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百年》 《元景百年》正文 一 二人行 “爷爷,咱们要去哪儿啊?” 宽阔干净的青石板路,阳光通通透透地撒下来,两边来来往往的人叫卖着,谈笑着,分明一副祥和盛世气象。这样的光景里,满脸褶子的季老头却觉得头大。 “爷爷,我们要去沉冰城吗?” 季老头臭着脸不说话。 “爷爷,我们去沉冰城吧!” 季老头还是臭着脸不说话。 “爷爷,买竹饼的大叔说沉冰城四处是冰,光一照美如仙境,那我岂不就是仙子了!” 季老头开始思考掉头回去的可能性。 “爷爷爷爷,沉冰城是不是很冷啊?” “爷爷爷爷,你为什么不说话?” “爷爷爷爷!” “我们不去沉冰城。”季老头不耐烦地开了口,声音中气十足,心里直想把这个噪声源塞回她娘的肚皮里。 季晨鼓了鼓嘴,八九岁鬼精灵的丫头,穿一身嫩黄色的裙装,头发梳的歪歪扭扭,还横七竖八地插了四支粉黄白绿的簪子。左手环一个碧色的玉镯,再加两个穿了红色绳子的嫩黄色球,一晃就丁零当啷地响,整个人鲜嫩又热闹。 “你这个臭老头!”季晨还想再加点什么,比如“早知道就不和你一块出来了”之类的,可又害怕爷爷真把她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那样肯定会被逮回去的! “那爷爷,我们要去哪儿啊?” 季晨琥珀色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立马把沉冰城拋到一边去,换了个新目标,“爷爷爷爷,我们去北山吧去北山吧!玫姐姐说北山上有拇指大带翅膀的人,晚上会给未满十岁的孩子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我再不去就听不着了!” 季老头的脸更臭了,每一个褶子都散发出对这种喋喋不休的雌性生物的哀怨。 “爷爷爷爷……” “爷爷爷爷!” 两天前,季老头在书房里私藏的美人卧榻图被自己捡回来的儿子季寻山发现了,虽然什么也没说,美人图却进了儿子的手里,隔日又送来了本《明心经》。季晨则是因为在爹爹的书房里“寻宝”,把几本从名字到内容一个字也不认识的书水浸又火烤,还割了点血出来滴一滴——林叔给她偷偷带的话本这么说的。到最后绝世功法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爹爹黑如锅底的脸,得到好一通家法伺候,又被罚抄《明心经》和《律言》,话本被没收了,林叔也被训了一顿。 心怀不满的祖孙俩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迟早要丧失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压抑自己不羁的天性,得想个法子反抗一下才好。 于是季晨提出离家出走,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季老头半推半就地表示了同意。 今天天未明,祖孙两人便以去东边高塔看日出为名出了门。往日二人出门,向来是不天黑不回家,且季老头再不靠谱也是府中长辈,不要人跟随便没有人跟随,府中人怎么着也要到天黑才会发现不对,因此两人有整个白天可以悠闲地“离家出走”。 此时两人马上要走出律城,去往城外的传送点,可离家出走到哪里还没有决定好。——为妨战时有符阵高手反向破解传送阵,各域主城内部一向没有供大众使用的大型传送点,而设在主城内部各处的型传送阵对使用者、使用条件乃至次数都有严格的限制。 季老头自己是可以使用的,也可以带季晨传送,但季晨本人却只有从外转移到阵中的一次性单向使用权,而且这两种情形都会被律主感知到。为了防止露馅——万一律主问起季寻山来呢,祖孙两人决定走大传送站点。 “要去哪”这个问题被季晨翻来覆去地念叨了无数遍,季老头简直是受够了。实际上,季老头自己也没想好要去哪,但是对季晨那些层出不穷的地名、乌七八糟的故事和听起来就不靠谱的传说一点也不想说一声“是”。 季老头自己也奇怪,季晨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才有九年光景,怎么就有这么多功夫看那些画本传说,听什么哥哥姐姐爷爷叔叔讲那么多故事,还得和他爹斗智斗勇,跟给她教书的先生师傅们学来学去,简直是一个大杀器。 越走进城门,两边买东西做生意的人就越来越多,季晨一边歪着脑袋试图把自己今早半梦半醒之间梳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理顺,又拔下两根发钗塞回自己手上的储物链子。一边一遍遍地问要去哪里,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还咕噜噜地转着看那些来来往往做生意、出进城的人,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个人来使。 季老头只管蒙头往前走,突然觉得耳边有那么一会的清净,一回神的功夫季晨就买了一袋掺了各色花瓣和竹叶制成的点心过来,一口一个地往嘴里塞。 季老头忍了忍,没忍住,伸手也想拿一个,季晨很是开心地把袋子送过去,笑眯眯:“十五个青币一个” “臭丫头!你怎么不去抢!” “我二十个青币买的,很便宜给你了好不好!” “怎么这么贵!” “城门口当然贵!花瓣采起来也很费力气的好不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二 传送站 这不是季晨第一次离开律城,却是她第一次看见律城外面的景色。 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可是事实的确如此。 有时季父出门为律主办事,如果事情不紧要的话会带着季晨一起去。这样的机会不常见,季晨只出去过三次,其中有一次因为中途觉醒天赋[藤蔓],当天就回来了,什么也没见着。 余下的两次,也都是由人跟着在城内的某一处四处闲逛——季晨表示,虽然热闹是热闹,可似乎和律城的热闹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季晨所看到的城外,是一片宽广美丽的平原。 两两三三驻扎着杏白色的帐篷,外面有散漫悠闲四处走的各类坐骑,那是驻扎在城门口的少量军队,也有一些商队在城门外短暂的停留——外来商队带物品进城交易,数量达到一定数额是需要交税的,而有些物品的税务格外昂贵,商队就会选择在城外驻扎,只携带少量样品进城,购买在城外完成,就可以免去一大笔税款了,当然那样就没有安全保障了。 东南方是一个砖红色的扁平建筑物,在阳光下奇异地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远一点的地方能看见新的城镇,那是律域下属的一些城镇,有的是属于律主本人或者某些人、某些世家或者某些门派的,也有些是直接属于律城的,再远一些也有只是依附于律城的地方;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北边朦朦胧胧群山,那是和松岭,以著名的和松树命名。 “爷爷爷爷,不如我们去和松岭吧,听说那里的和松树会唱歌呢!” 季晨出了城门,被四周的景色陶醉了一下,又瞬间回到了“去哪去哪”模式。 “臭丫头,你能去过什么地方,还在律域待着,岂不是等着你爹来逮你回去做功课。爷爷带你去的好地方,不比你那些话本传奇差!” 季老头哼了一声,面对季晨的“去哪”提议头一次回了这么长一句话,显然对季晨的这个提议表示极其不屑。 季晨在某些时候还是很能听得进话去的。比如此时,她自己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想象中的和松岭和想象中的沉冰城北山黛河以后,很快放弃了和松岭,转而追问起季老头的“好地方来”。 丫头看了一圈,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东南方向的传送站上。 传送站建得不高,但占地很广阔,在清晨初升的太阳的照耀下,砖红色的墙面闪闪发光。顶上甚至还停了许多鸟,有些是禽类坐骑,脚上或者身上的哪个部位总是有标记,也有不少无主的鸟类在上面歇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成年雄性碧玉七星彩雀,他迎着晨光矜持地站着,长长的、碧绿泛金光的尾羽垂下来,每根尾羽上都有七个由到大闪着白色光泽的圆斑。季晨看见彩雀,瞬间就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连说话也忘记了。 “这是碧玉七星彩雀,常年呆在这里,几乎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它站在这里臭显摆,竟也没人来收了它,也不知道是谁的座下。” 季老头注意到季晨停下了说话,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竟然主动给她解释起了彩雀的由来——虽然什么也没讲出来。 那只彩雀突然清啼了一声,半展翅膀在上面似飞似走了几步,惊得一圈歇脚的鸟扑棱棱地四处飞起来,好不热闹。 彩雀挪了点地方,又安静下来,歪头在阳光下梳理自己柔顺盈亮的羽毛。 季晨盯着它漂亮的尾羽。 “这彩雀竟然有主了?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带着它飞一圈,要是我恨不得坐上它沿着律城连飞三圈!” “律主的那只冰角雕你都骑过,也没见你飞三圈,羡慕这个干什么?” “那是阿金!”季晨不满意季老头冰角雕冰角雕地叫,撇撇嘴,“再说阿金飞得有点儿吓人。” 季老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季晨停了停,又问“为什么这传送站建得又扁又平?占这么大的地方,不能建得高一点吗?” “你进去了就知道了”,出了律城以后,也许是因为地方开阔,季老头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季晨不得不跑着才能跟上,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继续问来问去。 季老头不说话,大步往前走。 ———————— 传送站占地广阔,建的要高出地表一段距离,灰黑色石柱上刻着大大的稳定空间波动和隔绝外界干扰的阵法,根根顶起。四面都是石阶,显得宽广通透。季晨跑着在季老头后边一路上去,周围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有去传送的,也有清早就赶来律城的人。 季晨跑上最后一阶台阶,看见前面的栏杆处散出一片耀目的金光。 季晨眨眨眼,“那是什么?” “自己过去看”,季老头抬抬下巴。 季晨欢快地跑到前面的栏杆处,把脸从两个栏杆之间挤出来,向下一看,然后发出一声惊叹的“哇哦”。 这个传送站,显然是一个地下内容比地上内容丰富得多的地方。季老头说“进去了就知道了”绝对不是为了应付回答而随便一说,结论是显然的——整个传送站之所以建的这么大,是为了能够容下这个庞大的结构。 季晨目之所见,是一个繁复得令人目眩神迷的庞大阵法。 这是一个半陷入地下的庞大阵体,其间有弥漫着淡淡青金二色的阵,上上下下层层叠叠地连接起来,附着在位于中心位置的几个大阵上。整个传送大阵成一个圆柱状,其间数个或横或竖的圆阵,夹杂着少量的三角阵。 不断地有人站到某个阵盘上,阵盘发出一片或大或的光芒,随后阵盘上的人便被传走,也不断有人在阵盘的一阵光芒后出现,井然有序,分毫不乱。 “这可真漂亮!”季晨头一次见到体量如此之大的传送阵,连眼都舍不得眨,心里直觉得以前见过的型传送阵都白瞎了。 