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洗剑录》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章 不速之客 窗外,一大朵一大朵落雪犹如扯絮一般,雪珠子簌簌的砸在青砖瓦顶,不消片刻,就将缥缈峰涂上了一层白。 当第一声鸡啼响起时,雪,终于停了。 雪后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但与残余的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了。 缥缈峰半山腰的辽阔雪地上,居然破天荒的出现了两排脚印,浅浅的,看起来,大抵不似什么蛰伏的虫兽留下,而应该是人类的脚印! 那些脚印参差不齐,略显凌乱,像条游蛇扭动身子一般,正逐渐向缥缈峰之巅蜿蜒。 脚印的尽头,是一群步履匆匆的武林人士,大略有三十余人。 这些人当中,有鹤发童颜的武林前辈,有意气风发的后起之秀,有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也有穿袈裟、提禅杖的少林高僧, 尽管他们身份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副十分凝重的表情,而且,左臂上,统统都缠着一条灰白色的绢布。 被人潮紧紧围在正中心的,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女,披麻戴孝,一身镐素,手里还捧着只紫檀木匣子。 她那比雪更白、更冷三分的双颊上,残留着两行清晰的泪痕,一双眸更是红肿得如胡桃一般,想是哭过很久。 队伍一路直逼缥缈峰顶的“紫竹林”外,才在一株高耸入云的湘妃竹树下,整齐划一的停下了脚步。 就在此时,湘妃竹树梢上,两名红袍道人翩然飘落。 率领队伍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道士,骨瘦如柴,他走上前,向这两人问道:“怎么样了?” 两名红袍道人勾了勾身子,道:“启禀掌门,这些天,他从没有离开过茅屋半步,天亮前,他的徒弟曾冒雪练剑,现在也已经休息了。” 老道士笑了笑,点点头,叹道:“真是上天开眼,让我们得报此血海深仇,以慰萧大侠在天之灵!”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肃容道:“大敌当前,待会恐怕难免会有一场苦战,各位道友先请原地歇息会,养精蓄锐。” 大家一听,便挨着竹树树荫坐下,各自默默运功调息起来。 老道士偏过头,望了少女一眼,又跟着轻轻叹息一声,道:“萧姑娘还请节哀,令尊不幸遇难,贫道难辞其咎,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替令尊讨回这笔血债!” 少女一言不发,垂下脑袋,一连串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顺腮滚落在雪地上。 她右边,有个长得虎像是破马张飞似的绿衫老人,见状不由得出言安慰道:“乖侄女,别再哭了!所谓血债血偿,等下,朱伯伯要亲手挖出那贼人的心肝,给你那惨死的爹爹陪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情不自禁地一仰头,自己也是老泪纵横起来了。 老道士又突然道:“那姓沈的本来就有魔剑在手,隐居缥缈峰将近有二十年了,武功肯定又精进了不少,咱们若是跟他硬对硬,无需再顾忌什么狗屁的江湖规矩!” 绿衫老人咬牙切齿道:“谁会跟他讲什么狗屁江湖规矩,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罢了!” 他这话说得声音很嘹亮,所以,大家都听得特别清楚,心里都仿佛像是压着三千斤巨石般沉重极了。 众所周知,一代剑魔沈破浪,痴迷于各派奇异剑术,以魔剑“逆沧澜”独步武林,凡是敢挑战他的,结果不言而喻,都是非死即伤! 大家休息够了后,便继续出发,往东边方向赶去。 穿过这片紫竹林,不消盏茶功夫,就可看见一块占地面积特别大的空地。 空地上,只搭建了一栋比较简陋的茅草屋,显得有些突兀,与四周的景物格格不入。 这时侯,茅屋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刚睡饱一觉醒来的穆乘风,手里握了一把笤帚,健步如飞地跨了出来。 他将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只白皙如玉的胳膊,刚准备清扫屋前的积雪,蓦地,他听见一阵纷乱而杂沓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穆乘风皱了皱眉,疑心大起,便扬起脸往声音来源定睛一瞧,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伙不速之客,正如泄闸的洪水一般涌来。 穆乘风大吃一惊,赶上去喝道:“喂!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为首的老道士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寒霜,冷冰冰道:“快滚去告诉你师父,就说恒山派智灵道长和各门派的掌门人,以及苏州萧家遗孤,前来拜访。” “哦!” 穆乘风惊叫了一声,急忙把手里的笤帚随手一丢,拱手道:“原来是各派掌门驾临,请各位老前辈稍等片刻,家师正在打坐练功,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了。” 智灵道长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道:“贫道等人千里迢迢,冒着大风雪特意登山前来,正因有要拜见令师,岂能等太久!” 穆乘风迟疑地着道:“这……可是,家师打坐的时候,晚辈实在是不敢惊扰” 他话还没说完,之前与少女自称“朱伯伯”的绿衫老人已开口叱骂道:“这么啰嗦干嘛,速去催他出来见客!” 穆乘风脸色微微变了变,一眼瞥见他背后的无休剑,以一种略带生气的语气问道:“敢问老前辈可是无休宗的?” 绿衫老人死瞪着他道:“黄口小儿,你还不配问,叫沈破浪这厮滚出来。” 穆乘风见他出言不逊,侮辱自己的师父,霎时怒火中烧,把腰低了低,又把脚下的笤帚捡了起来,哼道:“好一条乱咬人的野狗,竟敢无故辱骂家师,我非替家师出出这口恶气不可” 说着,穆乘风将笤帚举起,看样子,似乎准备把这绿衫老人像扫垃圾一样扫出去! 就在这时。 突然—— 屋内,传出了一声轻咳,紧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喝道:“风儿,不得无礼!” 穆乘风只好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放下笤帚,默默垂下头去。 眨眼之间,一条青色的身影,从屋子里掠了出来。 来人年纪大概在五十左右,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举止间不失洒脱,除了两道浓眉略嫌煞气太重外,的确称得上是位顶英俊的美男子。 他,正是穆乘风的师父,江湖人称“沧澜剑魔”的沈破浪! 他一现身,自带的强大气场立即镇住了全场,曾狂傲无比的武林各派顶尖高手,如今个个成了如同猫爪下的耗子,敛声屏气,大气都不敢喘,掌心里也攥着一把汗。 穆乘风往一旁退了几步,朝他躬身唤了一句:“师父。” 沈破浪微微颔首,环顾众人,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惊异,牵动嘴角笑道:“哟!是什么风,把诸位正道英雄一起吹到缥缈峰之巅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章 袖剑“逆沧澜之子” 恒山智灵道长霜眉一扬,冷冷道:“沈施主好深的涵养功夫,贫道的来意,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破浪闻言一怔,随即道:“道长这话叫人不解,沈某正奇怪诸位怎知我隐居之所,更不知诸位的来意。” 智灵道长冷哼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沈施主何必抵赖!” 沈破浪顿现不悦之色,扬了扬剑眉,哂笑道:“沈某当年闯荡天下,满手血腥,从不知‘抵赖’二字,不过,自从归隐缥缈峰,已有二十年未曾踏入江湖半步……” 话没说完,那姓朱的绿衫老人突然发出“嘿嘿”一声冷笑,打岔道:“好—个二十年未曾踏入江湖半步,为什么单单去了苏州府?” 沈破浪脸色微变,道:“朱煜寿,你要自重,就凭你适才对小徒口出污言秽语,依沈某当年脾气……” 无休宗宗主朱煜寿倒跨一大步,反手撤下背后的无休剑,怒喝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朱某今天既敢登上缥缈峰之巅,就没有把你沈破浪的破剑放在眼里。” 沈破浪挑眉,正要说什么,恒山智灵道长及时地拦住朱煜寿,低声说道:“朱施主还请再忍片刻,咱们必须先把话说清楚,要叫他口服心服,俯首认罪。” 朱煜寿一连怒哼了两声,却没有再开口。 智灵道长转头又对沈破浪说道:“贫道深知沈施主傲骨天生,自己做的事,决无不敢承担之理,所以,贫道不妨再说得明白些,我们此来,是为苏州府萧大侠父子的那桩血案。” 沈破浪大惊失色,道:“什么,苏州萧谨腾他已经死了?” 智灵道长强忍住悲愤之情,不答反问道:“武林中谁不知天下第一魔剑‘逆沧澜’的厉害,沈施主,应该问问你自己什么时候失过手?” 沈破浪恍然大悟道:“原来道长言外之意,是怀疑沈某杀了萧谨腾?” 智灵道长正色道:“并非怀疑,贫道已经断定杀害萧大侠父子的凶手,便是沈施主。” 沈破浪瞪着眼睛道:“道长是出家人,怎可无故含血喷人……” 智灵道长一指身旁的少女,叫道:“萧大侠遗孤在此,证物俱全,沈施主,你还想狡辩?” 那少女热泪盈眶,美丽的眸子里迸射出无限怨恨的光芒,牙齿紧咬着唇,猛地掀开了手中那只紫檀木匣子。 智灵道长手腕一抖,只见两道银光,夹杂着一声“叮铃铃”的刺耳声响,闪电般飞快射出。 “笃!笃!”两声,两支长约五寸的袖剑,已插在沈破浪身旁的门柱子上。 这袖剑,与一般剑的形状稍微有些差异,剑刃其薄如纸,护手前却又有一小节中空,里面嵌镶着三粒玲珑精巧的金色小铃铛,难怪短剑划过半空时,会有尖锐的铃铛声。 沈破浪一开始听到铃铛声响,脸上就已经变了色,这时突然扭过头来,手臂虚空一抬,两把袖剑都到了他的手中。 当他目光落在剑柄上,身躯更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先前那种豪迈的气势,刹那间都被震惊所取代! 智灵道长淡淡道:“沈施主号称‘沧澜剑魔’,请务必看仔细,这两柄袖剑,可是施主当年与魔剑“逆沧澜”一起仗以称霸武林的独门暗器‘逆沧澜之子’?” 沈破浪两眼紧紧盯着那两柄“逆沧澜之子”,如木头人一般愣在原地,对智灵道长的话,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智灵道长哼了一声,道:“贫道没记错的话,沈施主共有十柄“逆沧澜之子”,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施主不妨将其他的袖剑取出来,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缺少了两柄?” 沈破浪仍是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 智灵道长又继续说道:“半个月前,萧大侠六十大寿前一天,你曾独自一人出现在苏州城西巷的醉仙居喝花酒,当时有一名乞丐在醉仙居乞讨。你还命他唱一段《数来宝》,乞丐还没有唱完,你又挥手让那乞丐停止,事后,你赏了那乞丐一锭银元宝,足足有五两多重,这件事,可是真的吗?” “而且,萧大侠遇害后第三天,有人在福阳官道上看见你,那时候,你乘一辆乌篷马车,往东奔驰,车上还载着几个麻袋,因为发现被人盯上,立即把车窗关闭了。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还有,二十年前,萧大侠在华山论剑上崭露头角,有一次在路上跟你相遇,被你当场讥笑,当时,萧大侠打不过你,曾发誓要在二十年后找到你再决斗,就凭这句一时气话,你竟然找上门去,夜闯萧府,用手中魔剑杀了他们父子,沈破浪呀沈破浪,你的心肠未免也太狠毒了!” 智灵道长这一番话如狂风骤雨,一口气说到这里,早已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 话音戛然而止,缥缈峰之巅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十道愤怒而又激动的目光,一齐投落在沈破浪的身上,倒要看看他还要怎么抵赖。 好半晌,沈破浪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自顾自地低头凝视着手中的两柄袖剑,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朱煜寿脾气躁,见状一挥无休剑,喝道:“姓沈的,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一喝,宛如平地响起了一阵霹雳,沈破浪突然一震,好似刚从梦中惊醒,霍地抬起头来。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不由得感到一种震撼,原来,二十年前号称武林第一邪的沈破浪,脸上竟满是泪水。 只见他缓缓仰起脸,又缓缓吁了一口气,再低头时,脸上的泪也被擦干净,又恢复了平静。 沈破浪随手将两柄“逆沧澜之子”递给穆乘风,轻声道:“风儿,收起来吧!” 穆乘风双手接过,立即敞开胸前的衣服。 只见他胸前垂挂着一排剑囊,囊里设计了十个格子,袖剑,却只有八柄,两柄“逆沧澜之子”插回囊中,不多不少,恰好凑足了数。 穆乘风眉峰一锁,顿时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忍不住低低地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沈破浪嘴角牵动,凄凉地一笑,道:“没什么,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的。” 穆乘风又道:“可是,师父……” 沈破浪摆了摆手,道:“别问了,去把你的洗换衣裳收拾一下,连银两细软一并带来,还有,别忘了师父那柄木剑。” 穆乘风眼中一亮,道:“师父,咱们是准备……” 沈破浪淡淡一笑,道:“别多问了,快去吧!” 穆乘风躬身施了一礼,飞快地奔进茅屋。 很快,他果然背了个小包袱,手中捧着一柄长长的木剑,急忙跑回来。 沈破浪盯着他,问道:“东西都带在身上了?” 穆乘风道:“全在这儿。” 沈破浪微微点头,说了—声:“好!”便挥手从穆乘风的掌中接过木剑。 那虽是一柄简陋的木剑,但在一代剑魔沈破浪手中,绝不逊于任何神兵利器,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心头一凛,纷纷向后又倒退数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章 师父,别赶徒儿走 沈破浪似笑非笑,屈指,轻弹了一下剑身。 眉头扬起,望着智灵道长道:“道长刚才所提及的一连串问题,沈某现在可以回答你。” 沈破浪顿了顿话音,慢慢道:“不错,二十年前,沈某曾与苏州萧谨腾结下梁子,半月前,沈某也的确去过苏州府!” 大家一听,面面相觑。 沈破浪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淡淡道:“不过,这件事,与我徒儿无关,他既然不认识萧谨腾是谁,当然更没有去过苏州府。” 穆乘风忽然低声道:“师父” 沈破浪微微抬起左腕,阻止穆乘风说话,接着又挑了挑眉,继续道:“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智灵道长和诸位英雄,都是武林的一代宗师,不知是否也愿意依照江湖规矩,给沈某一次相对公平的机会?” 智灵道长问道:“沈施主所谓的公平机会,究竟指的是什么?” 沈破浪瞥了穆乘风一眼,道:“先让我徒儿离开缥缈峰之巅,然后,沈某以掌中这柄木剑,与各位一决生死” “这……”智灵道长有些迟疑,沉吟片刻,才道:“此事,贫道无法作主,请容贫道与诸位道友商量一下。” 沈破浪道:“请便。” 智灵道长往后退了几步,征询各派掌门人的意见。 朱煜寿素来直性子,又嫉恶如仇,他首先说道:“那臭小子受沈破浪调教,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索性斩草除根,免得留下后患。” 少林方丈圆通大师却与他持相反的意见:“苏州萧大侠一家的血案,应当追究罪魁祸首的责任,沈破浪的徒弟既然是无辜的,咱们若一并诛杀,岂不是违背了武林道义?” 于是,大家展开了一场了极其激烈的讨论,叽里呱啦讲了一大通道理。 趁他们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之际,沈破浪转过头,低声对穆乘风吩咐道:“风儿,待会儿,你若能脱身,就先去顺丰镇等候,明日午时之前,为师若没到,便不必再等,你可独自奔赴韵达城,去找你郭伯伯。” 穆乘风一听,急着道:“师父不走,风儿也不走,风儿要跟师父并肩作战!” 沈破浪苦笑道:“傻孩子,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当今武林顶呱呱的高手,你若是留在这,对为师非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替为师平添累赘,使得为师无法放手施展。” 穆乘风道:“师父,正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您一个人,寡不敌众,怎么能顶得住?” 沈破浪哂笑道:“师父当年独步天下,同样也是一个人一把剑,你只管自己脱身要紧,师父自然会有解决办法。” 穆乘风踌躇道:“可是,师父您……” 沈破浪严厉道:“我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别再说了,为师一个人有对付他们的法子,不用你担心,记住,离开后按为师吩咐的话去做,两天内,我们如果不能在顺丰镇碰面,师父便会随后赶到韵达城去的。” 他话音刚落,智灵道长已大步流星的向他走来,竖起左掌,稽首道:“沈施主,贫道等人经过一番讨论,最终一致决定,令徒乃是无辜的,贫道也不愿刻意刁难,但,等令徒离去后,为了报霍大侠灭门之仇,贫道却不能再顾及江湖规矩,这一点,请沈施主务必海涵。” 沈破浪仰脸,大笑道:“好极了!沈某也没有教你们单打独斗的意思,等一下,你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起上好了!” 说到这,沈破浪轻轻拍了拍穆乘风的肩膀,以一种如慈祥老父亲的温和声音道:“孩子,去吧!别忘了为师的吩咐。” 穆乘风忽然鼻子一酸,立即红了眼圈,紧跟着跪了下去,哽咽着道:“师父,风儿求你您别赶我走……” 沈破浪一皱眉,冷冰冰道:“风儿!别婆婆妈妈的!你如果还承认我是你的师父,就按照我的话去做!” 穆乘风见师父这般执拗,无奈,只好朝沈破浪磕了几个响头,道:“风儿遵命!师父,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来啊!” 沈破浪眼中的泪光隐约闪动了几下,点头,道:“风儿,放心去吧别替为师担心,为师这一辈子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呢。” 穆乘风再拜了两拜,起身,最后望了沈破浪几眼,然后,流着泪,垂着脑袋转身离去。 才走出一小段距离,沈破浪忽然又唤道:“风儿!” 穆乘风一听,连忙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沈破浪的身子,正如被风刮动的秋叶,很明显地在颤抖个不停,但他却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一字字道:“风儿!给我把头抬起来!做为剑魔的传人,绝对不许在别人面前低头!” 穆乘风躬身应了:“是!风儿不敢有辱师门!” 他抬起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昂首挺胸,坦坦荡荡地继续往前走,甚至连四周目送他离开的诸位英雄,他瞥都懒得瞥一眼! 一代剑魔的传人,果然够狂傲! 少林方丈圆通大师看在眼里,不禁为之变色,无休宗宗主朱煜寿却在一直冷笑。 半晌后,智灵道长反手拔出长剑,道:“诸位道友,报仇的时候到了!” 大家听了,立即拔出了兵刃,所有人的动作仿佛是同时完成的。 茅屋前,刀光剑影映着堆雪,缥缈峰之巅上,一片腾腾杀气。 几十道比苍鹰还犀利几倍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在沈破浪的身上。 却见他凝视着天空,脸上满是热泪,这画面,显得有些伤感。 朱煜寿突然挥舞无休剑,大声吼道:“姓沈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你特么还装什么深沉!” 沈破浪徐徐转过头,向朱煜寿轻蔑地一笑,冷冷道:“二十年不见,你个糟老头子的性格还是这般暴躁,冤有头,债有主,你瞎起什么哄?” 朱煜寿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竟忘了说话。 沈破浪却将视线移向场中的少女,忽然温柔道:“萧姑娘,令尊惨死“逆沧澜之子”下,姑娘到底想要怎么做,才能够平息心中的仇恨?” 少女怒瞪着他,将唇咬得沁出血来,却没有开口。 沈破浪叹徒然叹口气,苦笑道:“看来,姑娘对我的仇恨已十分深重,沈某一生杀人无数,也罢,就以沈某这副残躯,成全姑娘的一番孝心吧!” 话音刚落,沈破浪便将木剑随手插在雪地上,向前走了几步,闭上眼睛,在原地盘膝坐了下来。 大家看到这种情况,都感到很意外,彼此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反倒不敢贸然动手了。 沈破浪静坐了好一会儿,只听此时此刻鸦雀无声,忍不住又睁开眼,眉头皱了两皱,道:“姑娘怎么还不快动手?” 少女泣涕涟涟,突然,“呛”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剑。 朱煜寿连忙道:“好侄女,小心这老魔头使诈!” 少女想起父亲和哥哥的惨死,早已是怒不可遏,一咬牙,举起剑就要扑向沈破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章 服毒自杀 “阿弥陀佛!” 少林方丈圆通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只见他那僧袍微微拂动,他的人已经及时纵了过来,一把拦住了少女。 圆通大师双手合十,道:“天道好轮回,善恶乃是一念之间,沈施主既然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魔气已消弭,老衲欲向姑娘讨个人情,不知,姑娘可否赏个脸面?” 少女噙着泪花,注视着圆通大师,嘴唇不停颤抖,痛苦地问道:“难道说,大师打算饶了他不成?” 圆通大师轻叹了一口气,道:“血债血偿,乃是天理,老衲怎敢逆天而行?只不过是求姑娘网开一面,留他一个全尸吧。” 少女突然垂下头,哽咽着道:“可是,我爹和我哥哥的仇恨……” 智灵道长突然插嘴道:“萧姑娘,只是要报仇的话,何必满手沾染血腥?我想,圆通大师自然会有更好的主意。” 少女泪如雨下,哭得更凶了。 圆通大师沉默片刻,喃喃道:“我佛慈悲,此事了结之后,弟子愿在少林寺面壁十年,以抵消罪孽。” 说着,他解开了僧袍,从怀中摸出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宝盒,十分谨慎地揭开了盖子,再从宝盒边缘拈起—条彩色的丝线。 丝线被缓缓提起,线头的末端,竟然坠着一粒有龙眼般大小,纯碧绿色的珠子。 智灵道长一见,眼睛顿时睁得滚圆,场中已有人脱口惊呼道:“噬魂珠!” 圆通大师沟壑纵横的脸上,不由得掠过一抹凄凉之色,讷讷道:“不错。这正是当年异修大魔尊用一万种剧毒淬炼成的‘噬魂珠’,少林寺已收藏了将近一百年,为了不使萧姑娘沾染鲜血,如今,只好借它一用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静静地盯着圆通大师以及他手中的噬魂珠。 圆通大师在大家的注视下,从腰间取下一只木碗,弯腰从地上盛了满满一碗雪,然后,托起“噬魂珠”,在碗里面的雪中浸了一下。 霎时间,雪花仿佛碰到了烈火似的,很快,便化为了一碗雪水,而且还是碧绿色的雪水。 好神奇! 众人无不咋舌惊叹! 圆通大师收好了“噬魂珠”,双手捧起木碗,一本正经道:“沈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愿我佛慈悲,指引施主早登极乐世界。” 话音刚落,他的手轻轻往前那么一送,那只盛满毒雪水的木碗,居然在空中向沈破浪平飞过来。 即将接近他身前一尺左右距离的时候,木碗似乎失去了平衡,开始下沉,却十分平稳地落在沈破浪的面前。 而,碗中的雪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沈破浪称奇之余,也毫不迟疑,手一伸,将木碗捧起,苦笑道:“雪水虽毒,人心却比它更毒百倍!沈某有桩不情之请,烦请大师成全。” 圆通大师道:“只要是老衲力所能及的事情,施主尽管吩咐。” 沈破浪哂笑道:“沈某先谢过大师了。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沈某曾傲睨天下,却素来是孑然一身,唯一的爱徒也已经离开,恳求大师慈悲为怀,莫要让我暴尸荒野,被那些个苍鹰豺狼叼咬,沈某就感激不尽了。” 沈破浪顿了一顿话音,黯然长叹一声,幽幽道:“哎!原来,人世是如此的残酷!一个曾经做过错事的人,便永远没有向善的机会了么?” 沈破浪说完,果断地一仰脖子,将碗里的毒水,喝了个精光。 圆通大师双手合十,心情有些低落,道:“善哉!善哉!” 就在这时。 突然。 沈破浪浑身抽搐了一下,手一松,木碗“噗”地一声,摔在雪地上。 圆通大师飞快地掠上前,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只听沈破浪喉头一阵低鸣,正反复念叨着几个字,声音断断续续。 “顺丰镇……顺丰镇……”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紧接着,只见他脑袋一歪,圆通大师已察觉到他的体温逐渐变冷了。 “他死了。” 圆通大师的脸色变得煞白,望向一旁的智灵道长,沉重地点了点头。 智灵道长叹了气,转身对少女道:“萧姑娘,仇已报。总算可以告慰萧大侠在天之灵了,贫道这就送姑娘回家吧!” 少女盯着沈破浪的尸体,默默转过身,慢慢的往紫竹林走去。 大家都没想到,堂堂一代剑魔,居然落得这种下场,都低垂着头,跟随智灵道长身后,悄悄退去。 缥缈峰之巅上,总算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风,拂过雪地,抹去了凌乱不堪的脚印,然而,那烙在人心里的印痕,却将永远难以抹去。 大家的肚子里,都怀有一个相同的疑问,那就是:沈破浪为什么会毫不抗拒的,甘心服毒自杀呢? 顺丰镇,是申统与邮郑交界处的一个较为偏僻的小乡镇。 疏疏落落地,建着几十间茅屋,多半是山中的猎户,只有靠近镇门口的京东茶棚,算是唯一的店家,兼卖些简单而粗糙的点心,同时,也供路人歇歇脚。 如今,正是隆冬季节,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镇中人迹罕至,但京东茶棚中,却住着一位孤独的少年。 掐指算来,穆乘风到顺丰镇已经第四天了,每日天从早到晚,总是一个人站在茶棚前的柳树下,伸长着脖子,向远方痴痴地张望着,显然,他是在等人。 整整四天过去了,镇中的道上始终是空荡荡的。 穆乘风开始着急了,每当深夜返回茶棚,躺在土泥砌成的炕上,他的信念不免有些动摇,也感到有些后悔了。 他默默想着: 师父曾叮嘱自己,在第二天午时等他,现在已经都四天了,怎么还不见他老人家来呢?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不成? 不!不会的! 师父武功高深莫测,称霸天下二十年,一败难求,他既然这样安排,肯定是有把握脱险的。 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还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些人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岂敢大张旗鼓地前来兴师问罪? 师父很有可能,已经落入他们的圈套了? 早知如此,无论如何,我当初真不该离开师父,哎!我真糊涂,真该死! 事到如今,只好明天再等一天,到时候,师父如果还是没来,我就动身回去缥缈峰,没有确定师父的下落,我决不先去韵达城找郭伯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章 另有蹊跷 这一夜,穆乘风辗转反侧,彻夜失眠,整整一宿未曾合过眼。 第二天,拂晓时分。 穆乘风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匆匆收拾好包袱,马马虎虎的吃了点干粮,便招呼京东茶棚老板柳强冬结账。 柳强冬诧异地道:“怎么?公子不是等人吗?就要走啦?” 穆乘风提不起精神地道:“今日我再等一天,天黑就走,劳烦您把干粮替我打包一些,午饭和晚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柳强冬好心询问道:“公子今天打算去哪等呢?” 穆乘风道:“那边的樟树树荫下。” 柳强冬一愣,笑道:“茶棚离那棵樟树,才不过几十步路程而已,公子何必带干粮去呢?如果嫌来来回回的很麻烦,小老儿可以按时替你送过去,热乎的东西吃起来也养胃些……” 穆乘风似乎不愿多说,随口漫应了声:“也好!”便留下一锭银子,背上包袱,出了茶棚,径直向樟树走去。 其实,京东茶棚距离那棵樟树,最多不超过二十丈。树荫下,摆设有一张石墩子。 穆乘风走到樟树下,挥一挥衣袖,擦掉了石墩上的雪,刚一屁股坐下,忽然眼前那么一亮,又突然站了起来。 啊! 有人来了! 穆乘风运足目力往镇门口望去果不其然,的确有条人影正沿着崎岖的黄泥官道,如青烟一般向这儿飞奔过来。 根据这绝顶轻功可以判断,来者大概是一位武林高人! “师父!” 穆乘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雀跃极了,一路飞奔着迎了上去。同时,挥手打招呼道:“师父!师父!我在这!” 但,当他跑了一阵,穆乘风突然愣住了,高兴挥舞的手也顿时僵在了半空。 原来,他已经认出,那人并不是师父沈破浪,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接连施展开“八步赶蝉”轻功,眨眼之间,就已到了穆乘风的跟前。 穆乘风定睛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来的竟然是少林方丈圆通大师。 圆通大师立即停下脚步,风尘仆仆的老脸上,绽开一抹笑意,朝穆乘风微微颔首,道:“小施主,还认识老衲吗?” 穆乘风条件反射地向后倒退了一大步,用手指着他道:“你……你不是那天在缥缈峰之巅的……” 圆通大师道:“不错,老衲法号圆通,那日在缥缈峰之巅上,曾与小施主有过一面之缘。” 穆乘风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惊悸,瞪着他道:“你们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圆通大师苦笑道:“老衲正是为令师的事情而来,可否等老衲稍休息一下再谈?” 说着,他大步走到树荫下,拂了一拂僧袍上的尘土,在石墩子上坐下。 穆乘风急忙跟过去,追问道:“老和尚,你快说,我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怎么样了?” 圆通大师盘膝静坐,沉默不语,却从身边的包袱中,取出一样东西来,反而问穆乘风道:“小施主,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穆乘风冷冷地瞥了那条古怪的腰带一眼,没好气地道:“老和尚,现在是我问你的话,你却拿这不相干的东西来搪塞我干什么?” 圆通大师道:“小施主何必心急,老衲日夜兼程赶来,自然要告诉你关于令师的消息,不过,在老衲回答小施主之前,务必请小施主先回答老衲,这东西,你有没有见过?” 穆乘风忍住怒火,摇摇头,道:“没有。” 圆通大师盯着他,又道:“这是令师随身携带的东西,小施主果真没有见过吗?” 穆乘风不悦道:“胡说!师父的东西,我岂有没见过的道理?这腰带绝对不是他老人家的。” 圆通大师紧接着又问道:“两个月前,令师曾经独自一人前往苏州,小施主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吗?” 穆乘风不耐烦地道:“你这老和尚怎么如此唠叨,我问你的,你不回答,竟缠着我问个没完没了……” 圆通大师正色道:“事关令师的清白,小施主请耐心答复老衲,老衲问过之后,自会将令师的消息详细奉告。” 穆乘风无奈,只得忍耐着道:“师父他老人家是去苏州采购日常用品,咱们住在缥缈峰上,每隔个月,就得下山买点东西。” 圆通大师又道:“平时下山采购,都是令师独自前往么?” 穆乘风道:“平时,师父都带我一同去,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圆通大师眼前一亮,道:“为什么?” 穆乘风道:“因为平时采办,都在中通县,这一次,师父说有几件东西,县城里面买不到,必须去苏州府买,路途又太远,就没带我一起去。” 圆通大师“哦”了一声,喃喃道:“这就难怪了,他连自己唯一的爱徒尚且隐瞒,难怪他不愿再替自己辩解了……” 穆乘风道:“你不许瞎猜,我师父他老人家去苏州,决不会是去杀人的!” 圆通大师长长叹息一声,道:“老衲也相信他不是去杀人,只是老衲知道得太晚了,唉!如此冤枉了他,真令人难受。” 说着,他竟热泪盈眶。 穆乘风急了,问道:“老和尚,你的话问完了吗?现在,总该告诉我师父的消息了吧?” 圆通大师点了点头,却凄然地说道:“小施主,令师的心性,超越常人,多年来耳濡目染,想必小施主也有宽阔胸怀,大丈夫当忍天下人所不能忍的变故,才不愧是名师的高徒……” 穆乘风越听越害怕,打断他的话道:“师父他老人家莫非……莫非……” 圆通大师一窒,道:“令师在三日前,已在缥缈峰之巅驾鹤西去了。” “什么!”穆乘风听到这个噩耗,身子不住打哆嗦,猛地逼前一步,叱问道:“是谁下的毒手?” 圆通大师黯然道:“是老衲!” “什么?是你!”穆乘风一脸震惊之色,颤声道:“真的是你这老秃驴下的手?” 圆通大师点头道:“正是老衲。” 穆乘风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双掌一错,就要朝圆通大师扑去,但却又转念一想::世上,哪有自己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而且还特地送上门来的道理?这老和尚来得古怪,这其中莫非另有蹊跷? 这么一想,穆乘风便冷哼道:“就凭你个少林老和尚,我不信师父会败在你的手中,敢情你是故意大言不惭,想往自已脸上贴金吧?” 圆通大师颓然道:“老衲有自知之明,如论功力,老衲并不能胜得过令师,但令师当时并没有反抗,而是自愿坐以待毙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章 小爷不稀罕 穆乘风怔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道:“老和尚,你以为小爷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师父睥睨天下,傲骨铮铮,岂会坐以待毙?再说了,师父亲口嘱咐我在这里等他,他决不会骗我的。” 圆通大师一脸严肃道:“小施主是不是不相信令师已逝世?” 穆乘风哂笑道:“哼,我本来有点相信,但现在,却一点也不信了。” 圆通大师叹道:“老衲有些话,若是说出来,只怕小施主更不会相信。但,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穆乘风不屑地道:“好啊。你且说来听听。” 圆通大师道:“其实,令师真气走岔,一身武功尽失,早就已经与凡夫俗子没有区别了。” 穆乘风听了,笑得肚子直疼,好不容易才缓了口气,摇头道:“好你个老秃驴,居然越说越玄了。若说别的事,小爷或许还可能会相信一两句,唯有这个谎,你扯得实在太不高明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功夫有没有失去,难道,小爷还没有你清楚?” 圆通大师拎起那条纯金打造而成的腰带,不紧不慢地说道:“老衲早就知道小施主会不相信,但,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令师练功走火入魔,是在前往苏州府之前的那段时间,他瞒着你不远千里赶到苏州,正是为了打造这一条‘定穴护元带’。” 穆乘风闻言愣了愣,笑声戛然而止,忙诧异的问道:“什么叫做‘定穴护元带’?它是做什么用的?” 圆通大师黯然一叹气,道:“此物的形式原本载于医圣西门飘雪所著的‘百世秘笈’,武林中,并没有几人晓得。少林寺藏经阁藏有此书,所以老衲有幸涉猎,据书中解释,假如武人练剑气,一旦走火入了魔,真气被岔,轻则瘫痪,重则当场毙命,是因为气血不能畅通。而腰间的‘左右章门穴’乃两大阻碍,此腰带内有金针两枚,部位恰巧就在两处章门穴上,紧束在腰间,可闭穴通顺,虽不能恢复涣散的真气,但可借以维持日常行动方便,所以取名叫‘定穴护元带’。” 穆乘风听得全神贯注,问道:“可是,你你怎么知道,这条腰带是我师父的呢?” 圆通大师用指尖挑起金腰带,道:“小施主请仔细看看吧!” 穆乘风满腹狐疑地接了过来,反复查看,忽然在金腰带的内侧发现两处长方型的戳印,喃喃道:“十足的纯金,这……这好像是苏州玛云金店的戳印?” 圆通大师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苏州府玛云金店的戳印。” 穆乘风道:“这,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圆通大师道:“小施主,令师在缥缈峰之巅上,服毒自杀,老衲亲自替他收尸,在令师的腰间,发现了这条‘定穴护元带’,大惊之下,连夜赶奔赴苏州,经过面当面询问玛云金店的掌柜郭得钢,才证实这条金腰带,果然是在二十天前,令师所花钱定制的……” 穆乘风瞪大了眼,急着道:“你的意思是说,师父他独自一人去苏州府,目的就是打造这条金腰带吗?” 圆通大师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穆乘风怒道:“假如这是真的,我师父分明在去苏州前,武功就已经毁了,你们竟然诬告他老人家是杀害萧谨腾的凶手?” 圆通大师叹道:“所以,老衲说这是一桩天大的冤案,可惜,老衲知道得太晚了……” 穆乘风咬牙切齿道:“哼!你说得倒是轻松!” 圆通大师道:“不过。小施主,话说回来,令师也有不对的地方,至少,他应该对那两柄作案凶器——“逆沧澜之子”,向大家提出合理的解释。” 穆乘风一瞪他,道:“当时你们仗着人多,气势汹汹,何曾给过师父解释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又惊又怒又伤心,方寸已大乱,匆匆将金腰带寒进包袱里,指着圆通大师又道:“我这就赶回缥缈峰之巅去见师父,他老人家没事便算了,要是少了半根头发,小爷定把你们这些小人伪君子,刀刀斩尽,剑剑杀绝,老秃驴,你等着瞧吧!” 撂下这句狠话,穆乘风转身便走。 圆通大师哑口无言,急忙拦着道:“小施主,请留步!” 穆乘风叱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圆通大师道:“小施主不必去缥缈峰之巅了。令师所喝下的毒水乃是老衲用噬魂珠亲手调配的,遗体,也是老衲亲手埋的,冤有头债有主,小施主,你要报仇,就冲老衲一人来吧!” 穆乘风冷哼一声,道:“等小爷见完师父最后一面,就来找你报仇,小爷难道还怕你跑了不成!” 圆通大师苦笑道:“老衲既然赶过来与你碰面,便没有打算躲起来的意思,可是,小施主,你怎么不问一问,老衲究竟是怎么知道小施主会在顺丰镇的?” 穆乘风为之一怔,道:“不错,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顺丰镇?” 圆通大师道:“那是令师临终前,悄悄告诉老衲的,令师含冤,自愿受死,其中,肯定有很多隐衷,小施主难道就不想先替他伸冤,然后再与老衲一决生死么?” 穆乘风倔强地道:“哼。那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圆通大师望着他,道:“可令师死前,将你们约好的地点告诉老衲,就是请求老衲助小施主一臂之力,即使令师并没有这个意思,老衲也无法置身事外……” 穆乘风冷笑一声,道:“你亲口承认自己是害死我师父的凶手,又花言巧语的,想替他老人家伸冤,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究竟你这老秃驴的肚里怀着什么鬼胎?” 圆通大师道:“老衲一时愚昧,铸成大错,调查令师的冤情,老衲责无旁贷。” 穆乘风道:“听你这口气,倒真像是挺有诚意的样子……” 圆通大师道:“老衲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岂敢欺骗小施主。” 话音刚落,他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只薄薄的玉匣子,双手递给了穆乘风。 穆乘风托着玉匣掂了掂,冷冷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圆通大师双手合十。道:“玉匣中乃是少林最高令符‘绿玉贝叶’,小施主持此贝叶,少林寺众弟子,上到长老,下到沙弥,都将无条件听从施主调遣……” 话还没说完,穆乘风已冷笑一声,“啪”地将玉匣摔在雪地上,傲慢道:“师仇不共戴天。你惹真正害死了我师父,少林弟子一个也别想苟活,小爷岂会稀罕你这破玩意!” 一说完,他运起轻功,飞也似的走了,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圆通大师呆呆的,站在大樟树下,脸色变了很多遍。 良久,良久,他才黯然长叹,弯腰捡起玉匣子,喃喃地道:“唉!如此看来,武林这场浩劫,只怕在所难免了。” 这时。 京东茶棚的柳强冬恰好提了盒热腾腾的韭菜馅的水饺来,他没听清楚老圆通大师在说些什么,只是望着穆乘风几乎渺不可见的背影,不住地摇头,道:“年轻人真是好急的性子,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走也不迟呀!老师父,您说是不是啊?” 过了片刻,他没听到圆通大师回应,扭头一看,樟树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圆通大师的影子。 卧槽!这老和尚怕是鬼吧!走得悄无声息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柳强东冷不丁的打了个寒噤,两手一软,险些连水饺也给倒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章 长乐巷赌场 沙仙府西城门边,有一条名叫“长乐巷”的小街。 其实,所谓“长乐巷”,只不过是一排依着城墙墙脚搭建的简陋瓦房子而已,看起来即杂乱又肮脏。 但,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区区数十间瓦房,无论富商豪绅,还是贩夫走卒,凡是到过沙仙府的,提起“长乐巷”三字,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人人都把大拇指竖得老高,得由衷地点赞一句:“绝世好地方!” 好在何处呢? 原因很简单——那儿数十间瓦房里,开设的都是清一色的赌场。 不过,同样是赌场,“长乐巷”的主人,经营的方法却是别具一格。 一不许欺生,二不许抵押,还有一桩特别的规矩,决不教人流连忘返。 赌场主人说得好,赌钱不要紧,但不能赌得昏天黑地、没完没了,沉迷于赌博,耽误了正事就不行了。 所以,长乐巷的赌场中,都挂有串铃,戌时,铃声一响,“开赌”。 天一亮,大概卯时一刻,铃声又一响,每一桌的赌具一律收摊,结帐,走人。 赢了,算你运气好,输了明晚再来赌,白天,正是清理赌场的时候。 但爱赌钱的人,大多免不了有个通病,输了钱想翻本,自然不肯就此罢手,赢了钱的,恨不得连赌台一并揣进口袋里,也不肯停手。 所以,大家对长乐巷赌场,有口皆碑,惟独对那要命的铃声不怎么爱听。 有些个好事的人,私下里替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三光铃”。 也难怪,铃声一响,天光、人光、钱也光,那滋味儿的确是不太好受的。 无奈,赌场定的规矩是如此,也就只好遵守了。 这一天,正是卯时二刻。 “三光铃”早巳响过一遍,赌徒们也都陆续散去,伙计们正忙着收拾着桌椅,算帐,打扫满地的果皮纸屑。 忽然,厚重的棉布门帘被人一掀。 随着一阵极其刺骨的寒风,穆乘风大步跨了进来。 他满脸风尘仆仆,眉宇间,也含着沉重的忧愁之色,背着浅灰色包袱,肩后,斜挎一柄木剑。 一名正在门边洒水的伙计,冲着穆乘风咧嘴一笑,道:“这位小哥可来迟了,我们刚打烊了。” 穆乘风摇摇头,道:“不!我不是来赌钱的。请问,你们掌柜在不在?” 伙计“哦”了一声,拿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少年一遍,问道:“小哥儿,有什么事吗?” 穆乘风道:“有点小事,想见见他。” 那伙计耸了耸肩,向屋子角落一指,道:“喏。那边坐在柜台后边算账的,就是咱们这儿的管事,有什么事,你自己对他说去吧!” 穆乘风道了声谢,眸微抬,果然看见屋角柜台后面,有个枯瘦老头正埋头算账。 穆乘风略微整了整衣衫,走了过去。 那枯瘦老头大约有五十多岁,一只大红酒槽鼻子份格外醒目,唇角蓄着两撇八字胡,身上穿一件羊皮袄,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一边噼里啪啦地拨打着算盘珠子,显得十分忙碌。 但,说也奇怪,穆乘风刚走到柜台前,他却连眼皮也没抬,就像早巳看见似的,突然开口问道:“小哥儿,有何指教?” 他口里说着话,手上却没停,仍在敲打着算盘珠子,甚至,头也没有抬起来一下。 穆乘风拱了拱手,道:“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枯瘦老头依旧埋着头,道:“谁?” 穆乘风道:“一个姓郭的,外号叫做‘大泼猿’。” 枯瘦老头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白眉紧锁,闪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珠子,向少年盯了好一会,才问道:“姓郭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穆乘风道:“大泼猿郭竟,你老可认识?” “大泼猿?郭竟?”枯瘦老头喃喃念了两三遍,却摇头道:“这名字,倒没听说过,不知他是干什么的?” 穆乘风道:“听说,他以前在韵达城里,也是开赌场的!” 枯瘦老头露出一排黄板牙,苦笑道:“这就难怪了,小哥儿,你找错地方啦。这儿是沙仙府,你该去韵达城找他才对。” 穆乘风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曾去过韵达,城里城外整整找了两个多月……” 枯瘦老头道:“怎么?没有找到?” 穆乘风摇摇头,道:“没有。听人说,十年前,他开的赌场遭受了一次意外,从此再没有见到他,也不知到是不是已经在那场意外中死了。” 枯瘦老头无限同情地摊了摊手,道:“这么说,小老头也爱莫能助了,咱们这儿,没有姓郭的。” 穆乘风颇感失望,怔了片刻,又问道:“沙仙府除了长乐巷,请问还有什么地方开赌场呢?” 枯瘦老头笑道:“北大街还有两家,你可以到那儿去问问。不过,据小老头所知,那儿也没有姓郭的这个人,恐怕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穆乘风双手一拱,道:“多谢提醒,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试试。”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枯瘦老头忽然招手,叫道:“喂!小哥儿等一等。” 穆乘风停下脚步,转过身,道:“老人家还有什么指教?” 枯瘦老头起身,踱出柜台,含笑道:“看样子,小哥儿你是远道而来的,但不知你与那姓郭的是什么关系?找他有什么大事吗?” 穆乘风迟疑了一下,才抱拳道:“是为了一点私事,不便直言,老人家请多原谅。” 枯瘦老头微笑道:“小老头是一番好意,知道小哥儿千里迢迢赶来,只是为了投奔亲戚的话,找不到他也没什么,咱们场子里,也正需要用人……” 穆乘风忙道:“多谢美意,但在下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投奔,老人家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枯瘦老头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小老头自然不勉强,小哥儿,你走好。” 穆乘风再三道谢,方才转身离去。 枯瘦老头目送少穆乘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笑容忽然凝结,匆匆向身后一名伙计飞快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去!盯住他!” 吩咐完,他自己则快步走入内室。 赌场的内室共有两道门,外面一道仅只垂着布帘,而另一道门却紧紧关闭。 两门槛之间,是一间暖阁。 房暖阁里面,靠近门边,放着一把木椅。 椅子上,坐着个铁塔般的光头壮汉,两腮虬髯如针,模样生得十分威猛,掌心正捏着两颗鸽蛋大的钢珠,发出“叮叮当当”乱响的声音。 此时,光头壮汉一见枯瘦老头,猛地从木椅上腾地站了起来,眦牙一笑,点头招呼道:“四哥,早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章 耍酒疯 枯瘦老头微微颔首,低声问道:“东家起来了没有?” 那光头壮汉道:“早起来了,四哥有事?” 枯瘦老头道:“有件要紧事,快替我通报一声。” 光头壮汉笑道:“自家弟兄,四哥尽管请吧,东家不会见怪的。” 枯瘦老头也不多说,旋动门柄,推门而入。 内室里,床、桌、几、橱一应俱全,但却偏偏不见人影。 枯瘦老头穿过内室,走到一排书橱前,举手将橱旁的小绳一连拉动了四次,然后退开数步,垂手等候。 片刻后,书橱缓缓转动,露出一道暗门,一个驼背老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那驼背老人生得奇丑无比,一颗头上下齐尖,形如橄榄,细眉,塌鼻,招风耳,一双眼珠更是白多黑少,令人望而生厌。 但,老人的一身衣饰,却十分华丽,身着锦袍轻裘,足蹬厚底缎靴,胸前拢着白貂皮的手笼,襟边露出的白金镶翡翠的鼻烟盒链,简直是一副大土豪的打扮。 不过,他拢在貂皮手笼中的左袖,轻飘飘的,显然只有一条右臂。 枯瘦老头对驼背老人,异常恭敬,抢着躬身道:“东家早,惊扰您了!” 驼背老人微微一笑,道:“不早啦,都快辰时了是不是?老四,场子想必散了,是么?” 枯瘦老人垂手,躬身道:“回东家的话” 驼背老人笑着打断道:“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咱们明面上是主仆,私下里是兄弟,这儿又没有外人,满嘴东家的喊,该有多别扭!” 枯瘦老头道:“是的,属下多年习惯了,一时不容易改过来。” 驼背老人轻叹一声,道:“这许多年,明里暗里,你也委实太辛苦了些。我虽没挂在嘴上,心里却是明白的,换个人,早就乱了。” 说着,他走到一张藤椅前,慵懒地坐了下来。 枯瘦老头连忙捧过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送到驼背老人手中,一面含笑道:“大哥要这么说,小弟真该羞愧死了,这些年来,小弟愚笨,没能替您分忧。” 驼背老人悠闲地喝了一口热茶,道:“自己弟兄,用不着客套,谈正事儿吧,老四,找我有什么事吗?” 枯瘦老头脸色一肃,道:“有件古怪事要禀告大哥,刚才,场子里来了一位可疑的少年……” 说到这里,他语声一沉,凑在驼背老人耳旁,如此这般的叙述了一遍。 驼背老人边听边点头,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听完了,他双眼暴睁,道:“他有没有提起自己的姓氏和来历?” 枯瘦老头道:“他没提,小弟也没问,已经暗地吩咐人跟踪了,看样子,他好像有难言之隐,对来意不愿多说。” 驼背老人又道:“老四,你看他身手如何?” 枯瘦老头道:“沉稳深定,英华内敛,是有相当高修为的高手。” 驼背老人略一沉吟,点头道:“很好,你就去安排一下,咱们宁可多心些,别叫沙子迷了眼睛。” 枯瘦老头应道:“小弟遵命!”一躬身,便要走。 “且慢!”驼背老人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上,阴森森地加了一句。“记住,要活的!” 枯瘦老头道:“是!” 一步步,退出了内室。 天,好像要塌下来。 怒吼的北风,太过于霸道,使得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了。 薄暮,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再难看到一个行人。 这种风雪天气,最受影响的,就是酒楼。 试想:风雪这么大,谁还有兴致上馆子吃喝? 所以,风一起,开馆子的老板就皱了眉。 北大街转角的“醉仙居”,一排四间店面,楼层高达三层,上下有三十多张桌子。 跑堂伙计雇了七八个,算得上是沙仙府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了,可是,今儿个生意一样惨淡,楼上楼下,总共就穆乘风这一个客人。 穆乘风中午之前就来了,只不过一直待到现在还没走罢了。 一直喝到现在,算起来,也快坐了一整天了。 也不知是生意太冷淡,或者是“醉仙居”的伙计们耐性特别好,七八个人侍候他一个,竟没有一丝怨言。 相反地,大家都对穆乘风怀着十二万分的惊讶和好奇。 穆乘风一人霸了一个席位,借酒浇愁,一杯接着一杯,一壶续上一壶,几个时辰下来,菜没吃多少,身后的空酒坛子却堆了四五只。 那都是陈年老窖烧刀子酒,他一个人就喝了足足有十斤,竟然跟没事人一样。 伙计们早就看傻了眼了,想劝他少喝点,但是,做生意又没这个理,大伙儿都在心里猜疑,他莫非在赌场不幸遭到惨败,准备喝醉了寻死么? 这念头,只在伙计们心头打着转儿,谁也没说出口来。 冬日昼短夜长,一眨眼工夫,天已经黑了。 穆乘风喝干最后一杯酒,忽然站起身来,道:“伙计,结帐!” 这一声,伙计们盼得太久了,大伙儿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赶紧上来三四个。 抹桌的抹桌,收碗的收碗,其中有个陪笑道:“酒菜一共二两三钱银子,其中嘛!咳咳!酒钱稍微占的多些,公子,您不再坐一会?还早着哩,才刚入夜!” 穆乘风摇摇晃晃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啪”地扔在桌上,道:“多的赏给你们,拿去吧!” 伙计们眼中一亮,心想道:可不是嘛!八成醉了,不然怎么出手这么阔绰? 伙计赶紧把银子揣进兜里,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您要不要再坐一会,小的叫厨下做碗醒酒汤来?” 穆乘风挑了挑剑,笑道:“敢情你以为小爷喝醉了?” 伙计笑道:“没醉!没醉!公子是酒中神仙,海量,哪儿就醉了?” 也是,一个人喝了十来斤,不算海量,也算得“河量”,不是神仙,也算得标准的大“酒鬼”了! 穆乘风哈哈大笑,道:“这是小爷平生第一次喝酒,没想到酒中滋味,果然美妙极了!难怪古人要说醉是一种享受嘞!” 伙计们三四个人,搀扶着穆乘风,下了楼梯,一直送出门外后,迅速把门关上。 穆乘风迎着寒风,走了几步,肚子里的酒劲被风一激,顿时一阵晕眩。 他用力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唉!我真的醉了么?” 深吸一口真气,强行压住了翻腾的酒意。 酒入肠,化作泪。 穆乘风步履踉跄着,借着醉意一路高歌,热泪早已不知不觉地湿透胸襟。 穆乘风正唱得起劲,忽然听道身后有人叱道:“年纪轻轻的,当街耍酒疯,真惹人讨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章 圈套 穆乘风立即停下脚步,刚回过头去张望;突然感觉肩上一轻,反手那么一摸。 卧槽,肩后居然空空如也,那柄木剑和包袱全都不翼而飞了。 穆乘风一惊,酒意顿时消了大半,忙不迭的转过身去,目光环扫,只见一条人影正迅速的向窄巷中奔去。 穆乘风毫不犹豫,拔腿便追,一边大声喊道:“胆大包天的狗贼,还不给我站住!” 那条人影头也不回,一连两闪,已穿出巷子,如青烟般飞去。 穆乘风心急,那柄木剑和包裹中的“定穴护元带”都是师父的遗物,万万丢不得,急忙一提真气,追上去。 一眨眼的功夫,掠过两条大街,远远瞥见那条人影向一座高楼纵去,等到穆乘风逼近时,眼前一花,却不见了。 穆乘风匆匆地向四处搜索了一遍,见高楼矗立在一片围墙内,附近没有别的房屋,不用说,那人准是躲进墙内去了。 他艺高人胆大,掠过院墙,发现墙内是一片荒园,园内杂草丛生,瓦砾遍地,楼房也十分陈旧破烂,显然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空屋子。 这种地方,常常是宵小之徒盘踞的地方,于是,穆乘风不再犹豫,紧跟着也飘落园内。 站定后,他敛声屏气,静静地注意周围的声息,这才发觉高楼中并没有藏人,倒是靠近院墙不远,一栋低矮的木屋内,传来轻微的呻吟声。 穆乘风听到其中一个,气急短促,八成是刚才偷自己包袱的贼,另—个气息十分低弱,更夹杂着一声呻吟,可能是个卧床难起的病人。 穆乘风发出一声冷笑,一推门,哼道:“朋友,出来吧,你们逃不掉了。” 门开,原来仅是虚掩的,穆乘风目光炯炯,迅速地一扫视,已看清里面本来是间窄小的柴房,屋角的一堆干草上,躺着个长脸老妇。 老妇衣衫槛楼,气息微弱,分明正病得厉害,突然被推门声惊起,撑着半个身子,急叫道:“是二狗子回来了吗?有没有见着你姑父?他肯借钱给咱们治病吗?” 穆乘风一怔,心里觉得不忍心,敢情那老妇双眼都瞎了,竟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盲妇。 穆乘风心想:柴房中,应该是母子二人,无钱治病,儿子去向亲戚们借钱,没有借到半分,无奈之下,恰好遇见自己正醉酒独行,一时起了歹意,就抢了自己的包袱…… 若果真是如此,这贼,不失为一大孝子,自己既然知道,倒不可难为他,应该给他们母子一些资助才对。 想到这里,穆乘风的怒意已全都消了,慢慢跨进了柴房。 瞎眼老妇没听见回答,气吁吁的又问道:“二狗子,你怎么不说话呀?究竟借到了没有?你也告诉娘一声,娘病得这么重,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娘断气么?” 穆乘风鼻子一阵酸,只好答道:“大娘,你弄错了,我不是二狗子,我,我是二狗子的朋友……” 瞎眼老妇吃了一惊,急忙说道:“啊!你!你不是二狗子?刚才开门,不是他回来了?” 穆乘风明知二狗子躲在屋后瑟瑟发抖,却不忍心说破,随口道:“他大约也快回来了吧,咱们在大街上遇到,他叫我先来看看大娘的病。” 瞎眼老妇声音颤抖道:“这孩子真该死,一去不回,却把朋友先叫来!小公子请随便坐,二狗子不在家,我又瞎了眼,看不见……” 穆乘风忙道:“不要紧,不要紧,大娘尽管躺着吧,我自己会坐的。” 瞎眼老妇道:“那怎么成?公子,你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吧?还没请教你贵姓?” 穆乘风轻声道:“我姓穆,名叫穆乘风。” 瞎眼老妇道:“啊!原来是穆公子,你跟咱们家的二狗子是最近才认识的吧?” 穆乘风迅速扫了屋后一眼,道:“是的,才相识不久,得知大娘患了重病,我给二狗子一点钱,让他去给你配药去了,再过一会儿,大约就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屋后已传来一阵低沉的啜泣声。 瞎眼老妇激动地道:“那怎么成?,刚认识,就用公子的钱” 穆乘风故意提高嗓音道:“大娘快别这么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一点钱财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替大娘治好病,能帮助一个即将误入歧途的朋友,也是十分值得的事。” 瞎眼老妇连连道:“穆公子,难得你有这份好心,咱们母子真是受了你的大恩了。” 说着,她又挣扎着要爬起来,道:“我也真糊涂,自己看不见,连个灯也没点,虽然穆公子不见外,但,客人第一次来,灯总得点上才是,唉!火石在哪儿?蜡烛还有半截呢” 人病得太重,略一劳动,早已气喘吁吁,再加上她眼睛不方便,两手在黑暗中摸索,看起来可怜极了。 穆乘风抢上前几步,伸手扶住她,道:“大娘快歇着,有没有灯,都不打紧的。” 瞎眼老妇双手乱抓空气,道:“不成!咱们家虽穷,但礼不可废,客人登门哪有连灯也不点的道理,唉!二狗子这孩子到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时,屋后突然传出一声悲唤道:“娘!” 瞎眼老妇好似大吃一惊,十指一收,紧紧抓住穆乘风的手腕,指尖所按的部位,赫然是腕脉的麻穴。 穆乘风忽然觉得全身一软,急忙抬头,却见老妇两只眼珠子骨碌碌滚落,白果眼变成亮晶晶的眸,迸发出两道冷冷的闪电,正露齿朝自己阴森森一笑。 穆乘风大呼上当,正要挣扎,屋外又跑进来一人,手起掌落,拍在穆乘风的肩井穴上,穆乘风真气一泄,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穆乘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十分温暖的石室内。 石室颇显宽敞,四壁全是坚固的麻石砌成,室中布置却十分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两侧排列着桃心木雕制的八仙椅。 石室正中,悬着一盏光度极强的八角琉璃灯,照得室内犹如白昼。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一个奇丑的驼背老人,倨傲地坐在对面一张虎皮交椅上。 老人身后,垂手侍立着一名中年瘦削汉子和那位假冒盲妇且暗算自己的老太婆。 驼背老人正用冷峻的眼神,盯着穆乘风,交椅旁的一张茶几上,却放着他的包袱和木剑,甚至自己随身携带的“逆沧澜”剑囊,也被摆在小茶几上。 穆乘风略微挣动一下,才知道自己的穴道仍未解开,不禁愤怒地哼了一声,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咱们彼此素不相识,为什么设下圈套暗算小爷?” 驼背老人冷冷地逼视着穆乘风,缓缓道:“老夫也正要问,阁下是什么人?来沙仙府有何贵干?这十柄“逆沧澜之子”,又是从哪得到的?” 穆乘风怒瞪他一眼,道:“是我先问你的……” 驼背老人打断道:“但你却必须先答回答老夫的话。” 穆乘风哼道:“如果小爷不呢?” 驼背老人道:“年轻人,在老夫面前,希望你不要倔强,须知强弓易折,若不是你身上带着这些袖剑,老夫早就废了你,根本不必再问你这些了。” 穆乘风嗤笑道:“既然陷入你们设下的圈套里,小爷也没打算活着离开,你认得这十柄袖剑,早就该知道小爷的来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驼背老人神色微微一动,突然道:“这么说,你和剑魔沈破浪,是什么关系?” 穆乘风傲然地抬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叫穆乘风,沈破浪正是家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章 两条线索 驼背老人的身躯突然一震,双目精光暴射,道:“沈大侠归隐多年,并未听说有传人,你……你从师有多久了?” 穆乘风道:“我是在二十年前先师归隐时,他老人家带我到缥缈峰抚育成人的。” 驼背老人脸色顿变,激动地道:“你既然随师归隐,为什么又独自来到沙仙府?” 穆乘风追忆起恩师,不觉黯然失色道:“先师已仙逝,我奉恩师遗命,来寻一位前辈……” 驼背老人抢着道:“令师神功盖世,威震武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离世呢?” 穆乘风道:“先师是在一个月之前,被武林四门五派的掌门,合围缥缈峰之巅,强加莫须有的罪名,逼迫他老人家服下‘噬魂珠’所浸的毒水……” 话未说完,驼背老人已热泪夺眶而出,猛地站起身,独臂紧紧抓住穆乘风的肩头,颤抖着道:“好孩子,不用说下去了,我早就听闻沈破浪有传人,我还不肯相信,想不到果然是真的。” 穆乘风一愕,惊问道:“你……你是?” 驼背老人泪如泉涌,一边替穆乘风解开闭穴,一边哽咽道:“孩子,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大泼猿郭竟。” 穆乘风打量着他虚悬的左臂和背后的驼峰,摇头道:“不!不对,师父曾经详细描述过郭伯伯的相貌,他不是你这样子的。” 驼背老人长叹一声,道:“是的,当年的郭竟,的确不是这般丑陋,但是,唉,二十年沧海桑田,山河尚且会改变,何况是人呢。” 说着,他腰间一挺,只听“毕剥”一阵轻响,老人身上的锦袍忽然短了一大截,背后驼峰已经变得平直了。 穆乘风目睹这奇异的变化,惊得张口结舌,好一会才含泪跪了下去,叫道:“小侄拜见郭伯伯。” 郭竟连忙扶起,道:“好孩子,决不要多礼,郭竟何德何能,怎敢当‘伯伯’二字,你叫我一声‘前辈’,我已经汗颜了。” 语声微顿,又指着身后那瘦削汉子和老妇人道:“他二人,一个叫做飞蛇蔡旭琨,一个叫做狄俪热,都是我的结拜知己,这些年来,咱们匿迹风尘,不能不谨慎,适才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穆乘风急忙称“不敢”,上前,以晚辈之礼拜见。 落座后,唏嘘良久,穆乘风才拭泪,述说缥缈峰事变的经过,抽噎道:“先师在世的时候,每对小侄变及,他老人家自认杀孽深重,平生别无朋友,只有郭伯伯是他唯一的好友,此次缥缈峰之巅惨变,先师分明蒙受不白之冤,却宁死不为自己辩白,其中显然有隐情,小侄苦思不得其解,只好冒昧来求教郭伯伯……” 郭竟道:“不错,令师当年傲天下,杀孽未免过重,但在退隐前,已收敛锋芒,退隐后,更不再涉足江湖,怎会突然发生苏州萧家这场变故?” 穆乘风道:“小侄自从懂事时起,便终年追随恩师左右,等到年岁稍长,下山采办之事,改由小侄担任,除特殊事故,他老人家极少离开缥缈峰之巅,但四门五派却硬说恩师在苏州杀害萧谨腾,少林圆通老秃驴交给小侄这条‘定穴护元带’,也称是恩师在苏州金店中打造的,却又说他老人家去苏州前,已真气溃散,实情究竟如何,小侄也难以明了。” 郭竟拈起那条“定穴护元带”,反复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和圆通和尚见面之后,可曾回缥缈峰去查看过?” 穆乘风颔首道:“去过。” 郭竟道:“见到了什么?” 穆乘风含泪道:“除了先师遗留下的这柄木剑,只有新坟一冢,墓木已拱,他老人家的确已经去世了。” 郭竟沉吟了一下,又道:“据你所知,令师遇难前,是不是的确有真气溃散的迹象?” 穆乘风摇头道:“小侄毫无所觉,这一定是圆通老秃驴无中生有,胡乱捏造的谎话。” 郭竟道:“那么,你有没有再去苏州府,寻找金店查证呢?” 穆乘风黯然道:“没有,当时小侄方寸已乱,急于找郭伯伯,故没有前往苏州。” 郭竟点点头道:“这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依理推论,圆通和尚既然坦承毒害了令师,似乎没有再捏造定穴护元带这段故事的必要,或许他说的确是真话。” 穆乘风恨恨地道:“如果老贼秃所言属实,更证明先师未曾杀害苏州萧家,小侄决不放过那老贼秃和四门五派。” 郭竟叹了一口气,道:“师仇不共戴天,自然要报,不过,我以为替令师洗雪不白之冤,应该比报仇更重要,咱们不仅要报仇,更要使四门五派羞愧,俯首认罪,这样才不负令师一世英名。” 穆乘风道:“小侄谨记郭伯伯教诲。” 郭竟又从茶几上取过剑囊,小心翼翼地,将囊中十柄袖剑一支一支抽出细看,默然良久,突然又问道:“令师当年以魔剑‘逆沧澜’威震武林,贤侄学艺时,剑囊有几柄袖剑?” 穆乘风答道:“八柄。” 郭竟道:“所缺的是哪两柄?” 穆乘风道:“甲剑和乙剑。” 郭竟道:“当时,你问过令师缺剑的原因么?” 穆乘风点头道:“问过。据先师说:甲乙二剑不慎遗失,因为‘袖剑’是用百炼玄铁铸造,所以无法补足。” 郭竟神色一肃,皱眉道:“据我所知,令师自从扬威武林后,从来没有失过手,若说如此珍贵的独门暗器,竟会轻易遗失,只怕无人肯信。” 穆乘风惊道:“难道,当年恩师失去的那两柄袖剑,另有蹊跷?” 郭竟叹息道:“如果我猜测不错,令师必然知道这甲乙二剑,当年落在何人之手,否则,他为何一见这两柄袖剑,便从容赴死呢?” 穆乘风愤道:“郭伯伯不知,当时四门五派仗着人多势众,盛气凌人,缥缈峰之巅被围得水泄不通。恩师百口莫辩。” 郭竟沉默良久,微微摇头道:“话虽如此,但以令师的本事,假如他不肯坐以待毙,四门五派掌门也未必奈何得了他……” 穆乘风道:“或许,圆通贼秃的话是真的,恩师当时已失去武功了。” 郭竟苦笑道:“事实真相未明,遽下断语未免过早,好在知道‘定穴护元带’上,有苏州金店的店名,此事,不难查证。” 语声微顿,又道:“眼下,咱们只有两条线索可循。首先,应该证实圆通和尚的话是否真实,其次是追查令师当初失剑原因和另外双剑下落,若能查出这两柄袖剑曾落在何人手中,便可迎刃而解。” 穆乘风颓然垂首道:“失剑在二十年前,期间相隔如此长久,恩师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人海茫茫,咱们从何处着手追查呢?” 郭竟道:“这是急不得的,大丈夫忍辱负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上没有揭不穿的秘密,也没有不劳而获的成就,贤侄,你还年轻,又师出名门,凡事务必要有信心,坚定的毅力,雪师冤,扬名声,说难故难,说易甚易,就看你自己有没有坚定的信念,和锲而不舍的决心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1章 七杀盟 穆乘风一惊,急忙起身,眼角含着泪花拱了拱手,道:“小侄自幼丧失双亲,承蒙家师收养,二十年来又当爹又当妈,将我抚养成人,名义上是师徒,其实早已超过父子之情,家师吃了冤,小侄实在是忐忑难安……” 郭竟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感慨地道:“你一心想要报仇,我很理解,但事关令师的一生清白,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咱们必须先冷静下来,切忌操之过急,若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反而事与愿违了。” 穆乘风带着哭腔道:“小侄一筹莫展,但凭郭伯伯作主。” 郭竟点点头,道:“我与令师乃是多年知己好友,自然是义不容辞,咱们是一家人,今后无需客套,你且安心在此住几日,万事必要忍耐,一切,我自会为你安排的。” 话音微顿,他又继续道:“不过,有件事你必须记住,现在,我已不再是当年的大泼猿郭竟,而是长乐巷以经营赌场来讨生活的张老驼了。” 穆乘风诧异万分地问道:“郭伯伯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呢?” 郭竟十分凄楚地一笑,道:“说来话长,今天你初来乍到,咱们暂时不谈这些伤心的话,反正来日方长,留着以后慢慢再说吧!” 说着,他回头对飞蛇蔡旭琨道:“传我的话,准备一桌上等酒席送过来,咱们替穆贤侄接风洗尘,顺便去千机阁通知孟老二,叫他立刻赶过来,今天晚上赌场也提早散场,大伙儿都来聚一聚。” 穆乘风忙道:“小侄并非客人,怎敢劳烦伯伯如此破费。” 郭竟笑道:“这几位,都是我患难与共的结拜兄弟,他们虽然出身市井三教九流,却个个身怀绝技,你应该见见,或许对你将来多少有点帮助。” 飞蛇蔡旭琨去了一会儿,石室底下的墙壁忽然响起一阵“轧轧”的声音,一道石门缓缓开启。 几名黑衣大汉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提着食盒还有碗筷碟子等,开始摆酒端菜。 郭竟见穆乘风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含笑道:“贤侄觉得奇怪么?其实,这间石室的位置,已在沙仙城城墙内,东城一带的城墙,早被咱们挖空了,其中,秘道四通八达,最远的出口,距城门口远在半里之外,以后你自然就会熟悉的。” 正说着,飞蛇蔡旭琨早已领着三人一同返回石室。 最先进来的,是一位身材矮小,脸圆圆的,腆着肚子,如富家翁似的胖子。 郭竟介绍道:“这位是我结拜二弟,姓孟名浩南,人称‘巧手如来’,擅长土木构造及各种机关布置,这间石室和城墙内的秘道,便是他的杰作,现为城中‘千机阁客栈’的掌柜。” 穆乘风忙冲着他屈了屈身子,以表恭敬。 孟浩南身后,紧跟着一个反穿羊皮袄的枯瘦头,穆乘风见了,眼前顿时一亮,原来,那人竟是自己一开始问过的赌场管事先生。 郭竟道:“这位是四弟杜腐,雅号‘鬼脸书生’,贤侄可别看他干瘪瘪的一副糟老头子的模样,其实他本人才四十出头,杜四弟精通易容术,足智多谋,是咱们的智多星,故有‘鬼脸’之称。” 第三位,是个三十多岁的光头壮汉,姓丁名尚隐,外号“大黑牛”,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已达到了十成火候,手中经常把玩着两粒鹅卵般大的钢珠,力大无穷,是郭竟的贴身护卫,排行老七。 以上三人,加上医术高明的狄俪热,神偷手“妙手空空”的飞蛇蔡旭琨,还有一位以轻功闻名天下的“飞天鼠”吴宗贤,都是郭竟网罗的奇人异士,合称“七杀盟”,郭竟为首,狄俪热是三妹,“飞天鼠”吴宗贤是老五,“飞蛇”蔡旭琨是老六。 七杀盟中,“飞天鼠”吴宗贤外出公干还没有回来,其余的都全到齐了。 男女老少七人依次落座,举杯邀饮,席间,穆乘风仔细观察,只觉得巧手如来孟浩南沉稳干练,“鬼脸书生”杜腐精明机智,狄俪热热心谨慎,“飞蛇”蔡旭琨沉默寡言,“大黑牛”丁尚隐则胸无城府,透着几分憨厚,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对郭竟毕恭毕敬,虽有结义之名,实存主仆之分。 大家倾听郭竟讲述缥缈峰之巅惨案的经过,人人耸然动容,鬼脸书生杜腐白眉皱个不停,问道:“穆少侠,请问,令师一向下山采办日用品,都是携带少侠同行,为什么这次前往苏州府,却是单独去呢?” 这个问题,圆通大师也问过穆乘风,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便回答道:“家师说过,有几样东西,附近的县城买不到,而且苏州府路程较远,来去费时,为了怕耽误小侄练功,所以没有带小侄一起去。” 杜腐道:“令师是打算买什么东西,必须远赴苏州府?” 穆乘风道:“是几样比较珍贵的药材。” 杜腐紧接着问道:“敢问药材名?” 穆乘风想了想,道:“详细的药材种类共十几样,小侄只记得其中有‘龙目’、‘蟾精’和‘犀角蕊’,而且都要二三十年以上的真货。” 杜腐点点头,又问道:“这些药材,令师有没有说过用途呢?” 穆乘风道:“家师说,是用来炼制丹丸,以便小侄日后行走江湖时,作为疗伤急救之用。” 杜腐转头看向狄俪热道:“三姐对于此事有何高见?” 狄俪热正反复观看那条“定穴护元带”,闻言,抬起头来,缓缓道:“龙目和蟾精,功效是能够导气培元,犀角蕊乃生精旺血之物,比较珍贵难寻,但却具有‘燥性’,假如受了外伤,则不宜服用,因为它会使伤口失血,不易结痂。” 杜腐神色一肃,道:“穆少侠,请恕杜某大胆推断一事,如果我的猜测不错,令师远赴苏州府,只怕并没有买到所需要的药材,对么?” 穆乘风一惊,脱口道:“正是!前辈怎会知道?” 杜腐微微一笑,道:“因为令师既然定制了这条‘定穴护元带’,事实上已经不再需要那些药材了。” 穆乘风愕道:“前辈的意思是说,家师真的如圆通秃贼所说,武功已失去了?” 杜腐颔首道:“不错,这也证明令师杀害苏州霍家的事,纯属他人嫁祸。” 穆乘风一阵激动,含泪道:“可是,家师在缥缈峰之巅上,面对各派掌门人,为什么不肯为自己解释?为什么甘心赴死呢?” 杜腐道:“那是因为令师明知嫁祸之人是谁,但为了某种顾忌,不愿揭露,同时,又因为自己功力散失,觉得生不如死,索性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章 莲翘妹妹 穆乘风连连摇头,颤抖着声音道:“不!不!家师纵然有天大的顾忌,也不会对我隐瞒,我是家师亲手抚养长大,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任何事瞒过我。” 杜腐道:“每个人都有苦衷,即便亲如父子,有时也不便吐露。当然,这仅是在下的猜测,对与不对,此时还很难下结论。” 郭竟也过来安慰道:“贤侄,事已如此,请节哀顺变吧,你且宽心在我这儿住几日,等我料理完一些事后,咱们便一同前往苏州府走一趟,相信可以查出一些端倪来。” 穆乘风站起身来,道:“不敢劳烦郭伯伯,小侄心急如焚,想明日就动身,前往苏州。” 杜腐突然摇手道:“少侠千万不可急躁,最好能在沙仙府过个十天再去。” 穆乘风吃惊地问道:“为什么呢?” 杜腐道:“令师一生狂傲天下,难免会结下不少的仇家,假如此事果真是有人嫁祸的,那么,此人也可能不会放过少侠的。” 穆乘风剑眉一挑,道:“那样正好,省得小侄再去找他……” 杜腐道:“论武功,少侠当然不用怕,但江湖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兄弟几个,在武功方面自然谈不上给少侠什么帮助,不过,咱们还有点雕虫小技,也许对少侠日后行走江湖,有一些裨益。” 郭竟道:“我也正有此意。贤侄,别的不说,单是你杜四叔的易容术,就值得你多住十天半月了,咱们便这样决定吧,十天以后再去苏州。” 于是,穆乘风只好留下来了。 第二天,穆乘风便搬进西大街的“千机阁”客栈,白天跟着“鬼脸书生”杜腐学习易容术,晚上则由巧手如来孟浩南传授关于机关布置方面的知识和诀窍。 这两种绝学,虽算不上多奥妙的武功,却是行走江湖必需会的,穆乘风一涉猎,这才发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各行各业都有它独到的高深学问,绝不是外行人所能了解的。 所以,他渐渐收敛了焦急的心情,全身心的投入在学习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的,已过去了十天。 在这十天内,穆乘风往来千机阁客栈和长乐巷赌场,每天最少两次,有时走秘道,有时也经过大街,但是,见郭竟的次数却并不多, 仅仅从杜腐的口中,知道他最近很忙,甚至常常出远门,究竟在忙些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穆乘风也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七杀盟”中那位以轻功著称的“飞天鼠”吴宗贤。只听说吴宗贤回来过一次,又奉了郭竟的命令,匆匆离去。 这天傍晚,穆乘风在客栈中苦苦等候,却不见郭竟来践约。 他忽然想道:我苦学多日,不知易容术到底有几分成就?不如,我易容前去赌场试试,一来给“鬼脸书生”一个惊喜,二来去见见郭伯伯,他若有事难抽开身,也好,自己向他告辞后,便可动身离开了。 主意这么一打定,他便回房更衣,换了一件短衫,脸上也用“易容膏”涂成蜡黄色,描上两道浓眉,又贴上了几撮胡须,把自己改扮成中年庄稼汉的模样,也不告诉巧手如来孟浩南和店中伙计,悄悄溜出客栈,沿着大街向长乐巷赌场走去。 年关将近,长乐巷赌场正是生意鼎盛之际,乡下庄稼人辛苦了整整一年,唯有年底才有闲暇。 忙惯了的人闲下来,只有拿赌钱消遣消遣,于是便以“采办年货”作为借口,纷纷涌进长乐巷。 穆乘风一身旧布衣裤,夹杂在人丛中毫不显眼,戌时刚过,他便走进了赌场。 这时,“开场铃”已经响过,赌场中满满的,挤了一屋子赌徒,正在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穆乘风拢着袖口,混在人群中绕了一圈,左顾右盼,只见“鬼脸书生”坐在柜台里面。 其余的伙计,也没有一个认出自己的,有的还过来搭讪,怂恿他下注。 穆乘风不禁感到好笑。 他故意再靠近柜台些,想试试“鬼脸书生”能否一眼拆穿他? 谁知,就在这时候,突然,穆乘风眼中一亮,门口进来了三个少年。 先进来的,是两名公子哥,一个穿紫衣,一个穿白衣,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 从相貌上看,大概是兄弟俩,腰畔各悬着长剑,生得眉清目秀,神气高傲,太阳穴凸起,分明都有着一身不赖的武功。 两个少年刚进赌场,便向左右退开,野蛮的把附近几名赌徒向一旁推搡。 紧跟着,棉布门帘被人一掀,进来个十七八岁的红袍少女。 少女背着两把剑,一张脸蛋白里透红,像初熟透的小苹果,眸如秋水,眉似细柳,一身大红袍裹着纤细的腰肢,脚下蹬着小蛮靴,靴尖缀着老大一朵红丝绒花球。 男女三个,先后进了门,只看得守门的伙计瞪目口呆。 凭良心说,长乐巷赌场接待过的阔佬虽然不少,但是像这般粉装玉琢宛如金童玉女下凡似的富家子弟,却是头一遭。 红袍少女一脚跨进来,眉儿立即紧皱,右腕轻抬,用一条红绢儿掩住了口鼻,娇滴滴的声音道:“原来赌场中这么多人?这么臭呀?” 左边的紫衣少年,陪笑着说道:“莲翘妹妹……” 红袍少女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打断道:“又来了!谁是你妹妹!” 紫衣少年连忙改口,道:“啊!是。嘿嘿,赌场嘛,本来就是这样又挤又臭的地方,嘿嘿……所以……所以……” 他所以了好几遍,竟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下文。 右边的白衣少年立刻道:“所以,咱们还是回去吧,表妹若要赌钱,在家里玩不是一样么!” 红袍少女黛眉一挑,任性道:“我偏要在赌场里赌,你们不愿意陪我,随便你们好了。” 紫衣少年急了,忙道:“谁……谁说咱们不愿意的?表妹说在哪儿玩,咱们就在哪儿玩!” 白衣少年也附合着道:“对!要赌钱,自然应该到赌场来,何况,咱们还没有来过赌场呢。” 红袍少女这才回嗔作喜,扬了扬手中的丝绢道:“那你们快叫这些臭男人让开呀,这么挤,叫我怎么走进去?” 两名少年听了,一齐喝道:“闪开!闪开!” 周围的赌徒退让不及,顿时被推倒一大片,人人惶恐着躲避,让出一条通路来。 穆乘风看在眼里,眉锋微皱,默默尾随在三人后面。 两名少年趾高气扬,簇拥着红袍少女走向场中,早有伙计上前接待,躬身问道:“公子,小姐,想玩什么?牌九?双单?还是盒子宝?” 红袍少女装成内行的样子,淡淡道:“别啰嗦,先让咱们看看再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章 耍宝 连赢两盘 伙计们唯唯诺诺地应了,疏通一条道路来,将两个少年和红袍少女,迎金凤凰似的四处转悠。 赌徒们禁不住好奇,倒有一大半人暂时停止了下注,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珠子远远地随着三人骨碌碌转动。 红袍少女用绣帕掩着鼻子,在场子里走了半圈,最后停在一张赌盒子宝的赌桌前,指着赌桌上那只四四方方的盒子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白衣少年抢着答道:“表妹,这就是盒子宝,方盒子是宝盒,赌桌上各门,随便押,只要你押的跟盒子里装的一样,就算赢了。” 红袍少女嫣然一笑,道:“二表哥懂的不少嘛,难怪姑妈总骂你偷摸着赌钱耍。” 白衣少年满脸涨得通红,腼腆地说道:“我是看见庄里那些护院们玩过,自己从来没有赌过钱,表妹若不信,可以问大哥……” 红袍少女笑道:“还问个啥,你们哥儿俩难兄难弟,臭味相投……”话音一顿,又道:“其实,像咱们这种人家,偶尔赌钱原本也算不了什么,只是别沉迷其中就行了,赌钱也是一门学问,对不对?” 紫衣少年附和道:“对!对极了,小赌怡情,我就是这样,偶尔赌两把玩玩,决不会沉迷其中的。” 红袍少女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话题一岔,道:“不如,咱们就押盒子宝吧,咋样?” 紫衣少年道:“好极了,盒子宝纯粹是庄家跟下注的人互斗心智的玩意儿,最适合咱们江湖人士玩,爹不是常说行走江湖,须三分武功即可,却要懂七分机智么。” 红袍少女打岔道:“我是问,这盒子宝是怎么个赌法?” 白衣少年连忙又抢着道:“容易得很。表妹请看,这赌桌上不是画着图位么,左青龙,右白虎,这是生门,这边是死门,随便押上一门。” 红袍少女听得不耐烦地道:“居然这么麻烦?” 紫衣少年苦笑道:“一点也不麻烦。表妹如果不懂,先看我押两回宝,立刻就懂了。” 红袍少女冷哼道:“这是什么话?看你押,我来干什么的?” 紫衣少年敢情最怕这位表妹生气,连忙陪笑道:“那……那就由表妹押,咱们在旁边看看,也是一样……” 红袍少女眼皮一眨,见赌桌后站着一个中年伙计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便问道:“你们两个,谁是庄家?” 中年伙计含笑道:“回姑娘,小的父子二人,共同主持这张赌桌,由这孩子装宝,小的是‘宝官’,只管吃赔。” 红袍少女指着那小屁孩,不屑地道:“他这么小,也会赌钱?” 旁边一名伙计道:“姑娘别小看了这孩子,他是沙仙府有名的‘大玄如意手’,从四岁就开始耍宝。到现在十岁,整整六年,他装的宝,客人最难押中了。” 那个叫做“大玄如意手”的孩子抬起头来,朝红袍少女咧嘴那么一笑,就露出一口焦黄色的牙,嘴里还缺了两三颗牙齿,那模样,教人看了实在恶心。 红袍少女哼道:“好!我倒试试这小鬼有多‘玄’。” 说着,她一伸手,向两个少年道:“把钱拿出来。” 两个少年急忙探手入怀,穿白衣的少年手快,抢先摸出一块碎银,约莫有二三两重。 他将碎银放在她的掌心上,轻轻说道:“莲翘表妹,先押小点,试试他的路子……”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红袍少女一声冷哼打断,只见她手掌一握一张,银块已成了细粉。 一翻腕,细粉全都洒在地上,红袍少女娇嗔道:“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都不够,真亏二表哥拿得出手。” 紫衣少年虽然动作迟些,却正好学了乖,手抓了一把,怀中的金叶银元宝全都掏了出来。 他一边向红袍少女的手里塞,一边说道:“表妹,尽管下注吧,这些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一叠银票。” 那一堆的金叶子银元宝,少说也值千两以上! 红袍少女这才脸色好转,自顾自地在赌桌前的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大玄如意手”道:“说吧!咱们怎么赌?” 宝官偷偷扫了那堆成小山般的金银子一眼,暗暗咽一口口水,陪笑道:“青龙、白虎、生门、死门共四门,请姑娘随意押,宝盒内共分一、二、三、四几种点数,一点青龙,两点白虎,三点……” 红袍少女连连摇头,道:“咱们不要这么罗嗦,你干脆说吧,怎么算你赢?怎么算我赢?” 中年伙计道:“如果姑娘在四门中单押一门,宝盒子打开,点数正好对上,姑娘就赢了,押单门一赔三,点数不对,就算姑娘输了。” 红袍少女道:“能不能简单些,把四门改为两门,单点数算一门,双点数算一门?” 中年伙计道:“那也可以,这叫做‘单冲’,无论输赢,都是一赔一。” 红袍少女随手拈起一片金叶子,往桌上一摔,道:“好。押单数,你快装宝吧!” 紫衣少年慌忙将金叶抢了回来,低声说道:“表妹,得等他先装好宝盒,才能押。” 红袍少女愕然道:“为什么?” 紫衣少年道:“不然的话,你押单,他就装双,不是输定吗?” 少女脸上一红,道:“我竟没想到这个。” 满屋的赌徒,都为红袍少女娇憨之态所吸引,加上那满桌的金银刺得人眼花缭乱,不觉纷纷围过来观赏。 刹那间,便在离赌桌数尺处围了厚厚的一道人墙。 穆乘风被人群挤来挤去,身不由己,也来到了赌桌边。 大玄如意手将宝盒藏在桌下的布围中,迅速装好了,向桌面上一搁。 宝官含笑道:“请姑娘下注。” 红袍少女微微一笑,掷下一张金叶,道:“这是第一宝,我押单数。” 宝官扯开喉咙,吆喝了一嗓子,道:“一赔一,独闯单门,金叶子一张,重五两,开啦!” “叭” 他掀开宝盒,里面滚出一粒宝子,果然是个幺。 紫衣少年鼓掌道:“表妹,你赢了!好兆头。” 红袍少女扬扬眉,道:“我就知道这小鬼头会装幺点,他以为我刚才押单,这回会改押双,却没想到我偏偏还是押单。” 四周一阵哄笑,宝官照赔了一张五两重的金叶子,‘大玄如意手’摸摸索索的,又装上第二宝。 红袍少女眨眨眼,道:“鳌头独占,唯我独尊,单。” 她又扔了一张金叶子。 唱宝声中,宝盒子一掀,丝毫不差,是个三点!单数! 两个少年欣喜得跳了起来,翘起大拇指,赞道:“表妹,看得真准,真有你的!” 少女接连两宝,轻轻松松的就赢了十两金叶子,兴高采烈地道:“你没注意到这小鬼头一双眼珠子,一直向咱们打量,他看咱们只有三个人,所以就装了个三点。”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道:“有道理!有道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章 演双簧 接下来,怪事发生了。 也不知是红袍少女的手气太旺,还是“大玄如意手”这回失了灵,他竟认准了“幺”和“三”,一口气连续装了十九次“单”! 红袍少女每次押“单”,盘盘皆中,赢来的黄金白银满满堆了一桌。 只乐得她眉飞色舞,忘了人多拥挤,也顾不得汗臭,只催着“大玄如意手”赶紧装宝。 “大玄如意手”不动声色,装好第二十次宝盒,刚端上赌桌。 红袍少女已将面前那一大堆的金叶银元宝,向外哗啦啦一推,大叫道:“单!” 全场的赌徒顿时就肃静下来,人人敛声屏气,几百只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那只宝盒。 也难怪,这么多的钱,孤注一掷,如此土豪,只怕在长乐巷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 紫衣少年悄悄耳语道:“表妹,他已经装了十九次单,这一次,恐怕会变……” 红袍少女斩钉截铁地道:“不!我料定了,肯定还是‘单’。” 宝官的额头上已经冒汗,望着那一大堆的金银,讷讷问道:“姑娘,全都押上么?” 红袍少女挑了挑眉道:“不错,全押‘单’,你接受不接受?” 宝官苦笑一声,道:“三万多两银子,小号还赔得起,不过小的以为……” 红袍少女打岔道:“既然赌得起,那就开吧!” 宝官瞧了瞧“大玄如意手”,那孩子可真沉得住气,脸上毫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 迟疑再三,他“叭”地一声,掀开了宝盒。 场中立刻爆发了一阵惊呼,居然又是一个“幺”点。 宝官气得脸色发青,反手就是两记大耳刮,骂道:“去你娘的大玄如意手,玄个屁,除了‘幺’你特么的就不会装别的?” 可怜那孩子,脸上肿起老高,眼眶一红,竟哭了起来。 赌徒们窃窃私语,炸开了锅,“大玄如意手”父子受雇于赌场,如今一口气替东家输掉几十万银子,这数目,足够一家人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挨两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赌场最讲究信誉,无论输赢,即便是倾家荡产,也得全数照赔。 穆乘风冷眼旁观,不禁暗暗替郭伯伯担心,假如今夜一赌惨败,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岂不是就此化为乌有? 红袍少女雀跃不已,笑着道:“数数看,咱们总共赢了多少?” 两名少年匆匆算了起来,桌面上总共折合银子十一万四千三百余两,帐房“鬼脸书生”毫不迟疑,立即按这数目签出银票,第二天即可兑成现金。 红袍少女仍将银票搁在桌上,催道:“再装啊,咱们还要押下去。” 众人全都一怔,谁也没想到,红袍少女赢了这么多钱,竟然意犹未尽,还要继续下注。 按赌场的规矩,客人要求下注,场主是不能拒绝的,除非场方亏得太惨了,宣告倒闭,从此关门歇业。 宝官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喝道:“该死的犊子玩意,装吧!” 大玄如意手可怜兮兮的,一边擦眼泪,一边低头默默装宝,眼泪鼻涕糊满了一脸,模样令人觉得甚是好笑。 宝盒装好,红袍少女把眼前的现金银票,一股脑全都推了出去。 宝官心头一寒,颤抖着问道:“姑娘,你还是押单?” 红袍少女笑了笑,道:“别忙,先让我想一想。” 她对身后两名少年道:“赢了这把,也该回去了,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银票?” 两名少年将兜翻了个底朝天,全部的银票凑起来,大约有三四千两,都交给了红袍少女。 红袍少女望了望“大玄如意手”那张红肿的脸颊,狡黠地一笑,银票丢在桌面上,道:“这一次,我押双。” 场中,顿时爆发一阵惊呼,许多懂行的客人,都情不自禁地暗暗称赞,别看这少女第一次来赌场,这一宝,竟押在众人的心坎上。 试想,“大玄如意手”连出二十次“单”,输掉十万多两银子,又挨了他爹一顿臭打,按理说,这次宝盒中准是换上了“双”才对。 如果,红袍少女这一宝押中,长乐巷赌场就有热闹看啦! 宝官的脸上变了颜色,黄豆般大的汗珠,一颗颗向下淌落。 他双手颤抖,竟没有勇气去掀开那只宝盒,只顾将两只眼珠,死命地瞪着“大玄如意手”。 “大玄如意手”正垂首抽泣,肩头一耸一耸的,好像早把装宝这件事给忘记了。 白衣少年催促着道:“怎么啦,还不开?” 紫衣少年也扬眉笑道:“不开可以,只要宝官认输,照注赔钱就是了。” 白衣少年阿谀奉承地道:“莲翘表妹今儿个真是鸿运当头,初试身手,就净赚了二十几万两银子,这笔钱,真不知该怎么花呢!” 紫衣少年道:“快开!快开!宝装了,想改也没办法改,尽蘑菇个不停顶屁用。” 宝官被逼无奈,把心一横,用力一掀宝盒,叫道:“一赔一,独押双门,开啦!” 宝盒掀开,满屋子的人哄堂失色,里面的那粒宝,赫然仍是个“幺”。 数道惊诧的目光,一齐射在“大玄如意手”的身上,可怜那孩子仍在委屈,眼泪还没流干哩。 宝官长吁了一口气,边抹汗,边收钱、金叶、银票都揣进了桌后那只抽屉里。 红袍少女“虎”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冷笑道:“好一个大玄如意手,原来你们爷儿俩演双簧……” 紫衣少年脸色铁青,愤怒道:“表妹,咱们上他的恶当了,这小鬼,真该杀!” 白衣少年怒哼一声,右手已搭上腰间的剑柄。 赌徒们眼看要出事,夺门逃散,刚才只恨挤不进来,现在就恨挤不出去! 刹那间,桌翻,椅子倒,乱成了一锅粥。 穆乘风见到这种情况,拨开人丛,挺身而出,冷冷的那么一哼,道:“这位公子,赌场赌钱,有赢就有输,何必如此粗鲁?” 白衣少年向穆乘风打量了一眼,叱道:“你特么是谁?敢多管闲事?” 穆乘风道:“在下本来是局外人,不过恰好目睹了这场豪赌,其实赌场胜负,虽关乎头脑机智,亦有几分运气,方才这位姑娘押单赢了许多盘,人家赌场净输,如数照赔,也没有动粗,为何三位输了,就偏偏要拔剑杀人呢?” 白衣少年为之语塞,愣了愣,冷笑道:“啊!我明白了,敢情你就是赌场雇来的打手。今天碰上小爷,算你瞎了狗眼,你可知道小爷是什么人吗?” 穆乘风淡淡道:“在下好心好意的相劝,跟公子的身份无关。再说了,越是有背景的人,越应该有气度,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就耍赖,何况,其中一半,还是这位姑娘赢来的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章 双龙玉珏 白衣少年勃然大怒,五指一紧,长剑已离鞘,蓄势待发。 “二表哥,不许动手!”红袍少女一伸手,拦住了白衣少年。 接着,她冷冷地扫了穆乘风一眼,不屑地道:“输赢事小,我只是不服这口气,二表哥,你身上还有钱没有?给我再跟那小鬼大玄如意手赌一宝,我非赢了他才甘心。” 白衣少年讷讷道:“可是,可是我身上全部财产,刚才已经……” 红袍少女瞪了他一眼,转头问另一个紫衣少年道:“大表哥,你呢?” 紫衣少年尴尬地摇摇头,苦笑道:“我也身无分文了。” 红袍少女一跺脚,道:“我不管,你们得想办法给我弄点钱来,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输给这小鬼。”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穿紫衣的少年陪笑道:“莲翘表妹,今天权且饶他,咱们立刻赶回庄去,明天叫人拉一车金砖头来,好好的跟他赌个胜负……” 红袍少女哼道:“不行,我现在就要,你们成天吹牛,总说自己有办法,难道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找不到?” 她这一句话,立即就涨红了哥儿俩的脸,两个少年抓耳挠腮,像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穆乘风觉得真好笑,忍不住劝道:“这位姑娘,可别太任性,俗话说得好,赌钱不赌气,假如都让客人赢了去,那么,赌场早就关门了……” 红袍少女怒道:“谁跟你讲话了?少在本姑娘面前老气横秋的教训人。” 穆乘风淡淡一笑,道:“姑娘一定不肯信,在下愿意出钱,让姑娘再押一宝,如何?” 红袍少女闻言一怔,不禁仔细又打量穆乘风两眼,却摇摇头,冷哼道:“笑话,咱们又不认识你,谁要借你的钱。” 穆乘风道:“在下并不是借钱给姑娘,只是由姑娘试试运气,假如姑娘输了,大可不必归还。”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重有五十两的银锭,随手扔在赌赌桌上,道:“装宝吧!让这位姑娘再试一试。” 大玄如意手默不作声,迅速装好了宝盒。 红袍少女迟疑地望着那只宝盒,久久没有说话。 两名少年不忿,穿白衣的低声道:“表妹,别押了,咱们是什么身份,岂能用这种乡巴佬的钱……” 红袍少女把头一昂,道:“怕什么,了不起咱们将来还他就是。” 紫衣少年道:“表妹,走吧……” 红袍少女不理,举手一拍那只宝盒,道:“我偏不信。双!” 一掌拍落,宝盒立即粉碎,盒中的宝骨碌碌滚出,竟然又是一个“幺”点。 穆乘风笑道:“姑娘,如何?” 红袍少女满脸通红,从腰间解下一枚翡翠玉珏,一抖,抛落在赌桌上,道:“这枚玉珏足可抵五十两银子,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拿到流云堡来兑换。” 说完,她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冲出门。 两名少年恨恨瞪了穆乘风一眼,紧跟在少女身后,匆匆离去。 赌场中,响起一阵铃声,“三光铃”,正是卯时天明的时候。 穆乘风目送三人背影消失在棉布门帘外,摇头苦笑一声,正打算拾起赌桌上的玉珏观看,不想却被另一只手抢先拿了去。 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嘿嘿笑道:“好精致的双龙玉珏,看来绝对不仅仅值五十两银子!” 不知什么时候,“鬼脸书生”杜腐已站在穆乘风身后了。 穆乘风拱手笑道:“请教掌柜的,这玉珏真的很值钱么?” 杜腐点头道:“当然。不过,依赌场的惯例,客人抵押财物,理应由赌场代为保管,阁下是否愿意转让这枚玉珏呢?” 穆乘风故意问道:“不知掌柜打算出多少钱?” 杜腐招手,道:“请随我入内详谈。”话音刚落,转身向内室走去。 穆乘风假装一路东张西望,走进了内室。 杜腐跟“大黑牛”丁尚隐互相点了点头,笔直穿门而入。 穆乘风心里却在暗暗得意,想来这十日学易容术,总算有点境界,竟然连“老师”也瞒过了。 谁知,才一进郭竟的那间卧室,“鬼脸书生”便反手掩上了门,脸色一沉,低声抱怨道:“穆少侠,你可知道刚才好险?” 穆乘风一怔,尴尬地笑道:“原来,四叔已经认出是我了。” 杜腐肃容道:“那红袍少女姓宋名莲翘,是武林流云堡堡主宋飞鸿的独生女,两个少年,却是‘卧龙山庄’两位少庄主,江湖人送外号‘乾坤双剑’,穿紫衣的是‘乾剑’许煊,穿白衣的是‘坤剑’许羡,流云堡与卧龙山庄乃是当今武林两大世家,你刚才强出头,险些跟‘坤剑’许羡翻脸,许羡出手一向毒辣,万一真的闹起来,后果可真的是不堪设想……” 穆乘风轻轻“哦”一声,笑道:“那也没有什么,真要动手,小侄未必会输在他剑下。” 杜腐一本正经道:“但你可曾想到,这么一来,你的师门来历必会泄露,今后为令师报仇,会增加多少困难?你郭伯伯这家赌场,还要不要继续开下去?” 穆乘风听了这话,才察觉出其中的严重性,急忙顿首道:“小侄一时忘乎所以,没想到牵连这么多关系,难道‘乾坤双剑’兄弟俩竟是依仗父亲的势力,仗势欺人么?” 杜腐道:“世家子弟盛气凌人,这很正常,幸好你经过易容,不然,他兄弟肯定不会罢休,咱们虽不怕,却顾虑到今后要行走江湖,犯不上树立强敌。” 穆乘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杜腐察言观色,似乎已看透他的心意,又道:“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都有傲性,但是,穆少侠身负师门恩怨,责任是何等的重大,为令师洗冤,一定要忍人所不能忍的,倘若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岂不愧对令师,也负了学习易容术的初衷?穆少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大智若愚’这句话的含意,从今以后,切记不可意气用事,露锋芒,必须忍辱负重才行。” 这番话,宛如醍醐灌顶,句句说在穆乘风心坎上。 穆乘风不由得羞愧极了,默默垂下头去。 杜腐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你的易容术,已算初窥门径了,除了在气质上要随时变换,以符合易容的身份,眼神方面也要注意收敛,并且要特别小心谈吐。譬如今夜,你的谈吐就不像个乡巴佬。” 语声微顿,他又笑道:“不过,也真难为你,假如不开口说话,连我也险些被你瞒住了。” 穆乘风道:“小侄班门弄斧,自知难逃四叔的法眼。” 杜腐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总共才学十天。我这独门易容术又跟旁人不同,不屑用人皮面具,学起来自然比较吃力,能够有此进境,已经相当不错了。” 说着,他解开自己的衣衫,取下贴身系着的一副软皮袋,亲手替穆乘风系在腰间,道:“十日之期已到,临别时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副皮囊里面藏着各种易容膏水以及必需品,是杜四叔唯一的家当,你好好的收着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6章 不用瞒我了 穆乘风忙着想要屈膝拜谢,却被杜腐一把搀住,笑道:“自己人,不兴这一套。你郭伯伯有事出了城,尚未回来,恐怕不能陪你一同去苏州,他留了口信,要你先行上路,不必等他了。” 穆乘风不禁暗暗觉得诧异,心想道:“丁七叔是郭伯伯的贴身护卫,一向寸步不离,方才还看见他守在门外,郭伯伯肯定就在下面的石室里面,他为什么要骗我,竟说还没有回城呢?” 继而,穆乘风转念一想,或许他另有要事缠身,不能远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还是早些启程的好。 想到这里,穆乘风便拱手道:“小侄就此告辞,郭伯伯归来时,烦请四叔代我致谢,且等小侄日后抽空再来拜访他老人家。” 杜腐叮嘱道:“此去,务必要隐瞒身份,暗中调查,凡事须逆来顺受,尤其要避免跟萧家的人碰面,你的行李已由孟二哥整理妥当,回客栈取了行李,便可上路,四叔也就不远送了。” 穆乘风连连应了,告退,走出卧室,经过房门外通道时,“大黑牛”丁尚隐微微侧过身子,向他咧嘴一笑,竟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 走到赌场的门口,杜腐忽然快步赶上来,将那枚翡翠玉珏还给他,笑道:“这个玩意儿,还是带在身边吧!” 穆乘风正纳闷,当时也没细看,答应了一声,顺手便放进皮囊里。 他跨出门槛,迎面吹来一阵凛冽的寒风。 仰望天际,曙色犹未分明,他长吁一口气,暂时摒却脑中纷乱的杂念,一步一步的,踏着积雪,离开了长乐巷。 穆乘风返回“千机阁”客栈,刚将脸上的易容药物洗去,店中的帐房已捧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含笑道:“穆少侠,这是咱们孟掌柜替你准备的行李,并且叫小的转告穆少侠,掌柜有事不能亲自来送你,望穆少侠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穆乘风诧道:“孟二叔在客栈里么?” 帐房摇摇头,道:“没有,自从昨天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 穆乘风心里一阵惊疑,不禁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孟二叔他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 帐房再摇头,笑笑道:“小的不知道。” 穆乘风知道再怎么问他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剑眉微皱,接过了包袱,道:“若二叔回来,烦你替我道声谢!” 帐房道:“不劳穆少侠嘱咐,小的这就去叫人替穆少侠备马。”说完,哈着腰,转身退去。 穆乘风打开包袱,见里面全是些金块银锭,此外没有别的东西,不禁暗想道:这十天来,郭伯伯待我不薄,为什么临行时竟变得这么冷淡?难道就因为我昨晚得罪了“乾坤双剑”,怕惹上麻烦,连面也不见,匆匆打发我走?世态炎凉,何至于此呢? 他越想越想不通,不禁有几分闷气,索性将包袱原封不动地留在床头,只带了自己随身的行李和木剑,推门而出。 帐房在客栈门口含笑相送,另一名伙计,牵出一匹骏马,鞍辔鲜明,候在雪地里。 穆乘风心中不悦,冷冷一挥手,道:“下山太久,我已经不习惯骑马,请转告孟二叔,谢了。” 说完,他用木剑挑起小包袱,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帐房急忙追过去,叫道:“穆少侠,请留步!” 穆乘风充耳不闻,脚下反而多加了几分力,脚步飞快的扬长而去。 他一口气走出南门,方才放缓了脚步。 这时,天色微明,寒风刺骨,但穆乘风非但不觉得冷,浑身热血倒像滚烫般沸腾,一肚子的闷气,没法宣泄。 正走着,突然,迎面蹄声如雷,驰来一骑快马。 穆乘风没打量来人是谁,只顾低着头赶路。 不料,这马刚跑到他旁边,突然“咦?”了一声,勒紧缰绳,惊呼道:“这不是穆贤侄么?” 穆乘风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脱口道:“呀!原来是三姑!” 狄俪热一身短装,身上全是汗水,怀里抱着一个似圆非圆却似方不方的木箱子,周围用棉絮紧紧封住了。 她望了望穆乘风,奇怪道:“你这是往哪去?” 穆乘风答道:“苏州府。” 狄俪热一怔,道:“就这样走着去?连马也没有吗?” 穆乘风苦笑一声,道:“孟二叔本来准备了马,不过小侄不善于骑马,所以……” 狄俪热打岔道:“那怎么行!从这儿去苏州,长途跋涉,那要走到什么时候孟二哥也太糊涂,竟由着你走了去?” 说着,她从鞍上飘落,把手里的缰绳向穆乘风怀里一塞,道:“我有急事,不能逗留,这匹马给你骑,路上可别耽误,早些回来!” 穆乘风还没来得及推辞,狄俪热已抱着木子,向城中飞奔而去。 此时,天已完全放亮了,路上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了行人。 穆乘风手握缰绳,愣在路边,良久,才飞身上马,掉转马头,重新返回沙仙城中。 一路赶到长乐巷,远远望见狄俪热正抱着木箱跑进赌场的大门,穆乘风跳下马,紧跟着冲了进去。 赌场中,杜腐和狄俪热刚想进入内室,穆乘风急忙叫道:“四叔、三姑!” 两人听了,同时回头,一齐大吃一惊,不约而同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穆乘风跑上前去,激动地道:“四叔、三姑!请你们告诉我,郭伯伯他……他……” 杜腐道:“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他有事出去了,此刻不在城中。” 穆乘风道:“四叔不用瞒我了,我知道他老人家并没有出门,现在正在石室里面,你们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话?不肯让我见见他老人家呢?” 杜腐为之语塞,不禁用责备的目光望了望狄俪热。 狄俪热摇摇头,道:“我在南门外碰见他,什么也没说……” 穆乘风道:“是小侄猜到的,郭伯伯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他不会不跟小侄见面,叔叔们也不用这么掩饰。” 杜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想必已无法再瞒你,不过,你知道后,却不可过于惊慌!” 穆乘风道:“郭伯伯他……他怎么了?” 杜腐一摆手,道:“镇静些,跟我来吧!” 三人鱼贯而入,“大黑牛”丁尚隐见穆乘风去而复返,似乎颇感意外,但却并没有阻拦。 杜腐低声嘱咐道:“老七。从现在起,任何人也不准放进来!” 丁尚隐点点头,仍然没有开口。 杜腐关上房门,打开了书橱的暗门,领着狄俪热和穆乘风,拾级而下,走进石室。 穆乘风走在最后,一走进石室,不禁大惊失色,险些尖叫出来。 只见惨白的灯光下,满屋子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桌椅都已搬开,却放着两扇门板,其中一扇门板上,躺着的人正是郭竟,另一扇门板,却用白布罩着,布上血渍斑斑,布下凸起,分明是一具尸体。 这时,郭竟闭着眼睛,呼吸十分急促,嘴角挂着殷红的血丝,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巧手如来”孟浩南正在一旁帮他推宫过穴,疏导体内的真气。 穆乘风鼻子一酸,一个箭步上前,哽咽着叫道:“伯伯” 刚喊出口,却被杜腐一把捂住了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7章 化骨绵掌 杜腐叹了口气,道:“你郭伯伯内伤甚重,千万不能打搅!” 穆乘风会意地点点头,两行热泪却夺眶而出。孟浩南抬头望了望狄俪热,低声问道:“三妹,东西带来了么?” 狄俪热一边点头,一边拆开木箱。 原来,箱子内竟是一只瓦钵,钵中垒满了土,种着一株通体血红色的小花。 小花,无枝无叶,孤零零的一根茎上,开着孤零零的一朵花,花分九瓣,生着一长八短九根花蕊,木箱刚一打开,香气四溢,室内原先的血腥味顿时就被掩盖了。 孟浩南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欣慰的笑容,道:“三妹辛苦了,没有碰上太大的麻烦吧?” 狄俪热低声道:“全靠蔡六弟神偷妙手,若是硬取,红莲观的杂毛哪里会答应。” 孟浩南脸色一变,急忙问道:“六弟呢?他没回来?” 狄俪热垂首道:“他被红莲观的暗器伤了右腿,白天不便行动,现在正藏在安全地方调养,要晚上才能回来了。” 孟浩南道:“伤得很重么?” 狄俪热道:“不碍事,只是皮肉之伤,已上过药了。” 孟浩南这才点头,道:“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儿已经躺着两个,可千万别又另生枝节……” 话音微顿,他又是一叹,道:“三妹,快开始吧!该怎么做?你得告诉咱们。” 狄俪热答应着,取出一碗烈酒,道:“九蕊红莲出土即枯,浸酒即化,用药时间越短,功效也就越快,刚开始服药时,伤者会感到一阵剧烈的腹痛,但不能闭穴,你们先派两人按住大哥的手脚,另外一人扶住他的脖子,见我拔出‘九蕊红莲’,立即捏开他的下颚,以便喂药。” 穆乘风连忙道:“小侄负责喂药。” 孟浩南和杜腐不再多说,分别站在门板的左右,牢牢按住了郭竟的手脚。 狄俪热一手持酒,一手轻拈红花的茎端,低声道:“穆少侠注意了。” 只见她指尖一合,摘下了“九蕊红莲”。 说也奇怪,花朵一断,花茎顿时枯萎,花瓣也随即卷起。 狄俪热飞快地将花朵丢入烈酒中,只听“滋”地冒起一股白烟,那朵小红花立即消失不见了。 穆乘风不敢怠慢,及时地捏开郭竟下颚,狄俪热一倒酒碗,整碗烈酒顺喉而下。 奄奄一息的郭竟,就像突然被烧红的铁块烙了一下,浑身一抖,几乎挣脱,孟浩南与杜腐使劲摁住,郭竟突然“哇”地大叫起来。 狄俪热连忙扔了碗,上前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穆乘风也腾出左手,帮忙摁住郭竟。 四人合力,才总算将郭竟的身子压住,却见他五官扭曲,痛苦呻吟,那样子好似正煎熬着炮烙酷刑。 足足挣扎了半盏热茶之久,挣扎方才渐渐停止,郭竟浑身的衣衫,被大汗温透,人也沉沉睡去。 狄俪热松手。道:“好了!从现在起,让他安静睡一个时辰,内脏即可归位,伤,也可痊愈一半了。” 穆乘风闷声不吭了很久,好不容易得此机会,迫不及待地问道:“郭伯伯是被什么人打伤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孟浩南等三人面面相觑,都默不作声。 穆乘风一把拉住杜腐的胳膊,苦苦哀求道:“杜四叔,求你告诉我!他老人家究竟伤在谁的手中?你为什么不肯说话呢?” 杜腐轻轻叹了一口气,黯然失色道:“不是四叔不肯告诉你,说实在的,连咱们也不知道。” 穆乘风瞠目结舌,道:“郭伯伯被人打伤,你们会不知道?” 杜腐苦笑道:“不瞒你说,自从昨天傍晚发现他们卧倒在离城三里外的乱坟堆上,你郭伯伯迄今为止从没有清醒过,同行的老五吴宗贤早已断了气,事情发生的经过,教咱们从何得知?” 穆乘风浑身一震,道:“吴五叔,他” 杜腐举手指了指另一张门板,哽咽道:“他就躺在那儿,这些日子,你还没有见到过他吧?” 穆乘风一个箭步窜上门板前,颤抖着掀起白布一角,触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蜡黄的瘦脸,唇边,两撇鼠须,怒目圆睁,眼珠子是赤红色的。 这人,就是他还未谋面的“飞天鼠”吴宗贤?想不到第一次见,却已阴阳两隔! 穆乘风哆哆嗦嗦地轻轻掩上白布,但,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急忙又掀起布角,骈指如戟,向吴宗贤左眼眶按下去。 指尖一触及眼皮,吴宗贤的左眼眼球竟然跳出,眼眶里连一丝血水都没有。 穆乘风大惊失色,恨恨地道:“啊!原来是他!” 杜腐疑惑地问道:“谁?” 穆乘风道:“这是被‘无休宗’的‘化骨绵掌’的掌力所伤。” 杜腐大吃一惊,道:“久闻‘无休宗’向来以雄浑的力道著称,不擅阴柔功夫,可是,这掌力……” 穆乘风摇摇头,道:“据先师所说,无休宗分南北两派,北派专门修练阳刚掌力,火候精湛的,力道足可开碑裂石,但南派却受鹰爪门的影响,故有‘北刚南柔’之分,这种‘化骨绵掌’伤人后,肌肤分毫不损,但内腑的经脉已被击破,与鹰爪门的‘摄胆功’十分相似。” 杜腐等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有说话。 穆乘风又道:“缥缈峰之巅惨变时,无休宗掌门朱裕寿,曾屡次以言语凌辱先师,现在,郭伯伯和吴五叔又被‘化骨绵掌’所伤,分明是因小侄远来投奔,被朱裕寿老匹夫侦查,有意斩尽杀绝,才连累了吴五叔……” 狄俪热忽然打岔道:“但是,咱们暗中踩探的那位麻庄子……” 鬼脸书生杜腐轻咳一声,打断了狄俪热的话,接着道:“这些问题,此时不必妄加推测,且等大哥清醒,问明当时的经过,再作结论也不迟,倒是穆少侠报仇要紧,不能耽误,应早点出发去苏州……” 穆乘风没等他说完,断然道:“不!小侄要等郭伯伯清醒,问明经过,并且找到下手之人,替吴五叔报了仇再走。” 杜腐面露为难之色,道:“你郭伯伯一再叮嘱,要你如期动身前往苏州,假如醒来时见你仍在这儿,只怕会……” 穆乘风道:“苏州之行,早晚会去,不差这一时半刻。但郭伯伯身受重伤,吴五叔遭人毒手,血债未偿,小侄怎能安心上路?” 杜腐迟疑道:“可是……” 孟浩南叹道:“四弟不必再劝他了,让他留下来吧。” 四人默默守在原地,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见郭竟缓缓睁开眼来。 穆乘风急忙上前,凄然地低叫了一声:“郭伯伯……” 郭竟瞪大了眼,道:“孩子,你还没走?” 穆乘风热泪盈眶,哽咽着道:“小侄正要动身,途中得知伯伯受伤,临时折返回来看望郭伯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8章 一朵银花 郭竟道:“这是谁多嘴告诉你的?你肩负的使命已够沉重,岂能再分心,耽误了正事?” 他语声一顿,立即喝道:“杜四弟!我是怎么叮咛你的?” 杜腐垂首道:“小弟没敢违背大哥的命令,无奈事情太凑巧,穆贤侄他……” 穆乘风道:“这不怪杜四叔,是小侄尾随三姑回城,才知伯伯遭了意外,小侄并非外人,伯伯为什么要瞒着小侄呢?” 郭竟神情激动,喘息了一阵,含泪道:“孩子,并不是伯伯把你当外人,其中的隐情,一言难尽,你已经够累,何苦再卷进这场是非!” 穆乘风屈膝跪下,道:“小侄愚昧,不敢自诩能为伯伯分忧,但先师与伯伯乃是知己,情同手足,倘若伯伯不肯告诉小侄隐情,小侄也不敢烦搅伯伯,只好就此拜别。” 郭竟摇头一笑,道:“瞧你这孩子,词锋犀利,居然不逊你师父当年,算郭伯伯说不过你,快起来吧!” 说着,他挣扎着撑起身子,似乎想从怀中取什么东西。 孟浩南和杜腐急忙上前扶起,狄俪热劝阻道:“大哥内伤初愈,万万不宜随便活动,有什么话,吩咐咱们就是了。” 郭竟一面喘息,一面频频用独臂指着自己襟内,道:“银花布包,替我取出来,替我取出来……” 穆乘风探手一摸,从他怀内取出一只锦布小包和一枚闪闪发光的银制襟花,问道:“郭伯伯,是这些东西吗?” 郭竟连连点头,道:“解开来看看吧,孩子!” 穆乘风依言,解开锦布小包,包中掉落一物,赫然又是一枚银制襟花。 两枚银花,形式质料,俱都一般无二,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包中那枚银花的花瓣亦呈扁平状,上面沾满了污痕,看来,是被人遗失后,曾遭践踏再捡起来收藏,而另外一枚却完整无损,光泽崭新,花后的纽扣上,还挂着一小片布襟,显然是刚从佩戴者衣襟上硬扯下来的。 穆乘风反复细看那两枚银花,形如莲状,约有拇指般大小,乍看有些像妇女襟上饰物,仔细分辨,又觉嫌它不够精致,不禁困惑地问道:“郭伯伯,这两朵银花,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竟问得郭竟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颤声道:“它们是血和泪的见证,我郭竟断臂、乔装、隐姓、埋名、丧妻、绝子,落得今天这般惨状,皆拜这两朵银花所赐。” 穆乘风愕然道:“郭伯伯愿意告诉小侄吗?” 郭竟泪如泉涌,道:“这段伤心往事,我憋在心中整整二十年,连亲如手足的诸位盟弟,也仅知大概,不知详情,今天借此机会,一泄胸中郁闷,二弟,给我来一杯酒,让我能一口气说下去!” 孟浩南望望狄俪热,见她点头示意,才斟了一小杯酒,递给郭竟。 郭竟举杯一仰而尽,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幽幽道:“提起这件恨事,应该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令师已退隐,我也正值事业巅峰,在韵达城里,开了一家规模颇大的赌场,拥娇妻,置田产,交往豪门,过着神仙一般的舒适生活。” “婚后第二年,妻子替我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家伙,中年得子,我倍感兴奋,尤其孩子满月那天,令师也莅临参加,亲自解下佩物作为见面礼,并为孩子取名‘继德’。” “那次聚会,令师好像特别高兴,终日春风满面,神采飞扬,在韵达城欢聚了数日,临行时,令师一再劝我金盆洗手,专心调教孩子,以娱晚年,不必再在黑道中以赌混日子了。” “我深深体会令师规谏之意,自己也觉得应该及早放手,安享往后余生,谁知却突然遭遇了一场意外。” “就在令师离去的第二天夜里,我所开的赌场,忽然被一大批蒙面高手偷袭,来人个个武功高强,我奋力迎战,终于被砍断一条手臂,重伤昏迷。” “等到我清醒,赌场早变成一堆残砖断瓦,全家三十余口,都惨死血泊中,爱妻、仆妇无一幸免。” “最奇怪的是,家中的细软财物分文不少,独独不见了刚满月的爱子‘继德’。” “丧妻和失子之痛,几乎令我疯狂,当时,我忘了身受重伤,也顾不得收殓尸体,一路喊着儿子的名字狂奔。” “追到城口,总算被我找到爱子的下落,可是那惨象,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可怜我那孩子,竟被人砍断四肢,血淋淋的弃在一只破木箱内,小身子上满是凝固的血水……” 穆乘风听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脱口道:“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郭竟没有回答,孟浩南和杜腐等人也沉默不语。 穆乘风这才发觉自己太激动了,本来嘛,若是知道凶手是谁?郭竟又怎会隐忍到今天? 他黯然叹一声,低下了头,哽咽着说道:“伯伯请说下去,对这桩血案,可有线索?” 郭竟缓了口气道:“有,唯一线索,只有一朵银花。” 穆乘风惊道:“一朵银花?” 郭竟再次点头,轻轻拈起那朵沾满污痕的银花,道:“我当时看见爱儿的尸体,痛的全身麻木,后来,我冷静下来,掉头赶回废墟,清查,搜寻了一番,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乱尸丛的一滩血水中,发现了这枚银花。” “银花既非不是家中仆妇的佩物,自然就是凶手失遗落在现场的了,这证实了我的猜测,但是,我仍然苦思不解意外的起因,万般无奈之下,才收拾细软,连夜逃出韵达城,改名换姓,浪迹天涯,四处打听令师的消息。” “因为,我深知力有未逮,纵然查到了凶手是谁,也未必报得了仇,唯一的希望,只有投奔令师,求他仗义援手,相助缉拿凶手。” “可是,在江湖中流浪了三年多,令师音讯渺茫,后来听人传闻,都说令师已退隐江湖了。” “我失望之余,才在沙仙府定居下来,这些年,仗着诸位盟弟的协助,惨淡经营,总算又有今天这点基础,但对当年的灭门惨案,我始终耿耿于怀,无时无刻不在追查。” “怎奈,当年祸变时,凶手都蒙面,无法分辨相貌,唯一的证物,只有这枚小小银花,凭此查仇人,犹如大海捞针。” “但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半月之前,赌场里有位客人输急了,一气之下,脱下外衣准备典押赌本,就在那家伙脱衣服的刹那,被我发现他襟角赫然佩着一朵银花。” “当时,我震惊了,几乎无法控制我的情绪,却又怕是一时眼花未曾看清,事后,立即吩咐吴五弟暗中尾随那人,刺探他落脚之处,结果,查出他隐居在西淀湖畔的一座巨大庄院内,而且,那家伙一身武功,相当不简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9章 暗号 “我不动声色,一边监视那座庄院,一边打听庄院的主人姓名,更知道了主人最近将庄院卖给一个姓尤的外地人,那姓尤的来历十分可疑,经常有武林高手出入,于是,前天晚上,我前去一探究竟……” 说到这里,郭竟微微一顿,无限悲伤的又道:“调查的结果,已经不用我再赘述了,吴五弟失手被害,我也挨了一记重创,但是,咱们也伤了庄中三个人,而最重要的是,又夺得一枚银花。” 穆乘风奋道:“这么说,那姓尤的八成就是当年杀伯伯满门的凶手了。” 郭竟道:“虽不能断言他必是元凶,至少,这姓尤的与当年行凶的人可能有某种关系,或许他们同属于某一个秘密的帮会组织,而这个帮会的人,都以银花作为标记。” 穆乘风点头道:“这就够了,伯伯请告诉小侄庄院在哪里,小侄去会会他。” 郭竟沉吟道:“贤侄师出名门,武功自然不惧,但咱们的身份必须隐蔽,纵然要去,也要等到晚上,易容前往比较妥当,而且,庄中不乏高人,双拳难敌四手,也该事先做好安排才行。” 鬼脸书生杜腐道:“东家所言极是,且等到入夜,由小弟陪穆贤侄同走一遭。” 郭竟道:“四弟能前往,我就放心了,穆贤侄切忌树敌太多,去时绝不可擅用“逆沧澜”。宁可忍耐,千万别打草惊蛇,二十年都忍耐过去了,咱们不急于这一朝一夕,这一点,务必要牢记。” 穆乘风年少轻狂,口里虽未说,心里已暗暗决定,少不得要施展二十年来苦学的绝技,好好斗一斗那位姓尤的神秘人。 午后,杜腐易容更衣,改扮成一个眉须俱白的伛偻老人,穆乘风也化装成粗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暗藏兵刃,准备动身。 郭竟又特意叮嘱道:“非不得已,切勿伤人,如果能探到对方的来历,务必及早抽身,不要暴露了形迹。” 杜腐躬身应诺,带着穆乘风由城墙空腹的甬道出了沙仙府。 甬道出口,是西门外的一片土岗,岗头的密林掩蔽着一座颓败的古墓,甬道出入的门户,便设在墓碑后。 两人跨出甬道,天色尚未黑,土岗上,静悄悄的。 岗下炊烟袅袅,蜿蜒的山道上,积雪厚厚的,渺无人迹。 杜腐塞给穆乘风一只藤篮,自己则一手拄拐,一只手搭在穆乘风肩上,颤巍巍向岗下走去。 藤篮中,放着祭奠供品及剩下的香,使人乍看下,必定觉得这是父子二人,刚扫完墓,一同归去。 穆乘风心里好笑,忍不住问道:“这儿又没有第三个人,何不索性走得快些,却这般做作干么事?” 杜腐正色道:“易容之道,并非幻术,最重要的,就在随时牢记自己所扮的身份,虽处暗室,亦不可稍懈,你别以为此地无人,待发觉有人时,再扮就来不及了。” 穆乘风道:“但像这样走法,要几时才能走到西淀湖畔啊?” 杜腐微笑道:“尽管放心好了,决不会误事就是了。” “父子”俩边谈边走,从土岗顶走到岗下小道,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穆乘风憋得浑身难受,杜腐却“累”得直喘气,以袖子掩口,咳嗽不已。 这时,岗后,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青衣男子,长鞭斜插在车辕辕头,懒洋洋地拢着袖子,哼着小曲,一派悠闲的样子。 杜腐招手叫道:“赶车的老大哥哥,车子还空么?” 青衣男子懒懒答道:“空是空,只是今儿不搭客。” 杜腐道:“老大哥哥家住在哪儿?” 青衣男子道:“许家沟。” 杜腐道:“那该出东门,真是巧极了,咱们回安新,正好顺路,老大哥行个方便如何?” 青衣男子向两人扫了一遍,问道:“大爷是安新县的人?” 杜腐笑道:“谁说不是,安新北街肆寿堂药号,就是我女婿开的,我姓陈,我女婿姓蔡。” 青衣男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陈老爷,邻街邻县的,不是外人,请上车吧!” 杜腐连声道谢,和穆乘风陆续登上了车,青衣男子一抖缰绳,马车向东驶去。 车中,穆乘风满肚子惊疑,道:“四叔,赶车的把式好面熟啊。” 杜腐道:“是吗?你觉得他像谁?” 穆乘风道:“小侄看他有些像千机阁客栈那个烧菜的掌勺师傅。” 杜腐仰脸轻笑道:“一点不错,就是他。” 穆乘风诧道:“那么,四叔刚才……” 杜腐笑道:“刚才那些对答,是他和咱们联系的暗号。” 只见穆乘风满脸迷惘之色,杜腐微笑又道:“再告诉你明白些吧!他只是奉命驾车守候在这儿,事先并不知会遇见什么人?要去什么地方?一切都按预定的暗语联络行事,任务一完,掉头便走,事后也不必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穆乘风惊道:“这么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咱们是谁了?” 杜腐含笑颔首。道:“正是如此。” 穆乘风摇摇头,道:“小侄不明白,为什么连自己人也要隐瞒呢?” 杜腐正色说道:“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免遭遇意外时,泄露了咱们的全盘计划。” 穆乘风一震,默然没有再开口,刹那时,他忽然觉得“鬼脸书生”精明得有些近乎“冷酷”,只是这感觉不便说出口来。 杜腐好像看透他的心事,淡淡一笑,又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为了在这鬼域魍魉的尘世求生,有时候,你不能不‘冷酷’一些。只要咱们不在害人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穆乘风懔然垂首,轻声应道:“是的,小侄懂了。” 抵达安新县城,时已入夜。 青衣男子在城外僻静处停了车,问道:“陈老爷,安新到了,要我送二位进城吗?” 杜腐探头望了望天色,说道:“不用啦,咱们就在这儿下车,别耽误了老大哥回家。” 两人下车,青衣男子果然没再多说,掉转车头,走了。 杜腐欠身,伸个懒腰,指着路旁一块大石道:“上了年纪的人,坐车也不舒服,这一路,颠得我骨头都快散了,咱们先去那边歇歇再走吧。” 穆乘风不知他又弄什么玄虚,只得搀扶他走到大石边坐下。 杜腐歇了盏茶之久,仍无起身的意思,反而从腰间摸出旱烟筒和火煤子,悠闲地吸起烟来。 这时,夜色如墨,那火煤子的光亮一闪一灭,显得格外刺眼。 穆乘风好奇地注视着杜腐,见他一口一口吸着旱烟,时而深吸,时而浅吸,火光明灭,长短有别,再回头向安新城一望,这才恍然顿悟。 原来,城头上也有一点火光在闪闪灭灭,分明正和杜腐互通讯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0章 劈死一只蝙蝠 杜腐连吸了两袋烟,神色忽然凝重,不住摇头,自语说道:“奇怪!奇怪!” 穆乘风忙问道:“四叔,奇怪什么?” 杜腐喃喃道:“据报,庄院已整日未见炊烟,但入夜前,却有人送去两具棺材。” 穆乘风一惊,急道:“四叔,您猜那姓尤的会不会连夜逃走了?” 杜腐沉吟说道:“如果为了昨夜变故,使那姓尤的生出警觉,连夜撤走,并非不可能,可是,那两具棺材,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穆乘风道:“或许郭伯伯昨夜探庄时,也伤了他们的人,那棺材是用来盛殓死者的。” 杜腐播摇头:“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依我猜测,那两具棺材必然包含着诡计,很可能是个陷阱。” 穆乘风傲然道:“区区两口棺材,何惧?四叔,咱们走吧!” 杜腐站起身来,却道:“既然来了,少不得去查个明白,但咱们务必特别谨慎,今夜之行,八成大有凶险。” 穆乘风应道:“知道了。”他掂一掂肩后木剑,大步向前走去。 西淀湖在安新城正东方,转过城角,大片湖光已在脚下,杜腐略一辨别方向,便领着穆乘风绕湖向南而行。 走了一里左右,折入一丛竹林,然后登上一座临湖的小山。 小山虽不甚高,但因背城面水,湖滨一带景物皆可尽收眼底,山下竹林环绕,乱石簇拥,确实是个偷窥的绝佳之地。 杜腐低声道:“就是这座庄院了。” 那庄院紧邻着山脚,正对湖面,三面都是高墙,仅西南方一条石板路可通,房舍占地不大,庭院却极宽广,院内林木掩蔽,浓荫拥翠。 临湖的一边,建着一条木板浮桥,笔直伸人湖中,桥傍泊着两三艘梭形小艇,却已漏了底,半浮半沉,已经不用了。 穆乘风突然咦道:“四叔您看,那栋楼房里还有灯光呢!” 杜腐点头道:“我正在奇怪,为什么全庄一片漆黑,单单那小楼上,会有灯火。” 穆乘风说道:“有灯火,便有人居住,四叔请在这儿守望,待小侄入庄一探。” 杜腐并未拦他,只叮嘱道:“行动小心些,若遇意外,不可恋战,先脱身要紧。” 穆乘风口里答应,身形已动,人如怒矢破空,径直向山脚飞落。 杜腐看得连连摇头,却没有出声,自顾自地在山顶盘膝坐下来。 穆乘风今夜得机会大展身手,抖擞精神,施展绝学,哪还想得到隐蔽行迹,身形飞落山下,毫未停留,微一垫步,便掠上了墙头。 站在墙上环顾一圈,院子里静悄悄,不闻半点声音,林中寒气森森,宛如鬼域一般。 穆乘风艺高人胆大,不禁暗笑道:杜四叔未免多疑,看来那姓尤的早走了,却故布疑阵,留下空宅的灯光,叫人不敢入内搜查罢了。 想想有理,他换了一口气,再次腾身,由墙头凌空跨步,施展“逐电追风”的绝顶轻功,人在空中虚跨两大步,脚不沾地,飞越宽达十余丈的一段草坪,飘落在楼房左侧滴水帘下。 突然听“吱”的一声怪叫,一团黑忽忽的东西迎面扑了过来。 穆乘风一惊,脚下飞旋,手一探,木剑已电掣而出。 剑锋卷过,洒落几滴凉血,一只小小的蝙蝠,竟被木剑劈为两半。 穆乘风定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暗道:“幸亏杜四叔没有回来,被他看见,一定又说我太沉不住气了。” 只见楼中灯火摇曳,昏昏欲灭,楼下大门上,却挂着一把大铜锁,这情形,分明已经人去楼空,跟自己的推测十分巧合。 他正想上楼去看看,蓦然间,墙外传来一阵衣袂破风的声响。 穆乘风耳目灵,一听便知人已到墙外,而且不止一人,他连忙吸气缩身,退到一棵矮树暗影中,敛声屏气。 片刻,西面的墙头上,一字排开的,出现三条人影。 穆乘风双眼一亮,险些惊惊呼出声,敢情那三人衣着分红、紫、白三色,正是昨天在赌场输钱的表兄妹三个。 穿红衣的宋莲翘背插双剑,站在中间,两位卧龙山庄少庄主分别站在她左右,三个人六道目光四处游走。 宋莲翘首先说了话,一开口,语气就充满了不悦,道:“叫你们早些来,你们不信,现在好了,果然来晚了吧?” 乾剑许煊道:“表妹,一点也不晚,你没看见那楼上还亮着灯光?” 宋莲翘眨眨眼,道:“楼上有灯,干吗院子里不见人呢?” 坤剑许羡笑道:“就算有人,谅他们也不敢露面,江湖中人岂能不知道‘流云堡’和‘卧龙山庄’的威名。” 宋莲翘冷嗤道:“二表哥就知道吹牛,反正我话说在前面,假如找不到那两口棺材,你们两个都等着倒霉就是了。” 乾剑许煊一折胸膛,道:“放心,大不了我赔。” 宋莲翘道:“你怎么赔?” 许煊道:“我翻遍整座宅院,非把它找出不可。” 宋莲翘忽然掩嘴“噗嗤”一笑,道:“啊!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另外去买两具棺材,自己躺进里面作为赔偿哩。” 许煊脸上一红,尴尬笑道:“表妹真是,这时候还说笑话!” 宋莲翘倏敛,道:“谁说笑话?找不到棺材,我真要你们……” 坤剑许羡摆手道:“现在别拌嘴,先搜了再说吧!” 三人从墙头身跳下,大刺刺地踏过花砖走道,向小楼走来,一路从容不迫,倒像在自己家里散步似的。 走到门前,宋莲翘一顿脚步,跺脚道:“可不是来晚了,你们看,门上一把锁,人家早就溜走啦!” 乾剑许煊仰头望了望小楼,皱眉道:“奇怪,门上锁,楼上却有灯光,这是什么意思?” 坤剑许羡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一俯腰,从地上拾起那只被穆乘风木剑斩落的死蝙蝠,反复看了许久,道:“不对,这庄子里隐藏着高人!” 宋莲翘道:“什么高人矮人?我怎么没有看见?” 许羡道:“表妹你看,这只蝙蝠被人中分两半,血犹未凝,锋刃由头顶直贯金身,裂口正而不斜,足见那出手的人,剑术已达上乘境界。” 宋莲翘冷冷一扫蝙蝠尸体,不屑的道:“你怎么知道是用剑的,难道用刀就不行吗?” 许羡道:“不管是用刀用剑,这蝙蝠必定是被人凌空斩落,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宋莲翘道:“好啦!劈死一只蝙蝠,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惊人武功,咱们没有工夫扯这些闲话,还是快些找那两口棺材要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1章 无凭无据 许羡没有再争辩,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却不停地往四下扫视,显然,他对这阴森诡异的庄院,已颇有戒心。 许煊总是迎合表妹的意见,连忙大步跨上台阶,举手叩门,叫道:“喂!有人没有?开门啦!” 说来奇怪,叩门声刚起,小楼上的灯光,忽然一闪而灭。 穆乘风藏身在树后,看得剑眉连皱。 乾坤双剑和宋莲翘则因为站在楼檐下,被檐瓦遮住了视线,并未发觉楼上的异状。 宋莲翘笑骂道:“笨蛋,门都锁了,还叫个什么鬼!” 许煊“哦”了一声,道:“是我太糊涂,竟忘了屋里没有人。” 说着,伸手握住铜锁,微一用力,连锁带扣的一齐拧断,顺手推开了门。 门“咿呀”打开,三人却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踉跄倒退了五六步。 只见门口,赫然挺立着一个身穿孝服的瘦削男子,头戴麻巾,手提哭丧棒,惨白的脸上,泪痕斑斑,隐约泛着怒容。 当时,谁也想不到这重门的屋内还有人居住,甚至躲在树后的穆乘风,也被孝服男子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 宋莲翘早巳花容失色,不停地用小手拍着胸口,乾坤双剑兄弟俩个更是震惊万分,几乎忍不住要拔剑。 孝服男子怒视了三人一眼,喝问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深夜闯入敝宅,破门而入,是何居心?” 乾坤双剑惊魂甫定,听他出声呵责,语气不似鬼,才慢慢定过神来。 坤剑许羡挑了挑眉,反问道:“朋友,你反锁楼门,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又是打算弄什么玄虚?” 孝服男子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家,我高兴把自己反锁在屋内,难道犯法了?” 许羡道:“虽不犯法,却犯咱们的疑心,你头上又没有刻字,谁知道你是不是这儿的主人。” 孝服男子怒道:“这是什么话?谁不知道安新刘家花园,是刘家祖产。” 许羡冷冷道:“据咱们打听,这园子的主人姓尤,并不姓刘。” 孝服男子哼道:“那是因为咱们全家都在外经商,曾把园子租给一个姓尤的客人暂住半年,现在租期已满,姓尤的早就搬家走了,我双亲不幸过世,我昨天才抵家奔丧,这有什么不对?” 穆乘风听了,不禁暗骂道:“姓尤的前夜还在此地打伤郭伯伯和吴五叔,谁说他早已搬家了?你这匹夫满嘴胡诌,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却见宋莲翘道:“我问你,你的父母在什么地方去世的?得的什么病,去世已有多久……” 孝服男子道:“姑娘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宋莲翘扬了扬黛眉,道:“当然有意思。我是奇怪你父母怎会死得那么巧,不早不晚,不先不后,到像是两人约好了一块儿死似的。” 孝服男子神色微变,道:“姑娘年纪轻轻,怎可出言无状,辱人父母。” 宋莲翘一副蛮不讲理的姿态,冷哂道:“谁知道棺材里是不是躺着你的父母?说不定你把人家的尸体偷来,硬说是自己的父母……” 孝服男子气得跺脚,连声道:“反了!反了!世上竟有这种上门欺人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明天我非去安新衙门击鼓控告不可,这简直太岂有此理了!” 宋莲翘却不生气,耸耸肩道:“你先别跳脚,老实告诉你吧,要不是为了那两具棺材,你就是下帖子磕响头,请咱们来欺侮你,咱们还嫌路远,懒得来呢。” 孝服男子闻言一怔,道:“两具棺材怎样?” 宋莲翘双眸连转,含笑道:“我问你,河间府有两位武林名宿,人称‘夺命双环’袁氏兄弟,你认不认识?” 孝服男子摇头道:“我不会武功,从不与武林人物交往,不认识。” 宋莲翘道:“最近河间府袁家,发生了一件事,夺命双环袁氏兄弟,突然双双暴毙,袁家正停柩设奠,竟发现棺中的尸体被盗,改填上两截石块……” 孝服男子听到这里,脸上已泛现惊吓之色,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莲翘笑道:“别急呀,听我说下去,慢慢就会有关系了。” 