罢那点心之后,可有何不适之处吗”张眉寿的神情已变得严肃。 张秋池被她问得提心吊胆。 二妹莫非是疑心,有人在那点心里下了毒,想要害他 “原先是觉得没有的,你这么一问,我倒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头皮略感发麻,后背还有些冒冷汗这是中毒的迹象吗” 再想到那些同样吃了点心的同窗,张秋池已经脑补出了一出罪孽深重的大戏。 “”张眉寿哑口无言之余,拉着张秋池坐了下去,替他诊脉,又细细看了他的五官。 张秋池一脸紧张。 二妹为何懂医术这一点,除了先前跟着姨娘学过一段时日之外,似乎还与一位姓田的婶子学了不少,且又暗下搜罗了许多医书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无碍。”张眉寿无奈看着他:“大哥别自己吓自己了。” 张秋池松口气,讪讪地笑了笑。 不久之后,阿荔折返了回来。 “姑娘,公子,奴婢让人问了各院,都说今日不曾派人去书院给大公子送过点心。” 张秋池下意识地与张眉寿互视了一眼。 这就十分古怪了 张眉寿将自家大哥由上至下打量了一番,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笑。 “二妹,你笑什么” “我笑大哥长得这般好看,才学又好,可谓文貌双全,不可多见的翩翩公子” 张秋池愣了愣,旋即不好意思地笑道:“二妹过奖了” 虽然这好像是事实。 但是,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奴婢明白了”阿荔忽然说道:“定是哪家的姑娘瞧上大公子了” 她话说得直白,张秋池脸色顿时大红:“休得、休得胡言” “未必是胡言呢。”张眉寿说道:“既然是婢女送去的,那主子十有八成是位姑娘。且打着我的名号,想来一则是不愿泄露身份,恐招来非议;二则,是怕大哥不肯收。” 这怎么想,都像是个暗下示好,春心萌动的姑娘家所为。 “二妹,怎么连你也”张秋池无奈之极。 可他竟忍不住觉得二妹分析得很有道理 “未必不是小朱。”他胡乱地掩饰道:“上回,小朱路过书院时,还给我送了只烧鸡呢。” 张眉寿听得嘴角一抽。 那人竟还真干过给她大哥送吃食的事情 莫非她还是低估了他 还是说他已荒唐到带宫女一同出宫的地步了 张眉寿打了个寒噤,露出一个“不敢恭维”的表情来。 恰巧次日,正逢祝又樘登门,指点张鹤龄二人的功课。 太子殿下表示自己渐渐爱上了这教书先生一般的生活。 待午后要离去时,却在花园子里的木桥边,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着上青下白袄裙,宛若青荷般清新悦目的小姑娘闲闲地靠在桥边,正往桥下塘中洒着鱼食。 祝又樘未语,眼中已含了笑意。 小皇后似乎又长高了些。 张眉寿听到脚步声,偏过了头看。 “竟在此处遇到张姑娘,倒是巧了。”祝又樘似笑非笑地说道。 清羽望天。 这是人家的花园子,哪里巧了 “不巧。”张眉寿道。 清羽瞳孔一缩。 张姑娘莫非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不成 “是我特地在此处等着公子。”张眉寿语气坦诚。 她说话间,朝着祝又樘走近,行了一礼。 “张姑娘有事寻我”太子殿下尽量压制着内心的欣喜。 “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一问公子,昨日可曾让人去过松风书院送点心” 祝又樘怔了怔,而后摇头。 他昨日若是有机会出宫,岂会放着小皇后的蟹粉酥不送,而去给大舅哥咳,而去给张家公子送点心 “张姑娘何故这般问” 张眉寿便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番。 她本也觉得不大会是他所为。 且是不是他,并不紧要,她也大可让下人去问上一句便是,本不必亲自等在这里。 可她实则是想借着此事,解开萦绕在心间已久的一些疑惑。 猜也猜够了,真正的答案,她要听始作俑者亲口说 今日不说清楚,可不许他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4 直接的姑娘 祝又樘听罢她的话,有几分好笑地摇头。 “既是婢女相送,又岂会是我吩咐的” 他出宫在外,何来的婢女使唤。 阿荔听得抓紧了衣袖。 糖来了 都让开,让她阿荔先来分析一番 朱公子这么说,定是在隐晦地向姑娘透露他不喜婢女伺候,他是个极坦荡正派的小郎君 阿荔立即看向张眉寿。 姑娘,朱小公子话中之意,您听懂了么 张眉寿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为何要暗暗拿这般殷切的眼神看着她 “张姑娘若觉得此事可疑,我这便让清羽暗下去查一查不过想来,既然令兄无恙,十之便是位姑娘所为。”祝又樘笑着说道。 太子殿下表示话本子读得多了,在这些事情上相对也敏锐许多。 但单是靠读话本子,还远远不够,尚且还须身体力行,两者结合之下,方才能取得进步。 听着自家殿下意在让自己去查明给张家大公子送点心的姑娘是哪个清羽默默无言。 呵呵,这除了满足张姑娘的八卦心态之外,根本毫无意义的差事,还真是一如既然地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不必了,日后多留意些便也有答案了。” 张眉寿说话间,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四下环顾了一番,最终定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 而此时,本就阴云密布的空中,忽然落了雨。 张眉寿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遮在额头上方,却很快发现祝又樘已先她一步替她挡住了雨水。 “姑娘,朱公子,咱们且去亭中避一避雨吧”阿荔立即提议道。 祝又樘看向凉亭的方向,点了点头。 张眉寿不合时宜地在心底笑了一声看来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今日是非要她得个答案不可了。 祝又樘垂眸间,刚巧看到了她嘴角边浅浅的笑意,一时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极快。 看来 小皇后似乎很喜欢被他这般护着,由他来替她遮风挡雨的感觉。 既是如此哪怕爱惜身体如他,便是这般淋上一日一夜,大病数月,也甘愿认了。 张眉寿看他一眼,说道:“当下天凉,公子且顾好自己,莫要淋湿了。” 况且,两个人这般走着,哪儿有谁跑谁的来得快 祝又樘听着这句话,还未能反应得过来,便眼睁睁地瞧着小姑娘顶着衣袖,小跑进了亭中。 上一刻还觉得老天爷赏糖吃的阿荔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姑娘这般不上道儿,是怎么回事啊 一行四人都进了亭中,阿荔看了一眼雨势,说道:“姑娘,这雨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了了,不如奴婢先去取两把伞过来” 张眉寿随口答道:“去吧。” 阿荔走到亭边,见清羽杵着不动,连忙给予了眼神暗示。 “清羽大哥,不如你随我一同去取伞” 清羽皱了皱眉。 一手能提起一桶水的人,会连两把伞都拿不动 这丫鬟显然是想支开他。 见他竟不吭声,阿荔不由急了。 这随从怎么回事,上次她指点的那些话,他莫非都忘了不成 还是说,他觉得她家娇滴滴的一个姑娘能吃了他家公子 “我方才似乎将带来的书帖落在两位小公子的住处了,清羽,你且帮我取回来。”祝又樘此时开口说道。 清羽的神情顿时变得难以描述。 殿下,您要支开属下,属下没有意见 但是,莫非您忘了么那书帖您分明是答应了要送给两位小公子的,您要属下怎么张口要回来 做随从,就可以不要面子,不要尊严的吗 清羽闭了闭眼睛,绝望地走进了雨中。 阿荔紧随其后,一溜烟儿便跑远了。 “公子,请” 亭中,张眉寿让祝又樘先坐。 却听对方笑着问道:“莫非张姑娘早打算好,要将我拦在此处了” 祝又樘说话间,已坐了下来。 “公子说得正是实情。”张眉寿也不辩解,只跟着坐下。 可下一瞬,却是忽地怔住。 谁能来告诉她,这亭中石桌上何时摆了茶水瓜果与点心 再看对方神色,分明是觉得这也是她一早准备好的所以才有那句“将他拦在此处”。 同样是拦,可这却是大有不同的 不消去想,定是阿荔那丫头的手笔。 就非得将自家姑娘置于尴尬的境地,她才满意 张眉寿强忍住扶额的冲动,可余光瞥见祝又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是在取笑她“别有居心”,张眉寿反而无畏起来 待会儿将话说清楚了,她倒要瞧瞧谁才是尴尬的那一个。 “公子方才,为何要替我挡雨” 张眉寿忽然问道。 祝又樘呆了呆。 这般直白发问的姑娘家,他便是在话本子里,也是没见过的。 且话本子里的姑娘,多是羞怯美好且婉转的,小皇后这一幅要打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知道的,清楚他是为她挡了挡雨;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他做了什么欺负人的恶事。 “方才我只是问一问公子可曾让人去松风书院送过点心,公子没有送,且罢了却又为何要主动提出替我查清此事” 祝又樘不禁愕然。 若说第一个问题,且是他的错觉,那么眼下他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小皇后的语气,当真不是为了表达谢意,也不是疑问 而是兴师问罪。 可,这是为什么 太子殿下深深地茫然了。 偏偏张眉寿还在继续往下问。 “公子为何对鹤龄延龄的功课这般上心” “公子救过我,亦帮过我父亲。” “便是我家中祖母、母亲、大哥,及二叔一房,也皆得公子厚待。无功不受禄,我扪心自问,实在不知张家哪里值得公子这般屈尊今日,还劳公子如实告知,究竟为何这般为之” 她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抛出来,直让祝又樘觉得难以应对。 是了,正是难以应对。 他活了两世,还从未对何人何物何事,有过这般窘迫的体验。 却不知,这位直接的姑娘,还有愈发直接的话,在等着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5 怪异的发展 “更不必提,公子待我与其他人处处不同了。” 张眉寿鼓起勇气,尽量拿正常的语气说道:“便是那洁齿所用的软刷,也唯独我那一只上,刻有茉莉花纹公子这般细致,倒是像极了戏折子里那些暗香浮动,借物传情的举动。” 心情已经慌乱到了极点的太子殿下刚替自己倒了杯茶,企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然而,所有的掩饰,在这一刻,皆因为她这句话,而全然土崩瓦解。 借物传情 他为何能从小皇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太子殿下手下一抖,竟将茶水洒了出去,直湿透了一只衣袖。 张眉寿见状,下意识地要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 可递到一半,忽地想起来,自己这帕子方才已擦过雨水了,要让这位极爱干净的殿下来使,怕是要被拒绝的。 她还是别自找没趣地好。 这么一想,便将手收了回来。 而在收回的那一刹那,她却清楚地瞧见了祝又樘那伸至一半、似打算接过的手 一瞬间,气氛变得极微妙。 张眉寿身形抖了抖。 还、还说不是被她的美色迷昏了头脑 都已经反常至这般地步了 一日两日,可以说他是图个新奇; 一月两月,也可以勉强解释为想换一种活法儿; 可这都一年余了 她虽谈不上多么聪慧,可好歹活了这些年,若说什么都察觉不到,那怕是傻子吧 既是察觉到了,再要她一味装傻,她当真是将头割了也做不到 摊开来问,固然尴尬,若对方否认,她还要落得一个自视过高的名目,可他敢做,还不许她问了 这天下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平生最无法忍受的,便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今日他便是编瞎话,也要给她编一个圆满些的来将这些怪异的举动解释清楚,而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约束好自己的言行,少干些令人浮想联翩的事情若不然别怪她说出更厚颜无耻的话来。 至今半个字没能说出口的太子殿下,已红透了耳朵。 别说是话本子里了,他便是在梦里,以及所有能够想象的范围之内也从未有幸见识过这等情形。 正常的姑娘家,会这般吗 小皇后,未免太过出人意料,不同寻常 这一刻,他无疑是慌乱的。 一颗心狂跳不止,似乎要将他的心事悉数泄露。 可他又明确地意识到,这场面,格外地不一般。 若说寻常的姑娘家,问这些,许是为了求证对方的心意,而后便是互表心意的剧情的话那小皇后却像是只待他一点头,便要给他两刀似得。 她这种语气与姿态,仿佛在说你这小子竟还敢动歪心思,莫非还想再祸害我一次不成 思及此处,太子殿下竟有些想要瑟瑟发抖的冲动。 “公子为何不答话” 张眉寿步步紧逼,紧紧盯着他的神色:“莫非是心虚了” 看来真是酒壮怂人胆来时那三两梅子酒,果然没白偷吃。 “我只将你当作晚辈一般来看待爱护。”太子殿下终于出声。 张眉寿顿时皱眉。 “说起来,我且是长辈呢” 太子殿下:“” 这种半点不愿他在辈分上占了便宜的感觉,怎么怪怪的 “我起初并不知晓你也”他只能改口道:“自那之后,便视作,极要好、极重要的故人了。” 他一连用了两个“极”字,倒生怕她看轻了这份心思。 却又怕,她真正看透了他的心思。 而看透之后,便半分余地都不愿再留给他,将一切后路全部斩断。 他知道,即便如此,结果也未必能够如愿可他不愿止步于此。 他只是在做一件,普通男子都会去做的事情。 所以,这是缓兵之计,也是权宜之计。 “我并未觉得如何厚待了你与张家,反而是张家,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他语气真挚:“于我而言,呆在此处,倒最为自在放松。” 张眉寿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怎么说的好像是已将我家,当作了您的娘家一般”不自觉地,她竟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祝又樘脸色顿时一滞。 这这是什么话 “倒也可以这么说” 太子殿下硬着头皮认下来。 毕竟这个说法虽古怪,却显得十分亲近。 张眉寿的脸色更是怪异到了极点。 他竟然还不要脸地承认了 这局面,怎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为何她会有一种被带歪到完全找不到方向,且辨不清真假的茫然感 但娘家什么的,她不同意 “公子身份尊贵,张家何德何能故而,公子还是趁早收了这份心思为妙。”她一语双关,似含着提醒之意。 才不管他是不是糊弄她,总之不管是什么心思,她都无法坦然接受他这般给予。 最好是没对她动歪心思,否则日后因此碰壁失意可别怪她今日没提醒他。 天啊,作为一位老太太,这话哪怕只是内心独白,也当真令人羞耻到无法承受啊 鬼知道她为什么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老天爷,怎么不干脆下刀子扎死她 被严令禁止把张家当作娘家的太子殿下,顿了顿,又认真问道:“便是做知己好友,也不成吗” 张眉寿听得头皮一麻。 他在失落什么啊请问 还有,这退而求其次的语气,当真符合未来一国之君的风范吗 却不知,这位太子殿下是存心为之。 他想听一句话 “公子抬举了。”张眉寿心中莫名窝了一团火,语气透着格外的冷静。 “为何” 祝又樘刻意地问道,而后,细细地看着她的神情变化。 小姑娘将脸偏转过去,看向亭外的雨帘:“诸般君民有别的大道理,已无须我来提醒公子。只因这世间万事皆可破,唯心难破而已。” “可否明言”祝又樘温声问道。 好一会儿,才有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实不相瞒,我且在心里,狭隘地怨怪着公子。” 这声音里,不见委屈,不见波动,仿佛只是单纯地叙述。 可便是这样一句叙述,直压在了张眉寿心底,整整两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6 心中的怨愤 祝又樘即便早已料到有这种可能,然此刻亲耳听到她这般说,且说得这般直接,到底还是有着短暂的失神。 先前,他曾试探地问过她一次,恰巧也是在这座亭子内。 那时她答尚可,尚不至于将她难倒。 这句话,他这一年以来,一直在反复回想。 而不管实情如何,她显是半句不愿与他多言的,也并不愿再提起那些前尘往事。所以,他也一直未有过再次深问的想法。 至少,他一直认为,不该是现在去问。 但眼下,此言此景,却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错得离谱。 他究竟是有多么蠢笨,多么自以为是,才会认为她怀揣着那些沉甸甸的过往,内心会真如表面看来那般轻松又洒脱。 即便平日里那些不好的回忆,只在她心中缩作一团,可必是始终存在的。 “可否与我说一说” 祝又樘看着女孩子平静的侧颜,声音里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着急。 他这个人,平生连好奇心都极寡淡。 如今,他想让她开口,非是为了其它,只一点不知道她心中藏着话且罢了,既是知道了,便无法再坐视不理。 那些话,藏在她心底,注定是无法与外人言的,若再不能与他说一说,便当真要生生憋在心中再一辈子了。 这一刻,太子殿下心中半分“算计”也无,也来不及去想待她说出来之后,他要如何自处他只念着,让她早些说出来,莫要再一个人受着这份沉重与委屈了。 张眉寿仍旧看着亭外:“我既说是狭隘,便至多是女儿家心中那些无趣琐碎的怨怼罢了。便是拿出来说一说,如公子这般性情眼界,也不见得能听得懂,到时只怕还要觉得我过于自寻苦恼,不知满足” 祝又樘听得沉默了一刻。 他听得出来,小皇后话中并无半分讽刺,而是当真如此认为。 小皇后藏了如此之多的心事,且这些心事至今不能令她释怀,可见于她而言,是影响极大的可即便如此,她亦将这些归分为“女儿家无趣的怨怼”。 无奈中,却不乏理解。 这哪里狭隘了 分明豁达大度之极 能让如此通晓情理之人“记恨在心”的事情,如今哪怕他尚未听到,也敢断定必是他大错特错了。 况且,哪怕他本没错,可既已让她这般难过怨愤,那已是千错万错。 张眉寿哪里知晓,她这厢半字都还没说,太子殿下已在心中给自己定了罪,且是谁也休想替他洗脱的那一种。 “你不愿讲,我本不当强人所难。可你只管试着说一说,我必能够听得懂。”正值满心愧责的祝又樘,稍显笨拙地劝说道。 张眉寿忍不住回过了头来看他,却见他脸上写满了认真以待的神色,眼神中似还饱含着“保证”保证他能听得懂。 还别说,这幅神色出现在这张好看到赏心悦目、却又未脱稚气的男孩子脸上,竟无半分违和感,且还有些见鬼的可爱。 这肤浅的世间,果真是皮囊欺人。 张眉寿默默在心底啧舌了一句,看着他说道:“我何时说不愿讲了我方才那般说,不过是想要告诉公子即便你听不懂并曲解于我,可我今日还是要说的。” 她若不想说,便不会开那样的头了,一边不愿说,一边还要同对方讲“说了你必然听不懂”,这不是明摆着想被人追问么 她若不说,便一个字也不会说,那样多省事。 到底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般时机,若是错过,怕是日后再难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她今日便当作是在地府里瞧见了他吧 且将前世那些本打算到了黄泉路上再与他说出来的话,全部说个痛快。 “”祝又樘怔了片刻之后,竟在心中忍不住失笑。 他怎忘了,小皇后说话做事,起初总是利落干脆的。 他指得起初,是譬如她前世那句“陛下当真扰人”。 只那之后,宫中诸多约束,她到底收起了原本的性子。 他曾为此觉得愧疚可惜,只当那样的她,已被磨平了,可眼下看来她从未被真正磨平过。 这极难得珍贵。 太子殿下莫名高兴起来。 “你只管说。” “真说起来,可多着呢,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张眉寿自顾道:“我便只挑几件自认紧要些的。” 祝又樘点头,作出洗耳恭听的神态来,内心却颇为讶然。 他犯的错,竟那样多 罢了便先说紧要的,余下的那些“三天三夜说不完的”,他日后总也能一点点地问出来。 张眉寿开口前,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右。 “不必担心,清羽便守在不远处。”祝又樘及时说道。 他虽明面上打着让清羽去取书帖的旗号,可想必清羽应当不至于连这般浅显的话都听不懂。 实在听不懂的话,也无妨 于侍卫也守在暗处。 “我想问一问公子,您那般表里不一,拉着我同你做戏,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张眉寿直言问道。 做戏 祝又樘一时未能听懂。 他,做什么戏了 可这话问出来,无疑是极欠揍的,说不定还会惹小皇后生气,故而他还是先继续往下听一听罢 “凭什么要我去养旁人的孩子”她问得愈发直接,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得以宣泄。 祝又樘这回听懂了。 “你若担心子嗣问题,只管纳选嫔妃,哪怕十个百个,我都无二话我若对此有过半句置辞,他们说我善妒,我也认了,可我究竟哪里善妒了” 当时甚至有人在早朝之上,当众将她比作宁贵妃 天呐,这是人话吗 她固然不聪明,却明明大度得体,处处为皇室考虑 且宁贵妃生得相貌平平,心思毒辣,害人无数,里里外外究竟哪一点与她这个貌美心善的皇后娘娘有相似之处 况且,先皇是真心宠爱宁贵妃,她得到的,怕还比不得宁贵妃呢。 她那时还且沉不住气,气得哭了一整夜。 次日,她便悄悄派人出宫将那名不分是非的御史打了一顿出气。 合该总不能白白受了这窝囊气 可事态的发展从来都不会如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7 令人窒息的话题 没几日,她便听闻那御史家境清贫,多病的老母知道了儿子被莫名打了一顿,且衙门又迟迟查不出眉目,老人担忧之下,竟致使病情加重 于是,她连忙又悄悄使人以旧友的名号,给那御史家中送去了银子,又暗示祝又樘差了太医前去诊看,并偷偷地在暗下替他母亲祈福。 好在,后来老人也得以转危为安。 哎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张眉寿越说越觉得自己冤枉窝囊。 祝又樘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张眉寿还在接着往下说。 “且你一边不纳妃,状似不近声色,却又让我去养别人生下的孩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与折辱我有什么区别” 她始终记得,那日他忽然问她“可想要个孩子”时的情形。 她当时确实是点头了 连句委婉的话都没有 而她那般厚脸皮,实则是有着原因在的 旁人不知,自她成了太子妃之后,实则只大婚当日,二人曾有过夫妻之实而已而自那之后的长达数年,即便睡在一处,他却都未曾再碰过她。 故而,她才有诸多不安。 可对着镜子时,瞧着自己那张脸,不安就成了不解 那时,她已身为皇后,被子嗣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当那些大臣们恨不能以死相谏,劝帝王纳妃时,她当真想将那些折子摔到他们面前,并一句话是你家皇上有问题,他不肯生 总而言之,她在那段时日里,承受了许多非议与压力。 故而,在听到他问她想不要要孩子时,她才会想也不想便点了头,以致显得毫不矜持。 回过神来之后,咳,因联想到了一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正兀自觉得不自在呢,可他接下来一句话,如冷水一般泼向了她 朕打算替皇后寻一位孩子,暂时养在身边。 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发展的她,当时简直都懵了。 说句难听的,她险些忍不住当场站起身与他质问陛下这是整什么幺蛾子呢,我又不是不能生养 若说他自己有毛病吧,可她明明试过的啊 可她那时,觉得这话过于没有自尊,更没胆量这般质问。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令她憋闷到了极点。 原来他是打算让所有人都认为,这孩子是她亲生的。 所以,不久后宫中便传开了她已怀有身孕近三月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在孩子送来之前,她几乎一次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长春宫。 其间,阿荔甚至忍不住疑心她当真有了身孕因是心中愤懑,她时常敞开了吃,半年的光景,腰腹间直是圆了一圈儿。 可即便她恼到了极点,那孩子被送来之后,她至多只是冷落着罢了,而从不舍得动过他一根指头。 她为此郁郁寡欢了许久,认定了自己就是个没出息的命。 可在后来漫长的一生当中,她回首往事,却觉得,活得心安理得,也很重要。 但同时,她也恼极了那个仗着她善良可欺,做了对她不公之事、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的人。 那个人,便是她此时此刻看着的这个人。 “吾”祝又樘神色有些复杂:“我当真不知,你彼时竟是这般看待此事。” 张眉寿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那公子认为我应当如何看待” 听她这般语气,祝又樘几乎是连忙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听我解释。” 呃,话本子里这种情形,好像男子一说要解释,女子就会不乐意听他好像犯了忌讳了 “那公子就快些说。”张眉寿皱皱眉。 她说了这么多,要的不就是这个“解释” 祝又樘愣了愣。 怎么小皇后非但要听,还一副比他更着急的神色 话本子里说得似乎不准啊 太子殿下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解释道:“实则那、那晚之后,我曾偶然得知女子过早生育,似乎与身体有害,故而” 说起这种事情,的太子殿下不禁结巴起来。 更何况还暴露了自己竟格外关注这种奇怪的问题。 但今日为了给小皇后一个解释,他也唯有豁出去了。 张眉寿也没料到他上来便是这句话,一时不禁红了脸。 可心中,却是极为惊愕的。 什么偶然得知他彼时身为储君,太子府上下人等无不盼着他尽早延绵子嗣,岂会有这般话传入他的耳中 所以,他竟特地打听过这种事情 “你、你这话是何意”事到如今,她也唯有厚脸皮到底,尽量拿自然的语气问个清楚:“莫非数年不曾便是因为这个吗” 须得知道,那数年里,她经历了多少猜测与不安她觉得自己应当问清楚答案。 而这一刻,她亲眼瞧见面前男孩子一张脸迅速变得涨红至耳根处。 祝又樘窘迫且惊异地看着她。 为何小皇后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他微微侧开目光,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 但,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认为她心有所属,故而不愿过多地去强求她。 到底第一夜时她似乎极不情愿,极不适。 可眼下的气氛已经令人窒息了,若再讨论适与不适的问题,那便当真无法想象了 况且,作为一名君子,过多谈及此事,未免有轻浮之嫌。 二人如今的关系也不足以支撑这般深入的话题说多了,于小皇后也有些不敬。 咳,虽然,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她的想法 这一刻,张眉寿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 她知道,他是不会在此事之上撒谎的。 若是上一世百般不安的她,得知了这个答案,定是要高兴地不成样子,躲在被窝里偷笑吧。 可眼下她更多却觉得世事弄人。 上一世,她碍于自尊和身份,从未问起过他。 她若问,他未必不会与她说吧。 但是,他为何从来不主动与她说 如此说来,上一世他似乎事事不说不解释,这也是令她倍感憋闷的源头。 所以,张眉寿顿了顿之后,又问道:“那炜儿呢究竟是何故” 祝炜,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8 不是他的 莫非,也是因为他方才所说的那个原因 他那般为她考虑,哪怕她知道得太迟,却多少也该心存感激,可是这绝不能成为他瞒着她,暗下同别的女子有了瓜葛,而待那女子有孕之后,又欲将孩子交由她来抚育的理由。 若不然,这等“为她考虑”,实则毫无意义,甚至只剩下自以为是。 故而,若在这件事情之上,他再敢以“女子不宜过早有孕”这一条来作为借口来答她的话,那么她有道理敢想着将手边这一壶茶,尽数泼到他脸上去。 呵呵,敢不敢泼,竟还是个事 “说来,此事是个巧合。”祝又樘答道。 张眉寿下意识地皱眉。 巧合 “是深夜批改奏折,御书房里的貌美宫娥恰巧入了眼;还是自御花园内经过时,见受了委屈的小宫女躲在花丛里抹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触动了公子的心” 所以,究竟是怎么个巧合法儿 祝又樘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皇后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本想答“都不是”,可旋即意识到这么回答不足以斩断小皇后的胡思乱想。 “你想岔了。”祝又樘解释道:“我所说的巧合,非是这个意思而是将炜儿送到你身边养着,实则是个巧合。” 这回,不待张眉寿再多想,他便直言说道:“炜儿,与我也并无关系。” 这个“也”字,是将自己与小皇后划到了同一处。 张眉寿倏地怔住。 “公子此言何意”她神色有些怔忡,却急于印证自己的猜测。 她不确信是不是自己又想岔了。 祝又樘便又答道:“他并非天家血脉。” 张眉寿彻底震惊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 单瞧这位殿下神色淡然,无半点异色,也不像是被心机女子诓骗,戴了绿帽替别人养了孩子的模样 那么,也就是说 “莫非公子从起初便清楚此事” 祝又樘反而被她问的一怔,待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后,才点头答道:“这是自然。” 张眉寿脑中思绪纷杂,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孩子,竟不是他的 她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从未敢想过这种可能 “公子此举未免过于荒诞。”她最先忍不住说出口的是:“天家血脉,岂能混淆” 旁的不说,万一他死得再早一些呢 到时,她岂不是要扶持一位来路不明的孩子做皇帝 祝又樘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 小皇后未有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而是首先考虑到了家国大事皇室血统。 “此事,谢迁与怀公俱是知晓的。我曾留有一则密诏,若有变故,自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张眉寿沉默了一会儿。 实则她方才问出来之后,便已想到了,他不会对此毫无防备。 她又问道:“可若他不曾出事,照儿身居次子之位,公子又当如何难不成,要将真相宣于天下,任人议论指点不成” “原本打算待你我一旦有了子嗣,便令其假死,将人送出宫去。”祝又樘讲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起初有此决定,实有两则原因,第一则便是欲借此权宜之计,来堵住朝臣之口,也能让你轻松清净些。” 另一则,因同今日二人讨论之事并不干系,且内情繁琐,便暂时不提也罢。 “耳边倒是清净了不少。”张眉寿直直地看向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可公子当真认为,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我,心下能够轻松得起来吗” “你许是不信,但我当真不知。”祝又樘眼中浮现出歉意。 若他得知半分,又岂能忍心 若非今日,他大约再待此生终了,也难以得知她的真实想法。 当然,他有这一句解释,只为解释而已,并无开脱之意。 即便他所做的一切皆是无意,可但凡于她造成了伤害,无意亦不是借口,反而只能说明他太过迟钝愚笨。 枉他上一世,还自认将她的心思看得极透。 可有一句话,他当真想问。 “实则,我彼时并未打算一直瞒你。可你我之间,实则并未有过如今日这般,同说心思的时候。我亦认为,你不愿与我多言。 再者,我见你得知此事之后,似乎极欢愉,短短时日间,一改往日烦闷,食欲大增,气色体态皆大好这才打消了与你说明此事的心思,只怕你得知之后,反而多思不安。” 这不正是极满意他的决定的表现吗 所以,在小皇后方才说自己对此事不满时,他才觉得极惊讶认为她不该是那般看待此事。 那时,他更加认定了,小皇后当真心有所属,眼下见有机会不必为他生下龙嗣,乐得轻松。 也正因此,哪怕他极想要一个属于他与她的孩子,可却迟迟不忍心拿定主意。 纵观前世今生,他对她,似乎向来都是“不忍”的。 他虽谨慎,可若论这般小心翼翼待人,唯恐伤到对方,她却是头一个,亦是唯一一个。 张眉寿听得险些要吐血。 “我那分明是气急了,别无他法,唯有自暴自弃,日日多吃多睡了” 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宣泄之法 找到他质问一番 她倒是想了无数遍,却根本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这份脸皮。 祝又樘兀自惊愕半晌。 “我只听说过心中烦闷时,寝食皆废者。” 竟还有小皇后这种做法 他倒不是疑心小皇后话中真假,只是觉得当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那时公子倒知道拿寻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于我了,可怎不想一想,换作寻常人遇到这等事,心中会是怎样的郁结” 张眉寿忽然觉得,自己彼时没被气死,也称得上是心胸宽广了。 “”祝又樘脸色变幻了片刻,终是脸红说道:“我一直认为,所娶之人,心悦他人。” 故而,许多事情他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不在意,不屑听。 反正,今日脸也已经丢尽了。 只要能让小皇后稍解心结,他知无不言便是。 果然,他瞧见张眉寿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极意外的神情来。 甚至,下一刻,她兀自站起了身来。 太子殿下瞳孔微缩。 忽然有一种要挨打的预感是怎么回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49 那些心结 奇怪,说起来,他早已忘了挨打是什么感觉了,此时为何会有这般直觉 想必是他的错觉吧。 殊不知,张眉寿当真有一种想要以下犯上的冲动 她竟不知,前世看似淡然如水的人,内心所想竟是如此丰富 她作为一名女子,都要自愧不如了 憋了片刻,张眉寿却是问道:“公子,只此一次,不知我可否出言不敬” 这种想要骂对方一句,还要征得对方同意的感觉,真的太怪了 可是,身份悬殊之下,又有什么旁的办法不成 祝又樘显然也被这“特殊”的要求震惊到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无妨请便。” 他坐在那里,看着她,一副坐等被骂的神情。 张眉寿见状,反而泄气了几分,好半天才只一句:“公子是木头不成” 祝又樘讶然地看着她。 虽然没人敢这样说过他,可在他眼中,这当真称不上骂人。 且,这与他时常梦见自己是一棵树,竟是奇妙地不谋而合。 “想骂什么,不必顾忌。”他语气认真,一副让她敞开了骂的语气。 “公子半个字不曾问过我,自顾下定论,凡事不叫我知情,这也都罢了。可起初我对公子百般示好,公子竟是没长眼睛不成” 如此说来,她当真觉得自己上一世实在活得冤枉皆荒唐极了 她的诸多不快,竟皆源于他一厢情愿的臆想与误会 那样的日子,当真令人难受极了。 她宁可对方是个普普通通的帝王,后宫佳丽无数,她斗得了,是她的本领,她斗不过,也愿认命,绝不怪他半句至少那样她能痛痛快快儿地,而不必活得表面风光无限,暗下却如此荒芜憋闷,有苦难言 “便是将你所为看在了眼中才觉得愈发不忍。”祝又樘轻轻叹气道:“我认为你为了活得安稳些,分明心悦他人,却仍要违心地向我示好,实在太过辛苦” 故而,他才装作视而不见,意在让她不必再如此勉强自己。 而为了让她安心,不再为了日后而感到忐忑,身边才一直只她一人。 可直至这一世,他才知道,自己竟是完全想错了。 这一刻,不止是小皇后,便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该骂。 枉他一直自认为看人眼光极准,做事也还算周全然眼下看来,这天下最蠢,最自以为是的人,却是非他莫属了。 可自责的同时,他一颗心竟极跳得欢跃。 时隔一世,那些她向自己示好之时,时常显得有些笨拙不自在的情形,令他迟迟地体会到了欢喜。 张眉寿听罢他的话,半是触动,半是气愤,紧紧攥起的双手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由此想到了许多往事,亦在心底做了假设 她再张口,没了先前的条理清晰,甚至显得语无伦次起来。 “如若不是你这般无端误解,自以为是,兴许你我之间的局面会截然不同你自认为你护着我和照儿,可到头来,照儿荒唐不济,我被束于后宫这些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甚至渐渐连架都不会吵了我本就无大本领,如此一来,便只能使出无数笨法子,蠢主意可是叫那些看不惯我的混账们,看尽了笑话。” 祝又樘听得眼神反复,正待说话时,却听她还在自顾往下说。 “我知道,我许是没资格去怪你,你怀柔天下,勤勉朝政,是仁明之君” “可你走得倒是干净,做尽了想做之事,大展拳脚抱负,美名载于史书之上” “我管束不了照儿,护不住阿鹿一家,便是柳先生谢大人他们,那般尽力帮衬于我,我却也只能眼瞧着他们晚年受屈,郁郁离世” “照儿无出,我为着大靖江山,为着颜面,撑着一口气苟活到晚年,我时常想,干脆一死了之可偏又不甘,不甘叫他们的得意,不甘被人奚落没有出息。也更加不敢,只怕我一走,鹤龄婉兮他们也就此没了依靠。是以,我只能尽力活着。” “可后来,鹤龄延龄他们到底是他们虽无用荒谬,却哪里至死说到底,你们上上下下皆是无情无义我被误了一生,还要为你们这片江山殚精竭虑,到头来,却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被冤枉至死,相比之下,你们不见得有多么高贵” 张眉寿说到此处,一双眼睛已是通红。 最后,她几乎是哽咽着道:“我方才便在想,若起初便不是那幅局面,是不是便不会有后来那些事情了” 至此,她声音愈发低闷,遭四周的雨水声冲散之后,几近有种不切实际之感。 女孩子说完这句话,忽地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面向亭外。 她小小的背影笔直,似藏着用不尽的坚韧固执。 卷着雨雾的凉风,将她的乌发吹起。 可祝又樘却清楚地瞧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 “” 四下忽然只剩下了雨声,他一时手足无措。 她方才的话,显是情绪难以遏制之下说出来的,有些杂乱可是,他却大致都听懂了。 照儿不省心,他预料过,可是,他总认为,有他铺下的路在,和那些才干出众的一干大臣,局面总不至于太过糟糕。 可是,小皇后方才竟说 苍鹿满门被害。 且照儿无后 新皇似乎亦不如意,还将张鹤龄兄弟二人逼入绝境。 她的境地与遭遇,她虽半个字未有细说,可已不难想象。 而这些,他通通不知道,也未曾预料到 她经受的“沉重”,竟远比他想到的,还要多出十倍百倍不止。 这一刻,他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感受,只觉得心口处犹如刀剜一般,令他浑身无一处不疼。 然这份疼,想来也断不及她此时的十之一二。 祝又樘不知是如何站起身,如何上前。 他来到她身侧,只见她满脸泪水。 梨花带雨不假,却是泼天大雨泪水簌簌无声,成串滑落,竟比亭外的雨落得还要更急几分。 祝又樘慌了神,忙抬起衣袖,要替她擦泪,却被她躲开。 他的手,在收回时,握成了拳,这拳头一下下砸在自己后脑处,彰显了他此时的无措与焦急。 谁能来帮一帮他,给他出出主意不管是什么条件都好,他统统都愿意应允。 还有,话本子里是怎么说得来着此时他竟全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 哭个痛快 祝又樘皱紧了眉。 他这破脑袋,究竟还有没有点儿用处了 他该不会当真是个蠢笨到了极致的傻子吧 “你别哭,这些皆是我的过错,我当真不仅没能护住你,还将你置于那般艰难的境地中我哪里是什么仁君,分明是个愚笨之人。”他语气中皆是无地自容的愧疚与心疼:“你且骂我,打我也成只是万万别再哭了。” 可他这句话说罢,却见张眉寿哭得更凶了,甚至于哭出了声音来。 祝又樘无措之余,略有些傻眼。 他又说错了吗 “你懂什么”张眉寿转过头,拿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声音里满是哭意:“我便是哭一哭,公子竟也要左右不成” 前世便是如此,她偶有落泪时,叫他瞧见了,他总是说别哭别哭 现如今,她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但她眼下哪里有问题需要解决,此时于她而言不被那些遗憾与不甘活活憋死才是正经事。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祝又樘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哭坏了眼睛。” 他岂会左右她,欺负她 张眉寿听罢,哭声愈发大,只觉得前世那些因他而受的委屈与憋闷,统统涌了上来。 他总是一幅大度且充满善意的模样,偏这善意极真诚,并不掺假可正是如此,人品周正、明辨是非如她,竟连好好地恨一恨他,都做不到 张眉寿哭着哭着,又在心底不着痕迹地夸了自己一把。 可越是如此,就越发觉得老天不公,天意弄人。 便是那些早已深入骨子里的仪态与礼数,她此际也全然顾不得了,只觉得这般站着哭,实在不自在,干脆就坐在了地上,将头脸埋进膝盖处,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 小皇后这是 祝又樘瞧得堪称目瞪口呆,却立即蹲身下来。 想要将她扶起来,可想到她那句“你懂什么”,一时也不敢妄动。 亭外雨势正密,顺着重檐打在石阶上,飞溅开来的雨水,很快便将女孩子的绣鞋和裙角染上了湿痕。 祝又樘见状,侧身挡在她身旁,阻去了飞溅的雨珠。 不知过了多久,张眉寿哭声渐弱。 但仍将头脸埋得紧紧地,不愿抬头。 祝又樘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方才那势头少见地可怕,他一度以为小皇后要哭上个把时辰。 他心疼与否倒不紧要,当真是担心她哭坏了身子,又伤了眼睛。 此时,他才开口,声音低却真挚:“错皆在我,都怪我。不该那般自以为是,还一意认为是为了你好。你说得对,我看似仁明,实则糊涂之极但凡我聪明一些,都不至于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虽然现在说这些,似乎太迟了,但他当真想说若能将她经受的煎熬抹去,此时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情愿的。 张眉寿闻得此言,终于抬起头。 她眼睛鼻子俱是通红一片,额头也硌得发红。 这模样令祝又樘心疼坠得生疼。 四目相对间,只听她问道:“什么叫都是你的错” 女孩子的声音是大哭之后的闷哑。 太子殿下立即打起了精神来。 话本子里一旦出现这种对白,便是女子要听男子仔细认错的时刻了他的机会来了。 太子殿下这厢正要诚恳认错时,却听张眉寿似乎并无意要听他回答,自顾往下说道:“我从始至终也不曾说过皆是你的过错。你虽有错,却并非事事皆错不是自己的错,胡乱认来做什么” 倒显得她多么无理取闹,不讲道理一般。 她宁可他像个寻常人那般,同她争一争,辩一辨,为自己开脱,二人痛痛快快地吵一场。 像他这样的人,便是十个,她定也吵得赢 可他偏偏将过错全揽过去了,倒叫她还得反过来与他说“不全是他的错”。 谁叫她张眉寿,固然脾气不好,也不大度,可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呢。 祝又樘则听得一愣。 小皇后这反应,跟话本子里说得又不一样了 不过想想也对,如小皇后这般通晓情理,心地善意之人,又岂是话本子里那些寻常女子能够相比的 “我并非是为了顺着你的话,才道过错皆在我。而是,我打从心底这样认为。若不是我过于自专,胡乱揣测,断不会有那等局面。”祝又樘认真说道。 说着,挽起右手衣袖,露出半截手腕,抬至她面前,道:“你咬我罢,哪怕是出一出气也好。” 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旁的办法。 看着这手腕,张眉寿神色有些怔然。 曾经,他这只手腕上,是有着一道咬痕的。 她生照儿时,疼痛难忍之下,口中本是死死咬着叠起的帕子而后来,他闯了进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硬是将自己的手腕塞了过来,由她咬着。 她那时疼得已不清醒,也不知咬的是何物,只隐约听得耳边产婆宫女嬷嬷们吓得个个失声惊叫。 之后,她得知了此事,亦吓得好几日都不得安稳,生怕又传入那些御史耳中,再给她安上一个大不敬乃至弑君未遂的罪名。 可此事,从始至终都不曾被传扬出去。 念及往事,再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张眉寿微微侧过了头去:“咬人未免太幼稚,至多流半碗血罢了,真论起出气来,我倒更喜欢捅刀子喂毒。” 再者说,她若真依言咬了他,那岂不就代表原谅他了 她虽解开了心中的许多疑惑,大哭罢一场,确有如释重负之感,可对于这个人,她还做不到半点记恨都没有。 祝又樘心底震惊。 捅刀子喂毒 好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皇后,是他思虑不周了。 然而,想到昔日阿荔用在宁通等人身上,还剩下的某种药,太子殿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畏惧。 小皇后所谓的喂毒,说得应不是这个吧 但,若这么做能让小皇后彻底放下心结的话,他也愿意为此舍身。 于是,太子殿下语气略显异样地道:“亦无不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1 该骂的都骂了 张眉寿不置可否地抽了抽嘴角。 “公子果真大度,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真是个好老人。 殊不知,便是做好人做过了头,才会有前世之事。 祝又樘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他自然并非待谁都是如此。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公子。”张眉寿仍维持着偏头看向别处的姿态,直言问道:“当初炜儿出事,公子可曾怀疑过我” 方才情绪上来了,将她原本想问的话,都打乱了。 “岂会”祝又樘想也不想便摇头:“你向来纯善心软,便是悄悄使人打了吴御史,还要特地交待不可伤及要害,事后听闻他家中母亲病重,又百般弥补这般为人,岂会对稚子下杀手即便是不慎为之,只怕也要吓得难以安寝了。” 张眉寿脸色顿变。 他竟竟知道自己派人打过吴御史 那他为何从未质问责怪过她 此人当真是个藏话精什么话都能闷在心底 “那是许久前的事情了。”她为挽回面子一般,下意识地说道:“后来,我可亲手杀过人呢。不仅不曾难以安寝,还觉得十分痛快。” 她指得自然是蒋令仪。 祝又樘讶然了片刻,遂道:“那想来此人必是十恶不赦,十分该死了。” 这下换张眉寿愕然了。 紧接着,只听对方轻咳了一声,又道:“如此恶人,想来理应被千刀万剐才是,叫她死在你手下,天意已是极仁慈了。” 张眉寿险些口瞪口呆。 这人怎么回事 说好的宽容仁德,以德报怨呢 “只是,往后再有这等事,能假手于人,还是不要自己亲自动手为好。”太子殿下一副叮嘱的语气:“脏了手不说,也于安危不利。” 他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张眉寿竟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这才发现,哪怕前世相处已久,可自己对面前之人的了解,似乎少得可怜。 “许多事情我皆做错了,可无论如何,我从未疑心过你。”祝又樘又怕她不信一般,重复说道。 “那为何你也不让我去慈宁宫请安了”张眉寿问道。 当初炜儿出事,知道炜儿并非她亲生,却仍爱孙心切的孙太后悲痛之极,且对她变了脸,从此免了她的请安,似不愿再见到她。 而祝又樘得知此事后,竟也同意了孙太后的提议。 故而,她才一直认为,他对她,虽无明言,却也有不满。至少,应是怪她看护不周的。 “我是恐她会迁怒于你,才不让你去。”祝又樘说道:“再者,她既那般不明情理,不识大体,也不值得你再日日向她请安。” 且自那之后,便是他,也甚少踏足慈宁宫了。 他是恐皇后受了委屈,怎到了皇后这里,便成了疑心她 太子殿下心下已满是无奈。 只是这无奈,并非是对小皇后,而是自己,和这似乎极爱捉弄人的天意 许多事情,便因少说了一句话,而造成截然不同的后果。 两个人当中,若都不肯多说,自然而然地便会生出嫌隙来。 可前世小皇后那般处境,那般性情,自认示好未果,被冷落着,加之他的身份又摆在那里,她自然做不到事事追问。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怪他。 张眉寿也沉默了下来。 即便不甘心,可是,她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遗憾的发生,她亦有责任在。 哪怕不以客观论之,只说一点,她便错了自己的人生,应由自己来把控。 遇到不解之事,不能总指望旁人事事言明。 不过 到底是他错的多一些才对 “此处没有旁人,你若是不愿动手,便骂一骂,解解气。”祝又樘又讲道。 眼下当务之急,是决不能让小皇后气坏了身子。 张眉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又是求咬,又是求骂她是那般野蛮之人吗 不过事实仿佛正是如此啊 “该骂的已经骂完了。”她看着渐弱的雨势,极坦诚地说道:“先前你走之后,我是得空便要骂一骂的,积年累月之下,早已骂痛快了。” 祝又樘愣了愣。 旋即,赞同地点头道:“骂得好,理应如此。” 张眉寿偷偷撇了撇嘴。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有用,想做她的知己好友,还差得远呢。 她站起身,欲离去。 祝又樘忙道:“待雨停了再走不迟。” 可他这句话刚落音,再抬头往外看,竟见原本已经转小的雨势竟当真停了。 “”太子殿下有着一刻的语结。 这老天爷还真是有求必应啊。 张眉寿抬脚下了石阶。 祝又樘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张眉寿忽然驻足,头也不回地说道:“君民有别,公子日后,还是少来张家为好,以免受到冲撞。” “好。” 祝又樘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是少来而已,又不是不让来,了不得他将每月五次改为三次便是。 但他看得出,小皇后确实需要独处一段时日,故而,他亦会保持界限,决不会过多地去打搅她。 祝又樘一直目送着张眉寿的身影消失在木桥后。 不多时,清羽折返回来。 那个叫阿荔的,当真多管闲事,一直拖着他,不叫他回来。 且为了拖延他,竟还拉着他玩翻花绳这种幼稚的游戏 更可气地是,有一股他竟然怎么也翻不好 清羽将脑海中与翻花绳有关的画面挥去,走进了亭中行礼。 不得不说的是,殿下的表现,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失望啊。 方才他遇到了张家姑娘。 张家姑娘眼睛红极了,显然是大哭过一场。 依他的了解,张姑娘并不是动辄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说起来,他当真好奇,殿下究竟是如何将人家姑娘给惹哭的。 可,为何殿下反而拿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你手中是何物” “是殿下让属下取回来的书帖。”清羽说着,呈到自家殿下面前。 即便是这般艰难丢人的任务,可他还是完美地完成了。 祝又樘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速速送回去。” 清羽脸上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2 怂包殿下 清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再次回到了张鹤龄二人的院子里,又是怎样将书帖交还回去的。 他只知道,那两个圆滚滚的萝卜头,俱是惊愕无比地看着他,脸上又俱是写满了没敢说出口的话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哦 他们就说,朱家哥哥绝不可能将送了他们的东西再要回去的嘛。 张鹤龄紧紧抱着书帖,带着弟弟以奇异的目光目送清羽离去。 阿荔则跟着张眉寿,一路不做停留地回到了愉院。 “快去打水来”阿荔走至外间,低声对阿豆说道。 阿豆忙不迭去了。 阿枝走来,看了一眼内间的方向,皱眉向阿荔问道:“不是说姑娘往花园子里喂鱼去了么怎去了这般久又因何哭成这般模样” 姑娘方才回来时,一双红肿的眼睛她看在眼里。 阿荔神色复杂地答道:“因是忽然落了雨,在亭子里避雨到现下,这才回来的迟了。” 至于姑娘为何哭 她也想找个人问一问呢 但机智如她阿荔,应对起这种事情,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姑娘方才在亭子里忽然想老爷了,这才哭了起来,我怎么也劝不住。” “当真”阿枝狐疑地看着她。 这个阿荔,平日里鬼点子最多,谁知道她话中真假。 “这岂能有假”阿荔说着,竟也抹起了眼泪。 阿枝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这丫头的眼泪,怎么说来便来 此时,阿豆已手脚麻利地打了温水过来。 阿荔接回来,抽泣着道:“阿枝姐姐,我先进去伺候姑娘洗脸了。” 阿枝叹气道:“进去吧,快将眼泪擦擦,莫要让姑娘瞧见了再跟着你哭起来” 阿荔应下来,偏头蹭了蹭眼泪,这才进了内间。 她绞了帕子,替张眉寿擦罢了脸,又倒了茶水递过去。 张眉寿接过,一连吃了三盏,方才觉得不那么渴了。 除了上一世母亲出事时,她还未曾这般哭过。 此时,阿荔忽然朝着她跪了下去。 “姑娘,今日之事,都怪奴婢不好。是奴婢脑子发热,太过大意了。”阿荔声音惭愧自责,低着头认错。 她一心只想着撮合姑娘与朱公子,又认为是在自家园子里,绝不会有什么差池 可万一朱公子他人面兽心呢 她实在不该躲那般远的,就连姑娘被欺负了,都没办法及时上前帮忙。 枉她还自诩是最合格的大丫鬟,可眼下看来,根本不配。 这般想着,阿荔的眼泪越发汹涌难止。 “奴婢这般没有分寸,求姑娘处罚奴婢吧”她抽噎着道。 张眉寿看了她一会儿,道:“且罚你收一收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这丫头似乎臆想过度了。 被戳中了痛处的阿荔莫名脸红:“奴婢记下了日后奴婢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姑娘吩咐奴婢什么,奴婢便做什么。” 她当真知错了,也会好生反省的。 “下去吧。” “是。”阿荔起身,却一时不愿离去,吞吐再三,终是小声问道:“姑娘,朱公子今日可是欺负您了你与奴婢说,奴婢去给姑娘出气。” 说着,做了个挥舞拳头的动作。 什么神仙眷侣不眷侣的,只要欺负了她家姑娘,她阿荔可是要瞬间翻脸不认人的。 且她要引以为戒,日后再为姑娘物色小郎君时,可要再三擦亮眼睛才可以。 张眉寿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此处是张家,他怎会无故欺负于我再者道了,我岂是那般好欺负的” 阿荔顿时醒悟过来。 对呀,她怎忘了,她家姑娘可是随身带着毒粉迷药的小娘子啊。 原来竟是她冤枉朱公子了 姑娘既不是被欺负哭的,那定然就是被感动哭的了 阿荔将沉寂下来的内心,顿时被重新点燃。 咳,万万不能表露出来,她方才可是答应了姑娘的 “奴婢明白了,姑娘先歇着,奴婢告退。”阿荔行礼,退了出去。 张眉寿皱皱眉。 这丫头明白什么了 阿荔走至廊下,适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她想得那样。 但即便如此,她仍需调整心态,日后决不可再这般大意了哪怕姑娘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可保护姑娘,仍是她的首要职责。 若不然,姑娘要她这个大丫鬟何用 更多时候,姑娘只需貌美如花就可以了,动手打杀什么的,还是得她阿荔来。 阿荔这般想着,半点不敢懈怠,当即去寻了自家师傅练拳脚。 接下来的日子里,松鹤堂里时常传出老太太的嘀咕声。 近日怎么不见朱家公子登门了 忽然没了小朱同她交流养生心得,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啊。 她近日来刚得了几道养生食谱,正打算教给小朱来着这食谱得来不易,她可是不轻易外传的。 同样思念太子殿下的,自然还有张鹤龄与张延龄。 便是张敬,有事没事也要念叨上几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 这一日,王华前往东宫讲史时,再次转达了来自张敬的问候。 太子殿下按按揉了揉太阳穴。 张二叔啊让他说点什么好呢 既是想他了,何不让王大人带来一封请帖,也好让他有个理由,能够得以光明正大地登门作客 如此关头,他实在不敢主动贸然登门。 是了,先前还决定将一月登门五次改为三次的太子殿下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可耻地怂了。 所以,张二叔究竟何时能递一张请柬给他 太子殿下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两株压满了积雪的红梅树干之上,探出点点殷红。 小皇后最爱取梅花枝头上的雪来制香,还要拿羊毫轻扫,唯恐坏了香气。 祝又樘忽然召来了宫人。 “将这两株梅树好生看护着,切勿出什么差池。” 这吩咐着实突兀,然宫人并不敢多问,只立即应下来。 太子殿下吃了口热茶。 小皇后以往曾说,梅树贵老不贵新。 这两株梅树已有好些年头了,可他记得,不知哪一年相继枯死了,似乎便是这几年间 他要让人好生看护着,留给她制香用。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深春三月里,王家传出了一件喜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3 老太太的担忧 王太太有喜了,身孕已足三月。 王华高兴不已,恨不能逢人便要说一说。 他与王太太年少夫妻,十分恩爱,早年曾被家里逼着纳过一房妾室,可待举家入京之后,便将那妾室留在了余姚祖宅中。 夫妻二人只王守仁一子,多年来再无所出,王华从未说过什么,可王太太心中却一直盼着能再添一个孩子。 但事以愿违,这些年来她暗下不知试了多少偏方,又百般调理身子,可都迟迟不见动静。 如今她已三十有二,本都渐渐认了命,对此事不再抱有希望,可谁知偏在此时,忽然有了身孕。 这自然是一件值得庆贺高兴的喜事。 可这一日,王守仁却不知因何,挨了顿打。 张眉寿和苍鹿闻讯赶到时,他正趴在软榻上,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 在小伙伴的一番细问之下,他才满脸窘迫地说明了事情经过。 原是王太太自有孕以来,便盼着能得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 隔壁张家的蓁蓁丫头实在招人喜欢,她已眼热许多年了,也想拥有一个。 于是,王太太每日都要在小佛堂里烧香祈祷。 可王太太今日才从一名下人口中得知,自己每日将香插入香炉中离去之后,儿子后脚便溜进了小佛堂中,将她的香给掐灭了 王太太脾气本就不妙,如今又值有孕在身,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便将儿子打了一顿。 “伯安,你为何要这么做”苍鹿语气愕然不解。 这样的儿子,换作他,他也想打。 “我才不想要妹妹,我想有个弟弟。”王守仁叹气道:“妹妹既不能继承家业,也不可替王家传宗接代说不定还得让我宠着她,让着她。” 且宠妹妹的瘾,这些年来,他在蓁蓁身上已经过足了。若此时再添一个小他整整十一岁的妹妹,那他便只剩下头痛了。 张眉寿忍不住笑道:“旁人恨不能少个兄弟继承家业呢,你倒好,偏偏与旁人不同。” “近年来,我随师父悟道修心,想法较先前多有改变,我时常想,若是有个弟弟便好了到时我想做些什么,也能随心些。” 苍鹿有些不安地问道:“你莫非想要出家不成” “不知道呢。”王守仁一副万事随心的语气:“师父说,修行未必非要脱离红尘,我如今自悟着呢,谁知来日会如何” 张眉寿听得笑了笑。 上一世,伯安哥也是如此沉迷修心二字。便是成亲,也拖了许久。不情不愿之余,又觉得愧疚,觉得自己耽搁了人家。 这一切的根由便是因为王家伯母如愿生了个姑娘。 “且我母亲放了狠话呢,说是若她当真生了个儿子,便要将这笔账算我头上就连我那立场不坚的父亲也跟着说,到时定跟我没完。” 王守仁一副“当真是造孽”的无奈神情。 苍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还是多烧烧香,求上天赐你一个妹妹吧。” 王守仁怏怏不乐地道:“我挨打之后,已开始求了” 志向虽然宝贵,可抵不过狗命要紧啊。 张眉寿笑眯眯地道:“且放心,你此番所求,定能如愿的。” 立夏当日,有客至张家。 宋老爷子宋成明从苏州远道而来,身边带着大孙子宋福瑜和二孙子宋福琪。 “外祖父,怎不见三表弟”张眉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宋福琪抢着回答道:“三弟本是闹着要一道儿过来的,可奈何近来身子不好,母亲不敢叫他颠簸。” 说罢,挺了挺胸膛道:“他自幼便不比我与大哥来得壮实。” 张眉寿默默点头。 可不是么,一两年没见,二表哥又长高长胖了不少。 再看已年满十五的大表哥,更是已有几分以魁梧著称的舅舅的影子。 随着宋家祖孙三人的到来,张家较往常变得更为热闹起来。 经过近两年的静养,宋成明的身子已是大好,入京之后,三天两头儿地由张敬领着出门四处溜达。 张敬跑前跑后,好不殷勤。 他之所以这般尽心,还要源于大哥在信上的叮嘱咳,以及大哥所允诺的诸多好处。 所以,替大哥讨好老丈人的同时兼不停地替大哥说好话这个重任,就交给他了 半个月下来,宋成明果然十分满意。 人一旦对眼前之事感到满意之后,便会渐渐放下戒心与肃然。 于是,这一日于酒后闲谈间,宋老爷子透露出了不放心外孙女外嫁的想法。 这听来仿佛只是做外祖父的担心外孙女会受委屈的话,却让张敬一个激灵 作为一名感知敏锐的优秀辩手,他最擅长的便是以微知著。 怪不得宋老爷子不单自己来,还不嫌麻烦地带了两个孙子合着竟是在打他家侄女的主意 可母亲看中了小朱,还让他打听小朱的家世 这就十分冲突了。 实不相瞒,他也更满意小朱多一些咳,他发誓,这与小朱喜欢送礼没有太大的关系。 主要还是因为相处得久了,不知不觉间产生感情了。 呃,这仿佛日久生情一般的暧昧感是怎么回事 张敬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就去了松鹤堂。 张老太太听得危机感十足。 宋家竟有这等可怕的想法 这门亲事,她第一个不想答应 她对商贾之家偏见不大,可二丫头一身书香气,近年来学画更是刻苦,甚至先后得了王柳两位状元夸赞若真嫁去了宋家,平白埋没了才情,岂不可惜 再者道,宋家要近一些还且罢了,偏还远在苏州只要一想到自己这花朵一般的孙女要这般远嫁,老太太一颗心便跟刀剜似得。 贼老天,她这才安生几年,就又开始折腾她了 这感觉,实在太不养生了。 什么 小朱祖籍也远在余姚 那怎么能一样 小朱是读书人,日后必然是要入仕的。到时不说中状元,得个进士应当不难,日后留居京中,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大儿子不当家,必要听大儿媳的,偏偏大儿媳又是个孝顺的万一心一软,答应了宋老爷子,她到时也不好扮黑脸不是 这可如何是好 张老太太想了半晌,忽然道:“老二,你快差人给小朱送封请柬过去,邀他明日来家中作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4 太子殿下回娘家 张敬愣了愣之后,遂点头应下。 母亲此举,定是想将小朱拉到人前遛一遛,好让宋家知难而退。 只不过小朱跟蓁蓁之间八字还没一撇呢,母亲就这般“物尽其用”了,若是被小朱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要不要跟小朱事先说明此事 可姑娘家的名声最为要紧,此事理应越隐晦越好,甚至连蓁蓁都是不宜告知的,至于拿到明面上与小朱商议,无疑是更加不可取的。 如此一来,便只能委屈小朱稀里糊涂地先做一回挡箭牌了。 没办法,谁叫小朱长得好看又有学识,人也谦逊随和,就连出手都十分阔绰这般优秀,便是隔壁的伯安也要甘当跟屁虫挡箭牌之位舍他其谁 可还是觉得良心上有些过不去怎么办 张敬下意识地看向张老太太,本想寻求些鼓舞,却见老太太的眼神亦有些过意不去。 看吧,他张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是良心十足的。 张敬叹了口气。 下一刻,却听张老太太低声喃喃道:“无妨,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 咳,别问她为何这么肯定。 两个字,预感。 张敬在内心轻轻“嘶”了一声。 母亲这语气听起来还真是满满都是自欺欺人的意味呢。 不过,既然这么想能让良心上好受一些,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张敬当下亲自拟了请柬。 “送去思诚坊朱家别院。”他将请柬交到仆人手中,吩咐道。 是了,在王大人的出谋划策之下,太子殿下还特地在宫外置了别院,以供落脚所用。 这段时日不见“小朱”登门,张敬也曾去过两趟。其中一次提前递了帖子,倒如愿见着了思念已久的小朱;第二回恰巧路过,上门拜访,却听看门的大汉说他家小公子不在家中。 张敬也未曾怀疑过什么。 毕竟,便是在梦中,谁又能想得到比邻多年、人品周正,如今已入了户部的王状元会有这等可怕的心机 东宫之内,祝又樘正在书房中与王守仁下棋。 一局终了,千篇一律的胜负结果已在王守仁的内心深处激不起丝毫波澜。 他明面上说是太子伴读,可实际上,说是殿下做他的师傅也不为过了。 真论起来,如殿下这般水准的棋手,若在外面请上一位做先生,一个月少说也得给十两银吧 细细算下来,两年下来,他竟省了足足二百多两银子。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赚大了的王守仁不由咧嘴一笑。 一旁的小太监看得满头雾水。 王家公子输了棋还这般高兴,且这高兴半点不似作伪,还真是令人费解啊。 可能这就是神童吧。 此时,清羽前来求见。 “殿下请过目。” 清羽行礼罢,呈上了手中请柬,而后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家殿下的反应。 若不出他所料的话,下一刻,东宫之中即将迎来这半年以来,太子殿下最为开怀的画面。 果不其然,祝又樘打开请柬之后,稍愣了片刻,眼中便被笑意覆盖,甚至忍不住低笑出声。 千盼万盼,这一纸请柬,可算是被他等到了 太子殿下收好请柬,当即站起了身来,与王守仁说道:“待吾更衣罢,一同出宫。” 王守仁不明所以地点头。 只是封请柬而已,殿下要出宫什么时候出不得这一脸神采飞扬,仿佛赶着去登基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呃,不对,殿下心性始终是淡泊从容的,便是登基,兴许也不会表现得这般高兴吧。 清羽皱了皱眉。 “殿下”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句:“您可认真看过请柬中的相邀之期了” 老于分明说是张家请殿下明日登门作客啊。 祝又樘面上笑意一凝。 一时高兴,竟将这个给忘了。 如此说来,岂不还要等上整整一日 他轻咳一声,道:“许久不曾登门了,礼数之上不可怠慢了,不妨先去备礼。” 清羽:“” 殿下这解释,还真是苍白无力呢。 次日清早,张家的大门被叩响。 门房荣伯将门打开,顿时便瞧见了一张冷漠麻木的年轻男子脸庞。 哪怕半年未见,可荣伯还是一眼便将清羽认了出来。 毕竟年纪轻轻就拥有一张不想活的脸,实在不多见呢。 接过清羽示出的请柬,荣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东方刚升起不久的太阳。 来得可真早啊 请柬上是二老爷请朱公子来用午宴,可这时辰主子们的早饭想必都还没来得及用罢呢。 即便如此,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荣伯唤来仆人,欲将客人先行引去花厅,另又差人去给张敬传话。 踏进张家院子的这一刻,太子殿下心下顿时涌起了一种亲切感。 这种好不容易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娘家的感觉,竟是如此强烈。 也不知小皇后此时在作何 张眉寿正于海棠居里,带着两个弟弟一起,陪着母亲一同用饭。 此时,阿荔从院外走了进来,脚下生风,嘴角含笑。 “太太,姑娘,两位公子,家里来客了。” “是何人”宋氏随口问道,一边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是朱家公子。” 阿荔尽量压制着语气的欣喜之情。 她可是答应了姑娘要收敛的。 咳,还好路上已经捂着嘴笑过瘾了,若不然眼下她可万万做不到如此冷静呢。 须得知道,朱家公子已有许久不曾登门了 便是姑娘在外面也曾与之偶遇过,可是登门的意义却是不同寻常的。 张眉寿咬着豆沙卷的动作微微一滞。 “是朱家哥哥” “朱家哥哥竟来了” 张鹤龄与张延龄先后放下筷子,匆匆漱了口,得了宋氏的准允之后,立即小跑着去了花厅。 二人见着了祝又樘,亲切地抱了上来。 清羽见此一幕,不由抽了抽嘴角。 这仿佛两只小鸡崽子找到了鸡母亲的感觉还真是要命啊。 一席午宴罢,撤下酒菜之后,丫鬟换了茶水上来。 此时,张老太太复才出面。 一番体面话说罢,众人闲谈起来。 谈着谈着,宋成明便隐约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5 拼口速的时候 亲家母一会儿夸那位姓朱的小子送的礼有多么地合心意、一会儿夸那小子又长高了不少、一会儿还夸什么气态越发不凡这是想干什么 且她一个人夸也就罢了,张家二老爷也跟着夸。 两个人长辈夸一夸也没什么,可怎连那庶长子也频频表示附和 至于他的两个外孙 呵呵,那已不能称之为夸了,应当说成拍马屁更贴切些。 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好沉默不语,于是也跟着夸了几句。 但别说,这小子身上当真有不少值得夸赞的地方。 且不说长相颇佳,谈吐不俗,单说一点 头回见面,对方竟也给客居在张家的他备了礼,便是他那两个孙子,也没有被落下原以为是他家中长辈授意,可半日下来,才知人家是孤身一人居于京城,是出门历练的。 原来读书人也不全是死板清高的。 咳,这个小读书人,他瞧着也极好。 可这种好感,却未能持续上太久 譬如眼下,宋老爷子心中便只剩下提防了 张家人待这姓朱的小子,不仅热情,且透着亲切且人人无不满意,这还了得 须得知道,他两个孙子还没这等待遇呢 “你伯父先前来信,还特地问起你。”张老太太笑着说道。 宋成明眼皮子更是一阵狂跳。 女婿也对这小子挺上心 “听说你近来甚少出门,于家中苦读,可是打算参加小考”张敬适时地问道。 祝又樘直有些应对不暇了。 虽然他一贯优秀,不管走到哪里,总会引人注目,可如今日这样,所有的人也皆围着他夸个不停,仿佛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必要夸个尽兴一般,却是头一遭遇见。 且这等夸法儿,与朝臣们不同,处处透着真实,令太子殿下不仅在心底自问长久以来,莫非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优秀吗 太子殿下茫然之余,下意识地答话:“读书只为修身养性而已,家中并无让晚辈入仕之意。” 此言一出,气氛有着一刻的凝滞。 不及张敬开口,张老太太便忍不住问道:“你身负如此才学,若不入仕,岂不可惜” 老太太眼中隐含的失望之色,让太子殿下立即警醒。 “那是家中父母之见,可晚辈以为,身为吾辈读书人,理应报效朝廷,造福于民,方是正道。” 咳,还好他反应快。 张老太太这才满意点头:“说得好,男儿胸怀大志是好事,你当好生规劝家中父母才是。” “是。”祝又樘认真应下。 清羽默默看向厅外。 殿下还真是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一群人又说了会儿话,张鹤龄与张延龄实在是熬不住了,便央着自家祖母让朱家哥哥陪他们去玩。 张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笑着点头:“去罢,切要好生招待你们朱家哥哥。” 张鹤龄二人欢喜地点头,祝又樘便起身向各人揖礼,遂带着二人出了花厅。 张老太太盯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迟迟舍不得收回视线,一副老怀宽慰的语气:“哎,这孩子,当真是让人越瞧越喜欢” 宋成明暗暗皱眉,又瞪了自家两个孙子一眼。 这两个臭小子,方才若不是被他拿眼神制住了,他们怕是就要跟着那姓朱的小子一同去玩了 做人究竟还能不能有点戒备心和危机感了 事不宜迟,看来他要先下手为强了。 宋成明正想着要如何隐晦又不失直接地透露出自己的意思时,忽听得张老太太问道:“亲家翁认为这朱家公子如何” 宋成明暗道不妙。 竟被这老太太抢在前头了 不过不要紧,他先装作听不懂就是了。 可谁知张老太太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便自顾往下说道:“不瞒亲家翁您,这孩子与蓁蓁相识已久,我们阖家上下,都是极满意的。” 宋成明:“” 竟这么直接的吗 呃,那些下人是何时被屏退的他竟都没注意到。 张老太太在心底笑了一声。 这就是拼口速的时候。 果不其然,她就瞧见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来的宋家老爷子满脸复杂之色。 “亲家翁莫非是觉得这孩子哪里不好”张老太太又问道。 这么好的孩子,她不信亲家翁能昧着良心说不好。 “倒不是哪里不好。”宋成明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蓁蓁如今年纪尚幼,现下谈这个,未免太急了些。” 张老太太笑了笑。 她等得可不就是这句话 “亲家翁说得对,实则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蓁蓁的亲事,确实还要再等两年。” 到时若宋家提起此事,她便也有理由了。 老太太目标明确退一万步讲,即便自家孙女跟小朱的事情成不了,可她也决计不想让孙女远嫁宋家。 宋成明勉强笑着点头。 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老爷子下意识地看向张敬。 却见对方面不改色,对着他笑得恭谨。 宋老爷子唯有压下内心的异样,又与张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借口说午后犯了困倦,便带着孙子离去了。 回到客院中之后,老爷子看着两个孙子直叹气。 但凡是有一个能比得过人家的,他方才又何至于没有底气出言反驳张老太太的话 “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宋福瑜和宋福琪互看了一眼。 很显然,祖父将无法将表妹拐回到宋家的怨念,转变为了对他们的恨铁不成钢。 可他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啊。 况且,他们明明都足够优秀努力了,怪只怪,别人太优秀了,这能怎么办 单看朱家公子那般俊美的脸,放眼大靖,能找出几个出来 宋成明皱眉看着两个孙子:“互递什么眼风怎么不说话” 宋福瑜苦笑着低声说道:“祖父,我倒觉着这个朱公子与表妹似乎还挺般配的呢。” 这一年多来,他遇到适龄的男孩子便忍不住在想怎么觉着都配不上他家表妹 咳,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和两个弟弟。 实不相瞒,今日刚见着朱家公子,他心里便有着落了 “没志气”宋成明气得叹气:“你别以为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6 打扰了 想到付家那个小山一般的姑娘,宋老爷子就愁得慌。 若此事当真成了,那俩人生出来的孩子得是什么样儿 怕是娃娃过了半岁,他便要抱不动了 宋福瑜脸一红,不说话了。 咳,他确实有了爱慕的姑娘。 但那也是他看清了自己确实无法与表妹相配之后的事情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人不能惦记自己够不着的东西。 “祖父,孙儿自觉未必比那朱家公子差呢”一旁的宋福琪忽然开口,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宋老爷子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孙子不自信,他觉得没志气;可孙子这般自信,他又好想问你究竟哪儿来的自信 哎,很显然,他的心态已经崩了 宋福琪却仍在接着往下说。 “会读书有什么用别看他年纪与我差不多大小,可论起力气来,他必不是我的对手” 宋老爷子沉默了一瞬,心道:比别人多出一堆肉的你,这说得不是废话吗 他宋成明的孙子,竟沦落到只能靠肥肉取胜了 “祖父,您别灰心。”宋福琪一副自认机灵的语气说道:“依我看,此事还得看表妹之意。您想啊,二姑母那般疼爱表妹,而表妹又向来又有自个儿的主意,若表妹不同意的话,想来张家也不好执意勉强” 宋成明没说话,只一副“你打算怎么做”的神情看着孙子。 “我去找那姓朱的小子,挫一挫他的锐气顺道叫上表妹,好让表妹瞧瞧我是如何赢过他的”宋福琪斗志昂扬。 宋成明当即皱眉。 他还当是什么好主意 “人家是客,你这般逞凶斗狠,成何体统” “祖父,孙儿自是有分寸的,又不会伤到他人家能切磋诗词歌赋,为何我不能找他比试拳脚呢” “休要胡闹” 宋成明瞪了他一眼,心烦地起身:“此事我自有打算。” 他必须得去找二闺女说道说道了。 宋福琪暗暗吐了吐舌头。 待见自家祖父离去之后,忙要带着小厮出去。 “你要去作何”宋福瑜将他喊住。 方才祖父可是说了,不许二弟胡闹。 “我去找表妹说说话。”宋福琪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倒真去找了张眉寿。 张眉寿此时正在前院外书房内,由先生指点着作画。 张眉箐也在,只是时不时便要打上一个哈欠。 一年多前,家里请了京中颇有名气的书画大师云川云先生教二姐作画,那云先生起初婉拒,后见了二姐的画作之后,却又改了主意。 她便知道,二姐剪纸剪得都比画得好看,在书画之上,必是有天赋的。 可她就不成了,她对此根本毫无兴趣。 偏偏父亲母亲还要她跟着二姐一起。 学便学罢,到底大伯母是花了重金相请的,两个人学总比一个人学,来得要合算些吧 张眉箐百无聊赖地想着,手中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描着。 此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颗石子,砸在了她的画案上。 张眉箐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敞开着的书房门外,躲着一位虎头虎脑的青袍小少年。 这不是二姐的表哥么 见她看过来,宋福琪连忙对她无声比划了一通。 张眉箐会意,伸手轻轻戳了戳一旁的张眉寿。 张眉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宋福琪冲她做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张眉寿点点头,收回视线,不急不慢地继续作画。 二表哥定是没什么急事的,若不然,也不必畏惧先生了,既无急事,那她且将这画作完也不迟。 一刻钟后,张眉寿方才收笔。 年逾五旬的云先生看罢,满意地捋了捋山羊胡,笑着点头:“进步颇多。” 说来感慨,他这大半辈子,自认心高气傲,从不轻易收徒。可先前仅仅收下的那三名学生中,论起天赋来,却无一人能比得上张家这丫头。 “皆是先生尽心传授所得。”张眉寿起身行礼道:“今日辛苦先生了。” 云川含笑点点头:“嗯,时辰不早了,今日便到此。” “先生不妨留下用罢晚饭再走。” 云川摆了摆手:“不必,近来食多了油腻之物,听从了贵府老太太的建议,正准备过午不食数日呢。” 张眉寿讶然失笑。 而后,便唤来了阿祥:“且去送一送先生。” 见云川离去,张眉箐松了口气。 还好今日先生根本未想起来要看她的画,若不然,定是又要挨训呢。 明日也要努力地降低存在感,尽量让先生注意不到自己呢。 宋福琪这才走进来。 “二表哥寻我何事”张眉寿边与阿荔一同收拾笔墨,边问道。 宋福琪“嘿嘿”笑了两声,道:“也无甚要紧的,就是想同表妹一同去寻鹤龄他们玩儿。” 咳,先将表妹骗过去再说。 今日,他是铁了心要在表妹面前露一手的,好让表妹瞧瞧什么才叫做男儿气概。 “二姐,咱们一同去罢”张眉箐凑了过来。 她刚想问问三弟四弟昨日她做的烧鸡,好吃不好吃呢。 张眉寿想着本也无事可忙,便点头应下了。 待去了,才知祝又樘也在。 几人刚至院门前,便瞧见了院中几人竟是在练箭。 玉白衣袍的少年极耐心,正纠正着两个胖萝卜头握弓的姿势。 宋福琪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中现出惊奇之色来。 这小子竟也懂射艺 他本还想跟他比一比呢 他且先看看对方有几分本领,再决定使出几分实力来,毕竟祖父说了,人家是客,他可不能让客人太丢脸呢。 张眉寿也不自觉地驻足看去。 祝又樘站在张鹤龄身侧,手把手地教着。 第一发,接近靶心。 宋福琪愕然。 这小子运气倒是不错嘛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长得好看的人运气一般不会太差么 第二发,正中靶心。 呃,似乎有几分真本领呢 第三发,再中靶心。 宋福琪:“” 打扰了。 “表妹,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事,就先” 宋福琪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张延龄的声音传了过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7 乐事趣事 “二表哥,二姐三姐,你们快来看,朱家哥哥可厉害了” 宋福琪拧眉。 知道了,他都看到了,不用特地告诉他了 而一听到“二姐”两个字的太子殿下,眼神微动之下,那第四发,便偏了许多,只堪堪中靶。 张鹤龄暗道一声“可惜了”,正要安慰朱家哥哥应当只是意外之时,却忽觉手臂一松 朱家哥哥怎么忽然放开他了 “且先自己练着。” 祝又樘丢给他一句话,便看向了张眉寿。 张眉寿已然走了过去。 “公子。” 祝又樘轻咳一声,解释道:“今日,乃是持请柬而来。” 清羽皱皱眉。 殿下这上来便要解释,生怕张家姑娘觉得他不听话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半年下来,竟是毫无长进,真是令人失望啊。 张眉寿在心底笑了一声。 她也没问啊。 “我已听说了。”她看向张鹤龄二人,说道:“家中是给他们请了先生的,公子不必如此劳烦。” “是我觉着同他们呆在一处十分有趣。”祝又樘笑着说道。 张眉寿在心底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种时隔半年又卷土重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半年前,她说下那样的重话,本以为他定不会再踏足张家。 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如今亦是一国储君,想来没有可能会这般不顾及自己的颜面。 这半年多来,倒也如她起初所料想的那般,未再见他登门了。 可怪得是,即便他不再登门,她阖家上下竟也时常要念叨着他,半年下来,竟都未能冲淡分毫。 这人身上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吸引力 不就是长得好看些,平易近人些,学识渊博些,出手阔绰些,外加这一世又学了个“圆滑处事之道”吗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它优点吗 等等好像同时具备这些优点,已是十分罕见了啊 张眉寿的脸色莫名有些古怪。 好端端地,她为何要偷偷夸他 二人先后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宋福琪见状,连忙跟着坐过来。 石桌本不大,只设了三只石凳。 宋福琪这般坐过来,直让张眉寿觉得空间突然变得拥挤。 “三日后,我与伯安他们说定了去西郊马场,张姑娘可要同去”祝又樘问道。 宋福琪眼睛顿时一亮。 骑马 他自来到京城后,便未骑过马了。 张眉寿摇头道:“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 太子殿下下意识地答罢,只见面前女孩子的眼神变得略微奇怪起来。 小皇后在这上头,还真是警惕啊生怕他起歪心思一般。 “伯安也可以教你。”太子殿下弱弱地补充道。 张眉寿这才往下道:“近来越发热了,我还是想呆在家里。” 躺在软榻里,翻翻画集什么的,这种老年生活最适合她了。 祝又樘莫名心领神会,失笑道:“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许会发现许多乐事。” 见他频频地劝说,宋福琪终于忍不住了。 “表妹,我想去” 唔,为什么有一种在给表妹和朱公子制造机会的感觉 但是他真的好想骑马 不管了,反正他会好生看着表妹的 宋福琪自我说服了一番过后,便拿恳切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张眉寿。 张眉箐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壮乎乎的二表哥竟在向二姐撒娇呢。 张眉寿:“且看到时有无事忙。” 祝又樘笑着道“好”。 同一刻,宋成明正在海棠居内,同宋氏说话。 见女儿听罢了他的话之后,久久未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宋成明不由着急了。 “怎不说话”他催促道。 宋氏似才回过神来一般,轻声说道:“此事我是不知的,兴许是老太太着实喜欢那孩子” 宋成明刚要接话时,却又听宋氏继续讲道:“以往我倒不曾想过,今日父亲这般一提,我倒忽然也觉得,朱家这孩子确实不错。” 说罢,还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宋成明:“”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见女儿还欲多言,他立即出言打断:“那邓家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你连他家中父母都未曾见过,如何敢轻易下定论” 他们便是担心蓁蓁嫁去婆家会受欺负,才一意想将人拐回宋家的。 须得知道,是否会受欺负,这不仅要看男方,便是男方的家人也同样重要。 “这哪里就下定论了,还早着呢”宋氏笑着叹气道:“眼下只是觉得合眼缘罢了,定还要仔细了解一番的。父亲,您且放心,在这种事情上,我定不会犯糊涂的。” 宋成明皱紧的眉头仍未能放松。 他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晚间,他将宋福琪喊道了跟前说话。 “祖父之意是让我留在京中读书”宋福琪瞪大了眼睛。 宋成明点头,又问:“你可愿意” 宋福琪回过神来,嘴巴险些要咧到耳后:“孙儿愿意” 这京城,可比苏州府还要繁华几分,吃的玩的皆是他没见过的,他还没过那阵子新鲜劲儿,正舍不得走呢 眼下能多留几年,他巴不得呢 宋成明满意点头。 强扭的瓜不甜,所以大孙子已经被他放弃了。 但让二孙子尽力一试,可不算是强扭。 次日宋成明便寻了女儿说起了此事。 宋氏哪里不知道自家父亲的心思,可便是知道,这等事情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外甥留住姑母家中求学,是常有的事情。 且自她从死胡同里退了出来之后,对以往之事极愧责,尤其是对娘家,更觉亏欠良多,眼下是极乐意多走动来往的。 至于蓁蓁的亲事,顺其自然便好,若当真牵不成这条线,她相信父亲也不会强求的。 故而,宋氏立即找去了松鹤堂。 老太太面上笑呵呵,内心却在骂亲家翁这个糟老头子,心眼子果然多地很。 自家的孙子不好好回去学着打算盘,在京中求什么学 可作为一名得体的老太太,她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只能好好看紧自家孙女,千万别被胖狼崽子叼走了。 两日后,张眉寿自西郊马场上回来之后,便决定要学骑马了。 前几日还沉浸在老年生活中的人,忽然没原则地改变了想法。 不为旁的,只觉得这当真是件乐事。 人生苦短,既是有机会重来,眼下又乐得清闲,更该及时行乐。 于是,今日去马场,明日去放风筝,后日再游湖垂钓 一群好友围在一起,总是有做不完的趣事。 这种自在轻松的岁月,如白马过驹。 次年八月,正是桂花飘香时。 这一日,张家上下一派忙碌,气氛竟比过节还要欢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8 气死她阿荔了 海棠居内,宋氏正带着丫鬟婆子们忙内忙外。 被褥昨日已通通晒过一遍,各个房间到院中也都仔细地清扫过,今日便是在忙着布置这些细微之处了。 “太太。” 阿枝此时走了进来,向宋氏行礼。 “二姑娘让奴婢送些花儿过来,给太太熏一熏屋子。” 宋氏转过头,这才瞧见她怀中抱着一团茉莉,花朵素洁玲珑,似开未开,枝叶油亮鲜绿,显是刚剪下来的。 “前几日想跟她讨一些,她宝贝的跟眼珠子似得,不许我动,今日倒舍得主动送来了果然还是她父亲的面子大。” 宋氏笑着接过,在鼻间轻嗅了一口,宜人花香入鼻,使她的心情更为欢喜起来。 转头向芳菊递了过去,吩咐道:“让她们寻了瓶子插放起来。” 芳菊笑着应下来。 老爷任满归京,三日前特地使人传了口信儿回来,说是最早今日午后便能抵家。 昨日,家里已派了仆人出城去迎了。 阿枝折回愉院时,远远便听到了老太爷的声音。 她不禁皱眉,唤了阿豆来跟前,问道:“不是与你说了,不可让老太爷成日来搅扰姑娘的吗怎又将人放进来了” 这几年来,老太爷一改从前到处惹是生非的常态,在自己的院子里甚少出门,听说是在钻研什么“绝世秘籍”之类的东西。 这听来便让人觉得荒唐可笑的理由,却反而让家中人等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张家因此确实过了几年安生清净的日子。 直到一月前,老太爷忽然宣布自己“出山”了 大家对此有些慌,纷纷劝他不妨再多静修几年,可老太爷主意已定,非出山不可。 庆幸的是,兴许是这几年让老人沉了些性子,这整整一个月下来,都未闯出什么大祸来。 除了将三公子气哭过两回,险些将大公子养着的大壮烤了吃,以及同老太太骂过几次架这些琐碎的事情之外。 可唯独一点,老太爷有事儿没事儿就要来找姑娘。 “阿枝姐姐,我哪里拦得住”阿豆叹气。 她且没敢怎么拦呢,老太爷就扬言要将她当作妖怪来收了。 真是的,这世上有她这般老实本分好说话的妖怪吗 阿枝唯有循着声音去了书房。 她在书房外站定,只见自家姑娘在作画,老太爷就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托腮看,情形竟是少见的和谐。 阿枝笑着叹了口气。 姑娘本不是什么温和的脾气,可待老太爷,却极有耐心。 且老太爷不管与旁人如何吵闹,在姑娘面前却还算安分,不曾有过什么过分之举。 阿枝到底未出言打搅,只静静地守在书房外。 “你这何时才能画完” 书房里,张老太爷显是不耐烦了,叹着气问道。 “再有两刻钟。”张眉寿轻声答道,目光随着笔尖游走。 “还须这么久”张老太爷来回踱步片刻,上前就要去抓那画纸:“不如我给你撕了罢,如此便省事了” “不可”张眉寿连忙拦住他,满脸哭笑不得。 嫌弃她画的慢,干脆就要给她撕了祖父这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 “您且去净手,我待画完了,便陪您玩。” 方才她拦人时,不慎将墨汁滴到了老太爷的手背上。 张老太爷叹着气走到了盆架旁。 洗罢了手,又拿沾了水的手捋了捋自己那稀疏花白的头发。 张眉寿看他一眼,随口问道:“祖父,我这里有生发的药膏,您可想试一试” “我哪里用得着这些”张老太爷笑了一声,打量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感叹道:“呵,真俊俏,果真是仙人风范。” 张眉寿哑然。 好吧,是她多管闲事了呢。 院中,一名新来的二等丫鬟正悄悄同阿豆说道:“阿豆姐姐,我方才瞧见阿荔姐姐往前院去了,似乎十分地不高兴呢。” 这都是往轻了说的,如果要她说实话的话她觉得阿荔姐姐是找人打架去了。 阿豆疑惑地皱了皱眉。 姑娘不是使阿荔出去采买了吗,既回了府,怎不立即回来见姑娘呢 阿荔本是打算先回愉院来着,可走到一半,实在气不过,到底折了回去。 此时,她正在前院仆役房前,盯着在打拳的棉花。 棉花一套拳打罢,朝她说道:“将我的木剑取来。” 阿荔叉腰道:“要用请字” 棉花费解地皱皱眉。 大家本是师徒关系,他平日里都是这么说的,今日她为何忽然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将我的木剑请来。” 阿荔气得提高了声音:“你该说劳烦才对” “”棉花叹了口气,道:“劳烦你将我的木剑请来” 阿荔险些要背过气去。 这人定是存心想要将她气死,好一人独占姑娘的宠信吧 棉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无奈摇摇头,自己折回房中,取了剑出来。 阿荔却将他拦住,气不过地问道:“你便不好奇我为何如此生气吗” 棉花本想摇头。 他当真不好奇。 可见她一副他不问便不叫他走的模样,唯有问道:“为何生气” “我方才在街上,瞧见你那妹妹了” 阿荔气道:“她竟去芙蕖阁买了胭脂那里头一盒胭脂,便是普普通通的,也要花上两银子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自然是我给的。”棉花拧眉。 阿荔见他神色如常,气得咬紧了牙。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无非是省吃俭用省出来的姑娘给你双倍月钱,不是让你这般苦着自己的” 她与姑娘本觉得他要照料家中妹妹,故多有关照,便是她,也主动涨了他教她习武的辛苦费,可他呢 自己私下连一件像样的衣袍都没有,鞋子都要穿破了 却纵着那什么劳什子妹妹这般挥霍 啊,当真是要气死她阿荔了 “我何时苦着自己了” 他每日能吃饱穿暖,时不时还能跟着姑娘干一些大快人心的事情,已是知足了。 他全然不懂阿荔为何这般气愤。 “你这傻子怕是被人哄了还不知道我对你这般好怎不见你舍得给我买过一串糖葫芦” 阿荔忽然红了眼睛,转身便跑走了。 跑着跑着,忽然迎面撞见了一行人。 “阿荔姑娘”年轻的小厮惊讶地笑着打招呼。 阿荔点点头,应付过去。 可旋即,脚下一顿。 这小厮看着怎么眼生又熟悉,倒像是 她眼中一亮,连忙转过头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59 张峦归家 “范九” 见她才反应过来,范九忍不住笑了,点点头。 “你怎么”阿荔刚要问他,余光中却看到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老爷” 她连忙上前行礼。 她方才真是被棉花那傻子给气糊涂了,竟都没瞧见老爷回来了 刚回了家,想着待会儿就能见到媳妇,因此心情大好的张峦满脸笑意。 “太太姑娘公子此时可都在家中” “都在家里等着老爷呢”阿荔欢喜不已:“奴婢这便去告诉姑娘” 姑娘若知道老爷提早回来了,定是要极高兴的。 “且去罢。”张峦笑着点头。 刚要离去的阿荔,唇边的笑意却忽然淡了淡。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道纤弱的身影之上。 那是一名年约二八的妙龄女子,着一身水蓝衣裙,长相秀美恬静,一双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仿佛察觉到阿荔的视线,她举目与阿荔对视了一刻之后,脸一红,便极快地低下了头。 阿荔心底沉了沉,面上却未露出太多异样来,只转身匆匆离去。 完了,这拈花惹草的浑浊风气,就连向来专情的老爷也未能幸免 她可得赶紧将此事告知姑娘,让姑娘早做准备单凭太太那性子,家里只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张峦归家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院。 松鹤堂内,张老太太的贴身婆子蒋妈妈,一个劲儿地叹气。 “奴婢当初就跟您说,至少挑个安分的给老爷带着,可您偏是不听” 这下叫她给说中了吧 张老太太脸色难看。 先前为了媳妇要死要活的人,这才几年,竟就守不住贞洁了 她真是看走眼了 养儿子有什么用 这么不养生的儿子,真宁可他不要回来。 脸被打得生疼的张老太太满心失望。 “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来了。”大丫鬟青桔脚步轻快地笑着进来禀道。 老太太眼皮子一跳。 这么快就来了 她本还想先喝了这碗参汤再去调和此事的,若不然,她担心自己会撑不住。 想到这里,老太太赶紧端起汤碗。 张峦夫妻二人进来时,便瞧见了老太太正在拿调羹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汤,听到他们进来,头都没有抬一下。 张峦与宋氏互视一眼,彼此都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为何母亲半点不激动 呃,不激动是好事,老人家年纪大了,心境平和很重要。 张峦勉强说服了自己,上前行礼。 “母亲,儿子回来了。” 他撩起长袍,给张老太太叩了三个头,眼眶微有些湿润。 虽然母亲丝毫不激动,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必是因为他还太年轻不够沉着吧。 可母亲不激动罢了,为何还要拿这种眼神看着他 张峦抬起头时,就对了张老太太那双满是嫌弃的眼睛。 “母亲”张峦赔着笑道:“儿子知道自己来晚了,实是一路风尘,怕冲撞了母亲,故才待更衣之后,再来给母亲请安。儿子来迟,请母亲责罚。” 咳,实在太想媳妇了,所以先回了海棠居。 可他当真只是更罢衣就来了,半刻都没耽搁。 不过,方才来时,媳妇已经批评过他了。 张老太太皱皱眉。 说得都是什么跟什么,她是那种乱吃醋的老太太吗 可,这情形怎么有点不对 大儿媳竟笑得跟朵花儿似得,莫非是还不知道那女子的事情 此时,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一阵阵脚步声相继传来。 “老太太,表公子和大房的姑娘公子们都来了。” “都请进来罢。”张老太太装着心事,语气便不大温和。 她这边还提心吊胆着呢,又来了一群孩子吵吵嚷嚷的,岂不是要人命吗 可 大孙女姿容正盛,如开得正好的牡丹;二孙女娇美可爱,一张脸稚气未除,身材却已渐渐开始变得纤长,如刚抽条儿的柳枝一般,瘦是瘦了些,却也别样的赏心悦目。 更不必提近年来越发出眼的长孙了。 察觉到自己莫名变好的心情,张老太太暗骂自己一声没原则。 张峦看着三人,也含笑点头。 他拍了拍张秋池的肩膀,道:“池儿又长高了。” “娴儿也真正成了大姑娘了。” “蓁蓁,过来让父亲好好看看都快认不出来了” 可下一刻,他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认不出来”。 “这是琪哥儿。”宋氏在一旁笑着说道。 “姑夫”宋福琪上前喊道。 张峦点头笑道:“琪哥儿真壮实,果然有舅兄的风范。” 宋福琪“嘿嘿”地笑。 张峦继而看向宋福琪身边的两个孩子。 “唔”他吃惊地挑了挑眉,向妻子问道:“信上不是说,只有琪哥儿一人留在京中求学吗” 宋氏听得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点头:“是啊。” “那这两个” 这两个与琪哥儿体格相似的孩子又是谁的 “父亲”张鹤龄终于忍不住出声。 张延龄亦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父亲竟都没认出他们 张峦神色大惊:“怎吃成这般模样了” 走时还是两个小胡萝卜,回来就成了大胖白萝卜了 见儿子不高兴,张峦自觉心虚,连忙笑着抱起。 可将两人一左一右抱起的那一瞬,他只觉得双臂在隐隐颤抖。 但碍于尊严,他只能强撑着。 此时,一道熟悉却久违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 “大哥” 张敬带着妻女儿子大步走了进来。 张峦大松一口气,趁机将两个儿子放下,上前便抱住了张敬,并拍了拍他的后背。 “二弟。” 张敬有些受宠若惊。 二太太纪氏带着张眉箐姐弟二人上前打招呼。 张峦笑着摸了摸侄子的头,满眼欣慰。 看到二弟的儿子也胖成了这样,他心里莫名平衡了不少。 “怎不见父亲”一家人坐下之后,张峦问道。 “祖父出门打酒去了,说要给父亲接风洗尘呢。”张眉寿笑着说道。 横竖拦不住,她便让仆人跟着一同去了。 张峦颇为感动。 父亲再糊涂,可却仍是疼爱他的。 见众人坐在一处谈笑,张老太太却是没有半分心思。 忍了许久,她终是道:“老大,我有话要单独问一问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 贞操还在 张老太太说罢,便站起身,先一步走进了内间。 张峦微微一愣,应了声“是”,与妻子交换了一记眼神后,这才跟了过去。 “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内间之中,老太太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地问道。 迎上母亲沉沉的目光,张峦有着一瞬的茫然,旋即开口印证道:“什么女子母亲指的莫非是郝姑娘” 张老太太怒目圆瞪,语气如吃了苍蝇一般:“什么好姑娘别在这儿恶心我” 哪家的好姑娘会这般不自重 “”张峦愕然片刻,纠正道:“母亲,儿子是说,那姑娘姓郝。” 张老太太脸色凝滞片刻,道:“那也不配” 张峦顿感哭笑不得。 “无论你怎么说,我是绝不可能同意叫她进张家的。”张老太太目光冷然:“是你自己将此事了结干净了,还是让我亲自动手,你且拿主意罢。” 总之,此事绝无半分商量的余地。 张老太太态度坚决。 儿子该骂该训,那是后头的事情,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那糟心的玩意儿给处置了。 话已至此,张峦哪里还听不出因由来。 他无奈笑着摇头:“母亲误会了,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儿子岂会是这般轻浮之人” 咳,这三年多来,他的贞洁可是丝毫无损的。 “别说芩娘如今极不容易抛却往事,肯往前看,我自万般珍惜还来不及便是换作以往揪扯争执不断,儿子也是决计不会做出对不起芩娘的事情来的。” 张老太太意外之余,大为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儿子。 只是这货仰着脖子说这么大声,是生怕外头的媳妇听不到他这番表忠心的话吗 老太太横了儿子一眼,眼中却已不见怒气:“既是如此,那女子究竟是何来路” “那是儿子身边小厮范九,带回来的未婚妻子。” 张老太太眯了眯眼睛。 范九 这个小厮她倒很有几分印象。 三年前,家中因柳氏和张彦作乱生事时,这小厮可从中出了不少力。 “范九他精明能干,这几年来跟在儿子身边,更是学了不少东西,说是小厮,可却顶得上一个师爷还绰绰有余了。” 张峦解释道:“儿子想着,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留久些,自是好事。” 当初范九进张家,卖身契为活契,若有了银子,愿意赎身,是随时能走的。 此番张峦答应将这女子带回京中,为二人的亲事做主,便是抱了施恩的想法。 咳,若他不答应,这满脑子想着娶媳妇的小子,恐怕都无法安心做事了。 当然,即便施恩不成,也无大所谓。到底范九跟了他这么久,做事尽心尽力,他作为主家,顺手成全一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此事可与芩娘说明了别叫她也生出误会来。”老太太说道。 张峦轻咳一声,道:“儿子先前在信中,已同芩娘说过此事了。” 论起绝不叫妻子生出丝毫误会来,他称第二,大约无人敢称第一了。 但此事并非什么大事,想来芩娘也就未有特地提前告知母亲等人了。 只是,母亲如今也芩娘芩娘地喊,看来他不在家中的这三年,芩娘与母亲之间相处得极为融洽嘛。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未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母亲因何叹气” 张峦这句话刚问出口,下一瞬,就见老太太眼中滚出了眼泪来。 老太太声音颤抖,眼中既有心疼,也含欣慰:“这几年来,我儿想必是吃苦受累了” 张峦愕然张大了嘴巴。 方才还嫌弃到恨不能将他扔出家门的母亲,转眼间就变成了慈母模样 张峦艰难地适应了片刻,才得以去应对母亲这迟来的关怀与心疼。 在儿子的劝慰下,张老太太很快便平复了情绪。 母子二人由内间出来时,老太太昂首挺胸,轻飘飘地扫了蒋妈妈一眼。 三年前她怎么说来着她儿子必是能守得住贞操的,半点也憋不死。 呵,无知的婆子,跟了她这些年,怎连这点儿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看来也不是人人都能近朱者赤嘛。 面对自家老太太强烈的报复心,蒋妈妈默默无言,兀自脸红。 一家人说笑至正午。 青桔走了进来,上前禀询道:“老太太,饭菜已备好,现下可要传饭” 张老太太笑着点头。 一家人便移步去了饭厅。 “父亲不是说打酒去了怎还不见回来”张峦频频地往厅外瞧。 张老太太被他念叨得眼皮子直跳。 这疯老头子该不会又在外面闯祸了吧 虽说二丫头有心,特地差了仆人相随,可老头子发起疯来,仆人哪里能拦得住 老太太心里突突直跳时,只听得先前被她派去前院等人的丫鬟快步前来禀道:“老太爷回来了。” 见丫鬟脸色无异,老太太才放心下来。 张老太爷直接被带来了饭厅。 张峦忙迎上去。 “父亲,您这手中提的都是什么” “嘿嘿,这是我抓来的药,炼丹用的。”张老太爷将东西递给张峦,又看向身后累得气喘吁吁,才跟上来的仆人。 手中同样也提着大大小小的药包的仆人满心叹息。 老太爷的身子骨儿未免太好了些,他竟都追不上。 “祖父,您不是向我拿了银子,出去买酒去了吗”张眉寿出声问道。 “酒在这儿,可打了满满一壶呢” 见张老太爷从怀中掏出来的东西,众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巴掌大的小瓷瓶,竟就是他口中的满满一壶。 回想到打酒时的情形,仆人面色尴尬。 他家老太爷当场便将这小瓷瓶往人家柜台上一放,语气阔绰地道给我打满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伙计脸上异样的神色,和两指捏着瓷瓶的动作。 老太爷没被当场轰出去,也是对方相当爱惜店铺名声的表现了。 “上好的女儿红,可花了我整整一文钱呢。”张老太爷将瓷瓶放到饭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张眉寿盯着那瓷瓶看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 见祖父还一脸邀功求夸奖的模样,她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夸赞的话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1 范九的未婚妻 “好物贵精不贵多,您这酒打的,果真精致。” 除此之外,当真也不知道该怎么夸了呢。 好在老人家也很满意这个夸赞。 一旁的张峦眼神有几分复杂。 他怎么觉得根本父亲是骗了蓁蓁的银子,特地出去买药材了呢 什么替他接风洗尘,根本就是个幌子。 哎,父亲这个玩弄心计的骗子。 张老太太反而一脸平静。 呵呵,意料之中而已。 英明如她,早让丫鬟另备了酒。 再者,即便这疯老头子真打了酒回来,她还不敢让儿子儿媳妇们吃呢。 一席饭吃得还算热闹和气,老太爷将他“那壶酒”也分了出去 人均一滴。 午后,张眉寿正在院中摆弄花草时,阿荔走了过来行礼禀话。 “范九来了,说要求见姑娘呢。” 张眉寿直起身道:“请进来吧。” 说着,便转身去净手,后进了堂中坐下。 一身青布衣衫的范九很快进来,朝着张眉寿行了个大礼。 “奴才给姑娘请安来迟。” 张眉寿笑着道:“不迟,起来吧。” 说着,吩咐阿荔去搬了鼓凳过来。 “坐下说话。” 范九惶恐道:“奴才岂敢。” “这几年父亲在信中屡屡夸你办事得力,你又长我五六岁,是当得起的。”张眉寿笑意盈盈。 范九眼眶顿时有些酸涩,道了声“多谢姑娘”,这才坐了下去。 他对大富大贵并无太多向往,只自幼便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总觉得自己不该只做一辈子的小厮,兴许除了伺候人之外,还能有些旁的作为。 进了张家之后,他一颗心似乎才渐渐有了方向。 老爷给予了他赏识和信任,而当初不计较与邓家之间的过节,选择将他带入府的姑娘则除了这些之外,还给了他一份尊重。 被主家尊重,这是他之前从未敢想过的。 “不瞒姑娘,此番前来除了给姑娘请安之外,实在还有一事,想求得姑娘成全。” 范九说到后头,语气略有些不自在。 “可是你与那郝姑娘的亲事吗”张眉寿笑着问道。 “原来姑娘已经知道了”范九微微脸红。 “父亲不是已经答应了么,你还来求我作甚。”张眉寿语气含笑:“且等着将新媳妇娶过门就是了。” “当初是姑娘不计前嫌,将奴才带进府的,此恩奴才没齿不忘。在奴才心里,姑娘永远都是奴才的主子。”他语气恭谨认真:“奴才成家,自要得了姑娘的同意,才能安心。” 阿荔在一旁讶然地看着他。 这范九,如今怎么比她还会拍马屁 看来她又要提升自己了,若不然地位怕是不保。 做一位大丫鬟,尤其是屹立不倒、荣宠不衰的大丫鬟,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这等喜事,我自是没有意见的。”张眉寿说罢,问道:“只是不知你打算如何安置这位郝姑娘若需在府外租赁居院,便去向我母亲说,她会让人帮着你们物色的。” 又道:“若有什么难处,同我说,或同我父亲说,都是一样的。” “姑娘厚意,奴才感激不尽。”范九抬起头,说道:“奴才和郝娘商议过了,想求得姑娘收留。” 这句话,实则他在来时,仍是有些犹豫的。 但听罢张眉寿方才所言,却是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好主家,处处皆为他考虑,他也需要做些什么让主家安心才对。 他将未婚妻子一并带进张家,便等同是要在张家生根了。 张眉寿有些讶然,还未来得及说话时,便听范九说道:“姑娘别看郝娘生得柔弱,性子却是飒爽的,做活也细心勤快。不单女红做得好,饭菜烧得好吃,力气也较寻常女子大上许多。” 咳,只是,吃起饭来,也一个顶俩就是了。 张眉寿听得险些忍不住笑了。 “你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她问道:“只是,她家中父母可同意她卖身进张家” “郝娘的父母,在三年前湖州洪涝中,都已离世了”范九轻叹口气,道:“她家中叔伯,欲将她卖与富商做妾,她抵死不从,打伤了叔伯,闹到了衙门。” 他便是在老爷升堂审案时,见到了郝娘。 那样看似柔弱却坚韧,将两位叔伯双双打伤的姑娘家,他一眼便喜欢上了。 有时候,缘分便是如此巧妙。 张眉寿轻轻点头。 “你们若拿定了主意,便去寻我母亲立契吧。” 范九应下,却又道:“奴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 “郝娘想求见姑娘一面”范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郝娘说,先前湖州洪涝时,灾民险些暴动,当日在云雾寺前,她曾在人群中瞻仰过姑娘仙姿,一直感怀在心,想亲自向姑娘叩谢救命恩情。” 在湖州时,那仙子庙的门槛儿,便都快被郝娘踏破了。 张眉寿没想到还有这等渊源,当即笑着道:“见一见倒无妨,叩谢却是不必了。” 见她答应,范九高兴地点头,退了出去,将早等在院门外的郝娘带了进来。 “小仙子答应见我了” 范九点头。 郝娘激动得脸红起来,上下整理了一番衣裳,略显局促地走进堂中,冲着张眉寿跪下,便“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她每每到仙子庙,都是这样磕的。 张眉寿却被这猝不及防的磕头大礼惊了一跳,失笑道:“赶紧起来,不必如此。” 单从那响声来看,便足见这姑娘是个实在的。 郝娘听得这道声音,不禁抬起头来,一时间,呼吸都窒住。 时隔三年,终于又见到活生生的小仙子了。 她本以为,当年在人群中那惊鸿一见,那粉雕玉琢一般的小仙子,已是不可能再好看了 郝娘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竟不是在做梦 天呐,方才范九说,小仙子已答应让她留在张家了那岂不是说,日后她每日都有机会见到小仙子了 这世上,还能有比她更幸福的人吗 郝娘激动兴奋,险些昏厥过去。 张眉寿瞧得想笑,恰逢此时范九求着她替郝娘赐名。 卖身入府,多是要改名的。 “便叫阿郝吧。” 郝娘听闻,喜不自胜。 阿郝,阿郝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好听的名字吗 范九仿佛瞧出了未婚妻的心思,一时不禁在心底叹气。 很显然,郝娘已经完全被姑娘的美貌迷昏了头脑了。 不过,他突然忍不住怀疑,郝娘答应嫁给他,该不会就是想有机会接近他家姑娘吗 疑心觉得自己被利用了的范九此时有些怀疑人生。 张峦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开。 次日,客人接踵而至,张家热闹非凡。 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少不了某位殿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2 还是小朱纯粹 “三年不见,竟长这般高了” 张峦看着祝又樘,满眼的欣慰与欣赏。 小朱如今已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 且身形虽颀长,却并不过分瘦弱。 张峦忍不住拍了拍祝又樘的肩,又往下握了握对方的手臂,并且轻轻捶了捶他的胸膛,后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很结实,看来平日里未有光顾着读书。” 一旁的王华与柳一清早已看得胆战心惊。 见张峦一双手还欲往下探,柳一清忙上前搭话道:“张贤弟,外头风大,咱们不妨进了厅中坐下说话。” “对对,是我一时太过高兴,竟是怠慢各位了。”张峦笑着说道:“诸位,里面请” 说着,走在前头带头,却又拉了祝又樘与他一同走,边走边说话。 柳一清急得连连在心底叹气。 这两年多来,他不是没设想过如今日这般的情形,可如今身临其境,却仍是紧张到无所适从。 反观王大人,虽也略显异样,却不至于他这般慌乱。 可柳大人表示自己毫不羡慕。 呵呵,如今越是高高挂起,日后事发时,便越是罪恶深重,定是要遭到张贤弟讨伐的。 王大人却不这样想。 如今他已今非昔比,从前知情人只有他一个,可在他这三寸不烂之舌的不懈努力之下,不仅将柳大人拉上了船,便是苍老弟也难逃上船的命运。 苍老弟去年升任了锦衣卫千户,偶然之下,也见到了以真实身份示人的太子殿下。 所以,即便到时张老弟要动手揍人,也有两个大个子陪他挨打呢。 几人在花厅叙话的过程中,张峦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他也不大能形容得上来,可几位好友都一副正襟危坐,言行举止都过分规矩,便是笑声都不如以往爽利,透着做作的感觉,当真令人不适。 莫非时隔数年,竟让彼此之间变得陌生疏远了吗 相比之下,还是小朱最为从容,待他依旧哎,果然是孩子的心思更为纯粹一些。 张峦这厢正有些失落之时,忽听得范九来禀,道是刘健刘大人到了。 张峦颇为吃惊。 刘大人竟也来了 “快将人请进来。”他忙吩咐范九。 张峦起身相迎,没忘拉上祝又樘。 王华几人一时有些不安。 刘侍郎在朝中颇有威望,资历又老,十之是见过殿下的,今日莫非就要露馅儿了不成 早知终有这一日,却不知竟来得这般快,这般猝不及防。 哎,看来今日这饭是吃不上了。 “今日我无帖自来,实是冒昧了,略备薄礼,还望张贤弟不要怪罪我擅自登门之过啊” 刘健声音比人先至,语气里透着开怀之意。 张峦不禁讶然。 刘大人竟当众称呼他为张贤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人老心不老啊。 终于等到机会登门的刘大人满心激动。 想光明正大地见未来女婿一面容易吗 刘大人一踏进花厅内,目光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搜寻起来。 可下一刻,他面上激动的神色顿时凝滞在了脸上,一时无暇再去回应众人打招呼行礼的话。 殿下竟然也在 见刘大人神情,柳一清等人齐齐在心中哀叹一声。 完了,果然认出来了 柳一清的视线开始在四下扫视说好的事发之日,他便要负荆请罪,可今日没有防备,荆条自是没有的。 柳大人的目光最终定在了桌案一角横放着的一支鸡毛掸子之上就它了待会儿谁也别想跟他抢 “刘大人,怎么了”张峦觉得不对,忙询问道。 为何刘大人要拿这般异样的眼神盯着小朱看 莫非是见小朱越发招眼,想同他抢女婿不成 刘大人先前去信于他,还曾在信中提及自己为了幺女的亲事而感到挂心。 张峦正兀自忐忑时,却见刘健似乎才回过神一般,笑了笑,道:“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了小仙童。” 说着,长揖一礼。 祝又樘还礼时,他则侧身避开。 王华几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没想到刘大人也是同船中人。 刘健回过味来,与几人相互交换了一记心照不宣的眼神。 张峦总觉得怪怪地。 方才嗓音极响亮的刘大人,在坐下之后,竟忽然也变得矜持了。 “怎不见贵府大公子”刘大人到底没能做到矜持到底。 张峦笑着答道:“犬子准备于明年参加秋闱,近来都在温书。” 刘健听得连连点头,口中却道:“眼下离秋闱还早得很,不必急于一时。且一味读书亦不可取,还须劳逸结合才是。再者,如今这堂中可有两位状元在,听君一席话,可不比读书数载来得有用” “刘大人谬赞了。” “下官愧不敢当。” 王华与柳一清笑着谦虚一番。 虚伪,是他们今日必备的特质。 张峦闻言笑着称“是”,转头吩咐仆人:“将大公子请来说话。” 一刻钟后,张秋池行至厅内,向众人依次行礼。 刘健满眼惊叹之色。 不愧是每日都要被他念上一念的少年郎。 此时除了不停地在心里“啧啧”之外,他已无话可说。 张秋池挨着祝又樘坐了下来,二人相视点头而笑,无丝毫生疏之感。 用张老太太的话来说这几年下来,小朱已要成了半个张家人了。 此时,忽有一阵“扑棱棱”的声响传入众人耳中,举目看时,只见一道黑乎乎的影子飞了进来。 “哪儿来的鸟儿”恐惊扰到众人,张峦立即站起身。 却见那只鸟儿,稳稳地落在了祝又樘的肩膀上。 王华刘健等人见状,几乎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这破鸟儿,落谁身上不好,竟偏偏落在殿下身上 万一伤了殿下可如何是好 几人正要去驱赶时,却见祝又樘偏头去看,笑着说道:“原来是大壮” 几位大人闻言面面相觑。 殿下竟认得这破鸟 而从殿下此时的表情来看,应当不止是认得,且还十分喜爱 祝又樘心下惊喜。 往日大壮待他都是爱答不理的,今日竟主动来找他,还与他这般亲近,想来是终于知道他的好了。 可下一瞬,太子殿下的美梦便被现实无情打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3 可是不合心意 大壮忽然恼羞成怒一般啄了一下他颈处的衣领 殿下被一只鸟给啄了 王大人几人一时甚至忘了反应。 而此时,大壮已经快速地飞到了张秋池的肩上,还拿喙讨好地挠了挠张秋池的脖子。 众人惊愕无比。 太子殿下亦不例外。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大壮方才应当是认错人了 可,它自己认错了人,倒过来啄他干什么 现如今便是做鸟,竟也能任性至此。 太子殿下表示自己很冤枉。 旋即却又豁达地想到底是小皇后买回来的鸟,便是再任性,也是要宠着的。 且大壮只啄了他的衣袍而已,若换作陌生人,只怕挨啄的便是脸了。 太子殿下大度而卑微地想着。 “公子可伤到了” 王华几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问道。 祝又樘摇头。 “无碍。” 而张峦已经上了前,亲自察看,确定祝又樘并未受伤之后,复才松口气。 这鸟若是敢伤了他心爱的小朱,他非得将它的毛被拔干净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张秋池则满面赧然地将大壮从肩上挥了下去,先对张峦答道:“父亲,这是儿子院中养着的一只鹩哥。” 复又向众人行礼:“诸位大人,是晚辈失礼了。” 又与祝又樘道歉。 自是无人会追究这等小事。 只是张峦忍不住问道:“池儿,你何时养了鸟儿” “已养了三年了。”张秋池不甚自在地答道。 到底养鸟斗鸡是京中纨绔贯行之事,父亲觉得意外,也是正常的。 “此乃二姑娘赠予公子的呢。”张秋池身旁的小厮忽然说道。 老大爷是出了名儿地疼爱二姑娘,若知道是二姑娘所赠,必不会过多怪罪大公子大公子也真傻,怎不知道与老爷明言呢。 他自认机灵,却见张秋池皱着眉朝他看过来,似在怪他多嘴。 小厮悻悻低下头。 “蓁蓁这孩子”张峦无奈叹了口气。 多说是不可能多说的,若非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他连这句话都未必会说,甚至还要变着法儿地夸一夸哩。 咳,蓁蓁向来细心,她选择送鸟,必然有她的原因。 “正如刘大人方才所言,一味读书反倒不妙。种花养鸟,本是陶冶情操之举,无甚可指摘之处。”祝又樘说道。 他自然也有的话想要夸一夸小皇后,但碍于体统,自不宜表露的太过明显。 王华与柳一清互看一眼。 连被鸟啄了的殿下都带头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夸吧。 二人闭眼夸了一阵之后,刘大人清清嗓子,也开了口。 “这鹩哥看起来颇有几分灵性,想来定是受了张家和其主人的熏陶是也。”边说边打量着地上的大壮,捋着胡子,满面欣赏地道:“好鸟,好鸟啊。” 他原本多少有些担心未来女婿读书太多,会不比他这般风趣,可眼下这担忧总算得解了不少。 不知刘大人待张家大公子满心偏爱之情,王华几人不禁在心下感慨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刘大人竟表现得这般真情实感,倒叫他们方才的夸赞显得过于单薄了。 张秋池面色复杂地笑着。 这情形,与他想象中的还真是截然不同啊。 被众人齐齐盯着的大壮,也不知是否出于难以忍受的缘故,竟是自行飞走了。 厅中的气氛重新变得做作起来。 张峦浑身不适,只想同纯粹如初的小朱多说几句。 因觉得喊朱家公子过于生疏,而张口闭口一个小朱又不大适合,于是问道:“说起来,我倒还不知小朱表字呢。” 祝又樘没有迟疑地答道:“晚辈字既安。” 王华悄悄吸了口冷气。 殿下竟将真的表字说出来了 虽然张老弟并不清楚此事。 “既安”张峦点头道:“既安且宁,不错。” 旋即,又笑着说道:“为人父母者,皆盼着子女能够平安喜乐。只是,身为读书人,更应存有报效之心。兴国安邦,乃天下人之责也。” 咳,昨晚母亲便与他说,小朱、不,既安的父母无意让其入仕,故而他才由此一言。 不该平白埋没了孩子的才干。 祝又樘满面受教地道:“多谢伯父教诲,晚辈自当铭记在心。” 张峦点头又道:“且待你有朝一日,光耀门楣之后,令尊令堂必也会倍感欣慰。” 王华等人听得心下复杂。 真不知祝家的门楣,还要如何来光耀了 且殿下这天衣无缝的演技,也当真令他们自愧不如。 几人谈话间,偶然说到了张峦的考评及日后在京任职之事。 因有祝又樘在,柳一清等人谈论起此事来,都较为含蓄谨慎。 可张峦丝毫不知,只道:“吏部的吴大人大致与我透露过一二,只说是有意将我放在京衙之内。” 王华点头道:“你本也是从衙前回来的,恰是熟知此中事务,办起差来也能得心应手,如此安排,倒也妥当。” 苍斌亦道:“京衙府尹程大人甚是清正严明,你若在他手下共事,必能如鱼得水。” 张峦听着好友们的话,只是点头。 程大人的人品与办案能力他俱是知道的,当初他得以顺利出籍,便是程大人当堂所判。 “你在湖州办差用心,功劳颇多,又极得民心,考评必是不会有任何差池的。”柳一清意有所指地说道。 当初张峦去湖州任知县一职,又是圣旨钦点,与旁人本就不同。 故而,此番若在京衙落脚,必能得个好差事。 只是太子殿下在此,他便不宜说得太过直白。 张峦吃了口茶,一手握着茶盏,却笑着叹了口气。 几人皆看向他。 “伯父因何叹气可是觉得此中安排不合心意”祝又樘神色认真地问道。 此言一出,四下突然安静下来。 王华几人暗暗交换着眼神。 这话若是寻常少年问起,他们只会觉得过于对方头脑过于天真无知。 这等事情,哪里能有余地去谈什么合不合心意。 可殿下确非寻常孩童按理来说,无论是身份还是眼界使然,都不可能让殿下会问出这等浅薄而毫无意义的问题来才是。 所以,殿下这是何意 试探张贤弟 似乎也无此必要。 见张峦只笑着摇头,祝又樘又道:“此处并无外人,伯父只当闲谈罢了,又无人会传出去。” 张峦这才开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4 美梦成真 “并非是觉得京衙哪里不好,有人暗下说天子脚下,处处皆是权贵,若遇办案未免束手束脚可我却是因另有想法。” 张峦叹口气,道:“我当年前往湖州上任,恰值四处百废待建之际。因此,所涉大多皆是田、工、水利之事。又因事事一贯皆亲力为之,数年累积之下,倒也算是略通此道,攒了许多心得。” “本想着,若能进得工部,将所学所得悉数使出,也能说得上是物尽其用了。” 