季老头得意地扬了扬眉,仿佛被夸漂亮的不是底下的传送阵,而是他自己似的。 “怎么样,和爷爷出来不亏吧。等我们去了极乐城,爷爷再带你去看看那里的传送大阵,虽然不是最大的,可估摸着你这种丫头片子最喜欢那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了。” “那极乐城的传送大阵长什么样子?”季晨把脸从栏杆之间拔出啦,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老头。 “是个球。” 季晨继续看着季老头。 “颜色也没那么单调,花里胡哨的。” 季晨还在看季老头。 “然后呢?” 季老头看起来没词儿了。 “然后什么然后,你当听故事呢!走了走了,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地方能去,赶紧找个地方溜了,省得你那不省心的爹拐你回去。”季老头干脆换了个话头,拉了季晨一下,便往旁边向下的楼梯走。 沿着楼梯往下走,可见着底下要比楼上热闹不少。 对于传送阵,只要肯付出一笔钱,既方便又安全。大多数律域的人要跨域行走,都会依靠这里的传送大阵作为一个换阵点——除非你实力过硬又闲的没事干,那靠自己跨域倒也可以。 季晨跟在季老头半旧不新的蓝灰色袍子后边,看着他拽着一个穿白袍子的中年大叔问了几句话,那中年人又伸手指了个方向,季老头转头便拉着季晨往那边走去。 季晨眨眨眼,悬空岛? “我们这是要去悬空岛吗?那那个极乐城可怎么办?” “今天去极乐城的大阵不开,爷爷我先带你去悬空岛溜一圈儿。”季老头边走边回头看了季晨还是不怎么整齐的头发一眼,又添一句“悬空岛嘛,咱俩还能先找个打杂的云怪,离家出走又不是倾家荡产,还是得滋润着点过。” 说话间,两个人就走到一方三边有围栏的石台上,季老头看了一圈石台上亮着的白蓝绿红灯下的字,然后狠拍了下白灯,白灯直直地陷下去,显出一串放晶石的格子来。 季老头就开始从手心的储物空间里往外掏玄晶,一个一个按进那些格子。 季晨眨眨眼,“爷爷,这东西可以分我一点吗?” “丫头你自己的金库还不多?” 季老头边填边回,话音落下的功夫里就已经填完了所有晶格,石台微微一晃,从边缘上脱落下来,平稳地往一个圆柱体中间的一个大阵上飘去。 “分你几个也不是不行嘛”,季老头拍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回头对季晨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反正我是分的你爹的”。 石台缓缓浮到一个青色大阵上方,季老头推着季晨就往下走。 “哎?不会掉下去吗——” 祖孙二人踩到了阵盘上。 “你掉一个给我试试看?” 呼噜了季晨脑袋一下,季老头哼着曲,心情颇好地往青阵中间走去。 季晨往下一看,阵盘层层叠叠,不少阵盘上都有来来往往的人。 和他们二人一起过来的还有七八个人,都聚到阵盘中心去。这些人又往脚底下水纹似的波动的圆盘里扔了枚玄晶,季晨看着季老头也扔个两个进去。 水纹停止了波动,阵盘发出一阵柔和的青金色光。 一群人消失在传送阵盘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三 悬空岛 传送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这种大型的传送阵。因为在整体稳定性和传送人数上十分看重,所以在传送体验上要差不少。季晨觉得自己像是整个被捆了起来,然后塞到水里不得动弹。 传送的过程很短暂,被传送的光一照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已经换了地方。 季晨拽着季老头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季老头拍拍她的背,带着她上了一个木质的飞台,慢悠悠地离开了传送阵。 传送带来的窒息感来得快去的也快,等两个人再站到平地上时,季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季老头松开揪着她衣领的手,背到身后慢悠悠地走。 季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这个悬空岛的传送阵,好看是好看,但从内部看起来和律城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大差别,不过是砖石结构换成木质结构罢了,季晨心里不由得浮上一点失望。 “这就是悬空岛?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这个传送站怎么这么?” “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哪里好玩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季老头甩甩自己的袖子,脸上的褶子显得格外欢快,好像是从进入律城的传送阵起,他的心情就一直不错。 “至少爷爷和我差不多的啊” 悬空岛的传送阵要比律城热闹一些,但看起来没有那么大,季晨跟在季老头旁边,随着人流往外走。 悬空岛的日光看起来格外亮一些,季晨慢慢往外走,看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悬空岛建在空中,这她是知道的,外面的应该是成片的云,可除此之外她也没看过关于悬空岛的介绍,也没人和她讲这些东西。 她觉得她需要秋静。 秋静原来是北山上的一只雪精灵,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季寻山带到了律城,从此扎根下来。秋静是个话痨——和她的名字一点也不符合,季晨听到的故事和各地的风光大多数都是从秋静那里知道的。 本来以为外面只有单纯的云海,可是走到外面才发现外面有许许多多的木质传送站,大大地架在云海之上。 “悬空岛的传送站是分散开建的,不过总的大阵还是只有一个,藏在云海里面,实际上建得比律城的大很多。” “那建那么大干什么呢?悬空岛人很多吗?” “多” 季老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耐心了。 “那——” 一只满是褶子的手迅速地往季晨嘴里塞了个东西。 世界安静了——季老头往季晨嘴里塞了个药丸,可以让她安静两个时辰的那种。 季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呼噜,极力想把刚刚被塞到她嘴里的“闭嘴丸”吐出来,可是这东西她也不是第一次吃,入口即化根本吐不出什么,那一张包子似的白嫩的脸皱成一团。 “嘿嘿”季老头得意一笑,“女孩还是安静点好”。 季晨拽拽季老头袍子,腮帮子鼓起来,又把一双本来就不的眼睛努力睁大,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卖萌无效。 季老头无情地伸出自己鸡爪子似的的手,把季晨白嫩的胖爪推了下去。 季晨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委屈了。 季晨默默跟在季老头旁边走。茫茫的云海上,架着一个个大不一的传送站,中间以长廊相连。长廊似乎也是木质的,可又显出一种金石的质感,表面十分光泽,像打了一层蜡似的,季晨敲了敲扶手,觉得它十分坚硬。 季晨心里一跳。 “呜呜呜呜呜呜” 季晨停在原地,拽了拽季老头的袖子,从嗓子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喊叫,冲他指指自己的嘴巴,示意他自己有话说,赶紧给个解药。 季老头看也没看她,只伸手一捞,满是皱纹的一双手半压着季晨的头就把她按到自己前面来。“怎么着都没用,臭丫头你还是老实点吧”。 季晨:委屈,弱,无助,可怜 —————— 脚下的云彩踩起来软绵绵的,触感十分舒服,季晨跺跺脚,引得脚下的云颤了颤。 这么不结实? 季老头突然凝出一把长长的冰刀。 别这样!我保证以后安静啊! 季老头看了一眼突然从控诉状态变成两眼含泪睁大眼睛卖萌的季晨,突然翻了个手腕,冰刀眨眼就递到了季晨鼻子底下,吓得季晨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冰刀又转了个身,被季老头插进云里。季晨眼睁睁地看着冰刀上泛起淡淡的光,那是流淌的灵力,然后季老头拖着冰刀画了个圈,云层就,就掉下来一块? 季晨看着自己脚底下被割下来的云层,有点呆傻傻的。 刚切下来的一块云切面平整光滑,然后边缘很快鼓动起来,像有什么虫子在云层中蠕动似的,然后变成了一片蓬松正常的云。底下被切掉一片云的大云也缓慢地蠕动起来,很快从四面八方填补了中间被割掉的洞。 季老头收了冰刀,跳到季晨旁边,落下时云竟颤也没颤。 “走你!” 季老头又长又稀疏的眉毛一挑,袖子一甩,连短短的胡子都精神了一些似的,脚下的云由极静到极动,伴随着季晨嗓子眼儿里一声喊不出来的惊叫,化成一到流光向远处飞去。 “这是哪里来的狂老头,从这里就敢割云了!”那边一个虬髯大汉看见踏云而去的祖孙两个,啐了一口,反手把自己背上的刀拿下来,往云中猛地一扎。 没扎进去。 云上,季晨突然迎面扑来的风吹得脸都变了形,蹲下、抱住季老头腿、升起灵力护罩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惹得季老头发出一声嗤笑,但动也没动任由季晨抓着袍子。 脚下的云不断往前往上飞去,渐渐地可以看见四周许多同行的人,飞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两个人不断穿过大片大片的云海,有人落下去也有人飞起来,用自己飞行法器的人倒是少见。缓缓地,两个人降到一片云上,远远地,可以看看见那边人群往来。 季晨眼睛一亮,感觉自己无处安放的眼睛和喉咙终于有一个能得到释放,飞快地松开了季老头的袍子,蹦跶着就往人群中凑过去,季老头甩甩袖子,抬脚就要大步跟上。 “季老先生?纯纯?”一道女声响起,圆润婉转,隐含媚意。 祖孙二人同时一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四 三人行 “您也太草率了!就算带纯纯出来也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说话的女子穿一袭水红色交领长袍,即使说的是生气的话,语调里也含着一分媚意。她端正地坐着,宽大的长袍分明遮掩去身段,可又不知怎么地让她变得更加动人了;一双天生风流的凤眼,乌黑长发简简单单地挽起来,垂下来的又依偎在她身上,仿佛连她自己的头发都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季老头飞快地瞪了季晨一眼。 季晨已经吃了“闭嘴丸”的解药,可仍然一句话不说,一路上认真做一个乖巧文静的姑娘。此刻专心致志地低头吃东西,满桌子的早点,只对着傅烟盈摆在自己面前的几碟点心菜吃个没完没了了,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傅烟盈眉头一皱,“您和纯纯来悬空岛,寻山可知道?” ——要是说不知道,她肯定马上联系律城,要是说知道,说不定还能拖一会。 “那当然知道了!臭子他——” 季老头编不下去了,脑子里飞快地思考对策。 知道个什么,季寻山要是知道他俩怎么过得来!刚踏上离家出走的路就碰见这人,可怎么应付得过去。 “他竟然同意了?”傅烟盈越发疑惑,又伸手把离季晨远的碟子挪得近了些。 他同意才见鬼呢,明明是个儿子怎么和老头子一样古板,不对我也不古板,不对我还风流得很!