孝服男子冷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宋莲翘微顿后,继续说道:“我和两位表哥,跟袁家小一辈的姐妹都很熟,这次专程前来吊祭,适巧遇上这档子事,当时,袁家为了声誉,没敢声张,仍将两块石头当人埋葬了,暗地里,却分派高手,四出查访尸体下落。” “这件事,本来不用咱们操心,谁知道昨天咱们偶然游西淀,无意中看见有人运两具崭新的棺材到这座庄院来,来路正是河间府方向,而且,那辆载棺材的马车,咱们也曾在河间府见过,细想起来,不能不起疑……” 孝服男子似乎已忍无可忍,冷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三位是疑心我偷盗那袁家兄弟的尸体?” 宋莲翘附掌笑道:“你真聪明,举一反三,猜得一点都不错。” 孝服男子仰面向天,嘿嘿笑道:“这倒是奇闻,世上只有偷窃陪葬品的盗墓贼,却没有听说还有偷盗尸体的事,不知盗尸体,拿来作何用途?” 宋莲翘轻笑道:“咱们正要问你呢,你把两具尸体偷来,做何用途?” 孝服男子道:“无凭无据,你们怎能血口喷人?” 宋莲翘哂笑道:“要证据那还不容易,你父母的棺材放在哪儿?” 孝服男子道:“就在楼中。” 宋莲翘道:“打开来,让咱们看看,不就明白了么?” 孝服男子勃然大怒道:“胡说!父母遗骸,岂容暴露。” 宋莲翘道:“只看一眼,立刻再钉上,有什么要紧?” 孝服男子厉吼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宋莲翘黛眉一挑,斜睨许煊道:“看来这件事很难谈拢,大表哥有什么主意?” 许煊哼了一声,道:“好!表妹,你看我的。”右臂一探,已握住了剑柄。 宋莲翘道:“大表哥,咱们可不能随便伤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2章 僵尸 许煊点点头,盯着孝服男子问道:“刚才你说你姓什么?” 孝服男子道:“我姓刘,怎么样?” 许煊傲然笑道:“看在你这姓氏份上,就‘留’你一道左眉。” 话落,长剑已拔出。 乾坤双剑不愧出身名门,剑光一闪,但见剑气飞漩,吞吐之间,剑已还鞘。 孝服男子连退三四步,手中哭丧棒只剩半截棒尾,头皮眉际冷飕飕的有些异样,举手一摸,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敢情头上的麻冠早已不翼而飞,甚至一道右眉,也都被许煊剑锋削去,变得不成模样了。 许煊哈哈大笑,道:“这只是给你一点颜色看,再敢违拗咱们的话,就该轮到阁下的鼻子和耳朵啦!” 孝服男子不由自主,急忙举手掩住耳鼻,颤声道:“你们要怎么样?” 宋莲翘笑道:“不怎样。咱们只想打开棺材,看看里面是什么人。” 孝服男子脸色大变,呐呐道:“开棺暴尸鬼魂不安,你们冒犯神灵会遭报应的。” 许煊叱道:“那是咱们的事,不用你担心,闪开了!” 他转过头向坤剑许羡略一示意,兄弟俩并肩昂首,跨进了门。 孝服男子显然被许煊的剑术所慑,眼睁睁看着男女三人走进楼房,竟没敢再拦阻。 穆乘风不禁纳闷,他本来疑心孝服男子是姓尤的一伙,刚才见他被许煊挥剑剃去发眉,手忙脚乱的样子,又的确不像武林人物,难道说自己竞走眼了? 想到这里,不禁也对棺中的尸体生出无限好奇,心念微动,暗吸一口真气,身形一提,掠上小楼屋顶。 楼房上层约有三四个房间,周围是一匝雕栏回廊,廊下散放着几张躺椅,布置颇为雅致。 穆乘风身形轻折,飘落廊下,首先找到那间有灯火出现的房间,侧耳倾听片刻,却发觉房内有阵阵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音。 他一惊,一个意念飞现脑际,房中有人隐藏。 他艺高胆大,木剑转藏左时,空出右手,沾了些唾液,轻轻点破窗纸,吵目向内望去。这一望,直看得他心底透出一缕寒意。 原来这小房宽仅数尺,房内除了一和三叠大的矮榻,别无其他陈设,但就在那矮榻上,竟直挺挺躺着两个人。 两人仰面而卧,脸上都覆盖着一幅白布,面日无法辨认,可是朋口一身簇新寿衣寿鞋推测,分明正是两具刚从棺中移出不久的尸体。 不!尸体是死的,那两个身着寿衣的人,脸上白布犹在微微震动,胸部也起伏不已,正‘咻咻’的喘着气呢。 穆乘风胆量再大,也被这景象,弄得汗毛凛凛,手中直冒汗。 正在这时候,却听见楼下“乓”地一声大响,接着,传来乾坤双剑失望的叹息声,显然是三人逞强打开棺材,终于发现棺中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夺命双环”袁氏兄弟。但那一声掀棺的巨响,传了上来,竟使得矮榻上两个身着寿衣的人猛地一震撼,“呼”地一声,双双从榻上坐起来。 覆面的白布随之滑落,面貌同时显露。只见两人约莫在五旬上下,紫膛脸、攒心眉、环眼浓髭,生得颇为相似,也一般猛威。 穆乘风若有所悟,举起木剑在楼板上“咚咚咚”一连叩了三下,随即飞身纵起,翻到瓦面躲在屋脊背后。 果然,这三声响惊动了楼下三个人。 宋莲翘抬头,娇叱道:“楼上是什么人?” 孝服男子神色顿变,急道:“不!楼上没有人,只有我一人住,八成是老鼠打翻了烛台,所以……” 宋莲翘冷哼道:“走!上去看看!”一语出口,乾坤双剑同时举步,旋风般冲出楼梯。 孝服男子见已拦阻不及,从怀中取出一支竹哨,一面狂吹,一面拔步向外逃。 宋莲翘喝道:“匹夫,你还想走?”手疾伸,一式“擒龙手”,猛向那人的肩头扣去。 谁知事实却大出意料之外,那看起来毫不会武的孝服男子,竟然塌腰错步,用了招“霸王卸甲”,巧妙地避了开去。 宋莲翘一扣落空,双眉齐挑,冷笑道:“好啊,原来你竟是练家子?” 口里说着,蹑踪又上,十指交弹,凌空罩落。 指风甫发,蓦听得楼头一声闷哼,一条人影飞坠下来,赫然竟是许煊。 宋莲翘猛吃一惊,内力急收,转眼间,又见坤剑许羡嘶声大叫道:“莲翘表妹,快护着大哥先走,小兄替你断后!” 呼声中,剑光闪现,掌风狂卷,楼上已爆发一场激战。 宋莲翘顾不得再追孝服男子,返身扶起许煊,急问道:“大表哥,你在楼上遇见了什么?” 许煊面白如纸,喘息着道:“鬼!鬼!”连说两个鬼字,双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宋莲翘一跺脚,肩微摇,愤然撤出了双剑,冷哼道:“我就不信世上真的有鬼,今天非见识见识不可。” 话犹未毕,“哗啦”一声响,楼栏突然断塌,坤剑许羡也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撞下来。 他虽然不如许煊伤得那么重,一身白衣也已破成碎片,肩头、颈侧,都现出一条条被抓伤的血痕,尤其脸色呈现一片铁青,分明遭受到意外的惊吓。 跌落楼下,他立即挣扎着站起,连声催促道:“表妹,快走!快走……” 宋莲翘惊问道:“你们究竟遇见了什么,都弄得这般狼狈?” 坤剑许羡挟起兄长转身向外便跑,一面急急答道:“别问了,是两具僵尸!” “僵尸?”宋莲翘一声惊呼,当时傻了。 她不信世间有鬼,却不能不信僵尸! 听说,凡是新死不久的尸体,阳气未尽,若被猫狗从尸体上跃过,会突然受惊站起,随人移动,如影附形,丢不去摆不脱,俗话叫做“惊尸”,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想到这里,宋莲翘不寒而栗,忙不迭地双剑横胸,颤抖着叫道:“二表哥,让我先走。” 也不管许羡愿不愿意,抢先奔出去。 谁知,她一脚跨出门槛,猛地抬头,却见两条魁梧的人影,正挡在门口。 宋莲翘不由得停下脚步,脱口叫道:“袁叔叔,是你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3章 钻牛角尖 坤剑许羡大喝一声,道:“表妹留神,他们就是僵尸!” 话声入耳,宋莲翘正一惊,“夺命双环”袁氏兄弟已四臂高举,直扑过来。 宋莲翘吓得魂飞魄散,腰转动,双剑飞旋递出,一招二式,分别向袁氏兄弟的手腕削去。 剑招发出,才突然想到自己跟袁家的姐妹交情,怎能损伤他们的尸体,于是,又硬生生半途撤招,剑转偏锋,拧身退避。 这仅是刹那间的转变,进退消长,形势却大受影响,剑招刚撤,对面袁氏双环已趁机抢到近前,挥掌直落,“砰”的一声,正中宋莲翘左肩。 这一掌力道竟然不轻,直打得宋莲翘踉跄冲出两大步,钗横鬓乱,长剑险些脱手。 一招失手,先机尽失,袁氏双环四臂飞舞,拳掌如雨罩落,出手毫不留情,顿时将宋莲翘和许羡卷在一片拳风掌劲。 可怜二人虽有兵刃,却不敢施展。纵有绝招,也不便发出,逼得东闪西躲,险象环生,不及十数招,已弄得气喘咻咻,狼狈万分。 穆乘风高踞屋顶,目睹这番经过,越看越糊涂,心里暗忖道:“这姓袁的两兄弟究竟是死是活?若说已死,怎能施展武功?若说是个活人,为什么面对故交晚辈竟像不认识似的,出手狠毒,丝毫不留余地?” 正惊疑不已,蓦闻宋莲翘发出一声尖叫,原来她心急脱身,一时大意,竟被袁氏双环老大一把抓住了脑后发丝,立陷险境。 穆乘风见状大惊,来不及细想,也忘了鬼脸书生的告诫,臂一探一抖,“叮铃铃”一阵清脆铃声应手而起,威震江湖的“魔剑”逆沧澜已出手。 刺耳的逆沧澜声划空飞降,寒光所至,发丝产断。场中四人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都停了手。穆乘风人随剑落,凌空而下。 袁氏双环许是打红了眼,瞥见人影飞坠,不吭声,抡掌便劈。 穆乘风身躯半转,左掌当胸划了个弧形,卸去袁氏掌力,下盘定桩如山峙岳立,右手木剑一翻,猛点袁老二前胸,同时沉声喝道:“姑娘快走,这两个家伙交给我了。” 宋莲翘早已惊弓之鸟,趁机脱身撤出圈外,连“谢”字也顾不得说,匆匆和坤剑许羡腾身而去。 穆乘风展开剑招,独战袁氏兄弟,只觉“夺命双环”兄弟招沉力猛,奋不顾身,直如两头疯虎,有时分明人剑交错,生死间不容发,却视若无睹,仍然招招抢功不休。 心知不出煞手,实难摆脱纠缠,一横心,木剑连演绝学,觑个破绽,抢中宫,踏洪门,身随剑进,一式“韩湘横笛”,剑过处血光进身,竟生生将袁老大一只左手齐腕斩落下来。 袁老大对断去一只手似乎并不在意,但一见血污,立时两眼发直,仰面栽倒。 适时,远处湖滨突然传来三声尖锐刺耳的竹哨。 袁老二听了哨音,探手挟起胞兄,如飞向湖滨去。 穆乘风正待追赶,却听身后有人低叫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园林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人,正是鬼脸书生杜腐。 穆乘风急道:“四叔,你都看见了?这袁氏兄弟……” 杜腐摇摇手,道:“此地不可久留,一切回去再谈吧。” 说着,俯身从地上拾起“逆沧澜”和那只断手,将“逆沧澜”交还穆乘风,却用一条细绢,小心翼翼把断手包好,收入怀中。 穆乘风有满肚子话想说,全被杜腐凝重神色挡了回去,默默收起“逆沧澜”,偶然抬眸,但见湖中一般快艇已载着袁氏兄弟疾驶远去,转瞬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两人越墙退出刘家花园,仍循旧路回到安新城外下车的地方,略待片刻,一辆马车由城中驶出,驾车的,竟是长乐巷赌场中那名守“盒子宝”的宝官。 杜腐登车之后,一言不发,自顾阖目端坐,似在养神,又像在思索什么疑难大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颇显深沉。 穆乘风实在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四叔可是怪小侄不该出手么?” 杜腐淡淡一笑,仍然闭着眼睛答道:“少年人心情,那也不能怪你,不过,你不该轻用逆沧澜。” 穆乘风惭愧地点点头道:“小侄一时情急,没有细想后果,现在已后悔无及。” 杜腐轻吁道:“幸亏宋家丫头和坤剑许羡当时也正情急脱身,忘了追问你的身份,但事后一定会记起来,从此,逆沧澜魔剑再现江湖的消息,只怕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 语声微顿,忽然张目注视穆乘风,正色问道:“四叔想问你一句话,假如今夜遇险的只是乾坤双剑兄弟,你也会出手解救吗?” 穆乘风闻言一怔,刹时面红过耳,竟呐呐答不出话来。 杜腐黯然一叹,缓缓又道:“不是四叔嘴多唠叨,你满肩沉冤未雪,那宋家丫头,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实在说,你们并不相配,何况,情之于人,如水载舟,这件事……” 穆乘风几乎无地自容,连忙抢着说道:“四叔别说了,今后小侄一定格外谨慎就是。” 返抵沙仙,天已破晓。 “飞天鼠”吴宗贤的尸体已经移去,秘室中却多了个从火莲观脱险归来的飞蛇蔡旭琨,郭竟经过一夜调息,伤势痊愈大半,正斜倚卧榻,跟孟浩南等人闲谈。 大家一见杜腐和穆乘风平安回来,俱都喜不自胜,急忙询问探庄结果。 两人把经过情形大略说了一遍,郭竟惊诧道:“姓尤的闻风而逃,尚在情理之中,河间府夺命双环袁家兄弟,为人向来正派,怎会牵涉其中,做出这种骇人所闻的怪事?” 杜腐从怀中取出那只断手,肃容说道:“小弟也曾反复苦思,此事不外乎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有人假扮袁氏兄弟,其二是袁氏兄弟遭人以特殊药物迷失了本性,所以特地将这只断手携回,以供辨认。” 郭竟急忙接过断手,仔细看了一会,断然道:“这是双环老大袁宗基的左手,一点不假,记得半年前袁宗基五旬寿诞席上,他曾当众展示,左手天名指第二节指骨受伤折断过,据其自称,是因苦练‘飞环六式时,失手被金环砸伤的。” 杜腐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假冒是不可能了,或许他们是被人劫持,用药物所迷。”微顿,转向狄俪热道:“这事必须请教三姐,对药物,咱们都外行。” 狄俪热默默取过断手,反复细看,凑在鼻下嗅嗅,又沾了一滴血水放在舌尖上尝了尝,凝思良久,竟没有说话。 郭竟忍不住问道:“三妹,有何高见?” 狄俪热郑重地摇摇头,道:“据小妹所知,世上还没有一种药物,能使死人复活……” 杜腐接口道:“如果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呢?” 狄俪热苦笑道:“那更不可能,袁氏夺命双环,并非平常人家,假如没有死,袁家怎会收殓尸体,设祭开吊?何况,由身故盛殓,设置灵堂,到尸体失踪,其间至少也须三数日时间,袁氏兄弟既无诈死的理由,更不可能瞒过全家亲友和吊祭的宾客。” 杜腐沉吟了一下,又说道:“也许他们生前,已被人挟持而去,却用两具面貌与两人相似的尸体,桃代李僵,假称病故……” 狄俪热连连摇头道:“这更是四弟的幻想,试想人死之后,盛殓过程何等复杂,洗身、换装、更衣、化装,事事皆由至亲之人动手,假尸体决难蒙混得过,再退一万步说,倘若袁家收殓的果真只是两具假尸体,贼党们又何必再耗心费力,把尸体偷换出来呢?” 杜腐为之语塞,默然半晌,耸肩叹道:“我总觉得那袁氏兄弟死因可疑,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双双暴卒?不过,经三姐这么一分析,连我也弄糊涂了。” 狄俪热微笑道:“一个人若被药物蒙蔽本性,体内血液必然变为酸涩,方才我仔细尝过断手血味,并无异样,同时,本性既被蒙蔽,焉能再施展武功与人动手?四弟必有所疑,难怪要钻牛角尖了。” 穆乘风忽然接口道:“小侄在楼窗窥探时,亲见那袁氏兄弟并卧榻上,面覆白布,状如熟睡,后来突被楼上巨响惊醒,双双挺坐起来,从这些迹象看,会不会是‘惊尸’啦?” 孟浩南哈哈大笑道:“四弟多疑,认定是药物作祟,穆贤侄年轻,又怀疑是‘惊尸’故事,若轮到我来表示意见,我一定说是袁氏兄弟肚子里被人装了机钮消息,要不然怎地干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呢!” 飞蛇蔡旭琨也凑趣道:“若依我猜想,八成是姓袁的哥儿俩,不知偷了人家什么贵重东西,家里呆不住,才躲在刘家花园空屋里避风头。” 众人听了,莫不大笑,室中严肃气氛,为之一松。 郭竟道:“关于袁氏兄弟真假生死之谜,咱们不必再深究了,倒是那姓尤的匹夫闻风而逃,不知去向,再寻他却是不后……” 杜腐忙道:“这个请大哥放心,姓尤的多半是由西淀水路逃走,属下已命人跟踪接载袁氏兄弟的船只,很快就可查出他们登岸落脚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4章 被狗咬之仇 郭竟欣慰的点点头道:“在查出对方下落之前,线索中断,无法采取进一步行动,趁此机会,我和穆贤侄正好同往苏州府一行。” 穆乘风忙道:“伯伯内伤初愈,不宜跋涉远行,小侄意欲独自去一趟,多则十天,少则七八日,便可赶回来。” 郭竟道:“你是怕伯伯行动不便,途中反添累赘么?” 穆乘风顿首道:“小侄不敢如此放肆,只因伯伯灭门血仇关系重大,苏州之行不过查证‘定穴护元带’来处,小侄可堪胜任,何须再劳伯伯分身。” 郭竟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但你此去苏州,难免不与萧谨腾的家人碰面,一切务必要忍耐,早去早回,千万牢记不可再生意外事端。” 穆乘风躬身应道:“小侄自知收敛,伯伯尽请放心吧。” 郭竟又道:“咱们有特别饲养的信鸽,贤侄带几只在身边,倘有事故,随时用信鸽通知,以免我等悬念。” 穆乘风一一应诺,用了些饮食,略作休息,便告辞动身,一剑一囊,单骑离开了沙仙府。 越太行,穿娘子关,沿途晓行夜宿,别无耽误,第三天,顺利抵达苏州。 穆乘风紧记郭竟叮嘱,一路仍以易容面目作为掩饰,乔装成一个黝黑壮汉,抵达苏州府后,特意投宿一家偏僻小客栈,安顿好马匹,问明“玛云金店”所在,匆匆揣了“定穴护元带”,洒步而去。 “玛云金店”是苏州府首屈一指的老字号,堂皇店面,金字招牌,隔着两条街就能望见,店中陈列金银珠宝翡翠,琳琅满目,耀眼生花。 穆乘风走到店外,只见门前停着许多车轿,店内正有几位女客在选购饰物,丫环仆妇挤满了一屋子,自学此时不便入内询问,便背手静立店门外,随意浏览橱窗中的样品。 直过了一顿饭之久,才听见丫环招呼车轿准备离去,接着,珠帘掀开,缓步走出来几个素服妇女,嘻嘻哈哈一路谈论着首饰优劣。 穆乘风本已退至路边,但因见那几个妇女身着素色衣衫,分明都在丧期守制之际却结伴上街选购饰物,谈笑风生,毫无忧虑之色,不觉暗觉诧异,忍不住皱眉多打量了一眼。 谁知一望之下,突然触及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心头顿时一震。 原来那些妇人身侧,跟着一位全身黑色丧服的少女,赫然竟是亲临四门五派掌门人,寻仇缥缈峰之巅的萧谨腾遗孤一—萧如觅。 这真是冤家路窄,无巧不巧,居然会在街头不期而遇。 穆乘风想到缥缈峰之巅惨变情景,胸中热血沸腾,本能的探手一按木剑剑柄,但继而又想到临行时郭竟的一再叮咛,终于强自克制怒火,轻哼了一声,愤然转过身去。 所谓天下之事,莫非前定。假如穆乘风晚来一步,或者萧如觅早走一步,相互交臂错过,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即使对面相遇,穆乘风若不怒哼出声,事情也还有转机,再退一步说,纵或已经哼出声来,如果穆乘风不转过身去,萧如觅所见到的只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莽汉子,仍然不至发生事故,遗憾的是,穆乘风那一声怒哼之后,又转过了身子。 当时,萧如觅正低头走着路,遽闻哼声,脑袋微抬,恰好一眼就看见穆乘风腰际那柄木剑。 她眼中一亮,心猛震,随即停了下来。 几个同行的妇女已经上了车轿,一个中年妇人回头不见萧如觅,隔着车窗叫道:“觅姑娘,回去啦,你在看什么?” 萧如觅正目光炯炯注视着穆乘风和木剑,漫应道:“姨娘们请选走吧,我还要选一件首饰。” 那中年妇人咯咯一笑,回顾同伴道:“你们瞧见了吗?拉她来时,一百个不情愿,这会儿却又舍不得走了。” 另一个妇人轻笑道:“本来么,哪有姐儿不爱俏的,明天便是老爷子百日之期,过了这一天,穿戴就不用这么丧气了,她是孝女,比不得咱们作偏房的,纵然高兴,也只能放在心里呀。” 先前一个点点头,道:“这么说,咱们倒是该先走一步,别碍在眼前,反叫她不好意思挑拣。” 几个说说笑笑,果然一窝蜂先走了,只留下一辆车和一个叫喜儿的丫头,等候萧如觅。 车轿去远,店门前空敞了许多,但穆乘风明知萧如觅尚未离去,仍背向店门,昂首绰立,毫未稍动。 萧如觅等了片刻,始终未见穆乘风回头,不禁冷笑道:“漏网余孽,既也潜来苏州,又何须藏头露尾呢?” 穆乘风身躯微微一震,仰面长吁,极力压抑怒火,没有开口。 萧如觅又哼道:“这儿不是缥缈峰之巅,也不会再有那种侥幸的便宜事了,假如你是有心寻仇,今夜三更,姑娘在西门城楼候驾,畏怯不到或者阴施暗算的,就是鼠辈匹夫。” 说完,不待回答转身登车疾驰而去。 穆乘风忍着满腔愤怒,握拳,好半晌,才恨恨说道:“好一个狂傲的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活得嫌腻了。” 话声刚落,忽听有人接口道:“对!世上哪有黄花闺女约大男人半夜见面的,这丫头准是活腻了。” 穆乘风萧然转身,却见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蹲在店门边泥地上,冲着自己眦牙直笑。 当下暗吃一惊,心忖道:“刚才这儿并没有叫花子,这老头儿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连点声音也没听到呢?” 他荒山苦学勤练,自问耳目极灵,五十丈内落针蚁走,亦难逃过自己耳朵,这老叫花子竟在转瞬间掩到近处,若非自己大意分神,老叫花必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可是,他凝目向那老叫花细细打量了好半晌,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于普通叫花的地方。 心念疾转,扬眉叫道:“你也认识她吗?” 老叫花大拇指一挑,道:“堂堂苏州府萧府千金,谁不认识,如今她爹和哥哥都死了,偌大家当,全是这位姑娘一个人的啦,就这一桩,不知羡煞了多少没成家的公子哥儿……” 穆乘风冷冷截口道:“既然如此,刚才你怎敢背后辱骂她?” 老叫花哂笑道:“我叫花子又老又丑又穷,一不贪她貌美,二不图她有钱,我为什么不敢骂她?而且我还跟她有仇哩!” 穆乘风讶道:“你和她有什么仇?” 老叫花道:“前些时,萧府办丧事,我老人家想去讨点剩菜残肴,不料才进萧府后门,就被他家那只大黄狗咬了一口,此仇不报非君子……” 穆乘风失笑道:“这些小事,哪儿算得仇恨。” 老叫花张目道:“这不是小事么?老弟,你知道被狗咬一口,要将养多少日子?我老人家偌大年纪,他们不知尊老敬贤,反而狗眼看人低,这一咬之仇,不共戴天,还说是小事?” 穆乘风摇手道:“好吧,就算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吧,我只问你,你一向都在这金铺门前乞讨么?” 老叫花道:“不错,这儿是老人家的地盘,谁也不敢抢,再说,买金饰的都是有钱的人,油水最足,老弟你问这做啥?莫非也想干这一行?” 穆乘风盯着他道:“我记得刚才没有看见你在这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老叫花笑道:“啊!你是问这个?不瞒老弟你说,那是因为昨天手风顺,多得了几个钱,多喝了两杯酒,今儿个睡迟了些,刚才我老人家来的时候,你正跟萧家大姑娘吵架哩,所以没好惊动……” 穆乘风释然一笑,顺手抛出一锭碎银,道:“今天你手风也不坏,不可再喝个痛快,老人家,你请吧!”说罢转身,向店中走去。 那老花捧着银块,惊喜交集,急口问道:“老弟,这些全给我?不要找零?” 穆乘风头也不回,漫应道:“不用。” 老叫花忽然追上来,眉开眼笑道:“看不出来,老弟你还是个有钱的大爷。”接着,声音一低,正色问道:“今天夜里,西城城楼的约会,你去不去?” 穆乘风扬眉道:“去又怎样,不去又怎样?” 老叫花压低嗓音道:“念在这块银子份上,我老人家不能眼看你吃瘪在一个女娃儿手中,老弟,你要是决定去,我老人家多约几个要饭的弟兄,到时候替你帮拳助威。” 穆乘风哂道:“谢谢,我自能应付,不劳相助……” 老叫花急道:“价钱便宜得很,每人只要给二十个钱,按人头算,不到不付钱,喂……老弟,十个钱也行,喂……” 穆乘风哪有心情跟他闲扯淡,举臂轻轻一格,人已跨进店门。 “玛云金店”门垂珠帘,进门两列透明水晶橱,金银珠宝灿烂夺目,五六个店伙一色锦缎长衫衣服鲜洁,笑脸迎人。 穆乘风才进店门,一个二十多岁店伙已含笑上前,客气地问道:“客官,要选点什么首饰?” 穆乘风环顾一眼,道:“我是来定制一件东西的,能不能请你们掌柜出来一下?” 店伙一面答应,一面礼让穆乘风入内间客室,奉茶敬烟,一面传话去请掌柜亲自接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5章 有个约会 坐了片刻,迎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锦衣胖子,向穆乘风拱手笑道:“老汉雷骏,就是玛云金店的掌柜,客官贵姓,来敝店有何见教?” 穆乘风道:“不敢,小可姓穆,此来是因为友人推荐,欲向贵店定制一件金器,不知雷掌柜能否接单。” 雷骏哈哈大笑道:“贵客临门,哪有不接单的道理,小号自开业至今,旁的不敢自诩,若论货物成色和手工,在苏州府还没有第二家金铺堪与比拟,穆爷想必也是小号的老主顾吧?” 穆乘风点头道:“小可正因久仰贵店美誉,才远从沙仙府赶来的。” 雷骏更是欣喜,连声道:“原来是沙仙府来的远客,那真是太怠慢了,敢问穆爷想定制什么样的金器?小号必定倾力精工镶造,保证不使穆爷失望。” 穆乘风微微—笑,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一扬手,问道:“这件东西,雷掌柜想必还记得吧?” 雷骏眯起眼望望金带,神色似乎一动,却摇头道:“请恕老汉眼拙,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条带子了。” 穆乘风把金带递了过去,笑道:“雷掌柜,你再仔细看看,这是贵店铸造的东西,雷掌柜竟忘了吗?” 雷骏诧异地接过,端详良久,仍然摇头道:“不,这不是小号铸造的,只怕是穆爷记错了。” 穆乘风笑容立刻凝结,正色道:“大约三个月以前,有一位儒生,五十多岁年纪,是他亲自来贵店,绘下图样,托贵店铸造,雷掌柜想想看,可有这回事?” 雷骏凝思半晌,仍旧摇头道:“老汉从未见过这条金带,它决不是小号铸的。” 穆乘风一惊,道:“可是,金带内侧分明有贵店店名的戳记,难道会是假的不成?” 雷骏惊讶道:“是吗?有这样的怪事?”他急忙举起金带,凑在眼前细看。 看了良久,却凝重地将金带交还穆乘风,肃容说道:“请恕老汉直言,穆爷上当了,这带上的戳记,是冒名伪刻的……” 穆乘风一震,几乎跳了起来,沉声道:“此话当真?” 雷骏颔首道:“老汉何须说谎,小号自先祖创业:至今已六十余年,从来店戳都是圆形,决未用过方形店戳:穆爷如果不信,老汉可以取出小号店戳,当面辨认。” 说着,向一名店伙招招手,不片刻,果然取来内颗钢戳和金饰。 穆乘风一一验视,其中确无长形戳印,那些金饰上的戳印,也都圆形,不禁目瞪口呆,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雷掌柜见他怅然若失,忙又笑道:“穆爷不必难过,这条金带虽非小号造,但如穆爷需用,小号担保照样替你铸上一条,无论金质手工,只比这条更好,决不会比它逊色。” 穆乘风摇摇头,站起身来,颤抖的手紧握着那条金带,这些话—句也没有听见。 雷掌柜诧异地问:“穆爷不是说要定制……” 穆乘风突然答非所问的道:“你再仔细想想,三个月以前,那位五十多岁的儒生……” 雷掌柜道:“没有,绝对没有接待过那样一位客人。” 穆乘风长贪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走出“玛云金店”…… 这时候,他遍体生寒,恍如置身冰窟,脑海中更是一片紊乱,以致于忽略了两件看似细微,实则极为重要的“小”事。 其一,玛云金店中有两名店伙,眼神锐利,目蕴神光,分明都有一身精湛武功。 其二,那几颗圆形店戳全是新刻的。 回到客店,穆乘风和衣躺在床上,神思朦胧,却毫无睡意。 怔仲间,他好像想到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时而蹙眉搔首,时而浩然长叹,往事像风车似的在脑中飞转,紫竹林,诛砂原的老树昏鸦,恩师临别前的嘱咐,圆通大师告诉自己噩耗时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一阵叩门声惊动。 穆乘风漫应道:“进来。” 房门启开,探头进来的是客栈小二,一脸关切之情,轻声问道:“穆爷,您老是不是病了?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穆乘风讶道:“没有啊,谁说我病了?” 小二吁了一口气,道:“我见穆爷自从上街回来,一直闷闷躺在床上,午晚两餐都没有吃,却又不敢来惊动,现在厨下快熄火了,才过来问一声,要不要叫厨下弄点吃的?” 穆乘风问道:“现在什么时辰啦?” 小二道:“二更早过了,大约快敲三更了。” 穆乘风惊道:“这么说,我竟昏睡了一整天?” 小二笑道:“可不是,小的本不敢惊搅,刚才来了一个老叫花,自称是穆爷的朋友,是他再三叮咛,说穆爷今夜还有个约会,不能失约,要小的提醒穆爷一声。” 穆乘风点头道:“啊!不错,我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倒是这位老人家好记性。” 微微一顿,他又说道:“吃的不用准备了,麻烦替我沏壶热茶来,今天夜里,我可能不回店睡觉,这笼鸽子,你替我喂一喂。” 小二连声答应,顷刻送来茶水。 穆乘风喝了两口热茶,精神略振,索性洗去易容药物,带上木剑,缓步走出客栈。 大街上一片幽暗,行人早巳绝迹,看天色,距三更已经不远。 穆乘风长吁一声,吐去胸中闷气,正欲飞身而去,却见屋角阴暗处“霍”地站起一条人影,竟是那个老叫花。 两人一碰面,老叫花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冲着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穆乘风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在这儿千什么?” 老叫花耸耸肩膀,道:“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老人家拿了老弟的银子,总得表示一点心意,所以,刚才特地要店小二知会老弟一声。” 穆乘风一拱手,道:“在下这里道谢了。” 老叫花笑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另外有个消息,还要一并告诉老弟。” 穆乘风扬眉道:“是吗?老丈请说。” 老叫花语声一低,凑过头来,诡笑道:“这是绝对机密的重要消息,假如换了旁人,就是给我老人家十两银子也不卖。当然,如今是你,事情又另当别论。不过,嘿嘿!干我们要饭的这一行人实在也是不得已,人穷嘛,难免把钱看得比别人大些,昨儿个你给的那块银子,现在早花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6章 绝对机密 穆乘风恍然,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拿消息再卖点银子?” 老叫花连忙摇手道:“不不不!那多难听,老要饭的意思是反正银子你不在乎,那消息却对你太重要,所以……所以……” 穆乘风冷冷哼道:“不错,银子我不在乎,但看花在什么地方,若想叫我花银子买消息,对不起,没有这份兴趣。” 话声一落,转身便走。 老叫花急叫道:“喂!老弟,等一等,你何不先听听是什么消息呢?” 穆乘风头也不回,嗤道:“管它是什么消息,不买!”脚下加快步伐向西奔去。 那老叫花紧随不舍,拖着一双破鞋,踢踢蹋蹋跟在身后,气喘吁吁道:“老弟,何必这样?钱是身外物,花几文算得了什么?如果吝啬钱财,误了大事,那该有多冤……” 穆乘风充耳不闻,真气微提,脚下又快了许多。 奇怪的是那老叫花虽然气喘如牛,却始终追随身后,丝毫不慢,嘴里喃喃不绝道:“好吧!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我老人家先免费奉送一段引子如何?事关令师沈破浪的生死,只卖五两银子,老弟你……” 穆乘风听得心头一震,猛然停步,转过身,“嘭!”的一声,老叫花刹车不及,一头撞在穆乘风身上,“唉哟”一声,摔出三丈多远,倒在地上呻吟道:“完了!老骨头撞断了!这下非十两银子不行了!” 穆乘风后肩也奇痛难忍,但他顾不得疼痛,飞步上前,探手一把将老叫花提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怎知我师父名讳?是谁告诉你的?” 老叫花痛得呲牙咧嘴,颤巍巍伸出—个指头,道:“问一句,十两银子,早晚行情不同,少一个铜板也不卖了。” 穆乘风本可用强,见他痛苦之状,又觉不忍下手,便取出一锭足重五十两的银元宝,在老叫花脸前一晃,道:“好好回答我的问话,只要消息确实,这个元宝就是你的。” 老叫花眼中一亮,痛楚全失,惊喜地道:“此话当真?” 穆乘风道:“在下从不说谎!” 老叫花喜得咽了一口馋沫,挣扎着站好,诌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吝啬之人,其实,你也别怪我只认银子,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穆乘风不耐地打断道:“咱们不必废话,快说你的消息吧!” 老叫花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要说到了,关于令师名讳,我是从萧府探听来的,因为明天是萧谨腾萧大侠的忌日,今儿个午后,萧府来了好几位武林高人,大家谈的都是关于令师的事……” 穆乘风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老叫花道:“有恒山派的道士,无休宗的掌门,峨嵋山的尼姑……此外,听说还有昆仑一鹤,形意门的铁掌金钩曹非,鹰爪门的六指叟欧阳长空,蛇拳门的开碑手柳逢春,这些人明天也会赶到。” 穆乘风双目精光连闪,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切齿道:“这伙无耻的东西,来得正好,你说下去,他们谈了些什么?” 老叫花道:“他们谈起令师,一个个都愤愤不平,同时痛骂少林寺圆通大师,说他不该出卖大家。” 穆乘风道:“少林圆通秃驴出卖他们什么?” 老叫花道:“据无休掌门人朱煜寿说,三月之前,四门五派联袂问罪缥缈峰之巅,大伙儿早有决议,要杀你的师父替萧谨腾父子报仇,当时少林圆通大师抢着出面,故意用噬魂珠所染雪水,给你师父饮下,伪称你师父已中毒而死,瞒过众人耳目,暗中却放你师父逃离缥缈峰之巅……” 穆乘风哼道:“胡说,我师父分明已被他们害死,埋骨缥缈峰上,圆通秃驴已亲口承认,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说是假的?” 老叫花耸肩道:“真真假假,生生死死,都跟我老要饭的无关,我是一字不漏照话讲述,据说你师你的确没有死,半月前曾在老河口附近出现,并且剑伤了武当掌教清虚道长。” 穆乘风愕然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世上哪有人死复生的……” 话声倏忽一顿,猛想到“夺命双环”袁氏兄弟的怪异事迹,和“定穴护元带”上店戳不符的可疑,不期然心感震颤,想道:“圆通秃驴既能伪造金带骗我,安知他不会弄出假毒水欺骗四门五派?夺命双环能在入殓之后复活,恩师他老人家又为什么不能?” 希望的火花,在脑际一闪,迫不及待地问道:“武当清虚杂毛负伤的消息,从何而来?” 老叫花道:“消息是由武当飞骑传讯给恒山智灵道长,武当掌教因伤不敌赶来苏州,现已柬邀四门三派首脑,准备联名向少林问罪,必要时,不惜动武……” 穆乘风说不出是惊?是喜?是信?是疑?急忙又问道:“如此重大的机密消息,你怎会知道呢?” 老叫花得意地道:“这就是咱们要饭的神通了,老实告诉你吧,凡属大户人家,咱们总有几个眼线耳目,不然的话,谁家有婚丧喜庆?谁家在设宴待客?咱们要饭的怎会事先知道?” 穆乘风点点头,微笑道:“不论消息是否真实,都值得一锭元宝,只是,你我两度相见,又承蒙你赐告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贵姓大名?” 老叫花笑道:“老要饭的姓胡名一筒,外号‘胡碎嘴’,你向要饭花子打听,没有不认识我的。” 穆乘风称了声谢,将银元宝塞进胡一筒手中,转身向西奔行。 那胡一筒忽然叫道:“喂!老弟,你还要去西城么?” 穆乘风却步诧道:“为什么不去?” 胡一筒哑声道:“萧家丫头把你的行踪全告诉了朱煜寿,如今他们人多,又都在火头上,老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别去的好!” 穆乘风仰面笑道:“正因为那些倚多为胜的匹夫都在,我更是非去不可,一则证实这消息的真假,二则报复缥缈峰辱师之仇,你若不怕血沾到身上,也去看看热闹如何?” 笑语未停,人已凌空射起飞掠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7章 凶手是谁? 老叫花胡一筒并未跟去,却双手捧着那锭雪亮的银元宝,意味深长地轻笑道:“小剑魔一身武功已尽得老剑魔的真传,这场热闹有得瞧哩!” 破鞋一转,踢踢蹋蹋消失在夜色中。 穆乘风身形似箭,直趋西城,转瞬来到城楼前,扬目一望,城上俏生生立着一条白色身影,萧如觅早巳等在那儿了。 今夜的萧如觅,浑身白色孝服,连剑穗也是白色,柳眉带煞,风眼含冤,虽未麻衣棘冠,神情跟三月前初登缥缈峰之巅竟颇相似。 当她瞥见穆乘风如约而至,娇躯不禁微震,头一昂,冷冷道:“想不到阁下真敢应约。” 穆乘风立即反唇相讥道:“在下也想不到姑娘竟会先到。” 萧如觅一怔,道:“我是主人,为什么不该先到?” 穆乘风哂道:“姑娘纡尊先到,恐怕是为了便于布置,好对付我这个客人吧?” 萧如觅身形剧震,刹时面红过耳,银牙暗挫,点头道:“不错,阁下说对了,为报父兄血仇,我不惜任何手段,也没有任何顾忌,今夜西城门外,早已预伏高手,阁下如果胆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穆乘风仰天大笑,鄙夷地道:“什么高手?不过是那几个倚多为胜的无耻鼠辈罢了,姑娘何不把他们叫出来,彼此当面作一了断?” 萧如觅冷哼出声,伸手一指城外土岗,沉声道:“那儿僻静宽敞,正好放手施展身手,阁下可有胆量去岗上一搏?” 穆乘风傲然道:“客随主便,姑娘请带路。” 萧如觅冷冷扫了穆乘风一眼,对这个狂傲的敌人,心中倒颇有几分钦佩,手微抬,低说了声:“请!”腰肢轻折,飘落城外。 穆乘风洒步相随,蓝衫飘飘,举步从容,竟然毫未将三大门派高手放在眼中。 那座土岗如砚台,四周方正,顶端平坦,岗下竹林环绕,一衣带水,景色宜人。 走到了岗下,穆乘风忽然脱口赞道:“好一幅如图美景,在下真该代四门三派感谢姑娘的盛情。” 萧如觅微愣道:“谢我什么?” 穆乘风傲笑道:“姑娘替他们安排好如此上佳埋骨之所,那些无耻老匹夫,应该死而无憾了。” 萧如觅哼道:“只怕今夜埋骨岗上的,会是阁下。” 穆乘风笑道:“放心,在下才疏德薄,还没有这份好福气!” 两人一面斗差点此,一面飞步登上土岗,刚穿出竹林,却同时吃了一惊,双双止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血污和残尸,地上散落着断剑兵刃,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在血泊中,死状惨不忍睹。 萧如觅目光疾扫,首先发现“峨嵋哭笑二僧”同被拦腰斩成四段,恒山智灵道长也被利刃由头至胯劈成两半,其余上同门师兄弟,不是被斩头,就是遭断去四肢,血淋淋的几乎找不到一具全尸。 不!唯一齐全的,是被一柄长剑贯穿无休剑,直挺挺钉在地上的朱煜寿,但双目已遭挖去,剑身穿过左肩膀骨,尸体犹在颤抖,好像还没有断气。 萧如觅遽睹惊人情景,吓得目瞪口呆,连叫喊也吐不出声音,片刻之后,才想到去看看朱煜寿是不是仍然活着? 她脚步刚动,穆乘风已抢先一步,闪身向朱煜寿奔去。 显然,穆乘风也被这意外变故惊得忘了自己的来意,扬手—指,先点了朱煜寿左肩穴道,一手迅速拔出长剑,另只手已抄向伤者背部命门大穴,真气循掌发出,源源攻入对方体内。 朱煜寿浑身猛然一震,嘴角牵动了几下,似欲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萧如觅飞步亦到,叱道:“你想干什么?” 穆乘风道:“这是唯一的活口,姑娘快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萧如觅这才恍悟他并无恶意,暗骂自己糊涂,竟忘了及时追问凶手。 于是,歉然点了点头,立即半跪俯身,大声向朱煜寿耳边叫道:“朱伯伯,你能说话吗?” 穆乘风急道:“姑娘别问这些闲话,先问凶手是谁要紧。” 萧如觅脸上一阵热,忙又大声问道:“朱伯伯,你快告诉侄女儿,是谁下的毒手?” 朱煜寿嘴唇连掀,却只闻喉头轻响,听不到语句。 萧如觅急得要哭,眩然道:“唉!不行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怎么办呢?” 穆乘风伸出左手,紧按朱煜寿前胸,右手忽然一收一吐在他背部重重拍了一掌。朱煜寿登时一声呛咳,口中射出一大块淤血,正吐在萧如觅身上。 淤血吐出,神志似乎略为清醒,也能喃喃出声了,只听他喘息着说道:“是……是……” 萧如觅顾不得污脏,大声问道:“是谁?凶手是谁?朱伯伯你快说!” 朱煜寿断断续续道:“是……是……那……是那……” 萧如觅嘶喊道:“究竟是谁啊?” 又对穆乘风道:“给他灌输些真力,他就快说出来了。” 穆乘风点点头,双眼一阖,奋力催动真气。 真气鼓荡之下,朱煜寿终于迸起全力,吐出三个清晰的字:“是那沈破浪”话完,人已如油尽灯灭,颓然逝去。 但这三个字,却像千斤重锤般,狠狠击在穆乘风的心坎上,猛地抽手跳了起来,怒喝道:“姓朱的,你胡说八道!” 然而,朱煜寿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伏尸血泊,不再争辩了。 穆乘风道扬目四顾,突然一顿脚,道:“凶手还没有离去太久,或许能追得上!”说着,拔步欲行。 “站住!”萧如觅拦腰而起,皓腕一翻,撤出了长剑,横身拦住去路,冷哼道:“你倒想得容易,旧恨未消,新仇又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穆乘风惶然道:“姑娘亲目所睹,这件事,决非在下……” 萧如觅冷冷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你既是沈破浪的徒弟,就不能脱去干系。” 穆乘风急道:“这件事也决不是我师父干的,家师已在缥缈峰之巅去世,一个死去的人,怎能复活呢?” 萧如觅哼道:“事实上你师父根本没有死。” 穆乘风道:“当日经过,乃是姑娘亲眼目睹。” 萧如觅木然道:“不错,咱们都上圆通大师的当,那老和尚,假借噬魂珠雪水掩人耳目,私下却纵放你师父逃离缥缈峰之巅。” 穆乘风焦急地道:“姑娘,这只是臆测之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8章 少林寺封山 萧如觅道:“但武当掌教在老河口负伤,今夜恒山、峨嵋、无休三大门派又惨遭杀害,刚才你亲耳听见被害人临终的的指证,这也是臆测之词吗?” 穆乘风语塞,长叹一声,道:“姑娘一定不肯相信,在下也没有办法,不过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徒劳争辩,于事无补,告辞了。” 他身形再次纵起,方欲离去,不料萧如觅长剑一抖,招发连环,竟向穆乘风接连攻出三剑。 穆乘风双袖急挥,化解开三招剑势,去路已被截断,不觉愠怒道:“姑娘想要干什么?” 萧如觅冷冷道:“我不想伤你,但在你师父没有认罪以前,必须将你武功废去,暂时拘禁,以免你助纣为虐。” 穆乘风挑眉道:“这是姑娘的意思?” 萧如觅道:“也是三大门派今夜的决议。” 穆乘风怒火顿起,仰天冷笑道:“姑娘以为在下会束手就擒么?” 萧如觅叱道:“事到如今,只怕由得不你!” 话落剑出,抢中宫,踏洪门,流云当胸刺到。 穆乘风脚下斜退半步,侧身避开剑锋,腰一转,木剑已撤到掌中,低喝道:“撒手!” 圆钝的剑尖一吞一吐,反点萧如觅右手腕脉。 萧如觅抽剑撤招,却不肯退让,寒光迎面暴展,竟欲以剑锋硬削穆乘风的木剑。 两人出手俱都迅捷异常,双剑交绥,但闻穆乘风一声冷笑,木剑忽然倒转半圈,“卟”地一声,剑已敲在萧如觅玉臂“偏历”穴上。 穆乘风趁机欺身上步,木剑顺热一拨,沉声道:“闪开了!” 萧如觅拿桩不住,踉跄冲出三四步,一跤跌倒地上。 等她挣扎着站起来,穆乘风的人影早已掠下土岗,消失在竹林深处了。 萧如觅羞愤交加,跺脚大骂道:“姓穆的,你等着吧,总有一天,姑娘要砍你一千剑,一万剑……”气无可泄,拾起长剑一折两段,又掩面失声痛哭。 穆乘风脱身离开土岗后,其实并未去远,直到天色大亮,才返回客栈。 整整半夜,他都在城效附近搜寻凶手的踪迹,结果却毫无所得,失望而归。 他决不相信师父会是杀害三大门派的凶手,可是,又存着一丝自私的企盼,希望真的出现奇迹,师父当真没有被害死。 对于掌教清虚道长的负伤,以及三大门派的惨遭杀害,起初,他怀疑是有人假扮成师父的模样,故意四出行凶作恶,意图嫁祸。 但几经思索,又觉得这份怀疑不可靠,因为其中有两件事,令人困惑不解。 第一,师父既已在缥缈峰之巅遇害,假冒之人为什么仍不停手? 第二,凶手在短促的空隙中,连毙三大门派掌门,武功之高已臻化境,除了师父的“魔剑十三式”,世上还有什么人具有此等功力? 假如师父未死,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音讯,假如已死,是谁在假冒师父?其目的又何在呢? 还有“定穴护元带”上的戳印,少林圆通大师在顺丰镇告诉自己的话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真假难辨,疑窦丛丛,使人如堕五里雾中。 于是,他在客栈里略盥洗,用了些饮食,便匆匆收拾,离开了苏州府。 出城之后,打开鸽笼,放出了第一只信鸽,并在鸽腿铅管内,附上一纸简柬,柬中只有短短十几个字:“谣传家师尚在人世,赶赴少林查证中。” 嵩山少室峰下的少林古刹,自达摩东渡驻锡以来,向执武林之牛耳。 数百年内,少林武技驰誉天下,俨然中原第一大派,其后武林奇才辈出,终南山流云堡堡主宋飞鸿和剑魔沈破浪齐名江湖,并称“武林双枭”。此外,又有“大荒三老”“恶人谷四凶”,以及所谓“三庄二岛一竹林”等正邪高人崛起,各负绝技,争霸武林,少林派才显得衰微,渐渐没落。 传到了圆通大师掌教,恰是少林开山第二十代,老和尚以奇佳的禀赋,苦练“金刚降魔”,十年面壁,终获大成,时值江湖太平,老一辈的异人纷纷归隐,圆通大师发奋图强,振衰起弱,少林威誉复盛,又领袖中原四门五派。 谁知,就在全派僧俗弟子雄心鼓舞,力争上游的时候,圆通大师由缥缈峰之巅返回,突然下令封山,并且将掌教一职传给了师弟中通大师,自己则退居长老闲位,从此严禁少林弟子离寺,不得再干涉江湖事。 这,等于宣布少林寺从四门五派中除名,自愿退出武林。 全寺僧众虽然人人惊疑,却没有人敢询问原因,继任掌教中通大师也不肯代作解释,只是严格遵守师兄所颁的令谕,偌大名山古刹,竟成为与世隔绝的禁地。 从此,少室峰下香客绝迹,那座横挂金匾的寺门,也终日紧闭,和尚们虽然未废佛课,却已意兴阑珊,过着自耕自食,索然寡味的日子。 这天一清早,穆乘风单枪匹马,出现在少林古刹前的林荫道上。 他一路兼程赶来,天明才抵达少室峰下,将马匹寄存在附近农家,背负木剑,带着一身风尘,徒步登山。 少林寺的山门紧紧闭着,门前鲜苔满阶,松针遍地,看情形,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穆乘风侧耳凝聆,寺中仍有诵经的声音,剑眉微挑,便举手叩门。 一连叩了三遍,门内毫无回应,穆乘风不禁微怒,一提真气,朗声叫道:“开门啦!” 这一声蓄真力叫出口,直震得门上积尘和十丈松针籁籁坠落,寺内钟声立刻停止,但门紧闭如故,仍未开启。 穆乘风讶道:“奇怪,天都大亮了,这些和尚还不开寺门,躲在里面鬼鬼祟祟,在弄什么玄虚?” 心念突转,抖擞上步,左手掌心已按向门。 适时,一声佛号起自身侧,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 穆乘风撤掌旋身,见一名中年僧人,正双手合十肃立墙转角处,目光炯炯瞪着自己。 显然,这和尚是从另一道侧门出来的,不过站在那儿一直没有出声罢了。 穆乘风心里有气,语气自亦不善,冷冷道:“总算出来了一个,我还以为少林寺的和尚都死光了呢!” 那中年僧人目光一闪,也有了怒意,上下打量穆乘风一遍,才冷然答道:“少林封山已有数日,门侧招示犹在,施主莫非跟瞎了,看不见?” 穆乘风一怔,退开数步,扬目一望,果然,寺门左首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告示,写着“本寺即日封山,敬请香客止步”两行字迹。 中年僧人说的不错,告示上的日期,距今已三个多月,只因自己来时匆匆,没有留意到墙头的告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29章 冷眼旁观 不过穆乘风人在气头上,往往会强词夺理,穆乘风虽明知自己理屈,仍然不认错,把头一昂,冷笑道:“这是对一般香客而已,但在下却不是进香礼佛的香客。” 中年僧人讶然道:“那么施主来此何事?” 穆乘风道:“我是特来拜访少林圆通和尚的。” 那中年僧人怒意更浓,沉声道:“施主年纪轻轻,何以如此狂妄,‘和尚’两个字,岂是施主叫的呢?” 穆乘风脸色一沉,道:“他本来就是个老和尚,不叫他和尚难道该叫他尼姑?” 中年僧人勃然大怒,叱道:“少林虽已封山,却不容狂徒上门撒野,施主若仗悖几分功力,以为少林好欺,那就找错主意了。” 穆乘风哂笑道:“和尚,你别口口声声把少林两个字抬出来唬人,老实告诉你吧,如今事过境迁,在下已经一再忍耐了,若是三个月以前,早叫你爬着回去,谁还耐烦跟你说这些废话?你想拿少林寺的招牌吓唬在下,那才是打错了主意哩!” 中年僧人气得眼中冒火,乾指喝道:“小辈,报上名来!” 穆乘风不屑地道:“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识趣的,快去把圆通叫出来,我没有工夫跟你这种小沙弥闲扯。” 中年僧人—摆大袖,身形倏忽欺近,沉声道:“好!贫僧就叫知道少林小沙弥的厉害。”声落,单掌一亮,五指微屈如钩,飞快向穆乘风肩头扣了下来。 穆乘风傲然一嗤,负手屹立,连正眼也没看那和尚一眼。 中年僧人也非弱者,一见穆乘风气定神闲之状,便知道自己这一抓多半要落空,招至中途,突然吐气开声,掌心一登,变抓为推,人已借势仰面倒射,退了回去。 哪知事实却不如他想的简单,掌力才吐,对面的穆乘风忽然失去了人影。 中年僧人一掌拍空,情知不妙,急使“金刚拄地”身法,沉气欲落…… 饶他应变再快,穆乘风早巳在身后蓄势而等,和尚脚甫沾地,衣领一紧,已被穆乘风挟脖子抓住,振臂一抖,笑道:“对不起。暂借尊头,作一次撞门槌吧!” 中年僧人身不由己,飞丸般直向寺门撞去,任是“金刚拄地”,“神针定海”,“千斤坠”全都无法歇止身体去势,无奈何,只得急忙运气,护住头顶…… 那中年僧人撞开寺门后,仍然力道未衰,箭矢般直向广场中飞去。 中殿中正在做早课的和尚齐吃一惊,刹时,人影飞闪,迎出来五六个,纷纷张臂,打算凌空接住那中年僧人。 蓦地,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硬接不得,闪开了!” 群僧闻声突然分开,殿中黄云似的掠出一个老和尚,大袖迎着来势一拂一抖,双掌齐出,一式“天坛授印”托住了中年僧人。 托是托住了,老和尚一身黄色袈裟鼓荡如潮。肩头连晃几晃,才算拿桩站稳。 在场群僧,个个变色,却听一阵震耳大笑,穆乘风已施施然跨进寺门。 黄衣和尚霜眉一皱,缓缓放下那中年僧人,一双精芒四身眼神,凝注穆乘风,瞬也不瞬。 好半晌,才举步迎上前去,肃容问道:“少施主可是姓穆么?” 穆乘风一脸傲色,点头道:“不错。” 黄衣和尚又道:“这么说,少施主就是剑魔沈大侠的传人了?” 穆乘风不禁微诧,挑眉笑道:“老和尚,你认识我?请教法号是……” 黄衣老和尚双手合十,接口道:“老衲中通,现掌少林第二十一代门户。” 穆乘风讶道:“那圆通和尚呢?” 中通大师敛容道:“师兄已退位,现为本寺长老院护法。” 穆乘风释然一声“哦”,拱手笑道:“原来是新任掌教,做得好!” 中通大师微—欠身,道:“岂敢,少施主驾莅敝寺,想必是为令师仰毒缥缈峰之巅之事吧?” 穆乘风谈淡—笑,颔首道:“看来在下心意,早在掌教预料之中了。” 中通大师敛容道:“家师兄自缥缈峰之巅返寺,就料少施主会来,少林全寺僧众,亦已恭候多时。” 语声微顿,回头向一名随侍僧人吩咐道:“传令下去,鸣钟聚众。” 那随侍僧人神色立变,俯首恭应一声,飞步而去。 当!当!当! 刹那之间,一连串宏亮的钟声,由钟楼上传送出来,其声悠杨,响彻山谷。 钟鸣九响一歇,周而复始,共计九九八十一响,是名“九晶莲台”。 这是少林寺最紧急的命令,代表着掌教因特殊重大事故,下令召集全寺弟子。 是以,钟声一起,全寺千余名僧俗弟子,立即像蚁群般分由全山向大殿广场汇集,各按职位等级,列队肃立候令。 钟声未落,千余僧众已经到齐,广场上黑压压挤满人,却静得听不到一点声。 中通大师又命人从膳堂抬来一只巨大木桶,桶中注满清水,然后由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揭开盒盖,长在左掌上。 玉盒上,是一粒龙眼般大小,碧绿浑圆的珠子。 只见中通大师满脸凄迷之色,目注盒中绿珠,口里喃喃念道:“其形沌沌,其色苍苍,与人何尤?于尔何伤?毒珠!毒珠!何乃不祥。” 话落,一声浩叹,腕间微微—扬,将盒中珠子飞投桶内。 绿珠—入水中,整桶清水突然沸腾起来,翻翻涌涌,宛如煮沸一般。 不久,水波复归平静,桶中清水已变成碧绿色,那粒珠子却溶化不见了。 穆乘风不知那绿色珠子,就是害死师父的“噬魂珠”,故而一直负手卓立檐下,冷眼旁观,没有开口。 中通大师调好毒水,合掌转身,凝重地道:“少施主看清了?少林寺僧众俱在,桶中毒水,沾唇立毙,只须老衲一声号令,千余弟子便将分饮这桶中毒水,少林一脉,也至此而绝,少施主有何感想?” 穆乘风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是你们的事,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本是老实话,心想:我是找圆通和尚查证师父生死之谜,事情真象未明之前,是敌?是友?尚难认断,你们弄出这些阵仗难不成倒想拿“死”来要胁我? 但话入中通大师耳中,却全不是同样滋味,霜眉微轩,冷然一哂,道:“少施主真不愧沈大侠传人,千余条性命,竟不值施主一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0章 谣传 穆乘风最厌恶别人讥辱师父,顿时不悦道:“家师在缥缈峰之巅上含冤惨死,四门五派中人,谁又‘顾’过了呢?”中通大师精日炯炯,沉声又道:“但老衲要请问少施主一事,九峰山会,乃四门五派共同行动,家师兄以悲天悯人胸怀,不忍见令师惨遭兵解,仰毒饮鸩,亦出令师自愿,少施主何以恩怨不分,独罪少林?” 穆乘风未加思索,接口应道:“在下如查明家师负冤内情,四门五派都别想脱去干系。” 中通大师未听清话中那个“如”字,只觉心弱猛震,满腹恚愤尽化,浩叹黯然,点了点头,长吁道:“罢!罢!罢!看来这怨毒深恨,是万难化解的了。” 紧接着,端正合十一礼,凝声又道:“此事虽由家师兄一念之仁,种下孽因,老衲却忝为当今掌教,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老衲原以少林掌教之身,代家师兄偿还血债,少施主若意犹未足,全寺千余僧众,亦仰毒陪殉,只求少施主网开一面,放过家师兄和后山长老院中四位垂暮之年的长老……”孰料话犹未毕,忽听殿内一声震耳佛号,截口道:“掌教何出此言?莫非嫌圆通罪孽还不够吗?” 随着喝声,殿内缓步走出五位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圆通大师为首,其余四位老僧,都已十岁,形貌枯槁,眉须俱白。 中通大师一见是师兄和四位长老赶到,神色骤变,缓缓垂下头去。 圆通大师目光一招穆乘风,连忙抢前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施主终于来了。” 穆乘风淡淡一笑,也拱了拱手,道:“不错,在下是专程赶来的。” 圆通大师颔首道:“顺丰镇上一别,老衲内疚良深,返来后,便封山退位,留此待罪之身,日久企盼,以候少施主。” 穆乘风哂道:“这么说,倒是在下来得在晚了?” 圆通大师正色道:“冤怨相报,因果不爽,时日或有早迟,报应总无宽贷。不过,事由圆通一人肇因,与全寺僧众无关,尚裨少施主深体上天好生之德……”中通大师突然抗声道:“师兄身系少林振兴契机,乃全寺弟子希望所寄,倘若师兄撒手,全寺弟子岂愿苟活!” 圆通大师勃然怒道:“愚兄退位之际,矢志已决,当时你为何满口应承,如今却出尔反尔?” 中通大师挽首道:“小弟若不应承,师兄怎肯将‘噬魂珠’交付,实则接位之时,小弟亦已早存代死心愿,只求师兄体念少林命脉矜于成全……” 圆通大师喝道:“胡说,师门长幼有序,你怎敢食言欺兄?” 中通大师哽声道:“小弟既为掌教,自有专断之权,师兄如再坚持,小弟只有请出‘绿玉贝叶’令符,以祖师之名,断然下令了。” 圆通大师眉须拂动,浑身颤抖,怔了怔,忽然热泪盈眶,控手从袖中取出一束纸圈,巍颤颤地道:“好!你尽管动用掌教的权柄吧!这是愚兄百日之内,手录‘金刚降魔心解’,愿欲趁涅磐之前,交付藏经阁留传弟子研习,只要你动用‘绿玉贝叶’,愚兄就宁作师门罪人,亲手毁了它!”师兄弟竟各不相让,弄成僵局,直看得四个老和尚不住摇头,只有念佛的份儿,场中各千余名僧众,个个含泪垂首,无法置喙。 穆乘风目睹这番经过,却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中通大师沉声说道:“少施主,笑什么?” 穆乘风耸肩道:“在下是笑两位都太性急了,即令两位之中必须死去—个,那也不用争持不下呀。” 中通大师瞿然道:“少施主师门血仇,难道不报了么?” 穆乘风正色道:“师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但在下今日登山,却不是为了报复师仇。” 中通大师一阵迷惘,道:“老衲不懂少施主的意思……” 穆乘风道:“在下的意思很简单,报仇之前,在下必须先问清楚,究竟我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 中通大师和四个老和尚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全将惊疑困惑的目光,投在圆通大师身上。 圆通大师也是满头雾水,怔仲地道:“穆施主怎会怀疑令师未死?令师遗体,是老衲亲手掩埋在缥缈峰之巅上。” 穆乘风敛容道:“缥缈峰之巅上确有家师坟墓,但江湖中也已先后两次,传出家师尚存人世的消息。” 圆通大师骇然失声说道:“真有这种事?” 穆乘风又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继续说道:“而且,据在下亲赴苏州玛云金店查证,他们并没有承制过这知金带,带上店戳图记,也是伪刻的……” 语音微顿,举目暴射出慑人光芒,寒声道:“请教,家师如果确已去世,这些不符之事,应该如何解释,假若他老人家真没有死,大和尚故弄玄虚,目的何在?” 一番话,问得圆通大师目瞪口呆,无词以对,好半晌,才摇头喃喃道:“阿弥陀佛,老衲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奇事。” 穆乘风冷冷道:“在下也不信有此奇事,但事实摆在眼前,却令人不得不信。” 圆通大师凝神顷刻,肃容道:“事出诡异,老衲有两件事想请问少施主,那日顺丰镇上一晤之后,少施主折返缥缈峰之巅,可曾发现令师坟墓有被发掘过的痕迹?” 穆乘风摇头道:“没有。” 圆通大师又道:“当少施主前往苏州玛云金店查询时,见到的那位掌柜姓什么,相貌如何?” 穆乘风道:“那掌柜姓雷名骏,约莫有五十多岁,身材肥胖,左颊上有一粒黑痣。” 圆通大师深自一怔,茫然道:“这……这就奇怪了……” 穆乘风问道:“奇怪什么?” 圆通道:“缥缈峰之巅变故后,老衲也曾亲自赶往苏州府玛云金店对证,见到的,也是那位雷掌柜,他当时一见金带,便满口承认是店中承铸,并且所述日期与令师容貌,无一不符,因何见了少施主竟又矢口否认,此人前后文言词各异,是何居心?” 穆乘风耸肩,哂道:“金带出处,那是次要之事,在下要请教的是家师生死真相,这一点,大和尚应该可以一言决疑,不须顾左右而言他了吧?” 圆通大师端容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敢指天设誓,令师的确已在缥缈峰之巅服毒自尽了。” 穆乘风沉声道:“你真敢断言他老人家确是死了?” 圆通大师正色道:“老衲亲手调毒,亲手埋尸,若非千真万确之事,又何须封山退位,以身就劫。” 穆乘风颤声道:“你要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家师真是你下毒害死的迟早我会向你讨回这笔血债!” 圆通大师垂目答道:“老衲若存隐瞒规避之心,当初尽可不去顺丰镇,今日也无须再与施主开诚相谈了。” 穆乘风身躯一阵震颤,眼中泪光连闪,喃喃道:“这是实情,你连一死尚且不惧,何必再说假话……” 语音一落又起,凝目问道:“那么,江湖中传说我师父曾经两次现身,这又该如何解释?” 圆通大师说道:“传闻之事,岂可深信!” 穆乘风摇头道:“不!据说他老人家第一次现身鄂北老河口,剑伤武当清虚道长,就算这是谣传,但第二次苏州西城外变故,却是我亲目所睹,这该不是谣传。” 圆通大师惊问道:“苏州何时又生变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1章 开棺验尸 穆乘风道:“那是距今不足十天的事,无休掌门朱煜寿,恒山智灵道长和峨嵋哭笑二僧,在西城外一座土岗上,悉数被人杀死,朱煜寿在临终前,指称凶手就是家师。” 圆通大师骇然变色,道:“少施主是说三大门派掌门,竟在同一时间,全遭杀害?” 穆乘风缓缓颔首道:“是的,而且死得都很惨,土岗之上,无一全尸。” 中通大师和四个和尚面面相觑,惊容遍布。 圆通大师除了惊骇之外,更有无限悲感和疑悸,口诵佛号道:“我佛慈悲,武林浩劫已生,天下又将大乱了。” 穆乘风凝容道:“如今各派都认定凶手乃是家师,武当清虚道长并已柬邀同道,准备联袂问罪少林,届时纵有百口,恐亦无法使彼等相信家师已亡故。” 圆通大师沉重的道:“事到如今,唯有一法可释群疑,亦可洗雪令师沉冤,但必须少施主首肯,老衲才好出口。” 穆乘风道:“你且说说看。” 圆通大师肃穆道:“老衲愿随少施主再上缥缈峰之巅,另备厚棺,移出令师遗尸,然后同赴苏州,当面与好雷掌柜对质……” 穆乘风不悦道:“你是说开坟曝尸,擅动家师遗体?” 圆通大师满脸诚挚地道:“少施主,此举虽嫌冒犯死者遗体,却足令那假冒令师的凶手无所遁形,老衲更可藉机当众揭露‘定穴护元带’隐情,武林四门五派必将合力追缉真凶,为令师昭雪沉冤,愧奠英魂,小节略亏,大节得全,少施主何必太拘泥?” 穆乘风听了默然沉吟,久久没有说话。 圆通大师跨前一步,合十道:“事后,少林全寺僧俗弟子,愿为沈大侠齐戒百日,诵经超度,祈祷英灵早升仙界,并在正殿永礼神位,以赎前愆。” 穆乘风双目泪光微闪,嘴角浮现出一抹凄楚的苦笑,冷冷说道:“你们这些和尚,除了追悔从前,祈求来生,可曾想到这眼前……” 一声长吁剑眉双挑,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圆通大师应道:“老衲了无牵挂,即可启程。” 中通大师忙道:“何须如此匆促,请少施主稍事憩息,用过素斋再走不迟。” 穆乘风淡淡道:“不必了。”抖一抖肩后木剑,转身跨下凡墀。 圆通大师将那卷“金刚降魔心解”双手递给师弟,然后向四位长老合掌深深一礼,僧袍飘拂,紧随而行。 场中千余僧众,尽皆双手合十俯首恭送。 穆乘风昂头穿过人墙,走向寺门,两侧僧人纷纷退让,这情景,使它突然联想到缥缈峰之巅冰雪封里的清晨,就在这一天,他被师命所迫,单人只剑,穿过四门五派高手的包围,孤零零退出缥缈峰之巅,从此,便再也见不到恩师的容貌了。 心颤,目眩,他鼻子一酸,急忙低头加快了步子…… 一轮红日,正缓缓移向西天。 缥缈峰之巅上,积雪已经溶化了,隆冬逝尽,林梢又茁长出嫩绿。 荒山、绝岭、茅舍、孤坟这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夕阳下,多了两条并列的人影。 穆乘风站在左首,圆通大师肃立右侧,在他们身旁不远,放着一口金漆棺材,此外,还有一柄铲土的铁铲。 棺材是新购的,铁铲却是屋中旧物,那光滑的铲柄,了不止摩挲过千百次,更不知抹擦过多少汗渍,他用它种过树,筑过墙,铲过雪也掘过坑窟。 但是,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竟要用它来掘挖坟墓,而且是挖掘养育自己二十年,亲逾父子的恩师的坟墓。 二十年朝夕与共,恩师的音容状貌,如在眼前,又岂是那一堆坟土所能阻隔的,而今沉冤未雪,要他亲手掘开坟土,再看一眼那必然尚未瞑目的苍苍遗容,却令人情何以堪? 是以;他迟疑又迟疑,一任那颤抖的身影,投注在冷寂坟头,久久没有移动。 红日由东而西,坟头身影也由浓而淡,不知何时,耳际飘来圆通大师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少施主,日影业已卸山,时间不早了。” 穆乘风蓦地一震,扬起头来,望了望天际日轮,轻喟道:“是的,天色不早,时该开始。”口里说着身子却仍未移动。 圆通大师霜眉微蹙,道:“少施主,如感不便,可否由老衲代为……” 穆乘风用力摇摇头,道:“不!我要自己动手!” 他仰面向天,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借那蓝天白云,涤去脑际愁丝,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取了铁铲。再回到坟前,热泪已盈眶欲坠,他俯首吞声,喃喃低语祝告道:“师父,为了你老人家洗雪沉冤,徒儿别无选择,只求你老人家何必原谅……” 铁铲起落,泥上飘扬,老和尚双手合十诵经,穆乘风则含泪稀嘘,天际斜阳,也黯然失去了光辉。 终于,隆起的坟头变成土坑,坑底露出一角松干,那是圆通大师亲手用坪上巨松,挖成的简陋松棺。 时隔百余日,因当地高而寒冷,松棺分毫未腐,几颗遗落泥土中的松子,仍然保持着完好如初。 圆通大师感叹一声,道:“少施主,松棺既现,不能再用铁器了,小心损伤令师遗体。” 穆乘风点点头,默然抛去铁铲,那忍了许久的泪水,顿时夺眶涌出。 圆通大师也偷坠几滴愧作之泪,黯然道:“少施主悲恸太过,且请稍歇,松棺乃老朽所葬,还是由老衲再起出来吧!” 这一次,穆乘风没有再坚持,他情知棺材即将出土,必须先镇静下来,才能获得最后辨认遗容的勇气了。 圆通大师单膝着地,半跪在土坑中,用手缓缓除去松棺上的余土,接着,轻轻掀起棺盖…… 首先呈现眼中的,是一角儒衫和两只僵硬的脚。 穆乘风迅即扭头过去,刹那间,热泪滂沱,再难抑止。 只这一眼,他已经不忍再看了,青色儒衫和脚下青缎软履,正是师父临终的装束。 师父饮恨身亡,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也证明圆通大师并没有说谎。 那么,是谁假冒师父剑伤武当掌教?是谁杀害了三大门派掌门人?苏州金店掌柜,为什么不承认铸过“定穴护元带”? 穆乘风胸中百味杂陈,神思尽乱,只顾着悲泣,却没有注意到棺中尸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2章 冒牌货 但,圆通大师目光落处,脸色倏忽一变! 你道为什么?原来棺中那双僵硬的脚,赫然竟是脚尖朝下,脚跟朝上。 但凡尸体入棺,必然都是仰面平卧,换句话说,尸体的双脚,应该是脚尖向上才对,圆通大师收殓沈破浪遗骸时,分明记得也是正面仰卧的,怎么这会儿却变成脚尖朝下了呢? 老和尚心头一震,双臂加力,猛然掀开整个棺盖,可是,当他一见棺中尸体,果然竟是全身俯伏,面部向着棺底,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公手,“砰”地一声,又将棺盖紧盖上。 穆乘风诧异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圆通大师一颗心腾腾狂跳,直如小鹿乱撞,略一定神忙道之“没有什么……老衲好像……好像听见坪外有人声……” 穆乘风惊道:“当真?此时此地,怎会有人登山?” 圆通大师呐呐道:“也许是老衲一时的错觉吧!好像……” 不料话犹未已,缥缈峰之巅外果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竹笛声。 穆乘风神色立变,精目骤射,沉声道:“你尽管启棺移殓,不必理会,在下去看看就来。” 反手一扶肩后木剑,身形激射而起,霎眼之间,已如飞掠出坪外出口。 圆通大师直待他去,才长吁一声,举袖抹去额上冷汗,移转目光,凝注在松棺上,低喧佛号,虔诚祝祷道:“我佛有灵,但愿勿生意外,天下苍生再也经不起劫难了!” 说着,一面再度移开棺盖,伸出颤抖的双手,从棺中扶起那具俯卧的尸体。 这时,山风拂面,松涛盈耳,缥缈峰之巅上仿佛扬起一阵凄切的鬼啼,棺中尸体倘若有变,从此冤怨纠缠,恩仇难明,一场血腥杀戳,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不知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要断送在这番浩劫之中。 圆通大师纵是一代高僧,也不期为之心悸神曳,寒意遍体,他缓缓合上眼睛,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让激动的心略为平静了些,这才霍然张目,双肘一收,翻过尸体…… 一看之下,全身如遭雷殓,棺中尸体,面目陌生,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圆通大师目瞪口呆,正自呆然若痴,突觉光线一暗,土坑前没声息出现一条欣长身影。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坑沿,一身青色儒衫,足登青缎软履,浓眉,薄唇,手里握着一柄木剑,衣着装束,和坑中死尸毫无分别。 圆通大师剑些惊呼失声,坑外那人,可不就是自己亲手掩埋的“风铃魔剑”沈破浪么? 尤其那人冷峻的神情,手中木剑,活脱脱就跟三个月以前,四门五派寻仇缥缈峰之巅时一般模样。 老和尚虽然礼佛,却不信有鬼,忙不迭一提真气,便想跃出土坑。 但是,浅浅数尺的土坑,他居然未能跃过,身躯才动,又重重摔倒了下去。 坑外那人嘴角微掀,冷然笑道:“大师感觉意外吧?三月之前,你那毒龙珠所化雪水,没能把沈某毒死,如今沈某却在这具假尸身上暗置毒粉,总算一报一偿,了断前仇。” 圆通大师急忙运气,一试之下,果然真气已无法凝聚。 老和尚惊骇不已,但转念间,即知求生无望,心里反而镇定下来,注目问道:“施主究是何人?请恕老衲眼拙!” 那人哂道:“大师何须作态,连沈某也故作不识了?” 圆通大师正色道:“沈大侠早在三月前便已故世,施主虽然抢得很逼真,但老衲决不相信人死复生的故事。” 那人吃吃一阵冷笑,道:“信与不信,那是大师的事,沈某只要让你们这些自命正派的伪君子知道,区区毒水,害不了沈某,可是,诸位却将报应临头,自食恶果。” 圆通大师道:“这么说,剑伤武当掌教,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都是施主下的毒手?” 那人点头道:“不错,凡是参与缥缈峰之巅寻仇之人,沈某迟早会把他们剑剑诛绝,一个不留。” 语声微顿,凝目又道:“所以,今天该轮到大师你了。” 圆通大师发出一声苦笑,道:“老衲年事已高,早将生死置诸度外,只是,施主假冒他人之名,嗜杀肆虐,不知目的何在?” 那人沉声道:“沈某负不白之冤,遭人诬陷,幸而不死亲手报血仇,何须冒人名号。” 圆通大师心念微动,道:“但老衲却发现两处破绽,足证疱主定非沈大侠。” 那人一怔,随即耸肩笑:“是吗?沈某倒想听听你指的是什么?” 圆通大师道:“其一,施主不该在死尸上暗施毒粉。” 那人道:“为什么不该?” 圆通大师道:“因为沈大侠生前最鄙视用毒,倘若施主真是沈大侠,即凭武功取老衲性命,亦属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先施毒粉,行此暗算。” 那人冷哂道:“那是从前,如今沈某为报深仇,不择手殴,何况当初你以毒水逼我自戕,现在我也应该让你尝尝毒发身死的滋味。” 圆通大师道:“其二,施主不该持此木剑。” 那人轻蔑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圆通大师说道:“沈大侠剑术登峰造极,折枝皆可代剑,故舍神兵利器,仅以木剑聊备一格,但施主功力却未达到那种境界,自知若凭木剑跟老衲动手,难操胜算,才想到先在棺中置毒,使老衲无法凝聚真气,以掩短拙,实则欲盖弥彰,反露破绽……” 那人不待他话完,冷喝道:“井底之蛙,知道个屁?你且睁大了眼看看。” 声落,木剑斜举平肩,遥指坑中松棺,凌空虚劈一剑。 木剑距棺,远逾五尺,但剑尖所发无形罡气,竟将松木棺材和棺内无名尸体,生生劈成两半,直如利刃破竹毫无顿阻。 那人傲然笑道:“如何?” 圆通大师脸上泛起一抹喜色,合十道:“善哉!施主剑术已臻化境,除沈大侠外,天下难有敌手的了。” 那人怒道:“你说什么?除了他?” 刚说了个“他”字,忽然警觉,语音微顿,改口道:“你是说,这样还不相信我沈某未被害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3章 急中生智 圆通大师道:“施主炫耀剑术,更加证明你决不是沈大侠,不过,老衲已经知道施主是谁了。” 那人双目精光暴射,杀机已萌生,听到最后一句,身形微颤,沉声道:“你倒说说看,我是谁?” 圆通大师垂目,平静地道:“任凭化身千万,难惑灵犀一点,施主姓穆名乘风,乃沈大侠唯一传人。” 那人木剑已举起,闻言仿佛颇感意外,剑势略顿,断喝道:“老秃驴,你凭什么理由敢作此推断?” 圆通大师淡淡一笑,道:“理由太简单了,施主背负师门恩冤,早有报复之志,却因顾忌四门五派联手,深恐力有未逮,又欲顾全亡师威誉,乃行此一石二鸟之计,两次乔装令师寻仇,偏又故留活口,无非是想坐实老衲放纵罪名,挑起各派与少林火并,然后施主可坐享渔翁之利,将四门五派各个击破。” 语声微顿,又接着道:“此次施主独上少林,讹称苏州金店不承认铸过金带,老衲已有预感,临行之时,且已暗嘱师弟中通,倘老衲遇害,即将此事分告各派,方才施主藉故离去,那就越发证明老衲的揣测不错了。” “老衲话已说明,施主尽管下手吧,只是老衲死后,四门五派高手,必将迫索天下,那时施主亦难逃公道……” 那人冷笑截口道:“死在眼前,饶舌何用?老秃驴,留你不得。” 木剑一振,暴点圆通大师前胸。 圆通大师无法闪避,霍然张目登视着对方,紧接着,一声闷哼,仰面栽倒在坑中。 那人收回木剑,目光一阵闪动,顿脚转身,一连两次起落,迅速消失在山口之外。 过了半盏茶光景,穆乘风手提木剑,匆匆赶回缥缈峰之巅上。 当他一见坑中棺木尸体俱被劈成两半,圆通大师也僵卧在侧,这—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将木剑插在地上,便想纵身下坑查看…… “不!不能!” 圆通大师突然低声喝阻,同时挣扎着撑起身子,气吁吁地道:“坑内死尸染有剧毒,老衲已中毒负伤,少施主千万不能再鲁莽。” 穆乘风骇然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圆通大师呼吸短促,额上汗水滚滚直落,嘶声道:“快……快用剑尖,隔空替老衲封住心络三穴……” 穆乘风惊悸莫名,连忙拔出木剑,如言飞点了圆通大师心络三处大穴。 三穴点闭,圆通大师身躯—阵颤抖,恍如虚脱般倚靠在坑壁上,一面唏气,一面从贴身布袋中取出一只小磁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纳人口中,闭目调息。 穆乘风焦急不安地,候在坑外,频频扬目四顾,峰顶林木萧萧,渺无人踪,丝毫看不出有何异状。 过了顿饭光景,才见圆通大师收汗出声,缓缓张开眼来。 穆乘风迫不及待,急又问道:“大师,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圆通大师长叹一声,黯然道:“老衲惭愧,有负少施主期盼!” 穆乘风道:“现在别说这些,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师父遗体,是谁损伤的?” 圆通大师道:“少施主先放宽心,这具死尸,并非令师沈大侠?” 穆乘风惊道:“不是师父?那么他是谁?尸体上怎会有毒?” 圆通大师敛容叹道:“这是一桩可怕的阴谋,令师遗体,早巳被人换掉移走,在那假尸上涂了毒粉,老衲一时大意,致遭所害。” 穆乘风迫问道:“大师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圆通大师微微颔首,道:“那移尸下毒的人,也就是假冒令师,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的凶手,他刚才还在坪上,刺了老衲一剑,少施主返来之前不久,才离开缥缈峰之巅。” 穆乘风心头一震,本能地提剑四顾,茫然道:“这就奇怪了,怎么我一路赶回来,竟没有碰见他,而且……”目光凝注圆通大师,忽然住口未往下说了,其未尽之言,当然是指老和尚身上完好无恙,看不出曾受过剑伤。 圆通大师凄然一笑,道:“那人乔装令师,容貌维妙维肖,几令人难辨真假,所用兵刃,也是一柄木剑,老衲中毒无法抗拒,本已注定难逃一死,却因急中生智,撒了一次谎,才使他剑下留情,有意钭剑势错开二分,没有正点老衲的死穴。” 穆乘风更诧道:“大师撒的什么谎?竟能仗以死里逃生?” 圆通大师道:“老衲假称已识破他的身份,并直指他就是少施主所扮!” 穆乘风一怔,脱口道:“可是,他分明并不是我……” 圆通大师接道:“老衲也明知他并非少施主,只是故作错认,以消除他灭口之心而已。” 穆乘风如堕五里雾中,摇头道:“我不懂你的话?” 圆通大师便将适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感叹道:“此人心智武功,两皆高明,他假扮令师的目的,不久挑拨四门五派内斗火并,以求坐收渔人之利,所以,老衲才有意指他是少施主所扮,他本可杀死老衲,但却临时改变了心意,准备留下老衲这个活口,将错就错,使少施主不能见谅于各门各派,如此一来,武林中势将掀起血腥杀劫,结果无论孰胜孰败,都对他有裨益。” 穆乘风听了,却不以为然道:“事实上,我与四门五派已有杀师之仇,势成冰炭,何用人挑拨?” 圆通大师正色道:“少施主错了,令师负冤谢世,纯出误会,基间隐衷内情难明,四门五派,不过中人嫁祸激将奸计,少施主为昭雪师冤,端在查明隐情,岂能盲目寻仇,徒令亲痛仇快,予好人可乘之机。” 穆乘风冷然道:“大师这番金玉良言,应该早在苏州萧家变故发生的时候说出才对,现在家师已亡,沉冤已深,再说就嫌太迟了。” 圆通大师叹道:“也难怪少施主不忿,但大错已铸,悔恨无及,一错不能再错,少施主志在洗雪师冤,就当以查缉真凶为正途,倘若仅求快意一时,纵然杀尽了四门五派,恐亦难慰令师在天之灵!” 穆乘风眼中泪光又现,缓缓垂下头去,好半晌,才哽声喃喃道:“可是,真凶是谁?要到哪儿去查缉?如今连师父遗体都不知下落,还说什么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圆通大师凝目道:“少施主何必懊丧?事在人为,老衲有一计,相信能使那真凶自投罗网。” 穆乘风惊喜扬头,道:“当真?大师有何妙计?” 圆通大师反问道:“适才峰下竹笛声响,少施主前往探查,可有所见?” 穆乘风摇摇头道:“那竹笛声音,我曾经听到过一次,但待我循声追下峰去,笛声却时断时续,而且总在前面十余里外,我追了一程,忽然想到可能有人存心旅敌,便径自折返,没有再追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4章 赵癞子 圆通大师含笑颔首,胸有成竹的道:“这就是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咱们也可以用计诱他现身!” 穆乘风问道:“用什么诱敌之计呢?” 圆通大师道:“就以老衲有为饵,以这具棺木作钓……”语音一低,凑向穆乘风耳际,如此如此。 穆乘风听罢,面露振奋之色,轩眉道:“大师断定他一定会来?” 圆通大师微微颔首,道:“他剑移一分,特意留下老衲这一活口,自是不愿计谋成空,而且,老衲料他必然还在暗中窥伺,并未远离。” 穆乘风道:“好!咱们就这么办。” 缥缈峰东麓的天猫县城,濒临清漳河东源,更有官道北通大同太原,南接邯鄣郸孟津,水陆交通便利,市面也颇繁华。 县城南门一带,开设着七八家货栈行,专营太行山区出产的皮货药材运输业务,这些货栈行,规模都不小,有船只,也有车马,但凡南北货运,莫不承揽,按路程远近和货物重量计酬,而且全是昼夜营业,舟车启发大都在夜尽黎明,每届子夜,临街人声喧哗,吃食摊一家挨着一家,长达里许,灯火照耀,如同白昼,所以“南门夜市”,也成了天猫县城一大特色。’这一天,子夜甫过,夜市正热闹,穆乘风忽然单人独骑,出现在熙熙攘攘人丛中。 他满脸倦容,一手控着马缰,缓步徐行,另一只手则横担着木剑,剑端上,挂着鞍蹬,而马背上,却驮着那具新的金漆棺材。 夜市的食客,大多是力夫,平时见了车马船只抵步,总是一拥而上,急着搬运货物,赚些“脚钱”,可是,大家眼睁睁瞧着马背上那口棺木,却没有一个上前招揽的,敢情对于大清早就碰见棺材,谁都有些忌讳,脾气好的,远远转头避开,假装着没有看见,脾气躁的,更连连吐唾沫,咕噜咒骂:“他妈的,老霉气!老霉气!老霉气!呸!” 穆乘风充耳不离,自顾牵马缓行,最后,在一家铺面较大的货栈门前停了下来,仰头望望门外“通发号”金字招牌,顺手将马匹系在拴马桩上。 “通发号”的掌柜,是个白净脸中年汉子,正低头拨着算盘,偶一抬头,看见门外来了这样一位客人,顿时眉心打结,连忙起身迎出店来。 做生意的人总不忘“和气生财”,是以那掌柜虽然一肚子不高兴,脸上仍堆笑容,双手一拱,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穆乘风懒洋洋答道:“雇车。” 掌柜心里一沉,忙又笑道:“公子敢是要托运货物?” 穆乘风摇头道:“不是货物,是—口棺木。”反手朝马背上指了指,接道:“喏!就是这个,麻烦叫伙计们搬进来吧!” 掌柜脸上一阵僵,低咳一声,陪笑道:“这个……这个……请公子务必多包涵,实在是……嘿!嘿嘿……” 穆乘风扬眉道:“实在什么?我出双倍价钱,包一辆车,难道还不行吗?” 掌柜好生为难,顿了顿,才道:“小号不是这个意思,皆因小号承运的都是货物,可从来没有接过这种生意,只怕途中不善维护,会损伤了死者寿材……” 穆乘风道:“这不要紧,棺材里的人刚死没多久,运送的路也并不远,天就到了,尸体不腐,就碍不了事……” 探手怀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纹银和一封信,塞在掌柜手上,接道:“车资运费先付,信封上有地址,按址送到就行,十天之后,我再来取回单,掌柜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 说完,也不待掌柜回答,转身走到棺材帝,信手一挥,绳索立断,单手托住棺底,轻轻移放地上,然后牵了空马,出店而去。 那掌柜目睹穆乘风挥指断绳,单手托棺,只惊得张口结舌,喉咙口虽然塞满了推脱的言语,却哪敢吐出一个字来。 直到穆乘风去远,才急急展开信封观看,原来以上写着:“棺函并交河南登封少林寺方丈中通大师查收,内详。” 掌柜望望那口金漆棺木,困惑地忖道:—个和尚死了,哪儿不好寻座庙宇一把火烧掉,何苦浪费银子,千里迢迢送回少林寺去?五十两银子,不知要烧多少和尚呢! 看在银子份上,只好叫伙计用一张厚布,蒙住棺材,抬进栈内,立即安排车辆,准备趁天亮以前,早早出发上路,以免留在店里霉气。 不料行中个车把式,听说是送棺材作灵车,全都把头播得货郎鼓似的,谁也不肯去。 掌柜的正为难,一个伙计献策道:“隔壁源顺行的赵癫子,有个相好的粉头在孟津渡,这条路线他跑得最起劲,何不加几个钱,向源顺行借用一趟,只怕他肯去的。” 果然,赵癞子挺爽快,一口答应下来,不过附带条件。要加五钱银子。其中二钱银子是源顾行抽的回扣,另外三钱,算赵癞子的赏钱。 赵癞子多捞到三钱银子,又有机会跟老相好重叙旧情,心里十分得意,天没亮便驾车出城,一路哼着小曲,“郎呀郎”,“妹呀妹”,哼得正起劲,忽然耳旁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老大,停车!” 赵癞子回头一望,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人,也就未放在心上,仍然扬鞭唱道:“二呀二更里,月呀月正明。小妹妹等郎,不呀不见人……” “老大,停车!”又是一声冷喝,传人耳中。 突然,他想到车厢里的棺材,心里机伶伶打个寒噤,喃喃道:“妈的,难道真的闹鬼了?” 连忙坐直身子,用力咳嗽一声,鞭梢一挽一抖,“啪”地爆了个空响,口中“得儿”一声幺喝,催马快走,同时提高调门儿:“三呀三更天,月儿到中天……” 刚唱了一句半,那冰冷的声音又叱道:“叫你停车,你听见了没有?” 这一次,赵癞子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正是由车厢内发出来的。 他浑身一凉,却壮着胆,大声道:“和尚,菩萨,佛爷我赵癞子是个赶车的,咱们无冤无仇,你老人家就算死不瞑目,城有城隍,土有土地你可别拿我赵癞子当作张别古,跟我唱什么‘乌盆计’呀……” 口里说着,心时抖着,猛地抡动马鞭,下死力在马后股上就是两鞭子。 马儿负痛,放开四蹄疾驰狂奔,赵癞子本能地回头,想可曾把“冤魔”丢脱? 一望之下,满头癞子顿时爆裂开来,不知什么时候,车篷上忽然多了一个人,黑布蒙面,一身黑衣,正将一口寒光闪闪的短刀,搁在自己后颈窝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5章 不信邪 赵癞子倒抽一口冷气,舌头打结,一魂少了两魂…… 那黑衣人阴森地一笑,刀峰略一抽动,道:“哼!你大约是活腻了!” 赵癞子不由自主,瘫跪在车辕上,结结巴巴道:“和尚爷饶命,小的不敢活腻,小的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 黑衣人冷笑道:“你看看清楚,我是和尚吗?” “是!是!是……赵癞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勒缰,差点没把马嚼环拉断,马匹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险些连车辆掀翻。 那黑衣人屹立车顶,纹风未动,目光微转,指着左后侧一条岔路,喝道:“转头,顺那小道驶过去。” 赵癞子不敢违拗,掉转车头,岔人小路,行约盏茶时光,来到一片乱林边,男林旁有座破山神庙,庙中亮着灯光。 黑衣人叱命停车,扬指点了赵癞子穴道,身形轻闪,掠落车下。 这时,破庙中有人沉声喝道:“是胡老三吗?” 黑衣人应道:“正是。” 庙中又问道:“可曾得手了?” 那胡老三笑道:“托你的福,原封没动,都在这儿。” 庙中人道:“好!搬进来。” 胡老三答应一声,拐去车后,双手抱起棺材,大步走进破庙,庙里神像颓塌,一无陈设,只在半倒的神龛上,点着一盏光度昏暗的油灯,光影摇曳之下,一个身裁颀长的青衣文士正负手屹立而待。 那人腰悬木剑,眼蕴精光,一双浓眉带着慑人的煞气,正是自称服毒未死的,“剑魔”沈破浪,胡老三将棺材放在神龛前,长吁口气,摘下蒙黑布,笑道:“沈大侠,这可是你的吩咐,换了旁人,像这种拦灵车、劫棺材的霉气事,再多银子,我老叫花也不干的。” 蒙面黑布摘落,敢情此人竟是曾在苏州府现过身的老叫花胡一筒。 沈破浪矜持的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锭黄金,托在掌上,说道:“咱们有约在先,论件计酬,谁也不欠谁的情,举手之劳,净赚二十两黄金,难道这还亏待你了么?” 胡一筒连忙笑道:“不!老叫花的意思是……嘿嘿!下次沈大侠若有差遣,老叫花一定继续效劳。代价方面,自然还要公道些……” 说着,便想伸手接钱。 沈破浪忽然一缩手,道:“且慢,现金交易,必须银货两讫,麻烦将棺盖打开,先让沈某人过过目再说。” 胡一筒说道:“沈大侠放心吧,是老叫花亲眼看见令高足送到货栈,再由栈行伙计抬上马车,一路过城,没有闪过一次……”沈破浪颔首道:“那是你一个人自己,沈某人并末目睹,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当面点交清楚,比较妥当。” 胡一筒耸肩笑道:“看来沈大侠竟是信不过我老叫化!” 沈破浪微笑道:“话不是这么说,阁下名列‘丐帮四怪’,雅号‘贪丐’向有重财薄义之名,假如有人肯出三十两黄金,也许阁下将沈某人出卖了!” 胡一筒满脸通红,急急摇手道:“好了!好了!求你少挖苦两句,老叫化照你的吩咐,当面点交就是。” 别看他生性贪婪好财,名号不很中听,一身功力,却颇惊人,跨前一步,俯身半倾,左手按住棺盖一端,右手揪住另一端,猛然向上一提,“咋喳”声响,硬生生将钉死的棺盖揭了开来。 棺中直挺挺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圆通大师。 沈破浪浓眉微蹙,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凝注尸体,瞬也不瞬。 贪丐吁了一口气,问道:“沈大侠,是这老和尚,没错吧?” 沈破浪缓缓点头道:“不错,是他!” 贪丐露肯笑道:“那么老叫化的酬金……” 沈破浪精目一抬,道:“假如我再加十两黄金,要你代劳一件事你可愿童?” 贪丐惊喜道:“再加十两?沈大侠是说,一共三十两黄金?” 沈破浪倾首道:“正是。” 贪丐搔搔头,笑问道:“那敢情好,但不知沈大侠要我老叫化做什么事?困不困难?” 沈破浪道:“轻而易举,一点也不困难。” 贪丐心里痒痒地道:“嘻!多赚十两黄金谁会不愿意呢?请问那件事是……” 沈破浪道:“你知道内家练气,有一种‘龟息’吗?” 贪丐点头道:“听过,据说那是一种很高深的功内,施展起来,能使气息断绝,肌肤冰冷,好几天不食不动,就跟死人差不了许多……” 沈破浪接口道:“这种功夫,虽然玄妙,但却有一桩缺点,那就是在施展‘龟息’的时候,全身穴脉敞开,无法防御外来的打击,只须轻轻一指,即可置之死地。” 贪丐惑然不解地说道:“但这些和沈大侠要吩咐老叫化代办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破浪淡淡一笑,道:“我要你代办的事,就是在这具尸体心脉穴道上,点它一指。” 贪丐目光一扫棺内尸体,恍然顿悟道:“原来沈大侠是疑心这老和尚……” 沈破浪微笑道:“一点也不错,我不仅仅是怀疑他没死,而且猜他正施展‘龟息’,你信不信呢?” 贪丐耸耸肩头,道:“凭良心说,老叫化不敢相信。” 沈破浪道:“那何不试试?只须轻轻一指,净赚十两黄金!” 贪丐咽了一口唾沫,吃吃笑道:“有这样容易赚的钱,谁不干谁中傻蛋,沈大侠,话出如风,十两黄金,你可不能反悔啊?” 沈破浪一笑,摸出十两一只元宝,连同原来的二十两,全放在神龛案上,道:“酬金在此,总该放心了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句,黄金固然可爱,性命更须珍惜,假如我猜测不错,一指点落,只怕有意外变故!”,贪丐大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老叫化偏不信邪,倒要试试手气!” 说着,捋袖跨近棺材,右手骄指如戟,猛向圆通大师前胸心脉点落。 沈破浪双目如冷电暴射,手按木剑剑柄,凝神注视着棺中…… 但见贪丐指尖点落,正中圆通大师心窝,“笃”地—声,如击败革,老和尚尸体仍然直挺挺仰卧棺中,纹风不动。 贪丐左手一扫,抓起神案上三十两黄金,躬身一礼,诌笑道:“多谢沈大侠厚赏,下次如有差遣,还请多多照顾,老叫化拜领告退了。”仰身倒射,掠出破庙,飞驰而去。 沈破浪怔怔凝视着棺中尸体,目光充满了疑诧困惑,对贪丐的离去全无所觉。 破庙忽然沉寂下来,昏黄的灯光,照着一人一尸,许久,许久没有一丝动静,不闻一丝声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6章 隐痣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传来一声马嘶,是那匹拖车的马儿久立来动,已感不耐。 沈破浪浓眉一挑,冷然道:“想不到老贼秃果然已经遭了报应,这倒太便宜他了。” 轻哼两声,缓步走近棺前,足尖微挑,托起了棺盖,似欲掩盖还原。 但棺盖高举,却未下落,左臂忽然疾沉,闪电般向圆通大师胸前抓去。 指掌所触,袈裟下赫然是一面极厚的护心铜镜。 沈破浪心头大震,急忙缩手…… 不料棺中的圆通大师突地双目暴睁,挺身坐起,十指已牢牢扣住了沈破浪的小臂,厉声大喝道:“孽障,你还想走吗?” 沈破浪闷声不响,猛抽左臂,同时右手高举棺盖,对准圆通大师当头砸下去。 老和尚身在棺中,避我可避,直被那沉重的棺盖砸个正着,顿时皮开骨裂,鲜血披面,险些当场昏厥。 但他扣住沈破浪的双手,却死也不肯放松,大叫道:“康少侠!康少侠” 沈破浪目射凶光,飞快地摘下木剑,沉声叱道:“老秃驴,撒手!”剑锋由下向上,一式拨云见日,血光飞溅,竟将老和尚双手一齐斩断。 圆通大师呼声未落,仰身栽倒,头脸双肘上,一片血污,早痛得昏了过去。’沈破浪挣脱身子,顾不得再杀第和尚,抖落断手,旋身欲走…… “站住!”庙门口及时传来一声断喝,一条人影横剑挡住了去路,正是穆乘风。 沈破浪闻声一怔,目光凝注穆乘风,随即镇定下来,冷然一笑,道:“风儿,这是你对师父说话的态度?” 穆乘风瞪大眼珠,瞬也不瞬望着面前青衣文士,好一会,才喝问道:“你是谁?竟敢假冒我师父的容貌?” 沈破浪微笑说道:“傻孩子,你再仔细看看,师父的音容状貌,岂是假冒得了的?” 穆乘风举手揉了揉眼睛,惊疑地道:“你……你真的是师父……”显然,他已经承认青衣文士的容貌,跟师父并无两样,那斜挑的浓眉,孤傲的笑容,甚至语气、身裁,也无一不像。 沈破浪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难怪你要怀疑,师父是假冒,这些日子,你一定以为师父早就埋骨缥缈峰之巅了,是吗?” 穆乘风不由自主点点头,道:“这是圆通大师说的,他自称毒水是他亲手调治,尸体也是他亲手收殓,四门五派掌门人,也都相信师父已经死了!” 沈破浪冷嗤道:“那是老贼秃信口开河,胡诌的谎话,师父现在不是好好活着么?” 语声微顿,又含笑道:“不过,为了消除你心中的怀疑,师父愿意让你亲自辨认一下,你试想想,师父身上有什么特征?咱们不妨当面验证验证,如何?” 穆乘风略一沉吟,道:“我记得师父右耳耳轮后方和左臂肘间各有一粒红痣。” 沈破浪颔首道:“好!你来看看吧!” 说着,转过头部,露出右耳耳轮,然后又掷起左袖,让穆乘风难看,一点也不错,两处各有一粒鲜明的红痣。 此外,沈破浪左手小臂周围,多了十个乌黑的手指印,那是被圆通大师双手抓扣时,留下的伤痕。 穆乘风自从襁褓从师,二十年来,师徒相依为命,情如父子,这些隐痣,除了师徒二人,不可能再有其他人知道,如今龃无讹,足见师父并非假冒,一时内心激动,竟主不出是喜是悲? 沈破浪蔼然问道:“孩子,你现在相信了吗?” 穆乘风抢前一步,屈膝跪倒,颤声叫道:“师父!” 沈破浪探手扶起,笑着指了指自己口内左上方齿床,道:“傻孩子,你还忘了一处很重要的特征,师父左上方大牙掉了两颗,喏!对吧!一个人身上任何特征都不难伪造,唯有牙齿数目假不来,哪怕人死尸腐,牙齿都不会改变,这一点,以后应该记牢了。” 穆乘风赧笑道:“风儿误信圆通和尚的谎话,您老人家不要见怪!” 沈破浪慈祥地抚摸着穆乘风肩头,笑道:“师父何曾怪你,这是你的谨慎之处,并非错误,不过,以后凡事须凭自己判断,别再这样容易上人家的当。” 穆乘风恭敬的应诺,又问道:“你老人家在缥缈峰之巅上怎样脱险的?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怎么总没给风儿一点消息?” 沈破浪傲然一笑,道:“区区四门五派,在师父眼中,何异土鸡瓦犬,只是,师父为了不愿那些人多作纠缠,才假意喝了圆通老秃驴的毒水,其实,他那点毒水,岂能害死师父,待四门五派的人离开了缥缈峰之巅,师父也就安然脱身。” 穆乘风诧道:“那么,师父为什么不来顺丰镇跟风儿见面呢?” “什么?顺丰镇?”沈破浪怔了一下,接道:“啊?不错,为师没有去顺丰镇,那是因为在离开缥缈峰之巅以后,又跟踪圆通贼秃去了苏州府,同时,为师也希望借此机会,让你独自行道江湖,增加一些阅历。” 穆乘风凄然道:“可是,风儿却因久侯师父不见,才相信了圆通老和尚的话。”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急道:“师父跟踪了圆通前往苏州府,有没有看见他去一家金铺,打听‘定穴护元带’的事?” 沈破浪哂道:“什么定穴护元带,全是那贼秃的谎话,他的目的,无非是替少林派脱罪,叫咱们相信只有他才是好人罢了。” 穆乘风道:“果真如此,他又何必在金带上伪刻店戳,自露马脚?” 沈破浪笑道:“或许他当时为求逼真,却没想到你真的会去苏州查对!” 穆乘风说道:“师父已经知道风儿去过苏州府?” 沈破浪道:“你的行止,为师时时都在留意,譬如那贪丐胡一筒在苏州跟你见面,便是为师叫他去的。” 穆乘风眼中一亮,道:“这么说,前天在缥缈峰之巅上预置毒粉,伤圆通,果然都是师父了?” 沈破浪默然片刻,才点头笑道:“不错,那是师父为了报复老贼秃下毒之仇,事先预作的安排!” 穆乘风张目道:“但师父可曾想到,当时挖坟开棺的,本是风儿,万一……” 沈破浪没待他说完,打断道:“所以师父才设法将你引开,好让那老贼秃中毒上当。” 穆乘风脸色微变,诧道:“原来那竹笛声音,竟是师父安排的?” 沈破浪一怔,却没有回答,径自悬好木剑,道:“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以后再慢慢再谈吧,师父还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先走。” 穆乘风急道:“你老人家不带风儿同去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7章 信鸽 沈破浪驻足一笑,道:“孩子,你已经长大成人,应该独自去闯闯天下,怎能永远跟着师父。” 穆乘风道:“师父负冤未雪,风儿愿追随师父,替你老人家任劳分忧。” 沈破浪笑道:“你这番志气孝心,诚属难得,但报仇的事,师父自能料理,你只要记住四门五派在承天坪上威逼咱们师徒的仇恨,休被他们谎言所诳就行了。” 说罢,微一摆手,出了破庙。 穆乘风紧随而出,高声叫道:“师父,若有事故,风儿应该如何才能够找到你老人家?” 沈破浪漫应道:“为师萍踪难定,但如有事,师父会随时去找你的。”话犹未毕,人已腾身而起,飞掠不见。 穆乘风站在破庙门口,怔怔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只觉心潮起伏,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困惑之感。 按理,既然证实了师父仍在世上,你应该感觉高兴才对,但是,他此时心中竟像横梗着一块大石,非仅没有丝毫欣喜,反而心情十分沉重。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为了那竹笛声音可疑吗?当然不,那竹笛声音虽然和西淀湖畔所听过很相似,但不能肯定必就是一个人,何况,西淀湖畔竹笛声音是用来指挥“夺命双环”袁氏兄弟行动,而承天坪上的竹笛声音,却是意在诱开自己。 令他困惑的真正原因,是师父的个性有些变了,变得冷酷,也变得不再关心自己今后去处,不是吗?谈了这么久,师父就没有问起过自己的别后遭遇,更无一字涉及师徒关注之情,假如师父真对自己的行止,时时都在留意,他为什么竟无一语问候平生知友“千手猿”骆伯伦的近况呢? 其次,师父为什么要在假尸下毒?为什么在承天坪上不肯一剑杀了圆通大师,却又画蛇添足,半余拦截棺木,查看老和尚的生死…… 他怔愣半晌,忽然想起破庙中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圆通大师,连忙转身折返庙中。 一脚跨入神殿,却见圆通大师业已撑坐起来,正倚靠在神案前,瞪着两只虚弱的眸子,向自己企盼地注视着。 穆乘风心头微震,顿时,泛起一种莫名的愧怍,轻声问道:“大师伤势如何?” 圆通大师颓然摇头,却反问道:“那孽障他走了?” 穆乘风没有出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圆通大师无限追悔地道:“你不该放他走,更不该相信他的假话,现在,一番心血落空,老衲死难瞑目!” 穆乘风突然大声道:“咱们本来就错了,他的确是我师父!” 圆通大师长吁一声,道:“就因为他身上多了两处红痣?口中少两颗牙齿?” 穆乘风敛容道:“不!他的言谈举止,音容状貌,也无一不是师父,我从师二十年,决不可能认错的了。” 圆通大师颓然叹道:“但小施主这次不仅认错了,而且错了得太可怕!” 穆乘风沉声道:“你……你凭什么硬说他不是我师父?世上哪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甚至连身上的暗记也是一模一样?” 圆通大师颔首道:“老衲不能不承认,此人心智和武功,皆非常人可及,否则,他不可能如此处心积虑地模仿一个人,扮得维妙维肖,没有一丝破绽。”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小施主,一个假冒的人,无论他心思如何慎密,也决不会真正天衣无缝的,但他仍然疏忽了两处重要的地方一—他不该盗走令师遗体,更不该在老衲呼唤小施主时,急欲脱身离去。” 穆乘风听得心头一震,急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盗去师父遗体,然后再仿照师父身上暗记特征,加涂假痣,拔去牙齿?” 圆通大师笑道:“除此之外,老衲想不出他盗换令师遗体的理由。” 穆乘风惑然道:“可是,他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圆通大师道:“这一点,委实令人难以猜透,若说他意在打击四门五派,以他目下所具武功,四门五派早已无人堪与匹敌,若说他意在嫁祸令师,则令师既已在承天坪遇难,他为什么还不肯罢手呢?” 穆乘风道:“所以,我不信师父是假扮的。” 圆通大师正色道:“但老衲敢以性命为誓,令师遇难谢世,乃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此人不惜耗尽心机,假冒令师出现,其中肯定有可怕的阴谋。” 穆乘风摇头道:“除非我能找到师父遗体,或者另有足够的证据,否则,单凭—句空话,那是没有用的。” 圆通大师叹息道:“不错,空口无凭,难怪小施主不信,可惜老衲劫数已到,无法再为小施主觅取证据,唉!耿耿此心,竟落得抱憾以终。” 陡然目注穆乘风,激动地又道:“江湖险诈,诡谲难防,老朽再唠叨一句,此人心机奸险,决非令师,小施主,你要多多谨慎,时时警惕才好。”说罢。双目一阖眼角滚落两滚晶莹泪珠,默默垂下头去。 穆乘风急忙俯身叫道:“大师请撑住些,我这就尽快护送你回少林寺去!” 连叫数声,不见回应,一探鼻息,才知道老和尚业已悄然涅磐。 穆乘风失声一叹,屈膝半跪,轻轻抱起老和尚法体,放入金漆棺木中,又从血污狼藉的神案下,寻回两只断手,一并置于棺内。 庙外车马现成,赵癞子虽然惊惧迟疑,当不得几句狠话和加额赏钱,终于答应仍照原议,继续前往嵩山。 棺木重新上车,马车也转回官道,一切都像投有发生过,所不同的,只是棺中假尸变成真尸,一代高僧永不会再醒了。 穆乘风尾随灵车南下,在途经辽县时,放出了第二只信鸽。 这次信函较长,写的是:“事情演变离奇,恩师尚在人世,并曾于日前相遇,然匆匆一面,未及详谈,事后忖度,竟感疑虑丛生,少林圆通长老临终犹断我师确已仙逝,然则所遇之人,是否果系恩师?侄心惶惶,莫知所从,唯愿上苍垂悯,再赐机缘,俾明真象,关山遥隔,若无分身就教之法,临笺傍徨,烦愁曷胜。” 四天后,穆乘风又在邻近晋豫交界的天井附近,发出第三只信鸽,信中充满焦急语气,写道:“途闻传言,恩师现身洛阳,剑伤蛇拳门掌门开碑手柳逢春,侄获此讯,喜忧参半,决赴洛阳一探究竟。” 紧接着,第四只信鸽在渡过黄河的孟津又升了空,信中写道:“此地已风声鹤唳,俱称恩师复现武林,大开杀戒,关洛道上稍具声誉者,被杀已达十余人之多,但皆与四门五派无关,侄坚信绝非恩师所为,现在兼程赴洛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8章 阴差阳错 洛阳,古之都,位居洛水之阳,北连邙山,东通虎牢,龙门拱于南,函谷拼于西。古城巍峨,复多帝王陵寝。 穆乘风飞骑入城,时已薄暮,洛阳城中正值华灯初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市区繁闹,行人接踵。 但若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人丛中有一样特殊现象,那就是平常练过三招两式的,总爱佩刀挂剑,耀武扬威的一些“哥儿们”全不见了,满街看不到一柄兵刃,武林人物几乎绝迹。 不!纵然并未绝迹,至少已经收敛言行,换上长衫,打扮得斯斯文文,不再那么趾高气昂,动不动,就横鼻子竖眼睛了。 穆乘风意欲仍照苏州府的方法,准备先找一家僻静小客栈,安顿好马匹,然后再设法打听师父的消息。 于是,马缰一带,折人一条小街,迳自在一家冷清客栈门前下了马。 那客栈门前正站着一名伙计,望见客人上门,刚带笑迎过来接马缰,突然目光一垂,脸色顿变,就像见到凶煞瘟神似的,回头便跑。 穆乘风四周望望,并无异状,不禁纳罕地耸耸肩头,只好自己动手,将马匹系在店外拴马桩上,整一整衣衫,缓步走了进去。 不料才进店门,却见先前那名伙计,领着一位老板模样的老人,急急由店后迎了出来。 那老板还没开口,先伸手拦住穆乘风的去路,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打躬陪礼,道:“实在对不起,小店已经没有空房了,公子爷,多原谅,请去别家试试看!” 穆乘风诧道:“真的么?正房没有,偏僻些的厢房也可以。” 老板只顾把手连摇,堆笑道:“怠慢!怠慢!失礼!失礼!小店今天生意特别好,大小房间全有了客人,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穆乘风目光一招,店里分明冷清清半个客人也没有,这老头儿为什么不肯接待,反把上门的主顾向外推呢? 但转念一想,洛阳城客栈又不是这一家,既然不愿意接待,就再换一家吧! 当下淡然一笑,没再多说,转身牵了马匹,顺着小街向前行去。 他前脚才走,后面那老板和伙计竟如释重负,长吁出声,匆匆奔回店内,砰蓬连响,俺上了大门。 穆乘风心虽不悦,挑挑眉并未在意,谁知一连走了三四家,竟然家家如此,异口同声,一致婉拒接待。 现在,他才感到事情并不简单了。 仔细检视自己身上,一见腰际木剑,不期恍然顿悟,连忙摘了下来,用一件外衣包好,插在马鞍旁边。 但这一来,几家小客栈已经不便再去,索性上马转往大街。 行未多远,来到一家灯火辉煌酒楼门前,果然,伙计笑脸相迎,挽住马缰道:“公子,住店吗?后院的清静上房,前楼酒菜最方便,洛阳于找不出第二家。” 穆乘风仰面一望,只见这酒楼好大的气派,一排五间店面,黑底金字招牌,漆着“关洛第一楼”五个闪亮大字,左首两间门面是客栈,右首三间才是酒楼,上下两层,共有二三十张桌子,这时正高朋满座,呼酒叫菜,热闹非凡。 于是,含笑下了马,将马缰递给伙计,却顺手取了马鞍木剑,说道:“先替我收拾一间静室,准备汤水,再叫前楼留张桌子,我沐浴更衣以后就到前楼用饭。” 伙计连声答应,领着穆乘风由左侧进入客栈,穿过宅廊,直往后院而来。 这客店不愧“第一楼”之名,前后院落共达三进,客房不多,但间间雅静,一尘不染,尤其后院中,花木扶疏,小桥流水,竹林掩映下,两明一暗三间雅房,更是幽静宜人,另成格局。 穆乘风看罢房间,大感满意,便问道:“这院中景物,好像本来不是开店用?” 伙计陪笑道:“公子真有眼光,这座院子,是当年的王府,咱们掌柜天性好客,才买下来经营客店和酒楼,志在结交天下英雄,却不是为了图利。” 穆乘风向往讶道:“这么说,贵掌柜竟是豪侠一流人物?” 伙计道:“咱们掌柜本来不是平常生意人。” 穆乘风笑道:“那倒应该结识一下,他现在店么?” 伙计摇摇头,黯然道:“公子早来数日,还能见到,如今却是不能够了。” 穆乘风诧道:“为什么?” 伙计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敝掌柜已在五天前故世了。” 穆乘风一哦,道:“缘悭一面,实堪惋惜,想必贵家定是洛阳城中负誉享名的长者?” 伙计奋然道:“提起咱们掌柜的名声岂仅洛阳一地,便是天下武林,也没有不知道的!” 穆乘风道:“请教?” 伙计答道:“可惜公子不是武林中人,要不然,你一定知;道‘蛇拳门’,咱们掌柜姓柳,人称‘开碑手’,就是‘蛇拳门’的掌门人。” 穆乘风心头一震,暗忖道:“这倒真巧,阴差阳错竟投宿在‘仇家’店中,假如他们知道我就是剑魔的传人,只怕难免一场血战。” 心念电转,口里佯做感叹惋惜,支吾过去,等伙计走后,四顾无人,一长身,轻轻将木剑藏在屋顶横梁上,然后沐浴更衣,踱向前面酒楼。 酒楼上的伙计已经预留下一张靠窗食桌,亲切侍候穆乘风入座,点好酒莱。伙计刚刚离开,酒楼喧哗之声,突然莫名其妙的沉静下来,许多食客都张惶起身,纷纷离去。 穆乘风正感诧异,眼中一亮,楼口上来了三个人。 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三人,敢情竟是曾经两度邂逅的宋莲翘和乾坤双剑许家两兄弟。 宋莲翘仍是一身大红劲装,肩后分插双剑,一团火似的走在最前面,许家兄弟则亦步亦趋,随护左右,三个人才登上酒楼,酒楼食客业已走避一空,只剩穆乘风孤零零一人了。,坤剑许羡较乃兄机灵,侧身抢前一步,找了一张宽大桌子,亲自拉开座椅,满脸殷勤的笑着道:“来!表妹,这儿宽敞,请坐这儿吧!” 宋莲翘大大咧咧坐了下来,美目四下扫,却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乾剑许煊刚坐下,猛地又站起身子,道:“表妹,什么事?” 宋莲翘举手一指,道:“你们看,这些家伙一见咱们上来,为什么都走呢?” 许煊哦了一声,笑道:“原来表妹是问这个,想必他们都吃饱喝足了,不走等什么?” 坤剑许羡也笑接道:“正要他们早些走,地方才宽敞舒服,省得人多挤的慌,没的叫那些汗臭味熏了表妹,大哥,你说是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39章 点了一盘辣子鸡 许煊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他们不走,我还想赶他们走呢,表妹别理这些东西,想吃点什么?快些叫伙计去准备,小兄的肚子早就饿了。” 许羡立即扬声叫道:“喂!伙计,滚一个过来,都死光了吗?” 穆乘风冷眼旁观,见这一对兄弟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一时忍俊不住,“嗤”地轻笑出声。 那边三人听到笑声,不约而同回过头来,宋莲翘顿觉心弦暗震,许家兄弟却泛起怒容。 坤剑许羡厉声喝道:“乡下人,你笑什么!”一按桌子,便想站起身来。 宋莲翘粉脸一沉,不悦道:“二表哥,坐下来!人家笑人家的,你发什么威风!” 许羡竟不敢违拗,悻悻然得又坐下,低哼道:“不知礼数的乡下土胚,你要再敢笑一声,二爷就佩服你有种。”敢情因为穆乘风并未易容,也没有携带木剑,他们已经认不出这位“乡下土胚”,就是西淀湖畔的解厄恩人了。 宋莲翘喝道:“二表哥,不能少说两句吗?你再这样无端惹事我可要走啦!”。许羡忙换了一脸笑,道:“好!不说就不说,伙计们,快拿酒来。” 几个伙计正愁眉苦人,挤在楼头接耳商议着,没奈何,推出两个胆量略大的,半哭半笑过来侍候,躬身问道:“姑娘,二位公子爷,要吃点什么?” 许煊粗声道、:“废话,咱们要吃的,你这儿都有吗?咱们要吃炒蚊子心,炸蚤子胆,你能做得出来吗?” 伙计情知遇见了不讲理的祖宗,只好陪笑道:“是,小的不会说话,爷们多原谅。” 许煊挥手道:“别惹厌了,择好吃的快送上来,先开一坛花雕,不许渗水,快去!” 伙计连声答应,刚要走,又被许羡拦住道:“慢着,菜里不许放葱蒜,这位姑娘不爱吃辛辣,你要记住。” 许煊笑道:“小兄倒忘了,该替表妹点几样爱吃的菜才是。” 许煊道:“请表妹自己点吧,表妹,表妹……” 咦!怪了,一连叫了好几声,宋莲翘竟未回应,只顾怔怔地望着窗那张桌子发呆,美目如被雾翳散放着谜样的光芒。 许家兄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张脸顿时煞白,原来那引得表妹入神的,并非食桌,而是桌边坐着的“乡下土胚”。 这时,穆乘风正怡然自酌自饮,时而侧脸凝视窗外,时而蹙眉沉吟,全未注意这边有六道目光,齐集在自己身上。 许家兄弟这回可是真火了,无奈这份火气只能闷在心里,找不到地方发泄,想向穆乘风寻衅吧?一时尚无机会,想对表妹表示不满吧?委实又没有这个胆量。 想来想去,只有把气出在伙计头上。 许羡怒目一瞪那伙计,暴喝道:“谁叫你站在这儿发呆,还不快滚去拿酒!” 一声叱喝,却把宋莲翘从痴迷中惊醒,手抚酥胸,不住轻折道:“二表哥,你疯啦?什么事大呼大叫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许羡急忙笑道:“没有什么,小兄正吩咐伙计去准备酒菜。” 宋莲翘道:“点的是些什么菜?可别忘了,我是不吃葱蒜辛辣的。” 许煊抢着答道:“表妹放心,小兄已经特别叮嘱过了,表妹想吃点什么?尽请吩咐,小兄立刻叫他们去办。” 宋莲翘点点头,回眸望望那名伙计,却指着穆乘风桌上问道:“那位公子吃的菜,都叫什么名字?’,伙计扬目一望,恭身答道:“是一盘韭菜牛肉,一盘大蒜辣子鸡,一盘葱爆腰花……” 宋莲翘道:“好!也照样替我做这几盘菜送来。” 伙计迟疑了一下,陪笑道:“回姑娘,这几样菜都不离葱蒜辛辣。” 伙计呐呐道:“可是姑娘不是不喜葱蒜辛辣么?” 宋莲翘一哦,嫣然笑道:“我想试试看,人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想必那些东西并不难吃,是不是呀?”伙计连声道:“是!是!是!”偷眼望望许家兄弟,哈腰退去。 许煊气在心里,脸上还勉强挂着苦笑,许羡却面色铁青,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 不一会,酒菜上桌,宋莲翘果然挟了一块“大蒜辣子鸡’,送进口中,才一品尝,连忙又吐了出来,嘘嘘吸气不止,叫道:“唉!好辣!好辣!” 许羡大感快意,冷冷笑道:“小兄刚才就想劝表妹,这种菜,中看不中吃,只有没吃过鸡鸭的穷小子才会叫这种菜……” 话犹未毕,宋莲翘已勃然变色,黛眉双挑,娇叱道:“你说些什么?” 许羡忙道:“小兄是说这盘菜……,’ 宋莲翘重重哼了一声,叱道:“你分明幸灾乐祸,骂我不会要,骂我是没吃过鸡鸭的穷小子,好!你骂吧!从今以后咱们谁也别再理谁,原是你们千求万请要跟我同行,现在却敢这么欺侮我!”说着说着,眼泪已盈眶欲坠。 许煊慌了手脚,急道:“表妹,你可不能一竹杆打了一池塘鸭子,小兄连屁也没敢放,你可千万别连我也怪上了!” 许羡也后悔不迭,连连作揖赔礼,道:“都怪我这张嘴不好,不会说话,偏又爱胡说八道,表妹别生气,小兄重打它—顿,看它下次还敢不敢信口开河!” 他可是说到做到,左右开弓,竟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 宋莲翘犹不肯罢休,赌气要走,道:“我非去告诉姨父不叮!” 许家兄弟急得绕桌子劝阻,苦苦哀求,只差没有当场跪下来……” 正乱着,楼口一声轻咳,又上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穿古铜色长衫,相貌威猛的虬髯老者,后面跟着一个黑衣老人,左袖上端用针别着一小块麻布,身带丧记,面含忧色。 伙计们一见那黑衣老人,全都躬下身去,招呼道:“洪老,你好!” 诮家兄弟扭头望见那虬髯老者,脸色顿变。 宋莲翘却欣然发出一声轻呼,叫道:“孙叔来了,有你们好看的啦!” 那虬髯老者似乎颇感意外,惊喜地道:“啊!原来你们也在这儿。” 许家兄弟赶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叫了声:“孙二叔。” 姓孙的虬髯老者回手一指,道:“见过洪老前辈。” 许家兄弟一齐躬身见礼,那姓洪的黑衣老人连称“不敢”。 虬髯老者含笑引介道:“他们哥儿俩,就是敝盟兄膝下两位少庄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0章 贵宾 洪姓老人恍然一哦,拱手道:“原来是乾坤双剑两位少侠,失敬得很。” 虬髯老者又对许家兄弟道:“这位洪老前辈,人称‘七步追魂手’,也就是目下蛇拳门的新任掌门人,说起来,这座酒楼正是蛇拳门产业,你们哥儿俩没在这儿闹事吧?” 许煊恭谨地道:“二叔说笑话了,咱们兄弟自上次得二叔教诲以后,早就革心向善,没有再惹过事……” 宋莲翘哼道:“孙叔,别听他的,他们刚才还欺侮我哩!” 虬髯老者笑容立敛,沉声说道:“当真?” 许家兄弟敢情很怕这位“孙二叔”,两张脸乍红乍白,急急申辩道:“二叔圣明,小侄们哪儿敢……” 宋莲翘小嘴一撇,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刚才是谁骂我小子?是谁骂我没吃过鸡鸭?” 许羡急急说道:“表妹知道,那不是骂你……” “骂谁也不行!”虬髯老者怒目一瞪,眼中威棱暴射,喝道:“二叔我眼看你们长大,还会不知道你们兄弟的毛病,平素仗着抱阳山庄威名,在外面狐假虎威,什么事干不出来?动辄伤人,骄横逞强,父母兢兢业业闯得的名声,早晚要被你们毁了才算完。” 许家兄弟满脸愧怍,并肩垂手,肃然不敢作声。 虬髯老者顿了顿,又道:“当然,对琴姑娘,谅你们再有十个胆,也不敢骂她,但以你们的家世出身和教养,对任何人也不该口出恶言,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这种纨绔子弟的劣性再不改,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的。” 许煊俯首答道:“是的,小侄们牢记二叔的教诲。” 虬髯老者面色稍霁,回顾宋莲翘道:“琴姑娘别生气了,看在孙叔份上,暂饶他们一次,以后若敢再犯,孙叔会剥他们的皮!” 宋莲翘刁蛮地笑道:“剥皮倒不必,最好能用针线,把他们两张臭嘴缝起来,省得再骂人。” 虬髯老者哈哈大笑道:“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旁边的七步追魂手洪涛含笑问道:“孙兄,敢问这位姑娘莫非就是一剑堡主易大侠的令嫒?” 虬髯老者一击掌,笑道:“瞧我该多糊涂,意忘了替你们引介。”于是,便将宋莲翘家世,大略向洪涛介绍了一遍。 彼此叙罢礼,七步追魂手洪涛忙命重整酒席,邀请众人入座同饮,以尽地主之谊。乾坤双剑面面相觑,又望望虬髯老者,竟不敢应承。 虬髯老者沉声道:“现在装什么老实,还不谢过洪老前辈,向琴姑娘赔个罪,坐下吧!” 许家兄弟如逢大赦,连忙向洪涛称谢,又向宋莲翘赔罪。 谁知宋莲翘却不领情,娇躯一扭,道:“不敢当,你们既然不是骂我,何必给我赔什么礼!” 虬髯老者一怔,笑问道:“琴姑娘,告诉孙叔,他们究竟骂的产谁,孙叔定叫他们当众道歉。” 宋莲翘道:“只怕他们不会肯!” 虬髯老者精目猛张,哼道:“他们吃了熊心豹胆,敢吗?” 宋莲翘风目偷转,樱唇儿向穆乘风那边一噘,道:“喏!” 虬髯老者循声回顾,这才发觉楼上还有一位倚窗独酌的美少年,不禁轻哦一声,心里顿时明白了八分。 当下脸色一沉,向许家兄弟挥了挥手,道:“跟我来。” 领先移步过去,抱拳一拱,含笑道:“这位老弟台” 穆乘风早巳听见一切经过,倒觉宋莲翘做得太过分了些,连忙腼腆地起身还礼道:“老前辈有何指教呢?” 虬髯老者目光凝注,笑道:“老朽孙天民,现为冀西抱阳山庄总管,敢问老弟台贵姓大名?” 穆乘风欠身道:“不敢,在下穆乘风,落拓江湖一介寒儒。” 孙天民笑道:“老弟太谦了,适才孙某这两个盟侄出言无状,多有冒犯之处,孙某特嘱他们前来面致歉意。” 声落,回头瞪了许家兄弟一眼,低喝道:“你们哑了吗?” 许家兄弟满面羞惭,双双抱拳施礼。 穆乘风没等他们开口,两手一分,握住二人手腕,抢先笑道:“一句玩笑话,那位姑娘当真了,二位快别这样,反令在下无地自容。” 孙天民双目异光连闪,暗暗颔首,接口道:“康老弟海量包涵,一言释嫌,今后彼此就是好朋友了,倘承不弃,何不移筷同桌一叙!” 穆乘风忙道:“多谢盛情,在下酒菜已足,正欲返回后院客房休息,诸位,请便吧!” 七步迫魂手洪涛欣然道:“原来穆老弟就住在敝栈?那更不能走。同为洪某人贵宾,应该共桌畅饮几杯。” 宋莲翘连忙拉开自己身边座椅,笑道:“坐就坐嘛,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似的。” 穆乘风面红过耳,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被七步追魂手洪涛半拉半请,坚邀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孙天民迳自在宋莲翘身边那张椅上坐了下来,却让穆乘风坐在自己下首,顺序下去是主人洪涛,再过去则是乾坤双剑许家兄弟。 这样坐法,穆乘风位在孙洪二人之间,与宋莲翘隔了一个座位,是孙洪二人优札穆乘风,尊为上宾。 哪知却惹得宋莲翘满肚子不高兴,口虽未说,一双黛眉已锁得紧紧的了。 酒甫三巡,菜上四味,宋莲翘忽然站起身来,问道:“洪老前辈,您那边一盘菜,是不是板栗烧红鸭子呀!” 洪涛应道:“正是,宋姑娘你……” 宋莲翘端起自己一份怀筷,笑道:“我最爱吃板栗烧红鸭子,洪老前辈,咱们换个座位吧!”口里话没完,人已绕到洪涛身后,笑嘻嘻等着他“让位”。 洪涛一面连声应好,一面换到孙天民左侧,还笑道:“这样最好,他们年轻人跟年轻人谈得来,咱们老哥儿俩喝酒也方便。” 宋莲翘老实不客气挨着穆乘风坐下,轻舒皓腕,掏了一匙红烧板粟,却递给穆乘风,甜甜的笑道:“穆公子,你尝尝看,挺好吃的哩!” 孙天民看在眼里,浓眉暗皱,哑然无语…… 乾坤双剑兄弟却泛起怒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1章 妙计 七步追魂手洪涛全没注意到这些,满斟一杯酒,道:“此次敝门掌门师兄不幸罹难,承蒙孙兄侠驾亲莅,仗义拔刀,云天高谊,敝门字殁均感厚情,洪某不善言辞,敬请满饮此杯,聊表寸心。” 孙天民仰面饮干,长吁道:“洪兄,你我多年知交,何须再说客套,危难相济,是咱们武林中人的本份,伺况自从武当清虚道长负伤开始,紧接着,三大门派又血溅太原府,如今关洛再掀起血腥,同道人人自危,那沈破浪似乎不仅与四门五泊为仇,竟是要杀尽正道武林人物了。” 洪涛感慨地道:“说来惭愧,关洛一带同道,竟在数日之间,被那沈破浪杀破了胆,许多人都走避他处,甚至百姓全不敢佩带兵刃刀剑,倒好像一沾兵刃,就会被沈破浪屠杀似的,孙兄你看,只因宋姑娘和两位少庄主这带着兵刃,这座酒楼,竟没有人敢来喝酒了。” 孙天民拈须冷笑,道:“沈破浪不愧剑魔之名,退隐二十年,凶威依旧,并未稍减,不过这一次恐怕是他最后肆虐逞凶了,一二日内,敝盟兄和流云堡主宋大侠,都将先后赶到,咱们倒要试试,看他能不能杀尽天下人。” 许家兄弟同感一惊:不约而同地追问道:“二叔,您说爹爹他老人家也要到洛阳来?” 孙天民道:“一点也不错,所以二叔劝你们最好收敛些,别让你爹一见面就捶你们。” 坤剑许煊迟疑了一下,道:“二叔,有件事,不知爹和二叔可曾想到?” 孙天民拂然道:“什么事?有话就爽快说出来,不须这样吞吞吐吐的。” 许煊端正应诺,说道:“上次大哥在西淀湖负伤,咱们曾经遇见过一个身怀逆沧澜的中年汉子,事后陈明爹爹和二叔,大家忖度那人年纪像貌,都说他决不是沈破浪,况且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那剑魔沈破浪分明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仰毒自尽了,如今怎会又在江湖出现呢?所以,咱们和莲翘妹都怀疑,或许这些血案,并非沈破浪本人所为,而是有人假冒他的名字。” 孙天民眼中异光一闪,沉吟道:“这倒并非全无可能,但逆沧澜天下共只十柄,若说冒名行事,毕竟不易,除非那人是沈破浪的嫡传弟子,替师寻仇!” 话声微顿,看着洪涛又道:“听说四门五派在缥缈峰之巅上,曾经放过沈破浪一名徒弟,洪兄知道这回事吗?” 洪涛道:“缥缈峰之会,敝门中只有掌门师兄参与,小弟并未目睹,不过,据掌门师兄返洛时提起,确有纵放沈破浪弟子离山这回事,但那名弟子年仅二十左右,还没到中年。” 孙天民又问许煊道:“你们见过那人的武功了吗?以他的功力,能否伤得这许多武林高人?” 许煊道:“当时匆匆照面,那人武功深浅甚难论断,只知道他用的是一柄木剑,从身法剑式看,武功颇为不弱。” 孙天民凝思片刻,正色道:“假如这许多血案,果真是一个二十岁的小辈干的,这倒比沈破浪复出更叫人担心,气候未成尚且如此猖狂,假以时日,那还了得,这祸根非早除不可。” 洪涛道:“若得孙兄和卧龙山庄以及流云堡出面,无论那人是谁,都不足畏,怕只怕被他得到消息,远走高飞,再找他就难了。” 孙天民颔首道:“洪兄顾虑极是,咱们须得想个主意,要能赶在敝盟兄和一剑堡主抵达前,叫那家伙现身出来才好。” 乾剑许煊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这时急忙接道:“这太容易了……” 孙天民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不用先说大话,有主意尽可讲出来。” 许煊眉飞色舞道:“刚才洪老前辈不是说过吗?那魔头近日连伤多人,关洛一带武林同道已吓破了胆,不敢再佩兵刃,依小侄愚见,咱们就偏偏携刀佩剑,专向人多的地方走动,那魔头迟早会跟咱们照面……”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洋洋得意,却被孙天民一声冷嗤打断话头,道:“说了半天,全是废话,要是这么简单就能叫他现身,咱们何不坐在家里等候,迟早他总会找上门来的。” 许煊脸涨得通红,呐呐道:“好……那咱们就多派些人各处去找他……” 孙天民道:“得啦,我的大少爷,这种草包主意,说了等于没说,你替我省点力气,坐着喝你的酒吧!” 许煊好生羞惭,偷眼去瞧表妹,还好,宋莲翘如醉如痴,全神贯注在穆乘风身上,并未看见自己的窘态。 洪涛见许煊受窘,含笑掩遮道:“大世兄的妙计,不能说不好,就怕旷日持久,无法早些逼那魔头现身,不过,经大世兄这一提示,洪某倒想到一条拙策,不知能否奏效?” 孙天民道:“愿聆高教。” 洪涛笑道:“不敢,我这是个笨办法,由敝门以报复掌门师兄血仇为名,放出风声,约明时地,邀那沈破浪作殊死一战,那恶贼天性狂傲,受激之下,必然现身。” 孙天民沉吟道:“此计虽佳,终非万全,就算他受激现身,我明彼暗,恐将使贵门弟子遭受巨大伤亡,何况他未必真会受激中计。” 穆乘风静坐一隅,表面仅跟宋莲翘交谈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实则无时不在倾听孙洪等人议论,他虽然抱着不同目的,但冀图一会“剑魔”的心愿,却跟孙洪等人并五分别,是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忍不住岔口说道:“在下也有一个笨办法。” 孙天民和洪涛都诧然一怔,尚未回答,宋莲翘已抢着问道:“你有什么妙计,快说来听听。” 穆乘风微笑道:“各位之意是要诱使那假冒剑魔的凶徒现身,却又担心他不肯上当,因此,在下想到一个‘以虚乱假’的方法。” 孙天民道:“何谓‘以虚乱假’?愿闻其祥。” 穆乘风道:“咱们索性对外扬言,就说业已和‘剑魔’约定,将在某时某地,了断血仇,然后另由一人,假扮成那凶徒的模样赴会,那凶徒如果真是剑魔本人,听说有人冒用自己名字,自然要赶来查看,如果他也是假冒剑魔之名,发现又多了一个冒名的同道,一定会忍不住要来看个究竟,只要他一来,事情就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2章 恶作剧 孙天民眼中异采连闪,脱口赞道:“好计!好计!” 洪涛也难掩兴奋之情,笑道:“太妙了!只要风声传到那恶贼耳中,不怕他不上当。” 宋莲翘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端起酒杯道:“真看不出,你模样挺老实,居然还有一肚子鬼主意,来啊,诸葛亮,敬你一杯酒,干!” 这边两个干了一杯酒,那边两位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来,倒,是另外两个老头儿乐了,哈哈大笑,也举杯一饮而干。 乾剑许煊不住拿眼珠子扫他兄弟,那意思,是自愧口齿笨拙,要老二出头,找个碴儿出口胸中的闷气。 坤剑许煊何尝不是一样心情,无奈碍于孙天民在座,没敢造次,心念一转,便堆笑说道:“穆兄妙计,令人佩服,但是由谁来假抢剑魔沈破浪。却是一桩难题?” 穆乘风道:“不难,主意是在下出的,就由在下来扮吧! 许煊心中暗喜,又道:“可惜穆兄没有见过沈破浪,恐怕扮不像。” 穆乘风道:“这也容易,咱们只要准备一柄木剑,再用面巾掩去脸部,黑暗中难以分辨,掩饰过去就行了。” 孙天民笑道:“何须蒙面掩饰,二十年前,孙某曾见过沈破浪本人,由我指点康老弟改扮,包准跟他一般无二,难分真假。” 洪涛也道:“敝门弟子中,也有见过沈破浪面貌的,这倒不是困难。” 孙天民举杯道:“妙计既得,事不宜迟,咱们就将日期订在明夜,有一天时间预作准备,大约已够了。等一会饭毕,穆老弟就请移驾往城西柳宅同住,以便商议细节。” 穆乘风忙道:“在下以为,迁居之事大可不必,那样反露破绽,不如仍住客栈方便。” 宋莲翘接口道:“孙叔,我也住在客栈里,明天夜里,我可以帮他化装。” 许煊急忙抢着道:“我和大哥也同住客栈,咱们跟二叔要装作不认识,届时才好出其不意,一击成功。” 孙天民颔首道:“这样也好,反正这儿同是敝门产业,照应联系都很方便。” 孙天民没有反对,只叮嘱道:“你们住在店里,言行要多谨慎,兵刃最后收起来,不许招摇惹事。” 许家兄弟口里应诺,心里却在盘算着对付穆乘风的办法。 这一席酒,吃到起更方散,七步追魂手洪涛亲自安排地众人住处,才和孙天民相偕离去。 穆乘风回去后院卧室,和衣躺在床上,回想席间经过,不禁感到十分可笑,自己居然跟外人合谋算计“师父”。这,岂非大逆不道么? 但他并不觉得后悔,他当然希望“师父”是真的,可是,以迹来种种演变,如果理智加以分析,这些行径,却跟师父的性格很不相符,师父秉性孤傲,自视极高,即使为了复仇泄忿,也决不可能滥杀无辜,何况,法元一代高僧,更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为什么在垂希临终之际,仍然坚称师父已逝呢? “希望”与“现实”,有时就像一根长绳的两端,虽然可以将它们并拢在一起,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极端,为明了真象,所以他想到由自己假扮“师父”,作这次“大逆不道”的考验。 思潮起伏中,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后院月洞门传过来。 穆乘风单掌虚扬,扇灭一灯火,人却斜倚榻上未动,暗中凝神倾听院内动静。 灯火熄灭,那脚步声也同时停止了,片刻之后,突见一团黑忽忽的东西破窗而入,直射榻上。 穆乘风吃了一惊,慌忙挺身跃起,一抄手,将那东西接住,不料入手既冷又滑,而且不停蠕动,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活青蛙。 穆乘风掷去青蛙,推窗飞落院中,沉声喝道:“是什么人深夜搞恶作剧?” 月洞门后“嗤”地一声轻笑,答道:“是我,怎么样?” 话落,缓步转出一身红衣的宋莲翘,娇靥微仰,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穆乘风吁了一口气,苦笑道:“原来是宋姑娘,夜色已深,姑娘怎的犹未归寝,却如此的戏弄在下。” 宋莲翘嫣然道:“我睡不着,想找人谈谈,谁叫你听见脚步声,就熄灯装睡呢,这院子里青蛙多得很,你再不肯出来,我会一只一只都支进你房里去,看你怎么办。” 穆乘风道:“其实,在下并不知道你来了,刚熄灯准备入睡就……” 宋莲翘哼道:“鬼才信呢,我老远见你房里一直亮着灯,才进园门,灯就灭了,哪有这么巧。” 穆乘风耸耸肩,道:“姑娘不信就罢,时已不早,在下委实正要入睡,姑娘也请回房休息吧!”说着,便想拱手告退。 宋莲翘急道:“喂!慢些,我还有话要问你。” 穆乘风道:“有话不能明天再谈么?” 宋莲翘道:“如果等到明天,现在我就不来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心里闷不得事,假如不把事情弄明白,会整夜睡不着觉。” 穆乘风淡淡一笑,道:“好吧!既然如此,姑娘有话就请问吧!” 宋莲翘明眸轻转,道:“你要我就这么站着说话?”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道:“在下房中脏乱,不便接待姑娘……” 宋莲翘颊上微酣,轻嗔道:“我又不是说要到你房里去,花园里随处都有石椅石凳,咱叫该坐下来才好说话呀!” 穆乘风一声“哦”,笑道:“在下愚蠢,竟没想到这个,宋姑娘,请!” 两人走进荷池边一座凉亭,各自坐下,宋莲翘美目深注,怔怔凝视着穆乘风,过了许久仍未开口。 穆乘风倒被她看得大感不安起来,含笑问道:“宋姑娘,你不是有话要问在下么?怎么……” 宋莲翘忽然摇头叹道:“我看你这人很怪!” 穆乘风一怔,道:“姑娘觉得在下哪里怪?” 宋莲翘道:“我也说不出哪一点怪,反正你就是个怪人,好像跟所有的人都不同。譬如说吧,像现在咱们坐在这亭子里,清清静静的聊天闲谈,本来是件爽心乐事,可是,你却一脸不耐烦,倒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3章 拉钩 穆乘风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没有不耐烦呀!” 宋莲翘道:“你别想瞒我,一个人心有所思,必然形之于色,我看得出来,你好像很讨厌我,是不是?” 穆乘风忙道:“在下决无此意……” 宋莲翘道:“那么,你就是有什么秘密,不愿让我知道?” 穆乘风哑然失笑道:“这更是姑娘多心,咱们相识才仅半日,彼此所知原本就不深,只能说了解不够,并不能说有什么秘密。” 宋莲翘摇头道:“可是我的感觉却不一样,我总觉得,咱们并不是今天才认识,好像从前曾在什么地方遇见了过。” 穆乘风暗吃一惊,讶道:“没有啊,在下怎么记不起来呢?” 宋莲翘微笑道:“或许是我记错了,不过也真奇怪,自从日间在酒楼上看见你,我就觉得似很面熟,尤其你的眼神和说话的声音分明在什么地方见过。” 穆乘风也展颜一笑,掩饰道:“但愿曾有幸早识姑娘。” 宋莲翘注目道:“你这是真心话?” 穆乘风笑道:“在下不是善于虚伪奉承的人。” 宋莲翘欣然伸出纤手,翘起小指头,道:“来!咱们拉个勾。” 穆乘风诧道:“拉钩干什么?” 宋莲翘娇笑道:“拉勾就表示咱们永远是好朋友,无论什么,都得推心置腹,互不隐瞒,而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穆乘风微一沉吟,笑问道:“姑娘出身名门,千金之躯,我却是,哎,怕配不上……” 宋莲翘把头连摇,叫道:“不听!不听!和尚念经,你少说废话,肯不肯?痛快点说!” 穆乘风一笑,伸出了右手,两人小指互钩,拇指相碰,手一紧,休看近似儿戏,满腔赤心挚情,已尽在不言中。 好一会,宋莲翘才依依不舍地松手,嫣然笑道:“现在咱们是好朋友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叫我宋姑娘,我也不叫你穆公子,以后,我称呼你为穆大哥,好么?” 穆乘风道:“好是好,可是,我应该改口称呼你什么呢?” 宋莲翘道:“你就叫我:‘阿翘’吧!我爹和我娘都是这样叫我的。” 穆乘风点头道:“好!阿翘,时候不早,你该回房去休息了。” 宋莲翘嗔道:“刚叫你大哥,你就摆架子,想管我?” 穆乘风笑道:“不是我充大哥架子,委实时候不早了……” 宋莲翘道:“好啦!就算我给你做大哥的一次面子吧,我再问一件事,问完立刻就走,如何?” 穆乘风道:“你想问什么?” 宋莲翘含笑道:“告诉我,你的师父是谁?” 穆乘风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心弦猛震,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宋莲翘望着他,似有些困惑,又似期待,问道:“穆大哥,为什么不说话呢?” 穆乘风迅速定了定神,轻喟道:“关于这个问题,阿翘,我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才好……” 宋莲翘道:“啊!我明白了,有很多武林异人,隐居深山大泽,不愿世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不许弟子擅提师门来历?” 穆乘风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 宋莲翘又道:“那么,是为了师门仇家太多,担心引起意外事故?” 穆乘风又摇头道:“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宋莲翘茫然问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穆乘风叹息道:“因为家师已经去世了。” 宋莲翘道:“既然已经去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穆乘风道:“家师去世,乃是含冤而死,如今,我正在追查冤情,欲为师门洗雪,假如泄露师承来历,就不易成功了。” 宋莲翘激动地道:“穆大哥,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定不会再告诉别人,而且,我可以帮助你去查,协助你达成为师雪冤的心愿。” 穆乘风苦笑道:“谢谢你,但我现在还不急需要帮助,等到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宋莲翘道:“现在,先告诉我不行么?” 穆乘风柔声道:“阿翘,不要逼我,假如能说,我早就说了,我是一个孤儿,由师父抚养成人,师徒情如父子,为了师门沉冤,我的肩负已经够重,但愿你能体谅。” 宋莲翘眸中泪光一闪,急忙举手掩住穆乘风的嘴,含情脉脉地说道:“不用再说下去了,只要你记住咱们已经是好朋友,有一天,你认为可以把隐情告诉人的时候,别忘了第一个要先告诉我!” 穆乘风颔首道:“我会记住的。” 宋莲翘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姗姗步出凉亭,道:“不耽误你睡觉啦,我走了,明儿见吧!” 穆乘风抢行几步,说道:“我送你回房去。” 宋莲翘含笑点头,皓腕轻舒,挽着穆乘风臂弯,向上房走去。 她心地纯真,举止毫不矫作,偎在穆乘风身边,宛如小鸟依人,是那么温顺、安详、亲切而自然,令人醺然如沐春风,却绝无任何冒渎邪念。 回到上房门口,宋莲翘又拉着穆乘风的双手,仰着脸叮嘱道:“记住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帮助,我总是会无条件帮你的。” 穆乘风笑着答应了,挥手告别,独自踏着月色返回后院,刚进花园月洞门,目光所及,不由一惊…… 他分明记得房中灯火已经熄灭了,窗子是开着的,这时却发现自己卧房中正亮着灯光,而且,窗榻也掩闭了,灯光摇曳下,更有人影晃动,好像正搜寻什么东西。 穆乘风情知有异,剑眉双挑,暗吸一口真气,蹑足欺近,侧耳倾听房中动静。 房内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正在翻枕掀被搜索,另一个在哑声催促,道:“老二,快一些,那小子就快回来了。” 老二却冷冷答道:“放心,不会这么快,那土胚子几时见过漂亮妞儿,会舍得这么快就回来么?” 哑声音也恨恨道:“特么的,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我看那小子,是活得嫌腻了。” 老二道:“谁说不是,老子刚才看见那恶心模样,真他娘的,恨不得剁他一百剑。” 哑声音道:“可也怪,那小子明明是练家子,怎么房里没有兵刃呢?” 老二哼道:“或许他用的奇门兵刃,随身带着,没留在房里……” 微顿,忽又一声轻呼,道:“喏,包裹在这儿了,大哥把灯移近些咦!这是特么的什么带子,竟像是纯金铸的,敢情小于还是个土财主……” 穆乘风听到这里,冷冷一哂,单掌虚扬,“砰”地一声,震开了房门。 门开处,乾坤双剑许家兄弟顿感惊惶失措,原来许煊正撑着灯、许羡手里兀自握着“定穴护元带”,包裹里衣物金银,全摊在床榻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4章 袁氏双姝 哥儿俩看清门口站着穆乘风,心里一虚,张口结舌,脸上双双变色。 穆乘风缓步而入,冷冷问道:“你们俩个深夜光临,有何见教?” 乾坤双剑面面相觑,答不上话来,许羡人较机灵善变,口齿也比乃兄伶俐,怔了片刻,连忙含笑道:“咱们有点小事,特来跟穆兄商议,不料穆兄外出未遇,所以……所以……” 穆乘风道:“所以二位就搜索在下的私物和包裹,这么说,二位是疑心在下躲在包裹中了?” 许羡脸上了阵白一阵红,呐呐道:“穆兄休要误会,咱们……咱们的确不知道这包裹就是穆兄的……好在咱们兄弟人还投有走,穆兄不妨当面检视,假如财物有了短少,咱们兄弟愿意负责赔偿……” 穆乘风冷然一笑,道:“二位既然没有走,财物自是不会短少了。”