张峦说到此处,已不再叹气,转而笑着道:“只是闲来无事,胡想一番罢了京衙自然也是个好去处,有程大人在,诸事不愁。” 王华几人便只能附和地点头,又隐晦地劝说一二。 个人喜好所擅与抱负皆有不同,他们又哪里听不出方才张老弟在提及工部之时,语气当中的向往之情。 既说是“略通此道”,那便是当真是下了苦功夫的。 可人人皆有向往,事实却未必能如愿。 此乃人生常态。 好友之间,说一说且罢了,日后该怎么做,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影响。 且张老弟所言,句句皆是报效之心,便是殿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因此,几人听罢即过了,都未有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十日之后,张峦从吏部接到了任职文书。 他盯着文书之上的“工部”二字,久久无法回神。 “二弟,你瞧瞧这上头写得是什么” 他疑心是自己日有所思,以致此时眼花出现幻觉了 “大哥,这自然是工部员外郎的任职令,上头可清清楚楚写着呢。” 张敬话是这样说,却也觉得有些蹊跷。 先前不是说有意将大哥放去京衙之内吗怎如今忽然变成工部了 “该不是出错了”唯恐美梦成空,张峦压抑着内心的欣喜,皱眉自顾说道:“不对我得再去一趟吏部” 说着,不顾张敬的阻拦,揣着任职文书便出了门。 这一去,便是两个时辰。 再归家时,已近昏暮时分。 张峦一路大步疾行,冲到海棠居,一把便抱住了宋氏。 “芩娘,这可不是在做梦” 宋氏已听张敬说过了此事,当下笑着道:“自然不是做梦,而是美梦成真了。” “对,对我进工部了从五品的员外郎” 见他这般激动,宋氏亦是微微红了眼睛,点着头道:“不枉你不顾险难,又劳心劳力” 这不单是在湖州三年累下的功劳,更有先前湖州之难当中他的奋不顾身。 张峦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忽觉衣角被人拽了拽。 低头去看,只见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盘子。 呃,鹤龄怎么也在 再举目去看,只见延龄与蓁蓁也在且此时都正盯着他瞧。 张峦面上顿时一热。 到底儿女如今渐渐大了,不比从前。 他连忙将妻子放开,轻咳一声,尽量做出自然的神色来。 “方才父亲折回吏部,可叫祖母挂心不已,只当是真有什么差池呢。”张眉寿笑着说道:“父亲,咱们还是快些将这好消息告知祖母罢。” 至于父母当面恩爱什么的,姐弟三人表示已经习以为常。 “蓁蓁说得对,咱们这便去见母亲。”张峦拉起妻子的手,便往外走。 张眉寿三个也连忙跟上。 松鹤堂内,刚掌上灯不久。 “便是一两银子,你都没有” “说了没有,走远些我正心烦着呢”张老太太语气焦灼,恨不能将手中佛珠砸到疯老头子脸上。 近来疯老头子要银子要的愈发频繁,且若是吃喝还且罢了,他却是尽数拿去抓药炼丹。 真练出什么就算了,全当花了银子买清净了可只那丹炉,都炸了整整三只了。 便是他自个儿的那张老脸,也不时地被炸得锅底一般黑。 “没有一两,那给我三两也行”张老太爷朝着老妻伸出手。 张老太太气得脸色通红自己疯,还把别人当傻子 她扬起手便朝着张老太爷的手心打了过去。 “啪” 这货以往还好歹自食其力去山上采药呢,如今却只知道伸手讨银子这年头,竟是连疯子都变懒了 可这疯子抓着她的手干什么呢 张老太爷反抓住了老太太打他手心的手,动作利落地将她手中佛珠摘了下来。 “嘿嘿,这多少也值点银子” 张老太爷抓起佛珠便跑。 待张老太太反应过来,使人去追时,已为时晚矣。 老太太气得跌坐回椅子里,直叹气。 这日子,当真太不养生了 “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来了。”青桔进来禀道。 张老太太脸色一正:“快让人进来” 张峦带着妻子儿女进来行礼。 “不是说去吏部了,如何那文书,可有什么差错没有”张老太太迫不及待地问。 “母亲,文书没有差错。儿子被拨去了工部任员外郎一职。” 张老太太眼睛大亮,一颗心放回了原处,站起身来,抓起儿子的手,连连道“好”。 旁的话一概未说,却顷刻间老泪纵横。 “母亲,这是喜事,您该爱惜眼睛才是。”宋氏在一旁讲道,边将老太太扶着坐了下去。 老太太泪中带笑:“不打紧” 这眼泪,是养生的眼泪。 只是,欣喜之余,老太太亦有疑惑。 “此前不是说要去京衙” 张峦点头道:“正是,只是不知因何又有此变动。” 且变到哪里不好,偏偏变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这怎么看,都不大像是巧合。 张峦半是喜悦,半是狐疑,心中装着事,竟一夜未眠。 次日,天色刚亮,他便出了门。 回来时,却已是午后申时。 “这当真古怪” 他回到海棠居内,坐下之后,接过妻子递来的茶水,吃了几口,说道:“我已各自问过王兄柳兄几人了,他们皆说未有从中使力,便是与外人道,都未曾有” 他早知好友们皆是谨慎之人,是不可能将此事贸然说出去的。 可当日,他只与这几人说了,突然有了变动,自然就想到了他们身上。 “那刘大人呢”宋氏问道:“刘大人那日不是也在他本就在六部任侍郎职,又素来有威望,可是他暗下相助” “哎,别提了” 提到刘大人,张峦便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一旁的张眉寿不由看了过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5 骆先生的信 “若非是去了一趟刘大人府上,我又何至于此时才回来。” 张峦摇头笑道:“刘大人当真过分热情,一瞧我登门,非要将我留下用午饭不可不单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更将府上两位公子也都叫了回来作陪。” 非但如此,还特地亲自下厨,宰了只鸡,露了一手呢 只是那味道倒不如不露便是了。 刘大人起初对他另眼相待,张峦只觉得是湖州之事使然,可眼下这般热情,人前人后皆以贤弟相称,倒叫他颇有几分茫然不解了。 他如今也不过才混了从五品而已,又是出籍之身,背后毫无依仗 他何德何能,能得刘大人这般厚待 宋氏也失笑道:“刘大人委实热情” 静静听着的张眉寿,眼睛却闪了闪。 刘大人的人品,她自是了解的,若说非奸即盗,固然没有可能可,她总也觉得此中透着几分异样。 “可刘大人也不知我被拨往工部之事。” 说到此处,张峦眼中满是费解之色。 他倒能够肯定,几位好友及刘大人说得皆是实话,可他总觉得四人皆有些古怪。 反应固然都是意外,可这意外,总叫他觉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种古怪感,自他回京起,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未曾散去。 但要他细说,他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因此,此时并未提及。 “那日登门的客人,除了这四位大人之外,可就剩下朱家公子了。”宋氏笑道:“难不成会是小朱暗下为之” 张峦听出妻子是在开玩笑,亦一笑而过。 小朱这个倒霉蛋,当年在湖州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连个赏赐都没见着,岂会有这般神通。 张眉寿在内心默默叹气。 要她说,可不就是这位“小朱”的手笔么。 如今这位,当真是越活越肆意了 不过,细细想来,上一世,他待她身边之人,明里暗里,似乎也向来不薄。 只是,若换一位皇后,他大抵也会如此善待吧 若对方比她再温良贤淑些,没准儿能更合他心意,二人兴许便能做到真正的琴瑟和鸣了。 说起来,她也只是侥幸得了他的关照罢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使得张眉寿眉间微皱。 她何以要偷偷琢磨这等无趣且矫情的问题 知道人家对你关照便够了,你管人家是不是待谁都如此这同你有什么干系 张眉寿在内心兀自将自己骂了一通,直是自己都将自己骂懵了。 那边,自家爹娘并肩坐在一处,父亲正替母亲揉手。 “都同你说过了,你先前绣的那两只荷包,还都能戴用呢,你偏不听。” “这不是想给你换个新的么,你如今得进工部,也衬个好兆头” “哎,我得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换来如此贤妻。” “行了,蓁蓁还在呢,你胡说什么呢” “我这般小声,蓁蓁又听不着” 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张眉寿:“” 父亲究竟哪儿来的自信 只是,她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 今日她听着这话,竟只略略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而已 换作以往,她定是要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再兼头皮发麻,冷颤不止,满口牙都被酸倒的。 莫非是听得多了,习惯了 张眉寿看向窗外。 秋风扫过,枯叶在打着旋儿往下落。 腊月初,张眉寿得了封来自骆抚的亲笔信。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这三年来,骆先生可是头一回给她写信 此三年间,一直在命人留意打听夏神医下落的姨母,竟是毫无所获。 也许,骆先生有什么消息了 张眉寿满心期待,可这期待,却很快落了空。 骆抚于信中,确实提及到了夏神医,可却是与她道近年来音讯全无,许是遭了横祸,已不在人世。劝尔不如早日断了念想,另寻良医。 张眉寿看得想骂人。 没有音讯便罢了,怎一言不合便咒人不在人世 怪不得年少秃头呢,许就是因为这张嘴太臭了些 她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另寻良医说得轻易,这三年来,她亦从未懈怠过,可皆是徒劳无功。 “姑娘,随信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幅画呢。” 阿荔见自家姑娘似在失神,轻声提醒道。 张眉寿回过神来,点点头。 信上说了,因她那生发的药膏极好使,三年下来,骆先生对自己头发的长势极满意,眼见真正是长稳了,故特赠上画作一幅 张眉寿将画展开了看,却是一愣。 “姑娘,这是什么呀”阿荔凑过来,皱眉道:“美男图吗” 画上翩翩公子立于江边,墨发随风舞动。 骆先生也真是的,送姑娘这个作甚 这种画,一瞧就不值钱嘛。 若论观赏性也不及朱公子和大公子一分好看呢。 张眉寿却恍惚领会到了什么,重新去看信上那行字。 这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所在原来,不是特赠画作一幅,而是,特赠“画像”一幅 张眉寿望着那“画像”,久久无法接受。 这画像上的人,无论是气度还是年纪,究竟哪一点像骆先生本人了啊 且这头发画得未免也太浓密了吧 这失实的程度,真的好过分啊。 哎,先生这个画骗。 这个冬日,张眉寿因夏神医之事,心中总有些郁郁。 反观苍鹿,却显得极欢愉。 待年后他年满十三,便可以除去女装,改回男子穿着装扮了。 自己虽是看不见,可他仍为之十分高兴。 小时雍坊里的年节,仍与往年一般热闹。 除夕当夜,京城里烟火不断。 此时,深宫之中,祝又樘登高望远,眸中亦映满了星星点点的烟火。 他所在之处,便是上一世张眉寿遥望烟火所在。 出了正月没几日,便到了苍鹿的生辰。 这一日,整座小时雍坊,都随之热闹起来。 自苍斌升任了锦衣卫千户之后,苍家早已今非昔比。 借此时机登门祝贺之人,自也颇多。 “公子,张家的姑娘公子表公子,和王家公子,还有徐家的公子姑娘都来了。”仆人快步进来禀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6 护她所护 刚出正月的天儿,苍府的仆人们却个个忙活的冒了汗。 “都请进来,快去备茶” 苍鹿出了里间,往外堂走去。 张眉寿一群人说笑着走了进来,待瞧见堂中之人,皆是愣住。 “咿你家少爷呢”王守仁佯装好奇的语气问道:“堂中这位俊俏的少年公子,又是哪家来的贵客” 小厮跟着逗趣:“王公子可别看走眼了,这放眼京城,哪家还能寻得到比我家公子更俊美的少年郎” 一群人听得便笑起来,这才围上前去。 苍鹿被一群公子姑娘围着,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他目不能视,只凭习惯判断诸事,穿惯了裙衫换成衣袍,此时反倒自觉有几分违和之感。 “怎么,可是难看地紧” 他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不甚自信的笑。 王守仁连忙伸出手,挡在他面前,遮住他的脸,道:“可别这般笑了,戏文里说的颠倒众生,可不就是你现下这模样” “咳,倒也确有几分倜傥风流之感,再等上数年,兴许便能赶上我了。”徐永宁负着手,煞有其事地评价道。 徐婉兮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为何要背过身 当然是世家小姐在人前不能失礼呀。 她今年也有十三了,已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要多加注意才好。 张鹤龄张延龄也围上去夸赞。 有道是名师出高徒,如今两个臭小子拍起马屁来,可是有模有样。 宋福琪嘿嘿笑道:“如此一瞧,倒比朱公子还要好看些呢。” 此言一出,既夸了今日的寿星,又不着痕迹地踩了一把竞争对手,且说得还是实话嗯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机智。 刚走进院中的太子殿下,只觉得心口处稳稳中了一箭。 “公子,朱公子到了。” 进来禀话的仆人面色尴尬地道。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宋福琪“哈哈”笑了两声,道:“玩笑而已。” 张鹤龄悄悄叹了口气。 二表哥这无力的解释,还真是雪上加霜啊。 是时候该他们出手了。 他掐了掐弟弟的腰。 “胡说,我分明觉得朱家哥哥更好看些呢。”张延龄一脸不服气的模样,道:“恰好朱家哥哥也来了,便比一比好了。” 张鹤龄却道:“明明是阿鹿哥哥更好看。” 兄弟二人便争执起来。 祝又樘走进来,笑着揉了揉二人的头:“有甚可争的。” 兄弟二人便做出偃旗息鼓的模样来,一个叹着气,勉为其难地道:“好吧,那便当作是打平手了。” 一个则说:“反正皆是一等一的俊美就是了。” 两个哥哥都不得罪。 张眉寿皱眉看了二人一眼。 这俩人在这儿自编自演什么呢 祝又樘轻咳一声,心中欣慰。 看来他这教书先生没白当两位学生好歹知道维护先生的颜面了。 他眼中含笑,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 却见小皇后盯着苍家公子打量了片刻,又转而来看他,似乎当真是比较究竟谁更俊美些一般。 二人视线对视间,张眉寿有着一刻被抓包的窘迫。 “公子,诸位都请坐下吃茶吧。”苍鹿笑着说道。 他究竟俊是不俊,他半点不知,甚至怀疑是身边之人为了安慰他的善意谎话。 毕竟他也摸过伯安他们的脸,也没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殿下定是俊逸的。 咳,因为便是向来不甚留意他人长相、刚直如父亲,也曾夸赞过殿下的相貌与气度。 故而,今日既都拿他与殿下作比较,想来他兴许也是当真有些好看的。 “蓁蓁呢” 一直未听到张眉寿的声音,苍鹿出声问道。 “在这儿。”张眉寿笑着答道。 “怎都没听你说话”苍鹿笑着问:“可是觉着我这般打扮,瞧着别扭” 张眉寿显在失神,竟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因为别扭,而是乍然得见阿鹿换上男装,她不由想到了前世的许多事情罢了。 尤其是,阿鹿成了陈寅之后的种种。 眼下,她看着笑得这般干净简单的少年郎,只觉得分外珍视。 没听到她回答的苍鹿,只当她是默认了,又因隐约察觉到她的异样,心下便有些着急,当即就道:“那我且换回来可好” 说着,已站起身。 “换回来作何”张眉寿连忙道:“如此是再好看不过了。” 得了她这句话,苍鹿才又安心地坐了回去。 祝又樘心下略有思索。 他自不会为了小皇后不曾夸过他好看而觉得心中不平。 这么一说,怎么好像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咳,这世间好看之物多之又多,且皮囊而已,本就无甚紧要。 他在意的是,小皇后方才的情绪,分明是有些低沉的。 想必,又想到那些不开心的过往了。 他虽不知详细,却也觉得心疼愧责。 如今,许是因为小皇后之故,便是他看着面前这群说笑的少年姑娘们,亦是心有戚戚焉。 他有些无法想象,此时这般要好而纯粹的一群孩子,在上一世,究竟各自经受了怎样的疏离或磋磨。 而这一切,兴许从始至终都被小皇后看在眼中。 有人称他大度贤明,可却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大度,实则是因缺少许多寻常人会有的情绪。 可此时,他却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不忍。 隔着数人,他静静地看着坐在那里的张眉寿。 此一世,他定要好好地护着她。 也要与她一同护着,她所想护着的人。 三日后。 已是掌灯时分,定国公府的丫鬟却忽然来请张眉寿,道是徐婉兮请她尽快过去一趟。 张眉寿心下略感不妙。 这个时辰,婉兮要见她,且这般着急,倒不像是什么好征兆。 且因那传话的丫鬟,脸色亦有些不大对劲。 因此,张眉寿不敢耽搁,稍作收拾一番,命人知会了母亲,便立即赶往定国公府去了。 她一见着徐婉兮,便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坐在椅中,脸色发白的徐婉兮,站起身来,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她,声音亦是紧绷:“蓁蓁,你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7 表姑娘不见了 张眉寿见她如此,更是肯定了心中猜测。 “究竟怎么了” “婧儿不见了”徐婉兮紧张到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张眉寿眼神顿变。 婧儿是定国公府的表姑娘,徐姑姑的女儿。 “怎会不见” “今日午后,我与姑姑带着婧儿一同出门,姑姑在珍宝阁看首饰,婧儿闹着要吃糖葫芦,我便让莲姑去买可谁知,婧儿也跟着跑出去了。” 徐婉兮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颤声道:“待婧儿的乳母发现时,我与姑姑立即带人追出去,却怎么找也找不到莲姑也说,她根本未见着婧儿。” “府里的人找到现在,也迟迟没有消息,我父亲也出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徐婉兮不安地抓住张眉寿的手,问道:“蓁蓁,你说婧儿会不会” “别胡说,婧儿生来便历了场大难,必是有后福之人。” 张眉寿安慰了她一句,便问道:“可去衙门报官了” 婧儿如今不过三岁而已,倒无需顾忌太多议论,且孩子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多一份力,便多一份希望。 徐婉兮点着头道:“半个时辰前,已由我祖父做主报了官婧儿走失的附近街道,也均张贴了寻人告示。” 婧儿出事,一家人皆着急不已,能想到的法子都使上了,半点没敢想着还去藏着掖着此事。 张眉寿点点头。 如此自是最好。 徐婉兮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顿时掉了眼泪:“婧儿从未独自出过门,找不着我和姑姑,定是吓坏了也不知她此时在哪里,可饿着冻着了” 且饿着冻着,只怕还是最好的结果。 怕只怕遇上了歹人 “先别想这些。”张眉寿拉着她坐下来,道:“你再与我细说说婧儿不见的经过。” 徐婉兮便将事情前后,又详细地说了一番。 每说一遍,她便难受之极,可眼下要她什么都不说不做,却更煎熬。 她叫蓁蓁来,便是想说说话。 张眉寿听得微微皱眉。 她起初听婉兮的话,便隐约觉得有些异样,眼下听罢详细,心中的异样则更深了些。 “莲姑出去多久之后,婧儿的乳母才发现人不见了” 听着好友的问话,徐婉兮仔细地回想了片刻,复才道:“至多不过小半刻钟。” “小半刻钟那也不短了。” “蓁蓁,你这是何意”徐婉兮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张眉寿不答反问:“婧儿还这般小,按理来说,乳母与丫鬟是绝不可能放松半刻的,更别提是小半刻钟了当时是谁负责看着婧儿的” “婧儿出了事,那乳母和一名丫鬟只顾互相推诿,谁都不敢认下,此时二人都在姑姑的院子里跪着。” 二人定有一个在撒谎,但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处置谁若婧儿找不回来,便是让粗心之人死上百遍也无用。 张眉寿又问:“那又是谁说的,婧儿是随着莲姑出去的” 小半刻钟里足以出现许多种可能,人未必是跟着莲姑一同出去的。 经她这般一提,徐婉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是那乳母说的当时她发现婧儿不见了,便咋咋呼呼地说什么定是跟着莲姑一同出去了彼时情形紧急,她这般一说,我与姑姑便也跟着这般想了。” 于是,当时她们带着人,便往莲姑的方向找去了。 “蓁蓁,你说她是急坏了,还是” “只是觉得有些说不通而已。”张眉寿未有让徐婉兮下定论,自己也没有,却当机立断地道:“咱们去见见她。” 徐婉兮连忙点头。 二人带着丫鬟便往徐氏的院子去。 路上,张眉寿一直在思索。 按理来说,大多数人在急坏了的时候,脑中应是空白一片,不知所措而这婆子,却能张口便去引导旁人。 若只是引导,便还罢了。 怕只怕,是在误导。 不怪她将人想得太坏,而是此事确实透着异样。且但凡她的猜测只有千中之一的可能,那也该去印证。 眼下,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徐氏的院中,此时果然跪着两个人。 只是徐氏却不在院内,据丫鬟说,是去了定国公夫人那里商议对策。 “我本也不是来见姑姑的。”徐婉兮径直朝着那跪着的两道身影走去。 张眉寿放慢了脚步,并未靠得太近。 此时由她出面询问,多有不妥。路上,她已将该问的话,都告知了婉兮。 “当时你为何笃定婧儿去寻莲姑了”徐婉兮张口便如是问道。 张眉寿紧紧盯着二人的反应。 丫鬟脸上有着一刻的茫然,而乳母的神色却隐约变得紧张起来。 “先前表姑娘闹着要吃冰糖葫芦,想来应当是跟去了”乳母反应过来,忙答道:“当时奴婢担心得厉害,也只是脱口一说罢了。” “婧儿如今已听得懂话了,平日里最是乖顺,要她等,她便等。你是她的贴身乳母,岂会不知” 乳母显然未料到忽然来了个二姑娘,这般咄咄逼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将头磕在地上,哽咽着道:“今日没看好表姑娘,确也有奴婢的失职奴婢甘愿领罚。” “你休要在此同我左右言他,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女孩子面容娇美,此时声音却冷极。 “该说的,奴婢已同姑奶奶说过了。”乳母仍将头叩在地上,抽泣道:“难不成二姑娘要为了区区一句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便要审贼一般来对待奴婢吗”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这般绵里藏刀地同我说话别说我抓住了一句话便来审你,便是没有这句话,我想审,也一样审得了” 徐婉兮冷笑一声,道:“且你若坦坦荡荡,心中无愧,我问什么你只管据实答之就是。这般闪躲,莫非是怕多说多错不成” 乳母脸色一紧,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身旁一并跪着的丫鬟讲道:“二姑娘英明,短短几句话,却都直中要害实则奴婢本就有疑心,只是碍于吕妈妈是表姑娘的乳母,没有证据,不敢说罢了” 徐婉兮看向她,皱眉道:“拍马屁便不用了,你只管讲正事。” 再者,那些都是蓁蓁教她的话,她英明个头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8 招认 摆摆架子,凶上一凶,吓一吓人,她倒是还算在行。 丫鬟遂也就连忙说道:“奴婢敢指天发誓,今日当真是吕妈妈在看着表姑娘且先前也是她让奴婢上前去帮着姑奶奶挑首饰的,她说奴婢常给姑奶奶梳头,最知姑奶奶喜好 可姑娘出事之后,她却反口说奴婢贪热闹,非要往前凑,以致连交到奴婢手里的表姑娘都看丢了” 这些话,她已同姑奶奶说了好些遍,可极得姑奶奶信任的吕妈妈却一口咬定是她撒谎。 丫鬟哭着说道:“奴婢起初只当她是不慎看丢了表姑娘,担心受罚,才将过错推到奴婢身上可眼下经二姑娘这般一提,事情似乎未必有这般简单奴婢亦是越想越觉得蹊跷。” “你这贱蹄子,竟敢编瞎话” 乳母抬手便要去打那丫鬟,却被莲姑带人及时制住了。 “是不是编瞎话,搜一搜就知道了。” 不远处,一直未有说话的张眉寿,此时开口讲道。 路上,她已问过婉兮和莲姑,确认这乳母背景清白,且得徐氏与定国公夫人善待。 故而,若坐实了她与婧儿走失之事有关,那应当便不是为仇。 不是为仇,那只能是为财了。 乳母闻言,蓦地抬头看向张眉寿。 “怪不得二姑娘忽然这般怀疑奴婢,原是受了张家姑娘的挑唆奴婢乃是表姑娘的乳母,此番又是定国公府的家事,岂容外人指手画脚” 她还要往下说,却被徐婉兮冷笑着打断:“挑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张家姑娘多看你一眼” 说着,便吩咐莲姑:“立即带人去将她的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上几遍” “二姑娘,奴婢岂会有害表姑娘之心啊” 乳母往前爬了几步,便被婆子死死地按住。 “你既是做了,必是瞒不住的。若是识相,便趁早将实情说出来。”张眉寿提醒道。 被制住的婆子未再说话,闻言只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张眉寿面色从容,丝毫不惧。 恨是应当恨的,这婆子怕是觉得,若没有她这个张家姑娘站出来横插一脚,她的算盘,便能如愿了吧。 可谁管她心中有多怨多恨,反正过了今晚,也没命能扑腾出什么水花儿来了。 看个够罢,便当作是,临死之前,饱一饱眼福了。 吕妈妈幸是不知她心中这番想法,若是知晓,怕是要当场气得吐血而亡才好。 不多时,莲姑带人折返回来。 “姑娘,搜到了这些。” 徐婉兮上前查看,只见朱漆托盘之内,除了一些首饰和铜板碎银之外,赫然还有着两块儿金锞子。 “这金锞子,是哪里来的” 徐婉兮伸手抓起,甩手砸在乳母脸上。 吕妈妈浑身抖瑟起来,却仍嘴硬道:“是是奴婢自己攒了银子换来的。” “大言不惭” 徐婉兮懒得再与之废话,一边吩咐婆子将人绑了,一边对莲姑说道:“立即去请祖父祖母和姑姑过来” 莲姑忙亲自去了,并在路上便将实情禀明。 徐氏心惊胆战,不敢置信。 女儿的走失,竟与乳母有关 身边之人包藏祸心,她竟从未看出过半分,甚至在乳母与丫鬟争辩之时,她更信乳母多些。 她半是自责半是焦灼,急于要知道全部的真相和女儿的下落。 那乳母也并非是什么硬骨头,先前还敢嘴硬,无非是因徐婉兮与张眉寿在她眼中威慑力不够如今眼见定国公夫妇与徐氏俱认定了她的罪行,两棍子打下去,还没怎么受罪,便哭着喊着招认了。 “是奴婢被猪油糊了心,一时贪财可奴婢发誓,表姑娘必会安然无恙地被送回来” “你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婧儿现在身在何处”徐氏神色激动地问。 乳母不敢再瞒:“表姑娘现如今应是在宁府。” “什么” 定国公夫妇神色大变。 “是宁家的人,带走了婧儿”定国公眼神沉极。 乳母忙不迭点着头道:“是宁家四爷是他找到奴婢,说只想见一见表姑娘,同表姑娘说说话儿而已,明日一早便会将表姑娘送回来姑奶奶向来不肯让他接近表姑娘,他才唯有出此下策。 宁家四爷如今尚未再娶,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奴婢也是也是见他实在可怜,这才一时心软” “人家锦衣玉食,用得着你一个下贱婆子来可怜背主便是背主,休要再开脱半句”定国公夫人满脸冷厉:“你敢这般大胆,未必是初犯”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令徐氏心底生寒。 吕妈妈本是母亲院子里的人,自幼长在定国公府里,五年前被许给了父亲身边的近仆。 因此,她极信任吕妈妈,常是将婧儿交到她手中,偶有大半日都见不着人。 吕妈妈总笑着说表姑娘闹着要去何处玩儿,闹着要买什么糖人儿。 因从未出过半点差池,婧儿也被照料的妥妥当当,故而徐氏从未起过半点疑心。 可现下想来,那些她瞧不见女儿的时候,女儿还不知被送到了哪里,与何人见过面 女儿性情乖顺,自幼被吕妈妈带大,极喜欢黏着吕妈妈,她如今才不过三岁而已,还分辨不出什么,只知吃与玩罢了,哪里分得清什么好坏 她不管宁临风究竟有没有坏心,可让女儿在她不知情的情形下,与宁家人走得这般近,她单是想一想,便觉得胆战心惊。 尤其是,此番这该死的婆子,竟叫婧儿独自被宁家人带去 “父亲,母亲,我要去宁家,将婧儿带回来”徐氏片刻不敢多等。 “莹儿,你且冷静一二。”定国公正色道:“此事由你出面,多有不妥你且安心在家中等着,为父亲自带人前去。” 徐氏哪怕一心想去,此时却也听懂了父亲的话。 她身份尴尬,亲去宁家,父亲这是怕再平添争执。 毕竟那是个不讲丝毫道理礼数,满门皆与土匪疯子无异的地方。 “将这吃里扒外的婆子一并带上免得他们再不认账”定国公夫人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69 送回 定国公点头,又唤来了仆从,命其去衙门禀明此中经过,做下两手准备。 此事既已过了衙门,他便不可能只将外孙女带回且罢,不痛不痒地揭过此事,白白便宜了宁家。 外孙女无事最好,若是有丝毫闪失,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定国公正要带了那被绑的乳母赶往宁家讨人,此时却有仆人从院外飞奔而来。 “老爷夫人”仆人上气不接下气,语气颇为惊慌失措:“表姑娘找到了被送回来了” 这乍一听,显是个好消息。 可仆人的神情与语气,却叫众人生出浓烈的不安来。 “婧儿现下如何是否有恙”徐氏紧紧盯着仆人问道。 “回姑奶奶,表姑娘她受了伤,也受到了惊吓,一直大哭不止,也不让丫鬟们碰,只哭着要找姑奶奶。” 是以,才没办法直接将人抱回来。 徐氏的脸色顿时白了下来,抬脚便往院外疾步走去。 “婧儿人呢”定国公夫人忙问道。 仆人答道:“此时就在花厅管家已请了季大夫去看。” 一行人便要立即赶去花厅。 那乳母已是吓得面若死灰,待反应过来时,急忙冲着定国公夫妇和徐氏的背影求饶:“奴婢当真不知会如此,表姑娘乃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是真心疼爱她岂会动半分坏心啊” 她确实未料到事情会发展至如此地步。 因此,她愈发恨极了张眉寿。 若不是张家的姑娘突然冒出来多管闲事,单凭她在定国公府的地位,和得主子信任的程度,必能将过错尽数推到那丫鬟身上去,再如何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张眉寿想象得到背后的目光,却未曾回头。 没动坏心 因贪念,便不顾主家意愿与小主子安危,还自欺欺人不会出任何差池,这已不止是坏,更是蠢破了天。 又蠢又坏的人,才最可恨,因为他们常常蠢到不知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 路上,定国公问及下人:“可知是何人将表姑娘送回来的” “回老爷,是一位少年公子。”仆人说道:“自称姓谢,并未报明家门” 定国公又问:“可曾离去了” “还不曾。” 定国公点头。 那便好。 既是将婧儿送回来,他们定国公府理应要当面道谢。 再者,他还要向对方询问些事情经过。 一行人行至花厅时,远远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徐氏等人皆心如刀绞。 季大夫已经到了,却站在一侧束手无策,见着定国公几人,连忙上前行礼,道:“表姑娘脸上的伤口须得及时处理,亦要检查可有其余受伤之处然表姑娘过于惊吓,不愿让小人接近。” 徐氏看着被那少年公子抱在怀中,半边脸染着血,大哭不止的女儿,瞳孔一阵紧缩,连忙奔了过去。 “婧儿,婧儿是母亲,是母亲,不怕。” 徐氏将女儿抱在怀中,双手颤抖地轻拍着孩子的背。 “婧儿这怎会如此”定国公夫人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徐婉兮吓得掩嘴惊呼,亦是顷刻间红透了眼睛。 “将婧儿抱去次间,让季大夫诊治。”定国公看似还算冷静,声音却已沉极。 定国公夫人点着头,与徐氏一同往次间去。 季大夫连忙跟上。 “谢公子今日将人送回,老夫在此谢过。”定国公朝着那蓝衣公子作礼道谢。 对方身上、手上皆染了血,却无损一身利落干脆的气质。 他此时连忙避开,语气温和道:“举手之劳罢了。” 张眉寿看去,却微微一怔。 这位谢公子,竟是谢迁。 徐婉兮也认出了对方,此时却无心多去留意,只拉着张眉寿也往次间而去。 “谢公子请坐。”定国公声音沉哑。 谢迁道谢后落座。 定国公这才问:“不知谢公子是在何处寻到了老夫这小外孙女” “晚辈自外归家,路经清水巷时,听闻有孩童哭声,前去查看,便见贵府表姑娘独自一人在巷中大哭,走近方知是受了伤。” 十七八岁的少年,眼中含着怜悯之色:“因今日出门前,曾见过贵府所张贴的寻人告知,便上门前来询问,不料竟当真是贵府表小姐。” “清水巷”定国公皱紧了眉。 婧儿今日便是在清水巷附近的街道上走失,可他们早已搜找过不下数十遍,岂会遗漏 那吕婆子分明也招认了是宁家人将婧儿带走的。 此时,恰听谢迁说道:“近来京中多雨水,晚辈在发现贵府表姑娘之后,曾提灯细看,发现巷口留有尚且清晰的车辙印。从方向来看,马车应是近了巷口之口,又调头折返。且,血迹亦是从巷口自巷内蔓延。” 他表述简单清晰,短短几句话,直点要害。 定国公心底泛起寒意。 如此便是说,婧儿极有可能是受伤之后,被人故意丢回清水巷的 “多谢谢公子提醒。”定国公站起身,道:“老夫这便去衙门,请府尹大人彻查此事” 谢迁点头。 在证据被毁灭或消失之前,让衙门介入,自是越快越好。 “若有必要,晚辈愿同国公一同前往衙门,为此事作证。”谢迁随之起身说道。 见年轻人一身正气凛然,定国公稍一迟疑,却是微微摇头。 “谢公子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凶手是何人,老夫心中大致已有分辨。谢公子今日相助,老夫心存感激,又怎可再让谢公子为此树敌。” 宁家,从来都是睚眦必报,半点看不得旁人同他们作对的奸恶小人。 这年轻人一看便是读书人出身,可不能误了人家的前程才好。 谢迁闻言顿了顿,心中隐约有了计较。 遂揖礼道:“晚辈姓谢名迁,曾是小时雍坊内张先生门下学生,若国公有用得着晚辈出面之时,但请吩咐。” 他已取得举人之名,再有半月,便要参考春闱,此时他也不愿多生是非。 但定国公尚且这般仁义,为他思考周全故而,若当真不得不出面,他亦不惧。 定国公点点头:“老夫记下了,只因今日家中事多,不便多留谢公子。来日将此事了结,必登门道谢。” 谢迁适时道:“国公言重了,晚辈告辞。” 定国公差了仆人相送。 谢迁出了花厅,余光瞥见不远处灯火通亮的次间外,两名女孩子正等在廊下。 一名华衣妇人靠近说了几句什么,却被其中一名女孩子不客气地推了一把 丫鬟惊呼出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 我有办法 被推了一把的妇人,顿时跌倒在地。 谢迁挑了挑眉。 那推人的小姑娘,显然只是在阻止妇人走进房内罢了,那等力气,推倒一名小童只怕都费劲 怎地这妇人莫非是叶子精附体,风一吹即倒的么 果然,这高门大宅中的软刀子,随处可见。 谢迁叹气离去。 要么他怎么抱定了主意不愿成亲呢。 想看戏,去戏楼便是。后宅之中,还是清净些为好,方才不会误事。 次间外廊下,丫鬟上前将万氏扶起。 “夫人,可摔着了”丫鬟紧张询问。 眼中仍有泪水的徐婉兮冷笑一声,道:“世子夫人可真是娇弱啊,向来是碰也碰不得的。既如此,又何必非得逼着别人对你动手” 自从四年前,万氏小产之后,她再也未同万氏正面起过冲突,可今日,她实是没能忍住。 季大夫已说了,婧儿惊吓过度,人越多便越是怕,她与蓁蓁都且安安静静地等在外面,不敢进去这万氏偏不听劝,打着关心的幌子非要要进去一探究竟。 天知道她究竟是出于关心,还是想看热闹。 且这个女人,最擅长的便是用她那温吞的性子来添乱 如果可以,真想将她的脑袋给揪下来,丢进去让她看个够 近年来,徐婉兮随着年龄渐大,对万氏的厌恶也愈发深刻。 万氏沉默了片刻,并未辩解什么,只垂首道:“如今婧儿正在里头遭着罪,兮儿你也且消消气。” 徐婉兮眼底冷笑愈浓。 瞧这火候掌握的,还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一侧的丫鬟仆人们或低着头,或偷偷看过来,多是眼含异色。 张眉寿及时拉过徐婉兮的手腕,看向万氏,道:“世子夫人是关心则乱,婉兮亦是,方才若非世子夫人执意要进去,婉兮也不至于失手推倒了夫人。” 万氏面上一热,刚要张口说话,却又听张眉寿讲道:“若不是婉兮将夫人及时拦下,真任由夫人进去,再惊扰了表姑娘,耽误了季大夫救治,只怕才是不妙。婉兮一番苦心,还望夫人体谅。” 万氏微微抓紧了手中帕子,轻一点头。 “张姑娘说得是,是我唐突了,幸得兮儿及时提醒。” “您是婉兮的母亲,相互体谅是应当的。只是,夫人这般动辄便站不稳,不知可是身子虚弱之故若有不适,还当及时调理,不宜讳疾忌医。今日且是婉兮力气小,来日若是哪个力气大的婆子不长眼,撞到了夫人,可如何是好。” 万氏勉强笑了笑:“确是近来有些头晕不适,已在养着了,多谢张姑娘关心。” 张眉寿也笑了笑,道了句“应当的”,便转过了身去。 张眉寿的声音不小,不远处的下人们皆听在耳中,面面相觑。 如此说来,倒不像是二姑娘无理取闹。 徐婉兮拉着张眉寿,稍稍走远了些。 廊下灯笼随风摇曳,在徐婉兮身上投下大片的光影。 她紧紧抓着张眉寿的手,低着头没说话。 “可解气了”张眉寿小声问她。 口舌之快这种东西,有时看似无用,有时却既有用又解气。 至于动手,固然痛快,却要挑无人之处,不然岂不正中对方下怀。 徐婉兮眼睛顿时酸极。 她开口时,声音沙哑哽咽,又满是倔强:“我才不在乎那些下人怎么瞧我呢” “不在乎是好事,做了的事情,尽管由别人说去。可没做的事情,也不必乖乖地认下。” 张眉寿轻轻叹气。 这丫头嘴上说着不在乎,真被泼脏水的时候,可要气得跳脚呢。 真正半点不在乎旁人看法议论的,她前世今生可只见过一位而已 便是祝又樘了。 “蓁蓁” 徐婉兮的声音越发低哑:“多谢你一直这么护着我。” 她自幼没了母亲,固然得长辈疼爱,可如蓁蓁这般懂她并护她之人,却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蓁蓁是真正走进了她心里去的。 虽然她比蓁蓁还要大上一岁,可这种感觉就像是母亲一般。 如果可以,她也想这般护着蓁蓁。 “有甚好谢的。” 张眉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心中感慨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上一世,婉兮幼年过得极不舒心,这一回她既回来了,自要好好地陪着她。 只是,这小姑娘如今越长越高,俨然就要长成大姑娘了,也不知这还有些圆乎乎的脸,还能看上几年呢。 此时,次间内忽然传出孩子近乎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相继响起的,还有徐氏的哭音:“且忍忍,婧儿且忍忍。” 想必是在清理伤口。 徐婉兮眼泪亦是簌簌而落。 下一刻,又听得什么器物被打翻在地的声音。 季大夫叹气道:“眼下还只是清理伤口,待会儿还要上药,表姑娘这般挣扎,可如何是好” 可小孩子又疼又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不比大人知道何时该忍耐。 且越是如此,越是受惊,如此往复,更是不妙。 更何况,这样的伤口,日后每日上药,还有得疼。 “可有能镇痛的药”定国公夫人问道。 “小人这里倒是备有麻沸散,可表姑娘太小,贸然服用,后果不可估量。” 若非是太冒险,他早便用上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徐氏已是泣不成声。 廊下,万氏面露焦急之色,心底却无法遏制地涌现出快感来。 自小产后,她至今无出,偏偏这外家的血脉占尽了所有人的宠爱。 看来是人小福薄,受不住呢。 听着耳边孩子的哭声,万氏只觉得尤为解气。 “别说是婧儿身上有伤了,单是这般哭下去,还这般小的孩子,又如何能受得住啊”万氏语气里满是心疼。 张眉寿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转头低声说道:“婉兮,我有法子,你且让季大夫等一等,我去去便回。” “蓁蓁” 徐婉兮刚想问一问她说得是什么法子,却见张眉寿已提着裙子,快步离去。 阿荔小跑着才追得上。 约是半柱香的工夫,张眉寿便折返了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1 起疑 她手中握着一只巴掌大的锦盒。 打开之后,只见其中是一只褐红色的药丸。 “张姑娘,不知这是何物” 徐氏方才已听徐婉兮说张眉寿有办法,此时便着急地问。 定国公夫人和季大夫也都看了过来。 “徐姑姑可还记得,您生下婧儿那晚,随晚辈一同前去的那位婶子”张眉寿不答反问。 徐氏点头:“救命恩情,自是牢记的。” 她曾有意想见一见那位妇人,亲自道谢,可不巧的是,听张家姑娘说,那位田姓的婶子回乡下去了。 “这便是田婶子留下的,有镇痛奇效。且吃下之后,除了偶尔让人昏沉些,并无其它弊端,且有安神之效。”张眉寿说道:“我曾是亲自试过的,不会有任何差池。” “当真”徐氏眼睛微亮。 让女儿不那么痛,自然是她眼下最祈盼的事情。 张眉寿神情笃定地点头。 她多次相助过定国公府,无论是徐氏还是定国公夫人,都是信得过她的。 既她说了亲自试过,此时便无人怀疑她话中有假。 到底这种一试便知好坏的东西,她也没有道理去撒谎。 “姑姑,你快喂婧儿服下。”徐婉兮催促道。 徐氏点着头,与丫鬟一起半是强迫地让女儿吞下了药丸。 季大夫便是有心想要验一验,都未能来得及。 阿荔偷偷叹了口气。 定国公一家还是极信任姑娘呢。 殊不知,她是亲眼瞧见姑娘将那条养了许久的又细又硬的虫子,活生生地揉进糖丸里去的。 想到那画面,阿荔欲哭无泪。 她真的好想替姑娘分担啊,可是真的好怕虫子怎么办 当时,她便是一边看着姑娘揉,一边不停地捂着头原地跳脚的。 甚至现下还觉得胃中翻涌。 但是,她一定要努力克服才行。毕竟她合格完美的大丫鬟生涯,岂能轻易止步于此 且不提她一直对自己要求颇高,单说如今府里多了个阿郝,就已足以令她斗志昂扬了虽说阿郝是在海棠居,可也已经隐约开始要抢走她的风头了 她决定了,自明日起,大壮吃的虫子就由她阿荔包下来了 对自己狠一点,是成功路上必不能少的 “张姑娘,不知这药丸多久才能起效”徐氏急切地问。 “至多半盏茶的功夫。”张眉寿道:“徐姑姑,您且先哄一哄婧儿,让她别那么害怕。” 徐氏点着头,抱起女儿哄拍着。 不久之后,只听孩子哭声渐弱,慢慢地,只剩下了抽噎声,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众人皆松了口气。 “看来当真是有奇效多谢张姑娘了。”徐氏心神稍定。 “徐姑姑客气了。” 张眉寿转头看向季大夫:“季大夫,有劳您清理上药了。” 季大夫眼中闪过疑惑,却还是立即上前。 婧儿瑟缩在母亲怀中,虽仍有些抗拒,却已不甚影响。 多余的血迹被擦拭干净,露出了伤口的原本模样。 那道伤口在孩子的左脸颊上,足足长有一指,且极深,几乎皮开肉绽。 徐氏浑身都在颤抖,泪如雨下,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来,唯恐再惊到了怀中的女儿。 徐婉兮低声愤愤骂了一阵子,可世家小姐到底不擅骂人,总也觉得如何骂都不解气。 张眉寿亦看得胆战心惊。 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手,且毁及容貌,当真是毫无人性可言。 这样的做派,倒叫她想起了一个人来,那人刚好就姓宁。 至于她为何会肯定这是人为而非意外只凭那伤口来看,便足以确认是被刀剑匕首等利物划伤所致了。 待季大夫上完药之后,婧儿已在徐氏怀中闭上了双眼。 徐氏患得患失地问道:“季大夫,婧儿这是” 季大夫替婧儿把了把脉,道:“姑奶奶无需担心,表姑娘只是睡去了而已。” 季大夫答罢,待将手收回时,眼神却微微一变。 “季大夫,怎么了”徐氏此时极为敏感。 “无碍。”季大夫摇摇头,道:“且让表姑娘好生歇息罢。” 徐氏点头。 “莹娘,你且将婧儿抱回去,好生看着,她如今最是离不得你。外头的事情,自有你父兄在,你不必担心。”定国公夫人看着女儿说道。 徐氏应下,又与张眉寿道了谢,这才抱着婧儿离去。 万氏仍等在外面,见徐氏出来,忙迎上去。 “婧儿可还好”万氏语气关切,目光在触及孩子脸上的伤口时,倏地低呼出声。 徐氏垂下眼睛:“已无大碍,让嫂嫂挂心了。” “哪里的话孩子平安就好。” 徐氏点点头,遂带着丫鬟离去。 万氏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泛起冷笑。 平安就好 呵呵,女孩子毁了容貌,平安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次间内,定国公夫人正向季大夫问道:“婧儿这脸上的伤,日后可是会留下疤痕” “按常理来说,定是会的。”季大夫道:“然表姑娘如今年纪尚幼,故而许不会太深。再辅以生肌膏,亦能有淡化之效。” 但若说毫无痕迹,却是没有可能的。 定国公夫人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又缓缓张开。 徐婉兮既心疼又气愤,手指紧紧攥起,险些掐破掌心。 一时都无人再说话,将气氛显得尤为凝重。 直到万氏走了进来。 徐婉兮拉起张眉寿,向定国公夫人说道:“祖母,我与蓁蓁先退下了。” “去罢。”定国公夫人准允罢,却又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张姑娘提醒婉兮,若不然,至今许还不知事情真相。” 万氏有些讶然,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 “晚辈起初亦只是猜测而已。”张眉寿并未多言,只行礼道:“晚辈就先告辞了。” 定国公夫人点着头,目送她离去。 这个小姑娘,热心聪慧,却永远进退得度。 季大夫也退了出去。 他紧走几步,追上徐婉兮二人,出声道:“二姑娘请留步。” 徐婉兮回头看去。 “季大夫可还有事” “小人心有疑惑,想向张姑娘请教一二。” 夜色浮动,将季大夫的眼神显得有些晦暗不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2 反被薅 “请教不敢当,季大夫只管问便是了。”张眉寿语气平静。 季大夫却迟疑地看向徐婉兮:“不知二姑娘可否方便回避一二” 徐婉兮颇为不解。 季大夫是定国公府内的大夫,蓁蓁是她的好友,怎么说也轮不到让她回避才是。 “莫非还有什么我听不得的”徐婉兮向来不是稀里糊涂便能听之任之之人。 季大夫笑了笑,解释道:“是小人想请教些有关方才那枚镇痛丸的药理之事,医家本领,向来有着不宜外泄的规矩,故而,这才斗胆请姑娘回避。” 徐婉兮皱皱眉。 “既是不宜外泄,季大夫又何必要问蓁蓁呢” 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 季大夫愕然。 二姑娘如今可真是越发难糊弄了啊 “只是探讨一二。”季大夫硬着头皮说道。 徐婉兮却仍不满意,但此时,忽听张眉寿说道:“婉兮,无妨,你且在前面等一等我。” 徐婉兮这才勉强应下。 “那好。” 只是,临走前又在张眉寿耳边轻声叮嘱道:“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可莫要被季大夫哄骗了去。” 季大夫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在二姑娘眼中,他就是那般爱占便宜的人吗 而且二姑娘,咱们才是自家人啊 张眉寿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心底微动。 婉兮方才说得极小声,季大夫却似乎清楚地听见了她听棉花说,习武之人的听力,会尤其出众。 张眉寿心中生疑,面上却不露分毫,并示意阿荔也走远了些。 季大夫这才开口。 “不知张姑娘方才那有镇痛奇效的药丸,是由何种药材配制而成” “那药丸是从他人手中得来的,我亦不知配制之法。”张眉寿语气毫无迟疑。 “哦”季大夫半信半疑地问道:“张姑娘方才在次间之内,说自己曾亲自试过这药丸” 张眉寿点头,神色从容。 季大夫心底疑窦丛生。 方才他替表姑娘把脉时,曾见表姑娘右手虎口处隐约有几粒红疹那分明是中了生息蛊的迹象。 他对此再清楚不过。 生息蛊能害人,亦能救人,其有镇痛安神之效。若下蛊之人不作其它催动,只要在七日之内及时取出,除了致人昏沉些之外,并无其它弊端。 可面前的张姑娘,神色从容,又稍带疑惑,竟半点不似在说谎话。 莫非,她当真不知那药丸之中藏有生息蛊 “张姑娘,不知可否伸出右手,让在下一观” 张眉寿坦然伸出。 女孩子的手纤细白皙,不见丝毫异样。 季大夫眼神再起变化。 这并非中蛊之象由此看来,若非是张姑娘在撒谎,那便是她中蛊之后又被解蛊了。 张眉寿心中亦有了计较。 这位季大夫,极了解她今日用在婧儿身上的生息蛊。 她曾听田氏说过,生息蛊虽不比世间仅此一只的牵心蛊那般稀有,可也是她家中独学。 既是如此,季大夫又岂会这般清楚 她忽然想起,婉兮曾与她说过,季大夫乃是她生母的旧仆。 在季大夫口中,婉兮的母亲南氏曾也出身名门望族,只是后来家道中落。 其余的,并未过多提及。 婉兮自是好奇的,也曾追问过其父亲定国公世子和定国公夫妇有关生母之事,可据婉兮称,他们似乎都不愿多谈,多是一言带过。 只知婉兮的母亲南氏,最初是为定国公世子所救。 二人情投意合之下,同回京中,结为夫妇,多年恩爱。 直到后来生下婉兮之后,在月子中出门上香,马车落入水中,受了惊扰,落下了疯病后据季大夫暗下与婉兮言,南氏乃是自求服毒自尽而亡。 婉兮认为,家中人等不愿过多提及母亲,是因母亲的死有些令人忌讳。 可此时,张眉寿却觉得未必有那般简单。 南氏的旧仆,不止医术高超,似乎还极通蛊毒之道。 这在寻常的名门望族中,显然并不常见。 “季大夫,有何不对之处吗”她收回手,边思忖,边问道。 季大夫摇摇头,心知自己有些唐突了。 可生息蛊乃南家独学,而南家早已覆灭了。 南家遭受灭顶之灾的那一日,南家世代蛊毒绝学,大半皆落入了那名妖僧之手。 便是如此,其中也并不包括生息蛊。 故而,擅使生息蛊,且兴许尚在人世者,如今似乎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莫非当真还活着 “请恕在下冒昧,不知张姑娘口中的那位婶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季大夫尽量掩饰着心中的焦急迫切。 “那婶子姓田,如今并不在京中。” 她如今便是这般与徐氏等人说的,自不会对季大夫口径不一。 “可有回京之日”季大夫又问。 姓氏只是随口一问,到底她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太多,必是会处处掩人耳目。 “这倒说不准。”张眉寿刻意答得模棱两可。 她有意再多探一探季大夫的态度。 “那张姑娘可知她眼下在何处落脚”季大夫问罢,又解释道:“季某醉心医道,实是觉得这位娘子妙手回春,颇为不凡只为一见,长一长见识罢了,并无冒犯之意。” 张眉寿点点头。 “季大夫言重了。只是,我只知她回湘西乡下去了,可具体住处,我却是不知的。” 话罢,她细细打量着季大夫的神情变化。 果然,就见方才掩饰还算巧妙的季大夫眼神巨变。 “张姑娘之意,是说这位娘子乃是湘西人氏” 张眉寿得了想要的答案,便道:“倒不是,只是她早年嫁去了湘西呢。” 说实话是不可能的。 田氏也未必同她说了实话。 现下,她尚有猜测需要去印证。而在得到明朗的真相之前,她务必要守好眼前的平和不被任何意外打破。 自然也包括意图不明的季大夫。 季大夫微微皱眉。 “” 他为何有一种想从对方手里薅些消息,却反被对方薅了的感觉 他竟然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试探并愚弄了。 这一定是错觉吧 毕竟这位张姑娘,几乎没有可能会知道太多内情,从而这般防备试探。 但也未必 季大夫想到那颗“药丸”,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3 是何渊源 那生息蛊,当真是旁人所给吗 还是说 眼前的小姑娘冷静自若,非寻常闺阁女儿可比,又先后多次帮了定国公府半点不夸张地说,相比之下,他家二姑娘简直就是个时时被张姑娘护着,只会张牙舞爪吓唬人的小鸡崽子似得 咳,他此言并无不敬之意,只是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心得而已。 但这姑娘,着实太从容了。 从始至终,他都未能从她的神情与言辞中,察觉到异样。 “季大夫若想见田婶子,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张眉寿语气干脆:“若她来日回京,我必从中引见。” 季大夫心情复杂。 显然,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当中。 但除了依言点头之外,还能怎么办,不然连被动的资格都没有。 “那便多谢张姑娘了。” “季大夫客气了。” 张眉寿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盯着她这边动静的徐婉兮,回过头道:“季大夫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今日季某搅扰了,张姑娘慢走。” 季大夫话罢,看着张眉寿离去的背影,却久久未动。 “蓁蓁,季大夫没有为难你吧”徐婉兮低声问道。 张眉寿摇头。 非但没有为难,还帮她理出了一些线索。 这些年来,她对田氏的真实来历,一直持有怀疑之心。 因为,田氏懂得与所擅长的,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远远超出了她当初的预想。 湘西之地虽是蛊毒起源之处,可若田氏当真只是寻常人家出身,那未免太过不可思议假若随便一户人家,都有如此可怕的手段,大靖岂不是早就乱了 田氏曾说,她当初被当作煞星,为昔日在湘西之地极得民心的大国师所不容,此种说法,她始终亦是半信半疑。 若有可能,她自然想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不该探听之事,她从不多事,可田氏与张家有莫大牵扯,她便不得不多上心些。 有备无患,她不想有朝一日,陷入被动的境地。 即便只是她想多了,可求一个安心也是好的。 “那就好,我总觉得季大夫今日怪怪地。”徐婉兮边走边说道。 平日里,季大夫可是一个极矜持的人呢。 “婉兮,你可知季大夫是何方人士”张眉寿似随口问起一般。 “季大夫是我母亲的家仆,我是同你说过的。”徐婉兮轻叹了口气,道:“父亲许是觉得伤怀,甚少提及母亲之事。一来二去,我也不敢乱问了。但我前几年尤其好奇,曾让二哥在下人间打听过,他点子多,倒也问出了些不知真假的东西来。” “有人说,我母亲与季大夫刚进府时,因是外地口音,故甚少与人说话他们都说,那口音倒像是湘西一带的人士。” 但湘西离京城实在太远,又时隔多年,母亲也没了亲人,她便断了再多打听什么的念头。 张眉寿听得心底震动。 若是如此的话,那季大夫、甚至是婉兮的母亲,极有可能与田氏是旧识。 若不然,季大夫应也不会对生息蛊有那般大的反应。 但是仇是友,有何渊源,尚都是未知。 见张眉寿只点了点头,未再多问,徐婉兮才转了话题:“也不知祖父和父亲那边如何了” “事发不久,必留有证据,且婧儿的乳母已经招认,此番必能揪出真凶。” 此事唯有庆幸发现得及时,若不然,当真不易追查。 徐婉兮点头,想到婧儿的伤,眼中便浮现出怒色。 果然,宁家一门,专出禽兽 如今只盼着衙门到时可不要包庇宁家才好。 想到宁家的靠山宁贵妃,徐婉兮便恨得牙痒痒。 便是这个讨厌的女人,当初非求得皇上替她姑姑赐婚。 若不然,又何以会有今日光景。 此时,京衙书房内,程然看着手中卷宗,几番皱眉,到底是没看完便放了下去。 “拿回去,明日命治中重拟。”他脸色难看地吩咐道。 前几天刚结的案,他尚且记忆犹新,故而无需去翻供词,他都能瞧出眼下这卷宗内的诸多疏漏之处更别提是遣词用字多有不妥,堪称是驴唇不对马嘴了。 更过分的是,竟然还有错字 半点不夸张地说,便是他家中十岁稚龄的儿子,文章也比此人做得通顺 这样的东西,亏得还好意思让他过目,分明是刻意考验他的智商和忍耐力吧 呵呵,说考验都是轻的,或者换成侮辱更贴切些。 放着好觉不去睡,他点灯熬油地在这儿处理公务,难不成就是为了看这等倒胃口的东西吗 同自家夫人吵了一架,赌气跑来书房的程大人此时尤为火大,直想发脾气。 知事将那卷宗取回,脸色复杂地退了出去。 哎,他要是送回去,必然又得被宁治中迁怒了,还是想个法子帮着重拟吧。 书房内,程然揉了揉太阳穴,也叹了口气。 去年张峦回京时,他分明听到风声,说是会将人拨至他手下做事,彼时刚巧治中一职尚且空缺他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子。 张峦在湖州的政绩,他是特地了解过的,对其能力称得上是尤为欣赏。 更不必提,张峦昔日早给他留下了“扶起老人毫无压力”这个阔绰又仁厚的印象了。 可谁知,他等着等着,竟等到了张峦被拨去工部的消息 他原本还只是惋惜,可自从新的治中被拨来之后,那份惋惜便成了痛恨。 痛恨世事弄人,老天欺他 那宁家的大老爷,宁贵妃的长侄说是酒囊废物也不为过了。 人家张峦是扶老人的楷模,这位则是死活扶不起来的楷模 宁通之事才过去不足四年,宁家却早已开始不安分了。 宁家四子,现如今一个在兵部,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大理寺,还有一个被送到了他这里这四个老大不小的侄子,可谓是被宁贵妃安排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皇上啊您让微臣说您什么好 没办法,跟媳妇吵完架无处发泄,只能挨个儿腹诽旁人了。 程大人正在心底长叹时,忽听得一阵“咚咚”之音。 程大人皱眉。 “这是有人在击鼓” 眼下已值深夜,何人会在此时击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4 公堂对质 一名衙役快步走进书房行礼。 程然站起身问:“堂外何人击鼓” “大人,是定国公” 程然神色惊惑。 定国公 莫非还是为了府中表姑娘走失一事 可他已加派了人手在城中搜寻了,这位老大爷怎么又击起鼓来了 此时又听衙役说道:“定国公言,府上表姑娘已经寻回,特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程然面色微变。 已经寻回,却仍要他来主持公道,且是定国公亲自带人连夜击鼓只怕是那表姑娘,并非是安然无恙地被寻回 连夜开堂,他尚未开过如此先例,可定国公府又非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家,既是如此,想必是因情形紧急。 是以,程然当机立断地道:“升堂” 他则立即回房去换官袍。 不回还好,这一回却是更气了那跟他大吵了一架的老娘们,竟然已经睡着了 呵呵,合着只有他自己气得睡不着 同是生气,她呼呼大睡,他却要连夜处理公事挣俸禄给她花用 真是气煞他也 程大人一脸不满地去了前堂。 堂中,定国公已被请了进来,见得程然,抬手施了一礼。 “老夫深夜带人前来打搅,望程大人勿要见怪。” 定国公语气肃然,面上似同挂着寒霜。 “国公言重了,正所谓事急从权。”程然问道:“方才听闻贵府表姑娘已被寻回,不知国公为何又要前来击鼓” “老夫要状告宁家收买我府中下人,蓄意拐走舍外孙女,并致其重伤” 定国公大手一挥:“状纸与供词在此,请大人过目” 程然已听得神色大变。 宁家又是宁家。 现如今他听到这个姓便觉得头痛,甚至想骂人。 程然极快地看完状纸,一阵胆战心惊。 定国公府的表姑娘,竟是重伤之后,被丢在清水巷,由好心人发现并送回定国公府 天下脚下,世家贵女 对方如此猖獗,简直令人发指。 “犬子已带人守在清水巷附近,还请大人尽快派人前去取证。” 程然点头,立即吩咐了下去。 “这便是为宁家所收买的贵府表姑娘的乳母”程然将状纸与供词皆放下,看向被绑着跪在地上的妇人。 “回大人,正是。” 程然攥了攥拳,终是道:“来人,速去宁府传唤宁家四老爷,命其前来衙门对质” 反正他与宁家之间的梁子早已结下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事了。 且此事恶劣,他没有理由视而不见,既然迟早都要有决断,倒不如速速了结。 他程然能坐稳这把椅子,靠得从来不是畏首畏尾。 而是正直与清廉,绝不徇私枉法,以及当今太后是他表姑母。 咳,当然,后者所占的原因是小之又小的。 毕竟他是极低调之人,而太后的侄子又实在太多。 见他如此果决,定国公抬手又施一礼。 只是衙役这一去,便足足去了近两个时辰。 因是宁临风不在府中,衙差几经打听才在一家妓馆内寻到了人。 且衙役到时,他正带着仆人殴打一名男子,男子被打得满脸是血,不停求饶,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又不从衙差传唤,不肯前来衙门对质。 待一名衙差先一步赶回衙门,将此事禀明之后,程然不由怒火中烧。 宁家惹事不断,却甚少有人敢告到衙门中来,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他纵是有心想管,却也无从下手。 可大靖律例,严禁为官者嫖娼,单是此一条,他今日便可命人将其锁至衙门问罪,上达天听 半个时辰之后,宁临风到底被押了过来。 他浑身酒气,在看清堂中之人后,竟是冷笑出声。 他路上已经听闻了,他这位前岳丈大人,竟连夜亲自击鼓状告于他。 都说世家最重体面,依他来看,不过如此。 “大人,下官没做过的事情,绝不认罪。” 他语气讽刺,看向跪在地上的吕妈妈:“至于这低贱下人,下官更是不曾见过,何来收买一说。” 定国公眼神似同结冰一般。 说什么生父,他但凡对婧儿还有一丝感情,都不至于在听闻婧儿受伤之后,还能面不改色。 以此来看,婧儿脸上的伤,十之与他脱不了干系 宁临风心中冷笑不止。 那贱人生下的女儿,竟同他半点都不亲近,上次还咬伤了他,他那点儿为数不多的新鲜感和耐心,早已被磨光了 吕妈妈神色激动道:“宁四爷可不能眼见事发,就不认了” 她很清楚,若她今日不能指认宁临风,被带回定国公府之后,等着她的下场只会更可怕。 在程然的准允下,她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包括前几次带着孩子与宁临风于何处相见,收了对方多少好处,皆讲得清清楚楚。 宁临风脸色渐变,悄悄握紧了拳。 此时,被派出去查找线索的官差相继折返。 “大人,经查实,定国公府表小姐确是受伤之后被刻意送回清水巷。” “属下等人在宁府后院中,从一辆马车之内发现了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此物亦是在宁府后院处搜到的经定国公世子察看,可知乃是定国公表姑娘贴身之物。” 定国公看着那只坠着金锁的璎珞圈,脸色勃然再变。 这正是婧儿一直戴着的 今日婧儿,果真是被骗去了宁府 “没有皇上的旨意,你们竟敢私自搜查官员府邸”宁临风怒不可遏。 “宁四爷言重了,称不上搜查,只是在传唤宁四爷时,恰值您不在居院中,于是只能带人在贵府中寻觅了一番。”为首的官差不卑不亢地道:“那些证物,皆是在寻宁四爷时,偶然间发现的而已。” 去他娘的偶然发现 宁临风在心中破口大骂。 “此乃有人蓄意污蔑于我”他辩解道:“婧儿乃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我疼她还来不及,又岂会对她下此狠手” 程然闻言不置可否,看向吕妈妈,问道:“你既数次与宁家四爷私下接触,可知他待定国公府表姑娘态度如何” 一些案子,哪怕人证物证俱在,可出于谨慎,他仍不会放过一丝细节。 往往是细微之处,才更容易窥得真相。 即便他对宁家确有诸般不满,可他亦不会草草定罪于宁临风。 且既有辨,便要有驳,此乃常理。 “大人问你话,你便如实说”见吕妈妈面色犹豫,定国公沉声呵斥道。 吕妈妈狠了狠心,到底开口说了实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5 自保的定国公 反正她必是活不成了,也不必再怕被主家责骂了。 “宁四爷待表姑娘,起初还是想多亲近些的可几番下来,因表姑娘怕生,并不愿与宁四爷亲近,但凡是碰着抱着,就要哭闹上一回,宁四爷便因此发了脾气,动手打了表姑娘一巴掌” 她当时大惊不已,忙将孩子护到怀里,事后又是买糖人儿又是带着看戏法儿,才将孩子哄好。 因怕被徐氏发觉不对,回到府中之后,还喂孩子吃了安眠的药,使得孩子早早睡去。 定国公气得咬牙切齿。 “你既知他曾对婧儿动过手,竟还敢将婧儿交到他手里” 这婆子,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奴婢、奴婢本也想着,不再让宁四爷单独见表姑娘了都是奴婢一时财迷心窍,害苦了表姑娘” 实在是那金锞子太招人以往她都不曾得过这般重利。 若只是区区银钱,她也未必敢就此答应。 吕妈妈此刻真切地懊悔起来。 “胡说八道”宁临风气极道:“从头到尾,分明都是你们定国公府刻意污蔑于我未必不是你们在做戏” 程然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是没醒酒还是原本就蠢竟能说得出这般毫无逻辑的话来。 便是辩解,也该像样一些才对。 这话他简直都不知该怎么接才好了。 哎,他如今当真是怕了宁家这群蠢材了。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吕妈妈恨恨地看向宁临风,道:“此事不过三日之前而已,当时表姑娘受惊,还狠狠咬了一口宁四爷的右手,此时想必还留有咬痕” 宁临风听得此言,眼神骤变,下意识地便将右手往身后缩了缩。 他显然是已经忘了此事。 这个动作,未能逃得过程然的眼睛,他当即命了衙役上前察看。 宁临风挣扎不肯,却也无济于事。 两名衙役一左一右将人制住,迫其伸出了右手。 “大人,宁四爷右手手背之上,确有青紫色咬痕未消。” 宁临风脸色慌张地想要辩解,却见程然抬了抬手,先开口说道:“请仵作来。” 便知还有不肯承认的蠢话在等着他,既如此,不如直接让仵作来验看,堵住他的嘴。 宁临风惧怒交加。 这个程然,竟让验死尸的人来验他的伤 仵作很快赶至堂中。 “启禀大人,确是咬痕无疑,且从大小形状来看,咬人者应是不超过六岁的孩童。”仵作语气笃定。 “宁四爷不是坚称自己甚至未曾见过这婆子吗”程然神情肃然:“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不认”宁临风忽然改口:“我确是私下见过孩子,可今日之事,与我无关” “那这婆子的证词、宁家马车中的血痕,以及遗落在宁家的定国公府表姑娘的贴身饰物,你又当如何解释且你今晚离开宁府前往妓馆的时辰,恰就在定国公府的表姑娘被送至清水巷前后。” 这便足以说明,定国公府表姑娘在宁家出事之时,宁临风也在府中。 “这这必是有人陷害于我” 宁临风已不知如何才能替自己开脱,他忽地转头看向定国公,恨声道:“是他们自己未有看好孩子,岂能怪到我头上来” 他这辈子,都被定国公府给毁了 徐氏不贤,眼见宁家出事,就要与他和离和离之后,又毁坏他的名声,致使他至今未能娶妻 偏偏母亲看不上寻常门户出身的女子,不愿委屈了他,又把持着他的后宅,不肯让妾室生下庶长子以致于他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 因此,他在京中不知成了多少人眼中的笑话 而这一切,皆是拜定国公府所赐 宁临风不知是觉得此番脱罪无望,还是酒劲上脑,与定国公四目相对间,紧紧攥起拳,就要冲上前去 衙差没有防备,竟叫他挣脱了去。 程然大惊,重重一拍惊堂木:“拦住他” 定国公今年少说也得有六十了,这一拳挨下去,可如何得了 可下一刻,他却是愕然。 只见宁临风还未能近定国公的身,就反被定国公一拳砸在了下颌处。 宁临风直被打得倒退几步,正头晕眼花之际,腹部又挨了定国公一脚。 “拉开,快拉开”程然回过神来,叹着气指挥道。 一旁的师爷抽了抽嘴角。 方才见宁四爷要动手,大人急得又是大喊又是拍惊堂木,眼下见宁四爷挨打,竟只叹叹气这敷衍的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咳,不过他也想多看会儿就是了 偏生上前拉人的衙役们也太过走心。 三个人拼死地制住了宁临风,只一人去拽定国公的胳膊,乍一看倒跟撒娇似得。 没办法,定国公年纪大了,万一力气太大伤到老人家了岂不麻烦 于是,老人家定国公上前对着宁临风拳脚相加,又外加挠花了对方的脸和脖子。 程然惊奇地动了动眉毛。 不得不说,这几下挠,可谓是点睛之笔啊。 且这手法,看起来极有些门道。 回头有机会可要向定国公讨教讨教才行。 眼见也差不多了,程然这才轻咳一声,示意衙役将宁临风拉远了些。 定国公气出了大半,主要也是累了,遂也未有再追赶上去。 老人家理理衣襟,甩了甩衣袖,朝着程然施礼,语气一丝不苟地道:“老夫一时失态,扰乱公堂,还请大人见谅。” 程然摇头道:“定国公哪里的话,方才先行动手之人乃是宁四爷,您也只是出于自保而已。” 这么多人瞧着呢,可不是他包庇谁。 本就气急攻心的宁临风,听得此言,身形一抖,竟是倒了下去。 程然见状忙道:“仵作,快去瞧瞧” 宁临风:“” 为何又是仵作 这个时候不是应当给他请郎中吗 他还没死呢 眼见仵作向自己走来,宁临风气得嘴唇发抖,直接昏了过去。 “大人,宁四爷昏过去了。” 程然讶然地喃喃出声:“现在的年轻人,身体不行啊” 这未免也太不扛打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6 皇上的处事准则 嗯但此事必然与定国公无关,一定是宁家老四纵色酗酒,身体早已被掏空所致。 程然很是肯定地想着。 “此案案情已经明了,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他不认。”他看向老当益壮的定国公,说道:“本官明日一早,便入宫将此案详细奏明皇上。定国公且请先行回府,等候消息便是。” “那便有劳程大人了。” 定国公转身离去,心有思索。 宁临风乃皇亲国戚,此事必是要经过皇上的,且即便程大人不报,宁贵妃得知消息也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故而,程大人看似不敢专断,实则却是在抢占先机,以便早一步将此事禀到皇上耳中。 也不知皇上此番能否清醒处置此事。 若是不能,他定国公府,也不介意自己亲自动手。 次日清早,季大夫前去替婧儿看伤。 “已消肿了大半,每日敷药,想必不会再有大碍。” 季大夫的话,让一夜未有合眼,神色疲惫悲痛的徐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安慰。 只要婧儿不再有别的意外就好。 “夜里倒睡得极好,未有惊厥,醒后除了不愿让我离步之外,也不曾再喊痛。”徐氏问道:“不知这可是因张姑娘所给的那颗药丸,功效还未褪去之故” 季大夫点头。 “应是如此此般再好不过,也有利于伤口恢复。” 他自然极清楚这正是生息蛊带来的益处。 待七日之后,伤口应也已结痂了,到时再将蛊取出,便不会对表姑娘的身子带来损害。 想到自己的怀疑,季大夫的眼神忽然变得莫测。 定国公府表姑娘受伤的事情,极快地在京中传开。 听闻京衙已审罢此案,疑凶乃是宁家四爷,暗下的唾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此事事态恶劣,近乎泯灭人性伦德。因此,即便没有任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亦在百姓中,引起了异常之多的议论。 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陆塬将消息传到了昭丰帝耳中。 想到今早程然进宫时所奏,正在打坐的昭丰帝叹了口气。 不省心啊。 大国师刚出关不久,他正是忙着修行之时,哪里有工夫去管这种两头为难的闲事。 不如交给太子好了。 反正太子近年来已经开始着手替他咳,帮他处理政事了。 昭丰帝刚想吩咐下去,却又觉得不可行。 太子如今还未真正站稳脚跟儿呢,爱妃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还是算了吧。 免得到时还有别的麻烦要他收拾,那可就太烦人了。 偏是此时,恰听内侍来禀:“皇上,宁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昭丰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动了动,当即道:“宣进来。” 说话间,离开了打坐的莲花台,行至一旁的书案旁,随手拿起上面的一本奏折。 呵呵,别问他为什么这么自信一定能拿到弹劾宁家的 没有原因,正常操作而已。 于是,宁贵妃一进得内殿,就瞧见了昭丰帝正拿着奏折摇头叹气的模样。 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莲花台,不禁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个时辰,皇上竟然没有在打坐,而是在看奏折 这堪比老母猪上树的情况,实在罕见。 她上前行礼,正要开口时,却听昭丰帝抢在了前头,说道:“爱妃,宁家老四嫖娼斗殴之事,你可听闻了” 宁贵妃眼皮一跳。 平日皇上不是都不理会这种琐碎小事的吗 老四没有媳妇,日子过得也不顺当,去逛逛妓院怎么了 至于斗殴,吃花酒打架的事情每日都有发生,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又没闹出人命来。 任她再如何袒护自家人,但也清楚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说一说。 “皇上,此事却是老四的不对,臣妾回头一定好生责罚劝诫。” “责罚劝诫爱妃啊,你可知按大靖律,这可是要被罢官的。”昭丰帝语气听不出喜怒。 宁贵妃暗暗皱眉。 皇上今日是抽的什么风,竟然有这份儿闲心。 是丹药不够吃,还是莲花台太硌屁股 她只能道:“皇上,老四也是初犯” 这个侄子,因出身不是十分光彩,她并不甚喜欢。 可如今整个宁家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她自是不愿见宁家人被罢官。 昭丰帝挑了挑眉。 初犯 是头一回被官差当场抓住吧。 他做出不悦的神色来:“还有,定国公府表姑娘受伤之事,爱妃听说了没有” “臣妾听说了。” 她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老四现在还被拘在京衙内,听说还受伤了。 她正要卖一卖可怜时,却听昭丰帝说:“铁证如山之下,他竟还要对定国公动手徐家乃大靖开国功臣,世代忠烈,便是朕也要敬重三分。” “老四应是吃醉酒,神志不清。” 宁贵妃吃力地应付着昭丰帝不停抛出的罪名。 “吃醉酒杀人也是要偿命的。”昭丰帝叹气道:“除此之外,他在兵部当值时,还多番擅离职守。便是在时,也多是打瞌睡,想来是夜间在烟花之地甚是劳累故而,依朕看,倒不如就让他回家好生躺着吧。” “皇上”宁贵妃着急了。 她来是跟皇上求情的,怎么反倒成了皇上在步步紧逼 “不是朕不帮他,而是如今朝中对宁家已是怨声载道,朕亦无可奈何尤其是定国公府之事,朕若执意包庇,岂不要伤了忠正之臣的心” 昭丰帝越说越严重:“此事若只是宁家老四一个人扛下还且罢了,他若再不知悔悟,只怕还要将整个宁家再牵扯进去。” 宁贵妃听得胆战心惊,忽然想起了兄长的死。 当年兄长一人被祭天,宁家满门皆受牵连打击。 那样灰暗的日子,是她一点点带着宁家才走出来不久,至今一想还觉得无法喘息。 也是那件事,让她明白了,帝王之心不可能永远只偏向她一个人。 “爱妃,此事你便不必操心了,且回去歇着吧。” 昭丰帝边说,边继续翻看奏折。 宁贵妃被他翻得心烦意乱,直想将他的手给打掉仿佛那奏折多翻一本,宁家的罪名又会多加一项。 什么叫她不必操心,她怎么可能不操心。 宁贵妃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乾清宫。 昭丰帝则长长舒了口气。 果然啊,这事情不能拖,凡事先下手为强总没有错。 且让他瞧瞧爱妃这一回究竟能不能听懂人话吧。 对待这些凡尘俗事,他只求一个得过且过,只要他不被烦死,爱妃不被逼死,二人能一同成仙就好。 当日,长春宫便有消息送到了宁家。 宁夫人看罢,双手抖了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7 上门赔罪 她本是让人给贵妃传信,求贵妃帮风儿在皇上面前求情,可贵妃怎么反过来让她去定国公府赔罪 这行为,哪里像是贵妃的作风 莫不是跟着皇上吃多了丹药不成 “娘娘这是何意”宁夫人不敢置信地向送信的宫娥问道:“如此一来,岂不等同是替风儿认罪了吗” 这罪若是认下来,可不是禁足反省几日便能揭过的 “娘娘说了,既是做了,自然该认。”宫娥答得没有迟疑。 宁夫人眼神更是大变。 娘娘竟是当真打算让风儿认罪 这这可如何得了 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换作旁的官员,等过了风头兴许还有复用的可能。 可她家儿子,一无所长,能混到这个位置上靠得完全不是自己的实力如此之下,一旦过了衙门留了伤人的案底,这辈子恐怕就毁了 “宁四爷此番开罪了定国公府,伤了定国公府表姑娘之事,引发如此轩然大波,压是压不下来了,娘娘也无力再保。” 宫娥语气透着一丝冷然:“且因此事,宁四爷嫖娼之事亦被御史弹劾,更有滋事伤人,擅离职守,当值不力等罪这些罪名,随便定下一个,皆足以罢官入狱,若当真清算起来,少说也是流放之罪。” 宁夫人便是听不懂她的话,却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门道来。 这宫娥语气如此不善,也可看出贵妃的态度。 “且不说再行深挖,宁四爷身上未必没有人命官司。”宫娥最后讲道:“贵妃这般,亦是为了保全四爷,保全夫人,还盼夫人能够体谅。” 宁夫人暗暗咬牙。 这宫女话里话外,无不带着威慑与敲打。 保全风儿,保全她 老大老二老三,哪个手上又会是干干净净的,贵妃如今这般谨小慎微,无非是怕若定国公府此事不能平息,再牵扯出其它的麻烦来。 于是,便只能将风儿推出去,以平众怒。 宁夫人满心苦楚。 以往老爷在时,她便是处处埋怨,却也从不曾受过这般委屈。 老爷不在了,果然就连贵妃待他们母子二人,也与往常不能相提并论了。 此事若换成老大和老二,贵妃未必能做到这般狠心。 她便知道,当初她带着风儿过门,使得宁家名声再度狼藉,多少是惹了贵妃嫌恶的。 有些人便是如此,那些败坏名声的事情只管她一人做尽,但凡在她掌控之外,别人添上一星半点都是过错。 宁夫人心中愤恨不满,却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不从的余地。 次日早,她便亲自携礼,前往定国公府赔罪。 门房听她报明身份之后,却是脸一沉,立即将两扇大门一闭。 宁夫人愣了愣。 定国公府怎也会养有这般刁奴 若换作往常,她啐上一口,转身离去且罢,可今日她得了宁贵妃的示意,却哪里敢轻易回去。 她唯有脸色沉沉地让丫鬟再去上前敲门。 丫鬟直敲了一刻钟余,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却动也未动。 反而招来了许多人的侧目与议论。 宁夫人素来自视极高,何时被人这般看待过,一时脸色红白交加,只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 于是,便在心里将徐氏母女二人狠狠地咒骂了一番。 若不是因为徐氏这个祸害,她与风儿岂会有今日光景 “我家夫人带礼上门,诚心来见,定国公府便是这般待客的吗”见围观者愈多,宁夫人的丫鬟冲着大门喊道。 偏是此时,那大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了来。 宁夫人脸色稍缓,还未来得及看清出来的是何人之时,只见一盆水冲着自己泼了过来。 不偏不倚,整整一盆浑水,尽数泼到了她的身上,使她从头湿到脚。 宁夫人惊叫出声。 “夫人”丫鬟慌极气极,正要理论时,却也被泼了满身。 “你们岂有此理” 春寒料峭,宁夫人不知是冷还是气,声音抖得厉害。 偏偏那几名身强体壮的婆子像是没听到似得,个个举着扫帚扫起地来,泥水飞溅,让宁夫人连连后退。 清晨洒扫,再正常不过。 宁夫人气得咬牙,听着四下传来的窃笑声,面子上到底没撑住,带着丫鬟婆子狼狈地离去了。 此事便是传到贵妃耳中,贵妃也不能怨她不尽心实在是定国公府欺人太甚 呵,不对,贵妃让她上门,怕就是存心让定国公府羞辱解气用的吧 “二姑娘,人已经走了。”一名婆子饶回院内,对躲在门后偷看的徐婉兮轻声禀道。 徐婉兮轻哼了一声。 泼水且是轻的,若不是怕惹出麻烦来,她都想扔上百八十把刀子过去,最好是将她们扎成刺猬才好 即便没有婧儿之事,单是想到姑姑生产当夜,那老虔婆一句“自然是保小”,她就恨不能将对方大卸八块。 莲姑叹了口气。 “姑娘这般擅自做主,待会儿怕是要挨骂了。” 徐婉兮不以为意,转身离去:“别说是挨骂,便是罚跪,我也乐意。” 咳,再者说了,上次她与二哥打赌,二哥输了,可是答应了要替她背三次黑锅的。 她才只用了一次,还有两次呢。 她徐婉兮行事,可是极周全的。 蓁蓁教过她不管做什么,都要事先想好退路。 刚从徐氏院中出来的徐永宁打了两个喷嚏。 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这厢还未来得及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被“请”去了祖母那里,且在那里看到了一脸暗示的二妹。 哦,懂了。 再然后,他就跪在了祠堂中。 徐永宁表示很淡定。 呵呵,家常便饭而已。 待下人将祠堂的门一关,他便倒头睡了下去。 睡到一半,忽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徐永宁立即坐起身跪好。 徐婉兮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两个丫鬟,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抱着迎枕薄被。 徐永宁内心有些感动。 愿赌服输,公事公办,可此外,尚有人情在。 且食盒打开之后,其内饭菜极为丰盛,竟比他素日里吃得还好。 “算你还有些良心。”徐永宁盘腿坐好,接过丫鬟递来的筷子。 徐婉兮干笑了两声。 徐永宁不禁抬头看向她。 笑得这么尴尬,是生怕别人听不出她心中有鬼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8 惩处 “其实,这都是祖母让送的。” 见自家二哥神情,徐婉兮脸红了一瞬,旋即又忙解释道:“可祖母若无吩咐,我原本也打算来送的” 如果没送的话,那也一定是她事多忘了,而不是没有良心。 徐永宁此时却顾不得去计较妹妹的虚伪程度,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祖母让人送饭这上头。 以往他犯错,有口馒头吃就不错了 毕竟众所周知,他在祖母心目中,连一盆花儿都比不上呢。 不过,这几年眼见他有些能扶得上墙了,还有挽救的可能,祖母待他倒比从前要好上太多了。 “祖母还说,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外头的下人。” 听完妹妹这句话,徐永宁更是险些惊掉了手中的筷子。 祖母显然是对今日之事,十分满意嘛。 他明白了 面子工夫要做,气也是要出的。 “二妹,下回再有此类之事,我还替你扛。”徐永宁拍拍胸膛,满脸担当。 徐婉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想得美,这回她摸清路了,下回哪儿还有他的份儿 三日之后,宁临风一案,终有了定论与结果。 按大靖律,凡及刀伤人者,杖八十,徒二年。 然,因宁临风身为官员,明知故犯,且伤及幼女,更有为生父而不慈之过,故,加以重惩杖一百,徒三年。 消息传开,于京衙外,当众执以杖刑。 前来围观者甚多,甚至有个别胆大者,在人群中拍手叫好。 若往前数四年,怕是断不会有此现象。 然而,先是宁通之事,如今又有宁家四爷被当众杖责,皆可见宁家已经今非昔比。 人群中,宁家的仆人亲眼瞧着自家四爷被打得口吐鲜血,生生昏了过去。 “大人,才打了六十,人便昏死过去了。” 衙役走进堂中,向程然禀道。 程然叹了口气。 瞧瞧,这就是平日里不好好锻炼的结果。 “以冷水泼醒,再接着打。”程大人语气平常。 衙役应下,连忙照做去了。 宁府之中,宁夫人听得下人禀来的详况,险些要哭昏过去。 什么叫护着风儿,护着她这根本是想要他们的命啊 因着此事,整座宁府都显得格外沉闷。 唯独知云院中,时不时地传出阵阵笑声来。 那笑声听起来泛着阴冷,全无少女该有的明朗灵动。 宴真县主靠在软榻中,笑得肩膀都在发颤,被毁去了容貌的半张脸上,疤痕凸起交错,尤为可怖。 “原本只是想愚弄他母子二人一番,却不知姑姑此番竟这般深明大义,倒叫我好生解气。”她止住笑声,眼中笑意却从未散去。 丫鬟们早已不敢去听,个个垂首屏息。 便是自幼陪在她身边的乳母,此时亦是遍体生寒。 宴真仍在低低自语。 “母亲,您瞧见了么,女儿替您出了口恶气呢。” 那年,她不过五岁而已,母亲忽然生了一场重病。咳上两声,雪白的帕子上便沾满了血。 母亲才走不过一月,父亲就迎了继室进门。 单是继室也就罢了,可那继室还带了个大她七八岁的孩子,说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父亲让她喊他四哥。 她不愿喊,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他暗下便揪着她的头发,趾高气扬地欺负她,威胁她,又偷偷将她关在黑洞洞的房间里。 那种感觉,正如她记事起,总能见到父亲揪着母亲的头发,对母亲拳打脚踢时一般无二。 母亲最喜猫猫狗狗,性子也温吞如待宰的猫狗一般,被打得浑身青紫,也只抱着猫儿垂泪。 后来,她每想到此处,便痛恨母亲的懦弱。 所以,她决不允许自己成为与母亲一样的人 于是,她反击,她与姑姑添油加醋地告状诉苦,甚至不惜自己跌入河中,再指认是宁临风所为。 再大些,待得了郡主之位,她便不屑再玩弄这些心思了。 渐渐地,那些人,果然不敢再欺负她了。 至少明面上,没有人敢了。 可单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尤其是,她容貌被毁之后,更是愈发见不得他人过得顺心如意。 便是徐氏生下的那贱种,她在街上,隔着车窗瞧见了,亦是厌恨之极凭什么一个如此不光彩的贱种,竟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疼爱 就如她那贱种父亲一样 好在,这错误,被她及时更正了。 这样不光彩的人,就该永远见不得光的活着才对。 想到此处,宴真眼中涌现出快感来。 此时,不知她那可怜的四哥,在那黑漆漆的大牢之中,有没有郎中看伤呢。 最好是有,叫他死不得,且就那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想到那情形,宴真又笑起来。 今日恰逢张峦休沐。 午后,张眉寿去了海棠居。 她刚进的院内,就见父亲带着鹤龄从房中行出。 “父亲。”张眉寿喊道。 却见自家父亲连忙冲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嘴里发出“嘘嘘嘘”的声音。 张眉寿愣了愣,下意识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张鹤龄则霎时间夹紧了双腿,面露苦色他想小解许久了,父亲嘘的他险些没忍住 唔,不好,好像真的已经出来一些了 见儿子拔腿跑了,张峦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朝着女儿走近,低声说道:“你母亲刚睡下,切勿吵醒了她。” 近日来,妻子也因定国公府表姑娘的事情格外气愤,今日听闻宁临风被惩处,心情好了许多,这才恢复了一贯的午睡习惯。 张眉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遂也低声讲话:“父亲可有事吗女儿刚画了一幅画,您若得闲,可否指点一二” 张峦本是有些琐事的,可听得此言,却负手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女儿面前显摆显摆,他怎么可能白白错过呢。 于是,父女二人一同回了愉院。 张眉寿却借此时机,向张峦打听起了事情来。 “父亲,您曾去过湘西游历,还住过一段时日,对是不对” 张峦脸色一僵。 女儿本是贴心小棉袄,何以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眉寿自然也不会傻到等父亲点头,只又往下问道:“那父亲可听闻过湘西南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79 南家旧事 张峦闻言下意识地皱眉。 湘西南家 好似在何处听过,一时间却不大能记得起来了。 “蓁蓁,你打听这个作何”他先是向女儿问道。 咳,不过只要女儿不是要追问他的黑历史,他还是很愿意聊下去的。 “没什么,只是前两日与婉兮说起她生母之事,听她说,她母亲曾是出身湘西望族南家呢。”张眉寿语气里有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可不知因何,定国公府对此事,似乎有些忌讳。” 张峦思索了片刻。 “定国公府前世子夫人的出身我倒不是十分清楚。” 可女儿所说的“忌讳”二字,却是叫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回忆与听闻。 他大致记起来了 “南家,在湘西似乎是个大族。可真正的嫡出一脉,在十多年前,便已经覆灭了。”张峦忽然想到:“对了,湖州南大人,往上数几代,便也是出自湘西南家。” 他在湖州这几年,与南文升也偶有往来,此事便是偶然间听南家人提起的。 说起南大人,他家中那最小的公子,倒是个极好学的,每次见他,都要向他请教学问呢。 张眉寿倒不知此事,一边点头,一边问道:“父亲方才说,南家嫡出一脉,早已覆灭,此事莫非父亲也是从南大人口中得知的” “这倒不是。”张峦说道:“南家出事那一年,恰是我前往湘西游历之时。” 一提起此事,张峦的语气便有些不大自在。 若是能重来的话,便是打死他,他都不会再靠近湘西之地半步。 也是自那之后,他再也不曾多管闲事救过什么可怜女子了便是扶老人,五十岁以下的他都不敢碰。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非要以身相许 真真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张眉寿却顾不上去留意自家父亲的心情,只又问道:“南家之事,父亲能与我说说么” 张峦巴不得说些旁的来驱散心中的阴霾,此时便回忆着说道:“据说这南家本是医毒大族。” 实则传闻中说是什么蛊毒大族,可有关蛊毒之事的那些传闻多是令人色变,还是不要随便说出来为好,万一吓到他娇弱的女儿可就麻烦了。 “可那年,湘西忽然灾害不断,怪事频发后来,天门山寺中有主持断言,说是灾祸起于南家制毒害人,作恶多端之故” 那时他在湘西,几乎随处皆可听到当地百姓对此事的议论。 南家很快便成了湘西百姓们最为厌恨的存在,动辄便要唾骂几句。 但此事只是断言,与宁通虐杀女子之事不同,缺乏有说服力的证据,故而,百姓对此,多是言语攻击。少数胆大者,也只是召集百姓前去南家讨要说法而已。 毕竟彼时的南家,在湘西之地,威慑力极大。 可直到一日夜中,南家忽然起了一场极古怪的大火 那火势极大,他在客栈中,亦清楚得见半边夜幕被熏得通红可怖。 大街上挤满了人。 更夫敲锣奔走,大喊走水,可那些围观的百姓,根本无人前去救火。更有甚者,见有人有救火之意,还要冲上前拦下,并拳脚相向。 眼睁睁看着整座南家大宅在大火中倒塌,甚至有人兴奋不已地拍手叫好。 因这场大火来得极为古怪,且南家上下几乎无人逃生,是以几乎所有的人都将之称为“天谴”。 张峦简要地将这些经过与女儿说了一遍。 “彼时暗下也有人说,是百姓放火,只是不敢站出来承认罢了。也有人说,亲眼瞧见一道雷火朝着南家劈了下来众说纷纭,倒也无从考究。”张峦最后讲道。 张眉寿听得早已震惊不已。 “这火既起得这般古怪,湘西官府难道不曾细查过吗”她忍不住问道。 即便南家真是“作恶多端”,可如此大案,官府绝没有置之不理的理由。 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倒不是没查,只是不曾查到什么值得一提的结果罢了。”说到此处,张峦顿了顿,到底没有说下去。 实则,当年他曾从结识到的一位好友口中听到了一个极隐秘的说法。 据说,有高僧推断出,南家大宅之下压着龙脉,三代之内,必出新君。 此事,由湖广巡抚经锦衣卫传至皇帝耳中 南家出事之后,官府久查无果,最终只以意外走水来结案。 但后来不久,这片废宅之上,便建了一座寺庙。 据说,是用来镇压恶灵。 这些话,因涉及朝政,张峦便未有同女儿说起。 谨言慎行,他一刻不敢忘。 “时隔久远,有些事,已记不甚清了。”张峦最后讲道:“但定国公府的前世子夫人,许是与湘西南家乃是同族,想来应也只是旁支而已。” 若不然,在那场意图不明的大火之中,又岂会幸免。 定国公府这般位置,兴许也对那些隐晦之事稍有耳闻,故而才不愿过多提及南氏的出身吧。 但南氏已经去世多年,此事也无甚意义了。 但他还是交待了女儿一句:“既然定国公府不愿多提,那便不提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 张眉寿点头。 这一点,她自是知道的。 但是 “父亲。”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张峦。 “嗯” “父亲救下苗姨娘之时,是在南家出事之前,还是之后”女孩子压低声音,脸色透着几分郑重。 张峦被问得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仔细想了想,方才答道:“乃是南家出事之前数日。” 这件事情,他到底是有印象的。 南家出事当夜,他曾与众人一同离开客栈,观望火势,苗氏也跟着一起。 当时他为了避嫌,没看多大会儿就回去睡了。 不过他家蓁蓁,还真是敏锐啊。 竟是疑心苗氏与南家有关 “人都不在了,又是陈年旧事,且别多想了。”他与女儿说了一句,便岔开了话题,转而去评女儿的画。 嗯画得当真不错。 不愧是他张峦的女儿,且看这画中灵气,竟有他七八分风范呢。 张眉寿却不大能听得进去。 她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大胆的猜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 承认 十多年前,精通医毒之术的南家嫡出一脉举家覆灭。 医毒之术 在蛊毒起源之地湘西,若不擅蛊毒,岂能称得上医毒大族 父亲怕是有所顾虑,才未有与她详说。 而致使南家成为众矢之的断言者,乃天门山寺主持那时,大国师继晓尚未入京,恰就在天门山寺之中静修此事,曾在苗姨娘与柳氏旧事败露当日,得到了印证。 所以,南家所遭横祸,莫非与继晓有关 到底上一世,她后来曾知晓继晓极擅使蛊,以蛊控制门徒。 张眉寿不由地想到了田氏对继晓的畏惧。 田氏声称,自己当年被继晓当作煞星转世,为湘西百姓所不容,为了保命远离湘西,逼不得已才设计了她父亲 事实当真如此吗 虽说父亲方才说,他救下田氏是在南家出事之前,可到底只隔了数日而已若南家出事不是意外,那未必事先没有丝毫察觉与防备。 且田氏如此精通蛊毒之术,尤其是那牵心蛊,更是世间仅有似乎恰能与南家昔日的能力所匹配。 所以,田氏会不会是出自南家嫡脉 因当年祸事,而改姓逃离湘西 还有婉兮的生母南氏,与南家嫡脉又有何渊源当真会是父亲猜测的那般,只是南家旁支出身 若是如此,季大夫何以会对田氏口中的家中独学生息蛊如此敏锐 区区家仆且如此,那主子的身份,当真会那般简单吗 还是说,南氏也出身南家嫡脉 那照此说来,田氏与南氏岂不极有可能是姐妹 可二人比邻多年,似乎并无往来。 张眉寿心中盛着太多疑惑与不解,待将自家父亲打发走之后,便带着阿荔出了门。 她来到了田氏的住处。 田氏将张眉寿请入堂中,替她倒了一盏茶。 “姑娘今日来,可是有事”田氏站在一旁问道。 张眉寿通常要隔七八日才能来一趟,而今日离上一次过来才有三日而已,故田氏才有此一问。 “婶子,你可听闻过湘西南家吗” 张眉寿没有铺垫,直截了当地问道。 只有这般,才更易捕捉到对方的真实反应。 田氏显然愣了愣,眼神闪躲片刻后,忙道:“似乎听说过。” 张眉寿心中已有答案。 方才田氏分明是想摇头,却又及时反应了过来她出生在湘西,若是不曾听闻过南家,那才奇怪。 可人在掩饰一些真相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想要撒谎。 这间隙,便是破绽。 所以,田氏必然与南家有着莫大的关连。 “婶子何必再瞒我。”张眉寿看着她:“我既问了,便是有所依据。” 田氏暗暗抓紧了手指,试探地问道:“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莫非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张眉寿反问:“婶子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情” 田氏微微松了口气。 “婶子再瞒下去,还要我如何信你”张眉寿目光有几分冷然:“若来日当真发生了你心中所料想之事,你又让我们张家作何防备” 该说的时候不说,待等到真出事的时候,再来说自己有诸多苦衷若是那样的话,她怕是要忍不住杀人了。 南家之事,着实蹊跷,当真只是“作恶引来祸事”,那般简单吗 女孩子态度强硬,让田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婶子口口声声说着愧对张家,且仍在诸事隐瞒。我知道,你未必怕死,以牵心蛊来胁迫你,也不见得有用。”张眉寿看向她,问道:“可大哥也是张家子孙,你便是只为他着想,也该将实情说出。” 她认为,张家有立场知道真相。 田氏下意识地摇头。 “姑娘我并无恶意。” 她解释着,却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张眉寿示意阿荔去外面守着。 “我只要一句话你可是南家嫡脉出身” 自那日,与祝又樘坦诚了前世之事后,她如今最为厌烦的便是猜来猜去,瞒来瞒去 人哪怕再聪明,可猜测也只是猜测,差之毫厘便与真相大相径庭。 这一世,她不想让猜测误了任何事。 能问的,便不要去猜。 人长一张嘴,不问白不问。 哪怕未必问不出全部真相,却也比关上门瞎猜强上百倍。 “”田氏沉默半晌,闭了闭眼睛,再缓缓睁开,似连眼睫都在轻颤。 “是,我确是南家人。” 她最终点头承认了。 张眉寿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 还真承认了。 看吧,她就说多少能问出点儿什么来。 田氏几乎是屏息等待着张眉寿的反应,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女孩子只是微微皱了眉,继而问道:“那南家究竟为何会被灭门” “天谴”大约只是一把杀人的刀,和蒙蔽世人的幌子,而真正的原因,只怕是鲜为人知的。 她要知道的,便是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否足以给张家招来祸事。 见田氏神情犹豫挣扎,张眉寿开口说道:“若论起保守秘密,我应不比你差。” 她知道,田氏谨小慎微到了极致,当初便是被柳氏利用,宁可冒着性命危险受罚,也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的真相。 她怕一旦悖了柳氏的意,当年之事便会暴露,而当年之事若被掀出来,她想守着的秘密便会随之变得岌岌可危 正如今日这般,皆是由一条条细微的线,缓缓拉扯出来的。 可田氏越是小心,她便害怕这秘密越是惊人。 “南家没有错”田氏垂着眼睛,似在回忆着什么,声音竟是微微颤抖:“若真说哪里错了,那便是怀璧其罪。” 张眉寿轻轻叹了口气。 “能说得简单些么” 这种时候,就不要绕来绕去了。 什么错与对,皆是后话。 “南家,是为人所陷害。”田氏说道。 张眉寿问她:“可是继晓” 田氏轻轻点头,眼中却隐约有情绪翻涌。 “他这般做,有何目的”张眉寿不说自己的猜测,只问道。 这下换田氏叹气了。 她看着张眉寿,弱弱地问道:“姑娘起初不是说,只要我一句话的吗” 这都第几个问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1 继晓与南家 张眉寿面不改色:“随口一说罢了,你怎还当真了事到如今,婶子就莫要再自欺欺人地抱着侥幸了。” 她既问了,又怎有可能当真只问一句。 “你当初跟着柳氏使手段,进了张家,犯下诸多过错,这些过往,在我助你假死之日起,便不会再提了。但此事,我是必须要知晓真相的。” 张眉寿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若说,便痛痛快快儿地与我说了,休要再左右言他。你若当真不愿说,我也不怕多费些周折,去问一问旁人。” 旁人 田氏有着一瞬的怔愣。 “定国公府里的季大夫,自称是前世子夫人南氏的家仆。想来,他应当也知晓不少内情如今,他正在寻你,若以此作为交换,他未必不肯说些什么与我听一听。” 张眉寿眼神沉静,看着田氏忽然有些慌乱的神情,心底疑窦不免愈深。 她说这话,一则是胁迫,二则是试探。 “姑娘可是与那季大夫说起过我了”田氏连忙询问道。 “我动用生息蛊时,他必是猜到婶子身上了。可,是否要促成这场故人相聚,我却还未拿定主意。” 田氏哪里听不出她话中之意。 这位二姑娘,自幼便与旁人不同,由她口中说出的话,她皆不敢不去重视。 怪不得今日忽然向她问起这些,原是从季大夫处得了线索。 哎,季大夫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怎也反被姑娘套出话来了 张眉寿又道:“再不成,我便去找大国师好了。” 田氏脸色登时大变。 “姑娘莫要说笑大国师狼子野心,最是信不得。” “我没有说笑,大国师信不得,难道你便信得” 田氏愣了愣,旋即低声说道:“姑娘向来聪慧谨慎,怎会当真去找大国师” 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吓唬她,诱她说出实情罢了。 “为何不能”张眉寿看着她,语气听不出玩笑之意:“将婶子交出去便是了。” 女孩子语气冷静,因着过分冷静,便透着漫不经心的狠心。 她当真不单是在吓唬田氏。 若真查到了什么,或是有一日她需要这么做,她甚至连犹豫都不会犹豫。 她便是有善心,也绝非是不分时机,不分利弊的。 见田氏神色反复,张眉寿自袖中取出了一物。 “婶子可见过此物” 那是一串佛珠。 颗颗经岁月打磨过的佛珠光亮圆润,其上刻着梵文。 田氏几乎是大惊失色。 “这佛珠,为何会在姑娘手中” “既婶子知晓这佛珠的来历,便该清楚不是我能抢来偷来的。”张眉寿语气依旧沉静:“此乃大国师相赠他与我言,若有难处,可随时前去寻他呢。” 田氏眼神惊惶,甚至要站不稳。 大国师为何要赠姑娘佛珠 莫非是已然知晓了她与池儿的下落 不若是当真知晓了,便不会没有动作。 田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手却不可遏止地颤抖着。 “所以,婶子觉得我更该去问谁是季大夫,还是大国师” 女孩子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威胁,仿佛只是在单纯地拿不定主意,在向他人寻求意见。 田氏心底只剩下了苦笑。 姑娘从起初便不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约是真正看清了什么法子对她最为有用。 她虽胆小,如今却不怕死,只怕身份败露,因此给池儿和张家引来祸事。 张眉寿确实从未想过以情理动之。 这些年下来,田氏将所学传授于她,她若说毫无感情,是不可能的。 但这份感情,远远不足以令她放弃真正想要保护的东西。 “婶子还是痛快些说罢,我着实不喜欢绕弯子。”张眉寿看着田氏讲道。 田氏到底是轻轻点头。 此时,她别无选择。 田氏缓缓开口。 “当初,继晓尚在天门山寺中修行,他拜在天门山寺主持门下,乃是主持方丈的两名亲传弟子之一。他极有慧根,又天赋异禀,加之得方丈真传,彼时在湘西之地,已是有几分威望。” “可却甚少有人得知,他心术不正,野心勃勃。因觊觎南家蛊毒秘术,竟假借主持方丈之名,放出南家致使湘西之地灾祸频发的谣言,将南家置于艰难境地。” 天门山寺,乃湘西之地佛教之宗,素来有天门仙山之称,其威信远非寻常寺庙可比,主持方丈更是闻名天下的高僧此言一出,足以让百年世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张眉寿在心底微微点头。 这一点,倒与父亲说得相吻合,想来田氏并未撒谎。 “后来,继晓约见南家家主,便是我家中祖父他声称灾祸之源在于此代南家嫡女乃煞星转世,若要破除此劫,需将南家嫡女送至天门山寺中静修赎过。如若南家不答应,他便唯有替天行道”。” 田氏话至此处,语气中皆是嘲讽。 她看向张眉寿,说道:“姑娘怕是不知,南家上等毒蛊秘术,多由历代天资出众的嫡女相传。” 张眉寿了然点头。 也就是说,什么南家此代嫡女乃煞星转世,需送至天门山寺中静修赎过,不过只是继晓想要得到南家秘术的手段与说辞罢了。 这和尚一张臭嘴,可是了不得,不知害了多少人家。 这舌头,早日拔了为好。 而正因煞星之说,只是他的说辞,所以才于私下约见南家家主,而非公诸于众便是刻意给南家留有“后路”,以此作为胁迫。 先是借谣言施压,再软硬兼施,这等势在必得的手段,想必暗中早已筹谋许久。 “婶子便是此代被选中的南家嫡女”张眉寿问。 田氏点头。 “南家答应了” 田氏点头又摇头。 “是答应了,却非是为了就范,而是命我前去取妖僧性命,以绝后患”田氏叹息道:“南家的牵心蛊,因不同寻常,威力甚大,为防招来祸事,向来不为外人所知。本以为,有此蛊在手,我必能得手” “可谁知那妖僧神通广大,警戒非常,我一直未能取其血。” 其它蛊毒,更是派不上用场。 她本性懦弱胆小,那段时日于她而言,就如一场可怕至极的噩梦。 直到后来有一日,她偶然听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图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2 图谋 “那妖僧,欲夺得南家全部秘术不提,更要对南家赶尽杀绝,借此再替天门山寺扬名” 即便时隔多年,再次提起此事,田氏仍是语气颤动愤恨。 “当时我一心想着要逃出去,回到南家报信我使计瞒过了送饭菜的僧人,未用那下有安眠散的饭菜,借继晓不在寺中之际,恰得一名僧人相助,确也侥幸逃了出去。” “将出寺门不远处,便遇到了柳氏一行人,我为了躲避僧人的搜找,唯有先随柳氏他们回到了冯家。” 在冯家不足一日,她便被驱逐。 她彼时正要改了容貌赶回南家,谁知却被柳氏缠上,她恐擅自使出蛊术,会被那些在暗下搜寻她下落的僧人发现,便暂时依着柳氏的安排,去到了张峦身边。 被张峦救下的次日,她暗中见搜寻之人离开了附近,才敢趁夜离去。 可便是那一夜南家被付之一炬。 她不曾想到,继晓竟下手这般快 彼时,她只觉得天要塌了。 她回过神来之后,冲进人群中,朝着南家的方向跑去。 可那通红的夜幕看似近在咫尺,着火之处却远之又远。 她跑到力竭,直至再次看到一群身披黑色披风的人在四下搜找。 她唯有立即躲藏起来。 而待她极不容易脱身之后,南家早已被焚尽。 她未敢回去看。 那几日,耳边皆是幸灾乐祸的议论,四下竟是大快人心之势。 她浑浑噩噩地躲在客栈中,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要去哪里。 她恨自己未能杀了继晓,更恨自己太过胆小谨慎,未能及时赶回南家。 恰是此时,柳氏再次找上了她,让她设计张峦 她犹豫过,却到底还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因为,懦弱如她,还是想活下去。 “我本想着,那妖僧本领再高,却也只是在湘西之地罢了。我若能跟着老爷回到京城,隐姓埋名,必如鱼入大海,让他再难寻到。” 可谁知,不过数年光景,继晓便入了京。略施手段,便博得了昭丰帝信任。 “我当年并不知老爷已经定亲,且与太太约定绝不纳妾若不然,我绝不可能会这般为之。” “此事再提已无甚意义。”张眉寿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已经造成的伤害,究竟无意还是有意,还有什么重要的。 再多说几遍,也只是让自己的良心上更好受些而已。而对听的人来说,根本毫无弥补作用,甚至听了只觉心烦。 还不如是刻意呢,好歹还能痛痛快快打一顿,骂一顿 且眼下是说正事的时候,扯这些闲嗑作甚。 “当初,南家遭此大难,官府当真什么都没查出来吗”张眉寿问道。 她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到底南家又非小门小户。 且那场火,也极古怪竟几乎无人逃生。 但事后田氏已经离开了湘西,也不见得知晓太多内情。 却听田氏说道:“那日我偷听到继晓要对南家下手时,曾听他提及过大致的计划南家不仅出了内奸,会与他里应外合。他更与湖广巡抚暗下有勾结,且授意湖广巡抚借锦衣卫之手,假传了一则谣言至皇上耳中。” 张眉寿惊异不已。 继晓竟与湖广巡抚有过勾结 然而,细想想,继晓若仅仅只是单凭一己之力,想事事遂意,确实不甚可能。 再如何天赋异禀,也需要人力物力的支撑。 原来,其背后竟是有大靠山的。 “谣言称,南家大宅之下压有龙脉,三代之内必出新君。”田氏语气里泛着冷意:“且妖僧特地嘱托,不可将此谣言宣之于众,只需传入锦衣卫耳中便可,亦不可言明究竟是由何人推断而出。” 彼时,她还不解为何要如此安排。 直到后来妖僧入京 张眉寿听得皱眉。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前兵部侍郎白家,便是因此被抄家灭族。 这龙脉究竟是有多长,竟能从湘西被一路压到京城 还是说,这龙脉竟是会遁地游走不成 什么三代之内必出新君,不多不少,她就亲眼瞧了三位新帝登基来着,一个是她前世夫君,一个是她亲生儿子,一个是被她扶上去的祝 这三个,可都姓祝,没一个姓白或姓南。 还是说当真有这回事儿,只是恰都被继晓给防患于未然了 可田氏方才说了,继晓当初是刻意让湖广巡抚将此谣言传到锦衣卫耳中的。 那便是为对南家下手在做准备有此铺垫在,湘西之地有湖广知府替他遮掩,便是传到京中,皇上只怕也无意深究,反而觉得正中下怀,倒省了个对南家嫡脉下手的名目。 这消息不甚明朗,不轻不重,却是帝王最忌讳的。 且彼时南家起火,着实蹊跷,被传得玄之又玄,更易给皇上造成“天意诛之,永佑大靖”的错觉。 而所谓的特地嘱托“不宣之于众,不言明是何人推断”,更是用意颇深。 只怕那时,继晓就在为入京之事在图谋准备了。 深信此道的昭丰帝,必然会命锦衣卫细细查实此事。 湘西当地的高僧,翻来覆去,也只那么几位而已。 继晓被请入京中,绝不会是偶然。 而有关龙脉之事,在进京之后,继晓大可随意一句“彼时消息传达有误,真正涉及龙脉之处,乃是京城白家”亦或是“经数年细致推断,方才确认龙脉所在之处”等话作为由头,将矛头转向白家。 毕竟当初消息模糊,且又未曾人尽皆知,真相自是随他拿捏。 况且,当时白家确被查出私运兵器,伪造账目 便是此事,让继晓在京中很快站稳了脚跟。 张眉寿心底一阵阵发凉。 若是如此,那这妖僧未免计谋过于深远,每一步都像是细致谋划过的。 且她记得,祝又樘登基之后,曾为白家翻案白家当年,乃是被人栽赃。 彼时时隔久远,似乎已不大能查得清究竟是受何人陷害,具体如何她已记不甚清。 可眼下来想,未必与继晓无关。 张眉寿不由想到了那晚大永昌寺一见,自继晓口中听到的那些极古怪的话 她总觉得,继晓似乎隐约知道了她的“来历”,可又不甚确定具体详细。 但足以肯定的是,这一世,继晓与她之间,必存在着上一世不曾有过的牵连,是她目前所不知道的。 他究竟有何图谋 此时,田氏又开了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3 张眉寿的疑惑 “此人野心勃勃,姑娘当小心为妙。”田氏语气担忧地叮嘱道。 张眉寿看向她。 “我自然知道该提防。可若不是今日听你说了这些,我怕是哪日要如在季大夫面前一般,显露了蛊毒之术,被他看在眼中,却不自知。” 大国师的蛊术,既是得自南家,若见她显露,必会想到田氏身上。 到时,田氏一直担心的麻烦,怕是就要找上门来了。 “婶子现下可知道过分隐瞒秘密的弊端了” 田氏脸色惭愧复杂。 不知为何,此时她竟觉得姑娘是位极有主意的长辈,而她才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姑娘说得是。” 可她选择隐瞒所有,除了同她过分谨慎的性格有关之外,实则还有许多原因。 其中一个便是,她不敢去试着信任任何人。 也不敢将这些过往说出口。 可姑娘眼下的态度,虽是强硬,且于她有不加掩饰的怪责之意,但却并无她想象中的异样眼光。 姑娘不会觉得她极其懦弱自私无能吗 “你与定国公府前世子夫人,是何关系”张眉寿此时问道。 她自然没有心思去理会田氏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南舒是我家中嫡妹”田氏答道。 张眉寿眼中有思索之色。 婉兮似乎说过,她母亲姓名唤作南珠 想来,应是入京之后所改。 张眉寿便又问:“既是嫡亲姐妹,为何从无往来” 她之所以确信是从无往来,乃是从季大夫的态度中所推断而出。 田氏微微低下头,道:“我跟着老爷入京之后,一直认为南家嫡脉已无幸存之人,并未想到阿舒还活着,且成了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她自进了张家之后,几乎是足不出户,也从不与外人接触,故而,她也从未有机会见过贵为世子夫人的南舒。 直到后来有一日,池儿病了,她使唤不动那丫鬟,唯有自己出府去抓药。 便是那日在药铺中,她见到了季大夫彼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慌张躲避了起来。 她是不敢与季大夫相认的。 更不敢与阿舒相认。 她在南家,本就身份特殊。再加之她辜负了南家,未能杀掉继晓,便连报信都迟了一步 她一直将南家的覆灭,归咎到自己身上。 所以,她没有勇气让阿舒知道自己还活着,她无法面对那样的局面。 “是我心虚,不敢见她。”田氏低下头说道。 而留给她犹豫的时间并不多,自她得知阿舒的身份之后,不过数月之久,定国公府便传出了世子夫人病逝的消息。 张眉寿微微皱眉,忽而有些疑惑。 她方才猜测,田氏不与南氏相认,是否仍是出于过分谨慎,譬如疑心南舒与当年南家的内奸有关。 可真正的原因却是她心虚,不敢去见。 这样的理由,放在田氏身上,她并不会觉得多么意外。 胆小懦弱,谨小慎微,田氏的做派历来如此。 可是,这样已称得上有些缺陷的性格,该是一位大族嫡女,且在族中应是十分受人尊崇的人该有的吗 经历了过于恐惧之事,确会令人变得胆小。可田氏的胆小,却让她觉得似是长在骨子里的。 倒不知是南家的教养缘故,还是当真生来性格如此。 但如此情况,却是不多见的。 “南氏的死因,并非病逝,而是患了疯病,据闻是月子里马车落水,受了惊吓之故。”张眉寿看着田氏讲道:“据季大夫称,她是不堪忍受自己发病时的癫狂,自求服毒而亡。” 这些皆是婉兮与她说的。 这般隐秘之事,她本当好生保守秘密,不该随意与人言,可如今对面的人是南氏的嫡姐,且此事兴许另有隐情 因马车落水,而受惊吓疯,当真有那般简单吗 田氏显是不知此事,乍然听闻,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阿舒竟是服毒自尽 “阿舒她性情活泼,最是大胆,寻常之事焉能使她惊吓至此”田氏颤声道:“那时那妖僧已经入京,许是” 莫非是妖僧找上了阿舒,向阿舒逼问她的下落 张眉寿也已猜到了此处。 而那时,南氏已有一子一女,自尽或是为了一了百了,怕牵连到定国公府。 毕竟,兵部侍郎白家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 即便定国公府树大根深,可作为亲眼见过南家一夕之间被灭门的南氏,怕是不敢再拿至亲之人来冒险的。 且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确实煎熬。 “是我又一次害了阿舒”田氏瘦弱的身形颤抖着,泪水滚滚而下。 “也或许正是因为你,她当年才得以逃出来。” 张眉寿猜测道。 田氏大怔。 姑娘之意是 继晓当年发现她逃走之后,见她未回到南家,便在对南家下手的当夜,故意放走了阿舒是要借阿舒将她引出来 田氏心惊后怕,遍体生寒。 “我亦是猜测而已,许是有其它隐情也未可知。” 张眉寿眼神中似有几分审视之意:“婶子可还有其它事情未同我说明吗” 田氏堪堪回过神来,边拿衣袖擦着眼泪,边轻轻摇头。 张眉寿深深地看了她片刻。 “时隔久远,许多事情婶子怕是一时记不起来了。但若哪日想起了什么,还须及时告知于我。” 田氏垂下头。 “是,我记下了。” 话已至此,张眉寿便站起了身来。 见她欲离去,田氏追上前两步。 “姑娘”她语气恳求:“还望姑娘在季大夫面前,替我保守身份。我眼下尚未想好要如何与他相见。” 张眉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是婶子还没想好与如何与他相见,而是如今,我不可能让你见任何人。” 若她猜测为实,南氏是被继晓故意放走的,目的在于找到田氏,那么谁也不敢保证,继晓是否一直也在监视季大夫的举动。 即便是她多想,可在没有必要的情形下,她也不愿多生出任何多余的麻烦来。 这个时候,谈什么有无颜面去见故人,皆无丝毫意义。 这些在真正的安危面前,皆得往后排上一百条街。 所以,这田氏瞎想什么呢。 张眉寿险些没忍住要翻白眼。 田氏讪讪地点头,却又跟上去,担忧地问:“那生息蛊之事,姑娘打算如何解决” 既是被季大夫盯上了,若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解蛊,可就麻烦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4 “不正经的季大夫” 张眉寿驻足问道:“他可懂解蛊” 田氏摇头:“生息蛊乃南家独学,季大夫只是家仆,并不懂得下蛊解蛊。” 虽然生息蛊的解蛊方法并不复杂。 张眉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若季大夫懂的话,她还能熬上一熬,可既不懂,她便别无选择了。 如今只需去想,如何才能做得更加掩人耳目一些。 “此事我自有打算。”张眉寿语气平静地道:“婶子不必送了,且回去吧。” 田氏唯有止步。 见张眉寿出了院子,阿荔抬手将门合上,田氏才缓缓松开了抓紧衣角的手。 她冲着紧闭的院门,跪了下去。 田氏一下接着一下,将头叩在地上。 她自知有千错万错,无法弥补。 然而此时,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来。 张眉寿站在门外,见田氏跪在那里叩头,嘴角不禁一抽。 这是作甚 内心戏也太多了些吧。 有这工夫,怎不多干点有用的事情扫扫院子,洗洗衣裳,都比这来得有意义。 田氏顿觉尴尬,连忙起身,拍了拍裙衫上的尘土,不自在地站在那里问道:“姑娘可还有事” “姑娘将贴身的帕子落在堂中了。” 阿荔奇怪地看了田氏一眼,便快步走回堂中,将自家姑娘的帕子取了回来。 张眉寿带着阿荔离去。 田氏目送主仆二人走远,这才关上门,从里面闩好。 棉花就等在院门外不远处的马车旁。 阿荔一瞧见他,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先扶着自家姑娘上了马车,自己跟上去之前,狠狠瞪了棉花一眼。 棉花皱眉。 他又做错了什么了吗 上回她说他都没给她买过糖葫芦,他后来不是已经给她买过了吗 且一次买了两串儿,又是上面沾了瓜子仁儿的,可是最贵的那一种呢。 阿荔坐在马车里,有些闷闷不乐。 她前几日瞧见棉花那妹妹找到张家,提着一篮子包子,说要见哥哥。 见什么哥哥,是要见银子吧 偏偏她躲在一旁冷着瞧着,他还真又给了 她先前分明已经提醒过他了,他却还是这般心甘情愿 阿荔想着想着,那气愤,竟慢慢地变成了心酸。 说到底,人家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妹,她才是外人呢人家兄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轮得着她来多管闲事 张眉寿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只是眼下她并无多余的心思去过问,待哪日得了闲,再管一管这丫头的事吧。 马车经过闹市之时,稍停顿了片刻。 待回到张家之后,阿荔刚扶着张眉寿下了马车,就觉被人轻轻碰了碰胳膊。 她转过头,依旧是瞪着眼的模样。 虽说了不多管闲事,可耐不住她心里就是生气啊 管天管地,可管不了她阿荔心中生气。 棉花无奈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阿荔低头一瞧,却是呆住了。 竟是两串糖葫芦 一只只红彤彤的山楂滚圆,被签子串起,裹着亮晶晶的糖衣。 阿荔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得还没吃呢,那酸甜软糯的口感已经钻进了心底。 可是区区两串冰糖葫芦就想换来她阿荔的好脸色 做梦去吧,这没脑子的狗男人 她可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岂会是那等眼皮子浅薄之人 冰糖葫芦,她也买得起。 跟他这穷酸比起来,她阿荔可是拥有自己小金库的人。 等等,她是什么时候接过来的 “想吃你说便是了,何必要一直瞪着眼睛,不累么”棉花转身去牵马,语气无奈地留下了一句话。 阿荔气得脸色通红。 谁想吃冰糖葫芦了 她还赶着伺候姑娘呢,回头再找他算账 听她脚步极快地离去了,棉花转过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无奈笑了笑。 近日来,季大夫颇有些走不安坐不宁的意思。 这日午后,他又找到了门房,悄悄问:“福伯,今日张家二姑娘可曾来过” 门房摇头。 季大夫皱眉,叹气正要离去时,却被门房喊住了。 转回头,只见门房老伯眼神怪异,欲言又止。 “福伯”季大夫不解地看着他。 门房重重叹了口气,才道:“季大夫,你这不成啊。” “什么” “不合适”门房一副规劝的语气:“趁早打消这份心思吧,免得招来祸事。” “” 总算是听懂了的季大夫,顿时大为尴尬。 偏偏见他这般神情,门房老伯又叹气摇头,活脱脱一副“瞧,被我说中了吧”的模样。 就知道季大夫这几天没事儿净瞎晃悠,准没安什么好心思。 “福伯,你想到哪里去了” 季大夫丢下一句解释,转身便走。 福伯一把年纪,脑子里怎净是些不正经的东西 殊不知,同样的腹诽,也出现在了福伯的心里。 哎,媳妇说得果然没错,季大夫一把年纪不成亲,必然多少有些古怪 人张家姑娘虽是长得好,却也是小辈,他怎能有如此不正经的心思 年龄相当,那叫仰慕;可年纪差成这样那就是可怕的癖好了 希望他的规劝,能让季大夫迷途知返吧。 若是对方再这般执迷不悟,他可就要跟老爷告状去了,定国公府世家清誉,可不能闹出什么丑事来。 福伯很是操心地打算着。 季大夫满腹心事地回到了院中。 眼见明日就是七日之期,可自表姑娘被种下了生息蛊之后,张家姑娘只来看过一次,丝毫不见异样且那回张家姑娘离去之后,他赶忙就去察看了表姑娘的情况。 生息蛊还在。 一直到现下都在。 莫非这张家姑娘当真不知此中隐情 她所谓的自称也吃过那药丸,许是情急之下的谎话,又许是被下蛊之人及时解了蛊 若真是如此,此番无人给表姑娘解蛊,可就麻烦了 季大夫一边挂心着事实真相,一边担心表姑娘的安危。 次日正午,徐氏分外着急地让人去请季大夫。 几乎一夜未眠的季大夫,匆匆赶了过去。 “季大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氏面色担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5 发作 “昨日便睡得极早,今早迟迟未醒,我也只当她贪睡了些,便又让她多睡了一个时辰眼见到了吃药的时辰,才将她喊醒。”徐氏讲道:“可自醒了之后,就一直哭闹不止。” 自女儿受伤以来,最叫她欣慰的事情便是孩子极乖巧懂事,吃睡皆无异样,至多是比从前怕人了些,也不比从前那般爱说爱笑了。 这些,需要慢慢来。 可今日,孩子却忽然哭闹起来她倒不是因此觉得心烦,只是孩子这般大哭不止,实在让做母亲的心中着急不安,生怕是哪里不适。 “我问她可是脸上的伤口疼,她却一会儿说是腹部痛,一会儿说是胸口痛,一会儿还说头痛,倒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徐氏急得叹气。 季大夫细细观察了许久,不禁面带愁色。 生息蛊一旦过了七日,便会在人身体内作乱,表姑娘这显然是蛊毒发作了。 之所以说不清究竟哪里痛,实则是因为疼痛之处时有改变。 “姑奶奶且无需过分忧心,小人先开上两副药让表姑娘服下。” “那就有劳季大夫了。”徐氏片刻不敢耽搁,转头吩咐丫鬟:“待会儿拿了方子,速速去抓药煎药” 季大夫心情复杂地下笔。 他这方子,也只能减轻发作时的疼痛而已,且至多只在前几日内尚有些用处,待时日长了他亦没有半点法子。 婧儿哭声渐弱,似是哭得倦了,在母亲的怀里睡了过去。 徐氏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不哭了,想必是不疼了罢 季大夫见状,心底惆怅不已。 这生息蛊发作时间不定,不知何时发作,亦不知何时会消停。 可寻常的取蛊方法,对它而言并不管用。若想要解得此蛊,只有服下解药这一条路。 解药 季大夫眼前闪过张眉寿的身影。 张家姑娘年纪虽是不大,却看得出是真心疼爱表姑娘,若不然,聪慧谨慎如其,当日也不会取来那“药丸”救急。 莫非张家姑娘当真是被蒙在鼓中 不过,张家姑娘声称那药丸有镇痛奇效,是那位田姓婶子留给她的可若只给蛊,不给解药,对方岂不是有害人之心 还是说此事另有隐情 季大夫不由地重重叹气。 他总算是明白二公子口中所说的“脑子不够用”,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不行,无凭无据只靠猜,到底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见上张姑娘一面,细细地问一问有关这药丸之事才好。 他且是打听张家姑娘是否来过定国公府,已被当作那种不正经之人了,若直接去见,那还得了 对了,去找二姑娘 虽然二姑娘如今也不甚好糊弄,但他加把劲,兴许还是能行的。 然而巧得是,徐婉兮并不在院中,而是去了徐氏那里。 她听闻婧儿哭闹,似是病了,自然是坐不住的。 “姑姑,婧儿究竟怎么了”徐婉兮一进来便问道。 徐氏从里间从来,扯过她的手腕,轻声说道:“婧儿她刚睡下咱们去外头说。” 徐婉兮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许是哪里不适,只喊着痛,又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痛。季大夫来看过了,已开了药,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病因。” 堂中,徐氏坐下说道。 徐婉兮听得皱眉。 不得不说,季大夫如今真是越发不顶用了啊 旋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古怪:“姑姑,我记得婧儿刚出事时,您曾去过大永昌寺上香,对是不对” 徐氏不知她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却也不假思索地点头。 她却是去上过香的,且依着求神拜佛那些不成文的规矩,还许了供品香烛等物只要达成心愿,便会去寺中还愿。 “那便是了”徐婉兮连忙道:“昨日里,蓁蓁还与我说过呢,她前段时日生了场小病,张家伯母便去过大永昌寺替她祈福,后来她的病果真很快便好了可没过几日,只觉得身上极不爽利,不是头痛便是胸口发闷” “直到一日夜里,她做了梦,不知是哪路神仙指点她,道是不曾及时还愿所致” 徐氏听得低呼道:“竟有这等事” “且次日待张家伯母带着蓁蓁一同前去还愿之后,便当真百病俱除了呢。”徐婉兮问道:“姑姑,您可还愿了” 近日来,她倒是不曾见过姑姑出过门。 徐氏果然摇头。 “这几日一直忙着照料婧儿,还不曾腾出空闲,这才” “姑姑”徐婉兮连忙打断她的话,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紧张兮兮地念叨道:“各路神仙勿要见怪,我家姑姑绝无推脱之意莫怪莫怪。” 有不少人暗下都说,大永昌寺里供着的神佛与其它处有些不同,不止灵验,还有些邪门儿呢。 这么小心眼儿的神佛,还是小心供着才好,万不能得罪了他们。 “”徐氏不禁目瞪口呆。 侄女这般谨慎,倒叫她这个长辈自愧不如了。 可此事想来,似乎确是她的疏漏。 虽说婧儿还未痊愈,但恢复得极好。 且她忽然想起来她当日,还许了旁的愿来着。 她当时在佛祖面前祈愿让宁临风能被绳之以法,给婧儿一个公道,若皇上与宁贵妃执意回护,那便叫他走大街上摔死,掉粪坑里淹死,或是在青楼中得马上风而死 总之就是各种“你给老娘去死”,且死得越丢人越好。 可她刚许罢这个愿,又恐自己戾气太重会让佛祖不悦,回头再不肯好好保佑婧儿,于是又连忙改了口。 莫非是她改口太迟,竟还是被佛祖听了去 如今宁临风丢了半条性命,被丢在大牢中,她也算是愿望达成了。 是该去还愿才对 “我这便去更衣。”徐氏站起身,吩咐身边的婆子让人去准备供果和香油钱。 “姑姑,我随您一同去。”徐婉兮又提醒道:“将婧儿也带上,好在佛祖面前替她念叨上几句。” 徐氏略一犹豫,最终还是点了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灵是不灵,且去试一试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6 佛粥 定国公夫人听闻此事,不放心徐氏独自带着孩子出门,遂陪着一同赶往了大永昌寺。 什么,孙女也跟着去了,岂会是独自一人 哎,孙女又不比张家丫头,没准儿还得让她姑姑照看她呢。 徐婉兮幸在不知自家祖母这般想法,若是得知,必是要十分赞同的。 呵呵,她都快将蓁蓁视作母亲来看待了,比不上蓁蓁这个事实,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近几年来,她渐渐已经放弃了同张眉寿处处较劲的想法。 咳,当然,容貌除外 小姑娘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她与自家蓁蓁各有各的美,皆美出了境界来,不好比较,乃是平分秋色来着。 一行人来至大永昌寺之后,先是被知客僧引着去了前殿中摆供果,捐香油钱。 徐氏抱着女儿在蒲团上跪下,神色虔诚无比。 “信女还愿来迟,万望佛祖菩萨见谅” 叩头时,她将女儿交到了一旁的婆子手中。 婆子抱着孩子,心中颇为费解。 一路马车颠簸,表姑娘都未睁开过眼睛就罢了,可下了马车,此处人来人往,几番折腾,表姑娘竟还不见醒来。 就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呓语也不曾有。 孩子戴着幂篱,看不甚清脸上的神色,婆子莫名觉得有几分古怪,再望着那被高高供起的佛像,不由地连连在心底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姑姑,咱们留下用罢斋饭再走吧听闻这大永昌寺里的斋饭,可是极好吃呢。”出了大雄宝殿,徐婉兮开口低声提议道。 她们出门时,尚未来得及用午食。 徐氏犹豫间,只听定国公夫人说道:“且回家再用也不迟,婧儿既有不适,还是别在外多做逗留为好。” 啧,她怎么养了个如此嘴馋的孙女 下一刻,却听她那嘴馋的孙女说道:“祖母,是蓁蓁同孙女说的,仙人在梦中不仅指点她来还愿,还特地指点她来大永昌寺吃上一碗佛粥呢待吃罢之后,就能病痛全消了没准儿佛祖见咱们心诚,会在那佛粥里下灵药呢。” 徐氏听罢,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定国公夫人问道:“当真是张家姑娘同你这般说的,而非你信口胡诌” 徐婉兮皱着鼻子,无奈道:“那是当然,这佛门圣地,孙女岂敢妄言” 在祖母心中,她竟是那种会为了点儿吃食,而撒谎之人吗 咳,虽然她真的好想尝一尝蓁蓁说得那几道菜。 蓁蓁当时说得那般好吃,便是没有今日婧儿之事,她都想着一定要来吃一顿呢 “多福,去寻方才那知客僧人,便说咱们要留下用斋饭,有劳他们了。”定国公夫人已经吩咐了身边的婆子。 “”徐婉兮默默无言。 果然还是蓁蓁好使。 “切记,一定要给表姑娘备一碗佛粥。”定国公夫人特地嘱咐道。 若换作旁人所说,她怕是还不大信,可张家丫头所言,她却是深信不疑的。 抛却心中的那份偏爱与偏信,还有一点也十分重要张眉寿极有佛缘,这一点,她也是知晓的。 且凡事都有例外,不灵也无妨,吃什么不是吃,正好她也饿了。 定国公夫人已经在心底替万一张眉寿的梦不灵验,想好了“退路”,真正是印证了那“偏爱”二字。 大永昌寺厨房内,几名僧人正忙活着。 此时早已过了用午斋的时辰,可大永昌寺与寻常寺庙不同,乃皇室所建,对待如定国公府这般权贵世家,规矩上自然也略有不同。 “无嗔师傅,有位女施主要见你。” 一名圆滚滚的小沙弥跑进厨房里说道。 正挥着长勺,同样胖乎乎的中年僧人抬起头,看向厨房外,只见一名同样不怎么苗条的少女,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僧人脸上便露出和蔼的笑容,待将一盘色香俱全的斋菜舀入碟中之后,便从锅灶后出了出来。 他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笑着道:“张施主。” “无嗔师傅。”张眉箐也朝他行了礼。 二人可见是极熟识的,厨房里的另外两名和尚也与张眉箐行礼问候,又可见她乃是此处的“常客”了。 “师傅今日可忙”张眉箐笑着问道:“可曾做了豆耙饼吗” 一提到喜爱的吃食,小姑娘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便眯成了缝儿。 说起来,她与这位无嗔师傅,便是因豆耙饼才得以结识。 无嗔原本乃是开元寺内的僧人,在开元寺后厨做斋饭,彼时开元寺远近闻名的豆耙饼,便是他的拿手绝学。 自从头一回跟着张眉寿溜进后厨讨着了豆耙饼之后,张眉箐就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而因开元寺与大永昌寺本就渊源颇深,以往继晓的亲传弟子章拂便曾在开元寺内修行,故而大永昌寺建成之后,开元寺里不少僧人也迁了过来。 恰巧也包括无嗔。 于是,张眉箐也追了过来。 二人相熟数年,因对美食的痴迷,将对方互视为忘年知己。 “还余下不少,张施主一并拿走就是。”无嗔笑着讲道。 他隔三差五便会多留一些豆耙饼,若张眉箐不来,他便分给僧人们吃。 张眉箐高兴不已:“那我便不客气了,待会儿再去前殿多捐些香油钱” 无嗔笑着吩咐僧人取了食盒过来。 这间隙,张眉箐身后的阿荔忽然问道:“师傅,这粥熬得可真好,不知可有多余的” 张眉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旁的托盘之上,有着两大一小,三碗盛好的佛粥。 “施主,实在不巧,这粥乃是小炉子上熬出来的,统共只有这些。”无嗔笑得慈和:“且定国公府里的表姑娘年纪尚小,这粥特地熬得软烂,怕是不合施主的胃口,施主若是想吃,贫僧再另起一炉便是。” 阿荔忙笑着摆手:“不必不必,我只随口一问罢了。若有剩余便讨上一碗,既是没有,也不好再劳烦师傅。” “待回家之后,我来熬也是一样的。”张眉箐轻声与阿荔说道。 咳,即便无嗔大师真熬上一小炉,也不够她和阿荔两个人分呢更何况二姐还等在外头。 阿荔忙不迭点头。 见张眉箐与无嗔拿了食盒去装豆耙饼,阿荔佯装漫不经心地往一侧走了几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7 爱吃的姑娘 确认了无人留意这边,阿荔悄悄地从袖中摸出了一只小纸包。 借着衣袖的遮掩,她动作极快地将纸包中的药粉倒入了粥碗当中。 药粉洒入热腾腾的佛粥里,很快化为无形。 完成之后,阿荔又仔细看了周围可有洒出的药粉,确认并未留下任何痕迹,这才离远了些,扭着脖子似好奇一般打量着厨房中的陈设。 作为一名合格的大丫鬟,撒谎与演戏,自然一样都不能落下。 见张眉箐装好了豆耙饼,阿荔这才上前提过食盒。 二人同无嗔道别后,出了后厨,张眉箐便要去前殿捐香油钱。 阿荔眼珠子转了转,忙是道:“三姑娘,咱们来时已去前殿上罢香了,这份香油钱不妨来日再添好了。” 此时再折回前殿,两次往返,只怕要格外引人注意。 再者道,万一碰见了定国公府里的人,可就更加麻烦了。 姑娘有交代在先,决不可出任何差池。 张眉箐有些犹豫:“可我方才已经同无嗔大师说过了” 若是不去,岂不跟撒谎似地 阿荔见状,便道:“方才奴婢已将身上的银子,都替我家姑娘添了香油钱了三姑娘带出来的银子,不是说要留着买吴记烤鸭的吗” 起先,张眉寿便是借着让阿荔替她捐香油钱的名目,才让张眉箐带上了阿荔。 张眉箐咽了下口水。 吴记烤鸭 外皮烤得红褐油亮,鸭肉细嫩香极,一口吃下去,满口留香。 眼见三姑娘极为享受地深深吸了口气,阿荔不禁愕然。 莫不是三姑娘还闻到味儿了不成 “那好吧。”张眉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就下次再补上便是了。” 想必大慈大悲的佛祖,也不会忍心见她被活活馋死吧。 大永昌寺外,张眉寿正等在马车内。 守在马车旁的丫鬟小怡见得自家姑娘回来,忙迎上来。 待小怡将张眉箐扶上了马车,阿荔才跟上去。 这么重要的任务,让她一个人去独自完成,姑娘必然十分担心吧好在她也没有辜负姑娘的看重。 不过姑娘为何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二姐,你睡着了”张眉箐笑嘻嘻地问道。 张眉寿点了头。 在这一方小小马车之内,等得实在枯燥,偏又不敢随意下车走动。 于是,马车里的角角落落都被她看了个遍,便是那引枕上的刺绣,都已仔细地研究并评价过了 最后,实是无事可做,便唯有睡觉了。 阿荔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在内心改口姑娘在马车中睡着,一则是运筹帷幄,冷静自若;二则也是对她办事能力的肯定。 嗯不愧是她家英明神武的姑娘啊。 见自家姑娘朝她看了过来,阿荔微微点头,端得是不露声色。 实则,内心早已澎湃之极这种掩人耳目秘密行事的感觉,真的是太刺激了 张眉寿放心下来。 马车驶动,朝着回城的方向而去。 “二姐,这豆耙饼还热着呢,你快尝一个。”张眉箐将食盒打开,递到张眉寿面前。 张眉寿确也饿了,一连吃了两块儿。 张眉箐却小口小口地咬着,一块儿迟迟都没能吃完。 张眉寿看出她的心思,不禁笑了说道:“不必给鹤龄他们留,咱们今日私自来大永昌寺,不可让太多人知晓。” 张眉箐眼睛顿时一亮,两口就将手中剩下的豆耙饼吃了。 待吃完第四块儿,她才忽然抬起头,好奇地问道:“二姐,为何不能叫太多人知晓啊” 嘿嘿,方才实在是太想吃了,一听着不必留,满脑子只想着吃,竟都忘记问了。 张眉寿被她逗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咱们原本与家中说了是去买笔墨的,却又偷偷跑来大永昌寺,且是为了这豆耙饼若叫祖母听着了,怕是要挨训。” 张眉箐信了。 到底祖母上次还与她说,她如今已是大姑娘了,不能成日只想着吃,会被笑话的。 哎,做大姑娘,除了肚子能多装些好吃的之外,还真是没有半点好处啊。 张眉箐在心底哀叹了一声,遂又拿了一块儿豆耙饼咬了一口。 “二姐,我记下了,我谁也不说。这还有两块儿呢,你吃不吃” 张眉寿摇头,语气宠溺地道:“你且都吃了罢。” 苦什么不能苦孩子。 张眉箐笑眯眯地点头。 销毁证据的重任,就交给她了。 可吃到最后一块儿时,她却忽然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后,合上了食盒。 一旁的小怡问道:“姑娘,您怎不吃了” 张眉箐眼神闪躲了一下,道:“我还要留些肚子,待会儿吃烤鸭呢。” 小怡这才了然。 她就说嘛,有东西不吃,这可不是她家姑娘的作风呢。 张眉寿与张眉箐回到张家之后,各自回了院子。 张眉箐将剩下的一半烤鸭,亲自送去了张鹤龄二人那里。 她那亲弟弟张辅龄,是个不知享受的性子,自打从去年起,便不愿一味多吃了非说是要瘦一些才好看,日后才能变成大哥那样学富五车又翩翩俊朗的公子。 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他与大哥之间,差得那是胖瘦么,分明是脸好不好 小孩子异想天开的想法,还真是让人无奈啊。 还是三弟四弟活得豁达,分明长得也好看,却都懒得去瞎折腾呢。 张眉箐来到张鹤龄二人的院子前,先是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瞧了一眼。 每日这个时辰,宋福琪都会来教二人练习射艺。 鹤龄延龄起初是拒绝的,可耐不过表哥过于坚持,于是,只得勉强地答应了哎,反正朱家哥哥又不能每日都来教他们,就当是呃,替补二字实在也不能违心地说出口,至多只能当做是多个人一起练吧。 宋福琪自不知被表弟们这般嫌弃,仍表现得极卖力。 张眉箐抿嘴笑着走进院中。 见三姐又来送好吃的了,张鹤龄与张延龄连忙放下了弓箭。 宋福琪也走了过来,与张眉箐相视,嘿嘿一笑。 见几人将半只鸭子分着吃得差不多了,张眉箐轻咳一声,道:“宋表哥,你来。” 宋福琪疑惑地跟上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8 被小朱救下的老太爷 二人并未走远,只背对着张鹤龄等人。 “给”张眉箐将拿油纸包起的东西悄悄递给他。 宋福琪打开看,惊喜道:“豆” “嘘”张眉箐打断他的话,示意他噤声。 宋福琪不明所以,却也立刻配合地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这是我偷偷去大永昌寺带回来的,只这一块儿了,可莫要与旁人说。”张眉箐低下头,不知怎地,莫名就有些想脸红。 她分明是因为宋家表哥也喜欢吃豆耙饼,才特地留给他的她向来爱与人分享美食,这有何好脸红的呀 小姑娘在心底一边解释,一边暗暗困惑。 宋福琪闻言却一时没有动作。 “宋表哥,你怎么不吃”张眉箐低声问。 “既是只有一块儿了,那还是你吃吧。”宋福琪朝她递了回来。 张眉箐愣了好一会儿,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少年人,忽而有些局促地转过头去。 “我吃饱了,吃了好多呢。” 说罢,竟恰巧打了个嗝儿。 她顿时大感羞赧,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匆匆带着丫鬟离去。 宋福琪看着她的背影,也呆了会儿,才将那豆耙饼三两口吃下。 虽是已经凉了,可味道还是极好呢。 张眉寿回到愉院之后,随手拿了一本画册,本打算静静等着定国公府那边的消息,可谁知刚看没多大会儿,就听闻阿荔来禀,说是 “姑娘不好了,老太爷似乎同人打架了,是被朱公子救回来的呢” 张眉寿愕然。 祖父同人打架了 还是被祝又樘救回来的 “祖父可受伤了”她连忙问。 近来家中还特地挑了两个伶俐且会些拳脚的仆人跟着的,虽说二人被折腾得不轻 “这个奴婢倒还没来得及打听”阿荔有些心虚地答道。 她又怎么敢说自己在听到老太爷被朱公子救下之后,余下的都没听,就急着跑回来给姑娘报信了。 哎,大意了,以后要多加留意才好。 张眉寿便赶忙往前院而去。 前院花厅中,已来了许多闻讯赶来的人。 除了因公不在家中的张峦和几个孩子之外,家里的人几乎都到了。 张眉寿远远便听到了自家祖父与祖母争辩的声音。 张眉寿松了口气。 听祖父这中气十足的说话声,显然是无恙的。 张眉寿走进厅中,一眼便瞧见了那身着月白直裰,俊逸无双的少年公子。 祝又樘似有所查地看过来,四目相对,张眉寿对他点了点头。 “蓁蓁,你快来给我评评理” 张老太爷见得张眉寿,连忙将其拉了过来。 “祖父,究竟怎么了为何要与人动手打架”张眉寿先是问道。 “是青云观里的那帮人不讲道理”张老太爷看起来气得不轻。 张老太太则一脸忍怒,眼里俱是嫌弃之色。 这该死不死的疯老头子,今日可是在小朱面前丢尽人了 若不是顾忌着还有小朱在,她须得保持住书香门第的淑女做派,她手中的拐杖早就丢过去八百回了 呵呵,瞧他那自以为是的眼神现在是八百零一回 日后若是小朱与二丫头的亲事成不了,她首先便要将这笔账算在疯老头子头上 “青云观”张眉寿忽然有些印象:“您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准备要考入青云观么” 青云观乃京城百里内,第一大道观。 据闻其内的观主道法极为高深,已近要羽化成仙,只是不理凡尘之事,甚少露面。 且其观中轻易不收弟子,若非被选中者,须得经过书面考核。 倒跟考书院,考科举似得 偏偏她家祖父上个月忽然说要进这青云观,还与她私下偷偷地说,是因他这几年来所研习的那无上秘笈遇到了瓶颈,想与青云观观主深入交流探讨一下。 大家本对老爷子要进道观的想法持反对态度,可转念一想,好歹能让他消停下来读几个月的书不是 毕竟青云观可不好考。 便是真读上几个月,也不见得能考上。 于是,大家都未有再干涉此事。 张眉寿有些不解。 今日离祖父扬言要考进青云观,尚不足一月,怎么就跟人道观起冲突了 “今日我本是应考而去,已然交了考卷上去,他们却偏偏存心刁难,将我轰了出来”张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张眉寿:“” 祖父今日便去考了 还真是自信啊。 且此事听起来似乎不是她家祖父的错。 但,直觉告诉她事情必然不会有那么简单。 她下意识地看向祝又樘。 太子殿下察觉到、咳,不,是终于等到自家小皇后看了过来,正要开口时,却被张老太太抢在了前头。 张老太太的语气已近忍无可忍:“别听他瞎扯他是因作弊,还口出狂言,才被人赶了出来。” 宋氏与纪氏皆是无奈叹气。 “祖父,您是怎么作的弊”张眉寿莫名有些好奇。 “怎么就是作弊了” 张老太爷表示不服:“那可是我花银子买来的答案再者道了,他们明日也是要公布答案的,我只是提早一日看了而已,有什么错” 张眉寿听得哑然。 “” 这令人无言以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您若是不这么说,还未必会挨打呢”张老太爷身后的仆人苦着脸说道。 他本是好好的一个仆人,只因跟了老太爷,如今已被折腾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道童模样。 张老太太冷眼看过去:“买了答案都考不进去,你还有脸在这里上蹿下跳地吵吵” “话说回来,祖父,您是如何被发现的”张眉寿鬼使神差般问道。 张老太太无奈地看了一眼孙女。 二丫头的注意力,究竟为何如此之偏 宋氏与纪氏则互看了一眼。 咳,其实,她们也有点想知道。 “谁能想到他们竟如此敏锐”张老太爷叹了口气,语气里只觉得自己格外倒霉。 此时,祝又樘轻咳了一声。 有关这个问题,还是由他来为小皇后解一解惑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89 此乃天定 “听闻是老人家抄写答案时,不慎将那句一两银子一份,恕不议价也一并抄了进去。” 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却叫堂内之人皆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来。 这究竟叫什么事儿啊 张眉寿无奈望天。 果然,这才是熟悉的感觉。 但,这竟就是自家祖父怪对方太过敏锐的原因 祖父啊,人家直等到你写完考卷,竟才从这上头察觉到了你在作弊这真的已经很不敏锐,甚至有刻意放水的嫌疑了好吗 张老太太再忍不住,扶住了额。 她家这老头子没旁的用处,唯独干起荒唐事来最为得心应手 往日小朱登门时,她总有意让人仔细看好这疯老头子,免得冲撞了小朱,丢了张家的颜面的可千防万防,竟叫二人在外头撞见了 今日真的太不养生了。 但作为一名顶用的老太太,她还得稳住,且尽量地圆住这场面。 至于那一两银子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笔账她回头再跟他算 张老太爷还在坚称自己没错,且已是满脸痛心疾首之色:“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么被欺负一言不发张家现如今就这般窝囊” 说着,又看向张眉寿:“徒弟,连你也不替师傅出气” 众人哭笑不得。 老爷子如今竟还会使激将法了。 张老太太“呵呵”笑了两声,颇有一种一切皆在不言中的博大精深之感。 “好了,你冷静些,此事经过我已大致知晓,且容后再说。”她看向张老太爷,语气还算和善地道:“今日朱家公子不辞麻烦,出手救了你,你当道谢才是。” 呵呵,不辞麻烦是往好听了讲。 换作不嫌丢人,显然更贴切些。 哎,如今像小朱这般心地周正纯善的年轻人,可是不好找了。 更满意是不存在的,毕竟早已经是最满意了,不可能再有上升的余地了。 张老太爷闻言皱眉看向祝又樘。 他彼时被清羽带走,满肚子火气,一路上只在抱怨,闹着要下马车,根本未有去细细留意过出手搭救的少年人。 见张老太爷看过来,祝又樘笑了笑:“此乃晚辈分内之事。” 他承认,起初他与张家人接近,与小皇后有关。 可数年相处下来,他浑然已有一种真正是将张家当作了娘家来看待的感觉。 便是老爷子疯癫迷糊,在他眼中,亦无什么不妥,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真实感。 清羽早已将自家殿下的每一丝神情都解读的明明白白。 在他家殿下眼中,张家上下岂会有一处不好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回殿下在张家不慎见着了一只缺了角的茶盏子,张家大老爷觉得失礼,当场呵斥了下人办事躲懒不仔细 可他家殿下却握着那茶盏,细细观摩了许久,还煞有其事地说什么别有意趣,又道那缺了的一角与茶盏上描绘着的山水图相辅相成 张家老爷听得惊奇错愕,凑过来看,竟是频频点头于是,二人便围绕着那缺了角的茶盏子仔细研究了近半柱香的时辰,还各自为此作了一首诗 当然,无孔不入要讨好张家老爷的殿下,所作诗句较之张家老爷,必然有所逊色就是了。 且不但作诗,二人还扯出了许多什么“换个角度看待,世间多妙事”等人生哲理来。 作为一名还算见多识广的侍卫,清羽表示他再一次开了眼界了。 他彼时只觉得,兴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家人吧。 然而,更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张家老爷事后竟让仆人将那只茶盏子送去了自己书房内,以便每日观摩。 这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操作,却还不是此事的终结。 因为,他家殿下回到东宫之后,竟为那茶盏描了图,还问他能不能摔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来 活脱脱一副真心喜爱,却又不忍夺未来岳父所爱,唯有另辟蹊径的模样。 那一刻,清羽只觉得自己的侍卫生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侮辱。 好在殿下最终良心发现,不忍过于为难他,选择了让工匠们动手。 只是,时而总忍不住喟叹到底多了匠气,少了那浑然天成之感。 每每想到此事,清羽总要忍不住重新思考自己的品位。 然而此时,不知为何,看向了祝又樘的张老太爷,神色却陡然大变。 张老太爷原本浑浊的一双眼睛里,情绪忽然变得翻涌。 “你是” 张老太爷开口,声音颤动,似乎极为激动。 清羽不着痕迹地做出防备的姿态来。 张眉寿隐约察觉到异样,忙上前去。 可她却到底晚了一步 “这便是今日救了你的朱家公子,你还不”张老太太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变得目瞪口呆。 众人只见,张老太爷忽然冲着祝又樘跪了下去,且重而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祝又樘怔然。 恕他迟钝,他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否被认出来了。 他该说些什么好 “父亲,您这是”张敬愕然上前,连忙将人拉起。 这道谢的方式,过头了啊 张老太太已震惊得站了起来,此时大有一种想要当场昏厥过去的冲动。 这老头子,还能不能再丢人些 日后要小朱怎么面对他 张老太爷却又坚持朝着祝又樘再三揖礼。 礼毕,又满脸郑重地道:“扭转大靖国运,斩除邪佞,摒弃昏政,使大靖昌盛安定的重任便交到你手中了,此乃天意所定,你须坚守本心唔唔唔” 他话未说完,就被张敬满脸惊惶地捂住了嘴。 父亲以往只是胡闹,如今怎么开始妄议国运朝政之事了 父亲现如今当真飘得过分了啊 此言若传出去,张家与小朱,定然都要遭殃 堂内之人,多是满心惊诧与后怕。 “老二,快将你父亲送回房中歇息。”张老太太尽量冷静地说道。 造孽啊,好端端地,她倒是让他道什么谢 张敬应下,带着下人,半拖着张老太爷离开了花厅。 安静下来的花厅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息。 宋氏身边跟着的阿郝,眼睛却闪了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 被觊觎的小朱 方才老太爷给朱公子磕头时,那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分明是面对极崇敬之人才能有的,哪里只是想道谢那般简单啊 以往她去仙子庙,亦或是如今向小仙子行礼时,可都是这般模样呢。 想到这里,阿郝不由好奇地看了祝又樘一眼。 或许老太爷迷恋的是朱公子小仙童的身份吧 若是如此的话,她与老太爷倒算是同道中人了。 “既安啊他平日里就疯疯癫癫的,切莫将他方才的话放在心上,若有什么冲撞冒犯的地方,我且代他与你赔不是。”张老太太打破寂静,向祝又樘说道。 祝又樘堪堪回神:“老太太言重了。” 答罢,见张老太太仍看着他,面上挂着欲言又止的笑意,太子殿下立即心领神会,又保证道:“老太爷的玩笑话,晚辈自然不会随意说出去。” 张眉寿心情复杂。 扭转国运,斩除邪佞什么的不说出去容易,可让人家不做,倒是件难事呢。 她家祖母来日若得知了这位的身份,不知该作何反应 起初,她并未过于对此事放在心上,可日复一年,在诸位大人的配合之下,这位殿下的身份竟被瞒得滴水不漏,现下说是铁桶一般也不为过了。 撒谎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了。 得了小朱的准话,老太太这才放心地点头。 两个儿媳,自是不用多交待的。 “时辰不早了,既安不妨留下用罢晚饭再走吧。” “”老太太呆了呆。 是谁把她到嘴边的话说出来了 张眉寿亦有几分愕然地看向自家母亲。 母亲何时也中了这位殿下的毒了 他就这么招人喜欢吗 还有,祖母和母亲对视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是怎么回事 张眉寿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至于怎么个不好法儿,她又说不上来。 咳,好吧,说不上来是不可能的,只是下意识地故作矜持而已,毕竟她也不是真正傻乎乎的小姑娘,说不多想是不可能的。 实话说,她怀疑祖母和母亲在打这位太子殿下的主意。 且极有可能,是替她打的 不过,这主意,也只能偷偷打上一打就是了。 毕竟这个女婿,可断然要不起。 人活在世,瞧见无人认领的好东西,谁还没个想收入囊中的想法 别说是祖母与母亲了,便是狠狠地见过世面如她张眉寿,倘若有个女儿,也是想嫁他一嫁的。 当然,想嫁的是朱公子,可不是什么太子殿下。 面对前岳母大人的挽留,太子殿下感到十分受宠若惊,即便来时并无想要留下用饭的打算,可此时却依旧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他一如既然地不见外,张眉寿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来。 她已然都察觉到了自家祖母的小心思,他会一无所知吗 还是说,明知如此,却仍打算讨了旁人喜欢就跑 这个猜想,让张眉寿悄悄皱了眉。 太子殿下捕捉到她的神情,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却觉得那模样分外可爱生动。 瞧着她这些小小的心思与动作,是他前世今生,最为钟爱之事。 只是如今长了记性,看归看,已不敢再随意胡乱揣摩了就是。 此时,恰逢张峦从工部下值归家。 听闻小朱来了,他连官袍都未来得及换,就来了花厅。 见得花厅内祝又樘陪着老太太和宋氏说话,张眉寿坐在一旁的情形,张峦在内心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哎,若是小朱真能成他女婿,他这辈子当真没有其他遗憾了。 若能得偿所愿,便是叫他叫他两个儿子再瘦不回来,他也认了。 咳,眼见两个儿子渐渐长大,却圆的要命,实在令他耿耿于怀他与芩娘皆生得这般好看,儿子却胖得辨不出原本面容,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他和芩娘所给的容貌么 他愿以此作为交换,让小朱做女婿,可见是十分地诚心了。 张眉寿将自家父亲的眼神看在眼中,再看一看祝又樘,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儿来哎,这是群狼环伺啊。 晚饭过后,祝又樘离开时,经过园中小径,远远便瞧见了一盏萤灯静静地等在那里。 “姑娘,可够了吗若是不够,奴婢再给您折几枝” 小径旁,蹲在树上的阿荔正问道。 园子里有几株年岁已久的春梅,正是半开之际,折了回去泡在瓶子里,拿来赏看熏屋子都是好的。 “折这些便够了,你小心着些,看着脚下,莫要摔到了。” 张眉寿一手抱着梅枝,一手提着灯笼,提醒着阿荔。 祝又樘不急不缓地走近。 前世便是这样,她常指挥着阿荔去折梅。 初入太子府时,碍于嬷嬷的管教,她颇有些束手束脚,常常是夜深时偷偷带着阿荔去折。 待次日一早,嬷嬷瞧见了插在瓶子里的花儿,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阿荔动作灵敏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凝神听了听,忽而提醒道:“姑娘,有人来了。” 都说习武之人的听力会变得尤其好,果然不假呢。 呃 也许是对方已经来到跟前的缘故 阿荔瞧见了提灯都在前头的清羽,便识趣地避到一侧行礼:“朱公子。” 祝又樘看向张眉寿,及她怀里的花枝。 “又在此处遇到张姑娘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我又在此处等着公子才对。”张眉寿语气平静地纠正道。 先前在花厅中,二人眼神交汇间,他分明是有话要对她说。 若不然,这冷飕飕的早春夜晚,早早地躺进被窝儿里才是正道。 “是,张姑娘最是聪慧。”祝又樘语气宠溺地点头。 张眉寿面上一热,不自在地转过身去。 这人真怪,都知道她如今是个不能再老的了,怎还用这般夸小孩子的语气来与她讲话 祝又樘跟了上去。 阿荔自觉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转头看向同样走得极慢的清羽,眼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年下来,在她的传授之下,他总算是有长进了。 清羽一脸麻木地走着,忽然察觉阿荔轻轻捅了捅他。 清羽皱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1 想打一打,抱一抱 “换若旁人,我的胳膊早就被拧下来了这句话你究竟要说多少遍”阿荔抢在前头堵住了他的话。 清羽:“知道就好。” “如今不知是谁拧谁呢。”阿荔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团物什:“我是要给你一样东西。” 清羽皱眉看过去,只见是一团白花花的棉花。 阿荔将那团棉花,一扯为二,一半塞到他手中,一半自己又扯成两份,揉成团,分别塞进了两只耳朵里。 “”清羽满脸怪异地看着她的动作。 “快啊。”阿荔催促道:“咱们同是习武之人,听力这般好,有时也是坏事。” 她不放心让姑娘离开她的视线,必不可能跟得很远,可如此一来又总忍不住去听姑娘与朱公子的谈话 咳,所以,这是个好办法 且随身揣着一小团棉花,闲来无事时便拿来扯一扯,可是她近来最喜欢干的事情呢。 清羽默默地堵上了耳朵。 不为旁的,只是不想听这个嗦的丫鬟絮叨个没完而已。 走在前头的祝又樘正向张眉寿问道:“贵府老太爷,当真患有疯病” “自然不会有假。”张眉寿答他:“经了无数大夫郎中看过,确是受惊疯癫无疑。” 况且,那些疯癫事,常人可万万做不出来。便是装,也决计没有可能装得那般圆满 只是,偶尔她也会觉得祖父的疯,并非彻底的疯癫,而是存有一丝清醒在。 但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便是了。 祝又樘点头说道:“那便是有真本领在了。” 他指得显然是今日张家老太爷那番话。 他敢肯定的是,张家老太爷不可能提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公子如今也信这些”张眉寿问道。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他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她:“且如今你我这般站在此处,有些玄妙之事,倒是不由不信了。” 他语气里,似乎认为此乃一件幸事。 张眉寿下意识地点头。 “确然。” 许多事情,着实怪异奇妙,譬如她与祝又樘的重生,譬如大哥身上曾出现过的怪异力量。 那些奇闻异事,便是有夸大其词之处,可想来应多多少少也是有据可追溯的 午夜梦回间,她总会想,自己之所以能重活一回,当真只是偶然吗 还是说,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诱因驱使。 当然,还有他 “公子可知自己为何会回到现下” 这个问题,她想问他很久了。 这到底是个啃书精来着,学识见解向来渊博地很,说不准他曾细究过此事。 祝又樘却摇了摇头。 “尚是无解。” 他确实试着追溯过,至今也仍未打消将此事弄明白的念头,只是尚未得出什么确切的结果罢了。 “想来,是上天的厚待也未可知。”他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皎月,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专程叫他弥补遗憾与过失来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子。 张眉寿此时恰好也抬起头,望向浩瀚夜空,语气却有几分茫然:“公子得上天厚待,倒是有情可原,若用佛家的话来说,公子算是功德圆满,积德颇深之人。 可我平生未做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事,也被如此厚待一遭这天意,倒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莫非,这等好事还能福及家属不成 不过,她若是上天,定也要厚待这位有大功德的殿下。 而那个叫张眉寿的,大约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咳,念在她长得好看的份儿上,闲来无事时,会看上一眼也说不定说起来,她倒一直颇为遗憾只能在镜中看一看自己这张脸来着。 她想着想着便想偏了。 祝又樘却忍不住笑了。 少年笑声清朗好听,悦耳之极。 “”张眉寿看向他。 却听他问道:“在你眼中,我有这般好” “我可从未说过你于大靖于臣民,有半点不好。”张眉寿边走边道:“你的好,天下皆知。我既有眼睛,自也看得见。” 她虽是有些小心眼儿,且记仇,可从来也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一叶障目的无知小女子来着。 祝又樘眼中笑意更深几许,心底却情绪万千。 他何德何能,能两世与这般美好独特的灵魂相遇,却又何其可恶,竟白白荒废了她一生光景。 二人静静走了一阵子,张眉寿未再听到他开口,便问道:“公子找我,便是要问关于我祖父之事” 祝又樘点头。 当然,唯独他自己知道,他撒谎了。 “鹤龄与延龄,于课业之上,近来进步颇大。”太子殿下心虚一般,随口扯了个话题。 “公子若非生在天家,做个教书先生,许是合适的。”张眉寿认真评价。 嗯教骑射,似乎也很好。 祝又樘神色忏愧。 “若非是我教导无方,许也不会使你承受如此之多的苦难艰难。” 他指得是照儿。 张眉寿脚下微微一滞,眼眶竟陡然有几分酸涩。 倒不是为了那些劳什子煎熬苦难 毕竟都过去了。 时过境迁,自与他坦诚谈过那一场,哭过那一场之后,如今最常出现在她心间的,却是那个从白白胖胖、极喜人的团子模样,一点点长大,一点点与她疏离,与她争吵冷战过无数次,最终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孩子 若还能遇着他,她定要定要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上几巴掌,解一解气才好。 不,几巴掌断然不够,至少要打开花儿才行。 实则,为人母,她过于强硬,也有许多不对的地方。 那时祝又樘走了,她惶恐极了,将全部的不安皆压在了他身上她一直觉得,既是生在帝王家,便有责任在,许多事情哪怕不喜欢,也由不得他。 她不想见他父皇的心血毁在他手中,不敢面对御史大臣们的不满。 偏生他又是那般忤逆的性子。 她想打他一顿,却也像再像他小时候那样,抱一抱他 可她要去哪里才能再见着他 她重活这一回,父母好友俱在,可这世间,唯独再也找不到她的孩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2 愿任打任骂 前世争吵对峙时,所说出的“母子情义断,生生世世永不相见”竟一语成谶了。 张眉寿忍住自内心涌起的悲沉,快走几步,欲驱散这阴霾。 而此时,她怀中抱着的梅花枝,忽然掉了一支在脚下。 “” 她下意识地止步,刚要弯下身,却见身边的少年快她一步,将那梅花枝捡了起来。 “我既在,使唤我便是了。” 他将花枝重新放回到她身前,声音格外温柔,且透着仿佛历来如此的亲近。 而一双眼睛里,亦有别样的情绪在。 四目相对间,二人皆意识到此时,他们有着同样的心事。 这世间,唯有他们能够相互感同身受的心事。 所以,他这般尽心教导爱护鹤龄延龄两个是否有意弥补在照儿身上落下的缺憾 张眉寿有些失神地想。 “使唤二字哪里能用到你身上来。” 好一会儿,她才岔开话题一般,随口说道。 说着,继续往前走去。 祝又樘却追上两步,极自然地取过她手中的灯笼,笑着说道:“怎么用不得是我眼色欠佳,竟叫你一手抱梅,一手提灯说了这半天,才发觉自己两手空空。我若是去做下人,怕不是要每日都被罚被骂” 张眉寿听得抿嘴片刻后,到底是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你若是去做下人,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敢做主子了。”她的心情莫名就开朗了许多。 “岂会。”少年虽是在笑,语气里却透着认真:“日后你若有使唤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若想打想骂,只要无人瞧见,也皆随你意。” 怕是被人瞧见了,给她再惹来麻烦,若不然,不加这一句也是可行的。 张眉寿唇边笑意微滞。 这莫不是看清了她想打想骂,却又碍于对他的敬畏,只能死死憋着的心思 她没说话,只往前走。 祝又樘见状,又道:“你若不信,我且拟一份密诏,以作保证,可好” 见他如此坚持,仿佛透着罕见的孩子气,张眉寿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好端端地,她打他作何 她知道,他是瞧见她方才心情消沉,有意逗她开心。 这份心思,她且是看得清楚的。 “打你骂你倒不必了。” 张眉寿顿了顿,又补道:“但多谢你。” 祝又樘愣了愣,旋即摇头:“” 他想说,分内之事,却又觉得有些逾越,太看得起自己。 于是竟是什么也没说。 但听她以这般语气道谢,似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又觉得二人之间委实默契,这种默契让他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竟是前所未有的充实,欢喜。 夜色朦胧中,少年好看的嘴角动了动,似想露出笑意,却又忍住,可要忍住,偏又不可自抑地要溢出来。 张眉寿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花枝。 跟在不远处的阿荔,只觉得自己要窒息昏厥了。 “看到了吗” 她激动地看向身侧的清羽。 朱公子竟然主动替姑娘提灯了 清羽:“” 看到了 但他宁可没有看到 殿下这伏低做小的做派,究竟是从哪里偷学来的啊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许久了而在此时,这种困惑更是达到了巅峰。 可他现在竟有了一个更深更可怕的困惑。 那就是看着殿下为张姑娘提灯,他为何感受不到一丝违和感 仿佛,就该如此 呵呵,他大约是终于被殿下逼疯了吧 同一刻,定国公府内,季大夫正在院中来回踱步。 真是奇怪除了晌午那一趟之后,姑奶奶竟再也不曾着人来请过他 倒不是他盼着表姑娘体内的生息蛊频繁发作,而是这着实有些不大寻常。 生息蛊在体内,一日之内,少说也要发作两至三次才对 他原本猜测,兴许是他开的药过于管用。 可着药童打听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开的药,姑奶奶压根儿没给表姑娘喝 这算怎么回事 莫非是嫌弃他没用,对于表姑娘的病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竟想要另请高明不成 自打从进了定国公府以来,季大夫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危机感。 他本还想找二姑娘出面,见一见张姑娘,可因二姑娘回府之后,天色已晚,他也实在不宜打扰 毕竟不想连最后一丝清誉和形象也就此葬送。 于是,只能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了。 季大夫满心困惑焦急,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徐氏院子里的丫鬟找了过来。 “季大夫,姑奶奶请您过去一趟,再替表姑娘诊看一番。” 季大夫立即来了精神。 还好还好,饭碗还在 可表姑娘怕是又要遭罪了。 哎,人心便是如此复杂季大夫边收拾药箱,边在心中感慨道。 可待进了徐氏院中,季大夫脸上的神情却倏然凝滞。 本以为最先听到的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孩子哭声,可为何竟这般安静 莫非表姑娘年纪太小,身子骨太弱,竟是 不对,丫鬟们还在廊下有说有笑呢 季大夫心中不解,加快脚步走进了堂中。 “姑奶奶,季大夫来了。”丫鬟走进里间禀道。 徐氏应了一声,抱着女儿走了出来。 一身水粉衣裙的女童靠在母亲怀里,手中抓着一只拨浪鼓,正奶声奶气地喊着“母亲”,笑嘻嘻地撒着娇。 季大夫愣了愣。 这看着似乎并无异样。 那姑奶奶请他过来是为了 “婧儿如今精神也好,也不曾无故哭闹过了,所以想请季大夫再帮她瞧一瞧,病症可是消了。”徐氏语气带笑,是近日来少见的轻松。 季大夫闻言忙问:“姑奶奶之意是,自昨日起,表姑娘便不曾哭闹过且精神极好” 徐氏点头,抱着婧儿在椅上坐了下来。 季大夫惊异不已。 这年头,难不成就连蛊虫都开始偷懒,不好好干活了 可他心中却更倾向于另外一个可能 怀着印证的心态,季大夫上了前去。 他借着替婧儿诊脉的间隙,细细地看了她的右手虎口处。 “” 季大夫心中大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3 迷茫的季大夫 这 表姑娘身上的生息蛊,竟然已经解了 怪不得精神如此之好 可是这怎么可能 解蛊之人是谁 季大夫神情震动,几近要失态。 徐氏看在眼中,脸上原本轻松的神色顿时一扫而光,紧张地问道:“季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季大夫回过神来,敛起神情,摇了摇头。 “并无不妥,表姑娘如今已无大碍。”他语气尽量平静,又笑了笑:“姑奶奶大可放心了。”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 既是如此,那季大夫方才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是为哪般 婉兮说得倒是没错季大夫最近,似乎总有些古怪。 想到这里,徐氏再看向满脸倦容,发髻梳得都不如以往来得体面的季大夫,眼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探究。 季大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表姑娘如今只需待伤口脱痂之后,按时涂抹药膏便可。只是须得留意,不可让她抓挠。” 徐氏点着头。 “有劳季大夫了。” 她正准备要吩咐丫鬟,将人送出去时,却听季大夫开口问道:“昨日表姑娘哭闹不止,显是身体抱恙,不知是何时止了哭闹” “自季大夫走后,她睡下之后,便不曾再哭闹过。”徐氏说道:“想是去大永昌寺拜了一拜,得了佛祖菩萨保佑。” 她原本也并非十分笃信,可此番亲身经历,却是不得不心存敬畏感激。 只是婉兮特地叮嘱,说是张家姑娘虽有佛缘在身,这些隐秘之事却不可随意与人泄露,故而她此时并未细细提及事情的来龙去脉。 季大夫听得一时不知怎么接这话才好。 得了怪病,去寺庙中拜一拜就能痊愈 什么时候佛祖菩萨们也开始同他们抢饭吃了 且表姑娘身上可不是什么病,而是蛊 但看姑奶奶这幅神情,并不像是在隐瞒什么,而是深信于此。 可表姑娘的蛊,岂会去一趟大永昌寺,就被解了 季大夫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问道:“此事倒有些玄妙不知表姑娘在大永昌寺内,可是遇着了什么高人奇人” 徐氏笑着摇头。 “季大夫多虑了,昨日我与母亲带着婧儿前往大永昌寺,并未遇着什么高人,只是前去还愿祈福罢了。” 看来季大夫是半点不信佛祖显灵的说法,但据说这是行医者的通病。 徐氏也未有过分在意季大夫的追问。 季大夫见当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揣着满腹心事离去。 他心底猜测纷纭,如何也静不下心,踌躇许久,到底找到了徐婉兮。 然而,徐婉兮的说法与徐氏并无出入,皆是认定了是佛祖显灵。 这让季大夫十分头大。 “不知昨日二姑娘可曾见着过张家姑娘”他试探地问道。 张眉寿近日并未来过定国公府,且昨日也不曾陪同表姑娘前往大永昌寺,这些他皆是知道的。 可到底此事的关键一直都是张眉寿,他实在没有办法不去疑心。 徐婉兮边摇头,边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季大夫只觉得头更大了,甚至生出了头重脚轻站不稳的错觉来。 别再用那种眼光看待他了他不问了还不行吗 可他不问,徐婉兮反倒要问。 “季大夫,你最近为何这般留意张家姑娘”小姑娘的神色称得上是严肃。 “只是见张家姑娘那日送来的镇痛药丸着实不同寻常,有心想要多问一问而已。”季大夫硬着头皮解释道。 “可张家姑娘都答应你了,若那妇人回来,她必从中引见你怎地还要这般缠着张家姑娘你这不是为难她吗”徐婉兮直言不讳,十分不满。 不满中,还带着嫌弃。 蓁蓁护着她,她也要护着蓁蓁的。 季大夫被说得满脸涨红。 门房将他看作心思不正的龌龊之人,二姑娘认定他觊觎别人的秘方,不择手段短短时日间,他的形象竟是一落千丈 这世上,还能有比他更冤的人吗 季大夫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前院。 他临到晚年,失了清誉,固然令人悲痛。可眼下真正占据了他想法的,却是另外一个猜测。 不,应当说是推断。 表姑娘去了一趟大永昌寺,忽然被解了蛊毒 他实在没办法不将此事与继晓联系到一处。 当年,继晓夺走了南家的大半蛊毒秘笈,其中确不包括生息蛊,可是南瑜被送入大永昌寺的那段时日里,谁又能保证她未有被逼泄露出生息蛊的秘诀 继晓是否早已掌握了生息蛊 具体内情,他一时无法推断清楚,可此时此刻,相较于对张眉寿的怀疑,他显是更偏向于是继晓出手解了表姑娘的蛊毒。 毕竟,这生息蛊,极有可能是在大永昌寺之内被解。 若果真如此,那与张家姑娘相熟的妇人,究竟是南瑜,还是另有其人 若生息蛊秘诀当年当真有泄露的可能,那这范围,便广之又广了。 这一刻,季大夫倍感茫然。 逝者已逝,当年之事,似乎已无必要再去深究。但若南瑜当真还活在世上,他却有些话想要与她问一问清楚。 咳,所以,不紧盯着张家姑娘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做得隐晦些。 呃,这么一说,似乎确实透着几分猥琐 当日,徐婉兮去了张家寻张眉寿,与她说起了婧儿之事,张眉寿方才彻底放心下来。 她为了混淆事实真相,迷惑季大夫,替自己掩护一二,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 原本,她打算等婧儿发作两日,再向婉兮透露出去大永昌寺还愿之事,如此一来,必能更有说服力,也能更多地打消季大夫对她的疑心。 可思来想去,到底不忍见孩子受苦毕竟此事是她鲁莽在先,才惹了季大夫怀疑,着实没有让孩子替她担错的理由。 因此,才在婧儿发作前一日,便提前与婉兮做了铺垫。 好在她家婉兮也是个顶聪明的,半点没叫她失望。 暂时解决了一个难题,张眉寿心情颇好,递了一颗青枣儿到徐婉兮手中。 此时,松鹤堂内,张老太太却正心烦不已地叹着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4 上门找打 张眉娴方才刚离开松鹤堂。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您就且放宽心吧。”蒋妈妈在一旁劝道。 当然,这只是拿来劝一劝老太太的体面话而已,若换作她家中有个年满十九,亲事还没着落的孙女,她还不得急得跳河 “回回你都是这么一句话,也不知换一句。”面对蒋妈妈敷衍的安慰,老太太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蒋妈妈脸色讪讪,正要再说时,却听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好在隔壁秦家的姑娘同娴儿一般大小,一样还没说亲” 蒋妈妈怔然。 老太太竟还学会在比较中,自我排解了,想来这就是养生的最高境界吧。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老太太的神色确实轻松了许多。 每每想到此处,她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喘口气儿,撑一撑。 故而,她如今怕的不是别的,就怕秦家传出什么嫁女儿的消息来 哎,俗事磨人啊,竟将她一个好端端的端庄淑女,硬是给磨成了这般不厚道的一个老太太。 张老太太在内心无奈地感慨道。 这厢,张眉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到了自己院中。 她坐在桌旁,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不知滋味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此时,出门采买的二等丫鬟黄杏走了进来。 张眉娴回过神,看向她手里的东西,问道:“都买齐了吗” 黄杏点着头:“都按着姑娘的吩咐买的,并无遗漏。” 张眉娴便起身去查看。 再有两个月,便是张鹤龄与张延龄的生辰,她想亲手为二人各做上一套衣袍。 “姑娘”黄杏将东西放下之后,站在一旁,神色却有几分踌躇犹豫。 张眉娴见她神情,转头问道:“可是有事” 黄杏点了点头。 张眉娴无奈皱眉:“非得我一遍遍问你才肯说” 黄杏在她身边这些年,一直都只是二等丫鬟,关键便在于她这幅令人着急的性情。 黄杏脸一红,这才说道:“有人要见姑娘,此时正等在后门处。” “是何人”张眉娴忙问。 黄杏吞吐道:“是二姑娘。” “二妹”张眉娴十分疑惑。 二妹要见她,为何要去后门 二妹行事向来咳,向来有些刺激,莫非是有什么事情要她帮忙 可面前丫鬟的表情,却叫她觉得事情并非那般简单。 “是从前的二姑娘。”黄杏低着头,将声音压得极低。 张眉娴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张家只有一个二姑娘,不分从前还是现在你若说话做事再这般不谨慎,莫怪我不念旧情,将你撵出府去” 黄杏身形一抖,连忙跪了下去。 “是是奴婢说错了话。” 她就知道,不该帮着对方传话的 可到底想着那也是大姑娘同父的妹妹,恐私自瞒下,会惹大姑娘不悦,这才壮着胆子说了出来。 “她可说了寻我何事”张眉娴冷声问道。 “便是因为说是有极要紧的事情,奴婢这才斗胆前来告知姑娘。” 张眉娴紧紧皱着眉,片刻后,到底是快步离开了院子。 她倒不是想见张眉妍,只是想瞧瞧她究竟有何目的也免得这不安分的东西,再给张家招来什么麻烦。 等在张家门后的,正是张眉妍无疑。 听得脚步声传来,她敛起脸上原本的神情,欣喜地转过头。 “大姐,我就知道你定会来见我”她语气里透着亲近与感激。 张眉娴冷笑了一声。 张眉妍自幼时,便处处针对她,事事皆要压过她一头,在她面前向来都是趾高气昂如今日这般亲近殷切,却是头一遭。 而算一算,她们已有数年不曾见过面,且张眉妍离开张家的那一日,二人还动手打过一架。 便是如此,才令她觉得眼前这张笑脸,实在讽刺虚伪。 “你想干什么”张眉娴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间隙,已将她从上到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的张眉妍悄悄攥紧了衣袖。 她不与张眉寿比且罢了,可同为昔日张家大房的嫡女,张眉娴如今却还能这般锦衣玉食,实在令她心下难平。 相较之下,她身上的衣裙已洗得发旧,且已有些不大合身更为可悲的是,这已是她为数不多还算体面的一件衣裙。 可这些不平,她如今只能尽数压下。 “父亲病了,病得极严重家中实在没有银子请郎中抓药,我是实在没了法子”她咬了咬嘴唇,又道:“我本是想见祖母,可门人不愿替我通传,因恰好见着了黄杏,这才” “祖母不可能见你。”张眉娴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不养生的人,祖母见来作甚 今日便是由她做主,她也绝不可能向祖母转达 “大姐,父亲当真病了,如今卧床已有半月”张眉妍激动起来,眼睛发红地道:“若再没有银子抓药,只怕要” “银子呢”张眉娴冷冷逼视着她:“那庄子上虽不富庶,可每年的收成难道连看病都供不起还是说,素日里你们不知节俭,一味挥霍” 说着,看向张眉妍露出的半截手腕:“命都要没了,这镯子你竟还敢戴那可是你的父亲,你都不怜惜他的性命,还妄图我们这些外人来可怜他” 张眉妍急声辩解道:“银子早已被父亲挥霍光了,他终日酗酒,动辄还要对我和义龄拳脚相向家中能典卖的东西,早已送出去了。这镯子,乃是母亲的遗物,我这才一直留着” “他既是如此不堪,你还救他作何”张眉娴冷笑着问。 “大姐,你怎能这般讲他到底是我们的亲生父亲” “祖母也是他的亲生母亲,可他当初却能勾结你母亲对祖母下毒手他且不配为人子,又有何颜面奢求子女尽孝” “”张眉妍眼中浮现怒气,却很快化为讽刺。 “看来大姐如今当真将自己当做二房的姑娘了。”她语气讥诮地问道:“可你这般贴上去,人家不见得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吧若不然,你岂会眼见要成了老姑娘,却还迟迟捞不着一门亲事” 张眉娴脸色一寒,一巴掌甩了上去。 合着这小贱人,今日是专程上门讨打来了吧 “啪” 这一幕,恰是落在了不远处、坐于马车内的一名少年眼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5 送上门的肥羊 少年皱紧了眉,就欲下马车去。 可不知为何,却又停下了动作。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想娶我的人早已排到城门口儿去了,是我自己不想嫁”张眉娴冷笑着道:“真正捞不着亲事的人,怕是你自己罢一心想嫁高枝,偏偏没了这份资格,便跑来恶心旁人真当所有人都与你一样,脑子里只装着嫁人二字” 张眉妍羞愤到了极致,想扑上前来,却被张眉娴身边的大丫鬟拦住。 “当初是你们自寻绝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享福,偏偏终日想着去算计别人你们落得今日这个田地,实乃报应,怨不得旁人半分” 张眉娴语气冷极:“我若是你,便滚回去好好地藏起来,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说着,便带着丫鬟转身回了院内,命仆人将门合上。 张眉妍站在那里,兀自战栗了许久,盈着泪水的眼睛里盛满了怨恨。 原本就阴沉的天色落了雨,雨水冰凉,打在她脸上,她复才有些麻木地转过身。 待沿着西漕河,渐渐离开了小时雍坊,她忽觉身边雨水顿消。 抬起头去看,却见头顶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油纸青伞。 她意外地转回头,竟见是一位锦衣少年人站在她身后。 张眉妍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她张了张嘴,喊道:“誉哥哥” 十四五岁的少年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地道:“这伞你且拿着吧,莫要淋湿了。” 张眉妍眼中顿时涌出泪水来,她抬起手,却非是去接伞,而是捂住了自己泛红的半边脸颊。 邓誉轻轻叹了口气。 “张家实在欺人太甚。” 自四年前,张邓两家因退亲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他也被泼了满身脏水之后,他对张家,便无了半分好感。 可当初母亲中风,是经张家一位姨娘出手诊治,才得以下床走动。 有着这份恩情在,明面上他也不好对张家人表露出什么不满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心存侥幸,认为大姐还会顾念一丝旧情”张眉妍垂着眼睛,泪如雨下:“可若非父亲病入膏肓,我也不会找到张家,被人这般羞辱。” 邓誉皱眉问道:“你父亲病了” 张眉妍点头。 少年人犹豫了片刻,摘下腰间荷包,递了过去。 “这些银子你且拿着,若是不够,我再让人给你送去。” 张眉妍一愣之后,连忙摇头推辞道:“我怎能要你的银子从前那些风言风语,已给你带去许多麻烦了父亲的病,我自己再另想办法便是。” “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办法可想。”谈及往事,邓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道:“都过去了,且那时年幼,也怪不得你。再者,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便不怕旁人栽赃。” 说着,便将荷包送进了她手里:“你我相识一场,张伯父以往待我也不薄,我若明知他有难,却置之不理,非君子之道也。” 张眉妍抿了抿唇,这才轻一点头,道:“那就多谢誉哥哥了。待我多做些针线活儿,日后攒够了银子,定会还你。” 邓誉不置可否地道:“且去请郎中,抓些药,再买些补品,好生照料张伯父吧。” 张眉妍点着头,再三道谢,复才接过他手中的伞,转身离去。 离去时,频频回头。 此时,邓誉的小厮举着伞,追了过来。 “公子,您都淋湿了。”小厮嘟囔道。 那姑娘也真是的,公子好意给她送伞,她怎也不能顾一顾他家公子呢 亏她还一步三回头地看,难道都看不着他家公子要被淋成狗了 由此可见,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打紧,走吧。”邓誉转了身。 小厮应下,举着伞紧步跟在他身侧。 路过张家后墙处,小厮感慨了看了几眼。 自范九大哥被赶出邓家之后,他当真觉得孤单地很呢,这几年下来,都再找不到知音了。 上回见着范九大哥,只见他身后跟着几位仆人,还带着如花似玉的娘子啧,真是令人羡慕啊。 一个时辰之后,一名身上沾着雨水的丫鬟从外面回到了张眉娴的院子里。 丫鬟将伞收起,放在门外,走进堂中向张眉娴行礼。 “如何”张眉娴问道。 先前她转身回了院中之后,便差了丫鬟去跟着张眉妍,一看究竟。 她想知道张彦是否当真病得不行了。 “姑娘,您猜奴婢瞧见什么了” 张眉娴皱眉:“快些说。” 她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就是“猜”这个字。 丫鬟暗暗吐了吐舌头,这才道:“奴婢瞧见邓家的公子与她说了话,还给了她银子。” 张眉娴愣了愣,旋即问道:“她收了” 丫鬟点头。 张眉娴默默无言。 张眉妍没能从她这里讨得了好处,转头却有人送上了门儿去让她薅羊毛 咳,这也是件好事。 到底她也未必能真的忍心见张彦病死,没钱抓药如此一来,她也就放心了。 “后来奴婢让车夫一路跟着她回了庄子,却远远瞧见张老爷提着酒壶从外头回来醉醺醺地,倒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模样。” 张眉娴脸色顿时沉极。 合着竟是来骗银子的 这样的谎话也能说出来,就不怕遭了报应,真被恶疾缠身吗 亏她还心存一丝怜悯之情,眼下不妨便将这份愚蠢的怜悯连根拔起,丢去喂狗好了 张眉娴眼中心中都再无半分犹疑。 “姑娘,二姑娘院子里的丫鬟阿豆过来了。”黄杏此时进来禀道。 张眉娴立即道:“请进来。” 阿豆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进来行礼,笑着道:“这是大太太身边的赵姑姑亲手做的点心,二姑娘恰在海棠居里尝了尝,觉得可口,便叫奴婢给大姑娘也送些来。” 此事本是稀疏平常,此时却叫张眉娴眼中一热。 亲生父亲和同父的姐妹至今还想着算计她,二妹与婶婶却向来不曾轻视她半分,反而百般照料 而她却 阿豆离去之后,张眉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碟点心,看了许久,却也未尝,只站起了身。 她有一个决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6 他的身份 她想去印证一件不,是一些事情 张眉娴未有耽搁,立即吩咐了丫鬟去备马车。 “姑娘,外头正下着大雨呢。”丫鬟提醒道。 张眉娴固执道:“快去。” 丫鬟只好应下。 张眉娴坐上马车,一颗心跳得飞快。 今日,张眉妍的话固然难听,可却也提醒到了她。 她拖着不嫁,叔叔婶婶从未说过她半句,祖母至多也只是偶尔唠叨几句,故而她尚未觉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张眉妍那番话,却叫她意识到,她嫁不嫁尚是小事,重要的是外人会如何看待叔叔婶婶 对外,她已过继到叔婶名下,那她的亲事,自然也该由宋氏做主。 她若再迟迟不嫁,叫外人如何议论婶婶 且如今倒还好,再有两年,二妹三妹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到时她横在前面,更是多有不妥。 她真是蠢只因婶婶从来不提,她竟也未想过这一点。 如今想来,张眉娴不禁满心愧疚难安。 可是,若叫她就此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她却又心有不甘。 至少也该去问个清楚 春雨清冷,将庄严肃穆的大永昌寺蒙上了一层湿意。 章拂正于寮房内盘腿打坐,忽听得僧人来禀,说是一位自称姓张的女施主,携了亲手抄写的经书,前来求见他 章拂缓缓张开眼睛。 张眉娴等在前殿外廊下。 今日天色不佳,寺内香客寥寥。 她身形本就高挑,样貌亦是姣好,今日着一件茜红色夹袄、下衬翠蓝刻丝马面裙,此时站在那里,尤为醒目。 章拂远远便看到了她,张眉娴亦是。 四目遥遥相对间,年轻的僧人微微错开了视线。 他行至廊下,随行的僧人收伞立至一侧。 “张施主。”他朝着张眉娴行了佛礼。 “今日除了送这手抄经书之外,实则还有一事,想请大师为我解惑。”张眉娴看着他,语气还算平静地问道:“不知大师可否赏面一叙” 章拂半垂着眼睛:“施主言重了。施主若有何迷惘之事,不妨说与佛祖听一听,佛祖许有指引。” “此惑,佛祖怕是解不了,唯有大师能解。”察觉到他的躲避,张眉娴直直地看着他,语气里透着固执。 章拂眼神微动,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头。 他转身下了石阶,二人各自撑着伞,一前一后朝着殿后走去。 直至四下无人,张眉娴才缓缓止步,转头看向他,开口说道:“我许是要嫁人了。” “嫁娶之事,乃是人道常理。”章拂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张眉娴抓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 “可是我想嫁的人,不是他们。”她鼓起勇气再次看向他。 章拂微微一怔,而后道:“那施主便随心便是。” “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娶我。”张眉娴紧紧盯着他的神情:“若是愿意,多久我都等得。” 章拂沉默了片刻。 “既是不知结果,人生苦短,还是勿要辜负岁月。” 张眉娴手中的伞微微抖了抖,飞洒下一阵水珠。 “多谢大师指点。” 下一刻,她却是看向他的右手,忽地询问道:“不知可否看一看大师的右臂” 僧人平静的面孔之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施主此言突兀,恕贫僧不能从命。”他语气中带有几分疏离冷漠:“若施主无其它要事,贫僧这便命人送施主出寺。” 张眉娴心中一紧,咬了咬牙,竟是倏地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雨伞跌落在脚下,她另一只手已去掀了他的衣袖。 “张施主,请自重”章拂反握住她的手臂,微一使力,便让她疼得皱紧了眉。 “你若不是他,又在怕什么”张眉娴与之对视着,眼眶已有些泛红。 不知因何,这一刻,她几乎是已经确认了。 章拂眼神闪躲了一瞬。 张眉娴忍着痛,执意要掀起他的衣袖。 他似乎也无意再阻拦。 那只手臂之上,有着一片弯月形的红色胎记。 张眉娴眼神一颤,险些惊呼出声。 章拂缓缓抽回了手。 “白家哥哥”张眉娴声音低而颤抖不清:“真的是你你怎么” “张施主。”章拂打断了她的话:“务请慎言。” 张眉娴定定地看着他,泪水簌簌而落,久久无言。 这些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经历,是如何死里逃生,又吃了多少苦 她脚边的伞,在风中翻转着,被渐渐卷远。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发髻和衣裙。 章拂握着伞的手指微动,到底将伞递向了她。 “回去吧。”他轻声说道。 这声音,似乎带着推离,瞬间将她推至极远之外的距离。 张眉娴没有去接他的伞。 二人无声僵持了片刻之后,章拂微微弯身,将伞放在了她脚下。 他双手合十,道:“施主请便,贫僧告辞了。” 说罢,便转过身。 “”张眉娴张口欲喊住他,可看着那一身僧衣的人,满心的话再也无法开口。 她唯有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白色僧袍消失在白玉石栏后。 一场雨后,万物复苏。 待至深春,京城内外,处处绿意浓。 张鹤龄与张延龄生辰这一日,张家上下热闹非凡。 家中本是不打算认真操办,可奈何登门的客人着实不少,单是小时雍坊里的便凑足了一桌。 除开二人的几位小友,王守仁与苍鹿,甚至是徐永宁也都来了。 便是祝又樘,也不曾缺席。 席间,宋福琪闹着要与祝又樘划拳吃果酒,太子殿下觉得新奇有趣,便应了下来。 二人你来我往,竟是宋福琪输的多些。 便是果酒,吃多了也醉人。可宋福琪不听旁人劝阻,反而愈发斗志昂扬。 太子殿下则一副奉陪到底的模样。 二人就像是杠上了一般。 王守仁几人着了急,便叫来了张眉寿。 “二表哥,这酒不可再吃了。”张眉寿上前按住酒壶。 宋福琪一见她来,恢复了几分清醒,咧嘴一笑,道:“表妹,我酒量好着呢醉不了” 张眉寿无奈,便去看祝又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7 操心的刘大人 祝又樘轻咳一声,道:“宋兄,在下认输。” 清羽:“” 张姑娘不过是一个眼神看过来,殿下便干干脆脆地认了输这幅惧内的模样究竟是为了哪般 天啊,他为何会有一种大靖危矣的预感 听得祝又樘认错,宋福琪闻言抬高了下巴,倒也见好就收道:“承让承让。” 而后又看向张眉寿,脸上似有几分炫耀与自得,端是一副求夸赞的模样。 一旁跟着过来的张眉箐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可笑着笑着,眼瞧着宋福琪冲着张眉寿傻笑个没完她不禁又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继而看向据闻被缠着划了许久拳的祝又樘 小姑娘不知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心底竟是一阵酸涩。 她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这一去,便是郁郁数日,每每想到宋家表哥冲着二姐那般笑着的模样,直是觉得连最爱的烧鸡都没了从前的那个味道。 这一日清早,张敬从外面回来,脚下生风,满脸喜色。 纪氏瞧见了,忍不住打趣问道:“这是出了什么喜事莫非是捡了金子” 近来女儿莫名有些消沉,竟是食欲不振这于寻常人来说,许是算不得什么,但这可是她那个便是生着病卧床,也能吃上两碗鸡汤面叶儿,连汤都喝的精光的女儿啊 为此,她与夫君暗下琢磨了好一阵子,常是愁眉紧锁,倒少见他如眼下这般开怀。 张敬笑声爽朗,来到她面前,道:“可比捡了金子还要高兴” 纪氏一边亲自递了茶过去,一边问:“究竟是何事同我还卖什么关子” “谢迁中状元了” 张敬接过茶,却是不吃,语气里满是激动:“他今年不过十八而已,便一举得中,放眼大靖,上一个便是当今礼部尚书李东阳李大人” 李东阳自幼便有神童之名,稚龄之时便曾得先皇宣见,且被先皇赞不绝口便是前几年在家中丁忧,仕途却也未受甚大影响,自两年前还朝,恰值礼部尚书一职空缺,竟被直接擢升为二品尚书。 如今在朝中,亦是极得重用。 不过他偶然听柳大人在暗下言,李大人被任命礼部尚书一事,似有太子的授意在其中。 据闻如今皇上不大理会朝政之事,不少政事皆是太子的决策。 但究竟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可张敬私下估摸着,应当不大可能。 且不论这位太子殿下如今不过十四岁上下,见地未必成熟长远。单说其幼年被养在冷宫之中这一点,论起功课眼界,应也落了寻常皇子不少。 当然,也不排除天资聪颖的可能,但可不是每个十四五的少年,都能如小朱这般学识渊博且眼界开阔。 张敬所想,不过瞬间一念而已,他此时说起谢迁被点为状元之事,颇觉与有荣焉。 到底这可是一桐书院里出来的学生,且是受他教授。 咳,虽然人家在进一桐书院之前,已有秀才功名在身。 但他这些年来,当真也是悉心教导,因清楚谢迁要走的便是科举这条路,便正是冲着此一点去针对培养的,可谓是倾囊相授了。 “瞧将你高兴的,不知道的,还当中了状元的是你呢。”纪氏取笑道,但也是满脸笑意。 张敬仍旧笑得欣慰:“还别说,我当真有几分此等错觉。” 他尽心教授,不为图回报,也不图什么名声,只为助有志有才之人,圆其志向而已。 “他会试之上已是头名,摘得状元亦在我意料之中。”张敬笑着叹口气:“只可惜三年前乡试,得了个第二,若不然这可就是连中三元了哎,失之交臂。” “连中三元可不常有,百年难出一位,他如此年轻便中了状元,已是令旁人难望其项背了。” 张敬点着头:“这是自然,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这样的话,可莫要在他跟前说,以免平白扫人家的兴。”纪氏拿一副担心夫君得意忘形的语气叮嘱着。 “这是自然”张敬笑着道:“且他是个极豁达的性子,倒不是看不开的人。”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子,纪氏却发觉,自家夫君对“连中三元”这回事,尤为十分在意,最后竟是将主意打到了池儿身上去 “池儿今年便要考秋闱,我待得了空,还须请谢迁前来替他提点一二。” 曾叹息不慎失利的小谢,想必应也十分乐意帮这个忙。 纪氏听得哭笑不得。 “前有王大人柳大人两位状元,今又是谢状元郎我若是池儿,只怕都不敢考了” 得三位状元亲自指点,这若是没考好,哪里还有颜面抬起头来做人 呸呸呸,池儿亦是天资不凡的,常得几位大人夸奖,以往在书院之中更是得先生格外看重,考个头名不在话下 纪氏连忙在心底补救一番。 张秋池近来确实压力极大。 大家对他的诸般“呵护”,且不必多提,但王大人好歹是多年邻居,柳大人也是父亲旧友,便是那谢迁,他也是见过数次,略有些交情在的。 可就连刘大人也对他格外上心。 且这种上心,已经远远超出了王大人等人。 刘大人百忙之中还要抽空亲自上门指点他,有时从户部散值,甚至连家都来不及回,穿着官袍就直接过来了 更不必提,那些精心搜罗来的书籍,都是成筐地送过来,且恐他看起来麻烦,竟还特地标注了重点哪些需要仔细看,哪些需要带过,详细到了极致。 据刘大人说,这都是他点灯熬油,亲自标注出来的。 张秋池满心感激,却又感到有些惶恐。 且惶恐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近日来,刘大人的发际线似乎变得有些岌岌可危,在秃与不秃的边界危险地徘徊试探。 今日,祝又樘来了张家作客,几人便坐在一处说起了此事。 张峦笑着说道:“说来忏愧,有刘大人在,此番池儿秋闱,我这个做父亲的竟都没有丝毫用武之地了。” 相较之下,过于操心的刘大人似乎才像是做父亲的。 而谈到这个问题,一旁坐着的祝又樘也有话想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8 刘夫人心思 太子殿下心中那句“吾又何尝不是”,几番险些吐露出口。 关于张家大公子秋闱一事,他也并非没有想法。 可偏偏在这件事情之上,刘大人做得实在太绝,也太拼,根本没给别人留一丝表现的机会竟活生生将他一个热心肠都逼到了不得不袖手旁观的境地。 在此之前,他当真没想到,一把年纪的刘大人竟然表现欲如此之强。 可这种妄图一家独大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妥,待下次见面还须敲打一二才可以。 没表现上的太子殿下默默打算道。 而在此时,范九走进了堂内。 他依次向堂内之人行礼罢,才上前与张峦禀说道:“老爷,刘大人府上送来了请柬。” 说着,将手中之物递上。 张峦接了过来,边打开看,边笑着说道:“昨日我与刘大人提了一嘴,说他府中厨子手艺颇好,没成想这随口一说,刘大人还当真放在心上了” 这才一日,就使人送了请柬过来,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真正让人不好意思地还在后面。 因为,这请柬根本不是给他的。 “是请池儿明日晌午过府一叙。”张峦轻咳一声,尴尬地笑着解释道:“我近来在工部忙得脱不开身,刘大人也是知道的,瞧,这请柬上也提了,待彼此得了闲再聚” 张敬和祝又樘皆点着头,面无异色。 张峦尴尬稍缓,不禁在心中感慨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体贴。 “大哥,刘大人在请柬之上可言明了何故请池儿前去刘府”张敬适时地问道。 刘大人最多隔一日便要来一趟,若无要紧事,应当不会无故请池儿前去。 张峦边往下看边意外地道:“刘大人竟是请了李东阳李大人为池儿指点文章” 张敬亦是讶然。 便是太子殿下,也是久久无言。 刘大人好绝这五个字,他在心里早已经说倦了。 即便他对刘大人的品性极有信心,可若说刘大人没有所图,他却是断然不能相信的。 “据闻李大人性情清高,颇有几分孤傲之气,观其书法画作亦能窥得一二。都说李大人平日里不愿与他人过多往来倒未曾听说过,刘大人与之竟有交情在。”张峦合上请柬说道。 祝又樘在心底摇头失笑。 李大人独来独往,确实不喜交友,可奈何刘大人家中往上数不知多少代,一直极爱收藏各路名家棋谱。 到了刘大人这里,据闻更是将大半家产都砸了进去,这才叫爱棋成痴的李大人闻香而至。 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你我之间本无缘,只因我肯花钱。 “将请柬送去大公子那里,让他选一篇近来所作中最为满意的文章带过去。”张峦笑着将请柬递给范九。 范九应下,立即去了。 “待得了空,备上好酒,可要请刘大人过来好好地吃一杯。”张峦与祝又樘说道:“到时既安也来。” 祝又樘轻咳一声,应下来。 有他在,估计刘大人是不可能好好地吃一杯了。 但为了抓住每一次登门的机会,刘大人能不能好好吃酒,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 咳,再者道,少饮酒,有助于养生。 次日,刘府。 “夫人,张家大公子到了,您可要去瞧瞧”刘夫人的陪嫁乳母,方妈妈低声问道。 刘夫人抬了抬眼皮子,斜睨她一眼:“他们在一起论文章,我去凑什么热闹” 方妈妈笑着叹口气,遂不再多说。 老爷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可夫人从起初便不肯点头。 本以为时日一久,老爷这份心思也就会跟着淡了,可数年下来,她眼瞧着老爷的心思非但没淡上半分,还愈演愈烈如今对那张家公子的上心和殷勤程度,竟与跟她家夫人刚成亲时都有得一比了 除此之外,方妈妈实在想不出要拿什么别的事情来形容,才能达到这种贴切而传神的效果。 刘夫人见方妈妈不再说话,皱眉道:“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方妈妈愣了愣。 她哪里吞吞吐吐了 她也没什么话想说啊。 偏偏刘夫人还在讲道:“你跟了我这些年,难不成我还能为了一两句话与你计较,给你难堪” 方妈妈愈发愕然。 她真的没有,夫人非要逼着她发誓吗 但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看着我作何有什么就说什么”刘夫人满脸不耐烦。 方妈妈神色艰难地想了想,总算做到了那么一丝心领神会。 “奴婢本是想,这张家公子确是人中龙凤无疑,且这数年观望打听下来,已是大致有了了解张家的那位太太,如今待他很是不薄,且他与嫡出的妹妹弟弟们,也皆相处甚好。想来,不可与一般庶出子女相提并论” 不知道夫人想听的是不是这个 刘夫人抬了抬眉毛,神情倨傲:“继续往下说。” 方妈妈这才又道:“不单单是老爷,据闻前头两位状元大人,也对张家公子赞不绝口。王大人家的千金倒是还小,可据听说,柳大人家的姑娘恰值婚配之龄,还未定亲” 刘夫人微微皱眉。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该死的危机感 “老爷常挂在嘴边,说张家公子是状元之才那些贫苦出身的状元郎,尚有大把的人盯着想要结亲。更遑论张家公子出身书香门第,张家老爷近年来仕途也十分顺畅。” 刘夫人听得有些心烦。 这心烦,显然不是不愿听。 那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该死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了 “老奴再说句不该说的”因房中再无第三人,方妈妈才压低声音说道:“依老奴看,姑娘这几年来迟迟没有瞧得上眼的,未必不是” 说到这个,刘夫人更是心情复杂。 她至今都忘不了女儿初见张家公子时,那句“一切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可到了其他要她相看的公子身上,就又成了“女儿想多留在父母亲身边几年尽孝” 简直是来回切换无压力 可她的尽孝又是怎么个尽法儿呢 想到这里,刘夫人忍不住复杂地笑了一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399 半哄半骗 前两年,确是忽然改了性子,却是跟下厨做点心较上劲了,不时地便要送来亲手做的点心小食给她尝 单是品尝还不够,还次次要她仔细评价,一副努力改进,极尽用心的模样。 她瞧着,倒也挺好。 可也只那数月的劲头而已,后来忽然又丢到一旁去了。 自那以后,不是作画就是读诗,常是在书房里一呆便是一整日,夜里都要抱着诗集,简直是都要魔怔了 家里的书呆子和棋呆子本就已经足够多了,原以为女儿性情活泼,家里总算有个能跟她说得上话儿的可谁知半路也忽然调头回去了。 读书本也不是坏事,可刘夫人却为此极为头痛。 只因做母亲的,一日两日倒不敢讲,可一年两年下来,岂会看不出女儿的心意 但因此,她却是要更加慎重。 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家女儿就巴巴地想着讨好未来夫婿了,真过了门若诸事不顺,还不得由人拿捏 “夫人怕姑娘受委屈,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但咱们刘家的门第摆在这里,谅谁也不敢肆意欺侮我们姑娘” 方妈妈再接再厉:“且那些有关张家太太脾性不佳的传闻,未必是真的,夫人真放心不下,不如亲自去见一见张家太太。” “” 好一会儿,刘夫人才挑着眉梢,拿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那也要看我能否抽得出空闲来。” 方妈妈连忙配合地应了声“那是自然”。 虽是心中大致有了想法,可正是这想法,却叫刘夫人愈发坐不住了。 “老爷他们此时在前厅”她问道。 “听下人说,在前厅说了会儿话,便移步往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刘夫人顿了顿,道:“昨日我父亲使人送来的那一罐新茶呢且取出来李大人不常登门,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方妈妈愣了愣,旋即照办。 咳,不常登门的怕不是李大人吧。 外书房内,李东阳读罢张秋池的文章,一时没有说话,而是朝着刘健微一颔首。 张秋池恭敬地站在一旁,揖礼道:“晚辈才疏学浅,今日斗胆献丑,还请李大人赐教。” 李东阳看向说话的少年人,不苟言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他正要开口时,外面却有仆人走了进来,向刘健禀道:“老爷,三姑娘来了。” 刘健意外地“哦”了一声,遂才道:“我正待客呢,这丫头来凑什么热闹” 稍作停顿,又勉强地道:“既来了,便让她进来吧。” 门外的刘清锦将父亲的话听在耳中,尽量收起脸上的紧张之色,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含笑走了进来。 “李世伯,父亲。” 她依次行礼罢,目光落在张秋池身上,声音便顿住。 不认识是不可能的,但戏还是要演的。 刘健便及时地介绍道:“这便是你那张伯父家中的大公子” 刘清锦这才朝着张秋池微微垂首:“张公子。” 张秋池连忙朝她还礼:“刘姑娘。” 少年人一举一动似乎都透着书卷气。 刘清锦抿唇笑了笑,看向刘健,道:“女儿今日闲来无事,恰做了些点心,特地送来给父亲和李世伯尝一尝。” 李东阳点着头道:“三姑娘有心了。” 丫鬟便上前将食盒打开,一碟碟精致的点心被取出来,摆放在茶几之上。 刘清锦看向父亲,适时地道:“那女儿就先告辞了。” 咳,她倒也想赖着不走,可到底不合规矩。 自从有了这隐晦的心事之后,她如今最看不惯的,便是这处处束人、尤其束缚女儿家的规矩了。 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便是不能嫁作夫君,可多看几眼总是好的,但偏偏这条条道道的规矩使她看也不能多看哎,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刘家姑娘看似平静从容,实则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此处没有旁人,不必拘束,且都快尝尝。”刘健笑着说道。 张秋池下意识地看向那几碟点心。 几道点心皆做得极精致,且有几分别出心裁之感,可见做点心之人必是十分用心。 但正是这份别出心裁,叫他微微有些出神。 约是两年前,有人顶着二妹的名号,曾去松风书院给他送过点心。 那日的点心,样式也十分特别且精细。 见刘大人再三催促他尝一尝,李大人也已不见外地吃了两块儿,张秋池这才拿起双箸,夹了一块海棠酥放入口中。 这一尝,心中的异样却更重了几分。 不知为何,这味道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可他平日里本就不喜吃甜食,便是三妹最常做的那几种点心里,也没有这一道。 倒像是 张秋池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书房外。 少女却早已走远。 张秋池在心底摇了摇头。 刘家姑娘何等身份,岂会是她 “贤侄,快些尝一尝这一道。”刘健在一旁催促着。 这催促里,带着情真意切的着急。 他的贤侄一块儿都还没吃完,人老嘴大的李大人倒是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塞,怎么,这是打算当饭吃了不成 刘大人频频向好友投去嫌弃且具有暗示性的眼神。 李东阳动了动眉毛,这才算是彻底确定了刘健今日的真实目的。 这哪里是让他指点文章来了,分明是为了叫他家女儿偷偷地相看这张家公子 为何说是偷偷呢 张家人的知道么 这根本就是半哄半骗。 怪不得对这年轻人这般上心,里头果然是有猫腻。 呵呵,敢拿他李东阳做幌子,还事先不告知他今日这点心,他还就吃定了。 李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全然不理会好友的暗示,一块都没舍得吃的刘大人恨不能将人从椅子上拽起来再丢出去。 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刘大人正气不打一处来时,刘夫人带着丫鬟也过来了。 前有点心,后有好茶,且点心是刘家姑娘亲手所做,茶又是刘夫人亲自送来这等细心款待,不免叫张秋池倍感惶恐。 怪不得父亲总说,刘家极为好客热情,他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可为何刘夫人的视线一直胶在他身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 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身上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虽是常被人夸赞,可生性谦逊平和的少年人从来没有以长相俊美自居的习惯。 也就是俗称的对自己的美貌没有确切的认知。 张秋池握着茶盏,尽量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好在刘夫人并未久留。 刘夫人离开书房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任她认真打量了那么久,且是存了刻意挑毛病的心思在其中,可她从头到脚,从举止到言谈,竟都没能挑出一丝不满意来 也怨不得自家老头子和闺女都早早陷了进去。 她倒是想再多观察一会儿,可她只怕自己看多了,也被迷昏了头脑,万一也跟着变得盲目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阿弥陀佛,此事未定下来之前,她可轻易不能再见这张家公子了。 刘夫人煞有其事地决定着。 次日是个好天儿。 天气一日日地暖了,张家便张罗着给府里的姑娘公子们量身裁衣。 孩子们的好打发,已请了裁缝过府,挨个儿定下了。 但老太太的,宋氏却还要亲自留意一二。 老人家年纪大了,一心想着养生,不爱理会这些繁琐之事。真让裁缝取了料子上门叫她挑选,她还嫌有这工夫不如睡个养生觉,亦或是关起门来打上一套太极拳。 近年来,宋氏有意弥补从前的过失,因此对老太太亦是真心关切迁就。 恰逢这两日得了闲空,今日宋氏便带着张眉寿出了门,一则是买些胭脂水粉之物,二则是想替老太太亲自挑些好料子。 在一间绸缎庄内,她瞧上了一式茄紫色的杭州细绸,便问女儿的意思。 张眉寿点着头道:“花色应当也是祖母喜爱的。” 掌柜忙道:“这位太太好眼光,这正是今年最时兴的花样儿,放眼京城,可找不出第二家有重样儿的,且小店之内,也只此一匹了” 宋氏闻得此言,便要定下。 可这厢张了嘴,刚想开口时,却被一道声音抢在了前面。 “这匹细绸我要了。” 妇人的声音不高不低。 宋氏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着翠绿色如意纹褙子,带着丫鬟的妇人走了过来。 妇人约在五十岁上下,仪态颇好,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 只消一眼,便可知身份必是非富即贵。 张眉寿眼睛动了动,没有说话。 宋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罢,看着那妇人,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太太来迟了一步,这匹布,已经被我买下了。” 妇人却道:“既是还没付银子,怎能说是已经买下了” 宋氏心中有些不悦,面上却不露痕迹:“先来后到,规矩如此。” 妇人没答话,只上前摸了摸那布匹的质地,眼中有了笑意:“可我着实喜欢地紧,也觉得实在与我相宜,走了这半日,极不容易瞧见合眼的这位妹妹,不知可否割爱让与我” 宋氏顿了顿。 妹妹 她估摸着,二人差了得有一二十岁 好吧,女人保养的好,有自信是好事。 “既如此,太太便拿去罢。”宋氏脸色无异,也未再多言,虽是无奈,却也显然是真心相让。 她转身,便要带着张眉寿离去。 此时,却听身后的妇人忽然语带疑惑地道:“妹妹且留步” 宋氏转过身相询:“不知太太还有何事” “我瞧着妹妹似在哪里见过”妇人眼中有思索。 一旁的张眉寿瞧在眼中,险些笑出来。 刘夫人竟也是这般顶好的演技么 母亲自是不曾见过刘夫人的,她上一世却是见过许多次,故而方才第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刘夫人却是显然一早就知道了她母亲的身份,只是起初无意挑明罢了。 刘夫人洒脱利落的性情,她是了解的,绝非是会眼见着别人要买下一匹布,却还要再三出言相缠之人。 虽然她暂时还猜不出刘夫人这般做的目的何在。 宋氏不禁问道:“我倒一时没认出太太来不知太太是” 刘夫人走近了些,道:“我家中是户部侍郎刘家。” 宋氏眼中满是讶然。 “原来是刘夫人”她失笑道:“自刘大人口中听了许久次,此番却应当是头一回见。” 刘夫人她没见过,可三天两头就要往张家跑的刘大人,与她夫君如今要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了。 她听闻刘夫人不好相与,故而一直也无意主动结识。 “那妹妹是”刘夫人还在装糊涂。 “小时雍坊张家,我家老爷可常常厚颜往贵府作客呢”宋氏笑着道。 刘夫人顿时也笑了:“原来是张家大太太倒真是巧了。” 宋氏点头称是。 刘夫人又道:“真说起厚颜登门作客,我家老爷才是头筹” 说着,看向一旁的张眉寿,问道:“想必这就是府上的二姑娘吧” 宋氏笑着说“是”,张眉寿便适时地向刘夫人行礼。 刘夫人满眼笑意,心底却在叹气。 哎,要么怎么说是兄妹呢,长得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赛神仙 她家女儿原本长得不差,可同这张家姑娘一比,却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禁要心生愧疚了。 张家公子成日瞧着这般好看的妹妹,再看她家闺女,岂不觉得平平无奇 呃,她想这个作何好似这门亲事已要同意了似得 不行,她还得再观望观望才行。 刘夫人心有计较,便邀了宋氏吃茶。 宋氏自没有理由拒绝。 “”见一行人相携离去,绸缎庄掌柜欲言又止。 怎么争着争着都不买了 这一场茶吃下来,二人竟是相谈甚欢,脾性亦很有几分相投。 将刘夫人时而开怀、时而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在眼中,再想到刘大人的种种举动,张眉寿不禁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刘夫人待回府之后,便与方妈妈细细说起了有关宋氏之事。 “依你看,这张家太太脾性德行如何”说罢前后经过,刘夫人遂问道。 方妈妈笑了:“您既都当场挑明了身份,邀张家太太去吃茶了,想必是极满意的夫人慧眼如炬,哪里还用得着老奴来多嘴” 顿了顿,却又忍不住问道:“只是,老奴有些不明,单凭在绸缎庄里寥寥数言,夫人怎就好似有了定论一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 夫人吃错药了? 刘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人,自是有自己的法子。” 她今日出门,并未特意乔装,但凡见着了她的人,尤其是如宋氏这种家境的,断不会看不出她的身份不寻常。 故而,若是在她开口之后,宋氏便识趣相让,她必不会再多说下去。 在权势面前,过于识趣之人,未必不是没有棱角,而是心思活泛此中没有好坏之分,虽不是什么坏事,可却是她不甚欣赏的。 而彼时宋氏的表现,无疑是稍显强势的。 可这种强势,只是在讲明道理,而并没有其它用意既没有蠢到将不满表现出来,也不见争强好胜之心。 然而,在她缓和了态度,说明自己是真正想要那匹布,软言与其商量之时,对方的强势却立即消失不见了。 足可见是个心肠善软,且吃软不吃硬的人。 况且,宋氏在表示愿意相让之后,也并未多言,而是干干脆脆地离去。 既没有向她讨情,更无借机攀谈之意。 而是让了便是让了,半点多余的揪扯都没有。 这般利落的性情,恰是她最为欣赏,也是最对她脾性的。 这样的人,遇事心中有数,多半不会有什么坏心肠 有了这样的好印象,她自然乐得说明身份,邀对方吃茶。 听自家夫人说罢心中所想,方妈妈赞叹了一番“夫人心思通透、观察入微”之后,才又明知故问道:“那依夫人之见,这位张家太太,并非传言中那般娇扈,不讲道理” 刘夫人不置可否地说道:“这些且不提,只瞧我与她问起那张家公子之事时,无论是言辞还是神情,倒都无轻视不悦之意。” 有些东西,是不容易装出来的,且宋氏这等性情,亦是不屑过于伪装之人。 此时,她再去想自家老爷屡屡说起的那些“张贤弟夫妇为了这孩子可没少费心”之言,不由才觉得可信了几分。 同为女人,许多事情,她并非不能理解。 兴许,这张家太太确是“善妒”的,可亦是恩怨分明之人。 她怨恨那位姨娘,无可厚非,可人死仇灭,并未迁怒他人。 况且,就那等心软的性子,眼瞧着那孩子处处懂事明理,再叫她长久地去以恶意待之,只怕那才在真正地为难她呢 不说宋氏了,便是她,待家中那一对懂事体贴的庶子庶女,也是摆不出什么冷脸来的。 哎,谁让大家都是天生善良的性子,着实干不出刻意磋磨人来的事情呢。 而张家老爷又那般惧内,若是没有张家太太的首肯,定也不易做到如今这般程度。 且不仅是张家夫妇,就连那张家姑娘,谈及自己庶出的兄长时,亦无半点高傲姿态。 虽不见过分亲近之感,但也透着欣赏,甚至是尊重。 说起来,那可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不止生得那般好看,就连言行举止也透着沉稳,谈上几句,便可知是与寻常姑娘家差之甚大的。 虽说其余的尚且看不出,但由此已可看出张家的教养,确是极好。 从老到小,挨个不落,越夸越多是怎么回事 刘夫人叹了口气。 这口叹息里,既有欣慰,也有感慨。 方妈妈笑了笑。 稳了。 刘健乘轿回到府中之后,天色早已黑透。 他踏入房中,便见自家夫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似在等他。 这妇人,定是又要指责他在张家呆到现在才回来了。 呵呵,说句不害臊的话,若不是怕失礼,他如今都恨不得要住在张家才好呢 不止是未来女婿讨人喜欢,张老弟兄弟俩说话也风趣地很,张家老太太偶尔还要传授他养生良方,就连大壮如今也甚是喜欢他哎,试问若非身不由己,谁想回来看这妇人的脸色 刘大人这句心里话,恰是与刘夫人暗下与方妈妈说过的一句话十分贴合了别人家的老爷都是被狐媚子迷得昏头转向,她家老爷倒好,竟是被张家的几个男人勾走了魂魄 刘健从容地走上前去。 为了未来女婿,挨几句无知妇人的唠叨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大人心怀大业,意志坚定。 “老爷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刘夫人问。 刘健在心底冷笑一声。 这妇人单是骂他还不够,如今竟还故意说反话讽刺上了,真是要反了天了啊。 “我倒是想多待会儿呢,可池儿今日读了许久书,着实太过劳神,我恐他累着,这才提早回来了。”刘大人的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嚣张。 一边说,一边斜睨着刘夫人的神情。 刘夫人微微皱眉,却是点着头道:“是该劳逸结合才是。且只是乡试而已,又不是春闱,不必抓得这般紧,你先前不是也说了,他是一准儿能考过的。” 刘大人愕然了一瞬。 怎么觉得这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考过自是不难,如今是想着能得中头名” 刘夫人听得讶然,后点头道:“是我目光短浅了,比不得你们谋划深远。这孩子刻苦上进,又极有天分,是该博个更好些的出路才是。” 刚坐下的刘大人听到这里,已经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来。 他家夫人今日莫非是吃错药了不成 若真是如此的话,他倒真想问问是吃了什么药,待着人买上个百八十年的分量回来,以便给她日日吃 而此时,刘夫人已亲自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道:“老爷今日该是累了吧,吃口茶歇一歇。” 刘健面色异样地将茶接过,一面道:“累倒是不累” 就是夫人忽然如此反常,叫他心中颇有些没底。 “既是不累,便去书房罢。” 刘夫人话罢,见丈夫神色惊异,便解释着问道:“你不是还要替池儿选书且别耽搁了。” 刘健手一抖,茶水险些撒溅出来。 这怎不是夫人说着“你干脆长在书房里别出来了”、“头秃了别来叫苦”的时候了 且“池儿” 以往暗下不是都叫做“张家那个庶子”么 刘健“嘶”了一声,终于忍不住语气惊奇地问:“夫人,你怎么” 怎么忽然说起人话来了 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自然只能在心里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 谢状元的风流韵事 刘夫人脸上闪过不自在,这才道:“我今日见罢张家太太了,加之近来也想通了许多事以往,似乎确是我狭隘了。” 刘健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待反应过来之后,满脸欣慰地说道:“夫人总算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夫人能这般想,当真令我倍觉欣慰。咳,只是若能将那“似乎”二字除去,就更好了。” 刘夫人听得想打人。 这死老头子,这么严格干什么 “你同我在这里咬文嚼字地做什么”刘夫人气恼地道:“有这功夫,不如多替池儿上上心” 于是,刘大人一杯茶都未来得及吃完,便被撵去了书房。 刘夫人则暗暗合计着接下来之事。 在此时谈及亲事,必是不合适的,若是影响了孩子的乡试可就大大不妙了。 那便再等一等好了,待秋闱过后,再提此事也不迟。 这一日,京城内热闹非凡。 今日,乃是殿试一甲,进士及第者跨马游街之日。 长街之上,旗鼓开路,前呼后拥之下,脚跨金鞍红鬃马,打头行在最前方者,却是三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长袍,手中握有钦点圣诏,面上虽不见半分得意之色,却也被衬出了一派意气风发之感。 临街的茶楼内,二楼雅间之中,女孩子凭窗望去,道:“你们瞧,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倒是沉得住气地很呢。” 端看他身后那两位榜眼探花,一个笑得跟开了花儿一般,频频向着围观百姓拱手,另一个则是满面紧张局促。 再看向那状元郎 怪不得连她父亲和祖父都一再夸赞。 徐婉兮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缓缓穿过长街的年轻身影。 “谢状元的性情本就是少见的沉稳,这亦是他过人之处。”一旁的张眉寿说道。 祝又樘看了她一眼。 有小皇后这句夸赞,足可见他走之后,谢迁必是出力不少,也算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谢迁乃是他的心腹大臣,彼时他临走前,对其在政事之上的嘱托并没有多说,只一条,再三地托付了务要尽力护好太子与皇后,不要让她过分为难。 因此,此时太子殿下便在心底给谢状元记了一功。 听到此处,王守仁不禁接话问道:“近来京中暗下传开了一则有关谢状元的传言,你们可听说了” 苍鹿轻咳一声,道:“前两日就有耳闻了。” 这声轻咳,似乎有着别样的含义,仿佛在暗示这传闻不甚正经。 张眉寿无奈看了二人一眼。 又要开始了是吗 别的且不提,若论起熟知京中各路八卦来,她这两位好友从小到大可都显露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 她从前常常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大家的耳朵长得不大一样,要不然怎么他们为何总能最先听到旁人听不到的消息 当然,若结合二人幼时的经历来说,便可简单总结为四个字闲得无聊。 但若说起谢迁近来值得一提的“传闻”,她大约便猜到了是哪一桩。 想到这里,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与她对面而坐的祝又樘。 他必也是有印象的。 到底这件事情后来被愈传愈沸,逐渐成了谢迁为人正直且不近女色的凭据。 加之起初在她眼中,祝又樘亦是同样的不近女色,故而她才忍不住疑心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纯 又因后来祝又樘登基后,朝臣进言要皇帝选秀纳妃,而那时已经老大不小却仍未娶妻的谢大人一意反对,她那种危险的想法不禁又一再攀升。 想到这里,张眉寿不禁有些羞愧。 咳,胡思乱想不可取。 小皇后这番想法,祝又樘自是无从得知,也幸在无从得知。 太子殿下将清羽刚剥好的一碟松子,不着痕迹地推到张眉寿面前。 接收到殿下“再剥”的眼神,清羽拿着夹子的手,略感屈辱地颤抖了一下。 他这双手,本该是拿刀握剑的手。 别问他何时才能结束这荒唐的生活,他也不知道,若非要他推测的话那应当是他死去的那一天吧。 是了,他近来隐约察觉到,张家姑娘待殿下的态度,无形之中,似乎有了些许转变。 那边,徐婉兮已忍不住问道:“什么传闻你们怎么不说了” 她看起来似乎格外感兴趣。 “伯安你说。”苍鹿端起茶盏,选择将此次表现的机会留给好友。 王守仁便开了口。 “说是先前殿试的名次刚下来,谢状元高中的消息传开后,京城一户商户人家的姑娘竟趁夜带着丫鬟出门,寻去了谢状元家中,与其诉爱慕之情” 徐婉兮掩口惊呼。 京城之中,竟有这般刺激的事情,是她徐婉兮没有听说的。 这若换作从前,必是没有可能的,但原因出就出在她那不务正业的兄长近年来竟也跟着上进起来,专心读起了书。 哎,兄长本身也不是这块料儿,如此也真是难为他了。 且他竟说,前有张家大公子,后有朱家公子和王家公子,皆是如此出色,他也是时候认真地追赶一下大家的脚步了。 这真的是他能追得上的吗 对于兄长毫无缘故的自信,徐婉兮表示十分费解,可到底也不忍心打破。 毕竟即便成不了什么大器,多读书也没坏处。 且父亲说了,兄长日后要担起的是定国公府,他要走的路,本就与张家公子等人不同,读书于他而言,只要能够增长见识,沉定心性便可。 所以,向朱公子等人看齐这种大话,大家呵呵一笑就好。 毕竟做人还是要有目标的,虽然说这种不切实际的目标和妄想没有什么区别。 王守仁还在往下说:“据闻那姑娘生得颇为貌美,已是真心爱慕谢状元多年,可你们猜怎么着” 徐婉兮认真想了想。 夜深人静,佳人投怀送抱 咳,在话本子里,只怕就要成就一番风流韵事了。 但是 “你都说了可字了,自然不同寻常,别叫我们猜了,且痛快说罢。”徐婉兮不满地催促道。 怎么还跟茶楼里说书的似得,有意吊人胃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 还有反转? 王守仁反倒无奈地看了一眼徐婉兮。 要么怎么叫谈八卦呢叫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才没意思哩。 然而遇上心急不配合的听众,此时也只能认命,不再卖关子:“那女子被谢状元极严厉地训饬了一番,直是被训哭了,且谢状元当场又再三地问她可听懂了,若是懂了,便立下保证书,保证日后绝不会再做出如此冲动不自爱之事” 王守仁说到这里,祝又樘低笑了一声。 张眉寿看向他。 瞧吧,一提到谢大人,他便有些不大一样难怪她前世会处处误会。 太子殿下轻咳一声。 咳,抱歉,此事饶是他并非头一回听说,可仍是觉得莫名好笑。 倒不是笑那女子,笑得乃是谢迁此种行径。 人人都言谢大人能言善道,放眼朝中无人能及,可谢大人不仅是将这份口才在朝堂之上发挥到了极致,便是对待男女之事,亦是同样地令人望而却步。 要不然,许也不至于人到中年还未娶上媳妇。 闲时,谢迁曾与他说不谈容貌家世,只是找不到能说得到一块儿去的,便是吵架也不过瘾,想想都觉得枯燥无趣,倒不如一人来得自在。 这怎么听都不是在找媳妇,倒像是想觅得一位旗鼓相当的“辩友”。 怎么着,这是想着每日关上门来辩个你死我活 事实证明,有些人娶不着媳妇,当真也怨不得别人。 徐婉兮当真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发展,当下愕然到了极点,不忘连忙追问道:“那结果呢” “许是谢状元当真过分严厉正派,那女子竟还真的就依言写下了保证书,且是两份。谢状元得了保证书,便使仆人将人送了回去。” 听罢王守仁这句话,苍鹿补充道:“一并送回的还有其中一份保证书,据说是被交到了那位姑娘的父母亲手中。” 徐婉兮听得愣了好半晌,待回过神来,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竟这般有趣儿” 是了,她听罢之后,只觉得新鲜有趣。 世家权贵、书香门第或是富庶门第出身的公子们,再到何种性情,何种做派的,她皆见过听过不少,却唯独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 这不解风情的做派,本与“有趣”二字扯不上半点干系,可她偏偏觉得有趣极了。 徐婉兮不由想到了数年前,她曾与张眉寿扮作小厮,一同前往一桐书院听辩赛的情形。 那场辩赛,赢得人便是谢迁。 她还记得,那场辩赛的辩题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否有轻视贬低女子之意”,他持反,赢得漂亮极了。 那时她便与蓁蓁说这个人,与寻常的那些书呆子很不一样。 “岂止有趣,还谨慎磊落。”王守仁显是已经细致地分析过此事,此时便道:“他便是不满那女子痴缠,却也未有过分之举,只与其说明利害关系,又着人连夜将人送回家中。” 苍鹿又及时补充道:“只是那女子家住城外彼时城门早已落锁,于是谢状元便叫他家中仆人陪着那女子,在城门附近足足等了一整夜,据说人都给生生冻病了。” 徐婉兮听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出声。 所以说,让仆人去送,究竟是恐那姑娘出什么差池,还是意在看紧对方,可别做出什么对他名声不利之事 咦 不对 “若他当真有那般周全,又岂会将此事泄露出来如此一来,那位姑娘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便是过程清清白白,可一名未出阁的姑娘家做出这种事情来,已足够令人诟病了。 而他倒好,因此就落了个端正君子的名声 张眉寿笑着问道:“婉兮,你是否想过,若是他们二人的身份对调,是谢状元痴缠着那姑娘数年,深夜不顾彼此名声,前去滋扰那姑娘忍无可忍之下,将此事宣之于众,你还会觉得不应当吗” 不论性别,这般一味死缠烂打,不顾对方劝阻拒绝,仍去执意打搅对方的行为,显然已经超出了爱慕的范畴。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不尊重他人意愿的借口。这与男女无关,便是打着仰慕的旗号,亦不可取。 爱慕自然可以有,表意也无可厚非,可尊重却绝不可少。 总不能因为她是女子,就能为所欲为,仗着女子名声紧要这一点,去行尽不惜名声之事,却反过来再要受扰的一方替她维护住这名声吧 若不然,与持弱行凶有何区分 所以,已被滋扰了整整数年,此番即便当真是谢大人泄露了此事,于情,他许是稍显冷硬。可于理,却并不能说他哪里做得不对。 祝又樘眼中有几分意外,更多的却是笑意。 天南海北,前世今生,便是千年百年,只怕都难再找出第二个如小皇后这般合他心意的女子了。 了解的愈多,这心意便合的愈发没有退路。 徐婉兮也听得怔了怔。 而后,有些惭愧地笑了笑,道:“我竟没想到这一处来现下想一想,倒果真觉得是这么回事。” 她这人,与兄长有几分相似,脑子偶尔不甚聪明灵光,有时一不小心就想岔了。 可好在她是讲道理,喜听劝,一点就通的。 尤其是从蓁蓁口中说出来的话,对她最是管用。 所以,她真想一直在蓁蓁身边才好,免得哪天在大事上犯了糊涂,都无人能及时来点醒她。 不过,她已在十分努力地跟着蓁蓁去学了。 这几年,便是祖父都时常夸她进步颇多来着。 要不怎么说蓁蓁的存在,于她而言,当真像极了母亲呢 哎,只要一想到这世上没有一个能如蓁蓁这般的男子、可以叫她心甘情愿地去嫁,就忍不住觉得十分遗憾惆怅啊。 咳,言归正传,经蓁蓁这么一说,那谢迁似乎当真无甚错处,便是不近人情了些,却也是有情可原。 “且此事并非是谢状元说出去的。”苍鹿放下茶盏子说道。 徐婉兮顿时又来了兴致。 竟还有反转 要不要再来一壶茶,并两碟花生瓜子儿 “你们倒快些说呀”她兴致勃勃地催促道。 “砰砰” 苍鹿正要开口,雅间儿的门,此时却忽然被人从外面叩响。 一并传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少年声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 不留情面 “二妹,伯安,是我。” 徐婉兮意外地抬眉。 兄长不是参加什么诗会去了么,怎么来这儿了 莫非是受了打击,终于认清了现实 哎,一想到兄长要去与人切磋本不存在的文采,她又何尝不是尴尬到浑身发冷呢。 莲姑上前将门打开。 张眉寿几人下意识地看去,当即却皆是怔住。 徐永宁并非是独自一人前来。 他身后除了贴身小厮之外,不远不近地还站着一位身着浅水红窄袖夹衫的少女。 少女体态纤纤,面容秀丽,一双明眸极有神采,此时其中含着浅浅的笑意,而视线在扫到徐婉兮几人之时,更是立即漫上了惊喜之色。 “徐妹妹,张妹妹” “” 张眉寿已认出了来人,此时面对对方的热情,只面无太多表情地微一点头,便是连开口回应都不曾有。 在座的,皆是她熟识之人,她无甚必要去装模作样。 毕竟此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已是足够添堵,可万不能再勉强自己了。 徐婉兮则是才反应过来。 数年未见,彼此自是改变甚大,且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忽然冒了出来,她一时当真没认出来可这声恶心透顶的“徐妹妹”,却叫她至今记忆犹新 可蒋令仪,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心中此时显然都有着同样的疑问。 而门外,蒋令仪已带着丫鬟走了进来,依次向几人问候罢,最终目光落在祝又樘身上,眼中笑意便更为真切却又矜持了几分。 她微微弯身行礼,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时隔数年,殿下愈发出色夺目了,她这般靠近,竟觉有些不敢直视。 她回陕西这几年,所见之人,根本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殿下哪怕一根手指的。 好在,上天有眼,叫她如今又得以重新回到京城 祝又樘微一颔首,眼神平静不见笑意。 王守仁在心底轻轻“咦”了一声殿下这反应,与蓁蓁方才那没有,未免也太像了吧,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换之下,竟莫名想到了夫妻相这三个字来 咳咳咳,果然人长大了,思想也就开始不纯粹了,天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殿下若是知道他这般胡乱肖想,他该不会要掉脑袋吧 蒋令仪却似感受不到众人的冷淡一般,直起身时,半垂着眸,向祝又樘轻声说道:“没想到朱公子竟也在此处” 此时,紧跟进来的徐永宁不解地问她:“此事在路上不是都已经同蒋姑娘说过了么” 她一直追着问,他便都如实说了。 婉兮也这里,张家妹妹在这里,伯安和阿鹿,以及朱家公子都在这里,他都说了啊。 所以,她还“没想到”个什么劲儿啊 气氛有着一瞬的凝滞。 最终是徐婉兮嗤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言。 蒋令仪脸色变幻了一瞬,扯出个笑来:“方才是我没听清徐家哥哥所言” 却听徐永宁连忙提醒道:“如今不比幼时,蒋姑娘还是改个称呼为好。” 咳,张家妹妹可在呢,不能叫她误会了去,再留下个眼盲心瞎的印象。 他极不容易掰正的形象,可万万不能再歪了 “是我唐突了”蒋令仪稍显勉强地笑了笑。 “蒋姑娘特地找到此处,不知可有事吗”徐婉兮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喜:“之前蒋姑娘雇凶伤人之事,且还历历在目。如今又故作出这般亲近的模样来,倒是叫我等倍觉胆战心惊呢。” 蒋令仪似乎早料到徐婉兮会这般讲,当即满脸羞愧地道:“以往年幼不懂事,亦是受了身边之人挑拨,这才做错了事,这些年来,我亦在反省思过。此番我与家中父亲母亲迁来京城,待安顿好之后,必会再次登门赔罪。” 态度倒显得极为诚恳。 徐婉兮却丝毫不买账:“赔罪倒不必了,你若当真心存亏欠,不妨离我们远些。” 蒋令仪轻轻咬了咬牙。 徐婉兮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讲情面,说话做事竟只看心情。 “看来徐妹妹当真不肯原谅我。”她再开口,声音便带上了哽咽。 徐婉兮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张眉寿已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且回去吧。” 想看戏去戏楼就是,谁想看这张令人作呕的嘴脸。 苍鹿与王守仁立即跟着起身,徐婉兮也未再多费口舌。 至于太子殿下 早在张眉寿最初起身还未开口时,就已经紧跟自家小皇后的步伐,放下手中的茶碗,从椅上起身了。 一直留意着他一举一动的蒋令仪,自是将这等细节看在了眼中。 她倒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太子殿下竟还是与徐永宁等人走得这般近,且对张眉寿还是这般上心。 不过转瞬间,宽敞明亮的雅间之内,已然空荡一片。 蒋令仪压下内心的羞恼,眼中的阴霾也很快被驱散,脸上重新恢复了温和恬静。 这些在她回京之前,早已经料到了。 徐婉兮几人的针对算得了什么,京城这般大,新鲜事层不出穷,谁会揪着昔日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所犯下的、且早已平息的错处不放 且如今她父亲被调至京城,日后前途光明她有信心凭借自己的处事能力,和母亲的指点,能够重新在京城贵女圈内过得风生水起。 蒋令仪转身出了雅间,隔着楼栏看向已走至楼下堂中的张眉寿一行人。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跟着那道身影移动着。 “二哥,你为何要将她带来”刚出了茶楼,徐婉兮便向兄长质问道。 她声音不高,却气势汹汹。 徐永宁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来:“哪里是我带她来的分明是她非要跟着我不可我是在诗会之上遇着了她,躲还来不及,因此才提早寻了藉口离开,可她听闻我要来找你,便坚持跟来,我实在没法子甩开她。” 徐婉兮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由将声音压得更低:“你管她说什么,当她当她放屁不就好了,理会她作甚” “我本是当她在放屁的,可谁知这屁也太长了,想装作听不见都是难事啊”徐永宁无奈埋怨道。 徐婉兮摇摇头不再说话,一副“要你何用”的嫌弃表情溢于言表。 她甩下自家兄长,三两步跟上了张眉寿和王守仁。 “咱们接着说,方才说消息不是谢状元泄露出去的,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婉兮挤过来问道。 “”张眉寿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还惦记着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 有贼 “谁要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坏了兴致。”察觉到几人的目光,一心想要探听八卦的徐婉兮义正言辞地讲道。 苍鹿与王守仁闻得此言,则是顿感舒适。 咳,这世上最令人窒息的感受,除了听八卦听到一半没有下文了之外,还有一条,那便是说八卦说到一半,对方没有兴致听了 试问哪个有良心的八卦者,不想将一桩八卦完完整整地说完呢 于是,几人边走,王守仁边小声说道:“是那位脾性极烈的姑娘求而不得,心中不甘。加之家中多有责罚,又急于替她定亲,她不服管教安排,自己刻意宣扬出去的意在,若嫁不得谢状元,便自毁了名节,终生不嫁也罢。” 因是实在丢人,这户人家便竭力压制着消息,可到底是徒劳,此事仍是很快就在暗下传开了。 “竟还有这等事”徐婉兮啧舌道:“如此当真是自作自受,丝毫怪不得旁人了。” 不自爱不要紧,却也别总想着去祸害别人啊。 好在这只是个女子,若真如蓁蓁假设的那般,二者对调之下,谢迁换作姑娘家,那“谢姑娘”可当真要被牵连死了。 徐婉兮幽幽叹了口气。 如此想来,可怜的倒不是这位姑娘,而是谢状元了。 也幸在他足够警醒,又是连夜将人送走,又留下了保证书,若不然,那姑娘万一心一横,污蔑他有不轨之心,逼他就范那到时不止是婚姻大事,便是这大好前程,恐怕也要被全然葬送了。 徐婉兮越想越觉得替谢迁后怕,只觉得此人委实倒霉。 不过 听祖父说,此人如今已有十九大龄,却还不曾定亲便是当初来京城读书,亦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身边只带了一名仆人而已。 但这些到底与德行无关,乃是他人的私事,不宜背后偷偷议论,故而她只在心里念一念且罢了。 王守仁又说了些关于此事的后续,徐婉兮亦听得认真。 祝又樘不远不近地走在张眉寿身旁,二人都默契地不提方才有关蒋令仪之事。 “谢状元这般性情,也不知日后若是成家,须得是何模样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太子殿下似笑非笑地说道。 张眉寿听出这话里隐晦的询问之意,微微叹气道:“怕是不易找。” “”祝又樘闻言看向她,眼神中含着印证。 小皇后此言,莫非竟是谢迁上一世竟终生未娶不成 见他看过来,张眉寿轻一点头。 谢大人一辈子都是孤身一人,但临到晚年,到底迫于家中压力,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来承继家业。 只是那孩子,对他也并谈不上亲近,说到底只是帮着送终罢了。 谢大人哪里看不出族中之人的用意,只是人活了一辈子,棱角多少被磨平了些,性子也变得懒散了,世俗之事,便尽随它了。 祝又樘在心底无奈摇头。 原来谢大人当真是一辈子都没娶上媳妇。 但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只因是找不到能说得到一处去的女子 还是说,另有他因 祝又樘隐约忆起了一些前尘往事,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徐婉兮。 丫鬟正扶着她上马车。 同小皇后要好多年,且此一世又被小皇后如此精心护着的人,必也是个好姑娘无疑。 太子殿下评判姑娘家好坏的依据显然透着一些任性。 徐婉兮再三央求着张眉寿与她同乘马车,张眉寿被她磨得点了头,便转头看向祝又樘,道:“公子,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祝又樘依照以往的习惯,点头道了个“好”字。 可说罢,又怕显得话太少,于是又补了一句:“路上当心” 张眉寿点着头,转回身,由阿荔扶着上了定国公府的马车。 王守仁与苍鹿本也打算就此回去,可徐永宁追了上来,非要去玩投壶。 王守仁便犹豫地看向祝又樘。 有太子殿下在,他自是私自做不得主的。 待得了祝又樘点头,一行人复才离去。 徐永宁心中适意。 说来也怪,同是去玩儿,与那些纨绔一起,他便要受父亲责骂可若是同王家公子和朱家公子一起,父亲便夸赞他“交友有方”。 哎,明明大家玩的都差不多少父亲还真是没有原则啊。 可长此以往,他竟也有了同样的感受。 如今和这几位好友在一处,便是吃喝玩乐,他也丝毫感受不到来自良心的谴责。 可能,他真的只适合同优秀的人做朋友吧。 毕竟他骨子里也有着同样的潜质由此看来,人真的不能勉强自己进入不适合的圈子。 徐二公子认认真真地总结着。 几人在“登高楼”外下了马车。 只是还未来得及进去,便隐约瞧见了几道熟悉的身影从楼内行出。 “二表哥,咱们今日竟赢了这么多银子” 两个岁的男孩子,正跟在一名高壮少年身边往外走。 高壮少年满脸得色。 今日这几局投壶,他赢得可威风了,想来应当迷倒了不少小娘子吧,只可惜表妹不在,哎表妹还真是没眼福啊。 “且拿去挥霍吧。” 宋福琪将钱袋子丢到张鹤龄怀中,一脸视钱财为粪土的豪气。 他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呵呵,赢钱就是图个乐子而已。 咿 好香啊 一阵烤肉的香味传来,宋福琪动了动鼻子,循着香味儿就瞧见了街对面的吴记烤鸭铺。 他记得,这是张家那位三妹妹最爱吃的 他要去买一只 不,一只怕是不够,多买几只好了。 想到这里,宋福琪不由地便看向了刚刚递出去的、被他视作粪土的钱袋子。 “表弟,你们想吃烤鸭吗”他稍显矜持地问道。 张鹤龄二人忙不迭点头。 宋福琪便伸出了手。 张鹤龄乖乖地将钱袋子递去。 可递到一半,宋福琪还未来得及接过,就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忽然抓了过去 几人倏然间瞪大了眼睛。 张延龄最先反应过来,大叫出声:“有贼” 宋福琪:“” 青天白日之下,烤鸭竟就这么在他眼前飞走了 丢银子他不心疼,可丢了烤鸭,他却无法承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 这位壮士 “还不快去追”宋福琪朝着身边的仆人催促道。 而此时,街边一名正啃着馒头的汉子听到动静,已是立即拔腿,飞快地追赶了过去。 看到了这一幕的祝又樘几人,亦驱使了下人去追。 清羽也追了上去,且内心非但没有丝毫腹诽,竟还莫名感到了一丝兴奋毕竟不正经的差事干得实在太多了,如今能有个小贼抓一抓,体现一下自己的真正价值,已是平日里不敢想的好事。 宋福琪三个看到了祝又樘一行人,连忙走了过去。 “既安哥” 两个大白萝卜委屈巴巴地看着祝又樘。 祝又樘安慰道:“放心,定是能追得回来的。” 区区一个毛贼而已,清羽还是捉得住的。 果不其然,钱袋子很快便被追了回来,且一并被带回的还有那名抢银子的小贼 但那押着小贼走来的,却不是清羽,也不是徐永宁几人身边的仆从,而是一名身形高大、衣着朴素甚至有几分寒酸邋遢的中年汉子。 徐永宁看向自己那位向来以腿脚麻利自诩的小厮。 好不容易能在张家两个小公子跟前表现一番,这蠢东西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察觉到自家公子的眼神,小厮悻悻然地低下头。 他跑的已经够快了,可跑得快又什么用朱家公子身边的那个随从,跑起来跟飞似得,不也是白搭吗 那小贼跑进人群中,跟泥鳅入河一般,他们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可那名大汉就不一样了,他一头扎进人群里,一抓一个准儿一伸手就将那小贼给逮住了。 “此人名叫刘三儿,平日里就爱干偷鸡摸狗之事” 大汉如揪着小鸡一般,将那贼带到了众人跟前,说话间,蒲扇般的大巴掌往小贼头上呼过去,骂道:“奶奶的,上次我放你一马,你不知悔改且罢,竟还壮了胆子,干起了当街偷抢的勾当来了” 徐永宁王守仁几人疑惑地互看了一眼。 这声音这语调,这说话的气势,怎么莫名有些熟悉 “我我也是一时手痒再饶我一回,我保证下不为例,再也不敢了”小贼被打得头发懵,不住地求饶。 “求我有什么用,你抢的又不是我的银子” 小贼便要去求宋福琪,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大汉就抢在了他前面,对宋福琪等人说道:“倘若诸位公子心软,饶了他去,且看他这幅德行,也未必真的肯改今日便是诸位不追究,我也要将他送去官府治罪” 小贼:“” 话都叫他说尽了,是要逼死谁 宋福琪目含欣赏地看着大汉。 手脚利索,力气大,人也热心,品性又周正,说话还好听。 嗯跟他真的好像啊。 虽说大家素不相识,可这位大哥他很喜欢,觉得有缘。 “去寻官差来。”祝又樘看向清羽吩咐道。 清羽应下,即刻去了。 徐永宁暗暗叹气。 怎么总有一种处处落于人后的感觉呢 而那小贼眼见对方当真要请官差来,当即慌了神,挣扎着要逃走,可奈何被大汉按得死死地,根本挣脱不得。 情急之下,他破口大骂道:“你别忘了自己也是个贼在牢里呆了几年,靠着出卖道儿上的兄弟提早出来了不说,如今自己成日连饭都吃不饱,还处处盯着我们兄弟蠢货,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大汉脸色不改:“我以往的确做了许多错事,可我早已改过自新,便比你好过千倍百倍再者道,老子看你不顺眼,想逮你就逮你,你有本事就别叫我捉住自己没个屁用,还有脸跟我瞎叫唤个什么劲儿” 他起初本想着远离京城,可之后却发觉如今京城在程大人的管辖之下,地痞流氓竟被肃清了许多,以往那些同他有仇怨的,大多皆被连根拔除了。 于是,他就此留下了。 小贼还欲再说,却被大汉一掌砸在了后颈处,双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这下清净了。” 这种废物,根本不配与他多说话。 大汉撒开手,将人甩在地上,向宋福琪几人拱了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宋福琪却连忙将人喊住:“壮士留步壮士今日帮我们追回钱袋,又生擒此人,宋某不胜感激,想请壮士吃一杯薄酒,以表谢意” 而已经认出大汉的徐永宁脸色却不大好看。 这便是当初受了蒋令仪所雇,要对他妹妹与张家妹妹下毒手的那个混混。 “吃酒就不必了。”大汉拒绝了宋福琪。 宋福琪却笑了笑。 英雄不论出处,壮士就是壮士,果真洒脱。 此时大汉又道:“公子若真要表谢意,不如给在下几个铜板,叫在下买两个馒头充饥。” 方才为了追人,他刚吃了一半的馒头都弄丢了。 宋福琪愕然半晌,才道:“壮士客气了,给银子岂不折辱壮士恰好宋某也饿了,不如就近寻一处酒楼,咱们坐下再说” 哎,壮士直言要铜板买馒头,可见生活当真拮据。 既是如此,他更是没办法坐视不理了。 他有一个想法。 大汉犹豫了一下,到底点了头。 不为旁的,实在是太饿太馋了。 宋福琪便去邀祝又樘等人。 刚从茶楼之内出来的几人,皆无意跟去。 张鹤龄与张延龄固然嘴馋,可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要跟朱家哥哥一道儿去玩。 哎,同朱家哥哥相比,一顿饭又算得了什么呢 最起码也要两顿吧。 宋福琪失望地看了两位表弟一眼。 朱公子不在,他还是个二表哥,可朱公子一来,他似乎就瞬间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哎,这世道,果真如祖父所说的那般人与人之间,不过皆是利益牵扯而已,没什么关系是坚定不移的,若是有,必是筹码还不够。 宋福琪便要独自带着大汉离去。 临走前,祝又樘让清羽上前低声嘱咐了他一句。 “宋公子,不可掉以轻心。” 宋福琪自是听得懂,却笑着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生在宋家,防人之心他自幼便有,且他身边的仆从也不是吃素的。 清羽转身离去,大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 等等,怎么觉得这随从似乎颇为眼熟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 永不为奴 可他还不待去细想,思路便被宋福琪过分的热情给淹没了。 祝又樘看着宋福琪离去的背影,也未再多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之所以出言嘱咐,乃是出于提醒之意。 宋福琪便是平日里看起来有些虎头虎脑,可却绝非真正没有脑筋之人。他此时这般郑重地请此人去酒楼,应当也不单单只是出于新奇好玩儿或是彰显自己的阔绰。 他本不缺银子,大可拿些钱财出来以表谢意。 所以,他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祝又樘又看了一眼那身形魁梧的男人。 一个人是否真的知错悔改,他大致也能看得出来此人眼下确也没有什么威胁可言,如若不然,他便也不会单单只是叫清羽提醒一句这般简单了。 咳,他虽极不喜欢多管闲事,可但凡是同小皇后沾得上边儿的,他总有一种此乃分内之事的错觉。 这种操心的感觉,还真是像极了话本子里的老妈妈。 想到此处,太子殿下不禁在心中失笑。 他这重活一回,倒是多了许多新奇的身份。 宋福琪就近寻了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招待那位大汉。 大汉显是有些犹豫,沉吟了片刻后,道:“这桌子菜,想必比那只钱袋子要值钱。” 他毕竟也是过过几天好日子的人,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 “壮士不必感到拘谨,这酒楼掌柜,与家父乃是旧识,这些菜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宋福琪笑着说道。 大汉听到这里,那本就为数不多的、仅有的犹豫不安,便立即烟消云散了。 他道了句“多谢”,便动了筷子。 看着他大口吃肉喝酒的爽快模样,宋福琪心底更满意了几分。 待大汉吃饱喝足,欲离去时,宋福琪及时将人拦下。 “宋公子还有吩咐”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汉的态度隐约发生了改变。 毕竟,有钱有大方,还这般平易近人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尤其是还大方到了自己身上。 “宋某冒昧,有一事相询不知壮士如今以何为生家中可有亲眷”宋福琪问。 大汉沉默了一瞬,才答道:“无亲无故,在四处做些散活儿而已。” 都是些脏活儿累活儿,且多是不长久,此时也不必细说。 “我瞧壮士手脚麻利,也有力气,更紧要的是为人正直,气势不凡。今日一见,宋某便打从心底觉得欣赏之极。” 宋福琪先是夸了对方一番,才笑着问道:“宋某家中世代行商,若壮士不嫌弃的话” 只是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大汉抬手打断。 “宋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非清白百姓出身,自觉不配。” 宋福琪连忙摇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壮士既有悔改之心,又何必妄自菲薄” 正是如此,他才觉得这位大哥十分可贵。 且经历了如此变故之人,心志多半较常人来得坚定,亦是轻易不会背主之人。 祖父常说,忠心难得。 所以,不管他是否看走了眼,此次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个历练人总有敢于经历,才能早日长大成人。 这也是父亲在信中常常叮嘱的。 毕竟他呆在京城,肩上担着的可不止是将表妹拐回家这个重任,另还需增长见识,学些如何接人待物的本领与经验。 宋福琪心态颇好,因此态度也就显得极为诚挚。 大汉却仍是摇头。 “能得公子赏识,在下倍觉荣幸。” 他面色一丝不苟,语气亦是斩钉截铁:“但当初在牢内反省,我已然发过誓,还曾给自己立下了两条规矩其一,是定不会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宋福琪下意识地问道:“那另一条呢” “第二条便是,永不为奴。” 宋福琪听罢,愕然半晌,最终也只能叹息了一声。 “既是如此,宋某也不好执意勉强壮士。” 说罢,又道:“但今日之事,还是多谢壮士出手相助。若壮士日后有用得着宋某的地方,只管开口。” 毕竟这年头如此有骨气的人可不多了,他是真心欣赏。 大汉见宋福琪起身,又看了一眼桌子上几乎没怎么剩下的丰盛饭菜,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片刻后,见宋福琪拱手告辞,他终究没忍住,道:“我确是立下过永不为奴的誓言,只是,这后头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完” “哦”宋福琪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只听大汉说道:“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宋福琪张了张嘴巴:“” 竟还有这般起誓的吗 这一刻,他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语言的峰回路转与精妙之处。 但是,这句话也充分地表现出了这位大哥在饱经沧桑流离之后,内心对安定的生活深深的渴望。 包吃包住多么简单纯粹,却又直击灵魂的要求。 他承认,他被感动了。 宋福琪收起内心感慨,郑重承诺道:“只要还有宋某一口吃的,便绝不会亏待了壮士。” 大汉躬下身,道:“主子折煞奴才了。” 宋福琪再次讶然。 上一刻还在说永不为奴的大哥这角色转变的,可够快的啊。 不过,这正是他宋家的择人标准。 好,他今日就赌这位大哥必是块干大事的料儿。 至于赌输了怎么办 呵呵,他只在心里偷偷地跟自己赌,输了就输了,反正又没人知道。 “还不知壮士姓名” “往事不堪回首,今日既跟了公子,便是彻底与过去划清了界限,还请公子替奴才赐名吧。” 宋福琪身边的仆从暗暗心惊。 合着永不为奴,竟是一旦为奴,便做到极致 隐约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怎么办 宋福琪想了想,道:“那就叫宋新吧,可好” 原谅他读书到底不行,符合当下意境的,翻来覆去竟也只能想出了一个“新”字来。 大汉思忖了片刻,点头道:“新吧谢公子赐名” 宋福琪张了张嘴巴。 呃 新吧 确实挺新的 嗯似乎也还不错的样子 宋福琪回到了张家之后,路过前院,便唤了一名恰巧经过的丫鬟到跟前。 “不知表公子有何吩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 登门赔不是 “你将这两只烤鸭,送去三姑娘院中。”宋福琪说道。 丫鬟不疑有它地应下来。 张眉箐看着丫鬟送来的烤鸭,近来消沉的心情,忽而一扫而光。 烤鸭自然是好吃的,亦是她爱吃的。 可她此时却真切地感受到,令她心情转好的关键,在这两只烤鸭,却又不在这两只烤鸭。 “怎送了两只过来我哪里吃得了二姐还有大姐那里,可也都有”她忍不住问道。 因清楚自己内心的试探,神情便又有些复杂的惭愧与心虚。 她何时竟变得这般心思深重了 “听说宋表公子买了好些呢,大姑娘二姑娘那里也送了,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还有公子院子里也都没落下。”丫鬟笑着说道。 只是老太太不喜食油腻,让人送去给老太爷了。 张眉箐听罢,内心不知是甜是苦。 果然,二姐那里也是有的。 她并非特别的那一个。 可也不止二姐那里有,那是不是说二姐在宋家表哥心中,实则也并没有她想的那般特别呢 小姑娘幽幽叹了口气。 她活了这十几年,还从未遇到过这般费脑子的事情呢。 这种绕来绕去的东西,当真是叫人越想越饿。 小姑娘拿了一只鸭腿,啃了起来。 此时又听丫鬟笑着讲道:“宋表公子虽是每个院子都使人去送了,可各个院子里皆是一只而已,唯独姑娘这里得了两只,且是最大的两只呢” 张眉箐微微一愣。 一旁的大丫鬟瞪了说话的丫鬟一眼。 姑娘虽是出了名儿的能吃,可哪里是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能拿来随意打趣的怪只怪姑娘性子过于柔软和善,这才叫小丫头们肆无忌惮。 那小丫鬟便心虚地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张眉箐也飞快地低下了头,微微抿紧嘴巴,却是为了掩饰脸上压制不住的笑意。 “无妨反正,我也是吃得完的。” 这烤鸭可真香啊。 若是可以,她真想吃一辈子呢。 数日下来,张家二太太纪氏松了口气。 闺女总算恢复正常了。 可她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能当做是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倦怠期,女儿前些日子约莫是吃累了吧 晚间,张敬从一桐书院回来之后,听闻妻子说起此事,却不大赞同“吃累了”的说法。 出于习惯,他自然要从诸多细节处开始探究。 于是,他向妻子打听起了女儿的食欲是从何时开始变好的。 “是前日里,一连吃了近两只烤鸭。”说起这个,纪氏又有些发愁。 那可是整整两只烤鸭啊 女儿吃得太多,她心中担忧;可女儿不吃,她又觉得不安心疼。 哎,做母亲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想做一位好母亲。 “烤鸭哪里来的烤鸭”张敬敏锐地问道。 “是宋表公子带回来的。”纪氏记得极清楚:“吴记烤鸭。” 又道当日各个院子里都送去了。 张敬一时不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纪氏问:“可有什么不对” “为何没给我留” 吴记烤鸭,他也十分爱吃的 纪氏语塞了一瞬,不大好意思地解释道:“原是要给你留的,可估摸着待你回来,也该凉透了你若想吃,明日咱们再买就是了。” 张敬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却在心底叹了口气。 媳妇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处处想着他的媳妇了。 瞧瞧人家大哥大嫂成亲这么多年,还跟蜜里调油似得。 张敬压下内心的羡慕之情,重新思索起了女儿的事情来。 “这吴记烤鸭,先前你我又非没差人专程去买过,可也没见箐儿尝过多少这胃口岂会说变好就变好了” 凡事皆有缘由,端看你能不能揪得够不够深了。 纪氏听得有些怔然。 “你的意思是” 张敬以手枕在脑后,叹气道:“只怕是孩子长大了。” “这怎么可能。”纪氏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萝卜青菜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 虽说只是猜测,可张敬心里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 这位宋家二公子的“来意”,他可比谁都清楚。 母亲不想让二丫头远嫁,大哥大嫂也舍不得女儿,且已经早早地物色好了女婿人选说物色已是轻的了,他瞧着,应当是内定了 那他呢 他也舍不得女儿啊 张老父亲在内心默默鞠泪。 希望只是他的猜测吧。 再不济只盼着是自家姑娘一厢情愿才好。 可是这么想,又不免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有些残忍。 哎,还是先观望观望吧。 “” 张敬夫妻二人心情复杂地对视着。 这一日,张眉寿受邀去了定国公府。 徐婉兮这两日腹痛得厉害,便于家中吃药静养。 若非如此,平日里她也是轻易不会邀张眉寿过来的。 自从察觉到季大夫的古怪之处之后,她能去张家,便不叫张眉寿来定国公府是唯恐自家蓁蓁受到滋扰一般。 二人在房里说了会儿话,谈到婧儿,徐婉兮便向莲姑讲道:“婧儿昨日里还说想张家姐姐了呢。你且让人去姑姑那里瞧瞧,若是婧儿没睡下,便抱来玩儿。” 莲姑应下,吩咐了一名二等丫鬟去问。 不多时,丫鬟折返时,徐氏也一道儿过来了,婧儿由大丫鬟牵着走进来,一见着张眉寿便要她抱。 张眉寿笑着抱过孩子,坐在椅中逗着她。 徐氏笑看着这一幕,边随口与徐婉兮说道:“家里来了姓蒋的客人,乃是刚入京的京卫指挥佥事蒋钰与其妻女说是专程替前几年之事来赔罪的。” 徐婉兮意外地皱眉。 “他们竟还真腆着脸上门了” “那蒋家太太还说要见你,与你当面赔不是呢。”徐氏笑着道:“只是你祖母哪里能由着他们演个没完于是,便叫万氏以你身体不适作为理由婉拒了。” “祖母这是生怕我当众给他们难看呢。”徐婉兮噘着嘴说道。 徐氏无奈笑着摇头:“那可使不得,俗话还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呢,且由他们去就是了。” “不说他们了。”徐婉兮也伸手去逗婧儿。 半个时辰之后,蒋家人离开了定国公府。 “姑娘,夫人来了,说是有事要找姑奶奶说呢。”丫鬟进来,向徐婉兮和徐氏禀道。 徐婉兮心中狐疑。 蒋家人刚走,万氏怎么就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 性情变化 约是半刻钟前,丫鬟才来禀说,蒋家人被送走了。 估摸着,万氏该是连自己的院子都不曾回,便直接找来此处了。 “让她进来吧。”徐婉兮说道。 便是她十分不欢迎万氏,却也不会蠢到挂在嘴边,更不会不分时候地任性行事。 万氏进来后,徐氏笑着招呼她:“嫂嫂快坐。” 张眉寿亦起身同她行礼。 “世子夫人。” “张姑娘也在。”万氏笑容得体温柔,“倒是搅扰你们说话儿了,可莫要嫌我烦人才好但实是有个好东西,要急着给云娘看。” 云娘乃是徐氏的闺名,万氏于私下常是这般喊,显得极亲近。 徐氏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嫂嫂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万氏转头看向身后的丫鬟:“快将那药膏拿给姑奶奶瞧。” 药膏 徐氏眼中疑惑。 此时,丫鬟已经依言上前,手中捧着一只云纹锦盒。 徐氏身边的丫鬟接了过来。 锦盒被打开,只见其内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天青色小瓷罐。 “嫂嫂,不知这是什么药膏”徐氏问道。 万氏答道:“是那蒋家太太留下的,说是祛疤效果极好,特地给婧儿送来的他们初入京城不久,如此倒也算是有心了。” 徐婉兮对这话嗤之以鼻。 什么有心,分明是有意探听定国公府的私事吧 既是要讨好,可不得费些心思 况且蒋令仪先前所做之事,都还历历在目,谁准允她来充这个好人,收他们的东西了 也不知这万氏,究竟是脑子天生便被猪给吃了,还是刻意装无知。这幅无时无刻、待每个人皆温厚的模样,当真叫她数年如一日地看不顺眼。 温厚是往好听了说,难听些便是蠢。 这究竟哪里有半分定国公府当家主母该有的模样 徐婉兮转过头,扶住张眉寿的肩膀,藏在张眉寿身后,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内心的嫌弃之情,实在难以压制可怎么办 哎,做淑女真的好累。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张眉寿在内心无奈失笑,眼睛却一直不曾离开徐氏手中的那只瓷罐。 “蒋家太太说,这药膏极好用,乃是从一位高人手中得来的,只需早晚按时涂抹,不出三个月,疤痕便可消除。”万氏正与徐氏说道。 “天底下竟有这般神丹妙药”徐婉兮此时并非出于针对万氏,只就事论事地质疑道:“便是祖母从太后娘娘那里求来的生肌膏,可都不敢夸此海口呢。” 又道:“且既说是什么高人,便可见来路不明,又非正经药堂中买来的,万一有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用在脸上的东西,可半点马虎不得。 万氏被她堵得脸色一阵凝滞,勉强笑了笑,才道:“蒋家太太说了,这药膏,她是亲眼见过府里的女眷用过的。是因当真有奇效,且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才送了过来。” 徐婉兮一听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她府中女眷用过,她又没用,你也没用,怎么就知道当真没问题” 如此不谨慎,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什么时候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竟这般好当了 “兮儿,我知道你对蒋家姑娘仍心存不满但人家也是诚心前来赔罪,且事情已过去了数年,咱们若再这般揪着不放倒显得小家子气。” 徐婉兮听得更是火冒三丈。 记仇就是小家子气 “我便是刻意防备他们,又有何不对之处能养出如蒋令仪那般做派的女儿,难道我不该防着” 女孩子性情娇蛮,倒不足以说明什么。可那般歹毒,就不由不叫人去怀疑家中教养了这些是蓁蓁曾与她说过的,她一直记在心里。 万氏脸色则有几分为难地道:“他们既有心交好,又怎会送来有问题的药膏如此岂不是要适得其反” 徐婉兮冷笑了一声。 就因觉得别人是好意,便不管这药膏的来路这将安危全然寄托在旁人身上的做派,倒还真是省事啊。 若是当真有用,她可以从中得一份人情;而即便是出了什么差池,也与她没有半分关系,自有蒋家来担责。 “兮儿。”徐氏制住了徐婉兮再说下去。 张眉寿也适时地按住了徐婉兮蠢蠢欲动的手。 “我也是一心为了婧儿好如若不然,我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收下这药膏”万氏看着徐氏讲道。 “咱们皆是一家人,嫂嫂的好意我自然是知道的。” 徐氏看了看手中的药膏,笑了笑,道:“不过兮儿也并非全是任性妄言,她亦是忧心婧儿到底这药膏,我横竖地看,也没瞧出半个字来。” 寻常药膏,下方必会拓有制药商号。 所以,说是来路不明,也并不是假话。 “俗话说偏方治大病,当初云娘你难产时,不就是张家姑娘带去的那位婶子出手救下的么”万氏看了张眉寿一眼,道:“彼时我瞧她又是扎针,又是喂些稀奇古怪的药丸倒也真是提心吊胆呢。” 这话落在张眉寿耳中,透着深意。 一则,似乎在说她当初过于冒险,不顾徐氏安危。 二则,又隐约在影射婉兮心有偏见,刻意针对蒋家,甚至是她万氏。 这位世子夫人的行事作风,似乎隐约开始有变化了。 变得不那么能沉得住气了。 这一世与前世处处不同,许是她周遭的人和物都有了改变再温和的性情,若是处处不顺,也很难长久地维持下去。 尤其是装出来的温和,更是经不起屡屡“磋磨”。 如此想来,万氏上一世除了无子之外,想必过得颇为顺风顺水。 徐婉兮听得颇觉恼火,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质问反驳。 此时,徐氏笑着开口说道:“这两件事,焉能相提并论事急从权,我彼时情况危急,命悬一线,与婧儿当下自然不同那晚,若没有张姑娘带着那位婶子赶来,我与婧儿是必没有半分活路的。” 受人恩惠便是受人恩惠,被救下之后,哪里有嫌弃这份恩惠太过冒险的道理 徐氏看向万氏,脸上虽仍在笑,可眼神较之往日却截然不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 验看 出身便决定了徐氏绝不会是傻乎乎软绵绵的性子。 各人心思,是好是坏,她多少也能感受到,只是出于大局与长久着想,有时不宜小题大做罢了。 且作为和离过的姑奶奶,多半时候她都会选择“识趣”一些。 她生产当夜,万氏的反应,她是隐约有些印象的。 但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过问过,便是母亲也不曾有。 她只当是各人性情不同,她便是不适,且也不说。 可眼下万氏这般绵里藏刀地针对张家姑娘,却是她不能忍的这里是定国公府,张家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站在万氏那边,或是默不作声。 她这么做,也是在保留定国公府的颜面与原则。 她这嫂子如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越发上不得台面了,而她却不能由着她来。 她一番话说得含蓄委婉,意在掰正是非而已,也并不会真正伤及万氏的颜面。 察觉到徐氏少见的强硬,张眉寿不由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世家嫡女到底与寻常门第出身的万氏不同,借此小事,便高低立见了。 万氏眼中故作随意的笑意便淡了淡。 徐氏虽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无形之中,却仿佛是打了她的脸。 她便知道,她这个小姑子,素日里的装得平易随和,可暗地里根本和徐婉兮一样,根本不曾将她当作世子夫人来看待。 可眼下,她也只能点头说道:“云娘说得对,是我一时嘴快,未有细想。” 说着,又看向张眉寿,道:“张家姑娘也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世子夫人言重了。”张眉寿脸色如常。 徐氏欣赏地看着她。 这个小姑娘,相处得越久,便叫人越喜欢。 说句不中听的话,她时而觉得,单单看张家,倒不易养出这般性情与眼界的姑娘。 咳,毕竟她们定国公府都没能养得出来呢。 想来,只能是天生的了。 徐婉兮看看自家姑姑,又看看好友,只觉得这二人之间此时颇有一种互相欣赏的意味。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不带她呢 “既是如此,为求妥当,这药膏不用也罢。”万氏开了口,语气温和地说道。 如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是再坚持劝说,万一真有什么差池,她多少也会撇不干净。 这同她简简单单地出于好意,从中转交药膏可不一样。 不必担责自然怎样都好,可一旦要惹上嫌疑,她也宁可不做。 徐氏却有些迟疑。 此时说不用就不用,倒显得她与婉兮过于疑神疑鬼,没有凭据便这般刁难满心好意的万氏。 尤其婉兮方才等同是单方面地同万氏起了争执,许多丫鬟都看在眼里。 万氏身边人的那些嘴,她也是见识过的。 半点不夸张地说,婉兮之所以传出了一个娇蛮任性的名声,此中万氏只怕功不可没。 可这等事情,你若去细说,却又偏偏不占理,也抓不着什么证据。 今日若这药膏她就此不用,只怕又得叫婉兮来背上一层恶名。 可让她拿婧儿的脸去试,却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且她心里多少又有些犹豫与侥幸若是那药膏当真有奇效,她也不愿婧儿白白错失这样的机会。 徐婉兮却哪里想得到这些条条道道,眼下只道:“不用最好。来日方长,不愁找不着好药,也省得再去承那蒋家人一份恩情” 她还要再说,却察觉到身边的张眉寿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 张眉寿看向徐氏。 “晚辈多嘴想着或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张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徐氏忙道:“若有法子,但说无妨。” 万氏也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 张眉寿不做迟疑地讲道:“这药膏,不若让季大夫来验上一验。若季大夫说可用,那便给婧儿试一试,若季大夫说不成,那便不用不知这样可好” 徐氏听罢,微微点头。 这倒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她一时竟是没想到。 若季大夫笃定可用,只要无害,她便可壮着胆子一试。 若季大夫说不可用,便也不用婉兮来扮这个黑脸了,且也能叫万氏日后再无借口拿这件事情来说事。 季大夫最是谨慎,从来不妄下决定,若他不敢确认的话,那她便求母亲想法子让太医帮着验一验。 不,还是不管季大夫怎么说,都叫太医再验上一遍好了,毕竟季大夫如今在大家心中多少有些不靠谱。 “嫂嫂意下如何”徐氏拿定了主意,却也要问一问万氏。 这询问,不过是走个过场,万氏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如此甚好。”万氏点头道。 如此之下,季大夫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去请人的是莲姑,于是季大夫在路上已经得知了事情经过,和他此次背负着的任务。 季大夫总感觉自己此行注定艰难。 若是能用,未免会叫二姑娘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可若说不能用,兴许又要得罪世子夫人。 不过想这么多也没有用,毕竟身为医者,他也只有一种选择实话实说。 这一验,季大夫足足验了近半个时辰,不可谓不细致。 “季大夫,如何” 见他接过药童递来的湿布巾擦罢了手,徐氏忙问道。 “回姑奶奶,这药膏,确有祛疤平痕之奇效,尤其是对新伤来说。”季大夫如实讲道。 徐婉兮沉默了片刻。 好么,竟还真有用。 可不过一瞬而已,她便真切地高兴起来。 婧儿有希望恢复容貌,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且任谁也不能说她过于谨慎有错,她只为求个稳妥而已,既是季大夫说有用,她便也不会多加阻拦就是了。 小姑娘心思纯直,不作它想。 万氏则扬起了眉梢,刚要说话时,却听季大夫再次开了口。 “但小人却不赞同让表姑娘轻易去试。” 季大夫神色慎重。 几人皆看向他。 尤其是徐氏,已称得上是紧张。 她方才得了季大夫的肯定之言,心中无疑是希望丛生的,可这个“但”字,却如一盆冷水。 “既说有用,且对新伤效果尤佳,那季大夫又何出此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1 处境尴尬 “姑奶奶有所不知,这药膏之所以有此奇效,是因其中有数味虎狼之药这几味药的弊端之重,已是接近毒物。” 季大夫神色凝重:“因每人体质各有不同,有些人用罢之后,兴许表面看不出异样。但也有人许会在用药不久之后,皮肤便逐渐出现红肿溃烂,加重原本伤情” 世事向来如此,利弊永远共存。 尤其是在用药之上,若一味追求原本不可能达到的奇效,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与风险。 若不然,一个风寒也不至于要养上十日半月了。 难道没有能让风寒之症一日全消的药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用不得而已。 “竟有这等事”徐氏满脸后怕,再看向那药膏,便只剩下了心惊。 “从医道上来说,弊端极重的虎狼之药并非不可用,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可随意施用。”季大夫叹道:“此人为利,而用药如此肆无忌惮,已然偏离了医者救人之道。” 实则这种乱象从来不少,也无法断绝。 甚至他相信,有些女子为了容貌,未必不敢明知有险而执意去试。 没办法,这世上总有人不怕死,也总有人贯爱心存侥幸。 有病不去老老实实看大夫,偏去听信偏方者同样大有人在。 并非说是偏方皆无用,只是能够做到理智分辨的人少之又少。 “这”万氏脸色发白,吃惊地道:“可蒋家太太分明说,她家中有女眷亲自用过,效果甚好,并无什么问题” 徐婉兮打断她的话:“季大夫已然说了,各人体质不同,未必她用了无碍,便人人皆可用得” “再者,一时无碍,未必日后无碍” 这人究竟还能不能听得懂人话了 就该叫她自己去用一用,亲自吃了亏才好 呵呵,轮到她自己身上,她兴许便不敢如此大意了吧。 万氏满脸通红。 季大夫又道:“且表姑娘年纪过幼,更需加倍谨慎。” 徐氏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日后再有此等之事,她亦要多加留意。 “也不知这蒋家究竟安得什么心思”徐婉兮越想越气。 “想来也无坏心,若不然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张眉寿说话间,目光落在了万氏身上。 蒋家应当是因急于讨好,又亲眼见识过那药膏的奇效,才失了分寸。 蒋家乃是武人出身,又居陕地多年,蒋家太太当初未嫁时,钟家不过籍籍无名之流,连书香门第都称不上。 不过是这些年来因为家中出了个静妃,诞下了皇子,又攀附上了宁贵妃这棵大树,这才风光了许多。 故而,蒋家太太即便有些小聪明,在眼界与见识之上,却也远远无法与真正出身优越的贵家妇人作比较。 可万氏呢 万氏的娘家固然无法与定国公府相提并论,却也是正经官宦人家。且她嫁入定国公府多年,性情又最是谨慎,不该连这点提防之心都没有。 来路不明的药膏,或可留下,却决不该一脸高兴地来献宝,无形之中给徐氏造成了“这药膏并无半点隐患”的误导。 更不该在婉兮提出质疑时,倒过来暗指婉兮对蒋家和她抱有偏见,混淆视听。 她当真不曾疑心过这药膏会存在未知的风险吗 还是说,佯装无知,顺水推舟 只因后来觉得自己说得多了,恐惹上嫌疑,这才道“不用也罢”,又借此将婉兮置于无理取闹的境地。 张眉寿暗自猜测着。 “此番算他们走运,若是婧儿真有什么便是叫他们抵命也不为过”徐婉兮气愤不已地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饶了他们去,说什么无心之过,犯这样的蠢,那便是大错” 说话间,她的目光一直定在万氏身上。 张眉寿看着这一幕,心底忽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慨她家婉兮,如今竟也学会“指桑骂槐”,免得叫人捉住话柄了。 万氏又哪里听不出这话也是在指责她。 “此事确是我大意了。”她满脸愧责之色:“我若知是如此,哪里还敢拿到云娘面前来。” 徐氏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道:“嫂嫂不必自责。” 在此等之事上,便是情真意切的自责都毫无意义,更遑论是这般的虚情假意了。 待张眉寿离去之后,徐氏与徐婉兮一同找去了定国公夫人那里。 定国公夫人听罢此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不是蒋家,而是万氏。 万氏初嫁入定国公府之时,她倒没觉得哪里不满,除去性情过于柔和,做事缺乏些果断之外,她瞧着其余都好。 待人接物,细心又温和,从不与人红脸。 可近几年下来,她渐渐发觉,这份温和委实弊端良多。 若说徐氏今日收下蒋家送来的药膏,便是性子使然,拉不下面子去拒绝,亦是出于为婧儿着想的话她愿意信,却也没办法全信。 “明早差人去一趟蒋家,将这药膏送还回去。”定国公夫人收回神思,向身边的婆子吩咐道。 “母亲,此事也非是什么大事,他们确也是一片好意。”徐氏及时说道。 她怕母亲是为了顾忌她与婧儿的感受,才选择给蒋家难看。 她也不是充什么好人,只是此事确实不易说蒋家当真有错,而婧儿如今也平安无事,此时若是对蒋家发难,传出去怕是对定国公府也没有太多好处。 徐婉兮正要开口时,定国公夫人已在前面摇头讲道:“咱们又不是去为难他们,只是叫他们知道,这药膏风险甚大他们府上不是亦有女眷在用着如此也是提醒他们,勿要在不知情时,再祸及己人。” 她若是要表现出发难的架势来,也不会特地等到明早再登门了。 徐氏听得一怔,而后才点了头。 “母亲说得是。” 如此一来,既能与蒋家捅开了此事,又不会叫定国公府颜面有损。 当晚,定国公夫人使人将万氏叫了过来。 婆媳二人并未说太久,不过小半时辰而已。 然而,万氏离开时,眼眶却微有些泛红。 定国公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虽未有因此侧目,却也叫万氏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尴尬。 她回到世子院中,有心要向丈夫解释一番,再从中得到些许安慰。 路上,她已想好了说辞,她很清楚要怎么说,才能博得丈夫的信任与垂怜。 可事实却根本不遂她愿 她攥着帕子坐在内间攒着眼泪时,大丫鬟神色复杂地走了进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2 怕什么来什么 “夫人,世子身边的小厮方才过来传话,道是世子今晚歇在外书房,叫夫人不必等他,早些歇着。” 万氏听罢,心中既是羞恼,又有不安。 今日之事,早已在府中传开了,可她的丈夫却连院子都不肯回,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留给她,使她的境地愈发艰难 万氏眼中闪过嘲弄之色。 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那药膏又非是她使蒋家人送来的 至少在明面上,她只是出于好意,从中转交罢了 为何起初便有徐婉兮不分青红皂白的质疑,徐氏在外人面前驳她的话,后又有婆母对她言语敲打 眼下竟连世子也这般态度冷漠 说到底,千错万错,错在她不该嫁入定国公府做这个继室。 她嫁进来,便已是错了。 万氏越想,心中寒意便越深重。 身边的陪嫁乳母一直在细声劝说,可她半个字都未曾听进去。 当然,听了也只是火上浇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交待了丫鬟打水进来,净脸洗漱罢,便更衣歇下了。 夜间,她躺在床上,将今日之事又翻来覆去地想。 徐婉兮的刁难,徐氏隐隐流露出的不满,这些皆叫她如鲠在喉。 还有,张家姑娘的多管闲事 若不是张眉寿自作聪明,总想着要在徐氏与徐婉兮面前卖好,提出要请季大夫来查验这种替徐婉兮解围的主意,她又何至于有此时境地 此时,想到那张娇美的少女脸庞,万氏眼中心里皆是厌恶与痛恨。 呵呵。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个张家姑娘分明是得了家中暗示,刻意与定国公府走得这般近,又百般讨人欢心。 这是想嫁进来做下一任世子夫人呢。 可张家也真是敢想。 即便是定国公府上下,从老夫人到徐氏姑侄,甚至就连定国公世子,都对张眉寿尤为喜爱满意,可这也改变不了出身不相配的事实。 饶是当初她只是嫁作填房,还曾有人在背后指点是她高攀了。 如定国公府这般底蕴深厚的世家,岂会让张眉寿进门做正室 不过是妄想罢了。 万氏自嘲罢,又讽刺了旁人一遭,心中才略略好受了些。 翌日,蒋家送走了定国公府中差来送还药膏的婆子之后,蒋家太太钟氏一改人前的得体,双腿有些发软地坐回了椅内。 “这贱人,险些要害死我”钟氏有些发怔地讲着,抬手按了按额头,才发觉手心里满是冷汗。 先前一直躲在屏风后偷听的蒋令仪亦是脸色发白。 她当真没想到,那药膏竟有如此隐患 还好定国公府未真的给那表姑娘用,倘若真出了差池,蒋家如何弥补得了 到时蒋家必要名声扫地,父亲的前途亦会受到影响。 最重要的是,她的处境也会因此一落千丈。 钟氏已经起身,带着丫鬟婆子朝着西跨院而去。 蒋令仪连忙跟上。 西跨院内,住着随同蒋士成入京的两名妾室。 钟氏进得堂中,冷眸扫过其中一位正在向她行礼的年轻女子。 女子身穿青碧色杭绸交领小袄,下衬一条玉蓝长裙,身姿纤弱,娇媚的面庞之上有几分苍白羸弱。 她显是对钟氏有些畏惧,行礼罢,连忙亲自去递茶。 钟氏却不接,也未有去挥,只冷冷地吩咐道:“洪姨娘居心不纯,献假药欲加害定国公府表姑娘,险些给蒋家招来大祸按家法,拖下去,鞭死。” 洪姨娘闻言神色大骇,双手一抖,茶盏便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钟氏望着被溅湿的裙角,眉头蹙得更紧几分。 “太太,妾身当真没有” 洪姨娘跪了下去,面色惊惶地辩解道:“那药膏妾身是亲自试过的,并无问题若不然,便是借妾身十个胆子,也绝不敢交给太太啊” 再者,她先前也当真不知钟氏拿了那药膏之后,竟是送去了定国公府 是昨日丫鬟偷偷告知她,她才知钟氏要那药膏是何用途。 且又非她主动奉上,而是钟氏见她手上疤痕淡去,亲自带人向她讨要的 怎么就成了她要加害定国公府的表姑娘了 “定国公府已命大夫验看罢,今日更是派人上门将药膏送还你但凡真有几分懂事,就该知道以死谢罪才是最妥帖的法子。”钟氏看着她说道。 洪姨娘不住地摇着头,显是怕到了极点,一时竟忘了钟氏的忌讳,她爬坐起身,便要往外跑:“我要去找老爷我要见老爷” 一旁的蒋令仪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就是仗着年轻貌美,和一双巧手得了她父亲几分喜欢的贱婢罢了,事到临头竟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父亲原本就爱重母亲,此番母亲有此由头发落了这贱婢,难不成颇知轻重的父亲还会因此怪责生气 洪姨娘无疑被拦了下来。 “我瞧你真是糊涂了,这个时辰老爷如何会呆在家中然而想来也对,如你这等只知对镜自怜,终日清闲,以色侍人者,又岂会懂得操持家中的难处。” 钟氏最后看了洪姨娘一眼,眼中有几分解气的快感:“不必多言了,临走前,且识趣一回吧。” 洪姨娘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蒋令仪有心避开,却听钟氏道:“既来了,就瞧瞧吧。” 蒋令仪抿了抿唇,点头立在一侧。 进了五月,天气正当炎热时,张眉寿便不爱出门,常是呆在书房中作画写字。 太子殿下却不惧酷暑,趁着近来还算清闲,常回“娘家”走动。 这一日,太子殿下一早便来了。 张老太太因此心情颇好,正打算叫了小朱来跟前说话时,却隐约听得堂外两名丫鬟在说话。 仿佛是什么“秦家”、“亲事”、“虽说至今才”等含糊不清的字眼。 可单凭这些,已令张老太太唇边的笑意凝滞,顿时改了脸色。 虽说没听到完整的话,可谁还没点听词猜话的能力了 秦家姑娘的亲事这是有着落了 蒋妈妈同样眼皮子一跳。 坏了,怕什么来什么 张老太太立即招了丫鬟进来问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3 净说大实话 蒋妈妈问道:“你们几个方才在外头说得什么” 因大致料到了是何事,语气便极温和。 老太太脸上亦挂着笑意,表情饱含祝福。 若问她笑得累吗 自然是累的。 然而作为一名得体的老太太,此时除了伪装,她别无选择。 丫鬟见状,便更加放松了几分,未语也先露出了笑容来。 张秦两家往来虽谈不上如何密切,但比邻多年,也不曾交恶,又因张眉寿与秦云尚走得还算近,丫鬟们才有几分沾喜气的想法。 殊不知,这笑意深深地刺痛了老太太。 这些个下人,究竟还能不能有点家门荣辱感了 此时,丫鬟已经笑着开口说道:“奴婢几个是听闻秦家刚得了赐婚的圣旨,这才多说了几句。” “赐婚圣旨” 蒋妈妈连忙反问道。 这岂不是扎完刀子之后,又洒了一把盐吗 完了,她家老太太这回怕是真的要稳不住了。 张老太太艰难地维持着笑意。 同样是大龄未嫁,隔壁秦姑娘亲事有了着落且罢,竟还是圣旨赐婚 今日分明艳阳高照,可为何天上忽然下起了刀子来 “秦家姑娘才名远扬,秦家一门近年来也频频高升,圣旨赐婚,也是相得益彰。”老太太笑得有些分裂,又问道:“就是不知被许给了哪家的公子” 这话的初衷虽是违心,可说着说着,竟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秦家姑娘自小便不是寻常小娘子能够相提并论的,这般出色的姑娘家,摊不上一门好亲事,那才是老天爷不长眼呢。 这世道待女子已经足够苛刻了,她同为女子,可不能再在心底这般为难好姑娘家了。 不过话说回来,摊不上好亲事好像不是老天爷的锅,应该是月老才对咳,骂错了。 老太太的重点偏着偏着,内心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谁叫她本质上就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呢 谁知丫鬟闻言愣了愣,却笑着道:“老太太您想岔了,被赐婚的可不是秦家姑娘,而是秦家三爷秦三爷被尚了仁和公主呢” 张老太太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怎忘了,秦家还有一个迟迟未有婚配的三爷秦姑娘上头的兄长秦愈之 秦愈之去年刚得了武状元之名,今年便尚了仁和公主,且仁和公主与秦家姑娘差不多大小,早成了宫中最年长的公主如此想来,倒有些耐人寻味哩。 想着想着,便是一出“公主金枝痴心相等多年”、“秦家公子刻苦上进博功名”的绝美戏文。 不过,她连说服自己的借口都想好了,如今却给她听这个 张老太太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好事,好事”此时,她也只能用感慨来掩饰自己内心因为凌乱而造成的词穷。 但想到自家近来病了许久的大孙女,老太太心中又满是忧虑。 说来真是天意弄人,以往大孙女不愿说亲,因此耽误数年可自大约两月前去了一趟大永昌寺,烧了香回来之后,便忽然开窍了。 说是自己想通了,不愿再耽搁下去。 她这个做祖母的,当时的心境那叫一个守得云开见月明,原本都打算去大永昌寺多捐些香油钱,再烧几炷高香,为孙女求得一门好亲事了 可便是那时,大孙女忽然病倒了。 起初经大夫诊断,还只是寻常的风寒热症,本以为养上些时日便可痊愈。 但这一养,却是养到了至今还未好全。 药方换了又换,甚至专程请了定国公府里的大夫来看过,也皆不管用。 虽谈不上是什么大病,可耗了足足两个月,已是将她那如花似玉的孙女消磨得萎靡不振起来,直叫人看了心疼。 如此景况之下,自是不能急着说亲了。 想到此处,张老太太便又去看了张眉娴。 如这些时日里绝大多数时候一样,此时张眉娴正躺在床上,听闻老太太来了,便叫丫鬟扶着下床行礼。 张老太太闻着满屋子的药味儿,心里更沉闷许多,一边示意孙女不必起身,一边叫人又开了两扇窗。 “今日感觉可好些”老太太满脸关切地问。 张眉娴笑着点头,却因脸色病态而显得格外虚弱:“已是好了许多,祖母不必忧心。” “你不必哄我。”张老太太叹气道:“我又怎可能不忧心” 她这般净说大实话,反叫张眉娴一时无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红了眼睛,片刻后便落了泪。 “好端端地,哭什么”张老太太瞪眼道:“也不嫌晦气” 虽是呵斥的话,语气却并不严厉。 “皆是我不好,叫祖母和叔叔婶婶们为我担心多日。” “你知道就好。”老太太显然不太喜欢安慰人,只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本是一场风寒而已,却至今难愈。要我说,就是身子骨儿太差了些你瞧我一年到头,生过几回病便是偶有不慎中了招儿,也是说好就好,不能再利索。” 张眉娴惭愧地点着头。 祖母的身子骨儿,这谁能比得过 只怕也就朱家公子能勉强与之一较高下了吧。 “我若是你,便不再终日躺在床上,躺得久了,便是没病也要成了有病了。”张老太太叹气道:“我想了想,既是请了这么些大夫都不管用,那便换一种法子试试养病先固本,自今日起,你便按着这上头写的来做。” 说话间,从蒋妈妈手中取过了一张折起的宋纸。 张眉娴不解地接过,越看越是愕然。 这 天亮便起身,晨起打太极,上午不许睡,午后只可小憩两刻钟,能站着便不坐,能坐着便不躺,至多只可吃七成饱等诸多要求。 一日三餐,也不可乱吃,皆要按着祖母的安排来。 想仗着生病吃点儿小点心,多睡会儿 不存在的。 可这些虽说过于约束人,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谁能来告诉她,这最后一条它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张眉娴盯着最后一行字,眼中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5 萝卜的梦想 小厮摇头。 这个两位公子没说,他也没有多问。 张眉寿想着他们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急事,且十有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正经事,于是便先回了一趟愉院更衣。 方才作画时,裙上不慎染了几滴墨汁,也热得满脸是汗。 待她收拾一番,去到二人院中时,便听小厮道两位公子在书房。 因午后有风,书房的门便敞开着,张眉寿刚提裙上了石阶,就瞧见书房内有一大两小三个人。 唔,还是一瘦两胖。 两个白白胖胖的半大孩子坐在书桌后,手中皆握着笔,在专心地写着大字。 张鹤龄将衣袖挽得奇高,露出两条白嫩嫩、肉乎乎的手臂来。 一身石青色长袍,眉目俊朗的少年人此时就站在二人身边。 少年那一双已显修长的手负在身后,手中还握有一卷书,目光在二人笔下缓缓游走,端是像极了一位少年老成的教书先生。 张眉寿瞧在眼中,只觉得这感觉甚是奇妙。 此时,她分明是清醒的,却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少年当真不是大靖储君,而是朱家公子。 是父亲口中的既安,是二叔口中的天才,是鹤龄他们心中的朱家哥哥,亦是祖母眼中最满意、恨不能据为己有的“旁人家的孩子”。 若当真如此,倒也甚好。 当然,也极不好。 若他做了朱家公子,这江山又能放心交予谁手 倘若长此以往,国局不安,民不聊生,又何谈小家之乐呢。 张眉寿兀自纠结了片刻,待回过神来,不由觉得自己委实古怪且无聊说得好像他还真能变成朱家公子似得。 她抬眼时,却见祝又樘已经朝她看了过来,只目光含笑地望着她,并不说话,也不知望了多久。 张眉寿道了句“公子也在”,便踏入了书房内。 “二姐,你可算来了” 张延龄将笔搁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张鹤龄倒显得沉稳许多,写完了手下的一个大字,这才走过来。 “你们寻我何事”张眉寿看着二人问。 “既安哥哥今日也带了蟹粉酥,特地叫二姐来一同吃呢。”张延龄说话间,看向祝又樘,目光殷切地问:“既安哥哥,现在可以吃了么” 察觉到小皇后投来的眼神,祝又樘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复才点头。 又与张眉寿解释道:“是鹤龄他们有心,非要等你不可。” 生怕小皇后又觉得他心术不正。 虽然,似乎当真不正。 张延龄与张鹤龄互看一眼,脸上皆有着短暂的疑惑。 先说他们二姐也极喜欢吃蟹粉酥,后又道“待人到齐了再吃也不晚”的人,难道不是朱家哥哥吗 他们确实有心,只不过是有心想要快一点将那蟹粉酥吃到嘴里,这才特地叫小厮请了二姐来。 张延龄要说话时,却被张鹤龄扯到了一旁,去掀那雕花食盒的盖子。 “吃你的,别多嘴。”张鹤龄低声偷偷嘱咐道。 张延龄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可好胜心叫他没能问出口。 哥哥一副已经知晓原因的模样,他若是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显得尤为蠢笨 这可万万不行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莫非朱家哥哥有意促进加深他们与二姐的姐弟情,好让二姐多疼疼他们 是了,定是如此。 朱家哥哥一贯都是这般为他们考虑。 张延龄顿时恍然了。 再看向“用心良苦”的朱家哥哥,张延龄的眼神中便又多了一份渴求。 真的好喜欢朱家哥哥啊。 若是朱家哥哥能做他们姐夫的话,那该有多好。 张延龄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二姐。 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外貌登对些。 这么一来,似乎是朱家哥哥吃亏了啊 但鉴于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只能这样了。 察觉到张延龄的异样眼神,张眉寿微微蹙眉这臭小子那种“便宜你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呵呵,有种就别闪躲啊 张眉寿盯了张延龄一会儿,直到蟹粉酥送到眼前,才放过对方。 祝又樘瞧着这一幕,眼中笑意渐深。 这种真切又温馨的日子,他陷进去,便不愿出来了。 “且去院子里练箭吧。” 待两只萝卜吃罢点心和冰镇绿豆粥,坐在一旁吃茶的太子殿下遂开口说道。 兄弟二人下意识地往书房外看去。 午后的日头虽比不上正午时那般灼人,却也让人不敢轻视。 那一轮骄阳挂在西方,似乎仍还透着嚣张,张鹤龄盯着瞧了片刻,莫名就接收到了一种要被烤成萝卜干的警告。 可朱家哥哥都不惧,他们怕得什么 二人乖乖地去了院中。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想岔了。 因为,朱家哥哥并不陪同,只坐在书房内,远远看着他们。 午后的风灌入书房内,少年人手中持茶,好不闲适。 张延龄叹了口气。 好吧怨怪是不可能的,就勉强安慰自己“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议亲的时候,若晒得像那名唤清羽的随从一般黑,还不得被小娘子嫌弃死” 毕竟二姐这种性子的女孩子,多半是肤浅的,在梦想成真之前,可要好好护住朱家哥哥这张脸才好。 书房内,祝又樘问起了张眉娴的病情。 作为外男,他本不该多加探听,可因是清楚张眉寿并不会曲解忌讳,这才与她问起。 毕竟小皇后早已看穿了他将张家当作娘家的事实。 可小皇后不曾看透的是他的初衷。 “还是那副样子,大夫换了又换,总不见起色。”张眉寿如实道:“但好在,近日也没有要加重的迹象了。” 祝又樘闻言便道:“不如叫明大夫来瞧一瞧” 此前,张家已经请了曾出手救治过张秋池的傅明来瞧过,但也无济于事。 不得不说,张眉娴这场风寒治下来,直是砸了不少人的招牌。 “若是方便的话,那便多谢公子了。”对于祝又樘的提议,张眉寿并未推辞。 旁的事情且罢了,可病痛之事,自是无甚好去犹豫的。 “自是方便的。”祝又樘当即便道:“明大夫此时就等在贵府外。” “” 张眉寿愕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6 请诊 合着此人出宫时,便将明太医带上了 他已来了已有大半日了吧 莫非明太医就这样在外头等了这般久 “起初是在附近的茶楼里吃茶,他平日里出门的机会不多,便想去各大药堂里瞧一瞧。”太子殿下认真解释道:“且马车里也备有冰盆。” 张眉寿点了点头。 一侧站着的清羽在心底叹了口气。 殿下真的好在意张姑娘的眼光,生怕张姑娘觉得他苛待明太医 那么,此时面目全非的他,又算什么呢 清羽忽然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那就有劳明大夫入府为家姐诊治了。”张眉寿道:“我这便让人将此事告知祖母。” 请陌生的大夫进府,自然要得祖母首肯。 祝又樘点头,待前去向老太太请示的丫鬟回来之后,他才又吩咐清羽去请明太医。 清羽离去后,祝又樘与张眉寿又解释道:“此事本该直接去过问贵府老太太之意,然怕引人误解,这才先与张姑娘商议。” 张眉寿自然理解。 他这是在避嫌。 可旋即又忍不住疑惑地想他通过她,避了与大姐的嫌,怎却不怕她家祖母再误会了他们二人走得过近 既是这般周到之人,怎么到了她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张眉寿想着,不免觉得自己过分敏锐了些,可偏偏认定这份敏锐并非毫无依据。 她这个人便是这样,从不愿意回避问题与疑惑,亦做不到稀里糊涂,不清不楚。 于是,她心中那份、曾叫她觉得十分羞愧的怀疑,不禁愈发深刻了几分。 女孩子看向书房外,心绪忽上忽下。 明太医替张眉娴诊脉时,张老太太与两个儿媳妇都来了,张眉寿也在。 见此阵势,明太医内心有些忐忑。 据说这位姑娘的风寒之症,难倒了他的师父傅明。 他本不该趟这个浑水,可到底心中好奇区区风寒之症何以久治不愈,且若是成了,也能证明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好吧,说实话,他就是被太子殿下逼着过来的。 师父都没能治好,他疯了才会主动揽这种苦差吧 可,这姑娘的症状,倒叫他当真疑惑。 久病不愈,脉象难免虚弱无力,咳了这般久,肺腑受损亦是常理 但确实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委实不应该这般难治才是。 明太医又细细看了其他大夫们开过的药方子。 用药不同,多番经过调整,却也大同小异,并无什么不对之处。 按理来说,这里头随便一张方子,抓了药养上十日半月,都该好全了才对。 “可是照料不当如今虽是炎夏,可若贪凉而食,夜中受风,亦会使病症难愈。”明太医询问道。 见老太太看过来,张眉娴身边的大丫鬟连忙答道:“姑娘每日的膳食皆是不敢大意的,夜里也是奴婢几个轮流守着,从未怠慢过。” 说句实话,姑娘病这一场,她们又是心急,又里里外外地忙活,也都要快跟着熬得病倒了。 明太医点头沉吟了片刻,也只能道:“那我且先开一记药方,先吃上两日看一看。” “劳烦大夫了。”宋氏忧心忡忡地道。 说到底,这位大夫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明太医在外间开罢药方,张老太太便命人奉来了颇为丰厚的诊金。 明太医连忙推辞。 咳,他若就此收下了,哪里还有颜面去见殿下 这点儿为人处事的眼力劲儿,他还是有的。 见他坚持不收,老太太也只好作罢,只又要请人去花厅吃茶。 明太医又婉拒了。 他若去,殿下必然也要去,叫他与殿下同厅而坐,他当真没有这份胆识。 张老太太便只能亲自道了谢,使了下人送其出府。 “祖母,母亲,我也先回去了。”张眉寿此时说道。 张老太太和宋氏点头允了,她便带着阿荔退了出去。 出了张眉娴的院子,张眉寿紧走了几步,追上了明太医。 “明大夫请留步。” 听到女孩子的声音,明太医止步回头,见是张眉寿,便抬手施礼:“张姑娘。” 他以为张眉寿专程追上来,是为了张眉娴的病情。 张眉寿懂蛊,他早在湖州之时便知晓了,想来也该略通医道如此之下,想必亦是觉得那位大姑娘的病情透着蹊跷了。 可张眉寿却并非要与他讨论张眉娴的病症。 就在方才,她细观细想之下,心中已经大约有了猜测。 这是家事,她未曾打算去明太医言明。 她想留住明太医,实则是为了阿鹿的事情。 “前几日偶然听傅大夫说起,明大夫近年来研治眼疾,颇有成效” 明太医没料想到她会忽然说起此事,意外之余,点头笑道:“小有所成罢了,不值一提。” 张眉寿听出他语气中的谦虚之意,心中便更有了几分希望,话到嘴边,想了想,又改口道:“我想请明大夫出面帮忙替一位公子诊看明大夫若无急事,就且等一等,容我先行问罢朱公子。” 到底明太医不是真正的大夫,还须经得祝又樘准允才行。 明太医笑着点头。 实则要他说,甚至无须经过殿下同意。 唔是谁给了他勇气竟敢有这般不敬的想法 但事实到底如他所料,殿下半分意见都无。 张眉寿使人请了苍鹿过来,并未道明是为何事。 把握不大,她便不愿事先泄露太多,也免得叫苍家人过于失望。 张眉寿将人带去了平日里她学作画的外书房。 “蓁蓁,这是”苍鹿听得明太医的声音,觉得陌生,遂向张眉寿问道。 “是公子带来的大夫,为我大姐诊病,也顺道替你瞧一瞧眼睛。”张眉寿语气随意轻松。 苍鹿笑了笑。 他知道,蓁蓁这是恐他过分在意。 若非有心记挂着他,岂会这么多的顺道 且公子带来的大夫,十之应是太医出身。 苍鹿转身,朝着明太医所在的大致方向施了一礼,语气从容地道:“那便有劳大夫了。” “苍公子客气了。”明太医还礼,语气温和。 见张眉寿似要上前扶苍鹿坐下,太子殿下尽量自然地快一步走了过去,将人扶着在椅中坐了下来。 四下莫名一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7 并非天生 “” 苍鹿颇为僵硬地坐在那里,双手稍显紧张地扶在腿上。 殿下竟然亲自扶他,这实在叫人受宠若惊。 他何德何能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以自己长得过于好看,格外得殿下青睐来作为解释了。 靠外貌得到优待,本该有些惭愧,可他偏不。 长相是天生的,上天有意优待他,将他生得这般好看,可不是叫他成日拿来惭愧的。 不过这么去想殿下,似乎有点怪怪地 明太医悄悄叹了口气。 真是不出宫不知道啊 虽说仁明些是好事,可他当真是没想到,殿下在张家、不,在小时雍坊,竟是卑微至此。 放着好好的储君不去做,殿下这是何必呢 看着殿下身旁站着的张家姑娘,明太医觉得懂,却又不大懂。 总之就是可以,但没必要啊。 眼瞧着明太医的眼神,王守仁心底有些茫然。 他隐隐觉得,明太医似乎掌握了什么他不曾得知的秘密。 可会是什么秘密呢 他的视线在张眉寿与祝又樘之间来回游移着。 王守仁怔然许久。 莫非是 一个猜测令他心底蓦地一紧,眼中亦忽然现出惊异之色。 他心中那个曾经自认毫无凭据的不敬臆想,此时仿佛忽然有了一点儿“凭据”。 虽然眼下仍然只是一个猜测,可却让他真切地犯起愁来。 蓁蓁是他眼中最好的小娘子,殿下虽也是最好的小郎君,却哪里能以小郎君三个字来概括 他固然是殿下最为忠诚的舔狗,可那是爱重与尊崇,论起情谊来,对他而言,无疑是蓁蓁更重要许多。 他不舍得,也不放心蓁蓁嫁到那样的地方去。 王守仁想得入神,不由就拿嫁闺女般忧心的目光看向张眉寿。 张眉寿此时的注意力皆在明太医与苍鹿身上,遂也不曾察觉到。 明太医细致地替苍鹿诊看了一番。 待诊罢,神色却有几分异样与凝重。 “明大夫,如何”张眉寿问道。 端看明太医神色,似乎并不乐观。 明太医却看向了祝又樘,眼神中含着犹豫与征询之意。 张眉寿意会,便示意阿荔将不相干的下人皆带了出去,并将书房的门从外面合上。 明太医心中诧异。 张姑娘无论是胆识还是头脑及心智,皆与寻常姑娘家不同,此一点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可方才他不过是看了殿下一眼,张家姑娘便有此举动,又可见洞察力极为敏锐。 但真正令他感到诧异的,却是另有原因张姑娘不仅洞察力出众,且在此之外,竟还透着一种越过殿下,想要当家做主的感觉 可若说刻意为之,却也半点不像,那也就只能解释为下意识的举动了而正因如此,才更加叫人心情复杂啊。 偏偏殿下还半点不见异色,似乎根本不曾觉得哪里不对。 这究竟是尊严的沦丧,还是久而久之之下的麻木 此时,太子殿下看向了他,眼中含着疑惑的催促,仿佛在说怎么还不开口 明太医:“” 好吧,看来他方才或许就不该拿征询的眼神看向殿下吧。 是他多此一举了。 清羽作为过来人,以平静的目光看待着明太医的反应。 呵呵,跟他经历的比起来,眼下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明太医此时才看向苍鹿,问道:“听闻苍公子是生来便患有眼疾” 苍鹿点头:“正是。” 明太医听罢,却道:“可经在下看来,却是后天所致。” 身为医者,又为太医,他自然懂得说话须得格外谨慎的道理。 也正因此,他既敢这般说,便足可见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这话叫在场之人皆是神情大变。 “这这是何意”王守仁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阿鹿的眼疾,竟非是天生 可在他们的认知当中,阿鹿便是天生眼盲,而这个“事实”,从来都无人质疑便是苍家人、以及无数大夫郎中,也皆不曾作过他想。 但现下明太医却忽然告诉他们,阿鹿的眼疾乃是后天所致 张眉寿亦是吃惊。 前世今生,她也是头一回听到此种说法。 “苍公子的眼疾,单从症状之上看来,确与胎中所带极为相似,可细辨之下,仍有细微差别。” 明太医语气笃定:“若换作三年前,在下定也无法分辨。但近年来在下一心研习眼疾之道,又亲自医治过许多疑难实例,也算是颇有几分心得,因此才敢有此断定。” 张眉寿听到此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祝又樘,才又向明太医问道:“那明大夫是否能治得了” 明太医叹息摇头。 “恕在下本领尚浅,眼下暂不足以医治此疾。” 一则,他暂时无法确定具体病因。二来,旧疾难治,此乃众所皆知的常理。 张眉寿心底微沉。 这种感觉,她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却仍无法遏制心底的失落。 医好阿鹿的眼睛,早已成了她心底的“顽疾”。 她再开口问明太医,目光却看向坐在那里的阿鹿:“听傅大夫说,明大夫在此疾之上,颇有天分。近年来所得匪浅。眼下医不得,日后未必医不得,是也不是” 明太医笑着点头。 “承蒙师父谬赞,但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他话未说得太满,却也叫苍鹿打从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希望来。 他听得出来真话与假话,若明太医断定他无法医治,必做不到这般轻松自若。 明太医只是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之下,随意许诺罢了。 所以,他说不定还是有希望能见一见家人,见一见蓁蓁和伯安的。 此乃意外之喜。 “那便静候明大夫佳音。”他的语气亦是随意且愉悦:“便是等到老去那一日,也半点不迟。但凡还能瞧上一眼,也是幸事了。” 蓁蓁即使老了,必定也还是十分好看吧。 还有伯安,他到时可要好好瞧一瞧神童究竟与其他人有何不同之处。 当然,若连一眼也瞧不上的话,也不打紧,不过是早已接受的结果罢了。 他不必要给自己过多希冀,也不愿给他人带去太过沉重的负担。 但是,有一事他须得问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8 稻草人王守仁 待明太医笑着应下他方才之言后,苍鹿适才开口问道:“只是方才明大夫说我所患眼疾并非天生,那不知可能诊出是何缘故所致” 这同样也是张眉寿几人想问的。 只是方才就此一点而言,眼疾能否被医治得了才是最重要的。 几人此时便都看向明太医,等他开口回答。 明太医沉吟了片刻,方才讲道:“时隔久远,着实不易确诊。只是,既是亲近之人都不曾察觉非是天生,那想必应是出生不久之后便出了变故。” 祝又樘点头道:“以此来推断,想来也非寻常外力使然。” 若是尚在襁褓内的孩子眼睛忽然受伤,苍家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毫无察觉。 苍鹿乃是苍家独子,金贵程度无需多言,断无可能会被人如此疏忽。 “公子言之有理。”明太医赞同地点头。 但话已至此,余下的,他也就不便再多说了。 既非寻常外力所致,那极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 但当年事实如何,只怕早已难以探究了。 且此乃苍家的家事,外人也无法过问。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不管怎么说,总算知道了一些以往不曾知道的事情。”苍鹿再开口时,便恢复了一贯的模样,倒看不出负面的情绪来。 他起身,向明太医长揖一礼:“此番多谢明大夫费心替我诊看,又告知实情。” 明太医摆手道:“此乃医者分内之事。” 然而,余光瞧见太子殿下,心中却不禁感慨起来。 以往他不知详具缘故,如今却全然明白了。 真正费心的人,可不是他。 明太医适时地出声请辞。 事情已经办完,与其留在这里碍眼,倒不如早些回去研读医书,争取早日将苍家少爷的眼睛医好。 明太医离去之后,苍鹿便也要回去。 张眉寿心知他这是心中有事,急于要回家中印证什么,便低声叮嘱了一句:“阿鹿,此事究竟如何还是未知,暂且不宜过度声张。” 苍鹿点头,道:“放心,我只打算与父亲谈一谈而已。” 听他语气还算平静,张眉寿略放心了一些。 说句窝囊的话,她如今甚是害怕阿鹿遭遇了什么变故,再变成陈寅的模样。 可她显是多虑了,如此之事,于心境豁达的阿鹿而言,似乎并非是什么过不去的心结。 但若换作她,怕是都不易做到吧。 天生带疾,还可劝说自己乃是无法更改的天意,可若是为人所害那着实叫人想要提刀骂娘了。 苍鹿似看出她的担忧一般,朝她笑着讲道:“蓁蓁别胡想,想得多了可是会长不高的” 说着,抬手量了量她头顶的位置,取笑道:“你只小我一岁而已,如今却只到我肩膀呢。” 张眉寿到底失笑出声。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如雨后春笋般长得飞快的时候,她怕是累死也追不上了。 但这样的阿鹿,确实叫她安心了许多。 于是便道:“快些回去罢,余下的话,明日再说。” 苍鹿点头,又朝着祝又樘行了礼,复才带着小厮离去。 王守仁却没有要走的迹象。 他想留下来看着蓁蓁。 可听着殿下与蓁蓁说话,他莫名觉得自己根本插不进去是怎么回事 傻坐着不吭声,犹如空气一般的王守仁顿时觉得自己像极了菜园子里的稻草人,且是最没用的那一种分明有着看守菜地的责任,可根本吓不住想要来偷菜的鸟儿。 他小时雍坊头号神童,哪怕两个月没正经地去翻书,也能轻而易举就考得了秀才之名的王守仁,就这么地,没有存在感吗 他无力地看着正谈话的两个人。 不得不说,心中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还真是越看越般配啊 稻草人矛盾地想着。 此时,恰听得张眉寿问道:“明大夫近年来专心研治眼疾,不知可是公子的授意” 人活在世,弄不明白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能问出口的,她便要立即去问然后给脑子和心底腾些空隙出来,也好去仔细琢磨琢磨那些弄不明白的事情。 “是。” 祝又樘平静地点头。 小皇后既是问到了,想来便已是猜到了,且这等事情不必特意去说,也不必特意瞒着。 这件事情,从三年前起,他便示意明太医去做了。 小皇后要做的事情,他但凡看在眼中,能留意到的,明里暗里便都会去做。 张眉寿在心中喟叹了一声。 果然叫她给猜中了。 她就知道,明太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便在此之上倾注心血与精力上一世,若无她的干预,太医院里始终也都不曾出现过这般擅治眼疾者。 且研治二字,说来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却少不得财力物力的支撑。 没有那些珍稀罕见的医书去借鉴,没有大把的银子去试药,短短数年内只怕难有所成。 “公子费心了。”她语气里有着真切的谢意。 祝又樘笑着道:“顺手之举而已。” 且他上一世便曾暗下命人替苍鹿寻过不少名医,虽无实质收获,却也累积了许多经验,故而这一世再做起来,便轻车熟路了许多。 王守仁愕然了片刻。 是了在得知明太医研治眼疾之时,他也该有所察觉的,可他净想着殿下与蓁蓁之间的事情了。 眼下得知此事,不由愈发觉得殿下着实可贵了怎么办 难道这么快就要妥协吗 不行,好歹再坚持一下吧。 睿智如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某种注定好的结局。 哎,真的好想变成蓁蓁,替蓁蓁进宫啊。 依他的手段,定能不见血地大杀四方,所向披靡,独占圣宠吧。 等等,他心中这种莫名被点燃的斗志是怎么回事 王守仁越想越远,几乎都没能听清张眉寿与祝又樘的对话,果真与稻草人有几分神似。 张眉寿则是已经同祝又樘说起了夏神医此人。 “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我曾托了姨母和骆先生多加留意,但近几年来,几乎都没有什么音讯。” 祝又樘听着,且听得极认真,可一时却忘了回应。 此时,他极高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9 内情 只因不觉间,小皇后待他已没了起初那些时时竖起的防备与排斥,且已开始愿意主动与他说起自己的事情与打算。 见自家小皇后拿稍感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祝又樘回过神来,才点着头道:“此事我记下了,必会命人去详查。” 张眉寿听得微微一怔。 “” 她看向他,不是因为催着要他保证去帮忙查探此事,而是觉得他方才的眼神有些涣散痴茫,觉得不解罢了。 本以为他是走了神,没能听清她的话,可此时看来却非如此。 但他既主动答应了下来,她便也没有再倒过来推辞的道理。 可她方才究竟为何要与他提起此事来着 大约是明太医之事,叫她近来有些茫然的心境忽然又有了几分明确的希望,祝又樘所为,亦让她打从心底觉得感激与信任。 所以,她才将一直藏在心中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 实则她说起时,并未抱有叫他从中相助之意,只是想与他说一说而已。 就像是有着相同目的的同伴,之间的分享一样。 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与看法之后,张眉寿不得不承认自己待祝又樘的确有了转变。 她欲再深究原因,可心底却莫名涌起了一层想要逃避的情绪。 逃避 张眉寿瞳孔微微一紧。 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她为何要逃避 不准逃避,非得弄清楚不可 她在心底兀自将那欲逃避的情绪痛骂了一顿,强迫自己冷静理智地去看待此事。 王守仁与祝又樘离去之后,张眉寿独自一人又在外书房坐了片刻。 阿荔站在一旁替她拿扇子扇风,心底直犯嘀咕。 朱公子今日竟没有留下用晚饭,还怪不寻常的。 太子殿下被阿荔在心底念叨完,又被王守仁念叨了一番。 好在殿下今日没有继续留下用晚饭,如若不然,他必也是要厚颜留下的。 殊不知,太子殿下又岂会不想留下 只是,他从小皇后的反应来看,便估摸着张眉娴的病情,应当是有内情在。 至于是什么内情,却是他无法确定的,因此,还是识趣些避开为好。 知深知浅,如此方是长久来往之道也。 目送着殿下的马车驶出了小时雍坊,王守仁语重心长地松了口气有心无力的稻草人,毫无作为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 张眉寿从外书房离开之后,却未回愉院,而是直接去看了张眉娴。 她到时,恰巧瞧见丫鬟端了刚熬好的药从耳房内走出来。 丫鬟向她行礼。 张眉寿点了头,示意她先进去。 丫鬟走在前头,进得内间中,将药碗放下,又禀明“二姑娘来了”之后,便矮身行礼退了出去。 张眉娴此时正坐在榻中看书,闻言将书卷放下,便要丫鬟扶着她起身。 “大姐身体不适,且坐着便是。”张眉寿在一旁坐下,笑着问道:“听闻祖母下了命令,轻易不叫大姐躺着,可是真的” 张眉娴无奈笑着点头。 “祖母也是为了大姐好。”张眉寿讲道。 “我都知道。”张眉娴语气惭愧:“是我不争气,有劳二妹特地又来看我,还为我这般挂心” 张眉寿没有多言,只看向一旁的药碗,说道:“大姐还是先将药喝了罢。” 张眉娴笑着说:“不着急,先放着凉一凉。” 张眉寿便点头道“好”。 待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她才又再次催促道:“药已凉得差不多了,再放下去,怕是要更苦了。” 张眉娴顿了顿,才点头道:“二妹放心,我这就喝。” 随即,又语气温和地道:“我病中未愈,恐过了病气儿给二妹二妹若无其他事,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张眉寿却看着她说道:“待大姐喝罢了药,我再走也不迟。” 张眉娴心中有些打鼓,勉强笑道:“那好” 丫鬟见状便递上药碗。 药汁极苦,张眉娴皱着眉喝罢,忙接过清茶漱口。 此时,一只白皙的细手伸到她面前,手心里躺着一颗糖。 张眉娴微怔之余,抬起头对上张眉寿的眼神,遂动作有些迟缓地接了过来。 这是二妹往常最爱吃的松仁粽子糖。 只是二妹现如今渐渐大了,却是不大爱吃甜食了,眼前这颗,怕不是特地带给她的吧 张眉娴将糖填入口中,舌齿间那苦涩的药味儿,顿时被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嘴里分明不苦了,她却渐渐红了眼睛。 “你们都去外头守着。”她忽然吩咐丫鬟。 阿荔得了张眉寿的点头准允之后,也随之退了出去。 “二妹都知道了”张眉娴看向张眉寿,面上神色羞愧。 “大姐何苦要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张眉寿皱眉道:“究竟是有什么难处,竟非要如此吗” 她早该想到了,大姐的病情之所以反复不愈,并非是那些方子不对 大姐根本就不曾好好地吃过药 来之前,她已问罢大姐身边的大丫鬟了,方知大姐每每吃药,多半都要支开丫鬟。 张眉娴低下头。 虽说她比二妹大上许多,可此时二妹训起人来,她竟连辩驳和否认的勇气都没有。 当然,她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大姐可是不愿嫁人”张眉寿又问道。 张眉娴眼神微紧,吃惊地看向她。 二妹怎么好像什么都猜得透一样 若说张眉寿起初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眼下得见张眉娴神情,便是确认无误了。 不怪她往这上头想,实是张眉娴如今的头等难事便是嫁人二字了。 “我”张眉娴眼神闪躲了一瞬,才道:“我也不全是因为不愿嫁人,只是许多事情尚未想透,只怕嫁了过去,也只是耽误别人而已。” 她一连压抑多日的话,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缺口。 “可我若是无故不嫁,又恐外人议论叔叔婶婶便想着,若是病了,便不好再说亲,也算是有情可原。” 那些因抱疾在身而耽误亲事的姑娘家,比比皆是。 隔壁的苍家妹妹,不就是如此吗 张眉寿却极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天爷,这都是什么傻出天际的馊主意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19 内情 不气不气 她这般大小时,做过的荒唐事也有不止一箩筐呢。 此时,她便直接向张眉娴反问道:“大姐不嫁,还只是风言风语而已。可若大姐忽然抱疾,只怕母亲就要惹上更大的麻烦了。” 刻意磋磨,后宅阴私,继母心思歹毒还怕没人愿意往这上头牵扯吗 张眉娴听得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我当真没想到这些。” 于是更加愧责起来,一时连眼泪都顾不得去擦,只道:“我就是个麻烦精,辜负了叔叔婶婶还有二妹的相护之心。” 她向来是一幅遇硬则硬,遇软则更软的心肠。 正因深知叔叔婶婶的好,故而她才会日日夜夜愧疚难安,软成了一滩水。 好吧,还是别抬举自己了,应当说是一滩烂泥才对。 “我这般蠢笨合该一头撞死了干净”惭愧懊悔到极致,张眉娴自我厌弃道。 张眉寿满脸正色:“那更加不行了若大姐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母亲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张眉娴一噎。 好么,她果真是天生的麻烦精无误了,竟是连死,也要牵连到无辜的婶婶。 当真是生来多余,死也不能干净利落。 如此看来,便是为了婶婶,她也是轻易不能死的 女孩子边哭边想着。 张眉寿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在心底失笑。 她这般说,便是拿准了大姐心中最在意的东西,以免这姑娘当真糊涂起来,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傻事。 “大姐为何不肯嫁人,能与我说一说吗”张眉寿认真问道。 她待张眉娴,自是比不得对鹤龄与延龄那般亲近,可此时便是换成张眉箐,她也一样会如此。 因为她们都值得。 且同为一家人,能调和的自然都要去调和家和万事兴,乃是她一直以来认定的真理。 “我若说了,二妹可莫要笑话我。” 张眉娴对张眉寿,向来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那便是羡慕与向往。 只有她自己清楚,二妹的勇敢与坚毅,于她影响颇大。 若没有二妹这个榜样在,许多事情她怕是都没有勇气去做。 可她到底还是变不成二妹,若不然,此时也不会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伤人又伤己了。 但能与二妹说一说,听一听二妹的意见,也是好的。 “我只能说给二妹你听”张眉娴又补充了一句。 张眉寿点头:“大姐放心,我不与母亲他们讲。” 咳,若真是不得不讲的事情,那她不明讲就是,委婉些暗示也是不违背承诺的。 张眉娴哪里知道她满心信任的二妹会有这般想法,眼下只低声如实讲道:“我实则我是心有所属了,所以才不敢稀里糊涂地嫁了人。” 张眉寿有些讶然,却称不上吃惊。 方才谈话间,她也猜测过会不会有此种可能。 “大姐相中了哪个且与我讲,只要对方人品周正可靠,未必不能托了媒人从中说合。” 张眉娴哑然。 二妹怎么说起这种事情来,竟也能这般干脆飒爽,毫不脸红 且相中了哪个 这种要替她上街抢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并非二妹想得那般简单。”她叹气道:“我本是个厚脸皮的,若当真能嫁得了,我也不会白白耗了这些年” 张眉寿略微有些愕然。 莫非对方已有家室 若果真如此,那祖母与母亲只怕都是断然不会应允的。 清白门第出身的嫡出姑娘家,怎也沦落不到为人做妾的地步。 可在她眼中,大姐并不像是这般不分轻重之人。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只因张眉娴低低地说道:“他是个出家之人。” 张眉寿这回当真大吃了一惊。 虽说她并非是一味死守规矩之人,可乍然听得此事,亦觉得过于惊世骇俗。 “二妹别怕。”张眉娴见她神情不对,连忙讲道:“我与他虽是相识多年,却也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且、且他待我似乎并无世俗杂念。” 以往那些叫她放在心里的“好”,想来,应该皆是出于故人之间的情谊吧。 张眉寿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可不管如何,此事本就阻力极大,若再只是一厢情愿的话,那更是无须多想了。 说句强硬些的话,趁早绝了这份心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大姐瞧中他什么了照着那些特质去找,未必找不到更合心意的。” “”张眉娴听得愣了愣,旋即无奈失笑。 “二妹你还小,怕是不懂。”她解释道:“便是这世间还有另外一人,与他从外貌到脾性,皆是一模一样,可也是不成的。” 张眉寿微微皱眉。 中意一个人,难道不正是因为中意他身上的某些特质吗 难道这些特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便无法去欣赏了不成 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偏是此时,听张眉娴讲道:“此种心意,最是难控,几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更何况,她除了那份情意之外,还藏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心疼与不忍。 张眉寿暂时压下内心的思索与求知欲,看着她讲道:“大姐,你嫁人或不嫁人,我皆无意干涉。但只一点,勿要再有分明患病却不肯吃药,又隐瞒实情之举了。” 张眉娴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那只药碗,点了点头。 “我已知道错了。” 实则,近日来,她已经动摇了。 “起初我也并非刻意为之,本已想好了要放下此事。可谁知那时忽然病倒了,起先我只是心不在焉,不愿吃药而已后来不知怎地,脑子忽然糊涂了,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张眉娴如实讲道。 “人的脑袋,越病越糊涂。待养好了病,脑子也清醒了,才能知道日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张眉寿并不逼她做决定,只反复提醒她务必要认真养病。 只有老了一回的人,才能真正清楚地知道,人活在世,唯有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张眉娴认真地答应下来。 她眼中隐约又有了些许光彩与生机。 “大姐”此时,张眉寿忽而开口,眼神微动,似有话要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 谈心 不气不气 她这般大小时,做过的荒唐事也有不止一箩筐呢。 此时,她便直接向张眉娴反问道:“大姐不嫁,还只是风言风语而已。可若大姐忽然抱疾,只怕母亲就要惹上更大的麻烦了。” 刻意磋磨,后宅阴私,继母心思歹毒还怕没人愿意往这上头牵扯吗 张眉娴听得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我当真没想到这些。” 于是更加愧责起来,一时连眼泪都顾不得去擦,只道:“我就是个麻烦精,辜负了叔叔婶婶还有二妹的相护之心。” 她向来是一幅遇硬则硬,遇软则更软的心肠。 正因深知叔叔婶婶的好,故而她才会日日夜夜愧疚难安,软成了一滩水。 好吧,还是别抬举自己了,应当说是一滩烂泥才对。 “我这般蠢笨合该一头撞死了干净”惭愧懊悔到极致,张眉娴自我厌弃道。 张眉寿满脸正色:“那更加不行了若大姐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母亲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张眉娴一噎。 好么,她果真是天生的麻烦精无误了,竟是连死,也要牵连到无辜的婶婶。 当真是生来多余,死也不能干净利落。 如此看来,便是为了婶婶,她也是轻易不能死的 女孩子边哭边想着。 张眉寿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在心底失笑。 她这般说,便是拿准了大姐心中最在意的东西,以免这姑娘当真糊涂起来,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傻事。 “大姐为何不肯嫁人,能与我说一说吗”张眉寿认真问道。 她待张眉娴,自是比不得对鹤龄与延龄那般亲近,可此时便是换成张眉箐,她也一样会如此。 因为她们都值得。 且同为一家人,能调和的自然都要去调和家和万事兴,乃是她一直以来认定的真理。 “我若说了,二妹可莫要笑话我。” 张眉娴对张眉寿,向来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那便是羡慕与向往。 只有她自己清楚,二妹的勇敢与坚毅,于她影响颇大。 若没有二妹这个榜样在,许多事情她怕是都没有勇气去做。 可她到底还是变不成二妹,若不然,此时也不会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伤人又伤己了。 但能与二妹说一说,听一听二妹的意见,也是好的。 “我只能说给二妹你听”张眉娴又补充了一句。 张眉寿点头:“大姐放心,我不与母亲他们讲。” 咳,若真是不得不讲的事情,那她不明讲就是,委婉些暗示也是不违背承诺的。 张眉娴哪里知道她满心信任的二妹会有这般想法,眼下只低声如实讲道:“我实则我是心有所属了,所以才不敢稀里糊涂地嫁了人。” 张眉寿有些讶然,却称不上吃惊。 方才谈话间,她也猜测过会不会有此种可能。 “大姐相中了哪个且与我讲,只要对方人品周正可靠,未必不能托了媒人从中说合。” 张眉娴哑然。 二妹怎么说起这种事情来,竟也能这般干脆飒爽,毫不脸红 且相中了哪个 这种要替她上街抢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并非二妹想得那般简单。”她叹气道:“我本是个厚脸皮的,若当真能嫁得了,我也不会白白耗了这些年” 张眉寿略微有些愕然。 莫非对方已有家室 若果真如此,那祖母与母亲只怕都是断然不会应允的。 清白门第出身的嫡出姑娘家,怎也沦落不到为人做妾的地步。 可在她眼中,大姐并不像是这般不分轻重之人。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只因张眉娴低低地说道:“他是个出家之人。” 张眉寿这回当真大吃了一惊。 虽说她并非是一味死守规矩之人,可乍然听得此事,亦觉得过于惊世骇俗。 “二妹别怕。”张眉娴见她神情不对,连忙讲道:“我与他虽是相识多年,却也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且、且他待我似乎并无世俗杂念。” 以往那些叫她放在心里的“好”,想来,应该皆是出于故人之间的情谊吧。 张眉寿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可不管如何,此事本就阻力极大,若再只是一厢情愿的话,那更是无须多想了。 说句强硬些的话,趁早绝了这份心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大姐瞧中他什么了照着那些特质去找,未必找不到更合心意的。” “”张眉娴听得愣了愣,旋即无奈失笑。 “二妹你还小,怕是不懂。”她解释道:“便是这世间还有另外一人,与他从外貌到脾性,皆是一模一样,可也是不成的。” 张眉寿微微皱眉。 中意一个人,难道不正是因为中意他身上的某些特质吗 难道这些特质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便无法去欣赏了不成 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世间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偏是此时,听张眉娴讲道:“此种心意,最是难控,几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更何况,她除了那份情意之外,还藏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心疼与不忍。 张眉寿暂时压下内心的思索与求知欲,看着她讲道:“大姐,你嫁人或不嫁人,我皆无意干涉。但只一点,勿要再有分明患病却不肯吃药,又隐瞒实情之举了。” 张眉娴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那只药碗,点了点头。 “我已知道错了。” 实则,近日来,她已经动摇了。 “起初我也并非刻意为之,本已想好了要放下此事。可谁知那时忽然病倒了,起先我只是心不在焉,不愿吃药而已后来不知怎地,脑子忽然糊涂了,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张眉娴如实讲道。 “人的脑袋,越病越糊涂。待养好了病,脑子也清醒了,才能知道日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张眉寿并不逼她做决定,只反复提醒她务必要认真养病。 只有老了一回的人,才能真正清楚地知道,人活在世,唯有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张眉娴认真地答应下来。 她眼中隐约又有了些许光彩与生机。 “大姐”此时,张眉寿忽而开口,眼神微动,似有话要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1 父子相谈 张眉娴看向她。 “”张眉寿却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本是想问一问大姐真正心悦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可想了想,却觉得此问委实不妥。 正经不正经且不谈了,还是别叫大姐再去细细回味了罢 如此同揭人伤疤似乎也无区别了。 再者,她觉得,同为人,旁人遇上了便能分辨的感觉,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若是遇着了,岂会分不清 况且,每人的脾性不同,心得约莫也会有偏差,万一不适用于她,岂不叫人愈发糊涂。 故而,还是别去问这等蠢乎乎的问题了。 待机缘真正到了,想来便能明白了。 能不能有这份机缘,且看天意吧。 此时,张眉娴看着她讲道:“同二妹说罢这些,我心中开阔了许多。” 虽然,她只是说一说,二妹只是听一听,并未给她太多建议。 甚至,二妹都不曾深问她,那位出家人是谁。 二妹不会好奇吗 她认为也是会的。 可正是二妹这种不轻不重,关切却又懂得尊重她的态度,叫她觉得一切皆没有她想得那么艰难。 二妹似乎总能给她带来勇气。 是,如今她是遇着难事了,可人活在世,谁不会遇到难事她身边能有这般体谅她的姐妹和祖母叔婶,已是旁人比不得的幸运了。 “二妹,多谢你今日听我说这些。”张眉娴又道。 “大姐若真要谢我,就好生吃药养病。” 张眉娴点着头,擦干眼泪,眼中浮现出愧疚的神情:“我会的我这便去同祖母和婶婶请罪。” 见她站起了身,似要唤丫鬟进来,张眉寿也随之站起身,却是抬手拦住了她。 “不必了,此事还是不叫祖母和母亲知晓为好。” 张眉娴听得呆住。 “祖母与婶婶竟不知此事么” 她还以为,二妹是从祖母她们那里得知的。 “我还不曾告诉她们。”张眉寿看着她讲道:“大姐既是已经答应了我会好生养病,那便不说了。” 此时若是说了,大姐要如何解释不谈,可不管如何解释,不好糊弄的祖母与母亲必然都会胡思乱想。 且祖母与母亲的涉入,并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反而有可能会乱上加乱。 后面的打算,还须大姐自己慢慢思量。 当然,她会暗中留意,决不会让事情失控就是了。 张眉娴眼中一热,才刚擦干净的脸颊上顿时又爬上了眼泪。 她忽地抱住了张眉寿。 “二妹真的谢谢你。” 除此之外,她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叫她去跟祖母婶婶认错固然不难,可她却是决没有办法将那些隐秘的心事如实告知的。 但良心上,她也不愿撒谎。 “二妹这般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张眉娴抱着张眉寿,啜泣着说道。 自母亲过世之后,她再也没有这种被人护着的安稳感觉了。 祖母待她固然是好,可祖母最重规矩,因此这份疼爱也有着限度。 且祖孙的年纪差异在此,许多心事她也无法向祖母坦白。 但二妹不一样 说句古怪的话,她如今竟是觉得这般有主意、还能扛事儿的二妹比祖母还能靠得住呢。 张眉寿笑了一声,没有多说。 大姐将她想得太好了些,她这般做,与其说是为了大姐着想,倒不如讲是不愿见着家中因此鸡飞狗跳。 “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大姐也早些歇着。”张眉寿将张眉娴轻轻推开。 张眉娴瞧着她肩上的湿痕,忙拿手帕去擦,擦着擦着,便破涕为笑。 “叫二妹见笑了” 张眉寿也跟着笑,问:“大姐当日在后墙外,掌掴张眉妍时的气魄哪里去了” 张眉娴笑了一声,又蓦然一怔。 这件事情,二妹竟然也知道 可二妹始终未说也未问 二妹的心思,总是这般沉稳。 这份大气与从容,当真令人羡慕。 亏她还是做姐姐的呢。 这样的二妹,叫她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一个长姐和长女的身份。 但正是因此,她心底忽而就有了力量。 她可得出息些才行,窝窝囊囊,扭扭捏捏也太不成样子。 张眉寿见该说的都已说完了,便带着阿荔离开了此处。 方才,她提起张眉妍之事,自然不是无意间说漏了嘴她就是想让大姐知道,这个家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会被人看在眼中。 借此,好让大姐日后万一再不慎想犯糊涂时,心中也能多一份顾忌。 有时,恰到好处的警示比之以情感动之,来得还要有用。 到底她想做的,从来也不是一个好妹妹的角色。 当晚,苍斌极晚才归家。 这几日他手中有一桩棘手的案子,十分劳心费神。 本也可像锦衣卫以往的作风那般,诏狱一进,刑具一上,哪里还能有不认的罪 但这向来不是他的做派。 从前宁通执掌锦衣卫所时,他难展拳脚,如今换了陆塬,他倒是少了许多束缚。 陆塬固然一心效忠皇上,事事皆以皇室利益为先,因此有时有些难辨正反,可较之以权谋私的宁通,无疑却好上了百倍不止。 苍斌心中还念着此案的可疑之处,一路回到房中换下飞鱼服,接过下人奉来的温茶,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仆人来禀:“老爷,公子来了。” 苍斌这才回神。 “进来。”他看向帘栊外的那道身影,语气温和,半点都不见白日里身为锦衣卫千户时的凛然冷冽之气。 苍鹿在小厮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苍斌亲自上前将人扶过,在椅中坐下。 苍鹿冲着父亲的方向笑了笑,遂转头向小厮等人吩咐道:“你们去外面守着,我有话要单独与父亲说。” 待下人退了出去之后,苍斌才向儿子问道:“可是今日家中出了什么事” 可怎都没听下人说起 咳,不过他方才一直都在走神,也不排除下人说了他也没听进去的可能。 “今日家中无事。”苍鹿面朝父亲,讲道:“从前许是出了什么事,是父亲和祖母不曾得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2 再去大永昌寺 苍斌听得一怔,旋即正色问道:“阿鹿,你此言何意” 儿子性情开朗和煦,善解人意又知规矩,从不会无端与长辈开玩笑。 明明是很严肃的时刻,可苍千户还是在心中借此夸了自家儿子一把。 他常常觉得遗憾,儿子这般懂事出色,妻子却无法亲眼看一看。 “父亲,我今日才知,我这眼睛,极有可能并非是生来如此。”苍鹿说到此处,语气虽是平静,可袖中双手却不自觉缓缓攥紧。 说没有不甘心,是不可能的。 但他懂得该如何去纾解。 苍斌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原本有些涣散的神思立即聚集完整。 “阿鹿,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莫非是有心人刻意拿这话来让孩子心中添堵不成 就像那些不分轻重地同孩子说“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人,分明欠揍之极,偏还自认逗趣 若叫他知道这胡言乱语的人是谁,他非得好生教训一顿不可 “是太子殿下带出宫的太医。” 苍斌神色凝滞。 “” 那个,狠狠教训对方一顿这样的大话,还是先放在一边吧 毕竟眼下最紧要的是这话竟是经堂堂太医之口说出来的 “阿鹿,你且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些。”苍斌语气变得郑重。 苍鹿便将今日在张家,明太医替他诊看时所言皆无出入地复述了一遍。 “听闻,明太医近年来专心研治疑难眼疾之症儿子听他的语气,乃是十分笃定的。” 苍斌早已听得心惊不已,诸多情绪在脑海中交织,叫他几乎坐也坐不住。 他的儿子,竟并非生来眼盲 “父亲是否能回忆得起,在我刚出生不久之后的那段时日里,家中可曾出现过什么异常之事”苍鹿问道。 却也心知时隔多年,能被记起的事情必然少之又少。 “一时半刻,为父亦难记得起来。” 加之忽然得知此事,他心下过于震动,一时也无法冷静下来去细思陈年旧事。 “但若当真有这回事,无论如何,我定都要查明真相”在儿子面前,苍斌尽量压制着语气中的波动。 紧接着,立即问道:“明太医既能诊出旁人不能诊明之症,那不知可有对症的良方” 苍鹿听出父亲声音里并不过分外露的希冀,便笑了笑,道:“暂时虽是没有,但明太医似有把握能攻克此疾。” 忽然得知这般内情,已是令人无法承受,他此时只能借着这等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话,稍稍慰藉父亲一二。 只因,他能体会父亲的此时的心境该有多么难受。 他还只是有些不甘而已,可父亲除了不甘之外,必定还有无穷尽的愧责。 为此,他甚至犹豫过,要不要干脆瞒下此事。 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事已至此,真相如何或许已经不大重要,即便查明也改变不了什么可真相背后倘若有着什么威胁性的动机呢 所以,必须尽力去查明。 “好,好”听闻治愈有望,苍斌不住地点着头,即便是强忍之下,眼眶仍旧有些泛红。 苍鹿神情微松。 兴许是有了这份希望在,苍斌显然也冷静了不少,他思索片刻后,道:“此事交由我来办,暂时不要惊动你祖母和其他人。” 苍鹿点头。 不惊动其他人,是防打草惊蛇。 暂时瞒着祖母,父亲应是顾虑祖母年迈体弱,若乍然得知此事,怕是打击之下再胡思乱想,会承受不住。 至于祖母所知道的,暂时先旁敲侧击地问着便是。 若来日有了眉目,当真到了需要对祖母他们坦白的时候,再如实告知也不晚。 不过二十来日,张眉娴的病,便好全了。 为此,张老太太特地下了请柬,请了祝又樘来家中用饭作为答谢。 张家这边其乐融融,定国公府里的季大夫却郁闷之极。 先前,老夫人差他去张家为那位大姑娘诊病,可谁知普普通通的一场风寒瞧下来,不仅没将人瞧好,眼瞅着还愈发严重了 这固然令他费解且处境尴尬,可紧接着又换了许多郎中大夫,也无人能治得好这风寒。 所以,季大夫也就不怎么尴尬了,只觉得这病情蹊跷古怪。 但据说前些日子张家请来了一位不知名的大夫,留下了一张药方,就这么医好了张家大姑娘 他使了高明而隐蔽的法子,也就是拿银子雇人悄悄地从张家抓药的那家药铺里,问出了药方详细。 可那药方他翻来覆去地看,也没能瞧出什么特别的门道来。 虽说用药方面是颇为考究,可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药方,他闭着眼睛都能开出一百张 呵呵,但是说出去,谁又相信呢 近来屡屡被人看轻,可信度如山体滑坡一般下降的季大夫表示不服。 再加之欲从张眉寿身上得知生息蛊来源之事,也是毫无进展,近来就更是寝食难安。 可他的精神依旧很好。 诀窍就在于睡前扎两针。 这种助眠方式,已经陪同了他多日。 一月后,张眉娴出门前往大永昌寺上香。 张眉寿从宋氏口中得知此事之后,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此前,她已查过了,大姐在染上风寒之前,便曾冒雨去过一次大永昌寺,且去时已是午后大靖求神拜佛,为图灵验,多会选在午时之前,极少有人会午后出门去上香。 除非是态度闲散者,亦或是只图拜佛得心安,其余并无所求。 可若是这般无关紧要的态度,便也不会选在大雨之时出门。 所以,她猜测,大姐口中的那位“出家人”,十之便在大永昌寺。 她或可再去仔细探听一番,大姐与哪位僧人接触最多,以此大致确定对方是何人,但她暂时并没有去做。 究竟是否有这个必要,且看一看大姐此番回来之后的决定吧。 张眉娴回来时,已是午后申时。 耽误了这么久,张眉寿心中不禁略感不妙。 好在,无需她去过问什么,张眉娴便先主动找到了她。 张眉娴来了愉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3 彼此成全 张眉寿原本正坐在内间榻上剪纸,听闻张眉娴来了,便放下手中剪刀,去了外堂。 “二妹。” 张眉娴见着张眉寿,便莞尔一笑,抬起手中的油纸包,道:“你爱吃的芝麻酥饼,还热着呢。” 张眉寿没料到会瞧见这样一张明媚而不见刻意的笑脸。 她印象中,已有许久没看到这般轻快的大姐了。 她便让阿荔上前将东西接过来,笑着问:“大姐去了西市街” 一边让人落座。 张眉娴边坐下,边点头讲道:“去了,吃了碗幼时爱吃的阳春面,虽说有有些年头不曾吃过了,可还是那般味道,竟是丝毫没变呢。” 又打趣道:“便是那菜叶,数了一数,也仍是四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 张眉寿听得笑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轻松的神情,心底却在思索。 依照她的经验来看,大姐能有这般转变,通常情形下,应是有两种可能 其一,许是大彻大悟,当真想通,也放下了。 其二却是与病重之人的“回光返照”相似许是因心中有了什么不好且决绝的打算。 当然,她希望看到的是第一种。 “听说大姐出门上香去了,我还想着是在寺中留下用了斋饭,原是去了西市街。” “不曾,寺里的斋饭再可口,却也比不得一碗阳春面呢。” 张眉娴适时地站起身,道:“二妹,咱们去里间说话。” 张眉寿意会,便未有让丫鬟跟进来。 “说来不怕二妹笑话我今日去了大永昌寺,本想同他说清楚。”张眉娴笑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可你猜怎么着” 说罢,也无须张眉寿去猜,便道:“他根本连见也不愿见我一面。” 态度究竟如何,已是不能再明显了。 不过,如此干脆利落些也好。 张眉寿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原本以为,大姐这么迟归家,许是与那僧人长谈了一场也未可知,合着却是压根儿没见上面,转而跑去了西市街吃面,给她买芝麻酥饼 “那大姐如今是何打算” “便依他,也依着我自己的心意。” 张眉娴语气透着从容,心中也没有太多不甘了。 别跟她说什么“怕牵连她”,“怕给不了她安稳的日子”她听戏时,最厌烦的便是这种窝窝囊囊,黏黏糊糊的桥段了。 每每听到,就恨不能将那男角儿一拳揍昏过去才好。 咳,当然,兴许人家根本不是因为这些,只是担心在身份已经被她知晓的情况下,再过多往来,会给他带来不利罢了。 有关这一点,她这些日子也大致想明白了。 她的纠缠,对他而言,当真只是有弊无利。 人生在世,情爱之事从来都不是全部,他改名换姓,隐瞒身份,自有他的谋划在。 倘若自以为是地劝他放下仇恨与过往,兴许并非是救赎他,而是自私的压制。 他有他非做不可的事情,她拦不住,也帮不了,甚至连陪伴都会是拖累。 拖累他,拖累自己,都且不谈,可若拖累了张家,她却是万死莫赎了。 他不止是自己,更是白家后人。 她也一样。 每个人,每种身份,都有自己该去履行的责任,哪怕不为了旁人,只为自己安心无愧,那也是要做的。 况且,她的性子摆在这里,见着祖母和婶婶为她挂心,她的心便像被捅了刀子一样难受。 她想过了,若让她当真背离一切,一意勉强,便是同他有了结果,她也不会开怀。 反而,会背负着愧疚,度过此生。 所以,既是没有那副硬心肠,还是省省力气吧。 且,既有享受,便要有承担这句话,她是在二妹教训鹤龄与延龄时偶然听到的。 直至此时,她方才真真切切地有了认同感。 咳,如此说来,好在那日在她说出“只要他一句话,多久我都等得”这句大话时,对方没有应承或是有半分犹豫,若不然她倒要出尔反尔,成了个可耻的感情骗子了。 所以,女人心海底针,轻易信不得 “此后,他清清静静参悟佛道,我也好好地过自己的平静日子。”张眉娴最后讲道:“我觉着,如此应当也算是彼此成全了。” 至于那一点点意难平,偷偷放在心底,一年记起那么一两回,酸涩又隐晦,也别有一番滋味 相较于执意求个结果,撞得头破血流,而后怀揣着悔恨自责,乃至日渐互相怨怪的局面,究竟哪个让人更舒坦些,已无需多言。 张眉寿想了想,虽是不大清楚大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但心中还是有几分钦佩之意。 “背弃世俗,孤注一掷,不问后路,固然是寻常人不易做到的。”她看着张眉娴讲道:“可我认为,大姐能有这般决断与领悟,才是真正的勇气可嘉。” 没有悲天悯人,甚至能够坦然放下并接受,且将此看作成全,这般境界,当真是寻常女子难以相提并论的。 “二妹过赞了。”张眉娴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道:“说来惭愧地紧,一直以来,皆是二妹给我做了好榜样。此事若换作二妹,必能做得比我妥帖上百倍不止” 说到此处,声音却戛然而止。 呸呸呸 换什么换,万万不能换,二妹必然能姻缘美满,顺顺利利嫁得如意郎君,如何会沾上这等霉运 张眉娴连忙在心里补救了一番。 却还觉得远远不够,连忙就道:“二妹别当真,我这是一时嘴快了” 说着,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角,又起身道:“我这便回去烧香” 毕竟,她可是徒口咒死过前礼部侍郎的人啊 张眉娴对此事一直心存忐忑。 张眉寿还未能反应得过来她究竟说错了什么,就见自家大姐风一般走了出去。 而走至帘栊外,却又忽然转过头,交待了一句:“芝麻酥饼,趁热吃” 张眉寿嘴角一弯,笑着点头。 自此后,张老太太的心情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宋氏近来正忙着替张眉娴认真甄选相看的人选。 这一日,她带着张眉娴从街上回来之后,却是火冒三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4 相看 今日,本是同一户人家约好了在茶楼中“偶遇”,说好了她带上娴儿,对方带上家中公子 双方父母,先前已是互看过画像的,她本觉得对方家世样貌也都颇好。 可见面之后,她与娴儿直瞅了半日,也未瞅着画像上的郎君。 好半天才知道,原来那满脸横肉,看似与中年人无异的男子,竟就是那什么比娴儿还小了一岁的苏公子 苍天可鉴,在此之前,她与娴儿还当那人是苏公子的父辈来着 原还想,一个老男人家竟这般没个正形儿,人家女眷操持着的事情,他竟也跟着瞎掺和 宋氏是个直脾气,心中不满,当即没忍住,便干笑着问起画像之事。 人家却道那画像,乃是去年所画 呵呵,去年所画 这一身肉,岂能只是一年的功劳 这得是什么秘诀,才能长肉长得这般快,若是拿这法子去养猪养牛,岂不是要发财了 宋氏带着张眉娴回了海棠居,又对刚找过来的张眉寿说了一遍今日在茶楼内的经历。 遇上这样的人家,张眉寿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那画像,她也是见过的,称得上是翩翩公子,一表人才了。 看着母亲怒火难消的模样,她便跟着插科打诨道:“就是,如此天差地别,还好意思说是去年所画,怎不说是上辈子所画如此还能来得更可信些。” 还有就是,那画师,该不是骆先生吧 如若不是,二人倘若相见,那也得是棋逢对手了。 宋氏本在气头上,听得女儿这句话,却忍不住笑了出声。 张眉娴亦是笑起来。 这是她头一个相看的,便如此不同凡响,不知日后还要遇上什么新鲜事呢。 宋氏消了些气,才无奈讲道:“虽说人不可貌相,可这般欺瞒,哄着人家姑娘去见,还理直气壮地开脱,家风未免有不正之嫌。” 况且,他们哪儿来的脸皮觉得将她家姑娘哄去一瞧,这亲事就有机会成了的 哦知道了 大概是那妇人手腕上沉得坠人的金镯子与满头的珠翠,以及那位公子腰间极费料儿的玉带,和左右各一枚的金镶玉玉佩吧 宋氏这才顿悟。 “叫婶婶费心了。”张眉娴说道。 “既是一家人,又何须说这般见外的话”宋氏笑着道:“不着急,慢慢瞧,总会有合适的。” 但若皆是如今日这般的货色,那她一个人确实有些遭不住了,还是得拉二弟妹一同帮着多操些心才是。 且说是慢慢挑,实则情形哪里有这般乐观。 说白了,双十年纪还没成家的男子,着实少见,多半是品行家世有瑕疵,被人挑剩了下来的。 甚至有些动作快的,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准备着手娶续弦了。 咳咳,当然,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的谢状元除外。 不过,谢状元的主意,他们是不敢乱打的。 且不说脾性是否相投 谢状元眼高于顶,已是拒了多家遣上门的媒婆,其中比他们张家家世好上数倍者,也是大有人在单是此一点,便叫许多人家望而却步了。 再者,女儿家过于高攀,并非什么好事,日后受了委屈,腰杆儿只怕都挺不直。 她只想要娴儿嫁入一户大致相当的人家,互敬互爱,日子能过得舒心些。 可当真是做了才知道,这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两个月相看了几户人家下来,非但没瞧着像样儿的,暗下还不知是谁传出了“张家大姑娘已过了婚配之龄,却还百般挑剔”的谣言。 宋氏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去年画的”的那一家。 可这等事情,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无法去澄清什么,只能平白被添堵。 张眉寿让棉花暗下查探了一番,大致确定了这谣言的源头,正是经由那苏家太太的嘴说出来的。 那张臭嘴,先是在自家府中说了一通,后在宴聚时也频频提起。 近日却是消停了许多,却非是良心发现,而是因为自家儿子的亲事有了着落。 偏偏与之定亲的人家,也是张家所熟知的乾鱼胡同,邓家。 邓家那位自幼被养在庄子上、四年前极不容易回了邓家,却又因在仁和公主的六月花会上捅了娄子,再次被丢回庄子上的长姐邓贞,总算也等到了一桩亲事。 苏家算不上什么高门第,本是入不了邓常恩的眼,可无奈这个女儿着实上不得什么台面,几年观望下来,竟是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 于是,也只能与苏家公子,两相凑合一下了。 张眉寿听罢这个消息,认真想了想,倒也觉得这两家确实有些般配。 甚至本想让人暗下教训教训那苏太太一二的想法,都立时打消了。 如此之下,是也不必她来多事动这个手了。 立秋之后,天气渐渐凉爽。 这一日,蒋家太太钟氏得了准允,进宫探望嫡妹静妃。 蒋令仪也随行在侧。 静妃前些日子患了场小病,如今已是大致痊愈,今日又得长姐来看望,心下本该感到慰藉,可不知因何,眉间仍是有些哀愁。 钟氏看在眼中,也不多问,只笑着道:“怎不见六皇子” 这话正是冲着静妃心中所想来的。 静妃勉强笑了笑,道:“淇儿在宁贵妃宫中。” 她这唯一的孩子,自出生起,便被抱去了宁贵妃身边,跟着宁贵妃从玉坤宫到长春宫,却从不曾在她身边呆过哪怕一日。 便是她此番病下,想要见一见孩子,都未能如愿。 “能得宁贵妃喜爱,这是六皇子和娘娘的福气。”钟氏仿佛看不到静妃的低落,只道:“我记得再过两日,似乎便是六皇子的六岁生辰了” 静妃点点头。 是啊,淇儿都已六岁了。 说起来,算是养在宁贵妃身边,最久的一位皇子了。 四皇子也只养到五岁而已。 想到此处,静妃忽而怔了怔。 “听嫂嫂说,六皇子生得伶俐可爱,十分讨喜。说来惭愧,我这做姨母的,竟还不曾见过呢。”钟氏笑着提议道:“我难得入宫一次,按理来说也该去长春宫给贵妃娘娘请安才是,恰好也能顺道儿去瞧瞧六皇子,不知娘娘意下如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5 “有灵气的女孩子” 她丈夫蒋钰之所以能够顺利入京任职,其中靠得便是宁贵妃的提携。 她进了宫来,若是不去请安,连句话都没有,未免显得太不知感恩。 且钟家这些年来的风光,也多是因为静妃依附着宁贵妃之故。 故而,在钟氏心中,钟蒋两家,早已同宁贵妃密不可分。 再加之如今六皇子渐渐长大,宁贵妃将其一直养在身边 想到某种可能,钟氏心中涌出阵阵激动之情。 皇上如今正值壮年,且即便宁家先前出了那样的大事,宁贵妃却仍能屹立不倒,圣宠不衰此一点,便足可见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正如传言中那般坚固难移。 静妃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 她自然是想去长春宫看一看儿子的。 宁贵妃生性苛刻,不顾情面,平日里她若是无事便去长春宫,即便明面上是向宁贵妃请安,顺带着想见一见淇儿,亦会遭到冷眼与敲打。 宁贵妃一直防着她,不愿让她与淇儿走得太近。 事实却也如宁贵妃所愿了淇儿同她,半分亲近之情也无。 想到此处,静妃自嘲地笑了笑。 可母亲爱子,乃是天性,更何况她在这深宫之中看似还算风光体面,实则却形单影只,便是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还要处处谨慎,生怕哪一点惹了宁贵妃不满。 她与长姐,本都不是什么蠢笨之人,自幼最擅的便是趋利避害,察言观色可若非是实在没有办法,谁又真的甘心做一个任打任骂,时时端着笑脸的可怜人 说句实在话,这些年磋磨下来,她早已失去了当初做舔狗时的激情。 如今自然也要舔,只是没了那份真情实感。 也因此,她更是几乎将所有的情感,皆寄托在了淇儿身上。 与钟氏心中澎湃的想法不同,她如今更多的是希望看着淇儿能够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 她甚至盼着淇儿能再平庸些,宁贵妃若看不上,便可同前面两位皇子那样,搬出长春宫。 到时,淇儿就能回到她身边了。 可方才长姐那句“淇儿已经六岁了”,却叫她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静妃更衣梳发罢,便带着钟氏去了长春宫,求见宁贵妃。 蒋令仪跟在姑母和母亲身后,垂着眼睛,乖巧而知礼。 她的仪态举止,几乎不输京城贵女钟氏在此之上,曾花了大力气请人特地教导过她。 一行人临近长春宫时,迎面瞧见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在太监的拥簇下走来。 静妃等人便止步。 蒋令仪也站定,低眉敛目间,却悄悄地投去了打量的目光。 那小少年既能在内宫之中行走,且这般穿着打扮,已让她大致猜出了身份 除去未长成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之外,皇上如今尚有四子。 太子殿下排在前面,后面便是四皇子祝又沅,五皇子祝又槟,以及她的表弟六皇子祝又淇。 面前这位,单从年纪上瞧,十之便是四皇子了。 到底在这上面的功课,她做得向来比寻常小娘子要足上十倍百倍。 果然,下一刻她便从静妃与对方的对话中得到了印证。 “倒有多日不曾见到四皇子了。”静妃语气温和。 祝又沅并不是内敛之人,此时也笑了笑,道:“母妃让我来给宁贵妃娘娘请安,才刚从长春宫内出来。” 蒋令仪心中嗤之以鼻。 请安便是请安,事情既都做了,作何还要与人说是他母妃叫他来的 如此,这安便是请了,也没显得他待贵妃娘娘有多少孝心。 且他生母出身卑微,又不得皇上喜欢,也不知在人前有什么好提的。 与殿下同为皇子,这位未免也太过蠢笨了些,难怪当初没能入得了宁贵妃的眼。 她还记得,那年在仁和公主的花会上,便是四皇子私放出了那只巨狮,害了彼时最是尊贵的宴真郡主不说,也让她受惊一场当时若非她机警,后果必定也是不堪设想。 也是那日,她得知了太子殿下的真实身份。 可同样是那日,叫她瞧见了殿下待那张眉寿非同寻常的一幕。 若不是殿下相护,怕是张眉寿与徐婉兮也难逃一劫。 真是上天无眼。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中既是不甘,又有酸涩。 蒋令仪短暂的出神之后,余光却瞥见四皇子的目光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蒋令仪微定心神,微微抬起头来,佯装无意地朝四皇子看去,眼神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她一双眼睛本就生得极灵动,这般之下,将整张脸都显得愈发生动了几分。 四目相对,祝又沅微微一怔时,蒋令仪却是霎时间收回了视线,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低头做出忐忑不安的神情来。 祝又沅见状张了张嘴,不知怎地,就想告诉她“不必怕”,可话到嘴边,却到底碍于规矩,没有说出来。 蒋令仪一行人离去时,祝又沅仍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 他不常有机会出宫,所见的女子除了嫔妃便是宫女,这般有灵气的女孩子,他还是第一次见着。 或者,也可以说,以往年纪太小,也不曾留意过这些。 “去给我打听打听,这是哪家的姑娘,因何进宫”祝又沅没忍住向身边的太监吩咐道。 “主子,这怕是不妥吧”小太监面露苦色。 主子常常爱干一些诸如此类的出格荒唐之事,他因此可挨了娘娘不少责罚。 祝又沅气不打一处来,皱眉道:“我只是问一问罢了,又不做什么” 无冤无仇,难道他还会去找那姑娘的麻烦不成 小太监仍不敢应允。 主子的嘴,骗人的鬼 只怕没几日,还要反过来问他“我何时说过这话”吧 祝又沅见他神情,一巴掌甩在了他头上,不耐烦地道:“一个时辰内,若打听不来,便不必再来见我。” 说罢,兀自扬长而去。 静妃一行人来至长春宫后,却在外殿廊下候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 蒋令仪等得有些心焦,几次忍不住抬头看,都被钟氏拿眼神阻止了。 而此时,原本安静的殿内隐约传出了一道有些怪异的声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6 耳光 这声音,分明像是女孩子的说话声,却又透着古怪的沙哑沉闷。 “有劳方太医了。” 那道声音又讲道,这次清晰了许多。 钟氏眼中现出疑惑之色,静妃却面容平静,显然知道内情。 此时,就瞧见一道身穿太医官服的人影,由大宫女送着走了出来。 钟氏见状,终于放心了下来。 起先她们来时,只听一名宫女略显倨傲地道,贵妃眼下不得闲,叫她们且在外头等着。 一等便等了这么久,她就忍不住怀疑贵妃是否刻意晾着她们,不得闲只是借口罢了。 眼下看来,应当确是有事。 莫非是贵妃身体抱恙 钟氏心思最是活泛,转瞬间便想了许多。 自幼便深得她真传的蒋令仪,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此时她甚至联想到了那道怪异声音之人的身份。 又等了片刻之后,终于有宫女前来传了她们进去。 想到便要见到那位以脾气暴戾,喜怒无常著称的宁贵妃,蒋令仪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袖中双手,因此仪态之上也稍显僵硬刻板了许多。 她行礼时,宁贵妃扫了她一眼,眼神中便有着漫不经心的藐视。 她虽是个做事常常不讲规矩的,可她五岁便进宫,是从宫女做起,瞧了一辈子的规矩仪态,因此此时只觉得蒋令仪的模样着实上不得台面。 蒋令仪向来敏锐,此时察觉到,脸颊便微微红了红,心跳也急剧加快。 她颇为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她本是能做好的,她分明每日都在家中练习,就连教她的嬷嬷都时常夸赞,今日怎么就因一时胆怯而出了丑呢。 她力求能讨人人喜欢,本是想抓住机会在宁贵妃面前留个好印象的 罢了,越慌便越乱,且先让自己平复下来,在后面再尽量弥补便是。 此时,静妃看向宁贵妃身边站着的少女,适时地与钟氏和蒋令仪说道:“这位是宴真县主。” 钟氏与蒋令仪便连忙向其行礼。 其间,蒋令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宴真头上的幂篱。 之前京城暗下都在传宴真县主容貌被毁,她此番却是头一回亲眼瞧见。 蒋令仪心中莫名觉得痛快。 曾经的天之骄女,便是公主都敢不放在眼里的宴真郡主,如今不单毁了容貌,还因宁通之事被贬为了县主。 她这般在心中想着,面上不露分毫,仍作出一副恭谨的模样。 可她这边刚直起身来,将头抬起,就见宴真走到了她面前。 蒋令仪有些疑惑,露出自认规矩的笑意,可这笑意刚展露,忽然就见宴真朝她抬起了手 “啪” 蒋令仪不待反应,左边脸颊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她没忍住惊呼了一声,惊异惶恐无比。 “县主” 钟氏与静妃忙将她扶住。 钟氏脸色发白,尽量平静地问道:“不知小女哪里做得不对,县主只管指出,臣妇也好让她跟县主赔不是” 幂篱之下,宴真眼底皆是冷意。 她看向钟氏,语气里带着有些敷衍的恍然,道:“原来这是你女儿啊。” 钟氏强自笑了笑:“正是。” “端看她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瞧,我只当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下人呢既是蒋家的姑娘,倒是我莽撞唐突了。” 蒋令仪低着头咬紧了下唇。 她方才分明已经自报过身份。 寻常的丫鬟又哪里能跟着进长春宫 况且,她只看了一眼而已,怎就成了一直盯着瞧只因这一眼,竟就生生被讽刺成了不懂规矩,与丫鬟无异的粗鄙之人。 宴真这分明是故意给她难看,甚至连个像样儿的借口都懒得去找,而给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 可越是如此,越透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视之意,才更加叫人觉得难堪之极。 再观宁贵妃,竟只坐在那里品茶,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浑然一副纵容的态度。 都说宁贵妃护短,不讲礼数规矩,今日她总算见识到了。 静妃只得道:“臣妾这侄女,甚少入宫,多少有些不懂规矩,还请县主和贵妃娘娘见谅。” 钟氏亦是赔笑道:“是,县主息怒,小女蠢笨,却也绝无冒犯之意” 说着,看向女儿,道:“还不快向县主请罪” 蒋令仪应了声“是”,上前一步,矮身行礼,声音恳切:“是臣女行为有失,请县主责罚。” 解释的话必然是不能多讲了,宴真这等乖张的脾气,她暂且摸不清楚,只怕不知哪一句又要惹了对方不悦。 宴真微微抬了抬下颌,道:“责罚就不必了只是多学一学规矩,却是没有错的。” 蒋令仪勉强笑着道:“多谢县主良言,臣女必当谨记。” 她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能任性,什么时候半点任性都使不得。 忍一时算不得什么,且往后看吧。 而宴真之所以这般为难她,无非是自觉容貌被毁,旁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屈辱 又见她生得貌美,许更是觉得被戳到了痛处。 这得是多么可怜又自卑。 再者,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蠢人,还怕日后没有跟头栽么 蒋令仪在内心劝慰了自己一番,面上逐渐冷静了下来,然而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却时时在提醒她自己方才是如何受辱的。 这件事,她要牢牢记在心里。 而此时,宴真向宁贵妃讲道:“姑母,宴真觉得倦了,便不打搅姑母说话了。” 宁贵妃点头道:“且去耳殿歇着吧。” “是。”宴真行礼,退了出去。 可她却未去耳殿,而是独自出了长春宫。 离开长春宫后,她原本从容的脚步忽然变快了许多。 她紧紧抓着双手,抿紧唇,一路疾走,似有数不清的情绪需要宣泄。 医了这么多年,却始终医不好她的脸宫里的太医,统统都是庸医 这些人,全都该死 可在姑母面前,她不能暴露自己心中的躁怒这数年下来,眼见医治无果,便是姑母也已开始隐隐露出不耐烦的态度来了。 呵呵,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着,将她视作己出的姑母。 宴真满心怨气,一路不顾宫人的侧目疾行着,不知何时,便来到了御花园内。 她走得甚累,大口喘息起来。 正是此时,忽有一阵脚步声入耳。 很快,宫人行礼的声音也一并传来。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太子殿下”四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7 上门的刘夫人 她神情顿变,下意识地抬手要去触碰自己的脸,然而刚碰到幂篱,又立即将手放了下来。 目光匆匆在四周看了一遍,耳边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宴真竟称得上是慌慌张张地逃离了此处。 可逃至一半,又忽然停了下来,折身躲进了茂密的凌霄花藤架后。 她这厢刚藏好身,视线中就见方才她所在的小径之上,走来了一名身形颀长的少年。 少年身着鸦青色直裰,墨发为玉冠所束,俊逸之余,更有浑身清贵之气。 乍观面容,似还透着未完全褪去的孩子模样,可周身气势,却是沉稳有加,半点浮躁张扬之气也无。 宴真眼神忽而变得有些悠远。 他自幼便是这幅少年老成的模样,半点孩子气都不见。 分明经历过那样的不公与磨难,却无丝毫戾气,甚至于就连怨怪都不存在。 他刚从冷宫中被接出来的那段时日,她恰好随同姑母住在玉坤宫中,因听多了姑母的咒骂与敌视,便也曾多番刻意刁难过他,可他要么不作理会,要么轻而易举地便化解了。 更怪的是,他似乎从不曾为此动怒失态。 后来她慢慢知道,那并不是“似乎” 可世上怎会有如此大度之人 她不信,也不肯信。 毕竟这与她自幼的认知与所见,皆是背离颠倒的。 然而,一年又一年下来,最终她也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那般大度仁义,待人和善包容,并非是因为头脑简单,天生犯蠢,分不清什么是恶意与坏心。 相反,他是极聪明出色的,哪怕从不张扬。 可他的那些好,却也不是因小小年纪便心机深重,刻意做给世人看 那真的是一个眼中无尘,心中无恨之人。 他那身光芒,仿佛再多的黑暗也都无法浸染半分。 这对彼时的她而言,是极大的冲击。 她本以为自己必然会看不惯这类人,甚至会生出愈发多的敌意,可不知为何,她竟渐渐地被吸引了,开始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 在他面前,她甚至不知不觉中便会收起身上的利刺,仿佛只要呆在他身边,她心中的那团戾气便能被化解许多。 再大些,耳边听多了嫁娶之言,她便开始幻想日后要嫁给他,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至于姑母 她那时天真地想,姑母总有一日也能看清他的宽容大度,且有她来做他的皇后,姑母和宁家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想让姑母帮她。 可这一切不过刚在心中萌芽,她便做了场噩梦。 这场噩梦,至今都未醒,且极有可能永远都无法醒来了 一夕间,她忽然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心底那团仅有且微弱的光芒,也日渐黯淡,便是想靠近,却也不能。 她自卑又自傲,不敢见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宴真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少年身影在太监侍卫的拥簇下,渐渐走远。 她的眼睛一点点泛红,十指已将掌心生生抓破。 她很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靠近这样高高在上的他了 可她不甘心 且他今年已满十四,至多再有两三年,必然就要开始选太子妃,到时,难道她要亲眼看着别的女子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 不那些庸俗肤浅的女子,根本不懂他真正的好,哪里能够配不上他 想到那情形,宴真便抑制不住内心疯狂滋生的妒意。 