赶紧换句话,能拖一会是一会。 “你别这么客气啊,丫头自己会夹。来来来,听说悬空岛汇聚天下美食,多吃点多吃点”,季老头说着又给季晨挪了挪盘子。 傅烟盈眉头一皱,“寻山当真知道?我前些日子见他时他还说要让纯纯安心待在律城修炼呢”。 季晨的眼睛飞快地从自己面前正吃着的点心上挪到傅烟盈那边,还没怎么看脸就溜开了。 “不对不对,臭子不知道我们来这儿,”季老头转了话头。 “那怎么行!”,美人一瞪眼,连空气都被她看软了几分似的,抬手就要取传音石,“我这就联系律城,把纯纯接回去!” “别别别”,季老头赶紧伸手推开傅烟盈的衣袖,“这次偷偷出来是有原因的,有原因的。” 傅烟盈还是不信,毕竟季元峥一向不怎么靠谱,不过面前这位好歹是长辈,收了手又问:“那您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季老头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个糕点,又灌了杯茶,希望能借着嚼东西的功夫想出个上佳的理由来。 傅烟盈又给季老头续了杯茶。 “烟啊,我们来悬空岛这事臭子不知道,不过我们出来这事他还是知道的,”季老头摸摸自己短短的胡子,又似模似样地抿了一口茶。“这纯纯为了臭子的生辰礼想了不少主意,可一个中意的也没有,就缠我带她找个有好东西的地方见见”。 季晨觉得刚咽下去的点心有点噎人。 傅烟盈更不信了,“修道之人,又不是整年份,过什么生辰能让纯纯折腾到悬空岛?” 季老头咳了咳,“这,这丫头的主意,我怎么知道她脑袋瓜子里想什么,”季老头想了想,又补“不过你可不能跟寻山说这事啊,丫头可说要保密。” 傅烟盈疑惑地看了一眼季晨,“纯纯,真是这样?” 还能怎么办,季晨抬起头来冲傅烟盈点点头。 “纯纯?一年前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很粘着我呢,怎么如今这么拘束了?” 因为听说你想当我后娘啊。 可季晨嘴上还是一片乖巧,“烟姨比以前漂亮了好多,纯纯一开始没认出来。” 傅烟盈面上的疑惑立刻就转成了笑颜,衬得阳光也明媚了三分。 “纯纯可真是古灵精怪,”傅烟盈含笑给季晨夹了离她远一些的菜,“尝尝这个,鲜嫩可口,你这姑娘肯定喜欢。” 季晨赶紧低头咬了一口。 “纯纯怎么想起来要到这里给你父亲买生辰礼?” ——还是来了。 “我就是想嘛,秋静说悬空岛好东西特别多,我就想来见见。” 季老头嘿嘿一笑,“丫头就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反正是一片好心,有我看着也出不了事。” 傅烟盈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同意,“不行,这事我还是得给寻山说一声,就算要买生辰礼也没必要到悬空岛来。” 季老头给季晨使眼色。 “别别别,烟姨你最好了,我就想偷偷出来买个东西,这,这不烟姨你在这里嘛,悬悬空岛根本不用放在眼里!”季晨说着停了停,眨眨眼“悬空岛……怎么了?这里很乱吗?我看着挺好的呀。” “悬空岛的云每三十日就变化一次,有些地方随时随地都可割云,最是藏身的好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说乱不乱。纯纯连悬空岛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您就由着她的性子来!”前半句是对季晨说的,语气还和蔼,后半句傅烟盈又转而对季老头说了。 话虽如此,但她的态度好像在季晨一句话的恳求下就软下来了,打消了立马联系季寻山的念头。她又另起了话头: “我此行来悬空岛是为了几件东西,本也不抱什么希望能找到,不过还是过来看看。到没有什么大事,纯纯要是选礼物,烟姨陪你去怎么样?” 季晨瞬间觉得头大。毕竟是传说中会做自己后娘的人,即使季晨曾经气冲冲地去质问季寻山这件事,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可心里还是没什么底。尤其是她说话总是软乎乎文绉绉,面对季晨更是温柔,到让丫头这种习惯了炮仗式还嘴的觉得难为情起来。 年纪,还知道难为情。 “这就不用了,老头子还是带的了纯纯的,烟你还是好好找你的东西吧,可是又为了你师父?”面对傅烟盈这样的语气和姿态,连季老头说话都变了个模样。 “正是”,傅烟盈冲季老头轻轻点了点头。她态度软下来以后,愈发显出一种烟似的气质,连吐出来的字都像先在空中浮了一浮再传递开来似的。“纯纯叫我一声烟姨,既然碰上了就该好好陪陪她才是,再说纯纯一个女孩子,穿什么吃什么头发怎么梳,喜欢的那些零碎事物,您难免会有所疏漏”。 ——漏就漏,还能怎么着。季老头腹诽。 还没等季老头说什么,傅烟盈就转了头问季晨:“纯纯,好久不见烟姨,在悬空岛烟姨陪陪你怎么样?你父亲也会同意的。”说着还冲季晨眨了眨眼。 即使季晨对傅烟盈当她后娘这件事不怎么喜欢,可被她这么一眨眼还是挺体谅季寻山的,以后要是找后娘,肯定不能低于这个标准——这一眨眼可真好看。 然后季晨点了点头。 季老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傅烟盈立刻道:“这可太好了!”她又转向季老头:“待会我带您和纯纯到门派在这里的驻地住下,那边最是安全不过,宽敞又安静,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纯纯可喜欢这些东西了。” “这不太好吧……太清的门派驻地,我们这两个进去算什么事”季老头还想挣扎。 “有什么不好,反正那边空着也是空着,您和纯纯先休息休息。下午我就带你去看看哪些东西适合作生辰礼怎么样?看上什么直接和烟姨说就行,我再带纯纯去买些玩意儿,纯纯想不想要只会说话的云怪?许多孩都喜欢这个”后一句是对季晨说的。 好几天的行程眼看着就被订下了,季晨反而没有了刚开始离家出走被发现时的忐忑感,点了点头,还补了句“就听烟姨的”。 傅烟盈笑着也点了点头。 季老头觉得好像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他已经可以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或者……自己出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五 太天真了! 季晨好奇地张望。 一大片绵软蓬松的云上,季晨被傅烟盈牵着手站在前头,看着四周滑过去的大大建在云上的城池、集市甚至是房子。迎面吹来的风飘飘荡荡,拂在脸上温柔惬意,和用季老头的云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云的速度不慢,傅烟盈不仅升起一大片灵力护罩,把整个云都包起来,还特意漏进来一缕清凉温柔的风,颇有意境。季晨被风吹着,瞬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成话本里的那些已经入道的人了。 “悬空岛人员复杂,纯纯若是想出去玩,在门派驻地内去哪儿都行,若想离开那边的云去别处,可要找烟姨或季老先生陪着才可以。纯纯是不是不会驾云?这挺好学的,便是你自己琢磨,也用不了半天的功夫就能学会,到了那里烟姨就教你怎么样?” “好啊”,季晨收回放在左前方一个云堆成的鹰上的视线,抬头亮晶晶地看着傅烟盈,“那我中午是不是就可以自己驾云了?” 傅烟盈温柔地笑了笑,空气都软和了几分,她摸摸季晨的头,“你要学会了当然就可以了,到时候换纯纯来带烟姨怎么样?” 季晨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她们两个后面,季老头自己一个人站着,自顾自地感慨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雌性生物都不好惹,想想自家严肃古板的儿子,又觉得雄性好像也不好惹。 —————— “就是这儿了。” 脚底下踩着的云缓缓落到一片空地上,又慢慢矮下来,季晨只觉脚底一轻一重,就站到了坚实的石板路上。那片云四散开来又聚到一起,在路边挤挤挨挨着,原本蓬松的一大块很快就凝成一块雪白光亮的石头,停到路边不动了。 季晨看的欢快,傅烟盈就站在旁边等着她看完。季老头站在她俩后边,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走吧”,傅烟盈轻拽了下季晨的手,带着她慢慢往前。 “佟云”,她一边牵着季晨走,一边扬声叫人,声音不大却响的很远,仿佛四面的树枝、泥土和云都在和她一起出声一样,振动着奇特的韵律。 “哎——来了,不知是哪位长老啊——烟长老!” 最后三个字吐出来,带出一点诚惶诚恐和隐隐的高兴。 远处出现一个黑点,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是个一看就觉得十分好说话的胖子:宽宽的身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和一双精湛湛的圆眼睛,笑起来脸圆眼圆身子也圆。他给傅烟盈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道: “的不知烟长老要来,有失远迎。” “嗯”,傅烟盈点了点头,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她拉着季晨往旁边退了几步,“这是律城的裂空真人”。 佟云脸上原来带着的笑似乎都被这个名号惊得停了一下,随即他深深行了一礼,笑容更深了,“竟然是裂空真人,的久仰了。” “嗯”,季老头甩了甩袖子,语气颇好地应了一声。 跟在这两个人后面有一会了,总算是找到了点做真人的感觉。 随即傅烟盈又指季晨,道:“这是裂空真人的孙女,此行两个人是一同来悬空岛游玩的”,她又转头和季晨说:“纯纯,这是太清在悬空岛门派驻地的管事,叫佟云,你唤他佟叔便是。” 季晨乖乖巧巧地叫了声佟叔。 “季姑娘”,佟云笑眯眯地给季晨行了一礼。 介绍完了,傅烟盈便牵着季晨继续往前走。她走得不快,甚至为了照顾季晨的步子走得可以说是缓慢,可路边的景色还是飞速地后退着。 傅烟盈极善人际交往,又经常在各地为她师父寻找药材,而但凡物品交易,尤其是珍稀物品交易,大多在悬空岛举行,久而久之,她便熟悉了悬空岛这些交际往来,到最后干脆接手了太清在这边的交易,时不时就过来看一看。 “裂空真人和纯纯要在这边住上几日,安排到我的地方便是。这几天我都会在这里,你找个日子把账务送到我这边,你先回去吧,叫几个人到我那边候着。” 佟云答应一声,行了一礼便走了,傅烟盈又转头和季晨说起话来。 ————————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一片房舍。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层楼叠榭,碧瓦朱甍。 律城的建筑大多气魄雄辉,色泽简练明快,高大率直,鲜少装饰,与这里的建筑风格很不相同。季晨以前和季父出门,却也见过不少精巧华美的房舍,回春城的树屋是出了名的精巧,可也没有眼前傅烟盈自己的私人住处这样……这样华贵繁复的理所当然。 “纯纯觉得好不好看?这还是我年轻时照着特意找来的图纸寻人为我建的,我当时对这喜欢的不得了,如今年纪大了些反而更喜欢律城那样的了,你要是喜欢,烟姨给你挪几座楼去律城怎么样?” “这……这就不用了吧”,季晨被傅烟盈的话惊了一下,想了想,“烟姨的房子太漂亮了,放在律城好奇怪。” 傅烟盈被季晨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她长相本就含着一分风流意,一笑就更显得姿态宛然,与面前这些华贵繁复的建筑相得益彰。