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等于“捉贼拿赃”,自然没有损失,换句话说,假如没有当场捉住,财物必然会有短少。 可笑乾坤双剑出身富豪之家,竟被人当面指责涉有“小偷”的嫌疑,居然逆来顺受,不敢反驳,正应了一句俗话: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 许家兄弟胀红了两张脸,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了进去,赧然报拳一揖,说道:“天幸穆兄财物未缺,咱们兄弟这就失札告退……” 穆乘风笑道:“怎么?二位不是说,有事跟在下商议么?” 许羡陪笑道:“不!没有什么大事,明天再谈也不要紧!” 许煊道:“时间不早了,穆兄还是请安歇吧,有话咱们明天见面再谈!” 穆乘风却摇摇头,道:“在下不惯打哑谜,二位如果真有事,索性现在谈妥,不必等到明天。” 乾坤双剑本来只是借口,并没有特别事情,被他一逼,不能不托词掩饰,许羡心念转动,笑道:“并非什么大事,咱们兄弟想到明夜诱敌之时,穆兄尚无合手兵刃,所以物来请教,是准备一柄木剑呢?或是另需佩带防身兵刃?” 穆乘风一声“哦”,道:“难得你们俩个如此关切,依在下之见,有一柄木剑:已经足可防身了。” 许煊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替穆兄特制一本木剑,以备应用。” 穆乘风道:“在下先谢了,你们俩个还有没有其他指教?” 许家兄弟连称“不敢”,急急告退,狼狈而去。 两人转过月洞门,才算松了一大口气,许煊埋怨道:“都是你慢吞吞不着急,现在好了吧,被那小于倒打一钉钯,不单落了贼名,明天还得替他准备木剑,这该有多冤!” 许羡反唇相讥道:“咱们说好是由我搜查,你负责把风,谁叫你不当心,被那小子闯进房门都不知道?” 许煊怒道:“你还怪我?若非你强要进他房里去搜查,会有这种窝囊事?现在你搜出什么了?查出什么了?” 许羡哼道:“怎么没有?那条纯金带子,便是可疑之物!”… 许煊道:“可疑个屁。人家有钱,便用黄金铸只尿壶,你管得着么。” 哥儿俩互相抱怨而去,穆乘风却听得暗笑不已。 次日清晨,穆乘风尚在拥被高卧,被了阵擂鼓似的打门声惊醒,只听宋莲翘清脆嗓音在高叫道:“懒虫,还不起来呀?” 穆乘风对这位娇纵任性的大姑娘,委实毫无办法,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匆匆穿爽,打开房门,含笑道:“宋姑娘,这么早” 宋莲翘脸一扬,问道:“你叫我什么?” 穆乘风一怔,忙道:“啊,是我忘了,阿翘,这么早就叫醒人,有事么?” 宋莲翘抿抿嘴,一脚跨了进来,笑道:“还说早呢,看看太阳都照到床上了,孙叔他们来了老半天,大伙儿等得不耐烦,我才进来催的。” 穆乘风急道:“这真是失礼得很,孙老前辈现在何处?咱们立刻就去吧。” 宋莲翘道:“也不必急在这一会工夫,你先盥洗清爽,换一件干净些的衣服,我要领你去见一个人的。” 穆乘风道:“谁?” 宋莲翘神秘地笑笑,道:“先别问,反正等会儿就知道了。” 穆乘风不知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见她喜形于色,便不再追问,依言盥洗更衣,相偕离了后院。 穿过月洞门,穆乘风循花径,拟走向前院大厅,却被宋莲翘纤手一拦,拖向左转,笑着道:“错了,该走这边!” 左边小径,乃是通往宋莲翘居住的后进上房的,穆乘风不禁诧道:“咱们不是去见孙老前辈么?” 宋莲翘仰面道:“谁说不了?” 穆乘风道:“孙老前辈现在上房?” 宋莲翘摇头道:“不在。” 穆乘风愕然道:“那么?” 宋莲翘突然“卟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口道:“告诉你吧,孙叔他们来是来过,现在又有事出去了,要午间才能回来,懂吗?” 穆乘风摇头道:“可是你催我起身换衣,说要领我去见一个人?” 宋莲翘笑道:“真傻,我现在不就是领你去见她么?” 穆乘风一怔,恍然道:“原来你要我去见的人,是一位女的?” 宋莲翘眨了眨眼睛,道:“不单是女的,而且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大美人,怎样?有兴趣去一趟?” 穆乘风被她逼视,俊脸一红,迟疑道:“阿翘,别开玩笑……” 宋莲翘娇笑道:“好,不逗你了。说正经儿的,是我两位最要好的姐姐想见你,她们今天一大早,才随我姑父抵达洛阳,听我提起你,便一直逼我去请驾。” 穆乘风微震道:“令姑父不就是卧龙山庄庄主,许志安许大侠么?” 宋莲翘点头道:“不错!大表哥和二表哥就是姑姑生的。” 穆乘风又问:“现在咱们去见的两位姑娘,又是什么人呢?” 宋莲翘道:“他们姓袁,是孪生姐妹,人称‘袁氏双姝’。” 穆乘风道:“莫非是河间府夺命双环一家人?” 宋莲翘又点点头道:“她们是双环中二侠袁世恺的女儿。” 穆乘风轻“哦”一声,不期想到西淀空宅中,自己曾砍断袁从焕一只左手的事,心里一阵犹豫,默默没有开口。 宋莲翘没有留意这些,一面拉着穆乘风向上房走,一面低声叮嘱道:“等一会儿见了面,你可得格外当心,大姐袁素问人最文静,倒没有什么,那二姐袁倾城却惯会拿人取笑,一张嘴巴厉害得很,你千万别招惹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5章 气氛不对劲 穆乘风唯唯诺诺,身不由己来到上房,尚未踏进小厅门槛,就听里面娇笑道:“好呀!人没见面,先嚼舌根,翘丫头,你倒说说明白,谁的嘴巴厉害?” 随着笑语,一位双十年华的黄衣少女已拦在门前。 那少女好大一对眼睛,鹅蛋脸儿,双眉如画,衬着满头乌亮云发,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靥,两只手叉着小蛮腰,妩媚之中,带着几分刚健。 宋莲翘连忙松了穆乘风的手腕,赧然笑道:“来!穆大哥,我替你引见,这位就是袁家二姐……” 穆乘风刚抱拳施礼,没想到袁倾城手一摆,道:“慢些引见,先把话说清楚,是谁嘴巴厉害,不能招惹?” 宋莲翘笑道:“二姐,人家又不是说你!” 袁倾城抿着嘴道:“不是说我?那是说的谁?” 宋莲翘正无词以对,厅内又走出另一位黄衣少女,笑叱道:“二妹也真是,初次见面,就拦住人家不让进来,翘丫头不要紧,瞧人家穆少侠多尴尬,还不快闪开去。” 袁倾城不依,娇嗔道:“谁叫她背后骂人啦!” 那黄衣少女道:“人家已经说过,又不是骂的你。” 袁倾城道:“那她骂的是谁?” 黄衣少女笑道:“就算骂我吧,快让路。” 袁倾城扬扬黛眉,朝宋莲翘一撇嘴,也笑道:“看在穆少侠份上,暂且饶你一遭,等会儿咱们再算账。” 接着,侧身让路,又向穆乘风检衽一礼,道:“穆少侠别见怪,咱们跟翘丫头闹惯了,你多包涵!” 穆乘风连忙拱手道:“姑娘言重了。” 大家入厅重新坐下,穆乘风才看清袁氏双姝竟是生得一般模样,又都穿的一身黄衣,甚至说话的声音也十分近似,假如不是一个端庄娴静,一个爽朗活泼,实令人分别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由于袁氏双姝性格相异,穆乘风又想到自己的师父,前后才仅数月,师父的容貌依旧,性情却已大变,假如一母有胞的,孪生姐妹心性都不尽相同,一个遭受重大刺激的人,会不会遽然改变性格呢? 穆乘风人在厅中,思想早已飞驰千里。 袁素问端然正坐,静静的也没有开口,只有袁倾城和宋莲翘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拌嘴笑闹,燕语莺声,喋喋不休。 那袁倾城洒脱豪爽,颇有男子气概,一双眼睛,尽在打量着穆乘风,忽然,娇笑问道:“有件事,我总是不明白,想请教穆少侠。” 穆乘风忙应道:“不敢当,姑娘请问。” 袁倾城眨着眼笑道:“我好奇怪,咱们翘丫头一向眼高于顶,视天下男人如粪土,怎的竟跟穆少侠一见如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穆少侠能告诉咱们么?” 穆乘风不禁一怔,口中呐呐道:“这……这……” 袁倾城掩嘴轻笑,道:“我是想到就说,如有失礼之处,少侠休怪!” 宋莲翘见穆乘风受窘,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让我告诉你。” 袁倾城笑骂道:“人家现在是请教穆少侠,谁问你啦?亏你倒脸厚,不害臊!” 宋莲翘顿脚叫道:“大姐,你也不管管她,瞧她越说越不像话了!” 袁素问这才呵责妹妹道:“二妹,玩笑要适可而止,咱们跟穆少侠还是初见。” 袁倾城笑道:“初见有什么关系,人家昨天也才初见,可不就已经哥哥妹妹,叫得挺亲热了?” 宋莲翘娇靥飞红,叫道:“你要是瞧着眼红,也可以叫声大哥,谁也没拦着!” 这一来,窘得袁倾城脸上红彤彤,急忙笑啐道:“去你的,你二姐才不是那种人,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尽管放心吧。” 姐妹俩笑闹不停,尤其在女多男少的情况下,女娃儿的坦率和大胆,出口毫无顾忌,往往比男人们玩笑犹有过之。 穆乘风初履江湖,第一次跟女孩子交往,就碰上嘴不饶人的袁倾城,直臊得玉面发烫,心跳怦怦,低头,如坐针毡。 袁素问瞧着过意不去,含笑解释道:“咱们和小翘,还有怀玉山摘星山庄的凌家姐妹,都是异姓金兰之交,大家年龄相仿,见了面,总是疯疯癫癫的,少侠不要放在心上。” 正谈着,一阵步履声响,乾坤双剑并肩走了进来。 说也奇怪,那袁倾城正和宋莲翘笑闹得起劲,一见许家兄弟出现门外,顿时收敛了笑语,厅中立即沉静下来。 许煊犹未感觉,双手拱,道:“前厅酒筵已经齐备,家父请三位姑娘和穆兄前往一叙。” 话完,袁氏姐妹默然未应。 许煊眉峰微蹩,又道:“家父有命,请姑娘们……” 宋莲翘冷冷道:“好啦!知道了,先去告诉一声,说咱们随后就来。” 许煊这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忙笑道:“我爹的意思是,大伙儿都已经入座相候,所以,要咱们兄弟陪诸位现在就去……” 宋莲翘不悦道:“姑父有没有交待?如果咱们一定要等一会儿再去,那时怎么办?” 许煊尴尬地一笑道:“那……那……那……” 宋莲翘冷哼一声,道:“那什么?那是请咱们去吃饭,并不是咱们犯了法,要你们来押解去受审问罪的,大表哥,你说对不对?” 许煊连声道:“对!对!对,都怪小兄不会说话,好好一件事,却惹得表妹不高兴。” 许羡阴笑接道:“大约是咱们来的不凑巧,刚才还听见表妹在谈笑风生,偏偏一见到咱们两个,就变喜为怒了!” 宋莲翘不悦,道:“就算是,又怎么样?” 许羡笑道:“既然表妹嫌咱们打扰了高兴,咱们就遵命先行告退,总该好了吧!”说着恭恭敬敬的欠身一礼,退出厅外。 穆乘风连忙站起,拱手道:“姑娘们不妨从容些,在下随许兄先走一步。” 宋莲翘讶然道:“你不跟咱们一块儿么?” 穆乘风道:“卧龙山庄许大侠见召,想必有事垂询,我是晚辈,去迟了,岂不失礼。” 宋莲翘回头望望袁氏姐妹,袁素问颔首道:“别让许伯父久候,索性大伙儿一齐去吧。” 袁倾城却悄悄跟宋莲翘扮了个鬼脸,懒洋洋站起身子,轻轻吁道:“走吧!我也真有些饿了。” 宋莲翘也欣然随众离了后院上房。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开口,尤其许羡,不时以怨毒的眼光投落穆乘风,眉宇间隐隐泛射出憎恨和杀机。 酒筵设在客栈第二进院落的正厅上,为了接待卧龙山庄许志安,后面两进院落已经全部腾让出来,闲杂人等一概在第二进院门前挡驾。 卧龙山庄名列“三庄二岛一竹林”,在武林中声誉不逊于终南“流云堡”,更凌驾四门五派之上,是以穆乘风揣测,那卧龙山庄庄主许志安,如非威猛魁梧,必然就是一位精明深沉的老者。 谁知一见之下,竟是大谬不然。 许志安不仅生得白净无须,一派斯文,看上去顶多只有四十左右,跟孙天民的威猛虬髯,成了鲜明对此。 穆乘风以晚辈之礼拜见,许志安十分谦和,含笑欠身,仅受了半礼,大伙儿便依序入席。 酒过数巡,许志安望着穆乘风,敛容说道:“晨间散步时,听孙洪二位谈及老弟的诱敌之计,巧思独远,深令老夫佩服,据说老弟身负师门沉冤,现正浪亦天涯谋求昭雪,如此志向,尤属难能可贵,老夫生平最敬忠诚血性青年,倘蒙不弃,卧龙山庄随时愿为老弟稍尽绵薄。” 穆乘风恭敬地答道:“庄主盛意,晚辈谨代先师领谢,唯以碍于师门隐衷,眼下未便掬诚诚坦陈始末,乖理之处,尚祈庄主曲谅。” 许志安叹道:“奇人异士,大多不屑为人所拘束,老夫虽无缘识荆令师,亦可概见令师必属绝世高人,惟叹无福,悭于一面。” 说到这里,转过话题道:“譬如此次剑魔沈破浪复出之变,以事而论,又何不是激于冤怨,说句不怕开罪四门五派的话,缥缈峰之巅那档子事,的确做得有欠妥当。”目光一扫洪涛,不期然住了口。 七步追魂手洪涛笑道:“庄主尽请说下去,洪涛虽身为四门一份子,却深愿敬聆庄主主持公论。” 许志安微笑道:“我说这话,乍听起来,好像有些吃里扒外,实则自问言出肺腑,绝无偏袒。” 微顿,浅浅喝了一口酒,才接道:“二十年前,沈破浪以十柄“逆沧澜之子”威震武林,罕有匹敌。若非天纵奇才,何克臻此。惟以其人孤高自赏,不入俗流,过于恃才傲物,难免遭人嫉妒。于是,众口烁金,千夫所指,皆以‘剑魔’相称,说穿了,不过是‘暗存畏之之心,阴萌排斥之念’,渲染匏大,故甚其词,以图一快私心,藉泄妒恨而已。 “于是乎,沈破浪被天下武林视为‘邪魔’,也成了‘煞星’,既不谅于正派,更不见容于邪道,终于勘破世情,孤隐深山。” “接着,才又有这场牵强附会的谣传,居然硬指一个死了的人,竟重面江湖,滥杀无辜……” 穆乘风听得神情震撼,眸中异彩连闪,不觉脱口道:“如此说来,庄主竟是不信这些血腥杀劫是剑魔沈破浪所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6章 扮演者 许志安凝容说道:“老夫不敢说眼光独到,但自忖颇知那沈破浪的心性和为人,此人自视甚高,天生傲骨,是个敢作敢当的铁铮铮的汉子,假如他要杀害萧谨腾,二十年前随时都可下手,何须等到今天?同样的理由,假如他想报复四门五派聚辱之仇,当时在缥缈峰之巅就难免一场血战,更不必迟到如今了。” 这些话,正是穆乘风心中无从吐露的心声,想不到竟由卧龙山庄庄主口中,代为倾吐出来,一时惊喜莫名,反而张口结舌,无以为辞。 洪涛凝神片刻,轻声道:“可是庄主,其他人洪某不敢妄论,敝师兄的确是丧命在沈破浪剑下,当时曾有多人在场目睹……” 许志安笑道:“那么,令师兄也曾在缥缈峰之巅上,目睹沈破浪仰毒而死,这又该怎么说?” 洪涛一怔,道:“但是据说那是少林圆通大师,从中搞了鬼……” 许志安仰面一笑,道:“圆通大师一代高僧,尚且不值得信任,贵门弟子从未见过沈破浪,安知他们就不会认错人?” 洪涛道:“可是那人在杀害敝师兄之后,已承认是沈破浪,其像貌神情和所用剑法,也无不相符,世上怎会有如此酷似的人。” 许志安举手一指袁氏双姝,道:“若仅论容貌酷似,洪兄请看她们姐妹有何不同?” 洪涛被问得一呆,顿时语寒。 袁倾城掩口笑道:“我和姐姐是孪生同胞,难道那沈破浪也有个孪生兄弟?” 许志安笑道:“孪生兄弟自然没有,但如有一个人蓄意要假扮另一个人,那也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穆乘风大感振奋,由衷地道:“庄主之见,精避人微。实令晚辈五体投地,能得庄主亲临,料那冒名逞凶的凶徒,定难遁形了。” 洪涛惶然说道:“果如庄主所料,敝师兄和三大门派掌门人,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许志安收敛笑容,凝重地点点头道:“这就是老夫亲自赶来的原因,设若事实果如老夫所料,这个假冒沈破浪之名肆虐呈凶的人实比沈破浪更为可怕,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施展下,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此人心智武功,必皆超人一等,老夫倒要看看他是何等样人物?” 宋莲翘问道:“姑父,你猜他今天晚上会不会来?” 许志安道:“只要他还在洛阳,一定会来的,不过……” 他的目光转向穆乘风正色说道:“今夜行事,穆老弟务必要谨慎提防,那人不来则已,如果中计现身,其目标就在老弟身上,咱们决不可低估了他。” 穆乘风道:“晚辈只怕他不来,其他都不在意中。” 许志安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凡事要计虑周详,方不致徒劳无功,适才老夫与孙洪二位看妥城西洛河桥北岸一片空旷之处,作为今夜约会场所,届时洪兄率领少数蛇拳门弟子伪作应战,老弟则改扮成沈破浪模样,单身前往赴约,老夫等只能隐身暗处,静待那恶徒,然后合力擒他。” 穆乘风问道:“假如晚辈抵达洛河桥,那恶贼仍未现身,应该怎么办?” 许志安道:“事实上,他绝不会现身太早的,老夫料他多半会在暗中窥察你的举动,等你由洛河桥返回时,才突然现身,所以,你必须跟蛇拳门下,扮演一场假戏,双方假作厮杀,以免被那恶贼看出破绽。” 穆乘风问道:“咱们是否要分出胜负结果呢?” 许志安颔首道:“不仅要分胜负,为了逼真,洪兄和门下弟子都要假作伤在你的剑下,那时候,你要装得狂做冷酷些,不妨表现出得意不可一世的样子,然后沿着洛水向安乐窝方向离去,老夫预料在你走到安乐窝之前,那恶贼便将现身。” 语声微顿,敛容又道:“因此有几件事你必须特别注意,第一,当你和洪兄他们照面时,不宜对答太多,拔剑出手时,也不能缠斗,最好三招两式之内,洪兄等就要假作中剑倒地,以免剑招武功方面露出破绽。” “第二,由洛河桥到安乐窝这段路程,你要走得不疾不徐,同时,多留神阴暗之处。譬如树荫、桥栏、草丛这些容易隐蔽的地方,慎防那匹夫突起发难,诡施暗算。第三,假如过了安乐窝仍未见那恶贼现身,就不必再往前走了,尽可除去伪装,径返客栈,但记住洛河桥到安乐窝这一段路,要走洛水南岸,由安乐窝返回客栈这条路,要走北岸。老夫自会安排沿途接应掩护,你大可放心从容一些。” 穆乘风一面倾听,一面答应,待许志安语声告一段落,才恭谨地道:“晚辈有一点请求,望庄主俯允了。” 许志安笑道:“你有意见,此时尽可提出,咱们参酌而行,不必顾忌什么。” 穆乘风道:“晚辈虽无其他意见,只希望当这恶徒现身的时候,庄主能赐与机会,让晚辈单独探问他的身份来历,他没有出手之前,求庄主暂勿出手。” 许志安微诧道:“你自信能问出什么?万一他突然向你下手,你能够应付得下么?” 穆乘风道:“晚辈愿尽力一试,纵无所获,全身自保尚有自信。” 许志安沉吟片刻,点头笑道:“好吧!咱们就这样决定了,今夜二更,老夫便先去布置,洪兄和门下弟子,务须在三更之前赶到,穆老弟也要记住,约会时刻是正三更,休要去得太迟,至于细节和需用之物,人前都要办妥,不可疏失遗漏,孙二弟要多辛苦些。” 孙天民道:“庄主放心,决不会误事的。” 洪涛站起身来,满满替众人斟了一杯酒,激动了举杯说道:“为敝门和关洛同道不幸遭此劫数,承蒙应庄主和孙兄以及诸位少侠鼎力相助,洪某吞居地主,五内铭感,大恩不敢言谢,谨以水酒一杯,聊表微心,愿今夜一举成功,为武林永除隐患。” 众人一仰而尽,双方商议了一些细节,方才各自用饭休息。 饭后,许志安和孙天民亲自指导穆乘风改装易容,惟恐他装得不像沈破浪,他们自然做梦也想不到穆乘风曾与沈破浪相依为命二十年,恩师音容相貌,早已烂熟于胸,哪里还用得到别人教导,闭上眼睛,也能扮得丝毫不差。 宋莲翘和袁倾城,都对改装易容的工作,抱着极大兴趣,整个下午,两人都留在穆乘风房中,忙着替他易容改扮,嘻嘻哈哈,十分开心。 只有许家哥儿俩,憋了满肚子怨气,还得奔进奔出,准备各种应用之物,心里那份别扭,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天色入暮,一切皆已舒齐,大伙儿饱餐一顿,七步追魂手洪涛首先告退而去。 接着,“活灵官”孙天民带着乾坤双剑许家兄弟也离了客栈。 二更时分,许志安和宋莲翘,袁氏双姝等第三批人手,也都梳妆整齐,准备动身。 临行前,许志安特意叮嘱道:“现在距约会时辰,还有一个更次,老弟不妨略作调息,切民在三更正刻以前,要抵达洛河桥,只要依计而行,不须害怕,咱们自会暗中护卫你的。” 穆乘风欠身应诺,心里已有打算,送走许志安和三位姑娘后,独自返回后院静室,便从屋梁上取回自己的木剑,连同包裹行囊,一并带在身上。 他深知今夜之行,关系自己命运至巨,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能够再回客栈了。 如果事实证明确是有人假冒师父,足见圆通大师所方属实,则恩师沉冤待雪,遗尸待殓,自己肩负繁重,无法再留,假如结果相反,证实那肆虐关洛,满手血腥的人,果真是师父本人,则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再留下来? 思前想后,唯有一走。 他挑灯坐在窗前,本想留一封告别的信,略舒内心隐衷,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难以下笔,人生聚散本常,但能问心无愧,雪泥鸿爪,何须徒留痕印。 同时他知道,自己不辞而别,虽然亏负宋莲翘一些,对乾坤双剑则未尝不是助益,许家兄弟苦恋宋莲翘,明眼人一见便知,自己与许家兄弟原无好恶,看在许志安对师父的推崇份上,也应该及早抽身,免惹困恼,何况君子成人之美,自己肩负已经够重,哪儿还有心情,纠缠儿女私情呢? 想到这里,心境霍然开朗,一声长吁,推案而起…… 突然,他剑眉陡扬,沉声喝问道:“外面是谁?” “是我。” 随着语声,房门缓缓启开,门口负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文士。 穆乘风目光所及,猛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倒跨一大步,失道:“你……”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缓步走了进来,道:“怎么啦?连师父都不认识了?” 穆乘风惶然失措,连忙垂手躬身道:“师……师父……” 青衫文士凝目冷笑道:“孩子,你是长大了,想不到二十年辛劳,竟然教养出一个仇人来,这,怎能不叫天下做师父的心灰意冷!” 穆乘风冷汗遍体,急道:“不!风儿不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7章 鸡蛋碰石头 青衫文士斜睨道:“还说不敢?你忘了自己身上这些装扮?嘿!不愧是沈某的徒弟,居然扮得如此维妙维肖。” 穆乘风俯首答道:“求师父恕罪,风儿只是渴望再见你老人家一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青衫文士冷晒道:“缥缈峰分手不过数日,你又有什么事急于要见为师?” 穆乘风道:“风儿心中有许多疑团,想求师父解疑赐解!”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自顾在—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扬目道:“是么?难道我还怀疑师父是假冒的了?” 穆乘风急道:“不!不!不!”下面的话,却呐呐无以为继。 事先,他已经默记了许多可疑之处,也准备了许多试探的方法,却没想到“师父”会突然出现,一急之下,竟有张惶失措,不知从何说起。 青衫文士挂着诧异的笑容,目光炯炯凝视,直似要看透他的内心:好一会,才耸肩轻笑,说道:“孩子,为什么这样慌张呢?你不是急着要见师父么,观在为师就坐在这里,有话尽可慢慢说,不用害怕。” 他越是沉着,穆乘风就越觉心慌,既怕失去主宰良机,又怕言语露骨,唐突了“师父”,迟疑再三终于并出了一句话:“风儿想请问近日谣传的事……” 青衫文士道:“什么事?” 穆乘风怯生生地说道:“就是最近关洛—带和蛇拳门掌门人‘开碑手’柳逢春……” “啊!你问这个?”青衫文士浓眉双挑,傲然道:“不错,都是为师下的手,孩子,你觉得奇怪了么?” 穆乘风俯首道:“风儿不明白,你老人家为什么大开杀戒?” 青衫文士哂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为师不是告诉过你,缥缈峰之巅凌辱迫害之仇,为师要他们加倍偿还。” 穆乘风道:“可是,其中很我跟缥缈峰之巅的事并无关系!” 青衫文士道:“那有什么分别,反正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不须任何理由。” 穆乘风听得心头一寒,惶然张目道:“师父,你老人家一向,是嗜杀的人。” 青衫文士笑道:“你觉得师父变了?是不是?”接着,冷然一哼,又道:“不错,师父是变了,这是四门五派逼我变的,哼哼,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杀戒一开,谁还顾得许多。” 穆乘风垂首叹道:“如今四门五派中人,凡是参与缥缈峰之巅之:会的,业已死亡逾半,师父的仇恨也长抵消得过了,望你老人;家剑下超生,及此而止。” 青衫文士脸色一沉,拂然道:“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责怪为师不该杀人太多?” 穆乘风道:“风儿不敢责怪师父,只求师父以令誉为重。” 青衫文士冷笑道:“你要为师怎样以令誉为重?难道我反向那些仇人去吼头赔罪么?” 穆乘风道:“师父若能淡忘恩怨,风儿愿伴随你老人家寻一处幽静名山,远离江湖是非,侍奉师父安享天年。” 青衫文士突然仰面大笑,道:“太迟了,那种悠游林泉,寄情山水,与世无急的日子,为师并不是没有尝试过,而且还整整过了二十年,可是,结果又如何?” 他说到这里,用力挥了挥手,接道:“谈这些徒乱人意,咱们还是言归正传以!孩子,为师那十柄逆沧澜,你都带在了身上没有?” 穆乘风道:“剑囊随身,片刻未离,师父问它何事?”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很好,现在你所它解下来,还给师父。” 穆乘风闻言一震,惊诧地道:“师父,莫非风儿做错了什么事?你老人家追回逆沧澜!” 青衫文士笑道:“不!为师只是暂时收回备用,最近可能要用它对付一个强敌,事过之后,仍然会给你的。” 穆乘风脱口道:“可是……”忽然眼中异彩一闪,却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青衫文士含笑问道:“可是什么?难道你还担心师父诓你,拐走逆沧澜,一去不见面么?” 穆乘风剑眉微挑,也微笑道:“逆沧澜本来是师父所赐,即使仍由师父收回,也是千该万该的,不过,风儿忽然想到,当初师父赐逆沧澜时,曾对风儿说过的话。” 青衫文士讶道:“是么?为师说过什么?” 穆乘风凝目道:“那是两句很重要的话,师父应该记得的!” 青衫文士笑道:“为师忧烦之事已经够多,怎能记得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啦,别尽提这细微末节的琐碎事,快把剑囊解给师父吧!” 穆乘风默然片刻,低头解开前襟,刚露出剑囊一角,忽又仰面顺道:“师父当真只是暂时取去,以后不罕赐给徒儿?” 青衫文士道:“当然!师父的话,难道会骗你不成。” 穆乘风又道:“这么说,师父不是因为徒儿做错了事,才追回逆沧澜?” 青衫文士不耐烦道:“为师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取剑只是暂时备用,你这孩子,怎么总是瞎疑心!” 穆乘风突然正色道:“这不是我瞎疑心,而是朋友你太粗心了。” 青衫文士陡地变色,道:“你!”人已挺身站起。 穆乘风一错步,横身挡住了房门,冷叱道:“朋友,你的胆量不小,易容术也称得高明,居然架势十足,险些被你瞒混过去,可是,你却忘了事先打听清楚,逆沧澜由师授徒,隆重不亚于皇家传玉玺,是不能轻易收回去的!” 青衫文士沉声道:“胡说,为师只是暂时备用,几曾要收回了?” 穆乘风轻哂道:“让我再告诉你详尽些吧,五年前,恩师在缥缈峰缥缈峰之巅授我逆沧澜剑囊时,曾经说过两句郑重而严肃的话,那是‘赐剑如赐玺,追剑即追魂’。朋友该明白,这是何等隆重的事,岂容视作儿戏?不过,我是仍然由衷的佩服阁下,假如阁下不向我索取逆沧澜,至少今夜,我不会发觉阁下是假的……” 那青衫文士没等他话完,突然双掌一错,猛劈而出,喝道:“小辈寻死,拿命来吧!” 掌起处,劲风排荡而生,桌上油灯首先被掌风扫灭。 穆乘风剑眉双剔,冷哼道:“我倒要试试你仗恃什么?”双掌当胸虚合,一式“童子拜观音”,猛地化作“展翅凌云”,向外一翻,硬迎了上去。 谁知青衫文士根本无意破拼,掌至半途,倏忽抽臂,竟借穆乘风强猛的力道,如鱼乘流,穿窗射出。 脚尖甫落院中,毫无停顿,“一鹤冲天”疾升数丈,业已掠上南面墙头。 穆乘风冷冷一笑,道:“千辛万苦才等到你,还想走?” 右手轻按胸际,一抖腕,“叮铃铃”铃铛之声划空飞出。 静夜铃声破空,分外显得刺耳!: 风铃声,掩盖了远处传来的更鼓“当!当!当!”正三更。 三更,旷野。 月黑,风高。 洛水悠悠,蜿蜒东流。 洛河桥的北端,五条人影静静屹立在夜风中。 接掌“蛇拳”门户未及十日的“七步追魂手”洪涛,穿袭皂白色劲装疾服,背插虎头双钩,负手仁立,仰面望着空际飞驰的彤云。 在他身后,一字排列着四名黑衣大汉,人人斜抱一柄雁翎刀,刀尖向下,锋刃朝外,神情而一派肃穆。 这四名黑衣大汉乃是同胞四兄弟,合称“中州四杰”,武功造诣,在“蛇拳门”二代弟子中,算得出类拔萃的好手。 虽然明知是场假戏,但因事关重大,七步追魂手洪涛仍然未敢掉以轻心,特别挑选“中州四杰”跟随自己来洛河桥应约,以表示要和剑魔沈破浪一拼的决心。 “子夜三更,决斗西郊”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洛阳城,令人失望的是,西郊洛河桥一带,竟看不见一个闻风赶来瞧热闹的武林人物,除了宁候桥头的五位之外,旷野一片寂寥,再也找不到半个人影了。 这冷落情景,暴露了武林人物的现实,也代表了没落门派的悲哀,从好处设想,是大家慑于剑魔威誉,不愿招惹杀身之祸,从另一个角度想,何尝不是“蛇拳门”已经在人们心中失去了,“鸡蛋碰石头”的挑战,其结果不言而喻,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呢? 洪涛负手望天,深深领略到残破门派的凄凉心境,情不自已浩然长叹出声…… 就在这时候,“中州四杰”为首一个忽然低声道:“师叔,来了。” 洪涛微微一震,目光疾落,洛河桥南端,出现了一个颀长人影。 那人青衫飘拂,腰悬木剑,背上负着一只行囊,略显苍白的脸上,高挑着两道浓眉,正缓步从容,施施然跨上桥头。 好飘逸的身法,好倨傲的神态,可不就跟剑魔沈破浪如出一辙? 洪涛看得暗暗颔首,心道:“这位穆少侠倒挺准时,抢像也毫无破绽,看来这场戏,咱们也该演得逼真一些。” 意念飞动,回头向”中州四杰“摆手示意,便举步迎上桥云。 两人在桥上站定,洪涛抱拳一拱,朗声道:“沈大侠不愧言而有信,洪某已候驾多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8章 金蝉脱壳 青衫人微一扬脸,傲然道:“既承宠邀,焉能不到?” 接着,双目冷电一扫,又冷冷说道:“怎么?就只有这四位,洪兄竟没有另约帮手?” 洪涛晒道:“本门血仇,自当由本门自行了断,何须再约他人助拳。” 青衫人淡淡一笑,道:“好志气,这样看来,洪兄气魄竟不在令师兄之下,这倒是沈某多虑的了。” 洪涛不再多说,低叱道:“接招!左钩横胸,右钩斜划,一式‘卷云出峋’径取青衫人左肩。” 青衫人哂道:“出手无奇,无怪蛇拳门注定要败灭了。” 洪涛猛一振腕,钩势顿时加快,闪电般向青衫人肩井处穴劈而下。 谁知钩锋飞过,那青衫人只将左脚一收,身形微侧,竟以毫厘之差避了开去,木剑仍挂在腰间,动也没有动。 洪涛右手劈了个空,豪兴陡生,蓦踏前一步,双钩齐出,左剪右旋,带起一片寒光。 青衫人颔首笑道:“这一式‘鸳鸯双飞’总算差强人意,用神,沈某要出手了。” 话落,身形突然向前一倾,也没有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摘下了木剑。 只觉一缕劲风,快逾电掣,穿破钩幕,直透前胸。 洪涛脱口赞道:,“好剑法!” 脚下连退三步,双臂奋力一带虎头钩,便想以“横笔架山”之式,硬接青衫人的木剑。 突然心头一动,飞忖道:“分明是场假戏,我争的什么强?时候不早了,趁此机会收场吧。” 想到这里,钩招随即一变,假作失手,一声惊呼,仰身向后便倒。 不料那青衫人的木剑却毫不留情,剑尖一送,竟重重点在洪涛前胸“七坎”穴上。 洪涛“蓬”然应剑摔倒,四肢一阵抽搐,人便僵卧不动,中州四杰望见,还以为师叔正依计行事,连忙抡刀一扑而上。 青衫人眼中凶光连认,冷笑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 木剑一振,“铮铮”一连四声脆响,四柄雁翎刀齐被震飞脱手。 中州四杰还想虚应数招,无奈那青衫人却不耐纠缠,剑锋旋绕飞刺,转瞬之间,四杰倒下了两对。 青衫人仰面大笑,挂回木剑,缓步踱向洛河桥,沿着江岸,施施然向安乐窝走去。 由他拔剑出手算起。连毙蛇拳门五名高手,果然不逾五招。 旷野重归寂寥,夜风阵阵,江水悠悠,除了对岸荒草中添了五具尸体,就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青衫人渐渐去远,洛河桥下阴影中,忽然有了轻轻的谈话声…… “哈”地一声轻笑,袁倾城首先开了口,道:“真想不到,他还有这份演戏的天才,举手投足,就像真的一样。” 袁素问由衷附合道:“我想纵是剑魔沈破浪亲来,也不过如此了。” 袁倾城道:“等一会沈破浪真的来了,两个人凑一块儿,分不出‘谁真谁假,那才好玩呢。” 袁素问道:“唔!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咱们事先应该想到识别的方法,否则,真假难分,岂不讨厌!” 袁倾城笑道:“不要紧,有咱们翘丫头,难道她还会认不出来吧?咭!” 笑语微顿,语声又道:“喂!翘丫头,你怎么不说话呀!尽在发什么呆?人都走远了,看不见啦!” 宋莲翘轻吁一声,却娇嗔道:“二姐,别闹,人家在想一件事嘛。” 袁倾城问道:“想什么?说出来大家听听。” 宋莲翘道:“说真话,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人好像不大对!” 袁倾城一怔,忙道:“怎么不对?” 宋莲翘道:“姐姐们没有留意?他背上多了一副行囊,而且走路的姿态,左脚落地比较重,身子总是向左倾着……” 袁倾城笑道:“谁像你看得那么仔细,真是” 宋莲翘道:“不!二姐,我说的是事实,这人恐怕不是穆大哥。” 袁倾城道:“不是他还有谁?我的翘姑娘,别太痴心入了迷啦,他要装得老成模样,举止自然有些改变了。” 宋莲翘喃喃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可疑,譬如刚才胜洪老前辈那一剑,招工式力道,都不像是虎招,难道也是我眼花看错了么?” 袁素问道:“不错,经阿翘这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了,适才他出手剑招都很毒恶,一点不像是假的。” 袁倾城笑道:“你们真是迟疑生暗鬼,喏!洪老前辈和中州四杰都还在岸上,你们谁要去察看一番,验验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袁素问道:“那倒不必,反正谜底不久就可揭晓,咱们还是照应伯父的吩咐,顺水跟下去,准备接应吧!” 话声至此,接着,桥坐下悄然滑出一叶小舟。’舟身窄小,长仅数尺,恰可容下三位身轻如燕的大姑娘,袁氏双姝分坐首尾,手里各握着一支薄桨,宋莲翘则空手坐在中段。 轻舟顺流,本不需桨篙,袁氏双姝手中木桨,是充作船舵使用,以便保持小舟傍岸而行,不致暴露形迹。 当小舟由桥下暗影中荡漾而出,船头的袁素问轻掉薄桨,正想拨转船首靠向南岸去,宋莲翘忽然低声道:“你们等我片刻,我要去看看。”纤手一按船舷,人已从舟中站起。 袁素问急道:“阿翘,注意隐蔽……”一句话没说完,宋莲翘已经莲足轻点,乳燕般掠出小舟,跃登北岸。 她螓首微摆,纵止向对岸望了望,那青衫人早巳走得不见人影,当下提一口块气,二次腾身,直奔不久前那片战场。 荒草中,五具尸体错落倒卧。仍呈梅花之状,其中只有“七步追魂手”洪涛,手里尚紧握着两柄虎头钩,“中州四杰”的兵刃则飞坠不知去向。 宋莲翘探手一搭洪涛脉息,花容顿时变色,可不是,洪涛心脉已断,早已气绝了。 她顾不得再一一检视其余四具尸体,跃起身来,转头便跑,奔回江边也没有再返小舟,飞也似径由洛河桥上掠了过去。 袁倾城不解,兀白举手连招,叫道:“阿翘!阿翘,咱们在这儿!” 宋莲翘脚下未停,却将肩后双剑,撤在手中,急声叫道:“快追!快追!快追……快……” 袁素问大惊问道:“究竟是怎样了?阿翘!” 宋莲翘气急败坏道:“那家伙是假的,洪老前辈已经遭了毒手!” 双姝同时一震,霍地跳了起来,小舟一阵摇晃,队些翻覆。 袁倾城瞪着一双滚圆的大眼睛,茫然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素问急急道:“无别多问了,追下去再说!” 姐妹俩齐折柳腰,由小舟一跃登岸,紧随宋莲翘身后,风驰电奔般向安乐窝疾追了—下去。 洛河桥至安乐窝村口北方,另有一座“圣津”,横跨洛水,乃人城必经之路。 而“洛河”“圣津”二桥之间这片旷野,北有江水屏阻,南有密林掩蔽,入夜之后,极少人踪,正是许志安推断凶徒最可能现身的地区。 这时,许志安和孙天民,以及乾坤双剑兄弟,都分别隐身在密林内,正目送那青衫人由林前扬长而过,谁也想不到已经发生变故。 三女追到林边,远远望见青衫人业已走近“圣津”桥傍…宋莲翘大感焦急,立即扬声大叫道:“快些截住他,别让他路了……” 林中四人闻声大惊,纷纷现身掠出,但去茫然地问道:“凶徒出现了么?在哪儿?” 宋莲翘剑尖一指,道:“就是前面那个穿青衣的家伙!”。 许煊愣道:“他不是穆乘风吗?” 宋莲翘跺脚道:“那家伙根本不是穆大哥,他是真正的凶徒,洪老前辈已经被他杀死了!” 许志安拂然变色,大袖一挥,沉声道:“先截住他再说!” 老少四人一齐撤了兵刃,飞步追到桥头,却不料那青衫人突然身形一转,加快脚步,竟笔直奔进了安乐窝。’安乐窝虽是个小村,人口却极稠密,村中房舍栉比,巷道芬歧,那青衫人一连数闪,已失去了踪影。 孙天民怒吼道:“好一个狡猾的鼠辈,躲进村里,咱们就搜你不出了吗?”倒提长剑,当先追进村口。 许志安眼睛疾转,指着村口一座巨大的牌坊道:“你们五个娃儿不必跟进村内,许煊兄弟可登上牌妨顶层,居高监视全村,阿翘和袁家姐妹,分散把守村外,若发现鼠辈踪迹,立即知会大家,合力围捕,这村子面积不大,谅他逃不出去的。” 分配完毕,乾坤双剑迅即纵身上了牌坊顶端,袁家姐妹也向两侧分散开去,但宋莲翘却一心惦记着穆乘风,焦急地道:“姑父,穆大哥没有来,只怕客栈里也发生变故了,我想先回去看看。” 许志安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你先回去客栈,假如没有其他事故,就在店内等候,不必再来了。” 宋莲翘匆匆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客栈中,灯灭,人寂,一片沉静。 宋莲翘奔入后院,只见小屋窗棂半开,房门虚掩,屋内漆黑空荡并无穆乘风的踪影。 靠窗桌案上,散置着纸笔,砚中墨汗犹未干,但素笺上却没有一个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49章 讲个故事 宋莲翘心里讶诧莫名,急忙点燃油灯,又发觉灯盏尚有余温,而穆乘风随身行囊和包裹,都已经不在房中了。 这情形,无异说明穆乘风刚离开不久,那么,他究竟去了何处?为什么行囊包裹全都带走?又为什么桌上纸笔俱在,竟没留下片语只字呢? 宋莲翘木立片刻,突然想今夜在城外所见青衫人,背上也有一副行囊,不禁一阵心悸,顿生不祥之感。 谁知就在这时候,院中风声飒然,飘落下一条人影。 那人一袭青色儒衫,腰悬木剑,背负行囊,貌容和装束,都和城外所见青衫人一般无二。 宋莲翘芳心猛震,忙不迭地翻腕撤剑! 那人正想返回静室,忽见房中又有了灯光,一惊却步,按剑喝道:“房里是什么人?” 他一开口,宋莲翘才听出口音竟是穆乘风,于是,闪身迎出,答道:“是我!” 那人轻“哦”一声,道:“阿翘,我正要去合会你们,大家空等了一夜,现在都回来了吗?” 一面说着,一面举步走了过去。 宋莲翘突然低喝道:“站住!先去掉脸上易容药物,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吃了惊,道:“阿翘,你怎么了?我是穆乘风,你连我也不认识啦?” 宋莲翘喝道:“不管你是谁,先去掉易容再说。” 那人无可奈何,只好抹去脸上易容药物和假须,露出本来面目。 宋莲翘细看,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还剑入鞘,赧然道:“穆大哥,果然是你……唉!今天晚上,真把我弄糊涂了!” 穆乘风移步近前,诧异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莲翘摇摇头,道:“你先告诉我,今天夜里,你有没有按时到西郊洛河桥去应约!” 穆乘风道:“没有,因为……” 宋莲翘道:“可是,你刚才分明不在房中,到哪儿去了?” 穆乘风一呆,道:“我是去追一个人,刚离开不过一会儿工夫!” 宋莲翘深注,敛容道:“穆大哥,你对我要说实话,今夜变故太出人意外,假如你赶忙跟我要好,就不该用假话来欺骗我!” 穆乘风愕然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为什么要骗你!” 宋莲翘轻叹道:“老实告诉你吧,不久之前,有一个面貌;装束跟你毫无分别的人,如约到了洛河桥,并且,趁洪老前辈和门下‘中州四杰’毫无准备,假戏真做,一举将他们老少五人,全都毙在木剑之下!” 穆乘风骇然一震,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宋莲翘幽幽道:“就在三更时分,也正是你预定赴约的时候。” 穆乘风木然良久,摇头喃喃道:“不!不可能,天下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宋莲翘道:“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现在姑父他们尚在追缉凶徒,我放心不下,才独自回来找你……”语声微顿,又道:“可是,你并不在店里,而且带走了行囊,如今我要问你,既经约定,你为什么不去赴约?外出追人,为什么要带着行李?这桌上纸笔,你又准备作何用途?” 穆乘风变色道:“阿翘,难道你意疑心是我去杀害了洪老前辈?” 宋莲翘泪光轻闪,硬声道:“我本来不信,无奈这些巧合令人不能无疑,就算我相信,若被姑父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相信你的。” 穆乘风苦笑道:“依你这么说,我竟是百口莫辩了?” 宋莲翘道:“谁说不让你分辩了?这儿只有我和你两人,我愿意听听你的理由,但你必须告诉我真话。” 穆乘风拂然不悦,剑眉一挑,道:“既如此,我也不必解释了,你们愿意怎么想,尽可随意,告辞了!”一拱手,转身便走。 宋莲翘疾步追上,叫道:“喂!你到哪儿去?” 穆乘风冷冷道:“四海五湖,地阔天空,何处不可以去!” 宋莲翘一探纤手,拉住穆乘风衣袖,泫然道:“原来你反生我的气了?我说这些话,句句都是为了你,却没想到你这么绝情!” 穆乘风仰面向天,长吁一声道:“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事,无须求人谅解,何况真假虚实,存乎一念,你既然心有所疑,再作解释亦属徒然,倒不如留待将来让事实作答的好。” 宋莲翘跺脚道:“唉!你为什么要这样倔强呢?就为了一句话,便一怒而去?事情放在你自己心里,你不说出来,人家怎么会知道呢?” 穆乘风道:“我纵然说出,你若当我说的全是假话,又有何用?” 宋莲翘摇头道:“好,算我不会说话,来吧!咱们还是去那边凉亭里坐下详谈好么?”:穆乘风默然片刻,见她一脸企望期盼之色,终觉不忍拒绝,只好任由她拉进园内凉亭。 两人在石凳上相对坐了下来,宋莲翘举手一掠额际发丝,美目深注,凄然笑道:“我从小就是个强横霸道的人,想不到你比我更横,现在你总该气消了吧?告诉你,你为什么没有去洛河桥赴约呢?”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正容道:“我并非跟你争强斗气,而是希望你对我要有绝对的信心,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 宋莲翘眨着眼睛,惊讶地道:“你要给我讲故事?就是现在?” 穆乘风慎重地点点头,说:“是的,听起来,不合情理,但是,却绝对是真实的故事!” 于是,他开始缓缓述说道:“很多年以前,北方一带天旱成灾,赤地行里,生民涂炭,而向称富裕的江南,却又连遭水患,田园产业,尽被洪水淹没流失。” “在那次惨烈的天灾之下,灾民流离失所。骨肉散破,北方人离乡背井向南逃避天早,南方人也扶老携幼的向北逃避洪水,造成南北相对的大动乱和大流亡。” “难知中,饿殍载道,家破人亡已经不是奇事,甚至饥饿难耐时,易子而食的惨况,也都屡见不鲜,但有些可怜的父母,既无力养护子女,又不忍见嫡亲骨肉被人残食,只好将那些无法携带的幼儿稚女,随处抛弃,任其自生自灭,每当饥民涌过,路傍草丛或山涧沟壑中,几乎都遗下奄奄待毙的稚龄孤雏和赤身小婴儿。” “而这些无知无识的小生命,十之,难免断送在另一批饥民手中,以及填了饿狼野兽的利齿。能够苟全残命的,真是命不该绝的幸运儿,其中一个幸运儿虽被他那狠心父母弃置在太行山麓一片荒草窝里,数天之久竟然奇迹似的活了下来。”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婴,尚未周岁,浑身衣不蔽体骨瘦如柴,他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他的哭声特别宏亮,遭遇特别幸运罢了。” “荒僻的山麓,本是人迹罕至之处,然而事有凑巧,那天;偏偏遇上一位身负绝技的武林高人从附近经过,一时被婴儿哭声所引,循声找到草丛,却见那男婴已哭得声嘶力竭,草窝旁,赫然躺着一匹母狼,正用去就向那男婴的小嘴。” “那位武林高人大感惊讶,便驱走母狼,将男婴抱起,细细检高,发觉那男婴竟是依赖狼乳才得幸存未死,而且根骨甚佳,是个练武的材料。” “那武林高人正由江湖退隐,独居深山,无以排遣岁月,一意生怜,便将婴儿带回山去,辛苦抚育了二十年,不但把那婴儿养大成人,更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授,皆因他自知当年行走江湖时,杀孽太重,归隐之后,立意静性养晦,但顾以课徒修心为乐,永不再作出山之念了。” “二十年来,他们师徒两人,相依为命,隐迹荒山,过着那与世无争的平静岁月。” “谁知好境不长,有一天,忽被大批江湖高手联袂寻至,强加莫须有的罪名,硬指其师杀害了一个武林同道,不由分说,便欲以众凌寡,围殴逞凶。” “可怜那隐居了二十年的武林高人,即无申辩的机会,亦无抗争余地,逼得遣走爱徒,含恨负冤,在暴力胁迫之下,服毒自尽!” 往事述说至此,穆乘风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宋莲翘听得入神,情不自禁问道:“后来呢?那做徒弟的有没有替他师父伸冤报仇呀?” 穆乘风含泪颔首,道:“他自然要替师父伸冤报仇,可是却有两桩困难,使他伸冤报仇的心愿,迄今难以实现。” 宋莲翘急急问道:“是什么困难?你快说!” 穆乘风道:“其一,是为了他那恩师当年杀孽太重,性又孤傲,武林中人多存畏忌之心,以致在查访的时候,往往须隐瞒师门的来历,徒增许多困扰;其二,是有人包藏祸心,假冒他那恩师的容貌四出为恶,因此使人怀疑他那恩师尚在人间,而且正杀戳无辜,肆虐江湖。” 宋莲翘一怔,道:“你不是说他的师父已经去世了么?人家怎能再假冒他去行凶杀人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0章 处罚 穆乘风叹道:“困难正在他师父去世时,只有一个证人,那孤儿并不在场,待他赶回查看,师父遗体已经被人盗走,于是江湖风传,都说他师父与那唯一证人串通,诈死脱身,蓄意寻仇,其后,那唯一证人也被害死了,以致是非混淆真假难辨,那假冒恩师之人,又极工心计,扮演得维肖维妙,几乎连那徒弟都瞒过,何况其他人。” 宋莲翘问道:“但那人假冒他的师父,想出这种落井下石的毒计,不知目的何在?” 穆乘风道:“那人如此煞费心机,可能因为跟他师父有极深的宿仇,故而嫁祸泄贫,否则,就是志在借此挑起武林纷乱,以便从中获取渔人之利。” 宋莲翘无限同情地道:“这么说,那人的野心竟是可怕得很,穆大哥,你知道那人?” 穆乘风摇头道:“不知道。” 宋莲翘又问:“你认识那个孤儿?或是认识那位被迫服毒的师父?” 穆乘风黯然道:“都认识!” 宋莲翘道:“快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 穆乘风默然片刻,道:“在我没有告诉你关于他们的姓名之前,我要先问你一句话,好吗?” 宋莲翘道:“好,你问吧!” 穆乘风正色问道:“刚才我所说的这个故事,你可相信是真实的?” 宋莲翘毫不迟疑道:“当然相信。” 穆乘风又道:“包括他们师徒两人的清白和无辜?” 宋莲翘道:“只要是你告诉我的,我都相信。”穆乘风长吁一声,眼中闪射着欣慰的光辉,敛容说道:“也许你感到意外,不瞒你说,那兽吻余生,大难未死的孤儿就是我!” 宋莲翘听了,却毫无意外之感,反而“卟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乘风诧道:“你不相信吗?” 宋莲翘笑道:“谁说不信?我也不瞒你说,在你开始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我就早猜到那孤儿是说你自己的了。” 至此,话锋一顿,复又慧诘的笑道:“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说你遇师被救时,才不足周岁,那么,你怎样知道自己姓穆呢?” 穆乘风叹道:“那是因为先师随意替我取了‘穆’为姓,乘风为名,与他的名破浪成一对。” 宋莲翘恍然道:“难道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氏和来历?” 穆乘风摇头道:“时值岁荒,饿饥遍野,他们既未留下片语只字,也不知道流亡千里,将止于何方?或许他们早已填了沟壑,或许他们幸而得生,但一定早就把我这抛弃的孩子忘了。” 宋莲翘探手相握,柔声宽慰道:“不会的,你被抛弃在旷野荒山下,尚-巳没有死,相信伯父伯母吉人天相,必然也还在人世,总有一天,你们会骨肉重聚的。”说着说着,自己倒流下泪来,连忙一扬螓首,强作笑容问道:“对啦,你还没有说出你的师父是哪一位武林前辈哩?” 穆乘风道:“你能由故事中猜到那孤儿是我,应该也想得到我的师父是谁。” 宋莲翘赫然笑道:“那是碰巧的啦,因为你突然要告诉我一个故事,我就猜到故事多半跟你自己有关,其实,最后你若不说出来,我也不敢确定的。” 穆乘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一定能够猜到。”探手入怀,取出一柄袖剑,轻轻放在石桌上。 果然,宋莲翘一眼触及袖剑,脸色立变,骇然道:“逆沧澜之子?你是……” 穆乘风缓缓颔首道:“是的,昔年的剑魔,正是先师。” 宋莲翘美目深注,望着他详细凝视半晌,迷惘地摇摇头道:“不对啊!我遇见的一个使用逆沧澜的人,可是他年纪比你大,肤色也比你黝黑,看上去总有三十多岁……” 穆乘风苦笑道:“是在西淀湖畔刘家花园空宅中,对吗?” 宋莲翘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穆乘风微笑不答,却道:“阿翘,你先把眼睛闭上,我再给你看一件东西。” 宋莲翘愕然道:“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 穆乘风道:“现在别问原因,你只管把眼睛闭上,把手伸过来。” 宋莲翘半信半疑,依言阖目伸手,心里直想偷眼看看他在弄什么玄虚,又怕穆乘风发觉,眼虽闭着,那长长的睫毛却在跳动不已。 穆乘风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她纤掌内,道:“喏!拿好了,别摔碎啦!” 宋莲翘没待他话完,早已睁眼低头,可是,一看之后,竟诧异的张口瞪眼,说不出话来。‘原来掌中之物,乃是自己在沙仙府赌场内,典押给一个陌生庄稼汉子的那块“双龙玉珏”。 穆乘风淡淡笑道:“现在明白了吧?沙仙赌场和西淀空宅所遇,实则就是眼前坐在你对面的同一个人,咱们迄今已是第三次见面了……” 宋莲翘黛眉一阵耸动,突然轻呼一声,绕桌扑向穆乘风怀中,一面捏拳擂打,一面莲足频跺,既嗔又喜,笑骂道:“你好坏!你好坏!一直瞒着人家!不管啦!不管啦!” 穆乘风一笑,道:“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宋莲翘不管,“你为什么不早些说。” 穆乘风道:“那次在西淀匆匆一面,又值对敌关头,无法深变,这一次却又因先师的缘故,我不便冒然泄露身份,所以也没有机会开口,其实,从昨天在酒楼相识,到现在,总共才一天一夜,怎能说是太迟?” 宋莲翘何尝真正生气,不过想起自己在沙仙赌场中所遇窘境,芳心羞恼,犹有余断,小嘴一噘,黛眉一剔,据着娇躯道:“我不管,一定要罚你才行。” 穆乘风道:“要罚什么?” 宋莲翘眸子一转,道:“你也把眼睛闭上,把手伸出来。” 穆乘风笑着闭上眼睛,宋莲翘牵过他的手,仍将“双龙玉珏”塞在他的掌中,然后笑道:“罚你替我保存这枚玉珏,一辈子不准失落了,否则,我跟你拼命。” 穆乘风张开眼,笑道:“这处罚不公平,你的意思是不准备还我五十两银子了么?” 宋莲翘一皱瑶鼻,娇羞笑道:“想啊!那次在赌场,真把我气死了,输了钱,还被你教训了一顿,早知道是你,昨天在酒楼真该叫二表哥好好整你一下,也让我出出闷气!” 忽然收敛了笑容,低呼道:“糟了,说起二表哥,险些忘了大事,现在姑父他们还在安乐窝搜凶徒,不知道结果如何,咱们要不要赶去看看?” 穆乘风道:“我正想问你,你说有人假扮我师父去洛河桥应约,暗下毒手,杀害洪老前辈,这是真的么?” 宋莲翘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穆乘风蹩眉道:“可是,那假冒我师父的人,刚才还在房中跟我谈话,三更以前,决不可能再分身赶去洛河桥赴约。” 宋莲翘惊道:“什么?那凶徒也到客栈来过!” 穆乘风点头道:“就在你们和宋庄主离去不久,那人又假冒我师父身份,企图诈取我的逆沧澜,后来被我识破,夺窗欲逃,我发出一柄逆沧澜,身中他后肩,眼见他坠落墙外,准知持我追出擒他的时候,却连。人带剑都不见了。” 宋莲翘道:“刚才你是出去追人,就是追他吗?” 穆乘风道:“是的,最主要的是追回那柄逆沧澜,因为那是师门独门暗器,共仅十柄,决不能遗失。” 宋莲翘道:“结果追到了吗?” 穆乘风摇头叹道:“我搜遍附近百里内房舍,毫无痕迹可循,不得已,只好赶回客栈来,准备留信告辞,然后继续四出追寻,无论如何,我必须把那柄逆沧澜找回来……” 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人冷冷道:“穆少侠不必费事了。 随着话声,墙头人影连闪,飞落下老少六人,那是卧龙山庄许家兄弟四个和袁家两姐妹。 但六个人中,却只有五条人影,其中“活灵官”孙天民,是由乾剑许煊背负着,显然已受了伤。 穆乘风和宋莲翘吃了一:惊,双双从凉亭中站起身来,宋莲翘更骇然问道:“孙叔怎么样了?” 许志安面罩寒霜,当先步入凉亭,齐齐凝注着穆乘风,其余四人也都紧随走进了凉亭,但神情又各不相同,袁家姐妹粉劲低垂,傍着宋莲翘默然无语,乾坤双剑脸上满布怒容。 亭中气氛凝重,寂静无声。 宋莲翘惶然四顾,惊诧的又道:“你们都怎么啦?难道全成了哑巴?” 袁玉秀眸偷转,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阿翘,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位穆少侠的话,咱们在墙外,已经听了许久了!” 宋莲翘诧道:“你们听见什么?有什么不对呢?” “阿翘。”许志安突然冷冷开了口:“你站过去,暂时不要多嘴,老夫有几句话,要当面问问穆少侠。” 坤剑许羡怒目道:“爹!何必跟他多费唇舌,孩儿先把他拿下再说!” 许志安沉声道:“不许胡说,爹自有主张,煊儿,将你二叔扶过来,让他躺在石桌上面!” 乾剑许煊答应一声,轻轻将“活灵官”孙天民移放石桌上,只见孙天民口眼紧闭,呼吸促迫,后肩上衣衫已破,染着一片血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1章 熬人参汤 穆乘风看得心头暗震,抱拳道:“庄主有何教言?晚辈在此恭聆指教。” 许志安冷目如电,投盯着穆乘风瞬,摆了摆手道:“请坐下谈吧!” 穆乘风欠身道:“不敢,庄主但请直言赐教,何必对晚辈多事?” 许志安轻吁一声,自己在一只石凳上坐了下来,眉峰微皱,缓缓说道:“昨日不知少侠是剑魔沈大侠传人,诸多怠慢,老失先表歉意!” 穆乘风忙道:“庄主不必太谦,是晚辈因师冤血仇在身,碍于隐衷,未理直陈师门来历,尚祈庄主赐罪。” 许志安未予应答,继续说下去道:“老夫与令师,当年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虽无空交,实殊景慕,尤其令师心胸磊落,铁骨嶙峋,令人倾了无已,所以,老夫亦深愿少侠以师门声誉为重,咱们方可开诚一谈。” 穆乘风心怀忐忑,含笑道:“晚辈谨遵庄主教诲就是。” “那就好。”许志安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徐徐就道:“关于苏州萧家血案,以及四门五派联袂问罪缥缈峰之巅的事,老夫未曾参与,孰是孰非?不愿妄加月旦,但咱们武林中人,讲的是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这一点,不知少侠以为如何?” 穆乘风道:“这是情理之论,晚辈从未置疑。” 许志安目中精光陡盛,凝声道:“那么,少侠连续杀害关洛一带无辜同道,今放又剑戳洪老师及中州四杰,这手段不觉得过份残忍了吗?” 穆乘风神色一震,脱口道:“庄主竟怀疑此事是晚辈干的?” 许志安冷笑一声,道:“老夫本来以为别有其人,但如今事证俱在,令人不能无疑。”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掷落在石桌上。 “叮当”一声响,那赫然又是一柄逆沧澜之子。与穆乘风先前放置桌上的一柄,无论大小形状,都毫无分别。 穆乘风脸色顿变,宋莲翘却惊呼失声。 许志安沉声道:“穆少侠,这暗器是不是少侠今夜失落的那一柄?” 穆乘风默默拾起两柄逆沧澜之子,点头道:“正是。” 宋莲翘急问道:“姑父,你老人家在哪儿捡到的?” 许志安淡淡一哂,道:“是从你孙叔后肩上‘捡’到。” 宋莲翘失声道:“怎么会!” 许志安道:“那是在你刚走不久,咱们进入安乐窝小村追缉凶徒,你孙叔太鲁莽,孤身中伏,致被所伤。” 宋莲翘惶然望望穆乘风,道:“可是,他说这柄逆沧澜之子是用来追击那假冒他师父的人的!” 坤剑许羡冷笑道:“那真是太奇怪了,同样一柄逆沧澜之子,却伤了两个人,而且,一个在客栈,一个却在城外安乐窝,除非他练的是飞剑,要不然,就是二叔假冒他师父偷回客栈来过。” 宋莲翘望着穆乘风,迷惘地叫道:“穆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穆乘风缓缓把两柄逆沧澜之子收回剑囊中,轻吁一声,抬起头来,苦笑道:“我只能说一句话,此事与先师在缥缈峰之巅蒙冤受屈,如出一辙,手法和安排却更精密巧妙。此外,如我无法作解释了。” 宋莲翘道:“你是说,那假冒令师的人带走逆沧澜之子,然后用它打伤孙叔,以图嫁祸?” 穆乘风尚未回答,坤剑许羡又抢着道:“表妹,应该先问问他,他们师徒的逆沧澜之子什么时候失过手?谁能在中剑之后,还有余力再转伤别人?这种捏着鼻子哄眼睛的鬼话,亏他说得出口。” 宋莲翘抗声道:“他本来留下活口,以便追查那人来历,暗器出手自然避开要害,一个功力高的人,带伤逃走,再施嫁祸诡计,这也不是决不可能的事。” 穆乘风耸肩一笑,道:“为人但求无愧于心,何须尽作口舌争辩,假如诸位一定要说是我伤了孙二叔,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坤剑许羡“呛”地一声,撒出长剑,冷哼道:“你既然承认,今夜,就难逃公道!” 宋莲翘秀肩一摇,双剑也同时出鞘,喝道:“二表哥,你敢动手就试试看。” 许羡迟疑了一下,恨声道:“表妹,你看看孙二叔,这时候你还帮外人?” 宋莲翘冷冷道:“我不知道什么外人不外人,也不知道孙叔是谁伤的,可是我却知道,在西淀那座住宅里,假如不是人家临危援手,咱们当时便脱不了身!” 许志安忽然摆手喝道:“不许再说下去了,老夫自有处置。” 接着,拂袖而起,肃容对穆乘风说道:“老夫对令师素极敬重,今夜之事,但愿是咱们错怪了少侠。何况少侠在西淀又曾有恩于小犬及舍甥女,以情而论,咱们本该信任少侠才对。不过今夜蛇拳门精英尽丧,本庄总管亦遭暗算负伤,老夫内疚良深,此仇也不容罢休。从现在起,抱阳山庄与那恶徒势不两立,大丈夫恩怨分明,老夫为少侠清白作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期盼少侠能体谅微衷,立即离开洛阳!” 宋莲翘低呼道:“姑父” 许志安充耳不闻,双瞳寒光进射,沉声又道:“现在跑天明还有半个多时辰,在天明之前,老夫保证抱阳山庄门下和蛇拳门弟子决不留难少侠,但如到天明后或者下次缉凶行动中,再遇到少侠,却休怪老夫不留情面,言尽于此,少侠请吧!” 穆乘风静静听完,内心气愤激动,直欲勃然爆发,但想到郭竟“忍辱负重”的告诫,以及宋莲翘“亲切呵护”的情份,又觉得不能发作。 一连深吸了两口气,强自压抑下内心气愤,点点头,说道:“晚辈行囊随身,本已无意再留,但有几句话,必须稍作申明。” 许志安道:“请说。” 穆乘风仰面向天,徐徐吐出胸中闷气,道:“晚辈不想求人谅解,不过,为了师门沉冤血仇,誓将继续追查嫁祸恶徒,这是晚辈此生心愿,世上无人能够阻止,只要晚辈认为有此必要,天涯海角,亦将前往,届时也许顾不得庄主的禁忌,这一点,必须预以申明,至于为友为敌,那就悉凭庄主之意了,告辞。”话落,双手一拱,人已腾身而起,飘出亭外。 宋莲翘急叫道:“穆大哥,我跟你一起走!”闪身便待追出。 许志安沉喝道:“翘丫头,你敢走出这座凉亭,今后就别再进我抱阳山庄。 同时,宋莲翘娇躯刚动,却被袁氏姐妹双双拉住。 穆乘风字字入耳,把心一横,身形如电飞射,越墙疾驰而去。 他一身屈辱,满心气愤,一味放腿飞驰狂奔,既不分路径,也不辨方向,只恨不得奔到天之边涯,地之尽头,找一处人踪不至,鸟兽绝迹,没有生命的地方,让自己尽情放声大哭一场。 房舍街巷在身后消失,旷野溪流在脚上飞退,然而,展现在眼前的,仍旧是无尽无止连绵不绝的荒野、山峦和溪流,再往前去,仍旧有房舍街巷和城垣,不知奔了多远。 也不知奔多久,突然,他闯进一片宁静密林,林中古木参天,黑沉沉看不见一丝光线,没有人声,没有鸟语,只有遍地腐叶散发着潮霉恶臭。 穆乘风心力交瘁,踉跄奔进林子,便废然仆倒地上,可是,这一刹那,他的胸口却像压着一块大石,吐不出半点声音,双手紧紧抓了两把烂枝腐叶,牙齿咬着下唇,热泪涔涔,顺腮滚落。 那不是哭,也不是泣,只是无限屈辱化的斑斑血泪,由心田流人泥土。 良久,良久,泪尽血干,人也迈进了梦乡。黑甜一梦,浑忘了时日交替,更忘了置身何处。 朦胧中,似学一声霹雳掠过顶,接着,耳旁又响起沥沥的雨声。 但他委实太疲倦了,倦得连眼皮也无力睁开,仍然俯伏在厚如毡的落叶上,一任那冰凉雨水,透过浓荫,沿着树干,渗进衣襟。 蓦地里,雨声中传来了人语。 那语声恍惚来自遥远的地底,而且是一男一女在相互交谈,只因穆乘风伏地而卧,才能听见,但由语声推断,距离至少在百丈以外。 首先,是一个沙哑的老妇声音抱怨道:“又下雨,老头子,你也不上去收一收咱们晒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坐着享福。” 另一个苍劲的男人声音道:“红杏,你先别骂人行不行,我只有两只手,又要替你熬人参汤,又要顾着晒衣服、收衣服,哪能忙得过来。” 老妇哼道:“你不会先收好衣服再熬汤吗?汤可以慢慢熬着,衣服叫雨淋湿了,咱们拿什么换洗?我身上这套早就发霉发臭了,叫你去洗一洗,你总说没空。” 男的笑道:“你说话可要凭良心,你身上这件湘绣缎袄,前天才换的!” 老妇道:“前天换的就不能再换吗?谁叫你让老娘住在这种地窖里?常年见不到一线阳光,别说衣服,连人都快发霉变臭了。” 男的忙道:“好了,红杏,你就委屈一些吧,喏!这是你要喝的人参汤,我替你搁在桌子上,这就去收衣服,记住要趁热喝才有效,别待凉了不好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2章 恶人谷四大恶人 老妇道:“知道了,快去吧!”语声甫落,忽又叫道:“喂!别急着赶下来,在上面多呆一会,今天是单日,或许那红莲道人就快来了,等着替他开门,省得一会儿又上去。” 那男的似乎颇不以为然,迟疑了片刻,道:“红杏,不是我多心犯疑,我总觉得那杂毛有些存心不良,咱们最好能防他一些。” 老妇不悦道:“你就会瞎疑心,人家一番好意,又替咱们治病,又伴咱们解闷,这些年来,隔日必到,风雨无阻,你凭什么说人家存心不良?” 苍劲的男人声音道:“我见他每次来,总设法转弯抹角打听咱们的‘神火心诀’,’而且,常常趁咱们不留意时,一双贼眼尽在东瞧西望,分明不怀好意。” 老妇冷冷打断他的话,道:“在你眼中,除了你自己,谁都是贼,谁都不怀好意,尤其跟我多讲几句话,你就恨不得把人家杀了才安心。哼!你发为我不知道你那鬼心眼?你是在吃干醋,不放心,怕老娘跟人跑了!” 男的嘿嘿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我老夫老妻,恩爱逾恒,这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妇晒道:“那也说不定,少年夫妻到老分手的,也不是没有,或许老娘一时心动,就……” 男的急忙乱以他语,道:“啊!雨真的下大了,我得快些收衣服去。”、话声至此中断,筛那老妇独个仍在吃吃而笑,显然,男,的已经离开了。 穆乘风听到这里,不禁大感好奇,他倒无心理会那老夫妻的争论,而是觉得这座密林中居然住着两位身负“神火心诀”的武林高人,实在意料之外。 从两人语气推测,他们是住在地底,而且,女的养尊处优,却对男的颐指气使,偏偏男的也甘心情愿,毫无怨言,反而时时担心怕“红杏”变了心。 意念飞驰,好奇之心盛,便轻轻撑起身子,循着语声传来方向,蹑足穿林行去。 行约半盏热茶光景,眼前霍然开朗,及此中敛,露出一片方圆数十丈的空地。 空地上绿草如茵,平坦得像个绿色的小涌,场中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张石桌,两只鼓凳,此外,便是几条长绳横贯空际,绳上挂晒着许多红红绿绿的衣服,色彩鲜艳,厚薄长短,一应俱全。 这时候,正有个身穿土布长衫的白发老人,在急急收拾绳上衣物。 那老人约莫已有六七十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两只脚明显不齐,举步时一高一低,竟是个跛子。 穆乘风隐身林内,眼看白发老人在大雨中往来奔驰,匆匆由绳上取下衣物,再放回树一下一只油布软篮中,虽然跛着脚,身法却十分迅捷利落。 不多一会,绳上衣服都已收回,跛脚老人停下身来,穆乘风才吃了一惊,原来老人在大雨中往为十余次不止,身上居然未沾半滴雨水。 另外一件事,也令穆乘风惊诧不解,空场和附近林边都没有房舍,也不见地窖入口,老人是由什么地方出入呢? 正在诧异,白发老人突然凝目向穆乘风藏身处扫了一眼,冷叱道:“朋友,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了呢?” 穆乘风猛然一震,自忖藏身处距那老人少说也在十丈外,并且颇称隐密,索性出去见见他吧! 谁知他刚要现身,忽听左前一颗巨树上有人哈哈大笑道:“好眼力,章老不愧神目如电,贫道竟是班门弄斧了。” 随着笑语,树上鹰隼般掠下一个红袍道人,飞渡十丈空场,飘落在老人身前。 穆乘风暗叫一声惭愧,忙又缩身回到树后。 那红袍道人身躯矮壮,头戴紫金冠,手持一支红丝拂尘。偏又生成一张乌红色的紫脸膛,整个人就像一团烈火,眉目之间,笑电盎然,看来十分和气,从他现身飞落时的轻盈巧妙,武功颇为不俗。 白发跛脚老人寒脸问道:“阁下大约来了不少时候吧?” 红莲道人含笑稽首,道:“刚到不久,因见章老正忙着,所以没敢惊动。” 跛脚老人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两声,道:“多年老朋友了,阁下何须客气。” 红莲道人欠身道:“话虽如此,礼不可废,再怎么熟,贫道总是敬重章老伉俪前辈高人,不敢擅越礼数。” 跛脚老人冷然一晒,道:“这么说,倒是章某不识抬举了?” 红莲道人忙又稽首,肃容道:“章老虚怀若谷,不拘小节,这是长者之风,贫道敬爱尚嫌不足,何敢存此侮慢之心,章老此言,当真折煞贫道……” 跛脚老人似颇不耐,挥挥手道:“好了,算我说不过你,拙荆在下面恭候,道长请吧!” 红莲道人抢着挽起树下那只油布软篮,侧身肃立道:“有事弟子服其劳,章老先请!” 跛脚老人风欲举步,忽又凝目问道:“道长曾答应拙荆,今日施用红莲替她治病,怎么不见道长携来?” 红莲道人怔了一下,连忙堆笑道:“啊!是的!是的!贫道已经准备妥当,只因临时匆促,未及携带,稍等就可由本观弟子专程送到,现在贫道必须先检视夫人病状,如肺经各脉已通,然后施用‘红莲’继接腑脏,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跛脚老人皱眉道:“难道说这些年来,道长施用过上千种药物,还不知道掘荆肺经各脉有没有痊愈呢?” 红莲道人敛容沉吟一阵,道:“论理,是早痊愈了,不过,夫人的脾气,比较急躁,有时候,心情会影响病势。医书上说,气平则脉顺,怒盛则心危,肝燥则血枯,对于脉理,浮没变化,是不能够预作判断的。” 跛脚老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章某有句话,久欲请教道长,依道长多年诊断,掘荆的病,是否还有痊愈的希望?” 红莲道人正色道:“章老放心,不是贫道夸口,天下还没有贫道治不好的病,只要一口气没断,贫道就敢拍胸担保,何况夫人这点微恙,章老您尽管放一百二个心,包在贫道身上。” 跛脚老人默然片刻,没有再开口,举手一挥,腾身而起。 穆乘风特别留意注视,只见那跛脚老人和红莲道人一先一后,飞登附近一颗巨树横枝,头一低,竟钻进树干中消失不见了。 心头一惊,这才恍然领悟,原来地底居室的出入口,是在大树树身中。 从两人适才的谈话推测,那红莲道人想必就是“红莲观”观主,但穆乘风不禁怀疑,红莲观所藏那盆“红莲”不是已经被“飞蛇”蔡旭琨盗走,给骆伯父疗伤服用了吗?为什么红莲道人还在夸口说即将送到呢?难道“红莲”不止一盆?抑或红莲道人别有用心?蓄意在诓骗跛脚老人和那患病的老妇? 想到这里,惊疑更盛,忙伏下身子,以耳贴地,决心继续听听地下秘密的演变。 这时,暴雨已逐渐减弱,林口又复寂静,雨后的草坪上,呈现一片翠绿,看看天色,约莫午刻左右。 地底传来断续人语,谈的都是有关老妇病情心境的问题,只听见老寺频频追问病势进展程度,红莲道人却哼哼哈哈尽说无关痛痒的闲话。据猜想,可能正在替老妇诊脉,一时还没有诊断出结果来。 穆乘风耐心的倾听着,又过了半盏热花光景,忽闻红莲道人连声轻呼道:“奇怪!奇怪!” 老妇惊问道:“什么奇怪?” 红莲道人的声音充满诧异,道:“贫道前日审查脉象,分明已大有起色,可是,夫人今日脉象显示,脉经气门各脉转为消沉,而且内腑脾脏,都有壅塞硬化的现象,这就叫贫道不解了。” 老妇急道:“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恶化呢?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红莲道人迟疑片刻,反问道:“这两日之内,夫人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食物?” 老妇道:“没有啊!我连饭都吃不下,每天除了服药外,只吃过道长送的人参汤。” 红莲道人“哦”了一声,道:“那参汤可有剩余残渣汁?能给贫道看看吗?” 老妇一叠声叫道:“金堂,快些把参汤渣汁取来给道长看!” 穆乘风初听红莲道人称呼跛脚老人为“章老”,仅知老人姓“郭”,如今再听老妇唤他“金堂”,不禁骇然一惊,猛想起师父在世的时候,曾对自己屡次提到“恶人谷四大恶人”的名号。 据说百余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位异人,姓谷名惊飞,不仅武功高强,更擅长“施毒”“驱蛇”“御兽”和制造各种霸道的“火器”,因其前额有疤,所以又号称“大疤天魔”。 不过,谷惊飞虽然一身集天下毒技邪功之大成,为人却在正邪之间,居住‘‘恶人谷”,极少在江湖中走动,武林人物只是震慑于“恶人谷”威誉,受害的并不多。 但“大疤天魔”谷惊飞去世后,其座下四名弟子,却在扛湖中掀起了轩然,也就是后来凶名昭著的“恶人谷四大恶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3章 吝啬 四大恶人各获谷惊飞一项绝技,肆虐武林,无人可敌,自称“毒”“火”“蛇”“兽”四神,一人专施毒,一人发火器。 此外,“蛇神”能驱使天下毒蛇巨蟒,“兽神”擅御百兽。 四人联手,连当时的“大荒三老”亦为之黯然失色。 武林中甚至流传一首歌谣:“四大恶人出,武林众人哭。四大恶人联手,神和仙也发愁。” 可是,“恶人谷四大恶人”横行未久,竟突然互相反目拆伙,前后不足十年,四位绝世凶人,居然一一销声匿迹,没有再在江湖中出观。 人们庆幸之余,不免纷纷忖测,有的认为“四大恶人”散伙,势孤力弱,多半都遭了天遣报应; 有的则怀疑是“大荒三老”趁他们落单之际,下手将其剪除;有的更绘声绘形,断言“四大恶人”是因为各怀私心,都是想一人全得师门四种绝支,在一场激烈火拼中,业已同归于尽了。 猜测在一时,但“四大恶人”绝迹江湖总是铁一般的事实,人信善忘,时日渐久,大家也都认定“四大恶人”早已不在人世,慢慢淡;忘了当年的惨痛往事。 谁知事实竟大谬不然,这匿居密林地底的跛脚老人,赫然就是当年“恶人谷四大恶人”中的“火神”章奋! 穆乘风惊出一身冷汗,刹那间,他恍然明白了。 难怪那莲道人对章奋口口声声尊为“章老”,更难怪章奋会怀疑莲道人觊觎他的“神火心诀”,敢情他们都以“火”擅长,彼此都没有安着好心。 正惊悸间,地底又传来老妇焦急的话声道:“道长看出这些参汤渣汁中,有什么不对吗?” 莲道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 章奋冷冷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参是道长所赠,汤是章某亲煮,假如不对,咱们两人中总有一个人难逃责任!” 莲道人忙说道:“不!贫道的意思,是觉得这些用来煮汤的水质,好像不太纯净!” 章奋哼道:“那更是笑话,咱们每日食用都是同样水源,从来没有什么不洁不净的事。” 莲道人问道:“不知贤伉俪所用的水原从何而来?” 老妇抢着道:“咱们是将树顶雨水接引下来,蓄在后面水缸里。” 莲道人沉吟片刻,道:“能否烦劳章老,导引贫道去树顶水原处查看一下?” 章奋一口拒绝道:“不行,咱们的水源乃是绝顶机密,未便轻示外人。” 老妇急忙道:“道长跟咱们是多年朋友,怎能算是外人?奋老头,你就快领道长去水源处看看吧,人家总得先找出病因,才好替我治病呀!” 莲道人道:“夫人所见极是,贫道只要探出病因,对症用药,保证不出三数日,夫人贵恙就可痊愈了。” 那老妇求愈心切,连声催促道:“奋老头,快领道长去,既要治病,就必须信任大夫。何况,如果水源真的不洁净,咱们也可设法清理。” 章奋拗不过妻子催逼,只得勉强应允。脚步声由下而上,不多久两人又从树干秘门钻了出来。 穆乘风隐身暗处,远远望去,只见章奋脸上已泛现怒容,而莲道人却一脸假笑,状颇得意。 两人在巨树横枝上略一停顿,便先后纵身飞起,穿越茂密枝叶,直上树梢。 章奋立身枝头最高处,冷漠地说道:“这儿就是咱们的水源了。” 莲道人以身遮眉,伸长脖子向四面张望,极目所至,但见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海,不禁腼腆笑道:“章老,请恕贫道愚蠢,竟看不出贤伉俪的水源设在何处?” 章奋淡淡一笑,道:“你只顾远望,怎不低头看看脚下!” 莲道人低头看了一会,仍然摇头道:“脚下全是大树枝叶,那水源…—。” 章奋轻哂道:“让我告诉你吧,这棵大树,枝干全是空的,本是一棵枯死老树,所以咱们将树笛僻作门户,并在枝上饰以假叶,每一片都与中空的细枝相通,也就是咱们汇集雨水的水源。” 莲道人从惊,急忙俯腰仔细查看,果然,树上叶片是假造,叶心向下,用作承雨的漏斗,每一根细枝,都是水管,可以汇集雨水,直达地底。 他看得脸色连变,无限惊异地叹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章奋冷笑道:“很出阁下意料之外,是吗?” 莲道人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如此奇妙的装置,实非贫道始料所及,看来章老非单精擅火器,竟是任何奇妙之物,无不精通了。” 章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说,章某不仅对物细心,便是对人,也从不大意。” 莲道人忙道:“是的,是的,设非具此慎密心思,也就不能称为绝代奇才了,贫道仰慕敬重章老,正因章老知人善用,慧眼独具,迥异一般凡俗……” 章奋冷冷一哼,截口道:“道长很会说话。” 莲道人哈哈一笑,道:“不!贫道确是句句由衷,发自肺腑。” 章奋道:“只是道长尽顾着说话,似乎忘了检视水源?” 莲道人摇头笑道:“其实不用检视了,贫道初以为水源处必有蓄水之物,故尔疑心水质会不洁净,现在才知道章老设有如此精巧装置,雨水尚未着地便已吸取藏存,这种‘无根水’当然不虑污脏了。” 章奋眼中精光一认,道:“这么说,水质无差,拙荆的病情变化,却是因何而起?” 莲道人沉吟道:“这个贫道一时也难下断语,假如方便的话,最好能再到蓄水的厨下……” 章奋突然一探手,扣住莲道人的腕肘,沉声道:“道长,你我相识数载,章某的为人,谅你亦有耳闻,这些年来,你为拙荆治病,章某对你也算略有体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拙荆的病,我究竟打算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莲道人惶然道:“章老,您老人家冤煞贫道了,贫道只知尽心尽力,何尝敢拖延之心。” 章奋冷笑道:“是否尽心尽力,你自己心里明白,老实说,拙荆本来没有什么大病,只因调制火药不慎,伤了双足和眼睛,心情忧闷,才使真气走岔,假如你愿意施用‘红莲’,早该痊愈多时了,可是,你偏偏藉词拖延,一误数载,如今更说病势突然恶化,这是什么缘故?” 莲道人连声呼冤道:“章老不知那‘红莲’的特性,虽能治疗内伤,药力却十分霸道,施用不得其时,反而会引起不良后果。” 章奋目中凶光连闪,哼道:“可是你前日曾说她病情已痊愈大半,今天却又说她内腑突起变化,前后才一日之差,怎会如此反覆?分明是你存心拖延,不肯施用红莲。” 莲道人指天设誓道:“皇天在上,贫道若吝啬区区一盆红莲,当初大可不必承担为夫人治病,这纯系贫道下药谨慎,不想反使章老见疑。唉!既然如此,贫道现在立即回观,将红莲取来奉交章老,这样,章老总该放心了吧?” 章奋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要多久时间才能取到?” 莲道人道:“最迟今晚午夜,必定赶回。” 章奋颔首道:“章某可要说句失礼的话,如天明不见道长返来,别怪章某不念数载交情,把道长那‘红莲观’改名‘火烧观’。”说完,手一松,径自掠身而下。 莲道人一面揉着手腕,一面恭身道:“贫道这应告辞动身,夫人面前不再惊扰了。” 章奋充耳不闻,身形微闪,已进入树干秘门内。 那莲道人目光闪烁,忽然泛起一抹阴笑,耸耸肩,用力一摆拂尘,跨越树梢向西南方飞步而去。 穆乘风心念疾转,连忙轻轻跃起,尾随道人身后,出了密林。 莲道人脚程极快,但所经之处,全是荒山旷野,渺无人踪,更是不到任何寺庙道观。 行约二十余里,前面忽然出现一条小河。 莲道人在河边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呜呜”吹了数声,岸畔芦苇丛中,竟缓缓驶出一叶扁舟。 扁舟之上,一人摇橹,一人负手卓立船头。 穆乘风听见竹笛声,心中已学震撼,再望见那卓立船头的身影,更险些惊呼出声来…… 那人一袭青色儒衫,腰悬木剑,浓眉,星目,神情冷傲,可不正是假冒师父的那名无耻恶徒。 穆乘风惊怒交集,几乎忍耐不住便要奋身扑去,但想到在“关洛第一楼”客栈后园,自己以现门绝技尚且失手未能伤了他。 此人武功之高,不容轻视,何况现在岸上多了一个莲道人,船尾那摇橹的老头,看上去也非庸手,自己以一敌三,只怕难操胜券,倒不如沉着些,先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行伺机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主意一定,按捺下怒火,隐身十余丈外一丛矮树后面,摒息凝神而待。 那小船在距岸数丈处停住,并未靠岸,莲道人却手捧尘拂,恭恭敬敬向小船欠身施礼,说道:“贫道红莲观阳敏,参见沈大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4章 彩衣童子 穆乘风听得剑眉双剔,暗自惊忖道:这匹夫好深的心机,敢情竟是处处都冒用师父的名字。 但见那青衫人居然还大刺刺地点了点头,问道:“命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莲道人答道:“章奋那老怪物疑心甚重,处处提防,东西实难到手,贫道已用尽心智,仍无所获……” 青衫人顿现不悦之色,冷冷截口道:“你出入他那地底秘密,前后将近两年,难道就只有这句话回覆沈某?” 莲道人忙道:“沈大侠请息怒,贫道尚有下情陈报。” 青衫人哼道:“说!” 莲道人躬身道:“两年来,贫道耗尽心机,虽然未能为沈大侠取得‘神火心诀’,但已经用药物控制住章奋的伤势,也等于间接控制了火神章奋,今日更查明他们夫妇赖以维生的水源布置,只要沈大侠一声令下,随时可置他们于死地。” 青衫人摇头:“咱们目的在取得那册柄制火器原料的‘神火心诀’,东西没有到手之前,杀他们有何益处。” 莲道人道:“但据贫道推测,那东西多半藏在老怪物的身上,而老怪物十分精明警惕,不用断然手段,东西很难到手。” 青衫人冷然道:“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那东西并不在他身上,却被他藏在什么秘密之处,岂非弄巧成拙。” 莲道人道:“咱们可以先用迷药,将人制住,先不取他性命,待逼问出‘神火心诀’藏处之后,再……” 青衫人摇头道:“假如要用这条下策,两年前咱们就可以下手,也不必等以今天了。” 接着,脸色一沉,凝目又道:“阳敏,你要知道,为取得这份心诀,沈某人已经将二次出山拟订大计,整整延迟了两午时间,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不容再缓,否则,你应该明白沈某人的脾气。” 莲道人双膝一屈,“卟通”一声跪在河边,惶然道:“沈大侠明鉴,并非贫道未尽心力,委实那老怪物年老成精,无隙得手,适才那老怪物还在逼令贫道,限今夜之内献出‘红莲’,天明不能送到,便要火焚道观,事迫到此,非用断然手段无法解决,求沈大侠垂查实情。” 青衫人漠然道:“只要能取得那册秘本,便是十盆红莲,你也不必吝啬。” 莲道人哭丧着脸道:“可是,贫道仅有的一贫红莲,已经失窃被盗,哪里再去找红莲来给他?” 那青衫人眉峰微皱,忽然点头笑道:“这倒不难,我们可以为他特制一盆。” 莲道人—怔,道:“沈大侠,那红莲也能特制么?” 青衫人哂道:“血肉之躯尚且可以改制,何况区区一盆红莲,今夜子时,你来河边领取吧!”话落,左手微举,船尾那老头猛拨橹桨,小船箭也似退出数丈,掉转船头,顺水向下游而去。 穆乘风目送小船远去,并未现身拦截,甚至连跟踪监视也没有,因为他心里正思索着一桩疑问 从莲道人态度和语气,无疑对那青衫人颇具敬畏之心,但却口口声声称那青衫人为“沈大侠”,并且自称“贫道”,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主从”的关系,那么,莲道人怎会甘冒生命危险,耗尽心机,替他谋夺“神火心诀”?而且前后已近两年之久呢? 难道他不知道这个“沈大侠”是假冒的? 难道两年之前,那个就已经开始冒用“剑魔”沈破浪的身份在外“行动”了? 果真如此,那人竟是早有预谋,其处心积虑诬陷师父,并非自苏州萧家血案开始,难怪能将师父的容貌、言语、举动,以至身体上的独有特征,都横仿得丝毫无差,维妙维肖,这种心机和工夫,岂是一般平凡的“人皮面具易容术”所堪比拟?别说四门五派和卧龙山庄,若非圆通大师独具慧眼,连自己也险些上了他的恶当。 想到这里,心中怨仇不觉消灭大半,对许志安和四门五派,反而生出几分“同时蒙冤受骗人”的同情之感。 河边波光粼粼,荒草萋萋,小船已远去,才转眼工夫,莲道人也不见了。 但穆乘风并不急于追赶搜寻,反正夜半子时,他们还会再在河边出现,即使半子时见不到,还可以去密林中守候,至少,那莲道人是逃不掉的。 现在急需要解决的自从离开“关洛第一楼”,迄今粒米未进,饥肠辘辘,滋味实在难受,必须先设法填包肚子,夜晚才有力气办事。 其次,那天晚上只顾埋头狂奔,未辨方向,后来在密林中糊里糊涂睡了一觉,既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总得寻找附近居民打听一下。 主意一定,更纵身登上左近一座小山,展目四望。 这时约在未申之交,雨后天晴,目力可达十数里外,但纵目所及,北方是苍茫密林,南边是婉蜒河水,东西两方,则山峦层叠,百里内竟荒无人烟。 穆乘风沉吟了片刻,终于决定向西走碰碰运气,因为北方密林是“火神’:章奋的匿居之所,南有河水阻路,向东虽然最可能有村落居民,但青衫人那条小船正是顺水向东去的,目下自以暂不照面为宜。 从地势看,西方全是高山,极目荒凉,有人居住的可能性也最小。所以穆乘风并不太急赶路,只求能在百里之内,寻些聊可充饥的食物,然后,有个合适的地方,静坐调息一翻,便于愿已足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种巧事,行没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缕炊烟。 有烟的地方,必有人家,穆乘风陡觉精神一振,登时加快了脚步。 那炊烟起处,约在十余里外一片乱山中,及待到了近处,才看见山势掩蔽下,有一个占地不大,却颇为险峻的山谷,谷中孤零零建着一栋石屋。 石屋四周,绕着茂密的果树林,果林之间是畦畦整齐的花圃,万紫千红,径谓分明,显得井然有序。 时值阳春,谷中百花盛开,那些青翠欲没的果树上,也已经结结实累累,穆乘风站在谷外,早被那枝头丰盛透熟的果子引得馋涎三尺了。 他忍不住深深咽了两口唾沫,举起袖口,抹了抹嘴,但拢目四望,却发觉这山谷四面都是削壁,就像一个光滑的洗脸盆,根本无路可通。 穆乘风委实饥渴难耐,估计由削壁至谷底,最高不逾二十丈,凭一口真气,不难飞身而下,于是,提气纵身,飘然飞落。 脚落实地,置身花果林下,一阵阵扑鼻异香,熏人欲醉,那垂枝累串的果实,更是伸手可及。 穆乘风贪婪地舐舐嘴唇,直恨不得立即摘下几个,饱吃一顿。 但是,想到谷中有屋,果林并非无主,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只好耸耸肩,举步向石屋走去。 穿越花圃,抵达石屋门前,整一整衣衫,扬声叫道:“请问屋中有人么?” 石屋内静悄悄的,不见回应,穆乘风又将声音提高了些,叫道:“请问有人在家么?” 谁知连叫了数声,屋中竟毫无反应。 穆乘风仰头,望望屋顶炊烟,不觉大感狐疑,如果屋中无人,那炊烟又从何而来呢? 啊!是了!想必石屋主人正在引火煮饭,临时因故离开石屋到果林内去了,林叶茂密,以致人谷时没有看见他,反正我目的只在索讨些果子充饥,何不且去林中找他。 于是,便重又穿越花圃,回到果林前面,大声叫喊道:“请问,林子里有人没有?” 叫了四五遍,林中也寂然不闻回应。 穆乘风暗暗称奇,,心忖道:此谷形势古怪,不见通路,石屋中人不可能外出,这样看来,竟是有意避着我,不愿跟外人见面了? 继而又想,天下怪癖之人甚多,既如此,休要勉强人家,索性自己动手,吃饱以后留下银子,偿付水果代价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自己在一笑,举手摘下十几只果子,盘膝坐在树下,狼吞大嚼起来。 那些果子似梨非梨,似桃非桃,其味香脆甜美,果肉人口即化,毫无渣质,竟然比桃梨美味不知多少倍。 穆乘风一口气吃了将近二十只,饥渴尽消,啧啧嘴,站了起来,正想取些碎银偿忖果值,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五丈外正并肩站着两名彩衣童子。 那两名小童都只有十二三岁,身上穿着五彩鲜艳的对襟短衫,肩头各自抗着一柄花锄,小脸上,惨白得如同两张白纸,神情冷漠,目光呆注,假如不是刚才那阵脚步声,穆乘风真怀疑他们是用纸糊成的假人。 不过,既在这儿出现,无论像貌如何,总是主人身份,穆乘风连忙含笑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冒昧了,敢问两位小兄弟,此地园主可在?” 两名彩衣童子木然停立,既未回答,也没有丝毫表情,只用四只冰冷的目光,怔怔疑视着穆乘风。 穆乘风腼腆一笑,又道:“在下由附近路过,被饥渴所苦,因见谷中有许多果树,所以冒昧下谷,欲向主人购买少许充饥解渴,刚才也曾出声招呼,却没见到两位小兄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5章 神仙酥 两名彩衣童子缓缓转头,互望一眼,突然一言不起花锄,疾扑了过来,双锄挟着劲风,一砸肩头,一扫足踝,出手竟毒恶异常。 穆乘风急忙闪退,摇手叫道:“二位小兄弟请勿误会,在下并非存心偷吃,宁愿照值加倍偿付。” 两名童子充耳不闻,花锄纷飞,紧迫而上。 穆乘风踉跄后退了七八步,身后已是果林,无路再退,情急之下,猛提一口真气,便想徒手截挡两童的花锄。 谁知真气甫提,突觉胸腹之间,一阵剧痛,那一口尚未凝聚的真气,竟瞬然散去。 穆乘风大吃一惊,再想变招退避,却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左边肩头首先挨了重重的一锄,身形方颠出数步,右脚腿弯上又被另一名童子挥锄扫中。 穆乘风拿村不稳,堆金山,倒玉柱,仰面栽倒。 两名彩衣童子抛下花锄,掳袖上前按住,从腰间解下一根牛筋索,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然后一人抬头,一人抬腿抡着向石屋走去。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此时捉住穆乘风,脸上也无任何表情,倒像是两具捉人的肉机器,一切都在按规行事,毫无喜怒之感。 进入石屋,眼前顿暗,原来石屋除了一道厚门,连窗口也没有,整座石屋就如一个山洞,黝黑,阴暗潮湿,更有些阴森,两名彩衣童子一齐松手,将穆乘风猛地摔在地上,地面全是硬石,只摔得穆乘风眼中金星乱闪,咬牙切齿,差点哼哟出声。 对面数尺外忽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低笑,一个沙哑而揶揄的声音说道:“难怪今天一早就听见喜鹊聒噪,原来注定有客人上门,嘻嘻嘻嘻,孩子们,点灯!让我看看这位贵客是什么人物?” 穆乘风凝目循声望去,只能隐约辨出那发话的地方,有一架石床,床上半躺半倚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唯因其真气涣散,目力难聚,无法看清老人面貌。 “嚓嚓”两声轻响,两名彩衣童子同时用火石点燃两盏“孔明灯”,灯光分由左右屋角,交投在穆乘风脸上,却照不见石床上那白发。 穆乘风双目遽受灯光照射,顿觉眼花目眩,连忙闭上了眼。 石床上笑声又起,老人似讥似怜,又带失望的语气说道:“唔,竟是个年轻小娃子,大约刚断奶不久吧?” 穆乘风简直哭笑不得,缓缓睁目,道:“在下不过偶由附近经过,一时饥渴,误人贵谷,并非蓄意冒犯。 老人哑声笑:“我知道,我知道,凡是失风被捉的人,都少不了一番解释,什么‘并非有意’呀,‘山中迷途’啦,‘饥寒所逼’啦嘻嘻嘻嘻,这些千篇一律的遁词,我老人家听也听腻了,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捏头鼻子哄眼睛,小娃子,你说我老人家这话对不对?” 穆乘风摇头道:“不!在下句句实话,决非遁词!” 老人阴笑道:“当然,偷东西的贼,都不会承认是蓄谋,一定说是看见东西无主,顺手牵羊罢了。” 穆乘风抗声道:“老前辈怎能这般武断,假如在下存心不轨,先前就不会在屋外林前一再询问招呼。” 老人又截口道:“那是你故作姿态,想试探屋子里有没有人在。” 穆乘风为之气结,苦笑道:“在下自忖问心无愧,老前辈一定要这么说,那就无法解说了。” 老人冷冷道:“事实俱在,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解说的?我这山谷,位居深山,地势隐密,并非通衢大街,哪有这。么巧,你就恰好从附近经过?再说,此谷四面削壁,无路可通,你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居然直闯了下来,这还能说不是‘蓄意’的么?” 穆乘风道:“老前辈这么说,竟是认定在下非好即盗,蓄意而来了?” 老人笑道:“这不是我认定,而是事实如此,我这个人生乎最讲理,咱们宁可多费些唇舌,一定要你心服口服。” 穆乘风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就算在下行为不检,偷吃了老前辈十几枚果子,在下愿意照价加倍赔偿,这总行了吧?” 老人哈哈笑道:“你说这话,是真正心悦诚服了?” 穆乘风苦笑道:“就算是吗。” 老人道:“不能‘就算’,服就服,不服就是不服。” 穆乘风无意与他争辨,道:“服了”。 老人又问道:“是真的服了?不会后悔?” 穆乘风轻吁道:“自然是真服,决不后悔。” “好!”老人突然语音一变,换了一种冷峻阴沉的声音,道:“这雇敢做敢当的硬汉子,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赔偿机会的。” 话声一顿起,吩咐道:“孩子们,燃大灯,推我的轮椅过来。” 两名彩衣童子闷不吭声,一个从壁角推来一辆活动轮椅,一个则纵身掠起,点亮了屋顶大灯。 那大灯实在不小,宛如一只巨大的水晶盆,少说一点,总有三四尺方圆,盆中盛满灯油,四面悬着百余粒透明五彩璃串珠,灯光不仅照耀得全室灿烂生辉,那些珠串更互相摇荡碰闯,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 巨灯一亮,墙角两盏“孔明灯”随即熄灭,室中一片彩霞,令人目为之眩,恍如置身宫阙。 穆乘风藉着灯亮,这才看清巨床上那老人的面貌,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那张脸,堪称集世上丑恶恐之大成,满脸溃烂,血肉模糊,逐水淋漓,而且扭曲变形,乍看之下,就像一只腐烂剥皮柿子,又被人不小心踏了一脚。 五官中唯一尚可辨认的,只有两只阴骛的眼珠,此外,口鼻仅余三个血窟窿,耳朵和唇眉都无法分辨了。 丑老人掀开被褥,双掌二按石床,“飕”地弹射而起,轻飘飘落坐在轮椅上,敢情他身体以腰肢以下,尽皆萎缩残废,两条腿如同枯竹,根本不能下地行走。 可是,别看他又丑又残,床上被褥和身上衣着却十分鲜艳,全系彩色绸段织成,五色缤纷,极是刺眼。 穆乘风看得惊悸莫名,心里忽然生不祥的感觉,意念飞忖道:这老头子只怕不是什么好来路。 丑老人在轮椅中坐定,一名童子立即取来一条彩色罩单,替他掩盖了下半身,然后推着轮椅,移近穆乘风倒卧处,另外一名童子连忙递过来一副薄皮手套。 老人小心翼翼戴上手套,把丑脸轻轻点了点,沙哑着声音道:“抬起来。” 两名童子俯身将穆乘风抬起,送到轮椅胶。 丑老人伸出枯手,从头顶开始,缓缓捏着穆乘风的骨骼和肌肉,由上而下,遍及躯体四肢,一边捏,一边闭目颔首,口里喃喃道:“嗯!不错,是一副好材料,骨架好,体型也正好合用,虽嫌年纪太轻一些,已经够难得的了。” 穆乘风直被他捏弄得浑身毫毛竖立,心里一阵阵寒噤,忍不住问道:“老前辈准备将在下如何处置?” 丑老人漫声道:“你不是已经心悦诚务,愿意赔偿我那十几枚果子么?” 穆乘风道:“是的,在下愿照价赔偿,甚至加倍偿还。” 丑老人点头道:“你大约还不知道那十几枚果子叫什么名字?价值如何呢?” 穆乘风道:“确是不知,正要请教老前辈。” 丑老人阴恻恻一笑,道:“我这谷中果园,共植了数十种奇花和三种果树,都是罕世难见的珍品,尤期那三种果树,更是我耗费毕生心力才培植成功,敢夸举世尚无相同品种。” 穆乘风道:“但总该有个树名。” 丑老人道:“树由我用特殊药物栽培,树名也由我自定,一种名‘菩萨醉’,一种名‘神仙酥’,还有一种叫做‘阴阳果’,名称不同,功效也迥异。” 穆乘风诧异地问道:“这些果树,都有毒么?” 丑老人摇头道:“不!都没有毒,‘菩萨醉’食后使人昏迷,状如酒醉,非百日不醒;‘神仙酥’则令人功力涣散,可将任何内功高手变成凡夫;至于‘阴阳果’,妙用就更大了。那东西形如龙眼,每树仅结二枚,色分黑白,黑的一吃必死,无药可解,但如再服下一枚白的,却又令死人复生,反阴还阳,各逞奇效,这些异珍果,岂能以金钱衡量价值。” 穆乘风骇然道:“这么说,在下误食那十几枚似梨非梨,似桃非桃的果子,竟是‘神仙酥’了?” 丑老人道:“不错,这是你的幸运,也是同样我的幸运。” 穆乘风诧异道:“怎么也是老前辈的运气?” 丑老人笑道:“不瞒你说,那三种奇树虽是我亲自栽培的,却唯有‘神仙酥’配有解药,其中‘阴阳果’自毒自解,倒还罢了,假如你误食‘菩萨醉’,必须昏睡百日才能醒转,那不是耽误了我的大事么?” 穆乘风更诧,忙道:“在下中毒昏睡,怎会耽误老前辈的大事?” 丑老人吃吃笑道:“因为我正急于借重你,替我作个试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6章 没有舌头 穆乘风不禁一怔,道:“试验?什么试验?” 丑老人用手指着自己的烂脸和枯萎的双脚,道:“你看见了,我这些伤,都是当年钻研药物,不慎中毒留下的伤痕,也就为了这些伤痕,使我困居谷中,无法外出走动,前后已经快二十年了,几十年来,我雄心未减,一直在研究一种药物,想治好自己的这些毒伤,但又不知道调配的解药是否有效,所以,很需要用人充作试验。 穆乘风大惊道:“老前辈,你要用在下试验解药?” 丑老人恍若未闻,仍旧继续说道:“当初我移居此谷的时候,身边也曾携带了二十多名随侍弟子,于是,我就用他们当作试验,但不幸得很,每次配制解药都没有成功,年复一年,门下弟子却已经消耗殆尽,这次我试验解药固然是个阻碍,对起居行动,尤其感到不便,因此,我不得不依赖外来的朋友。” “这几年内,偶尔也有跟你情形相同的人,鬼使神差来到我这‘万毒谷’内,唯数量终属有限,仍感不敷应用,以致解药迄未成功。” “如今,天意垂怜,又将你送来,恰好我最近炼制的一种解药,正够火候,而你又自知理屈,愿意赔偿我所损失的十余枚‘神仙酥’,数种巧合,尽集今朝,由此可见必是老天可怜我多年伤毒之苦,这一次,一定可以获得成功,当然,对于你的爽然同意自愿牺牲,我总是十二分感激的。” 语声略停,接着又暖昧地笑了笑,说道:“你尽管放心,即或万一不幸失败了,你死以后,我也会好好安葬你的遗体,让你长伴着花园奇花异树,永眠万毒谷中。” 他娓娓而谈,语气充满了自信,丑脸不时扭曲扯动,非笑非哭,显得十分高兴,好像以穆乘风的作为试验这件事,他已经做得情理兼顾,仁对义尽了。 穆乘风听得头皮发炸,心惊不已,但他明知既已落在丑老人手中,哀求怒骂都不会发生作用,唯一可行之法,只有极力镇静,期待脱身的机会,如属必要,还须凭藉点机智,用点计谋。 于是,他尽力装得若无其事,含笑说道:“在下性命无足轻重,假如我能为老前辈效劳,纵然一死也算值得!” 丑老人欣然道:“对!太对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但看是否死得其对?死得其所?你如为试验解药而死,那真是死得重如泰山,,虽死犹荣的了。” 穆乘风心里暗骂,表面对道:“不过,在下有些不解,老前辈是因施毒不慎受伤,故而欲配制解药。换句话话,那解药必须针对老前辈所受毒配制,才可能有效,在下却并未中毒受伤,怎好充作试验的呢?” 丑老人大拇指一翘,赞道:“问得好,有此一问,足见你是个聪明人,现在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吧,我借用你的身体试验解药,必须先使你的遭遇情形跟我一样,然后才用你试验解药是否有效,等一会,我会把当年伤我的毒汁,照样泼在你的脸上,让你伤得和我同样严重,变成同样丑陋,而且,也要使你下肢中毒枯萎收缩,跟我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就可以试验解药的。” 穆乘风骇然道:“老前辈的意思是,先替我下毒,再替我解毒?” 丑老人连声道:“对对对,解毒虽无绝对成功把握,下毒却敢说绝无差别,保证你会我伤得一般模样。” 穆乘风暗暗咽了一口冷气,心念疾转,摇摇头道:“只是外伤相似,那没有用处,因为每一个人体力不尽相同,对毒药的抵抗也不一样,或许解药对在下有效,对老前辈却不一定有效。” 丑老人一愕,道:“这话怎么说?” 穆乘风道:“譬如在下现在体内已被‘神仙酥’侵蚀,真气涣散无法凝聚,跟平常未练武的凡夫无异,对药物毫无抗拒可言,而老前辈却有一身精纯内功。” 丑老人轻“哦”道:“这个容易,在试验开始之前,我自会替你解去‘神仙酥’的药性。” 穆乘风又道:“其次,老前辈应该把当初受伤的时辰,经过,心情,用药份量,以及中毒后的反应,有没有用手抓搔伤处?有没有用水洗涤过?甚至当时身体和心绪的状况如何?都得详详细细告诉在下,让在下尽力体味模仿,按照当年经过同样应变,才能使解药收事半功倍之效。” 丑老人越听越喜,由衷赞道:“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这是精僻之论,的确有理,无怪我苦试多年未成功,或许症结正在此处,好!我一定详详细细告诉你就是了。如果解药成功,不仅我的伤势可愈,你也同样可获痊愈,届时,我要将你收入门下,传授你天下无敌的毒功。” 穆乘风趁机道:“多谢老前辈垂青,谈了许久,尚未请教老前辈尊讳称呼!” 丑老人笑道:“我姓汪,名凯文,当年江湖中人都称我‘毒神’。” 毒神汪凯文! 穆乘风心弦猛震,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会这么晦气,竟在一日之内,连遇“恶人谷四大恶人”中的两个,难道“四大恶人”都隐匿在附近么? 毒神汪凯文见他脸上变色,复又吃吃笑道:“孩子,你也听过我的名号?” 穆乘风忙道:“恶人谷四神威震武林,晚辈常闻先师提及,唯以出道太晚,无缘获睹威仪,不料却在此拜识?” 汪凯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又是谁?” 穆乘风道:“晚辈穆乘风,先师姓沈,名破浪。” 汪凯文“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剑魔沈破浪,听说他和一个名叫宋飞鸿的,并称‘武林二邪’,咱们虽然没见过面,彼此倒也心仪颇久,怎么,他已经死了。” 穆乘风戚然道:“是的,先师谢世已有数月。” 汪凯文并无伤感之色,只是摇摇头,道:“这也难怪,一个人的名号,往往注定了一生命运,俗话说:‘天无二日,民无二邪’,他却偏和那姓宋的并称‘武林二邪’,其中少不得要死掉一个才行。” 穆乘风心中一动,说道:“那是因为先师名讳,和一剑堡主宋飞鸿有得一比。” 汪凯文道:“不管怎么说‘二邪’不能并存,这是必然的道理,譬如我号称‘毒神’,平生以施毒为儿戏,谁知道竟反被毒物所伤,困顿穷山荒谷数十年,这就叫做‘善泳者溺于水’,事虽不同,道理则一般,都是被名号害的。” 说着,话锋忽转,向一名彩衣童子挥了挥手,说道:“侍药,去看盾那锅药汁煎好了没有?时候不早,咱们该开始配药了。” 那名童子欠身一札,疾步而去。 穆乘风不由紧张起来,飞忖道:毒神汪凯文向有“笑里藏刀,心比手毒”之名,万一他是存心拿话稳住我,临动手时,不肯替我解去“神仙酥”药力,难道当真束手待毙,充他的解药试验晶不成?我师冤未雪,大仇未报,今夜还得赶去河边守候那假冒师父的凶徒,岂能便性命供他试验药物? 想到这里,暗暗焦急,便试探着问道:“老前辈,配制解药,不知要多少时间?” 汪凯文沉吟了一下,道:“大约午夜之前就能配好,你问这个则甚?” 穆乘风苦笑道:“没有什么,晚辈只是奇怪,怎么不见老前辈和两位小兄弟吃晚饭?” 汪凯文恍然笑道:“这个么,并没有什么好奇的,咱们久已不食米饭,谷中有‘种罕见的树薯,配以药物煮食,每日仅需一餐,便可终日不饥。” 穆乘风道:“可是,晚辈却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未进饮食了。” 汪凯文点点头道:“原来你饿了,那容易,咱们还有日间吃剩的树薯,大可你饱餐一顿。” 说着,转向另一名童子吩咐道:“伴炉,去把树薯热一些来,给这位穆少侠尝尝。” 那童子也欠身一礼,向屋后而去。 穆乘风忽然笑问道:“这两位小兄弟年纪都很轻,大约不是当年随老前辈的旧门下吧。” 汪凯文道:“不错,那些旧人早就死光了,他们是早两年前迷途误入此谷,被我收留下来的。” 穆乘风道:“怎么没见他们开口说过话呢?” 汪凯文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舌头的缘故。” 穆乘风诧道:“他们怎会没有舌头?” 汪凯文得秀地笑道:“老夫子生专研万毒,最厌恶门下弟子饶舌,为免绝学外泄,所以割去了他们的舌头。” 穆乘风吃了一惊,却不敢表示反感,堆笑道:“这就难怪了。” 汪凯文阴声道:“你是否觉得老夫的手段太狠了些?” 穆乘风忙道:“不!任何门派都有独门秘密,不愿外泄被人偷学,何况一旦从师,生死尚且不渝,为了替师门守秘,这也是应该的。” 汪凯文眼中忽然异彩连闪,良久,才喃喃道:“可惜!可惜!” 穆乘风道:“老前辈可惜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7章 以沙代笔 汪凯文轻叹道:“你这孩子通情达理,颇合老夫脾性,论根骨秉赋,都是上上之选,可惜你一个人来,如果有两人同来,老夫真愿意留你收归门下,使我这一身毒功绝学能够传延万世发扬光大。” 正说着,那名“侍药”的童子已匆匆回转,向老毒物连接比了几下手势,似在回报药汁已好,请老毒物去配药。 汪凯文叮嘱道:“为师配药的时候,不愿有人打扰,你和伴炉就留在这儿陪穆少侠,替他解开绳子,好进食物。” 侍药童子连连点头,表示应命。 穆乘风急道:“老前辈什么时候可赐‘神仙酥’解药?” 汪凯文一面驶动轮椅,一面漫声答道:“不用急,等老夫配好药,自然会给你的。”轮椅一转,径自驶入后屋丹室,并且随后掩了室门。 显然,老毒物疑心颇重,在他练丹配药之际,连两名童了也不准在旁偷看。 穆乘风心里暗叹一声,忖道:若等他配好了药,脱身便不容易,但如今体内真气难聚即使解开了绳子,也无法逃上山谷削壁,这却如何是好? 他自信要制住两名童子并不难,难在不知道“神仙酥”解药放置之处,而两名童子口不能言,令人无从套问。 这时,侍药童子果然如命替他解开了身上牛筋绳,不片刻,伴炉童子又从后面捧出一大碗热腾腾的树薯,以手示意,要穆乘风食用。 穆乘风略微活动筋骨,试试内腑真气,依然难以凝聚,索性把心一横,坐下大吃起来。 那树薯中毫无伴料,其味更是有些苦涩,又带着浓重的草药气,实在不怎么好吃,但穆乘风为了寻思脱身之策,还得细嚼慢咽,故作津津有味的模样。 一边吃,一边偷眼打量两名哑童,只见两人神情木然,直勾勾瞪着自己,像木雕泥塑般动也不动。 穆乘风有心搭讪,举著含笑问道:“二位小师兄饿了么?要不要也来吃一些。” 两名哑童不言不动,甚至头也没有摇一下。 穆乘风耸耸肩,道:“可惜咱们不能交谈,也无法请教你们的身世和姓名,不过,我总觉得很奇怪,像你们这么大年纪,怎么会没有人同行,竟致迷途跑到这山谷中来呢?” 两外哑童仍然木立如故,但其中年纪较大的“侍药”童子忽然泪光一闪,切忙低下头去。 穆乘风心中一动,随即压低了声音又道:“听说你们到这儿来时,已经十岁出头,应该懂得很多事了,你们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么?想不想念他们。” 话犹未毕,较幼的“伴炉”童子眼眶一红,垂下了头,“侍药”的更是浑身颤抖,热泪籁籁直落。 穆乘风缓缓放下碗著,突然扬声叫道:“汪老前辈,为免惊扰你老人家配药,晚辈可否在石屋附近散散步?” 丹室中的毒神汪凯文默不回应,两名哑童却骇然大惊,忙迭举袖拭泪,仰起头来。 穆乘风侧耳略待片刻,便向二童递了个眼色,随又喃喃自语道:“汪老前辈想必正配制药物,不能分神,就烦两位小师兄伴着在下去屋走走吧!两位尽可放心,在下尚未服过解药,真气难聚,你们就是让我逃,我也逃不掉的。”他故意将语提提高,使丹室中的汪凯文可以听见,又待了片刻,不见动静,便径自起身,走出了石屋。 两名哑童并未拦阻,紧随而出。 穆乘风缓步在石屋前踱来踱去,未听老毒物出声询问,便向二童招招手,疾步穿过花圃,口里却大声道:“啊!这是什么花?开得好鲜艳小师兄,何必瞪眼呢,我知道这些花不能采,不过是想走近一些,看得仔细些罢了。” 口里说着,人已穿越花圃,来到果树林边。 这地方距石屋已在十丈以外,穆乘风回头张望,仍不见动静,大约汪凯文料定穆乘风无力纵登削壁,又知二童正随行监视,所以很放心,不怕他会飞上天去。 穆乘风转身面对石屋,以防老毒物出现,然后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做了个写字的姿势,轻问道:“你们有没有念过书?会不会写字?” 侍药点了点头,却举手指指自己脑袋,又伸出小拇指,表示识字不多。 穆乘风喜道:“只要能写简单的字,咱们就可以交淡了,现在我先问你们,如有手势无法表达的地方,就写出来。” “你们知不知道,那老头儿乃是当年恶人谷四大恶人之一,名叫毒神汪凯文,心狠手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二童同时点点头,脸上都现出畏惧之色。 穆乘风又道:“老毒物不但手段毒,心肠更毒,从他割去你们的舌头,足见毫无师徒情份,他现在是因你们年纪还小,利用你们服侍他,故而收你们为徒,等到有一天,他的毒伤痊愈,或者找不到替他试药的人,必然会拿你们充数的。” 两名哑童戚然点头,表示知道。 穆乘风道:“你们既然深知利害,便该早作打算,及早设法脱身,回家与父线亲人团聚才是正途,何必日夕与虎作伴,等待杀身之祸?” 二童听了,忽然又流下泪来。 “侍药”拾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缓慢地写道:“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这简短八个字,显然尚未尽吐心声,但“侍药”写的“归”字,已忍不住悲泣出声,再也写不下去了。 穆乘风问道:“你们是因父母亡故,才流浪到荒山中来的么?” “侍药”和“伴炉”都摇摇头。 穆乘风又问道:“那么,是途经荒山,父母不幸罹病去世,才汉落至此?” 二童仍然含泪摇头,悲不自胜。 穆乘风猛地心头一动,凝声问道:“难道,你们是和父母一起,误人谷中,被老毒物……” —言未毕,两名哑童已泪如潮涌,连连点头不止。 穆乘风骇然道:“也是被用来试药而死的么。” “侍药”一边点头,一边又写道:“尚有一兄一姐,都被师父试了药,师父的药很毒,沾人无救,连解药也有毒,不吃还好,一吃解药死得更快。” 穆乘风恨声道:“这老毒物太可恨了,只顾试验毒药,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性命,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语声略顿,又问道:“你们姓什么?家乡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可以投奔的亲长?” “侍药”用树枝写道:“吾家姓徐,我名徐纶,弟名徐综,父亲本是镖师,因避仇离乡,旋携眷觅地归隐,见此谷形势奇险,贸然入探,全家俱中毒被擒,先后遇害,吾与弟虽获幸免,实不悉故乡尚有何人可以投靠。” 这一次,他边写边拭,写得也较快,穆乘风看后,略一沉吟,便道:“假如你们愿意,我有一处地方可以投奔,生活不愁,习文练武,亦可随你们之意,你们肯去么?” 徐纶急忙点头,又写道:“但得栖身处,自是极愿早脱虎口,唯与我弟都曾服过药物,一日无解药便会毒发而死,你又中毒未解,如何能逃出虎口呢?” 穆乘风问道:“那两种解药放在什么地方?” 徐纶写道:“都在师父炼丹室内。” 穆乘风剑眉紧皱,喃喃道:“唯一的方法,只有设法先把解药偷出来,可是,老毒物现在正在炼丹室配药,这却是桩难题。”话犹未毕,突闻身后一阵吃吃笑声,有人接道:“何难之有?老夫根本不在炼丹室中。” 穆乘风骇然回顾,不期机伶伶打个寒噤,只见毒汪凯文胁下柱着两枝木拐,含笑从果树林中走了出来。 徐纶徐综心胆俱裂,腿一软,“卟通”跪在地上,直吓得籁籁发抖,面无人色。 毒神汪凯文目光一扫三人,阴恻恻笑道:“这真是百密一疏,想不到你们居然能以手代口,互相谈,的确大出老夫意料之外。”微顿,望着穆乘风,又得意地道:“不过,你也疏忽了一点,你不该借口到屋外散什么步,假如你们就在屋中,全用手谈,老夫真会被蒙在鼓里呢!” 穆乘风见事已败露,情知只有拼死一战了,反正横了心,倒镇静了下来,耸肩一笑,道:“咱们本想就在屋内谈谈,又所打扰老前辈配药,何况,在地上写字总不如泥地上方便,老前辈你说对不对?” 笑语中,挺身站起,却趁老毒物没有注意,两手各捏了满满一把细沙,背负在身后。 毒神汪凯文吃吃一阵阴笑,道:“好孩子,不愧沈破浪的传人,居然如此沉着镇静,老夫本有怜才之意,现在看来,竟是太多余了。”目光一转,又对徐家兄弟招招手道:“起来,起来!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应该学学人家穆少侠,杀头不过碗大的疤,有什么可害怕的?” 徐纶兄弟哪敢起身,颤抖着连头也不敢抬,两年淫威所积,两兄弟自份必死,只有垂泪俯首,束手待毙。 汪凯文心比蛇蝎更毒,偏又喜欢假仁假义,望着二童,把头连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8章 同病相怜 汪凯文无限感慨地道:“这年头,好人真难做,老夫怜你们年幼,宁可耽误两年时光,不忍用你们试药,而且收录门下,传授武功,没想到养虎为患,你们居然毫无感激,反欲恩将仇报,唉!这实在叫人太寒心了。” 穆乘风道:“本来嘛,这好像养鸡养猪一样,杀死了老的,豢养小的,假如小的逃了,等于蚀去老本。” 汪凯文只作没有听见,继续又道:“不过,念在你们年纪太轻,自己没有主见,容易受人蛊惑,为师仍然可以原谅你们,只要你们……” 穆乘风又岔嘴拉道:“只要你们忘掉父母兄姐的血仇,认贼作父,将来后悔就来不及啦。” 汪凯文实在按耐不住了,笑容渐敛,冷冷道:“穆乘风,你不要以为老夫必须用你试药,现在就不能先宰了你。” 穆乘风正要激他发怒,以便趁机动手,应声笑道:“晚辈很明白,咱们三个迟早都不免一死,老前辈杀了我,仍然可以在他们兄弟中,任选一人去试那毒药。” 汪凯文眼中凶光暴射,冷哼道:“算你猜对了。”木拐一顿,倏忽欺近。 穆乘风斜退一步,沉声道:“可是,老前辈也该明白,在下真气虽然无法提聚,身边尚有十柄风铃剑师门魔剑十三式,招招精妙绝伦,要我束手受死,却是办不到的。” 汪凯文仰起丑脸,哈哈狂笑道:“别说是你,便是沈破浪亲来,他那柄破剑,也不在老夫的意中。” “打!”穆乘风趁他笑声未毕,突起发难,双手齐扬,两把细沙对准老毒物面门撒去,同时俯腰低头,不退反进,贴地一个翻滚,直冲向老毒物下盘。 他早已估计好彼此间的距离,也认准了老毒物双腿萎缩,全仗两柄木拐支撑身体,细沙出手,固然无法伤他,但至少会逼使他挥手遮拒。 只要他一举手,势必就有一支木拐非松开不可,如能出其不意,夺下他一枝木拐,或者将他拐弄断,老毒物身体失去平衡,行动不灵,纵有天大本领,也无从发挥了。 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关头,往往能产生超人的勇气和力量,穆乘风抱定必死之心,破釜沉舟,作孤注一掷,出手之准和身法之快,连自己也没有料到。 细沙漫空飞射,“呼”地一声,罩向汪凯文面门。顿使老毒物吃了一惊。 皆因他满脸毒伤未愈,正流着脓水,若被泥沙撒中,那可是件麻烦事。 汪凯文惊怒之下,本能地举起左手掩护着头脸,右手大袖同时挥起,发出一股劲风,向满天飞抄疾拂了过去。,这一来,身体全靠胁下两支木拐支撑,正好上了穆乘风的当。 穆乘风冒死低头猛冲,怒牛般全身扑到,恰好撞在双拐之间,“蓬”然一声响,直把汪凯文撞得仰面翻倒,摔出五六尺远,两柄木拐一齐脱手。 其中一柄穆乘风抱住,另一柄则摔落在果树林边。 穆乘风跳起身来,拔步向林边奔去,口里大叫道:“老毒物跑不动了,你们快去找药!” 徐纶和徐综略一怔愣,急忙挺身跃起,抹头奔向石屋。 汪凯文急怒交进,双掌一按地面,身形横掠,飞快扑向果林边,凌空一掌向穆乘风劈落。 穆乘风眼看就快抢到另一柄木拐,终因无法抵挡老毒物的劈空掌力,迫得先求自何,一式“懒驴打滚”,躲了开去。 仅仅一步之差,林子那柄木拐,已被汪凯文抢到手中,但他并未用木拐支撑身子,却一抖手,将木拐对准徐纶兄弟飞掷而出。 穆乘风大惊,急大叫道:“徐兄弟,快躲!” 呼叫之声未毕,木拐已电掣般射到,可怜徐纶闪避不及,一声惨哼,竟被木拐穿背透胸而过,一只脚才踏上门前石阶,便倒了下去。 徐综目睹哥哥惨死,一把抱住尸体,伏地大哭起来。 穆乘风热泪盈眶,紧紧握着木拐,硬声道:“小兄弟,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快去找些解药,咱们再替你哥哥报仇。” 徐综仰起泪脸;连连摇头不已。 汪凯文阴侧侧笑道:“穆少侠,不必多此一举了,老夫的炼丹室他一步也没有进去过,根本就不知道解药放在什么地方。” 穆乘风切齿骂道:“老匹夫且慢得意,你多行不义,早晚总会报应临头!” 汪凯文冷哂道:“至少你们是等不到报应那一天了,伴炉小鬼最多能活到明日午刻,至于你穆少侠便是老夫囊中之物,擒你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穆乘风心中暗急,冷哼一声,道:“吹什么大气,就凭你条废腿,叫你爬也爬不动。” 汪凯文嘿嘿笑道:“你若欺老夫失去了木拐,那就大大的错了,老夫神功犹在,双掌如刀,这儿有的是树木,随意削枝代拐,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穆乘风道:“可惜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再做—双木拐,不信你就试试看。” 汪凯文笑道:“好!咱们就试试!”双掌按地面,身形凌空飞起,—探手,抓向一根横枝。 穆乘风不待他抓牢,大喝一声,挥拐便砸。 汪凯文冷然一哂,右臂飞快向树上一搭,身体己悬挂在树枝上,上掌急翻,五指如勾,反扣木拐。 穆乘风急忙顿腕变招,化砸为扫,使一个“削”字诀,改扫他的双脚。 谁知汪凯文右臂猛地向上一收,整个身子突然升高尺许,紧接着松手弹身,竟向穆乘风当头扑落了下来。 穆乘风一拐,扫空,已知不妙,急忙侧身滚倒,又是一式“懒骇打滚”避了开去,右手趁机在地上抓起一把泥沙,反手洒出。 多亏有这一把泥沙,才逼得汪凯文匆匆挥袖护脸,来不及再下杀手,及待泥沙落定,穆乘风已跃身而起,踉跄退出三丈以外。 汪凯文悻然笑道:“沈破浪的传人,原来只会一招‘懒驴打滚’?” 穆乘风脸上一阵红,喘息着道:“你如敢给我解药,就能见识到剑魔传人的真正本领了。” 汪凯文阴沉地说道:“待老夫擒住你以后,自会给你解药,现在老夫先叫你多打几个滚!”话落,三度腾身射起,直扑过来。 老毒物一身武功,委实不同凡俗,虽然失去了木拐,仅凭双掌撑地,依旧毫无阻滞,飞身发招,一样凌厉绝伦,勇猛无比。 但穆乘风也在连番遇险的情况下学了乖,仗着身法灵活,决不跟他接近,一味闪避,绕树游走,利用果林掩护,始终保持三四丈距离,有时情势危急趋避不及,便随手抓一把泥沙,迷乱老毒物视线。 一阵追逐下来,穆乘风全仗身体灵活,却苦于真气涣散,老毒物虽然功力深湛,却吃亏在双脚残废,行动委实不便,两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半斤八两,恰好拉平。 时间一久,穆乘风累得满身大汗,老毒物也两臂酸软,不由自主,都停下来频频喘气调息。 汪凯文忽然柔声笑道:“老夫这把年纪,不愿落个欺迫晚辈的恶名,咱们坐下来谈谈如何?” 穆乘风一面抹汗,一面气喘吁吁道:“要谈什么,你说吧!反正我听得见,决不会上你的当。” 汪凯文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当前处境,你若没有解药,决不可能逃出这座万毒谷,老夫以施毒擅长,只须费少毒粉,绕林一匝,布下毒阵,即使不再追赶你,也会将你活活饿死。” 穆乘风道:“不错,你可施毒阵困死我,甚至不用毒阵,我也会饿死在谷中,但我宁可中毒或饿死,也决不甘心把性命供你试药,你的解药,弄不成功,这一辈子只好老死山谷,和我的下场,又有什么分别?” 汪凯文点头道:“正因如此,咱们就应同病相怜,捐弃前嫌,彼此合作求得解药才对,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呢?” 穆乘风哂道:“你要用我试验解药,我也要从你身上取得解药,咱们立场相对,我倒想不出还有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 汪凯文道:“办法倒有,只看你愿不愿意?” 穆乘风道:“你且说说看,如果合理可行,我自然愿意,不过,我得先奉告一声,阴谋诡计最好免用,我是不容易受骗上当的。” 汪凯文哈哈一笑,道:“你也太多心了,咱们既然合作,当然必须彼此有利才成,老人愿意给你解药,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穆乘风道:“先说你的条件吧!” 汪凯文道:“条件很简单,你必须答应助我配制解药,治疗我的毒伤,在我毒伤未愈之前,不得舍我而去。” 穆乘风忖了一下,问道:“我又不懂疗毒治伤,怎能助你?” 汪凯文笑道:“只要你答应协助,我自有疗毒的方法,总之,不会再拿的性命试验解药就是。” 穆乘风心中微动,正色道:“你得先把方法告诉我,且看我能不能办到再说。” 汪凯文道:“轻而易举,以你的武功和聪明,一定办得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59章 炼丹室 汪凯文语声微顿,含笑道:“首先,由老夫给你‘神仙酥’解药,但在解毒之前,你必须同意另取-种药丸,然后由你离谷外出,去替老夫寻觅可供试药的人,每一个对时返谷交一次货,直到老夫伤愈为止。” 穆乘风道:“你要我服用的那种药丸,是毒药么?” 汪凯文道:“不错,那就是侍药和伴炉他们服用的慢性毒药,必须每一对时吞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死,这是防你一去不返的权宜措施,等到老夫伤愈,自当替你解毒,还你目由之身。” 穆乘风摇头道:“对不起,这条件我不能答应。” 汪凯文道:“为什么,难道这样不公平?” 穆乘风道:“这条件对我太没有保障,毒丸入腹,我的生死便全操在你手中了,假如你永远不为我解毒,岂不是永远要受你控制摆布?而且,要我去替你寻觅无辜的人,供你试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干。” 汪凯文道:“可是,你要想想,如今真力难聚,只有死路一条,以必死之身,换一线生机,何乐而不为?话说回头,老夫如不能控制解药,又怎知你一定会回来?” 穆乘风沉吟片刻,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可以发下血誓,决不一去不返,但只能够答应替你寻些猿猴或蓄牲送来,供你试验解药,若要以人试毒,却恕难应命。” 汪凯文摇头道:“老夫不信疼咒,再说老夫伤在脸部,为使肌肤复原,就得用人的肌肤作试验,无法以猿猴代替。” 穆乘风耸耸肩道:“如此看来,咱们的合作条件是谈不拢了。” 汪凯文道:“蝼蚁尚且贪生,你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么?” 穆乘风道:“在下不愿束手待死,也不屑委屈求生。” 汪凯文眼中精芒一闪,缓缓颔首道:“好志气,好心胸,咱们两人总有一个让步才行,你既坚持,老夫就听听你的誓言吧。” 穆乘风道:“还有一点你别忘了,在下只是发誓去后一定再回来,并不包括送人给你试验毒药。” 汪凯文苦笑道:“至少,你得替老夫寻些猿猴畜牲之类送业,这总是你答应过的。” 穆乘风道:“是的,这一定能办到,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在下都愿意竭尽全力,助你治好毒伤。” 汪凯文忽然变得非常迁就随和,点头道:“假如老夫给了你解药,你却自食诺言,一去不返,那时如何?” 穆乘风毫未迟疑,道:“在下如失信不归,必死于天殛雷诛,尸骨成灰。” 汪凯文默然片刻,竟带着无限凄凉的语气道:“老夫困顿荒谷数十年,熬受毒伤之苦,虽说都是当年作孽太多报应,但你我总算得一见投缘,相信你举对一个残废人失信的。” 说着,探手人怀,取出一只小磁瓶,从瓶中倒出一粒绿豆般大小的黑色药丸,托在掌心上,说道:“这解药,你来拿去吧!” 穆乘风迟疑了一下,说道:“为免误会,在下想,还是请你老将解手掷过来比较好。” 汪凯文微微一笑,道:“你对老夫疑忌之心,竟如此深重么?” 口里虽这样说,仍抖腕将药丸掷给了穆乘风。 穆乘风接住药丸,凑在鼻上闻闻,毫无气味,又用舌尖轻舐一下,也觉不出任何异样,心念疾转,扬目问道:“这东西当真是解药?” 汪凯文不悦道:“你若不敢服用,尽可还给老夫……” 穆乘风笑了笑,道:“是不是解药,本来只有你一人知道,我不信也不行了。”手掌向嘴上一送,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过了片刻,汪凯文含笑问道:“可有什么感觉么?” 穆乘风摇摇头道:“没有啊,就像没服药以前一样。” 汪凯文吃吃笑道:“当然,那药力要等一个对时以后才会发作,明日此时,就是你死期了……” 穆乘风骇然变色道:“你原来给我吃的,不是解药?” 毒神汪凯文得意大笑,说道:“解药,嘿嘿!你等着吧,如果你乖乖束手就擒,供老夫作试验之用,药成仍然未死,也许老夫一高兴,就会赏你一粒真正的解药了。” 穆乘风怒目道:“老匹夫,你怎可言而无信,用此诡计……” 汪凯文傲然道:“老夫平生行事,但求目的,不择手段,从来不知道什么信诺不信诺。” 穆乘风恨恨道:“你如此卑鄙无耻,也不怕传扬江湖,辱没了‘黑谷’声誉?” 汪凯文吃吃而笑,道:“放心吧,江湖中人最现实,他们只认识力量,不管那力量是怎样得来的,何况今日之事,永远也没有机会传扬出去了。” 穆乘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至少,我和徐综兄弟还没有死,我们就是证人!” 汪凯文大笑道:“你们最多还能再活一天,在这一天内,老夫还要用你们二人试药,岂会容你们逃出掌握。” 穆乘风冷哼道:“你怎敢断言我们最多只能再活一天?” 汪凯文道:“老夫对亲手炼制的毒丸效力,自然最具信心,你没有老夫的独门解药,休想能活过一个对时。” 穆乘风轻哂道:“假如我根本就没有吃你的毒丸,结果又如何?” 汪凯文仰首大笑,说道:“可惜你已经吃了。” 穆乘风嗤道:“老匹夫,你看这是什么?”右掌一扬,指缝赫然挟着那颗黑色毒丸。 汪凯文一见,怒声道:“好个狡猾的小辈!”身形疾射,凌空飞扑了过来。 穆乘风早有防备,左手洒出一把泥沙,绕树急转,重又展开一场“捉迷藏”的追逐战。 果林繁密,泥沙迷眼,老毒物又心浮气躁,空有一身功力,无法尽力施展,用手代脚不如有脚的人灵活,一阵逐奔之后,入林渐深,反而失去了穆乘风的人影。 原来穆乘风利用果林掩蔽,将汪凯文诱进枝叶茂密处,便以声东击西之法,不时掷泥沙石,故意制造一些音响,扰乱老毒物的耳目,自己则趁机抽身,退出林外。 他决心亲自冒险进入老毒物的炼丹室,设法寻取解药,因为徐综的生命,已经只剩下半夜时光,而自己如果不能解去“神仙酥”药力,困在谷中,迟早难免被汪秀所擒充作试毒的冤鬼。 他也知道此举危险极大,随时可能被汪凯文堵截在石屋内,变成“釜中之鱼”,而且,自己和徐综都不识药性,很难分辨出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解药,纵然进了丹室,亦未必便取得两个所需解药,但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涉险一试,就算吃错了药中毒送命,至少比供汪凯文凌辱折磨要痛快得多。 是以,他一出了果林,便飞步奔向石屋。 不料奔到石屋门前,却只见徐纶的尸体,不见了徐综。 穆乘风为争取时间,无暇寻觅,匆匆将徐纶的尸体拖人石屋,挥动木拐,击灭了屋顶吊灯,便径奔炼丹室。 一进炼丹室,他愣住了。 那是一个狭长的房间,除了室门这一边,三面都是药架,室中放着一张木案,案上堆满了配药炼丹所需工具器材,进门右侧,有一座壁炉,炉中火光熊熊,架上一口巨锅,正熬着满锅沸腾药汁。 这时,室内已经一片凌乱,药架上的瓶罐都被揭开,药粉,药丸散落遍地,徐综却全身俯伏在药案上,双脚虚软,动也不动。 穆乘风低唤一声:“徐兄弟!”举步奔到药案前,拉起徐综衣领一看,心里不禁一阵惊悸。 但见徐综口耳眼鼻都渗出血丝,遍体冰冷,早巳气绝,在他左手,紧紧握着一瓶黄色药丸,右手手掌下,却压着一张污皱的纸片。 纸片上,用炭笔写着几个歪七倒八的字:“黑红有毒,万不可……” 显然,他是误服了有毒之药,不幸中毒而死。 穆乘风暗然泪下,环顾架上药罐,粉末丸散俱全,其数不下百种,但全都是黑红二色,只有徐综手里握着那只小瓶,才是唯二黄色的。 这情形不必再费猜测,准是徐综入室寻觅解药,却苦于不识药性,无奈之下,迫得遍尝各色药物,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去尝试有毒无毒? 结果,不幸所尝的全都有毒,等他发现这瓶唯一颜色不同药丸时,已来不及尝试,便毒发而死了。 临死前,犹欲将身试所得留字告诉穆乘风,才写下了七个字,便即不支,那支黄色药丸可能就是唯一的解药,他却失去了最后机会。 穆乘风将黄色药丸揣进怀中,然后抱起徐综的遗体,退出炼丹室,放在徐纶旁边,单腿曲跪下来,免首含泪道:“小兄弟,你们熬受了许多痛苦,如今安静的去吧!穆乘风但能不死脱险,誓必替你们报此深仇。” 正祝祷间,外屋突然传来汪凯文叱骂声,道:“穆乘风小辈,你尽管像乌龟一样躲着吧!老夫拼了一罐毒粉不要,洒遍这果林,熏也要熏你这小兔崽子出来,你等着就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0章 火场 呼声之后,便是一阵窸窣撑地移行声音,分明那汪凯文已经放弃了搜寻,赶回石屋来取毒粉了。 穆乘风慌忙拭泪跃起,如今时机仓促,已不由他从容试服那瓶黄色药丸,必须尽快对付屋外的老毒物。 他心念电转,突生急智,匆匆折返炼丹室,用两柄铁钩,将壁炉中那药汁沸腾的大铁锅,搬放在汪凯文所留轮椅上,又顺手从药架上取了一罐黑色毒粉,然后推着轮椅,回到前面石室。 这时,移行之声却及门而止,原来汪凯文也发现室内灯火熄灭,台阶前更不见了哑童徐纶的尸体,情知有异,故而不肯贸然人室。 但他凝神倾听了一会,室内只有一个的呼吸声,便试探着喝问道:“伴炉,是你把灯弄熄了?” 穆乘风度好室门距离,轻轻将轮椅停在门内三尺处,漫声答:道:“是我弄熄的。” 汪凯文微惊道:“你是--” 穆乘风应道:“在下穆乘风。” 汪凯文心头一震,道:“原来你已不在林子里,竟躲在屋内?” 穆乘风道:“不错,你现在知道上当了吧?我将你诱进果林,目的就在入室取解药,谁耐烦跟你在树林子里捉迷藏。” 汪凯文忽然得意地笑道:“穆乘风,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石内仅有一条出路,别我门窗,如今这唯一通路已被老夫堵住,你成了釜中游鱼,任你插翅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穆乘风冷哼道:“可是我守在门内,你却休想进来。” 汪凯文笑道:“老夫何须进来?咱们就这样耗着,室中食物无多,且看谁能支持得久?” 穆乘风道:“那最好不过了,咱们两个人,可以轮流休息,现在徐兄弟正在炼丹室寻找解药,等咱们都解了毒,那时再看鹿死谁手吧?” 汪凯文顿了顿,道:“你们别忘了,只怕他非仅寻不到解药,偶一失慎,反而断送了性命。” 穆乘风道:“这个不劳过虑,咱们自会小心谨慎。” 汪凯文又道:“老夫索性对你说明了吧,解药全在老夫身上,根本不在炼丹室中。” 穆乘风哂笑道:“咱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会相信你这些鬼话?你身上有多少个口袋,能装得下去多少解药?” 穆乘风道:“假如咱们找不到解药,临死之前,会把炼丹室内的毒丸毒粉,一把火烧个干净,叫你永远无法再害别人。” 汪凯文骇然惊怒道:“小辈,你胆敢毁坏老夫毕生心血所炼药物,老夫发誓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一块块割下你们的肉来喂鹰!” 穆乘风嘻嘻笑道:“人死之后,无牵无挂,你爱怎么办,听凭尊便,咱们不会放在心上。” 汪凯文勃然大怒,一声暴叱,便欲冲进石屋。 穆乘风一抖手,整罐毒粉迎门洒出,沉声道:“老匹夫,你敢入门一步,别怪我要用你自己炼制的毒粉对付你了!’,汪凯文挥掌一按石墙,缩身略退,低头看看那散落地上的毒粉,心里不禁一阵冷笑。原来老毒物毕生炼制各类毒物,多达百余种,为了便于辨别药性,故而将药物配成三种不同颜色,其中红色代表剧,黑色代表慢性毒药,黄色则为解药,徐综不悉内情,遍尝百药,不幸误尝了黑红二色,以致中毒惨死。 毒神汪凯文痛惜毕生心血被毁,又见穆乘风掷出的毒粉只是黑色慢性毒药,戒心稍解,心胆顿壮,双掌猛按地面,身形略退又进,一手横护前胸,一手斜遮脸部,电击般穿过石门,冲人屋中…… 他只说掩住头脸要害,不惧毒粉截阻,却没想到漆黑的屋中,正有一锅沸腾滚荡的药汁在等着替他洗澡呢。 “卟通”声响,轮椅翻过,铁锅倾履黝黑阴森的石屋,扬起一声惊心动魄的凄厉惨呼…… 呼号渐弱渐低,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了。 就在呻吟声中,穆乘风抱着徐纶兄弟两具尸体,神色凝重地走出了石屋。 他穿屋前花圃,在果树林边默默掘了一个坑,掩埋了兄弟俯饱受痛苦的遗体,然后盘膝坐在墓前,取出解药吞服一粒,闭目调息。 约莫半盏热茶之后,当他再度睁开眼来,月影已经移向西天。 他肃然向墓前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摸一摸木剑,举步穿林而入。 在果林一角,寻到了双实并生,色分黑白,开如龙眼的“阴阳果”树,小心翼翼摘下三对,放人“易容革囊”中,这才吸气腾身,掠登削壁,觅路赶往“火神”章奋隐居那片密林。 半夜惊险,九死一生,如今虽然幸得脱身,已经错过了子夜时候,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莲道人身上,若能擒住莲道人或可追问出那假冒师父的恶徒真实身份和来历。 因此,他一路飞驰疾奔,全力展开轻功身法,宛如星丸弹射般,跨断涧,越险溪…… 正奔驰间,突见前面浓烟蔽空,火光冲天,映得乱山荒,映出一片血红。 起火处,正是章奋夫妇隐居的那座林。 穆乘风大惊,急忙又加快了脚步,狂风也似向起火的方向扑去。 越到林外时,大火已由密林深处中天际,那原本寂静得可怕的树林,此时就像煮沸的水锅,夜空中宿鸟飞鸣,遍地虫蚁乱窜,火光中,更不时传来一声声怒叱和狂笑。 穆乘风望去,见火势虽猛,燃烧的范围却不大,显然起火尚不太久,当下略为调匀了一下呼吸,立即快步穿林而入。 行约十余丈,迎面涌来一股灼热浓烟,阻断了视线,焦本灰叶纷坠,令人无法再往前进。 穆乘风知道已经接近火场,迫得停下脚步,深纳一口真气,闭住呼吸。 等到烟雾略散,蓦地里,却见一条人影,从林中冒火突烟而出,几乎跟自己撞个满怀。 穆乘风眼尖,目光飞扬,已看清那人一身红色道袍,体型矮壮,正是莲道人。 而且,莲道人背上,还背着一个用湿被褥覆盖的灰发老妇。 穆乘风喜出望外,探手摘下木剑,沉声喝道:“阳敏杂毛,给我站住了!” 莲道人闻声抬头,不期一怔,道:“阁下是谁?” 穆乘风手横木剑,冷叱道:“别问我是谁,把人放下来,听我吩咐。” 莲道人望着他手中的木剑,恍然大悟道:“看阁下所用兵器,莫非是沈大侠的嫡传弟子穆少侠吗?” 穆乘风冷冷道:“少废话,叫你把人放下来,你听见了没有?” 莲道人脸上掠过一抹惊诧之色,低声道:“阁下须知这老妇人是沈大侠授命生擒的,贫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手,你如不表明身份,怎能……” 穆乘风叱道:“我没有工夫跟你啰嗦,再不把人放下,别怪我要不客气了。” 莲道人倒退一步,闪目道:“身份未明,恕贫道无法遵办!” 穆乘风冷嗤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接招!”声落,木剑一抖,迎面飞点而出。 莲道人脚下疾转半匝,身躯侧闪,避开剑势,斜刺里纵身,便想穿林逃走。 穆乘风一声冷笑,顿腕沉剑,喝道:“躺下!”欺身上步,虎腰微微前倾,木剑贴地横飞,“啦”地一声轻响,正敲在莲道人右腿弯上。 莲道人闷哼踉跄颠出三四步,一跤摔倒。 他一个翻滚,立即又跳了起来,竟强忍住右腿疼痛,挣扎着向林外逃去。 穆乘风倒没想他会如此强悍,木剑忙交左手,探囊抽出一柄“逆沧澜”,振腕射去。 一串刺耳铃声应手而起,莲道人心头一震,尚未转过念来,左腿腿弯关节处已经被小剑透骨贯穿。 双腿一软,扑地栽倒,这一次,他是再也跳不起来了。 穆乘风大步赶上,首先从莲道人腿弯起出“逆沧澜”,拭去血污,插回剑囊内。 可笑莲道人兀自满头雾水,两眼怔怔瞪着穆乘风,迷惑的问:道:“你既然是剑魔沈大侠的传人,为什么反跟贫道作对呢?” 穆乘风冷冷一哂道:“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现在先委屈,下吧。” 扬指点闭了他的哑、麻二穴,然后将他和老妇分挟在胁下,出了密林。 穆乘风志在昭雪师冤,跟‘火神’章奋扯不上恩怨,但是,他必须防止“神火心诀”落入对方手中,是以不得不将那白发老妇一并带走。其用意,倒并非为了帮助“火神”章奋。 林外不远,有一座小山,山脚下乱石嶙峋,隐藏着许多岩洞。 穆乘风寻了一个隐蔽的石油,将两人带入洞中,解开了莲道人的哑穴,沉声问道:“说实话,树林的火是你放的吗?” 莲道人摇摇头道:“不是。” 穆乘风哼道:“你别想骗我,昨天午后你在江边受命的经过,我都亲眼看见,如又当场获你劫持这老妇人,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莲道人道:“贫道句句实言,你不信也是无可奈何。” 穆乘风道:“那么我且问你,你在江边受命用假造火连暗算章奋,那盆假造的火莲现在何处?” 莲道人一震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再问贫道……” 穆乘风厉喝道:“回答我的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1章 脱身 红莲道人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贫道就再说一遍,那盆假造的火莲,是令师所赐,箱盖暗藏机钮,内盛腐蚀毒液,只要掀开箱盖,毒液便自行喷出,沾肤即烂。” 穆乘风听得心头暗惊,颔首道:“说下去!” 红莲道人接道:“那章奋虽然很机警,也中了令师的妙计,当场被毒液射了双眼,一怒之下,便盲目发出火器企图杀害贫道,不料竟因此引燃了林中枯叶,大火四起,贫道只趁机掳了燕红杏逃出火窟,但这场火实在不是贫道放的……” 穆乘风道:“这么说,那章奋此时还在树林里了?” 红莲道人点头道:“他双目已瞎,又不肯舍弃燕红杏独自逃生,此刻正在大火中狂奔呼叫,大约是死定了。” 穆乘风凝声道:“你们费尽心机,目的在夺取章奋的“神火心诀”,若将他置于死地,对你们有何益处?” 红莲道人苦笑道:“一切策划安排,皆系令师主持,令师本无意取他性命,是他自己乱放火器才引起大火的。” 穆乘风道:“章奋如果被火烧死,难道你们就不要‘神火诀’了么?” 红莲道人道:“那倒不要紧,咱们已经掳获燕红杏,可以从她口中,逼问出心诀的内容。” 穆乘风道:“假如她根本不知道呢?” 红莲道人得意的笑道:“不会的,章奋对妻子情坚意厚,平时最听老婆的话,是个俱内懦夫,据令师估计,心诀秘本多半燕红杏收藏,至少,她一定知道秘本内容。” 穆乘风默默注视了燕红杏一眼,只见她乱发披面,肌肤枯杭,两条腿齐膝折断,半个身子业已残废,情形竟和“毒神’汪凯文十分相似。 最奇怪的是,两人都老而残废,却同样喜爱穿着鲜艳的彩色衣服,好像有意借那娇艳瑰丽的衣衫,来掩饰逝去的年华和残缺的身体。 但穆乘风此时并无丝毫可笑的感觉,相反地,竟对“火神”章奋产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好感,无论他凶名多盛?行为多狠? 至少他能跟一个残废老妇厮守数十年,临危犹不肯相舍,总算得是个至情之人了。 一念及此,他便又闭了红莲道人的哑穴,沉声道:“你暂时要在这里休息一会,稍后我还有话要问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不会难为你就是。” 语气微顿,微笑又道:“在下点穴手法很特别,那运气冲穴的傻事,奉劝阁下最好别干。” 说完,起身出了石洞,搬一块大石挡住洞口,飞步入林中。 这时,大火已成燎原之热,整座密林,几乎一半陷在火海中,穆乘风冒着浓烟,穿林疾行,一面挥掌发打火屑焦枝,一面凝神倾听林中声响。 突然,他听到声嘶哑的呼号! 