此时,她眼瞧着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径尽头,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既然她高攀不上,那不如便叫他跌落泥中好了 若他不再是太子,失去了如今拥有的一切,那她就还有机会 少女不知何时抓了满手的凌霄藤叶,紧攥之下,墨绿的叶汁将细长的手指染得狼藉斑驳。 再有半月,便是秋闱。 越是临近,一直紧盯着张秋池的刘大人,却反而显得松弛了许多。 疲累是不存在的,毕竟为了未来女婿,再累也高兴。 只是他认为,如今该看的也看了,该教的也教了。到了如今,如未来女婿这般层次的考生,拼得便是心态二字了。 心态好,不紧绷不慌乱,从容之下,便更易考出好结果来。 这可是前头几位状元的一致心得。 张峦本有些不大认同,在他的认知当中,越是接近,越不能放松,毕竟临阵磨枪还极有用呢。 孩子这些年来这般刻苦,怎还在乎多这十天半月,此时放松不打紧,万一因此考砸了,孩子之前付出的心血便要被辜负了。 到时岂不是欲哭无泪 可刘大人与几位状元问出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反对的话再也没能说得出口,那句话便是莫非你考中过状元 张峦当场只觉得膝盖一痛。 好吧,没考中过状元的人,在这儿根本没有资格说话 他还是闭嘴且自闭一会儿吧。 可既然都说了要让孩子放松,刘大人怎还是每晚都来蹭饭 这无事还要登门,且频繁的程度,便是既安,都已被生生比下去了。 哎,在此之上,既安最近略显不争气啊。 好几日都没见到祝又樘的张峦,在心底默默念叨着。 这一日,刘健恰逢休沐。 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休息是不可能的,对刘大人而言,休沐与不休沐的区分只在于,是在张贤弟家中蹭晚饭,还是午饭晚饭一块儿蹭。 话说回来,清早登门,吃罢午饭再吃晚饭的做法,他可是受了殿下的启发啊。 若没有殿下开了这般厚颜的先河,没准儿他还真不好意思。 咳,也只是没准儿 然而今日刘大人却非独自一人登门,随同前来的还有刘家夫人。 刘家夫人同张老太太打了个照面儿,便与宋氏挽着手臂,打算回海棠居说话。 今日,刘夫人前来,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宋氏商量。 而张眉寿跟在身后,看着二人如此要好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单看这情形,谁又能想到她们不过刚结识了数月而已呢 女人间的情感,来得总是简单而迅猛。 是做姐妹还是相互翻白眼,有时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8 齐家公子 可是吧,你又不能因此说她们轻率。 且她们在鉴定对方是否可交的直觉之上,向来准确得可怕。 刘夫人与宋氏确实极为投缘。 不时便要约茶上街,这等塑料姐妹花也干得出来的事情且不提,单讲一点刘夫人如今已经认定,亲事可以不结,可宋氏这个姐妹儿,她认定了 呵呵,什么男人,什么女婿,在投缘的姐妹面前,都得往后排一排。 新买了胭脂水粉,若是去问男人,根本是对牛弹琴若碰上眼瞎的,没准儿都看不出来你究竟有没有搽。 可若是懂行的姐妹,瞧一眼就能知道是在哪个铺子里买的。 这么一来,还愁没有共同话题 所以,当一个女人认真打扮起来,用京中最时兴的料子裁衣,戴上了宝华楼里最新样式的首饰之时她未必是为了男人,但一定是想在女人面前炫耀。 当然,也不排除是为了对镜自赏。 毕竟男人们这么好敷衍,根本不配被认真对待啊。 以上,皆是刘夫人与宋氏近来刚总结出的心得。 今日刘夫人却无暇跟宋氏唠闲磕儿,刚到海棠居坐下,便旁敲侧击地打听起了张眉娴的亲事。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宋氏就觉得有些头痛。 “别说了” 她叹了口气。 不必多言,懂她的姐们自然能明白她此时的一言难尽。 虽说背后不论人长短,可她真的好想问,京城官宦人家,何时藏了这么些歪瓜裂枣 平日里轻易瞧不着,而仿佛她张家的女儿刚要议亲,他们就一股脑儿倾巢出动了似得 哎,这是要为难死个谁啊。 当然,也不全是不能看的,只是为数不多的那几个,要么有着其它的缺点,要么实在不合适。 刘夫人会意,却未跟着叹气,而是笑着道:“俗话说,姻缘自有天定,该嫁去哪家,是早已有定数的。” 宋氏顺着她的话,道:“如今只盼着这定数能快些来,也千万要合心意些。” “兴许是快来了呢。”刘夫人依旧在笑。 宋氏略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遂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刘夫人又笑了笑。 “今日我前来,实则是想当个媒人,来日讨杯媒人酒吃来着。” 宋氏听了这话,眼睛微微一亮。 能劳得刘家嫂子亲自做媒,她觉得对方起码是能够入眼的。 “刘家嫂子”这个称呼,乃是刘夫人自己要求的。 对此,宋氏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刘大人也称呼她家夫君为张贤弟来着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就这么着吧。 宋氏开口接话前,先转头对一侧的张眉寿说道:“蓁蓁,我与你刘伯母说会儿话,你且带着丫鬟去茶房里瞧一瞧茶点可备好了” 张眉寿点头,朝着刘夫人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刘夫人满眼欣赏之色。 张家上下,从老到小,竟都这么地招人喜欢老爷也真是的,怎不早点拉她过来 什么 她不愿意 那他就不能强逼一下 作为一家之主,究竟能不能有点儿主张了 亏还是做大官儿的呢 想到丈夫这些年来独占了张家人的热情招待,刘夫人就觉得心中不平衡。 此时,宋氏方才问起:“不知刘嫂子说得是哪一家郎君今年多大生得俊是不俊” 大家都是熟人,拐弯抹角没必要,直接些还省劲。 “俊”刘夫人最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宋氏便略放心了些。 刘家嫂子的眼光,她是信得过的。 这些日子见的两个委实不像样,再不来个好看些的让娴儿洗一洗眼,恐怕孩子就要遭不住了。 “是北居贤坊齐家独子。”刘夫人笑着说道:“比你们大姑娘要年长两岁呢。” 北居贤坊齐家 因隔了大半座京城,宋氏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可比娴儿还大两岁 那今年,岂不是已有二十一了 该不会又是娶续弦的吧 这些日子,不少媒婆上门打得就是让娴儿做继室的算盘这样的媒婆,她见一个赶一个,连杯茶都懒得看。 真当她是柳氏那等货色呢。 且因怕娴儿多想,这些事情她都不曾对娴儿提起过半句。 刘夫人似看出了她的疑虑,当下说道:“你别乱想,这位将军可未曾娶过亲呢。早年倒是曾订下过一门亲事,只因那时他父亲病逝,齐家无人支撑,女方便寻了借口退了亲” 宋氏没怎么听得进后面的话,只有些怔然地问道:“将军” 刘夫人点头。 “这孩子是个争气的,投军之后,在战场上立了不少功劳,年初大军击退女真归京时,论功行赏,他便被封为了五品武德将军。” 又道:“若非如此,也不能耽误到这般年纪还未成家。” 宋氏这才恍然。 “原来如此。” “他家中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只是他早年没了父亲,家道中落,这才弃文从武。他上头只一位哥哥,早已娶妻生子。如今,他母亲一心只为了他的亲事发愁呢。” 刘夫人继续讲道:“我同他母亲乃是闺中旧识了,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长相品行皆没得说。若不是我瞧着满意的,也不会贸然同你说起。” 只是,同她看中的未来女婿比起来,那大概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吧。 咳,但这种事情是看机缘的,勉强不来。 谁叫她家老爷眼睛亮,早早就下了手呢。 刘夫人鲜少在心底夸了刘大人一把。 宋氏哪里知道竟被刘家嫂子这般比较了一番,只点着头道:“如此听来,倒是颇好的。” 刘家夫人便又细细地同她说了些齐家的情况。 大靖结亲,多讲求双亲健全,若非是齐家二公子没了父亲,刘夫人必然一早就要同宋氏说起此事了。 但眼瞧着张眉娴至今也没能挑出什么满意的来,且齐家公子虽是无父,可年纪轻轻已是正五品的官职,各方面也都不错,怎么瞧都是值得托付的。 且有一点,也很紧要。 刘夫人吃了口茶,笑着道:“这件事情,说来也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29 街上见闻 “哦”宋氏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个巧法儿” “实则,是齐家太太在茶楼里曾瞧见过你家大姑娘,入了眼缘在先。”刘夫人满眼笑意。 宋氏讶然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娴儿以往便不爱出门,至多是出门上个香而已,可近来,连寺庙也甚少去了。 更别提是去茶楼闲逛了。 “已有几个月了。”刘夫人笑着讲道:“说了你怕是不信,正是你带着大姑娘去相看那劳什子苏家公子那日” 宋氏这回当真吃了一惊。 真是如此,那确实也太巧了些。 “齐家太太同我再三夸赞过,你家这位大姑娘,不单人生得好看,言行举止又得体。却贵在也不是那等软软乎乎的性子,她委实喜欢又道,外头的那些流言,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她瞧着好,必然就是真的好。” 宋氏听得想笑之余,又觉得欣慰。 虽不知这位齐家太太何来如此“毒辣”的眼光,竟将她家娴儿的好,看得如此分明,但足可见这世上还是有许多眼亮心明之人的。 说句远话,若这桩亲事当真能成,娴儿能有这么个明事理的婆婆,也是好事一桩。 为什么面都没见就断定对方是个明事理的呢 眼光这么好,人当然也差不了。 且,若对方真是个惹人嫌的妇人,刘家嫂嫂定然也不会揽下此事了。 “待我与老太太说明此事,再劳刘嫂子去回个话儿,若说定了,便合计着见上一面。”宋氏痛快地说道。 刘夫人点头后,讲道:“依我之意,咱们便不去外头了,到时我差人送张帖子来,你领着家里的姑娘去我那里不管成与不成,好歹也不会给你家大姑娘再添麻烦。” 张眉娴屡屡相看不成,又因先前苏家太太添油加醋的抹黑,如今倒被许多吃饱了撑的无聊之人盯着瞧。 因此,刘夫人才提议让宋氏去刘家。 明面上,张家与齐家皆与刘家有来往,带着家中小辈上门作客,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宋氏点头道:“刘嫂子有心了,那便就先这么说定了。” 午间,刘大人与夫人皆留了下来用饭。 饭后在花厅里又说了会儿话,急着去给齐太太回话的刘夫人便请了辞,张老太太好客,留了她一句,刘夫人便拿暗示的眼神看向刘健。 该回去了。 接收到自家夫人的眼神,刘大人便赶忙道:“时辰确实不早了,夫人若有事,就且先回去吧。” 刘夫人气得一噎。 这是叫她独自回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客,他是主呢 刘夫人正生气间,余光瞧见一旁坐着的翩翩少年,气便消了许多。 罢了罢了,看在池儿的份儿上,便不与他计较了。 只是临走前,又是一番眼神暗示池儿如今需要清净,你这老头子可别总是聒噪扰人,平白叫孩子心烦。 刘大人老老实实地点头。 他还需要这无知的妇人来提醒他 他自然不会去打搅池儿,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想同张家的三公子和四公子玩投壶。 但这话他不能说,若不然又要被这无知的妇人取笑。 刘大人暗暗摩拳擦掌。 已经一连输了两回了,今日,他必须得赢回一局才行。 咳,若再输了的话,那便仍做出刻意相让的样子就是了。 两日后,张眉寿在张秋池的陪同下,于午后出了门。 东长安街上,人来人往,一如既往地热闹。 “二妹可要逛一逛” 待下了马车,张秋池笑着问道。 张眉寿道:“也无甚好逛的,大哥且陪我去书斋吧。” 这条街上有一家书斋,其内掌柜与张秋池颇为熟知,以往张眉寿作画时所用彩墨,多是张秋池从此处买回的。 今日张眉寿本打算独自前来,可张秋池自认闲来无事,便跟着一道儿出来走走。 成日闷在家中,也不是件好事情。 兄妹二人约是在书斋内待了半柱香的工夫,方才离去。 除了彩墨之外,张眉寿还买了几卷书。和一只用料普通,但烧制做工难得精致的海棠式笔洗这笔洗,她是给父亲带的。 “二妹可要吃糖葫芦”张秋池看着恰巧经过的小贩,向张眉寿问道。 张眉寿笑着摇头。 或是上一世在牙疼之上屡屡遭了罪,如今她倒不比前世那般嗜糖如命了。 想到此处,她眼前就闪过前世一些关于牙疼的琐事。 她犯牙疼时,常是连饭也吃不下,因觉得丢脸,又恐被嬷嬷说教,有时连太医都不敢请。偶尔请上一次,便要屯足好几回的药,以便犯牙疼时好让阿荔偷偷地取出来用。 说来,那些药哪怕是在潮湿的季节放了数月,也都还好好地,阿荔常与她感叹太医院里的药果真是好,若换成在外头抓来的,定是早已发霉了呢。 可她后来才知道,太医院里再好的药,若是如她那般储存不当,不出十来日,也是会发霉的。 故而,她那些治牙疼的药何以那般扛折腾,倒显得极奇怪了。 此时,阿荔望着那渐渐走远的糖葫芦小贩,却再三地偷咽了口水。 糖葫芦分明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小食,姑娘怎么不爱吃呢这真是跟棉花那厮的怪心思一样,实在令人想不通。 主仆一行人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此处乃是闹市,马车不便驶入,于是来时便停在了街头。 待将出东长安街时,忽见前方闹哄哄地,还夹杂着骂声。 张秋池见状,便让小厮去前头瞧了瞧。 倒不是他想听热闹,只是见围观者甚多,直将路都堵了大半,恐是出了不好或不雅之事,再冲撞到自家妹妹。 咳,毕竟有一回他在一条巷子里,就撞见了一个光着身子被人喊打喊杀的逃命男人来着。 可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一种即便自家妹妹瞧见了,估计也不会反应太大的感觉 但妹妹就是妹妹,妹妹即便再大胆,那也是要好生护着的。 小厮很快折返。 “公子,不打紧,前头是一家赌坊,说是有人欠了赌债不还,同赌坊里的人动了手。” 张秋池点点头,这才将张眉寿护在身侧往前走去。 可正要穿过人群时,忽有一道人影朝着他们踉跄地跑了过来,伸了手就要去抓张眉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 赎人 张秋池脸色微变,转身就将张眉寿护住。 而在同一刻,阿荔已经一脚将对方踹出了一丈远。 别说她阿荔欺负弱者,而是做乞丐就要有做乞丐的样子,好好讨钱就是了,伸手来抓她家姑娘一个小娘子干什么呢 那被她当作了乞丐的人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叫起来。 此时,赌坊里的伙计忽然带着两名打手冲了出来,将那地上的人提了起来。 “三妹,是我啊” 那人挣扎着朝张眉寿的方向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竟是个男孩子的声音。 因衣着邋遢,头发在方才也散乱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故而一时叫人看不清长相年纪。 阿荔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竟是张义龄 好么,她就说,哪里来的乞丐竟还胖乎乎地 而此时,忽然又有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好侄女,我是你大伯” 张眉寿闻言看了过去,只见是一位同样狼狈,竟已显老态的男人被一名打手抓住双臂禁锢着,一双有些凹陷发黑的眼睛盯着她的方向,目光里带着渴求。 “好侄女,快借大伯一百两银子应一应急”见她看过来,张彦连忙讲道。 张眉寿将这父子二人的模样看在眼中,忽地想起了前世他们携手同逛妓馆的荒唐过往。 果然,根子坏了的人,不管是什么境况,都不可能变得规矩起来。 即便没有靠山,也没有银子,他们也总有法子百般作死。 “二妹,咱们走吧” 张秋池的话刚落音,就听那赌坊里的人问道:“你们是他们的亲戚若是的话,趁早拿了银子出来赎人,若不然,十两银子一只手,他们连手带脚可都不够剁的” 没想到这父子俩还有这么富贵的亲戚。 这些赌债都是白赚的,自然能追回多少是多少,相比之下,剁手什么的他们还嫌费劲麻烦呢。 此时,围观的百姓便多是朝着张眉寿兄妹二人看了过来,议论声甚至起哄声此起彼伏。 阿荔见状,叉腰朝着那赌坊伙计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不成我们姑娘公子,像是认得他们的吗手脚不够剁,再挑了别的来剁就是了,浑身上下这么多地方,还怕不够用” 在这儿吓唬谁呢 张眉寿闻言险些失笑,也无欲多加理会,遂对阿荔讲道:“走吧。” 他们是死是残,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刚赶来的少年恰巧听到了阿荔那番话,又将张眉寿嘴角那一闪而过的浅淡笑意看在眼里,一时心中不禁浮起怒气来。 陌生人尚且无法做到如此冷眼旁观,更何况,那可是她的亲大伯 即便已经分族,可血缘在此,她怎么忍心 以往,他只当她年幼娇蛮,可如今看来,却是心肠冷硬狠辣枉亏当年那一道在湖州立功的圣旨下来,世人还当她菩萨心肠如今看来,当真不能再虚伪了 “我是来赎人的” 因心中存了怒气与不忿,此时少年开口,声音便极大,似有意要让张眉寿听到一般。 张眉寿确实听见了。 她与张秋池皆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冤大头这么阔绰 待目光搜寻到说话之人,四目相对时,女孩子原本平静的目光却微微浮现了一层疑惑之色。 等等此人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又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一直紧紧盯着她的邓誉,见状直是气得浑身发紧。 她竟是根本没认出他来 下一刻,却见女孩子的目光转向了他身旁的位置。 张眉妍亦在死死地看着张家兄妹离去的方向。 张眉寿眼中这才呈现出恍然之色。 “” 说来奇怪,有些人单看,一下子不大能认得出来,可当同另一个人站在一处时,身份就忽然变得清晰了。 可,邓誉是怎么做到又同张眉妍搅和到一起去的 不管了,反正别来招惹她就成。 张眉寿头也不回地离去。 见她态度这般轻飘飘,邓誉莫名气得更厉害了。 他让小厮上前将赎人的银子送到赌坊伙计手中,而后在众人打量探索的目光下匆匆离去。 他在远处找了家酒楼,将张眉妍三人带入了二楼雅间之内。 “誉哥哥,今日多谢你了。”张眉妍垂泪道:“这银子,我定会想法子还给你的。” 邓誉身边的小厮听得想叹气。 他家公子都帮他们处理了多少烂账了,回回都说还,可倒是至少拿出哪怕一文钱来,表一表诚意也好啊。 “邓大哥,谢谢你。”张义龄眼眶也泛红,朝着邓誉讲道:“日后邓大哥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小厮:“” 没有,真的没有,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可这种要彻底黏上他家公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邓誉叹了口气。 “今日事出突然,关乎你与张伯父的安危,我不得不帮。可赌到底不该,赌坊之地,鱼龙混杂,我想劝你们一句这种地方,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 张眉妍咬了咬嘴唇,拿泪眼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父亲和弟弟:“这样的话,早同他们说了不下百遍了,可偏是不听” “姐姐,邓大哥,我日后再也不赌了,我只是怕父亲出事,才跟了过去” 张彦则靠在椅子里,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萎靡之极。 邓誉在心中忍不住感慨。 曾经张家伯父也是进士出身,前途大好,谁能想到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当年之事,真假内情他不清楚,可张眉妍同他说,乃是张峦与张敬联手设下的圈套。 这话,他也不知真假,可今日张眉寿的态度,着实叫他觉得心寒。 不管真相如何,可做人不该如此冷血。 今日便是张峦父子遇到同样之事,哪怕有过节在先,可他必然也会出手相助。 枉费那张家大公子近年来才名远扬,功名在身不提,据说还得了多位富有才学之士青睐,如今看来,也是徒有其表罢了。 邓誉在心中冷笑连连。 次日,是宋氏带着女儿前往刘家“作客”的日子。 除了张眉娴,身负混淆视线、打掩护重任的张眉寿自然也被带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1 热情的刘家人 此时不过辰时末,宋氏特地来早了些,以便能与刘夫人先说说话,也能做些大致上的准备。 刘府不可谓不热情。 母女三人这边刚踏入刘府府邸之内,就有一名早等在角门处的丫鬟迎了上来。 丫鬟上前笑着行礼。 宋氏认出,这乃是刘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大丫鬟引着几人往院深处走去。 路上,她对宋氏笑着说道:“齐家的太太今日恰也来了,此时便在前厅与夫人说话儿呢。” 宋氏听得讶然。 齐家人,竟是已经到了 且这大丫鬟虽说只提了齐家太太,可这显然与那故作不知内情的语气一般无二,不过是出于谨慎罢了。 齐家郎君此时必然也在前厅。 原本还想着早些到,也好多少准备准备呢 这种准备自然不是梳妆打扮之类,而是心态上的。 说白了,宋氏对此番相看,是极为重视的。 可说到底谁又不重视呢 齐家太太天刚亮就带着儿子过来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时,便已有丫鬟先一步将宋氏母女入府的消息通传到了花厅。 齐家太太精神一振,嘴角当即溢出笑意来,又连忙向下首坐着的儿子使了一通眼神。 齐家二公子:“” 母亲想同他说什么 这眼神使得又急又多样,若译成话来,少说也得有二十句朝上这谁能看得懂 见儿子神情略显茫然,齐家太太有些急了。 不愿承认都不行,儿子这些年来打仗确实都打傻了 可军医却同她再三保证,说是头部不曾受过伤。 不管如何,今日这相看,可万万不能弄砸了。 可那些话,当着刘家一干下人的面儿也不好说得太直白,于是,齐太太便转过头,尽量简明扼要地低声交待道:“俊,机灵懂” 齐家二公子神色复杂地点头:“懂了。” 机灵他自然是懂的,可是“俊”这个字,究竟该如何呈现 这些日子来,母亲一直说,张家书香门第,教出的姑娘也是饱读诗书的,想来该是中意翩翩俊逸公子模样的儿郎 母亲因此便嫌弃他肤色不白,人也有些过分魁梧,委实半点也不翩翩。 于是,近来总往他脸上抹什么黏腻的脂膏,昨晚和今早都不许他吃饭,连打拳练剑都不行,说是多少能显得单薄一些 对于母亲的过分举动,他也并非没有抗议过,只是母亲反复用一句话将他堵死先忍一忍,待将媳妇骗过门,母亲就再也不管你了。 齐家太太言外之意无疑是,到时反正就有媳妇来管了。 齐家公子坐得端正,尽量摆出几分儒雅的模样来。 好在他如今虽是武夫一个,可自幼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骨子里多少也浸染了些文人的气息,是以此时做出这模样,倒也没有太多突兀之感。 宋氏带着张眉娴与张眉寿来至前厅时,刘夫人与齐家太太皆笑着起了身。 齐家公子也随之站了起来。 两家人由刘夫人从中引见,相互寒暄了一番后,便才各自落座。 齐家公子的目光刚触及到张眉娴,霎时间就收回了视线,当下便显局促起来。 张眉娴微微垂着头,文静却落落大方。 齐家太太暗暗点头,眼中更满意了几分。 张家这边,有人望着齐家公子,也觉得颇为满意放心,只是此人却非宋氏,而是张家二姑娘。 张眉寿起初听母亲说起对方的背景,心中便有些怀疑,今日一见,方才确认了。 这位齐家二公子,正是日后跟随老当益壮的南文升南大人南征北战的那位齐将军。 他虽算不得十分聪明之人,可人品却是出了名儿的正直,作战亦英勇有加,日后乃是最得南大人器重的部下。 南大人生前本欲托付大任于此人,只是在南大人病逝之后,他却忽然辞官,乞求归去。 她曾让谢迁出面,数番相劝,却也未能将人留住。 谢迁归来后,直骂其“俨然就是头闷驴”。 张眉寿从回忆中抽神出来。 不管这齐家二公子日后前途如何,究竟闷是不闷,可人品摆在这里,便也是值得相看相看的。 至于成是不成,便看缘分了。 刘夫人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便有一名丫鬟前来,说是三姑娘身边的,特来请张家二姑娘去说话 张眉寿闻言,转头向母亲笑着询问道:“母亲,那我便去了” 宋氏见女儿这般主动上道儿,笑着点头。 “且去罢。” 张眉寿便起身,向众人行礼后,适才退了出去。 她与刘家三姑娘算得上是素未谋面,此番对方请她前去说话,显然是刘夫人的安排。 到底两家子女相看,母亲陪伴在侧,无可厚非,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幼妹在场,却是十分不相宜的。 张眉寿带着阿荔,在那名丫鬟的引路之下,一路来至刘清锦院中。 本以为只是彼此寒暄一番的寻常场面,可自见到刘家三姑娘的那一刻起,张眉寿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刘清锦早早等在了外堂,一瞧见张眉寿,便亲自起身相迎。 她拉着张眉寿的手,一边道:“张妹妹快坐”,一边问:“张妹妹想吃什么茶” 得了张眉寿一句“都吃得”,便吩咐丫鬟去取了自己房里最好的茶去沏。 “张妹妹头一回来我这里,我便备了件见面礼。礼虽是轻,却是我认真选来的,还望张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刘清锦使人取了一只锦盒来。 打开来看,其内乃是一对儿精致的珠钗,钗头以粉玉雕成了精巧的丁香花,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确算不得过分贵重,却也必然不菲。 这等见面礼历来不好备得太重,若不然对方也不好收下。 即便如此,张眉寿也推辞了一番。 结果自是没能推辞得掉,只能道谢收下。 一边想着,哪日得了机会,必要还回去就是了。 当然,单是还礼还不够,这份心意,亦是要记在心里的。 不多时,便有丫鬟奉来了瓜果点心。 张眉寿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去,险些没倒吸一口冷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2 点头 原本的小案已经摆不下,又临时移了两张来其上竟摆了足足有二十来碟点心 单是点心,还且罢了,另还有酥肉、炸得金黄的鸡翅,以及片好的烤鸭 这得是什么待遇 张眉寿不由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可再怎么审视,也觉得委实配不上这等招待。 最终,也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句刘家人的热情,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张妹妹头一回来我这里,我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便叫丫鬟各样都备了些。”刘清锦笑得极真挚:“张妹妹可得多来几回,好让我早早摸透喜好才是。” 这话说得人心中熨帖,张眉寿自也是笑盈盈地看着她,说道:“刘姑娘若是哪日得了空,也可去小时雍坊玩儿。” 刘清锦一听这话,喜得眼角眉梢都展开了来。 “得空,哪日都得空。”她欢喜却尽量矜持地问道:“那明日如何” 张眉寿心底愕然,面上只稍稍一怔,便笑着点头:“那待我回去之后,便让人送张帖子来,可好” 刘清锦忙不迭点头,望着面前这张娇俏漂亮的女孩子脸蛋儿,恨不能抱着亲上一口才好。 这妹妹未免太招人喜欢了些 想到这位妹妹日后也会是她的妹妹,刘清锦便更是开心起来。 她大致知晓了,母亲也同意了父亲结亲的想法 “咱们两家交好多年,我既喊你一句张妹妹,你又怎好再称呼我为刘姑娘呢如此未免显得太过生疏,不如便叫我嫂咳咳,便叫我刘姐姐吧” 刘清锦脸色微红,暗骂自己一句太过心急。 张眉寿点着头,喊了句:“刘姐姐。” 只是,方才是她听岔了么 想到自己先前的察觉,以及刘大人与刘夫人对自家大哥的诸般喜爱,张眉寿不禁在心中笑了一声。 此时大姐又正在前厅相看,她家中该不是很快就要双喜临门了吧 晌午,张齐两家皆留在了刘家用饭。 席间,男女分席而食,中间隔了一架屏风。 女席这边,由刘夫人和几位儿媳作陪,刘清锦自是也在。 刘清锦多番使了丫鬟替宋氏和张眉娴张眉寿布菜。 宋氏见她这般体贴,人也温柔知礼,脸上总挂着喜人的笑意,让人瞧着就觉得亲近,是以心中便留了个好印象。 饭后,众人坐在一处又吃茶说了会儿话,眼见时辰已经不早,宋氏方才出言请辞。 齐太太见状,也跟着说该回去了。 于是,两家人便一同被送了出去。 路上,齐太太与宋氏又说了会儿话。 齐家公子刻意放缓脚步,走在后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偶尔看向前方,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目光却落在了张眉娴的身上。 先前,他曾听母亲说过她的身世与经历。 母亲觉得对了眼缘,便不大介意这些,但还是问过他的意见。 他也不介意。 不,应当说,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好介意的。 但若说想法,如今却是有一些她从前既是那般苦,若当真成了一家人,他必然不会再叫她吃苦了。 他本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但今日见了她,心中便有了这重想法。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分明她看起来既不楚楚可怜,也丝毫不柔弱。 母亲说,她曾在公堂上,指认过她那不慈的生父。 他是有些钦佩的。 齐二公子思绪有些混杂地想着,直到陪着母亲回到家中,听母亲问起话,他才算回过神来。 “你觉得如何” 齐太太将下人屏退之后,遂向儿子问道。 齐二公子略一犹豫,才有些不大自在地点头道:“儿子觉得也甚好。” 他回京之后,也相看了两位,可一个太小,叫他觉得像是看待妹妹一般。 另一个,倒同他差不多大小,样貌家世也都不错,但是他看且看了,也说不上好与不好好在,自认看人眼光不错的母亲却没同意。 等等他为何要说“好在”二字 他是在庆幸什么吗 此时,齐太太无奈叹气道:“谁问你觉得好是不好了” 他发表什么意见,这么好的姑娘,他还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 再者说,如今他的意见重要吗 她问的是 “你觉得人家是否看中了你”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齐二公子怔了怔,后做出一本正经的神色,摇头道:“这儿子哪里知道母亲就且安心等着回信就是了” 说罢,也没有多呆,留下一句“儿子还有事情要处理”,便离开了此处。 实则,他是有些紧张的。 晚间,宋氏在松鹤堂呆了许久,张眉娴也在。 宋氏满眼笑意地离去后,张眉娴却没走。 方才她已当着祖母的面,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虽说结亲之事牵扯繁多,后面还要合八字,可她既跨出了这一步,心境便注定要复杂翻涌。 她半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没有踌躇与畏惧,她眼下只是忽然觉得极舍不得祖母,舍不得张家。 她想跟祖母说说话儿。 张眉娴刚要讲话,却听张老太太在前头开了口。 “娴儿,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吧,还得早些歇着。” 张眉娴怔了怔。 按理来说,她的亲事终于有了着落,难道祖母就没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孙女不困,孙女想与祖母多呆一会儿。” “呃是祖母想早些歇着。”张老太太道。 大孙女终于有望嫁出去了,她的心结眼见要得解,可不得用早睡的方式来庆祝一下 天知道,她为了大孙女的亲事,在多少个夜晚都辗转难眠。 如今终于能相对睡个好觉,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说句难听的,万一这门亲事谈着谈着又黄了呢,到时想睡都没得睡了 张眉娴:“” 好吧,打扰了。 次日,用罢早食后,张眉寿在书房中摆弄新买来的彩墨,即兴描了一幅花鸟图。 张秋池也在。 “这只鸟儿的腹部换成草黄色,兴许更好些。”张秋池在一旁笑着说道。 张眉寿仔细瞧了瞧,点了点头,道:“论起对鸟兽们的观察入微,我是历来远不如大哥的。” 张秋池刚要接话时,只见阿豆走了进来。 “姑娘,刘家三姑娘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3 赚大了 张眉寿闻言问道:“如今人可是在花厅” 阿豆笑着道:“未去花厅,说是要来找姑娘呢。” 想着,应当快到愉院了。 张眉寿便立刻吩咐丫鬟去沏茶备点心。 此时,张秋池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二妹何时与刘家三姑娘这般熟识了” 在他的印象中,二妹似乎并未同这位刘家三姑娘有过什么交集。 张眉寿笑着说道:“昨日我随母亲去刘家,才认识了刘家姐姐,她待我十分亲切热情,我便也邀了她来家中作客。” 张秋池了然笑了笑。 “原来如此。” 旋即又道:“二妹既是要待客,那我便先回去了。” 刘家三姑娘同他年岁相当,最是需要避嫌的。 张眉寿点头。 “那待大哥得了空,再来帮我试这新墨。” 张秋池笑着应下,便不作耽搁地离去了。 然而,巧得是,他这厢带着小厮刚离开愉院没多远,迎面就瞧见了一名身穿淡青裙衫,身姿窈窕的少女走了过来。 正是他曾见过一次的刘家三姑娘。 刘清锦显然也瞧见了他,待二人相隔尚有七八步远时,便双双止步驻足。 张秋池先抬手揖礼,儒雅清正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极淡的局促之感:“刘三姑娘。” 刘清锦眼睛微亮。 他果然还记得自己。 “张大公子。”她也微微屈膝一礼,语气是佯装之后的平静。 作为主家,张秋池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想到刘清锦的来意,便看了一眼身后的愉院,而后侧身让至一侧,道:“舍妹正在院中作画,刘姑娘请” 正是一副君子端方,却又隐隐显露出几分少年青涩的模样。 刘清锦点头“嗯”了一声,便带着丫鬟从少年身边走过。 只是,走得极慢。 待缓缓走出了一段距离,便悄悄地转回头去看。 果然,少年已经转身离去。 刘清锦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直到那身影消失,方才将视线收回。 再提步往前走,眼中皆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咳,这趟没白来。 不,是简直赚大了。 转念一想,张家这么大,她直奔着二妹妹的院子来了,却也这么巧合地遇到了他,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 这得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缘分 刘三姑娘越想,心中的欢喜便越深重。 待她到了愉院时,张眉寿刚从书房内出来,见着刘清锦,就笑着迎了上去。 “刘姐姐来了。” 刘清锦点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书房,就问道:“张妹妹方才在作画” 张眉寿讶然,笑着问:“刘姐姐怎知我在作画” 她分明也净了手的。 刘清锦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仍如实说道:“来时遇到了张大公子,听他提了一句。” 张眉寿恍然。 她就说呢 她本无其它想法,也未觉出什么异样,可刘清锦偏是自己做贼心虚一般,掩饰地岔开话题,问道:“张妹妹的画不知我可有眼福赏看赏看” 张家请了书画大师云川先生教授张眉寿的事情,在京中是人尽皆知的。 云川先生性情清傲,并非爱财之人,故而世人多言张家姑娘确有过人之处。 但数年下来,因张眉寿并无什么画作流传出去,也甚是不爱在人前露面,是以许多期待的声音便也渐渐地消匿了。 此时,刘清锦说想看画,可话刚说出去,就觉得有些不妥了。 因她这几年来也醉心读书作画,许多诗会也都去凑过热闹,因此也偶尔听过许多有关云川先生收张妹妹为徒的说法 这一两年来,最多的却是说张家姑娘资质平平,白白辱没了云川先生的大名。 因此,如今云川先生渐渐十日半月都不来张家一趟了,分明是失望之极,不愿再教授画艺了。 她每每听到,总要气得与人辩论。 云川先生瞧中的徒弟,怎会资历平平再者道,便是真的资质平平又如何,难道资质平平便不配学画了不成 咳,重点是后半句 所以,眼下她忽然提出要看张妹妹的画,张妹妹会不会误会她有心取笑 都怪她方才被心上人的俊美迷昏了头脑说话竟都没过脑袋 刘清锦正要说些什么补救时,却已听得面前的小姑娘语气大方从容地道:“不过得了新墨,瞎涂了一幅而已,刘姐姐若不嫌无趣,便去瞧瞧倘若刘姐姐也爱画,我这书房里倒有许多名家画集,还有几幅好画儿。” 有些,是父亲给她找来的,有些是云先生所赠,还有些是祝又樘拿来的。 总之,这些画集,即便不是真迹,却也有不少皆是稀罕难寻的,拿来观赏临摹都极好。 说着,已经带头走在前面。 刘清锦微微松了口气,笑着跟上去。 刚进得书房内,她就瞧见了书案后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副白鹿图。 刘清锦的目光一下子便被吸引了过去。 她走近了些去瞧,语气惊叹地问道:“不知这可是苏地那位骆先生所作” “正是。”张眉寿笑着道:“乃是早年随家母回苏地外祖家时,从骆先生那里得来的。” 说来,骆先生近年来可谓声名大噪。 这与前世是有着出入的。 张眉寿估摸着,应是摆脱了秃头的困扰之后,人也变得有生机了。 这两年来,单是她在京城亲眼见过的、出自骆先生之手的真迹,便有三四幅之多了。 可见如今确是很努力地在营业了。 到底骆先生前世生前名声之所以不够响亮,并非是才气不够,而单纯是因一个字懒。 “张妹妹竟见过骆先生”刘清锦眼中满是艳羡。 一旁的阿荔不大能理解刘家姑娘的激动。 毕竟,那只是一个又秃头,脾气又臭,还爱财的老男人啊。 哦,如今倒是不秃头了,但又染了新的“病”臆想症 每每给姑娘来信,都要夹带一张美男图还非说是自己的自画像,这不是臆病又是什么 此时,刘清锦已经瞧见了张眉寿书案上那幅刚作完的花鸟图。 “” 刘姑娘愕然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4 定亲 云先生之所以十日半月才来一回,只怕不是不愿教,而是没有太多东西可教了罢 还有,等日后,她若再听到谁在背后瞎胡揣测,对张妹妹冷嘲热讽,她便能放开手脚,使劲儿地怼回去了 刘姑娘盯着眼前的画,莫名兴奋期待。 画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显然正是张妹妹刚画完的那一幅。 画幅不大,线条亦是简洁,确可见是随手之作但却胜在流畅之余,更有栩栩生机,跃然眼前。 便是她不甚懂得鉴画,可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得出来,作画之人的功底非同一般。 李东阳李大人常说,作画这种东西,才是真正地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画,人皆可画,可画至何等境界,便只有看天赋的份儿了。 故而,她此时便敢断定,张家妹妹必然在刻苦之余,更有天分。 刘清锦在内心长出了口气。 张妹妹怕是永远都不可能知晓,她为此同人辩驳了多少次。 眼下看来,根本是她杞人忧天了。 张家大公子那般天资卓然,生来不凡,试想他的妹妹,又怎会差呢 刘姑娘盯着那画瞧了又瞧,莫名就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于是,心中那些赞美之辞,更是不吝啬地往外倒。 最后又道:“要我说,张妹妹才是真正地深藏不露,如若不然,小时雍坊里,定是要出两位名动京城的才女” 她指得另一个,自然是秦云尚了。 饶是厚脸皮如张眉寿,在这般盛情夸赞之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不禁认真审视眼前这幅随手之作当真有那般好吗 咳,好像确实还不错。 但生而为大家闺秀,虚伪的谦虚是不能少的,因此便道:“刘姐姐当真过誉了,且这画也算不得是我一人所画,其上用色,皆是家中兄长在旁指点呢。” 刘姑娘怔了怔。 那要这么说的话,她方才岂不还是夸得太轻了些 “咳”刘清锦拿起那画纸,状若认真地又打量了片刻,复点着头道:“这用色,委实配得极好,实乃锦上添花,浑若天成。” 越看越让人喜欢了怎么办 甚至有了一种想要据为己有的危险想法。 “张妹妹,不知这幅画,可否赠予我” 刘姑娘喃喃着道。 为什么把心里话就这么说出来了 刘姑娘脸色变幻,神色尴尬。 张眉寿惊讶之余,只觉得受宠若惊。 说起来,还没人跟她张眉寿“求过画”呢。 “刘姐姐若喜欢我的画,改日我特地为刘姐姐画上一幅便是。”她认真地道。 眼前这幅实在过于随意了些。 若刘姐姐拿回去之后再给旁人看,尚且不足以彰显她的才气,也有损云先生威名。 咳,虽说她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云先生原本也并不在意这些,可既要送画,理应要送一幅像样儿的才是,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不合适。 谁知刘清锦一听便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觉着这幅,就极好。” “不麻烦,横竖我平日里闲来无事时,多是靠画画儿打发时间。” “可可我觉得这幅画,极对我眼缘。”刘姑娘挣扎着坚持道。 却已在心底喊起了“救命” 天呐,她今日究竟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可为何偏偏还根本停不下来呢 张眉寿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合着刘家姐姐想要的不是她的画,而是经了她兄长指点过的东西 好么,她还以为,如今她也有仰慕者了来着。 哎,这世道,还真是现实又残酷看来她的自知之明还是不够啊。 张眉寿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刘姐姐当真不嫌弃,那只管拿去就是了。” 刘清锦如获至宝,连忙道:“多谢张妹妹割爱。” 她一定妥善保管。 两日后,张家的回信,传达到了齐家。 此时,齐家二公子齐章,正在房中看书。 没办法,母亲有令,说是“事成”之前,恐张家要二次验看,不是相看,故而暂时不许他练武。 在军营里待了这些年,常是回营便倒头大睡,早没了看书的习惯。 他原以为那些诗词歌赋,于他而言会十分枯燥,可谁知当真读起来,倒也有些意趣。 尤其是类关雎之流。 可读了几日下来,仍未等到张家的回信,他便觉得这些诗词读起来有些变了味道。 不过,也不打紧。 这等事情,最是勉强不来。 这家不成,还有别家对于娶妻成家,他向来并不过分看重,只是母亲为此格外忧心。 齐章这般劝慰自己。 可不知因何,此时便是这兵书,也不大能看得进去了。 他干脆将兵书放下,起身朝院中走去。 正是此时,忽有一名随从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 “将军” 随从脚下生风,喜形于色。 齐章不可查地皱眉。 怎么好像大家的心情看起来都很好除了他之外。 “将军,属下方才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随从曾是跟着齐章上过战场的,因此称谓一直改不了。 “什么好消息”齐章浑不在意地问。 “张家,小时雍坊里的那个张家,听说同意了与将军的亲事了” 齐章神色一滞。 “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可是亲耳听到的”随从满脸兴奋。 他们将军,总算是能娶上媳妇了 那个,虽然这么一说,显得他家将军十分掉价,可这可是娶媳妇啊 齐章好一会儿,才正色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便转身回了房内。 他面上不曾显露出情绪来,只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会儿步,攥了攥拳,最终又重新拿起了书卷来。 不对,不看兵法了,他的诗集呢 待合完八字,就近择了纳吉的吉日,齐张两家定亲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齐家也是书香门第,且齐章年轻有为,任是在任何人眼中,这都是一门好亲事。 于是,先前那些萦绕在张眉娴乃至宋氏身上的恶意揣测与流言,也都随之不攻自破了。 东长安街,一家绣品店内,便有几位妇人在议论此事。 “张家运气倒是不错,出籍之后,还能这般风生水起的。” “可不是,张家老爷如今在工部,过继来的女儿又许给了五品将军做正室,当真是” 妇人说到此处,忽然被一道紧绷着的声音打断 “张家哪个张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5 痛哭 “还能有哪个张家自然是小时雍坊里的那个张家。” 妇人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答话间,看向那出声打断了她话的人,却见是一名十四五岁上下的少女,长相不差,然衣着打扮透着平庸,一瞧便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 果然,下一刻就见店铺伙计取了些碎银过来,递到少女面前,无甚好气地说道:“我家掌柜说了,这次之后,日后你不必再送东西来了。” 本就绣技平平,所绣的花样儿一直不甚好买。 他们店中也是养了绣娘的,掌柜原是见这小姑娘可怜,才与她方便,收了她的绣品。可谁知她近来愈发不上心,做活儿不仔细不提,竟还屡屡拖延。 少女听着这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变幻,似缓不过神来。 伙计见她迟迟不接银子,皱了皱眉,正要再开口时,却见少女忽然上前两步,走到那几名妇人面前,形容激动地问道:“方才你们说张家过继来的女儿,许给了哪家” 一定是她听错了吧 妇人没再答话,或不做理会,或嫌弃地看着她,不悦皱眉。 伙计见状,连忙将人拉了过来。 “行了,别耽误我们做生意了,拿了银子快些走吧” 而后,不由分说地便将那碎银子塞到了少女手中。 少女眼神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从何时起,这等低贱之人竟也敢碰她了 见她神情气愤羞恼,伙计“嘿”了一声,无奈冷笑,摇头转身离去。 少女快步离开此处,又寻人打听了一番。 可每每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没有出入。 张眉娴当真定亲了 不是如苏家那等风评不好的人家,更不是与人做继室 对方竟是出身清白书香门第,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便已有军功在身,如今已是五品武德将军 据说长相还的颇好,品性正直,素来更是洁身自好。 她打听了一圈儿,便是菜市口那位卖豆腐为生、消息最是灵通,却也最是爱背后说人坏话,闲来无事总要酸上几句的王婆子,都没能说出齐家有什么不好来。 这就真的让人很绝望了。 少女站在豆腐摊旁,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怎么可能 张眉娴不过只是一个被过继的姑娘,怎也能嫁得这般好 依那齐家二公子的条件,分明能娶上一位比她好上十倍不止的,齐家究竟为何会眼瞎地看上了她 豆腐摊前没什么人,王婆子这会子正得闲,此时便多说了几句。 “依我看呐,这齐家也是个有远见的,不见得是真瞧上了这位张家大姑娘。” 王婆子将听来的消息糅合了一番,酸里酸气地讲道:“说到底,还不是见那张家老爷人脉广阔,前途光明再者,张家那位大公子,就连许多大人都说他日后乃是状元之才呢若非如此,齐家断然也是不会盯上这门亲事的。” 她语气里满满皆是自以为是。 少女却听得内心嫉妒之情疯涨。 没错说到底,张眉娴不过是有幸沾了张峦父子的光 张家也不过是想利用张眉娴来攀附上齐家 若张眉寿再年长几岁,只怕也轮不到她张眉娴了吧 同父所生,为何偏偏张眉娴的运气这般好 同样脱离了张氏一族,为何他们大房被踩到了泥中,连抬起头做人都不能,二房三房却能这般步步高升,令人称羡 以往,她父亲在翰林院时,分明她才是家中最光彩的姑娘 尤其是那张秋池,不过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庶子罢了,生母卑贱懦弱,从前明明是宋氏的肉中刺,怎如今也成了人人称赞的香饽饽 凭什么 他们究竟凭什么 少女疾步离去,闯入一条无人的暗巷之中,想到自己的遭遇与处境,难以抑制地掩面痛哭出声。 不知过多久,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却未着急离去。 直待天色暗了些,她才出了巷子。 她哭得双眼红肿,不愿叫人看了笑话去。 可刚走出不远,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试探的声音。 “二姑娘” 已有许久不曾听到过这个称呼的张眉妍怔怔回头。 只见身后站着一位眉眼透着熟悉,却较印象中消瘦了太多的年轻女子。 在此处见到她,张眉妍颇为意外,迟疑了片刻,方才点头开口。 “是我” 再有三日,便是秋闱开考之时。 这一日,宋氏带着张眉寿与张眉箐一同去了大永昌寺,替张秋池上香祈运。 因家中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妥善准备,宋氏便也未留下用斋饭,捐完香油钱,便离去了。 张眉箐在自家大伯母和二姐在前殿上香时,已带着丫鬟溜去了寺中后厨,讨了好些豆耙饼带上。 前几日,她偶然听宋家表哥说,想吃豆耙饼了来着 人人都说宋家表哥胖,可她瞧着,那分明是魁梧好看,就该继续多吃才对。 说来,她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将身边的人喂得圆圆滚滚的,那多有成就感啊。 她也曾试着自己做了些豆耙饼,可总觉得少了什么。 然而,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单独出门往寺庙里跑,总有些不大妥当。于是只有借着今日的机会,沾了大伯母的光,才得以将心中所想付诸行动。 不,应当说是沾了大哥的光才对。 等回头,她定要给大哥送些好吃的过去才行。 张家人离开大永昌寺之后,两名在后院洒扫的年轻僧人说起了此事。 大永昌寺与寻常寺庙不同,因是皇室所建,官宦人家多来往于此,是以此处的僧人也多是消息灵通。 耳濡目染之下,有些年轻的僧人也就少了些六根清净的觉悟。 “今日那张家太太可又捐了二百两香油钱,出手当真是阔绰。” “听说是家中长子要参加秋试了。” “前几日来还愿,也添过一笔呢。” “哦还的什么愿” “我听前殿的禅恩说,张家先前替长女求过姻缘。如今,得了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自然是要来还愿的。”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此时,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淡漠的斥责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6 心事被戳破 “佛门净地,你等身为寺中僧人,妄议香客私事,成何体统” 两名僧人闻言转过身,只见不远处站着的竟是章拂法师。 寺中人人皆知,章拂法师乃是大国师亲传弟子之一,身份非比寻常,便是寺中方丈,轻易也不敢越过他去。 可法师是何时过来的他们竟连一丝脚步声都不曾听见 况且,近来寺中不是都说,法师正在闭关辟谷吗 怎这么快便出来了 两名僧人心惊之余,连忙双手合掌,垂首认错。 “弟子知错。” 章拂看了二人一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道:“退下各领十杖,以作反省。” 十杖算不得重责,只因如今寺中这愈发不谨慎的风气,也该有所约束了。 两名僧人闻言互看一眼,不敢有它言,当即应下退去。 章拂站在原处,却久久未动。 自先前她来寻自己,他避而未见之后,如今时隔数月,再听到有关她的消息,竟是与定亲有关。 如此甚好。 这算得上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可不知为何,他在听到的那一刻,却是意外而失落,心中顿时空了。 那些星星点点的妄想,到底还是全然涅灭了。 不过,这心空了才好。 僧人抬眸,看向远处竹林。 人生在世,向来不能两全。若可得一全,已是幸哉。 回到家中之后,张眉寿吩咐阿荔,将从大永昌寺求回来的平安符送去了张秋池那里。 “姑娘说,这平安符不仅能保平安,更有明心净窍之效。大公子若是带上,保管您文思泉涌,下笔神助,一举夺得头名”阿荔拍着胸脯保证道。 张秋池闻言笑着点头:“你代我多谢二妹,与她说,我必定贴身收放。” 而后,又问道:“既是这般吉利,不知二妹可有多求几只” 阿荔正要说“太太也求了的”,却听自家大公子继续讲道:“我有一位同窗,与我同日参考,我想赠他一只。” 阿荔连忙将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只此一只呢” 且内心一阵恨铁不成钢。 她方才都说了,带上了可是能中头名的,头名只有一个,大公子怎能主动将运气分给他人呢 真是气死人了。 还好有她阿荔在此把关。 张秋池原只是随口一问,她说没有,便也作罢了。 阿荔逗了会儿大壮,便也离开了此处。 在半途,经过花园子时,却远远瞧见了两道身影坐在凉亭中,亭外站着一名小厮和一位丫鬟。 阿荔不必过分细瞧,也一眼就认出了亭中二人的身份。 到底家中这般圆润的姑娘家,也只三姑娘一个了。 至于宋家表公子的辨识度,那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不过,三姑娘和表公子怎么凑到一块儿来了 阿荔又走近了些,方才了然。 哦 原来是在吃东西呀。 唔 等等,为什么她会觉得三姑娘和表公子在一起吃东西很正常 亭中的小姑娘和少年正咬着豆耙饼。 宋福琪吃得极大口,也极专注。 张眉箐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倒是矜持又文静,只是偶尔会偷偷抬起头来,看宋福琪一眼。 “阿荔姐姐。” 亭外守着的丫鬟见了阿荔过来,连忙出声。 张眉箐连忙坐直了些,宋福琪却不见丝毫异样,只转头看了阿荔一眼,咧嘴一笑。 “三姑娘,表公子。”阿荔朝着两个人分别行了礼。 张眉箐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角。 阿荔回到愉院之后,左想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而当晚,她就从一位相熟的丫鬟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阿荔听罢,彻底坐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姑娘”阿荔走进里间,来到正坐在榻上看书的张眉寿身边,悄声说道:“您听说了么,三姑娘被二太太罚了五日禁足,还要抄书呢。” 张眉寿看向她,略感惊讶地摇头。 “可知是为了何事” 三妹性子温顺,二叔二婶也向来都是讲道理之人,对待儿女,相对宽和地多。 在她印象当中,三妹和二弟,从小到大几乎没挨过什么罚。 “这个奴婢倒是没打听着”阿荔的声音又低了许多:“可奴婢个人却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不成熟的猜测 这丫头如今说起话来,还怪谨慎的。 张眉寿在心底笑了一声,示意她将这个不成熟的猜测说来听听。 “今日,奴婢瞧见二姑娘和表公子在花园子里吃豆耙饼。” 张眉寿怔了怔。 这件事情听起来前后搭在一起,怎么就那么怪呢 在花园子里,一起吃饼 还真是让人心情矛盾啊。 但细想想,三妹和表哥之间最大的共同爱好,应当也就是这个了。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当时瞧着表公子,倒是从容,可三姑娘怎么看都有几分”阿荔组织了一下言辞,最终道:“都有几分做贼心虚之感。” 张眉寿哑然了片刻。 照此说来,阿荔是疑心,三妹被罚,是因在花园子里同表哥一同吃饼之事被二婶知晓了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二婶这般发脾气,倒也可以理解了。 张眉寿心情有些复杂。 她家二妹,该不是 可从阿荔方才的描述来看,她那位二表哥,却显然是满脑子只装着吃,并无其它想法的。 二表哥那性子,若心中真有什么小九九,根本不可能藏得那般好。 这莫非是典型的剃头挑子一头热神女有心,而襄王只图吃 张眉寿犯愁地叹了口气。 “此事不可与任何人说起。”她交待了阿荔一句。 “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在京城大丫鬟界,论起知晓轻重来,她阿荔数第二,哪个敢数第一 此时,张眉箐正躲在被窝里抹眼泪。 今日,母亲戳破了她的心事。 她本想着,看穿便看穿了吧,她又未曾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若好生与母亲坦白,如母亲这般明事理的,未必不肯帮她将宋家表哥光明正大地弄到手吧 这些日子她已想过了,反正她总也是要嫁人的。 可今晚,她却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一件令她极难堪的事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7 不是外人的外人 原来宋家表哥之所以留在张家读书,是因宋家有意让二姐嫁回到宋家去 那宋家表哥知道吗 她当时便问母亲。 母亲毫不犹豫地点头就且罢了,竟还反问她“知道与否,你难道看不出来” 哎,母亲扎起她的心来,还真是不留余地呀。 宋家表哥待二姐不同,她自然是早早就看出来了。 她因此格外失落了一段时日,可后来她渐渐地想,兴许只是因为二姐是宋表哥的嫡亲表妹呢 毕竟,她听说宋家这一代,至今都没有姑娘,宋表哥如今又身在京城,因此偏疼二姐一些,也是说得通的吧 可眼下,她却是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宋表哥明知自家长辈的打算,还乐颠颠地留在京城,又在二姐面前处处殷勤,这哪里还能只是简简单单的表兄妹之情 且,宋家早看中了二姐,哪怕二姐未必会嫁,可她不知所谓地有了这份心思,无疑也显得太过自作多情,也太不懂得自重避嫌 宋家想娶的是二姐,此事还没有定论呢,她便厚着脸皮掺和进去,将自己置于何地,又将张家置于何地 张眉箐想到此处,只觉得丢人到了极致,一时便将被子蒙得更紧了些。 这些话,母亲虽是没有明说,她却也能听得懂。 母亲与其说是罚她,倒不如说是为了让她仔细想想其中的弊端。 可这些东西,还真是越想,越叫人觉得无地自容啊 还有母亲竟然一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这才一直格外留意她的举动 换而言之,她那些小动作,多半皆被父亲母亲看在了眼中,没准儿还暗下剖析讨论过只等着如今日这般,抓她个现行儿,好叫她没办法否认呢。 这未免也太让人羞愧了吧 呜呜呜,好想死怎么办 女孩子恨不能将自己闷死在被子里才好。 可没一会儿,她就掀开被子,大口喘息了一阵。 这也太难受了,倒不如撑死自己来得痛快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失落无比地叹了口气。 她总是这般没用胆小,好不容易大胆了一回,却又这般事与愿违。 日后,还是乖乖地缩在乌龟壳里好了,吃吃睡睡,不去妄想,倒也极好。 次日。 张秋池温了半日书。 前些日子,宋氏让针线活儿极好的赵姑姑亲自给他做了双新靴,今日方才做好,便让恰在海棠居里的张眉寿送了过来。 兄妹二人闲谈了会儿,因左右闲来无事,便下了会儿棋。 一局棋走到一半时,一名小厮走进院中,送来了一张帖子。 张秋池落下一子后,便接过了看。 只见是昔日在松风书院内的同窗之一,邀他午后前去茶楼吃茶叙旧,其上言明,同去的还有另外几名同窗。 其中有一位,还是与他较为要好的。 见自家兄长神色犹豫,张眉寿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张秋池便顺手将请帖递过去,边笑着说道:“是书院里许久未见过的几位同窗,邀我去吃茶。” “大哥要去吗” 张眉寿将请帖合上,问道。 张秋池想了想,摇摇头。 “还是不去的好。” 他看这请帖的名单上,有一位是素日里最不安分的。 张眉寿点头,心中颇觉欣慰。 她家大哥,可不是一味读死书的呆子呢。 且不说那些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往来的同窗,忽然相邀,是否别有用心,单说秋闱就在眼前,便是不宜节外生枝的。 倒不是将人想得太坏,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人使绊子呢。 便是没有人为,可外头的风险总是大一些,尤其又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少年,相较之下,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还是安稳地多。 “若真想叙旧,考罢再叙也不迟,又何必非要赶在如今这等紧要关头。”张眉寿说道。 张秋池从这话中听出了另一重意思来,微微一怔之后,点头道:“二妹说得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去替我回话,便道秋试在即,家中看得严,商量未通,着实出不得门。待考罢乡试,我再请他们去吃茶赔罪。”张秋池转头向小厮吩咐道。 小厮应下,立即去了。 张秋池回过头时,正见自家二妹执黑子的右手抵在下颌处,正饶有深意地看着他。 张秋池顿觉有些不自在。 “二妹为何这般看我” “我在想,大哥何时变得说起谎来,这般从容顺畅了” 当然,家中看得严,商量未通这话,也算不得什么谎话,只是个托辞罢了。 可便是这般托辞,以往他家大哥也是说不出来的。 眼下,倒是张口就来了。 她倒不曾留意到,大哥是何时有了这般改变。 听她是说这个,张秋池反倒不见了不自在的神色,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二妹在,积年累月之下,何愁不能近朱者赤” 张眉寿轻轻“哦”了一声。 她估摸着,大哥想说的该是朱墨者黑吧。 女孩子笑着伸手,稳稳落下一子。 秋闱前一日,祝又樘来了张家。 清羽对此感到十分无奈。 人家张大公子眼见明日就要考试了,殿下今日还非要凑过来,就不能让人家清净清净 若只是他这么想,还且罢了,可据说王大人柳大人等已有多日不曾登门了,摆明了就是不想多做打扰啊瞧瞧人家这成熟的自觉性,殿下就不能借鉴借鉴 当然,刘大人除外 清羽望着同样在席上坐着的刘健,只觉得无法理解。 面上笑吟吟的刘大人,实则心中也略感费解。 他今日过来,是给池儿鼓劲儿来了,本以为不会再有外人在场了才对。 什么 他也是外人 他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刘大人在心底直摇头。 暂时不说什么岳父不岳父的,就说他对池儿这般用心栽培,也称得上是半个师傅了。 再加上他与张贤弟之间的交情,以及张家上上下下对他的喜爱程度 刘大人自觉,怎么也无法拿“外人”两个字来欺骗自己。 殊不知,太子殿下此时的心得,与他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外人 那是什么 他不清楚,他只是回娘家罢了。 况且,论起受欢迎的程度,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比之刘大人,还是略胜一筹的。 至于这一筹,究竟有多远 大概也就一条东安长街的距离罢。 无形之中,太子殿下与刘大人暗暗比拼了一把。 而此时,席间忽然出了状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8 “突发急症” 张秋池忽而感到有些腹痛。 起初,还勉强能忍一忍,可从他开口寻了借口要离席开始,那痛感却在逐步增加。 直至他起身后,还未能离开饭厅,竟是到了站也站不稳的程度 “大公子当心” 亏得范九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 “大公子可是有何不适”见张秋池脸色发白,额头之上竟渗出了一层冷汗,范九连忙询问:“可要请郎中来” 而此时,张峦等人已经闻声离席,围了过来。 “池儿你怎么了” “父亲,儿子忽觉腹中异常疼痛,不知是何故。”张秋池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至于那么失态,可仍显得十分艰难。 “会不会是方才吃坏了肚子”刘健满脸关切紧张之色。 张峦已扶过张秋池,向范九急声吩咐道:“速速去请郎中来” “直接去请傅大夫”祝又樘出声提醒道。 范九怔了怔,旋即点头。 傅大夫那个倔老头,他是颇有些印象的。 数年前,大公子深夜被刺伤,他便是跟着王家公子找到了那位傅大夫。 起初倔老头不肯前来,直到王家公子拿出了朱公子所给的信物,才忽然换了一副脸色。 今次,有朱公子开口,想必对方也必会配合。 范九不做耽误地疾步离去。 好在,傅大夫听到范九所言之后,确实极配合,当下便吩咐家中老仆去收拾药箱。 见一切顺利,范九略略松了口气,可一眨眼,却见傅大夫转身进了房中直到仆人将药箱收拾好,都未见他出来 范九等得心焦,一把接过那药箱背在身上,也顾不得许多,就往屋里走,要将人揪出来。 他闯入内间,就见傅大夫正在更衣 范九气极。 他还以为是在找什么灵丹妙药呢,合着竟是在换衣打扮 都这个年纪了,反正也找不着媳妇了,还瞎讲究个什么劲儿啊 偏是此时,又听傅大夫朝仆人吩咐道:“打盆水进来” 既是太子殿下也在,那单是更衣又哪里能够,他还须净面、洗发、修剪胡须呢 还有这手指甲,可也得修一修才好,万万不能在殿下面前丢了仪态。 范九闻言,急得头都要掉了,当下拉着傅大夫就往外走:“大夫,我家大公子所得乃是急症,可半点都耽误不得医者仁心,您还是尽快跟我走一趟吧” “我岂会不知医者仁心,若不然,我可还得焚香沐浴呢” 傅大夫挣脱不得,也是又急又恼。 范九闻言恨不能将身边之人的嘴给堵死。 焚香沐浴 要不要再取了清晨的露水来烧水,再请得道高僧在浴桶旁诵经,将他里里外外洗礼一番 可眼下正是求人的时候,也只能边拽着人,边道:“待您替我家公子诊看罢,我立马请您去寻一家最好的澡堂,再雇两个人给您搓澡按肩可好” 甭管好不好,您先上马车吧 范九不由分说地将人推上马车。 傅大夫坐在马车里,满心怨念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镜子,认真整理起了自己的发髻。 范九:“” 业余的就是业余的这都什么毛病 傅大夫下了马车,直接被等在张家大门外的仆人请去了张秋池院内。 傅大夫一进得外堂内,就瞧见了与张峦等人一同等在此处的太子殿下。 演技精湛的傅大夫用眼神向太子殿下行了礼。 并未接收到的太子殿下只催促道:“人在里间,傅大夫请” 傅大夫应了句“是”,便由小厮引着进了内间。 张峦跟了进去,边道:“有劳傅大夫了” 此时,躺在床上的张秋池,唇色泛白,双眸紧闭之下,唯有一对紧紧皱起的眉,还可见勉强存有一份神智在。 傅大夫上前先观其口鼻眼,又替其把脉。 “傅大夫,犬子究竟患了什么病何故会如此严重”张峦急切地出声问道。 范九前脚刚走,池儿便呕吐不止,头晕虚浮,眼见就要陷入昏迷。 “不是病。” 傅大夫微微皱眉,语气笃定地道:“而是中了毒。” “中毒” 张峦神色大变。 他便说,单单只是吃坏肚子,应不至于如此如此严重 可,中毒 毒从何来 此时,又听傅大夫说道:“眼下当务之急,须得尽快查清贵府公子究竟中了什么毒,如此方好对症下药。” 如今,他只能先开些药以作辅佐,暂时稳住情况。 张峦神色凝重紧绷,攥紧了拳,尽量冷静地道:“此事还须傅大夫相助查证,请傅大夫稍等张某片刻。” 傅大夫自是点头。 张峦大步走去外堂,看了一眼等待答案的刘健与祝又樘,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有大碍”刘健问道。 “傅大夫言,乃是吃了相克之物所致,只需吃药调养一二,便可痊愈。” 刘健闻言点头,松了口气,却又在心底叹息。 误食相克之物,重则会危及性命,轻则腹泻头晕如池儿方才那般模样,显然是颇为严重的。 如此之下,少说也要调养数日。 这样一来,明日的乡试只怕十有要耽搁了 即便强撑着去了,可这一考便是日,体力精神必然也会跟不上。无法发挥出正常水准不说,若再延误了吃药调养,只怕还要坏了身子根本。 “孩子没事就好。”刘健往内间看了一眼,压下内心的遗憾。 继而,又目光深沉地看向张峦,道:“张贤弟素来谨慎,更当知晓,饮食之事,最是疏忽不得。按理来说,下人也不该如此懈怠马虎才是。更何况池儿如今正当紧要之时,此事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张峦会意地点头。 “此中究竟,我必会尽快查明。” 刘健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且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张贤弟只管让人去寻我。待明日,我再来看池儿。” 虽说他不拿自己当外人,可夫妻间还有需要避讳的事情呢,总不能事事插手讨人嫌。 刘大人不知道的是,他这边前脚刚走,后脚张贤弟就拉了小朱到一侧,正色道:“既安,我方才并未对刘大人说实话,池儿实则是中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39 天下第一的眼光 倒不是他信不过刘大人,只是在真相未查明之前,为防节外生枝,他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况且刘大人若得知此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有些事情没捋清之前,让太多人掺和进来,反倒会乱上加乱。 至于为何要告诉既安 说句实在话,他也不知道。 若真要找个理由的话想必是因不知不觉间,他已将既安看作了极亲近的人。 且既安遇事,又向来冷静,人够聪明,主意也多,多个人也多份力吧。 是了,告知刘大人是怕乱上加乱,告知既安却成了多个人多份力 便是张峦自己,也不知道这天差地别的偏见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得前岳父大人这般信任,太子殿下此时却顾不得去细品欣慰之情,只正色道:“伯父还须尽快命人彻查张大哥今日的饮食,以及所接触之物。” 已有此意的张峦点头,立即召来了范九,低声将事情交待了下去。 “先去饭厅查看茶饭是否有问题。” 范九连忙应了下来。 此时,祝又樘看向从内间走出来的傅大夫,开口讲道:“饭菜是否有异样,还须劳傅大夫一同前往察看。” 傅大夫不做犹豫地应下,又忍不住说道:“承蒙公子如此信得过我这糟老头子公子放心,我必认真仔细,不遗漏任何异样。” 且不说从前了,便说今日,张大公子忽发腹痛,太子殿下首先便想到了他,试问这份信任,焉能不令他心中动容 但,今日来得匆忙,失了仪态,乃是一大遗憾。 祝又樘点了头道:“有劳傅大夫了。” 他倒不知傅大夫内心所想他让范九直接去请傅大夫,只是因为离得近,来得快,仅此而已。 万万不会想到事实真相如此简单而扎心的傅大夫,随同范九一起离开之后,张峦心中却有些疑惑。 他总觉得傅大夫面对既安之时,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恭谨之感。 他记得,既安曾说过,傅大夫与他家中长辈有旧。 可傅大夫这幅模样,倒不太像是单单对待故人之子时该有的姿态。 尤其是此人原本的性情便不大温和近人。 张峦心中觉得奇怪,可因眼下长子中毒之事迫在眉睫,故也没有太多心思再去深想。 但心底无疑就此埋下一个疑问。 “既安,说起来多亏了方才有你提醒着,才未让下人撤下那些饭菜,此时也便于查验。”张峦此时说道:“可若问题当真是出在那些饭菜之上,池儿吃了有问题,咱们也不该毫无反应才是。” 祝又樘点头。 “实话不瞒伯父,方才我已让清羽大致地验看过了,那些饭菜茶水,看来确实并无异样。只是事无绝对,食物之理,本也复杂,故而还是由傅大夫看罢之后,才能得以确认。” 总之,一丝疏漏也不可有。 即便他也觉得问题不大会出在午宴之上。 他每每来张家,看似随意,实则所接触到的饮食,事先都有清羽命人在暗下紧盯着。 若当真有人在此之上动了手脚,他绝不会一无所知。 可他这番话说完之后,却见张峦在盯着他看,并不说话。 祝又樘怔了怔,旋即道:“事出突然,是晚辈自作主张,未经伯父准允,过分逾越了,还请伯父见谅。” 张峦回过神来,却是摇头。 “不你做得很好,是伯父该多谢你才是。” 他方才只是觉得 自己相中的女婿人选,竟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还要有用。 他的眼光,怕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吧。 可此时也不是该沾沾自喜的时候,于是他只神情复杂地拍了拍祝又樘的肩,道:“我先带人去厨房看一看,你张大哥这边,就劳你多看着些了。” “伯父放心。” 张峦点了张秋池的贴身小厮跟随,便匆匆赶往了厨房去。 若真是饮食之上出了问题,兴许在厨房里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路上,张峦同那小厮细细地问了张秋池今日、乃至近两日的饮食情况。 张峦前脚刚走,宋氏便带着张眉寿和张眉娴赶了过来。 事出突然,张峦等人急着将张秋池扶回来,一直忙到眼下也不得半刻放松,故而并未来得及让人去告知宋氏宋氏能这般快得知此事,还是从丫鬟口中听来的。 母女几人匆匆进得堂中,祝又樘瞧见了,便上前向宋氏行礼。 瞧着这一幕的清羽默默感慨道:几年的身体力行之下,殿下在融入朱家公子这个角色之上,当真是愈发地得心应手了。 “既安也在。” 宋氏神色有些焦急,即是问道:“池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祝又樘顿了顿,才道:“许是饮食之上有些不当,请了傅大夫来看,也已让下人去抓药了,张伯父此时正带人查验饮食。” 到底太多下人在场,他并未明言告知宋氏张秋池中毒之事。 张眉寿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对来 况且,大哥近来的饮食,她特地吩咐过下人要仔细留意,焉能出这般大的差错 宋氏闻言点了点头,连忙进了内间。 待瞧见张秋池昏迷不醒的情形,神色不由再变。 这模样,瞧着倒是十分要紧 张眉寿走近了些,细看了兄长的症状,心底也是一沉。 这绝非是吃坏了东西那般简单。 此时,外头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二太太纪氏也闻讯赶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 “母亲,大哥眼下这般状况,只怕是受不得太多搅扰的。不如我在此守着,您与二婶她们在外堂说明情形,如何”张眉寿提议道。 宋氏听了点头,道了句“好生照看着你大哥”,便揣着满腹忧心往外走。 同样愁眉紧锁的张眉娴看了一眼床上的张秋池,遂也跟着出去了。 张眉寿示意阿荔守在一旁,借此时机,察看了兄长的症状。 确定了乃是中毒之后,立即招了阿荔来跟前,低声吩咐道:“快些回愉院,从那只雕着兰草的妆奁内,挑了宝蓝色的瓷瓶来尽量快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 细查 说话间,已从贴身的荷包内取了一把精巧的小钥匙递了过去。 阿荔接过,半字都不多问,连忙去了。 到折返时,不过只用了半刻钟的工夫。 张眉寿有些愕然。 这也太快了些吧 阿荔见得自家姑娘神情,拍拍胸脯说道:“姑娘放心,奴婢虽跑得快,却是一路捂着肚子皱着眉的,并没有被人察觉到不对” 反而人人见了她,都忙着给她让道儿呢。 “很好。” 张眉寿点点头,从瓷瓶中取出一粒红褐色的药丸,让阿荔取了水来,帮着张秋池服下。 秘密地做完这一切,阿荔才微微松了口气,探着脑袋小声地问:“姑娘,大公子吃了您的药,是不是这便要好了” 张眉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想什么呢。 “这药只是暂时稳住大哥体内的毒,短时辰内不至于再度蔓延而已。” 这世间,无论是什么病,什么毒,亦或是蛊,讲求的都是对症下药。 若连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解毒哪里是容易事。 即便真有可解百毒的灵丹妙药,那也是极罕见难寻的,哪里能如她这般随随便便就能取一瓶子出来 方才听祝又樘说,傅大夫来看罢,已是开了药,想必那药的作用与她这药丸也是近似的。 只是,论起功效来,这药丸说不定能比寻常草药更有用些。 且尽早服用,益处也能相对大上许多。 但这些功效,都只是暂时且表面的。 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清楚大哥究竟中了什么毒。 许多毒性明确的毒,确实可以从症状之上来判定。可大哥所中之毒,并无过分稀奇之处,许多毒都会造成此类症状也正因此,才无法确切地的判定他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但目前,从脉象来看,张眉寿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不会伤及性命。 所以,她才在诊脉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张眉寿抬脚走了出去。 此时,宋氏与纪氏正在外堂说话,祝又樘约是觉得在一旁听着有些不妥,便移步去了院中。 张眉寿见状,便向宋氏道:“母亲,二婶,我四下看看。” 宋氏此时也无心留意女儿,点点头,便随她去了,又另外吩咐了芳菊去内间守着张秋池。 张眉寿带着阿荔离开了外堂,朝着祝又樘走去。 二人不着痕迹地走远了些,避开了堂中众人的视线。 “公子可知傅大夫是何诊断”张眉寿同他并不拐弯抹角。 而面对她,祝又樘也不做隐瞒。 “傅大夫言,乃是中毒。” 张眉寿问:“我父亲已经知晓了” 祝又樘点头。 看来小皇后在问他之前,也已经知道了。 想到先前湖州解蛊之事,他心中又有揣测。 但揣测再多,也皆是善意的。他待小皇后,向来没有、也断不会有半点恶意。 “张伯父正在带人细查张大哥近日来的饮食。”祝又樘讲道。 并将已让清羽查过今日饭菜的事情说给了她听。 最后,又道:“然而,下毒的法子极多,并非只能在吃食饮用之上做手脚” 又怕自家小皇后不懂,还贴心地举例道:“譬如迷香,只需经口鼻吸入,便会致人昏迷。” 深谙此道的张眉寿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只是此时却想也不想便在心中摇了头。 那颗辟毒珠,大哥一直贴身藏放着。 有辟毒珠在,任何毒粉、毒雾瘴气等体外的下毒方式,根本不可能伤得了他。 除非是通过饮食,未来得及被辟毒珠化解,便进入身体里的毒。 当然,被施蛊也有可能但若是毒蛊,她不会诊断不出来。 然而,辟毒珠之事,她无法向祝又樘言明,于是只能道:“饮食之上,且再查一查罢。” 反正人手足,里里外外都查一查也无妨。 此时,恰逢范九带着傅大夫折返。 范九不知张峦去了别处,便要往堂中去,却见傅大夫直直地走向了朱家公子。 范九无奈地“嘶”了一声,正要将人喊回来,下一刻忽见自家二姑娘也在,因二姑娘的身量儿只到朱家公子肩膀处,方才他竟没瞧见。 他此时又往堂中看了一眼,因未看到自家老爷的身影,便干脆也跟着傅大夫走了过去。 张眉寿与祝又樘听罢傅大夫所言,方确认前厅的饭菜茶水皆没有丝毫问题。 这是祝又樘意料之中的。 傅大夫听范九问起张峦,得知张峦此时正在后厨之中,连忙向祝又樘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去后厨看看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范九:“” 说好的脾气又臭又傲呢 这恨不能发挥出自己所有价值的样子,未免也太勤快了吧。 见祝又樘点了头,傅大夫便看向范九:“还愣着干什么,带路啊。” 范九也好脾气地应下。 毕竟是自家的事情,旁人尽心些是好事。 “待到了厨房,让阿福快些回来,我有话要问他。”张眉寿向范九交待道。 阿福是张秋池的贴身小厮。 因祝又樘方才那个关于其它下毒方式的猜测,张眉寿便又吩咐了阿荔带人在四下细查一查兴许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准。 祝又樘静静地将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中,只觉得小皇后同他上一世的印象中,又有了不同。 宋氏见状,也并未阻止。 女儿有主意,她是知道的,且池儿的情况,未必只是吃坏了东西,仔细些总没有坏处。 她心中有数,却未对纪氏多提,只道:“池儿方才已服了药,我且让人守着,弟妹就先回去歇着吧。” 纪氏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此时便配合地点头。 张眉娴亦适时地离去。 阿福很快就回来了。 “这两日来,大哥可曾吃过外面的东西”张眉寿问道。 阿福摇头。 “大公子近来从未出过门,吃喝皆是府里头的,且格外留意,生的冷的都未有碰过。便是小的们,先前得了二姑娘的吩咐,也是半点不敢马虎。” 这个问题,老爷已经问过他了。 张眉寿微微皱眉。 不多时,张峦也带着傅大夫回来了。 见妻子女儿女婿都在,呃是未来女婿才对 张峦走了过来。 宋氏几人皆看先他。 “如何可查到是什么缘故了”宋氏连忙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1 书房暗格 迎着几双询问的目光,张峦却是摇了摇头。 “仔细问过也都查过了,厨房里也并无异样。兴许,不是饮食的问题。” 张眉寿却下意识地摇头否定。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有辟毒珠在,她兴许也会这般想,从而被误导。 父亲办事固然谨慎细心,可此番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见父亲和祝又樘转而商量起了从别处入手去查,张眉寿却再次看向张秋池的小厮,正色道:“阿福,你将二公子这两日都吃了什么,尽量细致地一一说给我听,仔细回想,不要有任何遗漏。” 这些,父亲必然也早已问过,查过。 可一定还有什么被忽视的 阿福记性好,又因方才在厨房内看罢了近两日府中饮食记录,故而此时答起张秋池这两日来的一日三餐,几乎是连每一道菜名都没有说错。 张峦在一旁说道:“关于饮食,能查的皆查了。便是每餐哪些菜是由哪个厨娘经手,及食材,及器物,再有传饭的下人,都仔细查问排除过这些暂时都没能查出半点异样来。” 在湖州做县令的那几年,倒让他累积了许多办案的经验。是以面对此类事情之时,他着手查起来,尤为地周全,且有效率。 当然,眼下时间紧迫,只是在做大致地排除,若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查出来,那便需要进一步深挖重查。 再高明的手段,也会有遗漏的地方,这是免不掉的。 “那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呢”张眉寿不死心地问道。 阿福更是想也不想便摇头。 “大公子向来不喜食甜食点心之物,除却一日三餐,甚少会吃其它东西。” 当然,厨房里偶尔仍会依例送来一些点心小食。 但那些点心,若是瞧着新鲜可口的,大公子多半会使人送去三公子四公子院中,若是寻常普通,便干脆赏给了他们分着吃。 阿福将张秋池的这些习惯也都说了出来。 张眉寿刚要问及茶水之事,却见阿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眼神忽明忽暗道:“不对今日大公子在去前厅之前,兴许吃过几块儿点心” “兴许”张眉寿皱眉问。 阿福却点头:“因那点心被送来之后,奴才便去了书房替大公子整理笔墨,因此也未亲眼瞧见大公子究竟是吃了还是没吃” “当时大公子身边可有其他人伺候”祝又樘问道。 几乎是同一刻,张眉寿亦连忙问:“是哪里送来的点心” 厨房里的分例点心,多半是午后送去各院才对。 因二人同时发问,问罢之后便下意识地互看了对方一眼。 便是张峦与宋氏,也看了二人一眼。 气氛有着短暂的微妙。 阿福愣了愣,才依次答道:“当时公子身边没有旁人伺候,乃是单独回了内间的那点心,是三姑娘差人送来的。” 三姑娘是出了名儿地爱下厨,做些点心给大公子送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当时也没有过分留意。 张眉寿觉得不对。 “即便当时无人伺候,可收拾笔墨能用得了多久之后,你和其他下人难道不曾去收拾过点心吃没吃过,有无剩余,岂会不知”少年开口问道。 张大哥固然体恤下人,可总也不能事事自己亲自动手。 张眉寿:“” 这话简直与她心中想问的一字不差,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而提到这里,阿福的神情却忽然又有几分闪躲犹豫。 “快说”张峦低声呵斥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还是说,你与大公子中毒之事有关” 阿福听到后半句,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摇头否认道:“奴才不敢” 说话间,却拿畏惧怯懦的眼神,屡屡看向一旁的宋氏。 宋氏瞧得一阵心惊胆战。 “” 这种感觉未免也太熟悉了吧 仿佛下一句,这小厮就要指认她了似得 可总不能池儿每出一回事,她就要被栽赃一次吧 且背后的人也太傻了些,他们张家今非昔比,如今紧密的如铁桶一般,从大房到二房再到松鹤堂,哪个会不信她宋氏的为人 宋氏对自己的人品俨然十分自信,只等着阿福开口。 谁知,阿福却怯懦着讲道:“奴才从书房离开之后,大公子又拿着点心进了书房,那些点心,皆被摆在了书房的暗格之内是以,奴才也不知大公子自己是否吃过。” “暗格什么暗格”张峦皱眉问道。 阿福脸色越发为难,到底没有胆量直接开口。 张眉寿心底却是一动。 别管是什么暗格,点心既是今日上午被摆进去的,那眼下应当还在。 有无问题,一验便知了。 “带我们去看看。”她对阿福吩咐了一句,便转身走在前面。 阿福连忙跟上。 张峦与宋氏也快步走去。 因将阿福方才的反应看在眼中,祝又樘此时便未有再去过分探究,只静静地等在外面,并抬手拦下了一心想要表现自己的傅大夫。 傅大夫讪讪止步。 咳,惭愧,用力过猛了啊 书房内,阿福走至书架旁,将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图取了下来。 山水图后,墙面竟被凿空了大半,那暗格约有半幅画大小。 看清了暗格内的东西,宋氏与张峦夫妻二人的神情皆是一变。 那是一尊牌位 牌位之上所纂,乃是“湘西苗氏之灵位”七个金漆大字。 “” 宋氏待看清了这一行字之后,心中不禁没有丝毫怒意,甚至眼眶陡然之间有些酸涩,一颗心更是揪成一团,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池儿偷偷为苗氏立牌位,暗中祭拜也怨不得阿福不敢直言,还一个劲儿地瞅她了。 便是此时,阿福也不忘硬着头皮辩解道:“奴才也是近来才偶然发现的,起初并不知此事” 这样的鬼话,自是没人会信,但此时也无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张眉寿已经让阿荔将那暗格之中的两碟点心取了出来。 “将画先挂回去罢。” 张峦看了一眼妻子的神情,转而又吩咐道:“快请傅大夫进来验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2 雪上一枝蒿 这次,祝又樘便也跟了进来。 不便掺和的绝不掺和,能掺和的绝不放过这是太子殿下在张家的揽事不对,是行事原则。 两只素色瓷碟内,各盛放着两块点心,总共只有四块儿,且都并不重样。 分别是,海棠酥、枣泥糕、山楂饼,红豆糕。 这四种点心,几乎是清一色的红,因此一眼望去,喜庆地很。 阿福在一旁说道:“前来送点心的丫鬟说,这四道点心皆是好寓意,吉利着呢。乃是三姑娘的心意,愿大公子能鸿运当头,一举得中” 这话确实吉利,可此时在场之人却都无法生出半分愉悦的心绪来。 便是阿福此时说起这些,语气里亦是满满当当的失落。 傅大夫将四块点心依次查验罢,神色凝重。 “贵府大公子所中之毒,应当就出自这几道点心之上。”他如实道:“此毒为雪上一枝蒿,本可入药,可治跌打损伤,尤擅止痛。但其毒性极大,若使用失当,重则便会取人性命。” 众人闻言皆心惊不已。 张峦忙问:“若真是中了此毒可有解法” 傅大夫点头。 “此毒并不难解,只待确定之后,便可药到毒除。” 张峦与宋氏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孩子性命无碍就好。 张眉寿看向那四块点心。 雪上一枝蒿的毒性,她自然也是知晓的,中毒之后,确会出现腹痛如绞,昏厥之症。 若大哥真的吃过这些点心,必然就是中了此毒了。 而令人愈发后怕的是若大哥将余下这四块点心也一并吃了进去,那只怕便不单单只是腹痛昏迷这般简单了。 这是一味可以致死的剧毒。 “方才你说,这点心乃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送来的是三姑娘亲手所做”张峦回过神来之后,尽量冷静地问道。 阿福神色颤颤地点头。 他起初说出这点心之事,只是不敢遗漏隐瞒,焉能想到问题竟当真出在了这上头。 可三姑娘岂会害大公子 “不可能。”张眉寿立即摇头,道:“三妹如今尚被禁足在房中,怎可能亲手做点心” 阿福听得后背一凉。 对啊 “可来送点心的,确是三姑娘身边的翠屏姐姐” 大白日的,他总不可能看错听错或见鬼吧 张眉寿便当机立断地对阿荔吩咐道:“将翠屏带过来” 末了,想了想,复又交待道:“将三妹也喊过来,便说有要事要问她。若三婶不准三妹离开院子,因此问起,就说实话。” 三妹不在,她也无法判断翠屏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需对质,到时免不了还要让三妹出面。 阿荔应下,急忙去了。 对长子中毒之事的真相百思不得其解间,张峦还是多看了闺女两眼。 他有一种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的感觉。 每每他想说点儿什么,女儿已经开口了,甚至有些他还未来得及想到的,蓁蓁也先他一步想到了 哎,不服老不行了,脑子跟不上年轻人了啊。 张峦为自己找了一个还算体面的理由。 但惭愧之余,也觉得倍有面子。 既安,看到了吧,我家闺女不仅生得好看,人也聪慧得体,小小年纪已很有当家主母气派这样优秀的小娘子,放眼京城不,放眼大靖,哪里还能找得出第二个出来 若还有些眼光,就快些回家同父母说一说,尽早找了媒婆上门提亲吧。 要是被旁人抢走了,可别怪伯父没关照你啊 许是得了傅大夫能解毒的准话儿,略微放松之下,张峦此时的心思便又有些不受控制了。 阿荔寻到张眉箐院中时,恰逢纪氏也在。 阿荔避开下人,大致将情形说明之后,纪氏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就催着似乎吓得更傻了的女儿快些过去。 张眉箐脸色发白,虽有母亲陪同在侧,亦是腿软的厉害。 翠屏尚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路疾步跟随,心中费解又忐忑。 她只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可二太太偏偏点了她随同前来。 临近张秋池的院子时,一行人遇到了带着小厮赶来的宋福琪。 宋福琪只听闻张秋池病倒,于是匆匆前来探望。 虽说宋家待苗姨娘母子向来难除芥蒂,可他在京中的这几年,颇得张秋池照料。且从自家姨母到表妹,待张秋池显然早已经没了成见,眼皮子活泛的宋福琪便也懒得去扮黑脸得罪人。 宋福琪远远看到纪氏母女,便疾走几步,追近了些。 “二太太,三表姑娘。”他朝着纪氏行礼。 纪氏看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做停留地往前走去。 这小胖崽子,既是心思不在她闺女身上,偏还走得这般近,吃她闺女送的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没办法不生气。 宋福琪最擅看人眼色,此时便觉满头雾水。 再看向张眉箐,只见她眼眶发红,惊惶不安,又颇为紧张。 这是怎么了 宋福琪有心想问,可见纪氏神态,又弱弱地闭上了嘴。 还是静观其变,靠他机智的头脑来分辨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一行人来至张秋池院中时,张峦等人已等在了堂中。 纪氏见了张峦夫妻,便连忙说道:“事情我已听阿荔说罢了,我觉着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哥大嫂有什么想问的,便只管快些问吧。” 她倒不是很担心女儿会因此被冤枉。 大哥大嫂不是不辨黑白之人。 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事实真相。 张眉箐朝着张峦宋氏行了礼,便不安地站在堂中,又拿眼睛去看张眉寿。 这是极信任的表现。 张眉寿对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别怕。 张眉箐顿时心安不少。 张峦却没急着立即开口发问,而是看向宋福琪,道:“琪哥儿,姨夫有事想请你帮忙。” 宋福琪顿时挺直了胸膛:“姨夫只管吩咐。” 眼睛却悄悄地瞥向祝又樘。 来得早又如何,关键时刻,姨夫真正器重的人果然还是他嘛。 只是不知道姨夫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交待他,竟用上了帮忙二字 直觉告诉他,不会简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3 他腿脚快 (吴氏建华之女万赏加更) “姑夫有些口渴,想喝龙井了,你去外书房给我取些过来可好” 没想到等待自己的竟是这句话,宋福琪不由地一怔。 这种平平无奇的事情就不能让下人去吗 然而这句话刚在心底响起,他就知道答案了。 下人当然能去,但姑夫是非要他去不可确切来说,不是要他去,而是要他走。 他明白了。 可姑夫不想伤他自尊,好歹也找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啊 他可是很聪明的,即便难懂些也无妨。 话说至此,少年人也只好应下,退了出去。 “等等”宋氏忽然将人喊住。 宋福琪黯然的心底重新被点亮。 呜呜,姑母还是心疼他,宠着他的,不忍见他失落 “将门从外头关上。” 宋氏交待道。 “” 宋福琪深深吸了口气。 他可能无法相信亲情了至少三日之内都没办法相信了。 少年退出去,亲手合上了两扇门,动作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尽力做好肩上的每一件事情,是宋家的祖训之一,也是他此时最后的风度。 “箐儿,今日你可是让翠屏送了点心给你大哥” 堂内,张峦问道。 张眉箐轻轻点头。 “是。” “那点心是你亲手所做”张峦又问。 张眉箐刚想下意识地点头,旋即却又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是,我近日在房中抄书,着实出不得院子,是以便让翠屏去五芳斋买了几道点心送过去。” 那四道点心,是她指名要的,因是寓意好。 “我本想着,大哥乡试在即,想给他讨一份吉利,谁知”此时回过神,张眉箐眼泪便掉了下来,却并非害怕自己被罚,而是愧疚。 便是她与大哥不如与二姐那般走得近,却也清楚此次乡试对大哥来说有多么重要。 好在阿荔说,大哥并无性命之忧,若不然,她真要一头撞死了。 “那点心,你是在五芳斋买的”张峦看向翠屏。 大家齐聚在大公子的院子里,又有那位傅大夫在场,却唯独不见大公子 如此之下,翠屏已大约察觉到了什么,因此答起话来,便紧张无比。 “是,是奴婢去买的,也是奴婢送过来的。” “你可还记得,此番统共买了多少点心”张峦又问道。 翠屏更紧张了。 大老爷问的这般细致,怎么跟审案子似得 她声音紧绷地答道:“奴婢记得很清楚,总共只买了八块儿海棠酥、枣泥糕、红豆糕,还有山楂饼各两块儿” 张眉箐在一旁点头。 “我确实是这般交待翠屏的。” 因为大哥不喜吃甜食,她便未让翠屏多买。 祝又樘便看向傅大夫。 傅大夫会意,立即取了方才已经准备好的解毒药方出来。 这丫鬟说买了八块,可如今只剩下四块,再结合张家公子的症状来看,足以确定正是中了雪上一枝蒿的毒。 “有劳傅大夫了。”张峦道谢后,将药方递给范九,交待道:“你亲自去抓药。” 这个时候,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范九应了“是”,忙去抓药了。 翠屏见状,此时已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老爷,大太太,那点心奴婢确是在五芳斋里买回来的”她急于为自己辩解,便道:“那五芳斋里的伙计可以替奴婢作证奴婢买点心时,同他说了许多话呢” “买个点心而已,你同他说了什么”张眉寿问道。 五芳斋乃是城中极有名气的点心铺,店中的伙计应当是极忙的,怎会同翠屏说了许多话 且翠屏与此事有着直接的关连,她的一言一行兴许都是关键。 “奴婢当时闲来无事,便与他多说了几句,提到了大公子明日要参考会试之事。大公子的名气,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于是那伙计也就多问了几句又同我玩笑说,待大公子吃了他家的点心,考中之后,还要上门来讨酒吃呢。” 翠屏说到这里,有些脸红。 她承认是她嘴快,想在人前炫耀。 “你说这些话,可被旁人听在了耳中”张眉寿又问。 显然,翠屏在与那伙计谈话时,已经暴露了买来的点心是给大公子吃的事实。 “当时铺子里人多得很,奴婢只顾着说话,也没留意” 张眉寿看了她一眼。 翠屏既有心炫耀,声音想必不会太低。 “你在回来的路上,点心可曾被打开过”张眉寿又问。 翠屏连忙摇头。 “绝没有”她肯定地道。 好端端地,她打开那点心作甚 “五芳斋是老店,应当不会在点心上动手脚,做这等自砸招牌之事。”张峦看了一眼翠屏,后思索着说道:“可问题确确实实是出在了这点心上,所以,还须得去一趟五芳斋,仔细查问一番。” 张眉寿点头。 即便不是五芳斋做的手脚,可源头在此,未必问不出有用的线索。 张峦便又问了翠屏一些关于那伙计的特征,以便对质。 “伯父,不如让清羽前去。”一直未有说话的祝又樘此时讲道。 清羽: 殿下揽事的能力如今还真是一流啊。 偏是此时,又听自家殿下补充了一句:“他腿脚快。” 清羽: 殿下这种唯恐张家老爷不肯用他卖白菜一般的自荐方式,真的有必要吗 他堂堂太子殿下近身侍卫,竟就这般廉价 还是说,觉得他廉价的,根本就是他家殿下 “也好。”张峦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随从给人一种不善言辞又颓废的感觉 但,范九不在,就将就一下吧。 清羽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离去。 也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饱含无奈与勉为其难。 他在张家老爷眼中,竟是这般地没用吗 看来,平时他真的太低调了。 也是时候在张家人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真正的能力了。 莫名被激起了表现欲的清羽,很快赶到了五芳斋,真正展现了什么叫做腿脚快。 “你们店里卖出的点心有毒。” 他来至堂中,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着的四块点心,往柜台上一拍,冷声说道。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许多客人的注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4 考虑拜师 事出突然,伙计连忙上前赔笑,道:“您怕是误会了吧,我们店里每日卖出去的点心不计其数,怎可能独独您这一份有问题” “已经让大夫验看过了,我们大公子,至今还中毒昏迷不醒。” 伙计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我看是您有毒吧 大公子都中毒昏迷不醒了,还一脸淡然麻木,现如今上门找茬的人未必也太敷衍了,不说哭天抢地,至少也该表现的着急些才是 好歹磨炼一下演技,尊重一下彼此 眼见议论和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伙计连忙笑着道:“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说着,忙将清羽扯到一旁。 紧接着,便做出了一个让清羽倍觉受辱的举动来。 他往清羽手中塞了一块儿碎银子。 “快些走吧,真揪扯下去,你也未必能讨得着好处。” 伙计略显不耐烦的语气里,有着习以为常的嘲讽。 他们五芳斋开了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能不闹大的尽量应付过去就算了,毕竟做吃食生意的,最不愿惹上这等麻烦。 清羽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长得像是一张讹诈的脸吗 “怎么还不走”伙计皱眉催促着,但抬眼瞧见对方一脸肃冷之色,不由愣了愣。 下一瞬,却见对方豁然将腰间长剑拔出一半。 “我不是来同你废话的,若再不配合,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因二人站得远些,清羽拔剑的动作亦是隐蔽,故而并未被外人看在眼中。 伙计连连打着寒噤,忙点头道:“您且等等,我这便去请掌柜来” 讹诈的人他见过许多,可这回显然是个硬茬儿 见他奔去了后堂,清羽犹豫了一下,为了效率起见,便要跟上去。 跟去之前,他折身回柜台前,在众人异样目光的注视下,将自己摔在柜台上的点心又重新放回怀中。 这是证物,谨慎如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等等方才好像将那块碎银子也一同塞进怀里了 清羽下意识地想拿出来,可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将手放下了。 总不能让他再还给那伙计吧若是如此,岂不破坏了严肃的气氛 算了 办正事吧。 可作为一名正直有原则的侍卫,他横竖想,又觉得良心上有些不安。 直到一个说法在脑海中横空出世做这种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难道他就不配拥有跑腿费吗 嗯,这么一想,果然觉得好多了。 甚至还觉得有点儿少。 清羽刚来至后堂前,就瞧见那伙计同掌柜带着两名打手模样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掌柜的,就是他”伙计指着清羽说道。 清羽: 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吗,怎么觉得普普通通一件事情渐渐变得异常麻烦 动手全部打倒,倒是不难。 可殿下知晓之后,必然又要觉得他办事不力了。 单靠他自己,看来是不够了。 “我乃小时雍坊张家仆从,我家大公子明日本要乡试,因吃了你们铺子里买出去的点心,从而中毒昏迷。我今次来,不是找麻烦,而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他默默念出,临出张秋池的院子时,阿荔教给他的一句话。 他当时嗤之以鼻。 “小时雍坊张家”掌柜脸色顿变,连忙问道:“贵府大公子,可是名唤张秋池” 清羽冷然点头。 掌柜连忙示意打手放下手中长棍,对清羽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咱们堂内说话这此中必有天大的误会,贵府要问什么,五芳斋必然知无不言,竭力配合” 张家可是得过两道圣旨褒奖的人家,且近年来更有步步高升之势,那位才名远扬的张家公子,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在京城做生意,自是没有得罪这等人家的道理。 且此等富庶的人家,也断不可能会以家中长子的安危和前途,来讹诈他区区一个点心铺子 所以,不管是为了不得罪人,还是为了眼前的招牌,张家公子中毒之事,他都是要尽力配合到底的。 见区区一句话这般管用,比刀剑好使得多,自诩业务能力强的清羽心情复杂地走进堂中。 看来,这几年来殿下对他的嫌弃,不是毫无缘由的。 究竟是世道变了,还是他一直过分自信 但为了保住饭碗,可能他真的要考虑一下拜师阿荔的事情了。 在五芳斋,清羽问罢了所有能问的话 实则是那掌柜心思敏锐,眼皮活,将那与翠屏说过话的伙计喊了过来,又将能说的都说了,也没用他怎么问。 待回到张家时,清羽前后也不过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他未提开场时的受挫,只将自己得来的消息一一道明。 “据那名伙计说,他今早的确见过翠屏,所言与翠屏所说也相差无几” 只是,翠屏没有说明全部。 比如,她仗着自家大公子的名号,与那伙计谈笑间,还讨着了两块儿海棠酥吃。 那两块儿海棠酥,与她所买来的,是同一锅所出。 可翠屏却好端端地,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 且五芳斋内今日卖出的所有点心,皆也没有半点问题。 于是,五芳斋的掌柜断言翠屏买走的那些点心,是在离开五芳斋之后,被人做的手脚。 清羽将这些都说了出来。 众人几乎都看向仍跪在堂中的翠屏。 “你再仔细想想,在回来的路上,可曾遇到过什么人,或是什么奇怪的事。”张眉寿目含审视地问道。 经此看来,翠屏应当没有撒谎,只是白吃了两块海棠酥,占了些小便宜,没好意思说罢了。 可正因此,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有意或无意地隐瞒了其它她自认为并不重要的事 翠屏脸色发白地摇头。 “想仔细了再摇头。若到时被查了出来的,却是你没说的,可别怪没给过你开口的机会。” 女孩子声音沉静冷淡,却让翠屏听得头皮一阵发紧。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张眉寿看在眼中,先忍住了让阿荔上前扇她两巴掌解解气的冲动,转而开口问了张眉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5 “青梅” “三妹,你可记得是什么时辰让翠屏出的门” “记得是辰时中” 张眉箐答得极肯定。 她被禁足在房中,也没旁的事情干,常是吃着东西盯着漏壶发呆。 因点心小食备得都不多,母亲也不许她多吃,她便让自己每一刻钟吃上半块儿,于是论起记时辰来,她可记得比谁都要精准。 张眉寿又看向阿福。 “翠屏是何时来送的点心” “应当是临近巳时末。” 他当时虽没看时辰,可大公子刚将那些点心摆进书房暗格中不久,便有仆人来喊公子去饭厅用饭。 而家中不管有无客人,开饭的时辰,一贯是午时中。 所以,他说翠屏巳时末送来了点心,只早不晚。 “也就是说,你从出门到回来,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张峦看向翠屏,沉声问道:“去一趟五芳斋,步行来回,便是再加上你与那伙计闲谈,至多也用不得一个时辰” 翠屏脸色煞白似纸。 “中间至少那半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张峦质疑的催问,让她喘不过气来。 “奴婢奴婢” “快说”纪氏在旁呵斥道。 “不说便罢了,视为主凶,拖下去鞭死了就是。”张眉寿显得耐心被耗尽。 张峦在心底愕然了一下。 虽说女儿有主意是好事,他也很欣赏,可小朱还在这儿呢,小姑娘家这么凶残,会不会把人吓跑 要他说,这种东西,总该要成亲后再展露出来,才比较合适些啊。 到时夫婿到手了,想跑也跑不了了,顺便还能起到威慑夫婿的作用。 呃,这么想,对小朱会不会有些太残忍了 等等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小朱此时瞧着他家蓁蓁,眼中竟有一丝笑意 好,好,好他明白了 小朱虽然看起来贵气又正派,可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好眼光 果然是天作之合 张峦彻底放心了。 “是”阿荔这厢答应得极为响亮,又道:“奴婢这便去取那带倒刺的鞭子来” 说着,就要往外走。 眼见无人出言阻止,竟由着二姑娘这般草率地给她定罪,翠屏再也绷不住了,连连求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都说只是奴婢当真没有害大公子之心” “废话也太多了些有这工夫,几箩筐话怕也说完了”阿荔气道。 这样的丫鬟,若是在愉院,根本过不了她阿荔这一关。 翠屏不敢反驳,即刻就道:“奴婢之所以回来的晚了,是因在路上,遇见了遇见了青梅。” “青梅哪个青梅”张峦皱眉问道。 还竹马呢。 宋氏与纪氏却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该不会是 翠屏已经答道:“是从前伺候大姑娘的大丫鬟青梅” 宋氏皱眉道:“是不是从前柳氏跟前的陪嫁婆子的女儿” 翠屏心虚地点头。 正是因此,她才不敢说出来。 “柳氏身边心腹婆子的女儿那婆子据说当年刚入府,就嫁了咱们府中的家仆。因此,算起来,青梅是咱们张家的家生子,所以出籍时,轮不到张彦他们来处置。” 宋氏对丈夫解释道:“当初她是由我做主发卖了的。” 说着,看向身边的赵姑姑。 赵姑姑适时开口道:“是卖给了熟识的人牙子,至于后来被卖去了哪里,却是不知的。不成想,这些年她竟还在京城” 翠屏垂首小声说着:“这几年来,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她。她同我说,她如今在在妓馆中做丫头,虽不光彩,却也不拮据她见了我,很是高兴,硬拉着我去茶楼中吃茶叙旧。” 以往,青梅在府里做大丫鬟时,又仗着爹娘在柳氏面前得用,是何等心高气傲,根本不曾将她们这些低等丫鬟放在眼中。 今时不同往日,她承认,她是起了几分好奇心和显摆的虚荣心 “可我们只是吃了会儿茶说些近况罢了”翠屏紧张地道:“且多半是奴婢听她说,至于府中的私事,奴婢是半个字都未有多说的” “你那点心买来给谁,也未提”张眉寿问。 翠屏急忙摇头,神情不似作伪。 “她根本没问,奴婢自也不会主动多言” “况且,奴婢一直未有离开过茶桌,她便是想动手,又哪里有机会” 她不认为此事与青梅有关。 又道:“青梅到底是被赶出去的,奴婢虽有些虚荣的小心思,但这点分寸和防备,也还是有的。” 张眉寿冷笑一声。 “你若真有分寸,就不该与她同去吃茶。你怎也不想想,昔日你同她又无甚交情可言,她为何要请你去吃茶难不成如今在妓馆中做奴婢,还要到你跟前来炫说不成” 还说什么很是高兴地硬拉着去吃茶这什么青梅,该不是脑子坏了吧 以往高高在上的一等丫鬟,最不愿的应当就是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吐露自己如今的艰难。 当然,除非她想借银子。 可翠屏不过区区二等丫鬟罢了,身上根本无利可图。青梅与其在她面前低三下四,倒还没有在妓馆里机灵些,跟那些姑娘恩客们讨些赏来得快。 翠屏闻言,脸色红白交加。 “奴婢,奴婢一时未想到那些” 二姑娘之意,是说青梅接近她,根本就是另有所图指得是下毒之事,与青梅有关吗 “可是,那点心一直就在奴婢手边,根本不曾动过,更别提是打开了” 若但凡有一丝可疑之处,她也不会一直没有怀疑青梅。 张峦拧眉。 照此说来,青梅似乎确实并不具备下毒的条件。 可青梅找上翠屏之事,正如蓁蓁所说,透着异样。 且也太过巧合了些,不早不晚,就在翠屏买了点心要回来的路上 事出反常必有因,一定还有什么是翠屏没说完或是没注意到的 张峦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忽然听得身边的少年开了口。 “未必要打开,才能有机会下毒。” 祝又樘说道。 张峦宋氏几人听得此言,皆是一怔。 不打开,要怎么下毒 难道那毒粉,还能渗过一层层的油纸包装不成 这等推断,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一直沉默思索的张眉寿,眼中却霎时间亮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6 报官击鼓 她忽然抬头,下意识地看向祝又樘。 四目相接片刻,张眉寿遂看向翠屏,问道:“你与那青梅叙话时,可曾见她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青梅回忆了一瞬,便点头。 “她手中提着一只篮子,说是给妓馆里的姑娘买的一些小物件儿。” 张眉寿又问:“你可亲眼瞧见过那里头装着的究竟是何物” 翠屏却是摇头。 “那上头覆着蓝色花布,奴婢倒也瞧不见” 张峦神色已是顿变。 宋氏豁然站起神,在前头开了口,朝着翠屏骂道:“蠢货就连点心被人当面调换了,你竟都毫无察觉吗” 纪氏母女闻言目露惊异之色。 调换 见宋氏发怒,翠屏吓得将头叩在地上,却仍声音颤抖地道:“这这怎么可能奴婢一直未有离开过茶桌” “难道眼睛也一刻没有离开过”张峦攥紧了拳,冷声问。 翠屏身形一僵,忽而屏息了一瞬。 “奴奴婢”她头也不敢抬地道:“中途青梅不慎打翻了茶壶茶水洒了奴婢一身,奴婢当时低头拿帕子擦了一会儿” 当时她只觉得有些生气,眼下想来,却是浑身发冷。 难道青梅是故意打翻茶壶,趁她不备,拿有毒的点心将她买来的点心换走了 纪氏神色惊骇之余,又觉得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她看向兄嫂和侄女,道:“可青梅怎么可能事先知道翠屏都买了什么点心” 翠屏买了那四样儿,送到池儿面前的,依旧是那四样儿。 还是说,翠屏说得仍旧不是全部,她还有隐瞒亦或是,她根本就是被青梅收买了 翠屏听出二太太话中的怀疑,正想着要为自己辩解时,却听二姑娘开了口。 “翠屏在五芳斋买点心时,同伙计闲谈了许久,当时青梅未必不在五芳斋内。”张眉寿讲道。 既然想找机会动手,那说不定从一开始就在盯着张家的动静,暗中跟上青梅了。 翠屏闻言,只觉得那股凉意从后背一直爬到头顶。 “若青梅在翠屏之后,也紧接着买了大致相同的点心,五芳斋内的伙计兴许会有印象”张峦凝声说道。 且青梅急于要追上翠屏,假装偶遇,中间还要在点心上做手脚,买点心的时间必然不会与翠屏相差太久。 事无两全,如此之下,想来也就更易引起五芳斋伙计的注意了。 所以,还得再去一趟五芳斋 再去这一趟,便能有答案了 “奴婢奴婢知道青梅如今的样貌,和今日的穿着。”翠屏鼓起胆量,开口道:“奴婢愿一同去五芳斋” 她自知闯下了天大的祸,眼下便想着尽量弥补。 张峦点了头,而后看向清羽。 清羽:虽然被当成跑腿的来使唤,叫人心里不大舒服,可这应当也算是一种肯定吧 一步步沦落至此,他也不知道自己昔日的清傲究竟去了哪里。 得了自家殿下的准允后,清羽便准备带着翠屏赶往五芳斋。 “等等。” 张眉寿忽然想到什么,向翠屏问道:“青梅可同你说了,她如今在哪家妓馆” 翠屏忙答道:“她说是曲芳楼。” “她如今唤作何名” 翠屏摇头。 这个她便不知了。 张眉寿便叫她将青梅如今大致的样貌描述了一番,才让她与清羽离开。 “父亲,若真是此人下毒害人,那我们便要报官了。” 青梅如今不再是张家奴仆,要想定罪惩治她,必要通过官府。 况且,如今他们推测到的,也未必是全部。 张峦点头。 此事非同小可,若想彻查清楚,报官是必然的。 即便会引起议论,可他们乃是受害的一方。尤其是池儿行得坐得端,平白受此谋害,白白耽误了前程,更不该藏着掖着,任凭外人妄加揣测。 “既要报官,便要尽快。”宋氏说道:“迟则生变,难保那青梅不会生了逃跑的心思。” 虽然还须向五芳斋印证,青梅今日究竟是否在翠屏之后买过那四道点心,但如此情形之下,多半已经可以确认了。 至少眼下看来,青梅的嫌疑,是最大的。 且待赶到京衙时,五芳斋那边也该有结果了。 “我这便动身。”张峦起身说道。 他要亲自去。 “父亲,我也去。”张眉寿紧跟上。 倒不是她信不过自家父亲的警醒程度,只是多个人多个脑袋,所考虑到的,所判断的,也能更周全些。 张峦犹豫了一瞬,但迎上女儿的目光,到底还是点了头。 “张伯父,不知晚辈可否同去” 本无此打算的祝又樘也问道。 张峦闻言半点犹豫都没有,当即点头道:“也好,走吧。” 傅大夫跟上前来,无声表示他也要去。 张峦:“” 他寻思着,这就不必了吧 毕竟衙门里有仵作,验毒什么的,也用不着傅大夫。 “张大哥如今尚未转醒,还要劳烦傅大夫在旁照看。”祝又樘及时说道。 傅大夫一怔,后有些赧然地应下来。 宋氏也留在张秋池院中不敢离步。 范九亲自盯着熬好了解毒的药,喂了张秋池服下。 张峦一行人赶至京衙时,天色已经暗下。 进了酉时,衙门大门已经关闭,门外站守着的衙差亦下了值,此时张峦便唯有差人去击鼓。 此时,程然正在后院中与夫人一同用晚饭。 一名家仆走了进来,低声说道:“老爷,外头有人击鼓状告。” 程然只顾低头扒饭,浑然似没听到一般。 仆人静候了片刻,有些不解。 “老爷” “听到了” 程然将空掉的饭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漱口。 他又不是聋子,只是想抓紧时间多吃几口饭而已。 一桩案子审起来,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辰呢。 若遇到那等话也说不清,证据又乱七八糟的,双方在堂上如泼妇骂街一般的原被告,那就更是费时费力,一言难尽了更为可怕的是,这些人往往只是为了一篮子鸡蛋或两颗白菜。 程然刚出了院子,便见一名前来禀话的衙役等在外头。 “何人击鼓”他随口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7 死人了 “回大人,是工部的张大人。” 程然眉头一跳,脱口问道:“张峦” 衙役点头:“正是。” 数年前由张家老太太状告长子不孝一案而引发的轰动场面,仿佛还在眼前。 程然莫名觉得来了劲,脚下加快了步伐。 边走边正色问道:“可知为何事而击鼓” “据说是张家大公子被人下了毒,险些丢了性命,至今还昏迷不醒。” 程然脸色巨变,大感意外之余,眼中现出怒色来。 天下脚下,官宦之子,青天白日之下竟被人下毒 且张峦既告到了衙门来,想必十之是外人所为,如若不然,早该关上门来自行处置解决了。 这般之下,事态便显得更为恶劣了。 程然赶到衙门大堂之前,清羽已经先一步传了话过来经五芳斋另一名伙计回忆,今日确有一名身形长相年纪皆与青梅相符的女子,在店中买过与翠屏相同的点心。 伙计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那女子同他说的便是:要与方才那位姑娘一样的。 许是见他好奇,那女子又解释道:我家老爷明日也要乡试,图个吉利而已。 张峦听罢这些,心中再无了疑虑。 下毒之人,必就是青梅无疑了 换上了官服的程然命衙役开了堂,张峦听得使他入堂的高唱声,大步行入堂内。 见祝又樘似要跟过去,张眉寿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祝又樘看了看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怔了一怔,才回过头看她。 “你进去作何”张眉寿压低声音,微微皱着眉。 他又无功名在身,待会儿在堂中见了程大人,难不成要行跪拜礼不成 且程大人是否认得他若认不出,他不跪不行。若认出了,也是麻烦。 这人该不是当朱家公子当得太久,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了吧 见她一脸提醒,祝又樘轻咳一声。 他确是忘了,糊涂了。 “那我便等在堂外。”他轻声说道,似有一种言听计从的意味。 张眉寿莫名有几分不自在,松开他的衣袖,随口就道:“我也等在外头。”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这种场合,有父亲在,不必要时,她也不必事事冲在最前头。 祝又樘点头“嗯”了一声,见她站得远了些,方才垂眸,不着痕迹地拿右手轻轻捋了捋方才被她抓过的衣袖。 少年的手指修长好看,抚过质地上乘的衣料,眼中似有笑意闪过。 张眉寿将他的动作瞧在眼中,只觉得此人喜好干净整洁的癖好又冒出来了但也怪她,情急之下的确抓皱了他的衣袖,她下回留意便是。 旋即,二人几乎是同一刻,抬起了头,看向堂中。 张峦行礼后,正与程然说明案情经过。 他言简意赅,用词精准,叙述有条不紊,很快便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推断说了个清清楚楚。 程然听罢,心中有了计较。 如此说来,张峦疑心张家旧婢下毒谋害张秋池一事,可谓人证与动机俱全。 “来人。”程然当机立断道:“前去曲芳楼,传唤嫌犯前来对质” “是” 四名官差,带着前去指认青梅的翠屏,很快便赶到了曲芳楼。 此时,曲芳楼中已经开始接客,楼中莺燕之音环绕,脂粉香混着酒香,调笑声合着曲儿声,正是一派旖旎温柔乡的景象。 官差的闯入,无疑引起了一阵侧目。 京城四下多权贵,见得几名官差前来,倒不至于惊慌失措。 老鸨连忙上前,笑着问道:“几位官爷大驾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官差满脸冷然,取出一张画像来,问道:“可认得此人” 其上正是根据翠屏的描述,临时画出来的青梅肖像。 老鸨细打量了片刻,脸上神色不改,眼底的笑意却淡了淡,抓着手中丝帕,问道:“认得是认得的,只是不知她犯了何事” “下毒蓄谋杀害张家大公子。” 老鸨闻言大骇,惊呼出声。 “这这如何可能” 那丫头素日里瞧着最是伶俐懂事,又会看人眼色,从不得罪人,怎会做出下毒害人的勾当 官差正要出言催促她交人之时,忽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道男人的惊叫声。 “死人了死人了” 此言一出,楼内顿时躁动起来,在楼下吃酒的客人们多是纷纷离座,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处。 这么刺激的事情可不常见。 只见一名衣袍不整,裸露着前胸的年轻男子脚步踉跄地从二楼处奔了下来。 他神色惊恐,脚步不稳之下,楼梯下到一半,身形一歪,直是摔倒滚落在地,磕得头破血流。 “公子” 一名小厮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一群人围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老鸨见情形失控,急忙问道。 “澜鸢她她死了”年轻男子顾不得去理会流血的额头,惊骇无比地说道。 他这边刚脱了衣裳,事情办到一半,就见面前的女子忽然口吐鲜血,挣扎了片刻,便没了动静。 待他反应过来时,只见一双眼睛死不瞑目一般瞪着他 娘的这也太吓人了 以后他再也不逛窑子了还不成吗 可他心里已经有阴影了,那玩意儿该不会以后都不能用了吧 想到此处,年轻男子脸上现出更深的恐惧来。 老鸨已经迅速带人上了二楼,刚进得出事的房间内,便是掩嘴惊呼出声。 而此时,一名手中提着热水、丫环打扮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瞧见床边女子惨死的模样,亦是吓得连连后退,手中铜壶也砸在地上,滚烫的热水溅得到处都是。 “姑娘怎么会姑娘出什么事了” 她颤声问。 此时,两名官差已经快步赶了过来,另外两名则是拦在曲芳楼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出。 在管辖之内遇到了命案,他们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领头的官差上前,察看了尸身,却发现并无任何受伤的痕迹。 “啧啧,这应当是中毒了啊” 人群中,一道声音说道。 众人皆下意识地看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8 丫环阿喜 只见那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挎着药箱,俨然一副郎中打扮。 老鸨将人认了出来,这正是时常出入曲芳楼为楼里的姑娘们诊病的薛郎中。 今日楼里有一位姑娘病了,身边的丫鬟跑到她面前来,得了她的准允才将薛郎中请了过来。 “中毒”老鸨眼睛一闪,就忙朝那澜鸢的尸身,痛心疾首地道:“素日里我待你也不薄,你怎就这般想不开,服毒自尽了呢” 青楼里出了命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为了不惹起更多的议论和麻烦,服毒自尽显然是最好的解释。 毕竟呆在这种地方,姑娘们想不开也是常事。 听得她此言,周遭果真响起了一阵唏嘘声。 为首的官差却问道:“你怎知她一定是服毒自尽,而非是被他人下毒” 他极得程然器重,曾协助程然办过许多案子,本就非寻常好应付的官差可比。 老鸨觉得此人忒没有眼色之余,也只得道:“官爷言重了,咱们京城向来太平,众目睽睽之下,岂会有什么下毒害人的事情再者,澜鸢这些日子本就有些郁郁寡欢,她心事重,想不开也是正常的” 说话间,又看向方才提着水壶进来的丫鬟,问道:“阿喜,你可也觉得你家姑娘近来心情不妙” 这丫鬟向来是机灵的,绝不会看不懂她的眼色。 “阿喜”低着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那具尸首,垂眸间,眼底似闪过犹豫的神色。 澜鸢果然死了。 有官差在,她理应要小心一些,顺应着妈妈的话,尽快了解此事 可是,她不甘心。 阿喜微微抬起头,神情瑟瑟。 “姑娘近来心情确实称不上好。” 老鸨刚松了口气,却又听她说道:“尤其是昨日同于公子吵了几句之后” 老鸨眼皮一跳。 她提旁人作甚 老天爷,这不是作妖吗 果然,此言立即引起了为首官差的注意。 “于公子那你可知,他们是因何事争吵” 阿喜低着头,小声道:“这半年多来,于公子时常来找澜鸢姑娘,久而久之,便答应了要替澜鸢姑娘赎身。可每每姑娘问起,他总有话来拖延,如此之下,他偏又不愿姑娘与其他客人亲近昨日,二人便因此争吵了起来。” 又补充道:“我是亲耳听见的。” “那于公子今日可曾来过”为首的官差问。 “阿喜,去给官爷沏一壶茶来,我与官爷细说此事。”老鸨压制着内心的怒气,抢在前面吩咐道。 谁料那阿喜闻言,忽然神态惶恐而坚决地跪了下去。 “妈妈,姑娘向来拿我当亲妹子看待,她此番死得这般蹊跷,我不能装作不知道那于公子,如今就在楼中。今晚姑娘出事时,亦在只有他在场,不若将他请上来问一问,还姑娘一个公道” “你”老鸨气得一阵头晕,险些要昏厥过去。 官差问:“你是说,方才从这间房出去的那个人,就是你口中的于公子” 阿喜轻一点头。 “今晚他又点了姑娘,姑娘便是有些不悦,却也未敢相拒。” “将人带上来。”官差向身侧的弟兄交待道。 