她笑着点点头,“那就不搬了,纯纯什么时候想来我这里住都可以怎么样?” “好啊!”,季晨一口就答应下来,看着她笑又忍不住说:“烟姨笑起来真好看!” 傅烟盈笑的更欢快了。 “烟啊”,季老头突然出了声,“要不然……你和纯纯先聊着,老头子先去找个地方寻个乐子?” 寻……寻个乐子? 傅烟盈回了身,冲季老头行了个半礼,“季老先生,是我招待不周,只顾着和纯纯聊天,您看您喜欢哪处?”她想了想,又觉得季老头可能不会喜欢这里的风格,“此处还有些招待贵宾的客房,您要是不喜这里装饰华贵,可以去看看那里的——” “不用不用,这个就行”,季老头随手指了最近的一座楼,也没再说什么,甩甩袖子,一抬脚就略过中间的空地进去了。 和女人相处,即使不说话也觉得浑身尴尬。 说话也是浑身不得劲儿。 甩甩袖子。 “四个机灵点儿的,去华音楼里候着。”傅烟盈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了一声。暗处走出来两男两女,先是冲着她安安静静地行了一礼,便转身进了季老头刚刚进去的楼。 季晨疑惑地眨眨眼,只剩下她和烟姨了? 不对啊,她一年前明明下定决心不再搭理她了,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纯纯想住到哪里?”她又指了指最高的一座楼,“我最喜欢住在那里,那边有个传送阵,可以到整个岛最高的地方去,景色十分漂亮,晨晨要是没有主意,和烟姨住到那里可好?” 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景色最漂亮,那当然是想住到那里去了。季晨点点头,“既然最漂亮,那就那里吧!” 傅烟盈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带着她往那处楼走。 暗处出来四个侍女,沉默无声地跟在两个人后面。 “烟姨烟姨,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学驾云了?”季晨拽了拽傅烟盈的手。 “不急,先去给你梳梳头发换身衣服才好,纯纯的头发烟姨可是忍了好久了,我这里还有个温泉池子,晚上咱们俩可以一块儿泡”。 “云里也会有温泉吗?” “原本是没有的,不过我在这里养了一只泉灵”,她说着笑了笑,“说起来那也是我建这个房子的时候养的呢,当时一心想要又好看又享受的,可折腾了。” “又好看又享受,我也喜欢!” “嗯,纯纯最有眼光了” “那烟姨烟姨……” 周围的环境安静了下来,季晨又开始了问问问模式。 可傅烟盈与季老头最大不同在于,她总是又耐心、又温柔地回答季晨不停的问题。 —————— “纯纯,我就在外面,你洗洗就好,别贪玩忘了时间,晚上我再带你去别处泡。” 屏风外,傅烟盈的声音柔柔软软地传来。 “知道啦!” 季晨最终想洗个澡,她折腾了一早上,出了些汗,又想试试有泉灵的水,便求了求傅烟盈,话还没说完一句,她就同意了。 屏风里面,季晨欢快地开始脱衣服 屋外,候着四个侍女。 屋内屏风外,傅烟盈在长桌前坐下,乌发柔顺地披散下来,执笔写一封信。 寻山: 我今日在悬空岛见到了纯纯和季老先生。 现下我已将他们带到了太清的门派驻地,季老先生和纯纯住的也有些远,且有我看着纯纯,不会出事,勿念。 写到这里,她停了停,又写: 纯纯也不了,可考虑过让她拜师? 然后她收了笔,仔仔细细地装好信,唤进来一个侍女。 “傍晚的时候送到律城季府,不能早也不能晚。”她低低地说。 侍女接过信,无声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六 怪事 季老头歪在榻上,支着脑袋一腿曲一腿伸,揽着个酒葫芦喝酒。 “这喝酒啊,还是得用酒葫芦有意境。啊,你们说是不是?”他一手掐着酒葫芦伸出一根手指来扫了扫立在一旁的四个人。 四个人半低着头,冲他无声行了个礼。 “蹲什么蹲,到是说句话。”季老头又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原本站在门口的四人,接他吩咐取了酒,摆了榻,又接他吩咐取了酒葫芦,把酒壶里的酒倒进酒葫芦又送到他手里,再接他吩咐四个人挨个杵在那里。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转的些什么。 “说话!” 四个人中走出来一个相貌最稳重的侍女,又冲季老头行了个礼才说“您说得对。” 季老头一噎,觉得自己最近和雌的都过不去,不过面前这四个不是傅烟盈,他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多为难几次。 “你们这怎么光知道行礼行礼的,以后别在我面前干这个。”季老头甩了甩袖子,手上酒葫芦里的酒也跟着咣当咣当响。 四个人又冲他无声行了个礼。 屋子里诡异地静了一下,四个人中最矮的一个露出点儿尴尬来。 “下去下去。”季老头摆了摆手里的酒葫芦:看着面前这四个木头桩子就觉得心烦,这太清驻地的人也忒无聊了些。 他一翻身,换了个歪法,咕哝一句“这太清怎么养出来的呆头鹅”,背对着他们又喝起了酒。 四个人又冲他无声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下了。 季老头自己在那里慢悠悠的喝酒,半晌,唰地一下翻身落地站了起来。 “不对!老子在这里瞎待着干什么!” —————— 另一边,季晨正泡在温泉池子里洗澡。 岛上水路四通八达,这些水从地下引过来,她心心念念的泉灵不知道游荡到岛上的哪里去了——对于一只泉灵来说,哪里有水它就可以去到哪里。 季晨欢快地撩起水来看它们在半空飞起水花,又在池子里飞快地转了个身,看四面卷起的水,咯咯地笑,也不知道是玩水还是洗澡。水是活水,在她身边缓缓地流动,倏忽又随着她自己的搅动剧烈起来,那些温柔的撞击着她的冒着热气、含着灵力的水让季晨觉得自己经脉里的灵力也随着它慢慢流动起来。 ——等等,这好像不是错觉。 与其说是经脉里的灵力在流动,不如说是在呼吸——甚至不只是她的灵力,她的经络,骨骼,内脏和躯体,都在若有若无的起伏着,就像是呼吸似的。 季晨有点儿懵,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走神,这种奇异的感觉很快就没了。 错觉?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又掐了掐自己的腰和腿,自觉自己已经把自己全检查了一遍,浑身上下一点问题也没有。 季晨洗了一会,正准备出来,突然觉得四周水里的灵力变得活泼高兴起来。她一抬头,看见那边水流进来的方向蹦进来一个泛着蓝光的光球,散发着纯净、充沛又活泼的水灵力。 “哎呀!” “纯纯,怎么了?” 屏风外,已经看了一会账务的傅烟盈抬起头来,听她一声喊,扬声问她。 “没事没事!我看到泉灵了!”季晨回的高高兴兴。 季晨心翼翼地捧起面前随着水波轻轻起伏的光球,一张脸凑近了看它。泉灵往后缩了缩,像是有点害羞似的,然后一跃,整个儿都趴在了季晨脸上,变成扁扁一团。 季晨把泉灵从脸上摘下来,发出一连串笑声 傅烟盈也在外面轻轻笑了笑。 泉灵一向怕人,纯纯这丫头倒是挺招它喜欢的。 —————— 傅烟盈给季晨梳了头发,问问她想干什么,就带她到院子里的空地去学驾云。 “要是想直接用岛本身的云,就得用灵力凝成的刀剑割,还得是在岛的边缘。中心的云不仅极厚,灵力也十分密集,要想割开几乎不可能,岛的主人也会来骂你”,傅烟盈说着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又接着说: “纯纯在这边可以直接用路边的白色石块,它们都是原本的云挤压成的,用的时候把它打散就好了,有不少岛上都有这样的东西”,她说这招过来路边一个个头的白石块,递给季晨。 烟姨说,打散就行。 季晨盯着上只比她手掌大一圈的偏平石头,另一只手蓄足了灵力,“啪”地往上一拍,然后一抛。 石块就好像一下子吞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先是鼓胀着摇摇晃晃了几下,然后“噗”地散开——像是撑爆了似的,在半空中炸成一朵蓬松的云。 季晨亮着一双眼睛抬头看傅烟盈。 “对,就是这样,不过用不了这么多灵力,一点就能把它撑着了。要是云很大,多打几次就好了。”傅烟盈点点头,说着又递给季晨一块石头。 这下季晨明白了——这些由云压成的石头里的灵力虽说努力地靠近了,可排列没什么章法,要想让它从石头样变成云样,什么技巧都没有,打就行了。 知道了关窍,季晨的第二朵云立刻就成了。上一朵炸毛似的云浮了一会,没人理它,很快又坍成了原先石块的样子。 “对,纯纯很聪明呢”,傅烟盈夸她一句,“你要是不管它,它就很快会变成那样”,它伸手指了指已经变成石块的第一朵云,“要想让它一直保持模样,需要把自己的灵力探到云里,在你和云之间建一座桥,它就能听你的了”。 季晨冲傅烟盈歪了歪头,睁圆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好像有点难以理解,“在她自己和云之间建一座桥”是什么意思? 不过傅烟盈没再说话,反而站远了一些,还从自己的储物镯子里掏出一把舒适的椅子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想让她自己琢磨。 季晨硬着头皮往云里扔进去一团灵力。 已经开始有点儿坍缩迹象的云往外炸了一圈,那一团灵力却被它吐出来,很快弥散在空中。 “咦?”季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她又往云里伸进去一股灵力,努力让它保持在那里不动。 这要做到这件事情不太难,浮在半空的云有一点阻碍灵力四溢的效果,灵力又连着季晨自己,多试几次习惯了以后,保持在那里不动的感觉就像是把一根手指头搭到扶手上一样。 她转头看了傅烟盈一眼,见她什么也没说,转回去就跳上了面前的云。 那云瞬间就左摇右晃起来。 季晨整个儿趴在云上,两只手扳着云的边角,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从灵力到身体甚至是眼睛,整个人都在使劲让它平衡。 她眼睛瞪着脸前雪白的云,看着看着,面前的白色突然就铺天盖地地把她包围起来,中间还夹着许多青色的亮点,再下面是更多的雪白和更密集的青色亮点,还有青色的丝线贯穿其中。明明是差不多的景象,可她就是知道这是两层。 什么东西? 季晨吓了一跳,云剧烈地晃动起来,要不是她两只手还扳着,就要把她掀下去了。 面前的景象一下子就没了,云的晃动也停止了,甚至比刚开始还要平顺。 “纯纯,你可要专心点儿。” 季晨看看脚下的云又看看傅烟盈,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了一边。 阳光下树的影子挪了挪。 “哇吼——烟姨你看我!” 季晨驾着云在空中愉快地翻了个跟头。 傅烟盈早就在看她了。从季晨一开始差点儿被云掀下去之后,傅烟盈就生怕她一个控制不好摔着——这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季晨飞得不高,云散了也能安然无恙地翻个身跳下来,不过是因为她担心罢了。 季晨在空中一招手,地上一个较大的石头就冲她飞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朵大了不少云,她灵活地从这朵跳到那朵,傅烟盈给她编的辫子一顿一甩。 她就是这样子,不论是第几次看见和学会一件新东西,总是快乐又活泼。 “烟姨上来啊!” 傅烟盈站在底下看着她,也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笑容。 