那声音似困兽悲鸣,似巫峡猿啼,一声声凄厉的嘶叫,反复只有两个字:“红杏红杏红杏……” 穆乘风立即加快步子循声赶去,及至近前,却被大火隔断了去路。 仔细分辨,那令人鼻酸的呼声分明来自火中。 穆乘风猛提一口真气,腾身上拔,穿透枝叶掠登树顶,纵目一望火势,不禁暗暗叫苦。 原来前面五丈左右,已是一片火海,只有正东还剩下数高亩方圆一片林子尚未着火燃烧,但四周俱被火势包围,业已无法进入。 章奋凄厉的呼声,正由那片林子传出来。 显然,他是因为双目具瞎,不辨风向火势,才陷身在一块死地之内。 穆乘风摄气踏枝飞纵,绕到一处火势较弱的地方,双掌贯足内力,劈倒一株高约丈余的小衫树,迅速剔去枝叶,截梢去根,制成一根尺长的木杖,然然脱下外衣蒙住头脸,鼓勇挟杖,飞身向大火中掠去。 那道火墙最窄也有十丈宽,若在平时,自不难一跃而过,但如今脚下烈火腾胶,假如贸然从火上越过,必被大火灼伤。 所以,穆乘风事先准备好一根长长的木杖,在飞越火墙将近四丈之际,猛然举杖向火中一点,借力弹身,复又向上疾升二丈多,凌空一个翻滚,飘过火墙,落在林中。 饶是如此,那件外衣已经沾上火星,险些燃烧起来。 穆乘风飞落林中,立刻倒地疾滚,先压熄了衣上火烬,便急急挥剑砍伐上风方向的树木,准备开僻一条火巷,以阻火势蔓延。 他随身只有一柄木剑,此外就是囊中十柄逆沧澜之子了,逆沧澜之子仅是暗器,木剑又圆钝无锋,要用一木剑去砍伐那些参天巨树,必须在剑身上贯注真力,并不时以掌力为辅,其艰辛耗力,不难想象。 谁知他正在挥剑苦干,身后忽然旋风般扑来一个人,双臂陡张,将他拦腰一把抱住,哈哈狂笑道:“红杏!我总算找到你了!哈!哈哈!” 穆乘风扭头一看,险些骇呼失声,那抱住他的“火神”章奋,简直变成厉鬼。 只见他满头白发全被烧成焦灰,浑身衣衫也被破成碎片,枯槁的手臂,已经变成乌黑色,双目溃烂流着污人上斑斑点点全是大小水泡,也不知是火伤?或是被毒液腐蚀所伤? 章奋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紧紧抱住穆乘风,不住嘿嘿怪叫,其声刺声,其貌狰狞,既不像笑也不象哭,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穆乘风急道:“章奋前辈快请放手,在下穆乘风,是来营救老前辈出险的……” 章奋充耳不闻,口里喃喃不绝,道:“红杏,我没有受伤中,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施火器,可是,那通玄杂毛,太可恨了,他竟敢用毒物,冒充火莲来害你,红杏,我真后悔,我太不小心,才上了他的当,想不到终朝打雁,今儿却被雁啄了眼睛……” 穆乘风见火势业已迫近,心头大急,沉声喝道:“老前辈还不快松手!火要烧近了!” 章奋怔了一下,果然松开双手,但却反臂一抄,将穆乘风挟在胁下,柔声道:“不要怕,雅芒,火烧不到咱们,我会带你平安脱身的,咱们另外搬地方,重新再建一个家……”一面说着,一面拔步前奔,竟直向火中冲去。 穆乘风骇然大惊,要想挣脱,身子却被章奋牢牢挟住,两脚悬空,无处施力。 章奋直如没头苍蝇,冲近火边,被烈焰一逼,才发觉此路不通,掉转身又向林中奔去。 片刻后,又被大火所阻,竟在林子里乱窜乱闯起来。 可怜他双目俱瞎,根本不知火势早已合围,这片树林不久也将被大火吞噬,兀自挟着穆乘风狂奔不止,每遇火焰逼近,便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穆乘风,以致身上破衣多处着火,遍体都被灼伤。 穆乘风见情势危急,逼得掉转木剑剑柄,在他腰间穴道上重重戳了一剑。 章奋浑身一颤,这才颓然摔倒在地上。 穆乘风奋力脱出身来,举目四望,大火延烧至十丈内,再迟片刻,两人纵然不烧死,也会被那的人的热浪烤昏了。 仓惶间,情急智生,忽然想到一个笨拙的脱身办法。 他连忙挥动木剑,将一株大树横枝削去,仅留树顶少许枝叶,又收集了许多较坚韧的藤蔓,混合树皮,束成一条和索。 然后,便仿效幼年时玩弹弓的方法,以长索系牢树梢,奋力将那株大树扯弯下来,用长索紧紧扎在另一株巨树树根上,做成一具强力的大弹弓。 接着,抱起章奋,一跃则上,站稳之后,突然挥剑砍断长索。 “呼”的一声,大树飞弹而起,穆乘风趁势提气纵身,带着章奋,宛如弹丸离弓,破空激射,竟双双飞过火墙,平安落向林外。 穆乘风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头看看,身上衣衫俱已被火烧焦,轻轻一碰便应手粉碎。 不过,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出险地,而且救回了章奋,及今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甘冒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甚至连自己也说不出缘故。 略作调息后,只觉唇干舌燥,渴意难耐。 穆乘风背起章奋,迈步离开火场,先寻了一处山泉水潭,畅饮一番,又掬些泉水,喂给章奋,因为一个被火的伤的人,体内水份必然损耗甚多,如果不及时补充,最易虚脱,可是为了怕章奋神智昏乱发生意外,穆乘风并没有解开他的穴道。 清澈冷水的泉水,使章奋纵昏迷中悠恕清醒。他手脚虽无法举动,却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便是嘶声呼老妻名字。 “红杏!红杏……” 穆乘风没有出声,只顾用布中沾了泉水,缓缓替他拭去脸上血污。 章奋忽然惊喜的道:“啊!下雨了!红杏,我们得救啦!下雨了!火熄了!” 欣喜之下,便想挣扎坐起,这才发现四肢不能移动;遂又骇诧叫道:“红杏,我的手和脚呢,快替我看看,是不是断了?我怎么不能动啦?” 穆乘风摇头苦笑,仍然没有开口,自顾整了整身上破衣,便欲站起身来。蓦地,目光掠过潭面,却见水中映着几条人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2章 向善 他心头一震,急忙挺身跃起,骄指先点了章奋的昏睡穴,反手摘下木剑。 水潭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居中的一人,年约五旬开外,生得剑眉朗目,雄俊不凡,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缎儒衫,显出风仪英武,又有几份潇洒俊逸。 另外两个都是魁梧老人,年纪总在六七十岁之间,身躯硕壮高大,一律锦袍宽带,腰际都悬着长剑的。 三个人六道目光,炯炯投注在章奋身上,好半晌,那居中蓝衣文士才缓缓抬起头来,向穆乘风含笑点点头,和蔼地问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穆乘风反问道:“你们是谁。” 话声甫毕,对面居左一名锦袍老人突然沉声叱道:“大胆,咱们堡主问你的话,你敢不答反问!” 蓝衣文士摇摇头,道:“秦老,别吓着了他,人在遭到剧变之后,难免处处疑忌,这也不能怪他。” 接着,向穆乘风微一拱手,含笑道:“就让我先报个姓氏吧!我姓宋,来自‘流云堡’” 穆乘风一惊,道:“原来是名满天下的流云堡主宋老前辈?” “不敢当。”流云堡主笑得好谦和,随又引介左右两名锦袍老人道:“这两位是敝堡教练,一位姓秦名昭然,人称‘屠龙手’,一位姓金名松,美号‘八臂天王’。” 穆乘风抱剑欠身,道:“在下穆乘风,见过堡主和二位前辈。” 秦、金二人只冷漠的“唔”了一声,算是回礼,神态颇显据傲。 流云堡主宋飞鸿反而和蔼可亲,遥指章奋问道:“这位被火烧伤的,是穆少侠什么人?” 穆乘风道:“他姓章,是一位退隐多年的武林前辈,跟在下毫无关系,只因他居住的树林起火,被在下救了出来。” 宋飞鸿轻轻一声“哦”,说道:“少侠既知他姓氏,更知道他是退隐高人,想必以前认识他的,怎么又说彼此毫无关系呢?” 穆乘风微笑道:“此人当年也曾叱咤风云,颇具威誉;如果提起他的姓名来历,相信堡主也不会陌生的。”。 宋飞鸿诧道:“是吗?敢问他的名号是--” 穆乘风缓缓道:“当年‘恶人谷四大恶人’之一,‘火神’章奋。” 果然,人名树影,宋飞鸿和秦、金二人闻听之下,都神色震动,不约而同倒退了一大步。 屠龙手秦昭然精目连闪,沉声道:“堡主,‘恶人谷四大恶人’一代巨魔,当年肆虐横行,杀人无数,今日既然巧遇,就不能轻易放过!” 宋飞鸿微微颔首,感慨的道:“想不到以‘火’称霸武林的‘火神’,竟也会被‘火’所伤,这真是上苍有眼,报应分毫不爽。” 话落,又目遽张,炯炯凝视着穆乘风,肃容问道:“恕我冒昧动问一声,少侠在救他之前,大约并不知道他就是当年凶名卓著的章奋吧?” 穆乘风欠身答道:“不!在下事先已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 宋飞鸿变色道:“那为什么仍要救他呢?” 穆乘风侃侃答道:“在下只知见危援手,仗义拔刀,乃我辈武林中人的本份,并不能因为他曾经做过错事,便袖手旁观,任凭他被火活活烧死……” 秦昭然忍不住冷哼道:“这简直是妇人之仁,腐迂之论,只怕你见危援手是假,跟章奋另有瓜葛牵连倒是真的。” 穆乘风脸色一沉,佛然道:“秦老前辈最好把话听完再下断语,须知在纵与章奋真有甚瓜葛关系也并不怕人知道。” 秦昭然没料到穆乘风竟敢顶撞自己,气得须发怒张,厉叱道:“章奋茶毒武林,满手血腥,人人得而诛之,你若与他无关,就不该救他,倘若与他真有什么关系,连你也难逃公道!” 穆乘风天生傲骨,最受不得闷气,当下剑眉一挑轻晒道:“秦老前辈的意思,莫非想对一个身受重伤毫无反抗的人下手?” 秦昭然厉声道:“不错,他杀人盈野,死有余辜,就算他已经死了,秦某人也要戳他几剑,替武林同道出出怨气。” 穆乘风一紧手中木剑,冷冷道:“那么,秦老前辈何不试试看?” 秦昭然怒道:“你以为秦某人不敢?”一按腰际长剑,大步走了过来。 宋飞鸿却笑道:“秦老何必急躁?凡事脱不开个‘理’字,不可妄动意气。” 那秦昭然连忙笑笑止步,微微欠身道:“属下被这小辈狂态所激,险些又鲁莽误事了。” 宋飞鸿摇头道:“这也难怪,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但凭一时好恶行事,不像咱们这般冷静理智。” 秦昭然连声了几声:“是”垂手退了回去。” 宋飞鸿目光一转,向穆乘风迅速打量一眼,满脸含笑说道:“穆少侠可愿心平气和,先听宋某几句忠告?” 穆乘风只觉这侠流云堡主处处谦抑多礼,绝无丝毫架子,叫人发不出脾气,遂也将木剑悬回腰间,欠身道:“在下恭聆指教。” 宋飞鸿爽朗一笑,道:“指教二字,实不敢当,不过,彼此谊属同道,宋某又痴长几岁,有几句由衷之言,愿与少侠参酌参酌。” 语声微顿,含笑又道:“首先,宋某要申明一点,咱们流云堡无论上下两代,同门戚友,都与恶人谷四大恶人毫无恩怨,其次,对少侠见危施援,无分敌友善恶的胸襟,宋某非有够体谅,而且也很钦佩,本来嘛,侧隐之心,人皆有之。少侠年纪轻轻,具此人溺已溺的侠义肝胆,不单令人钦佩,更令人敬服。” 穆乘风反而有些讪讪的,拱手说道:“多谢老前辈赞誉,在下识浅见陋,汗颜得很。” 宋飞鸿笑容忽敛,换了一脸凛然之色,道:“不!这不关识见深浅,而是少侠涉世未久,未曾体验到武林中凶煞巨果的残暴和毒恶,当年恶人谷四大恶人,纵横江湖,杀人不眨眼,不知已害了多少无辜,不知拆散了多少美满家庭,其罪行恶迹,有目共睹,擢发难数,少侠想必亦曾耳闻,似此大好巨孽,早巳惹得天怒人怒,罪无可道。咱们侠义中人往往不惜跋涉千里,历尽艰辛,尚且欲寻他为天下除害,倘若为了一念不忍,任其脱逃,岂不等于纵虎归山,再让他去作恶伤人吗?少侠请仔细想想那些被他屠戳残杀的无辜同道,难道他们就不值得同情么?如果因姑息他一人,害了千万人,少侠请权衡轻重,是可为?是不可为?” 一番话,问得穆乘风默然不语,哑口无言。 宋飞鸿神情微弛,淡淡一笑,又说道:“少侠是聪明人,这点浅显道理,相信不待我等赘烦,亦必所抉择,当然,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少侠既已救他脱出大难,心意也算尽到了,何不将他交给宋某人带走,由武林同道和那些无辜被害者的遗族,对他秉公论断……” 穆乘风突然摇头道:“不!不行!” 宋飞鸿问道:“为什么?” 穆乘风长吁一声,俯首道:“如果我能这么做,先前就不必冒险去救他了。” 宋飞鸿道:“冒险救他是‘情’,将他交付武林公判是‘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穆乘风默然良久,忽又抬起头来,凝容道:“可是,在下也想请教宋老前辈,俗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假如一个人从前曾经做过错事,后来已经悔悟,并且避世隐居数十年,以侠义正道的立场,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迁善赎罪的机会?” 宋飞鸿微笑颔首道:“不错,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但那要看是对什么人?更要看他是否真正悔过向善?像恶人谷四大恶人这种穷凶极恶之辈,少侠怎知他确能悔改?” 穆乘风毅然道:“至少他隐居荒山数十年,其间未再作过恶害人,这已经是事实,而且他现在受重伤,命在旦夕,今后了不可能再做那种丧天害理的事,在下觉得与其乘人之危赶尽杀绝,不如网开一面,给他一次机会,何况,当年四凶中,‘毒’,‘蛇’,‘兽’三凶比他更凶残,他只不过擅制几样火器,未必便造了多少杀孽。” 宋飞鸿哈哈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少位是立意要为他开脱?” 穆乘风肃然说道:“并非在下胆敢违抗公理,徇情掩饰为他脱罪,其中还另有缘故。” 宋飞鸿诧道:“那又是什么缘故?” 穆乘风道:“在下无意间,发现他隐居林中,跟—个残废老妻苦苦厮守,为了那老妇行动不便,他委屈求全,含辛茹苦,毫无怨言,其后林中失火,更因不忍舍弃老妻,才落得陷身火窖,受了重伤,在下本与他风马牛不相干,同时也知道他名列四凶,是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但在下去目睹他这种舍身全爱的至情之举,纵是毫我干系,也不忍不加以援手。” 宋飞鸿静静听完,神情一片凝重,似乎亦因这些感人叙述而犹豫起来。 沉吟半晌,忽然问道:“少侠确知那残废老妇,真是他的妻室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3章 呵,女人! 穆乘风道:“应该不假,那老妇姓燕名红杏,也由在下援救脱险,现在安顿在那边山下石洞中,老前辈如果不信,可以当面询问。” 宋飞鸿缓缓点了点头,口里反复低念着“燕红杏”三个字,突然回顾身后另一名锦袍老人,道:“金老,你听过‘燕红杏’这个名字么?” 那“八臂天王”金松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欠身答道:“属下仅知当年三目天魔继尧曾有一女,名叫燕娥,妖娆善媚,四凶皆争宠不让,其后,恶人谷散亡,燕娥亦不知所终,或许就是这个燕红杏也难说。” 屠龙手秦昭然道:“但据闻那燕娥容貌甚美,并非残废,而且江湖传言,四凶星散逃匿之前,那燕娥早就死了。” 宋飞鸿微笑道:“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数十年前的美女,现在自然已了老妪,至于残废不残废,那就更无从预料了,既然穆少侠述及他们夫妻如此恩爱情深,理当前去见见。” 穆乘风正色道:“相见固无不可,但老前辈却须俯允,不能伤害他们夫妇。” 宋飞鸿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经申言在先,彼此仅以仇,并无私怨,只要能得确切保证他们不再为祸武林,咱们又何必非伤他不可。” 穆乘风才放了心,俯身托起章奋,领路向山脚石洞走去。 这时,天色早已大亮,林口火势犹未熄灭,天光火色,照得附近山石,一片血红。 抵达洞口,穆乘风移去巨石,带着章奋先进入洞中。 秦昭然趁机抢前一步,低声道:“堡主” 宋飞鸿一摆手,拦住他的话头,道:“洞中想必狭窄,你们就在附近随意休息,不必进来了。”不待秦昭然再开口,举步走了进去。 秦、金二人互望一眼,只得遵命留在洞外。 宋飞鸿走进石洞,一眼瞥见洞中还有一个红莲道人,不期怔了怔,讶问道:“这位道长是谁?也是少侠从火窟中救出来的么?” 穆乘风摇头笑道:“不!他跟在下另有私事尚待了结。”说着,足尖轻挑,将红莲道人向洞底“踢”了两个翻滚,腾出空地,以便待客。 宋飞鸿眉微皱,却没有再问什么。 穆乘风顺手过一块石头,搁在洞口旁边光亮处,歉意地笑笑,道:“山窝简陋,无椅可用,老前辈将就坐坐吧!” 宋飞鸿倒颇随和,轻撩儒衫,在石块上坐了下来,指着地上老妇问道:“她就是燕红杏?” 穆乘风道:“是的,老前辈若有话询问,可请请略待片刻?在下想先让他们夫妻见见面,因为章奋伤势甚重,恐怕不能支持太久……” 宋飞鸿爽然道:“少侠尽管请便,宋某能得目睹他们夫妻绻深情,于愿己足,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询问的。” 穆乘风告了简要,首先替残废老妇解开穴道。 老妇并未受伤,穴道一解,立即睁眼张顾,满脸惊惶之色,尖叫道:“这是什么地方呢?你们又是谁?” 穆乘风含笑道:“前辈切莫惊疑,此地距离起火树林不远,咱们也不是坏人,现在前辈伉丽平安脱险了。” 老妇茫然道:“你说什么?难道咱们居住的林子当真失火了吗?” 穆乘风微怔道:“莫非前辈至今还不知道树林失火的事?” 老妇道:“我怎么知道?当时我正在地底,又不能出去查看,只闻到一阵阵焦臭味,房顶热烘烘的,叫天不应,那杀千刀的不知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后来……” 穆乘风道:“后来被人点闭了穴道,背出地底秘室,对吗?” 老妇应声道:“不错,我记起来了,是红莲道人奔进来救了我,但他没让我多问,就点了我的昏穴。” 穆乘风点头道:“这样就对了,前辈伉俩所居林子,业已被大火烧光。不过,所幸已脱险,尚未葬身火窟。” 老妇突然焦急地问道:“怎么?林子全都烧光啦?” 穆乘风道:“是的现在恐怕已烧成一片焦土了。” 老妇神情一震,竟掩面痛哭起来,连连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穆乘风忙道:“前辈何须悲愉?在下已经说过,贤伉俩都幸而脱险,章老前辈也没有葬身火窟……” 老妇摇头唏嘘道:“我难过的不是那老家伙,我是可惜房里十口大木箱,那里面全是我心爱的花衣服,这一来,岂不都被大火烧光了么?呜!呜!” 穆乘风听得一愣,洞口的宋飞鸿却哈哈大笑起来。 老妇哭声立止,怒目叱道:“你笑什么?东西不是你的,你自然不觉得心疼,那些衣服都是崭新的,我平时舍不得穿,舍不得用,现在一把火烧得个净光,难道我不该哭吗?” 宋飞鸿大笑道:“该哭!该哭!如此夫妻,如此情义,那章奋,更该痛哭一场才对。” 穆乘风脸上一阵臊红,沉声道:“你幸免大难,全无一语问及丈夫的安危,却心疼十箱衣服,莫非那十箱衣服竟比丈夫还重要?看来章老前辈在为你受了数十苦,你竟是个寡情无义的女人了。” 老妇冷嗤道:“你懂什么,便是十个章奋,也及不上那十箱衣服重要,若非为了……” 突然住口,一把从地上拖起火神章奋,用力摇撼着叫道:“章奋!章奋!老不死的,你听见没有?咱们那十箱衣服全烧光啦!” 穆乘风喝道:“住手!你没看见他受了重伤吗?” 老妇厉吼道:“我不管,他死了活该,但要赔我那些衣服,老不死,杀千刀,你答应送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放火烧了?你这个骗子,我要你赔!要你赔……”哭闹之际,甚至挥掌殴打章奋伤痕遍布的脸颊。 穆乘风忍无可忍,扬手一指,又点了老妇穴道,石洞中遽然沉静下来,只剩下穆乘风短促的呼吸声,在黝暗中起伏激荡。 显然,他太意外,也深深替章奋感到悲愤和不值。 宋飞鸿轻吁一口气,摇头叹道:“呵!这就是女人!” 穆乘风默默不语,运掌起落,拍开了章奋的闭穴。 章奋已经气若游丝,但他满腔关注,仍绾系在老妻身上,只见他嘴唇蠕动,喃喃呼唤:“红杏!你在哪儿?红杏!红杏!” 穆乘风剑眉一剔,冷冷道:“她已经死了!” “什么?”章奋如遭雷轰,猛地掌身坐起,翻着一双溃烂的瞎眼,厉喝道:“谁?谁说的?谁说红杏她已经死了?” 穆乘风木然答道:“我说的。” 章奋突然反手一探,紧紧抓住穆乘风左肘,沉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敢胡说八道?” 穆乘风任他扣住手肘,并不挣扎,缓缓道:“在下穆乘风。” 章奋冷哼道:“这名字从未听说过,想必是个无名小辈,初出道的雏儿?” 穆乘风道:“不错,在下本来就是无名之辈,也未以名声自炫,但老前辈虽名震天下,结果又如何了呢?” 章奋厉声叱道:“你说老夫结果如何?” 穆乘风哂道:“为一个寡情无义的女人,落得困顿荒林,最后,险些连老命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章奋勃然大怒,厉声道:“小辈,你胆敢出言侮辱红杏,骂他是寡情无义的女人?你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 穆乘风冷冷一哼,道:“依在下看,老前辈今犹执迷不悟,才烛真正活得不耐烦了。” 章奋五指一紧,扬掌叱道:“你再说一句,看老夫能不能劈了你?” 穆乘风神色不变,道:“别说劈了在下,纵是将在下碎尸万段,在也还是那句话:燕红杏寡情无义,为她困顿数十年,太不值得。” “胡说!”章奋一声怒吼,挥掌疾落,果真向穆乘风迎头劈了下来。 穆乘风轻轻抬起右手,只一翻,已将章奋手掌按住,淡然一笑,道:“章老前辈,为何恩将仇报,敌友不分?” 章奋用力一挣竟未挣脱,右手飞快地一松一收,当胸一拳捣出,喝道:“呸!你跟老夫有什么屁恩?” 穆乘风左腕横划半个弧形,轻描淡写将他右拳扣住,正色沉声道:“在下亲冒大火,从千钧一发中援救老前辈脱险,纵然说不上恩,至少是个朋友,但老前辈那厮守了数十年的女人,临危却把老前辈的生死,看得比十箱衣服都不如,可笑你英雄一世,身份竟这般微贱?” 章奋突然浑身一震,急问道:“你说什么?那十箱衣服怎么样了?” 穆乘风摇头叹道:“在下没有见过那些衣服,但料不过是些锦缎丝绸而已,再珍贵,也不会……” 谁知章奋没等他说完,竟气急败坏道:“该死!我怎会忘了那些衣服,快快些放手,让我走!让我走!” 一面说,一面挣扎,情急之状,溢于言表。 穆乘风诧道:“老前辈要到哪儿去?” 章奋惶然颤声道:“我……我得去救出那十只衣箱……” 穆乘风道:“老前辈不必去了,就算那些衣箱是铁打钢铸的,现在,也都早烧溶了!” 章奋气咻咻道:“箱子烧了不要紧,只要那些衣服还在就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4章 觊觎 穆乘风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道:“才前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箱子都烧了,衣服自然早成了灰烬。” 章奋道:“衣服尽它烧吧!重要的是缝在衣服里的……”话未毕,忽然一顿住口,竟未再往下说下去。 穆乘风已听出话中有因,惊问道:“老前辈,莫非那些衣服中藏着什么重要东西?” 章奋连忙摇头分辨道:“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我……我只是可惜那些衣服,不知耗了多少金钱和心血,红杏舍不得穿,现在却整箱烧成灰烬,唉”一声长叹,掩去张惶,却并无多少惋惜的意味。 穆乘风怔怔望着他那诡橘神情,心中似有所悟,笑道:“几箱衣物,能值几何?难道还有比性命更重要?” 章奋冲口道:“太重要了!那……那是咱们夫妇的全部家产。” 穆乘风劝慰道:“就算再重要,反正已经被火烧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前辈还是要看开些,保重自己要紧,夫妻情尚且是空,何况身外之物。” 章奋听了,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穆乘风见他呼吸渐渐微弱,似乎将到油尽灯灭的关头,连忙扶他坐起,伸出左掌,抵住他背心“命门穴”,轻声说道:“老前辈请放松百骸,在下助你一口真气,抑制伤势。” 章奋吃力地摇摇头,道:“太迟了!我自知气血已枯,火毒侵入肾水,勉强渡力,,非但徒耗真气,反而延长痛苦,可是,我还有桩未了心事,就此一死,实难瞑目。” 穆乘风恻然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心愿?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决定替老前辈完成。” 章奋长吁一声,凄然苦笑道:“我章奋一生,以火擅长,不料‘玩火’,最后竟死在‘火’中,这是咎由自取,命中注定的报应,但,人生百年,谁也难免—死,我并不珍惜自己这条老命,却舍弃不下那毕生心血所撰的一部‘神火心诀’”。 穆乘风和宋飞鸿都不约而同地暗吃一惊,四日陡射异光,易君位更不由自主,挺身站了起来。 穆乘风沉声道:“老前辈那‘神火心诀’怎么样?” 章奋气喘咻咻道:“那部书,系先师所传独门炼火秘诀,后来又由我苦心补撰若干钻研心得,其中除了各种火药火器的配制秘法之外,并附有火毒解药药方,此外,还有最重要的‘烈焰三式’,修练口诀” 穆乘风岔问道:“什么叫做‘烈焰三式’?” 章奋道:“那是一种绝传多年的霸道武功,以提集体内三昧真火,发而为形,分化成三式掌招,施展时,周围十丈内,草木着掌立枯,任是身具‘金钟罩’,‘铁布衫’等护身横练硬功,只要被掌力击中,外无分毫伤痕,内腑已尽成焦肉,特此纵横天下,无人能……” 说到这里,呼吸更趋急促,但他似乎越说越兴奋,强自支撑着又道:“这是我在十余年前,无意中巧得的一册《离火焚天宝录》所载玄功,再手抄并入‘神火心诀’之内,自己尚未习熟,本拟与红杏合修共参,不料红杏为了配制一种火药,大意失慎,引发爆炸,被炸断了双腿,这件事就搁开一边,没有再提了。” 穆乘风点点头,问道:“老前辈的意思,莫非不放心那部‘神火心诀’被别人得去?” 章奋喘息道:“正是,那是我数十年心血所寄,岂能平白便宜别人?不过,我如今命在旦夕,那部奇书,对我已毫无意义,承你仗义援手,从大火中救我出来,那部书,就算我酬谢你的心意吧!” 穆乘风正色道:“在下只是略尽为人的本份,并非是为了贪图酬报……” 章奋道:“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我死之后;那部书若被别人得去,武林从此又多事了,假如你一定不欲将书据为已有,就请你替我毁了它,也算助我了去一桩心事,你意下如何?”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可以,但,我不知道那书收藏在什么地方,怎能……” 章奋急急道:“书就在那些衣箱里……” 穆乘风一惊,瞠目道:“什么?原来‘神火心诀’,就在衣箱中?” 章奋一面点头,一面喘气,道:“不错,全书共有七七十四页拆开了分别缝在七十四件红底蓝底的衣月已内……” 穆乘风轻叹一声,废然道:“那就不必再费事了,老前辈的心愿,大火早替你料理完了!” 章奋却咧嘴笑道:“不!不会的!我那书纸,乃是用云母,石英渗合特殊药物所制,不惧水火侵蚀!”。 穆乘风惊讶道:“云母石英也能制成书纸?” 章奋笑道:“别忘了我平生玩火,少不得会配制几件防火的东西。” 穆乘风略一沉吟,道:“好!在下这就去火场试试”。话未毕,宋飞鸿突然道:“穆少侠请留此照顾伤者,宋某愿代劳前往。” 穆乘风拱手道:“那就烦劳堡主辛苦一趟了。” 宋飞鸿没等他说完,大袖微摆,早已出洞而去。 章奋一直不知道洞口还有旁人,突然惊喝道:“是谁?那说话的人是谁?” 穆乘风道:“他是终南一剑堡堡主,宋飞鸿易老前辈。” 章奋勃然大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出?你怎么不拦住他,旷世奇书,怎能被他得去!快!快些追上去,杀了他!” 穆乘风道:“老前辈不必多疑,这位易堡主侠名满天下,决不会觊觎奇书,在下与他的掌珠亦颇熟稔,相信他不会……” 章奋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不管他的侠名臭名!也不管你认识他女儿或者认识他的老婆,反正不能让他得去‘神火心诀’,连看一眼也不行,快去!快去!” 穆乘风无奈,道:“既然老前辈不放心,在下随后赶去,只是,老前辈你的伤势……” 章奋挥手道:“别管!快些去!如果失了‘神火心诀’我死不瞑目!” 穆乘风见他已近疯狂,只得匆匆离开了石洞,仍用大石掩好洞口,飞步向大火甫灭去树林奔去。 森林大火甫灭,焦木遍地,兀自冒着浓烟。 整座林子,由苍翠变成焦黄,原来的浓荫密叶,现在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的树干,火后余热,使周围泥土都带着人高温,空际散发着阵阵焦臭。 穆乘风放缓脚步,小心翼翼辨认方向,不时纵目搜寻,却没看见宋飞鸿和秦金二老的人影。 他不禁诧异忖道:树林被大火燃烧以后,已面目全非,章奋的地底秘室又十分隐秘难寻,他们连秘密位置都不知道,现在却跑到哪儿去了呢? 但转念又一想,又觉释然,章奋的猜忌心已经够重,正担心“神火心诀”被宋飞鸿得去,如今趁他们离开,自己赶快奇书取回,倒可省却一番是非。 想到这里,顿时加快了脚步。 正行间,突闻林中传来两声呼叱,似有数条人影由远处激射而起。 穆乘风吃了一惊,身形展动,急急踏着枯枝余烬循声奔去。 穿越数十丈焦林,目光所及,只见一剑堡主宋飞鸿正负手仁立在一片空场上,仰面注视着场边一株大树,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空场中罗列和张石桌石凳,傍边大树上有一个黑黝黝的树洞,这地方,正是“火神”章奋的秘密居所。 穆乘风刚到近处;宋飞鸿已闻声回过头来,脸色一弛,颔首道:“穆少侠来得正好,你看这地方,就是章奋隐居之处么?” 穆乘风道:“正是这儿,堡主可曾发现什么?” 宋飞鸿道:“我也是刚找到这里,因见这些石桌石凳,正感奇怪,不料那树上竟有洞穴,而且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对咱们出手偷袭,现在那人已经中了我一掌,狼狈逃去,秦金二老正蹑踪追赶下去。” 穆乘风道:“那树上洞穴,就是章老前辈居室的秘密入口,这么说,那人竟已潜入秘室,将‘神火心诀’盗走了。” 宋飞鸿摇摇头道:“我还没有进密室查看,不知那部书是否已被盗走,既然如此,少侠快去室中看看,我得亲自赶去把人截住才行。” 话落,大袖一拂,人已破空飞起。 穆乘风急叫道:“好!我会尽量留下活口伪。”余音未毕,身形已消失在烟尘中。 穆乘风毫不怠慢,一提真气,跃上了大树。 那大树枝都已烧光,树身也焦干枯裂,但洞穴人口却尚完好,只是洞口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又没有梯阶之类设置,上下须摄气轻身,用手攀沿树腹内壁缓缓移行。 穆乘风心急奇书得失,顾不得树腹内尚有余热湿雾,猛提一口真气,便向洞口跃落。 树腹中空挺直,恰可容一人上下,疾沉将近十丈,脚下一顿,已达地底。置身处,竟是一间阴森的石砌甬道,前面约莫丈外,有道半开的石门,门中隐隐透出光透,并有桌椅等陈设。 穆乘风不知道室中是否还有人匿藏,一面横掌护胸,一面摘下木剑,用剑尖点开石门,轻轻侧身而入。 游目一扫,他不禁呆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5章 侯门深似海 敢情这座地底洞府,竟是如此豪华瑰丽。 但见锦慢低垂,厚毯铺地,壁间涂着彩饰,室顶嵌镶巨珠,一几一椅,莫不雕龙镂凤,一门一户,尽皆金碧辉煌,室中并无灯烛,但那环室顶壁上所嵌珍珠玉钻,为数不下数百粒,珠光彩霞,早已将整间石室照得纤毫毕现了。 穆乘风目为之眩,深深吐了一口气,暗想道:郭伯伯在沙仙府城墙夹壁中所建秘室,已经算得上华丽了,若与这座洞府相较,那简直成了贫民窟,章奋衣着朴实无华,想不到竟是个“阔佬”呢? 正感慨之际,目光偶落,忽然发现那极厚的地毯上,留着两行清晰的脚印。 再用木剑一试,地毯俱已变成灰烬,锦绣帐幔,触手而碎,那些桌椅,只须轻轻一碰,便都应手倒塌,原来这满室豪华陈设,虽未直接被火烧毁,却被大火热力烤得变了质,早已不堪使用了。 木质家俱尚且如此,那箱中衣物怎能幸免?何况,地毯上脚印,分明表示火后有人进过秘室。 穆乘风念动身动,急急循着脚印,奔进内间卧室,果然,那脚印尽头,正是衣箱堆置之处,木箱均已掀开毁散,衣物碎片满地,显见曾遭搜索。 这情形,不言而喻,“衣中藏书”多半已被人盗去。 穆乘风怔忡望着那些零乱的破箱碎衣,心里惊疑不已,论理,“衣中藏书”事属秘密,除了章奋夫妇,绝无第三人知道,而章奋不久之前吐露此项隐密时,山河中也只有自己和宋飞鸿两人听到,为什么会有人预先潜进秘室,捷足先得,将藏书搜盗而去了呢? 森林大火方灭,时间又是如此短促,那人既须侦悉藏书所在,又要抢在自己和宋飞鸿之前盗书脱身,这几乎是决不可能的事。 然而,室内脚印犹在,衣中藏书已失,却又是一般的事实。 穆乘风满腹疑团无法获得解答,颇感困恼烦闷,只用木剑在衣屑灰烬中拨了拨,便欲转身退出石室,不料刚转身,忽然瞥见床着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口完整的木箱,尚未被人启开过。 他悬回木剑,好奇地走了过去,蹲下来轻轻吹去箱上灰烬,发现那也是一只衣箱,大约因为靠近墙边暗角,贼人又情急匆忙,竟被遗漏了。 于是,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小心翼翼掀起箱盖。 那木箱表面看来完好无损,实则木质早巳被高热烤成焦灰,触手即碎,锁扣全都自行脱落。 箱中存放的,是五六件貂皮狐裘缝制的华贵冬衣,但皮毛已焦,尽成废物。 穆乘风用手掀开层层焦衣,仔细搜索衣袍夹衬,找遍全箱毫无所得,心里一阵失望,顺手将那堆烤焦变质的皮袍毛裘向旁边一堆,怏怏站起身来。 五六件变了质的袍裘,都应手裂成碎片,其中只有—件灰色的小坎肩,仍然原样不变。 穆乘风瞧着奇怪,又俯腰拾了起来,提在手中一抖,那坎肩上所附焦毛灰烬抖落后,皮上竟赫然出现字迹。 字迹既小又密,不知用什么方法写在坎肩内层皮毛中,迎着光亮细看,隐约可辨起首是“烈焰三式秘诀”六个字。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烈焰三式”虽然不是火神章奋全部武学,却是其中最精彩最深奥的一部分,想不到居然未被那蠢贼搜去。 穆乘风惊喜交集,急忙脱去破衣,将那件有皮无毛的坎肩穿上,喜孜孜仍循原来人口退出了地底秘室。 回到地面,宋飞鸿和秦金二老追敌尚未返来,唐浩无心等候,径自奔回山洞。 他只顾着高兴,全未留意洞口大石已被人移动过,等到一脚跨进山洞,才发觉洞中血腥扑鼻,章奋胸口插着一柄长剑,早已气绝横尸洞底,红莲道人和断腿老妇燕红杏却踪迹渺茫。 穆乘风骇然一震,一团高兴顿化乌有,人也惊得呆住了。 章奋的创口,犹在汩汩冒血。那柄长剑,正是红莲道人的兵刃,从表面看,显然是红莲道人趁穆乘风离去这段空隙,运气冲开了穴道,然后,杀死章奋,掳走燕红杏。 但穆乘风略一蹙眉,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其一,他自信所用“锁穴”手法,决非红莲道人短时之内能够解开;其二,假如真是红莲道人自己运气解开闭穴,逃命犹恐不及,不可能如此从容,再将洞口大石移回原处;其三,“神火心诀”藏书之秘既经揭露,燕红杏已失去了价值,红莲道人何必掳她几行,自增累赘呢? 那么,无疑是另有高手潜入了,而且那人八成就是假冒师父的家伙。 一念及此,胸中热血沸腾,按剑转身,便想跟踪追赶,可是,看着章奋横尸洞中的惨状,不觉又停下来。 俗语说,受人点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章奋虽然名列“四大恶人”,对自己总算有临终赠书的情谊,无论如何,不能这般任他弃尸洞口,连个坟墓都没有。 穆乘风黯然一叹,只好暂时打消追敌念头,上前替章奋拔出胸前长剑,拭去血渍,就用那柄剑,在洞里挖个土坑,掩埋了章奋。 等到一切弄妥,时已近午,追赶红莲道人自然来不及了。奇怪的是宋飞鸿和秦金二老也一直未见回来。 穆乘风运石封死洞口,胸中感慨万端,又用剑尖在洞外石壁上刻了二十个大字:“声威起恶人谷,宇内尊火神;一朝踏情焰,饮恨竟焚身。” 镂毕,仰天长叹,举步向南而行。 南边那条小河,就是昨天红莲道人和假沈破浪晤面的地方,当时,穆乘风曾目睹小舟顺流向东而去,由此推论,红莲道人脱逃以后,必然也会沿这条小河向东去与主子会合,而那假冒沈破浪的恶徒,多半就藏身在小河下游某一个隐蔽的所在。 穆乘风揣度敌踪,仅上一条线索可循,是以在抵达河边后,便顺着小河向下游追去。 一路行去,但见河水婉蜒穿越乱山,两岸荒无人烟,更看不见任何舟迹船影,行了整整一日,山势霍然开朗,河水也注人平地,远远望去,山下洛水横亘,洛阳城楼,又出现在眼中。 敢情在山中折腾了两天,阴差阳错,仍然又回到洛阳城。 穆乘风沉吟良久,一横心,从怀里取出了“易容药囊”。 洛阳城中,有一条小街,名叫“节孝坊。” 那是一条宁静而偏僻的小街,靠近西城、远离尘市喧嚣,细沙铺地,条石嵌道,两则种着疏落的梧桐树,由街头至街尾,统共不逾十家居民。 换句话说,这条小街几乎被一巨宅占去了大半街面,两列红砖嵌成的高墙,像长臂般左右伸展开去,迎门有片空场,竖着一座节孝片坊,直到邻近街尾转角处,才有五六栋平房。 巨宅中浓荫掩蔽,楼台角隐约可辨,门前五级石阶,阶旁耸然立着两座狮子,黑漆大门终日紧闭,只留一扇边门供人出入,但大门上的铜环吞口,却擦抹得雪亮。 只看气派威势,不用说,这座宅第的主人,如非巨商富贾,必是显宦贵官了。 可是奇怪,多年来,就连街尾那五六栋平房的居民,谁也不知道这座宅第主人姓氏,甚至也没有见过这位有钱的芳邻,长得什么模样。 起初,大家难免好奇,也想法打听过,但打听不出个所以然,天长日久,也就赖得再管这种闲事了。大家只知道这是一位富商的别业,主人并不住在洛阳,宅子里仅有一个老头看管,另外有几名仆妇,协助打扫,而这些富贵人家的仆妇佣人,比穷人家大姑娘还尊贵,平素连大门都难得走出一步,谁能跟他们攀谈得上。 巨宅门禁又极严,门虽设而常关,竟有着“侯门深似海”的意味。 这一天,日暮时分,节孝牌坊前却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帷帘低垂,双辕四辔,风尘仆仆,驾车的是个黑衣光头大汉,生得膀宽肩大,浓眉环目,魁梧而威猛。 车子折进小街,那光头大汉便轻收长疆,放缓了速度,慢慢将车驶近巨宅门前,单臂一勒缰索,马车嘎然停住。 光头大汉扬目四顾一遍,系妥革缰,一折身,飘下辕座,低声向车窗内悄语了几句,便大步朝边门走去。 他刚走近,边门已及时启开,门缝中探出一颗头,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正是那位看守巨宅的老头。 四日相触,老头立即躬下身子,轻声道:“蔡福见过七爷。” 光头大汉漫应一道:“四爷和六爷都到了么?” 老头蔡福道:“都到了,蔡福这就去通报。” “不必!”光头大汉一扬手,沉声道:“你去安置车辆,这儿不用你侍候,但要注意隐蔽,主人不愿让人知道他到洛阳来了。” 蔡福躬身应诺,疾步跨出边门,径自跃登车辕。 就在他解取僵索的时候,光头大汉迅速拉开马车车门,从车内扶出一个步履虚弱的锦袍老人,匆匆走进了巨宅边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6章 来者不善 车阖,车动,蔡福驾车,悄然驰出节孝坊。 那锦袍老人头上围着一条宽巾,掩去大半个面庞,举步无力,似正患染重病,由光头大汉半扶半抱着,穿过前院花径,向正厅而来。 这时,正厅中已亮起灯光,两名中年人闻声急迎出来,帮助那光头大汉将锦袍老人扶入厅内,坐在一张虎皮椅上。 两名中年人,一个身着儒衫,一个穿着紧峰劲装,肩后斜擂长剑,赫然竟是“鬼脸书生”杜腐和“飞蛇”蔡旭琨。 不用说,锦袍老人和光头大汉,也就是“大泼猿”郭竟,和“大黑牛”丁尚隐了。 郭竟分明伤势未痊愈,身子显得十分虚弱,坐在椅上,喘息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丁尚隐立即上前,替他解开颈上围巾。 杜腐关切地道:“大哥伤犹未愈,何苦亲亲赶来。” 郭竟摇头道:“不!我自己不来,放心不下,留在沙仙只有增加伤势,倒不如来了反而好些。” 微顿,便急急问道:“事情究竟怎么样了?你们找到那孩子没有?” 杜腐迟疑了一下,道:“大哥初到,还是先休息一会再谈这些吧。” 郭竟神色一震,挺身欲起,道:“这么说,你们没有见到他。” 杜腐凄笑道:“大哥别心急,且容小弟慢慢陈报,咱们虽然还没有见到穆贤侄,关于他在洛阳的经历遭遇,却已经探听明白,大哥尽请放心,他绝无危险。” 郭竟挥动独臂,催促道:“你们听到些什么消息?快说吧!” 杜腐道:“据蔡六弟昨夜从蛇拳门探得消息,传闻竟是买情……” 郭竟猛然从椅上跳了起来,道:“这意思就是说,蛇拳门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四杰果是被穆乘风杀死的了?” 杜腐凝重的道:“众口一词,确是如此。” 郭竟怒哼一声,用力摇着头,说道:“不可能,决不可能,穆乘风决不是那种人!” 杜腐道:“小弟也不相信,无奈人言凿凿,都说那天晚上穆贤侄曾携带行囊离开客栈,在洛河傍下了毒手,其后又用逆沧澜之子在安乐窝伤了孙天民,尤其那柄逆沧澜之子,落在卧龙山庄庄主许志安手中,证据确凿,难以辨解。” 郭竟冷笑道:“无论什么证据,我都不信是穆乘风干的,你再说下去,他们把穆乘风怎么样了?” 杜腐道:“据说许志安并没有为难穆贤侄,只是限令他立即离开洛阳,当夜穆贤侄就离了关洛第一楼。” 郭竟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杜腐道:“两天以前。” 郭竟怔了片刻,颓然坐回椅中,喃喃道:“唉!咱们若能早一天动身就好了。” 语气之中,显得无限烦恼和追悔。 杜腐道:“小弟和蔡六弟赶到洛阳,恰巧晚了一步,这两天,咱们日夜在城中搜寻、一直没有找到穆少侠,不过,大可放心,相信在几天之内,咱们一定能找到他。” 郭竟眼中异采微闪,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能找到他?万一他已经离开洛阳了呢?” 杜腐笑道:“依小弟预料,他可能的确已经离开了洛阳,但他决不会去远,而有一定会再回来。” 郭竟讶道:“怎见得?” 杜腐道:“因为卧龙山庄的人还在洛阳没有离开,今天午后,流云堡主宋飞鸿也亲自到了,看情形,蛇拳门虽已土崩瓦解,中州变故仍未完结,那假冒风铃魔剑沈大侠的歹徒,仍在洛阳附近……” 郭竟摇头道:“这些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必须尽快找到穆乘风。” 杜腐道:“穆少侠负冤而去,岂会就此罢手?假如他知道那歹徒仍在洛阳,一定会再回来。” 郭竟沉吟道:“他蒙冤负屈,愤怒而去,会硬着头皮再回来?再说,谁又知道那假冒沈大侠的歹徒是不是真正藏匿在附近?” 杜腐笑道:“大哥忘了穆少侠的易容术,是经青出于蓝,他若想回来,自然不会再用本来面目,至于那假冒沈大侠的歹徒是否仍在洛阳,一二日内就将有确定的消息,蛇拳门下不会甘心,卧龙山庄和流云堡也放不过他。” 郭竟微微颔首,道:“这倒有可能,不过,万一他根本没有听到消息,或者径自去了沙仙府呢?” 杜腐道:“一庄一堡高手齐集中州,消息很快传扬出去,小弟已另外安排专人,随时以信鸽和沙仙联络,如果穆少侠去了沙仙府,三两天内也会有确讯的,大哥尽可放宽心情,静待消息就行了。” 郭竟黯然叹息一声,道:“但愿能早些得到他的消息,这孩子,唉……” 叹息之声才落,细目虚合,懒洋洋倚靠在交椅上。 杜腐轻轻道:“大哥一路跋涉辛苦,还请早点休息,这些事,小弟自会料理。” 郭竟忽又睁目问道:“四弟,你看愚兄是不是老多了?” 杜腐笑道:“人谁不老?但大哥豪迈如昔,看不出衰老之态,只是内伤甫愈,身体难免弱了些是有的。” 郭竟苦笑道:“不!你不必拿话安慰我,近年来,我自己清楚,委实衰老甚多!” 杜腐道:“衰老二字应该有两种分别,老是指身体的退化,衰是指心境的消沉,依小弟看,大哥自感衰弱,纯是精构忧郁使然。” 郭竟凄然道:“这有什么办法?家破人亡,丧妻绝子,迄今血仇难报,便是铁石心肠,又怎能够不忧郁呢?” 杜腐忙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况自从西淀之变,仇踪已现端倪,大哥应该重振豪心,万勿消沉颓废……” 郭竟笑了笑,道:“不错,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可是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二十年,不知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语声微顿,话锋一转,又道:“好啦!现在别尽说这些丧气话,四弟,咱们从沙仙带来的人手够用么?” 杜腐道:“足够调遣了。” 郭竟道:“咱们既要隐蔽身份,又须广布耳目刺探消息,一庄一堡高手云集中州,为敌为友尚难逆料,处境可说十分险恶,这几天来,你要多辛苦点,假如人手不足,就叫孟二弟来沙仙赌场暂时歇业,带了三妹同来洛阳应敌,咱们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卫护穆乘风的安全,别让他吃亏?” 杜腐正色道:“大哥放心,决不会误事的。” 郭竟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先告个懒,你们再淡谈吧!” 杜腐欠身应诺,飞蛇蔡旭琨和大黑牛丁尚隐立即上前相扶。 郭竟刚刚站起来,准备入内歇息,老头蔡福突然疾步奔了进来,躬身报道:“禀主人,有客拜会!” 房中四人都一怔,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杜腐沉声问道:“什么样的客人?他要见谁?” 蔡福道:“是人满脸胡须的红脸老人,带着一名随从,他没说要见谁,只说欲拜会本宅主人,有事相商。” 郭竟变色道:“四弟,咱们刚到,难道就泄漏了风声?” 杜腐没有回答,却追问蔡福道:“你没有告诉他?本宅主人不在……” 蔡福道:“小的已经回说主人不在,但那红脸老人说:“如果主人不在,见见管理这宅子的管事也一样。’” 杜腐皱眉道:“可曾问过他的姓氏?” 蔡福道:“他自称姓尤。” “姓尤?”郭竟猛然一震,目中精光进射,失声道:“红脸老人!姓尤?莫非竟是他?” 杜腐道:“大哥请入后园暂避,容小弟去会会他。” 郭竟道:“来者不善,假如真是那匹夫寻上门来,四弟可得特别谨慎!” 杜腐道:“小弟自会小心应付。”向丁尚隐和蔡旭琨飞快递个眼色,二人护着郭竟,匆匆向后园而去。 杜腐目送三人去远,疾步走向铜镜前,端详了一会,然后佝偻着身子,随蔡福迎出边门。 门外,一名魁梧红脸老人正负手而立,石坊下,有一名青衣汉子牵着两匹马,远远伫候等待。 红衣老有面貌陌生,气势颇为威武,杜腐目光一触那牵马伫候的青衣汉子,心里却不禁吃了一惊,险些把持不住,失声出口。 亏得他正低着头,连忙轻咳一声,收敛目光,深纳了一口真气,垂首躬腰,以龙钟老态,掩饰内心的惊骇。 红脸老人闻声回头,含笑拱手道:“这位就是贵宅管事么?” 蔡福忙应道:“是的!是的!敝宅主人不在,宅里就是这位管事先生作主。” 红脸老人笑问道:“请教老人家贵姓?” 杜腐侧耳道:“什么?你是送信来?送什么信?” 蔡福道:“咱们这们管事老先生今年快八十岁了,耳朵不太管用,尤爷请说大声些。” 红脸老人轻“哦”一声,果然提高嗓音,道:“请问老人家贵姓?” 杜腐故作恍然,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敝姓何,名可何。有何指教?” 红脸老人道:“在下姓尤,来自济南府。” 杜腐眉开眼笑道:“济南府么?好地方,我孙女婿就是济南人,住在西城外王家店,他可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我提他名字,尤爷你准认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7章 租宅子 尤姓老人急忙打岔道:“在下只是在济南城里做点生意,其实也没有住多久,认识的人不多……” 杜腐又抢过话头道:“做生意?那敢情好,我孙女婿也是生意人,他家里开有米炭行……” 尤姓老人神情有点尴尬,也有些不耐烦,忙道:“在下想与何老爹情商一件事,不知道老爹可愿答应否?” 杜腐笑道:“尤爷,这是什么话,邻乡邻府的,自己人嘛,只要能办得,尤爷尽管吩咐!” 一侧身子,举手肃容道:“别客气,请里面奉茶,请!请!” 尤姓老人欣然拱手称谢,举步而入。 杜腐又指着石牌坊下那青衣汉子,道:“尤爷,那是你的人么?何不一并请进来喝杯茶?” 尤姓老人道:“不必了,就让他在此略等一会不要紧。” 杜腐也不勉强,向蔡福施个眼色,躬着身子倍那尤姓老人穿过前院,同入正厅。 尤姓老人走得十分缓慢,一路纵目张顾,有时更停下来审视园中地形和房舍大小,频频颔首不已。 入厅分宾主落坐,蔡福奉过茶,尤姓老人微笑问道:“何老爹,贵东主置下这般宏伟的产业,自己却不居住,任其空置荒废,岂不可惜?” 杜腐摇头叹道:“尤爷,你不知道,官宦人家谁不是这样,就怕房产太少,谁又真正为了居住。” 尤姓老人道:“原来贵东主竟是朝廷命官?” 杜腐道:“敝东家是先朝侍郎,姓周,年前已经告老了,但是仍旧住在北京,诗词自娱,同时调教几位公子,这儿房屋本是来准备给老夫人居住的,去年耋人人也谢世了,所以一直空置着,没人居住了。” 尤姓老人“哦”了一声,面露喜色,道:“这么说,贵东家短期之内,是不会迁来洛阳定居的了?” 杜腐道:“别说短时,年内,也不会迁来。” 尤姓老人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 杜腐石大叹苦经道:“好什么!偌大房屋空着不住,招野鼠虫蚁,京里拔下来的费用又少,每年雇人打扫灰尘都不够,白白糟塌了好房屋,如今全叫白蚁食得差不多啦。” 尤姓老人从袖中取出一锭黄澄澄的赤金,含笑搁在茶几上,说道:“何老爹,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老爹慨允,这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请老爹买酒喝。” 杜腐张目道:“快别如此,邻乡邻府的不是外人,只要老汉办得到,尤爷尽管吩咐,不敢当此厚赐。” 尤姓老人笑道:“不瞒老爹说,在下家口众多,新近从济南府迁来洛阳经营贸易,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房屋,住客栈又嫌杂乱,正各处选购居所,贵东这座园子既然空着,不知是否能赐借暂住,只等新居购妥,立即清扫造字同,决不损及贵宅一草一木,至于赁屋费用,老爹尽管放心,一定从优奉上……” 杜腐恍然道:“尤爷的意思,想赁下这宅子安顿家眷?” 尤姓老人点头道:“正是,但老爹请放心,在下只是暂住,贵东家如有消息来洛,咱们随时都可迁走的。” 杜腐斜眼看着几上金块,沉吟道:“这,只怕有些……?” 尤姓老人忙凑过身子,低声道:“赁屋费用,任凭老爹说个数目,在下只跟老爹相商,不会对他人提起的。” 杜腐拈起了金块掂了掂重量,默然片刻,终于贪婪的笑了起来。 送走尤姓老人之后,杜腐捏着那锭金块,飞步奔入后园。 后园小楼中,郭竟和蔡旭琨、丁尚隐二人都未歇息,正伫候消息。 杜腐极力掩住内心激动,含笑而入,向郭竟欠身拱手道:“恭喜大哥!” 郭竟凝容问道:“果然是那老匹夫么?” 杜腐笑道:“正是皇天有眼,该当大哥要报那如山似海的血仇,才让姓尤的自己送上门来。” 郭竟神情一震,脸上顿时露出了杀机。 飞蛇蔡旭琨急道:“四哥认实在了?不会弄错?” 杜腐道:“决不会认错,我虽然没有见过姓尤的,但他随行的手下,确是那天夜晚在西淀湖畔空宅中见过的孝衣汉子,当时,他曾经用竹笛哨声,指挥袁氏双环……” 接着,又将适才将谈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郭竟道:“他要租赁这个园子,四弟可曾应允?” 杜腐笑道:“送上门来的机会,小弟不忍拒绝,已经替大哥作主,答应租给他了,约定三日内腾出房屋,让他们搬进来。” 郭竟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极了,这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天下真有这般巧事。” 狂笑间,五指紧扣坐椅扶手,指头竟然根根陷入木中。 杜腐皱了皱眉,轻声道:“大哥请勿过于激动,以免影响伤势……” 郭竟摇摇头,切齿作声道:“若能报得毁家杀子血仇,死也含笑瞑目了,我苦等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苍天有眼,终于将仇人送到手中,三日之后,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寸碟凌迟,活祭我那惨死的妻儿。” 杜腐眉锋再锁,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郭竟侧目问道:“四弟,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杜腐淡淡一笑,欠身道:“小弟斗胆,还请大哥暂作忍耐……” 郭竟道:“我已经忍耐了整整二十年,难道还不够?” 杜腐肃容说道:“大哥,这是天赐良机,冤家偏逢路狭,但小弟以为,血仇固然要报,大局也不能不顾及,如果太急于报仇,恐怕以后再想这种机会,就难了。” 郭竟瞿然变色道:“为什么?” 杜腐道:“大哥请冷静想想,那姓尤的以前匿居在西淀湖畔,蓄养死土,盗劫袁氏双环尸体,岂能没有图谋?” 郭竟听了一怔,颔首道:“不错,那匹夫必然有所图谋,依四弟看,他目的何在?” 杜腐道:“现在猜测他的图谋以似嫌稍早,但当此关洛一带风云险恶之际,姓尤的突然率领手下潜入城中,显见与蛇拳门新近发生的变故有着某种关系。” 郭竟凝目道:“四弟是说那姓尤的目的在于对付—庄一堡?” 杜腐道:“也可能是为了对付那假冒剑魔沈大侠的人。” 郭竟沉吟道:“如此说来,那姓尤的家伙立场尚未分明了?” 杜腐道:“所以小弟希望大哥能再忍耐十天半月,等他入了咱们掌握,就不难知道他的图谋和立场了。” 郭竟长叹一声,道:“二十年都等过了,又何在乎多忍耐十天半月,这件事,便由四弟全权布置,只别再叫那姓尤的溜了就好。” 杜腐欠身道:“小弟遵命,这就去着手安排,大哥请安歇吧。”告退出了后园小楼。 飞蛇蔡旭琨也紧跟着退了出来,轻问道:“四哥,你把这房子租给姓尤的,却让大哥住在那里?” 杜腐道:“我已经跟姓尤的说妥了,前院让给他们,后园留着自用,平时将园门封闭:咱们都由后面小门出入。” 蔡旭琨道:“这样只怕不太好吧?一墙之隔,那姓尤的一定会对咱们特别留意,大哥又心急报仇,万一……” 杜腐道:“初来几日,姓尤的少不了会特别监视咱们,不过你尽管放心,后园中除了我和蔡福以及几名仆妇,他决不会发觉你们和大哥的。” 蔡旭琨愕然道:“怎见得?” 杜腐神秘地笑道:“你忘了当年来洛阳买这宅子的是谁了?” 蔡旭琨一怔,道:“是孟二哥,莫非他” 杜腐道:“不错,孟二哥当年买下这座宅子,早巳在地底安排好各种妙用,姓尤的看不见咱们,他的一言一动,咱们却能了如指掌,否则,我怎会把前院祖赁给他?” 蔡旭琨恍然大悟,笑道:“难怪大哥总没问起咱们自己的住处,我一直心里暗急,又不便询问,看来四哥你真有先知的见,竟像早就料到今天会用上这座园子似的。” 杜腐也笑道:“买屋置产虽是我的主意,添增机关秘室通道,却是孟二哥的安排,不仅洛阳一地,凡属天下都大邑,哪儿没有大哥的产业,这说不上先知灼见,只是未雨绸缪,狡兔三窟罢了。” 蔡旭琨去诧异地又问道:“但各地产业中设置机关秘室的事,小弟却一直都蒙在鼓里,大哥为什么连咱们自己弟兄也瞒着?” 杜腐神色微变,怔了—下,才含笑道:“这不是大哥有心隐瞒,没到用它的时候,知道也没有益处,六弟,去歇息吧,明天还有得忙的。” 两人谈谈说说,已走到前院。 蔡旭琨止步拱手道:“四哥也请早些安歇,小弟告退了。” 杜腐颔首道:“这几天,姓尤的可能会对咱们这宅子严密监视,夜晚如有动静,大家务必要沉住气,不可鲁莽。” 飞蛇蔡旭琨点点头道,分手而去。 那杜腐站在前厅石阶下,怔怔望着蔡旭琨进了正屋卧室,木立良久,又亲自巡视了全宅一周,返房休息时,已是深夜了。 从第二天起,这座节孝坊巨宅表面虽然平静如故,宅中却忙碌异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8章 女眷 杜腐指挥老苍头和几名仆妇,一面整理地底秘室,一面办采购饮食之物,仆妇都迁入后园,郭竟等人却避居秘室,将前院天上屋大厅全部腾让出来,然后封了后园园门。宅中仆妇均系心腹,地下秘室又有暗道和前院相通,巧手孟浩然早已在前屋中装置了窥视窃听的设备,人居秘室,可将前院举动尽收眼内,整整忙碌了两天,一切才算舒齐,当真是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对头人彀来。可是奇怪得很,那姓尤的红脸老人自从接洽租屋那天来过一次,以后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手下也没有来探视一下。 三天过去了,“房东”早就准备妥当,“房客”却音讯渺茫。 郭竟渐渐不耐,一再询问杜腐道:“会不会是姓尤的得到风声,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了?” 杜腐含笑道:“大哥何必性急呢,反正他的租金已经预付,假如不搬来居住,咱们白赚一月房租;毫无损失,何乐而不为?” 郭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只好苦笑一声,极力忍耐等待。 第四天一早,杜腐刚由秘室陪骆伯他用毕早餐出来,蔡福突然匆匆奔告:“四爷快些准备,那姓尤的来了!” 杜腐骇然惊道:“人在哪里?” 蔡福道:“现在侧门外等候。” 杜腐心头暗震,急忙示意飞蛇蔡旭琨立即通知郭竟,一面掩闭暗道门户,一面整衣出迎。 那尤姓老人换了一身轻袍便装,独自一人,既未带着随从,也没有骑马,竟已笑嘻嘻站在侧门外。 甫见面,尤姓老人便拱手笑道:“贵东不在,老爹就是主人,尤某特来拜访居停。” 杜腐连忙道:“言重了,不敢当!数日未见尤爷,老汉还以尤爷已经另找到更合适的房屋,不想搬来了呢!… 尤姓老人笑道:“承蒙老爹情让居宅,使尤某获得栖身之所,如此浓情,世所少见,尤某贱眷昨夜就搬来了,老爹还不知道么?” 杜腐惊道:“什么?昨夜就搬来?怎么老汉这边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尤姓老人道:“出门在外的人,没有多少行李,贱眷又有些水土不服,忌烦喧嚷,所以趁深夜人静的时候搬迁,不愿惊扰居停芳邻。 杜腐心里惊悸不已,脸上含笑谦谢,急道:“失迎疏礼”,于是请尤老人人内待茶。 姓尤的欣然答应,随着杜腐进入后园,一路谈笑风生,两道目光,却不住价度量园中形势,尤其对那一墙之隔的后园门,特别多看了几眼。 叙礼落座后,又说了些客套话,杜腐便试探着问道:“萍水相识,确是缘份,老汉失礼得很,迄今未请教尤爷尊讳?” 尤姓老人哈哈笑道:“彼此,彼此,尤某也忘了请问老爹名字?” 杜腐信口道:“老汉草字辅元,辅佐的辅,一元复始的元。” 尤姓老人道:“尤某单名一个宁字,安宁之宁,俗得很!” 杜腐道:“尤爷太谦了,不知宝眷人口多少?前面宅子还不够住么?” 尤宁笑道:“不瞒老爹说,贱内过世得早,留下一个女儿,身子又太单薄,今年都二十四五岁,总舍不得嫁她出去,另外两个续娶小妾,俱元生养,人口不多,而且总赢弱得很,此外,就是一些跟随我多年的伙友,房屋尽够居住的了。” 杜腐道:“等尤爷安顿好了,老汉再去拜见两位夫人和大姑娘。” 尤宁忙道:“老爹快别劳步,小女天性怕生,两个小妾也不懂礼教,彼此既属宾主,又是邻居千万不要客气。” 闲谈一阵,尤宁起身告辞,临行又道:“有件事,必须奉告老爹,尤某是生意人,创业之初,难免有很多应酬往来,或许夜间会吵闹些,倘遇人来客往,有什么惊扰之处,老爹休要介意。” 杜腐笑道:“不碍事,隔着这大园子,又有高墙,哪里会传到这边来了,尤爷不见昨天夜晚府上搬迁,咱们全不知道呢。” 尤宁点一点头,说道:“这样尤某心安了。” 杜腐亲送到门外,长揖而别,掉转身,疾步返回秘室来见郭竟。 这时,郭竟已经接获飞蛇蔡旭琨的呈报,正用暗镜偷窥前院动静。 杜腐将经过情形详述一遍,凝容道:“尤宁那厮行动诡秘,精明异常,不是易与之辈,今后咱们窥量前厅时,务必要谨慎小心,须知咱们能从传声管窃听他的说话,他也同样能听咱们的声音,一理被他发现地底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了。” 郭竟道:“刚才愚兄暗镜窥探前厅和正房,并未见到一个女人,他所称有二妾一女的话,莫非都是假的?” 杜腐道:“大哥看见些什么?” 郭竟道:“只有四五个小厮在打扫房屋,连一件行李也没有。” 杜腐略一沉吟,颔首道:“这么说,他自称昨夜已经搬来,显系诈辞,其目的是要淆乱咱们的注意,真正迁人,多半在今天深夜。” 郭竟冷笑道:“他这般鬼祟动作,莫非对咱们已起了疑心?” 杜腐摇头道:“那倒不是,凡做贼的必心虚,他对咱们自然要提防,但真正起疑的却未必,且待午后,小弟去度探一下就知道了。” 郭竟终是放心不下,过了一会,又亲人秘室,利用旋转暗镜窥视。 装置暗镜的秘室,就在前院大厅下层地底,镜筒由夹壁中伸至大厅屋角隐蔽处,镜口有壁饰掩蔽,以镜片折射,将厅中景象映入地底,同样的暗镜共计两具,另一具则装在正房楼上卧室内。 窥探的结果,使郭竟十分失望,整个一上午,除了看见那红脸老人尤宁偶在大厅中负手徘徊之外,始终没有发现女人的影子。 郭竟又命飞蛇蔡旭琨易容外出,藏身石牌坊对面,远远监视大门动静,,蔡旭琨枯候半日,回来报告,前门终日紧闭,根本无人出入。 郭竟疑窦丛生,纳闷不已。 午后,杜腐特地准备了拜贴,带着蔡福,由大街绕至前院;叩门求见。 应门的,正是那天随宁来求租房屋的青衣汉子,数日之隔,主客恰好互换,如今那青衣汉子成了管家,杜腐反而成了访客。 那汉子认得杜腐和蔡福,连忙笑脸相迎,拱手道:“原来是两位老爹,有事赐教么?” 杜腐命蔡福递上拜帖,道:“晨间荣承尤爷驾莅后院,特采回拜。” 青衣汉子怔了怔,忙说道:“不敢当,老爹请稍候,小的去告诉敝主人即来迎接。” 去没多久,红脸老人尤宁便匆匆迎了出来,笑着谦谢道:“何老爹太客气了,怎好劳驾在顾,快请进来坐。” 杜腐变着腰,巍巍颤跨进大门,边行边道:“老汉也算是半个主人,昨夜贵客宠降,竟不知道,实在失礼得很。” 大厅落座,难免又是一番客套,杜腐暗暗注意打量,只见内外一片肃静,厅中仅有两名眉目清秀的小厮侍侯,此外,决无一个刺眼人物。 他不禁诧异,便含笑问道:“尤爷,能不能容老汉获此荣幸,向二位夫人和小姐请个安?” 尤宁笑道:“怎敢当老爹宠顾,理应叫贱眷小女拜见老爹才对。” 当下毫未迟疑,回头吩咐一名小厮道:“传话进去,就说居停何老爹来了,叫两位夫人和小姐快出来见见。” 小厮去未多久,果然环佩挣锵,香见盈盈,两名青衣丫环簇拥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由正屋那边走了过来。 杜腐顿时傻了眼,心念电转,骇然忖道:奇怪,大哥整日窥查未见一个妇女,门外也没有看见车马出入,这些女人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呢? 惊骇之下,慌忙起身见礼。 那两位姨娘大约都在三十岁左右,瘦削个儿,病靥靥的显得弱不禁风,尤家小姐则更为纤弱,鹅脸蛋,水削肩,柳腰细柔,金莲颤颤,恰似一朵娇滴滴的水仙花,被风一吹就要折倒一般。 杜腐藉着寒喧之际,偷眼审视,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三个女儿有一丝儿会武功的模样,不觉大感困惑。 略叙几句就酬话,杜腐坐不住,只好告辞起身,尤宁十分客气,亲自送到大门外才分手。 回到后园,郭竟已经在秘室中端坐而待,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杜腐问道:“大哥都看见了?” 郭竟点点头,沉默良久,才废然道:“这真是怪事,我一直守在暗镜前,竟未看见那些女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杜腐苦笑道:“其实也只能怪时间太仓促,如果知道有今天,咱们应该在前院每一间房里,都装上暗镜。” 郭竟道:“四弟的意思是?” 杜腐道:“事情已经很显然,那些妇女昨夜一定都搬来了,只不过没有居住在正房里。” 郭竟道:“那两外侍妾都很年轻,论理,该有一个跟姓的同住天上房才对,除非他们已对这座宅子起了疑心,而且,既有女眷同住,卧房应由丫环打扫,怎么却用男仆小厮清理内宅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69章 打架 杜腐突觉心中一动,恍然而悟,跺脚道:“不错,小弟竟没有注意过那些小厮,原来奥妙在此……” 郭竟诧道:“四弟想出其中蹊跷了?” 杜腐尴尬地道:“说来惭愧,小弟谬号‘鬼脸’,素以易容术自负,却不料那姓尤的也是大大的行家,若非大哥提到那些小厮出入内宅的可疑,几乎被那匹夫瞒过了。” 郭竟道:“难道那些女人,都是些小厮假扮的?” 杜腐道:“不!应该说那些小厮,全是女人改扮的;” 郭竟微微一怔,也恍然笑了起来,颔首说道:“想不到,姓尤的还有这一手,哈!” 杜腐道:“此人机诈百出,堪称劲敌,小弟倒要好好斗他一斗!” 郭竟点头笑道:“四弟准备怎样斗他?” 杜腐目光一转,说道:“咱们早些休息,养足精神,今天夜里先给他一点颜色……” 浮云掩月,夜色深沉。 三更,正是人们美梦香甜的时候。节孝坊前,突然悄没声息驶来了辆单套马车。 那辆车,篷帘深垂,由一个中年壮汉驾驶,车轮都用厚厚的布絮环裹,马蹄上也套着护蹄草垫,车缓,轴滑,驶过石板路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马车远在距离石牌坊十丈外就嘎然停止,那驾车壮汉缓缓把革缰系在辕桩上,从座板箱里取出旱烟,填烟叶,点纸煤,悠闲地吸了起来。 他竟没有卸辔松绳,也没有下车的意思,看样子,是在等人。 可是,等谁呢?这么夜深,街上空荡荡的,人踪全无,谁会雇车? 那车把式却一点也不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独坐辕头,一袋接一袋吸着旱烟!对啦!这辆车八成儿是由外地送客到洛阳,因为时间太晚,没法投店,又不能出城,准备借这坊下空地,坐待天明了。 假如真是这样,倒不能不佩服这位车把式好耐性,距天明还有一个多更次,他居然连个瞌睡也不打?熬渡漫漫长夜,他也不饿? 提到“饿”!巧得很,就在他吸到第二袋烟的时候,街尾转角处出现了一楼灯光和竹板声音。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矮老头,挑着一副馄饨担子,油灯插在面笼边。小锅里正冒着热气,笼架上有馄饨;也有面条,另外还有调味盒子,外加一只小酒坛。 矮老头一边敲着竹板,一边顺着小街巍然向石牌坊走过来,头上一顶破毡帽,帽沿压得好低,昏黄的灯光,映着半张老脸,大约今夜生意不佳,老头儿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神情。 渐行渐远,矮老头一溜眼,望见牌坊下的马车,顿时精神一振,急忙把担子挑到近前搁下,匆匆加扇添柴,巴结地问道:“老大,来碗热馄饨怎么样?” 车辕上那壮汉却冷冷扫了老头一眼,漠然应道:“不饿!” 矮老头陪笑道:“那么,要不要切点卤菜,喝两杯酒,御夜露寒气?” 壮汉语音仍是冷冰冰的,说道:“不喝!” “嘿嘿!”矮老头招揽不成,有些尴尬,干笑道:“老大,天还早呢,喝杯酒也好打发辰光,您尝尝老汉这酒,千纯万正的状元烧,自家酿的,味道与众不同,喝了保不打盹!” 老汉不耐,道:“跟你说了不喝尽啥叨于啥?”矮老头一愣,讪讪放下了扇子,苦笑道:“好!不好就不喝,生意不成情谊在,老大您何必发火了呢?” 壮汉哼了一声,又填上第四袋烟,没有答理。 那矮老头好生扫兴,自顾站在坊下敲着竹板,也没有开口。 两人各据牌坊一端,那驾车壮汉猛吸旱烟,矮老头却用力敲打竹板,一声声越敲越响,就马肚里闷气,藉那竹板当泄出来似的。 夜深人静,那竹板听来份外刺耳,“梆!梆!梆!”简直就在跟敲在壮汉心窝上一样,何况矮老头耗了许久,没揽到一份生意,却没有离去的样子。 驾车壮汉已经一连皱了好几次眉头,实在忍不住,沉声道:“喂!老头,走远些敲行不行?” 矮老头胡子一翘,也没有好气地道:“我敲我的,碍着你什么?” 壮汉怒目道:“你敲得老子心烦,懂不懂?” 矮老头哼道:“这才笑话,你不愿听不会走开?谁又没请你呆在这儿。” 壮汉叱道:“是老子先来,你叫谁走开?” 矮老头也不退让,睑眼道:“你先来便怎样?这地方又不是你家,难道不准我老头子做生意么?” 驾车壮汉怒火猛升,摔了冒烟袋,沉声喝道:“老子就不准你在这儿刮噪,你敢怎么样?” 矮老头嘿嘿连声冷笑,说道:“造反了,我老头子在节孝坊卖了几十年馄饨,倒不知道这块地皮是有主的,老大,你把眼睛放亮些,这是有王法的地方,我老头子今年也快六十岁了,可不是吓唬大的,别以为你年轻力壮块头粗,老头子可不在乎这个……” 驾车壮汉凶睛暴射,狞笑道:“我看你这老混蛋是活得不耐烦了。”一长身形,跃落地面。 不料那矮老头竟横得很,顺手抄起担上切菜刀,大叫道:“干啥?你还敢杀人不成?” 壮汉阴恻恻道:“老蠢物,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人么?老手想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信你就试试看!” 矮老头退后两步,心里有些虚,想再找件家伙壮胆,馄饨担子上已无用物,便把麦架上的灯笼摘下来提在左手。 驾车壮汉一步步逼近,冷笑道:“老混蛋,死在临头还忘不了带灯笼,敢情你是怕共同泉路上看不见行走么?” 矮老头分明声色厉内在,颤声道:“你你可别逼人太甚想当年,我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打架闹事,向来不含糊……” 驾车壮汉冷嗤道:“那是当年,可惜现在你老了!”话落,突然抢身上步,飞起一脚,直向矮老头势刀的右腕踢去。 矮老头一时未防,被踢个正着,“啊呀!”一声,菜刀应“脚”而飞,吓得踉跄倒退,赶紧躲在馄饨担子后面,又摸了一柄赶麦杖,大叫道:“救命啦!杀人啦!” 驾车壮汉喝道:“老狗,你在找死!”跨步而上,扬掌就劈。 那矮老头绕着担子跑,扯开嗓子叫,凄厉的呼救声,响彻夜空,别看他刚才嘴挺硬,这会儿真动上了手,可就剩下喊救命的份儿了。 驾车壮汉怒不可遏,杀机顿起,一面咒骂,一面持袖子追逐,怎奈矮老头很滑溜,总围着馄饨担子兜圈闪避,急切间竟捞他不着。 壮汉一怒,猛抬腿,将馄饨担子踢翻,从护腿皮套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向矮老头扑去。 老头失去了屏障,更毁了生财工具,急怒攻心,反忘了害怕,嘶叫道:“好小子,你敢毁我老头子吃饭家伙,我也叫你做不成生意!” 骂着,竟将手中灯笼,砸在马车车蓬上。 车蓬布上涂过桐油,沾火既着,刹那间,便劈劈拍拍冒起火焰。 就在火势刚起之际,石牌坊暗影下突然窜出一条人影,贴地一滚,飞快隐入车底。 这时,辕前马匹也受惊狂嘶,泼开四蹄,拖着车子疾奔而去。 驾车壮汉看见车辆起火,骇然大惊,顾不得再杀矮老头,急忙转身追马车。 但追未数步,后脑却重重挨了一赶麦杖,仆倒地上。 马车带马飞奔,掠过巨宅大门,向左一转,笔直冲上了大街。 那原来紧闭着的巨宅边门,突然“呼”地一声启开,门内闪出两个人,正是尤宁和那随侍的青衣汉子。 尤宁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汉子惶然道:“是第三分舵送人的车辆,约定四更交接,他们早来了片刻。正待命清查有无跟踪暗线,不知怎么会出了意外。” 尤宁惊诧道:“这么说,人还在车子里?” 青衣汉子道:“正是。” 尤宁顿足叱道:“该死的东西,还不快迫!”青衣汉子慌忙从怀里取出一支竹笛,正想吹,却被尤宁劈手夺去,低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怕人家不知道咱们的地方么?” 青衣汉子手足失措,呐呐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尤宁喝道:“不许出声动众,随你四更以前,把人抢回来。过了时限,提头来见。” 青衣汉子唯唯应诺,展步如飞,掠奔而去。 尤宁目光转动,正待亲自去救那驾车壮汉,突神神色微变,急急缩身退回门内,迅速掩闭了边门。 片刻后,衣袂振风之声入耳,石牌坊下出现两条人影。 那是两个劲装负剑的少年,衣色一紫一白,正是“卧龙山庄”两侠少庄主,“乾坤双剑”许氏兄弟。 许煊冷冷扫了地上馄饨担子一眼,摇头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呢,原来只是卖馄饨的跟人打架,咱们走吧!” 许羡道:“大哥别忙,你看这小子手中还拿着刀!” 许煊笑道:“打架嘛,当然要动刀子,这小子八成遇上了吃白食的小流氓了,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不肯受气,才被人捧了一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0章 藏匿 许羡道:“咱们要不要去弄醒他来问问?” 许煊道:“没啥好问的,爹只叫咱们探查姓沈的消息,谁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二,走吧!” 两人扬目向周望了望,果然没有理会那驾车壮汉,双双转身离去。尤宁隐身门后,刚松了一口气,不料那昏倒在地上的驾车壮汉,就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突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许家兄弟未去远,闻声顿时止步。 月剑许羡诧异地道:“咦!那小子叫什么?” 许煊翻翻眼睛,道:“他挨了揍,疼得难受,怎么能不叫?” 许羡回头望望,道:“可是,他为什么只叫一声,又不吭了呢?” 许煊笑笑道:“谁知道?大约人刚清醒,现在又终于疼昏了过去了,别理他快走吧!” 宅门后的尤宁恨不得许家兄弟赶快走,心里暗骂那驾车的人真糊涂该死。就算清醒过来,也应该装作昏迷状,怎么可以胡乱呻吟出声呢?决心等两人去后,非重重惩罚他不可。 许家兄弟谈笑了几句,又转身举步,但说来真怪,他们不走,那驾车壮汉倒很安静,刚要走,壮汉又叫喊出声:“啊呀!” 这一次,连许煊也起疑了,两兄弟霍地旋身,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满布诧异之色。 许羡低声说道:“我说,那小子在装死……” 许煊点点头,道:”去看看!” 兄弟两并肩大步回到石牌坊下,分站着驾车壮汉两侧,四目炯炯,瞬也不瞬地直瞪着那壮汉的脸。 那驾车壮汉其实早就清醒了,正因许家兄弟出现,才故作昏迷卧地未动,可是,每当许家兄弟要走,总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暗器,射在他的穴道上。 暗器非针非镖,却是最霸道的铁蒺藜,所射穴道,亦非制命要害,却是人体最弱的软筋骨节,铁蒺藜嵌在穴道上,就像“错骨分筋”一样,虽不要命,却疼得叫人受不了,任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会不由自主呼叫出声。 这时候,他情知这许家兄弟正站在身边,虽然仍想装出昏迷的样子,无奈心虚发慌,那眼皮就像发寒热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用尽全身气力,也控制不住。 许煊瞧着好笑,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腰胁,冷哼一声,道:“朋友,别装了,快起来吧!” 驾车壮汉犹欲掩饰,假作呻吟一声,举手揉着眼睛。 许羡火起,用力一脚踹在壮汉胯骨上,喝道:“滚起来!” 那驾车壮汉痛得弓腰捧腹大叫,凶念陡生,借身体掩蔽,突然抄起尖刀,猛向许羡小肚了扎去。 许羡嘿地一声怒喝,左脚斜跨半步,旋身探臂,长剑“呛”然出鞘,只见寒芒闪缩,驾车壮汉那只握刀的右手已被齐肘斩断。 许煊急叫道:“老二,要留活口!” 许羡招式迅速绝伦,,剑锋飞转,还剑人鞘,左掌一沉一收,已将壮汉挟脖子提起,又在他肚上狠狠揍了一拳,冷笑道:“好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跟应二爷动刀子?” 那架子壮汉却也有些急智,仰面一望,故作惊愣,道:“呀!你是谁?” 许羡哼道:“你连爷们是谁都不知道,就拔刀动手?” 壮汉连忙哀叫道:“两位爷,请多原谅小人该死,小人还似为是刚才那几个地痞……” 许羡撩手一掌,骂道:“他妈的,你把谁当作地痞流氓?” 壮汉断肘处血流未止,这一巴掌又被打掉七八颗牙齿,两眼金星乱闪,一声闷哼,昏了过去。 许煊道:“别打了,搜搜他身上。” 许羡冷哂道:“敢情这小子外强中干,并不结实!” 说着,扯开壮汉衣襟,探手人怀,只一搜,摸出一件硬硬的东西。 那东西,赫然竟是一朵银制襟花。 许羡看了看,顺手交给乃兄,笑道:“这家伙准不是正经人,身上还带着娘们的饰物呢。” 许煊比较慎重,反复反那朵银花看了许久,凝容说道:“不对!这不像是女人的饰物,倒很像是一种黑道帮派的识别标记。” 许羡道:“可是从没听说过哪一派使用这种银花?” 许煊略一沉吟,道:“把他带回去再说吧。” 骄指疾落,将壮汉穴道点闭,夹在胁下,兄弟俩纵身拔起,迅速没入夜色中。 那尤宁匿身门后,亲眼窥见手下身份败露,被“乾坤双剑”生擒掳走,却苦于无法现身截阻,木然良久,顿足叹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正惶恐间,那奉命抢救马车的青衣汉子已气喘咻咻如飞而至…… 尤宁见他空手回来,不由暗惊,急问道:“追上了没有?” 青衣汉子喘息一阵,说道:“总算追上了……” 尤宁道:“车上的人呢?” 青衣汉子道:“城中到处都是一庄一堡的高手,属下怕泄漏此地秘密,不敢把人带回来。” 尤宁心中略定,吁了一口气,道:“你所他们安顿在什么地方?” 青衣汉子答道:“属下追上那着火的马车,将人救出,放弃了车辆,幸亏抢先一步,否则,险些跑卧龙山庄庄主碰个正着,当时恰在西城城门附近,属下临时无计,便反人送进城楼中藏匿,待应伯伦离去以后,才赶回来陈报请示……” 尤宁岔道:“许志安也发现那辆起火的马车了么?” 青衣汉子道:“是的,他们拦住空车搜查,业已引起猜疑,现在正分头寻找驾车的人和追查马车来处,街上暗桩密布,非常严密。” 尤宁恨声道:“那驾车的蠢物已被乾坤双剑带走了,三分舵派这种误事的人来,真是该杀……”微顿,又嘉许地道:“余坤,你不枉跟我数年,应变处置十分妥当,等事情过后,我会录功报升你接掌第三分舵。” 青衣汉子欠身一礼,道:“多谢爷的提拔。” 尤宁又问道:“那城楼上安全么?人藏在上面,会不会被搜出来?” 那青衣汉子乃姓余名坤道:“暂时隐匿还算安全,但天亮以后就难说了,属下不敢擅专,故特来提示!” 尤宁沉吟了一下,道:“这两人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不能失去,事到如今,只有冒险把人抢回来再说了,你去通知本堂弟子,即速驰援西门,必要的时候,咱们宁可全体撤出洛阳。” 余坤垂手道:“是否也要知会宅里准备?”。 尤宁说道:“小姐和两位姨娘,由我去通知,你快往西城守护要紧,我随后就到。” 余坤躬身一礼,飞掠而去。 尤宁也匆匆回到内室,吩咐侍妾女婢准备应变,如果自己天明未返,便全体撤出洛阳城。 然后,换了一身劲装疾服,背插九环刀,用一幅黑布掩住面庞,飞身越墙而出,亲自赶往西城。 郭竟坐在暗镜室内,这些经过;自然都一一映入眼中。 余坤先抵西门,城楼上早巳三个人在引颈企候了。 其中两个身着黑袍,倚壁而坐,身材都很魁梧;另外的一个容貌瘦削,却是“七义”中的飞蛇蔡旭琨。 余坤一到,楼上三个人都起身相迎,飞蛇蔡旭琨悄声问道:“怎么样了?” 余坤点点头,道:“姓尤的随后就到,现在我才弄清楚,尤某不过是一名分堂堂主,幕后还另有主使的人。” 蔡旭琨拽了两名黑袍人,笑道:“四哥请检视一下。看看这两位像不像袁氏夺命双环?” 假扮余坤的杜腐凝目注视片刻,沉声道:“身裁面貌尚无多破绽,但袁崇基左手是断的,这一点必须随时留意,千万不可让左手露出衣袖外面,还有,袁氏兄弟都已迷失了本性,形同行尸走肉,你们要牢记在心,举动宜尽量迟缓,眼睛要作发直状,任凭天塌下来,也要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两名黑袍人一齐点头道:“四爷放心,咱们会记住的。” 杜腐肃容又道:“常言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久受主人厚恩,这就是舍生相报的机会,牙缝中的毒药囊虽然是备作万一,却不可不时时小心在意。” 两名黑袍人同声道:“不劳四爷叮嘱,到那时,咱们知道自处,决不负义忘恩,决不吐露片语只字的。” 杜腐欣慰地一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声微顿,回顾飞蛇蔡旭琨道:“我真正的袁氏双环和余坤呢?” 蔡旭琨道:“袁氏双环已由蔡福送回后园,余坤伤得很重,小弟本想自己押送,却怕碰见一庄一堡的人,所以暂时将他闭住穴道,搁在城外壕里。” 杜腐耸肩笑道:“咱们跟姓尤的斗,卧龙山庄和一剑堡插进一脚,形势鼎足而三,洛阳城里,今天晚上真够热闹的了。” 正说着,忽然瞥见一条黑影,遥遥向西城奔来。 杜腐举手疾挥,蔡旭琨立即捷如飞蛇般穿楼落城外,两个假扮袁氏双环的黑袍人,也连忙倒卧墙脚下。 俄顷,人影一闪,尤宁已登上城楼。 杜腐沉声喝道:“什么人?” “是我!”尤宁一边答应,一边大步走了进来,目光一的“袁氏双环”,问道:“怎么样?没有被人发觉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1章 会主 杜腐忙躬身应道:“卧龙山庄和一剑堡的人都撤走了,属下正欲飞报堂主,是不是趁现在把他们带回去?” 尤宁道:“你确定一庄一堡的人真的都撤走了吗?” 杜腐道:“属下来时没有再见到搜索的人,大约他们已经得到乾坤双剑的消息,赶去审讯口供的了。” 尤宁点了点头,冷笑道:“且让他们去空高兴吧,我就不相信他们能问出一名来。” 接着,取出一条黑巾,掷给杜腐,挥手又道:“掩蔽面目,咱们回去!” 杜腐遵命系上面巾,从墙脚下挟起“袁氏双环”。 尤宁回头张望了一眼,沉声又道:“你带人行走,本座自会替你掩护,万一遇敌,只管夺路脱身,但要注意有没有人跟踪。” 杜腐道:“属下遵命先走了。”身形微闪,由楼侧阴影处落下城墙。 只见他略一审度,再举步时,却沿着城墙墙脚,奔入邻近一条小巷,并不登高越屋,仍藉街巷房檐暗影掩蔽,迅若狸猫般伏腰疾驰,转瞬间,便消失在小巷转角处不见了。 尤宁伫立城楼,目睹杜腐平安远去,不觉含笑颔首,眼中闪出赞许之色。 当尤宁和杜腐在城楼中交谈的时候,飞蛇蔡旭琨正单臂扣着城垛,身子悬空斜持在城墙外面。 直到两人先后离开西城,假冒“袁氏双环”的事也毫未露出破蔡旭琨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蹑足疾落城下,顺着护城壕曲身而行。 壕中泥石错杂,野草丛生,有些地方泥土已经崩塌,留下大小不一的缺口。 蔡旭琨潜抵一处缺口,分开乱草,低头一阵张望,却愣住了。 他分明记得是把余坤藏在草丛里的,可是,现在草丛竟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人影? 蔡旭琨骇然一惊,连忙扭头四顾,是这地方一点也不错,然而那身负重伤又被制住穴道的余坤是怎么不见了呢? 失去一个余坤并不重要,问题是,假如被他脱逃回去,对杜腐却是十分严重的威胁。 飞蛇蔡旭琨心念电转,顿感事不平常,无奈此时杜腐已走,知会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又急急越城而入,赶回后园。 郭竟正在秘室探视袁氏双环,听了蔡旭琨的飞报,也不禁大惊失色,顿足道:“你们擒住余坤,就该当场把他杀了,为什么又留下后患?” 蔡旭琨惶然道:“这是四哥吩咐的,只因那姓余的乃系尤宁亲信,四哥准备从他口中,追查尤宁的来历。” 郭竟摇了摇头,道:“黄四弟一向心思慎密,怎么也做也这种糊涂事来,要问口供,应该当时就问,人没有送回来以前,怎能够冒冒失失就乔装易容去涉险?一旦姓余的脱身逃回,事情岂不是当场拆穿了么?” 蔡旭琨好生惭愧,垂首道:“这不能怪四哥,他原是把人交给小弟看守的,也交待过小弟,万一无法保全时,就毁了姓余的面目,都怪小弟大意疏忽……” 郭竟道:“事已如此,追悔无益,假如那余坤是被同党救走,现在也回到前院了,你们先准备一下,愚兄去暗镜室看看,他若果真遇险,说不得,只好硬干硬拼了。” 说完,推开暗门,匆匆进入地底密道。甬道直达前院,暗镜室就在大厅下层,郭竟一脚跨进室门,便听见“扬声筒”中传来阵阵叱骂的声音。 郭竟心惊不已,急忙旋开锐眼,吵目窥探 大厅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厅只两个人,一个垂手肃立,另一人则大咧咧在一把虎皮交椅上。 椅上那人身穿一袭青衣儒衫,半截身子都被椅背遮住,盾不见面貌,交椅前面的,并非杜腐,却是身为主人的尤宁。 在交椅旁边,横放着两个长形黑布包裹,不知内藏何物。 这时,青衣人正指着尤宁责骂道:“你身为一堂之主,受本会倚重,寄大任,如今竟闹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还敢狡辩卸责,把责任推在第三分舵头上?三分舵差人不当,自应重惩,你督促不严,又该怎么说?” 郭竟只觉那青衣人的声音好熟,无奈一时竟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但见尤宁垂手恭声答道:“属下不敢卸责诿过,只求会主赐恩,让属下将功赎罪。” 青衣人冷冷道:“本座御下一向赏罚分明,有罪不罚,何以服众?姑念你平日尚知勤奋,不无微劳,暂时革去堂主衔位,降为香主,仍着代摄银堂堂主职权,以观后效。” 尤宁连忙拱手躬身,说道:“谢会主恩典……” 青衣人道:“这次虽然损失一名分舵弟子,总算把袁氏双环截回,刚才你说的那个余坤,他在堂中是什么职位?入会多久了?” 尤宁道:“他是前年才奉准入会的,本来补一名‘二等剑士’,属下见他忠诚干练,在西淀时,才呈请提为‘一等剑士’兼本堂行刑领班职务。” 青衣人默然片刻,道:“很好,你叫他来进来见见本座。” 尤宁欣然领命,回头扬声道:“令主有谕,召见一等剑士余坤。” 厅外应道:“领谕!余坤告进。”杜腐低头叉手而人。 郭竟见他无恙,才算心中略定,至少在目前,那个真正的余坤一定还没有回来。 杜腐毕恭毕敬走到距离交椅五尺处,单腿一屈,行下大礼,道:“一等剑士余坤叩谒会主。”,青衣人招了招手,说道:“知l,抬头。” “是!”杜腐答得很利落,迎着雪亮的灯光,毫不犹豫地扬起脸来。 那青衣人凝注良久,忽然问道:“余坤,你以前见过本座吗?” 杜腐朗声道:“没有。” 青衣人阴恻恻一笑道:“那么,适才你进门的时候,为什么竟有惊诧之色?” 杜腐甫一迟疑,那青衣人立即变脸叱道:“回答本座的问话!” 杜腐忙俯首道:“求会主恕属下失礼之罪,属下才敢说。” 青衣人怔了一下,点头说道:“好!本座准你失礼一次,但要据实直言,你说吧!” 杜腐道:。“属下一直无缘拜谒会主,心目中,总认为会主多半是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头子。适才奉召进门的时候,忍不住偷望了一眼,却万没料到会主竟然这般丰神俊逸,更如此年轻,属下内心惊惶,不觉就流露出……” 话没说完,青衣人已哈哈大笑起来。 郭竟在秘室中也不期芜尔,暗想:千穿万穿,马屁不可穿。这话,委实有些道理,看来四弟非仅机警,更深悉个中三昧呢! 但闻那青衣人大笑道:“余坤,你很会说话,也颇具胆识,以你的才智,当一名‘一等剑士’仍太委屈了些,本座有心升你为香主,你可愿意?” 杜腐忙道:“属下自知平庸,不敢妄求升迁,只盼能追随本堂尤堂主,为会主尽忠效力,于愿已足。” 青衣人颔首道:“你能不忘故谊,十分难得,不过,本会向重赏罚公平,今夜你临变不乱截回马车有功,本座特别破格擢拔,提升你为银堂香主,俟后你要知恩图报,竭智协助尤堂主,多替本会出力,知道吗?” 杜腐躬身应道:“谢会主恩典。” 青衣人顿了顿,又道:“现在本座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交你去办,也是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必有重赏,如再出意外,却休怪本座不顾情面。” 尤宁一震,忙俯首道:“谨领会主令谕。” 青衣人用手指指两个长形包裹道:“把它们解开了。” 杜腐应声上前,半蹲解开包裹上的绳索,布中掀起,登时一怔。 原来包裹中竟是一男一女两个活人。 那女的是个老妇,身着斑烂彩衣,男的穿一件大红道袍。两人穴道都被制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珠子却转个不停,老妇怒容满面,道人则流露出惊诧迷惆的神色。 青衣人问道:“尤堂主,认得这两人么?” 尤宁道:“属下只认识那道人是红莲观的红莲道人,至于这位老妪,却从未见过。” 青衣人得意地笑道:“提起这老婆子的名号,只怕会叫你吓一大跳,她是田继尧的独生女儿燕娥,又名燕红杏。” 尤宁果然大吃一惊,失声道:“她就是名称“恶人谷娇娘”的燕娥?” 青衣人道:“不错,也就是四大恶人中火神章奋的情妇。” 尤宁迟疑了一下,说道:“属下虽未见过彩衣娘娘燕娥,唯据江湖传闻,那燕娥乃天生丽质,姿色颇佳,但这位老妪却……” 青衣人大笑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岁月匆匆,山河尚且会改变,何况一个女人的姿色。” 尤宁一怔,也不禁哑然失笑,拱手道:“的确,属下竟忘了时光无情,红颜易老。” 青衣人收敛笑容,招招手,将尤宁唤近椅前,附耳密语了一阵,最后又正色叮嘱道:“此事关系重大,无论如何要弄出个结果来,本座随时派人来听消息,三天之内,必须得到确实地点!” 尤宁唯唯诺道:“属下全力以赴,决不让会主失望,可是,这红莲道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2章 心虚 青衣人冷冷道:“他本来是受我之命办事的,但耗费时日,并无所获,本座怀疑他别具私心,可能东西就是被他隐匿了,故而一并擒来,交给你严加侦询,假如事情与他无关,尽可把他除去,以免泄漏秘密。” 尤宁诌笑道:“会主放心,在‘搜魂’之下,不怕他不说实话。” 青衣人点点头道:“但也不可操之过急,这件事耍多多借重令师妹,事成之后,定有重赏,你们只管安心办事,原订的计划,不妨延展数日实施,如能先办妥这件大事,放眼天下武林,谁还是咱们的对手?”,说完,傲然一笑,站起身来。 尤宁和杜腐一齐躬身道:“恭送会主。” 青衣人摆手道:“免!”人影微闪,飘然掠出大厅。 就在青衣人起身离去的刹那,郭竟已从眼镜中看清他的面貌,情不由己,机伶伶连打了两个寒噤,若非自掩口掩得快,险些忍不住要失声惊呼出来。 青衣人那高挑的浓眉,灼灼的眼神,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一切,郭竟熟悉得有如自己掌上的指纹,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脑际映现。 这是多么亲切的一张脸,纵然再过二十年,他也能一丝不差的镂绘在心扉上,对那张脸,他曾经倾注过真诚的友情,更寄托过复仇的希望。二十栽阔别,生死如谜,却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地重现,尤其是在自己灭门仇人的大厅中。 这意外的发现,震撼了郭竟,几乎使他整个脑子变成一个锅乱糊。瞬息间,他恍惚度过了千百年,好像想到许许多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他木然地站在暗镜前,直如泥塑木雕般,一遍又一遍,无声地问着自己道:“沈破浪!沈破浪!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室门悄然启开,郭竟仍懵无所觉,大黑牛丁尚隐探头进来,低声叫道:“四哥回来了,请大哥去一下,有急事禀报。” 连叫两遍,郭竟才醒,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丁尚隐皱了皱眉头,又道:“杜四哥赶回来,有紧急事要面禀大哥。” 郭竟惊喜道:“人呢?” 丁尚隐道:“在后园卧室里。” 郭竟独臂一挥,道:“快走!话才出口,人已夺门而出。 后园卧室中,飞蛇蔡旭琨正焦急不安的徘徊蹀跆踱,杜腐则站在榻前,目光怔怔注视着榻上的袁氏双环,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他一身装束仍是“余坤”模样,易容也没有洗去,分明是仓促间抽空由前院潜回,稍作停留后,又得赶到前院去。 郭竟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长吁道:“四弟,真难为你了!” 杜腐微微欠身,脸上绽出一抹苦笑问道:“适才经过,大哥都看见了么?” 郭竟点头道:“愚兄目睹经过,一直替你捏着一把冷汗,四弟,你看那个‘会主’……” 杜腐敛容道:“小弟正为了这件事,特来面见大哥,二十年前小弟虽未亲眼见过剑魔沈大侠,但那人的衣着容貌,竟与大哥和穆贤侄平日口述的一般无二,莫非沈大侠果真还在人世?” 郭竟叹了一口气,道:“愚兄也正想问你,据你从近处观察,那人脸上是否易过容呢?” 杜腐摇头道:“看不出易容痕迹,即或有,也决不是普通易容药物。” 郭竟惘然若失,喃喃道:“这真是太奇怪了。” 杜腐道:“大哥与沈大侠谊属知交,从那人的口音,语气,或者举止方面,难道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郭竟凝容道:“没有那人语音举动,甚至发笑时的神态,几乎与二十年前毫无分别。”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激动地接道:“可是,我决不相信他就是沈破浪。假如他真是沈破浪,怎会狠心毁我家业,怎会忍心残杀我的妻儿?” 杜腐默默沉吟,半晌无语。 飞蛇蔡旭琨望了望僵卧榻上的袁氏双环,忽然低声说道:“四哥,你看沈大侠会不会跟袁氏双环一样……” 杜腐摇头苦笑道:“不可能。袁氏双环是被害之人,他却是‘会主’。” 蔡旭琨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会的会主?” 杜腐道:“再在连我也没弄清楚,仅知道其辖下至少有金银二堂,每堂又有许多分舵,由此推测,组织必然十分庞大,而且决不是最近才组成的。” 蔡旭琨道:“这么说,那人如是假冒沈大侠,只怕早在多年前就有预谋了?” 杜腐叹道:“岂止早有预谋,那人的心机智慧亦非等闲,其处事之慎密周详,手段之毒辣残醋,委实令人可怕。 蔡旭琨急道:“果真如此,四哥就别再回去了,万一被他识破……” 杜腐傲然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铁定了心,非跟他们斗斗不可,何况现在势成骑虎,,抽身已经不易,倒不如索性跟他们混在一起。反而安全。” 蔡旭琨道:“假如那姓尤的再来拜访,咱们怎么会应付呢?” 杜腐笑道:“放心,这几天他忙得很,决不会来的。” 郭竟问道:“是为了处置红莲道人和彩衣娘娘燕娥的事么?” 杜腐点头道:“红莲道人容易处置,彩衣娘娘燕娥却很棘手,据小弟冷眼旁观,他们可能要用对付袁氏双环同样的手段,逼使老婆子吐露某一桩秘密。” 郭竟道:“我只听见尤宁提到搜魂两个字,莫非他是使用什么药物,令人不由自主说出真话?” 杜腐道:“使人神志昏迷是不错的,但恐怕不是藉药物的力量,他们有比迷药物更厉害的方法呢。” 郭竟骇然道:“世上还有不藉药力,就能够使人迷失本性,听凭摆布的方法么?” 杜腐道:“这正是小弟感觉那‘会主’可怕之处,为了探查这个秘密,小弟才决定冒险留在前院,好在两地仅一墙之隔,倘有变故,小弟会随时禀告大哥。” 说着,告辞欲去。 郭竟又问道:“四弟,要不要立即通知狄三妹,叫她赶来助你一臂?” 杜腐略一沉吟,道:“三姐能来,自然更好。凭她的医药知识,或许对袁氏双环有所裨益。” 郭竟即命飞蛇蔡旭琨发出信鸽,一面又叮咛杜腐道:“贤弟孤身涉险,务必要小心警惕,尤其须慎防那真正的余坤会突然回来。” 杜腐含笑应诺,退出后园小楼,闪身进入园中一座凉亭,将亭内石桌向左转了两匝,又向右反转一匝半,凉亭前的石阶立即悄没声息缩退回去,露出一个地道口。 地道透过围墙,与前院假山相通,出入的地方,都有极巧妙的掩蔽,是以园门虽然封闭,杜腐仍能来去自如。 当他由假山洞走出时,远处已传来五更梆析声,前院一片宁静,毫无异状。 杜腐整了整衣衫,疾步穿越回廊,向大厅侧面卧房走去。 谁知刚转过大厅,却瞥见自己卧房门外站着一个人。 杜腐猛吃一惊,连忙缩身止步,退回大厅檐下,闪目偷窥,谁知不看犹可,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那人也穿着一件青色衣服,也是惨白一张脸,无论面貌,神情,衣着,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难道果真是余坤脱逃回来了。 可是,细看又觉不对,一则余坤身受重伤,不可能痊愈得这么快,二则是真正的余坤脱险回来,势必会立即求见尤宁,报告受伤被擒和脱身经过,秘密拆穿,宅中只怕早就惊动了,怎会如此平静了? 杜腐心念电转,疑云顿起,决定先弄清楚那人身份,再作应变打算,于是深纳一口真气,屏息蓄势,静待演变。 果然,越看越蹊跷,敢情那人正探头探脑向“自己”的卧房偷望,接着,又轻轻推开房门,蹑足而入。 片刻之后,火摺子一晃,房中竟然亮起灯光。 杜腐看得眉锋连皱,四顾无人,也提气摄身,悄悄地掩近窗前,以指沾涎,点破窗纸,眇目张望着。 他离开卧室的时候,曾用枕头做了一个假人睡在床下,那人正掀开被褥,怔征地望着枕头做的假人发愣,似乎觉得很诧异。 但那人怔忡良久,却没有声张,仍将被褥盖好,挥手扇灭了灯火,拉过一把椅子,径自在房门后侧坐了下来。 一坐将近半个时辰,东方已际微露曙光,那人依然动也没动,看样子,倒像存心跟窗子外面的杜腐耗上了似的。 杜腐站在窗外,连呼吸都不敢大意,那人坐在屋里,也悄然无声,最妙的是,两人面貌装束也毫无分别,宛如一面镜子映出两个人,只是位置不符罢了。 又过了一会,天已黎明,杜腐毕竟心虚沉不住气,蹑手蹑脚离开了窗口,意念疾转,便匆匆向假山洞奔去。 经过大厅后的回廊,迎面与一名早起打扫的婢女相遇,那婢女连忙侧身让路,含笑裣衽道:“余香主早!” 杜腐只得放缓脚步,漫应道:“嗯!早,早堂主起身了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3章 疑神疑鬼 婢女笑道:“还没有呢,堂主昨夜睡得太迟,吩咐过今天别吵醒他,余香主不是也快天亮才睡的么?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杜腐含糊答道:“平时起早惯了,想睡也睡不着……”忽然心中一动,趁机问道:“昨夜堂主归寝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那婢女讶然道:“没有啊!难道余香主发现什么不对么?” 杜腐忙道:“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什么,你忙你的去吧!” 婢女嫣然一笑,道:“咱们还没有向余香主道喜呢。” 杜腐道:“道什么喜?” 婢女笑道:“昨夜香主因功高升,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杜腐“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其实说不上功劳,都是堂主抬爱,也是各位襄助所致。” 那婢女十分殷勤,又道:“不管怎么说,荣升总是大喜事,婢子这就去替你清扫收拾房间,待会儿姐妹们还要向你讨赏呢。” 杜腐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口里客套着,待那婢女娉婷离去,心里去讶然道:看这情形,余坤决未回来,房里那家伙莫非也是一位“冒牌货”? 想到这里,不禁心好奇心起,便暂时改变了返回后园的主意,折转身,尾随那婢女又绕回。 那婢女一心想讨好新任香主,果然携了扫具和水桶抹布,直向那杜腐卧室而去。 杜腐暗暗好笑,心道:这丫头活该要倒霉,等她推开房门,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余香主,准能把她吓个半死……” 谁知事实却出他意外,那婢女推门走进卧室,毫无惊诧之色,开启窗榻,低头洒扫,一点也没有异样。 室中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杜腐反觉惊讶不已,猛记起床上还有一具枕头做的假人,若被那婢女看见,难免生疑,必须赶快掩饰才行…… 他心念方动,正想举步,忽见另一位余坤,正负着双手,由院中施施然踱了回来。 那个假作散步状,表面故示悠闲,两道眼神却不住四下扫视,显然内心实在充满戒惧和不安。 杜腐已经断定那人决非真的余坤,但猜不透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混来此地?尤其那人易容之术精妙绝伦,竟然不在自己之下,难道世上会有另一个“鬼脸书生”不成? 杜腐一向以“易容术”自负,不想昨夜先遇上一个真假难辨的“剑魔”沈破浪,现在又碰上这个维肖维妙的“假余坤”,一夜之间,连逢两侠“易容”劲敌,不禁激发起豪念……” 思忖中,那人已走到卧室门前,恰好婢女打扫完毕,正想收拾床上被褥,那人轻咳一声,缓缓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婢女回眸道:“婢子在替香主清理房间呀!” 那人怔了怔,说道:“香主、谁是香主?” 婢女掩口笑道:“你瞧!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婢子还向你道过喜,怎么一转眼就忘掉了?” 那人愣愣地道:“我明明是‘一等剑士’,怎么变成了‘香主’?” 婢女笑容一敛,愕然道:“余香主,您莫非得了健忘病?昨天晚上的事,竟一些儿也记不起来?” 那人道:“昨天晚上什么事?” 婢女讶道:“昨天夜晚,会主不是当面提升你为本堂香主么?难道您忘记?” 那人恍然一声,道:“那……那只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也许今天会主再来,又降我做‘二等剑士’也难说……” 婢女目光流转,深深疑注片刻,忽然狡黠地笑道:“啊!我明白啦!” 那人忙道:“你明白什么?” 婢女撇嘴道:“还有什么,八成是怕咱们姐妹向您讨赏钱,不然,怎么刚才还承认,这会儿竟推脱起来……” 那人仰面而笑,取出一锭银块,说道:“笑话,真若晋升香主,区区赏钱,谁会吝资。喏!这就先赏给你,可是,事情没有正式成功以前,你可不能替我到处宣扬!” 婢女接过银块,在手上掂了掂,点头笑道:“谢香主的赏,婢子记住就是。” 说着,裣衽一福,笑嘻嘻仍去整理床榻。 当她抖一被褥,突然发现床上假人,不觉一惊,回头诧问道:“余香主,这东西是您弄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嗯是的,是我特意做成这样的……” 婢女道:“为什么要做个假人睡在床上?” 那人正色道:“这是为了谨慎,你不知道,这几天风声紧,夜里难保没有敌人潜来窥探,弄个假人,可以诱敌,又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你说对不对?” 那婢女听了,点头笑道:“难怪堂主总是称赞您精明能干,果然并非谬誉,要是换了婢子,哪会想得这么的周到。”一面说笑,一面草草的将床褥理好,告退离去。 杜腐躲在暗处,见那婢子姗姗绕过大厅,突然止步回头,飞快扫了一眼,竟轻轻的放下扫帚和水桶,疾行奔向后进正屋。” 显然,那人用一锭银子,并没有堵住婢子的嘴,反而引想她的疑心,这一去,八成是向尤宁告密去了。 杜腐本可置身事外,但想到若让尤宁发觉有人假冒余坤,那人固然危险,自己也势必受到影响,至少以后行事一定诸多不便。 心念疾转,正欲设法截阻,回廊上又来了一名婢女。 这名婢女起身较迟,业已换上男衣,打扮成厮模样,手里也拿着扫帚和一只水桶。 两女迎面相遇,男装的一个诧异问道:“红,大清早,就这样匆匆忙忙,干什么?” 红回顾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紫茜姐姐,告诉你一件怪事,刚才我在前面碰见了余香主……” 紫茜道:“余香主本来就住在前院,有什么奇怪?” 红道:“不!你听我说下去,那位余香主好像有些不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举动也鬼崇离奇,跟平时全不一样,就像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紫茜一怔,道:“怎么不一样?” 红道:“今天清早,我先在这儿回廊上遇见他,见他急急忙忙,仿佛有心事,当时,咱们还说笑了几句,倒没看出多大破绽,后来我去他房里打扫,可是,他回房的时候,简直变了另外一个人,我称呼他‘香主’,他居然不知道‘香主’是谁,反是我说明了,他才支支吾吾的答应,却塞给了我一锭赏银,叫我不要宣扬……” 紫茜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红,你也太疑神疑鬼啦,晋升香主是昨天夜晚才有的事,他一时不习惯,当然想不到你是称呼他。” 红道:“所以,我第一次在回廊上遇见他,就向他道过喜,讨过赏,前后才一转眼,他怎么会忘得那样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4章 让步 紫茜想了想,道:“或许他怕咱们大伙儿都向他讨赏钱,故意装糊涂,也很可能。” 红摇摇头道:“我看他决不是心疼赏钱假装糊涂,紫茜姐姐,你猜他给了我多少赏钱?” 紫茜问道:“多少?” 红手一摊,道:“喏!你瞧!” 紫茜眼中一亮,轻呼道:“呀,十两一锭整银,他出手竟很阔绰嘛!” 红低声道:“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余坤是出名的吝啬鬼,从前年到现在,几时见他这么大方过?” 紫茜沉吟片刻,仍不肯相信,说道:“从前他只是剑士,跟咱们地位差不多,难怪他吝啬,现在,为香主,身份不同,自然该大方些……” 红道:“我还发觉他昨夜根本没有睡觉,却用枕头做了个假人放在床上。” 紫茜惊道:“当真?” 红说道:“我骗你干什么?而且,他两次说的话全不一样,先说是‘起早惯了睡不着’,后来又说‘特意安排个假人,作诱敌防身之用’。这不是令人可疑的么?” 紫茜渐渐有些信了,颔首道:“这样看来,果然有些可疑,红,你准备怎么办?” 红道:“当然是尽快报告堂主。” 紫茜摇摇头道:“依我说,先别冒失,你若现在去惊动堂主,功劳没有份,包准还要挨一顿臭骂。” 红诧道:“那是为什么?” 紫茜轻叹一口气,道:“你忘了?就为昨天夜晚那件事,咱们堂主获罪受责,被降为香主,虽然仍代堂主职务,论地位,已经跟余香主没有分别可是,余香主又是咱们堂主一手挺拔的人,或许他正因尊敬堂主,才故意避讳‘香主’的称呼,你若贸然去告密,岂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红心头一惊,道:“我真的没有想到这许多,看来竟是瞎疑心了。” 紫茜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近来风声险恶,遇事宁可多疑,却不能大意,这么办吧,你先莫声张,咱们寻个机会,再试探他一下,最好弄到什么证据,按实在了,然后报告堂主。” 红忙道:“好!就这么办,多谢姐姐提醒,省了我去自讨—顿没趣。” 两人商议定当,分手作别,各自忙着清扫工作,果然没有提告密的话。 杜腐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抽身直往西厢房赶去。 皆因这时天已大亮,两个“余坤”出没其间;迟早会露出马脚,杜腐已证实另一位“余坤”也是假冒的,心中敌意渐消,只好退让一步。 西厢房位于前厅和后进正屋之间,有一条径与回上通,背向照壁墙,房分三阁,建造得十分坚固,其中一间“囚”着袁氏双环,一间“囚”着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燕娥,另一间住着两名健壮女婢,负责看管人犯。 所谓“囚”,并非铁栅木笼,也没有刑具镣铐,因为袁氏双环已与行尸走肉无异,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燕娥则被制住穴道,终日昏睡不动,叫他们逃也逃不了,两名健婢,不过是做些照管饮食的零碎工作而已。 但西面照墙外,却不断有高手巡逻守护,那些人或扮贩,或装乞丐,从昨天午夜开始,便轮番监视巨宅左右巷,以防外敌潜入。 尤宁颇富机智,自西淀秘密庄宅暴露,被逼紧急撤离以后,就改变了方法,除留下余坤随身侍应外,其余男性剑士悉数布为暗桩,宅中仅有女眷,借以掩人耳目。 不过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刚才迁入洛阳,就出了意外,昨夜—场虚惊,险些把袁氏双环弄丢了,是以午夜过后,立颁急令,宅外暗桩加派高手,本来只夜间值勤的,现在也改为昼夜轮斑巡查,节孝坊附近巷弄,顿成乞丐贩夫的天下,那些暗藏兵刃的江湖人物,宛如穿梭一般,终日不绝…… 杜腐来到西厢房,首先摒退左右看守的健婢,然后假巡视之名,走进“袁氏双环”卧室。,那两个冒名替顶双环的,一名赵鹏远,一名王干才,都是保定府长乐巷赌场的“宝官”,郭竟的心腹手下,这时正直挺挺仰卧榻上,每人脸上各盖着幅白布。 杜腐四顾无人,照约定暗号,用指尖在两人掌心轻劝划了个“”字,接着,替他们掀去盖脸白布。 两人掌身坐起,长长吁了一口气。 杜腐以指按唇,作个“噤声”手才含笑低问道:“还过得习惯么?” 赵鹏远苦笑着点点头,道:“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整日整夜这样挺直睡着,憋得实在难受。” 王干才也愁眉苦脸道:“这儿蚊子很多,景得人心里直发慌,偏又不能搔痒,唉……” 杜腐笑道:“轻轻搔一下痒,应该是可以的……” 王干才道:“不行呀!那两个臭娘整夜都在房外走来走去,咱们脸上又盖着死人布,眼不能见,谁知道她们不在窗子外面偷看?” 杜腐慰藉道:“好,今天夜晚,我叫他们在房里燃烧几支香,驱驱蚊子。” 赵鹏远问道:“四爷,咱们还要假冒多久才行?像这样,会不会露出破绽?” 杜腐道:“只要当心些,破绽是不是会有的,至于还要担多久时间,那却很难说……”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从现在起,这儿随时可能发生事,或许临事紧急,我无法抽身来知会你们,希望你们自己警惕。假如危急时,千万记住不能直接退往后园,必须绕道而行,避免被人跟踪追蹑,知道么?” 两人点头道:“知道了。” 杜腐肃容道:“还有一点,这儿现在有另有一个余坤,也是易容假冒的,那人容貌跟我一样,很难分辨,你们要特别心提防!” 两人听了,都骇然大惊,赵鹏远急问道:“那人是什么来路?怎么也会假冒余坤呢?” 杜腐苦笑道:“到现在为止,我也猜不透他的来路,但他已然假冒余坤混到这儿来,至少不会是尤宁一伙。” 王干才道:“会不会是卧龙山庄或流云堡派来的?” 杜腐摇摇头道:“也不像,一庄一堡已经掳去一名分舵弟子,假如余坤也落在他们手中,问出此地秘密,他们决不会这么客气,而且,也未听说一庄一堡中,有精于易容的高人。” 王干才道:“已然如此,四爷准备怎样应付?” 杜腐耸肩一笑,道:“彼此目的虽未必相同,对付尤宁的立场却是一样,所以,我准备暂时让他一步。” 两人同时诧道:“让他一步?” 杜腐点点头道:“不错,先让他一步,看看他除了易容术以外,还有什么手段……” 话犹未毕,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杜腐急忙长身而直,一挥手,人已闪立门后,赵鹏运和王于才双双仰倒,仍将白布覆盖在脸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5章 梁上君子 脚步声及门而止,紧着,窗口出现一张脸。 那张脸赫然就是另一个“余坤。” 那人自然不知道还有一位“余坤”躲在房里,其原意,也仅只各处“浏览”一下,不料一眼瞥见榻上的“袁氏双环”引神情顿时一变,稍后一沉吟,竟门走了进来。 杜腐摄气缩身,紧贴在门角落里,那人毫未留意,径自行到榻前,一探手,揭开了赵鹏远脸上的白布。 只见他两道眼神精光进射,炯炯投注在赵鹏远脸上,又伸手试了试鼻息,好半晌,才摇头喃喃自语道:“世上果然有这种怪事。”说罢,竟然站在榻边,敛眉沉思起来。 这时,忽闻人语声道:“两位姐姐,看见余香主来过么?” “来过,现在还在第一间厢房没有出来。” “唉!害我哪儿没寻遍,原来却在这儿。” “红妹子,你寻余香主干什么?” “堂主起来,有事要他去一趟。” “人语之声渐近,是两名健婢陪着红,边谈边向这边走来。” 那人飞快地将白布仍替赵鹏远盖好,疾退一大步,两手向后一背,背出一副好整以暇模样。 俄而,红和两名健婢已到门口,那红含笑叫道:“余香主好悠闲,可把婢子找苦了。” 那人漫应道:“找我做什么?” 红道:“堂主有请。” 那人点点头道:“晤!知道了,我这就去。” 转身行到了两步,又望望两位健婢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呀?” 两名健婢一愣,看道:“婢子们是奉命专管西厢房,并没有别的事呀。” 那人又点点头,道:“很好,没有事的时候,多在附近巡视走动,别在屋子里偷懒。”说完,随着红扬长而去。 两名健婢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迷惑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叫咱们回房休息,怪各位偷懒的也是他……” 另一个冷笑道:“如今他高升香主了,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若不神气活现打几句官腔,怎显得出香主的身份?” 那一个低声骂道:“呸!有什么好神气的,香主不香主,还不跟咱们一样都是奴才,简直是人得志,连祖宗八代全忘了!” 另一个道:“理他个屁,姑奶奶偏要偷懒睡大觉,看他能把咱们怎样!” 一面咒骂,一面“砰”地一声,用力拉上房门愤然离去。 室门闭合,房中复归寂静,这时候如果杜腐想脱身离开,确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可是,赵鹏远和王才倾听了许久,却不闻启门离去的声音。 两人偷偷掀起布角一看,只见杜腐木然站在门后动也不动,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王干才忍不住哑声问道:“四爷,您怎么了?” 杜腐蹙眉答道:“没有什么,我只觉得奇怪,那人的声音好熟,仿佛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王干才忽然奇想,道:“倘若真是一位熟人,那就太妙了,四爷可以和他换着干,两个余坤此隐彼现,轮流休息,即使—个败露了,还有一个……” 杜腐苦笑:“熟人不一定是朋友,假如彼此有仇,事情反而更糟。” 话声微顿,又道:“据我看,那人易容之术虽然巧妙,却没有把此地环境和底细摸得十分透彻,才一个早晨,便连露了两次破绽,现在被尤宁招去,吉凶难预料。” 赵鹏远惊道:“如果他被尤宁识破,岂不连累四爷?” 杜腐道:“无论他被人识破不识破,对咱们的影响总是难免的。” 赵鹏远道:“那咱们也该及早准备一下,万一他……” 杜腐道:“万一他识破了秘密,势必引起一场混乱,届时你们可将我穴道点闭,藏在榻下,假作我是被他制住的,这样或许能够瞒过尤宁我倒担心他没有识破,反而不好应付。” 赵鹏远不解,问道:“为什么?” 杜腐道:“有了他,我就得时时回避,宅里只有这么大,尤其在白昼,偶一失慎,不期而遇岂非当出岔?” 赵鹏远和王干才互望一眼,低声道:“四爷,那家伙既然碍手碍脚,咱们何不设法先除去他?” 杜腐摇头道:“在没有弄清他的来历之前,还不宜贸然下手,现在最急要的,是就近寻一处安全隐密的地方,以备随时藏身,静观变化。”。王干才忙道:“西厢房最安全,这儿除了看管的女人,别人都很少来。” 赵鹏远却道:“那两个已经够讨厌了,没事就在屋外穷绕圈子,叫人防不胜防。” 杜腐沉吟不语,目光流转,无意间触及室顶承尘板,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与其东藏西躲,不如且做一次‘梁上君子’吧!” 话落,探手一搭壁角,顿足长身飞起,轻轻将一块活动的承尘板推开,吸气缩肩,钻了进去。 板上梁柱交错,满布灰尘,触手皆是蛛,人目尽是鼠粪,几堆碎布残骨边,还有一窝刚生下来不久,尚未长毛的老鼠,在那里蠕蠕而动。 窝旁,一只硕壮肥大的母鼠,正瞪着一对鼠目,满怀敌意地望着杜腐,居然毫不畏怯。 这地方虽然肮脏些,但用作临时藏身之处,却颇为理想。尤其那粗在原屋梁,贯穿整个西厢房,承尘板年久失修,已有裂缝,如果隐匿其中,下面三间厢房内的一举一动都可窥览无遗。 杜腐封妥入口,蹑手蹑脚攀梁而过,由尘板裂缝望下去,只见红莲道人和彩衣娘娘燕娥,正仰面躺在第二间房里,各据一榻,状如熟睡,脸上也覆盖着幅白布。 再看第三间房,两名健婢果然都在蒙头大睡。 杜腐不禁感到好笑,心忖道:这倒好,三间房躺着六个人,我若真是一位“梁上君子”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呢。 思忖未已,忽闻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进来。 那两名健婢虽在梦中,听觉仍十分敏锐,一齐推被而起,急迎出屋。 回廊花径那边,几名女扮男装的厮,簇拥着一位妇人和一位少女,缓缓向西厢走来,那妇人身着黑衣,面垂黑纱,少女则穿一套翠绿色衣裙,手里提着一只革制箱子。 两名健婢垂手躬身道:“参见大姨娘和姐。” 黑衣妇人点点头,没有开口,少女却注目问道:“又躲在屋子里睡觉了,是不是?” 两名健婢陪笑说道:“不!婢子们没有偷懒睡觉,只是只是抽空歇了一会儿……” 少女脸色一沉,哼道:“当我的面,还敢说谎?你们去镜子前面照照自己那副娇慵模样!” 两名健婢敛容俯首,也没再争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6章 婷儿 少女微微一顿,又道:“这两天风声紧,昨夜会主驾莅,连堂主都受了责备,你们不是不知道,就算夜间多辛苦了些,也应该两人轮替着休息,怎么能一起关门大睡?出了意外,谁负责?” 两外健婢俯首无言,连大气了不敢喘一口,反是大姨娘觉着过意不去,举手轻拍少女香肩,又向厢房指了指,意思是劝她少说两句,进屋去吧! 少女面色稍缓,沉声喝道:“暂饶一遭,下次再犯,当心剥你们的皮。” 两名健婢连忙检袄俯首,道:“谢姐恩典。” 少女挥手道:“堂主随后就到,还不下去侍候。” “是!”两名健婢恭应一声,急急抢着去打开了第二间房门。 少女让大姨娘进屋坐下,却吩咐厮道:“你们散开去,没有堂主和我的特准,任何人不准走近西厢房,有敢违令窥望的,一律格杀无赦。” 几名厮打扮的婢女同声应诺,立即撤出兵刃,分散在西厢周围。 少女提着革箱进了屋中,那大姨娘嘉许地向她点点有然没有开口,少女把革箱放在一张茶几上,自己紧傍着茶几坐下,也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未语半语,整个西厢房又陷入寂静,但屋外则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杜腐由尘板裂缝望下去,见那一身黑衣的大姨娘正垂目端坐,就像老僧人定一般,对面的绿衣少女却黛眉高挑,薄唇紧闭,炯炯注视着床榻上的燕娥,嘴角眉梢,挂着一抹令人莫测高深的诡橘笑意。 刹那间,杜腐想起一桩奇异事情,忆昨天回拜尤宁的时候,曾经见过两位姨娘和姐,当时只觉得三个女人都很纤弱,不像练过武功的人,为什么一日之隔,就如换了两个人似的,那位大姨直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那位姐变得精明干练,处事井然不紊,何尝有一丝娇慵纤弱的模样? 难道说,昨天见到的会是三个“替身”不成? 正诧异间,屋外一声低呼道:“堂主到了。” 步履声由远而近,尤宁领着那位“余坤”大步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房里的两个女人仍旧大刺刺的坐着,并没有起身迎接。 那“余坤”垂手随行,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进门先向两个女人躬身施礼,陪笑问候道:“姨娘和姐已经先来了?属下余坤请安。” 大姨娘淡淡颔首,少女竟据傲地摆了摆手,道:“咱们比不得你们男人家,这等大事,能不早些赶来恭候么?” 语气中,居然充满了讥讽。尤宁笑道:“婷儿,何必生气呢?其实咱们是为了点事耽误,才晚来一步。” 少女扬眉道:“敢情那件‘事’,比这里的事更重要?” 尤宁道:“唉!提起来真气人,也不知那些丫头们得了什么病?成天颖神疑鬼,就会捕风捉影,无事生非,刚才被我狠狠臭骂了一顿……” 少女道:“当真?她们有那么大的胆,竟敢惹堂主生气?” 尤宁笑笑道:“你大约是不知道,今天一早,我就看见红那丫头不停地跟人交头接耳,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追问之下,你猜她怎么说?” 少女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尤宁道:“说出来,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原来那丫头疑心生暗鬼,竟然怀疑余香主是假的!” 少女神色微变,迅速扫了“余坤”一眼,问道:“那总该有点根据吧?” 尤宁哈哈大笑道:“根据?屁的根据!那丫头今早遇见余香主,厚颜向人家道驾讨赏,余香主不愿她宣扬晋升的事,只好故推不知道,岂料那丫头竟指余香主言语不符,是外人假冒的,现在,余香主就在眼前,你们不妨仔细看看,他哪一点是假的?” 那少女再度闪目向“余坤”上下打量了一遍,脸上却毫无笑容,只漠然说道:“我倒有些不懂,晋级高升,这是正大光明的事,余香主为什么要推托否认呢?” 尤宁道:“婷儿,这是人家余香主识大体,你想想看,为父受责降级,余香主却因功晋升,人家是为了尊敬咱们,才不愿播宜扬。” 少女轻轻一哦,点头道:“原来如此,待会儿我再告诫她们就是了。” 那“余坤”好识趣,连忙抱拳道:“求姐体谅属下微衷,只说明此事即可,别再责备她们,其实她们也是为了防范未然,并无恶意。” 少女未置可否,回顾尤宁道:“现在可以开始办正事了吧?” 尤宁忙道:“不错,应该开始了。余香主,请守护房门,严禁任何人窥视!” 那“余坤”似乎没料到尤宁会支开自己,怔了一下,才躬身应诺,讪讪退出门外。 尤宁亲自掩至房门,从内反插门栓,然后揭去彩衣娘娘履面白布,替她打散了头上发髻…… 杜腐居高临下,屏息偷窥,心里却诧异忖道:这少女既是尤宁的女儿,语态何以如此傲慢?那位大姨娘一直默不作声,是何缘故?他们三个摒退亲信,准备怎样处置彩衣娘娘燕娥?这件工作连“余坤”都不准参与,却留下两个人干什么? 无数疑问在杜腐脑际飞转,他不禁暗自就庆幸,这地方虽然肮脏些,毕竟“梁上君子”没有白做。 屋外戒备森严,房中鸦雀无声。尤宁细心而谨慎地解开了燕娥的发髻,又将卧床掉换了一个方向,使燕娥朝头房门,脚对窗口,然后向大姨娘点点头,含笑道:“师妹,请动手吧!” 大姨娘刚挪动身子,尚未站起,少女忽然低声说道:“为什么不先问问她?或许她愿意自己说出来也未可知。” 尤宁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了,这老婆子骄横无比,她决不会说的!” 少女微哂道:“可是那东西既然很重要,必定收藏得十分秘密,‘搜魂针’固然可使她有问必答,万一那藏物之处太过隐蔽,寻找起来恐怕会徒增困难。” 尤宁沉吟了一下,道:“这倒也是实情,好吧!咱们就试试看。” 说着,扬手拍开彩衣娘娘的哑、睡二处穴道,却仍留四肢闭穴未解。 片刻之后,彩衣娘娘燕娥喉头一阵轻响,开始发出了呻吟声。 大约是因为穴道受制太久,一时竟未能完全清醒。在这瞬间,尤宁已从怀中抽出一只黑色丝罩,迅速戴在自己头上。 那丝罩,状如覆钟,由头顶直套在肩头,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上去,显得无比诡秘。 房中光线幽暗,冷寂无声!本已有几分阴森可怖。 当彩衣娘娘燕娥悠悠醒转,一睁眼,突然看见旁边直挺挺站着黑色头罩的怪人,不禁吃了一惊,若非四肢穴道制处,险些从床上跳了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7章 咬耳朵 但,她毕竟是出身名门,阅历丰富的人,目光疾转,发现红莲道人也躺在另一张床上,同时又见了绿衣少妇和面罩黑纱的大姨娘,心虽吃惊,已恍然领悟到这是怎样一回事,于是,冷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尤宁阴恻恻笑道:“咱们是谁?你不必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不须打听。简单一句话,你的生死性命,全在咱们手中,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彩衣娘娘道:“明白又怎样?” 尤宁吃吃笑道:“燕红杏,你是聪明人,既然明白处境,不敢再逼咱们下毒手吧?” 彩衣娘娘冷道:“听你口气,竟是恐吓我老婆子……” 尤宁沉声冷哼道:“这是事实,并非恐吓,假如咱们想杀你,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没等彩衣娘娘开口,语气突又一变,阴笑道:“但是,彼此我怨无仇,咱们自然不愿意轻易杀人。再说,咱们对恶人谷武学,素极折服,如今纵然令尊早已仙逝,四大恶人也星散消亡,景慕之心迄未稍懈,所以才费尽心思你请到这里来……” 彩衣娘娘不耐地打岔道:“你说了半天废话,究竟对我毫婆子有什么目的?” 尤宁沉吟一下,耸耸肩头笑道:“好吧,咱们不用转弯抹角,索性打开窗子说亮话,请你来,是为了请教一件事。” 彩衣娘娘道:“什么事?” 尤宁压低了声音道:“据说令尊当年将‘炼火’、‘施毒’、‘驱蛇’、‘御兽’四种绝学,分传座下四徒。其中犹以‘炼火’一门,涉猎为最!”也最为艰深奥妙,故而‘火神’章奋所得也最丰,这话可是真的?” 彩衣娘娘毫未迟疑,应声道:“是便如何?” 尤宁倒没料到彩衣娘娘燕娥回答得这般爽快,心里一喜,忙道:“就我所知,那章奋所获绝学,共分两部分,一种是关于火药火器配制的秘法,载于‘神火心诀’;另外一种,却是内家炼气心法,并将体内三味火溶会在掌招之中,名叫‘烈焰三式’……” 彩衣娘娘喝问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尤宁得意地道:“你一定料想不到,那部‘神火心诀’,如今已落在咱们手中了。” 彩衣娘娘骇然一惊,但目光猛转,却哈哈大笑起来…… 尤宁沉声道:“敢情你是不相信?” 彩衣娘娘燕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这种鬼话,只好去骗三岁娃儿,你们未免太看我老婆子了。” 尤宁哼道:“索性告诉你明白点吧,不单‘神火心诀’落在咱们手中,你那丈夫‘章奋’也已经死在石洞内,林中地下密室全毁,那部‘神火心诀’,是咱们在你卧衣箱夹层里搜获,你仔细想想,这些会是假话?” 彩衣娘娘燕娥笑声顿止,两眼放射出惊骇的光芒,显然,因为尤宁一口道出奇书藏放之处,使她不能不震惊。 但仍力持镇静,冷冷问道:“你们既然已经得到‘神火心诀’,又何须将我老婆子掳来?” 尤宁道:“不瞒你说,奇书虽得,却并非全……” 最后一个“册”字刚要出口,绿衣少女突然一声轻咳,道:“堂主,我能问她几句话吗?” 尤宁点点头,道:“好!你问吧!” 绿衣少女缓缓站起身子,走近床边,冷峻地接道:“燕老前辈,咱们不必多费口舌了,直话直说,你双腿已废,章奋也已经死了,那部书你毫无用处。假如你愿意跟咱们合作,交出奇书,咱们保证你死后半生锦衣玉食,坐享富贵荣华,否则的话,生命尚在指顾之间,留下奇书,又有什么意义,老前辈的是聪明人,想必不至甘与草木同朽的。” 燕娥哂道:“这就奇了,刚才还说奇书已落在你们手中,这会儿又劝我老婆子,把书交出来,敢情你们并没有得到‘神火心诀’?” 绿衣少女道:“我所谓的‘奇书’,是指‘烈焰三式’。” 燕娥淡淡一哦,释然笑:“我明白了,原来你们只得到了‘神火心诀’前半部的火器制作秘诀,却没有得到下半部的内家三昧真火修练心法,所以向我老婆子迫供追索?” 绿衣少女漠不置答,反问道:“难道你那全部秘芨,不是藏在同一个地方?” 燕娥诡笑道:“假如藏在同一个地方,你们怎会找不到呢?” 绿衣少女说道:“所以,咱们才要问你!” 燕娥故作不解,道:“问我什么?” 绿衣少女沉声道:“问你书内为什么没有‘烈焰三式’的记载?” 燕娥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会说出来吗?”” 绿衣少女冷哼一声,道:“说出来是你的幸运,其实,咱们自有方法让你说,只是可怜你孤零无依,想给你一次机会罢‘了。如果你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后悔。” 燕娥目光一转,道:“假如我说了你们,你们准备怎样安顿我老婆子?” 绿衣少女道:“刚才已经说过,只要你愿意交出‘烈焰三式’,咱们叫你安享荣华富贵,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尤宁接口道:“咱们还可以呈报本会会主,荐举你荣任高位,待如上宾。” 彩衣娘娘燕娥冷笑一声,道:“可是,我老婆子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会?会主又是谁?”,尤宁一顿,道:“这个……” 绿衣少女接道:“等你交出‘烈焰三式’之后,这些自然就知道了。” 燕娥沉吟片刻,叹道:“为那捞什么鬼书,害我吃了多少艰苦,留着徒惹祸害,你们一定要,我老婆子就送给你们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尤宁急问道:“什么条件?” 彩衣娘娘道:“我要亲眼看看死鬼章奋的尸体。” 尤宁爽然道:“这容易,你先把藏书的地方告诉咱们,我负责你去章奋埋骨石洞,让你们夫妻见最后一面。” 彩衣娘娘轻吁一声,道:“也罢,请附耳过来。” 尤宁只当她不愿秘密被其他人听去,忙不迭挪身近前,侧耳凑向彩衣娘娘燕娥嘴处。 谁知那彩衣娘娘四肢穴道虽被制住,头劲尚可活动,冷不防一伸脖子,张口咬住了尤宁的耳朵,齿尖陷人耳皮,死也不肯松口。 尤宁尖声大叫,直痛得泪水盈眶,抡掌便想出手。 绿衣少女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一呆,纤手疾抬欲扑,大姨娘也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抢过地上那只皮箱…… 燕娥断喝道:“谁敢动一动,老婆子就把这只耳朵咬下来!” 索性咬下一只耳朵,忍一次狠痛,也就罢了,偏是老婆子只牢牢咬住耳轮,却不肯痛快咬它下来,可笑尤宁不能动,手不敢举,“哧哧”连哼,竟是丝毫没有办法。 逼于万般无奈,只得低声下气地哀求道:“燕老前辈,您要怎么样?有话都好商量。” 彩衣娘娘燕娥冷冷道:“先叫她两个退到门外边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8章 受活罪 尤宁连忙挥手道:“大师妹,婷儿,你们快退开些。” 大姨娘和绿衣少女互望一眼,默然退至门边。 燕娥又道:“你的左手伸过去,能够得到那一张床的红莲道人吗?” 尤宁伸手一试,急道:“够得到!够得到!” 燕娥冷叱道:“很好,你先替他解开穴道”。 尤宁不敢违抗,如命替红莲道人解了闭穴。,红莲道人挺身坐起,怔怔地望着四人,脸色惊疑不定。 燕娥低喝道:“通玄道长,快过来替我解开四肢穴道,咱。们一起闯出去!” 红莲道人迟疑的下了床,但目光凝注房门口的大姨娘和绿衣少女,似是十分畏惧。 绿衣少女适时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们逃不出去的,何必自寻死路!” 红莲道人—震,连忙止步。 燕娥叱道:“怕什么?只要老婆子穴道解开,任是铜墙铁壁,老婆子包你平安脱身。” 绿衣少女冷冷道:“你双腿残废,自身难保,还有什么力量说这大话?” 燕娥怒目喝道:“老婆子双脚虽废,两手却无损伤,且等闭穴解开,少不得叫你这臭丫头片子尝尝‘烈焰三式’的厉害。” 绿衣少女冷然一晒,却对红莲道人说道:“通玄,你若有胆量跟会主作对,就照她的话去做,须知天下再大,无处可容你藏身,也绝无人能保护你。” 红莲道人急问道:“敢问会主是?” 绿衣少女昂首道:“剑魔之魔,鬼泣神惊。” “啊!”红莲道人脸色大变,惊呼出声。一颗头,深深垂了下去。 彩衣娘娘燕娥大声叫道:“通玄道长,不要上她的当,咱们脱身以后,老婆子将‘烈焰三式’传你,以后你就是第二个‘火神’,怕它什么狗屁会主!” 绿衣少女道:“便是章奋死而复生,又能如何?” 燕娥齿上略一用力,对尤宁喝道:“你若不想少一只耳朵,快叫那丫头闭上臭嘴,只要她再说一句话,老婆子就不留情了。” 尤宁受制,逼得俯首“帖耳”,哭丧着脸道:“婷儿,你就少说一句吧!” 绿衣少女轻哼一声,悻悻地住了口。 燕娥又向红莲道人催促道:“时机难再,道长还迟疑什么?” 红莲道人沉默良久,才毅然举步走了过来。 燕娥大喜,忙道:“快替我解开‘曲池’‘肩井’两处穴道。”‘红莲道人点点头,扬起右掌,但虚拟半晌,神色连变,竟迟疑没有拍下去。 燕娥紧咬着尤宁的耳朵,看不见红莲道人脸上神情,低喝道:“快些动手呀!穴道一解,咱们就不愁无法脱身了。” 话声方毕,红莲道人把心一横,掌势已疾然拍落…… 但这一掌,却不是拍向燕娥的“肩井”穴道,而是重重落在她的后颈“大杼”穴上。 “大杼”们在颈后第一节的节骨下,虽非制命死穴,但十分脆弱,红莲道人下手甚重,一掌拍落,只听彩衣娘娘发出一声闷哼,颈项立遭劈断,一颗虚软的头跌回枕旁,牙齿也不由处主松开了。 尤宁挣脱挟制,用手紧紧们着血淋淋的耳朵,踉跄退到门边,浑身犹在索索颤抖。 彩衣娘娘做梦也想不到红莲道人会暗算自己,瞪着两只怨毒的眼珠,一面喘气,一面喉中低吼作怕,含糊咒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杀千刀的杂毛道,咱们夫妻待你不薄,你居然反助敌人,向我老婆子下此毒手……” 红莲道人却阴恻恻耸肩笑道:“燕红杏,你错怪贫道了。” 彩衣娘娘吼道:“老婆子只恨自己瞎了眼,枉交了你这无情无义的匹夫!” 红莲道人冷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贫道当年毛遂自荐替你治疗腿伤,便是奉命行事,大火中救你出险,也是看在‘神火心诀’份上,这几年,受你们夫妇颐指气使,如同奴婢,你以为贫道是心甘情愿的么?” 彩衣娘娘惊怒道:“原来你这匹夫果然是奸细?” 红莲道人扬眉道:“你现在明白还不算迟,看开一些,反正奇书已经无法保全,不如自动交出来,彼此莫伤了和气……” “呸!”彩衣娘娘急怒攻心,用尽全身之力,狠狠一口浓痰啐在红莲道人身上,破口大骂道:“下流无耻的匹夫,趁早闭上鸟嘴,老婆子宁愿恶人谷绝学化作飞灰粪土,决不会便宜你们这批混账东西,有种就把我老婆子杀了,妄想奇书,那是在做梦!” 红莲道人阴笑道:“你若逞狠倔强,只怕求死不易,更多要受些活罪不成。” 彩衣娘娘叱道:“有什么毒辣手段尽管施展出来,老婆子死且不怕,还怕活受罪不成。” 红莲道人耸耸肩头,转身向尤宁稽首一礼,道:“堂主明鉴,这老婆子天性骄狂,决非言语所能说服,贫道与她数年交往,深知她的脾气,不用非常手段,恐难收效。” 尤宁余悸犹存,自己不敢再近床榻,忙回顾大姨娘道:“请大师妹动手吧!” 大姨娘点点头,却没有移去,只用眼角瞟了通玄道人一眼。 那绿衣少女正替尤宁敷药,睹状会意,向红莲道人招招手,道:“请道长过来一下。” 红莲道人欣然应诺,举步走了过去。 绿衣少女突然纤手疾扬,一指点在红莲道人前胸“将台”穴上红莲道人应指倒下,惊呼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绿衣少女冷冷道:“不为什么,这是会主的吩咐。” 说着,打开房门,唤来“余坤”,低声道:“劳驾把他暂押在隔室,闭住昏穴,心看守。等这边事毕以后,再慢慢问他。” 红莲道人大叫道:“贫道虽未正式入会,却一直秉沈大侠意旨行事,姑娘因何仍拿贫道人当作囚犯看待?” 绿衣少女不理,挥手道:“带走!” “余坤”答应一声,上前挟脖子把道人提了起来。 红莲道人急了,又向尤宁哀求道:“堂主,求您老作主,贫道忠心耿耿,不无微劳。” 尤宁点头说道:“正因为你还薄有功劳,才暂时收押候讯。否则,,哪有这般轻易。” 红莲道人犹欲呼冤申辩,早被“余坤”提鸡似的,押往隔室去了。 彩衣娘娘却乐得放声大笑,道:“通玄杂毛,这就是你做走狗的下场,能看到这场活报应,老婆子死也瞑目啦。”笑声中,大姨娘已迅速启开了皮箱。 皮箱内全是光耀夺目的银制器具,有刀、剪、挫、锤;更有一袋长短粗细不同的特制银针,井然有序排列在箱盖内层。 另在皮箱两侧,嵌置着十只精巧的水晶瓶,瓶中有药水,也有药粉,乍看之下,就跟大夫出诊时使用的药箱一般模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79章 鱼儿触网 绿衣少女掩妥房门,亲手移过一张茶几,将皮箱放在几上,轻问道:“这老婆子凶得很,要不要缚住她的手足?” 大姨娘摇摇头,拈起两根银针,缓步走到床边。那绿衣少女便动手去解彩衣娘娘的衣钮。 燕娥惊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绿衣少笑道:“替你改改脾气,好叫你说实话!” 燕娥膛目逼视那两根闪亮银针,突然一阵颤抖,骇叫道:“搜魂针!你们是鬼叟朱逸的什么人?” 绿衣少女向大姨娘嫣然一笑,耸肩道:“想不到老婆子还有些见识,竟认得‘洱海’绝技搜魂针!” 口里说着话,手上不停,已将燕娥上衣解开,褪至肩头锁骨处。 燕娥如见鬼魅,脸肉扭曲抽动,满是惊怖之色,嘶厉大叫道:“不,不要用搜魂针!‘恶人谷’‘洱海’异流同源,你们不能这样折磨我老婆子,当年鬼叟朱逸跟咱们师……” “师”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大姨娘手中两根银针,已经飞快地插进她的肩窝。 狂叫大喊的彩衣娘娘燕娥,竟在银针进肉的刹那,突然语止音歆,尽管嘴仍在开合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大姨娘扭身半转,又从箱中拈起四枚细银针,分别插进燕娥两耳耳根和左右“太阳”穴,手法迅速绝伦,认穴取位,奇准无比。 然后,轻轻盖上皮箱,退到茶几旁坐下。 绿衣少女则将一只“漏壶”注满清水,搁在茶几上。 房中登时寂静下来,只有那“滴答”的水声,由漏壶传出,荡漾全室。 杜腐躲在屋顶承尘板上,直看得心惊肉跳,因为他由上望下去,正对着彩衣娘娘的脸部,只见她双睛暴突,满头大汗,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肌肉不停地颤抖痉挛,显然正熬受着非人所能忍耐的痛苦,却连呻吟也发不出声音。 汗水夹着泪珠,由她颊上滚落枕上,不多久,整个棉枕全被湿透,冷汗渐收,燕娥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已经变成一张白纸。 杜腐虽然也是第一次见识“洱海搜魂针’,但心中猜测,那大六根银针的作用,多半是用来“断穴逼血’,迫使,脑部血液回注躯体内脏,以便再进一步施行其他惊人手术,换。句话说,彩衣娘娘燕娥此刻所受的痛苦,只能算是开始而已。 果然,他没有料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姨娘再度启开那只皮箱,取出一束弯曲成弓形,两端尖锐,内部中空的管状细针。 接着,又将另一束扁头圆尾的箭形短针。一一用药水仔细浸过,挟在左手指缝之间备用。 等到准备妥当,时间已近一个时辰,大姨娘向绿衣少女颔首示意,两人立即开始了第二次手术。 只见绿衣少女轻轻拂开燕娥头上乱发,大姨娘双手齐动,飞快地将两种不同形状的银针,插入她的脑门,每一只弓形管针之间,先用扁头药针断血脉,下针准确利落,就像熟手刺绣一般。 大姨娘每刺一针,彩衣娘娘燕娥便猛地一抖,两三针后,燕娥竟似突遭电击,全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刺到十针左右,抖动更有如山摇地颤,连床榻也格格作响。 可怜那燕娥,身不能动,口不能叫,只能张大了嘴,喉中直抽冷气,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滚而下…… 杜腐可算得铁石心肠了,但目睹这惨绝人寰的“搜魂手法,也不禁热血沸腾,握拳透爪,扭头不忍卒睹。 又过了盏茶光景,彩衣娘娘头上已插满银针,斑发乱针交错,使她看来直如一头发怒的“刺猬”,泪已干,力已竭,喉头“格格”作响,只剩下抽气的份儿了。 大姨娘目光凝注“漏壶”,拿捏准时刻,突然用一柄刀,在燕娥头顶“百汇”穴上,切开了寸许见方一片头皮。 说来奇怪,“百汇”乃人身最脆弱的死穴之一,也就是致命要害,但刀切开头皮,却不见一丝血水。 