那名官差点头应下,临去前,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说话间,看了那跪在地上的阿喜一眼。 为首官差不可查地点头,低“嗯”了一声。 他也发现了。 只是,要拿人不急于这一时,还须将眼前这桩命案经过捋清楚了才可以,到时大人问起,他也不至于无从答起。 一下子出了两件案子,看来衙门里今年的绩效又不必发愁了。 那名于姓的年轻男子很快便被带上楼。 他挣扎不止,口中出言嚣张。 “你们凭什么拘着我,我要回家” “你是命案当场唯一在场之人,依大靖律,理应配合衙门处理案情。”官差拿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道:“你昨日同死者有过争吵,今日为何还要前来寻她” “吵几句怎么了那叫打情骂俏”男子显然缓过了神,已不甚怕了。 “她乃是中毒而亡,毒发前,难道不曾向你求救”官差又问。 “我”男子脸上神色有几分古怪,“她向来矫作,她喊疼时,我只当是同我呢待我反应过来时,只见她口中已经吐血了。” 又连忙道:“怎么,总不能因此,便要怪罪于我吧” 为首官差无意同他多言,立即让人将澜鸢的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另又托了那名大夫验看饭菜酒水。 “房中没有可疑之物。” 官差刚禀罢,就听那郎中惊呼道:“官爷,这杯残酒中有毒” 咳咳,想他年轻时一腔热血,本着医者仁心,众生平等的念头,不顾别人的眼光,几乎揽下了京城所有妓馆的生意 可如今岁数渐渐大了,身体也不行了,还被人在背后指点,就想着要隐退了。 脱手前能有机会在官府面前卖个好,也是好的。 于姓男子神色大变。 “怎么可能有毒” 他喝了怎么没事 官差走近了看,道:“这酒杯边缘,还有唇脂红痕,可见是死者饮用过的那一盏。” 老郎中忙道:“官爷明鉴,这酒壶中无毒,另一盏也无毒,唯此一盏有毒而已。” “显然,下毒者目标明确,要的就是死者的性命。”官差看向于公子,当机立断道:“搜他的身” “你们疑心是我下的毒” 男子惊怒不已,官差对此并不理会。 “这是何物” 最终,官差在他贴身的荷包中,发现了些许褐色粉末的残留。 为首官差忙交由郎中查验。 “此乃由雪上一枝蒿磨制而成的粉末有剧毒过量服用,可致人丧命” 他方才查验那杯中残酒时,就疑心是此毒了,只是咳,因这些年来一直醉心妇科,对其它东西掌握得便不是太牢固了。 “这这不是我的东西” 男子大惊失色。 他原本想,这些人至多是赖他个见死不救,可万万没想到,竟要将他当作杀人凶手 “将嫌犯带回衙门。” “是” 任由男子如何高声辩驳,依旧被带了下去。 跪在地上的阿喜心底骤然松了下来。 虽说官差突然出现,在她意料之外,但却也帮她的计划免去了许多麻烦。 若不是他们在,说不定老鸨就会真的将此事草草压下了。 她低着头,无人发现她眼中闪过的解气的笑意。 而此时,一双手忽然压上了她的肩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49 两名嫌犯 阿喜神色一紧,抬起头来。 “官爷是须我一同前往衙门作证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着,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又并非亲眼目睹了于公子下毒杀人,至多只是佐证罢了,至于要让她去公堂之上作证吗 “张家状告你设计下毒谋害张家大公子,我等乃奉府尹大人之命拿你前去衙门对质。” 阿喜脸色大变。 紧张之下,脱口辩说道:“我我不知道什么张家大公子更不曾下毒害过谁” 怎么,怎么可能会查到她身上 退一万步说,也不该这么快才对 “你原是张家的家生奴婢,在张家呆了足足十四五年,此时竟说自己不知道张家大公子”翠屏此时上了楼来,啐道:“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若今日真叫青梅得了手,她必然也活不成了 阿喜见到她,心神剧烈震动,嘴唇哆嗦着,因事出突然,又说了错话,一时慌张到不知该如何应对。 “将其押去衙门受审。”为首官差出声道。 另留下了两名官差守在澜鸢出事的房门外,不允任何人出入。 围观者自觉让出了一条道,待押人的官差离开后,忙都下了楼去。 “听到了吗张家大公子被人下毒谋害了” “该不是小时雍坊里的那个张家吧” “啧啧,天妒英才,可惜啊” “如此说来一日之内莫不是出了两桩命案” “且都是毒杀当真是骇人” 出了这等事,也无人再有心思吃什么花酒了,多是三三两两地离去,边走边议论着。 老鸨眼见客人离去,心中又恼又急,遂拿刀子一般的目光看向那位薛郎中。 若不是他多事,那些官差当场不见得能知道澜鸢的真正死因,待她应付过去,事后暗下再做打点,也不会落得一个吓跑客人的结果。 如今闹成这样,曲芳楼的生意定然会大受影响 能毒死人的花酒,哪家的傻子还敢来吃 想到这里,老鸨恨不能上前撕碎薛郎中那张贱嘴。 一个看妇科的糟老头子,瞎管什么闲事 薛郎中无视着她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净了手,径直下了楼离去。 他出了曲芳楼,打了一壶酒,便朝着家的方向赶了回去。 一条幽深的胡同内,尽头处那座稍显老旧的民居,便是他住的地方。 他抬起头,敲了敲门。 院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人是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 薛郎中早年丧妻,只此一子。 可近来,他家中却多了一位长住的客人。 他提着酒来到堂中,见那身形高大,两鬓斑白的男人走了过来,便笑着招呼道:“我打了酒,咱们哥俩儿今晚喝一盅” 又连忙让儿子去备饭菜。 男人却张口就问:“如何今日可有线索没有” 薛郎中笑着摇头:“哪有那般好找,但我给你留意着呢来,快坐下” 男人眉间显出焦急的神色,低声喃喃道:“看来也不在京城找了这些时日,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得走。” 薛郎中闻言脸上笑意一收,忙道:“还没找完呢京城人这么多,我可不得给你找仔细了” 这有些半疯癫的男人是他偶然之下遇到的,对方身藏绝技,曾答应过他,只要他帮他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他就肯将绝技传授给他。 他混迹了一辈子,手上也算不得宽裕,若能将那绝技学到手,再传给儿子,几辈子都不用为生计而发愁了 所以,哪怕是拖着,他也不能轻易让此人离开。 “放心,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定能找得着的。来来来,先坐下。” 男人任由他拉着,眼神有些涣散颓丧地坐了下去。 京衙大堂内,程然看着被押来的年轻男子和丫环,听着官差的禀说,心中不禁有些讶然。 他让手下去曲芳楼拿人,可谁知刚巧又撞上了一桩命案,还顺手又将此案的嫌犯也逮过来了。 此时,他除了赞赏手下办事得力之外,竟也不知该先审哪一桩了。 本着先来后到的办事准则,他看向了那如今名唤阿喜的年轻女子。 可那于姓男子不肯配合,一个劲儿地在旁喊冤,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了。 在堂外旁观的张眉寿多看了他几眼。 祝又樘在旁低声问道:“可是认得此人” 毕竟此人长相平平,本身也无甚好值得小皇后多看的。 张眉寿微微点头。 “他是我大哥昔日在书院里的同窗。” 她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此人曾在书院中多次为难取笑过她兄长,只是后来因此得了教训,便也收敛了。 且她父亲入了工部之后,此人又转而隐约想巴结她兄长,还曾不知羞耻地登门过两番,只是门房压根儿没有放他进来过。 再后来,听闻是因作风有失,书只读到一半,便被松风书院驱逐了。 还有 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昨日递了帖子邀她大哥去吃茶的,其中就有此人。 再者,她随父亲出门之前,曾吩咐过棉花,让他赶去曲芳楼,暗中留意动静,以免青梅、现下或是应该改喊为阿喜了以免她设法逃走。 所以,曲芳楼内的命案详细,棉花方才已经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那澜鸢姑娘和她大哥,皆是同一日中毒,皆是与阿喜有关连,也皆与于家公子相识。 这实在过于巧合。 她这般想着,就大致地将自己所知悄声说给了身边的祝又樘听。 不知何时,她已将他当作了十分可信的存在。 祝又樘听罢,将目光投向堂中,看向阿喜和那于公子。 他静静看了片刻,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但也只是片刻,便垂眸对张眉寿说道:“两件事情,应当不是巧合巧得是,你心思敏锐,及早发现了向张大哥下手的人是阿喜而已。” 所以,才间接促成了眼下这看似巧合的局面。 张眉寿闻言心头一动。 咳,当然不是因为他时不时总要冒出来的称赞。 而是,他话中之意,恰到好处地提醒到了她 张眉寿心中掀起了一个猜测。 而祝又樘,替她开了这个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 程大人演技翻车现场 堂中,程然正在审问阿喜,翠屏在旁与其对质。 还有五芳斋的伙计,也在堂中作证。 阿喜面对翠屏和伙计的指认,应对起来十分吃力慌乱。 而此时,程然忽然听得一道少年的声音传入堂中 “大人,晚辈斗胆猜测,这两件事情,下毒之人实为同一人。” 程然微一皱眉,眯了眯眼睛,看向开口说话的少年。 这声音,他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堂外何人不妨进堂内回话。”程然看向堂外那道在灯影之下有些模糊的人影,语气肃然地说道。 要插话也该先请示了他,现在的年轻人未免也太不知规矩了些。 祝又樘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前几日还曾在皇祖母面前,还称赞他“声如撞玉,听之不忘”的程大人,眼下竟是根本没能辨出他是谁 且程大人还暗悄悄地同他说听陛下言,殿下时常出宫暗访,不愿透露身份,请殿下放心,微臣若有幸得见殿下,必当竭力配合。 正是这份信任,才叫太子殿下有此一言。 也罢怪他太认真了。 程大人微微拧眉。 怎么还不进来行礼 张峦轻咳一声,催促道:“既安,快些进来向程大人回话。” 这孩子在他们跟前最是得体,怎么一见着这些个大人们,就常常显得有些缺少礼数呢 张眉寿默默看了身边的太子殿下一眼。 看吧,出门在外,太热心要不得他非替她开这个口作甚 但她心下也隐约知道在家中,她如何说,他都只是静静看着,若见她有遗漏之处,方才会开口提醒。 可在外头,尤其是如今堂外也围了许多旁观的百姓,他大约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出面多有不便,会引人议论,故才有此举动。 他向来不是哗众取宠,爱多言之人。此番这是想替她出面来着。 张眉寿只得满眼复杂地看着身边的人在她父亲的催促之下,踏进了堂中。 而在此之前,程大人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方才张大人喊这少年为既安 怎么还跟太子殿下撞字了 等等怎么还撞脸了 程大人心头突突直跳,待眼瞧着那少年人要抬手施礼时,蓦地站起了身来,形容波动地道:“小公子不必多礼,快请” “入座”两个字到底太扎眼,受到了重大冲击的程大人终究没说出口,只连忙给自己圆场:“公子既是有对此案有助的看法与见解,本官自当洗耳恭听。” 他究竟为什么要让殿下进堂内回话 还有,方才他那等语气,不算冒犯僭越吧 殿下会不会因此觉得他过于爱摆官老爷的臭架子 完了,他注定要输给那几位大人了 他可是暗下听说了,刘大人王大人柳大人,乃至苍千户,都早已知晓殿下在民间的身份,且还配合得十分之妙。 他听罢,不赞同之余,又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妒忌的情绪。 大家同是京官,亏他还是京衙府尹,太后表侄呢,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他的参与 且陛下也知晓并默许了此事,偏偏他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这叫他在那几位同僚面前,如何抬头做人,如何立足自处 不就是配合殿下演戏吗 他审案无数,见惯众生百态,什么样的他演不来 为此,他还偷偷对镜很是用心磨炼过一番 可眼下,他这临场发挥,便是自己都觉得没眼看。 这下真的丢人了。 好在堂外的百姓们不知详具,虽觉得有些奇怪,片刻之后,却也都交相称赞起了程大人为官谦逊,不拘小节,善听人言 程大人濒临绝望的内心涌现出一股感动之情。 眼见这一幕,张峦却暗暗皱眉,心中的疑惑也愈发深重,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朱。 “这位公子方才猜测这两桩案子中,下毒害人者为同一人不知可有依据” 程然调整了心绪,试图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在殿下面前找回一丝颜面。 祝又樘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于公子已经难忍惊惧,近乎哭丧着道:“大人,我冤枉,当真不是我啊” 背上一条人命,已经够他受的了,现在竟然要将两件事情都压到他身上来 程然好似没听到他的喊冤,只看向太子殿下。 祝又樘此时讲道:“晚辈只是猜测罢了,若想确认,还须先行验明曲芳楼内死者究竟身中何毒。” 至于其它的依据,不妨等验尸结果出来之后再细说不迟。 且无论是张家伯父,还是程大人,皆有不弱的洞察力。程大人办案经验更是丰富老道,他只需言于此,余下事态如何发展便不难预料了。 程然点头道:“本官已命仵作前去验尸了,想必很快便有结果。” 他话音刚落,只听阿喜忽然说道:“大人在曲芳楼中,我曾听这于公子多番提及过张家公子,说他与张公子曾同在松风书院中读书且,且于公子对张公子,言辞间多有不满和嫉恨前晚,他还同澜鸢姑娘吹嘘,说能将张家公子邀来吃茶呢。可昨日张家公子似乎拒了他,并未赴约,叫他觉得很是伤了颜面” 余下虽未多说,却已不言而喻。 程然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眼中,眼神微动,遂向于家公子问道:“可有此事” “大人,我我确是曾邀过张家公子吃茶,他确也拒了我,可我总不至于就因此下毒害他吧况且,况且张家不是已经查明,是这贱婢蓄意报复吗这贱婢方才之言,分明是见罪责难逃,刻意污蔑于我” 程然多看了他一眼。 没有因为慌乱而否认一切,倒还不算太蠢。 所以说人蠢些不要紧,多读书没坏处,至少说起话来还算有条理。 于是道:“冷静些,继续说。是非黑白,本官自不会混淆了去” 说不定会有什么有用的证据。 他的声音透着沉稳冷静,又刻意敛起了几分威慑,便叫慌乱中的于公子渐渐也寻回了一丝理智。 于公子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此时,一名带着小厮的少年走近,在一众围观百姓身后驻足,远远看向堂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1 苛待 待视线中瞧见了堂外女孩子的身影时,邓誉眉头一皱,眼中便浮现出嫌恶之色来。 他恰巧路过此处,因听闻了张家状告之事,便来看一看究竟。 没想到张眉寿竟然也在。 既是兄长出了事,便该守在家中才是。且一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这般公然出入公堂,张家竟也只是一味放纵,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堂中,于公子正道:“大人明鉴,我待张家公子,确有几分不满,可我天生胆小,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啊如此想来,前晚间,未必不是这贱婢故意激我将张家公子约出来吃茶,欲伺机对张公子下手” “因我未能将人约出来,便另生一计,在点心中下毒” 他一副“全想通了”的恍然表情,遂怒不可遏地看向身边的阿喜。 “你这贱人,害人不提,竟还妄图栽赃于我” 怪不得前晚她屡屡在他面前夸赞张家公子,还说想见张家公子一面,三两句调笑间,引得那澜鸢也跟着撺掇他。 他两杯酒下肚,便有些飘飘然了,心想着将张秋池约出来,让他出一出丑,也好让这些肤浅的女人们瞧瞧谁才是真正值得仰慕的人。 没能将人约出来,他当时的确有些不悦,可怎至于因此就要将人毒死 他是纨绔不堪,可他家境还算优越,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也明白京城这块地方,容不得他过于撒野放肆,怎可能会做出这等冒险的蠢事来 程然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大致有了计较。 再观那阿喜,较之先前,慌张之色更是愈发遮掩不住。 本就是寻常下人出身,又非什么训练有素的杀手人物,眼见罪行暴露,自是做不到冷静自若。 可便是此时,她仍拿极怨毒的眼神看向身边的于公子。 程然看在眼中,并不认为这单单只是因为污蔑对方不成的缘故。 “若她想加害之人是张家公子,那她事后为何又要对澜鸢下手据本官命人取证,可知曲芳楼中众人,皆道澜鸢平日里待她不薄,视同姐妹。”他仍是向于公子问道。 按理来说,即便是假设,却也不该向于公子发问。 毕竟真正的害人动机,多半只有凶手与死者会知晓。 可程然猜测,这位于公子绝不会是平白被牵扯进来的 祝又樘在旁看着,眼中不乏欣赏之意。 程大人办案,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经程然此问,于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有些闪躲。 恰逢此时,两名官差并仵作一同返回了衙门。 仵作进了大堂内,向程然禀明了验尸结果。 “大人,经查验,死者乃是死于中毒,是因服食了过量的雪上一枝蒿” 张峦脸色一变。 “大人,犬子亦是身中此毒。” 程然微一颔首。 但还是依着规矩,让仵作上前验看了那四块点心。 仵作验罢,便道:“大人,确是同一种毒药。” 阿喜低着头,死死攥着拳,浑身颤抖着。 程然却未有急着问其罪,而是再次看向于家公子。 “方才本官问的你话,你还未曾回答。” 他问的是,若凶手当真都是阿喜的话,那么她为何会在对张秋池下手之后,又害死了善待她的澜鸢。 “大人,害人的是她,您应当审问她才是,小人岂能猜得到这贱婢的心思”于家公子脸色复杂。 听他张口闭口一句贱婢,阿喜渐渐咬紧了牙关。 “不是你跟本官说害人的是她吗你拿不出证据来,本官怎么知道害人的究竟是你还是她”程然一脸理所当然。 于家公子愕然了片刻。 还有这种道理 他竟无言反驳。 堂外,张眉寿眼中闪过笑意。 程大人这幅揣着明白装糊涂,空手套证词的行径,倒也是另辟蹊径。 “澜鸢待她,似乎也并不如表面来得那般好”于家公子只能道:“澜鸢那脾性,是有些表里不一的。我猜想,暗下应当是多番训斥过这贱婢,才叫这贱婢心生怨恨” 程然挑了挑眉:“你猜想猜想可算不得证据。” 他还总猜想夫人偷偷给他置了新衣呢,可没过几日就会发现是给儿子准备的。 于家公子脸色变幻了一瞬,改口道:“我曾亲眼见过澜鸢动手打过她,且不止一次。” “你如何证明话中真假” “她她身上必然还有伤,让人一验便知。” 程然立即让人去后堂请了一名婆子过来,将阿喜带入了隔间验伤。 “大人,这位姑娘身上伤痕颇多,除却青紫之外,还有不少勒痕,及烫伤。” 婆子如实禀说道。 堂外顿时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程然拍了惊堂木,四下方才重新变得肃静。 于家公子大松一口气,脸上也少了起初的惶惶不安。 “大人,由此看来,这贱婢必是因心中存恨,才下毒杀人” 程然却未接话,只看向他。 “曲芳楼上下都不知澜鸢苛待过她,你又如何会多次亲眼瞧见” 于家公子神情一滞。 “我与澜鸢亲近些,时日久了,多多少少能撞见那么几回” “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程然冷笑道:“只怕动手的人不止澜鸢一个,你亦多番参与其中吧。” 于家公子连忙摇头,欲出言否认。 程然在他前面开口,提醒道:“公堂不比别处,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于家公子脸色变幻了片刻,权衡一番之后,终究是点了点头。 反正只不过是一个贱婢罢了,他花了银子去找乐子,曲芳楼里不追究,官府总也不能因此治他的罪吧 至于名声清白当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所言可属实”程然这才向阿喜问道。 被验伤之后的阿喜跪在那里,低着头,却不发一语,异常沉默。 “大人,下官今日得知,这雪上一枝蒿,服下之后,须得半个时辰之后,方会出现毒发的症状。”张峦此时开口说道:“可据官差查问可知,于家公子从进得曲芳楼,到对方毒发身亡,也尚且不足半个时辰。” 程然闻言,拿印证的目光看向仵作。 仵作点头。 “对且她是刚饮下那杯毒酒,便说有些腹痛”于家公子连忙回忆着说道。 如此一来,岂不就能证明澜鸢的死基本与他无关了吗 等等,不对 于家公子脸颊一阵扭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2 动机 这位张大人既明知这一点,那又为何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这是摆明了要和程大人一起先将他的证词套出来,让他和那贱婢狗咬狗呸,他怎么骂自己,当真被气糊涂了 这一刻,于家公子深深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照此看来,澜鸢应是在见到于家公子之前,便已经中了毒。”程然立即吩咐道:“前去曲芳楼,细查澜鸢今晚的饮食,并仔细搜查曲芳楼,不可有一丝遗漏” 并命仵作再次随同前往。 官差赶到时,澜鸢不过刚出事而已,凶手应当还没来得及将证物全部销毁。 果然,很快便有消息传回。 前来作证的,还有曲芳楼厨房内的一名婆子。 “澜鸢姑娘近日来身体有些不适,一直在吃药调理。楼里的姑娘们,因晚间要陪客,多是不用晚食今晚,澜鸢姑娘也只是喝了药而已。那药煎好之后,是照例由阿喜端去了澜鸢姑娘房中。” 那婆子说道。 仵作此时上前,禀说道:“单从那药罐中的药渣中来看,确实只是些温补的药材而已。” 也就是说,煎药时并无差错。 可在阿喜将煎好的药,送进澜鸢房中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她在药碗中动手脚了。 “此乃药碗中残留的药汁,和托盘一并被端去了隔间,还未来得及撤下。” 仵作呈上一只青花瓷碗,道:“经属下查验,对比煎药时的药渣来看,这药汁里确实多了一味雪上一枝蒿,正是致死者身亡的那一味毒药。” 阿喜心中涌出不甘。 她分明已经足够小心,只待过了今夜,她便能有足够的时间将一切都清理干净,再布置得妥当些。 她原本认定了老鸨不会主动将此事捅出去,便打算明日设法将此事透给澜鸢那病弱的母亲,她母亲必会前往官府状告此事,到时她只需隐晦透露出澜鸢死得蹊跷,疑似被人下毒而官府稍一细查,定然就能在于家公子贴身的荷包中发现端倪。 那荷包,乃是他生母生前所留,他从不会离身。 到时,任凭他有一百张嘴,也绝不可能说得清了。 可她万万不曾想到,官差竟赶在澜鸢出事之前,来到了曲芳楼,控制住了一切。 而她更加没想到的是,官差此行,就是冲着她去的 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张家竟然已经疑心上了她,且查明了一切,并告到了官府 “你下毒谋害曲芳楼澜鸢,并欲栽赃于家公子之事,人证物证与动机俱在,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讲”程然语气肃冷。 “是她该死” 兴许是见铁证当前,已由不得她辩解,阿喜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恨。 “同为下贱之身,她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凭什么她是主我为奴且表面装作一副善良大度的模样,暗下却对我诸般打骂羞辱” 偏偏她没办法说出去。 说出去又能如何有人会替她鸣不平,或是主持公道吗 只会换来嘲笑奚落,和更加艰难的处境罢了 她本以为,这样的日子总会结束,只要她聪明机灵些,日后总能熬出来的。 可直到有一日,姓于的禽兽盯上了她,当着澜鸢的面,就那么毁了她的清白 澜鸢非但没有阻止,且还两次三番地跟着那禽兽一同折辱她 她知道,单凭她的容貌,根本不足以让那禽兽见色起意,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被拿来取乐、便是被生生折磨死,也不必去担责的一个下贱物件儿罢了。 她也试着反抗过,可越是反抗,下场越是可怕。 于是,她只能再聪明些,顺着他们的心意来。 可这样的日子,彻底毁了她,让她在幽暗恶臭的泥沼中,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所以,她在决定下手时,半点犹豫都没有。 能做得隐秘些,不被发现,自然是好。即便被发现了,好歹也报了仇,解了恨。 横竖算,都是不吃亏的。 总归那样的日子,也比死轻松不了多少。 只是遗憾的是,这姓于的畜生竟是毫发未损。 如果早知计划会失败,她便该设法将他一同毒死了干净 然而,可笑可悲的是,便是此时,她也还是没有勇气将对方折辱她的事情宣之于众 “你便是记恨张家,又为何偏偏毒害张家大公子”程然皱眉问道。 阿喜竟是笑了笑。 “我想杀的,自然不止是他一个,只是张家如今可没有那么多空子可钻,还须耐心等候时机罢了。” 原本她们说定了,张秋池只是头一个。 她眼神阴恻恻地看向张峦,道:“且如今京城谁不知,张家大公子才名远扬,明日便要乡试,还有人在曲芳楼中下注,赌他能博得头名呢便是大姑娘能博得这样一门好亲事,也多亏了他这份才名” 她对张眉娴这个昔日主子的恨意,半点不比对当初做主将她发卖的宋氏少。 “可是,凭什么我落得这般生不如死的境地,他们张家却能如此风生水起” “当初大房奴仆被一并驱逐,大姑娘被过继到二房,我娘当着张老太太的面,一头撞死在松鹤堂中,只求不要牵连于我,给我留一条活路,我也起誓保证定会尽心服侍大姑娘可那宋氏心肠冷硬歹毒,执意要将我发卖” “若不是她,我岂会沦落至这般田地” 阿荔听不下去了。 合着这贱蹄子是存心欺负她家老爷不屑与区区下贱之人辨理是吧 那好,看来是时候让她阿荔出马了 “你娘算个什么东西当初柳氏谋害老太太和我家大太太时,你娘便是给她打下手的,你有没有点脑子,知不知道那叫同谋便是她不一头撞死,那也是要被鞭死的 怎地,她趁着我家太太不察,一头撞死落了个轻松,占了这天大的便宜,还想给你这小贱蹄子求情不成这是哪门子的痴心妄想当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阿荔虽是在堂外站着,声音却响亮似炮仗,直是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喜听得面色更沉,羞恼愤恨之极。 阿荔却还在往下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3 包庇 “再则,什么叫做只求不要牵连于你说得好似你清清白白,拿胰子搓过了百八十遍似得还真是不害臊啊以往你虽是伺候着大姑娘,可实打实却是柳氏的狗腿子,大姑娘房里多了根针,你怕是都要往柳氏跟前献信儿呢” “还说起誓保证尽心服侍我呸谁稀罕啊便是随便抓个粗使丫鬟出来,都比你尽心百倍,哪个脑子坏了,才要继续将你留在跟前伺候有没有什么坏心思不提,单是在眼前看着,每日都还膈应得吃不下去饭哩” 暗处,清羽几乎听得瞠目结舌。 这般惊人的本领他若能习得皮毛,想必便可受用终身了吧 以前,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 这个师傅,他认定了。 “分明是自己是非不分,不辨黑白,跟错了主子,还要怨怪我们张家不给你留活路,转过头来竟要害我们大公子的性命,毁我们张家前程这不止是蠢,还坏的离谱大家都给评评,这究竟是哪门子的歪理” 清羽闻言呼吸一窒。 不单引去了所有人的瞩目,眼下竟还互动上了。 高,实在是高。 公堂外,众人跟着阿荔议论纷纷。 “是啊,于张家大公子来说这根本是无妄之灾啊” “啧啧,这般恶奴要我说,你们太太还是过分仁厚了些,当初就该处置干净才是,单是发卖哪里能绝后患。” “哎,可不是么,诸位还要引以为戒才是。”阿荔与众人说道,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邓誉将视线从阿荔身上移开,看向站在那里不曾移动过的张眉寿。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般哗众取宠,逞口舌之快,言语粗鲁的丫鬟,在书香门第,也当真是少见。 张家与前大房以往的那些纠纷,早过去了数年,真相如何尚且不论,如今一个丫鬟却再次主动揭开,言语间尽是嚣张,可谓半分大家风度也无。 偏偏她的主子,半点要阻止她的意思都没有。 说不定,便是得了她的授意,才敢这般放肆吧。 “好了好了,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这般喧哗” 眼见说得都差不多了,程然适时地拍了拍惊堂木。 按理来说他早该阻止,可不忍见百姓们误会张家的那份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当然,这跟他早早看出了太子殿下偏爱张家的心思也脱不了干系。 咳,拍马屁这种事情,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也是颇为利人利己的。 “本官再问你,这毒药你是从何而来”程然看向阿喜问道:“以及,可有同谋者” 张眉寿微微凝神。 这也是她最在意的问题 阿喜却是缓缓摇头。 “只是我一人所为罢了。毒药,当然是暗中买来的。”她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既然怎样都是死,她何必要将人供出来 倒不如就这样,便是她死后,也要让张家不得安宁。 “暗中买来的何时何地,贩卖者又是何人”程然问。 阿喜显然迟疑了一瞬,方才答道:“青楼之地,本就鱼龙混杂,买些毒药自然不是难事。” 程然冷笑一声。 还青楼之地鱼龙混杂,她当青楼是江湖呢 毒药当真那般好买,京城岂不到处都得是诸如今日王家婆子被隔壁老李偷了两只鸡蛋,遂买毒杀之这样的案子 “既是那般容易便能拿到毒药,你又何必等到今日才动手” 程然冷笑道:“从你方才之言便可得知,你对澜鸢和于家公子早已有了杀心别同我说找不到机会,本官已经查实过了,于家公子每月至少有十日要歇在曲芳楼中。” 察觉到背后堂外的异样目光,于家公子面露尴尬之色。 不过还好程大人不知道他还有十五日,乃是分别宿于其它妓馆之中,若不然真要丢死人了。 阿喜显是没料到程然要这般细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程然还在问道:“况且,便是再容易买,必然也需熟人介绍,若不然,对方又岂敢贸然卖与你难道不怕你转头便向衙门告发他故而,这从中引见者,又是何人” “” 阿喜被问的简直不堪其扰。 “你既不愿说,本官也不为难你了。” 程然的语气陡然松弛了许多。 但阿喜根本没有机会松一口气,因为下一瞬,就听这位府尹大人说道:“此毒既是如此好买,本官便先放你回去,你待买个十斤八斤回来,给本官瞧一瞧。” 阿喜: 怎不干脆为难死她 阿荔听得暗暗赞叹程大人真是个奇才。 这些审讯的手段,未免也太有借鉴意义了吧 她得好好记下来,待回去之后,再认真琢磨其中的精髓 一直留意着她的清羽,见她嘴唇快速地蠕动着,不由微微皱眉。 她在喃喃什么呢 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清羽走近了些。 好在此时公堂外还算安静,他的听力又颇好,这才大致听懂了一些。 她竟是在重复程大人方才说过的话 清羽愕然了。 可愕然之余,又有些感慨。 果然,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且由此看来,嘴皮子这种东西并不是天生的,关键还得靠后天的学习看来,他还有希望。 邓誉却微微皱眉。 这种审案方式,他总觉得不太正统,少了公堂上本该有的严肃和规矩。 “” 阿喜渐渐开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你若还不肯说明实情与同谋,试图包庇隐瞒,那便是罪加一等虽同是死罪,可死法却大有差别。本官奉劝你一句,还是别轻易尝试为好。”程大人提醒道。 许多人梗着脖子说不怕死,刀横在脖子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刑具一上,哭爹喊娘求饶,乃至屁滚尿流者比比皆是。 阿喜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眼中皆是不屑。 反正都是死,多受些罪少受些罪,又有什么区别 在曲芳楼中,她遭受的那些折磨,难道还少吗 且那等程度的折磨,足以使人身心俱裂,她不认为还会有更加可怕的存在。 程然见状,便要吩咐官差上刑。 而此时,一道清凌凌、极悦耳的女孩子声音,忽然传入堂中。 “大人,晚辈有一提议,不知可取与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4 供出 程然闻言,抬头看去。 他说这声音怎这般好听,原来是小仙子啊。 “张姑娘有何提议,不妨说来听听。” 太子殿下有些疑惑。 他站在堂外,程大人认不出,小皇后站在那里,程大人却瞧得还算分明这算什么 气质不如人么 罢了,输给小皇后,他也心服口服。 张眉寿看向跪在那里,仿佛不为所动的阿喜。 看来在对方眼中,京衙的刑具,大抵是配不上她的。 想来,几棍子下去,没成效不提,还血腥难看。若是人一不小心再昏了过去,那就更是费时费力了。 张峦也看向自家女儿。 他家女儿最是聪慧,可能有什么不必动刑,也能叫阿喜说出同谋的好办法吧。 来吧,他已经做好接受别人艳羡目光的准备了。 祝又樘也看了过去,静静等着张眉寿开口。 “大人,不如将人移送至诏狱,交由锦衣卫审讯。” 女孩子语气如常,却叫身后众人听得脊背一凉。 诏狱 锦衣卫 这些字眼,他们平日里向来是提也不敢提的,闻之便要色变,可这张家姑娘竟是这般张口就来,丝毫不见畏惧之色。 见气氛顿时变得冷且惶恐,张峦不由怔然。 这情形,似乎跟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啊 说好的不必动刑的绝妙法子呢 祝又樘却在心底笑了一声。 这才是真正的好法子,不动刀也不必见血,省时又省力。 阿喜的脸色顿时煞白不见血色,可旋即意识到张眉寿不过只是在吓唬她而已。 她下毒的案子,是由京衙在审理,无缘无故,怎可能是说移送到诏狱,就能移送得了的 邓誉亦是无声冷笑。 口出狂言,异想天开无一处不显露出她的愚昧无知。 程然眼神却动了动,道:“张姑娘为何有此提议” “此人声称可谋人性命的毒药随处可买,却又不肯供出贩卖之人,着实居心叵测。而此事若传扬出去,在民间,必会惹得人人自危;至朝廷,京中治安稽查,亦要受到莫大质疑。” 程然不自觉点头。 张眉寿又道:“试想,天子脚下尚有此等之事,京城之外,岂不更加猖狂难以想象照此说来,此事关乎治国安民之大业也,理应交由锦衣卫仔细审问,以尽快揪出此幕后毒瘤,安抚民心。” 女孩子声音透着沉静,半点张扬之感也无。 四下众人面面相觑,多是点头赞同此言。 邓誉微微一怔之余,瞥见女孩子沉稳认真的侧颜,终究只是下意识地抿唇。 她向来牙尖嘴利。 “张姑娘所虑甚是。” 程然心底莫名同一位小姑娘生出了几分默契之感,当即只道:“若此人所言为真,那是该移交诏狱细查。” 阿喜闻言惊惧交加,再无方才的半分笃定。 偏偏她正要开口时,忽然听得一道沉肃有力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不知程大人有何事是需下官协助查办的” 一名身穿飞鱼服,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人群几乎是霎时间让开了一条道,皆紧张垂首不敢侧目。 这张家姑娘几句话,竟当真就将锦衣卫给招来了 程然起身,朝着来人道:“苍千户来得正好。” 张眉寿有几分讶然地看过去。 可不是正好 苍伯父倒像是提前同她串通好了来演这场戏似得。 “此处有一名以毒害人的女嫌犯,声称在青楼之地,毒药随处可买,简直是骇人听闻此事关乎甚大,苍千户向来最擅审问,不如且将此犯人带去诏狱,仔细审讯。”程然说道。 “哦竟有此事” 苍斌看向跪在堂中瑟瑟发抖的阿喜。 阿喜顿时将头叩在地上,急声道:“是我胡言乱语那毒药,并非是我买来的我更加不识得什么贩卖毒药之人” 诏狱里的手段,她不是没有耳闻 眼下,她已是冷汗淋漓。 在这种最原始最强烈的恐惧面前,其余一切,统统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那你拿来害人的毒药,究竟是从何而来”程然趁热打铁地问道。 “是是二姑娘给我的” 程然顿时皱眉,重重地拍了拍惊堂木。 “说清楚些” 这一声,更是将惊惧中的阿喜七魂吓走了三魄,当即实言道:“就是张家前大房的二姑娘张眉妍” 因过分紧绷,这声音出乎意料地尖锐响亮。 四下静了片刻,张峦顿时色变。 他不是没往张彦他们身上想过,可真正听到,仍是惊怒不已。 张眉寿看似没有太大反应,只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还真是她 看来这几年的磨砺之下,非但没能让她反省过错,倒是还琢磨出了不少害人的法子出来。 想来也是,张眉妍虽算不得十分聪明,却胜在自幼在柳氏身边耳濡目染,阴私手段是听惯了的依样画葫芦,便是当真做出这等事情来,也称不上多么让人意外。 程然重复询问了对方身份,在得了阿喜再次印证无误之后,便立即差人将张眉妍押至公堂接受审讯。 邓誉心中震动,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妍儿妹妹她最是和善温柔,又生得一副柔软心肠幼时,同是见到一只虫子,妍儿妹妹常是让下人小心捡了丢去别处,而张眉寿张口便是“快快将它踩死”。 此类之事,比比皆是。 而这些事情,虽时隔多年,他却也记得十分清楚。 一个人的品性如何,从诸多小事之上便可看清。 而连一条虫子都不忍伤害的妍儿妹妹,又怎么可能使毒杀人 便是前几日,偶然说起张家大公子乡试之事,妍儿妹妹还对其百般赞赏维护,就连半句贬义之言都不曾说过 他不信她会害人 这种不信,在他见到被官差押来的少女满脸惶恐茫然时,更是变得坚定不移起来。 “邓公子” 张眉妍在经过他身侧时,刹那间就红了眼睛,委屈又彷徨。 邓誉心底被重重一击,偏是此时,他余光中看见了张眉寿那一扫而过的眼神那眼神,淡然而轻视。 邓誉将此认定为嘲讽,只觉得眼中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他缓缓攥紧了手指。 张眉妍被带入堂中,近乎是瑟瑟发抖地跪下行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5 唯一的证人 “可是此人将毒粉交由你并教唆你毒害张家大公子的”程然并未直接去问张眉妍,而是向阿喜问道。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菟丝花一般的女子,一问皆是要哭着摇头的。 你越问,她越哭。 倒不如先不问,叫她自己沉不住气,主动开口。 阿喜惶然点头。 “是,就是她” 阿喜颤栗着将她与张眉妍在巷外重逢,再到对方挑唆她对张秋池下手、将毒药交予她的经过,一一说明了。 张眉妍露出惊异的神情,频频摇头。 “青梅,你我数年未见,你怎张口便要污蔑于我” 她不可置信地道:“你竟下毒害了我大哥你为何这般糊涂狠心” 阿喜别她问的愣了愣,显然是被对方过于精湛的演技震惊到了。 她大哥 说好的那个孽种呢 还有,对方此时那种柔弱却又怒其不争的神情,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若非是阿喜极确定的话,当真也要觉得近日来见的是另外一个人了 “二叔,大哥近年来才名赫赫,我常是拿他做表率来教导义龄好生读书,我替大哥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有害大哥之心”张眉妍泫然欲泣地看向张峦,语气中皆是委屈:“二叔自幼看着我长大,岂会不知我的为人” “我早已不是你二叔,你不必这般称呼我。”张峦面无异色地道:“你为人如何,我不好妄自揣测评价。但真相如何,非是三言两语便能混淆得了的。” 什么委屈不委屈,落泪不落泪的,这世上能打动他的眼泪,只有芩娘和蓁蓁而已。 至多还能再加上一个母亲,只是母亲性情倔强,轻易不肯落泪。 至于其他人 抱歉,他非但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反而还觉得有点心烦。 况且,哭与哭也有分别的,眼下对方这模样,他横竖看,都觉得透着心虚与掩饰。 但公堂之上,他不会拿直觉论事,他只会用证据和证词来分辨。 阿荔听得直想翻白眼。 还拿她家大公子来教导张义龄读书说话归说话,能别侮辱她家大公子吗 张眉妍无疑碰了个硬钉子,当即垂下头道:“看来二看来张大人对我母亲生前所为,仍是耿耿于怀。我母亲她确有诸多不当之处,我在此再向张大人赔个不是。” 张峦微微皱眉。 她在干什么 唱戏 邓誉却心中一痛。 且不论她母亲究竟是否有错,便是有,又何须她来承担 这些日子,她的艰难辛苦,他皆看在眼中正因如此,才越发觉得对方能保持一颗善软之心,着实难能可贵。 这样懂事的一个女孩子,张家怎舍得这般为难,半丝情面与信任都不留 他内心的不忿,在渐渐地累积。 “公堂之上,岂容你左右言他。”程然看向张眉妍:“犯人阿喜对自己下毒谋害张家大公子之罪,皆已招认,如今她指认你为背后主谋,你可认罪” 张眉妍断然摇头,竟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民女不曾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认。”她转头看向阿喜,声音沉痛地道:“她必是记恨当年受我母亲之事累连,才欲污蔑牵连于我” “你胡说”阿喜显是被激怒,什么都往外说:“当时若不是你百般怂恿,我未必会下此狠手你还同我讲,要务必小心谨慎,若此番得手,你日后便想法子帮我赎身” “大人明鉴,我近年来根本不曾见过此人。” 张眉妍跪在那里,面向程然的方向,道:“且方才大人曾说,今日她设法在大公子的点心中下了毒,而我今日一直在家中未曾出门,又如何能料到大公子会吃什么点心又何来提前预知筹备的能力由此看来,这根本是她一人临时起意,再胡乱攀咬于我” 程然一时未语,看向阿喜。 “是,今日我确是自己临时起意”阿喜暗暗咬了牙。 起初,她们是打算利用于家公子将张秋池约出来,在外面下手,也方便模糊证据。 只是张秋池并未答应赴约,只好再另想对策,于是张眉妍便交待她守在张家附近,寻找下手的机会。 她承认,在点心中下毒,是她守在张家附近时,见到翠屏出来,一路跟随之后做下的决定,并未来得及同张眉妍商议 可起初毒害张秋池的提议是张眉妍所说,那毒药也是她给的 这一切皆是张眉妍的授意 怎么到了眼下,却成了她无辜无罪的证明 阿喜不做隐瞒,将这些皆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既是有心污蔑我,自是什么谎话都编造得出来。”张眉妍神情隐忍。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能证明近日曾见过张氏”程然客观地发问。 只要能证明阿喜近日见过张眉妍,便足以说明张眉妍是在用撒谎掩饰真相。 而若证明不了二人曾见过面,且阿喜手中又无其它证据,那么这一切的指认,都将是空谈。 阿喜低声回忆着道:“头回相见,天色已晚我没有人证。” 那次,她们在那条巷子中,曾谈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对了,那晚我便是同她待了许久,晚了回曲芳楼的时辰,因此还遭了妈妈责骂” 程然摇头。 “这一点做不得证据。” 回去的晚了,什么原因都有可能,根本证明不了她曾见过张眉妍。 “还有,第二回” 阿喜想着想着,自己就先摇了头。 都怪她心中有鬼,想法设想地掩人耳目,尽量不在人多的地方相见眼下倒好,竟是连个证据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张眉妍,深深察觉到自己被利用了的阿喜,既着急又不甘。 等等 阿喜想到一处关键,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前日午后,她将毒药交给我时,是在白记茶楼后的竹林子里当时白记茶楼里有个伙计来采竹叶,曾与我们打过照面” 她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次是在见面之时被人瞧见过的。 而事情才过了两日而已,那伙计应当还有印象 张眉妍心口突突直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6 替她出头 她之所以借青梅之手,便是做好了倘若事情败露,也可以脱身的准备。为此,她处处谨慎小心,尽量不留下痕迹证据 可竹林曾出现过的那个伙计,却是意料之外的。 若是其他人还且罢了,京城如此之大,无从找起,可偏偏那人身穿白记茶楼伙计的行头,占了个身份明确不说竟还被青梅这贱人记了下来 青梅自幼为婢,在进了曲芳楼之后,察言观色、眼皮活络更是必不可少,因此练就了一副记人样貌的好本领。 她将那伙计的年纪样貌身形大致形容了一遍,程然当即命人拟了画像,前去白记茶楼找人。 张眉妍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已经浸满了冷汗。 此时,阿荔凑在张眉寿耳边,小声嘀咕道:“姑娘,您说这青梅也真是蠢的离谱。她如今落得如此田地,不去怪前大房这个始作俑者,却要来怨我们张家奴婢说句难听的话,若奴婢换成她,即便要毒,也要去毒死前大房他们才对她倒好,还倒过来被张眉妍利用了个干干净净。” 听阿荔言辞耿直,张眉寿眼中不禁浮现一抹笑意。 人的脑筋本就千奇百怪,且奴性这种东西,对有些人而言,一旦养进了骨子里,轻易是不好拔除的。 对青梅而言,只怕自幼便认定了前大房才是她和她爹娘真正的主子。 “她若能有你这份觉悟,也就不至于将自己逼入绝境了。” 阿荔听得眼角眉梢都是得色,脊背也挺得更直了几分。 姑娘这是在夸赞她吧 而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传入主仆二人耳中。 “不知约束下人言行且罢了,竟还与下人一同公然论人长短,张姑娘还真是好教养啊。” 阿荔头一个皱眉。 这听着一腔正直,却偏偏分外惹人厌恶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似得。 阿荔扭过头,就见得一张长相儒雅却脸色紧绷的少年面庞。 原来是这厮,怪不得说话这般招人嫌呢 不必自家姑娘开口,阿荔已经自行反讽道:“嫌犯已经认罪,受害的是我们家中大公子,我与我家姑娘闲谈两句,怎还成了论人长短了那照此说来,偷听姑娘家悄悄话的邓公子,又是何等教养呢” 她与姑娘已经足够小声,他却还听着了,这不是偷听又是什么 这般眼盲心瞎,已经不多见了,没想到如今还练就了这般猥琐的本领,还真是世间罕有啊。 她声音不低,引得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邓誉脸色一沉,皱眉看向张眉寿:“张姑娘便是这般教导贴身丫鬟的吗” “是又如何”张眉寿皱眉反问道:“偷听还有理了” 邓誉脸上一阵红白交加。 片刻后,方才从唇齿些挤出几丝讥诮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叩门。你若言辞坦荡,又何惧为人所听。” 方才若不是听她们说的实在难听,他也断不会主动开口。 张口闭口一个毒死前大房,实在令人听不过耳 “且真相未明之下,便对她人满口揣测,未免过分刻薄狭隘。” 他像是想将攒了许久的不满都借此时机倒出来。 “这位公子当众出言刁难一位姑娘家,岂不更是刻薄” 祝又樘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缓步行至张眉寿身前,不着痕迹地将人挡在身后。 自己则看向邓誉,语气平静地道:“况且,案情未明之前,本就是任人揣测的。既有嫌犯当众指认,官府就该依律查问。程大人尚在揣测,堂外诸人亦是句句不离揣测,而阁下为何独独只盯着张家姑娘一人不放不知这是何道理。” 张眉寿看着面前少年的背影,心中有些讶然。 她还未听他这般跟谁说过话。 言辞虽是在缓和地摆理,可其中之意,显然并不平和。 听周围隐约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又见面前气度不凡身份不明的少年人就这般挡在张眉寿身前,毫不遮掩替她出头的意图,邓誉紧紧握起了拳头。 “阁下既也知案情未明,便是有所揣测,却也该放在心中。若想议论,待结果得出,再依实论之也不迟。”他看着祝又樘说道,一副正人君子的磊落模样。 阿荔听得想骂人。 说什么便是有所揣测,也该放在心中 管这么宽,怎么没累死他 祝又樘笑了一声,却是看向一旁的苍斌,问道:“苍百户,堂审之时,案情结果未明之前,当堂百姓不可出声议论大靖律中,可有此规制” 邓誉皱眉。 此人究竟是何来头,面对堂堂锦衣卫千户,竟也敢这般公然发问。且语气随意如常,半分敬畏也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并无。” 苍斌也看向邓誉,冷声说道:“堂审之时,之所以准允百姓围观,意便在此,又岂有堵众人之口的道理。” 邓誉的脸色不由愈发难看。 “那便是了,大靖律都管不着的事情,怎生阁下偏要来管”祝又樘语气依旧如常:“阁下这般忌讳旁人有只言半语的揣测,不知是质疑官府断案会被一人之言左右,还是根本信不过堂中那位被指认的姑娘,替她心虚” 闻得此言,张眉寿心中已是目瞪口呆。 她往常怎没发现此人辨起理来,竟也这般拿手丝毫不让人 就算不做皇帝,当个御史应当也是极在行的 邓誉听到这里,已近要恼羞成怒。 “我如何说,与阁下又有何干” 祝又樘的神情却无半点变化。 “这句话,确实适用于我与阁下。故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少年人声音清越,神色坦然,不见丝毫嘲讽或异样神态,甘认己过,大度而从容。 紧接着,又注视着邓誉,徐徐说道:“但,同样适用于阁下之于张姑娘” 话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阿荔反应过来,眼睛陡然一亮,看着朱家郎君,内心遂升出钦佩之情来。 对,邓誉如何说,与朱家郎君确无干系,朱家郎君承认有冒犯之处,亦能坦荡认错。 可她家姑娘如何说,与他邓誉又有何干呢 况且,又是他嘴贱招惹在前,理应也要跟她家姑娘认错才对 若是不认,那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只许他嘴贱,却不准别人反驳 朱家郎君这是变着法儿地让这厮给她家姑娘赔不是呢 四下不少人都在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此时视线都聚集在了邓誉身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7 无处安放的手 邓誉嘴唇绷紧了片刻他实在不知事态为何忽然就成了、他非要同张眉寿认错赔不是不可的地步。 但转念想来,对方这种方式虽叫他无从接受,却也确实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 确然,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主动招惹张眉寿。 再多的不满,只要对方没有公然触及到他,他都不应当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不顾后果。 不知为何,哪怕他素日里颇算得上冷静自持,可一见到张眉寿,心中的躁怒之气总是格外强烈。 她当真是他见过的,最娇蛮无礼,狭隘自大的女子了 邓誉竭力平复着内心的不忿,朝着张眉寿抬起手,道:“方才是邓某多嘴,在言辞之上冲撞了张姑娘,望张姑娘勿要见怪。” 勿要见怪是什么东西 张眉寿在内心冷笑一声,并不回应这过分虚伪的赔礼道歉。 而邓誉似乎也并不期望她会有所回应,眼中只浮现一抹“果真无礼到了极致”的意料之中的神情。 旋即,却是看向祝又樘。 “还未请教阁下贵姓。” 苍斌冷冷看了他一眼这贵姓,着实无比贵重,你应当并不原意知晓。 阿荔嗤了一声:“怎地,莫非邓公子还小心眼地记了仇,想打听清楚了,以便来日报复” 方才一番话下来,她直是生出了邓誉根本不配与朱家郎君说话的心得来。 邓誉被她这半点不留情面的话堵得脸色铁青。 “阿荔,住口。” 张眉寿转头制住道。 说得这么好听,万一她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办 阿荔乖巧地应了声“是”,遂也老老实实不再多言。 祝又樘也已转回了身,面向堂内。 邓誉此时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难堪他问及对方姓名,对方竟是没有回应 嗬,果真是物以类聚。 因被阿荔插了一句,因而忘记说了的太子殿下此时心情甚妙。 方才他转过头时,恰见小皇后抬起头,竟是对他笑了笑 那笑极真切,似有着并不生疏的道谢,还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开怀,与毫不掩饰的愉悦。 太子殿下越是回味,心中的欢喜便越是浓厚。 到了眼下,竟觉得手都不知该怎么放才好,最终干脆老气横秋地负在了身后,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沉稳些。 张眉寿悄悄看了一眼他忽然负在背后的双手,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收回。 不远处,一直留意着二人的蒋令仪,直是将手中的帕子都绞作了一团。 她听闻张家出了事,且闹到了公堂之上,更牵扯到了张眉妍,便忍不住想来看一看热闹。 可谁知前脚刚至,后脚便亲眼得见了祝又樘为张眉寿出头的一幕。 而此时,一名丫鬟走近,小声说道:“姑娘,已经打听清楚了,张家公子虽是中了毒,却已无性命之忧。” 蒋令仪冷笑一声。 还真是命大啊,据说青楼里的姑娘都被生生毒死了。 这张眉妍也真是蠢笨,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竟都没能把握好,也难怪如今落得如此狼狈的局面。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张家大公子明日的会试,定是考不成了。 想到此处,蒋令仪内心的恼恨之情,方才稍稍被冲淡了一些。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不远不近站着的两道背影,微微咬了咬牙,道:“回去罢。” 丫鬟一边跟着她转身,一边轻声问:“姑娘,咱们不看了吗” 事情还没个结果呢。 “有甚好看的,只要有耳朵,明日还怕听不着么。”蒋令仪没好气地说道。 还看什么,给自己添堵不成 丫鬟只好讪讪应是。 而此时,白记茶楼的那名伙计,已被官差带入了堂中。 那伙计生得瘦高白净,进了公堂内,尚是一头雾水。 路上,他问了那两位官爷是要他去做什么证,可官爷们都是极谨慎的办案作风,一个字都没有过多透露,想来是防备他生出什么心思来,再干扰了判断。 “前日午后,你可曾见过这两位姑娘”程然肃然问道:“仔细认一认,务必要据实回答。” 因要判断伙计话中真假,和是否有认错的可能,他便没有提及竹林二字。 “是。” 那伙计先是盯着阿喜看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假思索地点头。 “前日里,我确实见过这位姑娘”他指着阿喜说道。 “哦是在何处所见可是在茶楼之中”程然刻意试探地问道。 伙计连忙摇头。 “是在茶楼后的竹林中。”他语气笃定地道:“当日这位姑娘穿着姜黄色的褙子,我记得极清楚呢。” 当时这姑娘同他对视过,似乎还将他从头到脚快速地打量了一番他在茶楼里也呆了不短的时间,因此哪怕对方打量他的眼神并不算直白,他却也能察觉到。 咳,再加上平日里也没哪个姑娘肯正眼瞧过他,因此他便对阿喜留有几分印象。 程然心中有了数。 这伙计果然记得,且没有撒谎的迹象。 “那另一位姑娘,你可曾见过” 察觉到伙计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张眉妍紧张到无法言说。 最终,伙计却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似乎不曾见过。” 张眉妍陡然放松下来,仿佛濒临渴死的鱼重新回到了水中。 程然皱眉。 “你再仔细看看当日在竹林里,你当时可瞧见了还有旁人在” 伙计回忆着道:“当时确是有两位姑娘在,可另一位侧对着我,我也没能看得清样貌” 说着,又打量了一番张眉妍,道:“可单看身形,似乎与这位姑娘很有些相似呢。” 张峦听得有些头疼。 这样含糊不清的证词,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对方又没有刻意撒谎隐瞒,便更加叫人无计可施。 且一旦起初说了不确定的证人,后续若是没有更加有力的补充性的证据,那么便是再改口,也没有了说服力。 “身形相似者,大有人在,那日我根本不曾去过白记茶楼附近。”张眉妍趁机为自己辩解道。 可谁知此时,那伙计脸色忽然一变,看着她道:“前日里另一位姑娘就是你我记得你的声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8 羁押再审 此言一出,周遭忽而安静,无数道目光齐齐聚集到堂中。 张眉妍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她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阿荔回神过来,险些乐了。 做了亏心事还如此多嘴,这便是自作聪明的下场 “大人,那日这两位姑娘说话时被我撞见,这姑娘便说了句回去吧小人记着,就是这个声音”伙计语气笃定。 当时竹林里安静地很,且那声音听起来也很是悦耳,还有语气中那种故作矜贵的感觉,极为特别故而,他自然是有印象的。 为什么说是故作矜贵呢 穿得普普通通,偏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多半就是故作矜贵了。 甚至为了增添可信度,伙计当堂便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程然听得挑眉。 故作矜贵 他定睛看了看张眉妍,不由心生赞同之感。 这个词,确实还挺传神的。 分明想让自己显得再柔弱些,却又偏偏放不下那份架子,于是身上便有了一种不上不下又近乎矛盾的气质。 “你胡说”张眉妍羞愤之余,连忙否认,并向程然道:“大人,此人未必不是为人收买,刻意污蔑于我” 张峦闻言心底沉了沉。 若说起初在没有确切证据的前提下,他对阿喜的话尚且存有一丝怀疑的话,那么眼下,眼见张眉妍心虚慌张至此,他几乎是已经确认了。 这个侄女的脾性,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若当真是被冤枉,有什么依仗在,绝不至于这般慌乱,说起话来已是颠三倒四。 “若真是为人收买,只需直截了当地将你指认了便是,又何必如此麻烦”张峦冷声说道。 伙计在一旁忍不住默默附和了句“就是”。 张眉妍目光一阵闪躲。 张峦此时问道:“程大人,下官有几句话想当堂问一问嫌犯与证人,不知可否” 程然点头准允了。 张大人早该这么干了,光靠他一个人,嗓子都要冒烟儿了。 “当日,你说你不曾去过白记茶楼,那你彼时在何处”张峦先向张眉妍问道。 程然吃了口茶润喉,闻言在心底“嘿”了一声。 上来便设了圈套,张大人可以啊。 “那时那时我在家中做绣活儿。”张眉妍颇为紧张地答道。 “那时”张峦冷笑问道:“你怎知我说的是哪时” 从始至终,不管是阿喜还是那茶楼伙计,都不曾提及过具体时辰,只说午后而已而张眉妍这般想也不想便作答,甚至不曾问起,已不止是心虚,而是心中已有准确时辰的表现 张眉妍脸色一紧,连忙道:“我当日自午食后至日落,几乎一直都在做绣活儿” 程然皱紧了眉。 一整下午都在做绣活儿,这个解释固然也说得通,可那些心态细节上的纰漏,却是骗不过所有人的。 但可惜的是,这些细节只是一种试探的手段,而做不得证据来使。 张峦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故而也很平静,只又向那伙计问道:“这位姑娘当日的衣着打扮,你可还有印象” 伙计仔细想了想,遂道:“是湖蓝色的衣裙极普通的样式。” 并无什么特别和扎眼之处。 张峦有些失望。 湖蓝色的衣裙随处可见,即便搜来了,也无甚大用处。 他昔日这位侄女,倒是颇算谨慎了。 如此情形之下,张峦未再多问,只朝着程然微微点头。 程然便分别向阿喜和那伙计问道:“你们不妨仔细想想,可还有其它证据” 伙计先摇了头。 他只凑巧见过一面而已,能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 阿喜顿了顿,亦是道:“暂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因此,愈发认定了张眉妍一早就只将她当作替罪羊来看待的打算。 程然听得此言,便未有再急着多问,转而向阿喜印证道:“你说你下毒毒害张家大公子,乃是受了张氏怂恿,毒药亦是张氏所给那么,你毒杀澜鸢之事,可也是张氏的授意” 阿喜摇头。 “毒杀澜鸢,是我一人之意。” 只是用的也是张眉妍给她的毒药罢了。 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有对澜鸢动过杀心,只是没有能让自己干净脱身的法子,一直也迟迟下不了决定而已。 那包毒药的出现,无疑是一把送到她手中、自认为极合适的刀。 只是这刀难以把控,最终杀了别人,却也杀了自己。 程然听罢,拍了惊堂木。 “来人,将罪犯阿喜押入天牢嫌犯张氏,亦羁押至牢内听候再审” 张眉妍大惊失色。 “难道单凭这些微不足道的证据,大人便要定我的罪吗如此之下,公正何在” “本官何时说要定你的罪了这些证据,确实不足以定罪于你,但也可证你嫌疑极大羁押再审,是在规矩之内,最是公正不过。”程然肃声提醒道。 两件毒杀案,短短一两个时辰内,能查到如此程度,已算得上是进展极快的。 许多证据,需要逐步去搜集。便是犯人,再审之下,也能挖出不少新的关键证词。 所以,即便当堂定不了张眉妍的罪,可只要她的嫌疑一日不被洗脱,衙门便有足够的理由羁押她,并彻查她近日来的一举一动。 而如此之下,查明真相不过只是迟早之事。 这也是张峦和张眉寿等人冷静以待的原因。 在重审期间,衙门会彻查,他们张家也不会闲着。 况且,程大人的办案能力与公正程度,向来是众所皆知的。 正因将张家人笃定自若的态度看在眼中,邓誉着急之余,不禁揣测良多 妍儿妹妹重审期间,谁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若说这一切,皆是张家人的圈套,只为将张彦一房赶尽杀绝这样不切实际的假设,他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说句难听的,张彦一房如今沦落至此,根本不值得张家人拿张秋池的前途来换。 邓誉自认还算清醒明智。 所以,事实多半就是那旧婢出于怨恨,而向张秋池下手。 又因不肯供出毒药的来处,便借此污蔑妍儿妹妹毕竟往细了说,她们之间,也有旧仇在。 但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个“可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59 可否作证 那便是张家人会不会明知妍儿妹妹是被冤枉的,却要将计就计,执意去坐实她的罪名 大费周章的刻意陷害,尚且不至于,可顺水推舟的恶意,却并不少见 在重审期间,谁又能保证张家人不会从中做下些手脚 而妍儿妹妹势单力薄,今日在舆论之上必然又占了劣势,张家想做些什么,根本是易如反掌 邓誉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就这么看着 可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是,他这句话刚在心底落音,很快就有了表现的机会。 堂中,在程然已喊了“退堂”之后,张眉妍眼见要被官差押下去之时,却忽然大声开了口。 “大人,若是我能证明青梅所言,根本是在撒谎呢” 程然眉头一皱,看向她。 只听张眉妍又急声说道:“若我能证明自己那日根本不曾去过白记茶楼附近,是不是便足以说明青梅在污蔑我,刻意包庇真正的同谋如此一来,就可证明我是清白的” 程然略一沉吟后,微一点头。 阿喜声称自己在白记茶楼后的竹林内见到了张眉妍,并拿到了毒药这是决定性的证词,也是阿喜唯一能通过白记茶楼的伙计来证明自己见过张眉妍的途径。 若是证明阿喜在此之上撒了谎,决定性的证据被推翻,那么从大靖律法上来说,这确实就是污蔑。 而被污蔑者,自然是清白的。 况且,如今除此之外,也并无其它明确的证据能再证明张眉妍有嫌疑。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张眉妍必须拿出极有说服力的证据,来推翻阿喜的话。 “前日里,我根本不曾离开过家中我父亲和弟弟,都可以证明” “” 程然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他都准备好接受反转了,结果却给他听这个 她兴许是对世人的智商有什么误解吧。 “你父亲兄弟,皆算不上证人。” 甚至严格来说,她家中的下人都算不上但他方才已经了解过了,张彦一家自从去了庄子上之后,很快就败光了积蓄,仆人丫头皆先后被逐卖了。 如今,庄子上只住着他们三人而已。 张眉妍闻言,微微咬紧了下唇,下一瞬却是偏转了头,看向堂外。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堂外那名少年的身上。 邓誉清楚地从她眼中看到了泪光。 偏那眼泪似落不落,更显得可怜之极。 阿荔见状,忍不住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睛没办法,她看得眼睛直发痒。 张眉寿不免嗅到了一种好戏开锣的气息。 “那日邓公子也在。” 张眉妍终于开口,内心已是孤注一掷。 她很清楚,自己今日若是无法洗脱嫌疑,那便再没有脱罪的可能。 既然结果无法承受,那不如抛却一切,再赌一线生机。 今日老天爷既是让邓誉出现在了这里,想来就是暗示她命不该绝 她赌得就是他对她的信任,和他对张峦一家的排斥,以及他那份怜悯。 邓誉闻言,眼中顿时盛满了意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堂中泪眼盈盈、可怜无助,仿佛将他视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女孩子。 妍儿妹妹她竟是在让他当众撒谎吗 前日清早,他确实去看过患病的张彦。 可他前后只待了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为了避嫌,连午饭都不曾留下用,又岂能证明妍儿妹妹午后不曾去过白记茶楼附近 虽然他记得当日妍儿妹妹曾说过,她手上的绣活儿赶得紧,想来有的忙了。 当时他听得十分心疼,便决心要帮义龄找一份谋生的活计。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他是十分清楚的。 邓誉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而此时,程然已经顺着张眉妍的视线看了过去,并问道:“邓公子哪位邓公子可否出面为你作证” 堂外已有隐隐的议论声响起。 张眉妍答道:“正是太常寺卿邓大人家的公子” 见张眉妍的目光中已现出乞求之色来,和耳边的议论声中所掺杂着的异样语气,邓誉的身体渐渐绷紧。 此时,能认出他来的人少之又少,可听闻过当年他与张眉妍纠葛之事的人却不在少数。 当初那件事,虽是他母亲不对在先,但张家做得实在太绝,将事情闹得极大自那之后,近一年的时间内,他都不曾怎么出过门。 听得身边已有人认出了他,邓誉微微攥紧了拳。 不消去想,自今日后,以往那些事情必然又会被人掀出来。 可对上那一双无助之极的眼睛,他却没有办法去怪她。 她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吧。 邓誉身边的小厮急得冒了汗。 公子可千万别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犯糊涂才好 且狐狸精一样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可跟个水鬼似得姑娘家,还是头一回见这不是缠着拽着他家公子往水里头沉么 “你既有此关键证人在,又为何至今才开口” 程然已从旁观百姓中得知了邓誉便在堂外,却没急着让人进来。 “我与邓公子之间,向来风言风语颇多,若非万不得已,我本也不愿将他牵扯进来,任人议论。”张眉妍低声说道。 然后还是将对方硬生生拖进来了张眉寿无奈冷笑。 可若邓誉当真愿挨,也算是她张眉妍的本领到家。 “邓公子可否出面作证” 程然这才看向堂外。 邓誉闻言,一步步踏入堂中,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 他确实想要帮妍儿妹妹,可却从未想过要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 他从小到大,最厌恶的便是满口假话之人,也因此,他从不撒谎。 邓誉行罢礼,便听程然问道:“张氏称,前日里她一直未曾离开过家门,并称你可为她作证此言是真是假” 张眉妍腮边泪水滚落,却不再去看邓誉,仿佛是不想再为难他。 阿荔脸色一阵古怪,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真不想勉强,早干嘛去了 好拙劣的演技哦想来也只能骗骗邓公子这种瞎子了吧。 她今日倒要看看,邓公子究竟要瞎到什么程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 作保 邓誉沉默间,堂外已是议论纷纷。 张峦见状,皱眉凝声提醒道:“邓公子可得想清楚了再开口,此处是公堂,邓公子乃是读书人,应当知晓证不言情的后果” 依大靖律,证不言情者,若使有罪者脱罪,经查实之后,伪证者需按照犯人应得罪名,减二等处罚。 张峦这等提醒之言,此时落在邓誉耳中,却仿佛带有威胁敲打之意。 他心中不平而恼怒,思绪起伏间,未待程然再次发问,便道:“邓某可以为张姑娘作证张姑娘所言,字字属实想来定是有人意图污蔑于她” 四下骤然一静。 邓誉的手掌始终紧攥着,对上张眉妍感激动容的眼神,他却恍惚有些失神。 可很快,那失神就化为了平静的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坚信妍儿妹妹无罪,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妍儿妹妹,以免让张家人有机可乘实乃是逼不得已之举。 他保证,在那青梅真正的同谋身份被查明,真相水落石出之后,他必然会再来京衙,亲自招认今日伪证之过。 到时,便是挨上数十大板,他也认了。 张眉寿将他那等义正言辞的模样看在眼中,只是觉得好笑。 分明撒了谎,却还一派仿佛比谁都正直的大无畏模样,仿佛这世间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大任少了他邓誉就不能行了似得 口口声声说着礼义廉耻,自诩正直坦荡 如此想来,上一世张眉妍暗中将她顶替,嫁去邓家,张邓两家一致对外说定亲之人始终是张眉妍时,他明知真相却仍默不作声那时,该是如眼下一般无二的模样吧 分明做了与正直之道所违背之事,偏偏还能做出一副不能再正直的样子,且自己还深信不疑世间最大的虚伪,当真也莫过于此了。 这种人的存在,还真是要命啊。 张眉寿忍不住在心底连连摇头,再看向跪在堂中的那一对人,只觉得这俩人一明一暗、当真是将虚伪这一块抓得死死地,可谓个中佼佼者说是天作之合,也不为过了。 也难怪她重生这一遭,哪怕张彦一家落到如此境地,也未能斩断二人之间的缘分。 见程然反复询问下,邓誉皆未改口,祝又樘低声对张眉寿说道:“不打紧,随他们去。” 如此,至多是不能羁押张眉妍了而已。 而在真相彻底明朗之前,张眉妍仍会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如今只是多加了一个想要陪她受罚的邓家公子而已。 张眉寿闻言,点头道:“我不担心。” 别说是邓誉,便是整个邓家搅和进来,真相也决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的。 总归都是要去查的,张眉妍今日既是被供了出来,就别想着能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既有气力折腾,那就尽管折腾吧,且看还能折腾几遭。 “邓公子与嫌犯之间来往过密,牵连纠葛诸多。他的证词,可信程度未免令人质疑。”张峦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怒意,仿佛只是在阐述事实。 邓誉眼底闪过恼怒之色,张眉妍的脸颊则顿时烧红起来。 程然平静地微一颔首。 张大人这话说得没错,但即便如此,若判定为无效证词,也是断不合规矩的。 不谈其他,便是官员犯案,也常有家仆乃至同僚出面作证到底非亲非故之人,也极难有甚可用的证词可言。 这般情形下,作证之人的品行作风,乃至身份,便都会被列入权衡的范畴之内。 邓家公子的身份家世,无疑是够分量的。 至于品行作风,似乎除了当年与嫌犯张眉妍的那段纠葛之外,也再未传出过什么不好的名声。 程然与熟知京城诸事、也就是俗称的深谙各路八卦的师爷客观权衡了片刻。 “那毒药当真就是她交予我的请大人明察这邓家公子,根本是在蓄意包庇” 阿喜出声道:“当年邓家和张家未退亲时,邓公子每每去张家,便爱与张眉妍亲近,反而对已定下亲事的三姑娘不理不睬,动辄冷言冷语相向” “胡言乱语” 邓誉重声打断了阿喜的话。 虽说的也大致符合实情,可这丫鬟不知内情,用词龌龊,未免有刻意误导舆论的嫌疑 祝又樘看了一眼堂中跪着的张眉妍,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皇后。 虽是说各花入各眼,这句话他是认可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对邓家公子的眼拙程度感到十分费解。 兴许,也该叫明太医给他瞧瞧才是。 但想来,应是不易攻克的,还是别浪费药材了罢。 眼见质疑之声越来越多,邓誉摸不准程然的想法,一时狠了狠心,道:“晚辈愿以家父之名,从中作保,以证证词无假。” 他原不愿将父亲牵扯进来,但奈何已是骑虎难下。 但到时一切后果,他自会一力承担。 此言一出,四下有着短暂的哗然。 程然眉头亦是一跳。 他自认案子办得多了,虽谈不上慧眼如炬,可十次断案少说也有七八次的直觉是准确无误的 当然,这种直觉并非空穴来风,毫无凭据。 眼下,他的直觉很明确阿喜没有撒谎,张眉妍应当就是幕后主谋。且即便不是,也决脱不了干系。 所以,邓誉不是在做伪证,就是被蒙蔽了。 可你被蒙蔽了且算,还不知死活地拿自家爹出来作什么保 还好这不是他家儿子,要不然早收拾收拾丢出去自生自灭了。 得,作保就作保吧,人要作死,老天爷都拦不住,又何况只是身为太后表侄、京衙府尹的他。 只是 “邓公子拿令尊作保,邓大人知道么”程大人问道。 这过分认真的拷问,仿佛直击灵魂,让邓誉脸色顿时涨红难看。 程大人自认如此紧要的案子,没有不认真的道理。 邓誉的证词他无法尽信,对方说拿邓常恩出来作保,自然也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邓誉只能转过头,面向堂外,向小厮吩咐道:“立即回府请我父亲来一趟京衙,将实情与他说明。” 他如今已经踏出这一步了,父亲便是再不悦,明面上也不会将他置于难堪境地。 至少,他还是邓家唯一的嫡子。 小厮强装冷静地应下来,转身出了京衙,一张脸立即变得奔丧一般沉重难看。 天知道他回府之后将此事禀给老爷听,老爷会是何等雷霆之怒。 恰是此时,他迎面遇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范九大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1 要娶吗? 范九闻声驻足,借着身边仆从手中提着的灯,才辨出了对方身份。 “十一,你怎也在此”范九笑着问,看起来心情颇好。 小厮苦笑着说不出话来,看向范九的眼睛里有着艳羡感慨。 同样是孤苦无依之人,当初,他们是一同被卖入邓家的,范九大哥最是机灵,很快便被拨去了公子身边做贴身小厮。 四年前,范九大哥被逐出府时,他还很是为了范九大哥的遭遇哭了一场呢。 眼下看来,范九大哥另觅良主,如今出入身边竟还有跟班儿提灯笼,回去之后又有媳妇热炕头,真是好不光彩圆满 相比之下,急着回去挨骂的他,才是该哭的那一个。 “范九大哥为何这般高兴”小厮压下酸楚,好奇地问了一句。 外面都在传,张家大公子已经中毒身亡,便是嘴上留情些的也道危在旦夕 范九看了一眼衙门的方向,估摸着十一应当是来看热闹的,便随口笑着说道:“我家大公子化险为夷,眼下已经醒了,太太特让我来给老爷报信儿。” 再顺道打探打探衙门这边的消息。 小厮闻言,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范九大哥家的大公子醒了,可他家大公子眼瞅着却要完了 范九见他神情,不由心生疑惑。 怎么了这是 瞧把孩子给难为的 不过,在邓家做事他很能理解。 范九没有多问,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真有什么难处,回头记得跟我说。”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小厮抹了把眼泪,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邓家很快来了人,却不是邓常恩,而是邓家的大管家。 邓常恩自然不是抽不出这个空,而是丢不起这个人。权衡之下,也只能让管家代为出面。 跟着来的小厮面若死灰。 完了,公子糊涂,老爷也是个看小不保大的,只顾眼下一时颜面,还自以为很得体地说什么先在外人面前保住他的颜面,再关上门来再好生教训一顿这样的话。 管家转述了邓常恩愿意作保之意。 对此,张峦只觉得匪夷所思。 但旋即,又十分庆幸好在当初的亲事没能成,若不然摊上这样一门亲家,他还不得气得掉头 而邓家的官家本以为出面说上几句,便能了结了此事,可谁知程然不知何时备下了一张什么劳什子作保书,要他代替邓常恩在其上画押。 面对这种令人不适的操作,管家心里直骂娘。 同朝为官,有必要这么较真,不给面子吗 但老爷说了,谅那张姑娘也不可能干出下毒害人的事情来,虽是丢人了些,可也无甚好担心的。 邓誉看着管家在作保书上画押,几番欲出言阻止,可到底没能开口。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不合适,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只是这程大人,行事作风未免太过难以捉摸,不守规矩的是他,谨慎百倍的也是他莫非,是因他与张峦有私交之故 方才,他观二人眼神交汇,总觉得二人十分相熟。 “既如此,张氏可暂行离去了。” 程然命师爷将作保书收好,遂开口说道。 张眉妍在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谢大人明断,还民女清白。”她叩头道。 “本官只是依照规矩办事罢了,你此番能免去被羁押审问,是因邓公子从中作证,邓大人出面作保之故而并不能说明你是完全清白的。”程大人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真相未明之前,你仍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若本官得了新的证据,照样会拿你归案。” “在此之前,若无官府批文,你将不得擅自离开京城外管辖百里范围之内。如若不然,依潜逃罪论处。” 张眉妍脸色微白,低低应了句“是”。 这程大人,还真是难缠地紧。 不过,只要她能离开,她就还有办法可想。 程然说完这一切,复看向张峦。 “不知本官如此处置,张大人可有异议亦或是须补充之处” 张峦作为原告,他理应有此一问。 张峦抬手行礼道:“大人思虑缜密,依律办案,再妥当不过。下官认为,依大人之才,必能早日查明真相辛劳大人了。” 程然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退堂” 惊堂木一响,四下的议论声顿时增大许多。 无数道或明或暗的指点目光落在从堂中走出来的邓誉和张眉妍身上。 这一幕,让邓誉忽然想到了那日他与张眉妍私下见面,被张家人当场目睹的经过。 那时,他羞愤不已,却也有些许愧责。 可此时,他却半分心虚都没有 此番,他不单是为了妍儿妹妹,更是为了一个是非公道这件事情,他既然插了手,就会管到底。 他看向站在那里的张眉寿和那位身份不明的少年,眼神里透出坚决来。 得见此状的清羽只觉得无力多言。 自不量力者,他见过太多,可到了这般程度的,还是头一回见。 等等,阿荔师傅为何突然冷笑了一声 这必然是在酝酿什么吧 那好,他就等着大开眼界了。 可偏是此时,他忽然察觉到有人在朝着他的方向靠近那脚步与人群杂乱无章的步伐不同,正是冲着他来的。 清羽微微偏转了头,只见是一名官差走近。 官差低声而避人耳目地与他道了句:“大人有请贵府公子入后堂一叙。” 那边,阿荔已经开口,却是先抚了掌。 “邓公子果真是好魄力好担当,不惧流言,也要执意为张姑娘作证,且邓大人也这般通情达理当真难得。” 她自然也知道那位邓大人不可能是心甘情愿,可她偏要这样说。 邓誉闻言心中怒气猛涨,一双眼睛却是看向张眉寿。 张眉寿与他对视着。 阿荔本也不是无故招惹是非之人,只是邓誉决心要做伪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无辜的旁观者了。 四下谈论声不曾间断,此时更是跟着阿荔的话说了起来。 阿荔似察觉不到邓誉冷极的目光,反而笑眯眯地道:“张姑娘清清白白,自是最好。可看邓公子今日这架势,莫不是打算要娶这位张姑娘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2 可疑的既安 这过分直白的话,顿时引起了一阵躁动和说笑声。 邓誉的脸红得好似要滴血,他几近咬牙切齿地道:“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调侃他人,说出此等毁人名声的话,张家真是好教养” 张眉寿: 颠来倒去就拿教养说话,能不能换一句 且说这话,都不知害臊吗。 “邓公子这话倒是可笑的过分。”阿荔毫不相让:“大庭广众之下,是邓公子百般回护嫌犯在先。且邓公子不顾先前风言风语,一直同这位张姑娘私下有密切往来,更是在其家中一呆便是一整日。如此不避讳,倒不知毁人名声的究竟是谁且已到如此地步,试问难道不是有婚娶的打算” 说至此处,见邓誉脸色变幻,阿荔便又“啧啧”两声,转而道:“莫非我还是将邓公子想得太磊落了些实则邓公子根本没有想迎娶这位张姑娘的打算” 说罢,便目含同情地看向低着头不语的张眉妍。 此中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 邓誉气得已是浑身发抖,再不复平日里的半分儒雅。 “怎么,难不成是被我说中了”阿荔此时显得尤为不饶人。 她偏要看看,这位邓公子究竟有没有胆量搭上个始乱终弃的恶名 “张大人,还望约束好家中下人” 邓誉忍无可忍,朝着刚走来的张峦沉声说道。 这句话,他自然更想说给张眉寿听。 “依实闲谈而已,邓公子若行得正坐得端,身有担当,又何惧他人议论。”张峦笑了笑,语气平和大度:“但我家中这下人,也确实多嘴,回头张某自会命人管教。” 邓誉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里,怒气半分未消,反而愈发高涨。 偏偏迎着张峦那张平静的脸庞,他也无法再说出难听之言。 邓家的管家走上前来,硬着头皮打了两句圆场,便带着自家公子离开了此处,将种种议论抛在了身后。 小厮愁得不行。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这张姑娘怎么还一路跟着他家公子出来了 做人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莫非还真想借此机会,逼着他家公子娶她不成 “你们先去马车旁等我。”邓誉向小厮和管家吩咐道。 小厮无可奈何地顺从着。 “方才张家那丫鬟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邓誉耐着性子对张眉妍轻声说道。 张眉妍闻言怔了怔,眼中顿时又泛起了泪光,好一会儿,才怅然一笑,点着头道:“我知道自从跟着父亲去了庄子上之后,我早已没有这些妄想了。” 语气里失落又清醒。 邓誉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并非是因为这些” 家世对他来说从来不是紧要的。 他自幼便极厌恶仗着家底丰厚,便极尽张扬跋扈的张眉寿。 “那”张眉妍似勇气鼓起一般,抬头看向他。 那是为了什么 是她不够好吗 她眼神中似有此问。 邓誉心底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你放心,张家公子这件案子,我决不会让你受到半分冤屈。”他到底转开了话题,道:“你只管回去安心照料张伯父。” 张眉妍唯有收回视线,垂眸点头。 “誉哥哥,今日多谢你帮我。” 提到此处,邓誉轻叹了口气。 “事出紧急,我焉有不救之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终究还是道:“可我认为,本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才是,撒谎到底不应该。” “我亦良心难安,颇为后悔下次定是不会了。” 张眉妍嘴上这般说,眼中却闪过讽刺。 邓誉点了点头。 “待真相查明之后,我会来官衙请罪。” 张眉妍微微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道:“誉哥哥为人坦荡正直,此番为了我这般破例,我很感激。” 可是,请罪 如此一来,暴露是不仅仅是他做伪证的事实,岂不是连同她撒谎的事情也会被宣之于众了 到时,她未必不会被处罚。 虽然这个认知让人不太高兴,但她不会有太多无用的情绪,而是会想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毕竟他本也是重颜面的人,这么说未必不是想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些。 “你我自幼相识,你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如此之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张眉妍弯了弯唇角。 旋即,却又担心地看向他,和他身后不远处的小厮管家。 “邓大人会不会因此不悦若连累你受罚,那该如何是好不如,我亲去邓府,向邓大人当面赔不是,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 邓誉闻言微微皱眉。 不消去想,此时外面对他们二人的议论必不会少,尤其是方才那丫鬟当众口无遮拦,定会激起一阵风言风语。 如此之下,她还要登门去他家中岂不愈发引人遐想猜测 到时只怕才是真正的说不清了。 他暗暗摇头。 妍儿妹妹应当只是担心他受罚,而不曾想到这一层吧。 “不必麻烦了,此事我自会向父亲解释。”邓誉最后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且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家。” 张眉妍点头,目送着他转身离去,上了邓府的马车。 而此时,她清楚地瞧见,马车旁那小厮却是朝她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张眉妍愕然,而后羞恼不已。 哪里来的的蠢货,这般不知规矩 而此时,张峦刚从范九口中得知张秋池转醒的消息,正急着要赶回家中。 “对了,既安呢” “不曾看到,想必是有事离开了。”张眉寿撒谎道。 实则,祝又樘被程大人请去后堂说话前,是与她说明了的,只是她无法向父亲说明。 张峦眼中有狐疑之色闪过。 退堂前,他分明还看到既安站在堂外,怎么突然说走就走,连句招呼都没打 这孩子平日里最是谨慎知礼,这般行径着实少见。 许是对一件事情存疑之后,总会格外留意这些蹊跷之处,于是他心中的疑窦越来越重。 张峦正想着要不要等一等祝又樘再走时,只见迎面快步走来了一位熟悉的身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3 不堪重用程大人 “张贤弟” 刘大人脚步虚浮,强忍沉痛之色。 张峦大怔。 刘大人这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的模样是为了哪般 “刘兄,出何事了”他连忙迎上前去,将人扶住。 “我听闻池儿他池儿他”刘健如何也不忍说出那几个字。 原先他还只当是谣言,可如今亲眼瞧见张贤弟身在京衙中,却是更信了几分。 今日在张家,他便觉得池儿的情况极不妙了,可谁知根本不是吃了相克之物那般简单,而是遭人算计中了毒 这个杀千刀的幕后黑手,若是程大人不顶用,他定要亲自将人揪出来手刃,他一刀张贤弟一刀,为池儿报仇 刘大人心神欲裂,恨不能捶胸顿足。 等等 戏多的刘大人神情忽然一收,定睛看向张峦。 为何张贤弟的脸色虽然不甚好看,却并不见丝毫悲痛难过的神情 “池儿确是中毒了,今日我瞒着刘兄,也是不愿刘兄过分忧心。”张峦与之说明道:“好在及时查出了身中何毒,服下了解药,如今人已经醒了。经大夫看罢,已无大碍。” “人没事”刘大人瞪大眼睛印证道。 张峦点头。 刘大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彻底放心下来。 由此可见,谣言当真误人 他本想提出要去看看张秋池,可话到嘴边,又改为了:“今日时辰已晚,池儿既是刚转醒过来,我便也不妨碍他休养了。待明日,再去看他” 再有就是,女儿听到张家公子出事的消息,哭的神智不清,甚至已经跪到她母亲面前说是要嫁给牌位了 他家夫人又悲又气,眼见就要撑不住了,现下家中一团乱,他得赶紧回去稳住局面才行。 忙碌的刘大人朝着张峦和苍斌匆匆一礼,便急忙离去了。 而此时,后堂之中,程大人正在向太子殿下请罪。 见太子殿下确实没有怪罪之意,程大人才算松了口气。 继而笑着叹气道:“彼时也怪堂外嘈杂,若不然,单凭殿下这幅嗓音,微臣又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再加上坐上京衙府尹的这把椅子之后,公文该死的多,生生将他一双原本格外灵动的大眼睛都给熬花了。 “无妨。”太子殿下吃了口茶。 只是,他隐隐有一种快要瞒不下去的预感。 而想到自己那笨拙的演技,程大人不禁有些脸红。 今日,他给太子殿下丢人了。 正要再解释一二时,却听太子殿下已经说起了其他事情。 “今日这件案子,还请程大人多加费心。” 程然精神一振,道:“殿下放心,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必不敢有丝毫怠慢。” 更别提是太子殿下特意嘱咐了 祝又樘本欲说些自己的见解与提议,可到底没有多说。 程大人的办案能力,他是信得过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若再不走,在张伯父那里,就真的不好解释了。 亲自将人送出后堂,程然还要往前送,却被太子殿下以眼神制止了。 程大人反应过来,惭愧道:“微臣愚钝” 焉知是天意弄人还是晚上吃得太快太撑,他到底还是再一次暴露了自己不堪重用的一面。 太子殿下离去之后,程大人默默自闭了一会儿,便带着师爷去了书房。 祝又樘出了衙门,果见张峦一行人等在外面。 衙门外的灯笼随风摇曳,连同地上的灯影都一同晃着。 夜中秋风,凉意袭身,可祝又樘瞧着不远处这一幕,却觉得心中漾起暖意。 见自家殿下眉眼间有笑意,清羽便知道自己锻炼口才的机会到了。 “不知公子为何这般愉悦” 等等,为何有种多管闲事的既视感 清羽问完就觉得逾矩了。 但口才和多嘴之间,究竟要如何权衡 好在太子殿下心情颇好,便也答了他:“有人在等吾,吾自然高兴。” 清羽沉默了一瞬,方才道:“可属下每日也都在等公子。” 还有那些太监宫女、大臣。 当然,他知道张姑娘乃至张家人在殿下心中是特别的,但等上一等,这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恕他真的无法理解有什么值得人心情愉悦的。 “”这下换太子殿下沉默了。 且这个沉默,是没有尽头的。 这个问题,他觉得不太好回答。 原因主要是,问的人不该开这个口。 清羽很快领会到了自取其辱的滋味。 看来,拜师之事已是迫在眉睫。 “东西可拿到了”祝又樘问。 “拿到了。” 清羽立即将一只巴掌大的锦盒递了过去。 “既安” 张峦看到了人,迎上来两步,问道:“你去了何处” “方才见到了相熟之人,便去了一旁说话。”祝又樘早有准备,应对起来十分自若。 张眉寿听得啧舌。 这话答的你竟不好说他究竟是撒了谎,还是说了实话。 边真边假,也是人生境界。 张峦表面点头,心中半信半疑。 但眼下不是细究之时。 二人低声说了些有关案情之事,因张峦急着回去,便约定明日再谈。 张峦先行上了马车。 “此药丸每隔两个时辰可服一粒,有提神聚思之效,非寻常提神药可比。”祝又樘将那只锦盒递与张眉寿。 张眉寿接过,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他忽然给她这个作何 莫非 “张大公子许能用得着。”祝又樘温声解释道。 提及此处,张眉寿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如此情形之下,大哥如何还能去考试 “以防万一罢了。”祝又樘与她讲道:“各人皆有选择,拦不住时,应要设法相助。当然,若无需拦,自是最好。” 这话中所指颇多。 张眉寿轻一点头。 此时,又听他说道:“只是,药有三分毒,它许有四分因此不可多用,平日没有必要时,更不可滥用。故而这其中,我只让人备下了日所需。” 张眉寿了然。 既是比寻常提神药有效许多,弊端重也是正常的。 她同他道谢后,便听他催促道:“风凉,快些上车罢。” 张眉寿点头,转过了身。 走了两步,随手将那锦盒打开来看,待看清其内细小的药丸之后,却忽地一愣。 她下意识地转回身去看他 却见眉目俊朗的少年还站在原处,不曾转身离去,见她忽然回头,略微怔了怔,眼中就显露出笑意来。 “可是还有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4 消失的距离感 少年的声音,在夜色中被浸染的尤为温柔。 “”张眉寿顿了顿,才问道:“这药丸,是你先前常吃的那个吗” 上一世,她常常见龙案旁的白玉瓷罐中备着这种药丸。 她使人悄悄问过掌印大太监,大太监只道是滋补养神的药,是由参片研磨成的。 她便未有再过问。 祝又樘显是未料到她会记得这等细微小事,意外了一瞬,才点头含笑道:“正是试过,故而我才知十分好用” 张眉寿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等损耗身体寿命的东西,焉能随意乱用”她看着他问道。 强自支撑,已是不应当,他倒好,自己撑不住,竟还要拿药来撑万物自有其生息之道,人亦不能例外,这般强行违背,不早死才怪。 祝又樘答她:“暂时拿来应急罢了,只要不滥用,待乡试之后,好生调养一番,应无大碍。但张大哥如今身体只当虚弱之时,之后病上一场,想来是免不掉的。” 张眉寿一噎,旋即道:“我是在说你。” 是说他上一世,怎能这般不顾自身 祝又樘怔然,心底忽然化开一团欢喜,便是心跳都快了许多。 好一会儿,他才道:“彼时不知是如何想的,只觉得一日十二时辰,常是不够用。” 见她似在皱眉,又连忙解释道:“但也不是每日都在用,只实在困倦时,才偶尔吃上一粒罢了。” 只是,说是偶尔,一月两月的偶尔无碍,可一年两年十年长此以往,再是偶尔,也要留下病根了。 更何况,上一世他做出的损害身体之事,又岂止这一桩。 听他语气淡然轻松,张眉寿莫名有些恨铁不成钢,可诸多情绪,也只化为一句:“如今,可还在用吗” 祝又樘摇头。 “从未再用过了。” 张眉寿点了头,心道:还不算太傻。 “那我回去了。” 她刚转过身,却又忽然转了回来。 “若当真用得着,我这儿也有些能提神的药膏,外涂便可虽不见得有这药丸好用,但胜在与身体没有妨碍。” 祝又樘笑着道“好”。 “此前那治头痛的方子,可还好用”张眉寿又问。 问罢,便是自己都觉得今日的话尤为地多。 “倒还未能用得上。” 祝又樘答罢,又补充道:“因是迟迟还不及头痛。但一直好生收着,待能用得上时,再取出来用,想来定是好用的。” 张眉寿有些想笑。 什么叫做还不及头痛 “再也用不上,自然是再好不过。”她说完这句,便催促道:“公子也快些回去罢。” 再晚些,宫门落了锁,怕是麻烦。 祝又樘点头,却还是待她上了马车之后,适才离去。 风卷起车帘,张眉寿似无意还似有意地看了一眼车后的方向,便见着一道颀长如玉的少年背影。 那背影,尚且是少年的单薄,还称不上伟岸,可却如上一世那般,令人望之便觉安稳可靠,仿佛这世间不大可能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 这与他万人之上的身份有关,但更多的,却还是他自身的缘故。 他总是能将一切做得极好,从不动怒,也几乎没有私欲可言。她常是觉得,真乃仙人降世,为救世渡人而来。 上一世撇开那些不忿不甘,她向来也是打从心底敬重他。 只是,此时她恍惚觉得,目光所及的这道背影里,有一处似乎发生了改变 以往,她只觉得他似远在云端,不可触及。 可这一世,不知是从何时起,这让她曾觉得不可能打破、也无人能打破的距离感,竟是渐渐消失了。 她从未想过,还能这般与他相处 直至回到东宫,太子殿下心情仍旧极好。 他来至寝殿之内,取出了那张药方,逐句逐字,反反复复地看。 马车在张家门前停下,张眉寿和父亲先后下了马车。 父女二人带着下人往院内走去。 阿荔跟在一旁,低着头说道:“奴婢今日在京衙前失了言,请老爷责罚。” 张峦却是道:“要罚也该让你主子罚。” 张眉寿便接过话,道:“且罚你今夜哪儿也不准去,回去之后好生思过。” 至于为何只罚一夜,当然是因为根本没错,罚得再久也无济于事了。 阿荔连忙应下来:“是,奴婢必然认真反省。” 认真反省反省有没有哪儿发挥得还不够好做大丫鬟,当然要精益求精。 张峦看女儿一眼,点头道:“这罚得好,既有惩戒,还能反省,不错我便也这般罚一罚你罢。” 丫鬟口无遮拦,主子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况且,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再有阿荔这丫头虽然性子略张扬了些,可从来不是逾矩之人,若无她家姑娘的授意,谅她也不敢这般造次。 “女儿认罚就是。”张眉寿语气带笑。 这罚自然是做给旁人看的,父亲也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张峦抬起手,放在女儿头顶,轻轻揉了两下,没有多说。 女儿便是偶尔任性些,却也都在情理之中,他乐见其成姑娘家总该有些小脾气,日后才能当家做主。 张眉寿心思飘远。 父亲定是觉得她是为了解气,才授意阿荔出面落了邓誉和张眉妍的面子,想借阿荔之口火上煽风。 但这只是其一,且是极小的其一。 她真正的目的在于,借众人之口,给邓家压力,在张眉妍心底催生出妄想来 人一旦有了妄想,总会心急。 而人的专注是有限的,一旦心思被分去,最易露出马脚。 若邓誉今日不出这个头,她也断不会有此算计,但他既是掺和进来了,那便是送上门的棒槌,不用白不用了。 父女二人直接去看了张秋池。 张秋池院内,有张老太太坐在外堂中,宋氏纪氏陪同在侧,张敬也在。 老太太显然已经知道了张秋池中毒的大致内情,因此脸色很有些复杂。 “母亲。” “祖母。” 张峦父女上前向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却摆了摆手,叹气道:“先去看看池儿罢。” 这孩子醒来后,很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不是受刺激过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5 坚持 至于案子的事情,不急于眼下这一时,晚些再说也不打紧。 张峦点头,带着女儿走进了张秋池的卧房内。 宋氏也跟了进去。 房内的一幕,却让张峦和张眉寿皆大感意外。 这情形,怎么跟他们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满屋子的药味儿 不存在的。 取而代之的竟是饭菜的香气 挪到了床边的小几上,摆有清淡可口的鸡丝粥,肉糜蒸蛋,并着五六碟小炒,和一盅滋补汤。 面容病倦,唇色浅淡的少年人披衣坐在床边,正吃着饭菜,见得张峦几人进来,才放下手中嵌银竹箸,要站起身来行礼。 “快躺下” 张峦甚至没敢说让他坐下,又皱眉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起身了” 这个时候不是应当躺在床上好生歇养才对吗 便是要用饭,也该要下人伺候着才对,怎能自己动手 不过这吃得还真不少啊。 咳,看得他都想吃了。 说好的大病或中毒后的人多是食欲不振,味觉减退呢 再者,他本想着,不能参加乡试,对池儿来说,定是打击极大,十有是要萎靡消沉一段时日的 用心准备了数年,忽然横遭变故,这谁能接受得了 故而,眼下这模样,该不是被刺激得神智错乱了吧 张峦的眼神不禁变得担忧起来。 张秋池却朝着他笑了笑,道:“总躺着怕是不利恢复,且手脚都好好地,又不曾受伤,多活动活动应是好事。” 张峦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要强颜欢笑,真是难为孩子了。 “这饭菜倒是准备得不错,可是三妹的手艺”张眉寿却似察觉不到异样,看着那饭菜,笑着问道。 清淡可口,却又滋养肺腑脾胃,荤素搭配也甚好。 “正是三妹亲手所做。”张秋池语气如常,带着浅淡笑意。 单从这句话来看,便可知他没有丝毫迁怒张眉箐的意思。 “父亲,母亲,二妹。” 张秋池的目光依次看向三人,忽然说道:“我想照常前去参加乡试。” 宋氏与张峦互视一眼,皆是吃了一惊。 “胡闹。”宋氏先皱眉道:“这岂是能逞强的时候” 她可听说了,如秋闱这等连考,考生在号舍里一呆多日,本就难熬地很。 秋日里,多有蚊虫蛇鼠出没,且昼燥夜凉,最易生病,有些人考着考着丢了性命,也是有先例在的。 更何况池儿如今这般虚弱,便是在家中养着,也要再三精细对待。 “你母亲说得对。”张峦也半点不赞同,直截了当地道:“大不了再等三年就是,你今年不过十七而已,不必心急。正好也能借这三年的时间,再好生巩固一番,总归是有益无害。” 后面那些,多是安慰之言,恐张秋池坏了心态。 张秋池哪里会听不出来。 “父母之言,孩儿本该尽心听从。”他眼睛里有着平日里不常见的固执坚定:“可孩儿仔细想过了,三年太久了些,孩儿不愿多等。” 三年,足以发生太多变故了。 张峦闻言,一时有些沉默。 张秋池身边的小厮在心底叹了口气。 若不是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大公子本该安安心心地去赶考。 可大太太交待了,谁都不许在大公子面前说这样的话事情已经发生了,遗憾空叹已是于事无补,倒不如打起精神顾好眼下。 “大哥,你当真认为你的身体撑得住”张眉寿此时问道。 张秋池却摇头。 他并没有一味撒谎逞强,而是道:“我知道,未必能撑到最后,但我想去尽力一试。若当真考不下去,中途退场固然丢脸了些,却也并非不可行。” 相比中毒带来的阻碍,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分明还有机会,却试也不去试。 张眉寿笑了笑。 听大哥这么说,她也就放心了。 若大哥只是为了逞强,她定然不会由他胡来,可他不是。 他很理智,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若真如他所说,中途退场未尝不可这才真正是拿得起放得下。 于是,她未再多问,只向父母说道:“不如就让大哥去试一试吧。” “只怕考场里的号军不近人情,再叫你大哥出了什么差池。”张峦道。 他的忧心不是一桩两桩。 “岂会,真出了差池,他们也担待不起,绝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相反,这些人的眼皮子可都活着呢,轻易哪敢得罪日后的状元郎”张眉寿玩笑着劝道:“到时备上药材补品,再尽量准备得周全些。” 宋氏叹了口气。 这些倒都不是难事。 她与丈夫互看了一眼。 张峦再次开口,却是问道:“池儿,你可曾想过,若你此番考中,却不如预期,又当如何” 中途退场不当紧,只怕原本能入前三的水准,硬生生被拖低许多。 而静下心来,三年后再考,一举博得头名并非难事。 “父亲所言,儿子已经考虑过。然儿子以为,凡事皆有得失利弊,且看如何选择。”他语气从容释然地道:“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况且,这只是乡试,又非会试殿试,名次算不得最紧要的。”张眉寿帮着说道:“真有才学在,便不愁没有露脸的一日。” 张秋池趁机自我调侃道:“父亲二叔和几位大人皆盼着我能连中三元,这非是文曲星不能办到的难事,使我心中压力甚大。如此一来,便是考得不如意,却也有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了,倒是叫我省心许多。” “合着还得向那下毒之人登门道谢,谢其为大哥解围之恩不成”张眉寿玩笑道。 “行了,这都说得什么跟什么,简直愈发离谱了”宋氏制止道,心底却跟着轻松了不少。 看着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像是早商量好了似得,张峦颇觉再无话可劝。 “说了这些,只怕万一儿子到时得了个臭号,没过半个时辰,只怕就要被生生熏晕,为人扶出来了”张秋池笑着说道。 宋氏无奈看他一眼:“还没考呢,怎就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如此说来,母亲是准允了”张秋池忙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6 大哥的猜测 “”宋氏一怔。 她准允了吗 迎着长子祈盼的目光,张峦轻咳一声,道:“既然你母亲都点头了,那便依你吧。” 宋氏嗔了丈夫一眼。 那边,张秋池已经喜不自胜地道:“多谢母亲成全。” 宋氏到底是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做长辈的,不该做主的时候就别非要做主了。 且人家孩子也是个有主意有打算,头脑清醒,半点不消沉的宋氏看了一眼小几上的饭菜,遂在心底评价道。 张眉寿无声失笑。 如今大哥倒学得愈发会处事了,知晓最该巴结哪个。 “既如此,我就再去瞧瞧该准备些什么。”宋氏转身便要出去。 该准备的,自然是一早就已准备周全了。只是如今人还在虚弱中,诸多地方都需要重新张罗。 张峦连忙跟上去:“芩娘,我帮你。” 临出房间前,他回头对张秋池交待道:“池儿早些歇着,其余的不必去想诸事都待考完之后再谈不迟。” 张秋池点头应下,道:“有劳父亲替我费心了。” 见父母离开,张眉寿适才将那锦盒取出,交给了张秋池。 “这是朱家公子让我转交给大哥的,有甚好的提神之效,对大哥的乡试应当极有用说来,朱公子倒是早早猜到了大哥的心思。” 岂料,她这些话刚说罢,原本坦然处之的大哥,忽然屏退了下人不说,又十分紧张地看向她。 “二妹,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眉寿心中疑惑。 “还有更大胆的” 她以为如此情形下,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参加秋闱已是大哥最大胆的想法了。 张秋池觉得自家二妹这话怪怪地,却无暇细究,只低声说道:“我怀疑既安他另有身份。” 张眉寿愣住。 “此言何意”她试探地问。 “我原就觉得既安无论是举止气度还是教养都非寻常富家公子可比,还当他是天生如此。可二妹你知道今日我昏昏沉沉间,听傅大夫唤既安什么吗”张秋池神情紧张,将声音压得极低。 这些年下来,他早已养成了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同自家二妹说一说的习惯。 说来也怪,哪怕对旁人能做到守口如瓶,可对张眉寿,他总是半点藏不住话也难怪阿荔时常觉得大公子絮叨异常。 不待张眉寿反问,张秋池已自问自答道:“我似乎听傅大夫唤既安为殿下” 温润如玉的少年人说到这里,语气里有着惊骇。 张眉寿只能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 傅大夫这般不靠谱的吗 “当时傅大夫大约是觉得我昏过去了,且房中没有其他人这才失了口” “我当时虽是不大清醒,可应是不会听错且我仔细想了想,既安的一切,皆是我们听来的,他的父母家人我们从未见过” 说到这里,一双眼睛紧紧看着张眉寿,问道:“二妹,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极可疑” “大哥,你冷静些”见自家大哥越说越慌,张眉寿连忙出声。 不过,大哥是怎么做到不说时风轻云淡,一开口就慌到恨不能就地昏厥的 “先前我一心想着怎样能让父亲答应我参加乡试,没有心思、也没敢去细想” 张秋池一瞬不瞬地看着张眉寿,问道:“二妹,你说,既安有没有可能就是当今当今太子殿下” 张眉寿默默觉得确实还挺有可能的 “我知道这种话不可乱说。”张秋池的思绪飞快地转着:“可细想一想,伯安他身为太子伴读,却对既安言听计从,似是十分敬重” 往前,他只当伯安是为既安的才学所折服,可如今想来,兴许是他将这世间的牵扯看得太纯粹了些。 “伯安若是明知真相,却瞒着咱们,又会是何故”张秋池突然又想到了这一处。 张眉寿暗暗头痛不已。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就注定要怀疑人生 果然,下一瞬,就听自家大哥倒吸了一口冷气。 “照此说来,那王大人、柳大人、苍千户甚至是刘大人,岂不都是知情之人” 他们或是重臣,或是状元出身,十之都是见过太子的 且他们哪个对既安不是再三礼待 一日两日就且罢了,这可是整整数年 这一刻,张秋池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昏,眼有些花,耳中发鸣,身边的一切都跟着变得不真实了。 张眉寿忙将那盅四君子滋补汤端起,递到自家大哥面前:“大哥,你先喝口汤缓一缓,容我慢慢与你说” 张秋池点头,动作僵硬地拿起调羹,往口中送了两口汤,又接过张眉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而此时反观自家二妹,却是半点不见慌张之色。 二妹果然还是二妹,即便是这种堪称山崩地裂的时刻,也绝不会让人失望 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他,已经懒得再去惭愧了。 “大哥,你应当是听岔了。” 张眉寿叹了口气。 权衡再三,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撒谎,但日后大哥得知真相时,应当可以理解她吧 毕竟照这个架势发展下去,大哥别说是参加乡试了,只怕连躺在床上静心养病都费劲。 为了大哥的身心着想,她还是善良一点吧。 嗯这么一想,果然觉得心安理得了许多。 “二妹,未必是我听错我越想越觉得既安处处透着不寻常。” 张眉寿: 看吧,做人太过出色,有时也是一种麻烦。 “可我曾见过太子殿下,岂会分不清”她一本正经地道。 “二妹见过太子”张秋池怔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没听二妹提起过 “之前湖州洪涝那年,宁贵妃娘娘在宫中办中秋宴,我曾进宫参宴,大哥可还记得” 张秋池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他的确有些印象。 “便是那晚,我在宫中见到了太子殿下。”张眉寿讲道。 那晚她确是见到了祝又樘的,且在御书房内,天子御前,他还与她一同演了一出仙人托梦的戏。 “当真那太子殿下是何模样,你可看仔细了” 张眉寿点着头道:“太子长相颇好” “与既安相比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7 相送 张眉寿想了想,道:“还是后者更俊朗些,也更平易近人些。” 分明是在撒谎,可她莫名隐隐觉得这就是事实。 这无疑有些奇怪。 张秋池登时大松了口气。 “我就说这世间岂会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如此想来,应当就是他听岔了,亦或是昏沉得厉害,出现幻觉了。 既安如果当真是太子的话,那为何要与他们走得这般近呢 他们张家横竖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图谋的虽然父亲有才干,他也算是年少成才,二妹处处出色,二叔乃辩中高手,祖母也是万里挑一的养生能人 可这些在天家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别提是诸位大人们向来拿父亲当知己看待,在此之上根本不可能有所隐瞒了。 嗯这种感觉才是合情合理嘛。 果然,这世间还是真实的。 “二妹,你可知道方才我都觉得如置梦中了,可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张秋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长长呼了口气。 张眉寿勉强跟着笑了笑。 此情此景,直叫她忽然有些害怕面对那一天的来临了阖家上下这么些人,人人皆吓出一场病来,这可怎么安抚得过来啊 也不知到时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张眉寿已经可耻地有了逃避的打算。 一个谎言,一旦开始需要想方设法地去圆谎,那只怕是离揭穿的一日不远了。 张眉寿在心底哀叹了一声。 说来,罪魁祸首此时怕是睡得正香呢,岂知她这个局外人已经开始惶惶不安了。 “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 张秋池重新拿起了筷子,并笑着问:“二妹,你可要一同吃些” “大哥吃吧。”张眉寿道:“父亲也还没用饭,此时厨房应当已在备菜了,待会儿我与父亲一起吃便是。” “也好,这饭菜过于清淡了些,怕也不合二妹的胃口。” 张眉寿看着伸筷夹菜,动作斯文优雅的少年,和那张此时稍显病弱的侧脸,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上一世为国事操劳的祝又樘。 她下意识地看向张秋池身边的那只锦盒。 下一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了吃菜的少年。 她似有所思地静静打量了片刻。 “二妹在看什么”张秋池察觉到,转头恰好对上她的目光,有些不甚自在地笑着问。 张眉寿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哥慢些吃。” 其实,她是忽然莫名觉得大哥同祝又樘,似乎略有些相似之处。 可认真看了看,却也没瞧出究竟是哪里相似。 可能是因为皆生得格外好看之故吧。 “大哥天不亮便要动身,待用完饭,还是稍歇息片刻为好。”张眉寿起身道:“我先去母亲那里瞧一瞧。” 张秋池点头。 却又忽然问道:“二妹,今日之事,当真是张眉妍所为吗” “倒还未有查实。今日在衙门,有人替她作证,因此添了些麻烦。但她若是做了,就必然能查得出来。是非黑白,不是一两句不知真假的证词就能颠倒的。”张眉寿语气中有着平静的笃定。 “听二妹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他知道,若凶手当真是张彦一家,那么对方针对的就不止是他一人,而是整个张家。 所以,他也更加盼着能尽早查出真相。 “只是,有一事我有些愧疚。”少年人眉眼间皆是惭愧之色。 “大哥指的可是书房中的牌位” 张秋池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此事我也知十分不妥,也曾想过若被母亲得知,必会惹她气恼不悦。可可我听闻,死去之人,若无人为其立牌位供奉,多半是不能转世投胎的。” 姨娘生前对错不论,可对他的生养之恩,他却是不能忘。 生前,他无力为她改变什么。死后,却总要略尽绵薄之心。 张眉寿在心底轻咳一声。 田氏转世投胎的事情,眼下倒还不必着急。 “母亲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且看她今日,可有要对你动怒的迹象” 她家娘亲,看似冷硬,实则心肠也软的一塌糊涂。 尤其是,今日那牌位,他们皆看在眼中,便是生母二字都不曾有,其上只刻有湘西苗氏 “正因母亲大度,我才更加愧责难安。且这件事情,错本在我。方才我有意同母亲赔不是,却又怕说错了话,反而弄巧成拙。” 张秋池语气诚挚,向张眉寿说道:“二妹,我想托你从中替我向母亲赔个不是待我秋闱试毕,再去同母亲请罪。” 见他坚持,张眉寿便道:“我答应大哥便是。只是你同我说罢,且就只管放宽心,若因此分了心思,误了考试,反倒得不偿失。” 张秋池笑着道:“我知道。且若我到时能考好些,母亲必然也能欣慰不少。到时便是赔罪,也是事半功倍的。” 张眉寿眼中含笑,深以为然地点头。 但大哥净想着给母亲赔罪了,怎也只字不提父亲的感受 咳,不过也确实并不重要就是了。 张家上下,彻夜点灯未眠。 子时刚过,张秋池便动了身。 张家老小几乎全都出门相送。 动静虽不算大,却也惊动了坊里的其他人家。 王守仁和苍鹿晚间已来看罢了张秋池,此时又各自随同父亲跑了过来。 定国公府内,躺在床上看书的徐永宁听到外间守夜的仆人在说话,皱眉呵斥道:“闹耗子了不成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呢” 这俗世诱惑太多,白日里想静下心来读书多少有些不易。他专挑了夜晚苦读,就为图个清静,怎也这般难 “公子,听闻是张家的大公子要去乡试,小的们这才多说了两句。”仆人低声说道。 咳,毕竟公子对与张家有关的事情,向来是较为好脾气的。 徐永宁闻言,将书一合,顿时坐直了身子。 “张家公子要去考试” 不是说中了毒,刚稳住吗 今日他家中还商量着,待明日一早要登门探望来着 不成,他得去瞧瞧 徐永宁翻身下床,穿衣就要往外走。 走到一半,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又连忙折了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8 你干的好事 “我那件新裁的月白色袍子呢” 徐永宁唤了小厮进来。 他估摸着,张家妹妹也该在。既如此,便是展现自己翩翩英姿的好时机。 小厮连忙将衣物取了过来。 徐永宁穿上之后,却是皱眉。 俊朗倒是足够俊朗,迷倒十个八个小娘子应当不成问题可大半夜的,穿得这样寡淡,乍一看有些吓人不说,还不甚吉利 张家公子执意去乡试,想来本就把握不大,张家应当十分忌讳这个吧 “快,给我找一件瞧着吉利些的来” 小厮应下,忙又换了一件枫红色的直裰过来。 徐永宁一看,就连连摆手:“拿下去” 枫红色,在小时雍坊里,已经被苍鹿穿烂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也不知道这件当初是哪个做主裁的,是存心为难他吧 几番挑拣下来,徐永宁总算挑着了一件还算看着顺眼的,重新梳发净面后,连忙带着小厮出了门,潇洒利落地直奔张家而去。 可待赶到时,眼前的一幕却叫他愣住。 “不是说张家公子去赶考人呢” 小厮干笑两声,道:“想必是已经走了吧” 徐永宁默默望天。 为什么他总是迟人一步 说句难听的,他现在大有一种连吃粪都赶不上热乎的挫败感。 而他收回目光时,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胡同口处,在月光投映下,有着两道长长的影子。 胡同里黑洞洞地,看不仔细,但那分明是人的影子。 “你们去那胡同里瞧瞧”徐永宁皱眉压低了声音道。 这个时辰,鬼鬼祟祟地藏在那里,莫不是贼 这贼不止胆大,还蠢得可以,难道不知小时雍坊是被他们定国公府罩着的吗 两名小厮应下,小心谨慎地靠近。 “呀” 惊呼声响起,听起来却是个女子。 “你们作甚” 惊吓过后,女子语气恼怒,含着质问。 这显然不是贼。 “你们是何人”徐永宁走近,借着月光和小厮手中的风灯打量着二人。 二人皆是女子,从穿戴上便可知是一主一仆,方才开口的显然是挡在前头的那个丫鬟。 “我们四处走走你管得着么” 丫鬟语气有些心虚,脾气却不甚好。 “咱们回去吧。” 身着杏黄衣裙的姑娘声音低而快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丫鬟连忙跟上。 “公子,这也不像是贼,许是哪家的姑娘同家里闹脾气跑了出来。”小厮讲道。 徐永宁动了动眉毛。 他敢断定,这位眼生的姑娘并不是小时雍坊里的。 小时雍坊统共只有这么大,各家来往还算多,这般大小未出阁的姑娘,没有长这模样的。 他此时回过神来,反倒觉得在其它地方见过,尤其是那道声音 脑海中隐隐现出模糊的印象来,可偏生如何也分辨不出来 徐永宁想了一会儿,便也放弃了。 毕竟自己的脑袋究竟有多不争气,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罢了,他还是回去看看书,补补拙吧。 徐永宁兴致阑珊地折身回了定国公府。 当夜,邓誉在祠堂跪至天明。 其间,府里的薛姨娘曾使人来送过软垫和点心,他皆是碰也未碰。 天色放亮之后,薛姨娘又差了人来,仆人进了祠堂内,便要去扶邓誉:“公子,老爷往太常寺去了,您且起身回去歇歇吧” 邓誉淡淡地抽出胳膊,声音有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不必了,父亲既然未有发话让我回去,我便在此处反省着。” 仆人笑得讨好:“公子又何必自找罪受呢再者道,薛姨娘的意思,可不就是老爷的意思” 邓誉眼神霎时间沉了下来,转头看向仆人,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来:“出去。” 对上那双眼睛,仆人连忙矮下身应“是”,行礼退了出去。 仆人待出了祠堂,才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来。 自四年前,太太中风之后,落了个眼歪嘴斜,口不能言的病根儿之后,原先不显山不露水的薛姨娘便抓住了府里的中馈。 再后来,又拢住了老爷的心,生下了二公子。 如今,便是府里有貌美如花的新妾在,可老爷最常去的还是薛姨娘房中,俨然是将薛姨娘当成了知心人来看待。 甚至近两年,有人上门求老爷办事儿的,多是轻车熟路地找去薛姨娘那里。 薛姨娘出身官宦人家,虽说只是个六品官儿的庶女,却胜在为人和善,待下人宽容与太太的铁公鸡一般的作风可谓天壤之别,在府中极得人心。 偏偏大公子瞧着儒雅,实则却是个固执的,如何也不肯领受薛姨娘的好意 要他说,如今府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大公子早该看清了,若好生同薛姨娘处着,好处自是不必多言,何必非得这般别扭呢。 就是即将要出阁的大姑娘,都深知这个道理,如今是三天两头儿地往薛姨娘院子里去请教女红来着。 午后,邓常恩返家之后,神色却比清早出门时更加阴沉难看。 今日,他听了一整日的闲言碎语,便是太常寺里竟也不得清净,甚至有个脑子有坑的下属悄悄同他道喜 道什么喜 当然是长子娶妻之喜 若非如此,他倒还不知,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竟已猛烈到了这般程度。 邓常恩刚回到院中,便让人将长子喊了过来。 邓誉跪了近十个时辰,未进一口水,已是不大能支撑得住,来至堂中刚由小厮扶着勉强行了礼,却陡然挨了父亲一脚。 “老爷” 小厮惊呼一声,连忙将自家公子扶住。 邓常恩怒气冲天,指着邓誉质问道:“你可知如今外面在传些什么人人都说我邓家,要娶一个被除族的不孝子之女过门做长媳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小厮瑟瑟发抖地想:这好事,分明也有您一份功劳啊老爷 “若不是不忍坏了你的名声,让你当堂背上做伪证的罪名,落个被人指责人品不端的下场,会对你的前程有妨碍昨夜我就该将你推出去,当众反了你的口,叫你尝尝什么叫做难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69 不肖窝 “枉我对你苦心栽培,你却这般为色所迷,就如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一样丢人现眼” 听着耳边的责骂声,邓誉微微抿紧了唇,胸口处有积攒已久的怒气在翻涌 最终,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面目狰狞的父亲,嘲讽亦自嘲地道:“父亲不必口口声声皆说为我着想,昨日父亲之所以顺着儿子的话,未必不是因为过分爱惜自己的颜面。只是父亲与我皆不曾料到,会是如今这局面罢了。” 至少,他是出于一份正直之心,而非父亲说得那般不堪。 眼下他承认自己过于冲动欠考虑,但他没有那些龌龊之心,自然也就考虑不到那些弊端。 更何况,他也没有想到张家会任由一个丫鬟当众说出那等足以激起千层浪的荒谬之言。 可反观父亲,眼中只有利益颜面,若作为长辈,他的眼光能放得再长远些,事态又何至于这般失控 他是有错,可这错,不是他一个人的。 再有母亲之事 当年,若不是父亲对母亲动手,使母亲受伤又过分情绪激动,母亲怎会中风如今又怎会被父亲厌弃至此 邓常恩气得说不出话时,又听邓誉冷笑着说道:“母亲有错,却已经尝到了恶果,甚至人人皆可以指责母亲,可唯独父亲不可以母亲做下的错事,当初难道当真没有父亲的默许且父亲如今怕是早已忘了,母亲才是真正陪您共苦之人,而不是薛姨娘” 说到底,这些年来,父亲在他心中早已不复昔日伟岸,他打从心底已不愿再去无条件地敬重这个男人。 这座大山倒塌下来,他内心也受了极大的挫伤。 “你简直放肆” 邓常恩气极,抓起一旁的茶壶就朝着长子砸去。 邓誉躲也不躲,任由茶壶砸中了额头。 茶壶碎裂,邓誉眼前一片鲜红。 “公子公子” 堂中立即乱作一团。 “这这是怎么了” 薛姨娘恰在此时赶来,将自己柔弱的身形挡在了邓誉面前,又连忙使人去请郎中。 她做主让下人将邓誉扶下去之后,便与邓常恩道:“事已至此,老爷又何必同孩子置气当务之急,是该想着如何妥善解决才对。” “解决”邓常恩正在气头上,当即冷哼一声,道:“难道我邓家嫡子,当真要娶一个如此低微之人过门不成” 偏偏外头都在传,说他已经默许了这门亲事,对这个未来儿媳极为满意,要不然也不会甘愿画押作保了 呵呵,满意 他此时恨不能抽自己几耳光好吗 见他着实气得够呛,薛姨娘便识趣地闭了嘴。 如今老爷只怕还未真正认清现实呢,那不妨就再等几日好了。 她只安慰道:“如今只庆幸这张姑娘是个文静柔弱的,决做不出什么毒害他人的事情来是以这作保不作保,倒也不会真正累及老爷的官声。” 邓常恩闻言情绪稍缓。 说得对,若那张眉妍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那他才真正有得烦了。 到那时,关系到的可就不是邓家的名声得失了,而是他这这顶官帽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般一想,他不免后怕起来。 “此番确是我大意了。”邓常恩嘱咐她道:“你向来是个头脑清醒的,日后我若是有不察之处,你还应及时提醒。” 薛姨娘刚要应下来,却见邓常恩忽而眉头一皱。 “你是如何知道那张姑娘文静柔弱的莫非你见过她不成” 他才反应过来按理来说,薛姨娘不该有机会见张眉妍。 以往具氏管家时,薛姨娘深入简出。 而待她自己掌了中馈,开始在人前走动之后,张眉妍已随其父被逐出张家。 邓常恩眼底含着质疑。 “难道你知道誉儿同她暗下有往来一直就这般纵容于他,替他遮掩” 薛姨娘连忙否认。 “岂会。妾身好歹也是读过书,自幼跟在嫡母身边见过些世面的,如何会这般不懂分寸” 她不慌不忙地笑着解释道:“是前些年常听太太夸赞且前几日,还听以往在太太身边儿伺候的吴姑姑说起呢,吴姑姑一口一个可怜见的,说是那张姑娘如今在外头四下做绣活儿,也确是个懂事可怜的孩子。” 邓常恩闻言冷笑起来。 他怎么忘了,真正不知分寸的从来都是具氏。 她自己的儿子,难道就不曾察觉到他频频同女子有往来 说到底,还是她看管不严之过 想到丝毫没有自知之明的具氏,便是如今也要不时地闹上一场的嘴脸,邓常恩心烦至极。 而如今就连他看重的长子,也变得如此糊涂且忤逆。 他有些疲惫地坐回了椅内。 薛姨娘未再多言,只站到他身后替他按肩。 清早,松鹤堂中,张老太太刚打完一套太极。 数年的陪练之下,蒋妈妈也已是个中老手,此时边给老太太递茶,边似模似样地道:“您今日的心不静,出拳都乱了些。” 老太太叹了口气。 “你这不是废话么” 如今她这心若还能静得下来,那得是死人才能办得到。 她至今都想不通自己平生未造什么孽,为何偏偏生下了张彦这个不肖子,不幸生下不肖子且罢了,又为何将柳氏娶进门,继而将大房搅和成了不肖窝。 柳氏死了,勉强算是干净了,可她的女儿却是个更可怕的孽障。 虽说案情未明,可老太太这几日问下来听下来,认真辨别之下,已是能够肯定张眉妍同此事脱不得干系。 再有张眉妍同邓家那小子的风言风语,她听得也是头疼不已。 好歹是她张家出去的姑娘,怎就这般不知自爱 哎,若是当初能从她这个祖母身上学到哪怕一星半点儿的淑女做派,也断不至于如此。 说到邓家,目前也不知究竟是有意包庇,还是不知情。 但她估摸着,邓家小子应当是没有这个胆量去蓄意包庇的,想来,多半是被蒙蔽做了伪证毕竟也不能指望邓家人能如她这般目光如炬,洞悉一切。 老太太正感慨这世间蠢人太多之时,就见大丫鬟青桔走了进来。 “老太太,邓家那边传出消息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 娶为正室 “什么消息”蒋妈妈代老太太问道。 青桔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才答道:“说是待咱们大公子被人下毒一案的真相水落石出,那位张姑娘的嫌疑得洗之后,便迎她过门呢。” “什么” 老太太满眼意外。 邓家还真要娶 “迎过门娶为正室”老太太印证地问。 青桔点了点头。 张老太太皱紧了眉。 她原先寻思着,邓家若是聪明些,或是顶不住外头的舆论,至多是被迫将人纳为妾室便了不得了。 可现如今却放出了要将人迎娶过门的话 “老太太您是还没听着,如今这外头的说法,就像是一阵风儿似得,全转了风向了多的是人在称赞邓家重情义呢” 张老太太冷笑了一声。 一句迎过门,便几乎打消了先前所有的指责议论,难不成之前这俩人做出的丢人丑事,就不作数了 京城这帮百姓的脑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 罢了,早说过了,世人多蠢笨,怎能要求人人都像她 更何况,八卦之事向来如此,多数人不过是只当成笑话来消遣罢了。 待过了这阵儿风,缓过了劲儿来,必然还多得是人在暗地里耻笑。 但不管怎么说,邓家这回这件事做的,倒是比以往成器了许多,至少及时稳住了局面 而由此可见,邓家对张眉妍所做之事,只怕当真是半点都未曾察觉。 “蠢人作怪罢了,且瞧瞧能被夸过几日再说。” 张老太太未再多言。 消息很快也传到张眉寿耳中。 张眉寿此时正在海棠居内陪宋氏说话。 张眉娴也在一旁做着女红,闻听此言,很是讶然。 “这也倒真是”张眉娴摇摇头,叹了口气,未将荒唐二字说出口。 而张眉寿听罢,最先想到的却是:“可见如今这邓家,当真不是邓太太在做主了。” 若不然,张眉妍想过门,且是做正室,哪里有这般容易。 如今当家的这位,定是多少有些小聪明的,上来便让张眉妍做正室,倒让邓家显出了几分难得的大气来。 “只可惜,邓家未必有福分娶。”宋氏语气里挟着嘲讽。 张眉寿赞同地点头。 这样的儿媳,论起来确实是邓家福分不够,消受不起。 可换句话说,是个人都遭不住,更何况邓家。 然而她估摸着,便是张眉妍此番当真误打误撞,能如愿过了门,只怕也同样是个无福消受的命。 邓家人,可没一个是甘心吃亏的。 张眉寿出了海棠居,便向阿荔吩咐道:“同棉花说,这两日让他盯紧些。” 张眉妍约是知道从官府再到张家,许多人明里暗里都在盯着她的动作,故而这几日连门也不曾出。 但邓家这个消息放出去,她怕是要再也坐不住了。 洗脱嫌疑 可不是在家中坐一坐,便能轻易办得到的。 邓家,薛姨娘的芙蕖院中,一名丫鬟神色慌张地来禀:“姨娘太太过来了。” 这语气倒像是太太杀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身穿茄紫色提花褙子的具氏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薛姨娘这才放下手中的冰镇燕窝,抬起头来,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太太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了姐姐不悦” 具氏本就歪斜的一张脸上,此时因怒气冲天,而显出了几分狰狞。 她张口想说话,却是含糊不清的字眼,但薛姨娘不消去猜,也知是贱人二字。 这两个字,她都听腻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同姐姐说。” 薛姨娘语气温和,将丫鬟屏退。 丫鬟刚出了屋子,具氏就朝着薛姨娘扑了过来。 “你毁我我儿” 她口舌不清地说着。 薛姨娘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她的手臂,将人甩开。 具氏每日阴郁怒躁,常是离不了药,看似日渐胖了,论起力气去根本敌不过柔弱的薛姨娘。 “姐姐说这话当真诛妾身的心,妾身劝老爷答应了誉儿和那张姑娘的亲事,也是为誉儿和邓家的名声着想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外头打听打听,如今可是人人称赞” 说罢,又忙改口道:“对了,妾身怎忘了,太太如今是出不得门,见不得人的,不如还是使了可信的丫头出去问问且罢。” 具氏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再者道,誉儿与那张姑娘两情相悦,我一直看在眼中,也早有意成全。此番恰好有了这个机会,何乐不为呢” “你” 具氏目呲欲裂。 原来这贱人一直知道誉儿暗下和那小贱蹄子有往来 “姐姐也该为老爷想一想,若是老爷不点这个头,舆论愈演愈烈之下,只怕有御史要弹劾的。虽说有大国师在,可咱们也总不好总这般自毁名声,以往姐姐做的那些事,已惹得大国师屡屡不悦了” “妾身知道,姐姐是想给誉儿配个出身高门的姑娘,妾身和老爷又岂会不想 可有此流言在,便是只将那张姑娘抬进来做妾,但未娶妻先纳妾,名声上不好听不说,张姑娘与誉儿又这般情投意合,试问哪有什么像样儿的姑娘还肯嫁进来” 薛姨娘话里话外皆是思虑周全,用心良苦。 “况且” 说到此处,她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又带着些许笑意:“况且姐姐这般好手段那张家姑娘岂是对手过几年让誉儿再娶个像样些的继室,也是未尝不可的。” 具氏眼神顿变。 这贱人竟还有着这些心思 这是存心看她笑话,更等着看誉儿被这些后宅之事给拖垮吧 说不定,还欲借张眉妍之手,来算计她 “这主意如何我便是同老爷说,先纳妾不光彩,不如先将人娶进门,又全了颜面,等过几年再迎个继室时间一久,便也没人记得眼下之事了老爷这才勉强点头的。” 具氏怒骂着又要动手。 到时是无人记得这等不光彩之事了,可她母子二人,只怕也要被这贱人吞吃得骨头都剩不下了 薛姨娘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姐姐若要想阻止这桩亲事,妾身倒是有个万无一失的好法子,不知姐姐想不想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1 ‘美梦成真’ 具氏死死地瞪着她,一时没有再挣扎。 见她当真想听,薛姨娘觉得好笑到了极点。 人竟是越丑越蠢不成 却还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姐姐不如今夜便投缳吧,你这一走,老爷必会叫誉儿为母守孝三年。这三年里,妾身必想法子给誉儿换一门亲事姐姐觉着这法子好是不好” 具氏眼中怒意翻涌,恨不能将面前之人拆皮剥骨。 偏偏她双手皆被制住,根本挣脱不得。 “怎么姐姐可是不敢”薛姨娘笑道:“也是,姐姐最是惜命的。换了旁人是姐姐如今这幅形容,只怕早早就已自行了断了。” “啐” 具氏恼怒羞愤,往薛姨娘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薛姨娘目光一冷,将人推倒在地,取出帕子擦拭干净。 见具氏狼狈不已地爬坐起身,她居高临下,冷笑着问道:“你此时是不是觉得又气又恨,无人可求便是本能成器的长子,眼看着也要变成废物了心中是不是极不甘” 想到自己那两个还未来得及到这世上看一眼的孩子,薛姨娘语气越发冰冷,字字好似冰锥,扎入具氏血肉之中:“但这就是因果报应,你半点怪不得旁人。若不是你作孽太多,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具氏不知是气是怕,嗓子里隐隐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抓了一旁的小几,奋力朝着薛姨娘砸去。 薛姨娘这次却是未躲,任由小几砸在膝盖处,疼得皱了眉弯下腰。 恰是此时,丫鬟进来禀话,见得这一幕,立即惊呼出声。 “姨娘” 已走到院中的邓常恩闻声,加快脚步走了进来。 他看清堂中情形后,怒声质问道:“是谁让这疯子闯进来的” “是妾身想着姐姐许是误会了什么,恐她心中郁结,想与她单独解释一二,可谁知姐姐根本听不进去,只怪妾身给老爷乱出主意”薛姨娘垂泪道。 具氏有心辩解,说出的话有没有人信不提,首要却根本没人听得懂。 且看她神情,邓常恩甚至怀疑这贱人是在骂他。 他冷着脸色,直接让人将具氏拽了出去。 如今,他对具氏只剩下了憎恶。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身为主母,不知稳住局面且罢了,还一心只装着自己那目光短浅的私欲,到处发疯。 “若不是有她这样的生母,誉儿何至于被生生养成这幅脾性她若再这般不识好歹,我迟早要将她当成疯子拘禁起来” “姐姐也是爱子心切,情有可原” 薛姨娘小声劝着,眼底却解气无比。 她就是要让具氏生不如死的活着,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处处已显老旧的庄子上,张眉妍踏入房中,习惯性地在窗前坐下,抱起针线篮。 她拿起篮中的绣绷子,上面是绣了一半的鱼儿戏水图 下意识地穿针引线,她手下动作熟稔之极。 可刚要落针时,女孩子的动作却是一顿。 她咬了咬牙,忽然翻出剪刀,朝着绣绷子一刀狠狠剪了下去。 一刀接着一刀,她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畅快这些东西,她早就不想再绣了 这样的日子,她也早已忍受够了如今,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摆脱了 再过不久,她便要嫁入邓家,且是做正室少奶奶。 到时候,她又能像从前那般,穿戴精致,吃用上乘 且誉哥哥长相好,又有才学,日后入仕,她若尽心助他,何愁没有诰命加身 多年前她想要的一切,饶了这样一圈,竟又被天意重新送回到了她手中了。 张眉妍如何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直待将针线篮中的物件儿一一剪碎,丢得榻上脚边到处都是。 “姐” 张义龄跑着进来,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意怔了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自从来到庄子上之后,姐姐的脾气总显得有些喜怒无常,举止有时也叫人无法理解,他已经大致习惯了。 “姐姐,我听说,邓家要娶你过门这消息是真是假”他激动地问。 张眉妍淡淡“嗯”了一声,唇边笑意却压不下:“此等事,自然不会有假。” “太好了”张义龄兴奋不已:“那我们日后是不是不必住在这里了也不用这般紧巴巴地过日子了” 从再见到邓大哥的那一日起,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我们 张眉妍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但看向张义龄,她眼中神情略有缓和。 弟弟虽然除了吃得多以外,根本一无是处,可好歹算个人,日后用心调教,说不定能给她做个依仗。 “父亲听闻了此事,甚是高兴,方才出去打酒去了,说晚间咱们一家要好好吃一顿饭呢”张义龄笑着说道。 张眉妍眼神又冷了几分。 不高兴要吃酒,高兴也要吃酒,她倒想将他剁碎了拿来泡酒 好好吃一顿饭说到底,不还是要她在这又脏又闷的厨房中折腾 她本也是读书写字的一双手,可自来到这里之处,却连一个丫鬟都不如 更可笑的是,今日因为她得了一门好亲事而高兴不已的父亲,前日里才刚动手打过她只因为她被卷入了毒害案中一事。 原先那些毒药,就是给他准备的。谁知张眉娴忽然定亲,她心中实在不甘,嫉妒的要发疯,又因见到了青梅,一时冲动,这才用到了张家人身上。 说实话,她这几日颇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 可如今转念一想,若无此事,她也没有可能嫁入邓家做正室,想来这就叫做富贵险中求吧。 至于她那个废物父亲,倒也不急。 等她过了门,再将这毒疮剜了不迟。 想跟着她过好日子 去地府里慢慢想吧。 那些骨肉亲情,早在这几年间,他一次次的打骂和拖累中被磨得丝毫不剩了。 “你们吃吧,我困了,想歇一歇。 张眉妍语气淡然却有底气地说道。 张义龄愣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没办法,现如今家里就指望着姐姐拉一把呢。 “你出去吧。” 张义龄顺从地答应下来,转身要走。 张眉妍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闪了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将人喊住。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待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2 这人怪怪地 张义龄闻言回过头看向她。 “前几日在城中遇到了外祖家的下人,听说是外祖父病了,特来城中请名医。明日一早,你便动身去一趟洪明县柳家,去探望外祖父吧。” 她这几日未曾出门,便是一直在想法子。 她虽是还算谨慎,暂时未让官府查到什么实证,可青梅死不松口,她也很清楚这种事情越拖越麻烦。 尤其是如今邓家放出了这样的话,点头答应让她过门 她必须要尽快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才可以。 事成之后,等着她的便是安安稳稳的荣华富贵了 张眉妍心中是从所未有的急切。 张义龄却皱了眉,摇头道:“我不去。” 自从跟着父亲被除族之后,实在穷困潦倒时,他也曾想过投奔外祖家可几番前去,不管有事无事,外祖家上下,从外祖父到舅舅舅母,甚至是家中下人,皆不将他放在眼中。 冷言冷语不提,他在那里,甚至是一盏热茶都没有吃过。 尤其是那些表兄弟们,更是对他百般轻视欺压。 次数多了,他便是再蠢,却也不愿再去自讨没趣,送上门去让人羞辱。 “外祖父一家对我们避之不及着呢,在他们眼里,我们怕是同找上门的乞丐一样讨人嫌。”见张眉妍不悦,张义龄嘟囔着道。 张眉妍冷笑了一声。 “那是从前。” 如今,邓家要迎娶她的消息传了出去,近年来因大舅舅过世而越发不济的柳家,只怕对待他们姐弟,很快就要换一副嘴脸了吧。 柳家人向来极懂得趋利避害。 想到昔日母亲在张家出事时,大舅舅和大舅母前来张家,连句硬话都不敢说,甚至为图不被牵连,任由母亲被张家处置的事情,张眉妍心中不禁冷然。 好在,她那胆小谨慎的大舅舅已经得病死了。如今当家做主的是那个眼中同样只装着利益,却敢在赌坊里一掷百两的二舅。 若非因此,她那薄情寡义的外祖父也不能病得这样厉害。 “你且再去一趟试试。”张眉妍看着张义龄说道。 “可”张义龄还想摇头,可对上那双满是冷意的眼睛,不由怂着改口道:“可总也不能空手去吧” 现如今家里可是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他可不想将自己显得过分寒酸,再被人赶出来。 “隔间里有邓公子送来的补品药材,是我悄悄从父亲那里扣下的,你明日全都带上。” 若非实在能力受限,别无他法,她断也不愿向柳家人求助。 但既然决心要试,便要拿出让对方心动的诚意来。 那些补品药材,虽称不上十分贵重,却能让柳家知道她如今并不拮据,也能显出邓家人对她的重视。 话已至此,张义龄只能点头。 次日一早,张义龄便动身离开了庄子。 不远处,隐匿在草丛后的棉花犹豫了一下。 姑娘交待他,要时刻紧盯着张眉妍的一举一动可却没有刻意提及是否要同样紧盯着张彦和张义龄。 官府那边,在查问和查实之下,这两日似乎已经排除了这父子二人的嫌疑,如今暗地里只盯着张眉妍一人了。 “你去吧,我留在此地盯着便是。” 一旁的清羽适时出声说道。 如今他有意锻炼自己的交际能力,主动开口的时候便也很多。 棉花看了他一眼,心底不禁有些纳闷。 朱家公子同样想到了派人来此处盯着,只是前两日一直都是那老于过来,他和老于各司其职,蹲守在不同的地方,互不打扰,倒也挺正常的。 可今日换了清羽来,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首先令他感到不解的就是这人上来便跟他蹲在一起。 他原本认为,这是也看上了他这块儿地方,毕竟他眼光独到,所选之处隐蔽非常。 这等妄想不劳而获的行为,虽然叫他感到不齿,可转念一想,朱家公子也是为了他们张家在操心,明事理如他,也就选择了相让。 可他刚挪了窝,清羽又跟过来了 几番反复,他才看明白这人就是想跟他呆在一起。 但是两个大男人挤着蹲在一起算是怎么回事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地,连空气都有些异样 而且更要命的是,对方时不时还要主动同他搭话他记得这人是极不爱说话的才对 虽说说出的话总是令人无言以对,可这种独独对他一人多言多语的感觉,实在令他头皮发麻。 眼下,去跟着张义龄也好。 能不能有什么收获不重要,远离这令人窒息之地才是重点。 因此,棉花点了头,环顾左右之后,起身就要离去。 可下一瞬,忽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清羽不肯放过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 “草叶划破了手背,我包扎一下。”棉花说话间,取出了贴身的水壶清洗了手。 清羽看着那道细小的伤口,想了想,说道:“还不如我每日齿龈出血多。” 这应当很风趣吧 “”棉花包扎的动作一顿。 气氛有些凝滞。 “怎么总是不回话”多番得不到回应,清羽终于忍不住皱了眉。 棉花也皱了眉。 “你自己品品,你说的那些话,是人能接得上的么” 话罢,便无声消失在了清羽视线当中。 清羽反思许久。 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来棉花兄弟甚是不会说话,他要引以为戒。 今日邓常恩休沐,此时邓誉便等在薛姨娘院外。 “老爷还未起身,婢子们不好贸然进去通传,大公子不如晚些再过来罢”丫鬟神情为难地说道。 邓誉微微抿紧了唇。 以往,他要见父亲,丫鬟何时敢不替他通传 父亲便是在歇息,却也会见他。 自从母亲中风以来,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差了。 这丫鬟敢擅自做主不去通传,不怕误了他的事,除了有薛姨娘撑腰之外,又何尝不是看懂了父亲待他已渐渐不比从前的事实。 “我就在此处等,等父亲起身。”他语气固执地说道。 丫鬟也只能应“是”。 此时,忽然有一道声音传入耳中,使得邓誉脸色微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3 做错了什么 次间里,有孩子在哭。 这个孩子出世之后,父亲待他的态度有了极明显的转变虽然那只不过是一个庶子而已。 孩子显是刚醒,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喊着“爹爹、娘亲”。 乳母横竖哄不好,便让丫鬟去了薛姨娘房中。 不多时,丫鬟便折返,将孩子送了进去。 很快,邓誉便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 他已有许久不曾听到父亲这般笑了。 少年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好在,他也早已不向往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洗漱完毕并用罢了早食的邓常恩这才从房中走了出来。 “父亲。” 邓誉向他行礼。 “你来作何”邓常恩显然并不愿见到这个糟心的儿子,脚下没有停留,直接出了院子。 邓誉唯有跟上。 “父亲,儿子不想娶张姑娘为妻” 他声音里有着深思熟虑之后的坚决。 邓常恩脚下一滞,转头看向他。 “你说什么” “儿子,不想娶张姑娘为妻。”邓誉又重复了一遍。 可这一瞬,他却忽然有些恍惚。 这句话,他多年前似乎也说过,只是那个张姑娘是张眉寿。 他莫名有些失神。 邓常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神色嘲弄又有薄怒:“此事是你捅出来的,你现在同我说你不想娶” 枉他一直认为只有女子才会这么作,眼下看来倒是他太过孤陋寡闻了。 “父亲误会儿子了。” 邓誉面色坦荡地解释道:“儿子先前同张姑娘暗下有往来,不过是见她处境可怜,于心不忍而已。出面替她作证,亦是不想见事实被歪曲那晚便是换作旁人,儿子也一样会站出来。” 邓常恩听得冷笑不止。 “那些被弹劾从青楼里将妓子赎出来,养在别院里的官员,个个也说是于心不忍想行善事。” 邓誉听得脸色一阵红白交加。 “事情是你自己做的,你如今同我说这些又有何用你说得坦荡,可曾想过外人要怎么看你读书多年,难道会不知男女大防更何况你与她之间本就有过风言风语,你替她出头时,就该料到会有此局面了” 说到底,还不是被人三两句好听的话迷昏了头 “父亲” 邓誉涨红着脸反驳道:“儿子行得正做得端,便不怕外人揣测正因此前我同妍儿妹妹之间有过流言,我才更加不能娶她若不然,岂不坐实了当年的流言” “怎么难道你和她还想要颜面名声不成如此境况之下,这已是最妥善的法子说到底,邓家还不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如今,你反倒还同我摆起歪理来了” 这一刻,邓常恩简直想将长子的脑袋撬开,好仔细瞧瞧里头装着的都是什么东西。 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见邓誉还要说,他及时打断道:“事到如今,娶不娶由不得你” “若你再同我胡搅蛮缠,不知好歹,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说罢,便拂袖大步离去。 “父亲” 邓誉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着,然而邓常恩始终未有回头。 “公子咱们回去吧。”身旁的小厮低声劝道。 邓誉半晌才回过神来,余光瞥见身边小厮的长相,不禁皱眉,问道:“十一呢” 说起来,好像有几日不曾看到了。 只是他近来实在过分心烦,也未曾仔细留意过。 “是老爷让小的来伺候公子的”小厮含糊不清地答着。 “我问你十一在何处”邓誉隐隐察觉到了不对,语气陡然转沉。 小厮微微瑟缩了一下,唯有大致实言道:“听说是被老爷打了板子,如今似乎已经不在府中了” “什么” 邓誉脸色难看。 他忽然想到了当初的范九。 可十一又有什么错 母亲如此,父亲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 只是母亲爱财,当初说是逐出府,实则却是将范九发卖了的,幸是他及时发现,将人赎了回来,好歹还了范九一个自由身。 可十一 说是打了板子,可若只是单单打了板子,又岂会不在府中 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父亲这是在拿十一撒气,更是威慑他。 邓誉攥紧了拳,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事态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事,会是以这般让人笑话的方式定下来轰烈固然是足够轰烈,说是全城瞩目也不为过了。 邓誉自嘲地想。 他又想到了昨晚母亲找到他,威胁他说,若是他真娶了张眉妍过门,她便也不活了的荒唐话。 他苦笑一声,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被逼至如此境地。 此念刚起,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恍惚之下,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公子” 小厮大惊失色,忙地将人扶住。 公子这几日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常是觉也睡不着,如此之下,身子能支撑得住才怪 小厮喊住了路过的一名仆人,二人忙合力将人扶回前院。 这一幕,一路引起了不少下人的注意。 “公子这是怎么了” “像是昏过去了” “什么公子因为能娶张姑娘过门,竟高兴地昏过去了”一位思维敏捷的下人讶然道。 这个说法很快在四下传开。 刚醒来不久的邓誉,听到下人这般说,嘴唇抖了抖,竟又昏了过去。 午后,张峦去了京衙拜访程然。 二人在书房中谈了许久,皆是与案情有关的见解和近来新查到的一些疑点。 “多是些细微的蛛丝马迹,要想借此定其罪,却还不够。”程大人正色道:“如今要想拿到实证,就必须要查明那毒药究竟是从何而来” 张峦点了点头,道:“再有就是邓家公子的证词” 但这几日查下来,虽无人能证明邓誉当日在张眉妍的住处呆了一整日,可相反,也无人能证明他是在撒谎。 近来城中格外太平,百姓进出无甚太过严苛的管制盘问,故而城门处的守卫那里,也没能问出什么来。 张峦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道:“这几日劳大人费心了。眼下下官还有事,便不打搅大人办公了。” 他有一个想法去见一见张彦。 程然点头。 “此案本官定会再三细查,以求能将凶手尽早缉拿归案张大人慢走。” 张峦拱手作礼,转身离去。 而此时,一名官差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张大人。”官差匆匆行礼。 张峦点了点头,认出了对方是得程然十分器重的下属。 此人跟着程然办了不少案子,素日里最是冷静稳重,眼下这般未免有些异样。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张峦疑惑地往前走着,却在即将要穿过后堂时,在堂外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4 是臣不争气 一身石青长袍的少年负手而立,站在堂外一丛微微泛黄的芭蕉旁,不远处立着一名蓝衣随从。 少年气质不凡,清贵而出尘,让人望之便移不开视线。 张峦微微皱了眉。 “既安”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边出声唤道。 少年闻声,有些意外地转身望向他,遂笑着点头道:“张伯父。” 太子殿下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真是不巧啊 “怎么这么巧”张峦的想法是相反的。 他觉得太巧了些。 “你可是来求见程大人的”张峦又问。 祝又樘如实点头。 毕竟他此时就在衙门后堂内,也总不好说自己是来散步的。 “可是为了池儿的案子。”张峦虽是在问,语气里却没有疑问。 这几日,既安为了池儿的事情也没少操心,昨日才去过张家同他长谈过一场,据说还派人暗下在查线索。 只是他总觉得既安越过他,独自来找程大人,这行为略有些奇怪 毕竟,若没有他从中引见的话,公务繁忙的程大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见人 “方才我已同程大人问罢了这两日的进展,咱们回去说便是。” 张峦这句话刚落音,就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自背后传来。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只见程大人脚下生风一般,手中还提着袍角,带着几名官差衙役正往此处赶来。 张峦愕然了一下。 程大人这么着急,应当另有其事吧 “张大人怎么”程然瞧见了他,不禁也有些意外。 张峦顿时心领神会程大人这是嫌他走得慢,还未离开衙门。 “程大人这般着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觉间,张峦已有了试探的心思。 程然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祝又樘的方向,一改方才的急色,忽然无奈苦笑摇头。 太子殿下默默无言。 程大人又要开始演了,可他莫名觉得十分没底。 他总觉得,程大人演一次,他离暴露身份就更近了一步。 那边,程然已经开口:“说来不怕张大人笑话,我那内子一把年纪了还脾气甚大,今早同我拌了两句嘴,方才竟气得要回娘家我刚听闻此事,正要去追呢你说真要任由她回了娘家,岂不是丢人现眼” 这说法应当是合情合理,没有纰漏吧 张峦这才恍然。 怪不得方才那官差神色匆匆,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就说,单凭既安,怎么可能会让程大人这般急着主动来见须得知道,便是他,也是被请去书房见程大人来着。 还好是这样,要不然他只怕要怀疑人生了。 “夫妻间吵嘴,乃是常事,哪里有什么好笑话的。”张峦以过来人的语气连忙说道:“既如此,程大人还是快快去追吧,迟了只怕赶不上。” 他记得程夫人的娘家似乎并不在京城,这一走可不得了。 方才还很满意自己此次临场反应和演技的程然,闻言怔了怔。 旋即也只有点头:“那本官就先失陪了。” 张峦忙抬手揖礼,生怕耽误了程大人。 程然带着下属快步离去。 在经过太子殿下身边时,程大人硬着头皮投去了倍觉惭愧的眼神。 是臣不争气。 “” 太子殿下缓缓看向远处房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日后若无必要,在外他还是少同程大人接触为妙。 程大人很快出了衙门。 官差神色复杂地问道:“大人,咱们去哪儿” 程然: 呵呵,他怎么知道 天知道,他还有多少公务等着处理 不如从后门偷偷回去吧 程大人正要付诸行动时,忽然听得一道吃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大人怎么还没动身” 张峦带着祝又樘走了出来。 程然气得想跺脚。 这张大人也真奇怪,该快的时候慢吞吞地走,该慢的时候他倒是比谁都快 “可是不曾备下马车”张峦忙问道。 程大人一家住在京衙内,除衙门中的公物之外,自家用的马车许是只有一辆,眼下应当是被程夫人用了 “阿祥,送程大人” 张峦当机立断地向自家马车旁的阿祥吩咐道。 “是。”阿祥应下来,就要请程大人上车。 程大人脸皮儿抖了抖。 这是要送他去哪儿 “不必不必”程然连连摇头。 苍天,怎么没人告诉过他演个戏竟然这么难 “程大人何须如此客气见外,眼下当务之急是将程夫人尽早追回来”张峦恐旁人听了去,在程然耳边小声说着,而后不容拒绝地将人推上了马车。 程大人急得头晕眼花,生怕阿祥下一瞬就要赶起马车,遂连忙补救道:“多谢张大人了只是不如还是让我这手下来赶车吧” 张峦闻言,也不坚持,便让阿祥将马车交给了那名官差。 官差当即驶动马车,车轮滚滚,扬尘而去。 “” 程大人坐在马车里,凌乱却逐渐麻木。 不愧是他器重的下属,为了看起来更逼真些,说是将马车赶得飞快也不为过。 直至途径闹市附近,马车才渐渐慢了下来。 程大人心累地掀开马车帘,往外看去。 他只想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马车恰巧经过一家药堂附近。 药堂前,一位年轻人刚从堂内出来,手中提着几包药。 程然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年轻人看着怎么那么像张大人身边常带着的那个 莫不是张家有人生病了 范九离开药堂,上了马车,一路出了东长安街。 最后,马车在总铺胡同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外停了下来。 范九下了马车,进了客栈,直奔着二楼而去。 晚间,张峦躺在床上同妻子说话。 “今日同既安走后,我本是打算去同张彦谈一谈的我原本想,许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话来也说不定。” “程大人不是说张彦父子都没有什么嫌疑”宋氏问。 在青梅的指认之下,先有邓誉当堂作证张眉妍从未出过庄子。 而当晚,程然便命人连夜传唤了张彦和张义龄,前来衙门问话。 只是,二人的答话,堪称令人大开眼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5 细物单 张彦十日里至少有八日是醉醺醺地,若是抱病,更是瘫在床上动也不动,根本记不得哪一日女儿是否出过门。 至于张义龄,他只道那日邓誉确实去过,只是在他父亲床前没说几句话,邓誉便同他姐姐一起去别处了而他一直在父亲房中照料,后来也睡了过去,待被父亲骂醒时,天色已经暗了。 对此,程然很是诧异。 说句实话,诸如此类案件,他见过的嫌犯家眷,有撒谎撒得极逼真的,也有话里话外皆是漏洞的,可却从未见过分明说了实话,却也能丝毫线索都让人找不到的 做人荒唐堕落无用到这种程度,已是少见,更何况还一次让他遇到了父子俩。 想来,那张眉妍也是早料到了会是如此,才敢让邓誉替她做伪证。 “我知道。我是想,也许能在他身上找到其它线索。”张峦说道。 “那你又为何没去见”宋氏即便不愿让丈夫同张彦再有牵扯,可此时还是不解地问。 张峦重重叹了口气。 “我本是去了的可刚下马车,就瞧见他摇摇晃晃地走着,手里提着个酒囊。遇到个半大孩子,上去便踹了人家孩子一脚可你猜后来怎么着” 宋氏皱眉。 她早就隐隐听闻了,说是张彦如今酗酒又好赌,性情阴沉地很,只怕是离疯不远了。 “你上去拦了”宋氏问。 “哪里用得着我拦,那孩子倒过来一脚将他给踹翻了。我瞧了许久,才见他爬起来。” 宋氏一阵无言。 没用还贱手贱脚,能活到现在也亏是京城治安好了。 “我寻思着,还是算了吧别等到时候我刚走近,话还没说,他再有个什么好歹,借此赖上我,到时传了出去我可说不清楚。” 毕竟他被讹经验丰富。 且被讹些银钱还是小事,关键还是因着这桩案子的缘故,如今外面正是议论纷纷之际。若此时他与张彦之间再出了什么事端,只怕要带来更大的麻烦。 “也是”宋氏无奈道:“可别因小失大了。” “再等等,四处都在查线索,总能查出来的。”张峦道。 宋氏却叹了口气。 “这个我倒不急,左右已大致知道了是何人所为,多防备些便是了。我如今倒是更担心池儿” 她本想着,瞧那孩子的身子那般虚弱,没准儿第一日就要扛不住,被人送出来了。 可数日过去,如今都开始考第二场了。 “不必过分忧心,池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且没有消息传出来,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张峦道:“不然明日我托人去打听打听” 宋氏点头。 “也好,总归让人心中有个底。” 张峦笑着叹了口气,将妻子拥得更紧了些。 不多时,宋氏忽然觉得额头上有凉意划过。 她抬手碰了碰,却是湿凉一片。 根据经验来推断,这应当是丈夫的眼泪。 “你哭什么”宋氏皱眉问道。 这人在外头瞧着伟岸有担当,怎么在她跟前动辄就要落泪 “我张峦何德何能,能娶芩娘为妻”张峦声音沙哑动容。 以往,他从不敢想,芩娘能做到这般地步。 芩娘这是在将池儿逐渐看作了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这全都是为了我”张峦哽咽着叹气,拿下巴抵住妻子头顶。 “是池儿懂事又争气,讨人喜欢同你有什么关系” 宋氏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张峦眼泪一止。 他莫名觉得妻子这话并不像在开玩笑是怎么回事 次日,祝又樘事先确认了张峦并没有休沐或是告假,才又去了京衙见程然。 不出程然所料,太子殿下前来,正是为了如今他手上的这件案子。 只是究竟是太子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他暂时拿不准。 什么皇上根本不会去管这些事情 呵呵,万一皇上想听八卦解闷呢 程然将近日来所得,一一说给了祝又樘听。 “便是在那庄子中及附近,也并未搜查到可疑之物”祝又樘听罢之后,问道。 “目前看来,确是如此。” “程大人可命人留有细物单” 所谓细物单,便是在搜查证物时,暗中将搜查之物细致地记录在册,以便事后能反复查看。 可此乃办案中一条不成文的手段,因费时费力,所知所用之人都甚少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先前便听闻殿下小小年纪已有帮陛下解忧之能,他还当是吹嘘之辞 如今看来,却未必有假。 “恰是留了的。”不觉间,程然的语气越发恭谨。 “可否让我一观” 程然便立即让人取了过来。 因张彦一家所住的那处庄子上,只他们一家三人,且能变卖的东西早已悉数变卖,故而这经过誊写的细物单倒不算过分繁琐。 少年手执长单,神情专注,目光缓缓移动着。 程然也悄悄注视着少年,将少年细微的神情变化皆看在眼中。 越看,程大人心中的惊讶便越深重。 殿下并不像是装模作样,不懂装懂。反而,显得异常稳重且得心应手。 一刻钟很快过去,程然察觉到了异样。 据他观察,殿下若遇思索时,视线便会稍作停留,可这一次,殿下的视线却在一处之上停留了许久 “公子可是看出了不对之处” 他连忙问道。 “十二副药”祝又樘指着其上一处,问道:“可知为何会存放如此之多的药材在家中” “曾询问过,说是其父张彦身有旧疾,断不得药,因此于家中常备。”程然答道。 “可查验了” “命仵作看过,确都是些寻常药材,并无异样之处。” 这样的细节,他自是不会疏漏。但此时听殿下这般问起,程大人不由还是觉得面前的少年心思缜密。 他好歹活了大半辈子了,才累积下了这些经验。可殿下尚是稚气未尽除之年,能有这般洞察力,实在令人惊异。 “可知是拿来治什么病的药” 程大人想了想道:“仵作主懂验伤验毒,大致可知是些温补的药材。” 祝又樘点头。 “能查得这般细致,程大人费心了。” 程然摇头,露出受之有愧的神情来。 祝又樘将细物单合上,看向程然,问道:“程大人可知这细物单还有另一个用处” “哦”程然神情微惑:“公子请讲” 他隐约觉得看似一派平静的殿下,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6 求助 “若因暂时没有能让嫌犯伏法的证据,而使嫌犯仍是自由之身如此情形下,细物单还可拿来作比对。” “比对” 程然微微思索了片刻,便领会了祝又樘话中之意。 他眼睛顿亮,忙道:“公子所言甚是此法甚好” 有些证据,并非不存在,而是难以察觉。 所以,他才会反复查看这细物单,便是怕自己有什么疏漏之处。 可有些东西,若角度不同,所看到的就未必会是真相的全部 然而真相如何,嫌犯再清楚不过既知真相,必有心虚的可能。而心虚之下,暗下做手脚掩饰销毁物证,也是嫌犯常有的举动 当日,张家公子刚出事,张家便顺藤摸瓜查到了阿喜身上,继而告到了公堂。 这动作无疑是极快的。 在如此快的动作之下,没有经验的嫌犯很难来得及抹掉一切证据。 而依照常理来说,事先来不及做的事情,事后多半会弥补。 “来人” 程然唤来了下属,当即吩咐道:“带人再去张氏家中,仔细搜查,并以细物单作比,仔细核查可有变动之处切记要再三留意,不可有任何疏忽” 官差正色应下,领命而去。 程然转而向祝又樘施礼,道:“公子大智,着实令人钦佩。” “程大人过赞了。”祝又樘面容平静,下意识地道:“论起办案之尽心、之缜密,程大人才该当得起使人钦佩四字。有程大人居于京衙之内,实乃社稷之幸,京城百姓之福。” 程然闻言怔然片刻后,不禁有些激动。 太子殿下竟给了他如此之高的赞誉 见程大人神情透着振奋,太子殿下适才回过神来。 咳,在宫外呆久了,顶着朱家公子的身份与人往来,便养就了别人夸他,他必要卖力夸回去的习惯 毕竟讨人喜欢不是单靠一张脸。 程大人哪里知道太子殿下会与他存有礼尚往来的心思,激动之余,不免又矜持地谦虚了一番。 内心,却有一种因得遇明主而要老泪纵横的冲动。 等等,这种谁夸他谁就是明主的肤浅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程大人默默反省了一会儿 昨日一早出门的张义龄,乘着马车,比官差快一步回到了家中。 只是与出门时不同,此时他身边多了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位仆人。 “舅舅,咱们进去吧。”张义龄语气不甚热情地说道。 被他唤作舅舅的柳家二爷柳荀却不介意,只笑着点头。 他带着仆人,跟着张义龄一路进了庄子内,打量着半旧的院中过分简单的陈设,眼中闪过嘲色。 看来他这姐夫带着一双儿女,这几年确实是吃了苦头了。 可说来也是造化弄人,他们柳家当初也没料到这外甥女竟还有嫁入高门做正室的一天。 啧,他女儿怎么就没这个命 他本想着,势必要想法子再攀上外甥女这门亲戚的,可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外甥就主动上门探望他家那老头子了。 且外甥还有话带给他,道是外甥女定亲在即,想外祖家的人了,有意让他过来一趟。 他自然是乐意的。 可又隐隐觉得没有那般简单。 只是一路试探下来,也没能从这刚有翻身的迹象就开始拿鼻孔看人的外甥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就是了。 “舅舅且等着,我去请父亲来。” 将人带入前堂之后,张义龄便找父亲去了。 张彦来了之后,却无半分好脸色,反而一阵趾高气昂的冷嘲热讽,最后又道:“只可惜我这住处寒酸,无甚好酒好菜,怕是留不了贵客了。” 这便是在赶人了。 柳荀脸上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气得牙根儿直发痒。 “父亲怕是又吃醉了” 张眉妍快步走了进来。 柳荀暗暗冷笑。 吃醉他看是没有,吃粪了还差不多 张眉妍皱眉看向张义龄,呵斥道:“还不快将父亲扶下去歇着。” 张义龄缩了缩脖子,依言上前。 “滚,我自己走。”张彦甩开儿子的手,冷着脸离开了前堂。 “我父亲如今糊涂地很,他的话,舅舅不必在意。”张眉妍语气淡淡地说道,言辞间并无歉意。 说话间,已先坐了下去。 “舅舅也坐吧。” 柳荀笑了笑。 他这外甥女,还没嫁进邓家呢,倒早早将官家少奶奶的做派给用上了。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这家人请他过来,就是故意同他炫耀来了。 若是如此,未免无聊肤浅到令人发指。 好在下一瞬,张眉妍的话就推翻了他这个猜测。 “让义龄请舅舅来,实则是有一事,想请舅舅帮忙。”张眉妍并未拐弯抹角。 柳荀有些意外。 “哦不知是何事”他笑得极温和:“只要是舅舅能使得上力的,定会答应你。” “那妍儿先谢过舅舅了。” 张眉妍也笑了笑,旋即说道:“想必舅舅也听说了,张家对我和父亲怀恨在心,此番有意借机诬陷于我偏我如今行动不便,便想着让舅舅想个法子,帮我早日洗脱嫌疑。” 柳荀眼神微动。 “妍儿,你别怪舅舅多嘴那件事情,莫非当真与你有关”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若不然,如何解释外甥女这般急着找他一个外人帮忙 “舅舅多虑了。”张眉妍淡淡地道:“邓家不是寻常门户,官宦人家重名声,我的嫌疑一日不消除,这桩亲事便落定不下来说到底,我只是怕迟则生变罢了。” 柳荀笑笑没说话。 坦白说,他不信。 若外甥女当真清清白白,大可暗下求邓家出面解决此事,没有道理会找他。 “事成之后,我也不会忘了舅舅今日相助之恩。” 张眉妍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虑,又道:“待我真嫁进了邓家,站稳了脚跟儿,便是张家再有意为难,也不足为惧了。” 柳荀听懂了。 这也在打消他的顾虑,要他不必担心会因此得罪张家,甚至是官府。 “舅舅愚钝,这一时半刻,倒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他故作为难之色,问道:“不知妍儿可有计策” 看他装模作样,张眉妍在心底冷笑。 她本也没指望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她既找了他过来,便是已有主意。 “为防被人察觉到异样,我只见舅舅这一回。我的话,舅舅可得听仔细了” 柳荀示意她说。 “” 半盏茶后,张义龄忽然跑了过来。 “姐姐,官差又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7 搜出 张义龄语气里并无畏惧,更多的是不耐烦。 柳荀看在眼中,心底有了计较。 看来他这外甥,是个不知内情的。 外甥女做事,倒比他想象中的要谨慎许多 可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个计策,他仍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真相如何,只要不是傻子,心中都有答案了。 所以,此事究竟有多么冒险,他很清楚。 更何况,眼下官差忽然过来,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这官差怎么会来”柳荀站起身,似疑惑不解地问道。 张眉妍强作镇定,道:“如今我嫌疑未除,衙门是随时可上门查问的,倒也不足为奇义龄,让他们进来便是。” 实则,内心早已不安之极。 官差很快涌了进来。 为首的官差朝着张眉妍拱了拱手,道:“我等奉京衙府尹程大人之命,前来搜查贵宅。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张姑娘见谅。” 张眉妍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先前不是已经搜查过了吗” “确是搜查过了,只是怕有遗漏之处。”为首官差语气冷肃地问:“张姑娘没意见吧” 张眉妍笑了笑。 “自是不敢有,配合官府办案,乃是我分内之事各位但搜无妨。” 原来只是搜查,她还以为是有了什么新的证据 搜便搜吧,先前她都不怕,如今她自然更不必怕。 “舅舅还请在堂中稍坐,我先陪同各位官差大人搜查,以便引路。” 柳荀将她的淡定自若看在眼中,点了点头。 官差一路搜入内院,较上一次还要仔细上许多。 张眉妍看在眼中,总觉得透着些不同寻常。 直到,为首的官差在厨房内忽然向她问道:“此前这柜中不是放了许多药” 张眉妍心口一阵剧烈的跳动。 此人竟记得这般清楚 她尽量冷静地问道:“之前确是有药放在此处,只是先前不是都已经仔细验看过了吗可是有什么问题” “我问什么,张姑娘答什么便是那些药现在何处”官差语气干脆,不留余地。 张眉妍脑中快速地思索着。 她下意识地想用撒谎来掩饰,可又很快还算聪明地意识到,若说都被父亲服下了,必会被拆穿,反而暴露自己心虚的事实。 越是到这种关头,越不能慌。 她紧紧攥着手指,以极正常的语气答道:“那些药放得有些久了,发了霉,便被我拿去扔了。” “都说张姑娘家境贫寒,那么多药竟说扔就扔,也是奇怪。”为首官差说道。 许多发了霉的药材,拿出来挑一挑晒一晒,还是能用的。 张眉妍惭愧地笑了笑:“我自幼也未经手过这些事,如今家中也无下人提醒,只是觉得发了霉便用不得了。” 为首官差没有反驳。 这个说法还算过得去。 张眉妍便道:“不如我带各位去别处看看” “不急。”官差看着她,问道:“不知那些药材,被张姑娘丢去哪里了” 张眉妍没想到他会这般追问。 “是那些药材,有什么不对吗”她谨慎地反问。 “先前说了,我问什么,张姑娘答什么。” 这一次,张眉妍迟迟没有开口。 越如此,官差看向她的眼神中质疑便越浓,如此反复,她也越是紧张,无法做出自认为正确的决定。 撒谎,她怕被拆穿之后会带来麻烦。 说实话,她又怕官府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等着来取证。 “怎么如此简单的事情,张姑娘竟然都不记得了”官差出声催问。 “那些药材我” 张眉妍正打算要说被自己烧了之时,忽然见一名官差快步走了进来,向为首之人禀道:“头儿,在后院墙根下,发现了许多被埋起来的药材。” 张眉妍大为紧张却又隐隐庆幸。 好在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将假话说出口,若不然当真不知该顾哪头才好了 见为首官差朝她看了过来,她忙答道:“确是我埋在那里的。” “不知张姑娘为何要埋起来” 她曾想过丢远些,可怕庄子附近有人盯着,反倒引起怀疑。 她也想过要一把火烧干净,却又怕药材经过焚烧后的浓烟和气味也会引起注意。 毕竟,这些东西,是经了官府查验,并未发现异样的为防弄巧成拙,她才暂时埋了起来。 她原本想,后院墙角处,已经足够隐蔽,可谁知今日这些官差,竟有掘地三尺之势 “近日不曾出门,又怕放久了会有蛀虫,我向来怕虫子便埋了起来。” 官差不知信是没信她的话,只转头朝手下吩咐道:“挖出来,全部带回衙门。” “是” 张眉妍又陪同着官差们继续搜查了许久。 日头渐渐偏西。 “各位大人,可需再重搜一遍”张眉妍主动问,显得极配合。 “不必了。”为首官差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那些药的药方,可还在” 这是他今日带人将出衙门时,太子殿下身边的随从特地追上来交待的。 几乎是一瞬间,张眉妍的后背便爬满了冷汗。 “官爷要这个作何现成儿的药方没有,但我早将这些药材和分量背熟了,倒可现写出来。” “那有劳张姑娘了。” “官爷稍等” 张眉妍回到房中,取出纸笔,研磨时却不慎打翻了砚台,墨汁狼藉。 她以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手腕,深深吸了口气。 不必慌,她便是少写了那一味药,官府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什么。 她将药方交给官差时,官差又问了句:“这药方是哪位郎中所开” “这药方,家父用了已有两年余家中拮据,既是同样的病痛,且这药也极管用,便也不好再刻意请郎中上门。因隔得久了,便也记不清当初是哪位大夫看的这份诊了,还请官爷见谅。” 她这般答,官差也不好说什么。 张眉妍的手指已经将掌心抓破。 这还只是一名官差,便如此事无巨细地盘问,她不敢深想这背后是不是因为有人察觉了什么。 偏是此时,官差再次发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8 毒药的出处 ("___浅笑万赏加更) “这些药,平日里都是从哪家药铺抓回来的” “没有只去哪一家,保和堂、云记药铺、还有一些小药贩,都是有过的。” 眼下,张眉妍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谨慎。 官差离去之后,已是午后申时末。 张眉妍细细地捋过所有的可能,先回到房间重新净了面,才回到前堂。 柳荀仍等在那里,见她来,忙问道:“妍儿,如何那些官差,可有为难你” 张眉妍淡然摇头。 “不打紧,不外乎是因迟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搜了一遍而已。” 柳荀微微松了口气。 想来也对,若真是有了什么证据,外甥女此时应当也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还摆着冷淡的臭脸同他说话了。 “方才我同舅舅说的话,舅舅可考虑好了”张眉妍问道。 “”柳荀显然犹豫了一下。 “舅舅若不愿意,也无妨,我再寻旁人就是了。”张眉妍以退为进地说道:“同样的好处许出去,想来应当有的是人乐意去做吧。” 她赌得就是她这个舅舅天性好赌、敢赌。 果然,柳荀连忙笑着摇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妍儿说这话,岂不太看轻你舅舅了” 现在谈什么好处,要什么银子,都是蠢人才会干的事情。 若他真插手了此事,来日便等同是抓住了这外甥女的一个把柄,到时多少好处讨不来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贵为邓家嫡妻,难道还敢同他区区一个没落户鱼死网破 且他也会懂得分寸,来日方长,尽量不将人惹急,且慢慢地浸着就是了。 “如此说来,舅舅是答应了” “你既喊我一声舅舅,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你方才所说的法子,我还须回去仔细想想,可别再有什么疏漏才好。” 毕竟说得再好,此事的风险摆在这里,他也怕自己一时有想不透的地方,再拿错了主意。 所以,不如先拖着,回去再多考虑几日。 张眉妍一眼看透他的心思,冷笑着道:“我倒没想到舅舅竟这般谨小慎微,这计策我是反复想过的,只要舅舅照做,便不会出什么差池。” 又道:“且我等不了这么久,舅舅若要做,便须尽快去做。若不愿做,只当今日未曾来过就是,我也无意强求。” “” 柳荀暗暗皱眉。 许久后,到底是点了头。 官差们回到京衙之时,夕阳已坠入西山。 为首的官差,将搜查时从张眉妍那里问出来的话,及对方态度皆复述了一遍。 祝又樘使人请了傅大夫过来。 “这些药材,皆是极寻常普通的药。也确实同药方所写对得上,并无出入。”傅大夫查看了那十余包药材之后,肯定地说道。 祝又樘问:“可知是拿来治何病的药” 不过,说句不相干的话傅大夫那花白的发髻,梳得未免太亮了些,且不知是抹了什么东西,竟还香气扑鼻。 “应当是拿来作活血祛湿之用,于风湿和外伤皆有益处。”傅大夫的语气就同他今日的装扮一样严谨到一丝不苟。 “如此说来,似乎也并无异常之处”程然低声思索着说道。 方才听下属的回禀,他还觉得疑点颇多,可如今这条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又不禁觉得一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这些普普通通的药,能藏有什么玄机 等等 药 是了药 程大人脑中轰鸣一声,顿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管这猜测是真是假,可他这脑袋,未免太过分好使了吧 总算能在殿下面前露一手了 程大人措辞一番,正要开口,却听少年的声音在自己前面响起。 “若是在这些药里,再有一味雪上一枝蒿,添得是添不得” 太子殿下向傅大夫问道。 程大人赫然瞪大眼睛殿下怎么将他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四目相对,太子殿下莫名领会到了程大人的心思,一时有些无奈。 实则,他本是等了好一会儿,久等不到程大人说话,又见程大人急得拍头,这才开了口。 程然也诡异地接收到了太子殿下眼神中的深意这种给过他机会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且殿下开口时如此平静,莫非是早就猜到了这上头 程大人越是回想,便越是觉得极有可能。 傅大夫闻听此言,脸色微微一变,仔细想了想,遂颇觉心惊地道:“倒无不可雪上一枝蒿,本也是一味药,且有止痛活血祛风之效。与这药方上所列药材之药性,倒是十分相辅” 四下静了静。 程然望着眼前摊开的一包包药材,道:“若将每一副药中的雪上一枝蒿皆挑拣出来,积少成多谋人性命又岂在话下” 同样是药铺中便能买来的毒药,若换作砒霜,无疑太过容易暴露。 这药名相对生僻许多,且可分多次买、从不同的药铺和药贩手中买,掺在寻常药材内,以抓药治病为幌子根本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若此猜测为实,足可见此人必是为此图谋已久。 这可比临时起意,来得要可怕得多。 “可惜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这些药,少了雪上一枝蒿,也并非不可用。”傅大夫叹气道。 “至少如今有了极有用的线索,可先去她所说的那几家药铺仔细查问。”祝又樘看向程然说道。 虽说时间间隔久,又非是固定哪一家药铺,查到最后可能只是徒劳,但依着规矩,还是要去查的。 且在查问的过程中,未必找不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程然点头。 殿下说得对,至少眼下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 祝又樘离开京衙之后,本想再去一趟张家,将这个进展告知小皇后和张伯父。 可抬眼一看,天色已是大暗。 此时再去,只怕要耽误了回宫的时辰。若走得太急,兴许又要惹张伯父疑心。 不如明早再去。 祝又樘回到东宫之后,便使人召来了清羽和于定波到跟前问话。 待看到二人的那一刻,太子殿下有着明显的怔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79 殿下心思 自入夏后,晒得黝黑脱皮的清羽,一张脸迟迟未能缓过劲来。而眼下,那张脸上竟又遍布蚊虫叮咬的痕迹。 “脸怎么了”太子殿下到底没忍住,出声问了一句。 毕竟,实在过分有碍观瞻了。 清羽闻得此言,忽然想到过于追求干净整洁的太子殿下,曾给讲史的翰林当场拿剃刀,让人将胡子修的整洁些的事情。 按着这个标准来说,他若想配得上殿下的审美,只怕得将头割掉才行吧 想到这里,清羽沉默了片刻,将头垂下,答道:“回殿下,秋日郊外蚊虫甚多。属下在草丛附近守了两日,便成了这幅模样。” 那些该死的秋蚊子,还专挑他的脸来咬他迫不得已之下,蒙了面巾,可它们总能钻得进去 好在这是因公负伤,他回头跟殿下讨些医药费,应当不是难事吧。 下一刻,却听太子殿下不解地问:“于侍卫为何无恙” 他不是不信清羽的话,只是老于脸上实在过分干净。 昔日里的黑脸汉子,如今站在清羽身边,竟被显出了几分细皮嫩肉的错觉来。 清羽也在等着老于的回答。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他一路。 且怪的是,棉花似乎也不曾被这般叮咬,同样生而为人,难道就连蚊子也对他抱有别样的恶意 “回殿下,应当是这香囊的作用。” 于定波从腰间将一只不起眼的香囊摘下,道:“此香囊是张姑娘让那叫棉花的小子交给属下的,说是能防蚊虫近身。” 他原本皮糙肉厚,也不甚在意这些。可张姑娘的好意,他还是要领受的。 至于为什么,答案只有他自己清楚。 “”清羽皱了皱眉。 为什么没给他 可能是张姑娘不知道后来换了他去守着,所以只准备了两只吧 与太子殿下一样,他下意识地也看向老于手中的那只香囊。 等等 这种样式的香囊,他那日曾在棉花腰间,见对方挂了一圈儿少说也有十来只 怪不得 怪不得棉花跟着张义龄一走,他就觉得身边的蚊子忽然密集了起来 呵呵,这人还说他讲的话是个人都接不上,可瞧瞧对方做的是人事吗 都说多交谈能增进彼此感情,可这种适得其反的结果是怎么回事 清羽忿忿不平间,只听自家殿下忽然说道:“让吾看看。” 这语气温和,声音好听,直叫清羽愣住。 殿下竟要亲自看他脸上的伤 这突如其来的关爱,还真是让人手足无措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到底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殿下若真体恤他,不如还是给他些赏银吧但问题是他该如何委婉地表达出来 清羽犹豫间,却见身边的老于已经上前两步,将手中的香囊递与了殿下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香囊呈给了殿下。 祝又樘接过,打开后,只见其内是一粒粒蚕豆大小的褐色药丸,气味极醒脑。 清羽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太子殿下再次开口,向他和老于问起了近日来所得。 二一前一后,皆细致地答了,未有放过一丝可疑之处,自也包括张义龄出门去柳家,及柳家二老爷登门的事情。 祝又樘听罢,又吩咐了二人一番,适才让人离去。 临走前,老于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面前书案上的香囊。 “可还有事要禀”祝又樘察觉到他的眼神,遂开口问道。 老于沉默了一瞬,适才摇头。 “无事,属下告退。” 心中有数面上麻木的清羽跟着他一同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太子殿下在头痛中醒来。 少年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 记忆中,已有许多年不曾这般头痛过了。 太监听到动静,在帐外唤了一声殿下,得了祝又樘回应,才将床帐挂起。 见太子以手按着太阳穴,太监立即轻声询问道:“殿下可是不适是否要请太医来” 祝又樘下意识地说了句“不必”。 此时,太监却悄悄嗅了嗅这是什么味儿 太子寝殿中,熏得向来是上好的龙涎香或沉香,这仿佛一两银子就能买一麻袋的驱虫香的气味是从哪里来的 几乎是同一刻,太监和太子殿下一同看向了枕边的那只香囊。 太子殿下颇有些紧张地拿了起来,见并未被压坏,适才悄悄松了口气。 昨日放在枕边,不觉间竟睡去了。 太监的眼神有些古怪。 这做工用料过分粗糙的香囊,怎会在殿下榻上 他瞧着,太子殿下似乎倒还挺宝贝的 太监有心想问,却没敢问。 却忍不住猜测殿下头痛不适,莫非就是此物所致 这东西放在枕边嗅了一夜,不头疼才怪呢。 太监命人奉来盥洗之物。 待一切收拾妥帖之后,见太子仍时不时便要微微皱眉,似乎头痛之症并未减轻,太监正要再问是否真的不必请太医时,却听殿下自己开了口。 “吾这里收有一张治头痛的良方,你且取过,使人去太医院取药来。” 良方 太监有些疑惑主要是殿下语气中,那种淡淡地愉悦和期待已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头痛本就令人烦躁,更何况还要吃那苦药。 当然,他还是不敢问,唯有应下。 可 殿下将那药方交予他手之后,在迟疑了一瞬之后,为何又拿了回去 “取纸笔。” 太监怔了怔,才忙去照做。 待将纸笔取来之后,研好墨,只见殿下竟是照着那张药方,重新抄写了一遍。 “去吧。” 祝又樘将原药方重新收好。 太监拿起太子殿下亲手誊写的药方,迷茫地退出了寝殿。 这又是何故这句话他在心底已经问倦了。 只是,为防殿下这药方来路不明,或是在抄写的过程中写错了什么,他还是亲自跑一趟太医院吧。 太监来到太医院后,将药方交给了相熟的明太医。 明太医看罢,动了动眉。 这药方他在太子殿下那里曾经见过,确是个不多见的良方,只是这字迹怎么像是出自殿下之手 太监将药取回来之后,命人仔细煎好,遂端至祝又樘面前。 而此时,太子殿下又面临了新的问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 听话的殿下 在这漫长的半个时辰里,他这不争气的头,竟然又不怎么痛了。 身体太好,有时也是一种麻烦。 但既都熬好了,便也不好浪费,且喝了便是。 毕竟这样的机会也不常有。 这一刻,太子殿下似乎忘记了自己便是患了极重的风寒,也要再三嘱咐明太医不可下重药时的心态。 而很快,在一旁伺候的太监,相较于之前的茫然,眼下已称得上瞠目结舌。 殿下手执调羹,一口口极缓慢得体地将药汁往嘴里送,不曾皱眉便罢了,可为何他竟还从殿下平静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些许享受之感 若非这药是他亲自端来的,他只怕要错认为殿下是在喝什么口感极好的补品 还是说,这药方本就是不苦的 太监心中疑惑太甚,以至于在将药碗端出了殿外之后,在廊下偷偷拿手指蘸了蘸,放嘴里舔了一口。 下一瞬,便死死地皱了眉好苦 他连忙吐了吐舌头。 迎面走来的宫女得见这一幕,脸色古怪地快步走了过去。 她怎么觉得这东宫里,除了她和殿下,及清羽大哥之外,人人都奇奇怪怪地 可那些宫女,竟还在背地里说她奇怪不合群,每日只知道低头做活和发呆,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阿秋皱了皱鼻子,这般想着。 祝又樘出宫之后,直接去了张家。 然而,待来到张家之后,却意识到忙于公事的张伯父白日里几乎不在家。 这种浅显的问题,按理来说他本不该不知道。因此,也只能承认自己心中根本不曾考虑过张伯父。 张伯父不在,将昨日的进展说给小皇后听,也是一样的。 于是,太子殿下去找了张鹤龄二人,再经两个胖萝卜,将小皇后喊了过来。 照例,他二人在堂中说话,两个萝卜去院中练箭。 萝卜们唯一庆幸的是,如今已是秋日,算不上晒得厉害。 罢了,为了将既安哥拐回家做姐夫,这点牺牲又算得上什么 张眉寿听完祝又樘所讲,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她倒也知道他在为此事上心,却不知竟如此上心昨日里又去了程大人那里,引着程大人派了官差再去搜张眉妍的住处,并搜出了极有用的线索来。 “有劳公子费心了。”张眉寿认真道谢。 祝又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只是那药方是她自己所写,据闻大夫已是两年之前所请,因此查起来并不容易。” “她未必就做得有那么干净。”张眉寿低声说道:“昨日她见了柳家二爷,我猜想,许是坐不住,要有动作了。” 在旁人或官府眼中,这兴许并无异样,可在她看来,却异常到了极点。 如此关头,柳家人主动上门攀附无可厚非,可先上门去柳家的,却是张义龄。 依照张眉妍的做派,真得了势,趁机摆架子还来不及,又怎有可能主动去柳家示好。 她自认所作所为都在情理之中,可这一切都已隐隐暴露了她如今的急切。 祝又樘点头:“昨晚已听清羽说了。” 张眉寿又道:“只是到时情形如何,尚且无法预料。她若抵死不认,再将罪责尽数推到他人身上,再没什么物证,也是麻烦。” 她估摸着,张眉妍是能干出那种事情来的。 祝又樘再次点头:“故而,这毒药的出处,也极重要。若查明了,便是一条由不得她抵赖的铁证。” 此外,柳家人那边,也要盯紧些。 关于毒药的出处,要从何处入手去查,他昨夜曾细想过,眼下正要说给张眉寿听,却听她在前头开口 “我今日要出门一趟,去见一个人,不知公子可有空闲一同去” 祝又樘怔了怔。 在她身边,他做许多事,向来是不图回应的。 甚至在他眼中,他去做这些事情,若她不嫌他多事、或不再因不想欠他人情而拒绝排斥,他便十分高兴了单是如此,已是他从前不敢想的。 可如今,她却大大方方地主动问他,是否要一起去做这件事。 祝又樘不知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只觉得向来清明的脑海中,甚至有着短暂的恍惚感。 好一会儿没等到他回话,张眉寿不免要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过冒昧。 她方才究竟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公子若不得空也无妨” 咳,成熟的人,擅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今日恰是得闲。”太子殿下几乎是赶在张眉寿的话未说完之前,便开了口。 这总显得不太镇定了些。 因此,少年自觉暴露了些许隐晦的心思,一双耳朵竟自发地红了许多。 张眉寿眼尖地瞥见,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使自己佯装自然地看向堂外的鹤龄延龄。 等等为何要说是佯装 张眉寿在心中暗暗皱眉。 太子殿下掩饰地轻咳一声,问道:“不知何时动身” “左右无事,不如眼下便出门,也好早去早回。” 而她这句话刚出口,不过一眨眼的瞬间,就见身旁的少年立即从椅上起身,利落又听话。 有些紧张,是轻易遮掩不住的。 张眉寿在心中愕然片刻,也忙跟着站起身,道:“走吧” 今日这堂中的气氛着实有些古怪。 二人一同走了出去。 好在外面视野开阔,秋高气爽,二人皆很快恢复了自在。 “今日,那治头痛的方子,我拿来用了。不单止了痛意,还颇觉神清气爽。”祝又樘讲道。 非但如此,似乎还有令人心情愉悦之效。 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规矩,还是不说为妙。 张眉寿却问道:“不是说如今不易头痛了” 祝又樘眼中笑意更深刻。 小皇后不论药效,反而格外留意他是否易患头痛。 “许是这几日歇得晚了些。”太子殿下胡诌道。 毕竟,他总不能说他将老于用过的香囊放在枕边,嗅了一夜,以致头痛吧 这话说出去,他和老于彼此都难抬头做人。 “身子才是根基”张眉寿下意识地道。 祝又樘扬起了唇,点头。 这话,他上一世也常听小皇后说,可他过分自以为是。 这一回,他必会听话的。 “是要去何处见何人”祝又樘此时才迟迟地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1 受伤之人 咳现在才问,会不会显得他太过迟钝 “去城中一家客栈,见一位兴许对这件案子有帮助的人。”张眉寿并未细说。 祝又樘点头,亦没有再多问。 实则方才问那一句,也是没话找话而已。到底不管她是要去哪里见什么人,他都是乐得同往的。 待出了张鹤龄二人的院子不远,二人便隔得远了些,分开走着。 祝又樘先出了张家,待在马车内等了约一刻钟的工夫,适才见有人走出来,却是范九。 范九来至马车旁,低声说道:“朱公子,我家姑娘出门不便,须得从后门走,因此不好与公子同行。故而,我家姑娘特地吩咐小人,来给朱公子带路。” 片刻后,马车中便传出一道清润的少年声音。 “有劳。” “朱公子客气了。” 范九笑着跳上了辕座,挤了挤赶车的清羽:“占了小哥的地儿,请多包涵。” 清羽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多看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他说话也能这么好听 清羽这般想着,待马车驶出了小时雍坊之后,便又补了一句:“好说。” “” 范九闻声,颇觉迷茫地看了他片刻,适才笑着点头。 只是这人怎么不等过完年再说 清羽赶着车,一路快速而平稳地来到了客栈前。 若换作四年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沦为车夫,且被生活锻造出一手炉火纯青的车技吧。 祝又樘在车内等了片刻,张眉寿便也到了。 棉花将马车停稳之后,清羽便眼睁睁地瞧着马车里先后下来了一位翩翩小公子,及一名小厮。 范九迎了过去。 “二公子。”他神情从容自然。 张眉寿略一颔首,看向也下了马车的祝又樘,道:“进去吧。” 祝又樘眼中闪过笑意,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二人踏入客栈中,便有伙计上前招呼。 伙计看着二人这幅形容与仪态,不禁在心底赞叹了一番。 这般好看的少年郎可不常见,更别说是一见便是俩。 这位年纪小些的虽说过于单薄了些,但精神气儿倒是极好。便是那身旁跟着的小厮,也是白白净净,长相颇佳。 伙计下意识地看向另一名公子身后的小厮 呃,说小厮好像有些不大适合了,换成随从还好些。 只是这脸算了,当他没看。 小厮默默收回了视线。 清羽皱眉。 这伙计那种隐隐失望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他只能痛恨自己过于敏锐的洞察力。 而此时,阿荔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 清羽下意识地就想皱眉,可想到自己的拜师打算,脸色便尽量缓和了些。 他自认改变良多,可阿荔压根儿看也没看他的脸色,显然是并不在意,只悄悄塞给了他一只瓷瓶。 “我家公子给的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 清羽不明所以。 “给谁涂于何处” 阿荔转头看向他:“” 自己的脸什么样,心里没数吗 清羽这下明白了。 自尊心使他想拒绝,可他终究没有。 就当是为了殿下的颜面了。 一行人上了楼梯,直往二楼而去。 而客栈外,目睹了阿荔和清羽似乎在说悄悄话一幕的棉花,不禁皱了皱眉。 上了二楼,范九走在了前头,叩响了一间客房的门。 “是我。”范九在门外说道。 “范九大哥快进来吧。” 下一刻,门便被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汉子。 张眉寿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因此前已听范九说过,故而此时并无半点意外。 客房里的人受了重伤,前两日更是昏迷不醒,少不得要人贴身照料。用外面的人有失周全,若从府中调派下人出来,也怕太过引人注意权衡之下,范九做主找到了宋福琪,向他借了个养在府外的仆人。 这仆人虽是宋福琪新收的,却是自愿签了死契的。 宋福琪并未多问什么,只痛痛快快地借了人。 故而这几日,都是新吧在此寸步不离地照料。 此时,他见到张眉寿祝又樘等人,有些不甚自在地低下了头。 当初他卖身于宋福琪时,只知宋福琪乃是苏州富商之子而后来,待得知对方是小时雍坊张家大老爷的侄子之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张眉寿并未多看他,只跟着走了进来。 这叫新吧松了口气。 兴许张姑娘并未认出他吧 不,他这般高大威猛,怎可能不令人印象深刻 他不相信,也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存在。 张姑娘一定是装作不认识他,或干脆无心理会吧。 “范九大哥,这” 趴在床上的少年眼见一行人走了进来,意外之余,更觉紧张。 新吧已搬了两张椅子进来,给张眉寿和祝又樘坐。 旋即又去了外面守着。 公子只让他听范九安排,并未让他探听消息。 眼皮活些总没有错,否则知道的越多只怕死得越快在道儿上混过的,都知道这个道理。 更何况这群公子姑娘,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可是亲自领教过的。 “十一,这是我家二姑娘。” 房内,范九向床上的人说道。 十一赫然瞪大了眼睛。 他就说这小公子怎生得这般好看,且像是在哪里见过似得,原来是原来是张家二姑娘 说起张家二姑娘,就不得不提与自家公子之间的那些纠葛过节了便是那日在京衙内,也十分剑拔弩张来着 所以,范九大哥救下他昔日情谊是假,给张家二姑娘出气是真 毕竟在邓家,他已是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丢了出去,只怕人人都当他已经死了所以,哪怕张家姑娘对他百般折磨,也根本不会有人察觉的吧 想到这里,小厮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 “姑娘知晓我同你乃是旧识,又猜到邓家极有可能会迁怒于你,便提醒我暗下留意。”范九笑着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及时将你救下。说起来,我家姑娘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 十一惊异又恐惧,壮起胆子看向张眉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2 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才道:“多谢张姑娘救命之恩,小人感激不尽只是、只是眼下行动不便,无法向张姑娘行礼还望张姑娘见谅。” 张眉寿在心底哑然失笑。 瞧把孩子吓的 当然,吓得再厉害些才好。 她没什么同情心地想着。 张眉寿直言道:“谢就不必了,到底我救你也并非出于善心,只是念着你是邓誉的贴身小厮,对张眉妍之事,想必多少能知道些什么故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 “” 女孩子声音清脆好听,十一微微放松了些,却没说话。 “邓誉为张眉妍做伪证之事,你可知晓”张眉寿先是问道。 她语气笃定,显然极确定邓誉就是在做伪证。 十一神情反复,眼神躲闪。 范九见状,在心底叹了口气。 十一虽在小事之上颇算机灵,可头脑终究还是太简单了些。 对上范九无奈的眼神,十一鼓起勇气说道:“张姑娘救下下人,小人十分感激。但公子待我不薄,我不能置公子不顾,他便是做了伪证,我也断不会出堂作证” 他以为,张眉寿此番是让他去衙门作证,揭穿邓誉做伪证的事实。 “我并无让你出面作证之意。你身份特殊,我救下你,已是不妥。若再将你推出去作证,定会惹来非议猜测,且邓家若一口咬定你被我收买甚至动私刑,反而麻烦。”张眉寿语气一丝不苟地说道。 当然,若到时真的没有了旁的办法,则再另谈。 到底人是她救下的,不管他愿意与否,她总要物尽其用才可以。 祝又樘听在耳中,心有所思。 想来,这也是小皇后未事先将此事告知张伯父的原因在她眼中,这些隐晦之事,她如何做不打紧,却不愿让父亲担上一丝一毫的名声。 她前世今生向来如此,看似强硬娇蛮,实则心肠软得不像话,尤其是对身边之人,似乎总想护在所有人面前。 可她仿佛不知,自己也需要人护着。 兴许正因如此,前世他总也想尽量地使她顺心些,不忍强迫于她。 只是,如今看来,多半是适得其反。 这一世,他会尽心领悟,但愿不再走错路。 “那张姑娘是想”十一忽然觉得摸不透面前女孩子的心思。 “你怎听不懂人话呢我家姑娘说了,只要你答话便可”阿荔竖眉问道:“你家公子做伪证,你究竟知是不知” 十一迟疑了一瞬之后,适才点头。 “我知道” 旋即又道:“可我家公子,也是被那张姑娘蒙蔽了,绝非刻意包庇。我家公子本性不坏,只是识人不清罢了。” 只是说着说着,语气便弱了下去。 阿荔翻着白眼“嘁”了一声:“谁想听这些啊” 世人皆张一双眼睛,他又不瞎,识人不清又怪不得旁人,做了就是做了,老老实实等着担责任就是了。 “你家公子是何时同张眉妍重新往来的”张眉寿又问。 “应当有半年之久了。” 张眉寿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同祝又樘对视了一眼。 祝又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半年的密切往来,多少能找到线索。 “这半年里,你可曾察觉到张眉妍有什么异常之处” 听得张眉寿这般问,十一的眼神闪了闪。 他算是看明白了,张二姑娘是想从他这里套出什么证据来且是光明正大地套,而并无意利用他来做伪证去指认谁。 事情已过去了数日,官府必定一直在查,张家既有此举,岂不等同是确认了张眉妍便是凶手,只是没有实证而已 这种认定,不像是有意报复。 也就是说,张眉妍极有可能真的就是幕后主使,害了张家大公子在前,又拖着他家公子做伪证在后 那此事一旦被拆穿,他家公子需要承担的后果,岂不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到时,只怕就不止是丢名声那么简单了 张眉妍所犯可是谋人性命的大罪 十一这般想着,只觉得头皮发紧,许多到了嘴边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张二姑娘若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证据,借此定了张眉妍的罪,那他家公子又岂能不受牵连照此说来,他不还是等同要害了公子 他下意识地摇头,口中喃喃道:“我不能说” 张眉寿冷笑了一声。 不能说 这个好办。 她看向阿荔。 阿荔会意上前,摸出一把匕首,横在十一脖颈一侧,语气嫌弃地问道:“现在能说了吧。” 姑娘救了他,就是拿来用的,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十一瞪大眼睛,颤抖起来。 惊慌无助之下,他看向范九。 “范九大哥” 范九叹了口气,似有不忍地看向张眉寿:“姑娘,他既不想说,便不必再勉强于他了” 听得这道温和的声音,十一险些落泪。 “匕首杀人,太过费力。我好歹同他相识一场,不如就劳这位身手不凡的小哥给他一剑,叫他痛痛快快地去吧。” 范九说话间,看向了祝又樘身边站着的清羽。 十一只觉得头顶炸开了一道响雷。 他他听到了什么 “也好。”祝又樘点了头。 清羽便立即拔剑上前,锋利的剑尖抵在了十一的后心处,稍一用力,十一便立即疼得求饶:“我说,我说” “这就对了嘛。你家公子既是那般心善正直,想来也不会怪你的。”阿荔将匕首收起。 清羽也面无表情地收了剑。 方才动手时,他本想说些威胁的话,可措辞了好半天,也没想到像样的。 待回去之后,还要多准备些才好,以备不时之需。 十一颇有种死里逃生之感,浑身冷汗淋漓,却不敢再有片刻耽搁:“若论起那位张姑娘的异样之处,委实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异常的” “不仅爱作戏,装柔弱,还时不时便要扮可怜,在我家公子面前一个模样,在父亲兄弟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还总暗示我家公子她日子辛苦,手头拮据” 唔,还别说,这些憋在心底许久的话,此时终于同人说了出来,还怪痛快的。 十一渐渐歪了题。 张眉寿听得皱眉。 这些谁不知道便是猜也猜出来了,还用他说。 她正要问的细致些,却听十一忽然道出了一个极有用的线索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3 证据 “平日里都不知拿了我们公子多少银子,便是那些赌债也是我家公子给还的,单是这些还不够,素日里还总有她占不完的小便宜但凡我随着公子去了她那里,她家中缺了什么,多半也要状似无意地透露给我家公子” 同为女子,阿荔听得脸热又咬牙。 这做派,还能更丢人些吗 这些人难道就指着从男人手里哄出的好处过日子 她不禁又想到了棉花那便宜妹妹。 真的好想将她扔到张眉妍身边儿,摁着头叫她俩拜一拜 还有棉花那傻子,她迟早要狠揍他一顿才好 “偏生我家公子总要上当,她缺什么,公子当即就要差了我去帮她买回来什么针线花布,油盐酱醋,便是她那酒鬼父亲病时的药,我也是帮着抓过的她嘴上总说一定会归还给我家公子,可至今也没见她还过一文钱。” 且她自己连账都不记,还敢说有意归还 她怕是一早就打算好了,想要用自己来还吧可她真当觉得自己能值这么多银子 那些比她样貌还要出色的丫头们,人牙子那里才卖二十两一个呢 十一想到这些,总觉得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他似乎说太多了吧 咳,反应他现在是被人威胁,也不是自愿说的。 嗯这么一想,良心上果然好受了很多。 十一还要继续往下讲,却听张眉寿问道:“你方才说,你曾替张彦抓过药” 十一点头。 “可还记得是治什么病的药” “抓了不止一回两次,似乎有治咳病的,也有调理身子的”十一回忆着说着:“对了还有些是治他那旧疾风寒腿的。” 他的记性在邓家一众小厮里,向来是出了名儿的好。 张眉寿已经精神一振,看着他问:“你说张彦患有风寒腿” 十一毫不犹豫地点头。 “说是患了三年多了,时常会犯,常是离不了药。” 张眉寿立即问道:“你最后一次替他们抓此类药,是在何时去的哪家药铺你可识字认药方” 雪上一枝蒿便有祛风胜湿,散寒止痛之效用于风寒腿发作,应是极妥帖的 她忽然问了这般多,十一怔了怔,才道:“最后一次大约是十多日前了,我同福安堂的伙计相熟,每每抓药都是去那里” 至于认字 “倒跟着公子识了些字,但那些药方,我却并未细看过。” 毕竟谁没事儿会去留意这些 不过,张二姑娘为何会问这个 这同这桩案子,难道有什么关连吗 祝又樘听罢这些,看着张眉寿道:“十多日前,又是相熟的伙计,若我们将程大人手中的那张药方取过来去福安堂,未必问不出线索。” 若那伙计能记得经十一之手抓去的药,比张眉妍所写的药方中多了一味雪上一枝蒿,那便是他们要找的证据了。 张眉寿点头。 事到如今,这是最可行的法子。 她正待问十一与之相熟的伙计是哪个时,却听范九忽然开口。 “药方可是此前你身上带着的那些” 这话是向十一问的。 十一闻言一愣,而后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怀中。 对那些药方,他曾是贴身带着的。 可眼下他身上的衣物,显然是里里外外都重新换过了 张眉寿看向范九。 范九忙道:“将十一带回来的那晚,他浑身皆是血迹,我替他换衣时,在他身上发现了一沓旧纸那里头,便有几张药方。” 当时他还当是这小子这几年在邓家发了财,怀里头揣着的都是银票呢。 十一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下只点头附和着范九的话:“是那药方,正是我替他们抓药的药方。” “药方现在何处”张眉寿忙向范九问道。 “姑娘稍等等。” 范九转身去了窗边的红漆高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只匣子。 匣子上着锁,钥匙他贴身放着。 匣子里,都是些十一当日身上带着的东西。 范九将他所说的那一沓纸,取了出来,交到张眉寿面前。 “姑娘请过目。” 张眉寿接过,将最上面一张纸展开之后,入目只见是稍显笨拙的字迹,其上记着的竟是一条条账目。 十一解释道:“这些是我偷偷瞒着我家公子记下的,皆是那张姑娘欠我们公子的” 那张姑娘不是说要还么,他就要一笔笔地记下来,叫她到时一文钱也别想赖得掉。 张眉寿多看了他一眼。 这般尽心又细致的小厮,可惜跟错了主子。 但也多亏邓誉有个好小厮 她遂往下翻看。 下面,便是几张药方。 待看到第二张,只听身边的祝又樘说道:“应当就是这张。” 张眉寿往下看,果真就见这张药方之上,有着她想找的那味药名雪上一枝蒿。 她手指微紧,立刻起身道:“去京衙” 找程大人,对照那张张眉妍写给官差的那张药方,和那些搜到的药材,便能知道真相了 祝又樘跟着她站起身,却是道:“不必比照了。除了多出来的这味药之外,皆无一字区分。且连字迹,亦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张眉寿闻言看向他,只见少年神情平静而笃定地点头。 张眉寿便没了疑问。 他向来博闻强记,几乎过目不忘,他既这般肯定,那必是真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不着急。”祝又樘看着她说道:“先静观其变。” 这证据若早早拿了出去,说不定反而会打草惊蛇。 不如先等蛇自己出了洞,将尾巴与七寸尽数露出来。 张眉寿赞同点头。 张眉妍那张嘴,有说不完的诡辩之辞,与其到时在公堂上同其打嘴仗,倒不如等她先有了动作,再奋力一击。 来客栈之前,祝又樘曾同她说,今早老于传回消息道是柳家二爷离开张眉妍的住处之后,并未赶回柳家。而是在京城三十里外的清河镇上的一家客栈留了宿。 且昨夜,悄悄见了一个人。 这十之是同张眉妍有关。 故而,也不妨再静下心来等一等。 祝又樘转头看向清羽。 清羽立即打起精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4 老太太的心思 祝又樘吩咐了他前去福安堂找那名伙计问话。 即便已有两张药方在手,可在公堂之上,若能有更周全的证词自然是有利无害。 清羽应下之后,立即去了。 同样是向伙计问话,相信这一次他一定会比在五芳斋那次做得更好。 出了客栈,清羽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马车旁的棉花。 棉花闲闲地抱臂倚在车旁,见他出来,眯了眯眼睛看过去,并未说话。 清羽走近,看着他腰间那一圈儿荷包,语气莫名地道:“荷包不错,我见老于身上也有。” 当然,这话须得配合着他脸上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一起听,效果才是最佳。 他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有没有愧疚心。 棉花动了动眉毛,低头看向自己腰间。 当日他本想给清羽一只的,可对方一直黏着他说话在前,让他感觉气氛古怪。 总觉得若再送一只荷包出去,生怕对方错认为他是在回应什么,由此再衍生出什么可怕的误会来。 毕竟,无论对待男女,他都是很洁身自爱的。 “多谢夸赞。”棉花抬起头说道。 清羽:“” 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真正一拳打在棉花里了。 下一刻,却听对方说道:“你手中那瓷瓶,倒也精致。” 清羽看了看自己手中方才阿荔交给他的那只药瓶。 嗯他为何隐隐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莫非 清羽唇边隐隐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 毕竟在自家主子的影响之下,这几年的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 想到阿荔的脾性做派,他对棉花不给荷包之恨忽然就消散了,且顿时涌出了同情之感显然,那样的女子娶回去,想振夫纲难于登天。 下半辈子想挺直腰板做人,基本上是痴人说梦了。 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变化,棉花皱了皱眉。 下一刻,却忽然听清羽问道:“兄弟,你可知阿荔喜好” “当然。”棉花隐隐觉得这是在挑衅,以张口就来的语气说道:“她最爱吃冰糖葫芦。” 清羽听罢,抱拳道:“多谢。”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了。 棉花:“” 有了这句多谢,他岂还能不知对方的用意 所以,这位的目标到底是谁 是他,还是阿荔 这一刻,棉花竟觉得迷茫了。 二楼处,祝又樘和张眉寿从客房中走了出来。 房内,十一小声喊住了要跟着离去的范九。 范九回过头看他。 “范九大哥我、我会死吗” 毕竟他眼下好像也没有太多利用价值了,养起来费银子不说,主要是邓家小厮的身份又摆在这里。 范九似笑非笑地道:“我家姑娘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如今我也不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了。” 看来这孩子是在邓家待久了,以为所有的贵人都是邓家人那幅做派了。 “你且安心养伤就是了,张家不缺这点银子。” 十一神情反复,眼睛渐渐红了。 范九转身离去,新吧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在床上捂脸哭泣的十一,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这种身体和精神被双重摧残的感觉,他是经历过的。 “不必怕。”他劝了一句。 毕竟怕也没用。 十一擦了擦眼泪,摇着头。 他哭,不是因为害怕。 张眉寿和祝又樘,一前一后回了张家。 张眉寿在马车里换回了衣裙,待回到愉院时,已是原本的打扮。 阿枝叹了口气。 姑娘今日出门前,同她说是去定国公府寻徐二姑娘。可半个时辰前,徐二姑娘还亲自来请她家姑娘去听戏。 这说明了什么 是姑娘又一次骗了她 呵呵,当然不是。 这说明了姑娘如今对她撒起谎来,已是极敷衍了 以往姑娘撒谎,还会提前与徐二姑娘通个气儿,如今竟是连说都懒得去说了,这是根本不怕她去定国公府问吗 然而,更敷衍的还不是她家姑娘。 今日,就在她见到徐二姑娘后,反问徐二姑娘说“我家姑娘不是说去了定国公府”时,徐二姑娘愣了一瞬之后,竟是轻“嘶”了一声后,拿恍然的语气道:“对,是去了的,我怎将这个给忘了” 而后,便带着丫鬟回定国公府,找她家姑娘了。 阿枝为此愕然了许久。 愕然之后,便是深思。 究竟是她太好说话,还是张家订下的规矩对姑娘来说根本形同空气 她甚至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将此事禀给太太听了,毕竟每每姑娘撒谎被太太识破,姑娘也总有办法化解,倒叫她在愉院愈发不好做人 思来想去,阿枝到底还是没往海棠居跑。 终究姑娘只出去了一个时辰而已,便是告到太太那里,也是白搭,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既然大家都这么敷衍,想来也不差她一个了。 “姑娘,老太太请您去说话。” 不多时,阿豆进来禀道。 张眉寿点了头,稍作收拾,便随同前来请人的青桔离开了愉院。 “这是去哪儿” 走出愉院不久,张眉寿向青桔问道。 这不像是去松鹤堂的路。 “老太太此时在花厅呢。”青桔答道。 “花厅” 青桔点头道:“老太太在同朱家公子说话,几位公子和姑娘、还有表公子都在。” “” 张眉寿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什么。 可是祖母这种拉了所有小辈,去给她做幌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毕竟祖母时常说,孩子们挤在一处闹腾腾地心烦,于养生甚是不利来着。 只是不知是祖母做得过分明显,还是她过分敏锐。 倒不怪张眉寿想得太多,这确也是张老太太的真正心思。 近来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唯一的排解方式就是看看讨人喜欢的二孙女和小朱了。 于老太太而言,单看二孙女,是一份愉悦。单看小朱,也是一份愉悦。 可一起看,收获的却是十份愉悦。 什么叫真正的眼福,这就是了。 可此番老太太的眼福没能饱上太久,便被突然打破了。 一名仆人快步走来。 “老太太” 仆人气喘吁吁地道:“大公子那件案子的真凶去衙门招认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5 被安排的人生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骤变。 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祝又樘,却见他也在看向她,四目相对,二人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色。 时候到了。 且来得这般快,由此可见对方当真也是心急地很。 宋福琪暗暗皱眉。 他莫名觉得表妹和朱家公子尤为默契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壮一个人,视线竟根本挤不进去,这说得过去吗 宋福琪待忿忿不平地将目光收回时,却见对面坐着的小姑娘似在看他,他定睛正要去瞧,张眉箐已经飞快地低下了头,转而看向那前来传话的仆人。 张老太太脸上慈和的笑意已然收起,正色问道:“说清楚些,前去招认的是何人” 单从前大房那幅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德性来看,张眉妍会主动招认的可能不亚于天崩地裂。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定有古怪。 果然,就听仆人说道:“小的打听过了,据说那去认罪之人,乃是前大房的大丫鬟文竹” “什么” 老太太听得皱眉。 文竹乃是柳氏昔日身边的大丫鬟,当初是同柳氏一起进的张家,张彦一家被除族时,她是跟着柳氏的嫁妆被一并丢去了庄子上的。 可据说,这些卖身契被前大房攥在手里的下人,早已都被张彦父女逐买了怎么忽然在这个关头又冒出来了 “小的听说,她将一切都招认了,如今只等着程大人定罪了”仆人此时又道。 现如今,外面到处都在议论此事。 “定罪”张老太太眼皮子一阵狂跳。 张眉寿适时出声:“祖母别急,程大人办案谨慎,绝不可能仅凭她一人之言,便草草定罪。眼下真相未明,还须将父亲请回来,商议应对之策。” 张老太太看了孙女一眼,当即点了头。 她对这件案子的内情所知道的并不细致,一直都是儿子在同衙门跟进。 是以,若真论起真相究竟如何,她并无十全的把握。 凶手是不是张眉妍,对她来说并不是紧要的。若是,她不会心软,不是,她也不会硬将偏见往前大房的人身上套。 她唯一想知道的就是真相。 因此,若有人企图掩盖真相,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 “赶紧去工部,请大老爷回来一趟” 紧接着,老太太又吩咐道:“将二老爷也一并请回来” 公堂之上对质,自然少不了老二。 而前去传话的仆人刚出门尚不足一刻钟的工夫,张峦和张敬就已然赶了回来。 原来,张峦在工部已经得了消息,此番是回来取近日来所整理出的一些线索疑点,恰在路上遇到了正赶回来的张敬。 “张伯父,不知晚辈可否随同前往”祝又樘开口征询道。 张峦不假思索地点头。 张眉寿也跟了上去。 “蓁蓁,有我和你二叔还有既安在,你且安心在家中等消息便是。”张峦边走边劝阻女儿。 岂料女孩子语气郑重地说道:“父亲,我手中已有证据足以证明张眉妍是在撒谎、且对下毒之事谋划已久。” 张峦与张敬齐齐一愣。 下一瞬,又听身边的祝又樘讲道:“此番招认之人,十之乃是替张氏顶罪之人。这背后,应是柳家人的安排。晚辈先前已派人时刻盯紧柳荀的动静。” 张峦与张敬听得此言,更是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张峦颇觉不可思议。 突然觉得他们才该是安心在家中等消息的那一个是怎么回事 张眉寿边走边将药方取了出来,与父亲说明了详细。 张峦看着手中药方,一时竟要失语。 蓁蓁使了棉花去看紧张眉妍,他们是知晓的,也是他们起初便认同的,若没有棉花,也要暗下使了旁人去可这证据,她又是何时拿到的 等等,这好像并不是最令人吃惊的 张峦忽然意识到,女儿怀揣如此有力的铁证,却仍能平平静静地和祖母兄弟姐们坐在一处吃茶闲谈,这才是最可怕的 偏偏女儿好似看出了他的困惑,又细心解释道:“因是想瞧瞧她究竟想耍什么花招,这才暂时未急着告知父亲。倒没想到,她那舅舅动作这般快。” 张峦愈发愕然。 这解释,倒不如不说 越是这么说,好像越让人觉得运筹帷幄,早已洞悉一切,只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眼见要出了张家,张眉寿因不便同父亲二叔同乘一辆马车,便向祝又樘说道:“时间紧迫,有劳公子在路上与我父亲二叔将近日来所得线索皆一一说明,以免到时在堂上应对不力。” 这一刻,张峦觉得自己被安排得过分明白。 祝又樘点头,目送着张眉寿先上了马车。 “等等” 临上马车前,张峦回过神来,脸色忽然一变。 “那文竹既是去顶罪的,且是自行招认,定早早存了必死之心若衙役们一时不察,叫她自尽了去,来个死无对证,可就麻烦了” 祝又樘闻言道:“张伯父思虑果然缜密。” 张峦总算隐隐找回了一丝自信之时,却听少年继而说道:“恰巧晚辈也想到了这一点,故而已经派人前去衙门提醒程大人多加防范了。” “” 张峦顿了顿,才僵硬地抬起手,在少年肩上轻轻拍了拍。 “做得好” 所以,那句夸他思虑缜密的话,只是恐他承受不住的缓冲之言 可这种贴心,却让他内心有种难以消受的沉重。 赶去京衙的马车内,祝又樘将近来所得皆细致地说了一遍。 张峦有着久久的沉默。 这逻辑清晰、言辞精准且条理分明的讲述,简直是像照着衙门里、经过再三梳理后缮写成的案情文书读出来的。 他估摸着,便是程大人,都不易做到这般地步。 至于为什么要突然拉程大人下水 当然是因为只有这样想,心底才能略略平衡些 下了马车之后,张峦和张敬走在前头,遂忍不住低声道:“二弟,你可觉得既安他委实过于不同寻常了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6 不要钱的神童 他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可他实在难以压制内心的异样感受。 既安格外出色,虽是大家早已公认过的,可今日所见所闻,还是叫他觉得惊异万分。 见张敬不答话,张峦又不免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 仔细想来,二弟这一路,似乎都显得颇为平静。 张敬确实极平静,只是这平静,是有原因可以追溯的 毕竟四年前,湖州一行,他心中藏了太多秘密。 世人只知小仙子有佛缘,受天意指引救了无数灾民,可却没有几个人知晓一路出谋划策的人,也是他家侄女和此时他身后的既安。 至于他 呵呵,他干得最多的事情,好像就是被侄女身边的棉花点穴丢到一旁,叫他别妨碍侄女行事吧。 但这些不光彩的过往,侄女不提,他便也默契地守口如瓶。 不过,他事后想想,觉得自己做得也不错作为一个教书先生,他能有那样的应变能力和胆量,已称得上世间少见了吧。 所以,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侄女和既安实在过分出色。 再者说了,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又过了四年,侄女和既安渐渐长大,因此愈发出色,又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 别说眼下这点小事了,哪怕父亲曾说过既安能扭转大靖国运的疯话,有朝一日成了现实,他都不带过分惊讶的。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前无古人的大奇之事,放眼史书,旷世奇才可不止一个。 他们有幸遇到,这是机缘造化。 “大哥不妨仔细想想,王大人家出了个远近闻名的神童伯安,而既安家中又与王家是亲戚伯安自幼聪慧异于常人,既安也身怀奇才,又有什么稀奇的” 张敬低声与自家大哥说道。 张峦想了想,遂点头。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可是 “那蓁蓁呢” 他们张家,祖祖辈辈可都不曾出过什么神童 “大哥这么想,我可就不赞同了。”张敬连忙道:“王家能出神童,朱家能出神童,如今礼部尚书李东阳大人也是赫赫有名的神童凭什么咱们张家就不能出一个” 张峦怔然。 对啊,凭什么 “大哥比之王大人,大嫂比之王夫人,皆是丝毫不差,大哥又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张峦终究点了头。 二弟说得对。 芩娘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而他好歹也曾自诩是老天爷的义子来着。 如此想来,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虽然这么一说,好像神童跟不要钱似得,到处都是 但他向来也知道,人的聪慧,分两种,一种是寻常人中的聪慧,如他与二弟这般,再出色些便是谢状元之流;而另一种,却是异于常人的聪慧,乃是常人倾尽毕生之力也难以与之作比的存在。 这种人,生来似乎就是不断打破常人的认知的。 以往,他当女儿和既安是前一种。 可如今,却发现他们更像是后者,只是不常展露而已。 张峦勉强说服自己去尽量坦然的接受。 毕竟论天资,他已经输给了一群小辈,论起心理承受能力,绝不能再输给二弟了。 可话说回来,有这样的女儿和未来女婿,论运气谁能同他做比较 如此一想,张峦总算彻底找回了自信。 兄弟二人并肩踏进了京衙内。 堂外,已不复先前的嘈杂,更不见寻常百姓身影,只有四名衙役立在两侧。 堂内更是空空如也。 张峦被一名衙役拦下,心中有了计较这是已经审完了。 他很快寻到了程大人手下的那名得力下属,悄声打听了一番。 “大人并未当堂定其罪,只以疑点过多为由,暂时将人押入了牢中,严加看管。”对方如实说道。 张峦听罢在心底大松了口气。 对方前来投案自首,必是做了周全的准备,她一意认罪,程大人将能问的皆审问罢,也只有暂时将人押入牢中。 若换作头脑昏庸者,或是只图尽快结案息事,只怕今日这罪定也就定了。 “我等寻到了新证据,不知可否与程大人当面详谈” 为首官差纪听得此言,精神一振,忙应下前去通传。 听范九来传话,说父亲和二叔已被请入了后衙,张眉寿适才让阿荔放下了马车帘。 那她就在这儿等着 这案子,今日必然要有个了结了。 而此时,得了消息的张眉妍,心中顿时安定了下来。 她就知道,一切都会依照她的计划进行 文竹招认罪行,已被关押。 只是,程然竟没有当堂定下她的罪名这个程大人,还真是过分谨慎小心,结案的机会分明就在眼前,却仍要这般吊着。 这是最后一步,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约一刻钟后,张眉妍从房中走了出来。 院中的张义龄看到她,怔了怔,旋即问道:“姐姐,你可是要去找邓大哥” 不是他变敏锐了,而是姐姐每次这般用心打扮,十之都是去见邓大哥。 至于他和父亲,好像不太够资格让她浪费脂粉。 张眉妍没说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脚下未作停留。 张义龄却笑嘻嘻地追上前两步,讨好地问:“姐姐,可要我送你” 如今姐姐嫌疑得洗,嫁入邓家已是指日可待。 张眉妍眼底划过嫌弃:“不必了,你且好生呆在家中看着父亲。如此关头,就不要让他再出去闹事丢人现眼了。” 张义龄悻悻地笑了笑,点着头答应下来。 张眉妍离开了庄子,就近租赁了一辆青驴车,朝着城中赶去。 一路上,她便是连掀开车帘往后瞧,都不曾瞧过一眼。 便是官府和张家的人还在盯着她,又能如何,她只是悄悄去见一见自己日后的夫君而已。 想到此处,她满心欢喜难以抑制,却并不是因为要见到邓誉的缘故,而是一直想得到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伸手,便能摘下了。 邓府中,有下人来到了薛姨娘院中,悄声禀道:“那位张姑娘来了,如今正等在后门处,说是要见大公子。依姨娘之意,可要告知大公子” 薛姨娘有些讶然,很快笑了笑。 这是哪门子的书香门第出身 “自然要去告知大公子,总归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哪里好再一味拘着不让他们相见。这种事情,越是拦,越是拦不住的。” 下人得了这话,才去了邓誉院中通禀。 邓誉犹豫了片刻,终究也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7 传唤 张眉妍见到他出来,心底松了口气,唇边立即挂上了笑意。 “誉哥哥,你来了。” 她上前两步,眼神中有欣喜,又有着恰到好处的矜持。 邓誉看着她。 这是从她被卷入张大公子这件案子之后,二人第一次相见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了同以往不一样的感受。 “誉哥哥,你怎瘦了这么多”张眉妍满眼关切愧疚,旋即低声自责道:“定都是为了我的事情” 邓誉未有接这话,只在心底莫名疲累地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我听闻张家公子的案子,有人前去官府投案招认了。” 这件事情邓家既然插了手,自会格外留意消息。 张眉妍连忙点头。 她笑着说道:“我急着赶来,就是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誉哥哥,多谢你那时替我出面作证,让我有机会洗脱嫌疑。” 邓誉笑了笑,却像是在苦笑。 他做这个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几日甚至常忍不住想,究竟是对是错,值得还是不值得。 他本不该有动摇,可从父亲到母亲,再到外面的流言蜚语,甚至是这桩突如其来的亲事这些过于沉重的东西忽然压在他一人身上,他实在是透不过气。 好在如今结果是好的。 至少他向所有人,也向自己证明了他是对的。 若是这中间再出了什么变故,他当真不知道要如何坚持下去。 “没事就好。”邓誉看着她,道:“如今真相大白,凶手伏法,便是再有人想为难你,却也找不到借口了。” 张眉妍听到这里,眼中却浮现出担忧之色。 “话虽如此,可程大人不知为何并未当堂定那凶手之罪她分明已经招认,白记茶楼的伙计也来认罢了人” 邓誉一时没说话。 这位程大人的办案作风如何,他便也不予置评了。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着急,耐心等着就是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定论的。” “可我担心”张眉妍低下头,低声道:“人人都说,我二叔他在朝中交友甚广,我是不敢细想和胡乱揣测的但这案子一日不了结,我心中就始终难安。” 邓誉微微皱眉。 他听懂了张眉妍的意思。 同样的担忧他先前也曾有过。 但是,与当初那青梅的指认不同,如今案子已进展到了这般地步,想必也不是张家能够轻易颠倒黑白的了吧 且他认为,张家人不笨,不至于分不清眼下的局势,事到如今还执意非要污蔑妍儿妹妹一家不可。 此时,他只见抬起头来的张眉妍泪眼婆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邓誉静静等着她开口。 见他这幅模样,张眉妍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以往的他,待她也称不上多么亲近,但她能感觉得到,那是守礼。 可眼下,她总觉得他身上似乎隐隐透着疏离 不管这直觉是对是错,放在往常,这种时候,她最该做的是以退为进,做出不叫他为难的模样 但是如今她没有时间去耗,这最后一步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于是,她只能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我想着邓伯父在京中也有许多相熟的大人,能不能想想法子,尽快将案子定下来” 邓誉眼底神情微凝。 “你是想让我父亲在此时插手此事” 他语气半点也不凌厉,可却叫张眉妍心底一紧。 她顿时红了眼睛,似受到了误解和惊吓。 “誉哥哥你误会了当日将邓伯父牵扯进去,让邓家遭受了许多议论,我已是愧疚难当,我我只是想趁早了结此事,也好让那些对邓家不利的谣言不攻自破。” 见她委屈至此,邓誉眼底一软,紧攥的拳也逐渐松开。 “你别哭,我并无他意。”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多疑敏感,可能是近来实在太累了。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如今案情已经明朗,已无必要再刻意去做些什么,如此反倒显得我们心虚,万一弄巧成拙才是麻烦。”他还算清醒地说道。 见张眉妍还想再说,他又安慰道:“我知道,你近来担惊受怕,难免会胡思乱想别怕,此事很快就会过去了。” 张眉妍低着头不说话,心底却是嘲讽不已。 这就是当初同她保证,会替她处理好此事,让她回去之后安心照料父亲的人说出的话吗 可这六七日间,他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端看这幅形容,恐怕只是呆在家中忐忑不安,后悔当日替她出头,甚至是同家人置气吧 如今,更是连她这点微不足道的请求都不肯应允 呵呵,看来她自幼便认定了的绝好夫婿,也不过如此。 张眉妍焦躁之余,正思量着要如何应对时,又听头顶那道声音说道:“如今外面流言正炽,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我日后若无必要,还是暂时少见为妙。” 他倒想同她说一说对这门亲事的看法,可那样伤她自尊、也无法向世人交待的话,还是沉在心底吧。 张眉妍双手颤颤。 他这是何意 然而此时,她忽然听得一阵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在朝着此处靠近。 邓誉与她同时抬起头举目去看,却见是一行约十人余的官差,快步走了过来。 城中巡逻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这些官差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目的在 邓誉还来不及细想,就清楚地看到那些官差在自己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有着一刻的挂不住。 毕竟他和张眉妍是私下见面,这情形难免有些尴尬。 为首官差仍是纪,他看了一眼邓誉,适才看向张眉妍,却是道:“张氏,我等奉程大人之命,前来传唤你至京衙问话。” 张眉妍脸色早已大变。 果然,官府的人一直都在暗中留意她的动静去向。 可是问话 凶手都已投案了,据说早已退了堂,如今又忽然传唤她作何 不未必是她想得那样,兴许只是结案前的例行公事,只要她谨慎应对,定不会出纰漏的。 “既是程大人之意,那劳官爷带路便是。”她尽量作出镇定的模样。 可谁知,那官差紧接着,又看向了邓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8 二次开堂 “邓公子此时若是得闲,不妨一同前往。” 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邓誉微微皱眉。 “莫非程大人也传唤了邓某” “大人暂时未有示下,但想来容后少不得也要请邓公子走一趟。”纪语气不卑不亢。 张眉妍心底陡然涌现出更为巨大的不安。 程大人传唤她且罢了,可这官差此言,又是何意 难不成是出什么变故了 邓誉犹豫了一瞬之后,到底语气清冷地道:“诸位只管先行一步,邓某可自行前往。” 官家公子要面子,官差也未多言,当下只带了张眉妍一人离去。 邓誉看着频频回首,惶恐不已的张眉妍,眉头越皱越紧。 他转身回府,重新更衣后,便带着小厮出门赶往了京衙。 小厮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上一个小厮十一可就是跟着公子去了趟衙门之后没的 再往前说,便是被发卖的范九。 如此一算,做大公子的贴身小厮风险之大简直不亚于抢钱庄。 可方才那官差说了,不多时也要来传唤他家公子的,所以他也没有借口拦着不叫人出门啊 小厮欲哭无泪,只能暗暗在心底求神仙保佑。 张眉妍被带至京衙之后,才知自己此番被传唤而来,并非是简简单单、例行公事的问话。 她先是眼尖地在衙门外不远处,看到了张家的马车。 再有,便是身穿官服,高坐于堂中的程然,和分列两侧手执水火棍的众衙役 这显然是重新开堂了。 张眉妍暗暗攥紧着手指。 一日之内,为了同一件案子两次开堂审理,若不是找到了新的重大证据,绝不会如此 可官府能找到什么新的证据 张眉妍心下惊疑不定,来至堂中下跪行礼,却见一侧立着的竟是张峦和张敬兄弟二人 她瞳孔一阵紧缩,片刻间冷汗便爬满了后背。 张峦在,且罢了,可张敬竟也来了 定是出事了 张眉妍几乎是肯定地想着。 果然,下一刻,就听程然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到她耳中:“堂下张氏,现有证据指明你以替父亲抓药的名目,从药中多番扣下一味名为雪上一枝蒿的药材你认是不认” “我没有” 张眉妍立即否认,摇头道:“什么雪上一枝蒿,我不记得父亲的药方里有过这味药” 此时,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旁观的百姓。 “啧,怎么又审起来了,先前不是说已经有人认罪了吗” “是啊” 众人低声议论着。 程然肃声问道:“本官曾派人二次前往你所住之处搜查,曾查出你将此前存放的多幅药,被你以发霉之名埋于隐蔽之处我且问你,那些药,是拿来医治何病的” “是因家父患有风寒腿疾。” “风寒腿疾,犯病时疼痛难忍,可被你埋起的那些药、及你当场写下的与之相吻合的药方,此中种种药材,多为调理,却几乎没有镇痛之效这又是何故” 程大人满脸正色,眼神却悄悄瞥向张峦兄弟二人。 咳,其实那些剩余的药里也并非没有镇痛之效,正如先前那位傅大夫所说,有没有这味雪上一枝蒿,实则并无大区分。 所以,他这么说,目的在于误导。 这主意,是张家二爷出的。 他本不同意,毕竟公堂之上撒谎可使不得,可张家二爷却反问他有几乎二字在,如何算得了撒谎 只是说几乎没有镇痛之效,怎能是撒谎 对于这种玩字眼儿的手段,程大人愕然之余,只想说:张家二爷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张眉妍哪里能清楚到知晓每一味药的作用,又因慌了神,当即只顺着程然的话,答道:“这药方乃是两年前所得了,药方早已不是原方或是早些时候辗转之下有了缺失” “可本官记得你曾说这药方极有效,才一直留用。风寒腿发作,最要紧的便是止痛,试问没有镇痛之效的药方,何来的极好用一说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程然冷笑道:“只怕你替父抓药是假,借机蓄毒害人是真” 张眉妍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我没有我只是漏记了一味药,大人怎能凭此就断定我有害人之心” 刚赶来的邓誉见得这一幕,心底陡然一沉。 张家人竟是出乎他意料的心胸狭隘狠毒,事到如今竟还咬着不放 “单凭此,确实不足以断定你在蓄毒可你方才说,你并不记得替父医病的药中,有雪上一支蒿这味药,对是不对” “是” “那这又是什么” 程然取出另一张药方,质问道:“经过比照,此乃你亲笔所书,而这张药方与你先前呈于官差的药方,偏偏只多了一味雪上一枝蒿你又作何解释” “不知大人这药方是从何而来我并不记得自己曾写过”张眉妍已是冷汗淋漓。 “此乃家父昨日在张姑娘住处附近所拾得。”张峦出声说道。 为防节外生枝,邓家仆人的事情不便宣之于众。 反正他家父亲疯疯癫癫,背锅什么的最适合了。 且他疯疯癫癫,他去哪里谁都管不着,万一他想念被逐出家门的大儿子了,顺路去瞧瞧呢 多么合情合理。 张眉妍暗暗咬紧了牙。 这怎么可能 她家中所有与雪上一枝蒿有关的药方,皆早就被她烧干净了,怎么可能会被人拾得 可这话,她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只能在看完那张药方之后,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所写,是有人刻意仿了她的字迹。 “是否为仿写,本官已托得李东阳李大人出面比照过,经李大人断定,这正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李东阳书画造诣极高,且向来以正直孤傲著称,可信度再高不过。 至于为什么能请动这位李大人出面,自然少不了刘健刘大人的功劳。 “” 张眉妍也知此时便是再如何否认,也是徒劳,只能道:“那或是许久前的方子也未可知,我方才说了,兴许是如今的药方有了缺失” “许久前能让张姑娘都记不清有这味药的存在了,那想必当真时隔太久了。”张敬得了程然的准允方才开口,语气平静之极。 张眉妍浑身紧绷着。 这道过分冷静的声音,她单是听到,就莫名觉得害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89 十一出面 张敬语气费解:“既是时隔这般久,这药方上的字迹却仍这般清晰,不知张姑娘用的是何墨且这纸张本乃次中之次,竟也不见丝毫泛黄的痕迹,更是着实令人想不通了。” 换而言之,无论是笔迹还是纸张新旧程度,皆可证明张眉妍是在撒谎。 张眉妍难以应对时,又听张敬说道:“张姑娘记不得隔了多久也无妨,不如我来提醒提醒张姑娘这张药方究竟是何时所写应当是,十二日前。” 张眉妍眼神顿变。 此时,经程然传召,一名年轻人走进了堂中行礼。 “将你所知,如实说来。” “是。” 年轻人略显紧张,言辞却还算流畅:“小人乃是福安堂的伙计,前些日子曾见邓大公子身边名唤十一的小厮过来抓过药。小人因与他有些熟知,便多谈了几句小人记得,当时他说,并非是邓府用药,而是他家公子命他给旁人抓的。” 十一谨慎,又擅维护自家公子名声,故而也并未同他详细提及是替何人所抓。 “小人自幼便在药堂中做事,记药方是看家本领,故而记得很清楚,那药方主治是风寒痛,其中便有雪上一枝蒿” 末了,又道:“且小人隐约记得,当日那药方上一角,染有大块墨渍。” “可是这张药方” “正是”年轻人答得肯定。 “大人,他根本是信口开河”张眉妍几乎慌张地辩解道:“便是邓家小厮真替旁人去福安堂中抓过药,又怎知一定是这张药方、一定是替民女所抓” 堂外,邓誉眼神有着一刻的凝滞。 上一次,妍儿妹妹撒谎要他作证,他认为是事急从权,别无选择。 可眼下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她撒起谎来竟是张口就来的错觉 但在他记忆中,她为人真诚善良,是从不会说谎话的。 而逼不得已撒谎,和习惯性撒谎,应当是不一样的 “大人,不如便传邓家大公子及其贴身小厮前来对质。”张峦说道。 邓誉神思恍惚间,已听得有人将他认了出来。 他脚步有些发沉地走进堂中行礼。 “十一病重不治,如今已无法前来对质。”邓誉声音有些沙哑。 堂外隐隐有揣测声响起。 这个关头得了重病未免太巧合了些。 程然面无异色,只看着邓誉说道:“他既是受了邓公子差遣,那邓公子来答也是一样的。” 邓誉察觉到张眉妍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带着乞求。 他垂下头,闭了闭眼睛,内心有着激烈的挣扎。 他已经在公堂上为她撒过一次谎了,难道还要撒第二次吗 且有了第二次,会不会又要用无数的谎话来圆前面的谎 那种疲惫感愈发强烈。 可若一切皆是张家人的圈套,他若不帮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逼上绝路不成 但 他也记得不久前他是让十一替她抓过药,且那药方,是她当时所写他还曾夸赞她字写得好看,看来这几年并不曾松懈习字。 甚至他记得她不慎带翻了砚台,药方一角被染了墨汁。 想到一种自己曾没想过也不肯相信的可能,邓誉脑中一阵轰轰作响。 “邓公子可记起来了”程然出声催问。 “” 邓誉抬起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嘴唇微微蠕动着。 念在幼时的那份情谊之上,他就再信她一次。 “公子” 一道邓誉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堂中。 他身形一僵之后,猛然回过头去。 人群中,十一由一名高大的中年男人搀扶着走来,苍白虚弱的脸上满是急切之色。 “十一”邓誉意外之极。 十一竟然还活着 福安堂的伙计也认出了十一,当即喊出了声。 张峦和张敬互看一眼后,张峦低声说道:“先静观其变。” 先看看这小厮主动露面的目的再说。 张敬点头。 程然见状,让官差将人扶了进来。 有伤在身的十一艰难吃力地行礼。 堂外,阿荔皱着眉将新吧拉到一旁,质问道:“你怎能不经我们姑娘准允,就让他出来了” 宋家表哥选的人果然靠不住 “我听他说了大致原委,他说愿意出面指认他家公子做伪证之事” 起初,他也是不愿放人出来的。 “他说你就信万一他当众反咬我们张家呢” “应当不会吧。” 阿荔气得头脑发晕。 “我喂他吃了毒药,告诉他若他出尔反尔,没有解药,两个时辰内必死无疑。”对方又解释道。 “什么”阿荔愣了愣。 喂了毒药 “那他将中毒之事说出来,我们岂不是更加说不清了”阿荔几乎要失声。 “若他敢说,就能坐实他污蔑姑娘的罪名了。”新吧轻蔑一笑。 阿荔费解地看着他。 “因为毒药是假的,那只是一颗清口气的药丸罢了。他若说我们下毒,不就成了污蔑” 阿荔:“” 还别说,这主意还挺可以的。 新吧看向堂中的十一。 他之所以能想出这个主意,还不是因为四年前的亲身经历 所以,人笨不要紧,只要肯学,就有出路。 “大人,小人可以作证,就在十二日前,确是这位张姑娘写了一张药方,经我家公子,交到了小人手中”十一尽量提高了声音,说道:“小人也正是去福安堂内抓了药” 张眉妍赫然瞪大了眼睛。 他在说什么 没有誉哥哥的准允,这下人莫不是疯了 “公子,您不可再受她蒙蔽了”此时,十一急得眼睛都红了。 公子先前还只是做伪证,可若再继续跟着撒谎,在所有人眼中,说不定就要成了串通一气 说来也怪得很,为什么到了眼下几乎人人都能看得透的真相,唯独公子还看不透 公子并不笨。 只怕正如范九大哥所说,他家公子不仅是想护着张眉妍,更是想护着自己自认为对的东西,尤其是在张家人面前 而在这种固执和偏见的左右之下,公子已经失去了判断对错的能力。 十一狠了狠心,再次开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 当众指认 他出面作证,是为了报张家二姑娘救命之恩,更是怕公子再犯糊涂,事到如今还看不清真相 而公子也确实没有让人失望,他在堂外看了许久,眼瞅着公子方才那模样,分明是还要继续替张眉妍遮掩的。 那一刻,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作出境界来了。 他真的好想问一句公子,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您想想,那药方既是她亲手所写,她岂会不知其中有那味雪上一枝蒿可她百般不肯承认,话中又错漏百出,分明是心虚公子,她就是意图毒害张大公子的凶手您不能再任由她利用了” 这话在堂外围观的百姓中,引起了一番轰动。 “十一,闭嘴” 邓誉冷冷出声,双拳紧握。 他不知道十一这几日去了哪里,可这副当众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倒像是受了什么人挑唆收买。 还有那张药方 他就说,张家老太爷怎那般巧,就捡到了这样重要的证据。 眼下他明白了 邓誉眼底闪过极浓的失望和嘲讽。 见他神情,十一心底一痛,顿时就有眼泪冒了出来。 公子糊涂不听劝也就罢了,可如今竟然怀疑他的动机。 是,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他是背叛了公子,可他绝无半点害公子之心 十一忽然朝着邓誉的方向弯下腰,叩了三个响头。 邓誉的眉越皱越深。 十一已面向程然,面色紧绷地说道:“大人,除了那张药方之外,小人还有话说。” 程然微一颔首,一旁的师爷执起了笔。 “据下毒之人阿喜指认,她那日午后曾在白记茶楼后的竹林内与张眉妍见面,并取到了毒药但其后,有我家公子出言作保,声称在张眉妍的住处足足呆了一整日,以此证明阿喜是刻意污蔑。” 十一声音透着病弱感,为保证清晰可闻,几近是一字一顿地道:“可真相却是那日我家公子只在张眉妍家中停留了短短一个多时辰而已,早在午时之前,我家公子就已经离去了所谓呆了一整日,不过是张眉妍编造在前,我家公子做伪证在后” 邓誉浑身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十一竟当众指认他做伪证 即便他早有打算会自行招认此事,可此情此景,仍叫他难堪到了极致。 尤其是他那般信任十一 张敬长吁了口气。 邓家不怎么样,买来的小厮倒是个个不错。 这小厮主动出面,倒让他省了许多力气。 张眉妍满脸冷汗,几乎是张皇失措地看向邓誉,道:“誉哥哥,你怎能任由他胡言乱语这般污蔑你我” 邓誉咬着牙,却未言语。 “邓公子,你这贴身小厮指认你做伪证之事,你可认”程然发问道。 邓誉眼神不停变幻着。 见他似要开口,张眉妍不管不顾地大声道:“程大人,今日分明已经有人招认了罪行白记茶楼的伙计也来认了人,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民女的清白吗” 程然看着她,说道:“使人顶罪,此乃你另一重罪名。你便是不提,本官原也是要审的。” 话罢,未去看张眉妍的反应,直接吩咐了官差将那名唤文竹的女子押进了堂中。 那年轻的女子身形消瘦,身穿一件样式普通的蓝色衣裙,原本麻木的神情在见到张眉妍的那一刻,隐隐有了变化。 她跪了下去。 程然却未急着再次去审问她,而是看向堂外。 此时,又有几名官差押着一名男人快步走来,人群纷纷相让。 男人进了堂中,几乎是脚步踉跄地跪了下去,将头埋下。 “草民草民柳荀,见过府尹大人” 张眉妍浑身的血液仿佛顷刻间凝固,她身体僵硬,几乎无法转头去看。 “张氏,你可认得此人” “认得。”张眉妍颤颤地答道:“这是民女的二舅舅。” “近日你可曾见过此人”程然又问。 “昨日舅舅曾上门探望过民女父亲,民女见过。” 