她身形一动,化成一道烟吹散在空气里,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季晨旁边。 “走咯!” “纯纯,你不去问问季老先生要不要一起吗?”云上,傅烟盈帮季晨升起一片灵力护罩,转头问她。 “不去!爷爷肯定早就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嫌咱俩吵,哼!”季晨一扬头,秀气的鼻子皱了皱。 傅烟盈笑出了声。 “纯纯,走那边。”她伸手给季晨指路。 “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七 干坏事是不对的 “烟姨,这云怪能保持多久啊?”季晨看着旁边臂高的白团子问傅烟盈。 “大概有两个月,不过到最后半个月它就没法出声了。” “那有没有让它一直能这样的法子呢?” “有啊,有些以[生机]或者其它类似天赋入道的大能可以让它们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不过很少有大能会干这个。” “入道啊……”,季晨咬着半截青菜咕哝,“听起来就好厉害”。 一边坐在凳子上玩筷子的云怪抬起头来,冲季晨发出一声“咘哩”,像在附和她似的。 这只云怪是季晨废了好半天的劲才捉住的——当然,傅烟盈给了不少帮助。有极少的云怪会说些“是,好”之类的人话,不过季晨今天是没遇着。这只长得又可爱又会出声,她自觉已经很好了——总比别人那些长得头身子大还不会说话的好吧。 傅烟盈看着她咬着半截青菜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纯纯难道没见过律主吗?怎么还听起来”,她给季晨擦了擦嘴角,接着问:“纯纯有没有想过拜师呢?你已经快十岁啦”。 “律主……嗯律主是挺有气势的,可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啊。” 季晨又夹起一根青菜放在嘴里嚼。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饿——上午吃得太多了,即使这顿午饭都被安排在了半下午,也没觉得怎么需要它。不过抓了只云怪动弹了一遭她就想找个地方坐着,她一坐着就想往嘴里填点东西,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了眼前这样。 “我想拜师啊,余叔叔家的鱼儿六岁就去太渊了,我自己偷偷打听,一般七八岁的时候大家就拜师了,可爹爹好像不怎么乐意让我去。”她有点苦恼地说。 “寻山那是舍不得你呢。”傅烟盈摸摸她的头,“他只得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对你满心欢喜,怎么都得好好宠着。” “那烟姨你喜欢纯纯吗?”季晨睁着俩大眼问她。 ——其实她想问傅烟盈喜不喜欢她爹的。 傅烟盈稍稍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干脆把她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拿下巴轻轻磨她的发心,“烟姨最喜欢纯纯了。” 季晨闻着傅烟盈身上淡淡的香气,嘴里还叼着半截青菜,她默默地咽下去,又夹了一根塞进自己的嘴里,好像这样能缓解她的紧张情绪似的。 季晨被傅烟盈抱在怀里背对着她,又出声了,这次带了点心翼翼: “那烟姨,你知道纯纯的娘是谁吗?” 傅烟盈给季晨夹那盘青菜的手停住了。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搂紧了季晨,没说话。 那边座子上还在玩筷子的云怪冲她俩发出一声带点疑惑的“咘哩”。 不过季晨还没停下她的问句。 她回过头来看傅烟盈,琥珀色的大眼睛盈盈润润的,像是深秋的池塘: “那烟姨,你能做纯纯的娘吗?” 傅烟盈这下是彻底愣了。 —————— 季晨一手被傅烟盈牵着,一手抱着那只刚被她起名“白”的云怪,走在一条颇繁华的路上。 刚刚的对话最终也没继续下去,不过傅烟盈轻轻亲了亲季晨的眼皮。感觉可真好,像是花瓣印上去一样——季晨默默地想。 不过她还有一件事没说。 今天驾云的时候看见的都是些什么?还有洗澡的时候,当时以为是错觉,可和后来看到的那副奇怪的景象联系一下,好像也不是错觉。而且……季晨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傅烟盈,如果烟姨问起来她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说,怎么回? 季晨烦恼的功夫,季老头在飞奔。 他驾着云在空中左冲右突,时不时往后扔几个冷刀子,后面追着六七个黑衣人,有驾着云的也有用自己的飞行法器的。四周的人看见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只换个方向飞快地远离了他们。 悬空岛实际上是由几大片群岛组成的,覆盖面积极大。季老头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有名的灰色地带,各个岛面积、云层薄、移动快,藏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人和见不得光的东西。 季老头出了太清驻地,直接坐着型传送阵到了这一片群岛(悬空岛管制松散,对型传送阵的设立基本没什么要求),循着高手的味溜进了一个专门转运交易黑色物品的岛,摸走了人家的东西。 季老头后面几个人扭身躲过了他的冷刀子,齐齐掏出一把火红色的长弓,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那上面浓郁爆烈的火灵力。这些人挽弓搭箭,一齐射出,几根箭汇到一起,长了眼睛一样在空中微微一折,直冲他而去。季老头甚至能听到那些箭劈啪作响的声音。 他回身一扬袖,面前的空气像是支离破碎似的被搅动起来,往前一扑就和那支爆烈的箭撞上了,瞬间就在半空中炸裂开,掀得追来的几人往后一退。 爆炸过去,刚刚那个灰袍子老头儿早不知道哪儿去了。 “鸡贼老儿!一看就是熟手!” —————— “好东西!” 季老头搓搓手,两眼放光地盯着面前的箱子。 先不说这箱子里面有什么,就凭这这箱子的封神木,这箱子边上包的蕴静铁,那拆下来可都是一把把神兵利器的主料。季老头最看重的还是这上面隐隐透出来的排列紧密有序的空间灵力,他隐隐嗅出了一股空间法则的味道,好东西! 他一双满是褶子的鸡爪手在箱子上摸来摸去。这箱子都制成这样了,里面的东西应该不会比外边儿差吧?他有点儿兴奋地想。 季老头干脆坐在了地上,研究这箱子。 怎么打开呢? 也没锁,好像直接打开就行。 打不开。 也没什么阵法啊,怎么就是打不开? 撬开? 不行不行,这箱子浑身好料,怎么能撬开。 可是这箱子打不开啊。 那就撬开吧。 撬……撬不动。 季老头一张老脸都泛了红,脖子上也起了青筋,鼓足灵力的一双手可劲儿扒着箱子,可这箱子就是纹丝不动。 什么东西! 他收了手,坐在地上抱胸对着眼前的木头箱子沉思。 然后他伸手,心翼翼地往箱子上一划,手底下的空气动了一下,被什么割着了似的往两边挤开。可那箱子就像是被投了石子的水面似的,皱了皱脸就又平静了——没什么变化。 什么破玩意儿! 季老头站起身来,对着箱子一甩袖子,面前的空气立刻被他挥得支离破碎起来,冲着箱子扑了过去。周围的家居摆件等物什被波及得七零八落缺胳膊少腿儿的,处在风暴中心的箱子遇见那些空气就像是水面碰上了一个大石头一样:先是一阵波动,然后就又恢复了原来那样——和刚才那下相比,没什么本质的变化。 季老头气呼呼地拧起了眉头。 他伸出一只手悬到箱子上方,虚虚一握。空气剧烈地颤动起来,就像是被拨动的绷紧了的琴弦,那些七零八落的家具和花瓶都往四周退散开,季老头因为动用灵力,浑身都散出深蓝色的光芒。缓缓地,他虚虚握起的手里出现一个黑色的东西,不,那不能称之为“东西”——连所处的空间都被割掉了,又怎么会有东西在那里呢? 他慢慢把手往箱子上靠去。 然而箱子还是没什么变化。若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箱子处在季老头手下的那块黑影的位置倒是消失了,可手一拿走就又回去了。感觉就像是用手挡住照在脸上的光似的——手一拿开,光又打上去了。 季老头又重新坐到了地上,皱着眉若有所思。 “季老先生,纯纯她——”,傅烟盈看见自己像经受了一场风暴似的华音楼,也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季晨的声音紧随其后:“爷爷,你这是干了什么坏事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八 开宝箱,赢大奖 “照你说的这样,这丫头倒像是觉醒了什么天赋”,季老头摸着自己下巴上短短的胡子道。 即使这楼里乱得如狂风过境,傅烟盈也还是先按下了询问的话头,先和季老头说了季晨的事。 “丫头过来,爷爷给你看看。”季老头仍坐在地上,冲着季晨招招手。 季晨从傅烟盈给她找来的椅子上溜下来,乖乖走到季老头旁边站着——傅烟盈知道她因为想先驾云而把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按下的事情后,好一顿说她。 季老头伸出两根手指头搭在季晨手腕上给她检查。 “别抵抗啊”,季老头的灵力化作一缕,探入她的经脉。 他本来是有点儿心不在焉的——还想着那个怎么也打不开的木头箱子呢,慢慢地心神就被拉到季晨那去了。 今天是怎么了,怪事一个接着一个?还是他真老了——不可能! 季晨的经脉,粗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可仔细感受又觉得这一根根的经脉竟然意外的……同步? 季老头收了手,坐在地上抱胸看着季晨。 季晨也瞪着俩大眼看他。 比谁眼大吗? 说不定……是关于眼睛的什么天赋觉醒?这丫头不是说自己好像看见云里边了吗? 季老头又冲她招招手,“来丫头弯腰,爷爷给你检查检查眼。” 季晨眨眨眼,微微弯腰把自己的眼睛凑过去。 “闭眼” 季晨乖乖闭上了眼睛。 季老头把手摁到季晨眼上,手心亮起淡淡的乳白色光芒。 “爷爷,我可以说话吗?”季晨微弯着腰,觉得这个姿势有点难受,只有说话才能安慰她。 “说”,季老头一手摁在她眼上,一手摸胡子,漫不经心地回了她一个字。 季晨一边感受着季老头的灵力在她眼周一遍遍游走,带来微微发热的舒适感,一边问出了刚刚就在想的问题: “爷爷,那个箱子是你偷的吗?” 丫头认得箱子上的蕴静铁,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要花好多钱,爷爷这么抠门舍得买? “嗯”,季老头答得又快又干脆。 这可真是不要脸得出人意表。 坐在一边看着季老头给季晨检查的傅烟盈听得都一噎。 “我就说嘛,你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儿。”季晨的眼皮在季老头手底下动了动。 “说话就说话,别动你那俩眼珠子!”季老头怼她一句,又接了她的话:“这箱子也是他们私底下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老头子带过来还能省得那帮孙子用它作乱。” “爷爷,干坏事儿就是不对的。” 傅烟盈有点欣慰,还好这孩子不像她爷爷。 “嗯,闭嘴。”季老头把手从季晨眼上拿下来,挥挥手示意季晨站一边去,转头对傅烟盈说: “眼睛没什么异常,经脉有点儿奇怪,不像是什么破坏力强的天赋,八成是辅助类的,在这儿觉醒就行了,有咱俩看着没问题。” 