大姨娘迅速将几种药粉填人穴中,把一枚浸过药的银针,用锤敲进骨内,然后再为她缝合伤口。 刀伤要害,银针嵌穴燕娥非仅没有死身,反而长长吐了一口气,颤抖正立,呼吸也转趋缓和,竟然沉沉睡去了。 这时“漏壶”恰好滴尽,红日当窗,时已近午。 大姨娘举袖抹了抹额际汗珠,如释重负般坐回椅上。 尤宁急忙递过来一条手绢,谄笑道:“大师妹辛苦了,快歇着吧,卸铁收拾的事,婷儿可以代劳。” 大姨娘黑然颔首,没有出声。 绿衣少女道:“姨娘这一手绝技,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人,可惜我太笨了,总是学不会!” 尤宁接口笑道:“若是一学就会,也称不上绝技了,婷儿,快替姨娘收拾收拾,咱们还得尽早讯问这老婆子,如今不怕她不说实话了。” 绿衣少女道:“搜魂针摧心毁脑,最伤元气,她刚上过药,总得让她再息休一会儿才能问话,这可是急不来的。” 尤宁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绿衣少女轻舒皓腕,由燕娥双肩开始拔针,一一用清水洗净抹干,放回皮箱中,只留下那枚银针,仍在脑门穴道内未再取出,却顺手解开燕娥四肢穴道。 大姨娘垂目跌坐,暗自调息,尤宁则负手绕室徘徊,不时抚耳按抚伤处,眼中闪现着阴鸷的笑意。 耳上齿伤犹在,心头余恨未消,不过,当他想到那即将到手的大功,又觉得区区一点伤,实在微不足道了。 正得意,门外突然传报道:“启堂主,有鱼儿触,请命定夺。” 尤宁吃了一惊,沉声喝道:“在什么地方?” “已经到前面石牌坊”。 “叫余香主去看看”。尤宁匆匆吩咐了一声,转身对绿衣少女道:“大白天里,不知是什么人又来窥伺?咱们还是快些开始讯问吧!” 绿衣少女刚将针具收妥,闻言摇头道:“既有外警,还是先安排应付来人要紧,老婆子已在掌握,稍等再问也是一样,我先送大姨娘回房去歇息……”话犹未完,忽听“余坤”隔门急声道:“请堂主速作准备,来人中有乾坤双剑兄弟,属下不便露面。” 尤宁骇然启开房门,惊问道:“卧龙山庄一共来了多秒人?” “余坤”道:“共有五人,其中有乾坤双剑和流云堡主宋飞鸿女儿,都到过西淀探庄,另外两位少女,则是河间府袁家姐妹。” 尤宁心中略定,又问道:“就只有这五个雏儿?宋飞鸿和许志安没有回来?” “余坤”点头道:“宋、许二人,没见同来,但见那乾坤双剑,显然已对本宅起疑,此时正在石牌坊附近搜查,只怕就要搜到这里来了,本堂暗桩未得令谕,不敢拦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0章 吃闭门羹 尤宁沉吟了一下,颔首道:“几名辈虽不足畏,却不能暴露了本堂秘密,传话下去,宅外暗桩严禁擅自出手,园内警式撤入楼中,要沉着镇静,休叫辈们看出破绽。” “余坤”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尤宁又叫道:“余香主,你不必露面了,心看守西厢房,外面自有本座应付,这儿四个人,本座全权交给你了。” “余坤”欠身道:“堂主放心,属下会谨慎守护的。” 尤宁又对绿衣少女道:“婷儿,你陪大姨娘回房休息吧,索性等打发了几个辈,再慢慢审问这老婆子也不迟。” 绿衣少女一挑黛眉,道:“久闻流云堡主宋飞鸿的女儿,晶貌出众,武功不弱,这是真的吗?” 尤宁晒道:“什么品貌出众,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罢了,若论机智精明,连你一半也及不上……” 绿衣少女昂首道:“可是,我倒想见识见识好。” 尤宁则一迟疑,“余坤”却道:“属下曾在西淀见过那姓宋的丫头,委实刁蛮难缠,姐最好别惹她。” 一句话激起绿衣少女好强之心,只听她冷哼一声,道:“我偏要试试她有多难缠。”赌气将皮箱向尤宁手中一塞,拂袖转身便走。 尤宁急叫道:“婷儿,千万不可急躁影响大局。” 绿衣少女充耳不闻,径自往前院奔去了。 尤宁顿足道:“这丫头,性子太强,迟早会惹出事来。匆匆叮嘱“余坤”几句,扶着大姨娘疾步离开西厢房。 那“余坤”四顾无人,闪身进入房中,从怀里取出一粒黑色的丸子,塞进彩衣娘娘口内,紧接着,又一闪而出,顺手带上了房门。 他进出之间,迅若飘风,连藏身屋梁上的杜腐,也没有看清那枚黑色丸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日正当中,“节孝坊”石牌坊下,五位少年男女正在低声聚议。 其实所谓“聚议”,三位姑娘并没有多开口,只静静倾听着许家兄弟比手划脚,口沫横飞,述说昨夜擒获可疑车把式的“得意”经过。 许家兄弟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露脸”过,尤其袁氏姐妹一向不大对他们俩轻假词色。此时,不仅欣然同来,而且正聚精倾听,不是含笑颔首,大有钦俩赞赏之意月剑许羡难掩得意,越发把自己说成了智勇兼备的大英雄。口惹悬河。绘色绘声。只差没有躺在地上学那“车把式”。被擒时的可怜相,乾剑许煊口齿比较笨拙,心里想了许多话,却憋在肚子里,说不出来,急得脸红脖子粗,只恨没有说的机会。 反倒是平是最爱热闹的起哄的宋莲翘,竟显得懒洋洋提不起劲儿,摆手拦住许羡未尽话头,皱眉问道:“二表哥,昨天的经过别再提了,你说那车把式是奸细,咱们也相信,但现在奸细已经服毒死了,咱们是来寻找奸细巢穴的,尽站在太阳下面说废话,有什么用呢?” 许羡傲然笑道:“说话这是废话?要查出奸细巢穴,就得先弄清楚那车把式半夜停车在这儿,是准备跟什么联络?表妹你看,这儿地处僻静,附近别无人家,那马车停在这里岂不可疑?所以,昨天晚上我和大哥就……” 袁倾城“嗤”地笑了起来,抢着道:“你们就严词盘诘,那家伙心虚想跑,你们就出手擒他;,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武功颇佳,结果,在你们手下却没走上三招,便被生擒活捉二位,是这样不是?” 乾剑许煊好不容易得此机会,连忙点头道:“正是这样,正是这样!” 袁倾城眸一转,掩口道:“这些经过,咱们耳朵里都快听出老茧了,二位能不能换个话题,告诉咱们应该怎查出奸细巢穴呢?” 许煊一呆,讪讪道:“是的,咱们是该商量一下,应当怎样查出奸细藏匿的地方?关于这件事;必须必须喂!老二,你看应该从何着手呢?” 许羡纵目四瞩,正色道:“这还不简单么?咱们既然在这儿擒获奸细,当然仍由这儿着手搜查,我想,那奸细的巢穴多半就在附近。” 附近别无人家,五人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巨宅门上。 袁倾城生谨慎,凝目片刻,轻声道:“二表哥的意思,是指这座宅子么?” 许羡点头道:“反正没有其他人家,先搜这座宅子再说。” 袁素问道:“但这座巨宅重门深锁,主人必属显宦,咱们总不能强闯进去呀!” 许羡说道:“咱什么?咱们又不是明杖抢劫,进去搜一搜就走,管它显宦不显宦。” 袁素问沉吟道:“万一搜错了地方,岂非落人口实?这样做,只怕不妥。” 许羡笑了笑,道:“哪有许多顾忌,你们女孩子脸嫩,办事总不干脆,喏!瞧我的。” 说着问问肩后长剑,便待举步上前。 许煊伸手拦住道:“老二,你脾气太火爆,动辄出口伤人,还是我去吧!” 许羡不悦道:“你不会说话,只怕还没开口,就被人家轰出来了,不如让我先去。” 许煊道:“笑话,我是兄长,难道反不如你?” 许羡沉声道:“这跟长幼有什么关系?牛大也压不死跳蚤。两兄弟都想在姑娘们前逞威风,各不相让,眼看要吵起来。 宋莲翘淡淡一笑,说道:“别吵了,还是大伙儿一齐去吧,咱们瞒着爹爹和姑父来建这份功劳,自己先闹起来像话吗?” 袁素问附和道:“翘丫头说得对,咱们目的在搜查奸细巢穴,事无确证之前。不要闹出笑话,回去大家都没有光彩。”于是,五个人—同缓步越过空场,向宅门走去。 许羡一心想表现才能,抢先一步,举手叩了叩门环,扬手道:“喂!里面有人吗?”过了好一会,门内寂然不闻回应。 许羡回顾三位姑娘,得意地笑道:“我料得不错吧?这宅子八成又跟西淀那一次……” 话犹未毕,左侧边门忽然悄没声息打开,一个十七八岁大丫环探头出来,喝道:“找谁?” 许煊恰好站在边门前扬头张望,倒被吓了一跳,连忙答道:“咱们要见这宅子的主人,快去通报一声”。 丫环冷冷道:“主人不在家,明天再来。”不等许煊再开口,“砰”地一声响,门立闭。 许煊碰了个硬钉子,勃然大怒,骂道:“好个丫头,竟敢狗眼看人低?咱们又不是来借钱讨饭的,叫了半天门,就叫出这两句话?” 三位姑娘都忍不住,笑道:“这真是破天荒第一遭,堂堂少庄主,也吃了闭门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1章 武林女皇 许羡也笑道:“大哥不是挺会说话吗?怎么才开口就闹僵了?” 许煊恼羞成怒,连脖子都红了,一扬拳头,便向门上擂去,怒哼道:“我就不信这门是铁铸的,能挡得住我……” 拳势正欲落未落,门突又启开,闪出一张俏生生、娇滴滴的脸蛋,昂首喝道:“你要干什么?” 许煊眼中一亮,心弦猛震,高举的铁掌,呆呆停在空中,再也打不下去。 原来那张脸,秀眸含嗔,柳眉带怒,瑶鼻耸做,樱唇含威,美拟王嫱远逊色,媚似西子胜三分。 她,就是那个名叫“婷儿”的少女。 许煊目光痴滞,举臂木立,忘了动手,也忘了说话,晕晕淘淘,几不知身在何处? 他自问平生见过的美貌女子不计其数,旁的不提,单只现在同行的莲翘表妹和袁氏双姝,哪一个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代红妆?然而这些闺秀名媛,或具端庄气质,或具落落风范,美则美也,唯令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觉。 眼前这位绿衣少女并不算最美,但却有另一种媚态,娇得诱人。 许煊只茫茫然忘乎所以,那边的许羡,也同样目瞪口呆,失魂落魄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甚至宋莲翘和袁家姐妹,亦被绿衣少女艳光媚色所惑,心头都暗吃一惊。 绿衣少女眼波流转,缓缓在五人身上扫过,冷叱道:“光天化日之下,诸位身佩凶器,强闯民宅,意欲何为?” 许煊一震,如梦初醒,身不由己拱手陪笑道:“不!姑娘错怪咱们了,咱们只是……只是想……” 绿衣少女道:“想什么?适才丫环已经告诉你们,家父外出未归,宅中只有内眷,不便接待,诸位还想怎样?” 许煊被她咄咄语锋所迫,竟不知该如何对答,呐呐应对:“是的!是的!咱们正是想问明白些,如果主人不在,自当告退……” 绿衣少女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许煊连忙道:“明白是明白了,不过……” 绿衣少女冷然道:“既已明白,为什么还不走?” 许煊一急之下,更忘了措词,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 绿衣少女见他尴尬模样,忽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但笑意一现立敛,又紧绷着脸蛋道:“有什么这个那个的,咱们妇道人家,可不作兴老站在门口跟陌生男人说话,你究竟走是不走?” 那一笑,宛如昙花乍放,虽然短暂,已把许煊撩得心痒难抓,忙不迭地拱手哈腰,连声道:“是!是!是!请恕冒昧唐突,咱们这就走了。” 绿衣少女道:“请便吧!”罗袖一拂,便待转身。 袁倾城突然一扬黛眉,沉声说道:“且慢!” 那绿衣少女霍地扭回头来,道:“怎么样?这位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袁倾城上前一步,含笑为礼,道:“不敢当‘见教’两字,妹看姐姐语锋犀利,不似平常女儿,令尊想必也是绝代高人,既然相识,总算有缘,敢问姐姐尊姓芳名?” 绿衣少女矜持地笑了笑,反问道:“姑娘莫非是地方官府,特来盘查咱们的身份来历么?” 袁倾城笑道:“岂敢。彼此同属女儿身,就算妹厚颜高攀,姐姐又何必吝于赐告。” 绿衣少女眼皮转动,嫣然道:“这么说;应该我先请教诸位才对。” 袁倾城道:“妹袁倾城,这位是我胞姐袁素问,这位是流云堡宋家义妹,名叫莲翘。” 许家兄弟连忙抢着自荐道:“在下许煊。” “在下许羡,咱们弟兄有个名号,叫做‘乾坤双剑” 绿衣少女似笑非笑,一双眼,却凝注宋莲翘身上,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宋大侠的掌上明珠?久仰得很。” 宋莲翘淡淡一笑,没有开口。 许羡忙道:“咱们卧龙山庄也算薄有名声,姑娘大约听到过……” 绿衣少女充耳不闻,继续又道:“宋姑娘是名门千金,芳驾莅临,实令蓬荜生辉,可惜咱们家不是武林中人,虽然久慕流云堡威誉,却无缘结交。” 宋莲翘分明听出她话中含有讥贬挑衅意味,竟然漠然无动于衷,好像是没有听见。 袁倾城诧道:“尊府不是武林中人,却怎会熟知武林中事。” 绿衣少女耸耸香肩,道:“流云堡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说从前武林中还有一位剑魔沈大侠,与流云堡主并称‘武林二君’,如今沈大侠遇害,剩下流云堡主‘君’临天下,宋姑娘女袭父荫,将来怕不就是武林女皇啦?” 袁倾城惊诧道:“这些事……” 绿衣少女说道:“这些事,外面风传已久,最近洛阳城中更是满城风雨,咱们虽非武林中人,坐在家里,听也听够了。” 袁倾城释然一哦,道:“话虽如此,足见尊府消息灵通,不是平常人家。” 绿衣少女道:“平常不平常,诸位千万别信口而论,听说洛阳城不平常的人物都快死光了,咱们可招惹不起你们武林人的是非。” 袁倾城笑道:“尊府不与武林中人交往,怕什么是非!” 绿衣少女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们整天舞刀弄剑,自是不怕惹事,咱们却连缚鸡的力气也没有,别说刀光血影,半夜听见老鼠打架,也会吓个半死。” 袁倾城道:“既如此,咱们不多打搅了,请教姐姐尊姓芳名,当即告退。” 绿衣少女沉吟了一下,道:“我姓叶名雨婷。” 许羡道:“原来是叶姑娘,真是失敬得很。” 叶雨婷道:“家父不在,不便接待诸位,适才那些话,还请诸位慎口包涵,家父是生意人,最怕惹上麻烦……” 许羡拍着胸膛说:“叶姑娘尽管放心,有咱们在,没有谁敢来府上搔搅,不瞒姑娘说,咱们昨夜在尊府附近擒获一名可疑奸细,今天特地来搜查。” 叶雨婷骇然道:“你说什么?这附近当真发现了奸细?” 许羡忙道:“怎么不真,事情就发生在昨夜,咱们兄弟从这儿巡查经过,看见一辆可疑马车,停在石牌坊下,就上前严词盘洁,不料那家伙竟心虚想跑,咱们迅即拔剑截捕……” 他正想滔滔描述下去,谁知叶雨婷却花容变色,用手按着起伏颤动的酥胸,一叠声叫道:“快别说了!怕死人啦,奸细都到家门口来了,咱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啧啧!这真是要命!要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2章 西厢事变 叶雨婷一面叫着,一面便向里跑,仿佛奸细就在身后,正拿着刀追她似的。 许煊急叫道:“叶姑娘!叶姑娘!” “砰”的一声,门遽阖,遮断了叶雨婷那撩人遐思的身影。 许煊一呆,不禁埋怨许羡道:“都是你,尽顾着吹牛,也不想人家听了害怕!” 许羡耸耸肩道:“我又没有说什么,谁知道她会吓成那样。” 许煊怅然若失,两眼直勾勾望着紧闭的门扉,不住摇头叹气。 袁倾城秀眸连霎,含笑吟道:“凉鸿一瞥化飞冥,欲吐衷曲已无凭,衷曲已无凭,不见彩燕驻香迹,但闻杜鹃泣血声。” 袁素问低啐一声道:“二妹,少缺德,走吧!” 三位姑娘转身先行;应家兄弟红着脸,讪讪随后,兀自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节孝坊”。 归途中,袁倾城忍不住拉拉宋莲翘,轻问道:“琴,你看那姓叶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宋莲翘茫然道:“我不知道。” 袁倾城讶异地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她好像对你们流云堡,很不服气的样子。” 宋莲翘神思不属地道:“大概是吧,这跟我有什么相干呢?” 袁倾城听得一怔,凝目半晌,不禁摇头感叹道:“这丫头,真是变了!” 五人意兴阑珊而去,那叶雨婷却在门内窃笑不已。 丫环紫茜从门缝中张望一眼,轻吁道:“多亏姐急智,不然的话,这五个人一定会硬闯进来。” 叶雨婷傲然笑道:“人家都说那姓易的丫头和乾坤双剑多难对付,原来也不过如此。” “婷儿,先别尽夸口,麻烦可在后面呢!” 叶雨婷回头一望,见尤宁正负手仁立花径前面,垂面布中已经卸去,脸色一片凝重。 她一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也太胆了,就凭这几个乳臭未干的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尤宁正色道:“几名辈虽不足畏,但流云堡和卧龙山庄却未可轻视。何况本堂所在之地,仍是绝大秘密,婷儿,你:只图一时快意,却给咱们招来无穷后患。” 叶雨婷佛然道:“怎见得?” 尤宁道:“你为逞意气,轻易暴露本来面目,业已引起袁家姐妹疑心,而许煊两兄弟又被你的美色所惑,现在虽然退去,早晚必定会再来。” 叶雨婷扬目笑道:“我正愁他们不来呢,只要他们再来,卧龙山庄,便算毁定了。” 尤宁道:“可是,这么一来,本堂的秘密就……” 叶雨婷抢着道:“咱们可以事先预作掩蔽,甚至暂时把碍眼的迁往城外避一避,若能毁去卧龙山庄再搬一次家又算得什么?” 尤宁听了,不觉默然沉吟起来。 叶雨婷冷冷一哂,又道:“假如你不便作主,我可以直接请示会主。” 尤宁身形微震,连忙堆笑道:“这点事,何须烦搅会、主,咱们计议一下,酌情进行也就是了,现在且不急这些先去审讯田老婆子要紧。” 叶雨婷却摇摇头,道:“急什么?我早就饿了,用过午饭再说吧!” 尤宁立即改口道:“你瞧我多糊涂,竟连吃饭都忘了。” 于是,又向紫茜挥挥手道:“快些传话下去,午饭送到前厅来,我和姐这饭还有事。”紫茜应声飞步而去。 尤宁四顾无人,竟伸手去揽叶雨婷的腰肢,馅笑着道:“累了吧?来!我搀着你。” 叶雨婷冷冷一摔罗袖,沉声道:“放正经些,大白天,你不要脸我还要见人。”径自举步向大厅行去。 尤宁吃吃低笑,尾随而行,那模样,就像一和“嗅骚”的公狗,何尝还有一丝做“父亲”的尊严。 这“父女”二人,姓氏既不相同,关系复又暖昧,在厅中用饭的时候,少不得也有些不雅的举动,却把在秘室内的“大泼猿”郭竟看得如坠雾中。 饭后,两人回到西厢房,“余坤”仍在厢房门前仁立守望。 尤宁欣慰地道:“余香主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余坤”欠身道:“外面几个辈都走了么?” 尤宁大笑道:“黄口孺子,何足为虑。被莲姑娘出去申斥了一顿,还不乖乖滚蛋?哈哈!” 说着,和叶雨婷并肩走进房中,顺手掩上了房门。 那“余坤”望着门露齿一笑,刚转身要走,忽听尤宁一声惊呼,道:“余香主!” “余坤”驻足应道:“属在下。” 音犹未落,房门已霍然大开,只见尤宁脸色大变,飞步而出,一把拉住“余坤”的胳臂,沉声道:“咱们离去这段时间,谁到西厢房来过?” “余坤”愕然道:“没有啊!属下一直守在门口,寸步未高,绝未见人来过西厢。” 尤宁额上已冒出冷汗,凝目喝道:“那么,你有没有进房里去?” “余坤”摇头道:“也没有,属下只是守在房门外,一步也没有进去过。敢问堂主,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尤宁顿足道:“岂止意外,简直要命,你自己进来看看!” “余坤”被他拖胳臂,踉跄奔入房中,但见叶雨婷脸蛋铁青站在床侧,床上的彩衣娘娘燕娥,却已气息断绝,死了多时。 尤宁浑身颤抖,面无人色,恨声道:“余坤,这是谁干的?你自己去看看,咱们都等着死吧,谁也别想再活了。” 叶雨婷冷冷道:“你也真是的,事情既然发生了,焦急咒骂有什么用?这儿没有外人,大家倒是先把原因查出来,想个应付的方法是正经。” 尤宁颓然松手,掩面长吁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人是会主亲自交办的,关系又如此重大,咱们连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来,如今谁也活不成。” “余坤”趁他说话的时候,伸手探了探燕娥脉息,神情一震,慌忙垂躬身道:“堂主明鉴,属下敢断言这桩变故绝非外人所为……” 尤宁冷叱一声,道:“不是外人,难道会是咱们自己下的手?是你干的?还是我干的?” “余坤”道:“属下奉命守护西厢,自堂主离开直到回来,始终未离房门,其间更绝无任何人进过此屋,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响,若说有人侵入下手,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尤宁怒吼道:“不可能的事已经发生了,这不是板上钉钉的,摆在眼前吗?你尽管说这些废话,有什么屁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3章 ‘方便’ “余坤”道:“属下的意思,正是欲依情推理,以求查出变故的原因……” 尤宁道:“你若猜想到的是什么原因,就爽爽快快说出来,谁耐烦跟你转变抹角打哑谜!” 叶雨婷冷扫了尤宁一眼,皱眉道:“你就先让余香主把话说完,说得不对,现发脾气也还不迟,这样穷吼乱叫,除了快些把事情声张出去之外,又能有什么帮助?” 尤宁顿足长叹,挥手道:“好!说吧,反正是死定了,就让你说个痛快吧!” “余坤”趋前一步,低声说道:“属下以为这件事肇因恐在‘施针’之前,倘能将详情告诉大姨娘,也许比较容易查出老婆子暴毙的原因。” 叶雨婷耸然动容,凝目道:“难道你竟怀疑是大姨娘失手所致?” 尤宁哼道:“这简直是笑话,大姨娘乃当今世上‘搜魂针’唯一传人,从来没有失过手。” “余坤”道:“属下不敢怀疑大姨娘的神针绝技,但燕老婆子在施针之前,先被红莲道人用重手法劈断了颈骨,当时已受了重伤,加以她穴道受制太久,血脉本就不能畅通,在这种情形下速施神针,是否承受得住,就很难断言了。” 尤宁与叶雨婷二人听了,不禁相顾一愣,脸上都流露了迟疑沉吟之色。 “余坤”紧接着又道:“当然动容大姨娘施针行术的时候,属下并未目睹,不过是据情推论,大胆作此臆测罢了,此事关系重大,即已发生,本堂上下无人能免罪谴,属下受堂主厚恩,生死相共,荣辱相关,故敢掬诚奉陈,妄悖直言,尚祈堂主和姐垂谅。” 一番话,直说得尤宁心惊色变,怒火全消,代之是无限内疚,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共事多年,不分彼此,无论恩赏罪罚,都是休戚相关的,事情既然发生了,谁也脱不了干系,原该竭智同心共谋应付才对,刚才是我太激动了,老弟别放在心上。” 也难怪尤宁语气突然变得如此客气,人家话虽说得委婉,言外之意,等于表明立场:施针之时,并未在场目睹,论责任,尽可一推三不知,只因念在过去情谊份上,才略抒所见,帮帮忙,出点主意而已。 叶雨婷肃然道:“余香主的揣测,并非绝无可能,我看是该去问问大姨娘!” 尤宁却摇头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这件事,原是我千求万请她才答应,如今弄出意外,再去问她,你想她会承认是自己用针用得不对时候吗?” 叶雨婷道:“但她既答应施术,出了变故,总该来查看一下,找出原因呀?” 尤宁叹道:“她心眼又窄,口以不能说话,纵然来看二眼,也说不出所以然的。何况,自从那一次咱们被她……” 突然望望“余坤”,没有再往下说,改口道:“反正人已经死了,知不知道原因无关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如何向会主呈报?把责任给谁承担?” “余坤”道:“唯一说法,只有全推在红莲道人头上。” 叶雨婷道:“能掩盖得过去吗?” “余坤”道:“堂主耳伤便是证据,只须众口一词,把红莲道人那一掌说得严重些,纵然不能全免罪责,谅也不能获罪太重。” 尤宁长叹一声,道:“事至如此,也只好这么办了,此事瞒上不瞒下,咱们三人都要谨慎口风,最好等拖过今夜再往上呈报,倘能天从人愿,今夜许家两个辈果真自投罗,让咱们将功赎罪,那就更好了。” “余坤”诧问道:“堂主怎知许家兄弟今夜还会再来?” 尤宁招手道:“这是咱们的预感,中与不中,无妨一试,老弟附耳过来。” 三人语声顿低,就在房中交头接耳,计议起来。 此时,杜腐在梁上虽然凝神注侧耳倾听,无奈听听到几句继续不全的话,未窥全貌,反曾困惑。 没多久,却见三人启门而出,叶雨婷自回上房,尤宁和“余坤”则亲自督促手下,开始一串应变准备。首先,由数名健婢抬来四口大箱,将“夺命双环” 红莲道人以及彩衣娘娘田娥的“尸体”,分别装入箱中,运往后面柴房。凡是“碍眼”的东西,全都搬走。 接着,阉宅仆妇丫环,都恢复了女装,而且刻意修饰,人人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 庭院也经过彻底清扫,园中花木也修剪整齐,大厅内加铺了厚绒毡,长廊下悬起七彩玻璃灯。 天未入夜,大厅内已经红烛高烧,帏幕低垂,侍女们穿梭往来,在案头上添置鲜花,在窗根下布妥锦凳,然后,调筝琶,焚兽香,试管弦。 直到这时候,杜腐才算恍然领悟,敢情今夜园中,竟是“花径香皆为君扫,暗藏金钩钓双鳌”,专为乾坤双剑兄弟俩在办“喜事”呢! 杜腐无暇替许家兄弟担心,但心里却暗暗着急,皆因他已在西厢梁上躲了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早就饿得两眼发黑了。 饥饿犹可忍耐,最难耐的是口渴,偏是下面越“渴”,下面越“急”,昨天吃的汤汤水水,在肚里存了一整天,令人忍不得,熬不住,尘板梁间,又没个宣泄之处。 俗话说:水火不容情,屎尿胀死人。杜腐憋得满脸通红,额上直冒冷汗,万般无奈,瞅个空隙,悄悄从屋梁溜下来,蹑足潜出了西厢房。 屋边墙角,有丛矮树,枝叶掩遮,黝暗不明,正是“方便”的好地方。 杜腐迫不及待,低头钻到树下,三把两把看开裤结,“嗬!”好一个痛快。 谁知正在舒畅,突然一声娇嘀嘀的轻呼:“呀!害人什么地方没找遍,原来余香主躲在这儿。” 杜腐吃了一惊,连忙整衣而出,一抬头,却见丫环紫茜,正噘着嘴直朝自己笑哩。 不期然脸上一阵热,只好硬着头皮道:“找我有事么?” 紫茜自然听到“声响”了,含羞带笑说道:“各处都布置妥当了,堂主吩咐,请余香主去上房,同用晚饭,以便议事。” 杜腐点点头道:“知道啦,就说我随后就到。” 紫茜迟疑了一下,道:“碗筷都摆上桌子,堂主坐候,要婢子请余香主现在就过去。” 杜腐道:“我回房去净净手,立刻便去,耽误不了一会工夫。” 紫茜道:“上房也有水盆,干吗不去那儿净手呢?” 杜腐语塞,只好信口胡诌道:“我还得更换一件衣服。” 紫茜偏是个死心眼,又道:“香主身上这件衣服,不是很好了吗?” 杜腐正色道:“你知道什么,上房是姐和姨娘们的居处,这身衣服怎能见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4章 你不是四爷 紫茜眨着两只大眼睛,迷惑地道:“可是,今天清早香主去上房,不也穿的这件衣服?” 杜腐几乎无词以对,挥道:“清早是清早,现在是现在,衣服穿了一整天,也该换一件了。别唠叨啦,你先去吧!”说着,径自转身向前院屋走了。 紫茜略一沉吟,竟也举步赶了上来,一面嘀咕:“婢子还是等香主一块儿去的好,省得回去挨骂。” 杜腐诧道:“你没有做错事,谁会骂你?” 紫茜噘着嘴道:“还说哩!为了急等香主议事,堂主已经派出了几位姐妹去了,此刻正在发脾气骂人呢!” 正说着,另一名侍女也气急败坏寻来了,一见杜腐,便如获至宝般紧紧拉住,喘息道:“我的大香主,谢天谢地,总算让婢子把你给找到了,堂主等着传见,前前后后哪儿没寻遍,都以为你老人家失踪了,谁想竟在这里,求求你快去吧,再过一会,盘碗都叫堂主摔光啦。” 不由分说,和紫茜一人拉一起一条胳膊,拖着就走。 杜腐连忙叫道:“别啦!别啦!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空有“鬼脸书生”之名,号称“一步百计”,如今被两名侍女缠住,别说脱身无计,便是想再拖延些时候,也不能够了。 其实,他挨了一整天饿,此时正饥肠辘辘,何尝不想饱餐一顿,为难的是,宅里还有另一位“余坤”,稍等,两个“余坤”都应召而至。三头六面,岂非天大荒谬?,心里虽然焦急,无奈势成骑虎,直被两名侍女半拖半拥。脚不沾地就到了上房。 上房楼分二层,楼上是卧房,楼下是书房和客室,另有一间饭厅,与客室相邻,乃内眷进餐之处,穿出厅后侧门,一列七八间平层,便是仆婢们卧房和厨房。 两名侍女没有说假话,饭厅中,尤宁正满脸怒容在绕室徘徊,地上摔了一地碎碗断匙。 杜腐刚到门外,紫茜高声传报道:“回堂主,余香主到了。” 尤宁霍然止步抬头,戟指着杜腐的鼻尖,怒喝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全院子都见不到你的人影?” 杜腐整衣欠身,答道:“属下就在宅中,并未远离。” 尤宁道:“胡说!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一再派人去找,怎找你不到?” 杜腐平静地答道:“回堂主,属下正在巡查各号暗桩,以便会主万一突然驾莅时,事先能获得消息,不至应对失措。” 尤宁似乎颇感意外,微微一怔之后,脸色顿霁,轻哦道:“难为你想得周到,这件事,我竟疏忽了。不过你怎先提我这个醒儿?害我空在这儿着急?” 杜腐道:“属下刚布置妥当,正要桌告堂主。” 尤宁忙换了一脸笑容,招手道:“我也正有细细节经跟你商来,来!饭菜都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谈吧!” 几名侍女急急动手,清扫残物,重整杯筷,倾刻间,酒菜都上了桌了。 杜腐恭谨地道:“怎不见姐和两位姨娘?”,尤宁笑道:“她们已经吃过了,婷儿正在楼上整妆,咱们浅饮几杯,预卜个吉兆,赏罚功过全靠今夜—举了。” 杜腐在下首落座,强笑举杯,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如何应付即将发生的尴尬惊险场面?虽面对满桌佳肴,竟食而不知共味。 他万万料想不到,就在这同一时候,那位“余坤”,早已经遭遇到另一个尴尬而惊险的场面了。 当侍女紫茜在西厢墙下找到杜腐的同时,那位“余坤”正藉着黄昏掩蔽,独自穿过花圃,观查着后园那道封闭园门。 看形势,前后两座花园,应该属于同一宅第,可是,他却猜不透园门为什么被封死?更不知道那一墙之隔的后园中,是否有人居住?假如有人,,是不是尤宁的一伙? 他仔细查看过园门,铜琐犹新,显然封闭不久,封堵门户的木石,也像新堆置的,而且,封堵之物是在园门的另一边,这更说明是由后园方面封堵通路,园中必有人居住。 这些发现,此起他强烈的好奇心,颇想觅个机会,探一探园中秘密,于是,便顺着围墙,登上了假山。 由假山顶上望去,后园内亭台房舍已可大半人人目,果不出所料,楼正亮着灯光呢! 他心里暗喜,正蹑足长身向园内张望,假山洞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机钮声。 “余坤”猛吃一惊,急缩身,紧贴洞侧,凝神屏息而待。 片刻之后,机钮声没有了,却听见洞内有人哑声叫道:“四爷!四爷!” “余坤”默然不响,暗吸一口真气,已将力道贯注双掌上。 那人叫了几声,不闻回应,喃喃自语道:“奇怪,刚才明明年见还站在假山顶上,难道这会儿又走了?”说着,竟蹑脚掩近洞口,伸出头来向下窥探。 那人一身下人打扮,头戴圆顶缎帽,正是老头蔡福。 “余坤”显然并不认识蔡福,掌势疾翻,闪电般一把扣住了老头的肩沉声喝道:“不许声张!否则,我会扭断你的脖子。” 蔡福惊骇失措,颤声道:“你你你不是四爷!” “余坤”冷笑道:“我是追命无常爷爷,你认错人了。” 掌心一推,将蔡福推回假山洞里,自己也紧跟着跨了进去。 山洞里光线十分阴暗,但“余坤”目光如炬,只略一扫视,已看清洞底一道暗中兽口盆张,犹未关闭。 当下淡淡一笑,低问道:“那道暗门,可是通往后园去的吗?” 蔡福答非所问地道:“四爷,你不认识老奴了么?我是蔡福!” “余坤”哼道:“你是‘夜壶’没有用。快答我问话,休要自讨苦吃。” 蔡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好半晌,才颓然长叹一声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余坤”五指微收,沉声道:“老东西,快说实话!” 蔡福顿觉颈上如被钢箍紧勒,奇痛彻骨,忙道:“你要老奴说什么?” “余坤”道:“我问你,这条暗道是不是通往后园?” 蔡福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道:“是的。” “余坤”又问道:“后园里住的是什么?为何将园门封堵,却另辟暗道来往?” 蔡福摇摇头,道:“老奴只是受雇于园内主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用暗道。” “余坤”冷晒道:“看来不给你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 蔡福急道:“老奴句句实话,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过去看个明白。” “余坤”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去吗!” 蔡福道:“老奴情愿带路。” “余坤”眉峰紧皱,傲然道:“很好!蔡老头,假如你不想活了。就尽管弄鬼吧,带路!” 声落,五指带撤,扬手一掌拍在蔡福背心“灵台”穴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5章 诈术 蔡福两脚一软,机伶伶打个寒襟,只觉内俯一缕真气,全被那轻轻一掌拍散,再也无法凝聚起来了。 他暗自一叹,咬咬牙,举步向洞底暗门走去。 “余坤”迅速回头望了一眼,紧随而行。 暗门内,是一条螺旋形的石梯,蜿蜒下降,其深不知几许?底下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 蔡福走到口,忽然停步问道:“朋友,你身边带着火摺子没有?” “余坤”冷冷道:“要火摺子干什么?” 蔡福道:“地道内暗得很,石梯又滑,老汉走熟了不打紧,朋友却是第一次,难道不怕失足吗?” “余坤”一哂道:“不劳挂心,区区几级石梯,还难不倒我。” 蔡福道:“既然如此,老汉就在前面领路了。” “余坤”微笑道:“请吧!但最好别走得太快,当心你这副老骨头,跌倒了爬不起来。” 蔡福略一沉吟,便低头循梯而下,移步之间,果然十分缓慢。 行约十余步,已到石梯转角处。回目一望,那“余坤”仍然站在暗道门口。 蔡福问道:“朋友怎么不肯下来?” “余坤”淡淡一笑,道:“梯道太窄,容不下两个人,你只管往下走,不必招呼我。” 蔡福心中暗喜,点头说道:“不错,这梯道太狭窄了些,走过这一段,前面就宽敞了……” 话声甫落,突然扬手向左侧石壁猛推一掌,身形遽缩,抱头,拳腿,朝石梯直滚了下去! 那一掌推落在石壁上,触动机钮,暗门立闭。 整座石梯高达二十余丈,等于假山洞直人地底,石梯尽头,是一条黝黑甬道,穿过围墙,能往后园那座凉亭。 蔡福只求脱身顾不得高低,滚落梯底之后,挣扎着爬起身来,向甬道便跑。 刚奔数步,肩头一麻,已被人从后扣住了穴门,“余坤”的声音在耳边吃吃笑道:“蔡老头,何必如此着急呢?” 蔡福浑身猛震,险些当场晕倒,失声道:“你” “余坤”一笑道:“我第一次来,身边又没带火摺子,你可别得手太快!” 蔡福心胆俱裂,突然大叫道:“六爷救命呀!” 才叫得一声,脑后重重挨了一掌,登时闭口昏倒。 “余坤”顺手将他抛去壁角,耸肩冷笑道:“想不到这老家伙居然如此的不怕死!” 说着,撤出腰际长剑,举步向甬道中走去。 他不知甬道内是否还有其他机关,是以步步谨慎,身形尽量贴近石壁,长剑则反藏身后,提气蓄势,准备随时应变。 行了丈余远,突闻对面传来的脚步声音。 “余坤”急忙停步,一侧身,靠壁仁立,剑尖下垂,凝神倾听。 可是,那脚步声也及里而止,来人显然跟他同样打算,也在屏息观察甬道中的动静,竟然久久没有移动。 “余坤”眉峰一挑,暗想道:“这样耗下去,我虽不惧,就怕尤宁寻我不见,必定起疑,看来只好用点诈术了。” 心念疾转,便压低噪音,模仿着蔡福的语声,低声呼叫道:“六爷,救……救命救……” 果然,对面十丈处有了回应,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蔡褐,你怎么了?” “余坤”故作喘息道:“我……我不行了……六爷快……快来……” 那人却十分机警,沉声又问道:“甬道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是……的” “可是,我刚听见有人在说话,不像你的声音?” “那个人已经被我制住了,六爷,快请过来,我伤得太重。” 对面寂然片刻,似在思索,好一会儿才:“蔡福,熬着点。我这就来。” 接着,是一阵悉索轻响,却未见有人现身。 “余坤”虽然凝聚目力张望,无奈那人藏身处正在甬道转弯的地方,视线被石壁隔阻,看不真切,于是,喘息着又道:“六……六爷请快些……” 对面应道:“蔡福别慌,我来了!” 话落,一缕黑影突然从壁后闪出,飞一般掠了过来。 “余坤”大喜,低笑道:“朋友,你上当啦!”身形半蹲,长剑疾扫而出。 他竟欲生擒活捉,并不想伤那人性命,是以出剑舍上取下,有心避开要害。 谁知剑锋过处,虚而不实,刃飘落的,只是一片衣角,那黑影直飞到甬道底,“噗”地一声撞在石壁上,原来仅是一件黑色外衣,其中包着了一块石头而已。 “余坤”骇然一惊,才知道上当的竟是自己,急忙收剑回护回护全身,扭头看时,那人已经飞步疾奔而去。 他未逞多想,振腕一抖,长剑已脱手激射而去,轻声喝道:“朋友,你还走得了吗?” 剑芒掠过黑暗的通顺,只听那人一声闷哼,颓然倒地。 “余坤”逼近几步,一扬手,晃燃了火摺子。 火光乍见,蓦闻一声。 “打!” 紧接着,破空连响,大蓬牛毛飞针,突向火光处疾射过来。 “余坤”全未料到那人还有余力反噬,一时间,倒弄了个手忙脚乱,皆因甬道狭窄,那人又是用“满天花雨”手法施为,令人不易趋避,而己明彼暗,目力受制,更增加应变的困难! 仓促之下,只好将火摺子迎面掷出,一提真气,身子平空而起,用了一式“驾鹤凌虚”,背脊紧贴在石壁顶端。 飞针像雨点般由身下卷过,几乎擦到“余坤”鼻尖,真是毫厘之差,险而又险。 等到飞针过尽,“余坤”身形飘落,藉火摺子上余光,再看时,那人竟然失去了踪影。 甬道尽头是另一座石梯,梯下有一滩血渍。显然,“余坤”掷剑出手时,那人正攀登梯,恰好避开了要害,故能强忍剑伤,打出大把牛毛针,趁机逃出甬道。 “余坤”仰面打量石梯顶端,见出口暗门已经封闭,心里不禁犹豫起来,暗忖道:那人负伤带剑逃脱,必然已将变故传扬出去,假如后园之人与尤宁果真是一路的,自己形迹已露二说不得,只好放手一拼了,如果他们不是一路的,这条秘密南道却从何而来?那蔡福又怎么会与“余坤”相识。自己硬闯出去,是否太过鲁莽了些? 正迟疑间,甬道内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嘶嘶”声音。鼻中更嗅到一股异样香味,神志顿感晕眩。“余坤”情知不妙,急忙再度晃燃火摺子,不觉骇然犬惊,原来甬道壁角,正有一缕缕淡黄色的烟雾溢出,不用猜,那准是“迷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6章 对月抚琴 “余坤”深纳一口真气,随即闭住呼吸,一长身,窜上石梯,匆匆运目搜寻,见石梯旁有块微凸的活动主石,连忙挥掌拍去。 谁知一连拍打了三四掌,那方石虽然应掌伸缩,暗门却纹风不动。 这进,那味带幽香的淡黄色烟雾,已经在甬道中弥漫开来,而“嘶嘶”声音犹未停止,火摺子闪了两闪,忽然无风自灭。 “余坤”情急,顿萌退意,忙又转身穿越甬道和“迷香”,奔回到假山洞人口处。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人口暗门机关也同样失去了作用。 两端暗门都被拴紧,甬道又密不通风,“迷香”迅速充斥,成了个“香熏活人”,在这种情形下,武功再高也是白“高”了。 “余坤”被困在后园甬道,杜腐恰好又补上了“缺”,两人一隐一现,“走马换灯”,竟然天衣无缝,丝毫未露破绽。 与此同时,“关洛第一楼”后院内,许氏兄弟却在互斗心机。 自从“节孝坊”败兴而归,许氏兄弟便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各在肚里藏着满腹心事,一直哑吃闷睡,难得说句话。 但“吃”得即不多,“睡”也没睡熟,不过是碍于许志安和流云堡主宋飞鸿等尊长在座,午晚两餐,到饭桌上去应个卯,低头扒完半碗饭,就回房躺倒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哥儿俩口虽不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一一那就是“节孝坊”巨宅门前邂逅的叶雨婷。 说不出为什么?只那么匆匆一面,叶雨婷的影子,已深深印在哥儿俩脑中,无论“寝”与“食”,无论他们是望着“屋顶”或“饭碗”,那些尘板或碗盘中,都浮荡着叶雨婷的眼波,睁开眼,是她的笑靥,闭上眼,是她的娇容,那些扣人心弦的笑嗔,竟是挥之不去,紧紧纠缠在他们心头。 晚饭后,哥儿俩闷闷不乐回到房中,各据一榻,默默想着心事,但谁也不愿把自己想的告诉对方。 一灯临窗,烛影摇动,院中虫鸣应合,墙头猛儿嬉戏,一声声嘶叫,听得人心烦意乱,浑身痒痒的难受。 许羡猛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一动,许煊也同时挺身坐起,沉起问道:“老二,你要到哪儿去?” 许羡咒骂道:“哪里来的死猫,鬼哭狼嚎的,叫得人冒火,我非把它捉来摔死不可!”。 说着,就想开门外出。 许煊冷冷道:“别忘了,爹交待过,叫我们未得吩咐,不准单独外出。” 许羡在门外止步,扭头吼道:“谁说我要出去?我只是被那野猫吵得睡不着,去院子里赶它走!” 许煊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睡不着,与猫何干?何苦拿畜牲出气呢?” 许羡道:“它叫难听,才害我睡不着的。” 许煊笑道:“老二,别借题目作文章了,分明你自己有心事,就算世上的猫全死绝了,你也一样睡不着。” 许羡犹不肯输口,悻悻然道:“笑话,我有什么心事?嘿嘿!”口里说着,人却回到床边,一歪身子,又倒回枕上了。 许煊长长吁一声,说道:“可怜!可怜!” 许羡侧过头道:“谁可怜?” 许煊以手托颚,仰望着屋顶,冷冷笑道:“除了我,这儿还有谁?” 许羡不悦道:“你是说我?” 许煊道:“大概是吧。” 许羡截口道:“我有什么可怜的?” 许煊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滋味不好受,自然可怜啦。” 许羡脸上忽然一阵燥热,哂道:“大哥只怕是在自怨自吧!不然,怎么知道是何种滋味?” 许煊道:“老二,不必再撇清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许羡道:“什么对不对?我根本就不懂?” 许煊撑起半截身子,注目道:“不懂?要不要我直说出来?” 许羡冷声道:“直说怎样?横说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心中有无隐病,不怕鬼叫门’。” 许煊道:“好一个‘不怕鬼叫门’,若不是今天上午‘鬼叫门’,这会儿也就不会怪那墙头上的猫儿打架了。” 许羡冷哼道:“今天上午先叫门的虽然是我,后来眼巴巴望着人家门板摇头叹气的,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许煊也红了脸,讪讪道:“我是替你惋惜。” 许羡扬眉道:“谢了!哑巴吃汤团一心里有数。”赌气一翻身,面对墙壁,不再开口。 许煊本想讥笑许羡,不料反被他抢白一顿,怏怏的好生没趣,却又自知拙于雄辨,说他不对,只好也闭了口。 房中复归寂然,但墙着上两只讨厌的猫,竟然越叫越有劲,其声紧迫急促,仿佛已到了“要命”关头。 许羡实在忍不住,“呼”的一声跳下床来,从壁上摘了自己的长剑,一面怒冲冲推门向外走,一面连声咒骂道:“死猫!死猫!是哪一个混账东西?吃饱饭役事干,养这种混猫来吵人。” 这一次,许煊没有再问他,只是在心里暗笑不已。 谁知过了许久,墙上猫叫如故,却没有看见许羡回来。 许煊蓦地警觉,心念电转,忖道:赶猫何须携带兵刀?这子莫非……连忙推窗一望,可不是,园内空空,许羡早已不知去向了。 许煊大急,忙不迭地也取了随身长剑,吹灯推门而出。 举首游目张顾一遍,一长身形,便上墙头。 两只野猫是被惊散了,但许煊也没有回房,径自飘落墙外,匆匆向西而去。 夜深沉,月朦胧,檀云镣绕,幽香弥漫。 月下,叶雨婷浅卷翠袖,轻舒皓腕,独自端坐庭中,对月焚香抚琴。 只见她,身穿一袭水绿色的无领罗衫,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脸儿无半点脂粉,襟角无一件饰物,只用一幅绸中,紧紧束着蛮腰,衬托在疏落花影,淡雅月光下,越发显得如花似玉,凝肤赛雪。 看她这身衣打扮,纯是晚妆初卸,兰汤浴罢,春慵倦散,早寝难寤,才借那如诗如画的月夜,调弄筝弦,解解闷儿的意思。 本来,富贵人家千金女,终日里四肢不勤,无所是事,干什么全有丫环仆妇侍候着,慵懒是难免的,趁这夜阑人静之时,焚上一炉香,抚一曲琴,这是雅事,本无足怪。 但,女孩儿家抚琴,多半都在后园绣楼,叶雨婷却偏偏选上前面庭院,非但不畏夜寒,甚至连个贴身丫环也不带,这就有点透着邪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7章 兄弟翻脸 再听,那琴声叮咚,缓徐音韵,如哀如诉,仿佛吉土横笛,倩女怀春,竟是一曲引人人胜的“风求凰”。 叶雨婷虽非绝美,却具有一种独特感觉。 是的,她才特意选择了月夜,更特意舍浓抹而取淡妆,月夜琴挑,有女如玉。 檀雾飘逸中,一曲甫毕,琴音犹未尽敛,门外有人抚掌喝彩道:“好琴!好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园侧“门”呀然自开,一身白衣的许羡,含笑跨了进来。 叶雨婷故作骇异的推琴而起,惊呼道:“什么人?” 许羡笑得好贪婪,抱拳欠身道:“生许羡,见过叶姑娘。” 叶雨婷连忙倒退了两步,大叫道:“紫茜!紫茜快来呀!” 许羡剑眉微剔含笑道:“姑娘何须惊怕,生是卧龙山庄二少庄主,日间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莫非姑娘忘了么?” 叶雨婷一面拍胸口,一面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媚眼,向许羡细细打量了一遍,似已惊魂稍定,娇嗔道:“喂!你这个人好没道理,白天来烦人还不够,怎么夜晚又偷偷跑到人家私宅里来?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许羡道:“生夜中巡行,适巧由贵宅门外经过,听得姑娘琴音,一时情难自禁,就冒昧进来。” 叶雨婷螓首连摇道:“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不得允准,就擅人人家私宅?” 许羡笑:“姑娘这园门并未上栓,生才有幸拜见姑娘。” 叶雨婷顿足道:“唉呀!一定是紫茜这丫头忘了拴门,紫茜!紫茜!” 许羡忙陪笑道:“姑娘休要责怪紫茜姐姐,喏!生这儿替他拴好就是了。”果然转身无门挂妥,缓步向庭中走来。 叶雨婷又退后一步,低喝道:“你要干什么?” 许羡只作没有听见,施施然行到几前,曲指轻弹,叮咚两声,然后仰面笑道:“适闻姑娘琴韵,何殊纶音。生对音律虽属门外汉,但是” 叶雨婷突然掩嘴道:“你躲在门外偷听,本来就是门外汉”。忽而笑意一敛,又扳着脸道:“喂!你怎么还不出去,站在这儿算什么意思?” 许羡含笑不答,却手抚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似是沉醉在先前那一曲“凤求凰”中,迄今犹未清醒。 叶雨婷媚目偷转,玉掌一扬,在许羡手背上“拍”地打了一下,嗔道:“嗨!你这只手怎么不老实,人家女孩子的东西,谁让你乱摸乱弄的?” 许羡心中一荡,就势翻时,一把握住那只打人的手,轻佻地道:“姑娘适才那一曲弹错了。” 叶雨婷竟未挣扎,仰面道:“怎么错了?” 许羡低笑答道:“雄为凤,雌为凰,应该由生弹给姑娘听,那才与曲意相符。” 叶雨婷娇靥一红,羞怯无限,轻啐道:“胡说八道!快放手!” 许羡道:“姑娘是凰,生是凤,咱们卧龙山庄就是梧桐窝,只要姑娘答应,生愿一辈子永做裙下不贰之臣。” 叶雨婷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借着争吵扭动,双掌已搭上了许羡后腰“志堂”穴。 正待吐劲下手,蓦闻一声断喝道:“老二,放手!” 一条紫色人影由墙头飞射而至,闲电般探手抓住许羡的衣领,奋力拖了开去。 许羡一惊手,扭头回顾,失声道:“大哥你……。”话没出口,脸上已重重挨了许煊一巴掌,踉跄颠出三四步,险些摔倒地上。 叶雨婷心里暗叫“可惜”,表面却装作惊骇欲绝的模样,“哇!”地一声,掩面哭泣起来。 许煊急忙抱拳道:“叶姑娘休害怕,劣弟无札冒犯,自有在下会惩治他。”回头又向许羡叱道:“还不快些跟叶姑娘赔礼道歉,咱们卧龙山庄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许羡抚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怒火闪射,哼道:“我做了什么错事?要你来狗拿耗子!” 许煊喝道:“你夜闯私宅,调戏闺秀,要是让爹爹知道,你还想活命吗?” 许羡冷笑道:“笑话!男女相悦,这是人之常情,圣人尚且载之明教,谁敢斥?” 许煊道:“那是指明媒正娶,不逾礼教,岂是你这般夜闯深闺,无耻行为!” 许羡沉声道:“你最好嘴里放干净此,若说无耻,请问叶姑娘何曾有毫发损伤?叵说夜闯深闺,我是由园门进来的,你自己却是越墙而来,嘿嘿!咱们两人倒不知谁才是真正无耻呢!” 许煊口齿原就笨拙,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青,怒骂道:“好呀!你的胆子不,竟敢反咬我一口。” 许羡冷冷道:“假如你没有企图,怎会深夜跑到节孝坊来?黄鼠狼跟鸡拜年,难道还安着什么好心吗?” 许煊手持剑柄,叱道:“你再敢目无兄长,休怪我要出手教训你了!” 许羡昂然不惧,“呛”地一声,竟抢先抢拔出长剑,瞪目道:“你无兄弟之情,我就无同胞之义,真要动手,谁也不会怕谁。” 叶雨婷“吓”得顿足道:“喂!你们要打架,请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千万别在这儿行凶杀人呀!” 正说着,紫茜抱着一件外衣由后楼匆匆赶到,一见这情景,失声惊呼道:“姐,这是怎么回事?” 叶雨婷又喜又嗔,娇骂道:“你这丫头,死到哪儿去了?现在才来,真把人急死了!” 紫茜道:“婢子恐夜深露重,去替姐取件外衣,怎么?”压低声音问道:“姐,这两位公子是谁呀?怎么有些面熟?” 叶雨婷娇喘咻咻道:“还问呢!他们就是白天来过一次的那两个,是什么山庄的姓许的。” 紫茜“哦”了一声道:“原来就是姐惦念了一整天的乾坤双……” 叶雨婷低喝道:“胡说!谁惦念了,快叫他们出去,他们在这儿打架哩!不管谁伤了谁都不好的。” 这番话在许家兄弟耳中,竟比官方秘炼的“消痰化气丸”更有效,许羡连忙收回长剑,堆笑道:“叶姑娘请放心,咱们兄弟常常斗嘴,只是意气之争,不会当真的。” 许煊呆了一下,也接着说道:“咱们本来就是闹着好玩,既然姑娘不喜欢,这件事就算了。” 紫茜回眸笑道:“啊!我明白啦,敢情你们二位是在扮戏都想讨我家姐的欢心?” 许家兄弟脸上同时一热,腼腆笑道:“惭愧!惭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8章 相敬如宾 紫茜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惭愧的,两位公子出身名门,少年英俊,自从日夜一晤之后,我家姐心里一直仰慕得很呢。” 叶雨婷娇羞无限,轻喝道:“紫茜,不许胡说!” 紫茜却吃吃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呀!《关睢》之篇,《诗经》之首,只要彼此诚心诚意,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两位公子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即使一时情不处禁,也甚失礼之处,姐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许羡忙躬身长揖,道才“紫茜姐姐说得对,适才我有失仪;生这儿给姑娘你赔礼告罪。” 叶雨婷低着头,只有眼角偷望,却没有答理。 许煊也应了一声,道:“在下来迟了一步,也请姑娘原谅。” 紫茜轻轻推了叶雨婷一下,低声道:“姐,人家应公子都在向你赔罪啦,总得请人家去厅里坐坐呀。” 叶雨婷扭着腰肢道:“那恐怕不大好吧!” 紫茜道:“怕什么?反正老爷又不在家!” 叶雨婷摇头道:“不行啦,深更半夜的,他们又都带着凶器我觉得好害怕。” 两女低声交谈,许家兄弟却听得字字人耳,这一次,许煊居然“福”至心灵,当先解下佩剑放在琴几上,一面对许羡道:“老二,快把兵刃取下来,别惊了叶姑娘。” 许羡连忙答应,也将长剑解下。 紫茜一伸手,含笑接去两柄长剑,说道:“婢子暂代二代公子保管,且请入厅奉茶。” 两女在前,兄弟俩随后,相偕同人大厅落座,紫茜捧着两柄长剑转去屏风后,不片刻,用银盘托来三杯香茗,两柄长剑已不知放去何处了。 叶雨婷举杯俯首,羞答答说道:“夜半客来茶代酒,二位公子休嫌怠慢,请用茶。” 两兄弟双双欠身道:“深夜叨扰,实在太不安了。”同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紫茜笑道:“姐说起‘酒’,婢子倒险些忘了,前天凶不是新买了几坛窖藏汾酒吗?可要婢子去厨下弄点下酒菜,请两位公子品尝品尝?” 许煊忙道:“不敢当,怎好劳累深夜下厨!” 紫茜道:“二位公子是贵客,岂能怠慢,火灶都现成,费不了什么事。” 叶雨婷笑叱道:“死丫头,要去就快去吧,哪有这样问客杀鸡的道理。” 紫茜一伸舌头,道:“姐刚才还害怕哩,边会儿又催人家快走了?” 叶雨婷龈然嗔道:“你再胡说……’ 紫茜掩嘴道:“好!婢子不说了,话都留着姐自己说吧!”巧笑中,翩然转身而去。 叶雨婷装着羞恼的样子,娇靥绊红,眼皮向两人俏媚的一转,轻啐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没规矩的,两位公子别见笑。” 许羡想卖弄才学,摇头幌脑道:“在下倒觉得这位紫茜姐姐真是可人,足堪媲美那《三笑姻缘中的秋香,{西厢记中的红娘。” 叶雨婷越见娇羞,垂首道:“公子比喻太过分了。” 许羡道:“不!一点也不过份。” 许煊低喝:“老二,少说两句!” 许羡不服道:“为什么?” 许煊面露温色,沉声说道:“她是红娘,叶姑娘是莺莺姐,咱们俩谁算张生?” 许羡冷笑一道:“那就要各凭本领了。” 许煊哼道:“长幼有序,怎样也轮不到你。” 许羡嗤道:“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年纪大有屁用。” 两人眼看又要闹僵,叶雨婷轻启朱唇,嫣然问道:“日间与公子们同行的,还有流云堡宋姑娘和两位姓袁的姑娘,她们跟公于是何关系呢?” 许煊抢着答:“流云堡堡主的夫人,跑我娘是同胞姐妹,所以咱们跟他们的女儿,也是姨表兄妹。至于那袁家姐妹,跟宋表妹又是结义姐妹,咱们也就跟她们兄妹相称,他们结义姐妹中,还有白云山庄李家两姐妹,一共是五姐妹。” 叶雨婷忍俊不住,摇头笑道:“这么许多姐妹,真把人弄糊涂了。” 许煊讪讪地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 叶雨婷媚目凝注,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姐妹在一起吗?” 许煊点点头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叶雨婷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姐妹在一起吗?” 许煊点头道:“是的!是的!那是因为咱们跟宋表妹是亲戚,有时候常见面。” 叶雨婷笑道:“我说呢,两位公子如此温文多札。敢情是常跟姑娘们在一起的关系?” 许煊忙道:“啊!不!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偶尔见面,在家都能‘相敬如宾’就是了。” 叶雨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煊自知比喻不太恰当,急道:“不不不!不是‘相敬如宾’,而而是”无奈拙意迟,“而是”好了半天,却想不出一句妥贴恰当的话来,直急得面红耳赤,无法下台。 叶雨婷斜睨笑道:“既然是亲戚,彼此相互砥励切磋,休戚相关,这也是应该的。” 许煊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砥励,互相切磋!” 叶雨婷又道:“不过,以我看,两位公子与表妹倒能‘相安无事’,但兄弟之间,却未免‘相煎太急’了些!” 一句话操红了两张脸,许家兄弟俩不胜腼腆,双双低头无浯。 这时,紫茜推着一辆四轮车,笑嘻嘻走了进来。 车上,放着盘盏碟筷,五六样精致卤味和一坛酒。 紫茜暗向叶雨婷点了点头,将酒菜碗筷,都搬上桌子,含笑裣衽一礼,说道:“姐,两位公子,请一边吃一边慢慢谈吧!” 许家兄弟正感尴尬,连忙欠身而起,借那谦谢之辞,掩去窘态。 大厅内,绮罗飘香,檀袖传情! 酒郁,人艳,哥儿俩唇未沾杯,人已经醉了。 前厅软语温馨,一墙之隔的后园,此时却正在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楼灯火熄灭,门窗紧闭。除了少数不谙武功的仆妇仍留在楼中,其余人手全都劲装束扎,兵刃出鞘,散布于园墙阴影下。 这些人,大多是郭竟新由沙仙府带来的死党,约有二十多名,原本散匿宅外提任暗村庄警戒,不久之前,才奉令进入后园,准备作倾力一战。 郭竟已更换短装疾服,背插金背砍山刀,神情凝重地亲自守在园内凉亭里,“大黑牛”丁尚隐紧随身后,手里倒提着两柄各重八十余斤的大铜,锤上满布锐齿。 亭栏条凳上,斜躺着“飞蛇”蔡旭琨,右股裤腿全被鲜血染透,虽然已经敷过药,伤口犹在渗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89章 手下留情 “余坤”那柄剑,横放在石桌上,两名黑衣大汉怀抱“弩匣”,直挺挺侍立亭边,这种“弩匣”一次性可发连弩二十五支,威力远达十丈,而且弩簇都淬过毒极为霸道。 郭竟时而凝眺前院,时而低首徘徊,显得十分焦急不安,园中那二十余名高手,却屏息静伏,寂然无声。 园子里静得不闻一丝呼吸声,但人人心弦紧绷,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良久,郭竟一声轻吁,向两名黑衣大汉点了点头,道:“时间差不多了,启开暗门机关吧!” 两名大汉转身应诺,其中一个大步上前,将亭栏左首第七根横条转动了三匝,“卡”的一声轻响,解开了暗门锁扣。 另一名黑衣大汉走进凉亭,准备打开甬道暗门。 蔡旭琨忽然低叫道:“大哥何不再忍耐片刻?那人武功颇高,又很机警,须防他使诈!” 郭竟冷冷一笑,道:“甬道内密不通风,迷香已施放了一个多时辰,他武功再高,岂能一个多时辰不换气呼吸?” 蔡旭琨道:“话虽如此,宁可谨慎一些,再等一会。” 郭竟轻喟道:“我何尝不愿意等,只是,你杜四哥仍在前院,迄今难卜吉凶,万一神情一黯,挥手接道:“不必再迟疑了,动手!” 黑衣大汉不敢怠慢,应声旋机钮,亭前石阶沉落,暗门甫开,大股迷烟立即涌了出来。 郭竟取一粒解药含在口中,探臂撤下砍山刀,便想冒烟进入甬道。 “大黑牛”丁尚隐抢前一步,低声道:“大哥请留步。” 郭竟一怔,道:“什么事?” 丁尚隐道:“大哥千金之体,怎好涉险。” 郭竟凄然一笑,道:“如今还顾这些?你六哥身负重伤,杜四哥吉凶难测,倘若真有危险,谁去都是一样,你要是不放心,也跟我来吧!” 两名黑衣大汉同声道:“主人和七爷都请留步,属下等理应代劳。” 郭竟道:“不必,你们好生守在门口,不可远离,假如发觉有变,务必要全力先护卫六爷。” 丁尚隐道:“俺替大哥开路。”双锤一提,抢先钻进了甬道。 郭竟拦阻不及,忙叫道:“老七,心了!”紧随而入。 大黑牛丁尚隐天性耿直,胸无城府,仗着一身十成火候“铁布衫”横练功夫不畏刀剑,倒提铜锤,大步直向甬道中奔去。 初入暗门,目力犹可分辨石梯方面,再行十余步,满目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迷香烟雾充斥,即使含着解药,也难免感到呼吸窒滞。头晕脑胀。 丁尚隐一心只想顾要抢在郭竟前面,一昧埋头疾行,走着走着,脚下忽然绊着一样东西,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他心粗意莽,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锤横扫过去。 “砰”地一声暴响,只见火星进射,其声震耳,大片石壁应锤崩塌,连地面也颤动起来。 郭竟骇然止步,沉声道:“老七,碰见什么了?” 丁尚隐愣愣地道:“好像是一个人躺在地上,险些绊了俺一跤。” 郭竟忙道:“别鲁莽,先亮火摺子,看看是不是蔡福!” 丁尚隐一面答应,一面锤交左手,正探怀掏取火摺子,猛觉劲风起自下盘,双踝一紧,已被人牢牢扣住。 丁尚隐奋力了挣,没有挣脱,刚叫了声:“不好!”铁塔般的身子轰然倒地,两柄铜锤也脱了手。 郭竟就在后面一丈内,竟未看丁尚隐是怎样被人弄倒的?心头一震,急忙挺刀来援,烟雾中难分敌友,又怕误伤了丁尚隐,方自惊疑,却见一团黑铁铁的影子,劈头盖脸向自己扑来。 那黑影来势十分迅捷,乍看晃若一只巨大蝙蝠,凌空展开,几乎占去整个甬道:令人不敢硬接其锋。 郭竟侧身错步,紧靠着石壁,掌中金刀一翻,用一式“削”字诀,刀锋上迎反挥,“嗤”地一声轻响,将黑影一削两半。 等到断幅飘坠,仔细看看,却是一件外衣。 郭竟情知中计,急急收刀护身,扭头回顾,果然瞥见一条人影正如飞向暗门人口掠去。 他来不及招呼丁尚隐,连忙顿足疾追,一面喝道:“蔡六弟,截住他。” 喝声未毕,那人已迅捷无比的跨越石梯,冲出了甬道。 飞蛇蔡旭琨大吃一惊,虎地从拦凳挺上身跃起,沉声道:“放箭!” 两名黑衣大汉应声而动,弩匣一举,“哒哒”连响,各自射出一排毒弩。 那人挫腰半蹴,身形如螺陀般一个飞旋,罡风绕体而生,大蓬毒弩堪堪由头顶掠过,全都射空。 却趁两名黑衣大汉尚未换装第二支弩匣的间隙,双臂一张,直扑进凉亭内。 飞蛇蔡旭琨睹状骇然变色,急忙探手去抓石桌上的长剑。 他手指触及剑柄,那人也同时沉掌按住了剑身。 四目相接,那人忽然一怔,脱口道:“你……” 飞蛇蔡旭琨没等他开口,左臂猛挥,奋力劈出一掌,便想埂夺长剑。 那人侧身闪开掌势。脑后又传来金刀破空之声,郭竟已蹑踪而至。 刀掌夹击之下,那人竟临危不乱,脚下一滑,藉势旋身,闪电般绕到石桌对面,不仅避开了刀风掌力,其应变之快,身法之妙,严然武林绝顶高手。 郭竟一刀落空,心头暗震,正待变招,不料那人左掌疾翻,又将金背砍山刀牢牢按压在石桌上。 那人双手按着一刀一剑,目光飞扫二人,突然屈膝跪倒,低叫道:“郭伯伯,蔡六叔,手下留情。” 郭竟—愣,惊声喝道:“朋友,你是” 那人松手仰面,匆匆举袖抹去脸上易容,郝然道:侄是穆乘风。” “穆乘风!”蔡旭琨失声轻呼,踉跄倒退了两步,“砰”地跌坐在栏凳上,触到了伤口,痛得直抽冷气。 郭竟也弃了金刀,独臂一探,紧抓着穆乘风肩膊,凝目看了又看,老泪滚滚而落。 好半响,才嘴角掀动,挤出一句颤抖的声音,道:“孩子,想煞伯伯了!” 穆乘风埂声说道:“侄儿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伯伯,适才多有失礼冒犯,还求……” 郭竟噙泪而笑,一把拖起穆乘风,道:“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孩子,别说客套话,快谈谈这些日子的经过吧!” 穆乘风目注飞蛇蔡旭琨,颇感内疚,正要上前赔个罪,还没开口,已被蔡旭琨摇手拦住,道:“自己人,不兴虚套,能得早些相见,再挨一剑,六叔也是心甘情愿的。” 大黑牛丁尚隐刚由甬道扛着蔡福出来,闻言“嘿嘿”笑道:“六哥只好怪自己不结实,像俺,挨几下算甚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1章 阴阳果 穆乘风轻吁道:“可惜侄没有亲眼看见那人的容貌……” 杜腐道:“那人究竟是否令师,不能单从容貌辨别,咱们必须设法取得确证,再作最后的论断。” 郭竟忍不住问道:“要怎样才能取到确证呢”。 杜腐缓缓道:“两个字,‘忍’和‘等’!” 郭竟道:“要‘忍’到何时?‘等’到哪一天?” 杜腐凝容道:“尤宁不过是那人手下一名堂主,其组织之庞大严密,可以概见,如今洛阳城中风云诡幻,正酝酿着一场大变,咱们只要监视住尤宁,伺机而动,迟早那人会再到节孝坊来,待辨明他的真实身份,随时可以下手。” 穆乘风急道:“假如他真是家师,那该怎么办?” 杜腐默然片刻,才无限忧虑地道:“他若真是沈大侠,事情倒容易解决,怕只怕他不是真的?” 穆乘风和郭竟不约而同地道:“为什么?” 杜腐道:“试想,那人的机智和武功,两皆不在沈大侠之下,他为什么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却不惜处心处虑,假冒沈大侠的身份?而且扮得如此维妙维肖,远溯至二十年北京灭门惨案,近以承天坪变故为例,以迄四门五派的惨遭屠戳,关洛一带的血雨腥风先后种种事故,蛛丝马迹。莫不与他有关,也可说都在那人阴谋布置之下,其用心之狠毒,设想之周密,恐怕咱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郭竟截口道:“四弟何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任凭他是三头六臂,咱们也敢斗斗他。” 杜腐淡淡一笑,道:“弟并非不敢斗他,他知己知彼,方可稳操胜券,事实不容讳言,无论斗智斗力,咱们对付尤宁固可绰绰有余,如欲擒贼先擒王,只怕还办不到。” 郭竟道:“四弟是咱们心智不足与他比拟?还是武功不能胜他?” 杜腐道:“严格说来,应是两者都嫌稍逊一筹。” 郭竟扬眉一声冷嘿,说道:“只要他不是真正的剑魔,我就不信斗不过他!” 杜腐正色说道:“大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假如一击不中,以后就再难遇上这样的机会了。咱们忍辱负重将近二十年,岂可孤注一掷。” 郭竟被这几句话触动隐痛,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良久,才凝重地问道:“依四弟高见,咱们应该怎么办?” 杜腐道:“眼前形势,已成鼎足三立局面,尤宁奉命潜匿城中,并且将‘夺命双环’偷运入城,目的显然是为了对付卧龙山庄和流云堡。今夜更是不惜以美色为饵,诱惑许家兄弟,其阴谋诡计已昭然若揭,依弟预料,他们双方短兵相接,只是迟早间的事,何不听任彼等鹬蚌相争,咱们完全安安稳稳做那得利的渔翁呢?” 穆乘风突然接口道:“四叔,那许家兄弟来过了没有?” 杜腐笑道:“美色撩人,怎能不来?叶雨婷不愧一代尤物,此时正将许家哥儿俩玩于股掌之上,这第一回合,卧龙山庄是吃定亏了。” 郭竟注目问道:“他们准备怎样处置许家兄弟?” 杜腐道:“方法妙得很,他们以色为饵,并在茶水中暗下‘绝情蛊’,准备利用许家兄弟去忤逆犯上,刺杀卧龙庄庄主许志安。” 穆乘风骇然一惊,失声道:“以子弑父?那许家兄弟敢吗?” 杜腐道:“‘绝情蛊’乃苗疆最阴毒的蛊母,中蛊之人除了神态略显痴呆,平时并无异状,但妒心特重,嫉情如仇,纵然远隔千里,仍受放蛊者控制,只要放蛊的人身他示意,指谁是他的情敌,他就把谁视为死仇,不惜千方百计必欲置之死地才罢,在这种情形下,父兄尊长,都不在他的顾虑之中了。” 郭竟讶道:“那姓叶的女人是谁?竟会放蛊之术?” 杜腐道:“会放蛊的就是尤宁的第二妾,由她将蛊母传给冉莲,再由冉莲向许家兄弟下手的。” 穆乘风急问道:“这么说,卧龙山庄应庄主随时都可能遇害了?” 杜腐点点头道:“岂止许志安,便是‘活灵官’孙天民和‘流云堡主’宋飞鸿,也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穆乘风霍地站起身来,道:“这简直太可怕了,咱们得尽快把消息告诉应庄主才行!” 说着,便想离去。 郭竟独臂一探,及时拦住,道:“孩子,别忘了许志安和宋飞鸿赶来洛阳是为了什么?那天在‘关洛第—楼’,许志安是怎样对待你的?” 穆乘风俯首道:“侄没有忘记。” 郭竟道:“这就是了,在令师生死之谜尚未澄清以前,咱们跟一庄一堡仍是敌对立场,犯得上替他操边份心吗?” 穆乘风喟然一叹,仰面道:“不!郭伯伯,侄觉得这是两件事,无论为敌为友,咱们都不能袖手坐视。” 郭竟微怔道:“为什么?” 穆乘风道:“侄只是尽一己之力,阻止忤逆惨事发生,这无关敌友,也不涉恩怨,但求‘心安’而已。” 郭竟摇头道:“可是,这世上好心往往不得好报。假如许志安不肯相信,反而记恨前事,只你想脱身就难了。” 穆乘风道:“伯伯放心,侄自有脱身的方法。” 郭竟沉吟良久,回顾道:“四弟,你看如何?” 杜腐微笑道:“以私来说,弟自然不赞同太早把消息泄漏给许志安,但如以公来说,穆贤侄这样做,却是千该万该的,既然公私无法两全,那也只好舍私全公了……” 忽然笑容一敛,正色又道:“不过,穆贤侄即使要去,现在也不方便,必须等天亮以后才成。” 穆乘风诧异道:“天亮以后岂非更不方便?” 杜腐肃容道:“今夜园内举动,业已引起尤宁注意,好在他正全神贯注前面两家兄弟,无暇顾及后园,故而嘱我赶来查看,天亮以前,最好不要再有响动,以免他起疑。” 穆乘风点点头,道:“依四叔判断,他们会不会要许家兄弟立即下手?” 杜腐道:“放心,一二日内还不至发动,至少,他们必须请示‘会主’才能决定。” 穆乘风按捺内心激动,应道:“侄不便再去前院。倘有那位‘会主’的消息,务请四叔随时赐告联络。” 杜腐点头答应,叮嘱了几句、随即起身告退。 但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穆贤侄,你给彩衣娘娘燕娥吃了—颗什么药丸,竟使她当场气绝。” 穆乘风腼腆一笑,道:“那不是药丸,是侄新近由‘毒神’汪凯文处得到的一种‘阴阳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2章 花篮 接着,穆乘风由怀中取出色分黑白的‘阴阳果’,解释道:“这种怪异果树,本身并没有毒,但若服用一粒黑果,可使人通体冰冷,气息断绝,与死亡无异,如果再服一粒白果,则又接续气脉,恢复生机。侄不忍燕娥赘受搜魂酷刑,所以给吃了一粒黑果,意欲待机救她出险,以报答郭金堂临终赠书之情。” 众人听了,都不禁啧啧称奇。 杜腐笑了笑,道:“贤侄既有此妙物,能不能送给四叔一份?或许四叔用得着它。” 穆乘风毫不迟疑,立取一对“阴阳果”,交给了杜腐。 杜腐心贴身藏好,告辞而去。 郭竟吩咐撤去园内埋伏,密室置酒,为穆乘风洗尘。 席间,互叙别后,不胜感慨,直谈到五更前后,才兴尽而散。 穆乘风心里惦记着卧龙山庄庄主许志安的安危,略作调息,便匆匆易容改装,扮成一个六七十岁的乡下老头儿,叫仆妇们从花园里摘来一篮鲜花,挽着花篮,向“关洛第一楼”赶去。 郭竟放心不下,等他前脚离去,立即加派两名得力手下,暗暗尾随在后面。 这时天刚黎明,街上行人稀少,穆乘风一路疾行,及待抵达“关洛第一楼”门前,抬头一看,店门犹未打开,才发觉自己来得太早了。 无奈,只好将花篮搁在楼檐下,取了“旱烟袋”,蹲下来假作吸烟静待机会。 一袋烟刚点燃为久,从然从对街屋角瞒珊走来一名乞丐。 那乞丐约莫三四十岁光景,肩上披着破麻袋,乱发蓬松神情萎顿,一面呵欠连连,一面揉着眼屎,好像刚睡醒的样子。 穆乘风本来没有在意,谁知那乞丐竟笔直穿过大街,走到他身边,紧挨着也蹲下身子,同时伸手向花篮里拿了一支腊梅花,凑在鼻上闻了闻,两个指一捏,将花朵捏成粉碎,洒落一地。 穆乘风猛一愣,那乞丐己开了口,冷冷道:“老头儿,干什么来的?” 口里问道,却连头也没抬,又伸手取第二朵花。 穆乘风连忙按住花篮,惊诧道:“老弟,你这是做啥?有话好说,干吗作贱老汉的花儿?” 乞丐仍然没有抬头,只哼了一声,道:“现在是我问你,老头儿,你要放明白点。” 穆乘风道:“老汉是种花的,碍了你老弟什么事。” 乞丐冷笑道:“种花虽然不碍事,可是你把花拿到这儿来卖,却碍了老子的规矩,懂吗?” 穆乘风恍然道:“敢情这一段,是老弟你的地盘?” 乞丐应声道:“不错,地有地头,行有行规,你连规矩都不懂也来做买卖!” 穆乘风不愿跟他瞎纠缠,苦笑一声,道:“多承指教,老汉是第一次送花进城,不知道城里的规矩,老弟你多担待……” 乞丐截口道:“那容易,把篮子和花朵留下来,你请便吧!”说着,劈手将花篮夺了过去。 穆乘风急道:“老弟,有话好说,这一篮花全是店里一位姑娘订购的,你可千万不能把花拿走,叫老汉没法交待。” 那乞丐并没有将花篮拿走,但却低头在篮子里翻弄搜索,似乎疑心篮子藏有什么东西? 等到证实篮中的确只有几束鲜花,乞丐好像有些失望,沉声问道:“那些买花的姑娘姓什么?什么时候向你订购的?” 穆乘风道:“那位姑娘姓宋,是大前天向老汉预订的,指明送到‘关洛第一楼’来。” 乞丐又问道:“老头儿,你住在什么地方?” 穆乘风信口道:“老汉是西城外三山村的人。” 乞丐脸色一沉,道:“我也是西城人,怎么从没看见过你?” 穆乘风笑道:“这就奇怪了,老汉姓潘,世代居住三山村,一进村口往右第六家那栋瓦屋,就是潘家祖业,老弟不信,可以去查问。” 那乞丐显然并不没有真正去过三山村,狡猾地笑了笑,道:“念在乡亲份上,这次算便宜了你,不过……” 话未毕,客栈店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了,一条魁梧人影大步跨了出来。 乞丐一见那人,眼中顿时—亮,来不及再说下去,匆匆将花篮塞还穆乘风,反手一掀肩头麻袋,站起身子,向东而去。 穆乘风看得暗吃一惊,因为那乞丐在掀起肩上麻袋的时候,左襟赫然露出一朵闪亮的银花。 店门外,出来一名锦袍宽带,腰县长剑的魁梧老人,竟是“流云堡”的武术教练。“八臂天王”金松。 穆乘风曾经见过金松一酊,便印象并不深刻,只知此人沉默寡言,不像“屠龙手”秦梦熊那般飞扬浮臊,却显得有些冷傲阴沉。 可是,他万万也想不到,此刻“八臂天王”金松前额英雄巾上,居然也缀着一朵银花标志。 两朵银花大虽不相同,形式却一般无二。 那乞丐掀了掀麻袋,由金松面前侧身而过,低头向东行去,金松似有意似无心,举手整了一下英雄巾,仰面略一环顾,竟缓步向西而去。 照面之际,两人并未交谈片语只字,只是分途相背而行,看来好像毫无关系。但穆乘风人目那两朵银花,心里已矍然警觉,连忙低下头去,假作没有看见,却用眼角余光,暗暗注意着两人举动。 那乞丐步履瞒珊走到东面一条巷口,身形一折,进入巷内,“八臂天王”金松也施施然转入西着另一条横街;看情形,他们是准备绕过“关洛第一楼”那道围墙,准备在后面僻静处再度碰头见面。 穆乘风本想跟踪下去,又顾忌被那乞丐发现,打草惊蛇反而不妙,若就此罢手,心又不甘,况且那乞丐和金松分路绕道而行,自己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难免顾此失彼。 正为难,忽见两名黑衣汉子从对街转角处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遥遥跟踪那乞丐主巷,另一个故意绕过穆乘风身旁,低声说道:“穆少侠放心,两个点子交给咱们了。”不待回答,径自加快脚步,尾随金松向横街而去。 穆乘风认得两人都是郭竟手下,心中大喜,店门已开,急忙提了花篮,闪身进了“关洛第一楼”。 这时天刚黎明,客店里静悄悄的,柜上有人“打铺”的伙计,兀自鼾声阵阵,睡得正憩。 “关洛第一楼”本是蛇拳门前任掌门人“开碑手”柳逢春的产业,自从柳逢春遇害,“七步追魂手”洪寿也相继丧命,蛇拳门迭遭大变,势力衰败,所经营的酒楼客店也纷纷歇业,唯因“流云堡”和“卧龙山庄”高手仍留在洛阳城中,“关洛第一楼”客店才勉强支撑着未曾关闭,不过,店中人员已经裁减大半,并且停止对外营业,仅充一庄一堡下榻之用,难怪伙计懒散,天明犹未起床,一派破落景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3章 送讯 穆乘风穿过前厅,缓步向后院落走去,但见桌椅零乱,积尘未扫,偌大院子显得空旷死寂,回想自己初到洛阳情景,前后仅仅十数日,期间盛衰盈虚变化竟如此悬殊,不禁泛起无限感慨。 他伛偻着身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那一重重月洞门,庭院空寂,阒无人踪,不多一会,就越过了两进院落。 行近后园门,他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时,正是他曾经居住过的那座雅静的花园,隔门望去,园中景物依旧,那巧的房舍,精致的凉亭,花丛畔池水荡漾,墙脚下蛙鸣声声,就在这花园中,他领略过宋莲翘“掷蛙”约晤时的刁蛮,也忍受过许志安“投剑”怒逐的屈辱,更享受过月下携手,亭中隅语的绮丽温馨往事,恍如昨日,其中滋味虽各不相同,但同样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中却是并无二致的。 穆乘风正怅惘如痴,忽闻身后传来步履声响,一惊回顾,岂料竟是“乾剑”许煊独个由长廊那边走来。 穆乘风大感心慌,紧捏花篮,不知究竟是躲一躲的好或是以静待变的好? 心念转动间,许煊已到了近前。 穆乘风见避已不及,只得含笑招呼道:“公子早!” 谁知许煊即恍如未闻,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面,脸上挂着痴迷的傻笑,从园门前昂然而过。 看神情,他心里正想着什么开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卖花老头儿。 直到走出四五步,许煊才愣站住,扭头望望穆乘风,问道:“喂!老头儿,站在这儿干哈?” 穆乘风忙道:“的是卖花人。” “卖花人?”许煊翻了翻眼睛,茫然问道:“花有什么用?” 穆乘风笑道:“花儿的用处多得很,公子们用来放置案头,可以爽心悦目,姑娘们买来戴在襟角发上,可以人花相映,传香增美。” 许煊喃喃念道:“人花相映传香增美”,突然大步走了回来,一把拉穆乘风,低声说道:“老头儿,你是说这些花儿给姑娘们戴了,会比以前更美?更好年?” 穆乘风点头道:“正是。” 许煊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哑声又道:“我再问你,如果那们姑娘已经美得不能再美了,戴上花儿会怎样?” 穆乘风道:“人美花娇,相得益彰,那自然更是美上加美。俗语说:‘牡丹虽好,尚须绿叶陪衬。’美人如牡丹,花儿就是陪衬的绿叶了。” 许煊没待他说完,哈哈一笑,道:“好,这篮儿花,大爷我全买了。” 说着,抛下一锭银子,劈手夺过花篮,大笑而去。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欣然作歌,唱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良:花强奴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歌声未毕,前面长廊下忽然转出“坤剑”许羡,横身拦路问道:“大哥买这些花,可是准备送给‘她’戴的?” 许煊笑了笑道:“不错,你也想买些吗?” 许羡道:“不错,可有什么异种好花?” 许煊得意地递过花篮,那许羡只冷冷了瞥一眼,突然振左臂,将花篮抛向空中,身形微挫,右手已闪电般抽出长剑。 但见寒芒展动,凌空一卷,整篮鲜花连蓝于尽被斩成了碎片,飘飘扬扬,洒落一地花雨。 许煊勃然怒道:“老二,这是什么意思?” 许羡缓缓还剑入鞘,却扬眉唱道:“佳人问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将花扯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哈哈!弟是一番好意,怕你唐突了佳人!”仰面大笑,转身走了开去。 许煊按剑屹立,竟想不出话来驳他,好半晌,才恨恨一跺脚,道:“等着吧,总有一天,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说这些话时,咬牙切齿,眼中布满凶光,显见确是萌发了杀机,并非一时气愤之辞。 穆乘风看在眼里,惊在心头,由“乾坤双剑”这种异常的举动,足以证明:‘中蛊’乃千真万确的事了,一个若被“蛊毒”所惑,必然神思恍愧,不由自主,懵懵痴迷之下,别说叫他去杀人,就是要他自杀,他也不会迟疑一下。 想到这里,不禁又十同情“乾坤双剑”。他们只:弟俩除了跋扈些,本性并不坏,一身武功剑术,也算得出类拔卒的年轻高手,如非失意于宋莲翘,又怎会轻易受到妖女叶雨婷的蛊惑,而“流云堡”和“卧龙山庄”齐名武林,门当户对,彼此又有亲谊,假如自己没有邂逅宋莲翘,也许…… 他脑际思绪如潮,一时间联想了许多,但他却没有想到,男女之情,微妙莫测,就算他不认识宋莲翘,“流云堡”和“卧龙山庄”也未必便会由亲谊成为亲家,这种事岂能单凭常理推断。 思忖间,许煊已走得无影无踪,偌大庭院,又乘下穆乘风独。自一人,他望望那满地残花断叶,摇头轻叹一声,只好空着手向上房走去。 转过两座花棚,便是宋莲翘和袁家姐妹下榻的上房,这时,园内静悄悄的,房门也紧紧闭着,尚未打开。 穆乘风不觉暗诧,心忖道:“现在虽然还是清晨,但练武的人都惯于早起,怎么前后三进院落,只有‘八臂天王’金松一个人起来至于乾坤双剑兄弟,很可能大亮以后才溜回来,根本尚未入寝。 正在诧异,房门忽然开了,一个十四十五岁的姑娘,揉着眼睛,呵欠连天的走出来。 那姑娘面目很陌生,模样儿像是丫环,但穆乘风素知客店中并无侍应仆妇,而宋莲翘和袁氏姐妹也没有携带随身侍女,不知何时竟添了仆妇丫头? 意念间,连忙迎上一步,含笑叫道:“请问……” 那姑娘正睡眼惺松,猛然吃了一惊,“噔噔噔”连退两三步,举手直拍着胸口,跺脚嗔道:“唉呀!你这老头子是打哪儿钻出来的?没头没脑拦人家,把人家吓了一大跳!啊!吓死人了!” 穆乘风急忙陪笑道:“都怪老汉鲁莽,惊了姑娘。” 那丫环定过神来,闪目打量道:“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穆乘风心念电转,答道:“老汉是卖花的,刚才在街上受一们客人嘱托,叫老汉送个急讯到‘关洛第一楼’客店来。” 丫环脸色一沉,道:“送讯就该由店里伙计通报,这儿是上房,你怎么径自闯了进来?” 穆乘风道:“那位客人有个急讯,要送给店里一个姑娘,老汉见伙计们还没起来,一时心急,就冒昧寻来了。” 丫环道:“这儿住的姑娘有好几位,你要找哪一位?” 穆乘风道:“找一位姓宋的姑娘。” 那丫头讶问道:“是流云堡的宋姑娘么?” 穆乘风道:“是的!正是这位宋姑娘,敢问她起床了没有?” 丫环摇头道:“你来得不巧,姑娘们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4章 小翠花 穆乘风一怔,道:“现在天刚亮,姑娘们就已经出去了? 那丫环道:“不是今早出去,是昨天夜里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你有什么急事,不妨告诉我,等她回来,我再替你转报。” 穆乘风诧道:“你是说,这儿住的三位姑娘全都出去了么?” 那丫环道:“岂止三位,连咱们家一共是五位姑娘,四位老爷,都是昨天夜里就出城去了,如今全没回来”。话声微顿,又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要见宋姑娘?假如是书信,交给我也是一样。”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道:“请问姑娘尊府是……” 那丫环挑眉傲笑道:“你还不放心吗?告诉你,咱们是怀玉山马金岭,武林中‘三庄二岛一竹林’的白云山庄李家,我叫翠花。” 穆乘风惊“哦”一声忙道:“既然这样,待一位宋姑娘回店的时候,烦请导转告!就说有位姓穆的客人,约他今晚三更,在白马寺相见,有要事面告。” 翠花迫问道:“那姓穆的是不是名叫穆乘风?” 穆乘风道:“这老汉就不知道了,那客人只说他姓穆。” 翠花点头笑道:“准是穆乘风,不会错的了,昨夜咱们刚到,就听见袁家两位姑娘一直在提穆乘风这个名字,听说他是宋姑娘的……” 这丫头显然是个喜欢多嘴的人,眼珠子一转,忽然悄声问道:“喂!老头了,那位穆乘风,是不是长得很俊呀?” 穆乘风呐呐地道:“这个倒看不出来。” 翠花埋怨道:“真是个老糊涂,一个人长得漂亮不漂亮,你也看不出来?” 穆乘风只觉发烧,讪讪地说道:“大约老汉没有太留心,所以咳咳”幸亏脸上有易容膏,不然,准变成“关公”了。 翠花挥手道:“好啦!好啦!这些话问你一个糟老头儿,还是对牛弹琴,反正今夜三更,咱们总看得见的。没事了,你走吧!” 穆乘风急道:“那位客人特别叮嘱,口讯只能告诉宋姑娘个人,届时请她一个人去赴约,不能带旁人同去的。” 翠花道:“这话是那姓穆的说的?” 穆乘风道:“不错,是他亲口再三叮嘱的。” 翠花笑道:“到时候只怕由不得他,咱们姑娘和姓宋的姑娘是结拜姐妹,这种事,只别摘得开咱们姑娘。” 穆乘风道:“可是,那位姓穆的客人说,若有旁人同行,他就不露面相见。” 翠花扬眉轻哂道:“不露面?哼!除非他一辈子不想跟宋姑娘见面,那还差不多。” 穆乘风道:“这……” 翠花道:“别啰嗦了,你口讯已带到就只管回去吧!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唠叨”。径自去了。 穆乘风摇头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退了出来。 但他却全然没有留意到,就在那紧闭的上房长窗后面,正有一双炯炯的眼神,自始至终,一直凝注着他。 赶回“节孝坊”,两名跟踪金松的汉子尚未返回。 郭竟听了穆乘风的叙述,不禁骇然变色惊道:“这么说,终南流云堡竟跟他们同流合污?这简直太可怕了。” 穆乘风道:“事情演变到目前,委实错综复杂,令人难辨敌友,依侄猜想,‘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龙手’秦梦熊两人,可能都是奸细,乾坤双剑受了蛊毒,卧龙山庄和流云堡等于同遭腐蚀,随时会发生变故,假如他们想下手许志安和宋飞鸿,那实在防不胜防,可是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发动呢?” 郭竟道:“也许他们正是在等候白云庄李东阳,准备同时将二庄一堡一打尽。” 略一沉吟,忽又问道:“你可知道,宋飞鸿他们为了什么事,连夜赶出城去的吗?” 穆乘风摇头道:“不知道,据那丫环翠花说,李东阳领着两上女儿,昨夜才到,紧跟着就和易、应等人,赶出城去,天亮犹未回店,想必是发生了什么紧急重大的事故。” 郭竟回顾“飞蛇”蔡旭琨,道:“六弟,带人去打听一下,顺便接应跟踪金松的两名弟兄。” 蔡旭琨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郭竟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之中,穆乘风也负手徘徊,默然未再开口,这种窒息般的沉寂,正显示出他们两人内心的焦急不安。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急剧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目光中都流露着光注之色。 房门开启,却不见飞蛇蔡旭琨,而是大黑牛丁尚隐陪着满脸风尘的狄俪热。 穆乘风惊喜叫道:“三姑姑”。 郭竟未起身,脸上也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诧问道:“三妹来得好快,前天才发出的信鸽就收到了?” 狄俪热含笑还礼,道:“我没有接到信鸽急令,是孟二哥不放心大哥的伤势,叫我随后赶来照顾你的。” 郭竟苦笑道:“伤势倒无大碍,但洛阳城中,风云诡橘,咱们正盼你能早些来。” 狄俪热道:“大哥是指昨夜孟津渡口那件事吗?” 郭竟一愣,道:“孟津渡发生了什么事?” 狄俪热道:“妹今日凌晨由孟津渡经过,看见流云堡主宋飞鸿,卧龙山庄庄主许志安,以及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亲率二庄一堡高手,雇了船保在渡口一带搜索。” 穆乘风岔口问道:“他们搜索什么?” 狄俪热道:“据说昨天晚上,卧龙山庄的总管‘活灵官’孙天民,曾在孟津渡口附近一处偏僻的芦苇丛中,发现了一艘可疑的怪船。” 郭竟和穆乘风同时感到一惊,骇然道:“怪船?怎样的船?” 不错,那的确是一艘怪船没有帆桅,没有橹桨,白昼不见人影,入夜不见灯光,方方长长的,分不出船首和船尾,静静的浮在芦苇丛中,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江风吹过,芦苇摇曳,那怪船却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活灵官”孙天民伸手摸了摸颚下虬髯,目光炯炯衡量着船舷下吃水深浅,脸上有一片凝重之色。 在他身后,屹立着两名卧龙山庄弟子,肩头斜插长剑,肃然无声。 孙天民注视那艘怪船,足有顿饭光景,才低声问道:“是谁最先发现这里有条船?” 其中一名弟子欠身答道:“据说是一个牧童最先到,那牧童想爬上船去看个究竟,才走近船边,双脚竟中毒红肿,奔回家里已溃烂化脓,没到天亮就死了。” 孙天民问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弟子道:“大约三天之前。” 孙天民沉吟道:“这么说,这条船已经泊在此地整整三天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5章 苦差事 那弟子道:“是的,附近村民都这么说,但自从那牧童中毒死后,就没人再敢走近这芦苇,也没有看见陌生人在附近出现。” 孙天民点点头,道:“好!你们守在这儿,不可靠近,如有异动,立即出声呼叫。” 说着,翻腕撤下了肩后七钢鞭。 那条鞭乌黑发亮,仍是精钢打造,每节各长四寸,连把手共三尺一寸,重量却达六十余斤,不但沉重,而且不畏宝刀利刃,端的是件猛威霸道的罕见兵器。 两名弟子也同时撤出长剑,向后路退,躬身道:“二爷请多多仔仔!” 孙天民轻哂道:“区区毒物,还唬不住孙某人。” 脚随声落,一顿脚,魁梧的身躯已破空而起。 别看他身形高大,轻身之术十分精纯,只见他袍解飘拂,宛如御空而行,竟大步踏着芦苇,洒然向前走去。 芦苇尽头是一片泥淖,那怪船距离泥淖还有七八丈远。 孙天民提足一口真气,凌空跨步,七八丈距离一掠而过,节节鞭向下一探,“卟”地插进船舷中,一式“顺风扯旗”,整个身子已斜挂在鞭身上。 两名弟子远远望见,不由自主都发出一声轻声喝采! 孙天民目光疾扫,但见舱门半阖,里面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可是舱面上却洗剧得十分洁净,水渍犹未全干,分明不久以胶还有人在船上冲洗工作。 孙天民心念转动,大感困惑,也激发了强烈的好奇好、探手人怀,掏出一块碎银,轻轻二握,立成粉未,然后把银粉洒在船板上。 银粉色泽不变,证实船上无毒,“活灵官”这才心翼翼飘落船面,用钢鞭拨开了舱门,俯身向里探望。 船舱内又分为两层,各有木梯相通,上面一层好像是吃饭和息休的地主,有一张木桌,两张长凳,桌上还有一只茶壶下面底层则可能是卧室,黑沉沉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陈设。 这条船上分明是有人居住的,而且,那居住的人才离去不久,可能仍在附近。 孙天民浓眉微皱,低头跨进舱内。 船舱狭窄,别无窗孔,是以显得颇为闷热,桌上茶水犹有余温,空气中充斥着一般霉臭味,那好像一个从不洗脚的人,突然在你面前抖开臭袜子。 孙天民游目环视一匝,看不出什么异样,钢鞭横护胸前,又跨进底舱。 下面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霉臭味更重,其中还夹着阵阵腐木气息,令人有置身地窖墓穴的感觉。 孙天民一扬左臂,晃然了火摺子,火光闪现,不禁骇然倒抽一口冷气。 敢情这底舱中,竟满载着一舱棺木,足有十三四口之多,是崭新的桐棺,也有陈旧的椁榇,有的髹漆半新,似是寄厝后尚未案葬,有的却带着泥土,分明刚由坟墓中挖掘出来。 总之,这十余口新旧不一的棺材,分成两列,整整齐齐排主底舱内,每一具棺头,各钉着一块木牌,上面标明死者姓名,写着: “翻天手”沈垫 “铜头夜叉”刘志海 “百丈翁”侯天行 “五毒秀才”颜昆阳 “玉面虎”蒋滔 “断魂砂”高公达 “闹海恶龙”阎风山 “花蝴蝶”柳子杨 “独脚鬼王”褚一飞 这些人,有嗜杀的恶徒,有好色的饮贼,有逞强斗狠的凶煞,也有杀人越货的巨寇,在黑道上,都是臭名远播的人物。 可是,这般穷凶极恶之辈,平时行踪飘忽不定,怎么会突然一齐死了,而且棺木都集中在这艘怪船之上。 孙天民不禁大感惊疑,曲指叩了叩那具标明“独脚鬼王”褚一飞的崭新漆棺,其声“笃笃”,不像是空棺。 他疑心顿起,将火折子插在舱壁上,钢鞭横衔中,双手扣庄棺盖,便待开棺查看。 正在这时候,舱外忽然有了人声。 孙天民“噗”地一声吹灭了火摺子,鞭藏肘后,一闪身,退陷在船舱暗角处。上面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音,只有其中一个抱怨道:“倒霉!倒霉!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 另一个道:“这有什么办法?谁叫咱们运气不好,轮上这份苦差事。” “苦倒不要紧,这责任实在太大了,三天已经叫人提心吊胆,再等三天,那不是要命么?” “要命也只好认了,你没听说吗?上次送人进城,出了岔子,不但老赵殉职,头儿也受了重责,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弄得不好,只怕连脑袋都不住。”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想想看,十三个半死不活的烫手货,只有你我看守,又要照顾他们吃喝拉撒,又得防备敌人,这责任有多大?” “唉!话虽不错,事情轮到头上了,光担心也没有用,好在这地方还算安全,只要不出事,再过三天,咱们就……”突然一惊呼,道:“老张,快来看看,这儿舷帮子上怎么会有个破洞?” 老张也失声道:“呀!舱门被谁打开了?我分明记得刚才是关着的。” “不好!有人来过了!” “快!快下去看看!” “呛呛”连响,剑芒闪现,两个仓惶奔入舱中。 其中一个提剑直落底舱,刚摸出火摺子,被孙天了兜头一鞭正砸在天灵盖上,脑浆进裂,顿时咽了气。 剩下的一个却十分狡猾,一缩身,飞快地退了出去,“砰”地掩闭了舱盖。 孙天民冷笑一声,道:“区区舱盖,就算是铁铸的,你孙二爷也要砸它一个窟窿!” 钢鞭迎头猛挥,大喝一声:“去!” 鞭起处,“轰隆”一声巨响,那舱盖应声碎粉。 孙天民哈哈大笑,正要纵身出舱,却听见“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那一十三口棺木盖子,突然纷纷飞起。 紧接着,“呼”地一声,棺中尸体竟同时挺坐了起来。 那十三年黑道巨寇,一个个面色惨白。神情木然,但眼中闪射的凶光,已经足以证明他们不是死尸,而是十三个活人。 孙天民虽然阅历丰富,也从未遇见过这种怪异骇人的事,惊悸之下,身法不觉略缓了一下,谁知就在这刹那间,舱外忽然传来一声竹笛声。 十三外黑道巨寇闻声而动,人影闪掠,拳掌翻飞,向孙天民一拥而上。 船舱本来已狭窄,那十三名凶煞恶神又奋不顾身,仿佛跟孙天民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似的,距离近的拳打脚踢,掌劈腿扫,有些距离比较远挤不进来,便抡起棺材板,:恶狠狠地向孙天民头上投掷。 舱中劲风呼啸,碎悄四射,展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除了动手拼斗的声音外,那十三外黑道凶徒却没有一个开口,只是一味埋头拼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6章 逐出苗疆 孙天民就算武功再高,在这种疯狂围殴的情形之下,也落得招架艰难,狼狈不堪。 竹笛声一阵紧似一阵,十三名巨寇如群蚁附蛆,狂蜂争蜜,“活灵官”一时变成了捉鬼的钟馗,反被群反所欺,衣袍碎裂,伤痕斑斑。 孙天民情知若不先毁了那吹笛汉子,决无法阻遏群凶的攻势,一紧手中七节鞭,奋起全力,“金龙抖甲”,“狂飚怒涛”,一连两式硬招,将距离最近的两名凶人砸翻,身形猛展,钢鞭化作“旋风扫落叶”,“呼”地一声横荡开去。 容得群众攻势略顿,趁隙收鞭长身,“一鹤冲天”,直射射舱外。 可是,当他脱身退出船舱,不禁骇然大惊,原来怪船不知何竟竟漂离了芦苇丛,正顺流而下,到了河心。 那吹笛汉子一身水靠,早已弃舟踏波逃去,而“活灵官”孙天民却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眼睁睁看着那汉子攀上另一艘船,眼睁睁看着他坐在船上狂吹竹笛,空白咬牙切齿,无法可想。 这时,舱中群凶受到笛声指使,正在撞舱壁,凿船底就像是—群疯子,存心将船弄沉,好跟孙天民同归于尽。 远处船上有人大笑道:“黄河急,船儿轻,活捉孙天民。” 瞬息间,船底已破,大股河水涌入船舱,一群凶徒则承逐狼奔冲上舱面。 孙天民虬髯戟张,目眦欲裂,蓦地一声暴喝,七节鞭竟脱手电射而出。 群凶徒中以“花蝴蝶”柳子扬轻功最高,抢在前面,甫出舱口便被七节鞭贯穿胸背,连哼也没哼出来,仰面便倒。 孙天民没等他倒下去,飞快地逼身上步,左手扣住颈脖,右掌抓起腿胯,猛地吐气开声,抢起淫贼的尸体,奋力向舟掷了过去。 尸体掷出,孙天民也跟着腾身射起。 那舟远在二寸余丈外,本难凭一口真气掠空飞渡,尸体也仅能掷至十余丈处,无法掷及舟,但孙天民却借那体落水的刹那,脚尖轻点,借力换气,再度腾身拔起,非但越过二十余丈河面,而且从尸体上拔回了七节鞭,宛如天神飞降,直向舟扑落。 舟上共有三名身穿水浮的汉子,全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呆住了,及待定神来,孙天民已到了头顶。 那吹竹笛的一个首当其冲,闪避不及,被孙天民手起鞭落,连人带船板砸了个稀烂,另外两名摇橹汉子却同时扬手掷出两颗黑忽忽的东西,翻身跳进水中。 孙天民只当那两颗黑忽忽的东西是平常暗器,冷然一晒,挥袖将其震落,谁知那东西落在船上,竟“剥剥”两声爆出大蓬火光,刹时间,满船都燃烧起来。 舟失去了控制,在激流中不停地乱转,火光映着孙天民,只见他浑身鲜和乎成血人,却兀自横鞭挺立在船头,厉声大笑道:“来啊!谁要活捉孙天民,为什么不来试试看?哈!哈哈!” 孤舟逐流,浊浪滔滔,固然,那火是烧不死孙天民的,但他即不会驾船,也不谙水性,纵不被火烧死,也将被浊流吞没,待应伯伦等人接获两名弟子急报,连夜赶到孟津渡口,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孙天民,起火的舟,以及那艘形如棺材的怪船。 狄俪热说到这里,阴暗的楼秘室中,响起几声低沉的感叹。 穆乘风叹息道:“那孙天民虽然脾气暴躁些,倒确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狄俪热道:“最奇怪的还是那十三名神志痴迷的黑道凶煞,不知什么缘故,竟能受笛音指挥进退,奋不顾身围攻孙天民,若在平时,这些人是万万不敢与孙天民为敌的。” 郭竟道:“这个疑团,咱们正等侯三妹来解破呢。” 狄俪热摇了摇头,说道:“妹未能目睹当时情况,仅任传闻,恐怕很难臆测。” 郭竟微笑道:“咱们已经替三妹准备了两个实例,以供验证。” 说道,起身领路,转进隔房卧室。 狄俪热一眼瞥见那张木榻上僵卧着的夺命双环,不觉微怔,诧然惊问道:“这两人是……” 郭竟笑了笑,道:“三妹精擅医道,请先检查他们受制的原因,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狄俪热缓步趋近榻前,先探了探双环的脉息,然后翻开眼皮查看瞳孔,又俯身倾听心跳徐徐片刻之后,惊容凝聚,匆匆解开了双环头上发髻。 人目那“百汇穴”上缝合的疤痕,狄俪热脸色顿变,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这是鬼叟朱逸的‘银针搜魂’大法。” 郭竟拈须笑道:“不错,三妹不愧医道高手,但是那鬼叟朱逸又是何许人?” 狄俪热道:“鬼叟朱逸,雄霸苗疆,一向足迹不出蛮荒,所以武林人知道的并不太多,其实那鬼叟的难耐决不在‘毒神’汪凯文秀之下,就以‘搜魂针’和‘绝情蛊’两大独门绝技而论,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解。”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才接下去说道:“不过,那鬼叟朱逸为人正邪之间,人不犯他,他也向不犯人,只图独霸苗疆,并无插足中原的野心,他有两个女儿,一名朱雀,一名朱燕,各获得一种真传绝技。从来,同事一夫,嫁了一个姓游的汉人。” 穆乘风突然问道:“那汉人是不是名叫尤宁?” 狄俪热道:“那人名叫游西园,人称‘毒手殃神’。” 穆乘风喃喃道:“尤宁!游西园晤!一定是他改了个名字。” 狄俪热讶道:“尤宁是谁?” 郭竟淡然一笑,说道:“三妹请说下去,那毒手殃神游西园,又是怎样一个人?” 狄俪热诧异地望望穆乘风,又继续说道:“那游西园本是‘鹰爪门’弟子,贪色嗜杀,心性暴臭,被‘鹰爪门’所逐,在中原无法立身,乃远走南荒,不知怎的和鬼叟朱逸两个女儿勾搭上了,竟然一箭双雕,做了朱家娇客,而且,游西园当时已有妻室,两个鬼女居然甘心作妾,非姓游的不嫁。据说为了这件事,鬼叟十分气愤,一怒之下,险些把游西园废了,后来虽然看在女儿份上没下毒手,却从此断绝了父女之情,将两个女儿和游西园一齐逐出苗疆。” 穆乘风由衷赞道:“那鬼叟朱逸倒有些眼光,早看出游西园不是个好东西。” 郭竟颔首笑道:“但两个鬼女却太傻,莫非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竟认定非嫁那姓游的蓄牲不可?” 狄俪热也笑道:“这也难怪朱逸那两个女儿,一则苗疆闭塞,汉人本就不多,长得俊秀的更少,那游西园虽说不上美男子,跟苗人相比,也就显得轩昂不凡了,二则从然有才貌强过游西园的男人,却未必肯娶朱家姐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7章 出岔子 郭竟道:“为什么?” 狄俪热笑道:“因为那大姐‘搜魂女’朱雀既麻又哑,奇丑无比,二妹‘蛊女’朱燕则是天生的鸡胸兔唇,骨瘦如柴,连一点女人味儿也没有。” 郭竟道:“原来如此,那游西园娶丑妻,其目的,自然在凯觎鬼叟的两大独门绝技,这一来,总算被他如愿以偿了?” 狄俪热却摇头道:“不!鬼叟朱逸在逐女之前,已经追回了‘搜魂针’和‘绝情蛊’的独门解药,同时,二女也立过重誓,决下将两种秘技传授他人!” 穆乘风失声道:“那么说,那鬼叟两个女儿,只能施人,不能解术了?” 狄俪热道:“正是。” 郭竟道:“她们既是鬼叟的亲生女儿,难道会不知道解药的配方?不会自己另行配制么?” 狄俪热笑了笑,道:“鬼叟一门向来秘技自珍,万其对于独门解药配方,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了防卫门下弟子叛师作乱,曾订下严规,传技不传药,必须上一代掌门人临死之前,才能将解药配方传给下一代掌门人,他们虽为父女,亦不例外。” 郭竟默然良久,叹道:“如此说来,连三妹也无法解破袁氏双环所受的禁制了?” 狄俪热摇头道:“除非取得鬼叟朱逸的独门解药,天下无人能救他们。” 穆乘风道:“‘放蛊’之术,苗民俱所擅长,难道非鬼叟的解药不可吗?” 狄俪热道:“苗民‘放蛊’之术,岂能与鬼叟的‘绝情蛊’相提并论,何况培育‘蛊母’的方法各有不同,非‘养蛊’之人,是不能‘收益’的。” 郭竟呆呆望着榻上的袁氏双环,亦是眉峰深锁,默默无言。 狄俪热歉然道:“都怪妹无能,未能替大哥分忧” 郭竟苦笑摇手道:“这怎能怪你,唉!我担心的不是袁氏双环两兄弟,而是那尤宁仗着鬼女之助,惯施诡术,凡是曾经落人他们圈套的人,无论功力多高,都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他的死士。这种人,动手时奋不顾身,纵遭擒获,也不会吐露他们半句秘密,倒是难以对付,譬如‘活灵官’孙天民的惨遇,便是可怕的教训。 她凝思片刻,忽然又道:“假如要破解‘搜魂针’和‘绝情蛊’,只有—个办法可行?” 郭竟忙问道:“什么方法?” 狄俪热道:“妹师门,与鬼叟朱逸略有渊源,唯—可行之途,是由妹走一趟苗疆。” 郭竟摇头道:“那是没有用,鬼叟视独门解药珍逾性。命,连女儿都不肯传授,岂肯送给外人。” “如果明索求讨,他是决不会给的,但咱们可以仿效‘红莲观’例子,给他来个‘顺手牵羊’,弄一两瓶解药回来。 郭竟仍是摇头,道:“鬼叟不比火道人,‘弭海’也不是‘红莲观’那么容易下手下,这办法太冒险,而且苗疆路远,呼应不便,万一失手,连救援都采不及,咱们慢慢再从长计议吧。” 正说着,“飞蛇”蔡旭琨满头大汗地回来复命。 关于盂津渡口发生的变故,蔡旭琨所述跟狄俪热听到的大同异,最后道:“一堡二庄高手遍搜渡口附近百里,毫无所获,在下游雇舟打捞,也没有找到孙天民的尸体,现在宋飞鸿和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已经先行返城,霹雳剑客许志安仍在渡口继续搜索打捞。” 郭竟颔首叹道:“看来孙天民已是凶多吉少了,那两名跟踪的弟兄都回来了吗?” 蔡旭琨道:“一个回来了,一个已经捐躯殉难。” 室中众人同时一震,郭竟惊喝道:‘‘怎么会出事的?” 蔡旭琨道:“当时两名弟兄分别跟踪那乞丐和金松,其中一名弟兄贪功心切,靠得太近,暴露了形迹,被金松发现,当场就殉了职。” 穆乘风急问道:“那另一个弟兄?” 蔡旭琨道:“现在院中候传。” 郭竟挥手道:“快叫他进来。” 传话出去不须臾间,一名黑衣汉子低头疾步而人,向众人垂身躬身行了礼,单膝一屈,跪在郭竟的面前,俯首道:“属下田超,护卫弟兄不力,求老大按律责罚。” 郭竟道:“先站起来回话,事情经过是怎么样的。” 那名叫田超的汉子称谢站起,道:“属下和苏定荣奉命暗中掩护穆少侠,在‘关洛第一楼’客店门口,发现一名乞丐和八臂天王金松,以暗号互示身份,分途折往街,当时,穆少侠无法分身追蹑查看,属下和苏定荣,便替穆少侠担下了追踪之责。” 郭竟点头道:“很好!这是你们应变机警,勇于任事。后来,又怎会出岔的呢?” 田超道:“那乞丐和金松分别从街绕到客店面僻静处,两人交谈了许久,看情形那乞丐似有什么得大的事向金松报告,说话时显得很恭敬,而金松却傲不为礼,神态十分傲慢……” 郭竟缓缓颔首,道:“晤,说下去!” 田超道:“他们交谈的声音极低,属下和苏定荣都想窃听淡话内容,不免靠得太近些,谁知那金松耳目非常敏锐,突然结束谈话,和那乞丐匆匆分手散去,属下见他已有警觉,便隐蔽在暗处不敢再行跟踪。这时候,苏定荣却急欲退避,不慎弄出了声响,当场被金松发觉,喝问:“是什么人?’” 郭竟道:“他就该镇静回答,假作是早起的居民才对,光天化日之下,或许能够支吾过去的呢?” 田超垂头悲声道:“可惜,苏定荣心里一慌,便想拔步奔逃,结果,没逃出四五丈远,就被金松用袖箭射中了后颈和腿弯。” 郭竟顿足长叹道:“那金松号称‘八臂天王’,身上所携暗器不下数十多种,要想脱身岂是容易的?” 他目光凝聚,复又追问道:“后颈和腿弯中箭,还不致丧命,莫非他竟遭金松生擒去了?” 田超道:“没有,他在中箭倒地的时候,大叫了一声:‘冷丐曹彪’!说完这四个字,便嚼舌自尽而死。” “啊!冷丐曹彪?”郭竟惊讶失声,道:“原来那乞丐就是冷丐曹彪!这倒是出人意外的事。” 穆乘风急问道:“郭伯伯,那冷丐曹彪是何许人?” 郭竟道:“丐帮有酒、色、财、气四大怪,都是帮中长老,‘醉丐’吴清嗜酒若狂,终日难得清醒,‘花丐’刘乐嗜嫖,出入娟门怡然自得,‘贪丐’胡一筒视钱出命,是江湖中有名的郝碎嘴,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干,这‘冷丐’曹彪,却是个自私成性、气量狭窄、冷漠寡情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8章 轴楔钉子 穆乘风恍然道:“侄在苏州府,曾见过那位‘贪丐’胡一筒,后来在途中拦截法元大师灵柩的也是他。这样看来,丐帮四怪只怕都已经投靠贼党了。” 郭竟感叹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一向以仁义传为帮训,假如果真被贼党所利用,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接着向田超摆摆手,道:“你且下去歇息吧!传话通知保定府,对苏定荣的遗眷从优忧恤。他能舍生自绝,不愿落入敌手,也算得上是条好汉子。” 田超施礼退去后,郭竟眉峰紧皱,怏然不悦,好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 其余众人也都沉默缄口,室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情势演变到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日月双剑甫落圈套,孙天民又遭变故,抱阳山庄发发可危,假如一剑堡和丐帮再发生事故,天下正道武林,岂不等于全部土崩瓦解了么? 最可叹的是,是迄今为止,他们对本身的危机懵无所觉,对敌方的情况更是茫然无所知,就像瞎子在黑暗中摸索,随时都有跌人陷阱的危险。 郭竟和穆乘风虽然对尤宁一党的情况略有了解,却又苦于无法取得二庄一堡的信任。因为二庄一堡一直以剑魔沈破浪为敌,而沈破浪却是郭竟的知友、穆乘风的恩师这些微妙而复杂的关系,实非言语所能解释。 正在踌躇难决,忽见老头蔡福捧着一个纸柬,匆匆奔了进来。 那纸柬皱成一团,上面沾满泥土,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郭竟接过一看,脸上不禁变了颜色,沉声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蔡福躬身道:“老奴刚在院中守望,看见这纸团从墙上掷过来,大约是四爷亲自投送的。” 郭竟又问道:“你看见那投纸的人确是四爷吗?” 蔡福道:“老奴没有看见,只有这样猜想。” 郭竟眉峰一转,沉吟道:“这就奇怪了,事情既然这么重要,他应该投法抽身过来一趟才对,难道连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说着,把纸柬递给了穆乘风。 穆乘风急忙和狄俪热等一同展视,只见柬上写着简短的几句舌: 一一奉命随尤宁出城,有紧急重大事故,速嘱浩侄跟踪“黄旗”马车,切切! 下面没有落名,仅用绿色灰笔,绘了一张鬼脸。 穆乘风长身而起,道:“这杜四叔的笔迹,也有他的鬼脸暗记,侄立即去一趟。” 狄俪热道:“我跟你一起去。” 穆乘风道:“四叔柬上指名由侄前往,如果……” 狄俪热笑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来了,要你易容前往,是为了隐密行动,我是生面孔,去了决不碍事。” 郭竟点头道:“这样也好,有三妹同去,彼此可以互相掩护,总比人单势孤的好。” 于是,吩咐蔡福即速备车。 穆乘风略作改扮,化装为一名粗黑的车把式,狄俪热用一幅土布罩住头发,扮成乡下妇人模样,臂上挽了一只花布包袱,颤巍巍出了后园侧门。 蔡福已经备妥一辆单套敞篷马车,车身轻巧灵便,拉车的却是一匹白花毛的硕壮健马。 穆乘风攀上车辕,让狄俪热坐在后座上,“得儿”一声,驶向街口。 车子绕了个弯儿,放缓速度,穿过“节孝坊”,果然望见前面有辆门窗紧闭的双套车,正风驰电奔向西驶去。 那辆车辕上高插一支三形的黄旗,驾车的是个青衣壮汉,旁边坐着一个瘦削汉子,正是“鬼脸书生”杜腐。 穆乘风轻咳一声,长鞭卷扬,遥遥嗖了上去。 两车相距约莫十来丈,一先一后出了西门,前面那辆车忽然折向西北方,直向邙山下驶去。 这是通往绳池和潼关的官道,左依邙山,右临涧水,途中车辆来往甚多,所以穆乘风的车子虽然一路尾随而行,倒可不虑被其查觉。 行了十余里,那辆双套马车突然勒缰收势,停着路边停了下来。 穆乘风望见,连忙收缰,也准备停车等待时,狄俪热低声道:“不要停车,就照这样继续向前走!” 穆乘风道:“可是,他们已经……。” 狄俪热道:“他是故意停下来,想试试有没有人在后面跟踪?咱们一停车,必然引起尤宁的疑心,不如佯装无意,越过他们前面去想别的办法。” 穆乘风点点头,依言催动马车,仍往前走, 不多久,两车已擦身而过。 杜腐目光与穆乘风一触,忽然挥手叫道:“老大,请停车!” 穆乘风猛收缰绳,用力一踏刹车板,那白花健马前蹄高举,嘶聿聿一声长鸣,停了来。 他咧嘴朝杜腐一笑,傻愣愣地问道:“公子,有啥事呢?”语音沙哑低沉,还带着浓重的河南乡音。 杜腐闪目向他细细打量了一遍,问道:“老大这车是去哪儿?” 穆乘风道:“铁门镇,送这位大娘去她女婿家。怎么?公子要搭便车?” 杜腐道:“不!咱们只是想跟老大商量借一件东西。” 穆乘风道:“借啥东西?” 杜腐道:“咱们的车轴坏了,想跟老大借一枚轴楔钉子。” 穆乘风一愣,道:“这俺可忘了,不知车上有没有?俺得找找看。” 说着,便想插鞭落车。 杜腐冷声道:“不必劳动老大,五金箱子想必就在车子后座,我自己来找吧!”身形一闪,掠下了马车,自向车后寻出盛放杂物零件的木箱子。 这种备作修理车子用的木臬,每辆马车上都有一只,而且大都搁在车子后座下面,如遇中途车辆故障,彼此互通有无,这是极平常的事。 不过,箱子既然在后座下面,取用的时候,少秒得要麻烦狄俪热挪让一下,这也是极平常的事,狄俪热当然不便拒绝。就在挪让,取箱,寻楔钉这段时间,杜腐嘴唇蠕动,施展“蚁语传声”术,向狄俪热低语数句,然后随意取了一枚楔钉,放回木箱。扬声道:“就这一枚合用,老大,说个价钱吧!” 穆乘风咧嘴笑道:“啥呢话!东西还算钱?公子拿去用就得啦!”扬鞭一抖,催车径自去了。 等到穆乘风所驾敞篷车去远,杜腐才躬身对车厢内道:“回堂主,已经详细检查过了,车辆和那乡妇,都没有可疑之处。” 车厢应道:“很好!照令行事,转头!” 双套马车勒转辕头,驶入山脚下一片林子里。 狄俪热正用一面铜镜观察车后情况,见那双套马车驶进林中,立即叫道:“向左转弯,快!” 穆乘风猛力一带缰绳,将车子折向左边岔路,直入乱林深处停住。 两人匆匆下车,用枝头扫去车轮的痕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99章 古墓 狄俪热低声道:“刚才杜四叔说,尤宁是接奉急令,赶来北邙参加一项紧急会议,与会者都是魔党新近调集洛阳一带的重要头目,戒备必然十分严密,叫咱们要格外谨慎。” 穆乘风惊道:“既是重要会议,想必应由会主亲自主持了?” 狄俪热道:“理应如此。” 穆乘风奋然道:“三姑,咱们正要确定那会主是不是家师,这岂非是难得的好机会?” 狄俪热摇摇头道:“只怕很难见到他,据你杜四叔说,与会真的产身份都不准公开,必须戴上同样的头罩,穿上同样韵衣服,咱们不见他的面貌,怎知他是不是令师?” 穆乘风道:“假如咱们也穿上跟他们同样的衣服,再用头罩掩住面貌,不是很容易混得进去么?只要能混进去,就……” 狄俪热道:“不要想得那样简单,在身份隐蔽的原则下,他们必定另有识别的信物和暗语,还是别太冒险,看情形再说巴!” 说话间,两人已将马车掩蔽妥当,穿林折回与杜腐照面的地方。 路旁车痕宛在,没有费多少力,便找到了那条岔道。 狄俪热低道:“我跟在我后面,记住须保持五丈以上距离,注意我的手势行动。” 穆乘风点头道:“知道了,三姑也请多多谨慎。” 两人嚯然分开,沿着那条岔道向山麓搜索前行。 狄俪热居左,穆乘风在右,前后相距约有六七丈,以便互相掩护。 那岔道只是一条径,本不足通行车辆,但沿途树枝干多被砍去,显然是由人事称辟出来,充作车道。 可是奇怪得很,车道附近竟未发现任何明桩暗卡,荒野静悄悄的半点异样也没有。 穆乘风不禁心里暗暗嘀咕:既然是重要头目集会,戒备理应森严,此地距官道并不远,赴会的人又公然乘车代步,却连个守望的桩卡都没有,似此情形,若非糊涂,那就是另有其他更厉害的布置了。 他深信对方绝非庸手,然则何以林子里会如此平静呢?除了“有恃无恐”四个字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 想到这里,心弦连震,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待招呼狄俪热,忽地,车声入耳,一辆疾驰的马车已穿林而至。 穆乘风曲身藏匿草丛中,只见那辆马车的型式竟跟尤宁乘坐的毫无分别,同样高辕双套,车窗紧闭,由一名青衣大汉驾车,一名佩剑汉子和驾车大汉昂然据坐辕顶,连眼角也没有向林子里扫一扫。 前面已是邙山山麓,地势渐渐崎岖,但那马车驶进的速度不减,转瞬间,已消失在林木深处。 狄俪热和穆乘风不约而同侧耳倾听,只觉车声隆隆远去,好像前面还有颇长的一段路程并未因山势而中断停止。 穆乘风屈指轻弹,向狄俪热做了个询问的手势,狄俪热耸耸肩,也是一脸不解之色。 正在诧异,蹄声又起。 这辆车型式和随行人员都与先前一辆相同,只是车辕上那面三角旗,换成了朱红色,而且加镶着一条金色旗边。 穆乘风心念忽动,趁那马车由前面驶过的刹那,猛吸一口气,一式“金鲤穿波”从草丛中贴地飞射而出。 他双手用力一撑地面,折腰、拳腿,身形弹起,迅速地搭住车后横档木,一缩身子,宛如蜥蜴般钻入车底,整个人紧贴在四个车轮之间。 狄俪热瞥见穆乘风涉险俯车,急得向他连连摇头示意,穆乘风已“骑虎难下”,径被那马车载着如飞驰去。 马车奔驰不停,虽在林中,仍然十分平稳,穆乘风藏在车底,无法分辨方向,只能隐约望见后面木要渐疏,业已远离了那条狭窄的径。 行未多久,光线一暗,马车竟驶人一条两条夹峙的谷道。 这谷道险峻天成,恰可容一车通过,两道中阴暗潮湿,生满了厚厚的台薛,不难想见两侧山壁一定很高。 又行了里许,马车忽然停止。 穆乘风心知快到地头了,却苦于看不见这谷道是在邙山什么地位?附近有些什么布置或特征? 马车只停了片刻,又蠕蠕驶动,但驶得很缓慢似穿出谷道,正登上一处崎岖的斜坡。 山坡上有许多尖锐的石块,不时触碰穆乘风身体,背后衣衫被划破,甚至伤及皮肉,他也只好咬牙忍住,哼也不敢哼一声。 登上斜坡,竟是一条端整的石板路,那一条一条方石,排列得十分整卜马蹄敲在石上,清脆有致,车辆速度又渐渐加快了。 穆乘风不禁诧异起来,暗忖:是谁在乱林荒山中,筑了这么整齐的石板路?竟不逊于城镇中的街道? 心念未已,马车忽又一顿而止。前面有人高声吟道:“胸怀英雄志。” 车辕上佩剑汉子立即接道:“身佩复仇花。” 前面那人又道:“借问居何处?” 车上应道:“朱旗第一家。” 前面大声道:“恭迎朱旗。请!” 接着,车旁出现两双穿着薄底靴的脚,分立侍候,于是车门启开,走下一个人。 穆乘风心头一紧,皆因他身子悬挂在车底,只能看见那些移动的鞋子,无法看见面貌,蛤他清清楚楚认出那双由马车中胯下来的鞋子,是一双青缎软履那,正是师父平时常穿的式样。 这一刹那间,他几乎忍耐不住想现身冲出去,抱住那双脚,看看鞋子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 然而,他毕竟还是忍住了,他深深知道,身在虎穴,决不能凭一时冲动冒昧行事,因为任何后果,影响的都决不止是他自己一个人,同时贼党高级头目秘密集会深山,定有重大事故,否则,杜腐也不会紧急传导要自己追踪赶来了。 为大局着想,他不敢冒失,但那人就在咫尺之内,如果不能辩认真伪,他又怎肯甘心呢?意念飞旋,那双青缎软履已在两人簇拥下离开了马车。 穆乘风侧目望去,只见那三个人背景衣着竟毫无分别同样戴着一个黑色头罩,身上披着宽大的黑袍,长及膝下。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庞大的石砌古墓,不知建于何年何代?此时墓碑已被移去,改成门户,门上垂着极厚的帘。 那两名随侍的黑袍人撩起门帘,隐约可见墓中有微弱的灯光,仿佛已有三人在里面等候着,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头罩和宽长黑袍。 穆乘风刚看见这些,那足登青缎软履的人已经走进古墓,布帘复垂,两名随侍黑袍人就分立在门首担任戒备和守望。 这时,马车也缓缓移向墓旁空地,附近早有另外三辆马车停放,车辕上各坐着一名驾车大汉和一名佩剑随从,但脸上都驾了一副蒙面布罩,彼此默然端坐,决不交谈片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0章 复仇之花 穆乘风偷眼扫过,发现杜腐高坐在那辆插黄旗的马车上,神态一片漠然。 车辆停妥后,穆乘风松开手脚,轻轻落地,但面对如此严密的布置,别说混进那座古墓,便是转动一下身子或呼吸略重些,只怕也会立被查觉。 古墓就在旁边,唯可望而不可及,令人焦急更甚。 正筹思无计,二名黑袍人,大步走了过来,向停车空地喝道:“传黄旗护车香主!” 杜腐立即从车辕上挺立起,应道:“谨候吩咐。” 黑袍人—抬手,道:“解下兵刃,,随来话。” 杜腐应命解下佩不,交给驾车汉子,然后飘身下车,跟随在那黑袍人直向古墓走去,他逢然想不到穆乘风就在近处,但穆乘风却由车上黄旗标志,早已认出是他。 四周寂然无声,那黑袍人领着杜腐走向古墓入口,脚步踏在石阶上,其音清晰入耳。 穆乘风忽然灵机一动,猛然想那次在密林中,无意问听到“火神”章奋夫妇的谈话声音,进而发现地底密室如今古墓相距其近,何不如法一试。 于是,屏住呼吸,以耳贴地,凝神倾听果然古墓中的谈话,声由地下传了过来,而且颇为清晰。 只听一个冷冰声音说道:“这些年来,每次施术都没有失过手,偏偏竟在最重要的时候,将这么重要的人失手弄死,若非你们人会多年,一向薄有微劳,本座真要怀疑你们是别有居心了。” “会主圣明,此次事故纯系因火道人出手所致,属下来能及时发觉先予治疗,实亦难辞责任,只求会主加恩赐宥,使属下能将功赎罪!”这话声正是尤宁的口音。 冰冷语声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岂能混为一谈,不过,你既然自知罪孽,力图补赎,本座就姑且对赏罚都延缓数日,假如你能在此次行动中,一举除去抱阳山庄应伯伦,仍算你一大奇功。” 尤宁连忙应道:“会主请放心,日月又剑已人掌握,要除那应伦伯实在容易得很。” 冰冷语声道:“你先别把话说得太易,到时候,如果不能办到,可别怪本座无情!” 尤宁道:“倘有失误,愿领重罚。” 冰冷语声道:“很好,为免你后顾之忧,内眷由余香主护送,限今夜子时以前,撤出洛阳。” 尤宁显然十分骇异,失声惊呼道:“这” 冰冷语声截口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尤宁忙道:“不,不!属下深感会主体恤照顾之情衷心钦戴,岂敢不愿,只是,女雨婷,现正主持‘绝情蛊’放术,不知可否命他留在城中,以便克竟全功……” 冰冷语声说道:“她自然不在撤出之列,除了施术之外,本座还有借重她的地方。” 尤宁欣喜道:“敬谢会主赐允,属下当命她竭诚效报,不负会主期望。” 冰冷语声微顿,转上了正题:“此次洛阳大举,乃是本会苦心设计才等到的机会。所谓正道武林四门五派,早已败在本会手下,如今二庄一堡精英又汇集洛阳,前日牛刀度,便顺利地除去了一个孙天民,余下的,也就不过应伯伦,易君侠和李东阳三数人比较棘手而已,倘能一击成功,今后武林中再也没有堪与本会抗衡的人物了。” 这时,约有四五个人的声音同道:“属下等愿仗会主洪福,一举尽歼那些自命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了。” 冰冷语声话锋一转,继结说道:“不过,这批自命为正派的伪君子,一个个都有足堪仗恃的武功和机智,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咱们必须特别谨慎,不可稍事疏忽,一击不中,以后再要找这种机会就难了。今日与诸位,都是本座最倚重的帮手,这次行动,也是关系本会成败的最重要契机,所以本座要向诸位郑重宣布几件命令。” 众声应合道:“谨请会主训示。” 冰冷语声道:“第一,各堂各舵必须在今夜子时前,完成进攻和撤退一切准备,随时听令行动。” “第二,限亥时三刻前,全部‘鬼武士’要分批入城,按指定地点集中待命。” “第三,攻击目标‘关洛第一楼’客店,黄旗负责正门及左右翼,蓝旗负责后院退路,白旗为接应及撤退时掩护,务须于三更前布置就绪,只等黄旗得手,便展开总攻。” “第四,号令由本座以朱旗金令直接下达,各堂各舵不得互相联系以免泄漏。” “这四点,诸位都听明白了没有?若有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 那冰冷语声指挥若定,号令事务井然有序,说完之后,古墓中一片肃然,久久不闻声息。 穆乘风伏地倾听,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惊骇和震憾皆因那冰冷的语声,仍是那么果断,那么高傲,那么自负,那么熟悉简直就跟当初在缥缈峰之巅上,面对武林九大门派高手时一般孤傲,毫无分别。 他看到师父的鞋履;听到的是师父的声音;更曾经目睹过师父的容貌和特征暗痣这些使他本已迷茫的意念,越加陷入混乱之中。 难道师父果真未死,正为了报复缥缈峰之是所受屈辱,暗中组织这个“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的秘密帮会? 难道果真如郭竟的猜测,这世上确有一真一假两位剑魔? “复仇花”是否就是那些当作标志的“银花”?它代表着什么意义?假如真是“复仇之花”,为什么又牵涉到当年郭竟他的灭门血仇呢? 一时间,他茫然了。 正当意念飞驰之际,古墓内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响,只见那两名黑袍人击掌高呼道:“散会!传车。”接着,那足登青缎软履的人,缓步由墓内走了出来。 穆乘风只能望见他头盔罩面,黑袍遮身,无法肯定他是不是师父沈破浪,心念疾转,忙吸气缩身,仍旧藏匿在马车义下。 片刻之后,马车再度驶动,向山下驰去,仍循着斜坡,峡谷,密林重回官道。 当马车穿越密林的时候,穆乘风凝目四顾,狄俪热已不知去向了。 穆乘风藏身车底,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虽然还不能确定车中所坐的是不是“师父”,但是他深深了解,其人即或不是“师父”,至少武功和机智决不在“师父”之下。假如暴露了形迹,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眼前这千载难逢,唯一可以揭破对方身份秘密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放弃的,车底下颇为隐蔽,他只要耐心地盯住这辆马车,查明它的停歇之处,就不难戳穿那人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他尽力忍耐着车底的颠簸,风沙的卷袭一面掩蔽声息,一面又要设法窥记马车进行的方向。 局促车底的艰苦好忍耐,掩蔽声音也不难,最难受的是身子悬挂在车辆底盘下面,除了扑面尘土和飞退的路面,要想辨识方面,委实不太容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2章 天真 穆乘风茫然道:“当时我就藏在车底下,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狄俪热道:“车辆并排停放,只须一跨即可越过,你在车底无法看见,自然没有留意。” 穆乘风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车底下有人隐藏?再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换车再迅捷,那铁匠铺子里的人一定会看见。” 狄俪热道:“或许他们是发现我尾追车后,迫得施展金蝉脱壳之计,或许这根本是他们原订的计划,换车入城,以免起人疑窦,到于那间铁匠铺子,显然就是他们事先布置的掩护,那些对话,全是切口和暗语。” 穆乘风听得心弦猛震,突然记得,自己初逢宋飞鸿时“神火心诀”被劫的经过,不禁机伶的打个寒噤,喃喃地道:“这会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两人绕路回到“节孝坊”后园,没多久,“鬼脸书生”杜腐也匆匆赶到了。 大家听了狄俪热的详细陈述,都大吃一惊。 杜腐凝重地问道:“三姐确信没有认错,真是那流云堡主宋飞鸿?” 狄俪热断然道:“绝对不会认错,我亲眼看见他在‘关洛第一楼’门前下车,才折转赶回,恰好跟穆贤侄相遇,以前后相距时间计算,也不可能中途再有换车掉包的变化。” 杜腐又问道:“当时下车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狄俪热点头说道:“是的,只有他一个人。” 杜腐道:“那么,还有一名‘护车香主’却到什么地方去了?” 狄俪热道:“在城外换车的时候,那‘护车香主’就改充了车把式,所以车上只有宋飞鸿一人,他下车以后,马车并来停止,由那‘护车香主’驾着径向北门驶了。” 杜腐默然片旋,叹道:“此事太过离奇,以宋飞鸿在武林的地位和声望,若说他竟是复仇会的神秘会主,只怕世人无人肯信”。 穆乘风岔口道:“四叔,什么叫做‘复仇会’?” 杜腐轻吁道:“这是我今天才探得的内情,据说‘复仇会’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成立,当时仅由几名曾被武林歧视欺凌的黑道人物暗中筹划组织,会主的身份十分隐秘,彼此之间有识别标志,就是一朵特别的襟花。 “后来会中成员扩增,才正式开帮,全为金花银花二堂,下辖十余分舵,配有香主剑士,另外还有花婢和花童,统称为‘会友’。” 穆乘风道:“难道那些‘会友’竟没有一个知道‘会主’的身份和姓名么?” 杜腐沉声说道:“本来无人知道,直到九峰山承天坪变故之后,那‘会主’才自动披露身份自称是剑魔沈破浪。” 穆乘风注目道:“这意思是说,师父在退隐之前,已经暗中组织了‘复仇会’,只是现在才显露出本来身份了?” 杜腐点点头道:“据那‘会主’自称,正是如此。” 穆乘风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随师二十年,可从没有听过师父还有这个头衔!” 郭竟嘿嘿笑道:“说的是,沈破浪是‘复仇会主’,不知他与我何仇何恨?那银花怎会落在郭某人家中?只怕那‘会主’真是宋飞鸿倒像些。” 杜腐凝容道:“但宋飞鸿素负令誉,受正道武林推崇。他这样处心积虑,不惜伪冒剑魔身份,暗中组织,复仇会’其目的又何在?” 郭竟耸耸肩,道:“谁知道?也许他嫌流云堡主不过瘾,想‘反串’一下,就跟有多男人想扮女人,女人偏偏也想扮男人的情形一样。” 室中众人,都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唯有杜腐脸上毫无笑容,正色说道:“弟却以为其中必有绝大秘密,假如三姐的确没有眼花看错,只怕那位流云堡主也是一个冒牌货。” 这话说出,震人心弦,室中笑声顿敛,人人都眼大着眼睛,惊愕地望着鬼脸书生。 穆乘风骇然道:“这恐怕不会吧?流云堡主若是假的,那宋莲翘一定认得出来,卧龙山庄许志安跟他是连襟,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谊属知交,他们也应该认得出来的。” 杜腐缓缓说道:“父女虽是至亲骨肉,终有男女之别,至于亲戚朋友,那就更隔了一层,贤侄连相依为命达二十年的师父,尚且无法确认,他们未必便比贤侄更高明多少呀?” 穆乘风一愣,哑然无言以对。 杜腐却淡淡一笑,道:“我说流云堡主可能被人假冒,不过是一种推测之词,并非肯定那宋飞鸿已被假冒,但咱们决不可忽略有此可能,须知那‘复仇会主’是个精通易容术的人,说不定他此时正假冒杜腐的容貌,在跟诸位共同谈话,也不无可能。” 众人不禁心头一跳,暗自深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飞蛇”蔡旭琨举手摸摸自己的脸颊,苦笑道:“四哥,被你这一说,我连自己是真是假都弄糊涂了。” 杜腐侃侃说道:“这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当今武林之中,许多奇人异士,以貌识人,往往会产生错觉,发生错误。所以,话又说回来,既然人间多虚伪,咱们何不抛去容貌观念,索性对事不对人,不管那‘复仇会主’是宋飞鸿也甚至是剑魔沈破浪也罢,咱们只把他看作‘复仇会主’大可放手施为,何须多费猜疑……” 话没完,郭竟已欣然而起,独臂一探,紧紧按住杜腐的肩头,激动地:“四弟说得对极了,任他化身千万,咱们决定跟他放手一拼,时机紧迫,大家快些商议今天夜晚的行动吧!” 穆乘风首先道:“侄认为必须把这个消息,尽速通知卧龙山庄许志安,以免他被逆子所乘,同时要他特别注意流云堡主宋飞鸿。” 狄俪热凝目道:“穆贤侄准备如何通知那许志安呢?” 穆乘风道:“自然是由宋莲翘转告他。” 狄俪热摇头道:“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他们是一个父子,一个父女,骨肉至亲,岂会相信人一个外人的话。” 穆乘风道:“但侄有此自信,就算她乍听之下不肯相信,等到变故发生,她一定会相信的。” 狄俪热道:“若等到变故发生,她纵然相信,为时已经太晚了,倒不如趁他们尚未发动之前,釜底抽薪,先擒住尤宁和三个妖女,然后再揭穿宋飞鸿的秘密身份。” 郭竟沉吟道:“三妹釜底抽薪的办法虽好,但这样一来,倒变成咱们站在明处,那许志安和李东阳反而袖手旁观,万一他们受了宋飞鸿的蛊惑,竟以咱们为敌,岂非吃力不讨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3章 顾忌 蔡旭琨道:“大哥顾虑极是,咱们固然也要对付‘复仇会’,却犯不上替人家挡头阵。” 狄俪热尚未回答,穆乘风已抢着说道:“六叔错了,既然同仇敌忾,何必再分彼此?” 蔡旭琨微微一笑道:“不是咱们要分彼此,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许志安这种以‘世家’自居的人,是不屑跟咱们做朋友的。” 穆乘风不以为然道:“这是六叔的偏见,以侄所知,那许志安温文儒雅,待人论事,尚能公正持平,并非据傲跋扈的人物。” 蔡旭琨耸耸肩道:“世上尽多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坏主意的伪君子,表面上越是谦虚和蔼,也许内心比谁都卑鄙。就拿宋飞鸿来说吧,若非三姐亲眼目睹,谁又想得到他就是‘复仇会’的会主呢?贤侄涉世未久,哪知人心的深沉奸诈。” 穆乘风一时语塞,竟觉无词答辨,顿了顿,才轻吁道:“但侄总相信世上的人,绝不会个个都是伪君子的。” 郭竟回顾杜腐,见他正含颔首,不禁问道:“四弟对此事有何高见?” 杜腐微笑道:“弟觉得穆贤侄和蔡六弟的话都有道理,狄三姐的见解也很正确,只是大家争论许久,却忽略了两件最重要的事。” 郭竟忙问道:“哪两件事?” 杜腐道:“第一,无论那位‘会主’是否宋飞鸿,迄今为止,他在‘复仇会’都是以剑魔自居,而且,从口音和容貌举止观察,咱们都找不出破绽。” 众人不约而同感到一震,顿时都哑然无声了。 杜腐缓缓又道:“第二,洛阳城中三方面人马,以咱们的力量最弱,咱们唯一的长处是始终隐藏在暗处,故能运用自如,对他们双方都获得了解,假如一旦正面动手,无异截己之长暴己之短,他们双方胜负尚难断定,咱们却是必败无疑。” 室中一片肃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一阵阵起伏的呼吸声,流露出人心境的沉重。 良久,郭竟才幽幽问道:“依你的意思,咱们应该怎么办?” 杜腐敛空正色道:“弟以为身处两大派之间,宁用智不斗力,当前时机促迫,只有先顾实利,再谈道义。” 穆乘风一震,脱口道:“四叔,你是要咱们袖手旁观么?” 杜腐摇摇头,道:“你先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复仇会’既敢发动突击,必有慎密安排和万全的准备,今夜之战,关系武林形势十分重大,这是很显然的了。” “但咱们不妨仔细分板一下,假如宋飞鸿果真就是‘复仇会主’,他若想暗算许志安和李东阳,真可说仅需举手之劳,便能成功,那么,他又何须调集会中全部高手,并且动员所有‘鬼武士’,约定时刻,大举行事呢?” 郭竟道:“不错,莫非那宋飞鸿还有什么顾忌不成。” 杜腐道:“退一步说,即使宋飞鸿确有所顾忌,不便亲自下身,他也可以利用‘绝情蛊’,驱使乾坤双剑刺杀许志安,余下白云山庄李东阳父女,那就更不在话下了。试想他为何舍近途而不为,却去劳师动众,走那远路?” 郭竟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这里面必有缘故。” 杜腐肃然道:“咱们回想今日邙山古墓集会的情形,当时宋飞鸿虽然蒙面与会,仍是以‘会主’剑魔的身份发令指挥。据他所颁令谕,今晚突击的地主,是‘关洛第一楼’,突击的对象,是二庄一堡,换句话说,‘复仇会’今晚的行动,并未将一剑堡例外,宋飞鸿居然下令向自己突击,这岂不是天下怪事?” 大伙儿细一寻思,不禁目瞪口呆,本来嘛,世上哪有自己把自己当作仇敌的人,除非他疯了。 郭竟迷惑地望望狄俪热道:“这么说,那‘会主’根本不是宋飞鸿?” 狄俪热却斩钉截铁地道:“妹自信两眼未花,一定是他,决不会看错。” 杜腐淡淡一笑,截住了话题,道:“我说这些,目的不在辨别那‘复仇会主’究竟是谁,只是为了使穆贤侄明白,咱们所面对的,实在是一个敌友难分,扑朔迷离的局面,有时候,为应付非常事故,必须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局限于狭窄的‘道义’两字的。” 穆乘风默然垂首,好半晌,才低声问道:“四叔的意思,今夜三更白马寺的约会,侄是不必再去了?” 杜腐笑容一敛,道:“约会不妨前往,但除了‘绝情蛊’的事外,其他消息决不能够泄漏片语只字。” 穆乘风迟疑了一下,又道:“难道连告诉她今夜将要发生变故,使他们能预作准备也不行么?” 杜腐断然摇头道:“不行,如果必要,咱们自会另外设法把消息迭到关洛第一楼去,你若当面提起,难免引起她的追问,那样反而不妥。” 穆乘风道:“可是,四叔……” 杜腐没等他说下去,却径自转对郭竟道:“尤宁内眷定子夜前撤出城外,‘复仇会’的正式行动,必在子夜以后至黎明以前,咱们现在也该把人分配一下子了。” 郭竟点点头道:“好,就烦贤弟全权调派布置吧,愚兄也恭候差遣……” 穆乘风有些意兴怏怏,闷闷不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精明的“杜四叔”行事太过冷酷,就好像这世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似的,难道说普天之下,人人都应该彼此猜忌,彼此敌视的么?难道对宋莲翘那么纯真的女孩子,也必须动用心机?也不能赋予信任? 他脑中尽在反复思索着这难以理解的事,以致全未留意杜腐如何调派布置?甚至众人什么时候已经受命离去,也诧无所知。 等到矍然警觉,室中只剩下郭竟和杜腐两个人了。 穆乘风讪讪问道:“敢问四叔今夜派我担任什么任务?” 杜腐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去白马寺赴约么?” 穆乘风道:“是的,但……”那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杜腐却凝重的道:“不!你的任务,就是绊住所有去白马寺赴约的人,在天亮以前,别让他们回城里来。” 穆乘风讶诧地问道:“但……天亮以后呢?” 杜腐耸耸肩道:“那时局面已经澄清,胜负已经分明,也许她们再也没有心情留在洛阳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4章 妹夫 穆乘风惊道:“依四叔推断,那胜负之数……” 杜腐略一敛眉,道:“此时推断,尚嫌言之过早……总之,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你郭伯伯的毁家灭门深仇必须报复,这是不容任何人破坏的,既或无心之过,咱们也不能原谅。” 说完,欠身告退,推门而去。 郭竟举起那仅余的独臂,轻拍穆乘风肩头,仰面道:“孩子,想想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咱们俩,一个师冤未雪,忍辱负重,一个血仇似海,苦熬了整整二十年……而今天咱们的对头,却偏偏叫做‘复仇会’,也不知道是该他们向咱们‘复仇’?或是该咱们向他们‘复仇’,哈哈!哈哈……” 他眉鬃耸动,失声而笑,丑脸上,却缓缓淌下两行热泪。 穆乘风没有出声,只觉鼻酸难禁,深深垂下头去。 白马寺,在洛阳东郊,附近就是洛阳古城遗址,与北邙山的汉帝陵遥遥相望,算得上是中州第一大寺。 如果是白天,寺内香火鼎盛,游人络绎不绝,别说想清清静静谈话,便是在人丛中碰而都难。但到了夜晚,这儿背山面水,清风飘逸,树影流波,爽心情神,却是个绝妙的幽静晤谈之处。 夜阑人静,一轮皓月高挂天际,白蒙蒙的月光,洒满旷野林梢,寺中灯火虽然大都熄灭,那阵阵氤氲檀烟,却冉冉随风荡漾,使得这巍峨古刹周围,弥漫着浓重的幽香。月色迷蒙似雾,加上这比雾更怕人的清香,直令这座古刹,越发像梦幻中的宫阙,云端里的仙境。 二更甫过,蹄声划破廖寂,山门前驰来了一色雪白的五骑健马。 马上五条俏丽纤巧的身影,衣分三色,宋莲翘仍是一身大红,袁氏双姝都是黄衣,另外还有两个穿着同样绿色衫裙的少女,一个双九年华,一个年刚及笄,同样圆圆的脸蛋,细巧身材,正是怀玉山“白云山庄”李东阳膝上两位掌珠梅儿和樱儿。 义姐妹五个,年龄相当,心情相投,真比同胞姐妹还要亲,五匹白马在寺门一齐勒缰停住,十道清澈妙目,滴溜溜四下扫视了几匝,袁倾城抢先开了口,笑道:“我说不用急吧?可不是来早了,现在二更才过没多久,够人等的呢1” 李家大姐梅儿道:“还早?要依五妹的性子恨不得天没黑就赶了来,人家心里那份急呀,局外人哪儿体会得到。” 