那时官差也在,这样的问题,没有撒谎的余地。 “本官命人查过,你一家三人,与柳家几乎早早断了往来,为何忽然又有了来往” “自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张眉妍尽量冷静地答着。 邓誉缓缓看向她,只觉得身边之人陌生至极。 什么叫做今时不同往日 指得是,她即将要嫁他为妻之事吗 这等满是市井利益之气的话,且她仿佛十分深谙此理的感觉,为何以往他从未在纯粹如她的身上看到过 程然继而看向柳荀。 “昨日你离开张家庄子之后,为何会留宿清河镇” 柳荀磕磕绊绊地答道:“回大人,小人只是赶路赶得累了,且见天色已晚,便中途歇一歇脚而已” 程然冷笑了一声。 “中途你家住洪明县,而洪明县在东,你便是歇脚,却也不该经过在南的清河县才是。” “是是小人贪嘴,想起了清河县上的一家羊肉汤饼店,这才绕了些路。”柳荀反应还算机敏,可再机敏,也抵不过心虚。 实则,他今早醒来一睁眼,就已经后悔了 都说人在做决定之前,最好先睡上一觉,清一清脑子,他如今总算是信了 他今早本打算逃跑,去外地躲一阵子,避过这阵风头,若到时一切进展顺利,再回来找侄女拿好处。 可他刚离开客栈不远,就被一名黑壮中年男人拦了下来。 他同对方单方面争执了两句,对方二话不说,竟就将他打晕了 醒来时,自己和随从都被五花大绑着,丢在马车里,且被堵住了嘴。 那男人则坐在辕座上静静嗑瓜子儿,任由他如何在马车里挣扎制造动静,也不理会,可谓诡异之极 后来,当官差赶到时,他还大松了口气,认为自己得救了,正要作揖拜谢时,就被官差们制住了 那一刻,他便明白了。 只是这败露的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什么时候京衙的破案效率竟高到了这般可怕的地步 “那你昨夜为何悄悄使了随从,将家住清河镇的此女,带去客栈附近与你相见”程然问道。 柳荀脸色大变。 这这又是如何泄露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1 “利益驱使” 他敢肯定,自己和文竹见面时,绝没有被人看到 即便是被人暗中看到了,他未能察觉到,可怎么连他让随从去文竹家中找人的经过,都被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简直不可思议 除非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他 柳荀顿时想到了那个粗鲁的黑脸汉子。 难道那根本就是官府的人 定是了要不然怎么可能敢如此嚣张行事 想到这个可能,柳荀后背一阵发凉。 “本官在问你话”程然的声音传来。 柳荀回过神来,连忙下意识地谎称道:“文竹乃是我胞姐生前的贴身丫鬟,她本是我柳家的家生子,我偶然得知她嫁在清河县,便寻她来叙一叙旧罢了” 此言一出,堂外隐隐都有低笑声响起。 一个大男人,深夜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丫鬟见面叙旧 说这谎话,也不害臊。 “啪” 惊堂木声响起,旋即便是程然满是威严的声音:“只怕叙旧是假,许以重利,诱她替张氏顶罪是真” 这女子已经嫁做人妇,甘愿为旧主顶罪的可能微乎甚微,更何况当初她是为张彦父女所逐卖。 且看她认罪时的态度,并不像是被胁迫。 所以,只能是利益驱使 柳荀大骇,忙伏地叩头大喊冤枉。 程然未有理会,只径直看向跪在那里始终未发一言的文竹。 “你若此时肯招出实情,本官必会予以从轻发落。” 文竹半垂着眼睛,唇角微动,似觉得讽刺。 她连命都不要了,哪里还稀罕什么从轻发落。 程然似乎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接着说道:“犯人阿喜称与你多年未见,至今仍只指认张眉妍为同谋。而当下又有这药方和邓家小厮及药堂伙计为证,如此种种,已足可证张眉妍之罪你的雇主已没了自保的余地,你难道还妄想着能拿到他们允诺给你的好处” 他知道,此人不怕死。 可他也知道,她一定不愿白死。 果然,文竹听完此言之后,眼神变幻了片刻,微微蹙眉。 而后,眼角扫向前方跪着的柳荀和张眉妍。 这眼神虽不甚明显,却也没逃过程然的眼睛。 果然 可究竟是什么利益,竟能让人连性命都甘愿放弃 他已命人去暗查此事,只是结合文竹的供词来看,暂时还没有得出什么明确的结果。 她称自己被张彦父女卖给了人牙子之后,经人牙子转卖去了一户人家做续弦,那男人大她许多,又身有残疾不能走路,婆母又对她动辄打骂苛责,她的日子过得十分辛苦煎熬。 近年来,男人得了重病,家中的积蓄很快被耗光,她做的活也越来越重。 偏是此时,她听闻了许多关于张家的事情,心下不甘不平之时,偶然遇到了境遇同样艰难的阿喜。 几番相见,二人便有了合谋报复的想法。 据文竹所说,她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之所以选在此时主动自首,是因难以忍受夫家的折磨,昨夜欲将丈夫掐死,却被婆母发现。 婆母将她关了起来,准备去寻族人将她浸猪笼,是继女将她偷偷放了出来。 她想着,横竖都要一死,不如死得光明正大一些,宁愿来官府招罪,也不要被那些面目可憎的族人生生折磨而死。 这些,程然已命人查实过,昨夜事实确实如她所说。 至于毒药,她自称是在一位外地药贩手中买来的,只知对方是外地口音,并不知其姓名。自那之后,便未再见过了。 这些证词,听似还算合情合理,却细思之下,总让人觉得有些牵强。 可偏偏一时找不到证据来证明她是在撒谎,因此只能诱其主动说出真相 “事到如今,其中轻重,你自己权衡。”程然看着她说道。 文竹眼神几经闪烁。 旋即,却是苦笑了一声。 说了又能如何,她既然选择这么做了,今日便是能够安然脱身,却也无处可去了。 “民女无话可说。” 她声音里有着过分的平静。 程然不禁皱眉。 审案时,最怕的便是遇上一心求死之人 阿荔气得跺脚。 自己想死,出了衙门一头撞死就是了,死前还要恶心别人一回还真是死不足惜 说来说去,只怕心中还是对他们张家乃至这世间有怨恨在,横竖不愿意配合官府办案。 “此时不说,待到想说时,只怕也就没有机会说了。” 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响亮的少年声音传入堂内。 文竹下意识地看去。 她认出了说话的人。 那是小时雍坊王大人家的公子王守仁。 一旁站着的,还有如今改穿了男子衣袍的苍家公子苍鹿 想到王家苍家与张家向来交好,文竹眼中不禁闪过厌恶之色。 程然本要道一句“肃静”,可下一刻,却听王守仁再次开了口。 “听说你那患病的丈夫已经死了,你也算是大仇得报了”王守仁语气随意地说道。 程然眼中划过不甚明显的意外之色。 不过,据他手下回禀,那男人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今早已也只是残存一口气而已。 可 王家公子他见过几次,此人天资出众,却分明并非不分轻重,哗众取宠之辈,如今当众出言扰乱他审案,倒有些不同寻常。 程然目光微闪,下意识地看向文竹。 却见文竹脸色大变,形容激动之极,朝着王守仁大声道:“这不可能你胡说” 程然见状,便打消了喝止王守仁的想法。 邓誉正是心神不宁之际,闻得文竹这般失控大喊,偏生高坐在那里的程大人半点没有制止之意,不禁愈发觉得此人办案全然不讲规矩,令人费解不说,也实在让他无法不去质疑这公堂上的公正程度。 “我犯得着骗你么。”王守仁嗤笑一声,道:“听闻他原本就已病入膏肓了,今日听说了你自首之事和一些闲言碎语,一时便没能支撑得住,生生给气死了。” “不” 文竹摇着头,眼中俱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苍鹿听得这语气,便知他们和蓁蓁此番必然是猜对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2 强弩之末 什么心中怨恨,想将丈夫掐死了事,若真想要他性命,又何须等到今日。 且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女子,又已经半点不惧死,那还掐个什么劲儿啊,直接一刀捅了岂不省事得多 若嫌不够解气,那就将嘴堵住,只要不嫌累,想捅多少捅多少。 再者,她既有杀夫之心,那当初有机会买到毒药,为何不多备一份 这要换作是他,头一个便要毒死那磋磨人的老婆子,岂还能让她有机会去找人浸什么猪笼啊。 苍鹿津津有味地想着。 “你不信我的话不要紧,那就让你信的人来同你说吧。”王守仁看向身后。 一名身形矮胖,发髻花白,双目红肿的老妇人咬牙切齿地奔了过来,口中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你这下贱的扫把星,自从你嫁给我儿,在我家中白吃白喝,肚子里数年未出不说,竟还妨得我儿得病如今更是生生将他气死该死的分明是你这杀千刀的贱人” 老妇人唾沫横飞,竟要冲入堂中。 “将人拦下” 程然发话前,纪已带人上了前。 老妇人常年做活,力气奇大,一时竟挣脱了一名官差的手,却是弯下腰,脱了鞋,奋力地朝着堂中的文竹砸了过去。 偏生跪在那里的文竹躲也未躲,任由那只鞋子砸在了自己身上。 “官老爷,这贱人意图毒害那张家公子不提,还害死了我儿子这等心肠歹毒之人,理应要判她凌迟之刑”老妇人被死死制住,嘴里却仍是不得消停。 文竹跪在那里浑身颤颤,眼睛越来越红,很快竟有泪水滚落。 她蓦地起身,却是扑向了柳荀。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替他请城中最好的神医,用最好的药你骗我” 柳荀不做防备之下被她扑倒在地,脖子亦被其扼住。 张眉妍惊呼一声,连连朝着邓誉的方向靠去。 邓誉却是目不斜视,不着痕迹地避开。 程然已经使人将文竹制住,柳荀爬坐起身,因为惊惧脸色近乎惨白。 一个弱女子自然吓不住他,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 这男人早不死晚不死,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死 他浑身战栗地看向张眉妍。 这一次,他当真要被这个侄女给害死了他就知道,张彦那一家根本沾不得简直晦气之极 “你害死了他是你们害死了他”文竹被官差拉住,却仍要挣扎着扑向柳荀和张眉妍。 她之前因筹钱给丈夫治病,实在没有办法,曾求到了张眉妍面前却不成想,一文钱没借到,竟还被盯上了 “害死你丈夫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你自己。” 程然看着她说道:“若不是你自作聪明,助桀为虐,他也不会受此打击离世。” 现下想来,所谓要掐死丈夫,不过是为自己的自首在铺垫理由,蓄意做戏罢了。 文竹摇着头,泪水如泉涌。 “不不是我” 她为了他,可以连仅有的这条命都不要,又怎么会害死他呢 她从生下来便是为奴为婢的低贱之身,后来跟着柳氏做上了大丫鬟的位置,以为总算要苦尽甘来,可谁知还是跟错了主子。 辗转流离之下,她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初与他为妻,她终日惶惶,厌恶他十分。 可每一次婆母责罚,他都百般相护,有好吃的也要悉数留给她便是她数年未有身孕,婆母要他另娶,他也因此同母亲翻脸 他待她的好,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所以,她想救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求了所有能求的人。 她时常想,只要能救他,便是要她一命换一命,她也甘愿于是柳荀找到她时,她听着那些允诺,几乎没有犹豫 可为何会是这般结果 文竹抬手掩面,掌心中泪水肆虐。 “现如今,你还要执意替真凶遮掩吗”程然的声音传来。 “大人我认,我认” 说话的却是柳荀,他将头重重叩在地上。 他原本还死咬着不认,是因笃定了文竹的救夫之心,可如今那病秧子都死了,他再不主动招认,就只能等着被供出来了 看穿了他这番心思的张敬在旁默默无言。 他该怎么告诉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主动招认已经晚了,同被供出其实并无分别。 由此可见,做人光读书还不够,更应读法。 “是我鬼迷心窍,一时心软,没能经得住我这侄女的苦苦哀求,她又一口咬定说事情不是她做的,只是疑心张家要害她,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给自己洗脱嫌疑” 柳荀一副叫苦的语气:“可谁知她小小年纪,竟当真做得出这样狠毒的事情来大人明鉴,小人也是被她蒙蔽了啊” 阿荔嗤笑出声。 果然是柳家出来的人,骨子里都是同一副德行。 被蒙蔽 侄女都让他找人帮忙顶包了,他还敢说自己被蒙蔽怎么,他这是想在眼瞎界再力压邓公子一头不成 眼睛这么不好使,就该趁早挖了嘛。 程然冷声道:“不管凶手是何人,你既唆使他人顶罪,便是罪责难逃。” 柳荀身形一僵,旋即点头道:“是,是,小人认罪小人认罪但望大人念在小人主动招认的份儿上,能够从轻发落,给小人留一条生路啊” 程然:“” 他怕是对主动招认有什么误解。 “你所犯何罪,此前可与之有共谋之嫌,这些本官自会一一查实,绝不会重判你一丝一毫。” 至于轻判,更是想也别想。 柳荀唯有满头冷汗地应“是”。 “大人我不知二舅舅诱使他人顶罪之事我当真不知”张眉妍仍在嘴硬。 如今她早已思绪混杂,不知该辩解哪一条,只能抓住哪句说哪句。 柳荀转头怒瞪着她,道:“分明是你先使了义龄上门假意探望,实则是借他传话让我去见你待见了面,你与我百般装可怜,求我帮你度过难关如今你想要撇干净,却也该问问明察秋毫的程大人答应不答应” 反正先前毒害张家大公子的事情他并未参与,想来是罪不至死的,如今好好表现,没准儿还真能保住一条性命。 程然在心底叹了口气。 有这好眼色好口才,去干点儿什么不好,偏偏自断漫漫人生路。 “我说了,我不知此事,你休要污蔑我”张眉妍一味否认,却已没了有说服力的辩驳之辞。 便是堂外看热闹得百姓,心中也已有了分辨。 “大人,晚辈有话说”堂外,王守仁再次开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3 铁证之下 (鄞州客卿瑾陌 万赏加更) 程然举目看向他。 王家公子又有话说了 很好。 “但说无妨。” 王守仁看向文竹,道:“晚辈听闻,今日白记茶楼的伙计曾被传唤而来,那伙计称,那日所见,应当就是此人。晚辈以为,那伙计之所以将人错认,一是本就未能将人看清,恰好二人的身形又十分相像。二则应是因为文竹身上穿着的衣裙,正是张氏当日所穿的那一件,因此给茶楼伙计造成了错觉。” 加之这件案子揪扯了七八日之久,那伙计必然也因此惹来了许多非议和关注,如此之下,想来见有人主动投案,便也就存了些早些了结此事的心思。 毕竟当日他也未看清对方样貌。 程然颔首。 这个可能,起先他和张大人也曾想到过,但那衣裙着实无太多特别之处,是也无法证明就是张眉妍的。 柳荀则连忙说道:“这位公子当真目光如炬啊公子若是不提,小人险些都要忘了此事了” 王守仁:“” 连他也舔,这人有事吗 他又不可能替他求情这怕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吧。 “程大人,这件衣裙确是她让小人交给文竹的”柳荀指着张眉妍说道。 程然并无意外。 然而,同样不难预料的是,张眉妍仍会一味否认。 果然,她又摇头了 “大人,不是我,我从未见过这件衣裙” 邓誉闭了闭眼睛。 这件衣裙,他曾见她穿过。 她如今没有一句实话,究竟是所有的人都在陷害污蔑她,她逼不得已只有处处撒谎,还是说他根本信错了人 “大人不妨细看,这衣裙虽用料下乘,样式也普通,可从袖口到衣角的刺绣却是极细致,显然与原本的做工是极不相衬的。” 王守仁看向张眉妍:“晚辈斗胆猜想,张氏家中拮据,这刺绣,十之是她亲手所绣。” 虽然他只是替蓁蓁出面传话,可苍天可鉴,他真的也猜到了。 程然闻言微微皱眉。 他已懒得去问张眉妍是否为她所绣,毕竟她的回答不会有任何悬念,有这空闲还不如自己想想法子。 对了他记起来了 此前他让人细查张眉妍时,曾得知她之前常常会将一些绣品卖与城中一家绣品阁 程大人暗叹一声:就连如此细微之事都能记得这般清楚,他果然天生就是一把查案的好手。 “纪,速速带人前去” 程大人吩咐到一半,忽然顿住。 咳,那家绣品阁,叫什么来着 好在师爷跟了他多年,机灵又默契,当即翻看了案情薄,忙低声提醒道:“大人,是锦绣阁” “带人前去锦绣阁,说明此事,请人前来比照验看” 纪应下,忙带人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锦绣阁刚要闭门,忽然见来了一群官差,伙计忙去禀了柜台后正对账的掌柜。 掌柜抬起头时,纪已带人踏入了店内。 锦绣阁距京衙只隔了一条街,故而并未用上太久,马车内的张眉寿就透过镂空雕兰花的车窗,看到了一名中年男人带着一位绣娘跟在纪身后经过车外。 张眉妍被传唤之前,她已经借着祝又樘身份的便利,随他去了牢中见过了文竹。 她辨不出张眉妍的绣技,却知道那衣裙上绣的乃是张眉妍自幼最爱的百蝶穿花图,且配色也是她的喜好。 再有,当她说出这些话时,文竹立即否认,显然有些慌张。 掌柜和绣娘进了堂内,且随身带了几件绣品。 近年来他这绣品店的生意越做越好,客人多是富贵人家有眼光的女眷也因此,张眉妍后来送去的那些绣品,掌柜看罢恐拉低了档次,直接就让人丢去了库房。 做事向来认真的掌柜,此时看到张眉妍,不禁在心底感慨:哎,他就说吧,做人就得踏踏实实,认真负责。这不,报应来了。 若不是张眉妍做活儿敷衍,他也不能留下这些东西拿来作证据。 绣娘仔细辨认了一番。 虽说那几件绣品做的凑活,自己衣裙上绣的倒是认真,可在懂行人眼中,还是极容易辨认的。 “大人,这确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绣娘语气笃定。 “不你们全都串通好了你们都在污蔑我”张眉妍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如今铁证如山,已容不得你抵赖” 程然声音有力,掷地有声。 张眉妍口中喃喃着,忽然一把抓住邓誉的衣袖,紧紧看着他,语气无比焦灼地道:“誉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快些帮我作证啊那日你是知道的,我从未离开过家中,怎可能去见青梅你忘了么邓大人也是出面替我作保了的” 邓誉闻得此言,眼神颤动,指尖一片冰冷。 她是在软硬兼施地胁迫于他吗 拿他,他父亲,和邓家 这当真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心地善良,从不肯让人为难的妍儿妹妹吗 “誉哥哥,你快说啊”张眉妍显然已近要失去理智。 邓誉复杂地笑了笑。 即便重复说上一遍谎话又能如何,如今真相几乎已经明朗,难道官府会单凭他一句证词、他父亲的一纸作保书,便判她无罪吗 他缓缓抽出了被她抓在手中的手臂,转而面向了程然。 “此案真相如何,邓某愚钝,无从分辨。但先前替张氏作证之言确是邓某心软之下的谎话。”他神色凛然地说道。 堂外顿时响起一阵惊异的议论声。 原来邓家公子当真做了伪证 此时,邓誉又接着说道:“只是这伪证之罪,乃是邓某一人之过,家父并不知情,还望程大人明察公断。” “作保书在此,本官自会公断。” 程然不留情面地说道。 什么知情不知情,不知情仍要作保,同样是目无王法 自己坑了自家爹,当然得自己想法子去弥补赔罪求原谅,凭什么让官府去网开一面 说白了,公堂与律法,就是拿来教做人的。 邓誉抓紧了十指。 “誉哥哥你说什么”张眉妍看着他,声音忽然变得极平静。 可邓誉却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掀起的惊涛骇浪。 隔了片刻,张眉妍那张看似一片死寂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诡异的笑意。 “誉哥哥,这个时候你竟然想要踢开我,将自己独自撇清吗”她缓缓而认真地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4 能拉一个是一个 四下一静,邓誉脸上血色尽褪。 便是张峦等人,也有着一瞬的怔然。 “你说什么”略略缓过神来,邓誉却仍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张眉妍的语气依旧有着异样的认真:“我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当初誉哥哥你的授意吗若不然,单凭我一个弱女子,又何来这等胆量” 邓誉看着那双眼睛,缓慢地摇头,只觉得浑身冰冷,心底是沉不见底的失望。 弱女子 她当真是吗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偏偏张眉妍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他只能听着那道仍旧有着少女甜美的嗓音,接着说道:“四年前,你与我那三妹退亲之事,以邓家颜面尽失作为收场,你也因同我之间的那些牵扯,丢了名声你因为这件事情,便一直对我二叔一门记恨在心。” “加上我那大哥,极有天分,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还曾一举考入了松风书院那座书院,誉哥哥你也曾考过,却未能考过。这些,都是你心底的刺。” 邓誉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这一刻,哪怕不愿面对,可他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她说得这些,确实都并非空穴来风。 他对张家的每一个人,确实都心有不忿。 可那不是偏见,更加不会是嫉妒,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但是,长久以来在她心中,他竟狭隘至此吗 那么,他所看到感受到的那些欣赏,那些爱慕,那些信任依赖,那些温柔以待统统都是假的 这个颠覆性的认知,对他而言,比起被污蔑,竟是让他更加地难以接受。 四目相对间,他竟从她眼底看到了浓浓的嘲讽之色。 邓誉只觉如坠冰窟。 “张氏,你所言可有证据”程然语无波澜地发问。 “大人,他出面替我做伪证,这还算不得证据吗若非是怕事情败露,我将他供出,他这高高在上的官家公子,又岂会为我的死活而情愿担上这等风险”张眉妍眼底神情已近疯狂。 这样的关头,他既然想狠心地将她推向死路,那他也别想独活 反正她活不成了,能拉一个陪葬便是一个 “大人决不可听她胡言,这分明是栽赃我家公子虽是心软,却并非不分是非,心肠歹毒之人还请大人明鉴”十一忍着背上伤口剧痛,朝着程然叩头。 话罢,不由焦急地看向邓誉。 他就说,张家姑娘是个水鬼瞧,现出原形来了吧 可公子哑巴了不成,倒是赶紧说句话啊 那日对着张家二姑娘,不是挺能说得么 程然看着张眉妍,道:“伪证是伪证,同谋是同谋,若无证据,两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 真相从来不是单凭谁的只言片语就能够左右得了的。 若不然,早在阿喜出言指认之时,张眉妍就该被定罪了,又何须等到今日 “大人他事事皆在背后谋划,只让我一人出面,想必抱得便是事情万一败露,就让我一人扛下罪名的想法” 张眉妍大声说道:“他对张家的嫉恨,明里暗里,向来人尽皆知尤其是我那三妹,更是被他处处针对奚落,他对张家的报复之心,我最是清楚不过” 说着,她忽然看向张峦,道:“二叔,今日若叫此人逃脱罪责,他日后必会对大哥和三妹不利” 二叔最是疼爱三妹,且张家与邓家结怨多年,二叔应当知晓其中的轻重吧 此番若能将邓誉和邓家一举扳倒,二叔岂有不乐意的道理 张峦看着她那幅拼尽一切也要拉别人一同下地狱的模样,心中只觉得阵阵寒意升起。 张眉妍眼神里似有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二叔可还记得,此人曾在您面前说过要拿三妹的性命替他那母亲出气的话”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皆惊异唏嘘。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当初邓家太太中风,似乎还是张家使人出面医治的邓太太这才不至于瘫痪在床” “啧,这邓家公子竟是个如此不辨是非的当初自己行为不检,与人家姑娘退了亲,非但没有愧疚之心,竟还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堂内,程然已看向张峦,等他开口。 若邓誉当真说过这样的话,那嫌疑可就极大了。 张眉妍心底已然涌现出了报复的快感。 邓誉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讽刺之极。 这样落井下石的好时机,睚眦必报做事不留余地的张家人,必然不会放过吧。 张峦冷笑了一声。 “若他说过,我自然会记得。且非但会记得,还会当场一拳打破他的头,再去邓家讨个说法。” 张眉妍眼底神情一凝。 “可他不曾说过,我要如何才能记得。”张峦看着她,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就不必再去耍弄那些没用的心思了。真相如何,程大人自会详查。有罪之人,不会错放。无罪之人,也不会错怪其一丝一毫。” 邓誉缓缓张开紧闭的双眼,眼中竟有着一瞬的茫然。 此时,又听张峦说道:“再者道,你说下毒的主意是邓家公子所出,可你蓄毒害人的行径,早在近两年前就已经有了端倪而经官府查实,彼时邓家公子与你似乎并无往来。” 张眉妍摇头否认,脸上满是闪躲。 十一重重松了口气,不由拿感激敬重的眼神看向张峦。 邓誉则垂下眼睛,微微攥紧了十指。 堂外,听着耳边的议论声,阿荔挺直了胸膛。 她家老爷这才叫对事不对人,邓家公子真该好好学学才是不过,风度与胸襟这种东西,多半是天生的,她估摸着某些人应是学不来的。 张峦倒不曾觉得自己在彰显什么风度,只认为张眉妍拿邓家的存亡来利诱于他,当真无知又可笑。 单是做伪证这一条,邓家如今这处境,还用得着他来推波助澜 他若在此时落井下石,那不是坏,也不是没有风度,而是奇蠢无比。 听着张眉妍还在不停妄言,已听得恨不能捂耳朵的程然,重重地拍响了惊堂木。 这侮辱他智商的言行,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5 水落石出 “张氏,你若拿不出实证来,本官只能暂时退堂,容后再审理细查邓誉所犯之事。” 至此,真相已经大白,只待让张氏等人画押,由衙门依罪定罚。 眼见程然要她画押退堂,张眉妍一把挥开面前的状纸,竟是蓦地站起了身,看向程然,神情癫狂地道:“我所说的这些话皆是实情,你们凭什么不信什么明察秋毫,我看你根本是蓄意包庇,不敢得罪邓家罢了说白了,还是官官相护” 这话使得人人变色。 可围观的百姓们却并不买账。 程然的官声如何,不是自己吹嘘而来,而是多年来的政绩和口碑一点点堆砌而成的。 若说程大人畏惧权势,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当初宁通一案,可就是程大人带头办的案 至于与邓家官官相护 若是如此,程大人当日也不会态度强硬地让邓家的大管家,代邓常恩在作保书上留名了。 于是,围观人等此时看着在堂中放肆的张眉妍,多是只有一个想法本该在家里绣绣花的年纪和脑子,非得出来作什么妖啊 “大胆张氏,竟敢蔑视公堂,当众出言污蔑朝廷命官”师爷沉声道:“快将其拿住拖下去,杖责三十” 依大靖律,出言侮辱朝廷命官者,当受此责罚。 两名衙役已经上前,迅速地将人制住。 远在京衙外马车内的张眉寿,甚至都听到了她的惨叫声。 起初,那叫声里还夹杂着怒骂和不忿,可几板子下去,就成了求饶。 阿荔小跑过来,隔着车窗小声道:“姑娘,您可要下来瞧一瞧” 那情形,当真解气地很呢。 什么 姑娘会被吓到 若姑娘会被吓到,那这世上大抵也没人敢看了吧。 “不必了。”许是事情如愿得到的解决,张眉寿的语气听起来极放松。 阿荔有些失望。 姑娘竟然说不必了,这样的好事,平日里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可旋即,她又露出恍然的神情来。 她知道了,姑娘是嫌打板子太无趣,等着看斩首呢 姑娘就是姑娘,眼界果然与她不同。 张眉妍待受完了三十大板,程然便命人让其画了押,送进了大牢之内。 紧接着,十一亦要受到杖责。 大靖律中有明文,为仆者若告发主人,须领二十大板。 见十一被拖了出去,邓誉堪堪回神,连忙求道:“程大人我愿替十一受罚” 十一尚且有重伤在身,若此时再受罚,焉还能有命在 “此处乃是公堂,何来替人受罚一说,你当律法是儿戏不成。”程然呵斥道。 十一湿了眼眶。 能得公子这句话,他便觉得不后悔了。 邓誉眼睁睁看着板子落在十一身上,偏偏十一紧咬着牙关未发出声音,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紧紧攥在手中。 他冲出堂外,想上前阻拦,却被官差拉住。 此时,他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张眉寿,以及范九。 邓誉一双眼睛胶在仪态从容的女孩子身上,其中怒火迸溅。 他们看似救了十一,却又逼着十一出面指证他 张家这等人家,岂会不知仆从告发主人须受责罚,他们这做,分明是早做好了要十一断送性命的打算 “为了一句证词,你们就能这般轻贱人命吗” 在官差的钳制下,他红着眼睛朝着张眉寿和范九质问道。 范九微微叹了口气,经过他身边时,低声说道:“邓公子怕是有所不知,此番十一是擅自做主前来,并非受人胁迫。” 他不是为谁解释,只是曾经主仆一场,他不愿事到如今邓誉眼中所看到的还都只是自己的偏见。 有些人,总要经历过挫折才能改变。可如邓家公子这般,若所见只有挫折和欺骗,就必会被磨碎。 邓誉闻言,整个人都僵住。 十一竟是自己要来的 为何 他为何要拼死来指证自己 不 那不是指证 若不是十一及时出现,他应当会顺着张眉妍的话撒更多的谎,将自己置于更加艰难的境地 十一是在帮他 阿荔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向自家姑娘小声地说道:“害了那小厮性命的,分明是他自己吧现如今还不知错,眼瞎心瞎至此,倒是怪不得旁人要奴婢说,当年在保安寺中,姑娘就不该帮他,合该叫他淹死了才干净呢,也省得害人害己。” 她声音不大,只有只字片语传入邓誉耳中。 当年,保安寺帮他 邓誉脑中一阵轰隆作响,忙转头看向张眉寿主仆。 他张口要追问,却被官差拖着离开了此处。 张眉寿则不解地向阿荔问道:“什么当年保安寺之事” “姑娘,您忘了么,您约是五六岁那年,偷偷跟着柳氏他们一家出门去保安寺上香您带着奴婢偷跑去玩儿,咱们在后院中遇到了邓公子,那时邓公子同小厮走丢了,遭荷塘边的生石灰迷了眼睛,险些跌入塘中” 张眉寿听得微微皱眉。 隔了两世,她倒是不大记得此事了。 “是姑娘让奴婢拉住了他,姑娘还替他清理了眼睛” 只是邓公子那时小小年纪,仗着大了她家姑娘几岁,已是要常常出言教训她家姑娘,又爱向她家老爷太太告状当日她家姑娘是瞒着太太出的门,见邓公子瞧不清人,便也故意没出声。 “这件事情似乎没旁人知道,奴婢也不曾放在心上,就是方才忽然想到了” 觉得气不过,就提了一嘴。 张眉寿思索了一会儿。 她当时究竟是如何想的 大约只是年幼心善吧。 “蓁蓁,方才我说的可好”王守仁瞧见了她,凑过来悄悄问道。 张眉寿轻咳一声,点了头。 “甚好。” 虽然她在马车里根本没听着,但盲目的吹捧,也是灌溉友情的一种方式。 此时已退了堂,有人留在原处指点议论着,有人结伴离去。 柳荀与文竹,及邓誉,均已被押入天牢,听候处置。 至此,除了邓誉究竟是伪证还是同谋,此一点还须细查之外,这件案子已算是水落石出。 张峦和张敬走了出来。 张眉寿此时却转身,看向十一受罚之处,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向范九说道:“去看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6 警告 衙役已经停了手,而一动不动横趴在长条凳上的小厮后背后腰处血迹蔓延,触目惊心。 两名衙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低声叹道:“他身上本有重伤,两板子下去就见血了,刚打到一半,人就没动静了这后头,我都没敢使全劲儿呢。” 另一名也啧啧两声,看了一眼四下,道:“邓家公子带来的人大约是急着回去报信儿去了这人怎么处置” 说是人,可同尸体也差不多了。 且邓家这样的人家,对待这种背主的下人,也不可能来认领的,再说句难听的哪怕是带了回去,大约也得丢去喂狗。 “两位官爷辛苦了。” 范九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向二人手中塞了两块碎银,语带叹息地说道:“这人乃是在下旧识,这尸首,不如且交给在下去安置。若邓家人问起,二位如实相告便是。” 两名衙役认得他,下意识地互看一眼。 此时恰逢纪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范九,便与那两名衙役说道:“大人有差遣,你二人随我来。” “是。” 见纪已转了身,两名衙役连忙跟上。 范九这才连忙上前察看十一的情况。 他伸手,探了探十一的鼻息,发现已近要弱至不可察。 阿荔此时走了过来,见此情形,叹了口气,道:“姑娘说了,若死透了,便替他寻一块风水好些的地儿,叫他来世投个好胎。若还有一口气儿,就再治一治。” 反正她家姑娘不缺银子呢。 范九连忙点头。 阿荔将话带到,便快步离去了。 范九看着跟在张峦身边的那道女孩子的身影,心底忽有些触动。 不缺银子的大有人在 新吧上前,主动将十一背起。 张眉寿王守仁几人跟在张峦身后出了衙门。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 “既安呢” 衙门外未见祝又樘身影,张峦不由问道。 这一问,却是朝着女儿问的。 毕竟起初既安是和蓁蓁一同等在衙门外的。 张眉寿刚要摇头道不知,视线中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远远走了过来。 少年身形颀长,俊朗清贵的面孔浸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尤为遥远,似乎不可触及。 可随着一步步走近,那面容便逐渐清晰,那份不可触及,似乎也在被他一点点打破消散。 待再近些,更是多了一缕烟火气。 他手中提着一只油纸包。 跟在后面的清羽,则提着两壶酒。 祝又樘上前说道:“这案子顺利解决,自当要庆贺,晚辈取来了伯父最爱的寒潭香。” 张峦连忙道:“你才是居了头功的,伯父摆宴谢你还来不及,怎还能要你的酒” 清羽一脸复杂地看着张家大老爷那双已经伸到了他面前的手。 他默默将酒递了过去。 祝又樘则将手中的油纸包交给了王守仁。 王守仁笑道:“多谢公子。” 祝又樘多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打开了来尝。 “” 今日这般不上道吗 太子殿下唯有出声提醒道:“蟹粉酥” 王守仁在心底哀叹一声。 他自然知道是蟹粉酥,只是想装傻一回,尽量看住他家蓁蓁而已 可殿下这般较真,生怕蓁蓁吃不着似得 殿下待蓁蓁,如今他越瞧,越觉得用心地很。 因发愁而食不知味的王守仁,咽下最后一口,乖乖将余下的蟹粉酥收好,却听身边的苍鹿说道:“伯安,你怎么吃独食,也不给我一个尝尝” 王守仁:“” 好么,还有比他更没眼色的呢。 不过,这个应当是真没眼色。 他只有硬着头皮递了一块儿过去。 可谁知对方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般“给一个尝尝”便罢了 苍鹿吃了一块儿又一块儿,直吃得一块不剩。 “还有么”他问道。 王守仁脸色艰难地道:“没了。” 此时,他已不大敢去看太子殿下的神情,虽然那神情必然是一如既往地得体大度。 “这就没了我还想着给蓁蓁留些呢,你怎也不提醒提醒我”苍鹿低声说道。 王守仁无奈望天。 自己吃得多,还怪上他了 “待会儿再买些好了。”苍鹿不好意思地说道。 “城中只这家铺子做得正宗,去时只剩了这些,眼下应当已然关门了。”太子殿下在旁提醒道。 若不然,他也不会没准备喂饱这二人的那一份。 所以,天知道他为什么要亲自跑这么远给苍家公子买点心吃 苍鹿闻言更加羞愧起来。 张眉寿在一旁瞧着这一幕,虽没吃到蟹粉酥,却也莫名觉得心情愉悦。 她偏过脸,弯了弯嘴角。 大约是案子解决干净了,瞧什么都觉得顺眼地很。 不远处的巷口处,停着一辆油壁马车,而此时马车旁站着的女子,正望着祝又樘离去的方向。 即便隔着幂篱,似乎也无法掩盖那道目光里透出的痴沉之意。 “县主,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一侧的丫鬟低声提醒道。 殿下也走远了。 宴真却极不舍将视线收回。 旋即却又想,他如今出宫频繁,与几位文官来往颇多,日后她想见他,机会多得是。 只不过,似乎唯独这张家,还不知殿下的真正身份想来也当真奇怪。 她刚要吩咐丫鬟去细查一查此事,却见本该隐在暗处的护卫忽然出现在她身边行礼。 宴真皱眉。 “出什么事了” 护卫语气有些惊慌地道:“县主太子殿下身边的暗卫方才找到了小人,要小人转告县主说是要县主日后不必再这般过分紧盯着殿下” 这话已是往含蓄了说。 那些暗卫也当真警惕地很,他们分明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且不过是暗下跟了殿下两次,今日竟就被严饬了。 宴真脸色微变,双手蓦地攥紧。 不管这是那些受命保护太子安危的暗卫之意,还是太子之意,都叫她无从接受。 她甚至不求像寻常人那般光明正大地接近他,她只是远远看他一眼,都不行吗 难道就只因她是宁家人 宴真唇边闪过讥诮,眼神沉沉地拂袖,转身上了马车。 “回府” 马车很快驶离。 而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另一人的眼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7 试毕 蒋令仪放下了马车帘,靠在隐囊上,长吁了一口气,眼中却含着淡淡地笑意。 宴真县主私下竟是这般留意殿下。 这会是宁贵妃的授意吗 她在心中摇头。 宁贵妃即便是行事嚣张明目张胆,可却也犯不上让一个毁了容的侄女亲自来监视出宫在外的太子。 这根本说不通。 而若不是宁贵妃之意,那就只能是宴真自己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蒋令仪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 同为女子,那种极强烈的直觉,绝不会出错 她倒没想到,宴真竟会对太子殿下有意。 然而,想一想也是,殿下那般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又是日后的一国之君接触之下,恐怕极难有人会不动心吧。 可宁家与太子暗下乃是对立之势,宴真有这般想法,若是被宁贵妃知晓了,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想到宴真曾当众给自己难堪,蒋令仪心中便浮现了一个想法。 可很快,理智便使她否定了这个打算。 便是她悄悄将此事透给宁贵妃,使宴真受到宁贵妃的冷落,可那冷落,没准儿只是一时半刻而已。 且若让宴真知晓了是她多事,才是真正的麻烦。 四年前小时雍坊之事,叫她学会了行事须得越发谨慎,决不可为图一时之快,而被人捉住把柄。 更何况,她又何必去同宴真置气呢。 单是对方那幅尊容,便不可能成为她与殿下之间的威胁再如何嚣张,也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的跳梁小丑罢了。 再有 日后兴许能拿来用的东西,何必急着毁掉呢。 次日一早,几乎一夜未眠的程然进宫求见昭丰帝。 邓常恩有官职在身,且当初是由大国师引荐入京,此番他若要定其伪证之罪,予以处罚,还须经皇上首肯,方算妥当。 程大人准备了极详细的叙事折子,虽然他估摸着皇上也不会看,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可是,在走这些流程之前,首先要面对一个最大的难题 那就是,他究竟要怎样才能见到皇上 说来可笑,身为太后表侄和京衙府尹的他,为了公事想求见皇上一面竟都难如登天。 “程大人,皇上眼下不得空闲。” “不要紧,本官可以等。” 皇上可知,微臣这句话,已经说倦了。 程然在心底叹了口气,旋即却朝太监说道:“不知可否劳烦公公替本官取些笔墨来” 太监微微一怔,却也很快应下。 这也不算什么难事。 待笔墨被取来之后,程然却是在一侧廊下席地而坐,取出了随身带着的公文,认认真真办起了公务来。 好在他早就料到皇上不会那么好见,因此早有准备。 “这程大人您这似乎不合规矩。”太监脸色为难地提醒道。 哪儿有大臣坐在皇上寝殿外办公务的 程然无声笑了笑。 说道好像这养心殿是个合规矩的地方似得。 “近来衙门公务繁多,本官也是别无他法,若耽误了公事,回头也难以向皇上交待。公公若觉得实在不妥,就请劳烦多替本官通传几次就是。” 太监听得头疼,唯有去找了大太监刘福。 刘福叹了口气。 现如今大臣们为了见皇上一面,还真是什么五花八门的招数儿都能使得出来。 刘福权衡之下,到底将此事禀给了昭丰帝听。 正忙于翻阅丹书的昭丰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而不久,刘福忽然又来传,却是道:“皇上,不妙了,程大人昏倒了” “什么” 昭丰帝总算听清了一回,而后下意识地看向手边的丹药。 刘福眼皮子一跳,连忙道:“陛下已命人去传了太医,想必很快就能赶来。” 昭丰帝这才收回了目光。 “朕去看看。” 人都昏倒了,他再不露面也不合适了。 可是,怎么就昏倒了呢 昭丰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待想明白究竟哪里不对之时,已经晚了。 昏迷的程大人一听到皇上来了,立即虚弱地张开了眼睛,支撑着要起身行礼。 “臣失仪了望皇上恕罪” “既然身体不适,又何必非要强撑着入宫。”昭丰帝无奈叹气。 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他气昏的呢他的名声已经够差了,臣子们怎么不能多替他爱惜爱惜他已经快秃了的羽毛呢 “实在是有紧急公务,微臣才不得不前来请示皇上”程然有气无力地说着,唇边还有着疲惫的笑意。 最近为了跟上太子的步伐,他磨炼起演技来不可谓不刻苦。 昭丰帝看在眼里,苦在心中。 他本以为贵妃的演技已经足够差劲,可没想到程大人也是不遑多让。 分明只是劳心劳神的戏,偏偏被他演得如同在留遗言一般。 “说吧,你求见朕,究竟是为何事。”昭丰帝无奈道。 程然眼睛一亮,忙就将邓常恩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并奉上了折子。 昭丰帝: 等等,程大人袖中的折子怎么好似掏不完 “除了邓常恩之事,这些也皆是近来需要皇上批奏的”程大人又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模样。 昭丰帝压下心底想要骂人的冲动。 半个时辰之后,程然离开养心殿之后,却是愁眉紧锁。 不省心的皇上对邓常恩之事并未作下明确表态,只道让他稍候几日,不可擅作主张。 那他就且再等几日,看看皇上究竟是何用意,再作打算吧。 次日,张眉寿随同父母出了门,一同赶往了贡院。 今日是乡试的最后一日,他们特来接张秋池回家。 待到了时辰,贡院的门一经打开,便有考生们走了出来。 有人满面颓丧,有人情绪高涨,但多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等候在外的家眷们忙都涌了上去。 “快去瞧瞧。”张峦差了范九去寻人。 范九笑着应下,挤入了人群中。 这时,却见角门里被号军们抬出了一个人,身上覆着白布 “听说是城中哪家的公子,本就有病在身,还是带着药来的,却非得强撑着要考完这不,极不容易考完了,人也没了。” 有一名考生叹息着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8 路遇继晓 张峦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当即拉住那考生,问道:“出事的那个可知是哪家的公子” 一旁的刘健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想笑。 张贤弟未免太紧张了些 乡试历来由礼部主持,他曾再三嘱托了如今身为礼部尚书的李东阳多加照看人老脸臭的李大人嘴上虽没答应,但想着凭借他们之间多年的交情,李大人对池儿的关照也必不会少。 退一万步说,倘若池儿真出了什么差池,李大人至少会知会他的。 “哪家的倒不甚清楚但听闻似乎姓张,号军们看得紧,我等也未能细看。” 考生答罢,见着了自家人,便疾步走了过去,留脸上血色尽褪的张峦一人在原处。 刘大人更是双手颤抖,不可置信地看向被号军抬了出来的那具尸身。 李大人这个老东西,竟是这般靠不住的吗 “老爷,快、快去看看” 宋氏在旁轻轻推了推张峦,声音有些紧绷。 这孩子分明答应了会量力而行,怎么会 刘大人步伐沉重地上前两步,是要同张峦一同前去。 张眉寿见状,连忙将人喊住。 “父亲,刘伯父,不必去。” 张峦回过头,就见女儿神情笃定而轻松:“绝不会是大哥。” 大哥既说了不会强撑,就定然不会。 再者,还有这么多人在暗下关照留意着,大哥便是想出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张贤弟,快看是池儿” 刘大人忽然出声,语气分外激动。 张峦连忙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果见人群中在范九的陪同下,走来了一名身形清瘦的俊逸少年。 宋氏心底陡然一松,长长吁了一口气。 张峦和刘健快步走上前,张秋池瞧见了二人,脸上顿时有了笑意,连忙加快脚步。 “父亲,刘伯父你们怎都来了” 少年站定行礼,虽是形容疲惫,透着虚弱,可一双眼睛仍是极明亮。 “没事就好”张峦拍了拍他的肩,眼角有些泛红。 刘大人更是险些老泪纵横。 “没错,平安就好啊。” 张秋池唇边笑意凝了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别人家来接考生的,头一句都是“考的如何”,可他家父亲和刘大人却一口一个“没事就好”。 再结合二人这幅近乎喜极而泣的神情来看,一时间张秋池竟觉得自己不像从考场出来的考生,而是刚生产完的妇人 咳,文章写得太入迷,思绪也过分活跃了些。 “你母亲和你二妹也都来了。”张峦回过神,转头看向马车旁的妻女。 张秋池忙走了过去,向宋氏行礼。 “母亲,孩儿考完了。” 说着,看向张眉寿,冲她一笑:“二妹。” “大哥,我们来接你回家。”张眉寿笑着说道。 回家养病 宋氏则道:“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也不迟,快些上车罢。” 昨夜下了场雨,今日秋风瑟瑟,她恐张秋池再加重了病情。 但这些话,她只放在心底,而永远无法明说。 张秋池却察觉到,心中不禁涌现阵阵暖意。 “对对,快上车。”张峦也连忙催促着,让范九将张秋池扶上马车。 张秋池刚在马车里坐稳,就见刘大人忽然塞了只汤婆子进来:“拿着,快暖暖身子” 张秋池有些愕然。 这才只是秋日,刘大人竟就将汤婆子都备上了,未免过分体贴。 张秋池笑了笑,道:“多谢伯父。” “谢什么,你身子如今正虚着,万不能受了寒。将那毯子,也快些盖上。” 刘大人再三嘱咐着,张秋池皆一一应下来。 马车驶动,张秋池下意识地垂眸看向手中的汤婆子,只见其外是宝蓝色棉套,扎口处拿红绳儿打着如意结,其上还绣有一丛玉竹。 不远处,贡院外的老柳树后,田氏的目光随着远去的马车移动着。 待马车消失,她才将视线收回。 亲眼得见池儿平安,她也就放心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贡院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 实则,她一直以来的心愿都是希望池儿能平庸些 她原本狭隘地想,她带给池儿的影响摆在这里,想必池儿也注定没有办法向那些官家子弟一般前途光明 可是,自她“死”后,老爷和太太待池儿却是这般用心。 他先是考进了城中最好的书院,紧接着考中了秀才,又得了许多学识渊博的大人和先生们青睐。 这些,哪怕姑娘几乎从不与她提及,可她也总能从一些生人口中听到。 孩子有天分且这般争气,她本该欣慰,可相比于喜,她更多的却是忧虑。 田氏正想得入神之际,忽然听得人群中有人说道:“大国师来了” “确是大国师的车辇,恰巧路经此处” 几乎是一瞬间,田氏的脸色就变得煞白一片。 她向来深居简出,谨慎异常,这几乎是她入京这十数年来,第一次正面遇到继晓 她抓紧衣袖,看着人群涌去的方向,下意识地想朝着一旁的胡同中避去。 可只是一瞬间,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成,继晓的感知能力异于常人,她若表现得太过异样紧张,说不定反而会被他察觉 至于跑,更是来不及了。 田氏看着那出现在视野中的车辇,和那些身着白色僧衣的僧人及带刀护卫,暗暗握紧了十指,任由自己被淹没在人群中,尽量降低着存在感。 耳边人声鼎沸,大多是百姓们对大国师的仰慕与尊崇。 偶有些考生嗤之以鼻,却将声音压得极低,并不敢过分表露。 车辇缓缓经过,田氏微微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却皆是噩梦般的过往。 她所遭受的,和南家所遭受的 那场大火,无数条性命 可她懦弱至此,此时竟连抬起头来看仇人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说不清是畏惧还是愧责,田氏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而此时,忽然有一只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臂。 田氏蓦地一惊,浑身冷汗化作了凉意。 她惊惧戒备地抬头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499 多事的人 对方是一名身形高大、发髻散乱花白,半旧衣袍上有着脏污的男人。 “囡囡你是囡囡” 男人神情激动地紧盯着她的脸庞片刻,又要去察看她的左手小臂。 田氏惊异地将他推开。 这是何人 男人还要再往前,却被一名匆匆追过来的中年男子拉住。 中年男子面相憨厚,他朝着田氏满含歉意地看了一眼,便将头发花白的男人带离了此处。 田氏余惊未了地站在原处,此时继晓的车辇已经走远。 她皱眉看着方才那二人离去的方向,心底虽是困惑,却也未敢在此处多做停留。 “我找到我女儿了” 男人神情激动,挣脱中年男子的手,要折返回去。 中年男子连忙将他抓住,无奈道:“伯父,你不是曾说你家女儿今年只三十岁出头可方才那妇人,少说也有四十五六了。你莫要再闹了,且随我回去吧。” 如今每隔几日,对方便会发一回疯,出门到处找人。 父亲要他好生照看,他今日却没能看住,叫人又跑了出来。 好在及时找回了,若是将人看丢了,父亲还不知要怎么骂他呢。 “对她不是囡囡那囡囡在哪儿” 男人忽然提高了声音,神色着急不安。 中年男人只有叹气。 他做不到像父亲那样,张口闭口就是一定能帮人家找到女儿的话。 这夏伯父,也是个可怜之人。 张秋池回到家中时,才知有许多贵客在等着。 王华、柳一清及苍斌,都正坐在花厅中,由张敬陪着说话。 刘大人特地瞅了瞅,见殿下难得不在,适才轻咳一声,笑着说道:“几位大人都有心了,只是池儿一连考了九日,实在过分劳累,又因身体本就虚弱,眼下正需歇息休养要我来说,不如先让池儿回去歇着,咱们在此处坐一坐、说说话便是。” 王华几人交换了一记古怪的眼神。 怎么觉得刘大人是嫌他们今日急着上门,打扰了张秋池歇息似得 可,都追到贡院去了的刘大人自己怎么不照照镜子 张秋池此时确实虚弱疲累得厉害,只陪着几人说了会儿话,便歉然道:“那晚辈就先失陪了。” 恰巧此时傅大夫到了,张峦便命小厮将张秋池扶了回去。 当夜,张秋池便起了高热。 宋氏吩咐了小厮好生照料着,自己则在海棠居里同丈夫叹气。 “要我说,当初倒不如不让他去考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往后可有后悔的日子。” 且她估摸着,依着这情况来瞧,考的应当也不甚理想池儿没提,丈夫和刘大人几个似乎也连问都没问。 “这是池儿的选择且傅大夫说了,好生调养着,必不会有大碍。” 张峦说罢,恐妻子多想,移开了话题问道:“今日官府的判决,你可听闻了” 宋氏点了点头。 “两个主犯,听说皆是秋后行斩刑。” 她指得自然是张眉妍及青梅。 张眉妍起初还想强辩张秋池“伤而未死”,澜鸢之死非是她的授意,是以她不应被处以斩首之刑然有程然在,岂会让她钻这等空子。 大靖律中有制,但凡以毒、蛊术害人者,皆要在原罪之上罪加一等。 而其后张眉妍又有使人顶罪之举,此乃第二个罪加一等。 至于柳荀与文竹,除图谋顶罪之外,更犯下了包庇之罪,因此各被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听说邓誉的罪名还未有定论”宋氏向丈夫问道。 张峦“嗯”了一声,道:“程大人办案缜密,想来还在细查他可有同谋之嫌。” 如今邓誉仍被羁押于牢中。 “那邓常恩呢”宋氏微微皱眉:“只听闻有御史在弹劾” 官府那边似乎并无什么动静。 “程大人也有不得已之处。”张峦并未细说。 宋氏也只皱着眉。 程大人若要定邓常恩之过,想必要经皇上点头。而邓常恩身后乃是大国师。 今日他们前脚离开贡院,后脚就听闻大国师进宫面圣的消息,说不定就是与邓常恩之事有关。 张峦的思绪有些飘远。 在这件案子中,邓常恩确实并非同谋,且多半是被那蠢儿子给硬生生拖下水的按理来说,邓常恩同这件案子并无太多直接的关连。 可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贸然作保,恰也说明了此人的狂妄自大之处。 为官者,一举一动皆牵扯甚大,理应慎之又慎,可邓常恩似乎从来不懂、也不屑遵循这个道理。 这些年来,他仗着背后有大国师撑腰,明里张扬,暗下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少做。 然而,谁又能知晓,这些勾当,究竟有无大国师的默许、甚至是授意 自回京之后,他总觉得继晓愈发古怪,与寻常术士截然不同。 夜渐渐深了,漆黑似墨的夜幕中寻不见一颗星子的踪影。 张眉寿听阿荔说罢张秋池的情况,便安心躺下了。 阿荔熄了灯,去了外间守着。 张眉寿闭眼片刻,却又睁开,一双乌黑的眼睛在黑夜里闪了闪。 案子解决了,张眉妍罪名已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去见柳氏了,这结果,可谓省心又干净。 且张眉妍还顺带着拉了柳家和邓家一把,这积德行善的功德,也算颇为圆满。 大哥今日,也平安考完归家了。 她想这些,不是因为她嗦琐碎,而是她睡不着。 再说得细致些,就是祝又樘今日怎么没来 有热闹不凑,倒不符合他以往的作风。 若说他忘了日子,可他却差了傅大夫上门给她兄长诊看。 他该不是为了邓常恩之事,惹了皇上不悦 不他的性情最是周全,做不出这样莽撞无脑的事情来。 那不然,是病了 张眉寿猜了一圈儿,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多事。 可深觉自己多事的人,又默默决定明日寻王守仁打听打听。 翌日清早,张眉寿醒来时,隐约听得窗外传来丫鬟们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压得极低,约是怕吵醒她。 张眉寿唤了阿枝一声,可进来的却是阿荔。 “姑娘您醒了”阿荔的神情有些异样的兴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 告状的伯安 “昨夜不是你守的夜怎不下去歇着。”张眉寿向她问道。 “奴婢听着了一个消息,惊的一丝困意都没有了” 张眉寿好笑地看着她。 这模样哪里是受惊,分明是高兴过头才是。 “什么消息”张眉寿边下床,边随口问道。 阿荔连忙上前伺候,口中说道:“是与邓家大公子有关的奴婢听着消息,说是程大人以伪证罪,判其杖一百,囚三年呢” 张眉寿脸上并无太多神情变化,只点了点头。 这是邓誉应得的惩罚,程大人未有重判,也不曾轻判。 “程大人可真是秉公执法。”阿荔赞叹道。 这几日外头有流言说程大人不敢处置邓家人,说这些话的人,还真是没有脑子。 照这形势来看,相信下一个就是邓常恩了吧 “待会儿你去大公子那里瞧瞧。”张眉寿无意多谈论与邓家有关的话题。 阿荔应下来。 好在张秋池的高热已经退去,只是人还有些昏昏沉沉。 这日清早,定国公府来了人前来探望张秋池。 张秋池此前中毒之事,在城中闹得人尽皆知,定国公府近年来与张家交好,早有意上门看望,只是因张秋池执意要参加乡试,因此耽搁了。 上门的是世子夫人万氏,及二公子徐永宁。 万氏在花厅中由张老太太和宋氏纪氏陪着说话,徐永宁则去了张秋池院中看望。 张秋池刚清醒了些,却下不得床,徐永宁见状也不好多做打搅。 可要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见到张家妹妹呢 徐永宁横竖想不到一个像样的法子,只能有些失落地从张秋池院中离去。 而走至一半,却隐约听到了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傅大夫看罢,道是静心休养便可。” “那就好。”答话的声音是王守仁。 徐永宁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前几步,果然见是张眉寿带着王守仁和苍鹿,在一群丫鬟小厮的围绕下走了过来。 “伯安,阿鹿,张二妹妹” 见着他,王守仁几人愣了愣,苍鹿才笑着问道:“今日徐二公子也来看望张大哥” 徐永宁连忙道:“正是不如咱们一起吧” “你还未去看过”王守仁下意识地问。 他瞧着对方明明像是刚从张大哥的院子里出来才对。 徐永宁轻咳一声,道:“反正我也无事。” “那走吧。”张眉寿出声道。 徐永宁脸上立即笑意更盛,忙不迭点头。 王守仁皱了皱眉。 这徐二公子笑得跟开了花儿似得,是怎么回事 王守仁走在后头,将徐永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不由在心中暗道:打扮得这么精细是要给谁看 还有,此人这一路上的话,未免太多了些吧 想到某种可能,王守仁赫然瞪大了眼睛。 莫非是 他兀自震惊了片刻,又细细留意了徐永宁的眼神举止,更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不应当啊。 王守仁忽而感到十分困惑 蓁蓁虽好,但徐家二公子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这么有眼光的人啊 还是说,眼光这东西,也是能够被影响的 毕竟近几年徐永宁硬要挤进他们中间来,定国公府也乐见其成,想必他们抱着的便是蹭学识,蹭人品、蹭眼光的想法吧。 眼下看来,还真叫他们得逞了啊 王守仁无奈望天。 已经有了个殿下,如今又来个徐家二公子,这他可怎么看得过来 不行,他得找帮手了。 王守仁悄悄拉住了苍鹿,示意他走慢些。 岂料苍鹿听罢,惊愕良久之后,却是道:“公子确是不可取可我瞧着,徐二公子兴许是个良配。” “你确定”王守仁语气里皆是不可思议。 徐永宁虽是家世好,长相也尚可,心地不错,可他那性子,焉能是蓁蓁的良配 阿鹿该不是瞎了吧 呃 这句话当他没说好了 “我只是觉得离得近,日后若他敢欺负蓁蓁,咱们方便找上门去出气。”苍鹿小声说道。 走在前方的徐永宁莫名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王守仁沉默了一瞬。 这主意虽好,可他觉得没必要 与其找个方便揍的,倒不如找个看着不那么欠揍的。 “总之我不同意。”王守仁同好友说道:“你只帮着看紧了他们就是了。” 苍鹿倒也配合地点头。 毕竟伯安的眼光轻易不会出错,方才他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那咱们一人看一个,我看着徐二公子。”苍鹿主动分工道。 王守仁: 为什么忽然要分得如此清楚 这么做人,难道不会觉得于心有愧吗 苍鹿却已拿出了看人的架势来,扶着小厮的手臂追上前几步。 王守仁深深叹了口气。 待从张秋池的院中离开之后,王守仁的心情更是少见的沉重。 方才,蓁蓁竟悄悄向他打听起了殿下的事情 殿下只是昨日因政务缠身没来,蓁蓁便这般留意这岂还得了 不成,看来他得出狠招才行了。 这一日,王守仁硬生生在张家呆到近天黑,直等到张峦回来。 “伯父,我有话要单独同您说。” 见他神情郑重,又提及单独二字,张峦不由一怔。 于是,他将人带去了外书房中。 “伯安,可是有什么事要伯父帮忙”张峦笑着问。 王守仁摇头。 “伯父”话到嘴边,王守仁还是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下。 “伯父,您可曾察觉到既安待蓁蓁格外有些不同” 张峦神色当即一正。 旋即,连忙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莫非你察觉到了” 王守仁:“” 为什么他觉得张伯父的眼睛里有着隐晦的期待 一定是他的错觉吧。 毕竟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岂容他人觊觎 “略有些察觉虽称不上出格,可晚辈以为,此等之事应当防患于未然才是。”王守仁认真说道。 殿下向来有君子风范,若张伯父表现出不赞同,殿下必也不可能再多做纠缠。 只是,着实对不住殿下了 此番做出这样拖殿下后腿的事情,实在也是逼不得已。 可随后张峦的反应,却与他预料中的大相径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1 张峦的邀请 “既无出格之举,我又有何道理横加干涉呢”张峦问。 王守仁愣了愣,才道:“未雨绸缪总没有错” 张峦却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王守仁被看得心底直发虚。 忽然觉得好像找错人了是怎么回事 “伯安,伯父是看着你长大的,知你向来聪慧,眼光独到,心思也纯正。”张峦看着王守仁,十分认真地问道:“不如你同伯父说说,既安他哪里不好” 王守仁呆了呆。 这他哪里能答得上来 说殿下不好,即便是撒谎,却也根本撒不圆满。 “伯父误会了,我只是担心蓁蓁罢了” 为何他忽然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 “既安人品周正,乃少年君子,伯父像信你一样信他。”张峦笑着说道:“况且,伯父心中也有分寸。” 他又不是见着了好女婿就昏了头的糊涂人。 见王守仁神情略显古怪,张峦敏锐地问道:“伯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伯父” 王守仁连忙摇头。 “岂会” 他早也想过了,即便有朝一日谎言会揭穿,他也不怕毕竟上有殿下,下有父亲,弱小无助的他夹在中间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伯父问你假设伯父同你说,伯父有意同朱家结亲,你觉得可还合适” 张峦轻咳一声,道:“只是假设。” 王守仁已近目瞪口呆。 老天爷,他都听到了些什么 如此情形之下,他唯有硬着头皮说道:“伯父既安虽好,却、却未必配得上蓁蓁。朱家虽是富庶,可只是寻常门庭怕与张家也并不登对。” 王守仁觉得自己此时就是话本子里那种强拆旁人姻缘,嘴巴又碎又臭的歹毒配角。 可他言辞间皆是偏向蓁蓁和张家,伯父应当好接受些吧 然而张峦显得极难接受。 “伯安,话不能这么说既安是个好孩子,只要身家清白,家世又有什么紧要且更难得的是,不单是我,便是蓁蓁的母亲、祖母、二叔二婶,甚至是池儿他们,也皆对既安欣赏之极。” 王守仁艰难地笑了笑。 看来这根本不是找错人的问题,而是他在整个张家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任何帮手。 甚至,他极有可能会成为被防备的那一个 “不过,我也只是假设罢了。”张峦也笑了笑。 王守仁满心无力。 伯父,您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就请不要再三地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好吗 “话说回来,我倒还没有机会见过伯安的父母。”张峦忽然说道:“说来惭愧,既安在京城这几年,我这做长辈的没帮过他什么,反而还受了他多番相助便是当年在湖州我能顺利脱身,也是得益于他的援手。” 王守仁:“” 对于张伯父接下来的话,他已经隐约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就是太聪明的坏处总要更早、更深层次地经受不安和恐惧。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立即捂着耳朵逃离此处。 “说起来,我理应前往朱家道谢才是。”张峦叹气说道:“可如今我在工部,轻易抽不得身若是能请朱家兄嫂入京来小住一段时日便好了,如此我也能有机会聊表谢意。” 说着,便看向王守仁:“我听闻朱家祖上富庶,想来应当还算自在清闲” 王守仁已经暗暗瑟瑟发抖。 然而,他最怕的话还是来了 “不如就劳王兄修书一封,邀朱家兄嫂入京游玩如何” 道谢之余,两家长辈也能相互了解一二。 再有他近来心中那总有些说不清的疑窦,也需要去印证。 王守仁已经要透不过气来。 修书去请既安的父母 这谁能请得动 “我会向父亲转达的” 好半晌,王守仁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 张峦满意点头。 王守仁离开了张家之后,遂露出欲哭无泪的神情。 顶着良心被谴责的压力背叛了殿下,结果却是适得其反,且待会儿父亲知道他捅出了这样的篓子,会不会气得要追着他打 倘若他同父亲说,他也是出自一番好意,父亲会信吗 算了,他还是认真考虑一下自己被打时的躲藏路线吧。 当夜,京城下了一场雨。 雨虽不大,却裹挟着深秋的清冷之意。 邓常恩今夜又歇在了薛姨娘院中,却至深夜仍无法安眠。 薛姨娘蜷缩在他身侧,也不敢独睡。 近来,因为张眉妍之事,老爷常是躁怒不已,甚至事情刚出来那日,还曾迁怒于她,对她动了手 虽然她及时稳住了局面,不至于叫他怀疑到她身上,可心中到底还是忐忑的。 尤其是今日京衙做出了对邓誉的判处 按理来说,她本该高兴,可事实上她更多的是不安。 她起初半点不曾想到凶手当真是张眉妍,只想借着对方毁了邓誉的名声和前途而已。 她此时对邓誉之事的不安,也并非是于心不忍,或是担心事情败露,而是京衙态度这般强硬,丝毫情面都未曾给邓家留,她担心这把火会烧到老爷身上来。 近日来,御史们弹劾的折子如雪花一般。 大国师态度不明,只让人暗中授意老爷称病在家休养一段时日 总而言之,老爷此番即便不被处置,也要掉一层皮下来。 且在大国师面前,只怕也要失去了原有的位置。 大国师向来不是心软念旧情之人,她不敢想日后老爷还有没有前程可言 此时,隔壁房中忽然传出孩童响亮的哭声。 “深更半夜,哭什么哭这乳母连个孩子都哄不好吗” 邓常恩猛然坐起身,披衣就要往外走。 薛姨娘一惊他要去做什么 “老爷” 她连忙跟着起身。 而此时,守在外面的丫鬟忽然走进来行礼,神色古怪地道:“老爷,太太过来了” 邓常恩脸色更沉了几分。 “她来做什么” 定是又要同他闹 “太太身边的刘婆子说,太太有要事想同老爷商议,似乎是太太想到了能救大公子的法子” 具氏说话不清晰,多数时候只有刘婆子能听得懂她的意思。 邓常恩冷笑一声。 他都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法子 他刚想说将人赶回去,却又听那丫鬟说道:“那刘婆子还说” 邓常恩皱眉:“还说了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2 雨夜 丫鬟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道:“刘婆子还说太太有主意能让老爷重得大国师重用” 这话她本不该讲,可万一是真的,被她私自瞒下了,日后老爷追究起来,她便也没有活路了。 果然,邓常恩神情顿变。 薛姨娘脸上也闪过讶然,更多是却是困惑。 具氏当真有这头脑能耐 邓常恩自然也有这份质疑,可重得大国师重用,这个可能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甚至这几日来,比起儿子被处罚关押,他心中更为在意的还是此事。 “叫她进来” 邓常恩负起双手。 她深更半夜来找他,说不定是为了救儿子,真想到了什么他没想到的法子 即便法子不管用,他到时只当做笑话来听一听就是了。 见他在堂中坐了下来,薛姨娘只好返回内间去穿外衣。 具氏很快走了进来,刘婆子在堂外收伞。 堂中,邓常恩冷冷地看着眼歪嘴斜的具氏,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你究竟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主意,竟非要这个时辰过来” 具氏看着他,微微仰起下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邓常恩皱眉,看向跟了进来的刘婆子。 “她说了什么” 每次这妇人开口,他都觉得她要么在骂他,要么在咒他。 “太太似乎在说,不宜被旁人听到”刘婆子道。 其实她也是靠着习惯半听半猜。 邓常恩看向具氏,只见具氏点了点头。 邓常恩便又看向刘婆子的方向,这次具氏却是摇头。 意思很明确,她要说的话,便是刘婆子也听不得 邓常恩心下莫名更确信了几分,却仍下意识地作出不耐烦的模样,道:“那你离近些说” 刘婆子等人便自觉退远了些。 具氏走向邓常恩,在他身前微微弯了腰。 “你,去找” 她的声音低且含糊,邓常恩只勉强听清了几个字,遂看向她问道:“找谁你说清楚些” 身子则下意识地前倾,又离具氏近了些。 而此时,具氏眼中忽然现出极浓的讽刺来,唇角亦不住抽搐着。 她缓缓摸出了袖中藏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邓常恩的脖颈 邓常恩没有防备之下,躲也根本躲不及。 “来人”他惊呼出声,眸子里装满了暴怒和惊恐。 具氏神情可怖地再次举起刀,直冲他心口而去。 这一次,邓常恩及时躲开了,人却随着长椅一起重重地倒在地上。 脖颈间鲜血喷溅,他以双手死死捂住,艰难地出声:“贱、贱人” 此处是内院,并无小厮男仆,此时堂中只有薛姨娘身边的守夜丫鬟,及具氏带来的刘婆子而二人此时无不是被吓得手足无措,全然不敢靠近。 闻得动静从内间快步行出的薛姨娘见得这一幕,蓦地失声惊叫起来。 “老爷” “太太疯了快去去请护院来” 薛姨娘声音颤栗地吩咐道。 丫鬟强自迈开颤抖发软的双腿,跑进了雨中。 具氏看着倒在地上,脸色已如纸白的邓常恩,忽而怪笑出声。 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还真是可笑,事到如今,竟还做梦想要重得继晓信任她即便真有主意,又岂会好心告知他 叫他前途光明,和那贱人及那贱人生的庶子,日后同享荣华富贵吗 她的儿子还在牢里,被打了整整一百大板不死只怕也要残废,且蒙上这样的名声,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可他呢 他却根本不为所动,仍旧宿在这贱人房中,脑子里装着的全都是自私自利的谋算 他问她为何这个时辰前来 现在该明白了 具氏面容狰狞地再次举起了匕首,脚下刻意走得缓慢她就想多看看邓常恩这幅恐惧至极的神情 “景儿救救我” 邓常恩在地上艰难后退,目光看向薛姨娘的方向,声音微弱地求救着。 具氏眼神微动。 对了还有一个该死的呢,她竟险些要忘了 见她忽然转过身来,被惊得通身冷汗的薛姨娘盯着她手中沾着血的匕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耳后。 可深夜起身,头上却并无钗环。 具氏已经朝着她快步奔了过去,神情癫狂没有一丝顾忌。 薛姨娘转身跑向内间,冲到梳妆台前,急忙就要去抓那台上的金钗来防身。 可她刚伸出手去,具氏已经来至她身后,匕首划过她的后背。 剧烈的疼痛让薛姨娘奋力反抗起来,她咬着牙,反握住具氏的手具氏的力气到底不敌她,二人争夺匕首间,撞到了仕女图屏风,齐齐摔倒在地。 “老爷姨娘” 乳母的惊叫声传来,并着孩子的哭声。 具氏唇边忽然现出诡异的笑意,力气竟陡然间增大许多,她重重地将薛姨娘推开,握着匕首爬坐起身,就要往外间去。 她的儿子没了,这贱人的儿子也休想活着 薛姨娘忍着剧痛追上前去,边大声道:“抱着二公子快走” 乳母见得如恶鬼一般披头散发,握着匕首冲过来的具氏,才堪堪回神,陡然抱紧怀中的孩子,转身朝着堂外跑去。 薛姨娘抓住了具氏一只手臂,将具氏扑倒在地。 具氏趴在地上,手中匕首胡乱挥舞间,却觉忽然有利物刺入了后心处。 动手的是刘婆子。 那利物,是她从内间取来的金钗。 薛姨娘将那金钗拔出,再次狠狠地刺了下去。 具氏想翻过身来反抗,却被刘婆子死死地压制着,身形慢慢僵硬间,唯有拿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刘婆子。 刘婆子浑身冷汗,瘫坐在地。 她不知太太今夜前来的目的,如今为了自证清白,保一条命,唯有如此了 “快快去请郎中来” 薛姨娘因为过分恐惧,声音格外尖利。 刘婆子奋力爬坐起身,在经过邓常恩身侧之时,却瞧见了一方血泊,和一双瞪大极大、已是一眨不眨的眼睛。 老爷没了 可她仍旧快步跑了出去,慌慌张张地去请大夫。 薛姨娘的丫鬟带着一群护院仆人赶了过来,雨水四溅,风灯在雨中摇曳。 “姨娘,姨娘” 丫鬟急忙奔到薛姨娘身侧,却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3 炼丹童子 姨娘的脸 薛姨娘见她如此,神情有些恍惚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流血不止的脸颊。 这一夜,邓家彻底乱了。 翌日早,邓常恩与具氏双双殒命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阿荔听着了消息,飞也似地跑回了愉院,急着要说给自家姑娘听。 昨日一早是邓公子被判刑的消息,今日一早又是邓家夫妇身死 最近的好消息,未免也太多了吧 阿荔尽量压制着语气中的兴奋,将事情说给了张眉寿听。 张眉寿有些惊讶。 “听闻是邓家太太杀了邓家老爷邓太太也被一名婆子给刺死了。”阿荔低声说着:“还有个姨娘听闻也在当场,且受了重伤,脸也毁了。便是邓家那小公子,也要险些没命呢。” 阿荔说着说着,不免觉得这消息虽好,却又令她十分遗憾遗憾没有亲眼瞧见。 消息自然也很快传进了宫中、昭丰帝的耳朵里。 前来报信的乃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塬。 “消息可属实邓常恩当真死了”昭丰帝紧皱着眉,颇觉不可置信。 “当真死了,尸体都已发硬了。” 见皇上不信,陆塬详细地禀道。 昭丰帝看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而后,便又命人请大国师入宫。 这邓常恩,在炼丹上很有几分天赋,当初大国师将其引荐入京时,曾卜算出此人会是他得道升仙的一大助力 现如今这助力死了算怎么回事 昭丰帝有些不安地吃了半盏茶。 此时,忽有太监来禀:“皇上,宁贵妃娘娘带着六皇子前来求见皇上。” 昭丰帝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让他们进来吧。” 毕竟他说不说这句话,贵妃一样都会进来,说了还能有面子些。 宁贵妃进来时,满面笑意地以右手牵着六皇子,端得是一幅慈爱温和的模样。 昭丰帝看了一眼如果不是淇儿看起来紧张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人也瑟缩得跟个鹌鹑似得,他或许还能勉强相信一二吧 这不走心的做戏,也真是叫他一言难尽。 “儿臣给父皇请安。”六皇子上前行礼。 昭丰帝淡淡“嗯”了一声,神情看不出喜怒。 六皇子便退至一侧。 宁贵妃见了微微皱眉,上前重新扯过他,来到昭丰帝跟前,笑着说道:“皇上,淇儿近来又新学会了几首诗呢皇上可想听一听” 昭丰帝没有什么兴致。 呵,都六岁了,已开蒙数年,如今学了几首诗还好意思显摆他记得当初太子刚从冷宫里被接回来,不足一年,就开始读史了。 但他不说,省得贵妃听了心慌。 那边,六皇子已经背了起来,却因紧张而有些磕磕绊绊,且还错了一句。 待读罢,无需昭丰帝说什么,小孩子自已经羞愧的满脸通红。 宁贵妃瞧在眼中,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没出息”,又继而笑着讲道:“淇儿这般聪明伶俐,臣妾瞧着,倒与陛下幼时十分相像呢。” 昭丰帝听得眼皮一抖。 他怎么觉得被骂了 “朕倒未曾觉得。” 要他看,也只有在太子身上才能依稀看到他的影子才对。 宁贵妃却仍旧道:“陛下幼时的事情,臣妾记得最是清楚,便是淇儿这眼睛、这鼻子也都像极了陛下。” 昭丰帝呵呵干笑了两声。 罢了,他又何必去叫醒一个装睡之人。 反正任凭她再怎么说,他这张俊脸也不会因此就变得平平无奇。 “淇儿如今一日日长大,现下也到陛下腰间了呢。”宁贵妃边替昭丰帝揉肩,边讲道。 昭丰帝点头道:“确是长得慢了些。” 宁贵妃脸上笑意一凝。 又听昭丰帝认真说道:“六岁多的男孩子,按理来说该到朕肋下才对。” 这下换宁贵妃干笑了。 “臣妾一定在淇儿的膳食上多加留意。”她旋即说道:“可淇儿的身子骨儿向来好得很。” “哦当真”昭丰帝眼睛忽然一亮。 宁贵妃以为总算说到了点子上,忙是点头。 “那从明日起,便叫他来朕跟前” 宁贵妃心中一喜。 “陛下可是要让淇儿学着理政如此也好,淇儿向来有孝心,也时常想着要帮皇上分忧呢。” “理政”昭丰帝无奈笑了一声:“贵妃想哪里去了。” 呵呵,众所周知,他自己都不理政 “朕是想让淇儿陪着朕一同炼丹上回国师还曾提过,要替朕寻一位炼丹童子呢。” 宁贵妃脸上笑意一凝。 让皇子做炼丹童子 这种传了出去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非议的主意,亏得皇上能想得出来 不行,她可不能让淇儿日后背上个炼丹童子的荒唐名声 “皇上说什么笑话呢,淇儿正是读书的年纪且他在臣妾宫里自在惯了,若哪里做得不周全,怕会给陛下添乱。且挑选御前炼丹童子,可万不能马虎” “爱妃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朕瞧着淇儿确也合适” 宁贵妃又竭力劝阻了一番,昭丰帝才算勉强打消这个念头。 只是看向六皇子的眼神,总含着一份不同寻常的满意之色。 宁贵妃气得咬牙。 她终日盼着皇上能对淇儿满意些,可绝不是满意到让人去做什么炼丹童子啊 因怕昭丰帝再提起这个话题,宁贵妃只得带着六皇子匆匆告退了。 待出了养心殿,宁贵妃的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 皇上这一日日地,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殿内,昭丰帝却松了口气。 总算能清净些时日了。 “陛下,大国师到了。”刘福轻声禀道。 昭丰帝精神一整:“快请进来。” 邓誉醒来,已是两日之后的事情。 他当日被打了一百板子,便昏死了过去。 此时张开眼睛,茫然地环顾了四下片刻,方才迟迟地缓过神来。 他趴在草席上,后身疼痛剧烈,使他全然无法挪动身体。 “有水吗”他吃力地开口,喉咙疼痛似有火在烧。 且他声音微弱,一时根本无人能听到。 牢房外,两名狱卒正在说话。 谈论的正是邓家之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4 昔年旧事 “啧,邓家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邓公子只怕要老老实实在这牢里呆上三年了。” “可不是先前我还小意伺候着,生怕他挺不过去呢。” 邓誉听在耳中,大有一种茫然之感。 他们在说什么 难道是他牵连了整个邓家,父亲当真也被定了伪证罪 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正要试着再发声时,却又听那两名狱卒讲道:“话说回来,这邓家太太倒也是个心狠之人,眼见儿子进了大牢,竟连亲夫都敢谋害” “这般决绝,想必是疯得差不多了,本就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邓誉闻言瞳孔一阵紧缩。 同归于尽 “等等” 他陡然开口,声音嘶哑地向那两名离去的狱卒喊道。 然而已经走远的狱卒仍未听到,回答他的唯有闪烁的灯苗,及隔壁牢房中传来的一声笑声。 “还真是活该啊。” 女子语气凉凉地说道。 听得这道熟悉的声音,邓誉身上几乎是一瞬间便爬满了冷意。 “是你” “你竟醒了”对方又笑了一声,意外又嘲讽:“倒也真是命大。” 旋即,语气一转:“不过与其清醒着接受邓家如今的情形,倒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邓誉攥紧了拳,竭力地朝着两间牢房相隔的那堵墙挪去,声音几近咬牙切齿:“你知道我家中出了何事” 若是可以,他绝不愿向她打听,可此情此景之下,他顾及不了太多。 “当然知道,现如今京城谁不知道消息这般不灵通的,恐怕也只你一人了吧。”张眉妍屈膝坐在墙角,二人之间便仅仅隔了这堵墙。 而不用邓誉再次追问,她也十分乐意将实情说给他听。 “你母亲心疼你,恨你父亲无能,没能救下你遂趁你父亲不备,将你父亲杀了。你母亲还想要了薛姨娘和你二弟的性命,可惜被下人拦下,当场也丢了性命。” 张眉妍语气里有着淡淡地笑意:“总而言之,如今邓家只剩下薛姨娘母子了。” 邓誉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他摇着头道:“这不可能” 张眉妍并未理会他的反应,只继续叹息道:“原本你们一家三口倒也有机会去九泉之下团聚的,奈何老天爷厚爱于你” “你住口” 邓誉猛然拔高了声音,张眉妍微微一怔之后,再次笑出声。 这笑声久久未停,如同刀子一般扎在邓誉的心口处,他狼狈不堪地爬到牢房门口,以手拍打着冰凉的门栏。 “来人,快来人” 他疯了一般大声喊道。 “吵什么吵” 一名狱卒快步走来,原本不耐烦的一张脸在见到邓誉之后,忽然变得戏谑。 “我当是哪个在此放肆,原来是邓家公子醒了啊。” 即便并非人人皆是踩高捧低之辈,然而单凭邓家多年来的行事作风,便足以让更多的人生出落井下石的想法来。 “我父亲呢我要见我父亲” 邓誉神情惊惶不安,已没有勇气直面去问。 狱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邓公子此等要求,倒像是有意为难小人毕竟令尊灵堂已然魂归西去,邓公子该不是还不知道吧” 邓誉闻言,四肢百骸顿时冷了下来。 狱卒看够了笑话,便抬脚离去。 邓誉神情不住地变幻着,口中喃喃声不止。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是你都是你害得” 他朝着隔壁牢房的方向看去,目光里满是恨意。 张眉妍并未答话,眼中的笑意从未散去。 她很快便要被处以斩刑了,临死前能看看这种有趣的笑话,倒也挺不错的。 “为什么我从不曾亏待过你半分,已尽全力帮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邓誉眼睛发红,语气里是从所未有过的不甘。 他自知这种问题已经毫无意义,只会显得他可笑悲哀,可他只想求个明白。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想我自幼,也有几分真心倾慕于你。可这世事更改,人心变换,最是难以预料。” 张眉妍忽而有些感慨,下一刻却又倍觉好笑地道:“何况你帮我,也不见得是真心想帮我。说到底,更多只是为了同张家作对,彰显自己罢了。” 既是自幼相识,她便也向来清楚他的自视过高与过分虚荣。 “” 邓誉闻言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头脑昏沉,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从来不知,人心可以丑恶到这般地步。 且长久以来,竟能被掩饰得如此天衣无缝 难道他所看到的,全然都是假象 这一刻,他已有些浑噩不清的脑中,忽然闪过那日自阿荔口中,听到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你可知,生石灰不慎入眼,该如何应对”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平和。 张眉妍皱了皱眉。 怎突然问这个 呵呵,莫非神志不清了不成。 “可否能告知我” 邓誉横趴在地上,语气里有着异样的平静,仿佛还是从前那个邓家公子。 张眉妍忽而有些不适,遂不耐烦地答道:“自然是要趁早用清水洗干净才行” “” 邓誉闻言缓缓咬紧了牙关,直至浑身发颤,却闭眼自嘲地笑出声来。 那年那日,那个使了丫鬟在池塘边将他及时拉住,又细致地拿帕子替他将眼中的生石灰拨弄干净、后才取了水,让他自己冲洗眼睛的小姑娘,从始至终没有大声说过话,只同丫鬟低声窃窃说了几句 待他眼睛恢复视物的能力之后,他瞧见的便是不远处的张眉妍主仆。 他道谢,她没有否认,只不甚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便认为,起先不敢说话,也是出于过分羞怯之故。 此时此刻,他已无话可讲,亦无话好问。 邓誉浑身麻木地紧紧闭着眼睛,脑海中不停地闪过这些年来的种种画面。 父母的争吵、与张家之间的碰撞、张眉妍看待他时欣喜赞赏的眼神 以及,他面对张眉寿时的冷然,甚至是鄙夷。 他不愿再想,却无法停下。 一月后,便到了秋闱放榜的日子。 而这一日,张家处处如常,上上下下几乎无人提及此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5 考中了? 海棠居里,新来的小丫鬟悄悄地同阿郝问道:“阿郝姐姐,今日不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吗” 这么重要的日子,难不成大家都忘了吗 阿郝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声说道:“数你多嘴,快干活儿去。” 小丫鬟“哦”了一声,一头雾水地走开了。 阿郝发愁地看着小丫鬟的背影。 这么没眼色,不识趣儿还话多的小丫头,日后教导起来,少不得要费一番力气呢。 好在她人狠力气大,拿起尺子来打人疼,想必也没有她教不好的丫头。 阿郝边想着,边走进房中,隔着珠帘瞧见宋氏正在内间理账,纪氏也在一旁帮忙,妯娌二人一派和睦。 松鹤堂内,张眉娴正陪着张老太太说话儿。 半月前,张眉娴与齐家二公子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在十月初八,距今已不足一月。 “这齐章我瞧着确是个好的,只怕他这些年在军营里沾了粗野之气,脾性易怒祖母知道,你也不是个软脾气,但你切记,如若他同你动手,你万不能同他硬碰硬。” 张老太太近来将能交待的都交待了,如今实在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便又拣了些不同寻常的说。 张眉娴听得哭笑不得。 祖母竟连她挨打的事情都想着了 不能硬碰硬,她自然是知道的。 女子嫁了人,因着世俗眼光和娘家名声,多少会有束缚在,故而只能尽量将眼睛擦亮些,学聪明些这是她一早想过的,也早做好了所嫁非良人的准备。 只是,想到身为女子的不得已,张眉娴仍在心底叹了口气。 “祖母放心,孙女都记下了。” “记下什么了我还没说完呢。”张老太太看着孙女,道:“不让你硬碰硬,可不是叫你去做受气包,是怕你硬碰硬会吃亏。” 张眉娴一时没太能听懂。 “当场且尽量息事宁人待到事后,趁他醉酒或睡着了,取了绳子将人绑起来,将嘴也堵上,关上门来打个痛快。”张老太太认真交待道,仿佛在传授什么不得了的绝世秘笈。 张眉娴听呆了去。 “祖母” 她忽然猜想,祖母不会拿这法子,对付过祖父吧 “如他这般身份的男子,多数都好面子,是不易说出去的,故而你别打他的脸。他若私下再与你动手,你便再将人绑起来打,何愁找不到机会绑着不过瘾,吊起来也未尝不可,直将他打服气了为止” “若单打还不够,再挑了他怕的去威胁”张老太太给了孙女一个极有深意的眼神。 张眉娴愈发愕然。 她似乎突然明白祖母叮嘱她强身健体的终极意义所在了。 “可两个人过日子,总不能成日打来打去吧。” 这究竟是成亲,还是争夺武林盟主至尊之位呢 “自然不能终日打来打去。”张老太太正色说道:“打服了便继续过,真遇到那不服管教的,自然要趁早和离。” “咱们张家的女儿,哪个不是精细护着长大的,嫁出去可不是由人捏扁搓圆的别说我老婆子不同意,便是你叔叔婶婶,也没一个肯答应的。” 这几年来,她愈发看得开了。 张老太太看着孙女,交待道:“咱们既无过错,便是和离,也能将理拿出来摆一摆,熟错熟对,世人自有眼睛去看。人只要无错,便不必怕。” 张眉娴眼眶一热,将头抵在了祖母肩上。 她这得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才能有这一世的福运。 相比之下,她履行的这一丁点儿责任,当真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将心比心。若人家对你好,你自然也要对人家好,如此才是夫妻长久之道。”张老太太语重心长。 张眉娴轻轻点头。 “我会的,祖母,您放心吧。” 张老太太舒心地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她是满意的,总算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对了祖母,我听闻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张眉娴抬起头,因恐说多了祖母伤感,便随口换了个话题。 张老太太无奈看了孙女一眼。 要换也好歹换个养生点的 张眉娴回过神来,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笑着道:“瞧我这嘴,待嫁了出去,可不得是挨打的命” “瞎说什么呢。”老太太瞪了孙女一眼。 继而说起张秋池的事情:“此番池儿是时运不济,已是尽力而为了。你叔婶就是恐他心生挫败,误了来日重考,才未提放榜之事。” 当时那孩子身体虚弱之极,连下床都是难事。 说句难听的,在号舍里呆了九日,能好端端地出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考中不考中的 这如果都能考中,岂不得叫那些身强力壮去赶考的考生们怀疑人生 故而,这非是烧了八辈子高香所不能出现的奇迹,务实如她,根本想也不曾想过。 而此时,忽然有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 “考中了池儿考中了” 闻得此言,老太太蓦地精神起来。 不是高兴,也不是激动,而是想骂人。 不为旁的,只因 “怎么又叫他跑出来了” 近来疯老头子闯祸愈发频繁,她已让人将他单独关在了先前张彦所住的院子里,起初院子使人上了锁,他却还能爬树上墙偷跑出来 可是如今树都叫人砍光了,狗洞也都砌严实了,天知道这回他又是怎么出来的 莫不是挖了地道不成 看来她唯一的错还是心太软,叫他吃的太饱 张老太太和张眉娴快步走出去时,却已不见了张老太爷的身影。 一名仆妇气喘吁吁地禀道:“老太爷在府中四处报信儿,奴婢们没能拦住” 张老太太气得咬牙:“那还不赶紧去追” 四下报信儿岂还得了 又不是人人都能如她这般理智冷静,若是有人信了去,空欢喜不说,还要闹出笑话来 再传到刚有痊愈迹象的池儿耳中,只怕要被打击得昏厥过去 仆妇带着人连忙又去追。 而此时,蒋妈妈忽然快步走进了院中,神情分外激动。 “老太太,大公子考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6 传奇的经历 张老太太呵呵笑了两声。 连疯老头子的话都信,看来蒋妈妈是老糊涂了。 就说平日里叫她多动脑筋,多点数儿,偏犯懒不听。 “不止是考中,还是头名呢” 蒋妈妈又连忙讲道。 张老太太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只转身回了堂中。 蒋妈妈愣了愣,心道老太太未免过分淡然,每日那些静心诀果然也不是白念的。 “蒋妈妈,不知你这话可是从我祖父那里听来的”张眉娴笑着打趣问道。 蒋妈妈微微一怔,这才知道原来老太太和大姑娘都不曾相信她方才说的话。 她“唉哟”了一声,忙说道:“奴婢岂会将不知真假的消息报回松鹤堂来奴婢是亲耳从二老爷口中听说的,二老爷忙催着奴婢来给老太太报喜呢” 堂中正准备落座的张老太太闻言呼吸一窒。 “此话当真”张眉娴已然激动地开口印证道:“池弟他当真考中了且是头名” “断不会有假”蒋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这氛围才对嘛。 “祖母,您可听到了”张眉娴高兴地走到张老太太面前:“咱们家出解元了” “听着了”张老太太点着头,在那圈椅中缓缓坐了下去,而后深深地长吁了一口气,面上挂着得体浅淡的笑意。 张眉娴心中不解。 祖母怎瞧着仍旧这般平静 莫非还是不信 蒋妈妈却将她拉到一侧,小声说道:“老太太近来正戒大喜大悲这是心中高兴,正缓着呢。” 张眉娴哑然点头。 祖母这养生方式,当真也是愈发面面俱到了。 另一边,小厮阿福也跑回了张秋池院中报信儿。 “大公子您中了头名” 阿福上气不接下气。 张秋池正站在廊下逗着大壮,听得此言,不急不慢地转过头看向阿福。 少年笑着道:“方才祖父已来说过了。” “小的这个信儿是真的”阿福连忙快步走近。 “难道祖父说的便是假的”张秋池笑着发问。 阿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的意思 公子起初便信了老太爷的话 可公子怎么连老太爷的话都信 等等,若公子当真信了,如何又会这般淡然 阿福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懂,忙又道:“公子,您此番可是中了解元呢” 张秋池笑了笑:“又非状元,有甚值得过分惊奇的。” 阿福呆了去。 公子这心性,未免过分平和了些 这要是换作他,怕是要高兴的疯掉咳,这可能就是他永远考不上的原因之一吧。 阿福满眼崇敬,跟着张秋池转身进了堂内。 得见阿福眼神,张秋池走在前面,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唇角却是悄悄扬起,露出了一排整齐好看的白牙。 咳,这种做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却仍低调沉稳,面不改色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他常在二妹身上看到,今日总算自个儿也有机会学上一学了,只是终究还是太过表面,想来也就只能糊弄糊弄阿福了。 同样故作镇定的,还有张峦。 他今日照常去了工部,却忽然听到同僚悄悄来道喜 起初他以为是被人调侃玩笑,待知道是真的之后,只觉得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毕竟,单凭池儿赴考时的模样,大家普遍没有多想。 面对同僚们羡慕嫉妒甚至是质疑的眼神,张峦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照常办公。 直到工部侍郎房峪也前来问道:“张大人家中出了这样的喜事,怎还能坐得住还不赶紧回去与家人庆贺” 张峦在工部这一年多,颇得其赏识器重。 “不急于这一时,下官岂能因此小事便延误公事。” 张峦一幅只不过是中了个解元而已的模样,叫房峪直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在这偌大的工部,这般能沉得住气的,除了他,也就数张老弟了。 沉得住气的张老弟,在下值之后,偶遇了刘大人。 “这官轿实在太慢我先前特地使了下人回府,备了马车过来张老弟,快,咱们一同赶回去” 刘大人满脸急色地邀请着。 张峦忙撩了官袍,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赶快些”待离六部远了些,刘大人便向车夫吩咐道。 车夫依言,可刘大人仍急得直叹气。 “这赶的什么车”刘大人不住地嘟囔着,而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官袍。 张峦莫名心领神会,轻轻“嘶”了一声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刘大人竟有了想要自己赶车的冲动 相比之下,他倒觉得自己确实过分沉得住气。 可,到底谁才是亲爹 二人赶回张家时,宋氏已命人张罗好了极丰盛的酒菜。 这一晚,张家笑语声不断。 次日,张家公子乡试中了解元之事,便在京中传来了。 秋闱不比春闱,这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因张秋池过分年轻,赴考前夕又遭了她人下毒谋害,险些丢了性命之故,此番他博得头名,便格外引人瞩目了些。 甚至有不甚清楚内情的百姓听闻此事之后,还要反问一句“张家公子不是被人害死了吗怎还能中了解元” 此事愈传愈广,衍生出的版本亦五花八门,甚至传入了昭丰帝的耳朵里。 “又有文曲星转世了” 昭丰帝觉得很是费解:“前头的两位状元,柳一清,谢迁再远些的李大人莫非这文曲星下凡时,三魂七魄各自分离,投胎为人” 陆塬一时没接话。 毕竟这话不管怎么接,都会显得脑子不够用。 昭丰帝又摇头道:“且这个还只是中了个解元而已,就开始这般鼓吹,倒也稀奇。” “倒并非自诩,只是经历颇有些不同寻常,这才在民间起了些传言。” 昭丰帝不以为然。 不就是中毒后考中的解元么。 想他当年身为太子被废之时,也曾多番被人下毒毒害,甚至他前脚被验出中毒,后脚还能面不改色连看一整夜的话本子且次日清早话本子一合,就有大臣迎他回宫,要立他为新帝呢。 这般传奇的经历,他说什么了吗 此时,却听陆塬说道:“再加之,此人乃是小仙子的庶出兄长。” 昭丰帝闻言当即坐直了身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7 坦白 昭丰帝先是神情惊讶地“嚯”了一声,才印证地问:“竟有此事” 陆塬点头。 “那说不准就真是文曲星转世了”昭丰帝喃喃着说道:“小仙子生来便有佛缘想来神仙扎堆投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陆塬:“” 神仙扎堆投胎又是个什么说法 方才您不是对此还十分地嗤之以鼻 怎么沾上小仙子,就换了副面孔 “如此说来,张家当真福缘不浅”昭丰帝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一般这样的人家,最易福及他人。 这张家大公子,日后若入仕途,必能造福大靖。 至于小仙子 昭丰帝表示自己早有安排。 如今,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处。 “近来太子似乎不曾出宫”昭丰帝忽然问道。 陆塬:“回陛下,正是。” 昭丰帝露出疑惑的神情。 是宫外的饭菜不好吃了,还是张家的大门又不好进了 眼见陛下的神情似要想多,陆塬连忙提醒道:“陛下,近来云妃娘娘身体抱恙,殿下出于孝心,常是在云秀宫中陪伴在侧。” 昭丰帝这才恍然。 至于为何连陆塬都知道的后宫琐事,他作为皇帝却一无所知,昭丰帝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在贵妃眼中,其他妃子生病也是邀宠的手段,轻易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再正常不过。 “可知是患了何病” 陆塬:“属下倒不知。”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又不是后妃之友。 “知道了,下去吧。”昭丰帝摆了摆手。 陆塬应声,正要退下,却忽然听昭丰帝道:“等等,朕还有一件事情要交待于你” 陆塬正色以待。 “朕先前听闻,小仙子有一对双胞亲弟” “正是。”陆塬没有迟疑。 毕竟这些年在太子殿下的影响之下,现如今说起张家的事情来,上到张老太太的养生之术,下至张家后院那条大黄狗是公是母,他都能做到如数家珍。 “立即着人拟了画像过来,朕要看看。” 陆塬:“属下遵命。” 他莫名觉得张家要倒霉了。 近来,张家有些不同以往的热闹。 张秋池中解元之事,张家并未大肆庆贺,更不必提宴请宾客。 近来上门者,多是有意替张秋池说亲之人。 张秋池已满十七,换作寻常人家,多半已经定亲甚至成家只是男子上进,乃是好事,因读书耽误了些也无可厚非。 且如今京城谁人不知晓,眼下的解元郎,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据闻十分不得张家待见的庶长子可比。 再者有才名在外,今日是解元郎,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在此荣光之下,寒门子弟亦是值得赏识的,更何况张秋池出身正经官宦书香门第。 于是,说亲者中,也不乏出身与张家相当的嫡女。 张老太太近来便又很是过了一把扬眉吐气的瘾。 往日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妇人们,如今巴巴地想将孙女嫁过来的,也是比比皆是。 如此情形,自是被小时雍坊的其他人家看在眼中。 这一日,定国公夫人便与儿子私下念叨起了徐永宁的亲事。 “宁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庆儿的嫡子都要满两周岁了,他却还连门亲事都不曾定下。” 徐永庆乃徐永宁堂兄,比徐永宁大上两岁。 提到此处,定国公世子也有些发愁。 儿子早些年名声不佳,说亲的对象要么是门第相配,性情样貌却与儿子半斤八两,要么是品行佳,门第却不相配 好在近年来儿子交友有方,处处倒是改好了许多,渐渐也有些像样的人家找上了门来。 可这个时候,儿子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均是听也不听就摇头。 定国公夫人和定国公世子从越说越愁,到越说越气,到了后头甚至想将人揪过来打一顿。 定国公世子倒当真将人叫了过来。 只是打是不宜随便打的,首要是问个究竟。 徐永宁听到亲事二字便觉得头痛。 “今日此处没有外人,你便同我和你父亲说句实话,究竟为何迟迟不愿议亲”定国公夫人苦口婆心地问道。 “我我就是想多读几年书而已。” “成亲会耽误你读书再者,你又不考功名”定国公府世子一听这话便来气。 要找借口,好歹找个有说服力的,再不行,至少找个符合自身气质的吧 定国公夫人审视了孙子片刻,遂问道:“你同祖母说,你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定国公世子下意识皱眉。 这不大可能吧 依照儿子的性情,他估摸着开窍都是难事且即便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怕早忍不住开口让家中给他求娶了。 莫非 不是姑娘 定国公世子脸色忽然一变。 他想到了近来同儿子走得极近的苍家公子。 又因此时,得见儿子局促地红了脸,不由更是暗暗心惊。 “被祖母说中了” 定国公夫人眼神动了动,慈和地笑着说道:“若是身家清白,未曾定亲的姑娘,祖母成全了你就是。” 定国公世子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这是在试探。 徐永宁心下大动,犹豫再三,终究鼓起勇气道:“孙儿确是有了中意的姑娘。” 定国公世子蓦然大松了一口气。 “她还不曾定亲”徐永宁的脸不由更红了几分。 “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定国公夫人语气里有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徐永宁忽而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看着定国公夫人讲道:“说起来,祖母和父亲,都十分喜欢她” 定国公夫人和世子互看了一眼。 竟还是他们认得的 “便是二妹和姑姑,也极喜欢她。且她先后可帮了咱们定国公府许多大忙呢”徐永宁越说,一双眼睛便越亮。 定国公世子脱口而出道:“张家二姑娘” 徐永宁愣了愣。 这就猜出来了 他还有许多夸赞张家妹妹的话,没说出口呢 定国公夫人叹了口气。 自孙子开口第一句,她其实便隐隐猜到了毕竟放眼这满京城,能得她发自内心十分喜欢的小姑娘,甚至找不出第二个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8 我不同意! “不成。” 定国公世子先开了口。 “父亲为何” 徐永宁皱眉,连忙看向定国公夫人,眼神有些闪躲地道:“祖母方才说了,会成全我的” 他先前之所以不说,是因他长了张家妹妹四岁,想再等上两年。 “只怕我愿成全于你,张家也不会答应。”定国公夫人叹气道。 “岂会”徐永宁尽量硬气地说道:“咱们定国公府门第在此,我如今也无甚可挑剔的” 他承认,他先前是有些不上道,可那时年幼,且也没有犯下什么大过错,不至于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吧 依他看,张家可是十分通情达理的 定国公夫人摇头道:“咱们定国公府非是寻常门第,暗下说句不好听的,张家二姑娘若是嫁过来,按理来说只能委屈她做侧室。可这些年相处下来,亦可知张家是必然不会答应此事的。” 且别说张家了,单凭她对张家二姑娘的了解,便觉得此事难成。 那个小姑娘,自幼便与其他姑娘家很是不同,主意极正。 “故而,此事趁早别提。”定国公世子叹气道:“如若不然,结亲不成,反倒要伤了两家和气。” 徐永宁却不满地问道:“为何要张家妹妹做侧室我既中意她,便是要娶她做正妻的” “日后你可是要承袭整个定国公府婚姻之事,岂是儿戏”定国公夫人语气严厉。 徐永宁反问道:“那父亲呢母亲的出身,甚至不如张家妹妹呢为何到了我这里,便到处都是规矩了” 他并无质疑父母之意,只是不服气罢了。 “那岂能一样当初你父亲母亲之间,可是有一份救命恩情在。” “父亲救过母亲性命” 徐永宁倒不曾听说过此事。 可,就算父亲救过母亲,也总不能凭此就要叫母亲做正室吧 这叫什么理由。 “是你母亲救了你父亲性命”定国公夫人出言纠正道。 徐永宁愣了愣,旋即看向神情不大自在的自家父亲。 “原来以身相许之人是父亲啊” 他也让张家妹妹救他一回不成吗 他相信张家妹妹有这份能力。 徐永宁不太靠谱地想着如何制造机会。 可定国公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昔日的定国公府,也非是今时今日能相提并论的。” 定国公夫人忽然有些语重心长:“咱们徐家乃是开国功勋,世代荣光,看似树大根深,可因朝局之故,从你祖父开始,已渐渐不比从前你日后既要扛起整个定国公府,在亲事之上便注定不能过分随心所欲。” “” 徐永宁忽然沉默了下来。 祖母的话,他大致听懂了。 那些总爱给人摆大道理听、枯燥无味的书籍,他虽有些读不大懂,却也不是全然白读了的。 换而言之,在父亲那时,尚且还能偶尔任性一回。 可到了他这里,已是没有任性的机会了。 定国公世子忽然有些莫名愧疚。 怎么好像他将这唯一的机会给用掉了,如今只能委屈儿子来违背心意了似地 咳,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当年他若另娶他人,就没这臭小子了呢。 “孙儿努力上进,在其它方面弥补,也不行吗难道守家业,光门楣,就只有联姻这一条路可走” 徐永宁沉默良久,到底还是不甘心。 “常言道,娶妻当娶贤,若娶妻不贤,便是门当户对又如何且两情相悦,才是长久时,夫妻齐心方能处处得力,将日子越过越好” 定国公世子闻言神情不禁有些惊奇。 这竟是他儿子能说出来的话 “书没白读,朋友也没白交。” 定国公世子眼神颇为欣慰地看着徐永宁。 旋即道:“可是话说回来,你与张家姑娘,似乎也不是两情相悦吧” 徐永宁忽觉膝盖一痛。 父亲为何这般不留情面 却仍强撑着说道:“这谁说得准” 且这种东西,不是能慢慢培养的吗 “我不同意” 此时,忽然有女孩子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徐永宁眼皮子一跳,转过头去,只见是徐婉兮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偷听我和祖母还有父亲说话”徐永宁质问她,却也顷刻涨红了脸。 这种事情说给祖母和父亲听且罢了,可被妹妹听去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而且,妹妹没准儿要说给张家妹妹听,到时他又该如何应对 “我若不听,竟还不知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呢”徐婉兮向定国公夫人和世子行过礼,才又瞪着徐永宁说道。 “我这心思,怎就不能有了此乃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君子思慕,有何见不得人的”徐永宁尽量叫自己的语气坦荡一些。 “还有,你凭什么不同意” 难道妹妹小小年纪,眼中竟也只装着家门利益不成 “你还好意思问我凭什么”徐婉兮显得很是诧异。 世上竟有如此缺乏自知之明之人。 “你且等一等” 女孩子环顾四下。 她偷听话时,是将丫鬟支开了去的,眼下无人可使,便自行去了定国公夫人的内室之中。 片刻后,便折返。 而后在徐永宁等人困惑不解的注视之下,取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水银镜,将镜面举到徐永宁面前。 “现在知道凭什么了吧” 徐婉兮向兄长问道。 徐永宁脸色一黑。 “徐婉兮我究竟是不是你亲兄长” “正是因为是,才好心提醒你趁早断了这份心思,省得来日过分神伤呢”徐婉兮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且瞧瞧自己,从样貌到谈吐,再到学识能耐,甚至性情喜好,哪一样与蓁蓁相配如此之下,便是勉强为之,定也会矛盾不断” 说着,无视兄长越来越沉的脸色,又道:“到时别说是夫妻和睦了,不闹得鸡犬不宁就是烧高香了。” “徐婉兮,你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徐永宁咬了咬牙,眼睛微红地道:“那我可就要立即回去读书了” “祖母,父亲,孙儿告退” 徐永宁转身,大步离去。 徐婉兮愣了愣。 她怎么瞧着二哥像是要哭了的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9 抢手的女婿 定国公夫人不禁开口道:“兮儿,你方才的话,说得只怕是太重了些。” 咳,虽然说得都是实话。 也是她这老婆子的心里话。 “母亲,无妨。宁儿的性情我最是清楚,你同他说得太委婉,他怕也认不清事实。兴许,也该叫他受一受挫。” 话末,定国公世子看向女儿,交待道:“但是兮儿,今日之事,可不能同任何人说起。” “女儿知道。” 徐婉兮因隐约意识到自己说话伤了兄长的心,此时的语气便有着心虚的乖巧。 但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想她本也不会同蓁蓁说的,若不然,害蓁蓁做噩梦可怎么办才好 待同父亲一起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徐婉兮才小声问道:“父亲,祖母说当年是母亲救了您,这话是真是假” “上一辈的事情,小孩子打听来作甚。”定国公世子一如既往地不愿多提往事。 徐婉兮瘪了瘪嘴,却也识趣地未再多问。 “今日之事,女儿不同旁人说,父亲可也不要同旁人说才好。”她继而交待道。 定国公世子笑着叹气,抬手拍了拍女儿的头。 “世子。” 此时,万氏迎面走来,脸上挂着得体温柔的笑意。 “兮儿也在。” 徐婉兮点了点头,未有多言,也未看她,只同定国公世子说道:“父亲,我先回去了。” 定国公世子心中无奈,却也唯有道“好”。 见徐婉兮带着莲姑转身离去,万氏唇边隐隐露出苦涩的笑意。 定国公世子看在眼中,并未有主动说什么。 “你此时过来,可是要见母亲”他问道。 “不,我是来寻世子的”万氏笑了笑:“听说您和老夫人将宁儿请了去,我方才恰巧见着了宁儿,见他似乎不大高兴我放心不下,便想着来问一问世子,究竟是怎么了。” 定国公世子了然点头,旋即说道:“无妨,不过是我说了他几句,他闹脾气罢了。你既不是来见母亲,便回去吧。” 说话间,已转了身。 若说是婉兮同她兄长吵了两句嘴,只怕又要传出对女儿名声不利的谣言。 万氏提步跟在后面,心中一阵冷意涌现。 什么叫说了几句,闹脾气罢了 这般含糊不清,倒像是生怕被她打听到了什么似得。 她究竟还是不是这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 近日来,刘家三姑娘急得直要瘦了一圈儿。 “母亲” 这一日午后,她又找到了刘夫人房中,着急地道:“我今早听房家二姑娘私下同我夸着张家大公子,那模样实在令人心下难安。” 好友间的悄悄话,她本不该同母亲讲,可此中实在关乎甚大。 当危机感出现的那一刻,姐妹已不再是姐妹,而是对手。 而在这几日的煎熬之下,刘清锦也已无法再维持在父母面前的一贯冷静矜持。 “房家二姑娘”刘夫人忽然皱眉:“工部侍郎家那个还未定亲的嫡女” 刘清锦忙是点头。 刘夫人心口一阵突突直跳。 她曾听老爷提起过,说是房峪十分器重张峦,二人颇为投机 刘夫人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痛恨张峦的人缘之好。 “母亲,女儿觉着怕是不能再等了。”刘清锦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刘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女儿一眼:“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这话当真不假咱们刘家的闺女,难道还怕嫁不出去” 女儿现在便如此沉不住气,待嫁了过去可怎么办。 刘夫人话是这样说,却还是立即招来了大丫鬟,吩咐道:“去使人给老爷传个信儿,叫他今日早些回来,便说我有要紧事要与他商量。” 心腹默默不由多看了自家夫人一眼。 这便是嘴上说着姑娘沉不住气的夫人干出来的事 刘夫人察觉到她的眼神,因此处没有外人,便皱眉解释道:“我可不是急着将闺女嫁出去,只是不舍得见煮熟的鸭子飞到旁人碗碟中罢了。” 刘清锦低下头,眼角眉梢皆是欣喜期待的笑意。 什么主动被动,什么占上风还是落下风日后都是要做夫妻的人,计较这么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刘健很快便赶了回来。 “别等什么吉日了,快去张家说一说”刘夫人上来便直接说道。 这话题过分直接,刘大人却还是霎时间领会。 “可那道长说了,还须再等三日才是万全之时。” 没错,刘家为了能一举谈成这门亲事,还特地寻人问了卦。 “再等三日你可知如今张家的门槛儿都快被人给踏破了”刘夫人叹气道:“且上门的越多,如今池儿样貌极上乘的消息也传得愈发广了我便是有意想瞒,却也根本瞒不住了呀” 起初有些官家夫人同她打听池儿的事情,她都是虚伪而有心机地道“样貌尚可”。 见丈夫神情依旧犹豫,刘夫人愤愤地道:“若真给耽误了,到时女儿找你哭,你可别来找我” 刘健见得夫人这副模样,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这可不是当初你一意反对的时候了。” 眼见夫人要红脸,刘大人赶忙道:“我明日一早便去,行是不行” 刘夫人却立即反问:“你此时还有事忙” 反正也不是差媒人上门,不必非得赶在午时前去。 刘健愣了愣。 “我还没吃饭呢” “吃饭也算事” 刘大人默然片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况且,你待到了张家再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刘夫人说话间,已经取了一套衣物过来,示意丈夫快将官服换下。 刘健出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刘清锦耳中。 她在窗前踱着步,一会儿扒在窗沿旁,将身子探出窗外,踮着脚去够那盆海棠;一会儿又忽地转身,返回到梳妆台前,拿起钗环,却又笑着极快地放下。 总而言之,什么都做得,唯独安静不下来。哪怕她平日里也并非如此跳脱的性子。 “三姑娘,老爷回来了” 待至深夜,丫鬟方才来禀。 尚未能入睡的刘清锦几乎是瞬间,便坐起了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1 意下如何 “姑娘您这是” 在外间守夜的丫鬟见得自家姑娘穿衣走了出来,一时有些不解。 前来禀话的丫鬟替自家姑娘解释道:“咱们老爷才刚回府,却是吃醉了的,姑娘想去看看” 守夜丫鬟复才恍然。 可看着姑娘离去匆匆的背影,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老爷吃醉了酒,自有夫人和下人照料,这深更半夜的,姑娘跑去作甚 刘清锦带着贴身丫鬟一路来到母亲院前,眼瞧着院内一派灯火通亮,却又忽然驻足。 “姑娘,怎么了”丫鬟问。 “我就这么进去会不会显得太心急了不然,明早再来问” “姑娘只是听闻老爷醉得厉害,放心不下,来瞧一瞧罢了姑娘一片孝心,还怕显得心急不成”丫鬟语气理所应当。 刘清锦闻言不自觉点头。 “你说得对” 咳,况且她那点儿心思,在父母面前早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还怕个什么劲儿。 刘清锦作想间,人已走进了院中。 刘夫人正在堂中指挥着丫鬟去煮醒酒汤,打热水。 刘清锦上前行礼,忙问道:“母亲,父亲可是醉得厉害” 瞧着形势,且这满鼻子的酒气,应是差不离了。 刘夫人往内间看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分寸,竟是醉得话都说不清了” 刘清锦品了品自己母亲这话,不由觉得母亲真正气的似乎并不是父亲吃醉,而是醉到说不清话,让人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至于为何能感知如此敏锐,自然是因为她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无力固然是无力的,可到底是自家亲爹,心疼还是有的:“那可是要头痛的,夜里身边少不得人。” 刘夫人点着头,边催着女儿回去歇息。 刘清锦也不便久留,唯有折了回去。 可这一夜,别说是好生歇息了,便是合眼都是难事。 待得天色刚有放亮的迹象,便又跑了过去。 守夜的丫鬟愈发茫然了。 姑娘方才竟同她说要去给老爷夫人请安可这安请的,未免也太早了吧 而此时,刘健也已经转醒。 确切来说,是被刘夫人给晃醒的。 “酒可醒了”刘夫人问。 刘大人拿手按了按疼痛的头,不满地道:“我这头疼着呢,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 刘夫人一听这话,也皱了眉,侧过身道:“你自己揣着一肚子话,倒是睡得同猪一般我这一夜,可翻来覆去地难熬着呢你快同我说说,张家那边是怎么个意思” 话是这般问,可刘夫人心中已是大致有了答案两家关系向来好得没话说,她家闺女出身好,又随了她的好样貌,这桩亲事十之能成。 况且,若是没成,她不信老爷还能有心情吃什么酒。 “我记不清了”刘健叹气道:“你不知我去时是什么情形在我前头,柳大人和房大人竟都早早过去了” 刘夫人眼皮子一跳。 “他们莫非也是” 柳大人家的闺女,向来是她的心腹大患来着,至于房家的姑娘,昨日女儿才同她提起过 刘夫人点了头,随后又庆幸道:“好在这二人都大约摸清了对方来意,相互谦让着,也都没好意思开口。” “那后来呢你可说了” 这老糊涂该不会一起跟着谦让来谦让去吧 “自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本想着,待这两位大人离去之后,再同张贤弟细说此事。可谁知在酒桌上,几杯酒下肚,这俩人一个拉着池儿的手不肯放,一个再三夸赞我眼瞧着怕他们失了言,抢了先,只有岔开话题,不停敬酒了” 说到这里,刘大人叹了口气:“后来将他们灌醉了,我也有些不大清醒了,隐约记着好像是同张贤弟说了的可张贤弟具体是如何回话的,却是分毫印象也没有了。” 刘夫人听得也是叹气。 到底说是没说,对方又是如何回话的,竟是都记不清了。 她本要骂丈夫没用,可细想想,丈夫这也算是以身力挡两位劲敌了。 唯有道:“那今日就再去一趟,探一探张家的意思。” 虽是太着急了些,可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你觉得心急,那些对手们可不管这些。 今日张峦休沐,与妻子一同用罢早食,便将张秋池叫到了海棠居内。 张秋池请安时,瞧见父母脸上皆有着笑意,心下亦是愉悦。 “不知父亲母亲唤孩儿前来,有何交待” 张峦吃着茶,看向宋氏。 “还是让你母亲说罢。” 张秋池在心中笑了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宋氏屏退了下人,身边只留了一个赵姑姑。 “并非是什么交待,而是有一桩极好的亲事,我和你父亲,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张秋池闻言一愣。 “是刘大人家的三姑娘。想来你偶有出入刘府,该是见过的”宋氏笑着问。 眼前闪过一张有些朦胧的少女脸庞,以及那精致可口的点心,满心意外的少年,蓦地就脸红了起来。 “回母亲,见过” 宋氏和丈夫互看一眼,眼中笑意更深了些:“那你瞧着,好是不好” 她宋家人本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且自古以来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做主,她本不必这般过问张秋池的意思 可一则,她同丈夫的这段姻缘本是在父母之外,又因有长姐的例子摆在前头,使她深知夫妻能否合得来这一点,究竟有多么紧要。 人这一辈子漫长地很,若终日面对不喜之人,于己于彼于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二来,张秋池并非是在她跟前长大,她做主把关之余,却也不愿过分勉强于他。 说实话,近来上门有意议亲的人不在少数,有几家是她瞧着方方面面都不错的,可不知为何,池儿的态度总有些不大对劲。 她便也未有擅自做主。 且老太太也说了,如今不着急。 可刘家这门亲事,她和丈夫都实在是过分满意,这才又将人叫了过来。 见父母皆在等自己开口回答,张秋池权衡再三,适才开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喜上眉头》正文 511 顾虑 “刘家姑娘自是甚好。”他微微垂眸,道:“只是孩儿自觉与之不配,不敢有此妄想。” 宋氏微微怔了怔。 这话是何意 张峦忙摇头笑着说道:“可不是咱们要去上门提亲,而是刘大人昨晚主动与为父提起的刘大人说了,他一早便有此打算,只是怕耽误了你乡试,这才等到今日。” 关于刘大人为何不惜为池儿操劳至头秃这桩谜案,如今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只是,他本以为刘大人是因与他过分投缘,多半是看在了他的面子上,故待池儿百般好 如今细细想来,刘大人极有可能是看在了池儿的面子上,才同他称兄道弟也说不定 咳,这个认知,还真是让人有些淡淡地失落呢。 “身为男子,你又身负才学,刻苦上进,日后只有一番好前程在,可不该如此妄自菲薄。”宋氏认真说道:“再者道,刘大人既开了这个口,显是与家中早已商议过的。” 况且,两家皆是书香门第,也不算是相差甚远。 至于池儿的庶子出身,刘家既不介意,又主动说起他们若以此作为理由推脱,倒显得半点不大气。 与其这般黏糊,倒不如将人姑娘娶回来之后,好生善待,好叫刘家觉得不曾看错人家、选错女婿。 “刘大人待孩儿的好,孩儿皆铭记在心。只是” 张秋池欲言又止。 宋氏和丈夫交换了一记眼神。 这似乎并不是自觉不配的问题。 宋氏悄悄捅了捅丈夫。 张峦会意,却仍犹豫了片刻,适才问道:“池儿,你与父亲如实说,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若不然,这么多家姑娘,怎就没一个看中的 张秋池连忙摇头否认。 “父亲,绝无此事。”他颇感不自在地道:“孩儿只是,只是觉得如今功名未成,不宜过早谈婚论嫁罢了。” “先成家后立业,又有何不可”张峦问。 张秋池低下头:“世事难两头顾全,孩儿只怕因此委屈了刘家姑娘,到时反倒有愧于刘大人这般厚爱” 张峦还欲再说,却被妻子以眼神制止了。 “既如此,就暂且将此事放一放便是。”宋氏看着张秋池说道,话中之意模棱两可。 她又问了些张秋池一些闲话,待气氛缓和了些,适才让人回去。 “芩娘,你且别生气,待我同他慢慢说一说。” 张秋池前脚刚走,张峦便抛了尊严,连忙替妻子捏起了肩。 “我有什么可气的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多好的一门亲事。”宋氏叹气道:“我是怕他日后后悔。” 两家的交情没话说,刘姑娘她也是见过的,样样皆好。 张峦连忙称“是”,又思索道:“兴许是有什么旁的想法不便与咱们明说” 顿了顿,忽而提议道:“对了,不如叫蓁蓁去问一问” 这兄妹俩向来交心,池儿待蓁蓁,更少了几分防备。 宋氏觉得可行,遂点头,唤来芳菊,叫她去找了张眉寿来。 夫妻二人细细交代了女儿一番。 张眉寿离了海棠居,便直接去了张秋池院中。 张秋池正在练字,却总也无法凝神。 听得阿福来禀,他忙就搁下了笔。 “二妹,你来得正好。” 张眉寿愣了愣。 大哥这种好像看到了救兵一般的神情是怎么回事,须得知道,她此番可是来做说客的。 但究竟要如何做,她还得先听一听自家大哥的心里话,才能做决定。 半个时辰之后,张眉寿离开张秋池的院子,回了海棠居。 “蓁蓁,你大哥怎么说” 张峦迫不及待地问。 宋氏也看向女儿。 “父亲,母亲。如今大哥既一心求功名,亲事还是稍放一放吧。”张眉寿看着父母,语气认真地讲道。 张峦和宋氏皆怔住。 “蓁蓁”张峦怀疑女儿脑子此时不甚清醒:“你可知,我和你母亲是托你干什么去了” 等等,女儿反而一脸无奈地叹气又是怎么回事 “你大哥他,当真不是有了心上人”张峦换了个问法。 张眉寿摇头,神情笃定。 宋氏问:“那他当真就是单单为了读书” 张眉寿点头:“应当是。” 宋氏不由惊呆了去。 不想成亲,只是为了能够清净些读书考功名 她觉得她家中好像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绝顶书呆子可怎么办 “池儿这孩子平日里怎么说怎么好,可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却又是十分固执的。从乡试之时,我便看出来了。”张峦叹了口气,道:“罢了,就且随他去吧。” 宋氏默然了片刻,也只得点头。 毕竟连点头不肯的亲事,强逼着不过是徒增麻烦罢了。 “大哥还要我代他向父亲母亲赔不是。” “一家人赔什么不是只是刘家那边,又该如何回话才好”宋氏看向丈夫。 “自然是要实话实说。”张峦权衡着道:“到底池儿一心上进,确也称不上是什么过错刘大人想必也能体谅。” 宋氏点头道:“既如此,还要趁早回话。刘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可别耽误了人家议亲才是。” 张眉寿闻言,不禁在心底有些感慨。 依着她看,刘家姑娘之所以迟迟未嫁,十之就是在等着她家兄长。 可兄长的思量与顾虑,也不无道理。 张峦正合计着回话之事时,却听下人来禀,道是刘大人来了。 张峦怀揣着一颗沉甸甸的愧疚之心,去了花厅见客。 待瞧见刘大人满脸笑意,张峦一颗心更是揪扯得厉害。 若是可以,他又和何尝不愿同刘大人做亲家 只是,今生怕是注定无缘了。 一席话,刘大人含蓄地问,张峦也含蓄地答。 “怪只怪我这长子不开窍,一门心思皆放在了读书上,别的不怕,只怕委屈了贵府千金我这做父亲的,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张峦笑着叹气。 刘健跟着艰难地笑了笑。 “不打紧,我也是着实喜欢池儿这孩子,昨日才酒后提了一嘴而已。” 是将多年来的悉心栽培,耐心等候祈盼,皆化为了一句酒后临时之言。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话该怎么说才显得体面。 再加上,他也不愿让池儿那孩子因此心存不安。 “只是”刘大人心中翻来覆去,还是有一句话想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