傅烟盈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破坏性强的天赋觉醒,不仅会对周围造成大面积的毁坏,还会对觉醒者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需要事先做好许多准备,辅助类的觉醒就安全许多了。 季老头和傅烟盈说完话,就又转过头去看着那个木头箱子沉思了。 季晨站在一边,看看季老头又看看箱子。 “爷爷,这是什么?” “箱子” “箱子里面有什么?” “你打开看啊。” “我打得开问你干什么”,刚刚季老头和傅烟盈说话的功夫,季晨就飞快地动了下箱子,结局当然是没打开。 “那你别看了”,今天的季老头格外呛人。 季晨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和季老头在语言运用上的差距,她鼓鼓脸,挨着箱子就地坐下了,学着季老头的样子对着箱子沉思。 一边的傅烟盈看见这耍宝的祖孙俩忍不住笑了笑,她把门外侯着的侍女叫进来,让她们把屋子里这些乱糟糟的东西收拾掉。 季晨盯着面前的箱子。 慢慢地,面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那箱子就像是突然沉入到水下一样,四周都起了水纹。 季晨有点傻乎乎地看着那个箱子。 在她的感官里,在她的世界里,箱子的存在感被“剥离”了。 四周的事物都还存在,她能感觉到旁边爷爷和烟姨强烈的存在感,爷爷的要比烟姨的强上一些,还有两个收拾东西的侍女,然后是那些桌子椅子花瓶屏风,就连木质的地板都存在着。可面前的箱子待在那里,丝毫感觉不出来它占据了一处空间,简直像是——像是一个影子! 季晨着了魔似的把手伸向箱子。 她摸着箱子光滑的表面,看见一根根深蓝色的线在手底下慢慢展开,纵横交错,织成一张。 季晨手指头一勾一挑,那线就被她拨到一边,她往里一探,手伸了进去。 季晨把手伸入箱子,就像是把手伸进水面。箱子表面温柔地荡了荡,就任由季晨的手去了。 季晨感觉到自己的手触到了实物——像是个木质的把手。 她有点儿疑惑地摸了摸那个把手,然后握紧了它,轻轻往外一拽。 箱子猛地一震,破水面而出。 “存在感”有了。 季晨碰了碰面前的箱子,箱子一晃,自己打开了。 “丫头!”“纯纯!” 季晨最后看到的,是一双从箱子里探出的眼睛,清亮亮的。 —————— 律城,季府。 季寻山进了门,大步往书房走。 管家林远在他后面跟着,边走边听他吩咐。 “明日把我书房里雕版的《观心决》送到余府,三月后若是不归还你就尽管派人去要,前几天我写的那些训练计划你给赵抚送过去,让他即刻就按上面的来,下个月我恐怕要去一趟太古,你准备准备,哦对了——” 男人转过身,显出古铜色的肌肤,刀削似的面容和鹰一样锐利的眼眸。 “太古离着幻虚城挺近的,你问问纯纯看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林远应了声是。 “纯纯呢?他俩还没回来?” “姐今早说是要和老先生去看日出,现在也没回来。” 季寻山眉头一皱,“他们两个一向是天黑才肯回家,你找人去看看,让纯纯早点回来。” 林远又应了声是。 季寻山说完这话便又迈开步子,大步往书房走。 林远还跟着他。 季寻山停步,黑色的袍角一转。 “你怎么还跟着我?有什么事?” “太清的烟长老今日来了信,说是给您的。” 季寻山紧绷的面容松了一分:“拿来。” 林远双手把信递给了他。 “没事你就下去吧。”季寻山接过来,冲他挥了挥手,扭头进了书房。 一长桌,一宽椅,满架子的玉简、雕版和书。 除了东边窗旁一盆雪白的天心花,季寻山的书房和他本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他坐到桌前,把信放下,旁边正好是前几日季晨被罚抄的《律言》和《明心经》,字说不上好看,但也称得上是板正。 季寻山一撩黑袍坐下,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信和纸,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点笑。 他拆开信。 只是扫了一眼,季寻山就坐直了,待到他把那信一字一句地读完,他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 季寻山捏了捏桌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木质细密的和松木被他捏出一个手印。 他先摸出来两只传信纸鹤,准备给律主和赵抚去信说自己明日有事,想了想又把它们先放到了一遍,掏出传音石,联系傅烟盈。 “寻山”,幕中美人凤眸琼鼻,乌黑长发,语气柔柔软软,“我正要找你,你最好过来看一看,纯纯似乎觉醒了一种不得了的天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九 拱白菜的猪 各色的光交织成各色的,拢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连空间都是有纹路的,那些淡淡的线来来回回地走。 季晨慢慢地在里面走动。 她看见那些纹路在挨近自己皮肤的轻微地变了形,像是碰到杯壁的水。季晨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浮在面前的一根灰色的线。 灰线动了动,像是被她挠了下痒痒似的。 季晨惊讶极了。她又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灰线,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扯。 灰线们集体挪了挪,又从季晨的手里弹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季晨迷茫地看着四周各色的光点、丝线和灰蒙蒙的物体轮廓,她有点懵——发生了什么?她这是在哪里?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几步走过去,伸手拍了一下一个由几条蓝线交织拢成圆球,那些线震了震,又恢复了原样。她又捏住其中的一根蓝线轻轻一捻——然后它就断了。 季晨微微歪头,看着那条断开的蓝线飞快地往两边退,很快就和别的线接到了一起——只是接出来的形状不如之前那么规整了。 这可真有趣,她默默地想。 —————— “你倒是说话啊!” 季老头不仅屁股在长桌上歇着,连两只脚都在和桌面亲密接触,凶神恶煞的样子活像个上门讨债的。 坐在地上的人不说话,连看也不看他,低着头垂着眼皮不自在地揪自己身上有点紧的蓝灰色袍子——没错,蓝灰色的,季老头的,他从箱子里新鲜出炉的时候自己的衣服都破的不成样子了。 季老头从自己手心里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砸他。 他一偏头就躲过了,抬起眼皮来看了季老头一眼,又看了一眼北边,然后低垂下了眼帘。 面前的少年——姑且这样认为吧,虽然气息和孩儿似的,但长得还是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的,在从箱子里伸出脑袋和季晨脱力晕过去之后,就被季老头从箱子里提溜了出来,套上衣服摁在地上,然后他就把那箱子扔到了自己开辟的空间里了。 ——先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把好东西攥到手里才是正经事。 然后季老头就开始拷问面前这个无名氏。 拷问的结果显而易见:除了看出来这人有点傻不肯说话以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会既是个傻子又是个哑巴吧。 季老头问他问得有点不耐烦。天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你尽管说,我就是不回,我就是不动”的人了。 还有什么说话和吵架的乐趣可言!没情调! “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季老头冲他一抬下巴,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 地上的孩子似的少年仍低着头垂着眼帘,慢吞吞地换了方向坐——朝着北边,用行动表明了他对季老头的不屑。 季老头看着他朝的方向,眉头一皱。 “你往那转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先前季晨站的地方。 北边是天心楼,季晨现在正在那儿躺着,傅烟盈看着她。 季老头立马反应过来了:“你个变态!” 也不知道是谁变态。 门外走进来一个侍女,无声无息的,走到季老头面前冲他矮身行了一礼。 季老头冲她甩甩袖子,“说说说!”,又咕哝:“这太清驻地的人怎么回事儿,一个个整得和鬼似的。” “烟长老说季姐要醒了。” “醒了恢复得倒挺快,我去瞧瞧。”季老头翻身从桌子上下来,甩甩袖子抬腿就走。 “哎等等——”,季老头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坐在地上的那个男的正抬着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像是被季老头辜负了什么似的。 季老头伸手一指还候在店里的侍女,“你”,又点点坐在地上的变态,“带着他跟我去天心楼,看好了!” 侍女冲季老头行一礼,默默地走过去。 季老头只觉得自己心头憋着一口火,他现在特别想使劲晃晃这屋子里两根木头,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晃出一句话来。 “还是和丫头说话适合我”,季老头一边咕哝,一边往天心楼走。 —————— 季晨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想刚刚神奇的梦。 “纯纯?”傅烟盈的声音还是柔柔软软的。 季晨微微转头,有点迷迷茫茫的,“烟姨啊……我刚才是因为脱力了吗?” 傅烟盈烟一样的气质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愈发明显了,她一笑,就连空气里浮着的那些不多的光都全聚到她身边来了。 “纯纯是因为使用天赋过度而脱力了呢。我已经告诉了寻山,想必他晚上就能到。” “哦,我就觉得是因为这个,这次可比上次醒[藤蔓]的时候好受多了,睡——什么!” 季晨一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了。 “烟、烟姨,不是说好不告诉爹爹的吗?”季晨从床上坐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傅烟盈。 傅烟盈一边从手心里捧出一团温柔又明亮的火,一边偏头冲她狡黠一笑。 哦……好吧。季晨抱了下被子,心里知道她恐怕早就看出来了。 ——应该是爷爷演技太差的问题,哼。 傅烟盈手一托,手上的火球就慢悠悠地飞到半空中,停在那里照亮了整个屋子。 世界都明亮了,像水洗过一样。季晨看着这屋子里的长桌宽椅,墙上带着“道”字画,还有那些含着淡淡灵力的屏风摆件,像是头一次发现这个世界长什么样子一样。 “烟姨……”,季晨慢慢从床上下来,集中精神盯着半空中那团火球里明显的红色纹路,“我这是什么天赋?是关于眼睛的?” 傅烟盈伸手扶她,“不是关于眼睛的,倒像是[感知]一类的,不过我也说不上来,等寻山来了再说吧。啊,季老先生来了。” ——季晨还以为是她爹来了,吓了一跳。 季老头步子迈得老大,走进来带起一阵风,他冲后面一挥手,也不知道是把什么东西拦在了门外。 “丫头醒了?过来我瞧瞧。”他冲季晨招手。 