袁倾城道:“所以我说别跟来呀,偏是你们两个不肯,人家‘待月西厢下’,咱们挟在中间算什么了呢?” 李梅儿笑道:“咱们就算西厢墙外那堆石头吧……” 话没完,就被袁倾城啐了一口,笑骂道:“不害臊,你想替人家‘张生’垫脚?人家还嫌你碍手哩!” 李梅儿蓦地红了脸,娇嗔道:“二姐,你再胡说……” 两人正在笑闹,却见宋莲翘满脸焦急的向李樱儿轻声问道:“五妹,你有没有问过翠花花,究竟约的是二更还是三更? 是在寺里呢?或是在寺外?” 李樱儿摇摇头,道:“这……倒忘了问,早知道,该把翠花带来就好了。” 宋莲翘黛眉连皱,叹道:“真急死人,假如约的是二更,岂不是来得太晚了么?唉……” 樱儿霎着两只大眼睛,道:“四姐,要不要我赶回去问问?” 宋莲翘道:“那怎么成,一去一来要多久,反正是来不及了……” 梅儿听得忘了笑闹,却朝袁倾城扮了一个鬼脸,低笑道:“瞎!二姐,瞧这一对笨瓜,到了大街,才想起没穿鞋子!” 袁倾城扬声叫道:“樱丫头,回去问是来不及了,要不要二姐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 樱儿应道:“要啊!什么好办法?” 袁倾城一本正经道:“与其赶回城去,不如去寺里问问和尚,说不定呀,那位穆少侠正在庙里等候,那就更省事了。” 樱儿喜道:“当真,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说着,便想上前拍门。 袁素问笑喝道:“傻丫头,别信她的。”袁倾城和梅儿都掩口笑了起来。 樱儿怔仲道:“你们笑什么?” 袁素问摇头笑道:“五妹,你也不仔细想想,约晤既在夜晚,庙里和尚怎么会知道?” 梅儿道:“那也说不定,或许穆少侠就寄住在白马寺里呢?” 袁素问道:“果真如此,他就会在寺外等候,难道他会让琴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去叩庙门询问不成?” 樱儿颔首一嗯,说道:“不错。但咱们没有问明白时间,可能咱们来得太晚,他已经……” 袁素问道:“放心吧!我记得很清楚,时间是三更,白马寺只是个见面的地名,现在才二更刚过,咱们一得还太早了些儿呢。” 宋莲翘长吁一声,道:“这就好了,咱们宁可早到,不能来迟,姐姐们不知道他的脾气……” 袁倾城又抢过话头,娇笑道:“你们听见了没有?几曾见过琴丫头这般‘体贴’人啦?” 宋莲翘脸儿一红,却没生气,笑了笑道:“这无关‘体贴’,我只是猜想,他那天夜晚被姑父一怒逐出洛阳,心里一定也很气愤。以他一身傲骨,假如没有十分重要的事,决不会轻返洛阳,更不会急急约我来这儿见面……” 袁倾城笑道:“说的也是,除了咱们琴姑娘,谁又了解他这么深呢?” 宋莲翘羞恼道:“二姐,我是说的正事!” 袁倾城道:“我也没扯闲话呀……” 袁素问看不过意,轻喝道:“二妹,别闹了,是该商量正经的,人家约的是琴,或许真有重要事商谈,咱们却来了五个,万一他……” 梅儿截口道:“不管怎么说,要见就大伙儿相见,不见就一个也别见。想把咱们撇开?那可办不到。”敢情这位梅姑娘是个“横人”。 袁素问“噗嗤”一笑,道:“瞧你这急相,倒像生怕见不到了似的?” 梅儿没来由,脸蛋上突然飞现一朵红云,但她毫不示弱,粉面一佩,道:“就算我这位三姑要见见妹夫吧,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宋莲翘急啐道:“去你的,再胡说八道我可不来了!” 袁倾城却笑道:“你不来正好,人家‘三姑’正想顶上妹妹的缺……” 梅儿骂了声:“该死!”扬起马鞭,就要去打袁倾城。 袁素问见闹得太不像话,正色喝道:“这儿是寺庙山门,你,们这样疯疯癫癫的,惊动了庙里的和尚,岂不笑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5章 生气 她这一句话,总算镇住了两位口没遮拦的大姑娘,袁倾城和梅儿,回头向庙门望了一眼,伸伸舌头,果然没再出声。 袁素问手一指左侧枫林,沉声又道:“大家先把马匹藏进林子里去,且让翘儿单独等候少侠,待他们话说完了,大伙儿再出林相见。咱们姐妹笑闹惯了不要紧,在穆少侠面前,总得顾些礼数,别让人家连翘儿也看轻了。” 毕竟大阿姐的话有份量,姐儿几个都点头答应,催动坐马进了那片枫林。 系妥马匹,姐妹五个,就在林中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袁素问轻声叮嘱着宋莲翘道:“你去林边等候,先不可露面,总得认清楚的确是穆少侠以后才能相见,须防其中有诈……” 宋莲翘一怔,道:“为什么?” 袁素问道:“我只觉得这口讯来得有些奇怪一个卖花的老头,既无片纸只字,也没有信物为证,只凭空口传来几句话……他怎么知道你会相信?” 宋莲翘轻“哦”一声,笑道:“他知道我会的,凡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袁素问道:“如果这口讯,并非出于他的授意,而是别人冒他名义,你也相信?” 宋莲翘嫣然道:“大姐不要多疑了,我相信这口讯决不会有假。” 袁素问道:“怎见得?” 宋莲翘耸耸香肩道:“我也说不出理由,不过,我始终有个预感,总觉得这些日子,他并没有离开洛阳,而且,一定会再跟我见面,现在可不是应验了?” 袁素问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但愿是我多疑了。可是,翘儿,谨慎些总是好的!” 宋莲翘笑应道:“大姐放心,我自己会谨慎的。”扬扬手,穿林而去。 樱儿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怔怔望着宋莲翘远去的背影,无限羡慕地说道:“翘姐姐真的变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十年似的,这是什么原因呢?” 袁倾城打趣道:“那是因为她有了个知心合意的人,等哪天你也有了心上人,包准也会一下子长大十年!” 樱儿傻兮兮地反问道:“二姐,你怎么知道的?” 袁倾城登时红了脸,啐道:“鬼!不跟你说了!” 梅儿正想笑,却被袁素问一声轻嘘打断,只见她一挺娇躯,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大家别再胡闹了,时间不早,可以照原定计划开始布置了,五妹负责看守马匹,二妹三妹跟我来!” 三位姑娘,顿感肃然,立即停止了笑闹。 梅儿轻轻道:“大姐,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有诈?” 袁素问一面穿林而行,一面回答道:“现在尚难断言,总之,宁可防范些……” 话声倏忽一顿,人也及时却步,敛神倾听了片刻,举手一挥,哑声道:“心,有人来了!” 身后袁倾城和梅儿双双伏下身子,凝聚着秋水般的眸子,透过枫林向外望去…… 果然,寺前大路上,正飘然出现一条人影。 那人身穿一袭蓝衣,腰际悬着木剑,月光下,但见他步履轻逸,神采翩翩,洒步向白马寺而来。 梅儿从未见过康浩,望见那飘洒身影,不禁由衷发出一声赞叹,轻声道:“难怪翘儿丫头人了迷,果然算得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一向最爱取笑打趣的袁倾城,这次却没有接腔,正满脸凝重之色,炯炯注视着那蓝衫人。 俄顷,蓝衫人已走近白马寺山门,扬目四下顾盼,似在寻找赴约的宋莲翘。 袁倾城突然探手扯了扯袁素问的衣角,悄声道:“姐姐你看,他为什么竟用布蒙住脸?” 袁素问微微颔首,道:“我也正觉得奇怪,而且在才二更过了没有多久,他怎会来得这么早……” 姐妹议论未已,突闻一声欢呼:“穆大哥,我在这儿!” 那蓝衫人似乎吃了一惊,身形疾转,本能地闪开数步,同时举手按住自己脸上的蒙面蓝巾。 及时认出是宋莲翘,忙轻咳一声,道:“啊,原来你已经先来了!” 宋莲翘一怔却步,诧异地道:“穆大哥,你为什么要蒙着脸呢?” 蓝衫人哑声道:“这!……伤;知道我当前的处境……我不愿被人认出来,尤其不愿让许志安知道我仍在洛阳……” 宋莲翘释然一声“哦”,说道:“你也太谨慎了,咱们在这儿见面,姑父根本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也不会拦阻我们的……啊!穆大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说着,莲步轻移,姗姗走上前去,便想亲手取下他的蒙面蓝巾。 不料那蓝衫人忽然退后一步,再度闪开,反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宋莲翘略一迟疑,赦笑道:“不瞒你说,还有四位姐妹也一齐来了,她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见见你。” 那蓝衫人游目扫视,道:“既如此,何不请她们出来相见?” 宋莲翘道:“我没照你的叮咛就带她们同来,你不会生气吧?” 蓝衫人笑道:“她们既然是你的结义姐妹,理当相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啊!你真好!”宋莲翘欣喜无限,连忙回头高声叫道:“各位姐姐,快请出来……”,林中的李梅儿,听见呼叫,忙欲长身而起。 但她娇躯才去,却被旁边的袁倾城一把按了下去,低声喝道:“别动!” 梅儿诧道:“为什么,你没听见翘儿丫头在叫咱们?” 袁倾城没有回答他,却转头对袁素问说道:“大姐看出没有? 这家伙以蓝巾蒙面,始终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猜他恐怕不是真正的穆少侠。” 袁素问点头道:“不错,此人神态语气都很可疑,怎么翘儿丫头竞似毫无所觉?”: 袁倾城道:“她高兴得昏了头,哪还想到这些。” 梅儿满腹疑云,道:“如果这人不是穆少侠,他怎么会知道今夜的约会?” 袁倾城道:“咱们先别应她,且看那蒙面的家伙想干什么?” 三人议论之际,宋莲翘又呼叫了几声,未见林中回应,禁诧道:“奇怪啦,她们都跑到哪儿去了呢?” 蓝衫人道:“莫非她们不愿跟在下相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6章 犄角 宋莲翘道:“不会的,她们吵着要来,就是想见见你,或许走得太远,听不见呼唤,穆大哥,咱们去找她们去。” 含笑走了过去,拉起蓝衫人的手,便欲向枫林行去。 那蓝衫人脚下未动,五指却顺势一翻反扣住了宋莲翘的手腕,摇摇头道:“不用去找了,反正她们跑不了的。” 宋莲翘兀自茫然未觉,讶问道:“你说什么?” 蓝衫人闪目而笑,道:“我猜她们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暗处,想偷看咱们,你说是不是?” 宋莲翘脸上飞现一朵红云,赫然垂下头去,低笑道:“唔!很可能,尤其二姐和三姐,最喜欢拿人家开玩笑……” 蓝衫人道:“那么,咱们就骄傲一番,让她们看看如何?” 宋莲翘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失声叫道:“穆大哥,你……” 宋莲翘才发觉腕脉要穴受制,真气已经无法提聚,羞急之中,又加上惊诧,颤声喝道:“快放手!你……你疯了……” 蓝衫人吃吃笑道:“我没有疯,疯的是你那几位宝贝姐妹,她们躲着不肯露面,准是嫌咱们还不够,来吧!这一次给她们看个仔细!” 他脸上垂着蒙面蓝巾,虽然略感不便,但,简直是好不高兴。 宋莲翘活了十七年,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早吓得心胆俱裂,连呼叫也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蓝衫人邪笑道:“好妹妹,别哭!别哭!大哥我是喜欢你,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宋莲翘嘶叫道:“放手!放开我!你不是穆大哥,你这榴芒……大姐,二姐……你们快来呀……” 蓝衫人哈哈道:“不错,只要你那些姐妹,不怕还债,就叫她们都来吧!” 林中三人目睹此状,哪儿还按捺得住,梅儿探手撤剑,一跃而起…… 袁素问沉声道:“三妹暂勿出手,心那厮还有后援,赶快通知五妹将马匹带到林边来,二妹跟我去救翘儿!” 袁倾城应声而动,纤手连扬,两枚金环已疾射出手。 “袁家飞环”手法,乃武林三大暗器绝支之一,两枚金环飞出时,本是一前一后,及待高林三尺左右,后面一枚忽然增快速度,疾追上前面那枚,双环交错之际,“铮”然发出一声脆响,竟分向两侧呈弧形飞旋,绕射向蓝衫人背心。 那蓝衫人好像早就料到金环会改变方向,就在双环交错的时候,突然抱起宋莲翘一个转身,恰好跟自己互换了位置,笑道:“好一式‘金雁双飞’,这就是你们结义姐妹的情份么?” 袁倾城本为了急于援助宋莲翘脱身才射出金环,却没想到对方反用宋莲翘做了“护身牌”,无奈飞环出手,已经无法中止,眼看两枚金环就要伤到宋莲翘,直惊得失声叫了起来。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蓦见金光一闪,斜刺里突又射来另一只闪亮金环,向先前两枚飞环撞去。三环乍合,“铮铮”连声,同时震飞荡起在空中绕了半匝,疾然落回林内。 袁素问长剑一举,三枚金环一齐套落在剑身上。 她振腕收了金环,正色对袁倾城告诫道:“此人身手不弱,翘儿又落在他掌握下,千万要沉着应付,不可再鲁莽了。” 袁倾城惭愧地点点头,道:“咱们怎么办呢?” 袁素问道:“我出手对敌,你伺机抢救翘儿,要速战速决,不能拖延。” 声落,一摆长剑,当先掠出枫林。 袁倾城紧跟在后,一出林子,立即抢占上方,与袁素问互成犄角之势。 袁素问在距离一丈左右停步,仗剑逼视那蓝衫人,冷冷说道:“咱们姐妹已经应命出来了,阁下想干啥?” 蓝衫人阴声道:“二位是袁氏双姝,还有白去山庄李家两位姑娘呢?” 袁素问道:“她们不愿与藏头露尾的人见面,除非先把那蒙脸东西取下来。” 蓝衫人仰面大笑道:“袁大姑娘不愧是‘五风’之首,竟然在真人面前说起假话来了,老实告诉你吧!今夜白马寺已布下天罗地,她们躲在林子里也没有用处,何不爽爽快快出来受缚,以免损及豪门世家的身份。” 语声微顿又道:“至于在下的面貌,反正迟早都要看见的,姑娘别性急,先让在下替姑娘们引见两位老人家吧!” 说完,举手就吹,发出一长两短数声竹笛尖鸣。 笛声甫起,白马寺的山门突然缓缓启开,从里面大步走出两个人。 月光映照下,但见那两人身材一般魁梧,更穿着同样的黑袍,环目浓髭,容貌酷似,一望而知是兄弟两人。 袁氏姐妹只觉心头猛震,同时失声惊呼:“爹” “大伯父” 随着呼声,姐妹俩身不由己,便欲扑奔过去。 宋莲翘突然叫道:“姐姐们当心,两位伯父已经疯了……” 话没完,竟被那蓝衫人骄指飞落,点闭了哑穴。 袁氏姐妹闻声,双双停步,凝目注视之下,果见两位老人家神情一片漠然,即不回应,也没有丝毫怒喜之色,呆呆站在山门前,就像两尊木雕泥塑的神像。 这情形,跟宋莲翘叙述过在西淀湖所见一般模样,难道,两位老人家当真疯了? 袁倾城距山门较近,忍不住哽声叫道:“爹!你看见我跟姐姐没有?你听得到我们叫你么?爹!你为什么不说话?” 夺命双环木然并肩而立,不言不动,毫无反应。 袁倾城又惊又悲,回顾胞姐,戚然道:“怎么办?爹和大伯父果真都疯了!” 地蓝衫人接口笑道:“不!他们并没有疯,只是未得在下吩咐,不能擅自行动恧已。” 袁素问叱道:“匹夫,你用什么药物迷住了两位老人家,把他们变成这样了?” 蓝衫人哂笑道:“在下并没有施用任何药物,这完全是他们两位心甘情愿听命在下的……” 袁素问喝道:“胡说!我就先宰了你这无耻的匹夫。” 声落,人动,长剑疾探,飞点蓝衫人咽喉。 那蓝衫人哈哈一笑,顺手一带宋莲翘,直向剑尖迎去。 袁素问急忙沈腕撤招,右时向外斜举,剑锋掉转,寒芒流转,一连又攻了三剑,同时叫道:“二妹快出手,攻他侧背。” 袁倾城答应一声,便等挺剑加入战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8章 反驳 二十年前,宋飞鸿获得“紫电剑”,才在终南山麓创立“流云堡”,侠士名剑,相得益彰,不知羡煞了多少武林同道,可是,他自从创堡之后,却一直很少使用这柄宝剑,平时一袭儒衫,调悦温文,实也不须再携带兵刃防身,而今天夜晚,竞忽然配上宝剑,显见他对这场即将来临的恶战,未敢掉以轻心的了。 宋莲翘见父亲如此慎重,心里也暗暗吃惊,忙问道:“爹!你看今夜这一战很凶险么?” 宋飞鸿微微一点头,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对方又是当今剑术名家……” 宋莲翘骇然道:“爹!你也认定那‘会主’是剑魔……” 宋飞鸿截口道:“目下虽然还不能断定,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宋莲翘心中暗颤,缓缓垂下头去,没有再开口。 宋飞鸿举手轻扬,熄了桌上烛火,然后在宋莲翘对面坐了下来,两道目光,却炯炯注视着爱女。 淡淡的月色,透窗而人,父女俩都浸浴在月光下,两人隔案对坐,神情一般凝重。 过了好一会,宋飞鸿忽然探过手去,轻轻握住爱女的肩膊,关切的问道:“孩子,冷吗?” 宋莲翘连忙抬头,含笑道:“哦……我不冷。” 宋飞鸿道:“但你为什么在发抖?” 宋莲翘呐呐道:“没……没有呀!” 宋飞鸿笑道:“还说没有,瞧你现在说话还有些颤抖,你以为爹看不出来?” 宋莲翘忙道:“我我不是怕冷,我只是……只是……” 宋飞鸿注目道:“只是什么?是心情太紧张了?” 宋莲翘摇头道:“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语声微顿,忽又赧然道:“反正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真是心里太紧张了。” 宋飞鸿凝目注视良久,才轻吁了一声,道:“孩子,不用骗爹了,爹看得出来,你并非为了今夜的恶战,而是另有缘故。 宋莲翘忙说道:“另外什么缘故?没有啊!” 宋飞鸿摇头微笑道:“瞧你这孩子,对爹还说假话,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有心事岂能瞒得了爹呢?” 宋莲翘登时红了脸,垂首道:“人家真的没有心事嘛!爹不要乱猜……” 宋飞鸿缓缓说道:“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一个人只要心地坦荡,没有什么事值得隐瞒的让爹替你说出来吧,你心里可以惦记那个今夜约你去白马寺晤面的人?” 宋莲翘心头猛地一跳,扬面娇呼道:“爹” 宋飞鸿含笑说道:“其实,你年纪也不了,男女相悦,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爹知道你一向眼高于顶,视天下男子皆如粪土,却没有想到你也会倾心一个人。” 宋莲翘连粉颊都羞红了,心里又喜磊慌,急忙又垂下螓首,贝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宋飞鸿接着又道:“不过,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能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幸福,那姓穆的孩子,若论品貌和胆识,都可算得是上上之选,唯一缺憾,是他的身份……” 宋莲翘不由自主又抬起头来,怯生生问道:“爹是指他的家世?” 宋飞鸿摇头道:“那倒不是。常言说得好,英雄不论出身低,爹不会是那种势利人。” 宋莲翘“哦”了一声,道:“那么,爹是嫌他的师门……” 宋飞鸿又摇摇头,道:“也不是,要论剑魔沈破浪,当年享誉之隆,堪称武林翘楚,除了杀孽稍重,性情略嫌刚愎之外,爹对他可说是十分钦佩的。”,宋莲翘茫然道:“我这就不懂了,你老人家究竟指的是什么?” 宋飞鸿忽然轻叹一声,道:“孩子,你忘了他跟咱们现在所处的立场了?” 宋莲翘愕然道:“立场?什么立场?” 宋飞鸿道:“刚才,你姑父和李伯伯还跟我谈起上次洛河桥那桩变故,咱们虽然不愿置信,但是,那姓穆的孩子,确有可疑……” 宋莲翘急道:“爹!连你老人家也怀疑那天假扮剑魔,在洛河桥杀害蛇拳门七步追魂手的人,就是穆乘风?” 宋飞鸿凝重地道:“孩子,这不是怀疑,而是有相当依据的。” 宋莲翘忿然道:“什么依据?” 宋飞鸿道:“据你姑父回忆当时经过,有几个可疑之处。其一,那人能在数招之下,连杀七步追魂手洪涛和门下四名高手,武功必然不弱,除了沈破浪的‘魔剑十三式’,旁的人未必办得到……” 宋莲翘没等父亲说完话,急急抢着道:“那是因为洪老前辈他们未曾提防,那凶徒却假戏真做,才得手的。” 宋飞鸿没有答辩,继续道:“其二,以你孙二叔的武功,也在安乐窝中了暗算,那凶徒的暗器手法之高明,若非沈破浪师徒,还有谁具此功力?再说,世上‘逆沧澜’共仅十柄,那穆乘风又恰在孙二叔负伤之前失落一柄逆沧澜,天下何来如此凑巧的事……孩子,你且撇开感情,冷静的想一想,这可能么?” 宋莲翘听了,只觉胸头热血沸腾,鼻际酸酸的恨不得大哭一场,一时间,仿佛喉中集塞着许许多多反驳的话,邓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才用力说出一句:“爹……我死也不相信会是他……” 宋飞鸿脸上浮现着异样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唱然道:“孩子,这世上有很多事,往往是不能以常情去判断。老实说,起初爹也不相信,无奈却找不出理由为他辩解……”说到这里,又深深注视了爱女一眼,复感慨地道:“唉!那次在火神郭金堂夫妇匿居的地方;爹曾经眼看见他仗义拯人于危,奋不顾身护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了郭金堂,甚至险些跟你秦伯伯翻脸动手……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血性少年,他怎么竟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宋莲翘一把拉住父亲的衣袖,摇撼着叫道:“爹!你明明知道他不会做那种事的,这一定是姑父误会了,是吗?” 宋飞鸿无限爱怜地轻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是的!他看起来不是个坏人。不过,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但凭一时冲动,尤其当他所敬爱的人蒙受冤屈,他是会不顾后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语声微顿,双瞳忽然暴射出两道精光,又喃喃接道:“这话又得说回来,当初四门五派联袂问罪缥缈峰之巅,不分青红皂白,就迫沈破浪饮毒而死,也未免太鲁莽些,或许其中确有冤屈之处也难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09章 硬刚 宋莲翘不禁骇然欲泣,娇呼道:“说了半天,你老人家还是不相信他?” 宋飞鸿淡淡一笑,道:“但愿有一天,爹能相信他就好了。” 突然转过头去,目光一扫壁际漏壶,微诧道:“奇怪,时间早过了三更,怎么还不见动” 下面一个“静”字尚未出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声响。 宋莲翘骇然一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爹!不好了,是前院袁家姐妹在击剑传音告警。莫非姑父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宋飞鸿略一凝神,颔首道:“你赶快去看看,如果真有事故,千万不可慌张,爹随后就来。” 宋莲翘答应一声,反手摸了摸肩后双剑,飞身疾掠而出。 她一出行屋,前院击剑声越发清晰人耳、一点也不错,正是她跟袁氏双姝约定的传警信号。 但是,四周庭院却依然安静如常,丝毫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宋莲翘不敢怠慢,飞步直向前院奔去。 穿过两重月洞门,便是卧龙山庄许家父子居住的前院,宋莲翘刚到园门口,目光所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卧龙山庄许志安,正双目紧闭巍然挺立在滴水檐下,右手五指,已深深扣人廊前栏杆中,左臂却刘肘而断,地上流着大片血水,那只断臂跌落在檐前石级边,令人怵目惊心。 袁家姐妹全都面无人色,袁素问正颤抖着在撕一条床单,想替许志安裹伤,袁倾城却手提长剑,紧守在一人身侧。 然而,院子里一片寂静,并无动手拼斗的痕迹,也没有看见任何敌踪。 宋莲翘惊骇莫名,连忙赶上前去,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倾城见宋莲翘,竟突然失声哭了起来,哽咽道:“阿翘快来帮帮忙,许伯伯手臂被砍断了……” 宋莲翘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伤了姑父?” 袁倾城连连摇头,哭道:“说来话长,你快些帮大姐,扶老人家进房里去……他伤得这么重,既不肯让咱们替他疗伤,也不肯进房去休息……” 话犹未完,许志安突然睁开了眼睛,向宋莲翘摇摇头,喘息着道:“不!不用管我……快去截住那两个畜牲,假如他敢反抗,就替我劈了他们……” 宋莲翘惊道:“姑父说的是谁呀?” 许志安眼眶中泪光一闪,切齿道:“就是你那两个不成才的表哥!” 这句话,真把宋莲翘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个寒噤,失声道:“难道……是他们砍伤了你……” 许志安举起右手,奋力挥动道:“别问了,快去!快……” 他左臂已断,失血甚多,全仗右手扣住栏杆,支撑着身子,这时手一松,身躯顿失平衡,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石阶下。 宋莲翘急忙飞步上前,探手扶住,低呼道:“姑父,你老人家伤得很重,先进房去歇歇吧!” 不料许志安竟怒目喝道:“叫你们别管我,快追那两个忤逆畜牲要紧,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宋莲翘惶然望望袁素问,问道:“大姐,真是两个表哥干的么?” 袁素问向她递了个眼色,低声道:“现在别问这个,先裹伤是正事,不能再让血流下去了。” 正说着,忽闻一声竹笛长鸣,紧接着,一阵衣袂振风之声传来,墙头上接连出现七八条人影。 来人个个布中蒙面,仅露双目,襟上各配一枚银光闪闪的特制花,手中执着兵刃,由一名身裁魁梧的青袍人率领,越过院墙,向前院蜂涌而来。 袁倾城惊叫道:“魔子们发动了。” 宋莲翘骄指疾落,倏然点闭了许志安的脑后昏睡穴和左臂穴道,娇躯飞旋,双剑已撤出来,沉声道:“大姐快扶姑父退回房去,我和二姐应敌。” 袁素问点点头道:“也好,待我替许伯父裹好伤,就来助你们。”拦腰挟起满身鲜血的许志安,匆匆退入卧室。 宋莲翘和袁倾城并肩守护在房门外,一面横剑待敌,一面高声叫道:“心窗口,别让魔崽子们冲进房子里……” 那青袍人嘿嘿冷笑道:“卧龙山庄业已土崩瓦解,丫头们不识时务,妄想螳臂挡车,简直是自寻死路。”举手一招,身后六七名蒙面人立即挥刀舞剑,真冲了过来。 宋莲翘和袁倾城三剑交辉,死守着房门。 论武功,袁倾城艺出名门,已属不弱,宋莲翘更是家传绝学,虽然应敌经验稍差,但剑招的精妙纯熟,已经足可挤身“高手”之列,三柄剑合壁施展,守护一座房门,纵然未必稳操胜券,至少暂时支持一段时光,应该是绝无问题的了。 谁知甫一交手,事实竟大谬不然,交手未必十招,宋莲翘和袁倾城已经手忙脚乱,剑尖分明刺到对方胸口,对方非但不知闪避,甚至展开肉掌,硬来夺取锋利的长剑。 这种奋不顾身的“硬刚”作风,自是大出二女意料之外,初动手时,虽然被她们伤了两三人,无奈那些“亡命之徒”毫不退缩,断条胳膊就当拔根汗毛似的,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前仆后继,蛮干不已。 宋莲翘和袁倾城见此情形,心胆早就寒了,衣衫上都溅满了鲜血,脸颊和发际上沾上了肉屑残肤,两人何曾经过如此惨烈的血战,心越怯,手越软,勉强又支了十余招,已被迫得招式零乱,发发可危。 那青袍蒙面人得意的纵声大笑,竹笛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催动手下,全力抢攻。 看就要攻进房门,一条人影,突然曳空而至,大喝一声,道:“何方鼠辈,还不住手!” 宋莲翘循声望去,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颤呼道:“爹一袁倾城也放落心中一块大石,娇喘吁吁道:“易伯伯快来……咱们……咱们快抵挡不住了。” 流云堡主宋飞鸿目光疾扫,剑眉陡扬,沉声道:“孩子们,别怕!区区这几个魔丑,何足畏惧!” 语落,龙吟声起,一道暗带赤红的光华,应声暴展,“紫电剑”已经撤到手中。 那青袍蒙面人似亦被宋飞鸿威仪所慑,连忙一翻右掌,从肩后撤出一柄份量十分沉重的碍背九环刀。 同时,笛音忽变,那六七名抢攻房门的蒙面人,也纷纷撤招旋身,而对流云堡主,散成一道半圆形圈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14章 捉妖 穆乘风怒极反笑,傲然道:“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拆穿他的假面目。” 叶雨婷略一沉吟,又道:“我只是好心劝你,听与不听,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有一点我愿意再郑重提醒你,令师并未在缥缈峰之巅被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穆乘风截口道:“据我所知,先师在缥缈峰之巅上,当众饮下毒龙珠所化雪水,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叶雨婷道:“你该知道,以令师功力之记,区区一碗毒水,是害不了他的。” 穆乘风道:“但我知道,当时先师的真气已散,一身功力早就失去了。” 叶雨婷似乎怔了一下,又惋惜的摇摇头,道:“想不到你宁肯相信仇人的话,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师父。既然如此,只有留等你将来亲自去慢慢验证了,我心意已尽,现在就带你去见会主。” 说罢,举掌轻拍了三下。,林中响起“沙沙”步履声,转瞬间,神情痴呆的“夺命双环”大步走了出来。 叶雨婷探手闭住了穆乘风的昏睡穴,低喝道:“带着他,跟我走!” “夺命双环”毫不迟疑,双双上前,扛起了穆乘风。 叶雨婷略整衣衫,正待举步,不料林子里忽然闪出一条人影,伸手叫道:“好心的大姑娘,食我老婆子几个零钱吧!” 叶雨婷闻声一惊,本能地倒退了两步,却见那拦路的老婆子,手里拄着一根竹杖,两眼俱瞎,头上枯发如败草,身上破衣似树皮,不折不扣,是个既丑又脏的瞎眼叫花老婆子。 当下一皱黛眉,不耐烦的叱道:“你是谁?深更半夜躲在树林里干什么?” 瞎眼老妇吃吃笑道:“姑娘说话好霸道,难道只准你们年轻大姑娘在这儿等男人,就不准我瞎眼老婆子讨点施舍吗?” 叶雨婷虽然心知这瞎眼老婆子来意不善,但见她只有孤身一人,故而并不畏惧,目光一转,冷笑道:“姑娘向不尊老怜贫,你若是有心想讨点什么便宜,那就算你打错主意了。” 瞎眼老妇道:“大姑娘何必说得这么决裂?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儿是佛门净地,大姑娘行个好心,菩萨有灵保佑你明天就生个白胖胖的儿子……” 叶雨婷脸上一红,怒道:“老乞婆你在找死……” 瞎眼老妇笑道:“我老婆子又穷又瞎,死了反是福气,大姑娘却是一朵刚开的鲜花,要是有个闪失,那该叫人多心疼?依我老婆子说,还是施舍了的好!” 叶雨婷勃然大怒,按剑叱道:“你想怎样?” 瞎眼老妇扬手一指,道:“大姑娘若是舍不得钱财,就把那位伙子送给老婆子吧!” 叶雨婷冷哼道:“原来你是为他来的,哼!我倒很愿意把人送给你,就怕你带不走。” 瞎眼老妇道:“只要大姑娘舍得,我老婆子就能带走。” 叶雨婷一声冷笑,道:“很好,我倒要试试你有多大能耐” 回头向“夺命双环”一挥手,喝道:“去宰了她!” 双环应声而动,四臂同举,将穆乘风给了叶雨婷,大步冲了过来。 叶雨婷刚伸手接住穆乘风,却万万想不到“夺命双环”竟然同时欺身直上,飞快地探臂出掌,一左一右,牢牢扣住了她的粉臂穴道。 这突然变化,委实出人意外,那叶雨婷纵然机警,当场也失措被擒。 叶雨婷惊骇欲绝,急忙喝道:“快些放手!你们认错了人,我是叫你们去杀那老乞婆……” 双环中老大“袁崇基”忽然咧嘴笑道:“认错人的是你自己。” 老二“袁崇业”忽然咧嘴大笑道:“臭丫头你认命了吧!咱们受了多少肮脏气,现在才算捞回本钱哩。” 叶雨婷张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颤声道:“你……你们不是夺命双环……” 那瞎眼老妇施施然走了过来,含笑道:“他们现在改了名字,叫做‘捉妖双雄’了。两位将真面目给她看看,也好叫她明白自己是被谁擒获的。” “双环”各自举袖,拭去脸上易容药物,露出本来面目,一个是王干才,另一个则是赵鹏远。’叶雨婷并不认识王、赵两人,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瞎眼老妇又道:“大姑娘,别瞪眼,你虽然不认得我老婆子,但你那两位姑娘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假如还有那一天,你不妨去问问她们……” 叶雨婷道:“问什么?” 瞎眼老妇双睛一落,现出精光烟烟两颗眼珠,笑道:“你去问她,可知道‘山左狄家’?” 叶雨婷脸色顿变,嗫嚅说道:“你是‘瞽叟狄俪冷’?” 瞎眼老妇点点头道:“不错,他就是我的先夫。” 话落,抛去竹杖,径自从叶雨婷手中夺过穆乘风当她正欲替穆乘风解开穴道,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漠的低喝,道:“慢着!” 狄俪热霍地旋过身来,目光过处,只见林中并肩走出一男一女。 那女的大约—卜七八岁,一身黑衣,模样儿生得颇为秀丽,但眉目之间,却充满了怨毒之色。 男的似已中年,容貌十分丑陋,粗眉细眼,鹰鼻,薄唇,身穿一件簇新儒衫,可是,看上去却没有半点斯文味,但从他腰际所悬一柄黑绞皮的剑鞘和双手都戴着黑皮护套,显见此人必定武功不弱,而且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那男女两人面目全很陌生,身上也没有任何特殊饰物,既不象“复仇会”中人,也不像二庄一堡门下。 狄俪热意念飞转,不禁大感,连忙含笑道:“敢问二位可是招呼我老婆子?” 那丑男子冷冷应道:“不是叫你,难道是叫我自己不成。” 狄俪热心头打鼓,仍笑着道:“但不知有何见教?” 丑男子没有回答,却转问向那黑衣少女道:“如觅妹妹认实在了?真是那姓穆的辈?” 黑衣少女自从现身,目光就一直瞪着狄俪热怀中的穆乘风,脸上满是怨毒神色,这时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他。” 丑男子柔声道:“如觅妹妹请放心,待兄替你出气就是。” 黑衣少女道:“先别伤他性命,我要活口。” 丑男子点点头,道:“好,兄就将他活捉过来,交给如觅妹妹处置。” 说着,举步向狄俪热走了过来。 狄俪热久走江湖,阅历丰富,从那男女二人对话中,已听出两人是特为穆乘风而来,并且,那黑衣少女分明跟穆乘风之间早有宿怨。 当下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沉声:“这位朋友,你想干什么?” 丑男子脚下不停,也不回答,直到走近五尺之内,才站定身子,轻轻将手上好双黑皮护套向上提了提,冷冷说道:“把你手上的人放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17章 口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舱外。 接着,舱门被轻轻推开,好像有人提着一盏灯,探头进来,用灯光向他脸上照了照,然后,舱门又轻轻关闭。 穆乘风张嘴而卧,虚弱得眼睛也睁不开,却听见门外有人在低声交谈一一“唉!真可惜,我看他已经饿得快断气了。” “可不是,一个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我想不通,既然不打算给他吃喝,为什么又弄出些好酒好菜,摆着让他看看又抛进大江里,这不是存心折磨人吗?” “你不懂就少说废话,人家给钱,爱怎样就怎样,咱们管不着。” “我不是管,我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听说这伙子不是好人,最近杀了许多人,假如不饿个半死,这艘船困他不住。” “哼!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么白白净净一个书生,他会是杀人凶手?” “你懂屁,如今脸带和气,心怀毒计的人,多的是哩!” “你懂?你除了喝酒,就会胡说八道,你要是多少积点德,咱们也不至于落得靠这条破船混日子,连个传宗接代的人也没有……” “好啦!好啦!少唠叨几句,快些按照客人的吩咐。把酒菜送进去吧!” “这种造孽的事我不干,要去你自己去。”老太婆说得火起,“砰”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一阵脚步声,向后梢而去。 剩下一个老头子恨恨咒骂道:“呸!老虔婆你嫌俺穷不是?等俺真有了钱,不娶房花朵般的老婆回来给你看,俺就是你养的。”一面骂着,一面气呼呼推开舱门跨了进来。 穆乘风听得心惊不已,暂时忘了饥渴,奋力睁开眼来,只见那老头子约莫五十多岁,船家装束,一手提食盒,取出热腾腾的汤菜,远远放在窗口下面。 老头子气犹未消,冷冷说道:“穆少侠,别睡了,起来吃些东西吧!” 穆乘风苦笑道:“多谢老大,能不能请老大您帮个忙……” 老头子耸肩道:“抱歉,俺只是个驶船的,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转身就走。 穆乘风忙道:“老大,我不是要您帮什么大忙,只是想请您替我做件事。” 老头子停步问道:“什么事?” 穆乘风喘息道:“在我腰下,有一个皮做的包,硬硬的,顶得人很难受,能不能麻烦您替我取出来呢?” 那老头子皱了皱眉,走到草堆前,探手向穆乘风腰下一摸,似觉有个“褡裢”形状的布囊,里面果然有一包硬硬的东西。 “是这个东西吗?”老头子掂掂那皮袋子,“哗哗”作声,份量颇为沉重。 穆乘风点头道:“这东西是我师父临终之前,留给我的一点财物,如今我已用不着它了,就送给老大作个纠集吧!” 老头子眼睛一亮,讪讪笑道:“送给俺?这……无功不受禄,嘿嘿……俺怎好意思收你的礼……” 说着,急急解开皮袋,倒转向手掌上一掀,顿时“呀”地失声惊呼起来。 敢情那皮袋,竟是满满装着光耀夺目的赤金颗子和指拇般大的明珠。 老头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许多金块珍珠,两眼瞪得比牛眼还大,喉咙里“哈,哈”直咽唾沫,好半晌,才呐呐问道:“穆……穆大官人……你说……这些珠宝……都送给俺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赵老头情不由己改了口,由“伙子”改称“大官人”了。 穆乘风一面喘气,一面点头,喘着气说道:“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留着也没有用处,若是老大不肯收,就把它扔到大江里算了……” “扔掉?”赵老头连忙摇手道:“不!不!不!……俺的大官人,这怎么可以扔掉呢?这……要值多少银子,怎……怎么可以扔掉……” 穆乘风道:“那么,就请老大收下,也不在咱们相见一面。” 赵老头眼珠了骨禄一转,哑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俺不能平白无故收你的,这么办吧,算俺暂时替你保管着,等你身体好了,俺再还给你。” 话还没有说完,早已将皮袋子揣进怀里。 穆乘风长叹道:“我是不会好的了,如果真能死里得生,这区区财物,也不会放在眼中,老大尽管拿了去吧……” 赵老头简直心花怒放,连声道:“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早没有想到,您竟是这么慷慨的好人。” 穆乘风苦笑着道:“但是就这样糊涂而死,令人死不瞑目……我有几句话想请问,不知老大肯不肯赐告……” 赵老头忙道:“肯!肯!肯!只要俺知道的,大官人您尽管问,俺一定说。” 穆乘风道:“我自从上船就一直昏睡不醒,恐怕已有好几天了吧?” 赵老头轻轻伸出三个指头,说道:“到今天,整整两夜三天,就没看见你清醒过。” 穆乘风又问道:“咱们可是从洛阳上的船?” 赵老头道:“是由孟津渡启旋的。” 穆乘风诧然道:“这么说,三昼夜航程,如今咱们怕不早人了鲁境,准备直放海口进入东海了?” 赵老头却摇头笑道:“早着呢,昨儿傍晚才过灵宝,要遇上逆风,明天还不知能不能到风陵渡哩。” 穆乘风一惊,道:“老大,您是说,咱们并不是顺江下驶。而是溯江上行?” 赵老头道:“不错,俺只送你们到风陵渡为止,听说在那儿另有大船等候,以后往东往西?就不知道了。” 穆乘风越想越惊,越想越诧,飞忖道:由洛阳前往潼关或风陵渡,陆路既便捷又好走,那丑潘安黄羽为什么舍陆路上捷径不走,偏偏雇舟溯江逆流而上,莫非故意在躲避别人的追踪? 果真如此,他们究竟存的什么念头?准备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心念电转,不禁对那蓝姓黑衣少女的身份,泛起无限怀疑,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在孟津上船的,除了那位黄少岛主和姓蓝的姑娘,还有其他人吗?” 赵老头道:“没有了,只有大官人你和他们夫妇俩,再就是两匹马。” 穆乘风诧道:“啊!他们是夫妻?” 赵老头一愣,反问道:“怎么,你不认识他们?” 穆乘风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与那位黄少岛主,今天才是初次见面,至于那位姓蓝的姑娘,更是连面也没有见过……” 赵老头又一愣,霎了霎眼睛道:“姓蓝的姑娘?哪位姓蓝的姑娘?” 穆乘风诧道:“那位脸上蒙着黑布的姑娘……难产她不姓蓝?” 赵老头茫然道:“谁说她姓蓝?前天她告诉俺浑家,怎么自称是姓何呢?” 穆乘风心头一震,不禁暗忖道:“他面蒙黑布,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连姓氏也用假的,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他忽然想到那黑衣少女可能跟自己早已认识,无奈搜尽枯肠,却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结识过这么一位神秘的少女? 赵老头见穆乘风沉默不语,又关切地问道:“穆大官人,你饿了三天,现在可想吃点东西么?” 穆乘风凄然一笑,道:“但不知老大方便不方便?” “这……”赵老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瞒上不瞒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汤菜都现成,俺就趁现在没人,偷偷喂你吃些,大官人,你看如何?” 穆乘风点点头道:“这样我就先谢谢老大了。” 赵老头忙道:“不用谢,俺是个直心肠,实在不忍心见你饿得这么可怜。” 说着,便去窗下搬取菜。 穆乘风望着热腾腾、香喷喷的汤菜,一连因了两口唾沫,颤抖着声道:“我委实口渴得厉害,老大请你先给我喝几口汤0巴!” 赵老头一面答应,一面取过汤碗,用手扶起穆乘风,使他能掀唇就饮。 穆乘风目睹浓汤,如见甘泉,夺力挣扎着引颈前伸,唇刚触及碗沿,突然听见“砰”地一声,舱门竟霍然大开。 门外,并肩站着那黑衣少女、丑潘安黄羽。 赵老头脸色大变,一松手,穆乘风又重重跌回草堆上。 那黑衣少女缓缓举步跨了进来,故作意外地道:“啊?穆少侠口渴了吗?” 穆乘风仰面僵卧,张着嘴直喘气,赵老头脸色铁青,低头不敢仰视,呐呐地道:“姑娘明鉴……这……不关俺的事……” 黑衣少女冷冷道:“本来就不关你的事,穆少侠渴了饿了,咱们自会伺候他吃喝,你瞧瞧自己那双脏手,叫人看见就恶心,他哪里还吃喝得下。” 赵老头连声道:“是的!是的!俺这双手的确太肮脏!太肮脏了!” 黑衣少女美目一转,似笑非笑道:“穆少侠,口渴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伺候你?” 穆乘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苦笑说道:“多谢姑娘……” 黑衣少女道:“谢什么,主人招待客人,这是理所应当。” 说着,莲步款款移步草堆前,一伸手,从赵老头手里接过了热汤。 她先用汤匙在碗里搅了搅,自己搅了半匙尝了一口,皱眉摇头道:“这汤里没有放盐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18章 宿怨 赵老头忙道:“回姑娘,汤已……” 黑衣少女挥手道:“去!快去把盐罐子拿来!象这种寡淡无味的汤,连江水都不如,叫人家穆少侠怎么喝得下去!” 赵老头不敢怠慢,急忙奔去后舱,没多一会和,果然捧着盐罐子匆匆返回。 那罐子里约有大半罐粗盐,少说些,也有一斤多,黑衣少女接到手里,却连想也没想,竟将大半罐子粗盐,一骨碌全倒进汤碗中。 然后,用汤匙一搅匀,一手扶起穆乘风头颈,连汤带盐,直灌了下去。 穆乘风一声“啊”没有叫出口,半碗咸得发苦的盐汤已经落肚,胃里一阵翻涌,好像心肝五脏都快从喉咙里呕吐出来…… 黑衣少女却柔声问道:“穆少侠,还口渴吗?要不要再喝一点?” 穆乘风气喘如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不迭。 黑衣少女纤手一扬,将汤碗掷出窗外,站起身来,悠然整了整衣衫,目光冷冷瞪了赵老头一眼,道:“滚吧!以后这间舱房不准再进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赵老头喏喏连声,仓惶而去。 黑衣少女轻吁一口气,回顾丑潘安黄羽道:“天亮就可抵达风陵渡,你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黄羽道:“兄已吩咐他们在江心等候,决不会误事。”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在过船,以后,得叫他们撤去旗帜标志,加速行驶,凡是触目显眼的东西,都要掩藏起来。” 黄羽丑脸上忽然扭动了一下,低声叫道:“如觅,我想你一句话……” 黑衣少女道:“问什么?” 黄羽道:“不是兄夸口,若论武功,咱们并不畏惧何人,为什么却要躲躲藏藏……” 黑衣少女笑了起来,伸出纤纤玉掌,轻握着丑潘安的大手,柔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剑术超绝,心雄万丈,天下英雄都不在你眼中,但江湖人物奸诈百出,有些事是不能单靠武功就能制胜的……” 黄羽正要张口,却被那黑衣少女举手掩住了嘴,妩媚地笑道:“别跟我争了,大哥,你不是答应过,一切都依我的主意的吗?” 黄羽颔首道:“不错。” 黑衣少女道:“那就好了,现在你要多多忍耐,等咱们将‘老的’一并擒住以后,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黄羽侧目望望穆乘风,轻问道:“你说……那‘老的’一定黑衣少女傲笑道:“只要‘的’在咱们手中,还怕‘老的’不送上门来。” 黄羽奋然道:“好!等他来了,兄倒要试试他的剑术究竟‘魔’到什么火候,然后,咱们就把他押去苏州府挖去他的心,活祭……” “嘘……”黑衣少女一声轻嘘,截住他的话头,低低道:“大哥,咱们回房去再谈。” 两人刚走出舱房门,穆乘风忽然大叫道:“萧如觅!” 那黑衣少女身形微震,倏地止步,但却冷傲的昂首望着舱外,既不回头,也没有回应。 穆乘风用力挣扎,从草堆上支起身来,喘着道:“萧姑娘,原来是你,难怪你用黑布蒙脸……难怪你要想尽方法折磨我……萧姑娘,你错了,杀你父兄的人,决不是我师父……” 黑衣少女哼了一声,冷哂道:“血债血偿,大丈夫敢做就敢当。穆少侠,你那天在苏州西城外的威风何在?” 话声才落,猛可扯下蒙面黑巾,用力掷在船板上,大步出舱而去。 丑潘安黄羽急忙俯身将那块黑巾拾了起来道,但想了想,又抛去黑巾,匆匆追出舱去,“砰”地一声,舱门复合。 那黑色布巾冉冉飘落穆乘风身边,巾上犹有余温,也带着那一重重难以化解的宿怨深仇。 穆乘风瞪目而视,怔忡如痴,恍惚从那阴沉黝黑的布纹中,又看到缥缈峰之巅的积雪以及苏州西城外竹林岗上的断体残尸…… 良久,良久,一声无奈何的长叹,伴着他虚弱的身子,颓然跌回草堆内。 薄雾如轻纱,笼罩着帆樯林立的风陵渡口。 时才黎明未久,江面上静悄悄的,由潼关驶来的头班渡船犹未靠岸,江边那麻地势最高的“李家茶棚”中,却已坐着几位早客。 客人一共是三个,并排坐在面对大江的一把竹椅子上,椅侧几上,摆着五六碟热腾腾的点心,但这三个人似乎根本无心享用,六只眼睛始终瞬也不瞬,呆呆注在浊浪滚滚的江面上。 居中一位面貌奇丑,左臂虚悬,正是“大泼猿”郭竟,顺他左边,坐着“鬼脸书生”杜腐,右手则坐着宛如半截铁塔的“大黑牛”丁尚隐。 郭竟满面倦容,眼中遍布着红丝,不时用手揉摸额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杜腐木然而坐,状如泥塑,脸上毫无表情。 江风拂面,浪头滔滔,目光所及,只有那一列泊靠在岸边的船只,以及滚滚东去的江水。此外一无所见。 郭竟缓缓收回疲乏的目光,望了望身旁的鬼脸书生,终于忍不住低叫道:“四弟……” 杜腐连头也没回,应声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郭竟又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已经守候了整整十四个时辰了,是吗?” 杜腐接口说道:“是的。大哥如果感觉疲倦,不妨觅地休息一下,这儿有弟……” 郭竟苦笑道:“愚兄并非为了困倦,而是觉得如此守株待兔,不知还要守候多久?” 杜腐道:“快了。假如弟所料不差,最迟今日午前,就会有所发现。” 郭竟残眉微皱道:“可是愚兄不懂,那姓罗的既是东海火焰岛的少岛主,他掳去穆乘风,理应取道返回东海才对……” 杜腐道:“不错,弟也猜他正在返回东海。” 郭竟道:“果真如此,他就该由孟津登舟顺江直放海口,怎会舍近就远,反而驶来风陵渡呢?” 杜腐淡淡一笑,道:“但弟却料他必定先来风陵渡。” 郭竟一怔,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的呢?” 杜腐道:“弟有三点理由:其一,那丑潘安黄羽跟穆乘风并无仇恨,他之所以插手劫掳穆乘风多半是受了同行的黑衣少女的怂恿……”郭竟点头,说道:“唔!这倒非常可能。” 杜腐又道:“其二,那黄羽身为少岛主,远离东海前来中原,决不会孤身一人,理应有火焰岛的船只随行伺候……” 郭竟又点点头,道:“这也是情理中事。” 杜腐道:“其三,据孟三姐说,那黑衣少女在怂恿黄羽掳去穆乘风的时候,曾叮嘱他必须留下活口,可见他们并没有立即杀害穆乘风的意图……其四,他们仅劫走穆乘风,而不肯答应解救妖女叶雨婷,足以证明彼等并非‘复仇会’的人。” 郭竟茫然道:“话是不错,但这些跟姓黄的又有什么相干呢?” 杜腐肃容道:“根据以上推测,咱们可以得到几点结论,而这些结论,正可借以判断他们的去向和路径。”郭竟道:“什么结论?你快说。” 杜腐侃侃说道:“第一,那黑衣少女既非‘复仇会’中人,适巧在白马寺出现,可能是意外巧合;第二,由孟津顺江出海,必须横贯鲁境,普通江口渡般不能胜任的;第三,那黄羽若是乘舟西来,在孟津渡口登岸,火焰岛的船自然会在这里等候,他们就不必再雇赵老头的船了;第四,船既无法放出海,也没有在北岸泊靠,除了溯江上驶之外不可能在其它去处……所以,弟判断火焰岛的船只,八成必在风陵渡附近等候,而黄羽和黑衣少女掳得穆乘风之后,为避人追踪,不敢由陆路前来风陵渡,才故意在孟津雇舟,绕道而行,虽然时间耽误了几天,却正可避人耳目,然后在此地换乘大船,扬帆出海,就不虑被人发觉了。” 郭竟听得半信半疑,沉吟良久,才道:“四弟,这可关系着穆乘风那孩子的生死安危,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杜腐道:“弟虽不敢断言必中,但有九成信心,大哥且勿急躁,等蔡六弟打听回来就知道了。”正说着,一条人影迈步如飞直奔李家茶棚而来,正是“飞蛇”蔡旭琨。 那蔡旭琨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咻咻,脸上却带着无限兴奋之色,一到近前,便大声叫道:“大哥,四哥……有消息!” 郭竟大喜,忙问道:“怎么样?是查到穆乘风的下落了吗?” 蔡旭琨却摇摇头,道:“不!是赤焰岛船只的消息,那些贼,果然狡猾,根本就没有近岸泊靠……” 杜腐摆了摆手,轻声道:“你先喝口茶,定定神,再详细述说,此地耳目甚杂,声音要放低一些了。” 蔡旭琨赧然一笑,连忙举起热茶,贪婪地大口喝干了一杯,然后压低嗓音说道:“弟奉命去江边打听,费了好大的劲,始终查不出所以然来。据船户们说,岸边依靠的船只,都是经常往来的货船,从未发现外地海船泊岸,直到不久之前,由潼关驶来的头班渡船抵岸,才打听到一点消息……” 郭竟迫不及待道:“什么消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19章 助纣 蔡旭琨道:“渡船上的水手,发现一条形状古怪的双桅船,下锚停泊在大河河心中。” 三人神情一震,不约而同都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郭竟以手遮眉,一面凝目张望,一面连声追问道:“在哪儿?在哪儿?” 蔡旭琨遥批着滚滚河水,说道:“大哥,请由那只悬着灯笼的桅顶望过去,扛面上,不是有一个黑影么,就是那只双桅船……” 郭竟点头道:“不错,是有一条般,但怎知它不是正在行驶呢?” 杜腐道:“如果船在行驶,必然张帆,那船只见船身,不见帆影,的确正在下锚泊在江心,可笑咱们只注意岸边,竟没有想到它会泊在湍急的江面上。” 语声微顿,转问蔡旭琨道:“你说那船形状古怪,指的是什么?” 蔡旭琨道:“听渡船水手们说,那艘船船舷特别高,整条船漆成血红色,船首和舵楼翘起,就像个红元宝似的,而且是头尾两端下锚,船舷两边还有几堆黑忽忽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 杜腐边听边点头,眼睛却一直投在江心,又问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那怪船是何时出现的?” 蔡旭琨道:“据说昨晚还无人看见,今天一早才发现它泊在江心……不过,也有人说三四天以前,曾看见这怪船在潼关附近出现过一次。” 杜腐眼中一亮,傲然笑道:“大哥,不会错了,一定是火焰岛的海船。” 郭竟振奋地道:“六弟,快雇一艘船,咱们驶去瞧瞧!” 杜腐道:“大哥何必亲冒风浪,由我和六弟去一趟足够了。” 郭竟笑道:“你以为愚兄老迈了不成?” 杜腐连忙道:“不!弟的意思只是……” 郭竟截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为了那姓黄的辈剑术高强,怕愚兄不是他的敌手?果真如此,你和蔡六弟去又有什么区别?” 杜腐赧然垂首道:“大哥明鉴:火焰岛一向骄狂,对付姓黄的辈,只宜智取……” 郭竟残眉双挑,冷哂道:“四弟未免太谨慎了,事到如今,还谈什么智取力敌,就算那姓黄的是三头六臂,咱们也要把他截下来。”话落,独臂一挥,当先出了李家茶棚。 杜腐连忙向蔡旭琨弟了个眼色,掷下一锭碎银忖茶资,疾步追随而出。 蔡旭琨抢在前面,出高价雇妥一艘平底舟,一行四人上了船,由两名健壮水手摇橹,急急向江心驶去。 杜腐跨过中舱,独自坐在船头上,蔡旭琨和丁尚隐分别护卫着郭竟左右。 舟离岸未久,蔡旭琨便解下背后革囊,取出两个“连弩”,分了一具给丁尚隐,并且迅速填上淬毒署匣,以备应敌时使用。 这时候,旭日正由东方缓缓升起,那一缕缕金黄色的光带,穿透薄雾,投射在滔滔浊流上,也投身在四人凝重的脸庞上,乍看之下舟中四人脸上竟成了淡金色。 晨雾渐渐消散,那只双桅海船的轮廓已清晰可见一点也不错,那是一只刺眼的大船,下至船舷,上至桅顶,全漆成一片血红色,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全身长满红毛的怪兽,蹲浮在汹涌的激流中。 再驶近些,船上人员行动也可以一目了然了,只见那些水手,清一色大红水衣水靠,正前前后后忙碌奔走,有的在收绞锚链,有的在整理帆索……正舱主桅之上,冉冉升起一面三角形的红旗…… 杜腐忽然轻呼道:“不好,船在启旋了!” 郭竟霍地长身而起,精目连闪,一叠催喝船家道:“加力摇快些,赶上它,不能让它走!” 两名壮汉立即加快了动作,舟破浪前冲,颠波起伏也同时加剧。 这时,舟距离那红色海船尚在百丈以上,江面波涛汹涌,驶舟不仅困难,向-且十分危险,那两名壮汉已使出浑身气力,无奈船浪大,速度仍如蜗牛慢步,难如人意。 郭竟却不管这些,双目暴睁,独臂连挥,兀自厉声喝令加速。 飞蛇蔡旭琨突然低叫道:“大哥快看,那大船傍边还有一条船,已经解缆向咱们驶过来了。” 郭竟一番独臂,“呛”地撒出了金背砍出刀,冷哼道:“很好!迎上去,咱们倒要试试东海武学有多精妙。” 蔡旭琨和丁尚隐同声应诺,各自举起“弩匣”,蓄势而待。 两船渐近,杜腐望见那后梢掌舵的是个老婆子,沉声道:“且休鲁莽,这是赵老头的船……” 话犹未毕,忽见远处那只双桅大船上已经扬起了风帆,船身也缓缓移动,乘风顺流向东驶去。 郭竟急得连顿脚道:“快追!快追!快追!” 两名水手奋力摇橹,但终因舟轻浪急,船身如片羽浮汤,始终无法加快,那大舯却吃满了风,渐驶渐远…… 郭竟大怒,扬刀指着两名水手骂道:“你这两个蠢物,叫你们快追,你们都是聋子死人不成?” 两名水手气喘吁吁道:“老爷子,这不怪咱们,人家船上扯着风帆,咱们只有两支橹。”…… 郭竟叱道:“呸!我要你们加快追,你们就得快追,追上了重重有赏,追不上误了大事,我就活活劈了你们!” 两名水手哭丧着脸道:“老爷子,你就是杀了咱们也没有用……” 杜腐道:“大哥,橹桨不及风帆的迅速,空自焦急也无济于事,不如先截住赵老头的帆船也许还能追赶得上。” 一句话提醒了郭竟,目光疾转,瞥见赵老头的帆船正由左侧方掠过,距离尚不太远,连忙挥臂大喝道:“老六,截住它!” 飞蛇蔡旭琨点点头,将弯匣放回肩后,俯身揭起三块船板。 那帆船正向北岸行驶,两下相距约有二十余丈。 蔡旭琨猛提一口真气,振臂一抖,第一块船板脱手飞出,人也腾身射起。 他一身轻功火候极深,破空余掠,一跨竟达七八丈,力尽下坠时,恰好赶上第一块船板落水的刹那,足尖轻轻一点,就借那一点之力,二次腾身又升起数丈。 三块木板连环掷出,瘦削的身子接连三次起落,竟然以“登萍渡水”绝妙身法,一口气飞越二十余丈江面,飘然落在帆船上。 撑舵的赵老婆子直看得口瞪目呆,几疑是镇江的“河神”,巡海的“夜叉”,两腿一软,“卟”地跪倒,合掌念道:“菩萨!大慈大悲,阿弥陀佛!” 蔡旭琨拔出单刀,确断了帆索,喝道:“停船!掉头!” 那赵老头正蹲在舱里清点穆乘风那一袋金块珍珠,听得喝声,只当遇上了水寇,心一慌,“哗啦”一声,满袋金珠全都撒落舱中。: 他还没有来得及拾捡,已被蔡旭琨飞起一脚,踢开舱门,挟脖子提了出来。 赵老头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好汉爷爷饶命,这些东西都不是俺的……” 蔡旭琨触目那遍地金珠,不禁吃了一惊,刀锋按住老头儿颈子,沉声道:“老家伙,这些财物是从哪儿来的?不说实话,六大爷要你的命。” 赵老头呐呐道:“是……是一位公子……寄存……寄存在俺这儿的……” 蔡旭琨心中一动,道:“那公子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赵老头道:“姓……姓……姓穆……” 蔡旭琨猛地一收胳膊,将他揪了起来,鼻尖直逼到老头儿眼珠子前,怜哼道:“好呀!老家伙你的胆子不,竟敢谋财害命……” 赵老头连忙摇头道:“不!不!俺没……真的没有害他……” 蔡旭琨喝道:“少说废话,把东西替我捡起来!少一颗珠子,我就砍下你一根手指头!” 赵老头哪敢不听,连忙爬在舱板上,没命地拾取散落的金珠。 不久,舟已经驶近,郭竟等纷纷登上帆船。 杜腐吩咐将舟系在船尾,迅速整好帆索,由两名水手撑舵驾驶,扬起风帆,紧紧追赶前面那只双桅海船。 郭竟亲自检视那一袋金珠,认得确实是穆乘风的东西,再经赵老头夫妇详细陈述穆乘风在途中所受饥渴煎熬,不禁老泪盈眶,切齿作声,道:“姓萧的贱人不明是非,不顾大义,居然勾结火焰岛,一味纠缠不肯罢手,实在令人可恨……” 回顾杜腐,问道:“四弟,你看咱们这样追下去,能追得上吗?” 杜腐道:“短时间之内,自是不易追上,但黄河湍急,河道奇险,他们的船大,出海前无法全速行驶,等到天色入夜,必然要觅地停泊,那时就不难追上。” 郭竟恨恨地道:“好!等咱们捉住那贱人,也不给她饮食,让她也尝尝饥渴的滋味。” 蔡旭琨问道:“这赵老头夫妇助纣为虐,请示大哥,该如何处置?” 郭竟毫不迟疑,道:“连那两个摇橹的蠢物,每人先赏黄金一两,叫他们多卖点气力,将功赎罪啊!” 蔡旭琨一怔,用脚踢了赵老头一下,露齿笑道:“老家伙,算你运气不错,滚起来吧!” 赵老头夫妇连忙叩头,千恩万谢的爬起来,自去帮忙驾舟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0章 漂流 郭竟吩咐取来几张椅子,四人并肩坐在甲板上,目不转瞬监视着远处那只双桅海船。 由晨至暮,整整一天,郭竟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一直踞坐舱面督促催舟,寸步不肯离开,杜腐三人苦苦劝他用些食物,人舱稍息,都被他摇头拒绝了。 但整日追逐,那双桅海船速度丝毫不慢,前后距离始终相隔数百丈,那血色的船身和血红色的风帆虽然清晰可见,却可望而不可及。 郭竟焦急万分,又命在船侧舷边加装了橹桨,两名水手轮流摇橹,又嫌风帆不足,吩咐赵老头将船上被褥床单都拆下来,用竹稿绳索缚成一幅幅帆,遍插在当风之处……直恨不得叫船身再添几副翅膀称心。 两艘船顺波逐流,捷逾奔马,黄昏时,远远望见孟津渡口了。 郭竟惑然问道:“四弟,你说他们入夜便会停泊,前面已是孟津,难道他们竟是故意再回到动身的地方不成?” 杜腐摇头道:“不会的。孟津渡系东行必经之地,只是时间凑巧,又从这儿经过罢了。” 郭竟道:“可是,越过了孟津,前面那儿还有泊靠的地方?” 杜腐道:“他们是海船,前后都有错,只须寻找一人僻静所在,随处皆可停泊……” 正说着,已见那艘双桅大船忽然落下了风帆,缓缓转舵朝向孟津渡驶去。 杜腐惊“咦”了一声,诧道:“奇怪,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郭竟却无限欣喜,哈哈大笑道:“看样子,他们竟是准备在孟津渡过夜了,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要他们及早落在咱们手掌中了。” 杜腐眉峰皮皱,不停地摇头道:“大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一定是那姓萧的丫头业已发现有船追赶,才故作此态,暗中必然怀着诡计。” 郭竟笑道:“只要她今夜真敢在孟津停泊,纵有诡计,何足畏惧?” 独臂一挥,沉声道:“盯住它!看它在什么地方落锚咱们立即突然动手。” 赵老头夫妇齐应一声跟着大船转舵。 郭竟又吩咐蔡旭琨道:“待离岸稍近,你先乘舟上岸,快马赶回洛阳,除留下三姑养伤之外,其余弟兄全部调来盂津,多带毒弩火器,今夜咱们要放手大干一场。” 杜腐凝目注视着前面那艘双桅大船,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低声劝阻道:“大哥,事属反常,预防有诈,最好能智取,不宜正面发动……” 郭竟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吧!大哥不是鲁莽人,咱们当然要先用计登上他的大船,待救出穆乘风以后,那时再叫他们尝尝毒弩火器的厉害。” 议论之间,两船距离已缩近至不足百丈,那双桅大船几乎已经完全静止,船身横转,左舷和郭竟等的座舟遥遥相对,但甲板上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情景,何曾有下锚停泊的迹象,倒像是一艘无人空船,横拦在大江中。 杜腐忽然发出警觉,急忙喝道:“快些落帆,不可靠得太近!” 两名水手刚收起橹桨,松开帆索,突然,那双桅大船上火光一连两闪,传来两声闷雷般巨响…… 轰!轰! 但闻劲风尖鸣,霹雳贯耳,附近水面猛然涌起两座山似的水柱,帆船船身受震,一阵摇撼,众人站立不稳,险些摔落大江中。 杜腐骇然变色,厉声道:“老七,快护送大哥到后面船上去,这是红衣火炮‘轰天雷’……” 话犹未毕,接连着,又是两声震耳爆响,…… 轰!轰! 硝烟四射飞溅,船舷左侧首先崩裂开一个大洞,两名水手闪避不及,双双被震落水中,郭竟一个踉跄,仰面跌倒。 那粗大的桅杆“咔喳”一声齐腰折断,直向郭竟砸落下来。 丁尚隐睹状大惊,连忙扑倒在郭竟身上,用自己的背部,硬挡那断桅。 ‘砰’的一声,断桅恰好砸中丁尚隐肩头,直砸得他眦牙咧嘴,闷哼不已,虽然仗着“铁布衫”外门硬功护体,肩骨也队些被砸断了。 蔡旭琨飞身掠过船尾,飘落舟,嘶声大叫道:“大哥,快到船上来……” 杜腐和丁尚隐合力扶持着郭竟登上舟,刚确断缆索,第三次火光再闪,轰雷之声又起…… 赵老头那艘帆船连遭重创,登时碎裂,残体断桅,都随着滚滚浊流而去。 郭竟等四人幸得舟,死里逃生,眼睁睁看着那双桅海船再度升起了风帆,扬长向东驶去。 杜腐猜测得一点不错,它假作有意扰岸停泊,纯系诡计,目的就在引诱追舟迫近,以便突起发难,予以轰沉。 但杜腐却万万也没有想到,那几尊隐蔽的船舵内,不明究竟的“黑忽忽的东西”,竟是威力无比的火炮“轰天雷”。 这时,夜慕已垂,河面复归平静,那只双桅海船上,却忽然亮起满船灯火,照耀得周围河面,一片通明。 江风吹过,船上扬起一阵宏亮豪壮的歌声,歌唱道:“旭日照施旗,剑气耀碧空。驾艨艟,乘长风,‘东海罗家’世之雄……” 歌声激昂,远在孟津岸上也清晰可闻,船影歌声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于深沉夜色中。 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下游一片芦苇丛里,正悄没声息的驶出一艘轻而快捷的羊皮筏子,远远缀着大船,向东而去…… 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浊流,蜿蜒东行,经九省始出海,其间河道曲转折,不可胜计,唯重大折,共有三处。 初经甘宁,河水本向北流,在“民生渠”附近,汇支流为主脉,突然折而南下,直贯陕晋,这是第一处转向。 进入豫境,因西岳横亘,复纳渭、洛二水,于潼关掉首东奔这是第二处转折。 过孟津,越陈桥,将达兰封,忽双转折向北,经冀、鲁注入东海,这是第三处大转向。 综观首、二两处转向,或因支流汇聚,或因山岳阻挡,大都有脉络可循,唯有这第三处大转折,却显得颇为出奇,尤其转向处并地高山逼使,亦无支流促成,河水竟突然回转北上,倒像是有意避开苏北一带贫瘠之区似的。 河水在第三处转向的地方,在兰封县西北,一个名叫“铜瓦厢”的镇附近。 “铜瓦厢”地处偏僻,总共不过百来户人家,民风朴实,居民辛勤度日,但因黄河恰巧在这儿转向,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湾,所以,居民们竟多了一副行业 那就是捞抬上游冲下来的“漂流物”。 俗谓:黄河百害。河水经常泛滥成灾,人畜财物每随浊流而至,别看这行副业,有时候却真能发个“横财”。 这一天傍晚,镇上已有炊烟袅袅,一般简陋的竹筏,兀自主江面上徘徊逡巡。 竹筏上载着两个少年男女,和一堆碎木空瓶。 那女的大约十五六岁,穿一件蓝粗布的短衫裤,脑后托着一条乌溜溜的长辫子,裤脚管卷至慷下,赤着一双天足,天缓缓的摇着木桨。 男孩子只有十三四岁,赤膊,仅穿一条短裤,蹲在竹筏前端,手里执着一支带竹篙,眼睛骨碌直转,不停地向水面搜索。 从年龄和面貌看,他们是姊弟俩,八成儿为了想多打捞些漂流物件,时间虽已傍晚,仍舍不得回去。 摇桨少女频频仰望天色,低声催促道:“大都快黑尽了,阿毛,咱们回去!” 那名叫阿毛的男孩子却意犹未尽,摇头道:“为什么,还早着呢。” 少女皱着眉头道:“我就是不肯听话,眼看太阳都下山了,还死赖着不回去,待会儿奶奶知道了,又害我挨骂……” 阿毛指着竹筏上那堆破烂木板和空瓶罐道:“辛辛苦苦,就捞了这点破烂东西回去,多没意思。好歹得寻件值钱一些的,也不在折腾了这老半天。” 少女道:“这么说,要是今天捞不着值钱的东西,咱们就准备在竹筏上熬一夜吗?” 阿毛央求道:“好姐姐,求你再向前面兜个圈儿好不好?我心里有个预兆,今天一下能碰上值钱的。” 少女一丢大辫子,哼道:“你说得倒轻松,反正回去晚了,挨骂的是我!” 阿毛笑道:“尽管放心,奶奶这些日子忙着照顾那位孙爷爷都来不及,她老人家才没有工夫骂人哩……” 一句话,反而提醒那摇桨少女,猛地失声道:“糟!你不提孙爷爷我真给忘了,奶奶叫我到镇上去配药,我还没去呢,真该死!现在只怕来不及了?” 阿毛道:“反正来不及了,急也没用,索性就再晚一些吧……” 少女断然道:“不行。配药的事耽误不得,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说着,双桨猛的一个反拨,竹筏立即掉了头。就在这时候,阿毛忽然眼睛一亮,扬手遥指江面叫道:“姐姐你看,那儿有块好大的木板,好象是只破船……” 少女摇头道:“别管它破船好船,咱们赶快回去要紧。” 阿毛又道:“那破船板上还趴着一个人呢!” 少女道:“就算是人,也一定早淹死了……” 阿毛道:“不!好像还在动,只怕还没有断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1章 心愿 少女连头也没回,接口道:“没断气最好,让他漂流下去,另外会有人救他的,咱们来不及再管闲事了。” 说话间,竹筏已经掉头驶向河岸。 那叫阿毛的少年突然放下竹篙,站了起来,说道:“姐姐你划慢些,我去看看他究竟断气了没有。” 少女忙叫道:“阿毛,你……” 话未出口,那少年已经“唰”地一声,钻进水里,挥臂破浪向前泅去。 少女气得顿足骂道:“死阿毛,你这是存心害我挨骂,回去瞧我会饶你?” 她口里虽然埋怨,桨却不得不停下来。 那阿毛水性十分精纯,一连几次猛窜,已泅出寸十余丈,探手一把,抓住了浊流中那块破船板。 船板上俯伏着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妇人,双手紧紧抱着一支折断的舵柄,浑身衣衫已破成碎片,手臂和额际,都有的伤,人虽奄奄一息,却尚未断气。 阿毛试了试鼻息,大声道:“是个老婆婆,还有气呢!” 少女急忙招手道:“那就快些带她过来,先别移动她的身子,用根长绳将木板系在竹筏后面,咱们带他回去交给奶奶再想办法。” 阿毛一面答应,一面推着那块破船板,移近竹筏,用绳子牢牢系在筏—上。 少女探头细看,怜悯之心顿起,轻叹道:“看样子,是个船家的老婆婆,大约是船只被风浪打碎了,才落水的……” 阿毛催促道:“现在别管她是怎么落水的,快带她回去才是正经。” 少女道:“阿毛,你来摇桨,让我看看她伤得重不重?” 只见她轻轻一跨步,便由竹筏上跨上了那破船板,竹筏既未闪幌,破船板也毫无负重的情形,竟然是身轻似燕,个中健得。 阿毛攀上竹筏,操桨如飞,口里却咕嘀道:“刚才还催着要赶回去,这会儿连桨也不肯摇了。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都不差……” 竹筏拖着那破船板,箭矢般驶向河岸,不多久,抵达一处荒僻的芦苇塘。 姐弟俩刚把竹筏在岸边整妥,忽闻一声尖细的叫声道:“月眉!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仰头笑骂道:“珠子,死珠子,我看你是欠揍……”话音未毕,一阵振翅之声入耳,空际飞来一只鹦鹉。 那鹦鹉浑身羽毛都是红白相间的团花,乍看之下,宛如迎空撒落一蓬银雨红珠,大红色的朱冠,配上灰色勾嘴,模样儿煞是可爱。;阿毛迫不及待地道:“珠子,快去告诉奶奶咱们又在江里救了一个人!” 那鹦鹉绕空盘旋,却不肯离去,尖声叫道:“奶奶骂人啦!死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俯身拾了一块泥团,扬手向鹦鹉掷去,骂道:“鬼!我打烂你的臭嘴!” 泥团破空激射,去势如电,眼看将要击中“珠子”的灰嘴,不料它竟十分滑溜,双翅一兜,“呼”地在空翻了个筋斗,巧妙的避了开去。 但见它灵巧身子一沉又起,急急振翅向远处一栋茅屋飞去,一面尖声大叫道:“奶奶!救命啦!月眉打珠子啦……奶奶……” 被叫做月眉的少女两手叉腰,得意地笑道:“算你鬼头逃得快,待会叫我逮住,不拔光你的毛才怪!” 双眼回顾向阿毛挥挥手,道:“把人背着,咱们回去吧。” 阿毛忙道:“姐姐,她是女的……” 月眉一瞪眼,道:“女的怎么样?就不能背了吗?” 阿毛为难地道:“这……总是不太好……要么,咱们俩个抬着她……” 月眉喝道:“废话,叫你背着,我得去告诉奶奶,没闲功夫跟你哩嗦。” 说完,一拧腰肢,自顾扬长而去。 阿毛望望老妇人身上破碎的衣裤,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只得俯身扣牢木板两侧,双臂一运气,竟将整块船板连那老妇人一齐举了起来,顶在头上,向茅屋走去。 那茅屋距离岸边约莫百丈左右,三面都是茂密矮树林,地处颇为隐蔽,但占地却甚宽广,背林面水,共有五六间房舍。 茅屋周围,有一道用荆棘扎成的篱笆,篱门虚掩着,寂静的院子里,直挺挺站着一个相貌狰狞的白发独眼老妪。 那老妪身着黑袍,手持乌木杖,站在黝暗的院子里,若非满头白发,和那只精光闪射的独眼,几乎看不见院中站着一个人。 通灵鹦鹉“珠子”,正歇在乌木杖头,悠闲地剔着羽毛。 月眉刚到竹篱门外,那鹦鹉忽然一抖双翅,老气横秋的叫道:“死丫头,死到哪儿去了?” 独眼老妪本来紧绷着脸,颇有怒意,不料自己心里的话,竟被那鹦鹉抢先骂了,脸色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用力一顿手中乌木杖,低喝道:“滚回笼子里去吧,别在这儿多嘴惹厌……” 鹦鹉展翅而起,又在空中尖叫道:“奶奶!月眉打珠子……” 老妪笑骂道:“打得好!谁叫你专嚼舌头,再不走,我也要用拐杖砸你了。”月眉见鹦鹉挨骂逃去,乐得拍手大笑。 那独眼老妪沉声问道:“丫头,叫你去配药,可曾配好了?” 月眉笑道:“还没有呢。不过,奶奶别生气,咱们刚才又在大江里,救回一个人……” 独眼老妪哼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孙爷爷急等配药敷伤,放着重要事不办,你却带了弟弟去大江里撒野,把奶奶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月眉没等她说完,抢着道:“可是奶奶,咱们救回这个人也很重要呢。” 独眼老妪沉喝道:“你还敢跟奶奶顶嘴!” 月眉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奶奶,你老人家先别生气嘛,眉儿把话说完,马上就去镇上配药……奶奶,你算算看,咱们在这茅屋里住了多久了?” 独眼老妪一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月眉道:“奶奶不是说过吗?咱们迁来这江边茅屋,只是为了要完成一桩心愿,等心愿完了,咱们就可以回到巫山老家去过享福的日子了,是吗?” 独眼老妪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奶奶的确说过这话。” 月眉道:“奶奶,还记得那心愿是什么?” 老妪仰面向天,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三年前,你爷爷临终之际,曾发下宏愿,为了被赎平生罪行,咱们要亲手救活一百零六条人命,心愿未了。永世不返巫山……”她话声低沉,宛如呓语,脸上充满了肃穆之色,独眼中泪光闪闪,由此:不难想象她当年面对亡夫,许下宏愿时,心情是何等悲伤和沉痛。 但月眉却体味不到老人家的心境,欣喜的接口道:“恭喜奶奶,咱们不久就可以重回巫山‘百禽宫’了。” 独眼老妪冷然道:“是吗?你怎么知道?” 月眉道:“眉儿已经仔细计算过,连今天从大江里救回来的这位老婆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零七人,奶奶,您说应不应该恭喜?” 那独眼老妪神情微微一震,连忙举起乌木杖,用颤抖的手指,默默计数着拐身两侧的横条刻度。 木拐自柄以上,布满了一条条刀刻横线,每十条横线,又有竖线串为一组,左侧共计十组,右侧零线,恰仅六条。 老妪嘴角一阵抽搐,既激动,又欣慰的长嘘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没有白熬这三年苦难的日子……” 语声微顿,又问道:“眉儿,你说好落水的是个老婆婆?” 月眉点头道:“是的。大约五十多岁,看模样好象是船户人家。” 独眼老妪道:“还有余气没有?” 月肩道:“气息还没断,但身上带着外伤。” 独眼老妪颔首道:“好!把人送去左边第二间房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奶奶就能救活她。” 说完,拄着木拐,转身进了茅屋。 片刻之后,阿毛顶着破船板回来了,月眉急忙接下老妇人,遵嘱送人左首第二间房内…… 那是一间简陋卧室,一几,一榻,一椅之外,别无其他陈设。但室中却收拾得纤尘不染,木榻上铺着雪白的被褥,门口挂着雪白的门帘,几和木椅,也都漆成同样白色。 月眉姐弟刚将老妇人安放在榻上,门帘掀处,独眼老妪已亲自提着药箱走了走了进来,向阿毛挥挥手道:“替孙爷爷换药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阿毛会意地退去,月眉立即解开老妇人衣衫,挑亮了灯,移近榻前。 独眼老妪略一审视,眉峰立皱,摇头道:“这人不是在普通风浪下落水,而是先被火器所伤,然后才跌落江中的。” 月眉道:“或许是船只不慎失火,逼得她跳水逃命……” 独眼老妪仍然摇头道:“不对,如是船只失火,伤处应该在肌肤表面,此人毛发未损,伤处零散,而且每处受伤的所出,都呈瘀血之状,显然是被什么猛烈的爆炸,震碎了船只,落水之前人已经昏厥了,所以腹中并无积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2章 买菜 月眉不解道:“船在水面上,怎会无缘无故爆炸呢?” 独眼老妪道:“自然是有缘故的,只是咱们猜测不到罢了,眉儿,先替她敷药换件衣服,等她清醒过来,再慢慢问她就知道缘故了。” 月眉答应着,细心地替那老妇人敷了伤处,又去后屋取来一套衣服,换下老妇人的破衣……、独眼老妪打开药箱,取出一只晶莹透明的扁瓶子,倒了两粒状如黄豆般的药丸,递给月眉,说道:“喂她吃下去,她一定饱受了惊恐,也可能被巨烈的爆炸震伤了中。” 月眉轻呼道:“奶奶,您老人竟给两粒珍贵的‘虎胆精’?” 独眼老妪笑道:“为什么不给?别忘了,她是咱们第一百零七个客人。” 月眉稍一怔忡,也欣然笑道:“哦!奶奶说的是,从明天起,咱们已经不必再救别人了,就算把这一瓶药丸都给了她,也是应该的。” 说着,将两粒“虎胆精”喂给老妇人服下。 那药丸效力惊人,下喉不足半盏热茶的时光,老妇人便已经蠕蠕而动,醒了过来…… 正在这时候,门外暗影一闪,只听那少年阿毛的声音叫道:“奶奶!请你老人家快出来一下!” 独眼老妪问道:“有什么事吗?” 阿毛在门外低声答道:“刚才从上游驶来了一艘船,在河心下碇……” 独眼老妪笑道:“这儿是河道经过的地方,船只下旋停泊,有什么值得大惊怪的?” 阿毛道:“但是……那船上正放下艇,要送人上岸……” 独眼老妪不耐烦地道:“有人上岸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或许船上缺少什么东西,到岸上来采购,或许有人得了急病,送上岸来就医……别理会它就是了。这儿没你的事,去睡觉吧!” 阿毛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奶奶,那艘船……” 独眼老妪喝道:“叫你别理它,尽在这儿唠叨什么?要惹奶奶轰你才肯走?” 话音甫落,木榻上的老妇人家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轰……轰天雷……那是轰天雷!老头子快躲……” 月眉急忙轻轻将她按住,柔声说道:“老婆婆,你别怕,别怕!你已经被救上岸了……” 那老妇人却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恐惧之色,厉声嘶叫道:“不得了啦!船要破了!菩萨!菩萨……救命呀……” 独眼老妪眉峰微皱,骄指疾落,迅捷地点在老妇人“璇玑”穴上。 老妇跌落木榻,混身仍在不停的颤抖,喉中“呼呼”作声,吃语已含混难辨,那神情,犹未脱出惊恐和怖惧。 月眉轻叹道:“真可怜,不知那‘轰天雷’是个什么厉害的东西,竟把她吓成这样……” 独眼老妪摆了摆手,却没有开口,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似正陷入深思…… 良久,才沉声道:“阿毛!进来!” 少年阿毛应声掀帘而入,垂手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独眼老妪凝色问道:“刚才你说有船在湾里下旋,那是艘什么形状的船只?” 阿毛道:“那船形状很古怪,首尾高翘,船身漆成血红色,看来,不是普通江船。” 独眼老妪又问道:“下旋之处,距此多远?” 阿毛道:“就在咱们家正对面芦塘外面,不足百丈的河心中。” 独眼老妪缓缓点了点头,道:“吩咐‘珠子’去探查一下那艇和登岸的人,屋里灯光全部熄灭,尤其孙爷爷养伤那间屋子,要尽量掩蔽!” 阿毛答应一声,转身欲去。 独眼老妪忽又低声叮嘱道:“这件事千万别让孙爷爷知道了……还有,去屋后将两头神雕先放出来。”阿毛领命匆匆而去。 月眉顿感事态严重起来,忍不住问道:“奶奶,你看那怪船会不会是来找孙爷爷的呢?” 独眼老妪道:“现在还很难说,但那艘船既非普通江船,近日上游又连番出来,咱们提防着些总是好的。” 月眉振奋地道:“假如他们真是为了找孙爷爷上门来的,奶奶,你说咱们管不管?” 独眼老妪摇摇头道:“咱们受了许多苦,好不容易才功德圆满,江湖是非,决不能再沾惹……” 月眉抢着说道:“但咱们眼睁睁让人把孙爷爷抓走,又怎能算是‘功德圆满’呢?” 独眼老妪沉吟片刻,道:“在他伤势未愈,人未离开这座茅屋以前,咱们当然不容人伤了,不过……” 正说到这里,突闻劲风震耳,接连两声雕鸣,由屋顶掠过。 独眼老妪神色微变,沉声道:“眉儿,把窗帘放下来。” 月眉忙去放落窗帘,又用一块黑布,掩蔽了灯光。然后哑声问道:“要不要解开这老婆婆的穴道?先问问她沉船受伤的经过?” 独眼老妪道:“不必了,来人已近,且等应付了这些不速之客再问吧!但她刚服过药,穴道不宜闭塞太久,你替她解开穴道,留在房里陪伴着她,只别让她发出声音。” 月眉道:“奶奶你要去哪儿?” 独眼老妪道:“神雕已鸣声示警,这座茅屋业已被人发现,奶奶得出去接待一下……” 话犹未毕,窗外又传来鹦鹉‘珠子’的声音,叫道:“奶奶!有人来!有人来!” 月眉隔窗低问道:“来了几个?” 珠子尖声应道:“四五六……六个人,五个男人,一个丫头。” 月眉轻骂了一声,又问道:“那五男一女都是什么打扮?” 珠子道:“红衣服,红裤子,又有剑,又有棍子……” 独眼老妪目不精光微闪,阴笑道:“这些家伙,居然明火执杖的来了。” 正说道,阿毛也匆匆到了窗外,低声道:“奶奶,来人已到篱门外了……” 独眼老妪一顿木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我倒要看看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究竟仗恃着什么?”拐一翻,掀帘而出。 月眉跟随到门口,关切地道:“奶奶,你老人家要当心些!”、 独眼老妪笑道:“放心好了,奶奶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回百禽宫去享几年清福。”她相貌原本就生得凶恶狰狞,这一笑,越见诡橘丑怪,令人猜不透她说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那名叫阿毛的少年已在门外等候,肩头上斜挂着一束形如鱼的东西,手中提着一盏风灯,却没有点燃火蕊。 独眼老妪一出茅屋,那鹦鹉珠子立即展翅飞落,歇在乌木杖上。 这时候,篱笆外一列火炬已清晰可见,火光闪耀下,只见四名红衣大汉,簇拥着一男一女,正抵达篱门。 独眼老妪含笑颔首,巍颤颤迎出屋檐外,和蔼地问道:“诸位大驾,不知有何见教?” 萧如觅答道:“咱们是乘船东下,路经贵地,因为船上少些菜蔬,必须采购补充,所以打扰老人家欲求分售少许。” 她口里答着话,心里也正暗暗吃惊,显然她没有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住着一位这么奇怪的老太婆,面貌狰狞如夜叉,出口谈吐却又如此和气。 独眼老妪轻“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诸位是想采购食物?敝处虽是镇,倒也有几家商店,诸位何不等天明之后,却镇上选购?” 萧如觅道:“咱们正是为了行程太匆促,寄泊一夜就得启旋,无法等待天明,才不得已向附近民家要求分售一些。” 独眼老妪问道:“诸位想采购什么东西呢?” 萧如觅道:“不拘什么种类,无论鸡鸭家畜也好,田产菜蔬也好……凡是能吃的就行了,咱们一定加倍付钱。” 独眼老妪微笑道:“寒舍并非商贾,倒不争利润多寡,怕的是没有好东西分与诸位。” 萧如觅欣然道:“老人家行个方便,数量多少都没有关系。” 独眼老妪点点头,吩咐道:“阿毛,去把咱们家后院中养的那两条乳猪赶出来,另外去园里拔一篓青菜和萝卜。” 阿毛低声道:“可是,奶奶,那两条猪是咱们养着过年吃的呀……” 独眼老妪道:“孩子不要多嘴,快去!” 阿毛迟疑着,似十分不愿,懒洋洋的把灯笼挂在屋檐下…… 萧如觅含笑说道:“兄弟不用自己动手了,只须带个路,咱们叫人跟你去搬就是。” 独眼老妪道:“这倒不必。劣孙年纪虽,颇有几分蛮力,他一个人尽办得了的。” 萧如觅为了表示客气,回头对“丁领班”道:“叫他们三个随这位兄弟去搬菜,注意别损坏人家的东西,弄脏的地方,要替人家打扫干净,知道了吗?” 丁领班恭声应诺,向身后一挥手,三名随行红衣大汉立即带了箩筐绳索,大步向后院走去。 阿毛横身拦住道:“喂!你们想干什么?” 那三名红衣大汉同时一愣,道:“咱们跟你去搬菜呀?” 阿毛冷冷道:“这儿又不是菜市场,你们这样胡闯乱跑的,丢了东西咱们找谁去?” 独眼老妪沉声喝道:“阿毛,不得无礼!” 语声微顿,又向萧如觅道:“些许菜蔬,劣孙足堪搬动,这位姑娘请交待贵属在此等候就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3章 唆使 萧如觅神情颇显尴尬,耸了耸肩,道:“好吧!既然老人家如此吩咐,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名红衣大汉更是好生没趣,怏快退了回来。 那位丁领班也觉得面无光彩,暗暗一皱眉头,凑近丑潘安黄羽耳边轻轻说道:“少岛主请和萧姑娘进屋里休息,绑扎菜蔬猪只的事,属下自会料理,等妥当以后,再奉请少岛主返舟。” 黄羽目光炯炯凝注在独眼老妪身上,低声道:“此地不是平常人家,这老婆子更非平常人物,你们要多多谨慎。” 丁领班哑声道:“属下也深感这老少两人不似善类,茅屋后只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何况,他们总共就只有两个人,却有五六间房屋……” 黄羽目光一闪,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丁领班道:“属下想暗中搜查一下,看看这茅屋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黄羽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但要特别心,咱们虽不畏惧,萧姑娘却不愿惹事。” 丁领班获得少岛主同意,精神顿形抖擞,竟大刺刺走到独眼老妪面前,扬手指着茅屋门,道:“咱们少岛主乃是千金之躯,欲借你这茅屋略坐休息,临行时另有赏赐,你去把屋里点上灯,整理一下!” 那独眼老妪一点也不生气,含笑道:“真正对不起,寒舍实在太简陋,无法接待贵人,只好委屈诸位,就在院子里站站了。” 丁领班不悦道:“咱们来买东西,好歹是个主顾,你就让咱们深更半夜在院子里站着?” 独眼老妪笑道:“老身已经说过了,茅舍简陋,不堪待客。” 丁领班两眼一瞪,道:“莫非你这茅屋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怕咱们知道了?” 独眼老妪仍然含笑说道:“就算是吧,这也与诸位无关,家家都有隐秘,诸位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 丁领班冷笑道:“这么说,咱们越发要进去瞧瞧了。” 说着,举臂一推独眼老妪,便想跨进茅屋。 那独眼老妪含笑持拐而立,身子纹风不动,丁领班的手臂:就像碰在一块坚硬的大石上,自己反而‘瞪瞪瞪’倒退了好几步。 院中众人,连丑潘安黄羽在内,都不禁骇然变色。 独眼老妪却笑嘻嘻道:“这位大主顾请站稳了,院子里青苔久未清除,滑得很呢。” 丁领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觉羞恼成怒,沉声道:“原来阁卞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丁某倒要领教……”右腕一翻,握住了剑柄。 萧如觅急忙喝阻道:“丁领班,不可鲁莽。” 声出人动,闪身疾掠而前,一面拦住丁领班,一面向独眼老妪微微欠身,肃容道:“请恕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老前辈多担待。” 独眼老妪吃吃笑道:“姑娘别这么说,荒村野地穷婆子,怎敢当‘前辈’两个字。” 萧如觅拱手道:“敢问老前辈上姓尊讳?” 独眼老妪摇摇头道:“村野老妇,姓氏不足挂齿,姑娘就叫我一声瞎眼老太婆,已经很抬举我。” 萧如觅见她不肯透露姓氏,惊疑更甚,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老前辈吝于赐告,咱们也不敢勉强,深夜打扰,就此致歉告辞。”说完,裣衽一礼,向黄羽递个眼色,转身便走。 独眼老妪含笑道:“诸位采办的食物也不要了么?” 适时,一阵猪只嘶叫,那名叫阿毛的少年,正左手挟着两条肥猪,右手抱着一大篓蔬菜,大步走了回来。 两条肥猪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加上一大竹篓青菜萝卜,重量总在五百斤左右,那阿毛只用两只手臂环抱而行,竟然毫无吃力之象。 三名红衣大汉见了,都不禁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萧如觅脚下微顿,向丁领班点了点头,道:“东西接下来,加倍付一,咱们得早些回船去了。” 丁领班也深知今夜遇上了扎手人物,连忙吩咐三名手下接过了肥猪和菜篓,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亲手交给阿毛。 阿毛将银元宝放在掌心掂了掂,咧嘴笑道:“太多了些,咱们不赚昧心钱,只收五两足够了。”两手拦着元宝,一运劲,硬生生撕裂成两半,把一半掷还给了丁领班,一半揣进怀里。 丁领班又惊又怒,却又不敢发和,只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一行六人带着两条猪,一篓菜,刚走到篱门边,鹦鹉“珠子”突然一声尖叫,振翅冲天而起,大声道:“失火啦!失火啦!” 众人闻声都吃了一惊,扬目看时,只见夜空中接连升起几支带料磷号箭,江面上火光闪耀,宛如电掣。 丁领班骇然变色,失声道:“禀少岛主,是船上发生事故了。” 丑潘安黄羽双眉怒扬,沉声道:“快走!” 三名红衣大汉连忙抛了猪只和菜篓,丁领班抢前一步,便去拉开篱门…… 谁知门开处,却见四条人影并肩站在黑暗中。 丁领班一惊,身不由己踉跄倒退了四五步,后面三名红衣大汉也纷纷倒退,重又退回院子里。 丑潘安黄羽越众上前,按剑喝道:“什么人?” 门前四人不言不动,直挺挺当门而立,神情一派漠然。 篱笆外,却扬起一片朗吟之声,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武林无门派,天下本一家。” 吟声甫落,篱笆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门口四人,也大步走了进来。 但见那四人俱是一色青布大袍,身佩长剑,年纪约在五旬左右,身躯矮壮,容貌酷肖,一看即知是兄弟四个。 四外青袍老人身后,紧跟着八个背插短剑的彩衣童子,分列成两行,再后面,是八个十二三岁的俏丽女婢,八个俊美男童,合抬着两乘软轿。 大队人缓缓进入院内,雁翅般左右散开,登时占去空场十大半的地方,此外,环绕篱笆四周,尚有近百名高举着火把的劲装大汉,业已将整座茅屋团团围住。 但人数虽然众多,院子内外却雅雀无声,除了步履移动的沙沙轻响,竟像连呼吸都停顿了似的。 丑潘安黄羽看得眉峰纠结,杀机隐现,按剑挡住萧如觅身前,丁领班和三名红衣大汉则凝气蓄势,分立在两侧。 茅屋门前,那少年阿毛则早已眼花缭乱,瞧得呆了。 两乘软轿在院中停下,纱帘挑起,走出来男女二人…… 萧如觅只觉眼中一亮,心头猛惊,情不自禁一阵震颤。 那女的,顾盼生姿,妖媚入骨……正是在白马寺见过一面的叶雨婷。 那男的,儒衫飘逸,腰悬木剑,无限据傲,无限潇洒……赫然竟是名震江湖的剑魔沈破浪。 叶雨婷眼波流转,纤手一指丑潘安黄羽妩媚地笑道:“会主,这位就是东海火焰岛少岛主,穆少侠便是被他带走的。” 沈破浪目光在黄羽和萧如觅脸上扫过,微微颔首道:“这就难怪了,本座正觉得诧异,东海黄家一向不屑涉足江湖是非,怎会无缘无故,掳去本座弟子?看来竟是这位萧姑娘的主意……” 萧如觅冷冷道:“不错,是我的主意又怎样?” 沈破浪含笑道:“然则姑娘唆使他人,掳我门下,究竟是何缘故?” 萧如觅厉声道:“姓杨的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我父兄惨死,三大门派血溅西域……这些深仇大恨,还算不得缘故吗?” 沈破浪道:“姑娘年纪轻轻,奈何苛于责人,吝于责己?” 萧如觅道:“我不懂什么责人责己,只知道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沈破浪接口道:“说的是,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但沈某人并未杀害令尊和令兄,那四门五派掌门人却强加莫须有罪名,闯上承天坪,逼迫沈某人饮毒自尽……这些仇恨,难道我就不应该报……” 萧如觅叱道:“胡说。你残杀我父兄,本是铁一般的事实,正因证据确凿,四门五派才主持公义,联袂问罪缥缈峰之巅,当时你已经默认恶行,是你哀求全尸,自愿饮毒而死。谁知却阴施诈术,脱身逃走,然后再用残酷血腥手段,向四门五派寻仇报复……你……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强辞夺理妄图狡辩……” 沈破浪傲笑道:“就算是我杀了你的父兄,这件事也和我的徒弟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该找我沈某人,为什么却劫走我门下弟子?” 萧如觅道:“咱们擒他只为了要逼你出面,等报仇之后,自然就会放他……” 沈破浪道:“是吗?姑娘自认磊落,原来也会使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萧如觅怒目道:“对付卑鄙的人,就不能顾道义。为了报仇雪恨,可以不择手段这是跟你杨大侠学的。” 沈破浪仰面大笑道:“可惜姑娘千虑一失,如今只怕仇报不成,反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语犹未毕,忽听丑潘安黄羽冷冷接道:“那也未必见得。” 沈破浪目光一落,凝声道:“黄贤侄,你可知道在跟谁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4章 面善 黄羽仰面答道:“不知道。” 沈破浪冷笑道:“便是你父亲黄成仁亲来,也不敢对沈某如此无礼,你有多大本领竟敢逞强逞狠,替人出头……” 黄羽道:“家父一向不屑与中原武林交往,阁下最好别倚老卖老乱套交情。” 沈破浪眼中精光暴闪,沉声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得点教训才肯罢手?” 黄羽左手一提剑鞘,向前猛跨一大上步,抗声道:“正要领教。” 沈破浪道:“好!就凭这桀骛不驯的态度,沈某人就该我父亲管教管教。”说完,举手一挥,随行男女剑童和侍婢立即向后闪退,空出数丈空一片场地。 四名青袍老人一齐欠身,说道:“区区辈,何须会主亲自出手,属下等替你代劳可颖。” 沈破浪道略一沉吟,颔首笑道:“东海黄家剑法,以迅快辛辣见长,你们的剑术也以快捷著称,倒是恰堪匹敌‘”四名青袍人道:“就请会主颁令” 沈破浪又道:“不过,你们年纪比他大,又是以四对一,虽胜不武。这样吧,且以十招为限,不得倚众缠斗,超过十招,就算你们败了。” 四名青袍老人拱手应道:“谨遵令谕。”声落,霍地旋身,但见寒光暴展,不知什么时候,四柄长剑已经撤到手中。 那丑四潘安黄羽昂然不惧,自顾从腰际取下一副黑纹皮的护套,缓缓戴在手腕上,然后仰面冷冷道:“四位怎样称呼?” 为首一名青袍老人大声道:“老朽兄弟姓莫,人称‘莫家四剑’,现掌复仇分开封分堂。” 黄羽鄙夷地道:“原来是罗浮快剑麦老儿门下叛徒,本少岛主看麦老儿份上,先让你们攻三招吧!” 莫家四剑勃然大怒,同声叱道:“狂妄辈,你在找死!” 喝声中,四人同时抢出一大步,剑芒如流星飞旋,分击黄羽眉心、咽喉、心窝、腹四处要害。 这兄弟四人非但出剑迅捷,认穴奇准,显然还练了一种合击之法,出手时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发出,就像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四招,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先破哪一招?先解哪一式? 黄羽虽然狂妄自负,见了这出手威势,心里也暗吃一惊,眉峰微皱,身形凌空拔起,冷声道:“第一招。” 四柄长剑堪堪由脚下走空,但闻莫家兄弟一声暴喝:“辈,哪里走!”剑势陡然一变,化点为面,顿时在黄羽身躯下面,结成了一片寒森森的剑海。 黄羽似乎早有成竹在胸,一提真气,身形忽又向上升起五尺左右,悬空一式“云里蹬”,车轮般翻了个跟斗,飘然向一丈外落去。院中观战双方,都不由自主同声喝彩道:“好身法!” 剑魔沈破浪也面含微笑,连连颔首道:“虎父无犬子,真难为他应变如此机警。” 黄羽脚落实地傲然道:“第二招。” 莫家四剑各自顿腕收剑,满地光华一敛,复又化面为线,四柄剑结成一束,闪电般向丑潘安黄羽落身处追击而至。 丑潘安黄羽不再闪避,沉声喝道:“第三招。” 最后一个“招”字出口,一缕寒光由腰际飞出,直迎莫家兄弟的四柄长剑。 刹时间,毫芒流转,光华耀比场中激起一阵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声响…… 剑光人影,乍合又分。只见莫家兄弟横剑分立四方,老二莫维仁的右边眉毛和老三莫维信的左耳廓下,都已皮破肉伤,涔涔渗下血水。 丑潘安黄羽仍然昂首挺立场中,但右手衣袖破了一个洞孔,头上发髻亦遭削断,乱发垂额,破袖拂荡,虽未伤及皮肉,却也险之又险了。 不过,他腰际长剑仍然插在鞘中,丑脸上也依旧荡漾着冷峻狂傲的神色,似乎对适才电光石火的一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夜风拂过,场中寂然无声,只有远处江面上,不时随风传来一声声凄厉呐喊。 那艘双桅海船已陷入一片大火中,火光照耀下,隐约可见大船四周,有许多羊皮筏子,以及无数豕逐狼奔的人影。复仇会主沈破浪得意地笑道:“黄贤侄,时至如今,你总该认输低头了吧?” 黄羽眼一翻,冷哼道:“本少岛主并未落败,阁下何必高兴得太早。” 沈破浪举手一指江面道:“你座舟被焚,归路断绝,已成釜中游鱼,如再妄逞匹夫之勇,地就是自取毁灭了。” 黄羽道:“区区一两只船,咱们火焰岛还烧得起,待擒住阁下之后,本少岛主不得要你连本带利一并赔还。” 沈破浪大笑道:“井底之蛙,妄愉青天。你的武功剑术,跟莫家兄弟仅人伯仲之间,如在本座剑下,只怕难过五招。” 黄羽抗声说:“大话人人会说,你怎么不敢出手试试?” 沈破浪轩眉道:“本座是怜你被姿色所迷,受人挑拨,不忍遽加诛除,意欲收你为本会所用……” “哼!” 黄羽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厉声喝道:“要动手就快,再说废话,休怪本少岛主要骂你了。” 沈破浪目光闪动,笑容渐渐消失,轻叹一声道:“好吧,一个人决心想死,那是山也挡不住的,本座就成全了你吧!” 语声一沉,断然道:“四位分堂主听令,限七招之内,取他首级!” 莫家四剑一齐躬身,道:“遵令。”四个人同时侧身半转,剑尖斜举前伸,左手挽紧贴着剑柄亮出“众星拱月”之势。 丑潘安黄羽一见,狂态立敛,右脚微微后移,身躯半蹲,并将腰际长剑连鞘摘下,竖捧在手中。 显然,双方对这生死相搏的一击,都未敢掉以轻心……那虽然仅是短短七招,在双方内心的感觉,却远比七百招更漫长,更沉重。 莫家兄弟八道冷电般的目光,炯炯投射在丑潘安黄羽身上,表面看来,四人只是凝神蓄势静立未动,实际上,各人已将生平所练过的出手招式,在脑海中施展了何止千百遍。 皆因高手相搏,胜负决于一念。尤其莫家兄弟和黄羽双亢所擅长的,都是快速剑法,一击出手,招式连绵相继,其间决不能有丝毫疏失,只要任何一方万一大意,露出了破绽或间隙,势将立即招来对方凌厉无情的抢攻,一旦失去先机,胜负之数便已经决定大半了。 但莫家四剑凝注丑潘安黄羽足有顿炊之久,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观察,那黄羽的“捧剑蹲身”之式,几乎无懈可击,是以迟疑再三,始终不敢贸然发动。 双方观战的人,也都屏息环伺,鸦雀无声,暗暗替他们拦着冷汗。 沈破浪冷眼旁观,眉峰微皱,忽然扬目了望远处江面,喃喃说道:“看来那艘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听在黄羽耳中,却不期然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向江面上飞快扫了一瞥……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莫家四剑突然趁机发动。 但见人影交错,快如电闪,老大莫维仁和老四莫维理同时腾身射起,由黄羽头顶疾掠而过,老二莫维义和老三莫维信则一左一右,飞快的贴地翻滚,挥剑砍向黄羽的双脚足踝。 四人分击上左右,出手既快又狠,剑芒才动人已到了近身。 这时候,沈破浪的话音犹未落尽,也就是丑潘安黄羽顾盼江面的转瞬之间,萧如觅眼见黄羽一瞥之失,竟已陷身险境,不禁骇然惊呼失声。 寒光闪现,人影横空……可是,“蓬”然声中,莫老大和莫老四却像两截木头似的,由空中直摔了下来,漠老二和莫老三,也双双僵卧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黄羽手中长剑分明才拔出一半,见状微微一愣,也没有开口,径自还剑人鞘,举步向萧如觅走去。 萧如觅喜出望外,欣然道:“黄大哥,你赢了!” 黄羽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萧如觅一惊,急忙探手搀扶,问道:“你……怎么了?” 丑潘安黄羽没有回答,四肢渐渐僵硬,片刻间,也和莫家四剑一般模样,莫名其妙的昏厥了过去。 这一来,全场震骇,如见鬼婊,莫不惊惶四顾,人人自危。 叶雨婷低声道:“会主,这是有人阴施暗算。” 沈破浪点点头,扬目喝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不敢当!老婆子早就站在这儿。” 随着语声,那独眼老妪一手扶着阿毛,一手拄着竹杖,从屋檐阴影下,缓步而出。 阿毛手中提着一束表如鱼的篮子,口已经打开,里面隐约有个蜂巢般的东西。 沈破浪脸色微变,抱拳一拱,道:“沈破浪在此,敢问老人家是……” 那独眼老妪霜眉一挑,接口道:“杨大侠,你再仔细看看,真的连老身都认不得了么?” 沈破浪迟疑了一下,强笑道:“请恕沈某眼拙失礼,老人家的面貌倒是有些面善,只是一时记不起曾在何处相识了。” 独眼老妪道:“杨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迎宾的盛事,居然记不起来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5章 肤白 沈破浪一怔,喃喃道:“……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言下不胜困惑。 独眼老妪冷冷一笑,接道:“让我老婆子索性再说明白些吧,有一首诗,沈大侠总该记得?” 沈破浪惑然道:“哦?一首诗?” 独眼老妪点点头,漫声道:“巍峨巫山阳,烟云锁长江。万花簇风阙,百禽舞龙岗。弹剑哥壮志,把盏试新酿。得意须尽欢,纵醉庸何伤?” 吟声荡漾耳际,满院肃然,无数目光,都投注在沈破浪脸上。 那沈破浪神色连变,却没有开口。 独眼老妪紧接着又道:“这首诗,是沈大侠在巫山作客时,即席挥毫所撰,现在还由老身保存在百禽宫中……沈大侠怎会记不起了呢?” 沈破浪身形微震,脱口道:“哦!原来老人家竟是‘鸠母’……” 独眼老妪笑了,笑得好深沉,微微颔首,道:“不错,沈大侠总算记起来了……老身正是当年的‘鸠母’巫九娘……百禽宫中一日欢叙,匆匆已有二十年,故人无恙,只是我老婆子越活越老迈……” 沈破浪干咳了两声,忙道:“是的!是的……哦!不!不!不!九娘英容仍似当年,一点也看不出老迈……” “是吗?”巫九娘霜眉微轩,笑问道:“如果音容仍似当年,沈大侠适才怎会认不出来?” 沈破浪腼腆道:“夜色晦暗,事出意外,沈某再也想不到九娘会迁居此地,所以……所以……”目光一转,落在那少年阿毛身上,改口问道:“这位兄弟,是九娘新收爱徒吗?” 巫九娘摇摇头道:“不!他是老身劣孙,名叫姚景福。” 沈破浪轻“哦”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似乎颇感惊讶! 巫九娘笑道:“沈大侠没有见过这孩子,应该还记得他的母亲才对?” 沈破浪道:“时隔多年,沈某性又健忘,只怕已经记忆不清了,看这位兄弟的面貌,的确跟他父亲一般英俊,皮肤也跟他母亲一样白皙和漂亮……九娘你说对不对?” 巫九娘听得一愣,停了片刻,才颔首微笑道:“很对!很对!沈大侠可否允老身一桩不情之请,咱们先把这里的事作一了断,然后再请沈大侠入蜗居深淡。” 沈破浪毫未迟疑,含笑道:“既是九娘出面,沈某人但凭吩咐就是。” “言重了。”巫九娘微一欠身,说道:“请沈大侠看在老身薄面,约退贵属,放这姓黄的娃儿离去,一切恩怨是非,留待他日再算,沈大侠以为如何?” 沈破浪笑道:“九娘吩咐,敢不如命,但沈某有一事不明,敢问九娘与东海黄家之间……” 巫九娘摇头道:“老身与火焰岛素无交往,只是不愿这片茅舍篱院沾染血腥而已。” 沈破浪似乎有些意外,但却并未追问,爽朗一笑道:“难得九娘你为缓颊,算他们造化了……” 探手从袖中取出一面朱色金边的三角形旗,迎风一层,沉声道:“孩子们,撤围。” 篱外一声轰应,火炬齐灭。院子里二十四名剑童俏婢也纷纷向两侧闪让,空出一条通路。 巫九娘将一粒吞豆大的药丸抛给了萧如觅,说道:“这是蜂毒解药,用一碗无根水化开,半内服,一半外敷,静养半个时辰,蜂毒便可尽除了。” 萧如觅裣衽为礼,道:“多谢老前辈赐药,他日相逢,当必图报。” 巫九娘笑道:“图报倒不必,回去以后最好多劝劝他,年纪轻轻的,不可过分恃才傲世,目中无人,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凡事要退一步想……” 萧如觅没等她说完,径息转过身去,向沈破浪投去怨毒的一眼,冷冷道:“姓沈的,咱们再见了。” 说完,螓首一昂,大步穿过人丛,向篱门外走去。 四名红衣大汉搀扶着丑潘安黄羽,紧随在后。 出得篱门,萧如觅身形微顿,扬目望了江面上那业已半沉的双桅海船,轻吁一声,突然加快脚步,疾奔而去…… 巫九娘摇头叹息道:“这孩子,怨毒之念,竟如此深重!” 沈破浪道:“也难怪她,在她心里始终认定是沈某杀了她的父兄,为报杀父之仇,以致于不择手段。” 巫九娘斜脱问道:“沈大侠是否真杀了她的父兄呢?” 沈破浪正色道:“沈某生平伤人无数,何在乎承认多杀萧谨腾,这纯是他人阴谋嫁祸,意图陷害,委实并非沈某所为……” 巫九娘点头道:“不错,沈大侠乃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平生行事,敢作敢当。但是……”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深沉的诡笑,然后压低了声音,接道:“这是说沈破浪沈大侠,却不是指的阁下。” 沈破浪诧异地说道:“九娘的意思,是……” 巫九娘脸色一沉,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你假冒剑魔沈破浪,这事能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我老婆子!” 沈破浪哈哈大笑,说道:“九娘真会说笑话,我明明就是沈破浪,何曾有半点虚假……” 巫九娘沉声喝道:“在老婆子面前,你还敢吱唔狡辩?” 沈破浪道:“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冤枉……” “闭嘴!”巫九娘一声冷叱,怒目道:“我老婆子业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今夜算你这匹夫侥幸,你要是聪明的,最好真老婆子还没改变主意以前,挟着尾巴快滚!” 沈破浪摇头笑道:“既然九娘心有成见,我也不多解释了,咱们立刻就走可是,我这四名属下身中蜂毒……” 巫九娘取出一只药瓶,恨恨掷在地上,挥手道:“快滚!快滚!快滚……” 沈破浪袍袖一卷,凌空将药瓶摄到手中,含笑抱拳道:“沈某遵命告退,但愿有一天,能为九娘解释这个误会……” 巫九娘沉声喝道:“你再说一个字,老婆子就叫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院子!” 沈破浪果然没有再出声,只向惊愕怔愣的叶雨婷使了个眼色,默然坐回软轿之内。 二十四名剑童俏婢,急忙负起莫家四剑,簇拥着软轿,匆匆退去。 不片刻,人轿一行已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偌大院子,如今只剩下巫九娘祖孙二人,此外,就是鹦鹉珠子和在夜空中盘旋的两头神雕了。 巫九娘拄拐僵立了许久,才渐渐由激动中平静下来,仰面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毛,去把院门关起来吧!” 姚景福“噢”地应了一声,忙去掩闭篱门,再回来从檐前摘下灯笼,却发现巫九娘独眼中蓄满泪水,颊上并留着晶莹泪痕。 少年一愕,不期然问道:“奶奶,你怎么了?” 巫九娘摇头道:“没有什么……奶奶只是忽然想到了你那苦命的娘……” 姚景福怔愣地问道:“可是……我娘像什么模样?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了呢?” 巫九娘伸出颤抖的手,无限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苦笑道:“傻孩子,那时候你还太,什么事也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张着嘴哭,扭着头找吃……” 姚景福脸上一红,赧然道:“奶奶,你老人家又取笑人家!” 巫九娘唇边挂着凄笑,热泪却又忍不住滚滚直落,仰面呢喃道:“你娘去世的时候,眉丫头才一岁多点,你还没有足月……可怜那苦命的孩子,临终之前,揽镜自照,兀白痴痴的问‘娘!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白皙多了?’……” 姚景福诧道:“娘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呢?” 巫九娘道:“她天性是个好强的人,论智巧、论武功,都敢夸一声‘武林才女’,平生唯一恨事,便是肌肤不够白皙,容貌略嫌粗黑……” 姚景福接口说道:“但刚才那个姓沈的会主,怎么又说我的肤色,跟娘一样白皙?” 巫九娘冷笑道:“所以奶奶才敢断言他是假冒的,他若真是沈破浪,岂会记错你娘的容貌?二十年前,你爹还未到百禽宫,他根本没有见过你爹的面,居然说你的面貌跟你爹一样英俊……这不是放屁胡诌是什么!” 姚景福道:“奶奶既然看出他是假冒的,就不该轻易放走他……” 巫九娘不耐烦道:“咱们已经决心不再沾惹江湖是非,管它是真是假!你年纪还,这些道理告诉你,你也不懂,却把雕儿锁好,早些休息去吧!” 姚景福口里答应着,忙拿灯伴送巫九娘返回茅屋,祖孙两个才进屋门,忽又同时一愣,原来茅屋中竟然挺立着一条魁梧高大的人影。 那是一个形状可怖的蓝袍人,脸上涂满红黄混杂的药物,双手和颈勃都缠着白色布带,满头焦枯短发,弓身粗布蓝衣,除了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之外,浑身上下,几乎全被药物和布带封裹得一丝空隙也没有。 姚景福急急上前搀扶,惊问道:“孙爷爷,你怎么起来了?” 那蓝袍人却奋力挣脱扶持,巍颤颤欠身施礼,激动地说道:“多谢救命大恩,呵斥疗伤厚德,孙天民有眼无珠,竟不知恩人就是九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6章 故事 他脸上涂满药物,说话时两颊牵动,药1物纷纷坠落,露出鲜红的新肉和疤痕,使他看来就像一具刚从泥土中掘出来的尸体。 巫九娘淡淡一笑,说道:“我就知道迟早瞒不过你的,却没想到会拆穿得这么快。” 孙天民道:“九娘一向隐居巫山纳福,如今竟寄身江边草舍,在下也是万万猜想不到。” 巫九娘道:“其实,这般机缘凑巧,无非命运的安排,人生聚散本无常,雪泥鸿爪,说不上什么恩德,孙二侠又何须耿耿于心呢。” 说着,向姚景福点点头,道:“扶孙爷爷回房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谈也是一样……” 不料孙天民却忽然倒退了一大步,拱手一礼,道:“不!孙某是特来向九娘告辞的……” 巫九娘一怔道:“什么?要走?” 孙天民沉重地点头道:“是的。孙某身受活命之恩,大德不敢言谢,但亦不愿因此连累九娘……” 巫九娘幽幽道:“原来刚才咱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孙天民道:“实不相瞒,孙某确已字字入耳。” 巫九娘道:“你可是觉得咱们太自私了,所以一怒要走?” 孙天民肃然道:“不敢,孙某虽是粗人,但深信九娘决心远离江湖是非,必然有不得已苦衷。” 巫九娘仰面长叹,道:“你能谅解这一点,就不必急于离去了。想当年,‘鸠母’巫九娘虽然算不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居然畏首畏尾,学那缩头的乌龟,岂非可笑复可怜?不瞒你说,咱们这都是拜那位剑魔沈破浪之赐。” 孙天民骇然一震,失声道:“这……怎么会跟沈破浪有关……” 巫九娘凄然笑道:“我觉得奇怪,是不是?说起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迄今为止,我老婆子仍然说不出是应该感激他?或是应该痛恨他?你若愿意听听这段秘密,不妨先坐下来,咱们挑灯长谈,藉消长夜如何?” 孙天民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身不由己,在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 姚景福连忙点亮了灯,又替巫九娘搬来一把竹椅,自己也寻了个矮凳,坐在旁边,兴致勃勃等着听故事哩。 巫九娘目光一转,冷冷道:“眉丫头,想听就出来坐着,别鬼鬼祟祟躲在门窗后面。” “噢!来啦。” 门帘掀处,月眉低头尴尬地走了出来,手里早拿着一把矮凳。 转过竹椅背后,忍不住向弟弟阿毛轻轻一伸舌头,才紧接着坐了下来。 巫九娘头也没回,就像脑后也长了眼睛似的,轻叹道:“你们别以为奶奶闲得慌,说故事磨牙消遣,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亲娘的死因,也是你爹负气出走的根源。” 月眉姐弟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收敛了嘻笑。孙天民也不期然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巫九娘将木拐抵在椅把上,整个身子背靠椅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独眼虚阖,用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开始说道:“那是一个懊热的夏季,太阳炎热像火球,整日里,烤得人懒洋洋的。偏偏每年这个季节里,山中草林枯槁,最容易发生野火烧山,咱们百禽宫隐藏在深山里,虽可略避褥暑却最怕失火。” “所以每年夏天,也是宫中最忙碌的时候,咱们必须将全宫上下百余名宫女,分成许多队,日夜轮流在周围五十里方圆里巡察,随时提防野火烧山。” “辛劳疲惫,再加心情的紧张,肝火也就特别旺,说句不怕孙二侠见笑的话,那时百禽宫门下弟子,的确太骄横跋扈了些,单只每年夏季,宫墙百里之内,等于划为禁地,凡是无心闯入或在附近生火引炊的人,多半都怪遭杀戳,也不知造了多少孽……” 月眉忽然岔口笑道:“其实也不多,总共才一百零七个人“不许胡说,听下去!” 巫九娘叱止了孙女儿,又继续说道:“……那一天傍晚,沐浴方毕,咱们两个老的正跟女儿莲姑坐在后宫庭院里纳凉,忽见一名宫女气急败坏进来,禀报道:“峰下有个野男人正在放火烧山,巡逻的姐妹们阻挡不住,逼的用号箭告急,请命定夺。’” “当时,老头子就冒了火,喝问道:“她们一队十个人,竟连一个野男人也对付不了吗?’” “那宫女答道:“回老爷子的话,那人武功十分高强,姐妹们已被他擒去三个,还打伤了四个,实在制他不住。’” “老头子唬的一声跳了起来,恨恨道:‘什么人敢到百禽宫来撒野,老夫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 “说着就要亲自赶去,却被莲姑拦住,劝道:‘区区一名狂徒,何劳爹爹出手,女儿替你老人家擒了来吧。’” “于是,回头问那宫女道:‘人在哪儿?’” “那宫女道:‘在江边采云崖上。’” “莲姑点点头,吩咐取来佩剑,带着两名贴身丫环出宫而去。” “老头子兀自余怒未消,一叠声交待女儿道:‘丫头,要活的,咱们得把他吊在宫外旗竿顶上,给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做个榜样……’” “那时,咱们俩都已经年逾半百,膝下无子,只有莲姑一个女娃儿,年纪都快三十岁了,仍然待字闺中尚未匹配……” 姚景福听得神往,傻愣愣冲出一句话,问道:“奶奶,那时候娘为什么不嫁人呢?” 这句傻话直问得孙天民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来。 月眉瞪了他一眼,低喝道:“关你什么事?多嘴!” 姚景福不服气,抗声道:“她是我娘,怎么不关我的事?哼!” 巫九娘强忍住笑意,叱道:“你们还想不想听下去?如果不想听了,就滚回房去睡觉!” 姐弟俩连忙应道:“想听!” 巫九娘道:“那就老老实实听着,不许岔嘴,谁要是再多话,别怪奶奶拿拐杖敲他。” 月眉姐弟同“噢!”了一声,双双闭了嘴。 巫九娘默然片刻,重又接续上未尽之言:“……莲姑那孩子,天资秉赋,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自幼聪敏,善伺人意。正因为如此,才弄得岁月蹉跎耽误了青春。” “一则,她眼高于顶,自负多才,视天下男子皆如粪土,若非倾心中意的人,焉肯委身下嫁?” “二则,咱们老两口对她也过分钟爱看重,没有十全十美,忠诚可靠的如意儿郎,又怎舍得让他远离膝下?” “三则,百禽宫僻处深山,隔绝尘寰,一向不与武林同道交往,正派中人不屑下顾,邪派门中虽也有备彩登门求亲的,咱们又看不上眼,似此年复一年,婚姻大事无形中就延误下来了。” “女孩儿虽没三分心事,年纪稍大,难免易生感触,平日里,莲姑那孩子总是强颜欢笑,好像毫无忧愁,但我这当娘的心中明白,每到夜阑人静的时候,花前月下,她那一声喟叹,—锁眉头,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无言的感伤。” “无奈境况如此,我这当娘的除了替她难受,又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那一天,机会来了……” 巫九娘说到这里,精神一振,独眼忽睁,眼中竟闪出奋然的光彩。 她一面坐直了身子,一面张目四顾,好象在寻找什么东西。 月眉十分乖巧,急忙奔去后面卧室,捧出一杯温茶,双手蘸到椅前,笑道:“奶奶请用茶。” 巫九娘蔼然一笑,道:“好!好!也给孙爷爷沏一杯茶。” 孙天民道:“谢谢,我口倒不渴,只是急于想听九娘的故事!” 巫九娘微一凝神,笑意忽又消逝,举杯喝了一口茶,仰面长吁道:“孙二侠,并非我老婆子欲言又止,有心卖什么关于。委实这件事的发生,关系太重大,它给咱们百禽宫带来了欢乐和希望……也带来了恶运和毁灭……” “就在那一天,莲姑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就在那一天以后,她的一生,从此完了……是爱?是恨?是情?是仇?真叫我老婆子,不知从何说起……” 孙天民神情一肃,点了点头,道:“那想必是一段令人惋惜的遭遇。” 巫九娘沉痛地接道:“岂止令人惋惜,简直叫人悔恨终生也无法弥补。” 孙天民黯然叹息道:“孙某性虽粗俗,亦不难体会九娘此时的心情,假如有什么碍难之处,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巫九娘望了月眉姐弟一眼,轻吁道:“不错,这段经过,本来不宜让孩子们知道,但时隔已十十年,事情又与他们的父母有关,与其隐瞒他们一辈子,倒不如索性乘此机会告诉他们的好。” 于是,把空杯交给了月眉,接着又再述说下去。 “……那天莲姑匆匆赶往采云崖,并未多久,竟欣然而返,只是去的时候满腔怒火,回来的时候却满脸笑容。”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7章 夫婿 “那书生大约三十出头,一身天青色儒衫,神采飞扬,丰神挺拔,那股飘逸洒脱样儿,别说人间凡夫俗子,便是图画中的神机也不多见。” “当时我老婆子看得满头雾水,呆呆的坐着,连说话都忘了。老头子也怔了半晌,才指着书生问道:‘莲丫头,这家伙是谁?’” “莲姑笑嘻嘻道:‘爹,他就是采云崖撒野的那个人……” “老头子一挺身跳了起来,大喝道:‘好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伤我百禽宫弟子?来人呀!给我先绑起来再说!’” “谁知那书生却含笑一拱手,道:‘老前辈先别生气,这实在是一场的误会……’” “老头子叱道:‘误会?你倒说得轻松,老夫先吊你三天三夜,且看是不是误会……’” “这时候,才发觉左右宫女们只顾掩口窃笑,竟没有人遵命动手。” “老头子气得直跺脚,叱道:‘叫你们绑人,笑什么?’” “一名宫女连忙躬身答道:‘老爷子请息怒,这位公子如今是客人,婢子们不敢失礼。’” “老头子叱道:‘胡说,他是谁的客人?’” “宫女答道:‘是姐的客人。’” “老头子一愣,回头望了望女儿,莲姑才含笑说道:‘爹不错啦,是女儿请他来咱们宫里作客的人。’” “老头子诧道:‘他不就是那放野火,打伤人的狂徒吗?怎么一下又成了客人了?’” “莲姑笑道:‘那本来是场误会嘛,人家在采云崖等朋友,生了一堆火,乃是当作联络之用的,被咱们巡山弟子看见,才闹出误会来……’” “老头子不以为然道:‘干旱之季,山中严禁烟火,这是奉宫的禁例,怎能说是误会?’” “莲姑迟疑了一下,讪讪笑道:‘可是,他不是有意犯林……’” “老头子不通窍,兀自摇头道:‘不管有意无意,犯禁就该重惩,抗命拒捕,就该立斩……’” “老婆子冷眼旁观,见莲丫头粉颈低垂。神情显得很尴、尬,忽然心里一动,会过意来,连忙站起来拦住老头子,道:’‘既是无心之过,还提它作什么……’” “偏是老头子心眼跟牛一样,仍在嘀咕着道:‘无心之过也是过,为什么不该提?以后人人放了野火,都说是无心的,那还成话吗?这道理我不懂……’” “我老婆子气他不过,只得低声骂道:‘只要莲丫头愿意,便是把这百禽宫全烧光了,也不用你老糊涂担心。现在你懂了么?’” “老头子两眼连翻,怔了半天,这才恍然领悟过来……” 孙天民和月眉姐弟听到这里,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敢情他们对故事中那位书生,都已经暗生关切之情了。 巫九娘语声微顿,脸上也泛现出淡淡的笑意,追述道:“老头子号称‘百禽翁’,善解鸟语,却对女儿的心事猜解不透,被我老婆子一言点破,懂虽懂了,竟忘了礼数。” “他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书生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忽然拈须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好极了!好极了!伙子你的运气不错。’” “说完,也没有问问人家姓甚名谁,径自笑首向后宫去了。”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那书生听不明白,咱们娘儿俩却心里有数,当时,莲丫头臊红了脸,竟也忘了招待客人,没办法,这件事只好由老婆子承担下来。” “我一面吩咐宫女们准备酒宴,殷勤款待,一面婉转探询那书生的姓名和身世,有没有娶过妻室……结果,一切都令人满意了。” 孙天民一直没有岔过嘴,这时忍不住问道:“那书生,莫非就是剑魔沈破浪?” 巫九娘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孙天民轻“哦”了一声,嘴唇蠕动,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巫九娘状如未觉,喃喃接道:“……那时候,沈破浪年纪不过三旬出头,声名正如日中天,严然武林第一高手,非但一表堂堂,谈吐也迎异俊流,尤其最难得的是,虽届而立之年,却尚未婚娶。” “这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如人心意,简直可说是老天爷特意安排造就的好姻缘,我老婆子看女儿也是千肯万肯,立即传令大开盛宴,聚集全宫女官鼓乐,张灯结彩,排演本宫最隆重,最豪华的‘百禽迎宾舞’。” “席间,老婆子真应一名俗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便私下跟老头子商议,老头子答得好,他说:‘又不是我嫁给他,你跟我商量有屁用。’”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道:‘老头子,我可是问过你了,到时候你这做爹的可别怪咱们母女擅作主张,没跟你商量。’” “老头子道:‘你也别太兴头,好歹先问问女儿的意思去。’” “我毫没迟疑就道:‘女儿的心事,我这做娘的还能不知道吗?没的说,她是千肯万肯了。’” “我忍不住好笑,说道:‘这种天上掉下来的肉馅饼,他丕会不吃吗?论名声,咱们百禽宫不输他剑魔。论才学,莲丫头只比他强,论品貌’” “说到‘貌’字,我老婆子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偷眼望望正在谈笑风生的莲姑和沈破浪,下面的话,竟迟迟无法出口。” “凭良心说,沈破浪英俊潇洒,如玉树临风,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而咱们的莲丫头虽然满腹才智,可惜肤色稍嫌粗黑,身材也矮胖了些。” “他们俩坐在一起,就像一株挺拔的翠松,旁边栽着一朵黑牡丹。” “老婆子不是偏袒护短的人,这情景看起来的确显得不配衬,但当时见他们交谈甚欢,正谈得投契,再转念想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匹配?俗语说得好:‘骏马偏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一个女人纵然再美,终有一天会老的,那杨君’达如果只是个以貌取人的俗夫,也就算不得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不过,话虽如此,总得慎重些,当面问个确实,才好决定办事。我老婆子终是女流,和很多话不便出口,这项差使,还得老头子亲自出马才成。” “当夜盛会至深宵尽欢而散,沈破浪已醉意浓重,由老婆子安置在前面客室歇息,回到后宫寝殿,我就把莲丫头叫来,直截了当地问她作何打算?” “莲丫头难免羞赧,总算是个明理的孩子,她沉思良久,但然答道:‘杨公子天纵奇才,百世难逢,女儿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夫妻朝夕相处,厮守终生,必须彼此相敬相爱,不能有丝毫勉强,您老人家最好先问问人家杨公子。’” “我见她说得坦诚,心里反而无限忧感,说道:‘既然你这么说,娘就替你作主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总得你们两情相悦才行,这件事成功固然可喜,万一有什么支节,你也不要太认真,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娘会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强过十倍的,决不让你受一分委‘屈。’” “第二天一大早,老头子被我催促不过,亲自去了前宫客室……” 巫九娘述说至此,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僵硬,嘴角那一抹笑意,也充满了森冷和凄凉。孙天民和月眉姐弟一声不响的倾听着,谁也没有开口。 茅屋中突然寂静下来,良久,良久,才听见她一长叹,接着说道:“……他去了整整半日,咱们娘儿俩也盼了整整半日,那时的心情,当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但时间越久,也就表示事情越不顺利,咱们娘儿俩面面相觑,口里没就什么,心里都有了不祥之感。” “直到近午,老头子才迈着大步回来了。” “果然,他呼吸重浊,气喘吁吁,一脸悉愤之色。” “我明知不妙,仍然迫不及待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老头子闷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可怜莲丫头竟‘哇’地一声,掩面哭了起来。” “老头子非单没有安慰女儿,反重重一跺脚,吼道:‘有什么好哭的!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没有他,你就嫁不出去了吗?’” “我一听这话也火了,冷叱道:‘你这老糊涂,去了半天,就带回来这几句屁一样的废话?’” “老头子气呼呼道:‘你们还要我说什么?莫非要我去跪下求他?说咱们的女儿生得丑,求他可怜咱们,娶回去当粗使……” “这个老混蛋,只顾生气,却没想到这些话,字字刺伤了莲丫头的心,可怜那孩子没等话完,就大着奔出房去了。” “老头子还朝着女儿背影叫道:‘丫头,看开些,明天爹就离宫下山,遍访天下俊彦,亲自去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只强不差的夫婿,找不到,爹宁愿老死异乡,一辈子不回百禽宫……’” “我急得连忙掩住他的嘴骂道:‘老糊涂,你是想把女儿逼死了才甘心吗?’” “老头子竟理直气壮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不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8章 酷肖 “我拿这头老蛮牛无可奈何,只好转换话题问道:‘事情经过如何?你也得先说给我听听,那沈破浪难道真是嫌咱们莲丫头长得丑陋,配不上他?’” “老头子怔了怔,道:‘他口里虽然没有这么说,但除了这缘故,咱们莲丫头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呢?’” “我听出话中有话,忙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老头子哼道:‘除了借词推脱,他还能怎么说。’” “我追问道:‘借词?总得有词可借呀?’” “老头子冷笑道:‘他没等我提到亲事,先把咱们莲丫头极口夸赞了一番,最后竟说‘似此女中丈夫,巾帼才女,将来不知何方幸运男儿得此厚福!’嘿!这子竟跟老夫来这一套……’” “我接口道:‘当时你就该顺着他的口气,提及婚事才对!’” “老头子道:‘谁说不是这样?当时我就紧接说:假如老弟不嫌弃的话,你就是那位幸运男儿的了。’” “我急急问道:‘他怎么回答?’” “老头子道:‘他好像很惊奇,问我:老前辈是在开玩笑吧?我就正色说:这种事谁跟你开玩笑?老夫是说真话,只要你肯,咱们就择吉日办喜事,干干脆脆,聘礼嫁妆两免,能省的都省了,也不用花轿,也不须媒人,咱们老两口点个头,你们两口就拜天地,人洞房,你看如何?……谁知那子不识抬举,装模作样好半天,才叹口气说:恨不相逢未婚时,晚辈自怨福薄,只好辜负老前辈厚爱之情了……’” “我不禁惊问道:‘他昨晚才说未婚,怎么今天又改了?’” “老头子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据他自己解释虽未正式成婚,已有定情之约。昨夜他在峰下采云崖,便是等候那位未婚妻室。’” “听了这些经过,直令我张口结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破浪的解释,未尝不可能是实情,回想昨夜探询他身世的时候,的确并未问到有无红粉知己?难道天意如此,竟因这一语疏忽,铸成今天的遗憾?” “我几经思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坏,那沈破浪虽然与人订有婚约,但并未完娶,如果能让他跟莲丫头相处一段时日,也许……” “我私心里忽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问:‘如今那沈破浪人在哪儿?’” “不料老头子冷冷摇了摇头道:‘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他赶出了百禽宫……” “从此咱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沈破浪,而莲丫头的脸上,也从此没有再出现过笑容……” “她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整日里不说一句,只是痴痴的对着铜镜,反复不停的照着。” “她越是沉默,越令人为她担心,我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却苦于不知如此慰借劝解。” “老头子一气,果然离宫下了巫山。”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个年头,音讯渺茫,抛下咱们娘儿俩泪眼相对,守着那寂寞殿阙,冷落宫墙……” -这时候,桌上的油灯忽然闪了两闪,悄没声息的熄灭了,茅屋顿时沦人一片漆黑…… 但老少四个人,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望望那油尽芯枯的灯盏,仿佛大家都觉得,此情此景,原本就不该有什么光亮,那油灯本是多余的,如今熄得也恰是时候。 可不是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想想那深山绝岭的百禽宫,再卢那冷落的窗前,寂寞的人影,朝朝暮暮,痴对菱镜,让灿烂锦绣的年华,随窗外落霞而消逝,将是何等凄楚的一幅图画呀…… 黑暗中,有人在稀嘘,接着,又荡漾起一缕哽咽的语声:“……五年时光虽不算长,也不算短,转眼间,莲丫头已经三十出头了,才届中年,鬃角竟出现了斑发,原本丰盈的脸颊也日渐憔悴,添上了二层细细的皱纹……唉!青春易逝,人,总是要老的,假如就这样老死荒山,倒也未尝不是一份福气。” “可是,就在咱们娘儿俩心如槁木死水的时候,老头子却突然回到了百禽宫,而且带来一个沉默的年青人。” “那人只有三十岁不到,肤色苍白,神情冷漠,就像一块冰铸的人模子。” “但那人的面貌却称得上十分英俊,模样儿竟跟当年的剑魔沈破浪颇为相似,随身兵刃,也是一柄长剑。” “老头子将他带进后宫,让他跟莲丫头相见,说道:‘这就是我的女儿。’”嗯“那人默然半晌点点头道:‘好。’” “老头子又对莲丫头说道:‘他姓姚,名叫姚城,今年才二十九岁。孩子,你看他哪一点不比姓沈的强?’” “莲丫头也木然良久,点头道:‘不错。’” “就这样,百禽宫热闹了两天,两个极不相配的人竟成了亲。” “婚后,情形并没有丝毫改变,莲丫头仍是半痴半傻,姚城也冷峻如故,成天难得说半句话,宫里虽然多了一个男人,反较从前更加冷清了。” “起初,老头子还强作高兴,竭力调教姚城,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总盼望能绾住女婿的心,让时日去融洽两口的情感。” “姚城那孩子,对武功倒颇能专心苦练,唯有对夫妻情谊,始终冷若冰霜,除了尽尽人伦本份,终日难得见他一丝笑脸。” “渐渐老头子也心灰意懒,暗自后悔不迭,这时他才明白,‘情’之一字,是不可能用别的代替的,当一个人心死了,纵然华陀再世,也无法让他‘活’回来。” “但事已如此,徒自悔恨,已经毫无帮助了。”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月眉,接着,又有了阿毛……可是,阿毛还没有出世,他爹却忽然不辞而去,临行用鲜血在宫墙上留下四句话” “两载居深山,为人充禁裔。 精血换绝技,从此两无干。” “次日清晨,发现墙上留字,咱们娘和俩只有苦笑的份,倒是老头子叹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至少咱们没有亏欠他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啜泣声。月眉姐弟早已悲不可抑,扑倒在祖母怀中。 孙天民虽是铁石心肠,也不期然为之泫然泪下。 好一会,月眉才抬起泪脸,抽搐的问道:“奶奶,怎么不说下去了?您老人家还没告诉咱们,我娘是怎么死的?” 巫九娘硬声道:“你那苦命的娘受了一辈子委屈,在生下阿毛的第十天,死于产褥。自此以后,爷爷和奶奶也了无生趣,但遣散弟子,闭宫礼佛。三年前,你爷爷临终时,含泪交待咱们四件大事:第一,要奶奶有生之年,和扶养爷爷姐弟成人,仍以父姓为姓,不可更改;第二,百禽宫历年所伤无辜性命,共计一百零七人,要咱们发下宏愿,替他救活百零七条人命。补赎生前罪行;第三,从此隔绝江湖,不得再惹恩怨是非……” 月眉问道:“还有一件呢?” 巫九娘喟然道:“还有……就是设法查访你们生父的下落,以便让你们返祠归宗……你爷爷这样安排,不过为了表明心迹,想用事实来证明当年并无视你爹为‘禁裔’之意,但人海茫茫,却到哪儿去寻你那狠心的父亲?即或能够寻到,他是不是还肯认你们姐弟?那就更难逆料了。” 姚景福哭道:“我不要去找爹,我要跟着奶奶!” 巫九娘轻揽着爱孙,长吁道:“傻孩子,奶奶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们?你爹但凡有一分父子之情,怎会十多年不返百禽宫来看看自己的骨肉……” 孙天民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孙某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巫九娘道:“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虑。” 孙天民低咳一声,缓缓说道:“依九娘观察,那假冒剑魔沈破浪的复仇会会主,可不可能就是令婿姚城所扮呢?” 这话一出,茅屋中祖孙三人都骇然大吃一惊…… 巫九娘独眼神光连闪,讶道:“孙二侠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 孙天民道:“在下觉得有几点可疑之处:其一,适才九娘曾经提到,那姚城的面貌,跟沈破浪十分相似。” 巫九娘点点头,道:“不错。