季晨“嗯”了一声,走到季老头旁边,伸出手来递给他。 她看着季老头搭了两根手指,一边像模像样地摸胡子一边给她检查,幽幽地说:“晚上爹爹就要过来了,您要是检查不出来也不要紧。” 季老头两根搭着季晨手腕一颤,灵力差点儿走错了脉,摸胡子的手也停住了。 他干脆收了手,“臭丫头就不能换个时候和我说?”,他又皱眉“你爹来干什么?” 季晨没说话,拿一双大眼瞪他。 “看什么看!”季老头怼她一句,转头对傅烟盈说:“我看着是没事了,他爹来了让他再看一遍,省得他胡叨叨。” 傅烟盈点点头。 季老头忍了忍,没忍住,又问傅烟盈:“他爹怎么来了?丫头不是说要保密的吗?” ——这祖孙俩,连问句话都一模一样。 傅烟盈又笑了,“是我叫他来的,我看纯纯这次觉醒的天赋恐怕不简单,就让他过来一趟,也省得他担心。” “你——” 季老头还没说出来什么,门外就传来一声钝响。 “外面儿的老实点!”他冲关着的屋门喊了一句。 然后他回过来,准备接着刚才的话说,看见屋子里站着的季晨和傅烟盈,一愣。 ——等等,怎么他又和这两个人呆在一起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的?好像这里也没他什么事儿了。 “爷爷,外边儿怎么了?” 季老头忽地明白自己该怎么和这两个人相处了。 外面突然又是一阵响动。 “让他进来!” 门外半走半滚进来一个蓝灰色的袍子,显出一个少年人。他抬起头,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季晨,像是归巢的鸟儿。 “呀!”季晨叫了一声,“你是不是那个箱子里的人?” 少年有点儿局促地站着,冲她点点头。 傅烟盈看了一眼季老头,面带疑惑。季老头冲她摇了摇头。 季晨已经自顾自走近了那少年,抬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虽说她心里也清楚这个箱子里爬出来的少年不简单,可就提不起提防心。 少年蹲下来,本来就有点短的衣服更短了,露出一截有力的腿,他微微仰头看着季晨。 “你叫什么名字?” 他能说话才有鬼,季老头心里冷笑。 “裴临” 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很久没说话的样子。 “裴临?”季晨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两个字的名字就是好听。” 裴临冲她露出一个笑,右脸颊上竟然陷出一个酒窝,带出点傻气。 “那你为什么呆在箱子里呢?”季晨歪歪头问他。 他仍然看着季晨,张张嘴想说话,可是没能成功,刚才的两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声音,于是就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季晨试探着问。 少年点点头。 “那你知道什么?” 少年仍然看着季晨,还是摇了摇头。 季晨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从储物镯子里掏出一瓶灵泉水给他喝。 ——看他说话那么艰难,应该很渴吧。 少年双手接过那玉瓶,捧着它就急切地喝了起来。他咕咚咕咚喝了一会儿,季晨都害怕他被撑着了的时候才停下来。 少年把瓶子又递给季晨,一双眼睛看着她,似乎更亮了。 季晨觉得自己很喜欢他。 她转头问傅烟盈:“烟姨,我能和他一起玩儿吗?” 全程看着他们两个说话递水的傅烟盈和季老头同时觉得有点不对味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 你爹来了 仅仅一个白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季晨再怎么精力旺盛也是个孩子,她又和裴临说了会话,还把白抱给他看,很快就开始打哈欠。现下她已在傅烟盈的催促下已经又爬到床上了,闭眼前还可怜兮兮地求她不要把裴临关起来——看季老头对他虎视眈眈和傅烟盈不放心他的样子,季晨不得不生出这个念头。 她看着裴临被季老头拎走的时候,还冲他挥了挥手,少年仿佛很舍不得,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却也没法反抗季老头,被他死劲儿拽着拖出了门。 季晨抱着那只只会“咘哩咘哩”叫的云怪,闭着眼睛,想着起来以后要去看裴临,又想着起来以后该怎么面对季寻山,迷迷糊糊之间,很快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而被她惦记着的季寻山,此刻已经在站在这片云上了。 前去接他的人是佟云,对着季寻山一张铁脸也能笑出花儿。他带着季寻山到了傅烟盈华贵繁复的住处,那边傅烟盈已经安顿好了季晨,站在那里等他过来了。 太清的这片岛上面再没有别的云,今晚又无月,满天星光粼粼泄了一地,照得眼前的美人如烟如雾,水红色衣袍翻飞卷动,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季寻山步伐一快,瞬间把佟云撇在身后。 他劈头就问:“纯纯呢?” “嘘,你声些,纯纯已经睡了”,美人食指如玉,抵在唇上,轻瞪了他一眼,似秋水横波。 佟云看了都觉得受不了,自觉自己杵在这里没什么用,默默地退下了。 季寻山和根木头似的,他抬眼,鹰一般锐利的眼巡睃了一圈,目光定在最高的天心楼上:“她可是躲在你哪儿不肯出来?我去找她。”抬脚就要走。 傅烟盈一伸手赶紧拦了他:“别去,纯纯累了一天,我让她睡下的。”说着干脆拽着他的袖子带着他轻身进了最近的华音楼。 华音楼里灯火通明。 季寻山看着季老头坐在长桌上,像个地痞流氓,面前是个被绑起来的背影,看样子是个少年人。 他皱了眉,本来就严肃的脸庞瞬间更严肃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 “这么说,纯纯这次的觉醒的天赋确是有些奇怪,我也没听过有什么天赋觉醒了是这幅模样的。” 季寻山坐着,两腿微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父亲”,季寻山的目光投向季老头,“您可知道这是什么类型的天赋?” 季老头早就在他又严肃又含着点谴责的目光下歪到了椅子上,没骨头似的,此刻听他说一个“父亲”这个词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像模像样地抖了抖:“不知道,别问我。” 季寻山盯着他。 许是在律主手底下混久了的缘故,季寻山一盯人就让对方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起码季老头是这么觉得的。 “好吧”,他默默摆正了脊背,“那个箱子,实体恐怕并不在这个空间之中,能看到的只是一个类似投影的东西,自然是花多少功夫都打不开了。它里面有个“锚”,可以拖着它拽出箱子的本体来,既是做这个东西的人留下的不完整的尾巴——毕竟从我们这里藏东西到另一个空间是需要凭借的,也算是给自己留的后路,老头子以前在太古藏书楼里见过这种藏东西的法子,藏人倒是头一回。” “那书可有写怎么找到里面的‘锚’?”这次是傅烟盈出声。 “哦,说了啊”,季老头抖抖脚,有点得意似的:“空间类的,入道就行了。” 和没说没什么两样。 季晨一个九岁的屁孩,如何领悟空间法则入道?季老头这老成精的都还差着临门一脚呢。 “既然如此,我们恐怕要找别人问问了。” 季寻山说完这句话,眼睛就落到被绑着的少年上,躺在地上,看着可怜兮兮地。眼皮半垂着听他们说话,看上去和快睡着一样。 “他也不挣扎,绑成这样干什么?问出来什么没有?” 季老头对他的接话极不满意,已经把脚按到椅子的扶手上,脑袋撇过去,一副老孩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接季寻山说话的是傅烟盈: “说是叫裴临,除了纯纯,谁和他说话他也不回,看着倒是有些痴傻的样子。至于为什么绑成这样,我就不知了。” 季寻山的眼睛又转向季老头。 季老头悻悻的,还是回答了他的疑问:“这变态死赖着丫头不肯走,我好不容易把他拖过来,他还可劲儿地想出去,问他十句也没憋出个屁来,老头子就把他绑了泄我心头火。” 地上的那个原来半天没响动,此时却抬起眼皮瞪了他一眼,像只凶狠的兽。 “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季寻山脸上紧绷的线条皱了皱,“等到把纯纯的事情解决完,把他带回律城,再派人查查吧,那个箱子——”他说着看了季老头一眼,“父亲也得拿出来好好研究,若没什么问题,还是得算这孩子的。” 季老头冲季寻山翻了个白眼。 从刚刚季老头开口就面露思索的傅烟盈打断了他的白眼:“说起来,我倒有一个好人选,或许找他问出纯纯的情况。” 季老头和季寻山一齐看向她。 “谁?” “连林道人”。 连林道人以[木]入道,也是为数不多的有[感知]天赋的大能,博学多识,为人中正平和,只是常年游历元景,难觅踪迹。 “你有连林的消息?”季老头歪在椅子上问。 傅烟盈抬指放出一道烟把裴临罩起来,隔绝了他与外界。 “大概两月前,雷霆道人向太清提出要借雷谷一用,他行事如何你也晓得,那地方地势险要,宗门不愿,后来连林道人出面为他做担保,且说是两人愿为太清百年客卿,宗门便同意了,如今都在雷谷里呢。” 季老头直了直腰,敏锐地抬起了眼:“他借雷谷干什么?” 傅烟盈微微压低了声音:“我听师叔祖说,雷霆道人欲参雷谷之雷而成道君之境。” “他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季老头惊得感慨了一句。 “等等,那地方要带纯纯去不得扯个大旗?你俩这分量够?先说好,我和雷霆只见过一面,连林以往倒是见得多些,不过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到如今早就没什么交情了,可别指望我。嘿,咱这分量也不够啊。” 傅烟盈笑了笑,“我早先与连林道人是有些交情,这事寻山知道,”她说着看了一眼季寻山,季寻山便点了点头,“后来雷谷之事我也出了几分力,问他一些事情是无妨的。” 季老头看着这两人,觉得自己和谁呆在一块都多余。 夜色渐浓,季寻山一边哀嚎着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一边换了个地方蹲着——远离季寻山,带季晨出来这账他还没和他算呢。 —————— 季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天蒙蒙亮,晨光清凌凌地透进来,季寻山一夜未睡,昨晚一直安排着律城近日工作,准备将那边事情放下几天,先把丫头的事情解决,此刻正站在季晨房里看她。 不知不觉,孩子都这么大了。 季晨敏感的觉察到屋子里有人,还是个熟悉的人——似乎是因为她新觉醒的天赋的原因,她对周围的气息格外敏感。 季晨也没多想,还以为是傅烟盈,她从被窝里抻了个懒腰:“烟姨,爹爹来没来啊?” “嗯”,回答她的是一道低沉的男音,“你爹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一 连林道人 “这个样子,有些像是古籍中所说的[干涉]。” 连林道人一身天青色长袍,声音在隆隆的雷雨声中不减分毫。 季寻山拍板要带季晨来雷谷的那个晚上,傅烟盈连夜处理了账务,季晨第二天早晨就被季寻山从床上拎起来,塞进了去往太清的传送阵。一行五人赶了半天的路,又休息一晚,第三天的清晨,借着傅烟盈在太清的疏通,进了雷谷拜访连林道人。 彼时连林道人正在水榭里煮酒听雨,悠然自得,见了他们来也不惊讶,只招呼几人过来一起喝酒。 说实话,季晨远远看着雷谷的时候就不想进去了——太吓人了。 雷谷之名响彻整个元景,靠的就是它三日一场雷,五日一顿大雷的惊人场面。