非单面貌,甚至身材也颇酷似,只是神情上不同……” 孙天民道:“神情不难矫饰模仿,何况时隔多年,也可能早已改变了。” 巫九娘道:“这也并非毫无可能,那第二点呢?” 孙天民道:“其二,那姚城对令爱始终未能忘情,才愤而不辞离去,他对沈破浪必然怀妒恨之心,极可能因此冒用沈破浪的名号,以遂报复之念,所以才自称‘复仇会主’。” 巫九娘听得又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呢?” 孙天民接着说道:“其三,他在巫山两载期中,曾经苦练‘百禽翁’老前辈所授绝技,武功已有相当造诣了,这十多年来,理当在武林中闯出一份响亮名号才对,为什么迄今从未听到姚城这个名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29章 杀伐 “由此可知,他必然改用了另一个名号,而近年武林新出道高手,却从来没见过一位跟沈破浪面貌酷肖的?其中缘故,颇甚无味。” 巫九娘沉吟良久,苦笑道:“这些理由好像都有可能,仔细想想又觉得似是非,假如他真是姚城,刚才怎么会认不出我老婆子呢?” 孙天民道:“那可能因为十多年来,九娘容貌已有改变,也可能当时光线太阴暗,事出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九娘会在此地出现。” 巫九娘摇头道:“就算他一时未能认出我老婆子,至少他该记得莲丫头,怎么竟说阿毛的肤色跟他母亲一样白皙?” 孙天民道:“以孙某愚见,这正是他可疑的地方。” 巫九娘道:“怎见得?” 孙天民侃侃说道:“九娘试想,那沈破浪当年在百禽宫作客,备受优渥,且与莲姑娘谈得十分投契,后来婚事未谐,主因是沈某已有红粉知己,以致才与‘相逢恨晚’的感叹,在沈某心中,可说绝无丝毫嫌弃莲姑娘肤色容貌的意思,九娘相信这话吗?” 巫九娘道:“不错,沈破浪绝非俗人,应该不会有这种俗念。” 孙天民道:“这就是了,如果那复仇会主真是沈破浪,他自然记得莲姑娘,如果他不是真正的沈破浪,而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假扮,那人既未见过莲姑娘,怎可随口胡诌,妄论姑娘的肤色?这种自搬砖头自砸脚的笨事,岂是精明如复仇会主肯干的?” 巫九娘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颔首道:“晤!有道理。” 孙天民紧接道:“如今这位复仇会主,不仅提到肌肤的颜色,并且居然直指阿毛的面貌,跟父亲同样英俊……所以孙某敢大胆推断,他提及肤色时仅是意存讥讽,提到阿毛的容貌,才是说的真心话,当时他只顾着得意,却不料话中露出了马脚。” 巫九娘身形微颤,一连打了几个寒噤,喃喃道:“如果他真是姚城,纵然不认我这个岳母,难道连自己嫡亲骨肉对面相逢,也没有丝毫关怀的表示么?” 孙天民凝声道:“九娘,此人天性冷酷无情,你该比谁都了解得清楚,否则,十五年前他不辞而别时,就不会留下‘精血换绝技’这句无情的话了……” 巫九娘用力摇头头,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籁籁而落,十指紧扣椅柄,指尖都深陷进竹节中。 孙天民轻叹一声:“孙某是局外人,疏不问亲,论理不该说这些话,但为了武林安危,不得不耿直进言,但愿九娘能谅解孙某区区微衷。” 巫九娘忙道:“孙二侠言重了,我老婆子虽是一个女流,自忖还明大义,我并非不相信孙二侠的话,只是懊悔刚才不该轻易放走了他……我应该把他截下来,看看他的真面目……” 孙天民接口道:“九娘要见他的真面目,近日内还有机会。” 巫九娘欣然道:“当真?” 孙天民道:“理由很简单,如果他真是姚城,少不得要探察你们祖孙离开巫山的原因,以及百禽宫现在的情况……” 巫九娘道:“如果他不是姚城呢?” 孙天民道:“他若不是姚城,那更是非来不可了。试想,他假冒沈破浪的身份肆虐武从,从未被人识破过,今夜被九娘一言揭穿了秘密,当时虽慑于形势,含恨退走,岂能就此罢休。”巫九娘默然片刻,冷哂说道:“别说他只是冒牌货,即使是风铃魔剑沈破浪本人,量他也未必敢觑我老婆子这数间茅屋。” 孙天民道:“但好狂徒一身武功并不在沈破浪之下,心智机诈,则较沈破浪犹有过之……” 一句话没说完,夜空中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雕鸣之声。 巫九娘身形一震,霍地从竹椅中站了起来。、月眉、阿毛姐弟,双双跃起,便想争去开门…… 巫九娘沉声道:“慢着,你们守在屋里,未得我呼唤,不许露面。” 口里说着,人已闪身到了茅屋门前,拐一探,木门应拐而开。 雕鸣声一阵紧似一阵,方向就在茅屋后侧林子里。 巫九娘刚要举步跨出茅屋,忽然,“拍”地一声轻响,一个黑忽忽的东西,跌落在门槛边。 月眉眼尖,骇然失声道:“呀!那是珠子!” 一点不错,那黑忽忽的东西,正是通灵鹦鹉珠子,可惜颈项间已被一支劲矢贯穿,气息俱断,再不能仿效人语了。 巫九娘勃然变色,独目中闪射出怒火,切齿作声道:“好狠心的鼠辈,未免欺人太甚,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语声微顿,向后一招手,喝道:“眉丫头,取奶奶的铁箫来。” 月眉惊道:“奶奶,你老人家要施展‘聚禽大阵’……” 巫九娘沉声说道:“不要多问,快去拿!” 月眉转身进入后屋,不片刻,突然尖叫着狂奔出来,说道:“奶奶,不好了,起火啦” 呼声未落,前院中火光连闪,“轰”地巨响,也爆发一团烈火。 那火起得非常古怪,既非发自屋顶,也没有发现火箭之类射入,但闻一声霹雳,空旷的院子里竟突然爆起熊熊大火,首先将出路阻断。 从时间上说,前后两处火起都在同一瞬间,而且,浓烟弥漫,立即吞没了整个茅屋,屋中,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嗅到烟硝中充满了浓重的硫磺和油脂气味。 巫九娘和孙天民都是阅历丰富的人,见此情景,心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丝惊疑之念这是火神郭金堂惯用的“天火霹雳袋”。 但火神的独门绝技,怎么会落在复仇会主手中?他们却不知道了。 茅屋乃系竹草搭成,须臾间,便陷在大火中。 孙天民仰面长叹道:“我料那匹夫会再来,却没想到他会用这般毒辣的手段,难道说,他竟存心连嫡亲儿女也一并烧死么……” 巫九娘冷冷道:“他想烧死咱们,可没有那么容易。” 孙天民道:“前后出路俱断,茅屋又最易着火,咱们除了被活活烧死,哪儿还有生路?” 巫九娘没有回答,从月眉手中接过那支古迹斑烂,长约一尺二寸的铁箫,重又跌坐在竹椅上,举箫就唇,缓缓地吹了起来。 只见她独眼低垂,神情端庄而肃穆,一缕箫音冉冉吹出,其声虽不高吭,竟震得人耳鼓奇痛难忍。 月眉和姚景福都举手掩住耳朵,退到屋角席地坐下。 孙天民知道她此时已将毕生内力,贯注在箫音之中。那一声听似悠缓的曲音,威力足可毁物伤人,不下佛门镇魔禅功“狮子吼”。 于是,连忙退坐椅上,默运真气,护住内腑和五官。 一曲箫音未毕,火势已蔓延到茅屋房顶,室内被火力蒸烤,形同炉灶,热不可耐,屋顶烧断的捻梗竹屑,不时带火坠落下来,就像下着“火雨”。 孙天民怕火星伤月眉姐弟,左臂一探,将身后那张木桌推到屋角,遮住了两人的身子。 就在这时候,箫音忽敛,巫九娘口中发出一声啸,双掌猛地向上一翻,“蓬”然一声,竟将茅屋顶击破一个六尺见方的大洞。 屋顶掀飞,火势顿时减去大半,由破洞望出去,夜空中出现一幕惊人奇景。 但见大片黑影,遮开蔽地而来,阵阵鸟鸣,响彻云霄,那是千千万万数不清的鸟群,包括鹰、鹗、鸷、鹦……等各式各类,凶鸟猛禽,黑压压遮满了大半个天空。 巫九娘仰望空际,难掩得意之色,喃喃祝祷道:“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恕我老婆子忍无可忍,要开杀戒了。” 铁箫再度就唇,刹那间,曲音一变,但闻音调挫铭,悲壮激昂,宛如战马夜嘶,铁戟交鸣,一片杀伐之声。 孙天民等三个只听得心颤神曳,热血澎湃,几乎把持不住要跳了起来。 那满天凶禽,一齐敛翅疾冲而下…… 茅屋四周顿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呼、人喊、鸟鸣、马嘶……乱成一片。 直过了盏茶之久,一切又复归寂静,鸟群绕屋盘旋,洒落满天残毛断羽,众人虽未目睹,但亦不难想象适才一场人鸟之战,必然是十分惨烈了。巫九娘放下铁箫,长长吁了一口气,额上已汗珠涔涔,恍若大病初愈。 姚景福从桌下伸出头来,低叫道:“奶奶,火还没有熄,怎么办?” 巫九娘点点头,虚弱地道:“再耐心等一会吧,就快熄了!” 正说着,忽听“沙沙”怪响,天上竟降下许多泥沙和水滴来。 孙天民抬头向上一望,不禁为之目瞪口呆。 原来那不计其数的巨鸟凶禽,正匆匆飞行于茅屋与河滩之间,爪喙兼用,连绵不辍的搬运河滩上的泥沙前来救火。 一鸟所携虽微,但鸟群何止千万,一沙一泥虽不足掩灭大火,但聚沙成塔,效果竟出人意外的迅速,不到一顿饭时光,茅屋四周便被铺上一层厚达四五寸的泥沙,火势业已全部熄灭。 巫九娘抖抖身上沙粒,站了起来,仰面长啸两声,满天鸟群这才四散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0章 去处 月眉姐弟急忙从木桌下钻出来,叫道:“奶奶,你一定要把这套本领教给咱们呀!世上的飞鸟都听奶奶的指挥,真是太妙了。” 孙天民也由衷赞道:“尝闻当年黑谷四凶驱蛇御兽,无人能敌,孙某无福得见,常引为憾事,今夜目睹九娘这‘聚禽大阵’,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巫九娘淡然一笑,道:“这套本领,老婆子不及拙夫十之一二,当年拙夫在世,曾以一曲‘哀江头’,使成万上亿的麻雀,自投巫峡而死,江水几被阻塞,因此才免去川东农田稻谷一场大灾。” 孙天民道:“由此可见,咱们武林人练习玄功绝技,也可用来作造福乡里百姓,并非为了急强赌胜的。” 巫九娘摇头笑笑道:“话虽不错,但世上又有几个练武的为了造福乡里呢?连你我在内,谁又真正能化除邪念,不沾杀孽?难!太难了。” 她一连说了两个“难”字,脸上流露出无限怅惆之色,好像在感慨,又好像是在为自己适才的行为寻求解释。 说完,取出了木拐,巍颤颤走出了破屋。 孙天民扶着姚景福跟着后面,月眉忙去点亮灯笼。 四个人踏着满地泥沙,默默环绕茅屋一匝,在竹篱外发现十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屋后林子边横尸更达三十具之多,其间还有十几匹马尸。 那些尸体,有眼珠被啄去,有的头颅被抓裂,有的肚肠外溢,有的皮开肉绽,衣衫粉碎……死状惨不忍睹。 但死者几乎清一色全是面目陌生的壮年汉子,即未发现复仇会主在内,甚至莫家四剑以及随行剑音俏婢也不见踪影巫九娘惊诧地望着孙天民,问道:“难道咱们杀错了人么?” 孙天民道:“不会的,死尸中虽然没有复仇会主,但这倒人,必定都是他的部下。” 巫九娘道:“怎见得?” 孙天民道: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色剑衣,当然是属于同一帮派,而且……据说复仇会部下,都随身佩带着一朵银制花,名叫复仇花。i巫九娘点点头道:“阿毛,仔细搜一搜。” 姚景福接过灯笼,俯身搜查,一连搜了四五具尸体,却未发现任何特殊标志。 孙天民大感困惑,连声道:“这就奇怪了,这就奇怪了……” 月眉道:“别管他们是什么会,反正火是他们放的,珠子也是他们射死的,咱们就不能算杀错了,何况……,,姚景福接口道:“何况又不是咱们先动手的……” 巫九娘黯然摇头道:“无论怎么说,这五十条人命总是伤在咱们手中,杀孽一开,咱们返回巫山也就遥遥无期了。,’姐弟俩同时一怔,面面相觑,都难掩失望乏色。显然,他们对自生长,童年嬉戏的巫山百禽宫,一直怀着无限眷恋和憧憬,如今听了这句话,自是说不出的懊丧。 过了好一会,姚景福才怏怏说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咱们宁愿跟随奶奶在茅屋里受苦。” 巫九娘苦笑道:“孩子,今夜变故之后,事实上咱们已经连这栋茅屋都无法再住下去了。” 月眉忽然振奋地道:“那……咱们就离开这儿,一面游览天下名山大川,一面去找爹……” 说到“爹”字,偷望祖母一眼,连忙住了口。 巫九娘仰面向天,神情一片木然,既未开口,也没有任何表示。 姚景福却低声反对道:“咱们不要去找他……他已经变成坏人,也不认咱们了,还找他干什么……” “不!孩子,你错了。”巫九娘沉重的截口道:“常言说:天下无不是父母。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总是你们生身之父,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咱们应该找他去。” 姚景福茫然道:“可是,咱们不知道他在哪儿,却去何处找他呢?” 月眉道:“这有何难?咱们不是救了一位落水的老妇人吗,去问问他,或许她知道复仇会在什么地方?” 巫九娘心头一震,忙道:“眉丫头,那老妇人还在疗伤室月眉道:“还在屋里,我怕她出声,所以闭住了她的哑穴……” 巫九娘一顿足,道:“糟了!她饱受惊恐,重伤未愈,方才一曲‘聚禽引’又满注内家功力,只怕她会禁受不住。” 月眉大惊道:“我去看看。” 声落人起,一闪娇躯,如飞向茅屋掠去。巫九娘和孙天民领着姚景福,也匆匆赶回茅屋,才进篱门,就见月眉粉颈低垂,从屋中蹒跚而出。 姚景福抢着问道:“姐!怎么样了?” 月眉扬脸望望巫九娘,忽然“哇”地痛哭失声,哽咽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闭住她的哑穴……” 巫九娘道:“可是被箫音震毙了?” 月眉连连颔首,道“她受不了箫音震撼,叫又叫不出声,自己将胸衣扯得粉碎,连皮肉都撕裂开了。”巫九娘怔忡良久,独眼中也渗出泪水,黯然叹息一声,道:“是奶奶杀了她,当时,咱们竟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姚景福轻问道:“奶奶,我去把她掩埋了可好?” 巫九娘点头道:“另外再掘一个大坑,连那五十多具尸体一并掩埋了吧,眉丫头去收拾一下东西,天亮以后,咱们也该走了。” 月眉姐弟应诺,自去料理收拾。 孙天民诚挚地道:“九娘既无预定去处,何不屈驾卧龙山庄暂住,待访得确讯后……” 巫九娘苦笑道:“盛情心领了,老婆子天性疏懒,不是作客的材料。再说,风烛残年,来日无多,这桩心愿未了,将来在九泉之下,拿什么脸去见他们的爷爷的母亲!” 话声微顿,注视着孙天民头脸伤痕,又道:“你的外伤,恐怕还得日调养才能痊愈,待会儿经过城镇的时候,别忘了再配两剂药。” 孙天民忙道:“九娘天高地厚之恩,实令孙某……” 巫九娘截口道:“这是缘份,谈不上恩,孙二侠如记得今日相处之情,有一天老婆子不幸撒手西归了,眉丫头姐弟俩,还望孙二侠多赐照拂。” 孙天民肃然道:“孙某有生之年,永不敢忘。” 巫九娘幽幽叹道:“这两个天性都很淳厚,如果老婆子能再活十年,等他们长大成人,那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了,怕只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那复仇会主真是姚城,这件事却大叫老婆子为难……不把孩子交给他吧,情理有亏,也违背了老头子临终的嘱咐,交给他吧,无异推他们投进火坑,老婆子死难瞑目。唉……” 孙天民凝声道:“九娘请恕孙某直言一句,骨肉亲情虽然重要,但古人‘大义灭亲’,世所崇敬,九娘千万勿因节而亏大义!” 巫九娘听得神情微震,独目异采连闪,却没有开口。 黑夜逝去,又是黎明。 当灿烂旭辉洒遍东山,老少四人披着满身朝阳,依依不舍离开了那栋残破的茅屋。 屋后,耸起大不等三座新坟。其中最大的一座,是利用原来地穴改建,里面埋葬着五六十具人尸马骨,另一座较的,葬着那不知名的老妇人。 此外,还有一座最,也最精致的墓坟,建在屋后一株大树树荫下,坟前竖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灵禽珠子之墓。” 晌午时分,一辆双套马车,缓缓由铜瓦厢驶进了兰封县城。 马车停在北街“庆祥客栈”门前。车门开处,下来老少四个人。 客栈里的人一见之下,心里都机伶伶打个冷颤,皆因那两个老的,一个枯发如败草,整个头脸全涂满了药物,只剩眼、口、鼻三个窟窿,另外一个老婆子,手持乌木拐,独目闪射着精光,神情十分狰狞丑恶。 两三个伙计你推我躲,好不容易选出一个胆量大的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四位客人,是打尖?或是住店?” 巫九娘答道:“住店。” 那伙计愕然道:“什么?要……住店……?”下面的话虽然没敢说出口,意思却恨不得最好连打尖也免了,省得坐在店里,吓跑了其他客人。 巫九娘霜眉微微—一扬,诧道:“怎么样?住店给店钱,难道不可以?” 伙计连忙陪笑道:“不!不!不!的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只是顺口问问,好作准备……” 巫九娘道:“先去准备两间清静上房,再安排一桌酒莱,咱们恐怕要在这儿住几日才能上路,听清楚了没有?” 伙计迟疑道:“听是听清楚了,不过……店的房间已经……” 巫九娘没等他说完,扬手将一锭十两赤金掷在柜台上,截口道:“店中伙计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先赏一两银子费,其余的钱存在柜上,临走再结账。” 伙计眼中一亮,忙道:“多谢老夫人厚赏。” 巫九娘淡淡一笑,然后问道:“刚才你说房间已经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客人啦?” 伙计连声道:“没有!没有!的是说……咳!咳!房间已经替夫人收拾去了,酒菜是送到房里去吃呢?或是就在厅上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1章 失态 巫九娘笑了笑道:“贵店办事倒挺快的?” 伙计道:“多承老夫人夸奖,要论办事的迅速,兰封城里再找不出第二家。” 巫九娘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在厅上吃过饭再看房间吧,省的搬来搬去,酒菜都凉了。” 老少四个果然就在大厅内坐了下来,伙计们见巫九娘谈吐随和,出手阔绰,早把相貌丑恶忘得一干二净,都争着过来抹桌子,打手巾……巴结得不亦乐乎。 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多一会,热腾腾的酒菜上了桌子。 巫九娘举杯笑道:“这是咱们祖孙几年第一次打牙祭,孙二侠,来!我老婆子敬你一杯。” 孙天民称谢一饮而尽,又满斟三杯,说道:“孙某借花献佛,一愿九娘福寿百年,二愿目下武林疑案早获澄清,三愿贤祖孙骨肉重聚,欢叙天伦。” 巫九娘慨然道:“但愿如此。” 酒过三巡,菜添五味。姚景福扒完两大碗饭站起身子道:“奶奶,我饱了。” 巫九娘道:“你带点银子,去街上药铺替孙爷爷配两剂药回来,记住要亲眼看着他们,用上等蜂蜜调配,不能渗水。” 姚景福答应着,刚走出客栈,门外忽然出现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锦袍老人。 那老人好像无意中经过客栈门前,偶一回顾看见孙天民,连忙大步跨了进来,惊讶问道:“孙老弟,你怎会在这里?” 孙天民一怔,才认出是八臂天王金松,不禁大喜若狂,忙也起身道:“金老哥,是你?” 金松上前一把握住孙天民的肩膀,激动地道:“害咱们哪儿没找遍,谢天谢地,总算把你给找到了。老弟,那天你是怎样脱险的?这些日子都藏在什么地方?快说来听听。” 孙天民叹道:“唉!一言难尽,让我先替老哥引见引见。”向巫九娘一抬手,接着:“这位就是……” 谁知巫九娘没让他出口,径自抢着道:“老婆子姓廖,山野俗人不足挂齿。” 孙天民微微一怔,一时弄不懂巫九娘何以如此,只好转指金松道:“这位金老哥,单名一个松字,雅号八臂天王,现受聘终南流云堡,担任全堡武术总教练。” 巫九娘点点头,道:“原来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暗器名字,久仰!久仰!” 金松拱手道:“好说,浪得虚名,倒叫廖老夫人见笑了。” 说着,就在姚景福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孙天民忙叫伙计另添杯著,却被金松拦住,含笑说道:“我刚刚吃过饭,而且另外还有极重要的事,必须赶去铜瓦厢,老弟休跟我客气,咱们略述几句,我就得走了。” 孙天民讶道:“金老哥欲去铜瓦厢何事?” 金松说道:“还不是为了沈破浪那匹夫……唉!说来话长,还是先谈你的经过吧。” 孙天民说道:“我的脱险经过,纯是命大侥幸,那天在孟津江边,不慎中计,舟起火,顺流而下,我即不谙水性,又不会驾舟,没有多久工夫,那船就被巨浪掀翻……” 正说着,巫九娘忽地接过话头,道:“孙二侠受了些的伤,落水后,就冲到下游,适巧老婆子遇见,便救了孙二侠,这些日子来,孙二侠就住在老婆子那里养伤。”: 她虽然接去话头,却述说得十分含糊,即未提在什么地方救了孙天民,也没提在什么地方养伤?何以“下游”两个字,’轻轻带了过去。 金松不禁动容道:“这么说,孙老弟一条命,全仗老夫人从大江里捞回来的了?” 孙天民点头道:“正是,若非九……啊!不,若非廖老夫人搭救,再有十个孙天民也准死无疑。” 金松连忙站起身来,抱拳长揖,道:“老夫人援手活命之恩,金某仅代孙老弟叩谢,他日但有差遣,咱们流云堡和卧龙山庄必当竭力图报。” 巫九娘端坐未动,只微笑颔首,算是答了礼,口里却冷冷道:“金老太客气了,老婆子搭救孙二侠的时候,可没想到该索点什么图报。” 这句话份量很重,直顶得金松满脸臊红,呐呐无以为应。 孙天民见巫九娘言谈异样,好像存心要金松难堪似的,心里不禁纳闷。 于是,连忙打个圆场,转换话题问道:“自从弟出事以后,洛阳方面情形如何?” 金松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惭愧,这次二庄一堡聚会洛阳,可说是一败涂地!” 孙天民骇然道:“莫非关洛第一楼也发生了变故?” 金松道:“岂止发生变故,简直意外得令人不敢相信。孙老弟,你伤势未愈,这件事本来不宜让你知道,但事情出在卧龙山庄身上,迟早都无法瞒你,我若说出来,老弟却务必要镇静些,千万别过分激动!” 孙天民越听越惊,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老哥,你快说!” 金松又叹息一声,这才缓缓说道:“卧龙山庄许庄主,已被斩断了一臂,身负重伤……” 孙天民惊得跳了起来,一探双掌,紧紧抓住金松的肩头,瞪目喝道:“这话当真?” 金松点点头,道:“如此大事,愚兄怎会骗你。”孙天民身躯一阵颤抖,道:“他……他还在洛阳吗?” 金松道:“六天前,已由白云山庄李庄主和五位姑娘护送回卧龙山庄去了,咱们堡主为了寻找乾坤双剑,犹在沿江一带搜查……” 孙天民诧道:“他们兄弟俩也出了事么?” 金松怆然道:“许庄主的左臂,就是被他们兄弟俩砍断的。” 孙天民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砰”地一声,跌回椅中,睁大眼睛抽气,却说不出话来。 金松举手轻拍他的手背,又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的打击太大,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是,唉……” 孙天民不住摇头,眼中热泪泉涌,喃喃道:“不!不!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 金松道:“老弟,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它却是铁挣挣的事实。那天夜晚,复分会大举逃犯关洛第一楼,咱们事先本已经获得消息,严阵以待,但万万也没有想到,祸乱意由乾坤双剑兄弟身上发起……许庄主身负重伤,险些丧命,李庄主独身奋战,也几乎死在乱箭之下,如非咱们堡主及时驰援,那一战真是不堪设想……” 孙天民突然一拳捶在桌子上,哽声道:“这两个畜牲,畜牲……” 满桌盘碟都震弹起来,把月眉吓了一大跳,偷眼望望祖母,却见巫九娘端然而坐,神情冷落,毫无惊讶之色。 金松叹道:“事情没有发生以前,谁也料不到他们兄弟竟会干出这种逆伦之事,所以,咱们堡主才严令愚兄和秦老哥沿河追寻,务必要把他们兄弟擒送卧龙山庄,如今堡主尚在开封府,孙老弟不信,不妨当面去问堡主,便知详情了。” 孙天民含泪颔首,切齿作声道:“我会去的,我要亲口问问那两个忤逆不道的畜牲,看他们如何回答……” 金松又慰藉道:“事已如此,老弟也不必太悲恸了,如果找到他们兄弟,问出原委,总以不伤骨肉之情为重,不过,事不宜迟,老弟休多耽误。” 孙天民道:“多承金老哥相告,弟即刻就动身。” 金松站起身来,道:“如此愚兄就先走一步了,倘若时间赶得及,咱们在开封府还会碰面的。” 说着,向巫九娘抱拳一拱,告辞出店而出。 巫九娘仍是做不为礼,只点了点头,身子却没有移动。 孙天民送到客栈门口,目睹金松去远,然后转回厅中,抓起酒壶,“咕嘟嘟”猛灌了大半壶酒,余液淋沥,前襟尽湿。 巫九娘看在眼里,也没有开口,只向月眉使个眼色,月眉会意悄悄起身而去。 孙天民放下酒壶,举袖拭了拭眼角泪痕,凄然拱手道:“九娘,请恕孙某情急失态,就此告辞。” 巫九娘听了,冷冷问道:“孙二侠是要到开封府去吗?” 孙天民道:“盟兄身罹横祸,断臂重伤,孙某方寸已乱,难以久留……” 巫九娘摇摇头道:“老婆子并非拦阻你离去,我只问你是不是要去开封府?” 孙天民略作沉吟,道:“为求了解实情,孙某想先回开封面见流云堡主,然后赶回卧龙山庄。” 巫九娘冷然一笑,道:“这么说,你竟是当真相信那金松的话了?” 孙天民一愣,说道:“九娘的意思,是……” 巫九娘道:“如果老婆子的猜测不错,那金松只怕很有些问题。” 孙天民讶然问道:“九娘是指他所说的话……” 巫九娘缓缓道:“不仅他的话,连他的人也值得怀疑。” 孙天民道:“这……” 巫九娘扬脸接口道:“你不信,是不是?稍等眉丫头回来,你就会相信了。” 孙天民扭头四顾,这才发觉月眉已不在店中,惊诧问道:“眉姑娘她到哪儿去了?” 巫九娘道:“她马上就会回来,假如孙二侠不急在这片刻时间,何不坐下来略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2章 谨慎 孙天民被弄得满头雾水,无可奈何,只好又坐下。 果然,不多一会儿,门口人影一晃,月眉已低头闪身而入,气喘吁吁回到了桌边。 巫九娘问道:“怎么样?” 月眉用手向店门外指了指,低声道:“他根本没有走远,从前面街口又绕了回来,现在正躲在对面一条小巷子里……” 孙天民惊道:“谁?” 巫九娘轻晒道:“就是那位流云堡的武术总教练,八臂天王金松。” 孙天民骇然道:“他怎会去而复返?又躲在小巷里干什么?让我去问问他!” 说着,便想站起身来。 巫九娘独目一瞪,低喝道:“孙二侠,你最好坐在那别动,把人吓跑了,我老婆子可不答应。” 孙天民迷惘地道:“九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巫九娘冷笑一声,道:“你还不明白?那金松假作与你不期而遇,又故意说了一段惊险动人的故事,其意就在激你离开咱们,他躲在小巷里,正是要偷看你离开了没有?” 孙天民仍然不解,道:“可是,他要我离开你们,又有什么目的呢?” 巫九娘耸耸肩,道:“这就难猜了,也许他觉得你的伤势未愈,比较容易对付,也许他是想分散咱们,以便各个击破……反正,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存着好心。” 孙天民失声道:“你是说……那八臂天王金松竟想陷害咱们!” 巫九娘扬目道:“难不成你还以为他真是朋友?” 孙天民摇头苦笑,说道:“九娘,你一定是误会了,金松身任流云堡总教练,跟孙某颇为熟检,而流云堡主宋飞鸿,与孙某盟兄又是连襟……他怎么会陷害咱们呢?” 巫九娘冷冷道:“老婆子不懂你们是什么关系?但姓金的神情诡秘,来意不善,这却是千真万确毫无疑问……” 孙天民道:“就为了他突然折回来,躲在小弄里?” 巫九娘道:“这只是证实了老婆子的猜测而已,老实说,自从他踏进客栈大门,老婆子已经看出他是暗怀鬼胎了。” 孙天民一怔,道:“为什么?” 巫九娘哼了一声,道:“因为他早已知道咱们是谁,却故意由门前经过,假作不期而遇。” 孙天民道:“九娘怎么知道他是故作姿态?” 巫九娘道:“孙二侠,奈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孙天民苦笑道:“孙某愚蠢,的确想不出关键何在?” 巫九娘凝声道:“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那金松从店门前经过的时候,你侧对店门而坐,并未说话,他怎能一眼就认出是你?” 孙天民道:“他与孙某颇熟,虽未听到声音,却认识我的容貌呀!” 巫九娘晒道:“但,你现在的容貌又如何?” 孙天民举手一摸脸颊,心头一震,登时哑口无言。 可不是吗?自己如今满头焦发,一脸药膏,早已不似平日模样,那金松怎么会辨认得出来? 他不禁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呐呐道:“莫非他竟是复仇会的人……” 巫九娘道:“我看他即使不是复仇会的人,至少也跟复仇会暗中勾结,说不定从铜瓦厢开始,就一直跟踪着咱们了。” 孙天民愤然道:“既然如此,等孙某去将他擒来。”…… 巫九娘斜脱道:“那金松身为流云堡总教练,武功想必不弱,你负伤未愈,自信能胜得他吗?” 孙天民一愣,道:“这……难道咱们就这样放过他?” 巫九娘做笑道:“当然不会,你且放心喝酒,老婆子自有安排。” 孙天民惦记着盟兄安危,如何放心得下,但巫九娘既然这么说,自是不便再瞳,心里烦乱,便连声喝叫伙计快些添酒。 伙计们被他催促不过,索性连酒坛子送上了桌子。 孙天民也不嫌唐突,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的直向喉咙里灌。 巫九娘嘴辱蠕动,忽然用传音之术说道:“金松那贼胚正在对街偷看,不要故作悲愤激动的模样,酒不妨喝,但别喝得太多……不!不要回头张望……等一会阿毛配药回来,你就可以动身了……记住,要径出西门,二十里以后再回头……” 孙天民一面低声答应,一面借酒浇愁暂时压下内心的焦急。 没多久,姚景福提着一罐调配好的药膏回店来了。 巫九娘接过药罐子,转手交给了孙天民,然后大声说道:“孙二侠既然一定要走,老婆子也不便强留,这罐药你带在身边,以便途中使用,见到流云堡主和贵盟兄时,替我老婆子问候一声。” 孙天民按照巫九娘的叮嘱,起身告辞,说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晤?” 巫九娘长叹道:“老婆子迭遭变故,对江湖中事,早已心灰意冷,今天在这儿休息一夜,明日便带两个孩子返回巫山,孙二侠倘若有暇入川,百禽宫随时恭候光临。” 姚景福不悉内情,竟有些依依不舍,问道:“孙爷爷,怎么好好的,忽然要走了呢?” 月眉急忙低说道:“你不懂,不要多问!” 孙天民跨出客栈,忍不住向对街飞快的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金松的踪影,怀着满腹疑云,大步直投西门而去。 巫九娘随命伙计撤去残席,自和月眉姐弟转回后院上房,看样子,是一路乘车劳累,准备休息了。 这时,客栈隔壁一家杂货贴铺里,施施然走出一位儒服纶巾的少年文士,横越街心,向对街走去。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俊秀,手里握着一把描金折扇,天气并不炎热,少年手中招扇却不时开阖摇动,低头踱着方步,一派斯文模样。 当他走到街小巷口,脚下微微一顿,抖开招扇,轻摇了两下,那淡黄色的扇面上,赫然出现一朵银花。 小巷阴影中,有人哑声喝问道:“你是……?” 少年“唰”地一声,合拢摺扇,用扇柄向小巷里指了指,一言不发,举步进巷口。 两人擦肩而过,巷中那人静立了片刻,见巷外并无可疑之人盯梢,这才转身尾随着少年文士向小巷内走去。 这人一身锦袍,身材高大,正是八臂天王金松。 巷子另一端,是一片花圃,虽有三两栋瓦屋,却静悄悄不见人影。 少年文士在一畦盛开的菊花花圃前停步,低望着那遍地金黄色的秋菊,没回头,也没有出声。 金松紧行两步,也走近一畦芙蓉花圃旁边,与那少年相距不足丈许,假作望着芙蓉花,口里急急说道:“孙天民已经中计前往开封,客栈里,只有鸠母和两个小孩子……” 少年文士道:“我都看见了,但金老护法可知道自己的行藏也落在人家眼里了吗?” 金松一怔,道:“这……不会吧?” 少年文士冷冷一笑,道:“金老护法敢情是不相信?” 金松道:“老朽自问已十分谨慎,怎么会……” 少年文士道:“但金老护法在会晤孙天民的时候,言辞中却露了破绽,而且,已经被那巫老婆子看出了。” 金松皱眉道:“假如他们看出破绽,孙天民怎么会独自离开?” 少年文士道:“这是姓巫的老婆子有意如此安排,幸亏我在客栈隔壁,窃听到他们的谈话,否则,倒变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吃亏上当的反而是咱们了。” 接着,便把月眉跟踪金松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两人各据一畦花圃,低声交谈,表面看来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赏花人,纵然有人路过看见,也决不会注意。 金松听完,惊怒交集,愕了好一会,才恨恨说道:“想不到那老婆子竟然这般难缠。” 那少年文士傲笑道:“姓巫的婆子年老成精,这种事见得多,自是不容易瞒过她,好在咱们并没有上当,纵有破绽,也不过多费些手脚而已。” 金松连忙说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样?” 少年文士道:“自然在尽快会主,但你行踪已泄,可能被人跟踪,目下不宜回去,咱们必须分路进行,你仍然盯住孙天民,暂时不要出手,待我飞报会主之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金松道:“好!事不宜迟,老朽先走一步了。” 少年文士道:“老护法多多谨慎。” 金松漫应一声,轻身而去。 那少年文士没有立即离开,仍旧俯身花篱外,假作赏花模样,不时要开招扇摇上几摇,却借扇面掩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型铜镜。 由那铜镜中仔细观察了许久,直到确定附近无人偷窥,方才缓步离开了花圃,向东城方向走去。 他行动十分谨慎,时时都在注意身后有没有可疑的人跟踪?却万万也想不到头上正有两头大雕,在空中高飞盘旋…… 一出东城,极目荒凉,靠东北方黄河古道一带,更是赤土覆盖,人烟稀少。 少年文士,四顾无人,突然加快了脚步。 行约数里,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柏扬树林,那少年文士回头朝来路张望了一遍,身形疾闪,穿林而入。 树林外,赫然耸立着一巨大庄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3章 保证 那庄院依林而建,面对荒凉的黄河古道,附近又别无人家,故而分外显得刺眼,就像是一头巨兽,蹲伏在旷野中。 庄院四周,离墙环绕,黑漆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那厚达三寸的大门,竟是生铁铸成的。 少年文士来到庄前,举手叩门,其声三长两短,重复了三遍。 门环声甫落,铁门有人沉声问道:“是谁?” 少年低哼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 门内接道:“借问居何处?” 少年文士道:“黄旗第二家。” 铁门上一个小窗应声打开,窗口出现一张阴沉冷峻的面庞。 少年文士立即摘去纶中;露出满头秀发,原来竟是妖女叶雨婷。 一阵辘辘机声,沉重的铁门缓缓启开,一名黑衣壮汉欠身说道:“叶姑娘回来了?” 叶雨婷点点头,问道:“会主在什么地方?” 壮汉道答:“正在大厅内,小的替叶姑娘带路……” 叶雨婷道:“不用了,你好生看守庄门,多留神树林,如果发现附近有人偷看,立即飞报,知道了吗?” 壮汉躬身道:“姑娘放心,小的会格外谨慎的。” 叶雨婷又特别叮咛了一番,然后匆匆向庄内奔去。 这座院占地甚大,房舍却不多,除了正中一座高大的石屋,四周都是空敞院子,偌大庄院,竟如死一般寂静,只有石屋内隐约传出几声叱喝。 石屋前面回廊上,莫家四剑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议,脸上神情全显得十分凝重。 兄弟四个一见叶雨婷,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连忙迎了上来,拱手招呼道:“叶姑娘辛苦了?” 叶雨婷嫣然一笑,道:“没有什么。四位,会主可在厅上?” 老大莫维仁点了点头,眉峰微皱,低声道“姑娘回来得正是时候,快进去劝劝会主,再迟就出事了……” 叶雨婷讶道:“怎么说?” 莫维仁叹了一口气,道:“唉!还不是为了穆乘风……” 叶雨婷又问:“穆乘风怎样?” 莫维仁哑声道:“自从他们师徒见了面,那穆乘风非但不念解救之情,竟一口咬定师父是假冒的,抵死也不肯相认,会主一怒,便要将他废了。” 叶雨婷一惊,道:“那怎么可能呢?师徒问题师徒,一时气愤,怎能当真,你们就该出面劝阻才对啊!” 莫维仁道:“可不是这样!但是咱们兄弟才开口,就被会主怒斥一顿,轰了出来……叶姑娘,你快些进去,只有你的话,会主还肯听从。” 叶雨婷略一沉吟,说道:“好,咱们一块儿进去。” 莫维义立即趋至门前,高声道:“叶姑娘回来了” 叶雨婷没待室内回应,掀开门帘,便跨了进去。 大厅中,复仇会主正满面怒容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距椅五尺处,穆乘风木然跌坐地下,双颊红肿,嘴角隐隐渗出血水。 叶雨婷姗姗走近交椅前,轻折蛮腰,道:“贱妆参见会主。” 复仇会主怒意未消,冷冷道:“唔!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叶雨婷妩媚的笑道:“托会主洪福,姓孙的果然中计了……” 复仇会主目光一抬,道:“金老护法呢?” 叶雨婷道:“他已追踪姓孙的去了开封,贱妾特来呈报,只因……”说到这里,俏眼向穆乘风飞快扫了一瞥,话锋一转,含笑问道:“会主又跟谁呕气了。” 复仇会主用手一指穆乘风,愤愤的道:“哼!还不是为了这吃里扒外的畜牲!” 叶雨婷嫣然道:“师徒即父子,什么话不好讲?何必生这样大的气。” 说着,缓步走到穆乘风身前,柔声劝道:“穆少侠,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脾气不能太倔强。咱们会主为了从火焰岛大船上救你回来,不惜亲冒锋镐,追踪拦截,铜瓦厢一场血战,莫家四剑伤了两人,数十名会友惨死在聚禽大阵之下,这些艰险牺牲,会主忍痛在心,毫无怨尤,你怎么竟说师父是假冒的?” 穆乘风木然跌坐,不言不理,像是没有听见。 叶雨婷又道:“常言说得好:事危见真情。又道是:—日为师,终身为父。令师辛辛苦苦养育你二十年,这份恩情,厚比天高,你怎能听信外人一句挑拨的话,就跟自己的师父反日呢?” 穆乘风默然如故,仍不理。 叶雨婷自顾又道:“再说,真假虚实,总得自己亲眼分辨才能作准,穆少侠何妨仔细看看,令师的音容状貌,何曾有一丝虚假?” 穆乘风忽然抬起头来,凝目向复仇会主注视了好半晌,然后平静地道:“不错,音容状貌,—点不假的。” 叶雨婷喜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怀疑的呢?” 穆乘风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在下并非怀疑他的人,而是怀疑他的心。” 复仇会主勃然大怒,厉叱道:“畜牲,你……”一按椅柄,立身而起。 叶雨婷连忙拦住,暗暗用手轻拉他的衣袖,低声媚笑道:“会主何必气恼?他心有所疑,正该让他倾吐出来,这样总比闷在心里好得多。” 复仇会主“哼”了一声,道:“这该死的畜牲,不知中了什么魔?”说着,悻悻地坐回椅上。 叶雨婷含笑转身,又对穆乘风道:“穆少侠,。你的话叫人难懂,你既然承认人是真的,怎么又怀疑心是假的?这岂非天下奇闻?” 穆乘风正色道:“这道理乍听似乎太玄,其实却很简单。” 叶雨婷含笑转身,又对穆乘风道:“穆少侠,你的话叫人难懂,你既然承认人是真的,怎么又怀疑心是假的?这岂非天下奇闻?” 穆乘风冷冷道:“一点也不奇。” 叶雨婷轩眉谈笑道:“能说给我听听吗?” 穆乘风缓缓合上眼睛,仰面喃喃道:“在下只有两句话作答……” 叶雨婷忙问道:“哪两句话?” 穆乘风道:“从外貌看,他的确就是剑魔,从所行所为看,他决不是在下的恩师。” 复仇会主身躯微震,神色连变,双目倏然暴射异光。 叶雨婷却耸耸香肩,说道:“穆少侠的意思是说,令师的行事作为,跟从前有些改变了?” 穆乘风摇头道:“不是改变,简直是泅然相异,不可相提并论。” 叶雨婷笑道:“哦!我懂啦!你是不满令师领导复仇会,跟那些自命为名门正派的人作对?” 穆乘风截口道:“他不过是假借‘复仇’为名,欲遂其‘独尊武林’的野心和阴谋而已。” 叶雨婷道:“无论怎么说,你总不能不承认他是你的师父呀!” 穆乘风摇了摇头道:“在下恩师已经去世了。” 叶雨婷道:“穆少侠,凡事要讲证据,你怎能如此武断?” 穆乘风道:“在下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决非在下恩师……” 叶雨婷道:“什么证据?你不妨说来听听。” 穆乘风毫不迟疑道:“在下恩师生平行事光明磊落,豪气干云,如此此人真是在下恩师,怎会杀害法元大师灭口?怎会在关洛第一楼骗取沧澜剑?怎会不择手段陷害火神郭金堂夫妇;诈取他们的神火心诀……”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神情越见激动,顿了顿,又道:“如果他真是在下恩师,二十年前,怎会密令手下,去残杀自己的知己好友全家老小?” 那复仇会主听到这里,脸上顿时现出惊骇之色,脱口喝道:“你说为师残杀了哪一个知己好友?” 穆乘风冷冷一笑,恨声说道:“大泼猿郭竟。” 复仇会主一怔,道:“大泼猿郭竟?他……他……”目光疾转,忽然仰面大笑起来,接道:“他居然也算是为师的知己好友?哈哈!这简直是天大笑话!哈哈哈……” 穆乘风沉声道:“可是他却是在下恩师的生平唯一知己。” 复仇会主笑声一敛,立时又换上一脸怒容,叱道:“你不认我这个师父,我也不稀罕你这种徒弟,我能养大你,就能毁了你!” 叶雨婷忙笑道:“穆少侠年纪太轻,一时被谣言蛊惑,难免受人挑拨,其实,他不肯轻易认师,正表示他对师门的敬重,会主何不慢慢开导他,给他一个悔悟的机会?” 复仇会主愤愤地道:“你们亲眼看见了,这畜牲狂妄大胆,况敢当面顶撞师尊,何曾有一丝悔悟的意思……” 叶雨婷道:“贱妾斗胆向会主讨下这份差使。请将穆少侠交给贱妾,不出三日,贱妾保证他心悦诚服向会主赔罪认错,永不敢冒渎师门。” 复仇会主冷哂一声,说道:“你怎能作此保证?” 叶雨婷嫣然道:“会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了。”说着,移步上前,在复仇会主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复仇会主脸然渐渐松弛,蹩眉问道:“唔!不错……但上次在节孝坊……” 叶雨婷媚笑道:“会主请放心,这一次,决不会再有差池了。” 复仇会主道:“你有把握?” 叶雨婷道:“贱妾有绝对把握。” 复仇会主颔首道:“好!这件事,本座就交付给你了,三天之内复命,不得有任何失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4章 怪貌 叶雨婷纤腰微折,应声道:“贱妾遵命。” 然后回过身来,举手轻拍,叫道:“来人呀!” 厅后应声走出两名俏婢,垂手问道:“叶姑娘有何吩咐?” 叶雨婷吩咐道:“你们将这位穆少侠,暂时带到东书房去,要好好侍候,不许怠慢!” 两名俏婢同应了一声,上前将穆乘风从地上挽起来。 穆乘风虽然穴道已被制住,不能自由行动,但在临去之时,却冷冷望了叶雨婷一眼,说道:“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你们会懊悔莫及……” 叶雨婷并没有回答,一挥手,两名俏婢挟着穆乘风出厅而去。 复仇会主冷笑了两声,扬目问道:“雨婷,刚才你说金老护法怎样了?” 叶雨婷道:“贱妾正是为了这件事,特地赶回来请示会主……如今孙天民虽然已经离开兰封,但咱们的原定计划,却被巫九娘知道了。” 复仇会主诧异地道:“她怎么会知道的?” 叶雨婷道:“金老护法言语失慎,露出了破绽,以致引起巫九娘的疑心,但她故作不知,仍嘱孙天民佯装上路,其目的,显然欲将计就计,另有阴谋安排……”接着,便把自己窃听的经过,详细说了—‘遍。 莫家兄弟在门口听了,不禁骇然失色,异口同声地说道:“那老虔婆,不是易与之辈,必然已在途中布下了陷阱,这样看来,金老护法岂不危险了么?既然洞悉其实,就不该再让金老护法孤身涉险……” 叶雨婷冷冷一笑,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对金老护法十分不利,但他行藏已泄,如果再让他返回此地,八成会将那老虔婆引到这儿来,那不是更危险吗?” 莫家四剑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叶雨婷又道:“那姓巫的婆子乃是会主欲除去的对头。而‘聚禽大阵’威力无比,决非咱们所能抵挡,为了会主的安全和大局着想,只好委屈金老护法充作钓饵,不过,倘能因此除去巫九娘,金老护法纵然冒点危险,那也是值得的。” 莫家兄弟连声道:“是的!是的!叶姑娘说得对!” 复仇会主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本座也不能坐视金老护法孤身涉险,四位分堂主可立即赶往接应金老护法,今晚初更时分,咱们在兰封西城门会合,然后对付客栈里的巫九娘。” 莫家四剑应声欲行,复仇会主又叮嘱道:“多携‘天火霹雳袋’,以备夜间使用。” 叶雨婷目送莫家四剑离去,忽然眼波一转,向复仇会主暖昧的笑了笑,低声道:“贱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复仇会主道:“你想问什么?” 叶雨婷道:“今天夜晚,会主当真准备用天火霹雳袋,硬攻那巫九娘所居客栈么?” 复仇会主不禁怔了怔,说道:“有何不可?” 叶雨婷微微一笑道:“贱妾认为,那巫九娘武功诡异难测,又善御百禽,不可力敌……” 复仇会主神色微动,问道:“依你说,智取如何?力敌又如何?” 叶雨婷四顾无人,轻轻道:“若依贱妾之见,休妨趁着金老护法和莫家四剑缠住孙天民的时候,略施易容绝技,假冒那孙天民模样,混入客栈,暗中下手……” 复仇会主目中异采连闪,用力一击双掌,道:“不错,这的确是条绝妙好计……但那孙天民的容貌……” 叶雨婷道:“会主尽请放心好了,如今那孙天民满脸都是药膏,面目早已无法辨认,只要挑选一个身材跟他相似的人,模仿他的口音,相信不难瞒过那巫老婆子。” 复仇会主沉吟道:“这个人却是有些难找。” 叶雨婷也是蹙眉思索道:“本来金老护法倒很适宜,可惜他有了白天这段经过,同时也无法分身,事实上是不能够了……”说着,斜眼复仇会主,俏目一边霎了几霎,突然“卟嗤”一声掩口笑了起来。 复仇会主诧道:“你笑什么?” 叶雨婷急忙收敛了笑容,欠身说道:“贱妾倒想到一个很适合的人,只是不敢说。” 复仇会主略一转念,恍然而悟,颔首笑道:“你可是认为本座很适合么?” 叶雨婷斯斯艾艾道:“会主的身材和机智,都算得是最恰当的人……但是,会主乃千金之体,却不宜亲冒锋镝……” 复仇会主没待她说完,业已大笑而起,说道:“如此大事,若非本座亲往,怎能放心?但,改扮的事,却领借重你的妙手。” 说着,一把拉起叶雨婷的纤手,大步走向内室。 两人再由内室出来,复仇会主已变得焦须枯发,满脸药膏,跟孙天民一般模样了。 叶雨婷特地又交给他—只药罐,说道:“这罐里是苗疆最毒的‘金头铲“,凶血封喉,中人无救,使用之前,千万记住要戴上银丝手套。” 复仇会主扬眉笑道:“那巫九娘子生擅饲各种凶禽毒虫,这一次,正好叫她尝尝中毒的滋味。” 叶雨婷道:“可要贱妾随侍同去,替令主接应把风?” 复仇会主摇头道:“不必了,你代本座坐镇此地,如果进行顺利,三更左右本座即可会同金老护法一齐返庄……” 接着,暧昧一笑,又压低声音道:“今天夜晚,咱们要好好庆贺一番。” 叶雨婷贝齿咬着下嘴唇,又颊微泛红晕,垂首躬身道:“贱妾恭祝会主马到成功。” 复仇会主揽起她一双柔荑,轻轻说道:“有朝一日,武林称尊,你就是天下之后了。” 叶雨婷螓道低俯,娇羞无限,道:“谢会主。” 复仇会主仰面大笑,走到左侧壁下,举手将—幅泼墨山水挂图轻轻一推,身子疾闪而没。 那幅挂图飞快的翻转了一匝,仍然恢复原状,表面看来毫无异样,敢情竟是一处活动暗门。叶雨婷俏目轻转,得意的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武林称尊!天下之后!哈!这头衔听起来真是够威风神气了!”稍顿,击掌招来一名俏婢,吩咐道:“替我准备香汤沐浴,另外安排几样精致酒菜,送到东书房里去。” 孙天民离开封县城以后,独自向西而行,一口气走了二十里,仰望日色,不过才未申光景,一轮红日斜挂西天,距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并未发现有人跟踪,这—路行来,也没有遭到任何事故,心里不禁纳闷起来。 依照巫九娘的吩咐,只是叫他走到二十里便应好转回头,既没说明回头的原因,更没交待必须在什么时候赶回兰封?他自从在客栈中喝了几壶闷酒,途中又一心惦记着盟兄安危,以致连打尖也忘了,整日粒米未进,此时一停下来,竟觉有些饥渴难耐。 他举目张顾,见前面不远柳树林边,有个小村子,疏落落的几栋茅屋,檐前却现出半幅酒旗,心里一喜,便大步走了过去。 这村子虽然不大,但因地近官道,常有商旅经过,家家都兼营着酒食生意,供应旅客打尖休息,倒也十分热闹。 孙天民选了一家干净的店铺,随意叫了些酒菜面点,独个儿自酌自饮,刚吃得微醇半饱,突闻蹄声震耳,四匹健马一拥进了村口,都在店门勒缰停了下来。 马上四人,相貌各具特征,为首一个驼背老头,生得奇丑无比,左臂虚悬,身上却穿着一件崭新锦缎大袍,另一名反穿羊皮袄的干瘪老头儿,双眉全白,脸色蜡黄,就像个久病未愈的痨病鬼。 紧随后面,是两名中年汉子,一个瘦削短小,一个却黝黑粗壮。那瘦小的一个双臂特别长,粗壮的一个则宛如半截黑塔。光头浓眉,马鞍旁挂着两柄沉重的大铜锤。 四人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风尘满面,神色一般凝重。 停马店门外,那瘦削汉子用手一指孙天民用饭的那家酒食店,低声道:“就是这一家干净些,大哥觉得如何?” 为首驼背老人点点头,道:“好吧,大家略用些点心,让坐骑也休息一下再走。”说着,四个人全下了马,鱼贯走进小店。 孙天民并不认识七杀盟成员,当时只觉得这四个人相貌奇特,却不知道那为首驼背老人,就是大泼猿郭竟,随行三人,正是鬼脸书生杜腐,飞蛇蔡旭琨和大黑牛丁尚隐。 郭竟一行,自然更想不到这位独坐在荒村小店,满头焦发,一脸药膏的客人,竟会是死里逃生的活灵官孙天民。 孙天民的座位,就在飞蛇蔡旭琨身侧,见四人是东方人材的,忍不住打听道:“敢问四位可是刚从开封府来?” 蔡旭琨回头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反问道:“阁下有什么事吗?” 孙天民道:“在下想向四位打听一个人在不在开封。” 蔡旭琨道:“谁?” 孙天民道:“终南流云堡主宋飞鸿。” 四人齐是一惊,杜腐立即机警的接过话头,不答反问道:“阁下与流云堡主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5章 坐骑 孙天民坦然说道:“是朋友,最近闻言,说他正在开封府,只不知道这消息确不确实?” 杜腐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阁下既是流云堡主的朋友,想来必非无名之辈,请教尊姓上讳,如何称呼?” 孙天民道:“不敢。在下姓孙,现任卧龙山庄总管。” 杜腐猛地一震,忙道:“原来竟是孙二侠?这……真是太出人意外了,如蒙不弃,何不屈驾移搏一叙?” 孙天民笑道:“正要烦扰。”说着,起身走了过来。 杜腐连忙转介道:“这位是敝盟兄,姓赵,在下姓杜,这两都是在下盟弟,一个姓蔡,一位姓丁,说句厚颜高攀的话,咱们跟孙二侠可说是邻府邻县的小同乡。” 孙天民讶道:“真的?” 杜腐道:“孙二侠大约总知道沙仙府长乐巷的赌场吧?” 孙天民点头道:“久闻其名,可惜尚未见识过。” 杜腐道:“不怕孙二侠见笑,那些赌场,都是咱们赵大哥开设的。” 孙天民恍然一声“哦”,拱手道:“原来是赵掌柜,沙仙府和卧龙山庄近在飓尺,孙某竟无缘识荆,真是太失礼了。” 郭竟急忙欠身还礼,道:“岂敢,贱业糊口,说来令人惭愧。” 大家重新见礼落座,杜腐敬了一杯酒;肃容问道:“二侠请恕黄某交浅言深。据近日江湖传言,不久之前,孙二侠在洛阳孟津附近,大意失手,被一伙叫做什么复仇会的凶邪帮派暗算,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孙天民苦笑一声,道:“不错。孙某正因遭人暗算,才落得现在这般模样。” 于是,毫不隐瞒将二庄一堡聚首洛阳查证风铃魔剑杨君达生死之谜,以及自己不慎中计,死里逃生的经过,坦然说了一遍。 四人听了,全都惊叹不已。杜腐紧接着问道:“这么看来,孙二侠幸而获救之后,竟一直未跟应庄主晤面,也不知道后来关洛第一楼发生的事故了?” 孙天民颔首道:“所以孙某才冒昧搭讪请教,就是为了能及早会晤流云堡主,希望获悉别后经过。” 杜腐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孙二侠就不必再寻流云堡主了,还是尽早赶回卧龙山庄要紧……” 孙天民急问道:“莫非孙某失散之后,洛阳城中果真发生了大变故?” 杜腐便将关洛第‘楼血战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卧龙山庄应庄主断去一臂,身负重伤,据说已由白云山庄李庄主护送回冀,如今流云堡主正追寻日月双剑下落,目下是否仍在开封府?咱们不得而知,位应庄主受伤的事,却是千真万确的,绝无虚假。” 孙天民听了这番话,心里直如刀割火的,含泪起身,哽声道:“多承赐告确讯,厚情容当后谢,孙某有桩琐事,想烦劳四全……” 杜腐道:“孙二侠,这是什么话,既蒙不弃,只要咱们力所能及,孙二侠尽管吩咐。” 孙天民道:“四位此去,不知是否要经过兰封县城?” 杜腐道:“正要经过,孙二侠有事吗?” 孙天民向店家要来一份纸笔,匆匆写了张字柬,双手交给杜腐,激动地道:“四位路经兰封县城时,敢烦将这字柬面交城北街庆祥客栈巫九娘,就说孙某不及面辞,现已兼程赶回卧龙山庄去了。” 杜腐慨然道:“这点小事,不劳挂怀,咱们一定替孙二侠做到就是。” 孙天民一拱手,说道:“待见过盟兄,孙某再亲赴沙仙府拜谢。四位保重!告辞了。”掷下一锭银子,作为酒钱,转身便走。 郭竟和杜腐连忙拦住,道:“孙二侠外伤未愈,徒步赶路要到何时才能赶达?咱们有四匹坐骑,孙二侠何不选一匹代步,途中也可节省些体力。” 孙天民略一沉吟,点点头道:“萍水相逢,承蒙如此厚待见过盟兄孙某若再推辞,那就是矫情虚套了。今日之事,孙某永志不忘。”再次拱了拱手,跨上一匹健马,扬鞭绝尘而去。 郭竟呆呆出了好一会神,由衷赞叹道:“好一条热诚义气的汉子,许志安能交到这个朋友,无怪卧龙山庄会驰誉天下了。” 杜腐也颔首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此人坦荡磊落,的确算得是当今英雄好汉。” 飞蛇蔡旭琨却叹了一口气,道:“那许志安何幸能得如此知己?又何不幸竟生了两个忤逆儿子!”,四人感叹了一阵,相继起身,走出酒店。 郭竟当先策马出村,大黑牛丁尚隐紧随其后,飞蛇蔡旭琨的坐骑,已经送给了孙天民,故而跟杜腐合乘一骑,走在最后。 刚出村口,忽见柳树林里闪出五个人来。 郭竟和大黑牛丁尚隐纵马而过,走在最后的杜腐和飞蛇蔡旭琨一见那五个人,心里却暗吃一惊。 原来,那为首的人,竟是八臂天王金松。 杜腐轻轻用手肘撞了蔡旭琨一下,故意放松缰绳,让马匹走得缓慢些,一面用眼角余光,偷偷留意着金松和莫家四剑的行动。 风走近柳树林,金松忽然扬目叫道:“朋友,请等一等。” 杜腐停马问道:“这位爷,有什么事吗?” 金松用手指小村,低声道:“你们从前面那村子经过的时候,可曾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涂着药膏的人?” 杜腐沉吟片刻,道:“是不是一个手里提着药罐,头发好像被火烧过的大个子?” 金松道:“不错,正是他,二位看见他还在村子里?” 杜腐连声道:“还在!还在!刚才咱们在村中打尖,那人也在店里喝酒,一直到咱们吃饱了,还没看见他离开。” 金松面泛喜色,点点头道:“多谢,二位请便吧!” 杜腐一拦丝缰,风要走,莫维仁突然沉声道:“且慢!” 杜腐连忙又勒住坐骑,堆笑问道:“这位……还有什么,事?” 莫维仁大步上前,探手摸了摸马劲,冷冷问道:“你们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 杜腐道:“咱们是从开封府来,想赶到徐州去洽见一批盐货。” 莫维仁凝目道:“既是远去徐州,为什么两个人只有一匹坐骑?” 杜腐道:“爷是问这个么?不瞒爷说,咱们本来有两匹坐骑的,刚才让了一匹给人,准备到兰封城再添购……” 莫维仁截口道:“让给了什么人?” 杜腐道:“就是方才这位爷台问起的那个脸上涂膏的大个子……” 莫维仁一惊,喝道:“什么?你竟然让了一匹马给他?” 杜腐呐呐道:“是……是的……那大个子说,他有急事要去开封府,身上带着病,走路不便,又出了双倍价钱,所以……”话犹未毕,金松脸上已经变了颜色,沉声说道:“莫老大,不用再问了,快走!” 五人急忙撤出兵刃,迈开大步,一拥而去。 飞蛇蔡旭琨低问道:“四哥,看情形,这五个家伙没安着好心,竟是为了孙二侠来的?” 杜腐冷然一笑,道:“不错。” 蔡旭琨道:“那……咱们要不要招呼大哥他们一声,留下来’,助孙二侠一臂之力?” 杜腐摇头道:“这却不必,孙二侠有坐骑代步,他们追不上的。但金松既在此地出现,我们担心那复仇会主可能也在附近,咱们得特别小心些才好。” 说着话,猛加一鞭,催马绕过了柳树林。 马蹄声刚消失在柳林尽头,林子里人影轻闪,走出两个人。 前面一个背插双刀的少女,后面跟着个肩上挂着鱼网的少年,正是月眉姐弟。 两人遥望着小村村口,脸上都流露出诧异的颜色,姚景福皱皱眉头,讶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奶奶分明告诉过孙爷爷,要他只走二十里便回头,他怎会购买马匹,当真赶去开封府了?” 月眉耸耸香肩,道:“谁知道?或许他临时又改变主意了。” 景福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也要再跟下去呢?” 月眉想了想,道:“奶奶叫咱们随后跟来,是怕孙爷爷吃亏,假如他们追不上孙爷爷,咱们最好也别露面,必要的时候,就用毒蜂整治他们。” 景福道:“刚才这两个人,好像孙爷爷的朋友,咱们该拦住问问他们就明白了。” 月眉道:“急什么?他们也是去兰封,迟早总会遇上的……” 正说着,景福忽然叫道:“看!他们又出来了。” 姐弟俩身形疾闪,重又退回林子里。 没多一会,金松和莫家四剑果然又怒气冲冲由小村奔了回来。 莫维仁一路叱骂,道:“我就知道那两个混帐东西合乘一骑有些可疑,却没想到果真跟姓孙的是朋友,特么,只要他今夜敢在兰封落脚,被老子碰上,老子非剥他们的皮不可……” 金松道:“事已如此,说这些有何益处,要紧的,尽快飞报会主,以免贸然发动,反吃了那虔婆的大亏。” 莫维仁兀自恨恨道:“我只是忍不下这口气,凭咱们兄弟我金老,意被两个无名之辈骗了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6章 鬼胎 五个人口里骂着,脚下如飞,也不顾惊世骇俗,居然沿着官道,施展‘陆地飞腾’身法急急赶路。 正奔行间,莫维仁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地上。 金松停步回头问道:“莫老大,怎么了?” 话声未落:老二莫维仁也大叫一声,仰面翻倒,手脚一阵抽搐,便直挺挺不动了。 莫维信和莫维理俯身查看,顿时变色,脱口道“毒蜂!毒蜂!” 金松茫然道:“什么毒蜂……” 莫维信和莫维理急忙挟起两个兄长,惊惶低声道:“金老快走,那老虔婆赶到了!” 金松机伶伶打个寒噤,大袖猛挥,腾身破空身起,三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落荒而逃…… 未刻刚过,会主便到了庆祥客栈。 客店伙计诧异地问道:“孙爷,你不是到开封府去了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复仇会主漫应着,让他在前面带路,一面故作淡然地随口问道:“老夫人是不是在午睡?” 伙计边行边答道:“不!她老人家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复仇会主一愣,探手拉住那伙计,凝目沉声问道:“你是说,老夫人此刻不在店里?” 伙计道:“是呵!她老人家用过午食,忽然想起要买一把铜烟袋,又怕小的们代购的不中意,就亲自上街去了。” 复仇会主道:“她两个孙儿女呢?” 伙计道:“少爷跟小姐,更早就出去啦。” 复仇会主眼中精芒一闪,又问道:“他们可曾留下话?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伙计道:“没有,但兰封城就这么大,想必不会去得太久,孙爷且在房里略坐一会,老夫人大约就快回来了。” 复仇会主脑中掠过一丝惊喜之念,点点头道:“好!我在房里等他们吧!” 伙计引至上房,添了壶热茶,陪笑道:“小的就在前面,孙爷如要什么?请随时叫我!” 复仇会主道:“没事。你忙你的去,老夫人回来的时候,先通知我一声。” 待伙计告退离去后,复仇会主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一两间上房全是静悄悄的,床头上还放着巫九娘祖孙三人的简单行囊,现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毒物就在药罐子里,这,真是天假其便,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轻轻掩闭了房门,从怀中取出一副特制银丝手套,小心翼翼戴好,然后,才捧过那只内藏“金头铲”的药罐。 “金头铲”是一种罕见的毒蜈蚣,长不盈寸,性淫而猛,通体赤红,只有头部呈金黄色,产于苗疆雷公山,当地土人称为“雷公虫”,天生奇毒无匹。据说凡金头铲出现的地方,周围直里虫蚁绝迹,一丈以内草木不生,任何巨蟒猛兽,只要被这种小小的毒蜈蚣咬一口,不出七步,必然毒发倒毙,所以又叫作“七步红”。 复仇会主谨慎的揭开药罐盖子,罐中共有两条金头铲,一雌一雄,正紧紧绞缠在一起,乍看之下就像一段搓好的红丝线。 罐盖一揭,两条金头铲突然分开,其快无比地争着向外窜逃。 复仇会主右掌疾探,一把捏住了两条毒蜈蚣,掀起床上被褥,将金头铲轻轻塞进被褥里。 皆因金头铲生性喜暗畏光,藏在黑暗而温暖的被褥中,既可不虑其溜走,待天晚巫九娘返店人寝时,两条毒物恰好在被褥里等着她,措不及防之下,纵是大罗神仙,谅也难逃毒口。 布置妥当,他本来可以趁此抽身而去的,但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心里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想到那巫九娘被金头铲咬中的情景,如此快意之事,岂可不亲眼目睹,于是,便吩咐伙计送来几样酒菜,独自在房中自酌自饮,专等巫九娘回店。 他一边喝酒,一边暗暗盘算着见面时应该如何搪塞对答?越想越得意,竟忘了时光的消逝。 转眼间,天色人暮,非单不见巫九娘的人影,连月眉姐弟也青如黄鹤,迟迟未见返来。 咦!这就奇怪了!买一把铜烟袋会要一两个时辰? 难道有什么意外的事绊住了,不能回来? 难道他们祖孙三人分批外出,竟是使的“金蝉脱壳”之计。业已偷偷离开兰封,根本不打算再回来了? 正猜疑不定,伙计含笑走了进来,躬身道:“孙爷,有客人拜会。” 复仇会主一怔,说道:“什么样的客人?” 伙计道:“是几位路过本城的货客商,想求见老夫人,小向特来通报一声,孙凶是否愿意代老夫人见见他们?” 复仇会主又是一怔,诧异道:“他们怎么知道老夫人住在这儿?求见她有什么事?” 伙计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太清楚了。” “奇怪!咱们今午才到兰封,此地又无朋友,更不认识什么盐货商人,他们该不是弄错人了吧?” 伙计道:“他们提起老夫人姓氏模样,全都不错,但孙爷如不想见,小的这就去回复他们叫他们明天再来便了。” 复仇会主一摆手,道:“不!我让他们在厅上略待。我随后就到。” 伙计应声退去,复仇会主紧跟着也离开了后院上房。 他闪身大厅屏风后,偷眼打量,去见厅中坐着四个人,尽皆面目陌生,不知是何来历? 那伙计和其中一个驼背独手老人回话道:“诸位稍坐片刻,巫老夫人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过,孙爷正在店里,小的已、经请过他了,诸位有事,跟孙爷面谈也是一样。” 郭竟诧异道:“那位孙爷是巫老夫人的什么人?” 伙计道:“诸位不认识孙爷么?他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卧龙山庄孙总管!” 郭竟骇然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对杜腐说道:“四弟,这……这……” 杜腐心里也大为震讶,忙向郭竟飞快递了个眼儿,截口道:“大哥忘了么?这位伙计所说的孙爷,就是名满武林的活灵官孙天民孙二侠,既然他在这儿,咱们理当拜见。” 郭竟会意,连忙点头道:“说的是!孙二侠名满天下,这是难得的机缘,应该要见见。” 正说着,屏风后一声轻咳,复仇会主缓步踱了出来。 四人一见心里都不约而同暗自一惊。 杜腐赶紧站起身来,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孙二侠了?” 复仇会主含笑拱手道:“不敢当,在下正是孙天民,请教四位……?” 杜腐道:“小可姓何,这三位都是敝亲,也生何。” 复仇会主道:“原来四位何兄。听伙计说,四位欲见巫九娘?” 杜腐心念电转,答道:“是的,小的等行商东赴徐州府,途经此地,特来拜望。” 复仇会主问道:“何兄跟九娘,是旧识?” 杜腐道:“曾有过数面之雅。” 复仇会主追问道:“但不知是在什么地方相识的?” 杜腐道:“说起来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小的和那位堂兄携带一批货物雇舟东下,不幸在铜瓦厢附近覆舟失事,多亏九娘相救,才得死里逃生,所以,九娘也就是小的兄弟的救命恩人。” 复仇会主恍然轻“哦”了一声,又问道:“何兄又怎么知道九娘现在正寄寓此地的呢?” 杜腐毫不迟疑道:“小的兄弟自蒙九娘活命大恩,两年来,只要是由这条路上经过,必然要去铜瓦厢拜望恩人,这次却扑了一个空,几经打听,才辗转寻到客店来的……” 复仇会主脸色一沉,道:“这就怪了,孙某和九娘今日黎明才离开铜瓦厢,晌午开始人城投店,这件事,别无他人知道,何兄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的?” 杜腐笑道:“原来孙二侠不知详情,这家庆祥客栈。乃是九娘常来的,她老人家每次进城,都在这儿休息,其实不须打听,猜也能猜到了。” 复仇会主对巫九娘近年来的生活情形并不了解,自然想不到杜腐情急生智,信口胡诌的,略一沉吟,疑云渐消,微微一笑,道:“四位来得不巧,九娘出去添购点东西,尚未返店,假如四位不急于赶路,何妨稍候,大约再过一会也就快回来了。” 杜腐故作为难之色,歉然说道:“本来是该恭候她老人家回来见见面的,无奈小可兄弟已经约好几位同业在徐州等侯,不能迟去,既然见到了孙二侠,区区微衷,就烦孙二侠代为转达一声如何?” 复仇会主也不愿计划受到影响,点头道:“这样也好,诸位有什么话?孙某一定替你们转到就是。” 杜腐:“旁的也没有什么,小可兄弟身受九娘大恩,只盼她老人家能将去处留告店东,待徐州返来,再专程去看望她老人家。” 复仇会主道:“这是小事,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杜腐拱手称谢,道:“如此就烦劳孙二侠了。” 四人,恨不得早些脱身,急忙立起告辞,复仇会主则因另怀鬼胎,不愿有人碍事,也没有多作挽留,离开庆祥客栈,匆匆牵马转过街角。 郭竟便忍不住惊骇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地居然又有一个孙天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7章 呐喊 杜腐道:“事情很明显,客店里那一个孙天民是假冒的。” 郭竟道:“他假冒孙二侠的目的何在?” 杜腐目光四下一扫,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之处,咱们且先寻一个安顿马匹的地方,再详细商议,蔡六弟留在附近,监视着庆祥客栈,假如在咱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巫九娘知巧返店,必须设法拦住她。” 飞蛇蔡旭琨道:“如果那巫九娘不肯相信我的话呢?” 杜腐将孙天民的亲笔字柬交给他,说道:“你带着这个东西,她一定会相信,即使拦不住她,至少也要提醒她客店里那位孙天民是假冒的。” 叮嘱完毕,自和郭竟、丁尚隐扳鞍上马,绕过大街,另寻了一家比较僻静的小客栈,订了房间,就将马匹寄存在客栈里。 郭竟问道:“四弟,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杜腐道:“那家伙利用八臂天王金松追踪孙二侠的机会,冒名顶替潜入客店,目的显然欲对巫九娘不利,而且,假如小弟没有猜错,那家伙很可能就是复仇会主。” 郭竟道骇然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复仇会主? 杜腐正色道:“他虽然曾经易容改装,脸上又涂满了蓟膏,但那双眼神,却瞒不过小弟,尤其他盘问咱们来历时的语气,简直跟在洛阳节孝坊和郊山古墓一般无二,再说,除了复仇会主,别人也指挥不了八臂天王金松。” 郭竟惊道:“果真如此,事情就棘手了……” 杜腐傲然道:“大哥何须担心?论剑术,咱们不是他的举手,若论斗智用计,易容改装,这一套咱们未必便输给了他。” 郭竟连忙说道:“你可是有什么妙计么?” 杜腐道:“小弟心中已有计较,但要委屈大哥一下。”忽然压低了语声,凑近郭竟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郭竟面有难色,道:“这方法妥当么?万一被他识破,岂不危险?” 杜腐道:“俗话说,做贼心虚,小弟敢保证不会被他看出破绽。” 郭竟低头看看自己虚悬的左臂,迟疑道:“即使身材混得过去,愚兄这条左臂却怎样安排?” 杜腐笑道:“大哥放心,要连这点手艺都没有,小弟也就不配‘鬼脸书生’的名号了。” 郭竟沉吟良久,点头苦笑一声,道:“看在孙二侠份上,咱们就冒险试它一试吧!” 杜腐向店家索取了一份纸笔,凝思有顷,缓缓在纸上勾画出一幅老妇人的脸谱,几经修改添减,直到自己认为完全满意了,才掷笔笑道:“小弟的‘口述写真秘法’虽然久未使用,但相信还不致差到多远去的。” 当他展示纸图,那脸谱,赫然竟是一幅活生生的巫九娘画像…… 飞蛇蔡旭琨奉命守候在庆祥客栈附近,既要留意巫九娘,又要隐蔽自己,更须随时防范客栈中那假冒孙天民的人逃走……一心数用,苦不堪言。 这时候,天已入夜,沿街店铺纷纷点亮了灯火,街上行人熙攘往来,反而比白昼更见热闹。 蔡旭琨并不认识巫九娘仅由孙天民口述中,知道巫九娘是一位面貌丑恶,白发独眼的老太婆,眉目狰狞,惯用一根乌木拐杖……如今要在众多行人中辨认分明,自然是一件吃力的事。 是以,他立身街旁阴暗处,目不转瞬的注意着每一个从大街上经过的妇人,无论老少美妇,全都不敢疏忽放过。 突然间,眼中一亮,但。见对街屋檐下,正有一名白发老妇,在人群中闪现了一下。 蔡旭琨立即拔步街心,匆匆奔了过去,及街近前仔细看看,可不是吗?那老妇满头白发,容貌奇丑,一身蓝布衣衫,:手里更拄着一根乌黑的木杖。 而且,老妇人正是少去一目,巍巍颤颤,朝向着庆祥客栈走去。 蔡旭琨不敢怠慢,紧追几步,赶到老妪身侧,低声叫道:“老人家请留步!” 那独眼老妪一怔,停了下来,不悦地问道:“干什么?” 蔡旭琨拱拱手,道:“敢问有可是姓巫吗?” 独眼老妪微诧道:“不错,你是谁?竟知道老婆子的姓氏?” 蔡旭琨喜道:“这么说,果然是巫老前辈了,可否请借一步说话?” 独眼老妪冷冷道:“有话就在这儿说不行吗?我老婆子最看不惯鬼鬼祟祟的人,告诉你,朋友,你若是金松同党,想拿老婆子当乡下人,那就算你瞎了眼睛了。” ‘蔡旭琨忙道:“老前辈误会了,在下姓宗,是受了一位朋友之托,有封信要面交巫老前辈。” 独眼老妪道:“受谁之托?” 蔡旭琨从袖中取出纸柬,道:“书信在此,请老前辈先过目。在下另有重要事情陈告。” 那独眼老妪冷冷打量蔡旭琨一阵,然后接过纸柬,拆开一看,似吃一惊,沉声道:“你在什么地方遇见孙二侠的?” 蔡旭琨道:“相遇之外,在距兰封约二十里一个小村子里,孙二侠特嘱转陈巫老前辈,他心急盟兄安危,匆匆赶回卧龙山庄,不及面辞,所以……” 独眼老妪没待他说完,一顿足,道:“叫他别急,他偏不肯听,带着一身伤上路,这有多危险……” 接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蔡旭琨道:“约莫申刻光景,天尚未黑。” 独眼老妪摇头叹道:“唉!追也来不及了,只得由他去吧!” 独目疾转,微微一笑,接道:“多承带信,更劳久候,老婆子适才言语失礼,蔡朋友别见怪才好!” 蔡旭琨忙道:“小事一桩,老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独眼老妪道:“不!承情未谢,反而恶言相加,应该要罚才说得过去,老婆子寄寓的客栈就在前面,蔡朋友请去店里坐坐!” 蔡旭琨连连摇手道:“老前辈现在千万不能回客栈去……” 独眼老妪道:“为什么?” 蔡旭琨道:“在下守候老前辈,正是要面告这件事,如今客栈中有人假冒孙二侠,不知存着什么阴谋……于是,把所见情形,大略述了一遍。” 独眼老妪勃然怒道:“竟有这种事?我老婆子倒要会会他。”木拐一顿,举步便走。 蔡旭琨急忙拦住,说道:“老前辈且请稍待片刻,在下还有三位盟兄不久即到,等他们来了,也可同去为老前辈呐喊助威……” 独眼老妪冷哼道:“你是怕我老婆子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么?” 蔡旭琨连忙说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独眼老妪喝道:“既然不是,就给我老婆子站开些!”木拐一抖,竟向蔡旭琨当胸点了过来。 蔡旭琨忙不迭侧身闪避,口里仍然低声叫道:“巫老前辈,请相信在下一番好意……” 那独眼老妪忽然改变了嗓音,轻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你如果再这样当街拉拉扯扯,好心就成驴肝肺了。” 蔡旭琨骇然一惊,道:“你是……” 独眼老妪笑道:“六弟,怎么边我也不认识了?” 蔡旭琨怔了怔,这才猛然省悟过来,惊喜道:“原来是四哥!” 杜腐以指按唇,做了个禁声手势,低语道:“我继续地在这儿,注意附近有没有复仇会的接应,记住非到必要时候,不要擅自出手。”、蔡旭琨点点头,尚未回答,杜腐已经拄着木杖,直向庆祥客栈走去。 抵达客栈门外,杜腐故意放缓了脚步,干咳几声,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一名伙计正在大厅里抹桌子,听见咳嗽声音,抬头一看,连忙抛下抹布迎了出来,哈腰陪笑道:“老夫人回来了?” 杜腐知道自己的‘口述写真法’业已成功,心中略定,这才漫应了一声,坦然跨进店门。 那伙计紧随身侧,巴结地问道:“老夫人亲自上街去选购烟袋,可曾找到合意的货色?” 杜腐顺口应道:“嗯看过许多,都没有中意的。” 伙计道:“小的有个亲戚,在城南的一家铜器店,常去开‘封、徐州进货,赶明儿小的去他店里问问,也许能找到精致一些的……” 杜腐装作走累了,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仰面问道:“你有没有亲戚开饭馆和茶水店的?” 伙计一愣,道:“这个……” 杜腐冷冷道:“我老婆子跑了半天路,现在又饥又渴,就算能买到精致的烟袋,烟瘤也提不起来了。”‘那伙计失声一“哦”,连忙陪笑道:“的真该死!尽顾着说话,竟忘了替老人斟茶……” 片刻之后,捧来一壶热茶,又问道:“老夫人想吃点什么?” 杜腐道:“不拘什么,只要没有下过毒的都行。,’伙计见她语气不对,干笑了两声,没敢答辩,匆匆下厨招呼,不多久,便用一只大托盘,送来四色点心,几样酒菜。 杜腐伸手拿过酒壶,满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意,赞道:“嗯!好酒!好酒!” 那伙计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一面斟酒,一面陪笑问道:“孙爷也回来了,可要去了来一起用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8章 斗气 杜腐故作诧异地说道:“哪一个孙爷?” 伙计道:“就是跟老夫人同来的那位卧龙山庄孙二侠。” 杜腐轻“哦”声,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伙计道:“孙二侠回来好半天了,现在启院上房,等候老夫人呢!小的这就去请他……” 杜腐突然举手一拦,道:“既如此,不必去请他来了,将酒莱带着,送到房里吃吧。” 伙计连声答应,收拾好托盘,领着杜腐直往后院上房。 途中,杜腐故意落后一步,从怀里取出两截小竹管,迅速藏人衣袖之内。后院上房果然亮着灯光,那伙计尚未走近,就兴冲冲叫道:“孙爷,老夫人回来啦。” 人影一闪,房门应声而开,复仇会主含笑跨了出来,双手一拱,说道:“九娘回来了?” 杜腐点头道:“老婆子算定你是该到了,却没想到让你等了许久。” 复仇会主道:“孙某按照九娘吩咐,只走二十里便回头,途中没敢耽误,所以回来得略早些。” 杜腐笑道:“一路辛苦,还没吃晚饭吧?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谈。” 入室落座,杜腐目光疾转,环扫全屋,却未发现可疑的地方,于是,向伙计挥挥手,道:“这儿没有你的事了,酒菜不够的时候,咱们会叫你。” 伙计躬身退出。复仇会主便试探问道:“听说九娘上街去选购东西了?” 杜腐压低嗓音,故作神秘道:“那是骗伙计,其实,老婆子是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话声微顿,不等复仇会主开口,紧接着又问道:“就是上次咱们提到过的那件事,孙二侠,你还记得吗?” 复仇会主忙道:“是的!记得……但不知进行得如何了?” 杜腐肚里暗笑,脸上却故作愁容,摇头叹道:“唉!别提了,提起来真要活活把我老婆子气昏。” 复仇会主急问:“怎么样?” 杜腐存心要给他难题做做,轻吁道:“事情的演变,跟你当初预测的完全一样。” 复仇会主一愣,果然答不上话来。 皆因他根本不了解杜腐说的是什么事?更不知道孙天民当初曾作过何种预测,如果答错了话,岂不当场露出马脚? 复仇会主仅只微微一愣,心念电转,竟也想到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摇头道:“如此看来,事情的确不简单。”“不简单”三个字,范围可大可小,份量可重可轻,足可适应任何情况,这三个字本身就太“不简单”了。 杜腐倒不能不暗暗佩服他的应变机智,索性再逼他一句,道:“事情果然很棘手,孙二侠,你看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这一次,复仇会主回答得更圆滑,说道:“孙某没有意见,一切,但凭九娘吩咐。” 杜腐眨眨眼,笑道:“依我老婆子的意思,咱们不妨就照前天商议的办法试试看……” 复仇会主毫不迟疑道:“好!就这么办。” 杜腐忽又狡黠的问道:“孙二侠,你对易容化装这一套,有几分把握?” 复仇会主吃了一惊,愕然道:“易容化装……这个……” 杜腐道:“前天咱们不是商议过吗!孙二侠难道忘记了?” 复仇会主忙道:“哦……不是忘了……凭良心说,这一套,孙某是门外汉……不过,咳!咳!事到如今,也只好勉强一试了……” 杜腐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复仇会主既然能假冒沈破浪,咱们为什么不能假冒复仇会主呢?孙二侠,你说对不对?” 复仇会主心惊胆颤,出了一身冷汗,却连连点头应道:“对极了!对极了!反正人生本来如戏,大家都假扮一场吧!哈哈哈……” 杜腐也仰面大笑,举杯道:“好一个人生如戏。来!孙二侠,老婆子敬你一杯,预祝咱们这场戏能演得维妙维肖,干杯!” 复仇会主为了掩饰内心的惶恐和窘迫,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笑声中,杜腐趁机取出一支竹管,在复仇会主衣袍上,偷偷滴了了几滴淡黄汁液…… 两人各运心机,口里打着哑谜,说的都是无中生有的废话,表面看来却谈笑风生,你一杯,我一盏,吃得十分欢畅。 不多久,一壶酒已喝得涓滴剩。 复仇会主含笑站起身来,拱手道:“酒已尽了,时候也不早啦,九娘奔波了一天,请早些安歇。” 杜腐道:“不!我老婆子今天特别高兴,酒还没有喝够,叫伙计再送两壶酒来……” 复仇会主道:“孙某已经不胜酒力,明天再喝如何?” 杜腐道:“不地。咱们还有最重要的话还没有谈到,你怎么能走呢!” 复仇会主愕然道:“九娘还有何事见告?” 杜腐挥手道:“坐下来!坐下来!我老婆子要问我一句话……” 复仇会主只得重又坐下,诧道:“但不知九娘要问什么话?” 杜腐吃吃一阵笑,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朋友,你的胆子真不小!” 复仇会主心中一惊,忙道:“九娘醉了么?” 杜腐笑道:“老婆子没有醉,我是真正佩服你的胆量,你居然敢假扮成孙二侠的模样,居然敢坐在这儿陪我老婆子喝酒?” 复仇会主猛地立身而起,道:“九娘,你……”,杜腐冷叱道:“朋友,你若不想死,最好给我老婆子乖乖坐下来。” 复仇会主略一迟疑,忽然笑道:“九娘一定是喝醉了,在下分明是孙天民,怎么会是假扮的呢……”口里说着,暗暗已将功力提聚在双臂这上。 杜腐昂然不动,只扬手向房门一指,哼道:“你且回头看看那一位是谁?” 房门“蓬”然应声而开,门口赫然挺立着另一个“孙天民”。 那人也是满头焦发,也是涂了一脸药膏,右手提着一只药箱,左手紧按着腰际,腰带上,斜插着一条七节钢鞭。 门内和门外两个“活灵官”孙天民,身躯一般魁梧,神态一般威猛,除了门外那个腰间多了一条七节鞭,几乎没有丝毫差别。 复仇会主做梦也想不到那也是假货,心里一惊,双掌疾然提举…… 杜腐适时喝道:“朋友,妄动真力,那只有使体内毒气发作得更快,不信你就试试。” 复仇会主闻言一震,沉声道:“你作了什么手脚?” 杜腐哂笑道:“老婆子早已在酒中暗下了‘子午散功粉”药性本来要一个对时才能发作,假如阁下希望它发作快一些,那就尽管动手好了。” 复仇会主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敛住掌势,运气默查内腑杜腐接着又道:“朋友,事到如今,你就认栽了吧,不是我老婆子夸口,纵然酒中无,你也逃不出老婆子的手掌心,何不大方一些,坐下来谈谈?” 复仇会主冷冷道:“你要谈什么?” 杜腐笑道:“老婆子不想逼人太甚,只要你洗去脸上药膏,让咱们看看你的真正面目,其他都好商量。” 复仇会主断然道:“办不到。” 杜腐道:“朋友,你已经落在老婆子掌握中,须知,逞强斗气,不过是自取其辱。” 复仇会主道:“在下顶多拼了这一身功力不要,未必便脱不了身。” 杜腐脸色一沉,道:“这么说,你是存心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复仇会主似对“巫九娘”颇为惮忌,默然片刻,道:“假如我显露了本来面目,你是否保证给我解药,让我离去?” 杜腐道:“老婆子说过,只要看看你的真面目,其余的都好商量。” 复仇会主道:“我要先取得信证,才能考虑是否显露本来面目。” 杜腐想了想,道:“好!老婆子答应给你解药作为交换,但你如果就是老婆子要找的人,咱们却终须另约时地,作一个了断。” 复仇会主问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杜腐心念疾转,说道:“便告诉我也无妨,老婆子和孙二侠都知道你就是复仇会主,不过,咱们怀疑你并非剑魔沈破浪,而是另外一个人。” 复仇会主道:“是吗?你们怀疑我是谁?” 杜腐一字一顿道:“说实话,咱们认为阁下就是流云堡宋飞鸿。” 他有意说得十分缓慢,而且语气坚定,藉以试探对方有何反应?因为凡人都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反应;当被人一语说中内心秘密,无论多少深沉冷静,总会不自主流露出“情虚”之色,哪怕仅只是极轻微的异样,也难逃过杜腐锐利的观察。 可是,事实竟大出他意料之外。 复仇会主非单毫无“心虚”反应,反而笑了起来,说道:“两位完全猜错了,在下的确是剑魔沈破浪,绝不是流云堡主。” 郭竟站在门外,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忍不住怒喝道:“胡说!咱们死也不信你会是沈破浪。” 复仇会主耸耸肩头,道:“你们一定不肯相信,沈某人也无可奈何,如果沈某人洗去脸上药膏之后,你们是不是能履行诺言,交出解药让沈某人离去。” 杜腐道:“老婆子一诺千金,岂会反悔,但你必须让咱们查看仔细,证明脸上并无其他易容之物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39章 搜查 复仇会主略一沉吟,道:“好吧,给我两盆清水。” 杜腐指着屋角洗面架,道:“那儿有水,尽请自便……老婆子再忠告你一声,假如你弄什么花样,那可是自讨苦吃了。” 复仇会主没有回答,径自举步向屋角走去。 郭竟望望杜腐,两人心里都充满了惊疑和沉重的感觉他们自然绝不相信复仇会主真的是剑魔沈破浪,眼见复仇会主从容走向水盆,那神情,竟然也不像是虚假的! 杜腐除了惊疑之外,同时又在盘算着如何善后?万一复仇会主如约洗去药膏,而自己和郭竟又查不出其他破绽,难道果真就这样让他走了不成? 他心里明白,酒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子午散功粉”,纯是利用复仇会主对巫九娘的畏惧心理,先声夺人将对方镇慑住的,一旦翻了脸,自己和郭竟绝不是人家的敌手,但“兵不厌诈”对付强敌,不择手段,他眉峰微皱,忽生一计…… 于是,一面将另一支竹管取到手中,一面从贴身小革囊里面,取出了色分黑白,形如龙眼的“阴阳果”。 这一双“阴阳果”,是杜腐在洛阳节孝坊向穆乘风要来的,当时原欲来对付“毒手殃神”游西园和“洱海双妖”,其后发生意外,一直留在身边没有机会使用,现在却正好派了用场。 等一会只须将“阴阳果”充作解药,让复仇会主吃下去,一切疑难困扰,岂不全部迎刃而解了…… 对!就是这个主意。 杜腐正得意,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转眼到了房外。 郭竟闻声回顾,见是名伙计,不禁诧问道:“这般慌张干什么?” 那伙计气急败坏道:“小的来看看…老夫人可在房里’吗?” 杜腐应道:“找我老婆子有事么?” 那伙计探头向房里一望,登时面色大变,回头便跑,大叫。逭:“不得了!有鬼!有鬼……” 郭竟一把抓住伙计的肩头,沉声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伙计用手指指房里,又指指外面,颤抖着道:“房里有个老夫人……店门外又来了一个老夫人……两个老夫人一模一样……这……这不是闹鬼了么……” 郭竟忙叱道:“胡说……”飞出一指,点闭了伙计的哑穴。 无奈拦阻终于迟了一步,那伙计刚应指倒地,卧房中的复仇会主已厉声笑道:“原来如此,沈某人失陪!” 说着,身形连转连盆带水劈面向杜腐泼去,双掌震碎窗榻,飞身而出。 杜腐一抖乌木拐,拨落了水盆,大喝一声,道:“匹夫,你中毒未解,还想走吗?” 复仇会主大笑道:“沈某人早已运气查过内腑,根本就没有中毒徵候,只因拿不准你这老婆子是真是假,才险些上了恶当,现在岂会再信你的鬼话。”笑声中,人已穿窗射落庭院内。 郭竟拔出七节钢鞭,横身拦住去路,沉声道:“就算没有中毒,你也别想逃得了。” 复仇会主冷笑道:“朋友,就算你是真正的孙天民,也休想拦住沈某人。” 郭竟怒叱道:“咱们就试试看吧。”七节鞭猛地向外一推,乌光疾闪,呼的一鞭横扫了过去。 复仇会主傲然一笑,胸腹微吸,巧妙地让开了鞭梢,紧接着双臂上提,一式“魁星踢斗”,飞起左足,踢向郭竟握鞭的手腕。 郭竟一鞭落空。本应该撤招先求自保,但他却突然向前跨上一大步,身躯半蹲,沉鞭抖腕,竟将七节鞭当作点穴剑使用,奋力对准复仇会主的下阴要害,暴扫过去。 这一招,狠是够狠了,却用得太险。 皆因临敌之际,攻守的机会绝对相等,你能攻击敌人的下盘,敌人必然也容易向你的上盘反击,故而凡属蹲身进手招式,无论各门各派手法,都是一手护顶,一手攻敌。 譬如武当派的“天王托塔”,华山派的“烟龙出洞”,以及形意门的“拨云望青天”,莫不是先护住自己头顶,然后才谈得到攻击敌人。 而且,欲求制敌,必先藏拙,他左臂已断,索性不求自保,竟大胆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以期破釜沉舟,将复仇会主截留下来。 一个人在情急这下,往往会行险图逞,郭竟这种打法,本来无可厚非,可是,他忽略了对方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谨慎自保尚且未必能办到,何况行险以求侥幸呢? 果然,他鞭势发出,复仇会主一声冷笑,身形忽然平空拔起,轻而易举避开了七节鞭,脚下微迈,人已跨到郭竟左侧近身处。 这时候,郭竟招式业已用老,空门大露,尤其他缺少一条手臂,无法应变护身,眼看就要伤在复仇会主掌下…… 杜腐睹状大惊,急将手中竹管,掷了出去,大喝道:“孽障,给我老婆子躺下。” 复仇会主听风辨位,头也没回,反手一指点出,指风正中那截竹管。 “哟”的一声轻响,竹管应指破裂,但管内却飞出无数细小的蜜蜂,在空中略一盘旋,便纷纷向复仇会主飞去。 原来杜腐先前涂在复仇会主衣襟上的汁液,竟是特制蜂蜜,蜂群受了蜜香引诱,自然循香攒集,挥之不去了。 复仇会主听得蜂群振翅的声音,扭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再伤郭竟连忙举袖紧掩着头脸,飞身掠登屋顶郭竟大喝道:“匹夫,往哪里走!”身形也破空射起,奋力一鞭砸向复仇会主背心。 这一鞭不偏不斜,正中复仇会主右肩,只打得他一声闷哼,队些从屋瓦上滚落了下来。 但他既没敢反击,也不敢停留,忍痛猛提一口真气,竟狼狈负伤逃去。 郭竟还想追赶,却被杜腐叫住,低声道:“由他去吧!凭咱们俩制服不了他。” 郭竟恨恨一顿脚,道“眼看就要得手,可惜竟被那伙计—句话弄得功败垂成,早知如此,咱们真该在酒里预先下些毒药……” 杜腐摇头道:“此人机警异常,如果酒里真下了毒药;决难瞒得过他,纵能瞒过,以他的精湛内功,也不会有多大效果…”。” 目注夜空,语声微微一顿,喟然叹道:“唉!假如巫九娘能再迟片刻回来,那就好了。” 话刚说完,忽然有人道:“老婆子正遗憾没有早些回来,未能赶上正场好工哩。” 随着话声,只见巫九娘手持木拐,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紧跟着月眉姐弟和飞蛇蔡旭琨,大黑牛丁尚隐等人。 月眉姐弟睁大了眼睛,惊诧的望着郭竟和杜腐,飞蛇蔡旭琨却一脸尴尬之色,向两人摊摊手,苦笑说道:“小弟为了劝他们慢一步,差点嘴都说破了,无奈空口无凭,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 巫九娘微笑道:“现在老婆子总算相信了,彼此连面也没有见过,这位朋友居然能抢得跟老婆子一模一样!” 月眉惊喜的道:“可不是么,如祖母不在这儿,咱们真会拿他当祖母呢。”杜腐连忙拱手笑道:“情非得已,失敬之处,还望老人家多多包涵。” 说着,取出孙天民的亲笔纸柬,交给巫九娘过目,并将相遇经过复述了一遍。 巫九娘看罢,点头赞道:“阁下易容之术妙绝人寰,老婆子活了这一把年纪,尚系平生第一次见识。诸位既是孙二侠的朋友,也就是我老婆子的客人,别拘俗礼,大伙儿进屋里坐下再谈话吧。” 杜腐忙道:“老人家请暂时别进去,容咱们先将房中搜查一下。” 巫九娘道:“搜什么?” 杜腐道:“那复仇会主自从午后混进客栈,这半天之内,一直躲在房里,很可能暗中弄了什么手脚。” 巫九娘似乎有些诧异,独眼闪了两闪,又问道:“以你看,他能弄些什么手脚呢?” 杜腐想了想,说道:“在下一时也说不出来,不过,据情推想,他决不会就这样枯坐半日,或许已在房中布置了什么毒恶暗算。” 巫九娘冷冷一笑,道:“他若聪明,应该知道老婆子并非那么容易中人暗算,我想他是另有目的。” 说到这里,回头望了月眉姐弟一眼,便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郭竟道:“无论如何,先搜查一下总比较安全。” 巫九娘却摇摇头,道:“不必了,纵有阴谋诡计,我老婆也不怕……诸位尽可放心到房里略坐,老婆子还有点事想跟诸位商议商议。” 郭竟等不便再坚持,一行人随着巫九娘走进屋里,重新叙礼坐下。 杜腐心中疑云未消,目光一转,发现了复仇会光留在桌、上那只空罐药,顺手取来,反复看了又看,无奈却看不出有何异状,放在鼻子上嗅嗅,似乎略带腥膻之味,便轻轻由窗口掷了出去。 巫九娘吩咐说道:“眉丫头,去把那伙计的穴道解开,叫他给咱们弄点酒菜送来。” 月眉去了没多久,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回来说道:“酒菜倒现成,只是那伙计胆子被吓破了,说什么也不敢送到后院里来,我拿他实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动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0章 赖皮 杜腐笑道:“这样也好,虽然麻烦姑娘些,至少咱们不用担心酒菜有毒。” 众人都笑了起来,帮忙清理桌子,摆上酒菜,围着桌子坐。 姚景福却打了个呵欠,道:“祖母,我困了!” 巫九娘道:“好吧,你就在祖母床上先睡吧,呆会儿祖母去隔壁跟眉丫头一起睡。” 姚景福点点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抖开被褥,躺了下来。 可是,才躺了不久,却发现枕头边有一节像丝线般的东西紧紧纠缠在一起。 姚景福撑起身子,仔细看看,竟是两条奇小蜈蚣。 他自幼饲养各种奇蜂毒虫,胆量一向很大,见那两条蜈蚣形状古怪,不似凡种,心里大喜,忙叫道:“祖母,祖母快给我一双筷子。” 巫九娘道:“你不是要睡了吗?现在你瞧着咱们吃喝,嘴又馋了?” 姚景福道:“不!我要捉住这两条罕见的蜈蚣……” 巫九娘回头一望,登时骇然变色,急喝道:“别动它,快些躲开!” 喝声中,身形疾闪,电击般掠到床前,左手猛地一拉姚景福,右手已飞快的向枕边拂去。 她心急爱孙危急,却忽略了“金头铲”的淫凶性,手指拂过,两条正在交尾的毒蜈蚣被硬生生震开,雄的一条齐腰断裂当时死去,雌的竟顺势一口,咬住了巫九娘的右手无名指。 那东西果然奇毒无比,巫九娘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麻,整条右手从时节以下已经僵硬如死,她情知不妙,左臂疾抡,姚景福掷向身后,右时却奋力向床沿上捣去。 “蓬”的一声响,雌蜈蚣被捣成两截,但那金色的毒首,仍然紧叮在指尖上。 这时候,郭竟等人都惊跳起来,纷纷赶来帮助。 巫九娘用手牢牢扣住自己右臂“五里”穴,脸色苍白如纸,豆粒般的冷汗从额上滚滚直落,喘息问道:“谁身上带有刀?” 飞蛇蔡旭琨从鞋筒里拔出一柄匕首,急忙递了过去。 巫九娘却没有伸手接取,只将右臂向上抬了抬,咬着牙说道;“来!请帮我老婆子一个忙,从开时上方五寸的地方切下去……” 蔡旭琨一惊,道:“这个……”怔怔握着匕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巫九娘呼吸越来越重浊,催促道:“那一位下手利落?快些动手吧,再迟,毒性过肩,老婆子就死定了。” 杜腐当机立断,探手从蔡旭琨掌中夺过匕首,一横心,手起刀落…… “祖母……” “啊……”惊呼声中,一条右臂摔落地面,断处一片乌黑看不见半点血渍。而巫九娘却如释重负般长吁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床沿上。 就在复仇会主潜入庆祥客栈的同一时候,叶雨婷兰沐浴罢,披着一袭薄如蝉翼般的纱袍正莲步款款,走进了东书房。 书房里,锦案初拭,兽香新添,桌上摆着两副杯筷和几色精致酒菜,穆乘风则仰面躺在一张香妃榻上,穴道尚未解开。 叶雨婷舒皖腕,反掩了房门,婢停行至榻前,嫣然一笑,道:“穆少侠,现在已经气消了吧?” 穆乘风冷冷望了一眼,一扭头,闭目不睬不应。 叶雨婷笑意更浓,又道:“瞧你这样,倒像是我得罪了你似的,难道我替你讨情,竟讨错了?” 穆乘风木然接道:“不错,你们应该千千脆脆把杀了,若恿对我施展怀柔手段那更是大错特错……” 叶雨婷含笑截口道:“好啦!好啦!千错万错,都怪我这做姐姐的错啦,咱们暂时别提这些呕气的事,先吃饱了再骂人;行不行?” 穆乘风冷然道:“谢谢,我不饿!” 叶雨婷笑道:“好兄弟,别嘴硬了,我知道你落在姓罗的小辈手中,很受了些委屈,所以特地为你准备了几样酒菜,来!快起来尝尝看……” 穆乘风挺身坐起,不禁大感意外,张目道:“你解开我穴道,不怕我逃走么?” 叶雨婷耸了耸香肩,道:“我相信你决不会那么傻!” 穆乘风道:“怎见得?” 叶雨婷笑道:“因为你根本就逃不出去。” 穆乘风哼道:“我倒不相信。” 说着,大步走到房门边,用边一拉门柄,那房门竞纹风不动。 叶雨婷格格娇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这间书房除了少数连苍蝇也爬不出去的气孔外,就只有那一道房门可以出入,而房门都由机关控制,你不熟悉机钮开闭的方法,休想踏出书房一步。” 穆乘风微一皱眉,道:“房门开闭之法,你总该知道的。” 叶雨婷道:“那是自然了!否则,我怎么出去?” 穆乘风冷笑道:“这就好办了,我只须制住了你,何愁你不乖乖开启房门。” 叶雨婷却摇摇头,道:“除非我自己愿意,你没有办法强迫我开门。” 穆乘风道:“你以为我制不了你?” 叶雨婷道:“就算你拿刀架在我的颈子上,那也没有用。” 穆乘风道:“莫非你不怕死?” 叶雨婷嫣然道:“我当然怕死,但我相信你决不敢杀我。” 穆乘风一怔,道:“为什么?” 叶雨婷吃吃笑道:“如果你杀了我,今生今世,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复仇会主真正是谁了。” 穆乘风听了这句话,心头暗震,双目不期然暴射出骇诧的光芒。 叶雨婷扬眉一笑,接着又道:“不是姐姐我夸口,这个秘密,敢说除我之外,连复仇会中‘金’,‘银’二堂堂主都不知道,你若失去这次机会,只怕要遗憾终生,懊悔莫及……” 穆乘风脱口道:“既然连亲信属下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又怎会知道?” 叶雨婷笑道:“这就是女人和男人不同的地方了,好兄弟,你现在还年轻,自难领悟其中奥妙,将来你就相信一个女从如果想知道一个男人的秘密,那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穆乘风心里半信半疑,口里即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 叶雨婷道:“当然有绝对可靠的证据,你想不想知道?” 穆乘风坦然答道:“不错,你有什么条件?” 叶雨婷招招手,媚笑道:“条件很简单,你先过来坐下,咱们边吃边谈,不好么?” 穆乘风迟疑了一下,举步走了过来,冷冷道:“说吧!” 叶雨婷亲手执壶,满满斟了两杯酒,含笑道:“乖弟弟、别那么板着脸孔冷冰冰不带笑容。来!姐姐我敬你一杯。”说完,仰面一饮而尽。 穆乘风却不肯喝酒,哼道:“姑娘,最好请你多自重些,改个称呼。” 叶雨婷故作诧然道:“为什么呢?我年纪比你大,难道不能做你的姐姐?你的意思,应该改个什么称呼才恰当呀?” 穆乘风道:“无论改什么都行,反正咱们不是姐弟……” 叶雨婷“哦”了一声,笑道:“我明白啦,你是嫌做弟弟吃亏?好吧!我就改个称呼,叫你‘哥哥’好不好?” 穆乘风双颊顿时绊红,冷哼了两声,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雨婷凑过脸,低叫道:“好哥哥,你怎么不肯喝酒?” 穆乘风心头一阵狂跳,拂袖而起,沉声道:“你……” 谁知叶雨婷皖腕一探,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哥哥,我敬你的酒,你不喝就是不爱我……我不依……我……我一定要你喝下去才行……”一面说着,一面端起酒杯就要强灌。 穆乘风大怒,叱道:“姑娘,你再不放手,别怪我要翻脸了!” 叶雨婷毫不在意,道:“好!你翻脸好了,你把我打死了吧……只要你不想知道那件秘密,你就动手好了……” 穆乘风掌势已起,听了最后那句话,却再也打不下手。 叶雨婷索性偎进穆乘风怀里,嚷道:“哥哥,你好狠心,人家都快被你气死了,你!你!你……” 穆乘风急得面红耳赤,猛地一声大喝,道:“放手,我喝酒就是了!” 叶雨婷斜睨道:“当真喝了?不要赖皮了?” 穆乘风只救脱身,连连点头道:“喝!喝!喝!一定喝!” 叶雨婷眠嘴笑道:“你先喝下去,我才放你……” 穆乘风把心一横,举起酒杯一仰而干。 酒液人喉,一股热流,迅速透达全身,他用力摇了摇头,连忙深吸一口真气,护住内腑,但过了片刻,除了觉得那酒性较烈,却没有其他异样。 叶雨婷松手问道:“怎么样?酒里没有毒药吧?” 穆乘风只好点点头。 叶雨婷忽然收敛了笑容,坐直身子,冷冷道:“亏你还是堂堂男子汉,胆量竟跟老鼠一样,让你喝杯酒,就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 穆乘风苦笑道:“现在咱们总该谈谈正事了?” 叶雨婷幽怨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鄙视我,不知拿我当作多不堪,多不好的女人看待,若不是为了那件关系着师门的秘密,只怕连跟我说句话都好像沾辱了你的身份,既如此,我说的话你还相信吗?” 穆乘风倒被她问得无言以对,呐呐半晌,才说道:“以事论事,既然有交换条件,我自然信你不会骗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1章 下嫁 叶雨婷道:“假如我现在愿意无条件告诉你,你也相信是真话么?” 穆乘风一愣,沉吟道:“这个……” 叶雨婷忽然眼睛一红,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你自以为是正人君子,在你眼中,只有姓宋的丫头才是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你!可是,你有没有想想,世上谁家女孩儿天生就是贱命?人人都是父母生养,谁会心甘情愿把自己清白给人糟踏?女人走错路,谁不是你们男人害的?难道说,一个走错路的女人,就永远没有资格再受别人尊重了吗?穆少侠,你是正人君子,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玉臂一挥,“哗啦”一声,将桌上酒菜全扫落地上,自己却掩面悲泣起来。 穆乘风吃了一惊,呆呆望着那满地残肴碎碟,心里也正如那些混杂的菜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他万万想不到这番话会从叶雨婷口中说出来,更万万也想不到—个烟视媚行的妖女,竟然对人生怀着如许深、的忌恨二—她那幽怨的倾述,激愤的叱责,悲恸的泪水,究竟是真正发自内心呢? 抑或只是有意的做作? 穆乘风惑然莫解,怔了许久,才凝注问道:“听你语气,好像曾经深爱男人的欺侮,在感情上,遭遇过什么不如意的挫折……” 叶雨婷仰起泪脸,大声道:“欺侮?挫折?哼,说得好欺文,我告诉你,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都是坏蛋!!” 穆乘风苦笑道:“当然,谁也不能否认,男人中的确有些无耻败类,但……” 叶雨婷截口道:“什么‘有些’?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说到这里似乎意犹未尽,没等穆乘风开口,接着又道:“天下男人只有两种,这种男人穷凶极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丧天害理的事情全干得出来,恶人则是偷香窃玉的能手,表面看去温文而雅,道貌岸然,其实是装模样,欲擒故纵,这种男人多半自特脸蛋漂亮,专门虚情假意,骗取女人的倾心。” “凶手纵能霸占女人的身体,却得不到女人的心,而恶人玩弄女人的真情,甚至要那些对他死心塌地,情痴意迷,至死不悟。” “凶手可恨,恶人可怕,凶手该死,恶人更该杀……除非把天下男人斩尽杀绝,否则,这世界休想太平。” 穆乘风默默的听着,既不插嘴,也没有争辩,脸上却露着—抹微笑。 叶雨婷怒道:“你笑什么?敢情你以为我只是在发牢骚?说气话?” 穆乘风摇头道:“不!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感而发,想必是哪一个薄幸男人,刺伤了你的心……” 叶雨婷微微一怔,忽然仰面狂笑起来,说道:“哈哈!我会为了臭男人伤心?那简直太可笑了,男人如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份快乐,我一定要他付出千百倍的痛苦的代价,作为抵偿,这世上何曾有半个男人放在我眼角上?若说我是一个薄幸的女人,刺伤男人的心,只怕还有几分可能。” 穆乘风目光如炬,炯炯逼视着她的眸子,直到她笑声由高而低,最后终于完全停止,才缓缓道:“你心里一定有很深的痛苦和委屈,由你脸上在笑,心里在哭,你越是诅咒男人,越表示你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 叶雨婷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穆乘风道:“你有的,只有口里不肯承认罢了。你为什么要把它隐藏在心底,宁愿折磨自己,却不肯倾吐出来呢?” 叶雨婷脸上突然一阵抽搐,急垂蟑首,须臾间,胸襟上已湿了一大片。 穆乘风轻轻挽起她的手腕,柔声道:“别再闷在心里了,说出来吧!” 叶雨婷用力摇摇头,哽声道:“不,我不能说……那是世上最无耻的丑事,我恨透了那个男人,也恨透了我自己……说出来,你会更看不起我……” 穆乘风诚挚的道:“你认为我是那种小人吗?” 叶雨婷仍然摇摇头道:“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你纵然不说出来,我也能猜到那男人是谁,他就是复仇会的‘银花堂’堂主,毒手殃神游西园,对吗?” 叶雨婷娇躯一震,猛然抬起头来,惊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穆乘风道:“先别问我怎知道,你告诉我,是不是他?” 叶雨婷默然良久,含泪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顾不得什么羞耻了,不错,就是那恶贯满盈的老匹夫……” 穆乘风问道:“他不是你的父亲吗?” 叶雨婷恨声道:“不!说来他应该算我的后父,我生父姓叶,名叫叶腾,本来是‘银花堂’下一名分舵主,十九年前,奉命夜袭北京城中一家赌场……” 穆乘风心中一动,忙道:“且慢,你没有记错?的确是十九年前?” 叶雨婷道:“决不会错,我的生父就是在那次夜袭之后被处死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穆乘风说道:“没有什么……你说下去吧。” 叶雨婷诧异地向他望望,然后继续说道:“那时候,复仇会还在秘密组织时期,声势也远不如现在壮大,虽然设置了‘金花’,‘银堂’二堂,和几处分舵,并没有固定的人手,会友既不知道‘会主’的姓名,彼此也互不联系,只有在接到‘复仇令’的时候,才受命会合,参加行动。为了便于识别每次出动之前,大家就在衣襟上佩戴一朵银花标志,所以,那银花对复仇会会友来说,实在非常重要,任何人失落了银花标志,都将受到极重的惩罚。”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凄然又道:“可是,就在那一次夜袭混战之中,我父亲却不慎将所佩银花失落了。” 穆乘风讶道:“失落小小一朵银花,竟被处死了么?” 叶雨婷摇头道:“失落银花,论罪尚不至死,但当时我父亲发现银花失去,心里十分惶恐,便偷偷告诉了游西园,希望他能同返赌场,帮忙寻回银花。” 穆乘风忽然插口道:“游西园不就是银花堂的堂主吗?” 叶雨婷道:“不!那里游西园在复仇会中名义,不过是一名香主,论职位,尚在我父亲之下,但与我父亲同为鹰爪门出身,是以情感较好,平时也有交往。” 穆乘风点了点头,道:“你说下去,以后又怎样?” 叶雨婷眼中闪着泪光,切齿道:“可恨游西园那匹夫,久已唾涎我母亲的美色,正愁没有机会陷害我父亲,一听之话,顿起毒恶,表面上满口答应,折返城中替我父亲寻找失落的银花,一面却嘱我父亲先行离队回家,以免被会主发现,我父亲拿他当朋友,自然深信不疑,谁会知道那老匹夫却密报会主,指控我父亲遗失银花,畏罪图逃……当天夜晚,我父亲便被处死在家中后院里。” 穆乘风道:“后来他又怎么会变成你的继父呢?” 叶雨婷道:“我父亲死后,游西园每日假仁假义安慰我的母亲,家中用度,一力承当,对我更是嘘寒问暖,爱护得无微不至,但他始终对我母亲保持着礼数,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非份之念,那时,我才四五岁,母亲也仅二十出头,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更做梦也想不到,那每天照护我们的游叔叔,就是害死父亲的仇人!” 穆乘风颔首道:“这也难怪,当时你才稚龄,你的母亲也太年轻,自是难识人间险诈。” 叶雨婷含恨道:“你听我说下去,那匹夫阴险之处还多着哩!” 语声一落,继续说道:“日久天长,咱们母女被他这番虚伪的情意所惑,不知不觉已对他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事实上,咱们已和他相依为命,难予割了。所以,母亲跟我商议之后,便向他但然表示愿意委身下嫁———你猜那匹夫怎样回答?” 穆乘风道:“他自然是喜从天降,高兴都来不及了。” 叶雨婷摇摇头,道:“错了!他当时义正词严,一口拒绝。” 穆乘风一怔,道:“他怎么说?” 叶雨婷冷冷一哼,道:“他说:‘我跟叶大哥情同手足,虽然无力挽回他的性命,但愿有生之年,竭诚尽心,维护大嫂和侄女儿。对大嫂,我只有敬爱,决不敢稍涉私情,耿耿此心,可表大日,请大嫂快打消这个念头,安心持养侄女儿,休教兄弟将来九泉之下,无颜去见我那叶大哥……” 穆乘风想了想,道:“他能说出这种话,或许真是心中有愧也不一定……” 叶雨婷哼道:“那匹夫但能有这一念头,他便是‘恶人中的圣人’了。可惜他纯系不由哀,欲擒故纵。他知道,越是拒绝,越能获得女人的心,何况,当—个女人既已说出‘以身相许’的话,她怎能够再把这句话收回去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2章 关系 接着,她语音一变,幽幽又道:“果然,咱们母女都坠入他圈套,错把他当作了不欺暗室的君子,母亲含羞带泪苦求他答应,甚至向他下跪,不惜以死明志,非他不嫁……最后,他才算‘勉强’点了点头,却提出一个条件,不让我改姓,以示不忘故友,从此,咱们母女二人,死心塌地的跟他厮守,一个以仇人为夫,一个识贼作父,居然快快乐乐过了十年,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忽然脸上一红,竟然住了口。 穆乘风诧问道:“那一天怎么样?” 叶雨婷默然半晌,一横心,抬起脸来,说道:“索性都告诉了你吧……十年后,我已经十五岁,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那匹夫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穆乘风失声一哦,剑眉倏挑,愤然作色道:“好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真该杀!” 叶雨婷自顾又道:“自从父亲去世,我一直就视他如父,十年孺慕之情,一理变成了丑恶恨事,当时直令我悲不欲生,我不顾一切将经过对母亲哭诉,母亲也惊呆了,但是,她却噙着眼泪劝我:‘孩子,你千万别做傻事,是娘瞎了眼睛,娘会替你出这口气。’” “可怜母亲拭干了泪水,不动声色,当晚,她特别准备了酒菜,邀那匹夫同饮,却在酒中暗下了毒药,可是,那匹夫作贼心虚,已有戒心,用银针试出酒中有毒,一怒之下,竟将整壶酒罐人我母亲的喉中,然后又把我穴道点闭……” 穆乘风听得激愤填膺,挥手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叶雨婷大声道:“不!让我说下去,我要详详细细告诉你这些血和泪的经过,让你知道什么是屈辱?什么是仇恨?你闭上眼睛想想看,那时候,咱们母女呼天不应,求地不灵,泪眼相对,气息相闻,女儿望着母亲趋惭死亡……这是不是屈辱?算不算仇恨?” 穆乘风热泪盈眶,点头叹道:“这真是太可恨了,换了谁也难以忍受,唉……”他很想说几句慰藉之方,又觉得天下安慰人的话,实在没有一句可以慰藉她的,保好一叹而罢。 叶雨婷缓缓说道:“当时,遭受着非人所能忍受的蹂躏,眼睁睁看见鲜血从母亲的口鼻中往外流,临死之际,母亲的嘴唇对我嗡动,我虽然听不见声音,可是我猜得到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在叮咛我,要我忍辱偷生,要我替她报仇。……所以,我把眼眶内的泪水硬咽回肚里,一滴也没有让它流出来,我咬着牙忍受,也咬着牙告诉自己,要报仇就得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得忍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受人所不能受的羞辱……” 说到这里,她带泪的脸上,忽然泛起—抹阴森的笑容,一扬黛眉,接道:“你以为女人都是懦弱的吗?哈!那只是因为女人太热情,太痴心罢了,女人一旦心死了,她会比男人更冷酷千百万倍……就从那一天开始,我的人虽然活着,心已经早就死了,我对游西园强颜承欢,婉转奉迎,我把自己完全改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就凭着我这副本钱,跟天下赌一赌……” 她兴手一掠发角,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色,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结果,我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毫不费力,我只略施手腕,便将游西园玩弄于股掌之上,使他对我渐渐放松了戒心。” “那时我若想杀他报仇,实在容易如反掌,但是,我却不屑杀了他,我非但不杀他,更全务帮助他,我要他飞黄腾达,步步高升,以便实行预定的复仇计划。” “首先,我怂勇他赴苗疆,勾引鬼史朱逸两个丑女儿,让他替复仇会建了一次大功。果然,他从苗疆回来没有多久,便荣升为第五舵分舵主。” “接着,我又助他用‘搜魂大法’造成‘鬼武士’,使他进一步获得会主的倚重,被擢拔提升为银花堂堂主。” “十年来他一帆风顺,跃居高位,对我不仅感激零涕,简直俯首帖耳在他心里,不但视我为专宠,更认定我已经死心塌地要和他厮守终生了,却没有想到我只是拿他当一具梯子而已,我若要攀上高枝,自然少不了先将梯子扎得长一些……” 穆乘风恍然道:“原来你借复仇会主的力量,替你报仇泄恨。” 叶雨婷摇头道:“单为报仇泄恨,十年来,我随时都可以下手,何须借助他人之力,再说,游西园那匹夫业已死在关洛第一楼,事实上,我这血海海深仇已无从报复了。” 穆乘风讶然道:“莫非你还有其他目的么?” 叶雨婷道:“我这口气平不下去。” 穆乘风道:“游西园,遭天谴,也算受到了应得的报应,你还有什么气平不下去的?” 叶雨婷眸子一连转了几转,突然哽声道:“他虽然遭到了报应,可是,我一生清白,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语声微顿,复又凄然一笑,说道:“不瞒你说,这十年忍辱偷生,早在我心里积下了很深的怨毒之念,我痛恨天下男人,本来准备利用复仇会作为掩护,暗中组织一个全是女人的秘密门派,然后,趁你们男人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的时候,突起发难,独霸天下……” 穆乘风骇然一惊,道:“你怎会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 叶雨婷赧笑:“怎么不会?女人被你们男人欺侮得太惨了,你们男人有‘复仇会’,女人更该有‘复仇帮’,才好向天下男人‘复仇’呀……” 穆乘风急道:“你赶快打消这个念头,须知那欺侮你的只是一个游西园,你若逞一时之快,与天下男人为仇,一旦引起无边杀劫,罪孽就太大了。” 叶雨婷“卟嗤”一声掩口笑了起来,道:“瞧你急得这样,放心吧!假如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现在就不会告诉你啦。” 穆乘风轻吁一口气,笑道:“但愿如此,天下男人就有福了。” 叶雨婷含笑嗔笑:“人家跟你说正经话,你却拿人家取笑!” 穆乘风连忙收敛笑容,低问道:“正是,咱们谈了许久,几乎忘了大事,先前你提到的关复仇会主的秘密,现在还肯告诉我吗?” 叶雨婷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恨不能把心陶出来给你,可是,那也得你肯相信。” 穆乘风点头道:“我不但相信你的话,而且对你的遭遇深感同情。” 叶雨婷站起身来,缓缓在室中踱了几步,忽然驻足回顾道:“难道你不怕我是故意编造一段谎话,来欺骗你的吗?” 穆乘风微笑道:“即使是谎话,我也相信你。” 叶雨婷挑眉道:“这么说,你也相信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妖女,不再鄙视我了?” 穆乘风道:“你身世之惨,令人同情,因为你心里怀着太多的仇恨,言行难免会偏激逾于常规,但我能够了解你内心的苦闷。” 叶雨婷眼中异彩连闪,道:“你说这些,都是真心话?” 穆乘风正色道:“自然是真活。” 叶雨婷嫣然一笑,道:“假如我想试试你,你肯不肯?” 穆乘风愕然道:“你要试我?” 叶雨婷点点头,道:“不错,我要证明一下,你心里是不是仍然鄙视我?是不是还把我看作荡娃?怕我沾辱了你的身份?” 说着,举手招了招,指着那张香妃榻道:“你过来,在这儿坐下。” 穆乘风坦然走了过去,坐在榻上,仰面问道:“还有什么?” 叶雨婷说道:“现在,把你的眼睛闭上。” 穆乘风如言闭上眼睛,又问道:“还要怎样……”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从云端回到尘世,却见叶雨婷侧身坐在榻边,正低头扭弄着衣角。 穆乘风唇边余香犹存,愣了片刻,才怒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叶雨婷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好似并未听见。 穆乘风又道:“我问你,这……这是为什么?” 叶雨婷垂首如故,却幽幽道:“不为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像疼宋莲翘那样疼我,让我躺在你怀里……就像咱们上次在白马寺前一样……如果你生气了,就请你打我吧……” 穆乘风本想发火,但听了这番话,反而发作不出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什么总认为我跟她有多深的关系呢?我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更从未做过这种逾礼的事。” 叶雨婷忽抬起头来,凝目问道:“你们真的只见过几次面?真的并没有特殊关系?” 穆乘风急说道:“我若骗你,我就不是人!” 叶雨婷轻吁一声,道:“这样就好了,老实说,我正担心你对她迷恋太深,不能自拔……果真如果,你的师仇就永远难张……” 穆乘风诧道:“这跟我的师仇有什么关连?” 叶雨婷坐正了身子,肃容道:“因为,她的父亲宋飞鸿,就是复仇会主。” “宋飞鸿就是复仇会主。”这句话只听得穆乘风机伶伶打个寒噤,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出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3章 赠钥 这是穆乘风第二次听到同样的指证,但话由狄三姑和杜腐口中说出来,尚可解释为“推测”,如今又出自叶雨婷口中,那就决不是单纯的“揣测”之辞了。 可是,谁能相信堂堂流云堡堡主,竟会是杀人如麻的复仇会主呢?他们一个名重武林,无异于正道领袖,一个却心怀叵测,尸然黑道翘楚,一正一邪,差之天壤,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宋飞鸿真是复仇会主,他为什么要假冒剑魔? 如果宋飞鸿真是复仇会主,他与大泼猿郭竟何仇? 如果宋飞鸿真是复仇会主,他与四门五派何恨? 如果…… 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叶雨婷目光炯炯望着穆乘风,见他久未开口,又道:“其实也难怪你不信,若在一个月前,便是我自己也不肯相信,但现在我却发现了一件绝对可靠的证据……” 穆乘风张目道:“你有什么证据?” 叶雨婷道:“这要从洛阳血战说起,此次复仇会在关洛一带大肆杀戮,目的在就引诱正道武林精英洛阳,然后以‘鬼武士’加以围歼,银花堂奉命潜入城中布置,才我有机会接近复仇会主,同时,也引起我对复仇会主身份的怀疑。”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会主的真面目,在以前,大家只知道有会主,并不知道会主是谁?九峰事变之后,大家才知道会主就是剑魔沈破浪……” 穆乘风突然道:“不!不是……” 叶雨婷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不是。但大家都是初次跟会主见面,从容貌看,的确就是沈破浪。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了。可是,我却发现有一点不对,因为随待会主左右的两位护法,竟是流云堡两位武术教练—--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龙手秦梦熊。” 穆乘风摇摇头道:“这只能证明流云堡有人投靠了复仇会,并不足以证明宋飞鸿就是复仇会主。” 叶雨婷道:“不错,绝大多数的银花堂弟子,甚至包括堂主游西园在内,都是这样想,大家却忽略了金松和秦梦熊全是流云堡主宋飞鸿的心腹,而且,就是复仇会主跟咱们晤面的第二在,金松和秦梦熊又随侍着宋飞鸿,出现在关洛第一楼。” 穆乘风默然片刻,仍旧摇头道:“即使如此,也只能说可疑,不能作为证据。” 叶雨婷道:“当时,我也仅是觉有些可疑而已,谁知会主地我发生了更大的兴趣,谒见之后,竟将我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脸上不期然出现两朵红云,偷眼瞄了穆乘风,没见他有何鄙薄的表示,这才继续说道:“……那天夜晚,我便将西园逼害经过,全盘告诉了会主,求他作主,会主听完冷笑了两声,对我说:‘你放心,他不会活着离开洛阳的。’” “果然,关洛第一楼第一场血战,游西园首无丧命,而且,竟是死在流云堡主宋飞鸿的紫电剑下……以此印证那天夜晚的话,就不只是可疑了。” 穆乘风略作沉吟,问道:“那天关洛第一楼激战之夜,复仇会总共死多少人?” 叶雨婷道:“当场折损一共二十七名,其中除游西园之外,全部是鬼武士。” 穆乘风心头一震,颔首道:“这倒真有些奇怪了。” 叶雨婷道:“岂止奇怪,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背转身子,低头从胸前紧身肚兜内,取出一把钥匙来。 那钥匙长约三寸,铸造十分粗糙!一望而知是件复制品。 但匙柄两侧,却可以清晰地看出有一幅宝剑图案和一行小字。 宝剑图案并无奇特之处,那行小字,赫然竟是“终南流云堡内库”七个字。 穆乘风大吃一惊,急急问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把钥匙?” 叶雨婷耸耸肩,说道:“你先别紧张,这一把不是真的,它仅是我偷偷仿造的假货……” 穆乘风道:“我知道这是假货,但那把真的却在什么地方?” 叶雨婷道:“那把真正的钥匙,现在还系在复仇会主的贴身腰带上。” 穆乘风失声一“哦”,又道:“你能不能设法将那把真的弄来呢?” 叶雨婷摇头道:“复仇会主行事一向谨慎,警惕之心也很高,他对我虽然宠信,却从不肯留我在身边过夜,为了偷印模型仿制这把假钥匙,我已经冒了生命危险,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穆乘风道将那把钥匙反复看了看,说道:“那么,你愿意把这东西送给我吗?” 叶雨婷道:“你若瞧着喜欢,尽管拿去好了,不过,我可得提你个醒儿,如果你是想用它去流云堡查证,务心要严守秘密,暗地进行,千万别傻里傻气告诉宋莲翘!” 叶雨婷又道:“还有,宋飞鸿名重武林,不是等闲人物,你纵或查出什么,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肯信,果真撕破了脸皮,须防他众口金,反咬你一口,最好能趁他不备,抢先下手将他除去,然后再揭穿他的秘密,那就万无一失了。” 穆乘风又点点头,道:“我理会得到,到时候一定见机而行。” 接着,站起身来,抱拳一礼,说道:“关于赠钥的盛情,这儿先谢谢了。” 叶雨婷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泫然注视道:“不用谢我,只要你心里记住,这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受尽屈辱的苦命女子……”语声一哽,扭头便无法说下去。 穆乘风也不禁鼻酸欲位,强笑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应该珍惜的是将来,你年纪还轻,来日方长……” 正说到这里,突然一阵急促叩门声,有人叫道:“姑娘,姑娘请开门,会主回来了。” 穆乘风和叶雨婷同吃一惊,顿时都骇然变色…… 叶雨婷目光一闪,低声道:“别怕,跟我来。” 牵着穆乘风直趋向左壁书橱,蹬起足尖,将最上一列橱中书籍接连抽出五六本,然后又由最低一列书籍内也抽取了五六本,举掌按紧橱门,缓缓用力推去。 书橱内发出一阵低沉的格格声响,竟然向石壁内退去。片刻间,露出一个门户。 穆乘风探头一望,只觉一股潮霉气味冲鼻而入,门内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但很显然,这儿必是一条秘密出路。 叶雨婷道:“你从这儿下去,一直向前走,可以通到一座巨大的地底古墓,然后由左第三个石门,穿过一条分岔的甬道,就能脱身出险了,但千万记住,无论那雨道内有多少岔路,逢单就向左转,逢双就向右拐,这一点,绝对不能弄错。” 穆乘风点点头,覆诵道:“第三个石门……逢单向左……逢双向右…:—好!记住……”突然一愣,诧问道:“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叶雨婷道:“我不能走,也不想走……在你还没有除去宋飞鸿之前,我留在这儿,对你多少总有帮助……” 话犹未毕,门外已传来复仇会主的喝声:“雨婷,为什么还不开门?你在里面搞什么鬼?” 穆乘风急道:“不行了,他对你已经起疑,你得跟我一起走!” 叶雨婷催促道:“你别管我,快些走吧!” 穆乘风:“不!要走咱们一起走,不走就留下来。” 叶雨婷柔声道:“不要这样,我有我不走的道理,但现在时机急迫,没有办法跟你细说,听我的话,快走吧。” 穆乘风摇头道:“我不能只顾自己,你不走,我也宁可不走。” 这时,叩门之声更急,复仇会主连声喝问,显得已有怒意。 叶雨婷跺脚道:“真要命……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穆乘风道:“并不是我逼你,皆因我若脱身一走,你秘然脱不了纵放的罪嫌,复仇会主不会饶你,那样,岂不成了我连累你么……” 叶雨婷无可奈何的道:“好吧!别说大道理了,我跟你一起走吧!” 第二个“吧”字才出口,纤掌倏伸,竟将穆乘风一掌推进暗门。 门内是一列既滑又陡的石级,怕不有三四十多级之多,穆乘风踉跄前冲,脚下一虚,沿石级直滚了下去…… 待他滚到石级尽头,挣扎着站起来,顶端暗门业已关闭了。 穆乘风怔了好一会,再摸怀中那把仿制的钥匙,心里感慨万端,黯然长叹一声,只好独自的向前行去…… 地道内又黑又潮湿,行走颇感困难,穆乘风摸索前行。直走了顿饭时间,果抵达一座石室。 他停了下来,运中足目力观察那座石室,只见那座石室竟然修缀得十分精致,不仅占地极广,室中石柱上,更雕刻着蟠龙花纹,此外,尚有丹挥和屏风,严然帝王陵寝。 四周壁上嵌珠镶玉,彩饰金装,环墓共有十二道门户,门上分别镂刻着十二生肖图形,显然是按着“六合阵式”布置而成。 正中一具石棺,却是空的,棺前有块石碑,上刻“武王曹公义陵”六个大字,原来竟是好雄曹操所建疑冢之一。 相传曹操临终,曾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家七十二处,以免被人发掘,其子曹丕继位魏王,益曰“武王”,葬于螂郡高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4章 倾听 其实,曹操疑家被人先后发现的,却不止七十二处,好雄胸襟,可笑亦复可怜。 穆乘风感叹一阵,绕过空棺,跨进三道石门。 行约十余丈,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岔路,穆乘风依照叶雨婷的话,逢单左转,毫不迟疑选择了左手一条岔路,又行数丈,甬道越见纷歧,岔路越来越多,左转右折,恍若蛛网一般,而且地势忽高忽低,令人如迷宫…… 穆乘风牢记“左单右双”原则,在那纷歧交错的甬道内团团乱转,有时分明正向前走,接连转了几次,竟变成回头向后;有时明明记得这条路曾经走过,不知怎的又绕了回来……直走了将一个时辰,仍然是在黑暗甬道中绕着圈子。 他不禁怀疑起来,心想:地底墓穴建筑不易,就算范围再大些,走了这么久,也该通过了,莫非是我途中转弯错误,迷路了不?果然如此,岂不要困在地底,活被饿死? 谁知脚下刚停,即听见一缕极轻微的水声,恍惚就在头上流过。 穆乘风凝神倾扣,惊讶更甚,他记得那座庄院正是面对着黄河而建的,难道自己竟走到河床底下来了么? 刹那间,他恍然而悟,古墓石室既是一代奸好雄有意设置的疑爱,位置必定十分隐蔽,很可能墓穴就在河床之下,而出路则分设黄河两岸,后来被复仇会主发现,便特地在出口处建了那座庄园,准备急危的时候,利用墓穴另一端出口作为退路。 假如这个猜想正确的话,自己听到水声,正表示甬道地势已经升高,换言之,也就是快要接近出口了。 穆乘风心里一高兴,精神顿振,刚要继续向前走,甬道中忽然传来人语声,同时,远处有火光闪了闪…… 只听一个粗重的男子的声音说道:“……这地方眼熟,咱们刚才分明已经从这儿走过,怎么又转回原地来了?” 另一个女子声音道:“不错,刚才经过的时候,我曾经用剑刻了个记号,大哥你瞧,可不是就在这儿么。” 那男的道:“如此看来,咱们竟是迷途了。” 女的叹了一口气,道:“一点也没错,的确是迷途了。” 男的道:“咱们再道来路走,也许还能回去。” 女的道:“很难,咱们已经试过五次,结果,仍旧转回原处……唉!看来这些甬道不仅复杂,其中更蕴藏着奇门变化。咱们只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男的道:“如觅妹妹何必灰心,至多咱们多化费些时间,将这些岔路走遍,总能找到出路。” 女的道:“那没有用,咱们一路走来所经岔路,不下七八处,每处又有许多岔路,假如一条条去找,决非个月能走遍,那时,咱们就算没有累死,也被饿死了。” 男的又道:“那么,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候,丁领班不见咱们出去,一定会带人寻来。” 女的苦笑一声,道:“这更是痴人说梦,你仔细想想看,连咱们都出不去,他还能寻到这儿来么,即使能够寻来,也不过多几个人困在一起等死而已。” 男的默然片刻,说道:“如觅妹妹的意思,咱们竟是死定了?” 女的幽幽道:“我没有说一定会死,只是说很难寻出路……你先别着急,且让我冷静的想一想,好吗?” 男的连忙答应道:“好,如觅妹妹请在这儿休息,待愚兄去寻找出路!” 女的接口道:“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吧,咱们两人必须走在一起,千万别分开了。 那男的没有说话,语声也至此沉寂,显然两人都已经坐了下来。 穆乘风听到这里,心头狂跳,几乎无法自持从那男女两人语气和声音判断,分明正是丑潘安黄羽和萧如觅。 他深纳一口气,按下内心的激动,缓缓移步向前走了数十丈,转过两处壁角,火光已清晰可见。 前面是一处岔路口,地势亦较开阔,穆乘风紧贴壁角,吵目望去,但见萧如觅正盘膝而坐,支颐沉思,丑潘安黄羽也倚壁跌坐,手里握着半支火炬。 闪耀的火花,照在黄羽脸上,搜他那本已丑陋的脸庞,越发显得阴沉冷漠,狰狞可怖…… 穆乘风看得剑眉紧皱,大感为难,因为两人所坐的地方。正是通往出口必经之路,尤其黄羽那张丑脸,恰好面对他这边,别说偷越过去,身形若稍失隐蔽,也会被对方发现。 甬道狭窄,无处回避,而萧如觅对他又怀着极深恨意,如今偏偏竞在这地底甭道中相遇,的确叫他进退两难。 穆乘风正寻思无计,却见萧如觅缓缓抬起头来,目注黄羽问道:“黄大哥,你听到流水的声音么?,” 黄羽点头道:“听到了。” 萧如觅道:“这么说,咱们现在竟已置身黄河之下了?” 黄羽又点点头,道:“不错。” 萧如觅道:“这些复杂的甬道,修建工和一定很浩大,怎么可能在河床之下施工呢?” 黄羽却摇了摇头,道:“这个愚兄就不知道了。” 萧如觅沉吟道:“我在想,当年修建这些秘密甬道的时候,此地必然还不是河道,而是修完成以后,才将河水引来的。” 黄羽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但这跟咱们寻找出路有什么关系呢?” 萧如觅道:“自然有关系。你想,当年修建甬道,引河水,这要花费多大的金钱和人力,如果没有特别目的,谁愿意这样做?如果不是富甲天下的人,谁又有财力这样做?” 黄羽听得连连颔首,脸上却满是困惑之色。 萧如觅接着又道:“所以我猜这些甬道,极可能通往一处帝王陵寝或秘密宝藏,是真如此,出口就决不止一个,而且,那陵寝或宝藏一定还在更深的地层下,咱们走到这里,不过才算开始而已,假如继续再往乱走,找到那陵寝或宝藏所在,也许就可以找到另一个出口了。” 黄羽苦笑道:“可是,咱们如今连方向都搅不清,即使想往前走,也不知道该走那一条路?” 萧如觅道:“分辨方向倒不难,咱们只要朝水声较弱,地势较低的地方走,那就是往前了……” 黄羽接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向前去试试。”。说着,便想立身而起。 穆乘风吃了—惊,忙不迭提气戒备皆因萧如觅的推测十分正确,岔路口虽然有六七条道,却只有穆乘风藏身的一条地势最低,如果二人当真按地势而行,穆乘风决难回避。 谁知萧如觅并未起身,反向黄羽摇了摇手,说道:“你先别忙着找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哩。” 黄羽问道:“如觅妹妹有什么话要说?” 萧如觅略一凝思,道:“在咱们继续向前走之前,有几件事必须考虑周到:其一,甬道通往何处,只凭借揣测,是否真如所料,上前还无法确定,但越往前走,危险越大,这却是可以断言的,其二,咱们身边既无干粮,也没有饮水,万一找不到另一个出口,反而越陷越深,很可能会被饿死在河床地底,其三,我发现这些雨道布置诡橘,似乎是按照一种阵法修建的,假如这猜测不错;那就决不能再任意乱闯,必须冷静的审度形势,窥查阵势变化秘奥,然后才能采取行动。”黄羽颓然道:“可惜愚兄资质钝拙,对阵法一道,毫无所知……” 萧如觅淡淡一笑,道:“我又何尝懂得?但咱们既然窥不透其中奥妙,宁可过分谨慎,却不可鲁莽的。” 黄羽点点头表示领会,接着叹道:“愚兄一向自负,只道练成了绝顶剑术,便能纵横天下,想不到那天晚上,竟受制于小小毒蜂,现在又被区区几条用道所困,看来仅有精湛武功实在不足仗恃了。” 萧如觅目光闪动,轻吁道:“这都是我连累了你……” 黄羽忙道:“如觅妹妹休要误会,愚兄纯系感慨之词,决无抱怨的意思……” 萧如觅凄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抱怨,但为了我的缘故,使你涉入武林恩怨是非,不仅船毁人伤,如今更陷身绝地,你纵不抱怨,我又怎能不负疚呢?” 黄羽急得丑脸扭曲,大声道:“如觅妹妹,你这样说,便是不知我的心……” 萧如觅探手握住他的左腕,摇头道:“不!正因为我太知道你的心,所以才这样说。咱们相处虽短,你待我一片深情,却使我永世难忘,只因我是个女人,有些话,委实难以启口,现在咱们困以这儿,生死同命,我也就顾不得羞耻了,黄大哥,你愿意听听我内心的话么?” 黄羽道:“我当然愿意听,但是……” 萧如觅含笑截口道:“让我先说,好不好?” 黄羽怔了怔,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硬咽了回去。 萧如觅收敛了笑容,仰面幽幽道:“我的遭遇和身世,你都知道得很清楚,自从父兄惨死之后,我矢志报仇,曾经跟随四门五派掌门人同上九峰山,不料堂堂少林一代高僧,竟会私纵元凶,才造成太原西郊第二次血案和最近关洛一带这种血腥后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5章 双丐 “从此,我以所谓武林正义失去了信心,同时也深感自己势孤力薄。而沈破浪气焰正盛,若欲凭藉自己的力量报仇,今生今世是毫无希望了,所以,我在亡父灵前立下誓言:倘有人能助我报得父兄血仇,是女的,我愿终生为奴婢,是男的,我愿终身为妾……” 这时,黄羽忽然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 萧如觅似未察觉,仍旧继续说道:“我不敢夸容貌,更不敢妄论武技,唯先父一生诚谨,在武林也算簿有名声,至少,我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大家闺秀’了,但为报血海深仇,我不惜任何牺牲,女孩儿家别无所恃,只有用这清白身子,酬那如山重恩……” 她语声一哽,眼中泪光微闪,却凝注黄羽凄然一笑,又道:“黄大哥,我告诉你这些,既非以色相为饵,更非自贬身分。我只是要你知道……此身已为父兄舍,不复兼顾女儿情。倘若有一天,不得不辜风你一片深情时,还望你能曲谅微衷,勿以薄幸见责。” 黄羽激动地问道:“如觅妹妹,这是何苦呢?莫非你认为愚兄无力替你报仇么?” 萧如觅赦然一笑,道:“我以身酬恩的心愿,并无亲疏之分,黄大哥如能替我报得血仇,自然也不例外。” 黄羽应声道:“我一定要替你报仇,你放心,只要咱们能离开这些地道,我立刻去寻那沈破浪分个高下。” 萧如觅却摇摇头道:“黄大哥,别怪我说句泄气的话,这不是单凭意气就能办得到的……” 黄羽道:“你是说我的剑术胜不了沈破浪?” 萧如觅道:“那倒不是,但沈破浪也是剑术名家,而且,复仇会声势浩大,会中高手甚多,像莫家四剑,武功已算不错,在复仇会却仅仅充当堂堂主,你剑术再高,个人怎能敌得过他们许多人?” 黄羽倔强地道:“我不怕他们人多,就算为你而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萧如觅纤掌疾伸,掩住了他的嘴,正色道:“黄大哥,不许说这种话,你们罗家只有你一个独子,东海威誉,武林霸业,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你真想替我报仇雪恨,更不该轻言死字。” 黄羽惶然道:“可是,你叫我该怎么说呢?我只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萧如觅移身靠近一些,无限深情地注视着黄羽那张丑脸,柔声道:“我不要你为我而死,只要你替我报仇,但事实上以咱们两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敌得这沈破浪的,我几经深思,觉得若要报仇,只有一个办法……” 黄羽急问道:“什么办法?” 萧如觅幽幽道:“沈破浪气焰正盛,除非能求得令尊亲来中原,否则,报仇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黄羽大喜道:“这个容易,咱们可以同返东海,一块去请他老人家……” 谁知话犹未毕,手中火炬忽然闪了两闪,随即熄灭。、黄羽由喜而惊,失声道:“糟了,方才只说话,忘了先将火炬灭掉,现在需要用的时候,却已经燃尽了。” 萧如觅道:“不要紧,我身上还有火招子。” 这时,火光初灭,目力尚难适应,雨道中显得特别黑暗,正是偷越的好机会。 穆乘风毫不迟疑,立即闪身而出,一手扶壁,疾步奔向岔路口。 他因一直藏身在暗处,两眼早已习惯黑暗,故而尚能分辨方向,略一扫顾,见路口岔道共有七条,照叶雨婷的叮嘱,逢单左转,便飞步径向左手甬道奔去。 不料奔行太急,却忽略了衣袂振风声响,当他刚要到达岔。路口,丑潘安黄羽已翟然惊觉,沉声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火光一闪,萧如觅也晃燃了火摺子。 穆乘风没等她火光稳住,右手一挥,直向火招子上指去。 风过处,火摺子随之熄灭,萧如觅和黄羽同吃一惊,双双从地上跃了起来。 黄羽低喝道:“如觅妹妹后退!” 两人霍地一分,“呛”然声中黄羽长剑业已闪电般出鞘,向穆乘风立身处卷到。 穆乘风被剑势所阻,迫不得已缩身急退,脚下一转,扑向了萧如觅。 黄羽一剑走空,忙不迭收招护身,一面凝目搜视,一面急叫道:“如觅妹妹当心了,来人身手不俗,快亮火招子!” 萧如觅刚应了一声:“我……”倏觉劲风扑面,手中火招子竟被人劈手夺去,同时右腕一麻,腕脉穴道已遭扣住。 黄羽连声问道:“如觅妹妹!如觅妹妹!你怎么了?” 穆乘风反手点闭了萧如觅哑穴,冷冷答道:“她已经落在在下手中,朋友如再动武,可得留神剑锋划破她的身体。” 黄羽骇然倒退了一步,喝道:“你是谁?” 穆乘风:“别问我是谁,只问你愿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黄羽应声道:“不!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发誓要将你剁成肉涨,撒人海里喂鱼。” 穆乘风笑:“我和你们并无仇恨,本来无意伤害于她,但若被情势所迫,那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黄羽急道:“你要怎样才肯放她……”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要放她不难,你得答应三个条件。” 黄羽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穆乘风道:“第一,你先向右,横移三步。” 黄羽毫未迟疑,果然向右横跨三步,恰好让开了甬道出口。 穆乘风将萧如觅挡在自己面前,缓步退人甬道,然后说道:“第二,把你身上携带的暗器取出来,抛到那边甬道里去。” 黄羽道:“我从不携带暗器,你若不信,只管过来搜查。” 穆乘风笑笑道:“那就将兵刃抛过去也行。” 黄羽一抖手,抛了和剑,问道:“还有什么?” 穆乘风道:“这最后一个条件,比较困难,你如不答应,可以提出反对……” 黄羽接口道:“只要你能放她,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穆乘风道:“很好,你仔细听着了咱们之间无仇无恨,刚才我由此经过,并未碍你们什么,可是,你不问情由,便拔剑出手,若非我闪避得快,险些伤在你的剑下,现在我要你自断右臂,以示谢罪,你答应不答应?” 黄羽反问道:“我若自断右臂,怎知你是不是真会放她呢?” 穆乘风道:“为求公正,我暂时将她双脚穴道点闭,然后咱们各离开她五步,待你断去右臂,我掉头就走,这办法你看出何?” 黄羽想了想,竟然毫无为难之色,点头道:“好!我答应了。” 穆乘风冷笑道:“朋友,你可别玩什么花样?须知我暗器手法极准,虽在五步以外,要取她的性命并不困难!” 黄羽傲然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你能守信不;爽,别说区区右臂,便是项上人头,我也照样给你。” 穆乘风点点头,道:“听来倒是颇有豪气的,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次吧。” 说着,拔出萧如觅所佩长剑,抖手向对面石壁掷去。 “铮”地一声响,长剑没人石壁,深达半尺,剑柄兀自颤动不已。 穆乘风骈指点了萧如觅双腿穴道,又用一幅布中,掩住自己脸部,然后松手扬声道:“朋友看清楚了,由对面石壁距此正好五步左右,现在咱们同时后退,待我从一数到五的时候就请’拔剑履约。” 黄羽但然道:“请计数。” 两人各自缓步后退,穆乘风开始高声计数:一、二、三、四数到第五,黄羽刚好退到石壁下,只见他毫不迟疑,反手从壁上拔出长剑,剑锋一圈,便向自己右臂挥去…… 岂料锋镐尚未及臂,突然迎面飞来一粒石子,正中他握剑的左腕,手一松,长剑“当!”地一声坠落地上,剑锋划过,仅仅割破衣袖,伤了一点皮肉。 黄羽一愣,扬目看时,对面已不见了穆乘风的人影,却闻黑暗的甬道中,传来一声长叹和渐渐远去的语声,说道:“朋友挚情感人,在下何能忍心,临别奉赠一语:循此甬道而行,凡遇岔路交错处,谨记‘单左双右’四次,便可退出地穴……” 春暖,花开。 长安城南的玄都观外,桃树成林,每逢春季桃花盛开的时候,红艳一片,香传十里,附近“曲江池”更是仕女云集,人花争美,蔚然成风。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诗句,是春临曲江的最佳写照,年年此日,鬓影花香,人面桃红映红,不知吸引了多少憬薄少年,纨挎子弟。 如今,就在桃林深处,曲江池傍一座高丛的坟岗上,并肩坐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决不是来寻春赏花的,因为他们衣衫破;日面有饥色,虽然置身鲜艳的桃花阵中,却躲躲藏藏不敢露脸,只是一味闪着四道惊悸的光,向水畔间偷偷张望着。 左边一个年纪较大,身上紫衣已破烂不堪,右边一个年龄略小,一套白色剑衣,都快变成灰黑色的了。 从他们衣着神情看,几与乞丐相似,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他们竟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卧龙山庄”两位少庄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6章 共餐 咦,奇怪,堂堂“乾坤双剑”,怎么变成了“乾坤双丐”?瞧他们,一身破衣,连仗以成名的宝剑也不见了? 而且,坤剑许羡正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道:“大哥……我……我已饿得受不了啦……” 许煊却恨声埋怨道:“饿!饿!饿!你就只会叫,难道你饿我不饿?难道叫几声,就能叫出牛肉焰饼来?” 一句“牛肉焰饼”,听得许羡连咽了两口馋沫,非仅不怒,反而摇头轻叹道:“唉!如果真是有牛肉焰饼吃吃,死也甘心了。” 许煊望了他一眼,情不自禁也咽了一口馋水,苦笑道:“谁说不是?想当初,鸡鸭鱼肉吃得发腻,整天为了换口味发脾气骂人,如今却……嘿嘿嘿……” 干笑两声,又恨恨说道:“老二,不是我又要骂你,假如你不砍爹爹一剑,咱们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许羡道:“你怎能怪我一个人?动手的时候,你也有份,只不过你那一剑没有砍中而已……” 许煊怔了怔,也叹道:“对!事情已经做了,咱们谁也不用怨谁,其实,这件事连爹爹也有错,谁叫他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跟咱们抢一个女人?” 许羡接道:“说来也真奇怪,他不是约咱们事后在这儿见面的么?怎么至今不见人影呢?” 许煊耸耸肩,道:“你问我,我去问谁?”,许羡把眼一瞪,又道:“可是,我说咱们再回洛阳去找她,你偏不肯,咱们身上带的钱花光了,你又不让我去干一票,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许煊默然片刻,摇头道:“老二,你忘了咱们是什么身份了?那抢劫金钱的事,岂是你我能做的事情……” 许羡道:“连爹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许煊仰面一笑,道:“你若一定要去做,我也不拦你。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叶姑娘曾经告诉我一句话:她爱的是堂堂君子,恨的是卑劣小人,假如你不要做君子,你就尽管去抢吧,反正我是宁可饿死,也不能被她轻视。” 许羡—怔,也仰面笑道:“我不过说说笑话罢了,莫非你能做‘伯夷’,我就不能效法‘叔齐’?咱们就等着饿死南山吧!” 许煊笑:“老二,你提起‘伯夷叔齐’,我倒也想起两位古人了。” 许羡道:“哪两位古人?” 许煊道:“昔日‘娥皇女英’二女同事一夫,传为千古佳话,咱们兄弟如同娶一妻,不让古人专美于前,岂非也创下亘古未有之美谈?” 许羡抚掌大笑道:“对!对极了,咱们不仅要效法古人,更要胜过古人!哈!哈哈……” 许煊也纵声大笑:“哈哈哈哈……” 两人穷开心,意兴遗飞,把臂而笑,似乎忘了肚饿,也忘了置身何处。 这笑声,却惊动附近赏花游客,许多游春仕女循声望过来,只是两个‘叫化子’坐在墓头上大笑,初则惊,继则奇,’一个个都忍不住,用手指点着掩口窃笑。 这些追香寻艳的儇薄少年,看见女人笑,也跟着发笑,刹那间,桃林中竟扬起一片欢笑之声。 许羡笑着笑着,忽然瞥见一条蓝色人影,正急步穿林而来,顿时一惊道:“大哥!你看那人是谁,许煊看,连忙跳了起来,叫道:“快!快走1”口里说着,—翻身,已从墓头上跳了下去。 许羡急道:“大哥,等我一下。”也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兄弟俩迈着虚弱的脚步,刚奔过两座墓头,眼前一花,迎面一人拦住了去路,含笑手道:“贤昆仲请留步!” 两人一惊却步,定神看时,两张脸刹那都成了猪肝—敢情那人一身蓝衣,竟是穆乘风。 许煊只好硬着头皮,强笑抱拳道:“原来是穆兄……幸会!……幸会……” 穆乘风凝目道:“适才望见二位衣色有些像,正想趋近探问,却不料……” 许羡忙道:“咱们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此走得太急,没有瞧见穆兄,实在失礼得很。” 穆乘风微微颔首道:“难得巧遇,二位如能够稍留片刻,即请去那边林中一叙如何?”,许羡连声道:“不!不!不!咱们确实有点急事,只是负穆兄盛意了。”一面向许煊施个眼色,举步欲行。穆乘风笑道:“两位如此匆忙,欲往何处?” 许羡道:“咱们进城去办一件要紧事……” 穆乘风一哦,道:“巧得很,小弟也正想进城,咱们就此结伴同行,连走边谈可好?” 许羡急了,连连摇头道:“不!咱们并不进城,只是……咳!咳!只是……” 穆乘风道:“小弟反正没有事,无论两位去哪里,小弟都可奉陪。” 许羡一呆:随即呐呐道:“这个……这个……” 许煊轻轻扯他一把,低声道:“脸已经丢定了,老二,别推推拖拖了,还是去林子好讲话。” 穆乘风接口道:“小弟先往林中恭候。”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走进桃林。应家兄弟互望一眼,皆露羞惭之色,应虑轻吁道:“我宁可遇见爹爹,也不愿碰上他……” 许煊道:“既已碰上,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许煊兄弟俩无可奈何,相偕跟进林内,却内穆乘风坐在一株桃树下,正解开随岙包裹,取出干粮和一大壶饮水。 他仰面向许氏兄弟诚挚的笑笑,说道:“不瞒二位说,小弟由晨至今,尚未进餐,二位莫嫌粗糙,请坐下来大家随意用些吧!” 许氏兄弟面红过耳,低头坐了下来,虽然饥肠辘辘,却再也鼓不起勇气去拿那些诱人馋涎的面饼和肉脯。 穆乘风将干粮分送到二人手中,自己先吃了一口,又道:“面对如此美景,能与二兄相晤共餐,衷心感到欣慰,二位别客气,就权当陪我些好了。” 许氏兄弟既感又愧,低头咬了一口饼,尚未下咽,热泪已夺眶而出…… 穆乘风只装没有看见,自顾吃着干粮,又说些闲话,直到二人吃完,才含笑说道:“不期巧遇,足慰渴思,小弟有一件事想烦劳二位兄长,不知二位可愿相助?” 许煊忙道:“穆兄有事尽情吩咐,只要咱们兄弟能办得到的,决不推辞。” 穆乘风道:“这件事,在二位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一定要二位先答应了小弟才好意思启口。” 许煊道:“力所能及。绝刘答应。” 穆乘风点点头道:“既如此,小弟先谢谢二位,就此重托了。” 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封金叶,双手交给许煊,然后接道:“前在洛阳,小弟曾向令叔孙老前辈商借过一笔钱,后来仓促离去,未及归还,此事耿耿至今,片刻难安,今日和二位相逢,又承慨允相助,这些金叶,就请二位兄长人令叔收下,将来回庄时,尚祈为小弟转致感激意……” 许羡没等他说完,抢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向孙叔借过钱?咱们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穆乘风笑道:“当是小弟殊觉愧赦,是以未向二兄提及。” 许煊脱口道:“不!你根本没有向孙叔借过钱,咱们也不能收你的钱……” 穆乘风正色:“借钱的事,二位返庄面询孙二侠便知详情。至代收欠款,已承二位应允在先,菲非竟欲食言反悔么?” 许氏兄弟相顾愕然,他们明知穆乘风决不可能向孙天民借钱,也明明知道穆乘风这样做,是有意接济他们,但却想不出一句推辞的话。’而且,穆乘风显然已经知道“关洛第一楼”事变经过,他为什么只字不提?反而如此慷慨施以援手? 许煊越想越惭愧,喉哽语塞,捧地封沉甸甸的黄金,含泪摇头,好半晌,才‘挣扎了一句断续的话说道:“咱们……已经不能……不能再回卧龙山庄了……” 穆乘风惊讶道:“那是为了什么?” 许煊只是摇头不答,许羡连忙接口道:“不为什么……咱们想自己在江湖有上闯出一番事业,不愿被人取笑是依靠父亲声名,等到事业成就,那时再衣锦还乡!” 其实,穆乘风途经洛阳寻找郭竟未遇,早已听人谈及双剑逆伦拭父的经过,但他怜念许氏兄弟系遭“绝情蛊”迷惑了灵智,故而假作不知,这时见许羡设词搪塞,越发不忍道破,便点了点头,笑道:“二兄壮志凌云,令人钦佩,这笔钱在卧龙山庄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也许孙二侠早就忘了,这只是小弟一番心意,什么时候带到都没有关系的。” 许煊收下金叶,问道:“穆兄驾莅长安,是路过呢?或是特来游历的呢?” 穆乘风想了想,道:“原是路过,因闻花期之盛,才稍作逗留。” 许煊道:“如此甚好,难得他乡遇故人,今天晚餐,由咱们兄弟作东,请穆兄共饮一叙……” 穆乘风笑说道:“怎好意思搅扰二位仁兄……” 许煊道:“水酒一杯,何须客气?就这么说完了,傍晚时,咱们准定在城中‘状元居’酒楼浩樽恭候光临。”不容穆乘风推辞,与许羡双双拱手一礼,告辞起身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7章 妒念 两人匆匆穿出桃林,不见穆乘风跟来,许羡便低声唤往乃兄,冷然问道:“老大,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共有多少?” 许煊道:“不必看,最少也有四十两,足够咱们再等候一年半载的花费了。” 许羡冷笑道:“世上只有赊账躲债的,从没听说过硬认欠钱的事,他分明没有欠孙叔的钱,为什么宁愿虚掷巨金,冒顶这份人情?” 许煊道:“他这样做,显然是想接济咱们,又怕咱们不肯接受。” 许羡道:“咱们嗖他并无交情,他为何要接济咱们?” 许煊沉吟片刻,道:“据我猜,或许为了在关洛第一楼时,爹爹没有杀他,使他感恩图报,才……” 许羡摇头道:“若说关洛第一楼那件事,他化名欺人,害死了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四杰,更用风铃剑打伤孙叔,他和咱们只仇恨,根本谈不上感恩。” 许煊一怔,道:“可是,他适才分送食物,慨赠金叶,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许羡冷冷道:“所以我正在怀疑,他如此无端施恩,恐怕另有什么目的。” 应老道:“老二,休以小人之心,妄君子之腹,咱们落魄到这般光景,人家不以前嫌介怀,不以猖琐见鄙,分食赠金,体恤矜全,还能安着什么坏心不成!” 许羡道:“这却难说,咱们眼前虽然落魄,并非没有见过钱财,怎能为了区区干粮和几张金叶子,便忘了他是剑魔沈破浪的徒弟?” 许煊心头一震,惊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怎么样?” 许羡耸耸肩,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肯,还是不说的好……” 许煊正色道:“咱们是兄弟,只要你说的有理,我怎会不肯呢?” 许羡扬目道:“这话当真么?” 许煊道:“自然当真。” 许羡四顾一眼,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依我之见,咱们等一会请他喝酒的时候,不妨设法套问他来长安的真目的,然后,就在席前将他擒下……” 许煊急道:“老二,这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么?” 许羡不悦道:“假如你定要拿他当恩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干脆,咱们半金叶平分,从此分道扬镳,各干各的。” 许煊迟疑的说道:“我总觉得这样做问心难安。” 许羡冷哼一声,道:“有什么问心难安的?莫非你忘了,咱们从前受过他多少肮脏气?像你这般只贪小利,优柔寡断,还能算成得了什么大事么?” 许煊默然良久,终于点头道;“好吧,就你你的主意,但是,在没有动手以前,可得先试探他有没有想利用咱们的企图,如果人家真的纯出一番好心,至少咱们也要饶过他这一次。” 许羡哂道:“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大哥;四十两金叶就买了你这个人,你大不值价了!” 许煊脸上一红,垂首无语…… “状元居”在城中西北角,楼高三层,彩饰金漆,站在顶楼窗首,可以远眺“阿房宫”遗址和“昆明池”波光。 据传说,此楼曾是唐朝天宝年状元皇甫叶的旧居,宰相张九龄曾登楼赋诗,却不知怎的竟成了酒楼。 时方申刻,“乾坤双剑”兄弟,已经昂然跨进了“状元居”店门。 这时的许氏兄弟,与在曲江桃林时的许氏兄弟,简直就像完全换了两个人,不仅由头至脚跟,从内裤到外罩的紫白二色剑衣,全部簇新毕挺,便是腰际所佩长剑,也磨得晶光雪亮了。 尽管不久以前,许煊去跟银铺兑换金叶,掌柜还当他是拾来的假货,特别请出三四位冶金老师傅会同反复辨认,最后确定是十足纯金,才肯同意兑换……可是现在,他们纵然搬出整箱假金叶,却谁了不会怀疑那是假的了。 两人刚进楼门,伙计已迎了过来,诌笑躲身问道:“是二位少庄主么?” 许羡把头一昂,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不错,咱们订的酒庸……” 伙计不等他问完,急忙陪笑,应道:“早准备妥当了,已照二位少庄主的吩咐,席设在顶楼,二位少庄主请上楼!” 一面扯开喉咙,一叠声传呼进去,叫道:“卧龙山庄二位少庄主到啦!顶楼特座,带路了!” 许羡微一点头,吩咐道:“咱们还有一位客人,待会儿康公子到了,请他到顶楼来。” 那伙计笑道:“少庄主不用交待,那位康公子已经到了。” 许羡一愣道:“什么?他到了?” 伙计道:“刚来了没多久,此刻正在楼上等着二位哩。” 许氏兄弟互望一眼,连忙拾级登楼。 伙计们一路传报上去,兄弟俩刚到顶楼之口,果见穆乘风含笑立在回廊前,许煊抢前一步,拱手道:“咱们来迟了,反劳康相候……” 穆乘风笑道:“不!是我做客人的等不及,来得太早了些。” 许羡忙道:“穆兄豪爽之士,咱们今天要畅饮一番,伙计们,快取酒来。” 三人见礼入座,伙计穿梭般上菜斟酒,顷刻摆上一桌丰盛酒席。 穆乘风举杯说道:“多承宠邀,愧不敢当,小弟敬致谢忱,同时,也向二位兄长告个罪,酒是要喝的,只恐无法奉陪尽兴了。” 许煊道:“为什么?莫非怪咱们兄弟来迟了,不够诚敬?” 穆乘风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弟有急事,今夜就得动身。” 许羡问道:“不知道穆兄何事如此匆忙?” 穆乘风道:“为了一件私事,但却十分急要,到至辜负二兄这番盛情……” 许煊道:“纵然有事,何至急在这一夜时间?难道明早再动身也不行么?” 穆乘风摇摇头道:“如果能多留一晚,小弟何乐而不为?实在那件事对小弟关系太大,计算行程,必须今夜动身,明晨才能赶得到。” 许羡心中一动,道:“这么说,穆兄要去的地方,距离长安并不太远?” 穆乘风道:“约有百里左右。” 许羡又问道:“能告诉咱们是什么地方么?” 穆乘风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小弟途经长安,乃是欲往终南一剑堡。”许煊愣道:“穆兄去一剑堡何事?” 穆乘风不便说出一剑堡主易君侠涉嫌之事,只得设词掩饰道:“前在洛阳时,曾与宋姑娘有约,近闻他已经返堡,特往庆约一晤。” 许煊听了这些话,口里轻“哦”一声,心里顿时泛起妒念,许羡更是怒从心起,目露凶光,频频向乃兄示意,恨不得立刻下手。 许煊眉锋微皱,殷勤把盏道:“既是穆兄与琴表妹有约,咱们兄弟不便强留,但相逢不易,穆兄好歹须给我兄弟一份薄面,那怕少饮几杯,也得到午夜时动要叫咱们失望。” 许羡也假笑道:“此去终南一剑堡,疾行半夜足够了,反正须等天明抵达,何必急在一时。” 穆乘风坦然道:“小弟本来也是准备半夜动身,明日上午抵堡,只要不因酒误事,略饱几杯也无妨。”许羡又道:“咱们兄弟与剑堡谊属表亲,假如穆兄不觉得我兄弟碍事,稍等同往终南一行,岂不甚妙?” 穆乘风喜道:“小弟正有此意,只是不便启齿,能有二兄同行引介、求之不得,说什么碍事不硬事的呢?” 许羡阴笑道:“穆兄虽具雅量,就怕琴表妹会嫌咱们在旁若人嫌!” 穆乘风俊脸一红,忙道:“小弟与宋姑娘纯系道义之交,二兄请莫取笑!” 许氏兄弟抚掌大笑:“一句玩话,穆兄又何必情虚呢?” 三人举著谈笑,轮流把盏,其情颇见欢畅,顷刻间,一壶已经喝干,许羡却趁换酒的时候,暗将迷药投进壶中。 连饮数杯,穆乘风忽觉头晕目眩,只当是喝醉了便起身辞谢道:“小弟量浅,业已不胜酒力……” 许羡那里肯依,又强斟了一杯,道:“时间还早,再喝三杯再走也不迟。” 许煊也道:“穆兄尽管放心喝酒,纵使醉了,咱们兄弟,背也能背你到一剑堡去。” 穆乘风推辞不过,又被许氏兄弟充灌了几杯,腹内药力发作,当场昏倒桌上。 许羡佯称客人酒醉,挥退店伙,低声对许煊说道:“大哥如今相信了吧?这厮用金叶示惠,竟是想利用咱们助他混入一剑堡,若非预先提防,岂不上了他的恶当了。” 许煊尼道:“他跟琴表妹早已相识,若欲进入一剑堡,尽可前去,又何须咱们相助?” 许羡冷笑道:“你头脑怎的这般简单?他虽然结识了琴表妹,碍于姨父,怎敢公然登门求见?如与咱们同行,姨父面前,自有咱们替他解说,既易取信,又可掩饰他的图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许煊沉吟道:“他对一剑堡有什么图谋呢?” 许羡道:“你注意楼梯口,别让店伙上来,待我搜查他身子,便知端倪。” 许煊点头答应,按剑守住楼口,许羡随即解开穆乘风衣襟,开始搜索。 穆乘风胸前剑囊中,插着十柄风铃剑,衣袋内,只有向锭碎银,并无特殊物件,但内衣贴身处,好像有个鼓鼓的东西,不知何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8章 入堡 许羡匆匆扯开穆乘风外衣,只见里面是一件皮质小坎肩,皮上写着许多小字,仔细一看,不禁骇然失声“啊,这是火神郭金堂所遗‘烈焰三式’口诀!”;许煊听到呼声,扭头回顾,也发现皮坎肩上字迹,惊喜交集道:“久闻‘烈焰三式’精妙绝伦,当年火神仗以纵横武林,未逢敌手,不料竟在此人身上。老二,咱们获此奇书,只须寻个隐僻地方,苦练数年,便可天下无敌了。” 兄弟俩急忙动手,剥下了皮坎肩,许羡一把夺过,便想穿在自己身上。 许煊不悦道:“我是大哥,理应由我保管才对。” 许羡道:“东西是我先发现,启然该由我收存。” 许煊怒道:“莫非你想独吞么?” 许羡冷笑道:“你并未出力,坐享其成,难道还不满足?” 许煊按剑叱道:“若非我邀他饮宴,东西怎能到手?” 许羡也不相让厉声道:“没有我将他迷倒搜手,焉知他身上藏着这件奇物!” 许煊哼道:“我早知你为人奸诈,心术险恶,在洛阳时,你就想独占叶姑娘,如今又存心独天奇学……你既无兄弟之情,也休怪我无同胞之久。”声落,振臂一扬,竟撤出了长剑。 许羡一脚踢翻桌子,也拔剑出鞘,骂道:“这些日子,受你的肮脏气也受够了,二爷连老子都敢杀,谁还在乎你这个狗屁哥哥,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犹未毕,许煊突然大喝道:“畜牧,我先宰了你!”手起一剑,猛向许羡咽喉点到。 许羡侧身闪过,举剑还击,兄弟俩翻脸动手,宛如仇人见面,招招辛辣,剑剑狠毒,你恨不得把我劈成碎片,我恨不得戳你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状元居”的伙计听见呼喝打斗之声,连忙奔上楼来;探头一望,吓得从楼梯口直滚了下去,大叫道:“不好了,卧龙山庄两位少庄主打起来啦……” 这一喊,一两楼的食客都纷纷站了起来,胆大的想上楼看热闹,胆小的想夺路逃命,更有那不打算付账的,正好脚底板抹油趁乱抽身。刹时间,你推我挤,人声鼎沸,整座酒楼就像捣翻了一个大蜂巢。 许羡见酒棂大乱,无心恋战,虚幌一剑,穿窗跃落街心,拔步便奔。 许煊如何肯搭,提剑尾随紧迫,一路喝骂不绝,二人一前一后,如飞而去…… 酒楼掌柜急得要哭,待客人散尽,急急登楼检视,只见楼上桌翻椅倒,杯盘狼藉,两位主人全不见了,仅剩穆乘风倒卧楼角,衣衫发乱,昏迷不醒。细查之下,才知并非酒醉,竟是中了迷药。 掌柜的暗自寻思,打坏家具,惊散食客,这些损失倒是有限,如让消息传扬出去,“状元居”酒楼的客人被人下了蒙汗药,以后还有谁敢上门喝酒,当下不敢声张,吩咐两名心腹伙计,将穆乘风衣衫整好,用一床被褥掩盖着,从后门悄悄抬了出去,直送到城外僻静处,抛下便走。 穆乘风昏昏沉沉在荒野中躺了一夜,第二天药力消失,才悠然醒转。 他先是一惊,急忙检点随身物件,发觉少了那件贴身穿着的皮坎肩,不消说,准是乾坤双剑兄弟把自己灌醉之后,将之窃去了。 回想昨夜经过,不禁摇头苦笑,他倒并非懊恼失去“烈焰三式”口诀,而是感慨人心之难测,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换来如此结果不过,贴身那只“易容革囊”和其他物品尚未被应家兄弟搜去,总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穆乘风怔仲半晌,只得步行入城,返回寄寓的客栈,取了马匹行囊,单人独骑向终南进发。 驰行一日,薄暮时分,抵达终南山麓,“一剑堡”巍然耸立在终南山下,不须打听,一眼就能望见那深褐色的堡墙和堡中连绵的房舍,一条整齐的石板路,由官道分支伸展出去,直达堡门。 这时方大薄暮,一轮夕阳斜挂西山,灿烂晚霞,映在巍峨的堡门上,越发衬托得“一剑堡”三个泥金大字瑰丽无限,气谊万千。 堡门左右,高矗着两座箭楼,楼上旌旗招展,迎风飘扬,门前一条护堡河,架设着吊桥,此时吊桥已经拽起,隔河望去,对岸桥头有两列石屋,大约是守桥堡丁的住所。 穆乘风赶了一天路,人饥马乏,来到吊桥前纵目张望,对岸石屋前分明站着两名佩剑堡丁,却大刺刺的不理不睬,连正眼也没向桥这边看一下。 豪门弟子多倨傲,穆乘风感叹一声,只好在桥头勒住坐马,拱手叫道:“请问二位,这儿就是一剑堡么?” 那两名堡丁理也不理,生像是没有听见。 穆乘风忍住气,又叫道:“二位大哥,敢问此地可是终南一剑堡?” 连叫两声,那两名堡丁才懒洋洋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浓眉大汉按剑跨上桥头,向穆乘风上下打理—遍,冷冷道:“干什么的?” 穆乘风道:“在下姓康,由关洛来此,有事求见……” 那浓眉大汉扭头不耐烦的道:“从关洛来的又怎样?本堡会客时间由已刻至申刻,这时不见。叫你明天再来,你还在这儿咦叨什么。” 穆乘风怒火犯升,但想想对方毕竟只是一名堡丁,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又把怒气强压了下去,点头道:“既然贵堡堡规森严,在下不求人堡,只留个口讯,不知行不行?” 浓眉大汉道:“你要留什么口讯?” 穆乘风道:“在下有一件东西,烦请转呈贵堡宋莲翘姑娘,就是是穆乘风亲自送回,不及面交,深感遗憾。” 探手从贴身“易容革囊”中,取出宋莲翘所赠“双龙玉符”一振腕,向浓眉大汉递去。 那大汉翻掌接住,一看之下,脸上顿现惊容,与另一名同伴,低声商议了几句,回头诧异地问道:“康朋友认识我家姑娘?” 穆乘风道:“不错,曾有数面之识。” 浓眉大汉又问:“这枚玉符,可是我们姑娘的东西?” 穆乘风微笑道:“大约是吧!” 那浓眉大汉忙抱拳一拱,恭声说道:“既如此,请辱朋友略待片刻,容我等通报……” 穆乘风道:“不必费事了,在下专程送回此物,只要东西能交到宋姑娘手中,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话毕,拨回头,扬鞭而去。 他存心要整整那守桥堡丁的骄横之气,故意策马缓缓前行,果然没过盏时光,身后蹄声震耳,两骑健马已狂风般追了上来…… 穆乘风暗暗好笑,圈马仁立路旁。俄顷间,两匹快马如飞而至,为首的一名紫衣壮汉,后面紧随着那名守桥的堡丁。 那紫衣壮汉朝穆乘风抱拳一礼,恭敬的说道:“小的赵洪,奉姑娘口谕,特来恭迎穆少侠入堡。” 穆乘风故作迟疑道:“贵堡规矩不是订的已刻至申刻会客么?如今时间已过,只怕不太方便吧?” 那堡丁连忙翻身下马,惶然道:“适才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穆少侠驾莅,多有得罪……” 穆乘风笑道:“这可不敢当,我记得曾报过姓名,是阁下碍于规定,嫌我太唠叨了。” 那堡丁垂首道:“小的该死!只求穆少侠海量宽看屈驾入堡,创、的受责。” 穆乘风摇头道:“今天太晚了,我看,还是明天再来吧……别为我而坏了贵堡规矩……” 那堡丁一急,竟跪了下来,求告道:“穆少侠,若不肯入堡,小的只有跪到明天……” 赵洪也下马躬身道:“赵某职司待客,御下无方,以致怠慢贵宾,适才已遭姑娘叱责,万望穆少侠大度包涵矜全……”正说着,蹄声入耳,又有两骑风驰电奔赶到。 马未近身,两朵黄云已离鞍飞起,高叫道:“穆少侠,请留步!” 穆乘风一见竟是袁素问和袁倾城姐妹俩,连忙下马施礼,道:“原来二位姑娘也在终南,关洛一别,不想竟在此地重晤。” 袁素问裣袄答道:“咱们是送阿翘回来的,真想不到穆少侠也会到终南山上……”袁倾城接道:“这真是大意,穆少侠一来,四妹的病包准就好了!” 穆乘风惊道:“宋姑娘得了什么病?” 袁倾城刚要回答,却被袁素问瞪了一眼,当即住口。 穆乘风越发惊疑,又问道:“她病得很重么?” 袁素问浅浅一笑,道:“莲翘妹妹已在引颈而待,一切等见面再淡吧。” 穆乘风见她不愿回答,心里更惊,急忙飞身上马…… 一行五骑折回来路,再返桥头时,只见吊桥早巳放落,由桥头石屋至堡门,排列着二十余名堡丁,尽皆高擎火把,肃立迎候。 袁素问一马当先,驰进了堡门,直到一栋巨宅前下马,檐下站着两名俏丽丫环,正探踮足张望,一见穆乘风,急问道:“这位就是穆少侠么?” 袁素问点点头,道:“不错,总算被咱们追回来了。” 丫环欣喜道:“真是谢天谢地,小姐说:请穆少侠先在书房里休息,她要自己出来相见。” 袁素问惊讶道:“谁让她下床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49章 礼佛 丫环道:“小姐一定要挣扎起床梳洗,拦也拦不住,而且,总是捧着那块玉符不肯放手,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谁也劝不住她。” 袁素问顿足叹道:“这丫头,怎能如此任性……” 回顾袁倾城道:“妹妹,你陪穆少侠到书房略坐,我先进去看看。”说完,匆匆向后面去了。 听这语气,宋莲翘的病势竟是十分沉重。 穆乘风即惊又急,有心想跟随袁素问入内探视,怎奈男女有别,不便莽撞。 书房位于宅内第二进院中,紧傍着一座精致的花园,园中堆石为山,凿地为池,花木掩映,颇见幽静,房内更是窗明几净,古籍罗列,案头置琴,壁问悬剑,玉尺镇签,金祝飘香……看来,这儿分明是流云堡主宋飞鸿的起居之所。 穆乘风一心惦记着宋莲翘的病,刚坐定,便问袁倾城道:“不知易姑娘得什么病?已经病了多久了?” 袁倾城喟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病,都只是为了一句话……” 穆乘风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袁倾城幽幽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关于卧龙山庄许伯父在洛阳负伤的事,你知道么?” 穆乘风道:“略知大概。” 袁倾城道:“提起那件事,真能把人气死!那天幸亏有宋伯父独撑危局,二汪一堡才算没有毁在关洛第一楼……后来,咱们和阿翘奉命护送许伯父返回卧龙山庄,途中听到消息,说你被东海火焰岛的人掳去了……这是真的么?” 穆乘风道:“确是如此……” 袁倾城道:“当时,阿翘急得直哭,没有抵达卧龙山庄,便中途折回,连夜赶到封邱去雇船,在陈桥遇见秦金二老,据他们说:事情是真的,但东海火焰岛的船只,已经在铜瓦厢附近出了事,船只失火焚毁,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烧死了,阿翘急得忙又乘船赶去铜瓦厢,果然见到焚船的残骸。” “可怜她,亲自在破船中搜寻,把那一具个烧焦的尸体,翻来复去辨认,一边找,一边哭,凡是身材有些相似的,或者一片衣角颜色相同的,全都搬运到岸上,半日之内,竟收集了十六七具。” “可是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枯焦溃烂……认来认去,也认不出哪一具是真的?这时候,旁边一个搬运尸体的船夫却冒失地说了一句话……” 穆乘风问道:“他怎么说。” 袁倾城苦笑一声,道:“他可能是一番好意,见咱们辨认不出来,便道:‘不如都埋了吧!反正其中总有一具是真的。” 阿翘一听这句话,当场就昏厥过去,苏醒之后,果然将十多具尸体全部盛殓掩埋……从此,便不饮不食,整日痴坐如呆,口里只反复念着:总有一具是真的!总有一具是真的……就这样,已经快—个月了。” 穆乘风惊道:“这一个月内,她都没有吃过东西?” 袁倾城泫然颔首,道:“除了咱们强迫灌她些许汤汁外,粒米未沾……” 穆乘风失声道“一个月不进食物,她怎能……” 话未毕,一阵喘起处,房门出现一条纤弱的人影。 穆乘风猛回头,不禁机伶伶打了寒噤。 天!那就是往日刁蛮任性的宋莲翘么?他心里一酸,泪水险些儿夺眶而出…… 宋莲翘一手扶着门槛,一手按着胸口,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正黯然无光的投在穆乘风脸上,可怜才别数月,昔日的丰神娇靥,如今竟变得形销骨立,几如风中弱柳,摇曳欲折。 她显然已经过刻意修饰,以求掩盖病容,但脂粉虽浓,却无法恢复失去的神采,而衬托出她的惟粹赢弱,罗衫宽弛,人比黄花瘦。 四目交投,但见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一句语声。 好半晌,穆乘风才哽声道:“阿翘!” 宋莲翘骄躯一震,眼中顿时蓄满了泪光,忽然凄然一笑,颤抖地叫了声:“大哥……”竟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他奔去。 才奔了两三步,身子一阵摇幌,眼看就快跌倒,穆乘风急忙抢上前去,探臂扶住她的纤腰,低叫道:“阿翘,你病体未愈,何苦勉强起床来呢?” 宋莲翘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娇喘吁吁道:“我没有病,真的一点也没有,你别听大姐她们胡说……” 穆乘风不须多问,只触手处那纤纤柳腰,不堪一握,已能意会宋莲翘的身子,枯瘦得令人吃惊,但她不忍说破,只好搀着她在一只软椅上坐了下来。 坐定,目光回扫,才知道袁倾城已经悄悄退出书房去了。 宋莲翘要穆乘风坐在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凝目细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他们都说你被烧焦了,如今我才知道,你连肤发出没有烧伤一点,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 穆乘风听了这些如疯似癫的话,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轻叹道:“阿翘,我是个平凡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关切……” 宋莲翘摇头道:“我不是关切你,我只是关切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跟我自己死了完全一样,自从那天你离开关洛第一楼客店以后,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离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的身子虽然留在客店中,神魂却早已飞到城外去了……” 仰脸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那些日子,我自觉与‘行尸走肉’无异,有时,明明坐在桌前吃饭,却仿佛是坐在荒大大树底下,吃着野果和山泉,有一次,我错把大姐叫成大哥,竟被她们取笑了好几天……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些话,由她口中娓娓述出,好像只是个可笑的故事,但穆乘风却听得热泪盈眶,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 世人感人者莫过真情。唯有真情,能赚英雄泪。穆乘风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为真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其内心的愧疚,却与直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内疚心的愧疚,却与情俱增,也倍感傍徨他何幸而得此红粉知己?又何不幸而结识了这位多情红颜?师仇不共戴天,深情感人肺腑,有朝一日,果真证实了宋飞鸿就是复仇会主,情仇之间,叫他如何取舍? 宋莲翘自然体味不到这些,只顾依偎温存,低语呢哺,叙不完的离情,道不尽的相思……却不知……情郎身负血海仇,情到浓时心越惊。 缱绻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两人沉缅书斋,几忘时光消逝。 房门外一声轻咳,袁倾城手里拿着一盏灯,含笑走了进来…道:“两位少不能留几句话,明天再说么?酒菜都热了三四遍啦!” 穆乘风急忙起身,俊脸绯红,呐呐无以为应,倒是宋莲翘大方,坦然笑道:“尽顾着说话,竟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袁倾城笑道:“还早,距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哩?” 宋莲翘羞赧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大哥远道而来,一定还没有吃晚饭,走!咱们吃饭去!” 她病势似已霍然而愈,自己站起身来,轻挽着穆乘风缓步走向回廊尽头的大厅。 厅中早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几名丫环垂手侍候,只没看见袁素问。 宋莲翘诧异问道:“大姐呢。” 袁倾城道:“刚才伯母叫她到后园去了,咱们先吃吧,别等她了。” 宋莲翘微微一怔,道:“娘叫她去后花园?有什么事么?” 袁倾城笑道:“除了问你的病情,还有什么事,可惜大姐去早一步,要是让伯母知道你现在忽然想吃饭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多高兴哩。” 穆乘风心中一动,忙道:“冒昧而来,理当先拜见堡主和夫人!” 宋莲翘道:“我爹还没回来,我娘长年茹素礼佛,不问外事,也不愿见客。” 穆乘风轻“哦”一声,问道:“堡主不在,堡中事务,都是何人管理?” 袁倾城笑道:“外面的事,有一位总管吴老夫子负责,今天适巧往龙门去了,不在堡中,内宅的事,由于阿翘病了,暂时由我大姐代理。” 穆乘风听了,心里暗喜,忖道:这倒是难得的好机会,趁易君平不在,正好查证内库钥匙图形,但必须设法瞒着宋莲翘才行…… 思忖间,忽闻环佩声响,袁素问娉停走了进来。 宋莲翘忙道:“大姐来得正好,咱们还没有动筷呢。” 谁知袁素问却摇头,道:“既然还没有动筷,索性等一会再吃吧……” 宋莲翘道:“为什么?” 袁素问向穆乘风望了一眼,道:“伯母叫我传话,要请穆少侠去后花园见见面。” 宋莲翘讶然道:“她老人家多年从不接见外客,怎么忽然要见穆大哥。” 袁素问笑笑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或许伯母没把穆少侠当‘外客’吧!” 宋莲翘含羞嗔道:“一定是大姐在娘面前说了什么鬼话!” 袁素问轻呼道:“天!别冤枉好人,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多了两句嘴,明天让我舌头上生个大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0章 苦茶 穆乘风笑道:“理当去拜见伯母,就烦袁姑娘带路引介如何。” 宋莲翘连连摇头,道:“不!这事有些古怪,我自己陪你去一趟。” 穆乘风道:“园中夜寒器重,你病体未愈,也不宜劳累太甚……” 宋莲翘道:“不要紧,我一定要去看看,娘为什么忽然破例了。” 袁素问道:“也罢,反的也吃不成了,不如大家都去吧。” 于是,姐妹三个陪着穆乘风,四名丫环要簇拥,一路穿房过屋,向后园行去。 穆乘风暗暗留意,但见这宅子深达五进,每进自成院落,各依地势而建,那后花园并不是在最后一进的后面,而是另有小径斜通墙外,单独围成一片园子,占地虽然不算太大,但地势较高,几可俯览全堡。 花园内,林木茂密,山泉淙淙,邻近山麓处,有一个小水潭,潭边茅屋数椽,便是流云堡主夫人的修行之处。 穆乘风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地方虽然幽雅出尘,唯嫌太荒僻了些,是什么事使堂堂流云堡主夫人,看破红尘,甘愿舍弃繁华,结庐自隐的呢? 诧异间,已到茅屋前,只听木鱼橐橐,夹着喃喃诵经之声。 袁素问举手约住众人,静立潭边等待,约莫等了盏茶之久,木鱼声歇,才上前轻叩木门,叫道:“伯母请开门,穆少侠来了。” 茅屋中灯影晃动,片刻之后,木门“呀”然启开,一名青衣妇人手擎油灯,当门而立。 宋莲翘低呼一声:“娘!”丫环们齐都检衽施礼。 穆乘风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万万也想不到,面前这位荆钗布裙的朴实妇人,就是流云堡主夫人,看来她竟是避世独居,连个应门洒扫仆妇也没有。 那妇人年约四旬左右,虽然及着朴素,却生得肤色白晰,容貌绝美,不仅美,而且美得出尘脱俗,宛如一枝冷艳的青莲,令人不敢逼礼。 丫环们都对她十分恭谨,行礼问安之后,一个个俯首肃立,屏息侍候,只有宋莲翘抢前两步,含笑去接她手中的油灯,说道:“娘,让我替你老人家掌灯!” 中年美妇人却探手扶住爱女身子,怜惜地责问道:“你病还没有好,谁叫你也跑到园子里来的?” 宋莲翘娇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娘!你瞧,我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即使好了,也不该来,园子里夜寒器重,嘲果再着了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宋莲翘扭着岙子撒娇道:“嗯……娘总是这样冷淡人……人家好久没来看望娘了!一来就挨骂!” 那中年美妇人淡淡一笑,道:“你也总是这样不听话,才惹得做娘的骂你,都十八九岁的大人了,还这么任性调皮,唉……”一声轻咽,难掩笑意,那语气神情,自是爱怜多于责备,充满了和蔼与慈祥。 穆乘风纪失怙恃,目睹此情此景,感触良深,羡慕不已。 袁氏双姝亦有同感,含笑道:“琴妹别纠缠伯母了,且时屋里去,穆少侠还在等着哩!” 那中年妇人神色一肃,突然轻轻推开宋莲翘,举灯向穆乘风照了照,问道:“这位就是穆少侠!” 穆乘风急忙躬身施礼,应道:“晚辈穆乘风,拜见堡主夫人” 中年妇人微微欠身,含笑道:“老身尘孽难脱,向佛之志未成,舐犊之情犹在,尽顾着和小女说话,多有怠慢,穆少侠切莫介意!” 穆乘风拱手道:“不敢。佛曰‘普渡众生”原非‘无情,仙道由缘,倘若人皆绝情,缘自何生?夫人未能忘情伦常,正是深体佛家慈悲善旨,实令晚辈不胜仰慕。” 那中年妇人目中异采连闪,惊讶然道:“倒看不出,穆少侠年纪虽轻,竟会涉猎佛理?” 穆乘风知道:“先师在日,亦怀向佛之念,隐居处常有经书相伴,晚辈不过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而已。” 中年美妇人身躯似乎撼了一下,轻。“哦”了一声,竟久久没有开口。 宋莲翘望望母亲,又望望穆乘风,笑道:“想不到穆大哥也精通佛经,这一来,娘可有伴儿了。” 穆乘风道:“皮毛之识,肤浅得很,怎称称‘精通’二字。” 宋莲翘道:“再肤浅总比我懂得多吧?我娘整年累月孤零零住在园子里,既洒人侍候,更没有人作伴。有时候,我想进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解闷儿,娘又嫌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后穆大哥就……” 中年美妇突然沉声道:“女孩儿家,说话不许这样没有顾忌!” 宋莲翘伸伸舌头,笑:“好!不说了,穆大哥,咱们进屋里坐去!”说着,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了穆乘风,便想跨进茅屋。 不料那中年美妇却伸手将她拦住,正色说道:“翘儿,你和两位姐姐先回去,为娘要单独和穆少侠谈谈。” 宋莲翘一怔,道:“娘有什么话?不能让咱们听听么?” 中年美妇摇头道:“不能。” 宋莲翘惊讶道:“为什么?” 中年美妇人又摇摇头,道:“不为什么,你们先回前厅,半个时辰以后,再叫丫环来领穆少侠出去就行了。” 宋莲翘大感困惑,不觉迟疑地呆望着母亲。 袁素问姐妹也深感狐疑,连忙说道:“琴妹,既然伯母这样吩咐,咱们就先出去吧!” 宋莲翘犹不肯走,低叫道:“娘!你老人家是……”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为娘只是有话要和穆少位单独一谈,决不会难为于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知女莫如母,这句话,直说到宋莲翘心眼几里,小妮子娇靥一阵热,虽不情愿,又不好意思再反对,只得赧笑道:“娘可别只顾说话,人家穆大哥,还没有吃晚饭呢!” 中年美妇人颔首道:“我知道,不须你叮咛,自会尽忙送他出来。” 宋莲翘又向穆乘风一连使了几次眼色,示意他应对时要多多谨慎,然后这才怏怏告辞而去。 其实,穆乘风心中何尝不惊诧狐疑?他自从见到这位流云堡堡主夫人,早已怀着满腹谜团,也激发了无限好奇。论理,以流云堡女主人的地位,以她的年纪和容貌,说什么也不该离世独居,即使有心向佛,堡内尽可设置佛堂经室,为什么定要居住在这简陋的茅屋里,而且,连个侍候的使女丫环也不用呢? 他觉得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如今正可藉单独谈话的机会,设法探问内情,或许因此而证实宋飞鸿的真正身份,也不无可能…… 正思忖间,中年美妇人已侧身肃客,道:“穆少位请进屋内一谈。” 穆乘风拱手道:“晚辈怎敢僭越,夫人先请。” 中年美妇人淡然一笑,不再谦让:持灯转身进了屋里。 穆乘风紧随而入,只见茅屋内总共才两明一暗在三个房间,进门一间房内,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上茶具和餐具并置,算是饭厅兼客室,右边是佛堂,左边则是卧房,屋后另有两小间厨则,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而客室之中,除了一桌二椅,连张茶几都没有,桌上餐具只是一副筷子一只碗,茶具也仅只一壶二杯,其设置之简陋,比穷困人家还不如,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穆乘风看了,心中暗暗称奇。 中年美妇人将油灯放在木桌上,亲手斟了一杯茶,微笑道:“茅舍简陋,别无待客之物,穆少侠请随意用些茶吧。” 穆乘风连忙双手接过,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原来那茶汁其苦无经,竟比黄莲还难下咽。 中年美妇人笑道:“这是老身自用的苦藤茶,乃系采割园:中一种野藤焙制而成,人口虽嫌略苦,但苦后回甜,余味尚佳,崦且,喝久了,可以顺气补血,清心朗目。” 穆乘风心里称谢,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果然,那茶汁入口虽然苦涩,片刻之后,却苦尽甘来,满口生津,齿问更有一缕清香余味。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喝了,放回茶杯问道:“夫人结庐潭边,远离尘嚣,清静固是清静,但侍奉无人,诸事皆须亲自操劳,不嫌太辛苦了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然一身,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自炊自食,乐也在其中,人间甘苦二字,本元标准,只要你自己不以为苦,旁人岂能以苦相加。” 穆乘风见她谈吐脱俗,心里越觉好奇,便感慨地道:“夫人;精癖之论,发人深省,可惜碌碌红尘中,能如夫人这般勘破繁华,抛舍得下的人,毕竟太少了。” 那中年美妇人轻叹道:“勘破繁华不难,抛舍尘孽却谈何:容易,果真抛舍得下,老身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穆乘风惊问道:“夫人莫非竟有出家之意?”中年美妇人摇头道:“那倒没有,老身虽然向佛,并不拘于形式,身在红尘,心已皈依,功德的深浅,端视修行的虔诚与;否,落发不落发,并没有多大关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1章 家属 穆乘风趁机探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大凡富贵人信佛慕道的,或因年迈多病,或因家道沦落,或曾遭大难不死,或感于亲人夭折……而夫人犹在盛年,流云堡雄踞天下,夫婿英豪,爱女倚腾,家业鼎盛,体健身强,为什么却……” 中年美妇人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题,苦笑:“不必再说下去了,人人际遇不同,结局也迎异,有些事,是不能单以常情去推断的……老身挽留少侠,另有几句重要的话想问你,咱们还是谈谈这件事吧。” 穆乘风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再问,含笑说道:“夫人有事垂询,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中年美妇人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注目道:“老身想问的事,共仅三件,但在未问之前,希望你能先答应才身两个要求。” 穆乘风应声道:“请夫人明示。” 中年美妇人肃容道:“第一,你回答老身的问话,必须句句真实,不许有丝毫虚假;第二,你得答应,决不把咱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宋莲翘和流云堡内的人。你做得到吗?” 穆乘风毫不迟疑,点头道:“晚辈谨遵夫人的吩咐就是。” 中年美妇人道:“不!你得确切肯定回答老身,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老身也不勉强,现在就即刻送你出去。” 穆乘风正容答道:“晚辈一定能够做得到。夫人请问吧!” “好!”中年美妇人欣慰的吁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立即发涸。径自启开茅屋后面,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见他由前门绕了回来,重新坐在对面木椅上,然后用一支小竹签,将油灯内的灯蕊挑去两根,屋中光亮顿时灭弱了许多。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穆乘风深深感觉到她正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那中年美妇人缓缓说道:“看你相貌,不是一个奸滑虚伪的人,所以,老身愿意与你掬诚一谈,也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老身,倘有不便之处,尽可直言谢绝,却不可用假话来搪塞。”。穆乘风点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举杯喝了一口苦藤茶,问道:“听说穆少侠是剑魔沈破浪的唯一传人,这是真的吗?” 穆乘风听了,不觉一怔他原以为她多半是查问自己和宋莲翘之间的关系,却万万也想不到仅是探询师门来历暗暗松子一口气,反问道:“这就是夫人第一个问话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错,请你坦诚的回答老身。” 穆乘风点答道:“是的,晚辈恩师正是剑魔。”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道:“口说无凭,你有什么信物或证据没有?” 穆乘风道:“晚辈有师传独门暗器十柄逆沧澜之子。” 中年美妇人手一伸,道:“能让老身过过目吗?” 穆乘风一面答应,一面从剑羹中抽出一柄逆沧澜之子,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看了看,又道:“这是甲剑,请将乙剑也借给老身看看。” 穆乘风心中微微一动,忙又将乙剑取出递过…… 那中年美妇人就在黯淡的油灯前,将两柄短剑反复观看,并且,不时以剑尖互相轻击,侧耳倾听剑身发出的声响那神情,就像一位古物监别家,正专心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董。’足足看了盏茶之久,才见他颔首喃喃说道:“一点也不错,果然是百炼玄所铸的逆沧澜。” 说着,将知剑交给穆乘风,忽又凄然一笑,接道:“好好收起来吧,这东西不比普通暗器,如果遗失,就永远无法再补足了。” 穆乘风接剑时,发觉她神色虽然平静如常,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颇有不舍之意。 于是好奇地问道:“夫人从前也见过逆沧澜么?” 中年美妇人闻言一震,急忙摇头道:“啊!没有老身只是耳闻逆沧澜之名,并未亲眼看见过。” 穆乘风暗自惊讶忖道:你既没有看见过,怎知这两炳剑的假?又从何鉴别是否百炼玄铁铸造的呢? 不过,他心里虽觉诧讶,口里却不便冒昧探问。 中年美妇人默然片刻,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道:“目下武林传说纷坛,有的说令师在缥缈峰之巅上承天坪遇害,有的又说令师并未身死,现在老身要郑重地问你一句:令师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穆乘风答道:“家师的确已在缥缈峰之巅上承天坪上仰毒而死,此事决不会假。” 中年美妇人凝目道:“你从何确家?是你亲手埋葬了令师?或是你亲眼看到令师的遗体?” 穆乘风道:“晚辈既未亲手埋葬家师,也没有见到家师的遗体,但晚辈深信少林法元大师决不会欺骗晚辈,而且……” 中年美妇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穆乘风道:“自从家师遇害后,武林中便出现了一位复仇会主,自称是剑魔,但晚辈相信他并不是真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呢?” 穆乘风沉吟了一下道:“晚辈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只是凭心中直接的感受……” 中年美妇人接口道:“你的意思说:你随师习艺多年的经验,发觉那位复仇会主和令师的言行习惯并不相符?” 穆乘风点头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又道:“那么,换句话说,除了这点内心的直接感受之外,连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那复仇会主,绝对不是令师了?” 穆乘风怔了怔,道:“事实上,晚辈确未发现确切的证据。” 中年美妇人道:“既无证据你又怎能确定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难道就凭法元大师的几句话么?” 穆乘风愕然道:“夫人之意,莫非怀疑那复仇会主就是家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老身不知道复仇会主是谁,老身只想知道领师是否真的去世……” 穆乘风心中忽又一动,脱口道:“夫人为何如此关切家师的生死呢?” 那中年美妇人神色微变,脸上竟不由自主泛起一片红晕,好半晌,才肃容说道:“令师的生死虽然和老身没有直接的关系,却和老身一位多年知已有关……” 穆乘风诧异道:“请恕晚辈愚味,敢问夫人那位知友是……” 中年美妇人道:“你现在暂时别问她是谁,且先回答老身第三个问题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令师为什么会突然从武林中封剑退隐吗?” 穆乘风摇摇头,道:“这个……晚辈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似乎不相信,又道:“你们师徒多年相伴,情同父子,譬如在闲谈中,令师不跟你提及吗?” 穆乘风又摇摇头,道:“家师生性沉默,不喜多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中年美妇人道:“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穆乘风道:“晚辈虽然问过,但家师只称因为平生杀孽太重,故而封剑退隐,意在自省,以图赎过,并没提到旁的原因。” 中年美妇人又问道:“你是几岁拜师的?” 穆乘风道:“晚辈幼失怙恃,得遇恩师时,犹在襁褓之中,是由恩师一手抚育长大,五岁开始习练武功,十六岁才获传剑囊……” 中年美妇人接口说道:“你今年几岁了?” 穆乘风道:“刚满二十岁。” 中年美妇人道:“三年前你获得逆沧澜剑囊的时候,囊中共有几柄短剑?” 穆乘风道:“共仅八柄。” 中年美妇人道:“你有没有问过,那缺少的两柄剑到什么地方去了?” 穆乘风道:“晚辈问过,据家师说,是不慎遗失,无法补足……” 中年美妇人目光一凝,截口道:“但后来九大门派联袂登山问罪,就用那两柄剑作为证物,令师也没有跟你解释其中原因吗?” 穆乘风道:“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气势汹汹,家师根本没有机会对晚辈解释,就被他们害死了。” 中年美妇人眼中流露出无限凄然之色,长叹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怔怔地望着那盏昏不明的油灯,好像在思着什么难决的事。 穆乘风等了许久,不见她开口,忍不住叫道:“夫人还有什么要垂询的吗?” 一连问了两遍,中年美妇人才恍如从梦中惊醒,轻轻“哦”了一声,道:“有句很要紧的话,老身竟忘了问你……你知不知道令师的家属,住在何处?” 穆乘风怔愣地问道:“家属?夫人的意思是指……” 中年美妇人道:“家属你也不懂么?就是令师妻室儿女,你们师徒隐居缥缈峰之巅,未闻有女眷同往,令师家想必另有居处了?” 穆乘风不觉笑了起来,道:“家师终生未取,何来妻室儿女?” 中年美妇人正色说道:“穆少侠,你答应过老身,一切要据实回答。” 穆乘风笑道:“晚辈怎敢欺骗夫人,家师了然一身,从未婚娶成家,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决非晚辈说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2章 夫子 中年美妇人却诧无笑容,截口道:“此事武林中人知道的极少,但老身却知之甚详,令师不仅早已成家,而且,在退隐之前,就已经有了孩子,算起来,那孩子应该比你穆少侠还大一两岁呢。” 穆乘风惊问道:“晚辈伴随师父将近二十年,从来不知师父已经成家,夫人如何知道的?” 中年美妇人道:“或许令师另有隐衷,不愿为你所知。” 穆乘风摇头道:“不会的,家师在日与晚辈相依为命、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即使他不愿让晚辈知道,岂能二十年不去探望自己的妻室骨肉?这件事,晚辈万难置信。” 中年美妇人道:“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事实真假又是一回事,据老身所知,此事千真万确,决非空穴来风!” 穆乘风道:“夫人怎能如此肯定?” 中年美妇人仰面长吁道:“因为,老身曾经亲眼见过令师的妻儿。” 穆乘风听了这话,不期骇然一震,惊道:“这……这是真的么?” 中年美妇人幽幽说道:“亲眼目睹,自然是真的,不过,此事发生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令师尚退隐之前,二十年沧海桑田,或许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化,以致令师始终未向你提起……” 穆乘风急道:“夫人能否将……这事情,详细赐告晚辈?” 中年美妇人凝目注视道:“你既然不知道这件事,又何必打听呢?再说,事隔年,说不定他们已经……” 穆乘风道:“家师的妻儿,便是晚辈的母兄,事若属实,无论天涯海角,晚辈也要寻到他们,此志万望夫人成全。” 中年美妇人眼光异采连闪,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多年前的往事,老身本不欲再提,但念你一番挚诚,索性就告诉了你吧……” 谁知才说到这里,茅屋外忽然传来宋莲翘的声音,叫道:“娘!半个时辰早就过了,您老人家的话说完了没有?人家穆大哥还饿着肚子哩。” 中年美妇人一愣,不禁摇头苦笑道:“翘儿丫头等不及了,你先出去吧!” 穆乘风俊面一热,腼腆道:“晚辈不饿,只盼夫人赐告有关家师妻儿的事……” 中年美妇人耸肩笑道:“此事详情,并非一言可尽,好在你也不急于离去,以后还有详谈的机会,别让翘儿丫头等急了,还当你被老身谋害了呢。” 说着,站起身来,又敛容叮嘱道:“记住咱们的约定,今夜所谈,决不能轻泄于人,翘儿丫头也不例外。” 穆乘风尚欲再问,中年美妇人已经启开了屋门,只见袁倾城搀扶着宋莲翘,袁素问亲自撑着灯笼姐妹三个连丫环全没有携带,正仁立在水潭边引颈而望。 穆乘风无奈,只得拱手告辞,快快离开了茅屋。 宋莲翘见穆乘风安然无恙,才放了一半心,没等走出园子,便迫不及待问道:“大哥,娘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穆乘风漫声道:“没有什么,只是谈些无关要紧的琐碎事罢了。” 宋莲翘不信,道:“娘留你闭门密谈,连咱们都不让在旁,一谈就是个把时辰,怎会只谈些琐碎事呢?” 穆乘风支语道:“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宋莲翘忽然站定,嗔道:“我不信,你一定在瞒我!” 穆乘风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话瞒你呢?你若不信,可以去面问令堂……” 袁倾城从旁含笑劝解道:“琴妹也真傻,这些话,只有等我和姐姐不在的时候,私下里问他,如今你就算逼他再紧,他也不好意思直说呀。” 宋莲翘诧异道:“为什么?难道娘跟他谈的话,是什么绝顶秘密不成?” 袁倾城掩口笑道:“虽然不是绝顶秘密,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呢。” 宋莲翘道:“这儿就只咱们四个,谁是外人?” 袁倾城道:“我的傻妹妹,论情感,咱们是姐妹,若论亲疏,我和大姐就是外人了。” 宋莲翘不以为然道:“这是你们多心,我娘决不会拿两位姐姐当外人看待。” 袁倾城“噗嗤”笑道:“唉!瞧你平时怪聪明的,怎么竟笨得像截木头?伯母跟穆少侠谈的话,不用,问猜也猜到了,妹妹,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宋莲翘道:“我本来就笨嘛,如果猜得到,我还用了么?” 袁倾城摇头笑道:“好吧,就算你是真糊涂,可要二姐我告诉你听?” 宋莲翘喜道:“当然要呀1” 袁倾城偷眼一扫穆乘风,然后向宋莲翘招招手,道:“傻妹妹,附耳过来。” 宋莲翘果然凑过耳朵倾听,才听了一半,便即粉面绊红,摇头笑骂道:“不听!不听!简直是胡说八道,坏死了……” 袁倾城道:“你不信,是不是?” 宋莲翘娇笑道:“鬼才相信,你根本是胡诌,拿人家寻开心的。” 袁倾城道:“好!咱们赌什么?不信,就当面问问穆少侠,如果我猜对了,怎么说?” 宋莲翘有些胆怯,呐呐半晌,一拧粉颈,撒赖道:“我管你呢!咱们什么也不赌,酒菜凉了,快吃饭去要紧。” 说着,竟不要搀扶,也不再追问穆乘风,径自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袁素问连忙抢行几步,探手挽住,低声问道:“五妹,倾城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告诉大姐听听!” 宋莲翘羞笑道:“都是二姐使坏,她说,娘是丈母……呸!不说啦!真难听死了。”袁素问也不笑,一本正经问道:“可是说的‘丈母娘相女婿’呀?” 宋莲翘大叫道:“大姐,你也坏!”抡起粉拳,要打袁素问,引得袁氏双姝都哄笑起来。 姐妹们笑笑闹闹,穆乘风虽感羞赧,但为避免宋莲翘追根究底,也就索性不作否信,随她们去闹。 席间,穆乘风暗自思索着堡主夫人所说的话,总觉得此事令人难以置信,如果师父确曾娶妻生子,自己纵然不知道,千手猿骆伯伦怎么会不知道呢?何况娶妻成家,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丑事,师父待自己情如父子,假如确有其事他何须隐瞒?而且一直隐瞒达二十年之久? 但转念一想,流云堡堡主夫人,同样也没有无中生有的必要,她既然说亲眼见过师父的妻儿,应该不会是谎话,否则,她凭空捏造这种谎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穆乘风苦思不得其解,自是沉默寡言,很少开口,奇怪的是,宋莲翘也不像平时那样口没遮拦了,一直低垂着粉颈,除了不时用脉脉含情的目光,偷望穆乘风一瞥外,竟变得怯生生的,不好意思多说话,袁氏双姝虽有心取笑几句,但看见两人如此光景,也就笑闹不起来了这一来,一席丰盛酒菜,大家只略动了些,便草草终席。 饭后时已夜深,宋莲翘似有满腹情话,无从倾吐,加以病体虚弱,感觉支持不住,只得回房安歇。穆乘风由丫环服侍在书房歇息,整夜转侧,不能成寐,几次想起身再赴后园茅屋,终以太过冒昧鲁莽,又忍了下来…… 一夜浅眠,第二天醒来,早已红日当窗,将近已刻时光了,穆乘风匆匆盥洗整衣,刚跨出书房,却见一个年约六旬,身着儒衫老人含笑盯迎,拱手道:“穆少侠夜来安适否?” 穆乘风微怔道:“敢问老人家是?” 那老人笑道:“老朽吴俊,任堡中总管,昨日少侠莅临,老朽因琐务外出,失迎之罪,特来负荆。” 穆乘风恍然道:“原来是吴老夫子,晚辈来和冒昧,老夫子多多曲谅。” 吴老夫子哈哈笑道:“少侠何须大谦,荷承光降,蓬荜生辉,敝堡主未返,老朽权充半个主人,厅中略备水酒,聊当洗尘,少侠休嫌简慢。” 穆乘风连称不敢,跟随吴俊步人大厅,果然厅中已酒温菜列,端整以待,两人谦让一番,各就主客之位坐定,早有侍女们过来斟酒。 趁侍女斟酒的时候,穆乘风暗暗打量那位吴老夫子,见他两鬓俱已斑白,举止谈吐全是酸溜溜老学究的模样,身躯既不颀壮,两眼也毫无神光,看来是个道道地地迂夫子,不似武林中人,才算略为放了心。 酒过三巡,吴老夫子忽然摒退侍女,亲自奉敬了一杯,笑容可掬地说道:“穆少侠应敝堡琴姑娘札邀而来,乃是堡中贵宾,有句话,老朽本不当问,只因敝堡堡主不在,职责攸关,又不能不说,倘表唐突之处,万望穆少侠能体谅下情,切莫介意。” 穆乘风讶道:“老夫子有甚言语,尽请明教,何必如此多礼?” 吴老夫子又客套了几句,才含笑问道:“听下人们谈起,穆少侠昨夜莅堡不久,就应敝堡主母的邀请,去后园中盘桓了甚久,可有这回事?” 穆乘风道:“不错,确有这回事。” 吴老夫子笑容立敛,压低了声音道:“请恕老朽冒昧,不知敝主母曾与穆少侠谈了些什么?” 穆乘风微微一怔,不悦道:“老夫子突然问起这句话,不嫌太可笑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3章 假话 吴老夫子忙说道:“穆少侠,且慢见责,老朽说过,这是职责攸关,不得不如此……” 穆乘风冷笑道:“晚辈愚昧得很,委实不懂老夫子的用意,:难道说,晚辈以贵客身份,竟不能跟贵堡女主人见面说话么?: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吴老夫子摇头道:“不侠先别生气,老朽自有解释,皆因敝主母一向深居后园,从不接见外客,而且……” 穆乘风哂然道:“如果堡主夫人一时高兴,忽然愿意见见外客,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吴老夫子神情颇显尴尬,陪笑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起来,这是敝堡的不幸,也是老朽难以直言的隐衷,但老朽受堡主礼遇重托,既司其事,自当尽心尽职,毁誉不计……” 说到这里,似也自知辞不能达意,不觉叹了二口气,又道:“总之老朽乃是奉命行事,适才所询,决无丝毫不敬,也没有任何恶意,穆少侠是明达君子,当能体谅区区隐衷。” 穆乘风听了许久,仍然听不懂他所谓“隐衷”是指的什么?心念转动,猛地惊问道:“听老夫子的口气,莫非堡主夫人是被禁锢在后园中吗?” 吴老夫子骇然变色,急忙摇手道:“不!不!不!穆少侠完全误解了老朽的话意了……” 穆乘风沉声道:“那么,老夫子怎说是奉命行事?又有什么难以真言的隐衷?” 吴老夫子被迫无奈,长叹说道:“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再隐瞒什么,说将出来,穆少侠千万别见笑敝堡主母,是个有病的人。” 穆乘风瞪目道:“什么病?” 吴老夫子喟然道:“疯症。” 这两字入耳,顿使穆乘风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但脑中电转,回想昨夜晤谈经过,那堡女主人举止适度,言语清晰,何曾有点疯乱之状?再说,倘若她果是个疯子,袁素问姐妹和宋莲翘怎会不跟自己提起呢? 他越想觉得可疑,不禁冷然一笑,道:“吴老夫子大约很久没有见到堡主夫人了吧?” 吴老夫子惊讶道:“少侠何出此言?” 穆乘风冷笑道:“据晚辈昨夜所见,堡主夫人神智清朗,何尝有一丝病态?” 吴老夫子轻哦道:“虽怪少侠不相信,敝主母的病,并非近日才起,算来已经快十年了,为了治疗主母的病,敝堡主也曾遍求天下名医,怎奈总是时发时愈,好的时候,其言谈举动都与常人无异,一旦病势发作,便整日闭门痴坐,不饮不食,有时含泪吃语,有时却暴躁乘戾,狂欢大哭,堡主无法可想,才让她独自往在后园内,除了琴姑娘之外,平时是不准外人擅入后园的。” 穆乘风道:“既然有病,就该多派些人侍候照顾才是,怎么竟由她孤零零住在后花园里?” 吴老夫子叹道:“主母的病很奇怪,病发时最忌有人在旁,如人劝解,只是轻发即愈,越是有人守在身边,病势发作得更厉害。” 穆乘风讶然问道:“十年以来,一直如此吗?” 吴老夫子道:“起初几年比较严重,自从迁入园内独居,开始茹素礼佛,大约心境平静的缘故,反而很少发作了。”微顿,又道:“不过,敝堡主为了避免触发主母的旧病,仍然严禁外人擅人后花园,老朽身负付托,听说穆少侠曾人后园晤见主母,不能不冒昧动问一声。” 穆乘风见他说得郑重,不像是假话,渐渐也有些相信了,笑道:“这是晚辈不明内情,同时也是受命而去,并非自愿,好在并未引起事故,以后自当谨慎就是。” 吴老夫子道:“能得少侠体谅,老朽就放心了,其实,老朽怎敢限制少侠的行动,只盼能体谅主母的病情,勿令老朽失职受责就好了。” 穆乘风点头道:“多谢不责,晚辈会记住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开始用饭终席后,吴老夫子亲送穆乘风回到书房门外,才告辞离去。 穆乘风在门外怔忡了片刻,方始推门而入,不料门开处,即见宋莲翘斜倚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竹签,正逗弄着窗外鸟笼中的:一对画眉。 听得门响,宋莲翘连头也没回,幽幽问道:“一餐饭怎么吃了这样久?” 穆乘风连忙走去窗前、低声道:“阿翘,我正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莲翘螓首微摆,抢着道:“不!让我先问你,我问完了你再问。”说话时,仍然背着身子,没有回头。 穆乘风怔了怔,说道:“好吧,你先问吧!” 宋莲翘抛去手中竹签,仰面望着窗外蓝天,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现在大姐她们都不在这儿,你要告诉我实许……昨天娘是不是跟你谈的咱们的事?” 穆乘风心念电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都是当不得真的……” 宋莲翘娇躯一震,忽然旋过身来,惊讶的道:“你说什么当不得真?” 穆乘风耸肩道:“自然是说昨天跟伯母的谈话。” 宋莲翘道:“我娘跟你谈的什么话?” 穆乘风摇摇头,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昨天我还不知伯母竟是有病的人,病中之言,自是当不得真了。” 宋莲翘神色一呆,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娘有病?是吴老夫子告诉你的么?” 穆乘风道:“是的,他不但告诉了伯母的病情,更代传了堡主的禁令,要我不可再去后花园。” 宋莲翘二跺蛮靴,恨恨地说道:“这死老头子,多管闲事,我要去问问他!”说着,便想离去。 穆乘风急忙拦住,诧异地问道:“莫非他说的是假话?伯母并非罹病?” 宋莲翘愤然道:“就算有病,也不关他的事,我娘高兴要你到后花园去,他管得着么?” 穆乘风柔声道:“阿翘,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伯母有病的事是真的,吴老夫子职责攸关,他这样做纯出一番好意,何况禁例是堡主所订,怎能怪他……” 宋莲翘道:“可是,我娘的病十年前早就好了,他们为什么还拿她老人家当疯子看待?” 穆乘风道:“听说伯母的病时发时愈,他们怕因生人去打扰,引发旧症,这也不是恶意。” 宋莲翘哼道:“谁稀罕他们的假仁假义?娘自从搬进花园,十年来,从没有再发过病,昨天你自己见到的,她老人家可像有病的模样?” 穆乘风沉吟道:“看上去的确并无病容,不过,一个罹患疯疾的人,在没有发病的时候,举止言行往往很正常,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的。” 宋莲翘不悦道:“难道你也当我娘是疯子?” 穆乘风忙笑道:“不!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但伯母曾经罹病,乃是事实,或许她老人家的确已经痊愈了……” 宋莲翘委屈的道:“什么‘或许’?根本早就痊愈了,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却偏偏愿意听他们胡说八道,你……你……”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 穆乘风急道:“别哭!别哭!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吴老夫子一定是老糊涂了,才这样胡说八道。哈哈!我哪儿会听他的鬼话!” 亏得这一逗,宋莲翘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赧然道:“你也不是好人坏死了!” 声未落,房门“呀”而开,袁氏双姝笑嘻嘻走了进来,袁倾城问道:“谁不是好人呀?告诉二姐,让二姐替你出气!” 袁素问道:“怪不得遍寻不见,五妹原来躲在这儿,药剪好,快去吃药吧。” 宋莲翘娇羞满面,笑嗔道:“人家病都好了,还吃什么鬼药!” 袁倾城接口道:“啊!敢情‘坏人’竟能治病呀?” 一番取笑,宋莲翘更羞得抬不起头,穆乘风却暗吁一口气一至少,宋莲翘不会再逼着问他昨天谈话的内容了。 阳光透过廊檐,投落在搂花窗棂上,轻风徐来,光影摇曳,除却笼中鸟语,周遭一片寂寥。 九曲廊下,碧纱窗胶,穆乘风以时作枕,懒洋洋靠在一张绣褥椅上,双目虚固,不言不动。 表面看来,他好像无所是事,欲借那张软椅,假寐片刻,享受这无边宁静,实际上,其内心正思潮起伏,紊乱得就像一堆搅乱了的线团。 自从由宋莲翘口中证实了流云堡堡主夫人确曾患染过疯症,穆乘风便开始惶惶不安,虽说已是十年前的旧病,但谁也不敢有没有痊愈?那么,她所提到的关于师父的种种,究竟是真实的?抑或仅是一些疯话呢? 如果是疯话,何以听来如此逼真?如果是真实的,这个连郭伯伯和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始始寻不出正确的答案,信疑之间,难作取舍,以致有人轻轻推门走了进来,他也毫无所觉。 那人探首望望廊下,不禁摇了摇头,顺手榻上取了一条薄毯,蹑足走近椅边,将毯子轻轻覆盖在他的向上…… 穆乘风一惊,霍地挺身跳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4章 纸钱 那人想不到他会突然跃起,身不由己,“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三四步,薄毯也抛在地上,频频举手拍着胸口道:“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穆乘风这才看清竟是袁素问,连忙拱手陪礼道:“在下没想到会是袁姑娘,失礼!失礼!” 袁素问脸上一阵红,强笑:“我还以为穆少侠睡着了呢!园子里有风,担心你会受凉……啊!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一向端庄娴静,不似袁倾城那样喜欢笑闹,此时颊上阵红阵白,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赧?抑或受惊之后,犹有余悸。 穆乘风连声陪罪,道:“多谢姑娘盛情,其实,在下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熟;不料竟鲁莽惊了姑娘,尤心之过,请多原谅。” 袁素问垂首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进来的时候,太轻了些。” 说着,俯身想拾取地上的薄毯。 恰好穆乘风也正探手去拾,两人各自拾起薄毯一角,突然发觉对方已经拾到手中,又同时松手,那薄毯重又掉了下去。 袁素问顿感双颊配红,一颗螓首垂得更低…… 穆乘风忙笑:“不敢劳动姑娘,还是在下自己来拾吧!” 这一次,袁素问没有再伸手,直待穆乘风拾起薄毯放回榻上,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阿翘身子仍很虚弱,吃过药以后,已经由二妹伴着休息了,但她惦记穆少侠,怕你闷着无聊,特地叫我来陪穆少侠去堡中处处走走。” 穆乘风笑道:“翘妹真拿我当客人看待了,瞻仰流云堡的时间尚多,如果袁姑娘滑旁的事,何不就在此地小坐片刻,在下正有点事想请教!” 袁素问微一迟疑,道:“这……也好,我去叫丫环们送些点心来……” 穆乘风道:“不必了。那边廊下很清静,咱们就去那儿坐坐如何?” 袁素问欣然颔首,款款移步跨出回廊,两人各取了一只鼓凳,面向花园,坐了下来。 穆乘风试探着问道:“袁姑娘府上和二庄一堡都很熟悉,想必知道流云堡和卧龙山庄的姻戚关系?” 袁素问不觉笑了起来,道:“流云堡主夫人和卧龙山庄的庄主夫人,乃是同胞姐妹,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呀?” 穆乘风道:“但不知两位夫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袁素问道:“自然卧龙山庄庄主夫人的年纪大,她今年都四十五岁了,宋伯母才四十岁还不到。” 穆乘风问道:“她们姐妹也是武林侠女么?” 袁素问道:“不错,当年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梅谷二乔’便是指的她们。” 穆乘风又问道:“她们是姓梅?还是姓乔?” 袁素问忍不住掩口而笑,摇头说道:“全不对,所谓‘梅谷’,只是一个地名,她们复姓欧阳,许伯母叫倩如,宋伯母叫佩如,所谓‘二乔’,是形容她们都很美。” 穆乘风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话声略顿,忽然正色说道:“袁姑娘,你可知道宋夫人曾患疯病的事?” 袁素问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起这句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阿翘才仅六七岁,我和二妹也未满十岁,详细情形,咱们不知道,只是听长辈们谈起过。” 穆乘风凝目道:“这是说,你们并没有亲看见,只不过听人谈起而已。” 袁素问肃然道:“我和二妹虽未目睹,阿翘却亲眼看见,穆少侠,你不必怀疑,的确是真实事。” 穆乘风怔了片刻,又道:“但据在下所见,宋夫人全然不像有病的人,即使她从前曾经患过病、既已十年未再发作,也应该算是痊愈了。” 不料袁素问却摇了摇头,道:“若以我看,只能说病势减轻,还不能算是完全好了。” 穆乘风急问道:“为什么?” 袁素问黯然道:“宋伯母的病,乃是积闷过甚而起,她心里想的太多,却无人可以倾吐,久而久之,就生出许多幻想,常常一个人喃喃自语,平空编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来……” 穆乘风一惊,忙追问道:“你能把她幻想的故事告诉我一二件吗?” 袁素问略一凝思,苦笑说道:“譬如有一次,她忽然十分理地警告我说:‘昨有人到后园来偷窥,被我发觉,才飞身逃去,不过我已经认出他就是吴俊,这老贼平时深藏不露,必然没有安着好心,这件事你先别说破,只记住多多看顾阿翘,千万不能让她单独和吴俊在一起……’” 穆乘风骇然道:“哦!竟有这种事。” 袁素问笑道:“当时我也信以为真,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可是,经过多次观察,那吴老夫子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何尝会半点武功?这才知道纯是宋伯母一时的幻想而已……” 穆乘风心里忽然一动,口中却轻‘哦’了一声…… 袁素问含笑又道:“穆少侠,你也见过吴老夫子,依你看,他像不像一侠深藏不露武林高人呢?” 穆乘风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如果吴老夫子也算武林高人,咱们岂不就是神仙剑仙了么!” 他口里虽这么说,心中已暗暗有了主意…… 夜阑人静,远处梆鼓敲过三更,穆乘风忽然轻劝掀被而起,却将一个预先将薄毡捆成的假人,放置在被褥中。 他衣衫未卸,早已妥当,只摸一摸胸前的逆沧澜之子囊,身形微折,便由廊檐掠上了屋顶。 今夜月色晦暗,但星斗满天,目力仍可及远,偌大“流云堡”,此时寂然无声,安静得有如一局残棋。 穆乘风纵目四望,认准了方向,展臂,腾身,飘然越过两重屋脊,落脚在西跨院一列整齐的厢房顶上。 西院毗邻侧厅,洞门矮墙,另成格局,正是吴老夫子的居处。 穆乘风并不掩蔽身形,大刺刺从房顶飞落地面,从容跨上石阶,向居中一间卧室走去。 抵达窗外,侧耳听了听,室内隐隐传出鼾声,窗纸上犹有一线模糊的光景。 穆乘风以指沾舌,轻轻点破窗纸望去,只见卧室中设有大小两张睡榻,大床上睡着吴老夫子,小榻上卧着一名书童,靠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左右排列书加,桌案之上,一灯荧荧,砚池中余墨未干,笔架前新毫犹裸,一卷翻开的诗抄,压着几根骨签……这情景,分明是寻诗未成,吟哦初废,掷笔归寝,好梦正酣。 穆乘风故意屈指轻弹两声,低叫道:“吴老夫子!吴老夫子!”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落的鼾声,吴老夫子张口向天吹气,那小书童的涎水,从嘴角直流到耳根。 穆乘风静立片刻,不见口应,摇头微微一笑,纵身凌空拔起,轻烟般向后花园飞驰而去。 为了不惊动宋莲翘和袁氏姐妹,穆乘风特地绕道避着正房绣楼,沿着堡墙兜了个大圈子,才进入后园。 穿过树林,远远望见水潭和茅屋,屋中竟然还有灯光。 穆乘风不觉心跳加剧,暗自默祷道:“师父啊师父,求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多赐佑护,如果确有师母和师兄在世,就让宋夫人告诉风儿详情,否则,就让浩儿亲眼见她发一次疯病,以释心中疑窦……” 祝祷未毕,那茅屋中的灯光,忽然一闪熄灭。 穆乘风剑眉微皱,立即加快脚步穿林而过,直向茅屋奔去。 谁知刚到水潭边,却听见茅屋门“依呀”一声打开,一条白色人影,缓缓走了出来,那人长发披散,几与腰齐,一身雪白的衫裙,直拖到地上,手里却捧着几支香烛和一叠纸钱—一可不就是流云堡主夫人欧阳佩如么? 流云堡主夫人为何深夜不睡,竟如此装柬,携带着香烛纸钱,出来何事? 穆乘风瞧得大感困惑,心念疾转,连忙闪身躲进水潭边一块大石背后,摒息静气的看她作何举动。 巧得很,那欧阳佩如也正是向水潭这边走过来,星光之下,只见她脸上泪痕斑玉,显然刚刚痛哭过一场:举步间,露出一双赤脚,竟连鞋袜都没有穿。 但是,她颊上虽泪痕犹新,神色却一片木然,举动虽然像在梦游,却走得稳健快捷,不一会,已走到水潭边,却站在潭边,怔怔地望着潭水发呆。 穆乘风看得满头雾水,心里暗想:他一定疯病又发作了。唉!可笑她一番疯话,竟骗得我信以为真! 他不禁感到十分失望,真想就此掉头离去,无奈藏身处距离欧阳佩如太近,为了怕惊动她,只得耐心地看下去了。 这时候,忽听欧阳佩如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潭水喃喃自语:“你不用躲着我,我早就在潭里看见你的影子了,躲又有什么用呢……” 穆乘风骇然大吃一惊,低头自顾,自己距离潭水至少还有四五尺远又有大石遮掩影子决不会映人潭中,怎会被她看见的呢? 正自惊疑,欧阳佩如却又继续说道:“……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才孤零零在此等候了十年之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5章 流浪 “这几天,你在渭水里唤我的名了,我也听得很清楚,可是……可是我别怪我狠心,事至如今,我还有什么脸见你啊?相逢必曾相识,同是核心断肠人,你……你为什么不早来二十年?为什么不再晚来二十年?今生已矣,来世可追,你为何偏要选在这令人锥心泣血的时候……” 听到这里,穆乘风才知道她并非真正看见了自己,而是在对一个虚无缥渺的的影子说话,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浑身毛骨耸然。 幸好欧阳佩如没有再说下去,径自蹲下身,将香烛点燃,分插在泥中,然后,一张一张地焚着纸钱。 闪耀的火光下,但见他热泪滚滚,如雨般搬落在衣襟上,雪白的衫裙,刹时湿了一大片。 可是,他只是默默的饮泣,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只里也没有稀嘘之声,倒像那眼泪本是别人的,只不过借她的眼睛流出来而已。 不一会,纸钱已烧尽,欧阳佩如却忽然破蹄而笑,说道:“你笑我俗气,是吗?这些纸钱并不是烧给你的,而是烧给我自己的……” 穆乘风心弦一震,连忙凝神再听,却见欧阳佩如继续又道:“……我也不稀罕这点钱。不过,山有山神,土有土地,谁知道幽冥路途究竟有多远呢?逢山遇水,总免不了要花钱,也许咱们走累了要寻个客店休息,也许口渴了要买点茶水什么地,都行有钱才行,我知道你一向挥金如土,身边未必有钱,所以趁现在多烧些准备着,到时候才不至受窘,你说对不对。 她娓娓说来,毫无做作,就像水潭里果真有上个人,正在和她对面交谈。 穆乘风忍不住探头张望,但见潭水微漾,哪儿有什么人影?再回味欧阳佩如适才的语气,分明竟有自杀的企图,心里一阵惊悸,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来。 又过了一会,香烛也燃了,火光熄灭,潭边又沦人黑暗。 欧阳佩如却意态悠闲的从在潭旁,将烧剩下来的残梗纸灰,投入潭中,口里又喃喃说道:“你要等我啊!千万不要一个人先走啊!我还有点琐碎的事没有料理完,最多一两天,我就会来了。” 穆乘风既惊又疑,暗忖道:无论她是不是发病,明天一定得告诉莲翘,至少须要有人伴着她才行,由她一个人住在园子里,迟早要闹出事来…… 心念未已,忽听后面树林里,传来“沙”地一声轻响。 那声音虽甚轻微,业已惊动了欧阳佩如,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喝问道:“什么人?” 穆乘风忙也循声回顾,果然瞥见林子里有条人影疾闪而逝。 他念动剑出,猿臂一扬,一串“叮铃铃”风铃声应手而起,破空飞射了过去。 铃声剑处,自知已无法再躲,从大石后站了起来…… 欧阳佩如吃了一惊,愕然道:“呀!你也站在这里?” 穆乘风拱手说道:“夫人请稍待片刻,容晚辈去把偷窥的人擒来了,再为夫人解释。”说完,飞步追入林中。 他按照落剑的方向,迅速搜索了一遍,发现树林中虽然有几处被人践踏过的痕迹,却没有找到中剑受伤的人,而自己那柄逆沧澜之子,竟插在一株树干上。 穆乘风拔出剑来,反复验看,剑尖犹有一丝新染的血渍,他恍然若有所悟,暗暗点了点头,索性不再搜寻了。 回到潭边,不见欧阳佩如,但茅屋木门大开,屋内重又点亮了灯光。 穆乘风低咳一声,跨进茅屋,却见欧阳佩如业已换了一身素蓝色的衣服,脸上泪痕已经拭尽,头发挽成一个圆舍,正端坐在木椅上跟适才水潭边,简直判若两人。 看见穆乘风进来,他竟好像有些意外,诧异地问道:“穆少侠,为什么深夜尚未休息,又到后园来呢?” 穆乘风被她问得一阵怔愣,暗忖道:刚才发生的事,莫非她竟忘了么?抑或是故作此态,存心跟我装傻? 心念转动,却不便说破,只好拱手答道:“昨日承夫人赐告有关先师的事,晚辈惦念着难以成眠,所以……” 欧阳佩如说道:“关于令师的什么事情?” 穆乘风含笑:“原来夫人忘记了?夫人不是说,曾经亲眼见过先师的妻室和儿子么?” 欧阳佩如“哦”了一声,道:“对!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这句话……那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怎么穆少侠你竟当了真?” 穆乘风惊道:“什么?夫人只是随便说说的?难道没有那回事?” 欧阳佩如叹道:“事情是有的,但时隔多年,或许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穆乘风这才松了口气,忙道:“只求夫人将详情赐告,无论能否寻到他们,晚辈都会衷心铭感夫人大德。” 欧阳佩如木然良久,点点头道:“好吧!你先坐下来,咱们慢慢谈。” 穆乘风称谢落座,心里却又困惑不已!看这情形,他竟是时而糊涂,时而明白,倘若果真只是她信口编造的故事,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呢? 那欧阳佩如亲手斟了两杯冷茶,注目问道:“穆少侠深夜到后花园来,堡中可有人知道?” 穆乘风道:“没有。” 欧阳佩如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将翘丫头交给你了……” 穆乘风惊喜交集,连忙接口道:“谢谢伯母俯允,晚辈会尽心尽力照顾翘妹。”他心里一高兴,不知不觉改变了称呼。 欧阳佩如突然正色道:“但你先别高兴,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一件事,翘丫头如今正在危险之中,随时都可能发生性命危险。” 穆乘风问道:“伯母是指她的病么?” 欧阳佩如摇头道:“不!我是指她目前的处境。” 穆乘风诧道:“她的处镜,有什么危险呢?” 欧阳佩如道:“譬如吴俊匿伏堡中,你能说他没有阴谋和目的么?他经常潜人后园窥探,岂能没有缘故……总之,流云堡内隐伏着杀机,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了,你既答应保护莲翘,就带她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穆乘风惑然道:“吴老夫子的事,晚辈自当竭力应付,难道除了他之外,伯母还有什么其他的疑惧和发现?” 欧阳佩如却不愿作进一步解释,又摇了摇头道:“你不用多问,尽早带她走吧,越早越好。”语气中,竟似包含着难言的隐衷。 穆乘风心里虽疑,口上却不便再深问,默然片刻,说道:“晚辈飘泊江湖,四海为家,目下尚无安定的居所,只怕翘妹会过不惯那种流浪的生活……” 欧阳佩如肃容道:“这是什么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得惯要过,过不惯也要过。” 穆乘风苦笑道:“既使翘妹愿意吃苦,晚辈也不愿过分委屈她,依晚辈的意思,不如等……” 欧阳佩如截口说道:“男子汉要当机立断,不可三心两意,人间的荣华富贵,如梦似烟,转眼就消散了,只要你们能真心相爱,选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栋茅屋,种几亩水田,小两口朝迎旭辉,暮送晚霞,或耕读自娱,或吟哦怡情,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岂不强似万贯家产,终生追求名利,老死铜臭之中?” 穆乘风心弦震荡,暗忖道:这些话意境超俗,寓意良深,她能说出这番话,何尝有一丝病态? 竟念在脑中闪过,连忙分辩道:“伯母,您老人家误会了,晚辈并不是这个意思。” 欧阳佩如一怔,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穆乘风道:“晚辈是担心短时之内,无法定居下来……”: 欧阳佩如沉声说道:“你是说,还想继续在武林中,争那血腥虚名,所以无意成家?” 穆乘风忙道:“不,晚辈的师父在承天坪上含冤遇害,为了替师门洗雪沉冤,势须拼力以赴,师恩未酬之前,恐难兼顾私情。” 欧阳佩如冷峻地道:“既然如此,你到流云堡来干什么?” “这……”穆乘风一时语塞,竟呐呐无以作答。 过了半晌,欧阳佩如凄然一笑,说道:“孩子,你要替师门洗冤这固然是千该万该,但人生机缘稍纵即逝,错过了一次,也许就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并非劝你;忘恩负义,然而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光阴,江湖中的恩怨纠缠,却永无尽期,为什么不肯脱出是非恩仇的圈子,和自己所喜爱的人缱绻厮守,享受这短促有限的人生呢?” 这话虽然略嫌自私了些,却颇富人生哲理,假如纯以情”字而论,的确是一番诚挚而真切的解释,可是,偏偏那欧阳佩如乃是勘破世情,茹素念佛的半个出家人,话由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像是痴迷的吃语了。 穆乘风想了想,道:“伯母的开导发人深省,晚辈有个两全之策,不如让翘妹搬来后园,跟伯母同住,既可侍应晨昏,也不必担心受人加害,等到晚辈洗雪师冤的愿望完成以后,那时现来迎接翘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6章 泻肚 欧阳佩如没等他把说完,便连连摇头道:“不行!我若能护卫得了她,也就不必急于托付你了。” 穆乘风道:“难道堡中危机竟真的这样急迫吗?” 欧阳佩如道:“我为什么要骗你?若非急迫,我怎会将唯一的嫡亲女儿交给你带走?” 穆乘风道:“既然如此,可不派人去促请堡主早些赶回来?” 欧阳佩如冷然晒道:“他回来不仅无益,反而碍事。” 穆乘风讶道:“为什么?” 欧阳佩如道:“十年来,他都当我像疯子一样看待,我的说话,他决不会相信的。” 穆乘风道:“但这次吴老夫子窥探后花园的事,晚辈也曾目睹,又有剑伤为证,堡主一定会相信。” 欧阳佩如道:“那没有用,吴俊是他的亲信,咱们却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外人,就算咱们将吴俊当场擒住,既不能证明他的确身怀武功,也无法证明他是在后园擒获,区区剑伤,那就更容易辨解了。” 穆乘风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以流云堡主的精明,相处十年之久,怎会看不出那吴俊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呢?” 这句话,问得欧阳佩如半晌无语,木然良久,才耸肩而笑道:“谁知道?也许他是‘难得糊涂’了吧!” 穆乘风不觉激动起来,从欧阳佩如回答时的语气和神情,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必然隐藏着谋些秘密,不肯轻易吐露,而那些秘密,多半和流云堡主或堡中几个地位较高的属下有关,譬如总管吴俊,武术教练秦梦熊和金松等等……。而吴俊、金松和秦梦熊,个个武功高强,又都是流云堡主宋飞鸿的心腹,秦金二人既是复仇会中人,吴俊也不可能例外,以他们在流云堡和复仇会的双重身份和地位作推断,至少可以证明有两种可能: 其一,宋飞鸿就是复仇会主。 其二,宋飞鸿虽然不是复仇会主,但流云堡实际已被复仇会所控制。 由第二种可能又可分析出两种情况: 一个是宋飞鸿已遭挟持,身不由主,但为了妻子和女儿的生命安全,不敢正面反抗,有时还得替他们作掩护。 另一种情况是宋飞鸿并不所知,这秘密却被欧阳佩如发现,吴俊等人便以杀害莲翘为威胁,欧阳佩如在夫女之间难作取舍,内心痛苦,背人坠泪,吴俊等人就指她得了疯病,将她迁往后花园独居,以便暗中监视,从此,欧阳佩如纵有揭发一切的决心,宋飞鸿也以为是“疯话”,不肯相信了。 穆乘风综观这一日夜间所见所闻,觉得后一情况可能性最大,无怪乎吴俊要郑重警告自己不可擅入后园,更难怪欧阳佩如急于将莲翘忖托,要自己带着她远走高飞,“越快越好”了不过,情况虽己相符,其中仍一个疑问如果宋飞鸿并不是复仇会主,那柄楼刻着“流云堡内库”字样的钥匙,又怎会悬挂在复仇会主的腰带上呢? 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振奋,又是疑惑。对欧阳佩如的处境,不禁大感同情,却又想不到应该怎样安慰她才好,只顾呆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佩如倒被他看得不安起来,诧异的问道:“孩子,你在想些什么?” 穆乘风一怔,忙道:“啊!没有什么,晚辈只是在想……在想……” 欧阳佩如道:“是不是想跟翘丫头商议动身的事?” 穆乘风道:“是……是的。” 欧阳佩如笑道:“其实,不用再跟她商议了,如果你决定带她走,她不会不愿意的。” 接着,她笑容一凝,又道:“但你们在动身之前,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泄露,甚至连袁家姐妹也不可告诉,而且必须选择深夜时离开,走的时候,到我这儿来一下,我还有话要告诉你们。” 穆乘风道:“此事关系重大,伯母能让晚辈考虑一二日现决定吗?” 欧阳佩如点头道:“好!我就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不过,时机急迫,最好能早作决定。现在天已经亮了,你先出去查尹吴俊那老狐狸受伤的情形吧。” 穆乘风抬头一望窗口,才知道天色果然已泛现曙光,不知不觉谈了一夜话,竟忘了提起关于师父遗有妻儿的大事。 但想想尚有两天时间,下次再问亦不为晚,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探视吴俊受伤的情形和尽快查证钥匙的真伪,然后,还得把携带莲翘离开一剑堡这件事,作一决定。 于是,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这时天际已现出鱼肚色,穆乘风恐惊动巡和的堡丁,不便登高越屋而行,及至绕道返回第二进院落,天色竟已大亮了。 堡中职司洒扫的仆妇,已有人起身开始打扫工作。 穆乘风索性假作早起,缓步穿过走廊,却远远看见廊上负手站着一个人,正是那里悠闲的观赏走廊外侧的几座盆景。 可真巧的,那人正是吴俊。 穆乘风暗想:这老家伙一大早来了,莫非特意在等候我一仔细打量,更见他衣衫整齐,精神怡然,不像受过剑伤的模样。 这一来,穆乘风倒糊涂了,他定定神,但然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吴俊身后,老家伙仍一心一意在观赏盆景,恍惚毫无所觉。 穆乘风剑眉微皱,故意轻咳了一声,笑道:“老夫子起身很早。” 吴俊猛吃一惊,扭头见是穆乘风,连忙含笑招呼道:“穆少侠早啊!” 穆乘风笑道:“不敢当,晚辈自以为起身已经够早,谁知‘五更清早起,更有夜行人’。毕竟仍是老夫子占先了。” 吴俊摇头苦笑道:“上了年纪的人,迟虑早起,甚至终宵不寐也是常情,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福气了。” 穆乘风道:“这么说,老夫子夜里也没有好睡了?” 吴俊道:“可不是么,老朽经常深夜才上寐,天不亮就醒,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穆乘风接口说道:“晚辈昨夜曾去西院造访,却见老夫子睡得很甜,是以未便惊动。” 吴俊说道:“穆少侠什么时候驾莅的?怎么老朽一点儿也不知道?” 穆乘风有意把时间说早些,答道:“大约二更左右吧。” 吴俊愕然道:“二更时候,老朽还在房中看书,将近三更才睡,怎的竟未见到穆少侠?” 穆乘风耸了耸肩道:“也许是晚辈听错更次了。” 吴俊问道:“少侠深夜光临,不知有何事故?” 穆乘风微微一笑,说道:“不瞒老夫子说,晚辈素有择席之癖,初到一个地方,总得以两三夜以后才能适应,昨夜转侧难寐,起坐无聊,本欲寻老夫子手谈数局,藉消长夜……” 吴俊惊喜说道:“原来少侠亦精通奔艺?” 穆乘风道:“精通谈不上,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吴俊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老朽平生别无所嗜,唯好此道,难得少侠有此同好,什么时候倒要领教高明。” 穆乘风笑道:“房中棋具都现成,如果老夫子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手着一局如何?” 吴俊毫不迟疑道:“既然少侠有兴,老朽理当奉陪。”: 两人相偕进了书房,取子入座,又互相谦让了一番,便开始对弈起来。 穆乘风从师学艺二十年,琴棋书画均曾涉猎,下不到数子,已看出吴俊虽然貌似读书人,棋力却有限得很。 于是,他眉峰微皱,顿生一计…… 一局棋方至中盘,穆乘风连施杀着,已将吴俊苦心经营的一条大龙截断,却故意留下一着缓手棋,让他去揣摸破解之法。 果然吴俊双眉深锁,陷入一片苦思长考之中。 穆乘风趁他迟迟不敢落子地时候,忽然用手紧按着肚子,轻声呻吟不已。 吴俊诧问道:“不侠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穆乘风摇头道:“大约夜里贪凉,此刻有些腹痛,好像要泻肚子的样子。” 吴俊道:“少侠如欲方便,尽管请去,这步棋太重要,老朽只怕还得思考一段时间。” 穆乘风故作逼不及待,连声致歉,捧着肚子告退出来,反手带上房门,立即飞步直步院而去。 抵达吴俊所居的小屋,只见那书童正在阶前低打扫,房中静悄悄的,别无他人。 穆乘风放缓了脚步,含笑问道:“小兄弟,吴老夫子起来了没有?” 那书童停下扫帚,抬起头来向穆乘风望望,忽然咧嘴一笑,却没有回答。 穆乘风又问道:“吴老夫子在不在?” 一连问了两声,那书童才摇摇头,举手指指外面,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张口“哒哒”一阵,接连比几个手式。 穆乘风恍然大悟,提高声音道:“你不会说话吗?可是有病?” 书童咧嘴而笑,连连点头不已。 穆乘风暗忖道:这倒好,碰上个哑巴,还能问出什么事来?心念一转,大声说道:“我来见吴老夫子,有事相商,你知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哑书童把两只手一摊,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穆乘风道:“我有要紧的事,必须找到他,小兄弟,麻烦你寻他回来好吗?” 哑书童迟疑了一下,却指指扫帚,又摇摇头,表示自己现在要打扫工作,走不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7章 得意 穆乘风道:“你去找吴老夫子,这儿的工作停一会不要紧,如果有谁责怪,我自会替你解说的。” 那哑书童犹在躇踌不决,穆乘风忙取出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笑道:“这个赏给你买果子吃,快去吧。” 哑书童凝目注视那银块,嘴角渐渐露出笑意,终于点点头,将银子藏进怀里。 穆乘风又道:“我刚由东边院子里过来,没有遇见吴老夫子。想必他是往前堡去了,你不必再去东院,只去前堡寻他就行了。” 哑书童含笑颔首,放下扫帚,转身进入房中。 没多一会,却见他挟着一个灰布小包,匆匆走了出来。 穆乘风忽然心中一动,忙问道:“小兄弟,你拿的什么东西?” 那哑书童充耳不闻,奔下台阶,径直向月洞门外而去。 穆乘风见他举步颇为轻捷矫健,神情也显得十分诡秘,不禁疑心顿起,双肩一幌,飞身追了上去,沉声道:“慢着,把包裹给我看看” 话声未毕,那哑书童竟突然拔脚飞奔起来。 穆乘风大怒,猛提一口真气,身形电闪,直追上前,一把扣住哑书童的肩头,喝道:“叫你站住,你还敢装佯?拿来。”一探手,将那包裹夺了过来。 不料那哑书童却反手一拳,捣中穆乘风小腹,同时发足狂奔,一面大声叫道:“来人呀!有贼!” 穆乘风没想到他是装哑,更没防他会陡然出手,小腹上那一拳,挨得竟然不轻,弯腰捧腹,几乎无法站立起来,眼睁睁单见那书童边叫边跑,即将转过矮墙,心里一急逼得抽出一柄逆沧澜,抖手射过去。 铃声划空而起,正中那书童肩后“风府”穴,翻身栽倒地上,两只脚蹬了几蹬,便僵卧不动了。 穆乘风强忍着腹痛,蹒跚走上前去,低头一看,却见他嘴角渗出一缕污血,竟已气绝身而死。 穆乘风一怔,惊忖道:风府穴并非致命要害,这小鬼怎会速然死去的? 连忙半跪下去,用手扳开书童的下颚,才发现他满口血水,腥恶难闻,臼齿齿缝中,赫然嵌着一颗破裂的毒药空囊一一敢情他中剑倒地时,自知难以幸免,竟咬破毒囊,自鸩而死。 穆乘风怔忡良久,心里懊悔不已,若非自己失误,至少可以将他生擒活捉,岂不是一名大好的人证?幸好时间太早,叫嚷声尚未惊动旁人,否则,自己倒成了杀人凶手百口莫辨了。 叹息一会,收回逆沧澜,又将书童的尸体拖回屋中,用一条被褥裹住,塞在吴俊床下…… 整理妥当,才解开那个灰布包裹一一里面赫然是一件外衣,背部剑孔犹在,破裂处还留着殷红的血渍。 穆乘风长吁了一口气,点头自语道:“姓方的,饶你再装扮逼真,如今有了这件证物,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于是,仍将血衣包好藏在怀中,略作调息,然后离开了西院,径往书房而来。吴俊犹在桌边支颐长考,尚未落子,见穆乘风返来,忙笑道:“少侠怎的去了许久才回?老朽深思之下,已想到一着妙手,足可解破危局了。” 穆乘风冷笑道:“是吗?妙招在什么地方?” 吴俊得意的道:“喏!你看,考朽先‘先’这一步,你若在此处‘粘’,老朽就叫吃这边,如果你在这儿‘提’,老朽就发出一子,大龙岂不活了么?” 穆乘风笑道:“老夫子果然高明。看来晚辈计谋落空,只好弃子认输了……” 吴俊忙道:“不!不!不!才到中盘,胜负未可逆料,怎可以弃子呢,来!咱们弈下去。弈下去吧!”穆乘风见他兴味盎然,一心专注在棋局上,不觉暗笑,心道:就算这局棋让你赢去,另一局你却输定了,吴俊啊吴俊,“老狐狸”三个字,未免太抬举你啦! 含笑坐下,伸手在棋盒中抓了抓,“啪”地一声,在秤上左方投下一子,含笑说道:“好!咱们倒要分出最后胜负来才罢……” 可是,话未毕,脸上笑容却突然变得僵硬,那双碰触过棋子的右手,竟倏忽红肿起来,而且迅速向腕肘部位蔓延伸展。 穆乘风情知中了毒,猛地推盘而起,右掌疾出,连折了右臂时节附近三处穴道,同时将真气惯注右臂,逼阻毒性蔓延。 吴俊眯目吃吃而笑,口中说道:“穆少侠,你果真投子认输,不打算再弃下去了么?” 这时候,穆乘风发觉自己半条右臂已经无法举动!齐时以—f全失了知觉,心知毒性甚烈,如果时间稍久,绝难凭藉“闭穴截血”之法阻止毒性蔓延,叵不能及时解毒,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将右臂砍断。 可是,断去一臂之后,非但要成残废,师冤情仇,也将永远没有湔雪报偿的机会了,他不惜一臂,但肩负如此艰巨,却怎能下得这份“壮士断腕”的决心? 沉吟之际,心念电转,只好苦笑了—声,问道:“你我无怨无仇,老夫子突然下此毒手,是什么意思?” 吴俊挑眉笑道:“怎么?老朽的意思,穆少侠还不明白吗?” 穆乘风道:“在下愚昧得很……” 吴俊忽然哈哈笑道:“穆少侠真会说笑话,这么简单的事,居然跟老朽装糊涂……也罢,咱们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老朽愿意用一粒解药,交换那件血衣,这交易该很公平吧?” 穆乘风微怔道:“原来在下的举动,竟没有瞒过老夫子?“吴俊笑道:“这只能说少侠太小觑了老朽的棋力,老朽的棋艺虽劣,思考这样一着棋,还用不了如此长久呢……不过,老朽也承信发觉得晚了一步,几乎中了少侠的算计。” 穆乘风冷冷道:“你别得意太早,在下未必会答应你的交换条件。” 吴俊道:“如果少侠是聪明人,还是答应了的好。” 穆乘风道:“为什么?在下拼了不要这条右臂,让你也逃不出流云堡去……” 吴俊得意的耸耸肩头,说道:“老朽本来就没有打算离开流云堡,那离开的人,应该是穆少侠。” 穆乘风怒目道:“难道你不怕我揭穿你的秘密?” 吴俊晒道:“这算得是什么秘密?老实说,关于老朽的身份,除了三数人外,堡中谁不知道?保况那一件染血的破衣,少侠并没有办法证明是老朽之物。” 穆乘风道:“至少你背后的剑伤,就可以作为证据。” 吴俊摇头笑道:“那没有用的,因为谁也不会相信少侠的话,就算有人相信,他又怎知老朽是在什么地方负伤的呢?如果老朽反咬一口,少侠更是百口莫辨。” 穆乘风为之语塞,冷哼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拿解药来交换血衣?” 吴俊道:“穆少侠,你别想错了。老朽之所以愿意给你解药,并非畏惧秘密被揭破,而是为了不让你卷入这场纷争漩涡。” 穆乘风不屑地哂道:“是吗?这么说来,在下倒应该感谢你了?” 吴俊正色道:“老朽不妨再说得明白些,假如你不是‘会主’的徒弟,昨天酒席筵上,早己要了你的性命,若非会主一再大量容忍,你岂能活到今天?穆少侠,你自幼受会主养育之恩,却处处跟本会作对,时至如今,犹执迷不悟……” 穆乘风沉声喝道:“住口!先师是何等身份,岂容鼠辈假冒?康某人只要三寸气在,终要揭破他的假面目,你们等着瞧就是了。” 那吴俊却不生气,只无限惋惜的摇头叹道:“唉!世上尽多痴心的父母,谁见过孝顺的儿孙?少侠固执己见,不纳忠言,总有一天要后悔的。” 穆乘风勃然大怒,探手抽出一柄逆沧澜之子,叱道:“姓方的,你敢再提复仇会主是我的师父,就试试……” 吴俊吃吃笑道:“好!不提就不提。现在咱们用不着争辩这件事,只问少侠愿不愿意交换?如果愿意,就请交出血衣,老朽立即奉上解药,少侠不将此事对人谈论,老朽也不提书童被杀的事,咱们各守秘密,就当今天早晨什么都没发生过。,,穆乘风截口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吴俊阴沉一笑,道:“那就可惜了,老朽逼不得已,只好宣告全堡,说穆少侠意图不轨,被老朽的书童发觉,为了杀人灭口、手臂才不慎遭毒物所伤……” 穆乘风一抖逆沧澜之子,沉声道:“我拼了一条右臂不要,且叫你这利口老匹夫拿性命来抵偿。” 吴俊毫无惧色,缓缓道:“不侠这是威胁老朽朽交出解药?” 穆乘风道:“就算是的怎样?你自信躲得开,我也舍得区区一条右臂。” 吴俊仰面笑道:“逆沧澜之子天下独步,老朽自问很难躲得开……不过少侠这一剑出手,杀的却不止老朽一个人。” 穆乘风心头一震,惊叱道:“老匹夫,你……” 吴俊举手轻拍了两声,叫道:“孩子们,把后院布置的情形告诉穆少侠听听,要据实说,不许夸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8章 少主 门外立即传来回应之声,说道:“上房三位姑娘已经用迷香制住,迄今昏睡未醒,随时可以下手,其余会友奉命包围后花园,也都布置妥当,只等信号就可以发动了。” 吴俊笑道:“千万别鲁莽,穆少侠的逆沧澜没有出手以前,决不可擅发信号,听清楚了么?” 门外应道:“遵命。属下正注意着穆少侠的举动。” 吴俊回过来来,向穆乘风阴恻恻一笑,道:“少侠只在书房住了两夜,大约没有留意到房门上有一个暗孔,可要老朽指给少侠瞧瞧吗?” 穆乘风不用瞧,己知决非虚假,否则,这老狐狸焉能如此镇静沉着? 他暗自叹息一声,恨恨道:“好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匹夫……” 吴俊拱手道:“多承谬赞,穆少侠艺出名门,剑术高强,老朽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全设想,如今再请问一声,少侠可赐允了吗?” 穆乘风默然良久,只得快快收了逆沧澜,从怀中取出那件染血破衣。 吴俊含笑伸手来接,说道:“少侠果然是爽快人,看来,咱们这个朋友是交定了。” 穆乘风忽然一缩左手,冷冷道:“你先把解药交出来,待度过确是解药,再还你不迟。” 吴俊笑道:“少侠请放一百二十个心,这点信用,老朽还有的。” 说着,探手由袖中掏出一粒蜡封药丸,亲自用半碗清水化开,道:“这药只须外敷,不必内服,少侠尽可放心决不会是毒药了。” 穆乘风将右手浸入碗中,只觉那药水触肤清凉,中毒之处顿时恢复了知觉,红肿也随即淡褪……只好长叹一声,把那件辛苦获得的血衣掷了过去。 吴俊得意地笑道:“多谢少侠,这棋子上的毒性,用药水一浸便解,少侠还有兴趣下完这一局?” 穆乘风冷笑道:“这一局算你赢,你最好当心些,别再让我抓到证据。” 吴俊连声道:“是的!是的!老朽承情相让,也愿诚恳的奉劝少侠一句话: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再有,为了姑娘们的安全,务希少侠紧记咱们的约定,老朽告退了。”说完,深深一礼,扬长而去。 穆乘风独坐桌前,怔怔望着那一盘残棋,心里忽然泛起一个疑问复仇会不借以十年之久,在流云堡中布置高手,自然是为了对宋飞鸿,如此看来,宋飞鸿的确不是复仇会主了? 同时又转念忖道:这老狐狸只求取回证物,并不讳言自己是复仇会的人,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怕老朽宣扬?他仗恃的是什么?竟敢这样明目张胆,不惧反抗? 想到这里,不禁惊然而惊,那一盘紊乱的残棋,在他眼中越加紊乱起来…… 没多久,莲翘和袁氏妹妹都相继起身,一些也不知道自己曾隐人性命危险,堡中上下人等,也与平时一般操作,毫无异样,令人看来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只得极力隐忍,不再提及晨间经过的片语只字。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敢相信堡中任何人,甚至无论自己走到什么地方,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监视着。 经过一夜患睡,莲翘的体力恢复,午饭后,便兴致勃勃愿陪穆乘风往全堡游览,但穆乘风却诿称精神不济,婉转推辞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独自闭门静思,盘算着应该采取的步骤、无奈徘徊半日,苦无善策可循。 这时,他已深深体会到欧阳佩如要他携带莲翘远走高飞的苦心。但一则因莲翘病体初愈,不宜跋涉奔汉,二则无法撇下袁家姐妹,单独和莲翘了去,三则宋飞鸿尚未返堡,自己要查证的事尚无结果,仓促—走,于心不甘,四则自己和莲翘纵能脱身,留下欧阳佩如和袁家姐妹,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如果带她们同走,又不知道欧阳佩如肯不肯?能否瞒得过吴俊?即使全都顺利今后又怎么样呢?难道真像欧阳佩如所说,寻一处幽静隐蔽的地方,苟能度日,置师冤血仇于不顾么? 不!不能!大丈夫顶天立地,宁可报恩而死,岂可负义而生?在“酬师恩,雪沉冤”的大前提下,性命尚且不值一顾,何况儿女私情……可是,流云堡既已沦人复仇会控制,姑不论宋飞鸿的身份,至少莲翘母女和袁氏姐妹随时都可以可能发生命危险,他又怎能独善其身,袖身旁观,任由她们被人宰割? 这些错综复杂的因素,使他困恼躇踌,始终想不出一条万全之策,不知不觉间,窗外夕阳西沉,暮色四合,又到了掌灯时分。 穆乘风企首远望那苍茫暮蔼,喟然叹道:“如果黄四叔在这儿就好了,能有个人斟酌商议,何至束手无策!” 感叹未已,忽闻堡中金钟高鸣。 穆乘风凝神倾听,只听见前厅人声鼎沸,灯火闪耀,走廊外更有人往来奔走,显得十分忙碌。 他惊忖道:该不会是流云堡主宋飞鸿突然回来了吧?连忙开门出来,刚到廊下,却与袁素问迎面而相遇。 袁素问喜道:“穆少侠来到正好……” 穆乘风问道:“适才听得鸣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袁素问说道:“金钟长鸣,是表示有贵宾莅堡,听说,来的是川西太平山庄少庄主,已由吴老夫子自去接待了,咱们姐妹,不便出面,少侠快去前厅,听听他的来意。” 穆乘风道:“川西太平山庄,也是名列武林‘三庄’之一么?” 袁素问道:“正是。但太平山庄一向很少和武林同道交往,这次忽然到流云堡来,必定有什么重大事故。” 穆乘风点点头,见附近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夜实更,请姑娘在后园门口等我,不见不散。”。袁素问怔了怔,脸上忽然涌起两朵红云,羞怯怯地道:“这……只怕不太好……你有什么事吗……” 穆乘风低声道:“在下有极重要的话,要和姑娘单独一谈,请暂时别让令妹和小五知道。” 袁素问低垂粉颈,迟疑着道:“不是我不肯,只办为……穆少侠,你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么?” 穆乘风焦急地道:“如果现在能说,就不用等到夜晚了。些事关系重大,非三言数语能说明白,姑娘务必请准时前往……”话一说完,望见一名侍女远远走来,连忙住口,转身而去。 这一来,倒把个袁素问害得脸儿绊红,心儿狂跳,偷眼望着穆乘风的背影,说不出是惊?是喜?是羞?是怯? 穆乘风洒步来到前厅,只见厅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门外高挑四盏红字灯笼,石阶旁排列着八名衣服鲜明的佩剑堡丁,几名侍女,早将茶具预备妥当,在屏风后肃立而侍,偌大厅堂,静得不闻一丝声息。 看这情形,迎宾的仪式竟十分隆重周全。 穆乘风不便在厅内等候,只默默站立屏风侧,心里想,不知那位太平山庄的少庄主究是何等人物?居然使老狐狸如此巴结恭敬! 不片刻,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十余骑骏马,簇拥着四乘轿子,到了厅前。 当先两骑,是吴俊和一个瘦老头儿,后面十二骑,则是一个色劲装疾服的跨刀大汉,前胸衣襟上,都绣着斗大一个“庞”字。 那瘦老头儿穿一件簇新儒服,头戴文士中,颚下蓄着三络山羊胡须,不住价溜目四顾,点头晃脑,若说他是太平山庄的少庄主,年纪和神情都不配,看来也跟吴俊一样,是一名管事之类的人物。 果然,两人下了马,未进入正厅,却向左右一分,吴俊躬身道:“请少庄主人厅奉茶。” 怪!堂堂太平山庄的少庄主,竟是坐轿子来的? 那瘦老头儿也躬身一礼,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公子爷到啦!请下轿啦!” 第一乘轿子落了地,轿中却毫无动静,倒是后面三乘较小的轿子,先掀启轿帘,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拄着一支竹拐,另外一男一女,年纪很轻,眉目也很清秀,各作书童和丫环打扮。 那丫环和书童双双走到第一乘轿子前面,探手打起珠帘,同声道:“公子下轿!” “呛!”地一声,阶旁八名堡丁同时拔剑出鞘,一齐斜抱长剑,躬身下去这是武林表示尊敬的“捧剑礼”。 轿中扬起一阵鹭鹚般的怪笑,接着,人影一现,钻出来一名锦衣文土。 穆乘风远远望去,几乎忍俊不住敢情这位身份尊贵,人称“逍遥公子”的少庄主,容貌实在不令不敢恭维,只见他疏眉细目,面形尖瘦脸上惨白无血色,嘴唇却鲜若涂朱,一袭崭新儒衫,披在他身上,横看竖看,总看不出一点斯文味道。 其人不仅容貌狼琐,年纪也已三旬开外,虽然锦衣华服,倒像是借来的一般,全没有世家子弟气派。 然而,他神情却十分倨傲,跨出轿来,首先抖开手中描金摺扇摇了几摇,脸上似笑非笑,两只乌豆般的眼睛,高高望着天空,却从鼻孔里嗯哼两声,细声细气说道:“嗯!不错!嗯!很好!很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59章 求亲 吴俊陪笑肃容,道:“公子,请!” 逍遥公子庞文彬就像没有听见,自顾说道:“这地方不错,依山傍林,还算有点气势,虽在比不上我们太平山庄宽大,已经很不错了。”接着,又向那八名堡丁扫了一眼,叫道:“吕师爷!” 瘦老头儿连忙操着—口地道地川腔,轻声问道:“属下在。公有有啥子吩咐?” 逍遥公子摆摆手,道:“格老子的,哥子们辛苦了,每人先赏十两金子。” 吕师爷一躬身,应道:“遵命,来人呀看赏!” 两名随行壮汉翻身下马,从轿后抬出一—口沉甸甸的铁皮箱子,当场启锁打开一一嘿!竟是满满一箱金条,怕不有好几千两之多。 吕师爷取了十二根金条,分赏八名捧剑堡丁和四名提灯大汉,厅前立即扬起一片欢呼声:“谢庞公子赏!” 厅外欢声四起,厅中也随之骚动起来,那些侍奉茶水,准备接待贵宾的丫环侍女们,都忍不住雀跃欲出一一这难怪,黄澄澄的金子谁不喜爱,当时十两黄金,足折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穆乘风看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位少庄主貌虽不扬,出手之阔绰,倒很惊人,大约太平山庄独霸西川,庄主“神眼金刀”庞天化,很攒积了几处造孽钱。 思念中,逍遥公子已在吴俊陪侍奉之下进了大厅,吕师爷和独臂老妇紧随身后,另外两名壮汉合抬着铁皮箱子,丫环和书童簇拥一大群人,坐的坐,站的站,大厅内登时热闹起来。 堡中侍女捧茶送水,那逍遥公子连想也没想,一叠声叫:“看赏!”有一个算一个,每人—根十两金条,直把几名侍女乐得嘴都合不拢来。,忙乱过后,叙礼寒喧,吕师爷为吴俊引介那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道:“这位是敝少庄主的义母,受老庄主之托,特地陪少主人前来谒见宋大侠,有要事恳商,敢烦老夫子代为先容。” 吴俊初未留意那独臂老妇。如今才知道竟是少庄主的干娘,连忙改容见礼,说道:“原来是庞公子义母,老朽不知,多有怠慢。” 独臂老妇缓缓道:“老夫子别多礼,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干娘义母,只不过庄主夫人去世得早,公子于是由老身从小带大的,就这么顺口叫叫罢了。” 逍遥公子不待吴俊开口,抢着道:“干妈,你也别太客气,你不仅把我从小带大,更教了我这一身好武功,你不单是干妈,更是我的师父哩!” 独臂老妇笑道:“瞎说,那几手肤浅功夫,难登大雅之堂,休叫人家吴老夫子听了笑话!” 逍遥公子道:“干妈的武功,连我爹都自叹不如,谁还敢笑话……” 独臂老妇低喝道:“傻孩子,当着吴老夫子,不可如此放肆。” 逍遥公子抖开摺扇,仰面笑道:“好,干妈不愿让人知道,我就不说了,但是,流云堡在武林中久负盛名,你要想瞒人,只怕不容易。” 两人对答之际,非仅吴俊听了心里暗惊,连屏风后的穆乘风也吃惊不小,尤其那独臂老妇脸上垂着一幅神秘的黑纱,令人感到莫测高深,谁也不敢说她是否真有一身连太平庄主也自叹不如的惊人武功。 吕师爷似乎也不愿这话继续下去,连忙岔开道:“蜀道艰险,以致敝庄和流云堡相距虽近,平时亦少交往,今日敝少主专程趋访,深愿拜识宋大侠有所求教,不知堡主可曾安歇了么?” 吴俊含笑道:“荷蒙宠降,深感荣幸,只是不巧得很,敝庄主上月即已离堡,迄今尚未返回。” 吕师爷啊了一声,道:“既然宋大侠不在,可否求夫人一见?” 吴俊摇头叹道:“不瞒诸位说,女主人不幸身罹恶疾,已有十年未再过问堡中事务了。” 吕师爷怅然道:“这么说我们竟是徒劳往返了?” 吴俊道:“堡中事务,老朽尚可作得一半主,但不知诸位千里远来,有何大事见教?” 吕师爷迟疑的道:“这件事,只怕老夫子不便作主,不过,此事还要多多仰仗老夫子美言玉成,倘蒙不弃,兄弟才好启口。” 吴俊笑道:“吕兄何太见外?只要力所能力,尽请吩咐就是。” 吕师爷先向独臂老妇以询问眼色,见她颔首应允,方才腼腆一笑,低声道:“说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老庄主年逾六旬,夫人又去世太早,膝下仅有一位公子,只因择偶过苛,迄今尚未婚娶,久闻流云堡主宋大侠有位掌珠,待字闺中,所以不遗冒昧,特来……” 吴俊光然大笑道:“莫非少庄主有意谱求凰之曲,特来求亲?” 吕师爷道:“正是,倘能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武林豪雄,谁也正眼而顾?流云堡和太平山庄,岂非从此脾脱天下么!” 那逍遥公子虽没有开口,脸上却满布着得意的笑容,一柄招扇时开时阅,竟有些心痒难抓之意。 穆乘风偷眼望见,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就凭他这副德行,居然有胆量登门求亲,当真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吴俊望望逍遥公子,心里也暗自失笑,但他另有目的,表面却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欣然道:“这真是太好了,家世既相当,人品更相配,门当户对,珠联壁合,老朽这个媒人是当中了。” 逍遥公子吃吃而笑,两眼眯成一条线,心里一得意,用手拍着胸口,说道:“只要老夫子把事说成,谢媒钱由你开口,要多少?格老子就送多少,一点问题都没有。” 吕师爷道:“全仗老夫子鼎力成全,倘若婚事得谐,敝庄主另有酬报。” 吴俊略作沉吟,道:“老朽自当尽力而为,可惜敝上不在,无人作主,诸位如能屈驾暂住几日,必有佳读相报。” 逍遥公子接口道:“缓几天倒不要紧,最好请易姑娘出来,彼此先见见面。” 吴俊道:“这个……这个只怕有些不便……” 逍遥公子道:“有啥子不便,迟早就是夫妻了,见个面有啥子关系?” 吕师爷忙道:“公了不要太性急,婚姻大事,必须征得父母同意,如今易堡主不在,先行相见,确是不合礼仪。” 逍遥公子不悦道:“大家都是武林人,何必讲究这些虚套!” 独臂老妇摇手道:“孩子,婚姻是人伦大典,非比儿戏,吴老夫子的话很对,现在咱们已经来了,也不急在一天半日,依我看,不如权且在堡中住下,等候易堡主回来,讨得确实回信再说。” 吕师爷接口道:“正该如此,只是打搅吴老夫子了。” 吴俊笑道:“好说!好说!能得贵客莅止,这是老朽和流云堡的光荣。” 于是,传话吩咐收拾东西东院客房,以备安歇,一面叫厨下安排盛宴,殷勤款待接风。 厅中仆妇丫环,为了贪图厚赏,一个个兴高彩烈奔前走后,传酒送菜,太平山庄随行十二骑,自有专人招待去偏院饮酒相聚,不在话下。 穆乘风退出大厅,默默向后院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泛起一种沉重之感。 他当下不是在妒忌那位逍遥公子,相反地,倒觉得他有一厢情愿远来求婚,令人可笑亦复可怜,姑无论莲翘有没有结识自己,就凭他那自恃多金,目中无人的俗态,婚事不谐已可断言,但是,吴俊将太平山庄的人,挽留住下,显然另有可怕的阴谋。 尤其那独臂老妇,面貌虽不可见,仅从她透过面纱的炯炯眼神推测,必是功力极高的人物,假如吴俊以婚事为饵,宠络得太平山庄为其臂助,这一股力理,决不在复仇会现有实力之下,确是值得警惕的事。 而且,一旦婚事不成,吴俊很可能“嫁祸江东”,唆使逍遥公子迁怒报复,人此情仇纠缠,永无休止。 穆乘风纵然不畏惧,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促仅太平山庄与复仇会联手,使他今后探查行动平添一大阻碍。 穆乘风边想边行,直到被一声娇呼唤住,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过书门了。 书房内,袁家姐妹俩和莲翘都在,袁素问见了穆乘风,面颊无端的就红了起来,默然低头不语,莲翘脸上却像罩了一层寒冰,怒容遍布,也紧闭着嘴唇没开口。 袁倾城招手将穆乘风叫了进来,反身拴上房门,低问道:“看见了么?都是些什么人?” 穆乘风答道:“来的人不少,除了太平山庄少庄主,还有他的义母和一位姓吕的师爷,随行的约有十余骑……” 袁倾城又问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穆乘风道:“据那姓吕的师爷说,是因久慕琴妹秀外慧中,奉命特来求亲……” 莲翘没等他说完,恨恨的啐了一口,道:“呸!求他的大头鬼,我看那些混账东西是活着嫌腻,找死来了……” 秀眸一望穆乘风,接着又道:“穆大哥,你为什么不告诉吴老夫子,把那批家伙统统赶出堡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逐浪洗剑录》正文 第160章 私奔 穆乘风迟疑的摇摇头,道:“我也是客人的身份,怎能说得出逐客的话。” 莲翘抢白道:“为什么不能?你是咱们的大哥,并非普通客人……” 袁倾城笑道:“阿翘,这怪不得穆少侠,以他的立场,有些话的确不便出口……”微顿,又道:“不过,琴妹的心事,方夫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他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回绝太平山庄?这却令人费解。” 穆乘风道:“吴老夫子,已经挽留他们住下,意欲等候堡主回来,再作决定。” 莲翘大怒而起,道:“这些混蛋不知安的什么心,我倒要去问问他,究竟他是主人?我是主人?” 袁素问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连忙拦住莲翘,劝道:“这也不能责怪吴老夫子,太平山庄非同一般门派,专程来求亲,更是一件大事,正因为他不是主人,才不便作主回绝人家。” 莲翘道:“太平山庄又怎样?回绝就回绝了,难道咱们还怕开罪他不成?” 袁素问道:“话不是这么说,人家远道而来,并无恶意,就算要拒绝他,也得婉言相告,方不失待客的礼貌……” 莲翘连连摇头道:“我不懂礼貌,只要把那些厌物赶出流云堡去,谁不走,我就砍断他的腿。” 袁素问笑道:“瞧你又闹孩子脾气了,人家是慕名而来,跟你又没有仇恨……” 莲翘发横道:“有仇!有仇!就是有仇,我讨厌他们,听到‘太平山庄’四个字就生气,惹恼了我,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太平’了。” 袁素问忍不住笑道:“依我看,他们求亲不成,算是幸运,如果讨了你这不讲理的媳妇回去,只怕当真没有‘太平’日子好过了。” 莲翘自己也不禁好笑,白了袁倾城一眼,啐道:“你讲理,你去嫁好了。” 袁倾城格格娇笑道:“可惜他们有眼无珠,没有这份福气,若是求到我二姑奶上,我就先替你们改个名字,叫做‘受罪山庄’,让这批东西好好的受一辈子活罪” 袁素问笑骂道:“死丫头,就会疯疯癫癫胡说八道!” 这一笑闹,莲翘的气了消了,两人嘻嘻哈哈直闹到起更时分,才离开书房回后院安歇。 临别,穆乘风觑个空隙,轻轻向袁素问道:“在下先去后园等候,请姑娘尽快过来!”袁素问没开口,只红着脸,点了点头。 后园门邻近上房,实际上就是堡墙下的一道侧门,只因上房系女眷居室,后花园又是堡主夫人幽居念佛的地方,堡丁们夜间巡查,如无特殊事故,都很少到后园门来。 穆乘风选择这儿和袁素问相见,除了地方僻静,便于商谈之外,更为了监视园门通路,以防吴俊潜入后花园,对欧阳佩如有所谋害。 这时,一弯新月斜挂树梢,园中,只有低沉而规律的虫鸣声,微风指过,月影婆姿,花香扑鼻夜,显然那么安详,那么幽美。 但穆乘风却全无心情领略这份怡人夜色,他贤锁着剑眉,立身墙影之下,不时仰望上房楼头的灯光,心里正默默盘算应该如何对袁素问说明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远处梆鼓敲过了二更,花径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穆乘风连忙迎上前去。 月光下,只见袁素问披着一袭黑色风衣,轻摄裙据,一步一张顾,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娉停停,怯生生蹑足而至。 穆乘风道:“袁姑娘……” 袁素问一惊,身形顿止,及待看清是穆乘风,不禁举手连连拍着胸口,道:“唉呀!你怎么躲在墙脚下?吓了我一大跳!” 穆乘风道:“在下等候近一个更次,还以为姑娘不来了呢!” 袁素问脸上忽然一红,俯首笑道:“既然答应你,怎么会不来……”接着,又赧然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一定要等到夜静更深才能够说?而且,要着阿翘她们……” 穆乘风招招手道:“此地不便详谈,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一纵身,飞登上墙头,举目回望了一遍,再次腾身飞掠,竟跃上后园内一株大树枝,紧傍着树叶浓密处坐下来。 袁素问初时有些犹豫,见穆乘风接连招手示意,只得也提气飞身而上。 两人坐在树叶掩蔽下,虽然不虑被人发现,但袁素问却芳心扑扑乱跳,更不敢坐得太靠近,隔着树干,自己另觅一条横枝坐下。 刚坐下,就低声催促道:“穆少侠,有话请快说吧,我不能耽得太久,这样被人看见也不好……” 穆乘风点点头,道:“在下邀约姑娘到这里来,有一宗极重要的事相商,希望姑娘能让在下说得详尽些,同时请留意附近,提防有人潜近偷听。” 袁素问道:“为什么要这样慎重?” 穆乘风道:“事关重大,不能不慎重,在下先告诉姑娘一个消息,如今的流云堡,已经全在复仇会控制之下了。” 袁素问大吃一惊脱口道:“谁说的?” 穆乘风道:“是在下亲目所见,亲身证实,那负责暗中指挥行事的人,就是吴老夫子。” 袁素问变色道:“这……怎么可能!” 穆乘风道:“事未目睹之前,在下也认为不可能,但此事非仅千真万确,甚至吴老夫子也亲口承认了……”接着,便将放探后花园用风铃剑射吴俊,以及搜获血衣证据,却遭吴俊下毒夺去……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其中只略去欧阳佩如要求带走莲翘的一段,暂时未提。 袁素问听了,却有些半信半疑,沉吟道:“照你这么说来,今天早上咱们三人都曾中了迷香,是么?” 穆乘风道:“正是如此,若非顾忌姑娘的安全,当时在下宁舍一条手臂,也不肯将到手的证据再还给他。” 袁素问摇摇头道:“可是,一个人若中了迷香蒙药之类的东西,醒转的时候,必然会有头晕或呕吐的现象,为什么口削门今天早上醒来,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呢?” 穆乘风道:“那可能是他们所用迷香,不是一般武林人使用的平常药物。” 袁素问又道:“如果要对咱们姐妹施用迷香,只有上房的贴身丫环才办得到,据我所知,上房侍候的春兰和秋菊两个丫环,都是从小服侍琴妹的人,而且是十几年前就:买来的,若说她们也是复仇会的爪牙,的确难以置信。” 穆乘风道:“吴老夫子也是入堡十年以上的老人,若非亲见,谁又相信他又是复仇会高手?” 袁素问默然有顷,道:“这件事关系太大,必须查到真凭实据才行,我看,最好能告诉莲翘……” 穆乘风忙道:“决不能告诉她,阿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无论她信不信,风声一定泄漏,吴俊发觉秘密败露,必然会下毒手。” 袁素问道:“依你该怎么办呢?” 穆乘风道:“在下想到两个方法:一个是请你们暂时迁入后花园跟易夫人同住,自炊自食,不用任何丫环仆妇,由在下单独对付吴俊,以免后顾之虑。” 袁素问道:“这方法虽好,只怕宋伯母不肯,而月咱们突然搬入后花园,也就等于告诉吴俊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你再说说第二个方法。” 穆乘风道:“第二个方法…只有不动声色,由在下先带阿翘,离开流云堡,表面上,就以拒婚太平山庄作借口,留下贤姐妹暗中保护易夫人,这样谅必不致引起吴俊的疑心,待在下将阿翘送到安全之处,再回来接易夫人和贤姐妹……” 袁素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咱们分批逃出流云堡去?” 穆乘风点头道:“此地已是复仇会的天下,住下去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只好暂时避开了。” 袁素问道:“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这一来,你就成了诱拐阿翘私奔,宋伯父回来,岂肯与你甘休?” 穆乘风道:“只要问心无愧,误解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袁素问想了想,又道:“你准备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呢?” 穆乘风道:“现在还没有确定的地方,大约不出豫冀二处。” 袁素问正色道:“我觉得你应该再想想后果,女孩子家以名节为重,倘若轻率从事,坏了阿翘的清白名声,这可是关系她一辈子的大事。” 穆乘风听得一愣,暗忖道:这话不错啊,我已经决定以昭雪师冤为己任,难保没有危险,倘若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变化,岂不害苦了莲翘……想到这里,不禁默然俯芦,无话作答。 正犹豫问,突然有人接口道:“事急从权,古人早有明训,何况我这作娘的同意了,谁敢说这是诱拐私奔?” 话声来自头顶,两人齐吃了一惊,不绝而同站起身来仰面上望,却见欧阳佩如一身黑衣,坐在树顶另一支枝叶浓密的横干上。 袁素问忙道:“伯母,您老人家怎么也在这儿?” 欧阳佩如冷冷道:“我早就坐在这儿了,只是你们自顾着说话,没有留意树顶罢了。” 袁素问脸上一阵热,赧然笑道:“真的,咱们只有注意树下,竟没想到伯母会在树顶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