季晨还没到雷谷跟前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雷谷的上空就有无数乌黑的成团的云翻滚着,推挤着。云层之间怒雷四起,一阵一阵地刺亮天空、大地和山川河流,那雨就像是天上的海被人从底部划了一道大口子,倾泻下来的雨水就是倒灌的海水,它们缓慢地锤到群山之中,仿佛要把底下的山川整个儿浇平一般。 自然伟力,当真叫人瞠目。 不过进不进可由不得她——她爹还在后面看着呢。 季晨昨天早晨起来听见她爹说话的时候魂儿都飞了,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钻到被子里装没醒好还是赶紧爬起来认错好。不过她也没纠结多久,就被连人带被子拎了起来,要不是她使劲叫了一声引来了傅烟盈,还不知道接下来是挨一顿屁股板儿还是一盆眼神杀——反正不好过就是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在季晨又可怜又委屈的眼神之下,傅烟盈把季寻山赶出了季晨的房间,亲自给她洗漱梳头,又絮叨又温柔地给她讲了讲这群人接下来的计划——当然,季晨只有听话的份,没有参与讨论的份。 随后傅烟盈带着季晨,季寻山带着季老头,季老头牵着裴临——这少年还是一门心思地想往季晨那儿靠,一行五人走了太清驻地内部的传送阵到太清,过了一阵无聊又冗长的寒暄和走程序——这种东西总是无处不在,才继续往雷谷的方向走。 季晨和裴临的关系倒是原来越亲近了。和这一群年纪一百朝上的人比,这两个看起来也算是同龄人,刚开始这三个老古董还不愿意两人挨得近,可是这一路上裴临简直是傻得冒泡,又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渐渐地就降低了警惕,由着季晨和他说话。 季晨收回自己刚刚拨动雨线的手,抱着被雷雨声吓得浑身发抖的白迷茫地看着连林道人。 [干涉]是什么?听起来好抽象啊。 几人见到连林道人,先是问了好,又说明了来意,连林道人便欣然答应。只教季晨自己说了说出现异状时的景象和她开箱时的感受,摩挲着酒杯想了一会儿,又叫季晨试着对亭外了不少却仍是阵仗惊人的雨用她那奇怪的天赋,凝神感受了好一会,下了刚刚的结论。 好在连林道人不是季老头,没有吊人胃口的恶趣味,他显然知道在座的几人都没听说过这个词,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十多年前我刚入道时,应太渊之邀去为他们炼一炉丹药,那时不急于修为,便趁机提出不要酬劳,只求一览太渊藏书阁五层以下藏书的要求,他们倒是十分大方,不仅答应了我,还许我在太渊品道楼里挑三本书看,其中有本随感,提了这个。” 品道楼可以说是太渊老祖宗私人的藏书楼,平日里只给宗门里的太上长老和掌门看。这位老祖宗早年喜欢收集天下藏书,凭借自己在元景的地位实实在在地满足了一把收藏癖,这些年倒是不再寻书了。 连林道人抿了口酒,在渐的雷声中接着说:“我本以为那品道楼里定然是典籍无数,还奇怪太渊为何如此,进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 “那是什么?”季晨已经坐下了,抱着白仰着头问他。 连林道人笑着摇摇头:“净是些奇闻怪谈,杂感随想之类的,还有不少记录山川风物的游记。我看完书出来一问才知道,那太渊的老祖收来的那些典籍和珍贵的雕版,都放在藏书楼,自己只留了些打发时间的怪谈。” 季晨见着他的酒杯见了底,机灵地拎起酒壶给他斟酒——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自己燃点儿火就能热起来,非得放到热水里煮,季晨腹诽。 连林道人看起来对她的机灵很喜欢,他冲季晨温和地笑了笑,悠悠然抿一口酒,接着讲他看的书:“我看了三本,也就那本随想讲得还算有趣。它中间有一段,大意是说既然修道者感悟天地间的‘道’,那天地间的‘道’如此之多,‘道’本身有没有自己的‘道’呢?这是个十分新奇的问题,可是写这书的没有继续写下去——这样的问题,恐怕谁也没法回答。不过他倒是提了这孩子的这种天赋。”他又冲季晨一笑: “他说,[干涉]这种天赋恐怕是目前出现过的天赋里最接近‘道’本身的。” 越接近“道”的天赋越强势,在修道的过程中越不可避免。 一时间,这个四面是水的宽敞的水榭内,只听得见隆隆的雷雨声和底下的流水声。 “我还以为,最接近的是[感知]。”半晌,季老头喃喃地说了一句。 “元峥兄应当早有预感,只是自己的孩子,不敢下断论罢了。” 季元峥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这里的时候,还觉得这种天赋难以相信,以为是这人的臆想,如今见了这孩子,终于明白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傅烟盈摸了摸还有些茫然的季晨的头,“那写书的这人,可有写上一个有这种天赋的人是谁?” 连林道人摇了摇头。 “我估计,写那书的人对它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季寻山低低地出了声。 前无古人,意味着修行的一切都得自己摸索,走上一条路,别说引路人,就连盏灯都没有,走错了也不知道要回头,就算是传说中最得天地钟爱的[干涉],想走又何其艰难。 季晨抱着的白发出一声“咘哩”。 “这云怪倒是很可爱。”连林道人大概也觉得气氛有些僵硬,转而说起了季晨怀里的白,“我这儿有几颗木魂,给你放一颗到它里面怎么样?” 季晨虽然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新天赋听起来挺厉害的大家却不高兴,也不知道放个木魂有什么用,却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保证乖巧、保持安静。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大概是季晨太乖巧,或者是连林道人到了年纪,他也伸手摸了摸季晨的头。 “啪!” 从刚刚五个人进来开始就一直被季老头按着的裴临,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他的钳制——大概是刚刚季老头走神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蹭到了季晨旁边,打掉了连林道人放在季晨头上的手。 “兔崽子!” “爷爷!” 连林道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老头一声骂就从嗓子眼儿里窜出来了,季晨反应也快,抱着白就整个儿地扑到裴临面前挡住季老头,那边季寻山和傅烟盈也赶紧拉住了季老头——再怎么想打,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儿啊。 “元峥兄,无妨的。”连林摆摆手,说着又笑了:“你这臭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季老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边被季晨挡住的裴临费力露出上半截脸,冲他一挑眉毛,做出一个挑衅的表情。 “兔崽子!” 季这孩子老头又骂了他一句。 连林道人颇有些哭笑不得,他与季老头少时就认识,那时他就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如今几百年过去,这脾气一点也没见好,还多了点老顽童式的无赖。 “这孩子就是那个箱子里的人?” “就是他,”骂了两句,原来那个季老头又回来了,他和连林道人多年不见产生的隔膜,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似的。 “一门心思跟着丫头,整天和个变态似的,”季老头忿忿地嘟哝了一句,又转头问连林道人“连林,你可知道这子什么来历?” 连林道人摇了摇头:“你是气糊涂了,这有关空间的事我如何能比的过你,便是你说的那种藏东西的法子,我也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你要是问这孩子为什么老是粘着你这宝贝孙女,我倒是有个想法——” “别卖关子!” “这孩子刚出箱子时第一个看见的可是丫头?” “是看了一眼!” “这就对了。我看这孩子神魂受损,记忆缺失,行事如一事不知的孩童,幼鸟刚出生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谁,便……便对谁极有好感,这孩子恐怕——” “我就说这兔崽子是个变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二 三人问 “我就说这兔崽子是个变态!” 即使裴临不知道“兔崽子”、“变态”是什么意思,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面前的老头老是制着他不让他靠近季晨。 他伸手,学着他们以前的样子也摸了摸季晨的头,冲季老头挑衅。 “你——” 季老头没再说出下半句——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抬脚往半空中一踹,那处的空气瞬间支离破碎起来,拐着弯就要绕过季晨往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臭子那里扑去,那一团诡异的空气处处尖利,蹭到哪里便把哪里刮出一个整整齐齐的口子。 眼见着一场嘴仗就要升级成流血事故,连林道人终于出了手。 他伸手,一根手指往半空中轻轻一点,空间中好像瞬间以他的手指为支点连起来根根丝线,顺着这些纵横交错的丝线浮现出来的是莹绿的茎,泛着玉石一样的光泽,也不知道比玉石要坚硬多少倍。 这些茎面对季老头的那团古古怪怪的空气,就像是闻见血腥味的饿兽,脱了连林道人的指尖,一溜烟儿地顺着它走过的路线追了上去。一团团绿色张开嘴,争先恐后把那片支离破碎的空气咬到嘴里,互相撕扯着彼此消耗。 交战的双方很快就委顿下来,最后只剩一团蔫嗒嗒的绿,摇动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元峥兄息怒啊”,连林道人看起来面对这样的场景不觉得头疼,反而有些怀念似的,“这孩子可经不起你这一招呼。” 季老头从鼻子狠狠里出了口气,甩甩袖子坐下了。那边的变态还傻乎乎地无所畏惧着,觉得自已赢了这一场嘴仗,高兴地拽着季晨挨着她坐下了。 雷声渐渐隐去,雨也淅淅沥沥起来。 远处闪来一道细的紫色雷电,劈头就进了水榭,连林道人抬手一截,那雷就浮到他手上化成一片噼啪作响的紫。 “是雷霆”,他一扫眼前浮起来的紫,冲着他们解释了一句,脸上带了点好笑“雷霆唤我去看看谷那边的惊雷木,他把不少雷引去了那边,说是那惊雷木都眼见着要受不了了。” 一行人既然来了,断没有说几句话就离开的道理。傅烟盈对这里熟悉些,连林道人便请她带众人先去歇息,自己去雷谷深处看那些据说被雷劈得不成样子的惊雷木——雷霆道人的脾气就和他的道号似的,即使如今随着年纪和修为的增长变好了些,众人也怕他一着急劈个响雷过来叫连林过去。 —————— 一间干净又简单的客房里,季晨抱着白,和裴临大眼瞪大眼。 他们不都是不太愿意她和裴临呆一块儿吗?怎么成这样了?人去哪了? 季老头早不知道跑哪去了,隔壁的一间客房里,季寻山和傅烟盈正在絮絮地说话——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傅烟盈说,季寻山听。 季老头鸟一样蹲在山顶上的一棵树上。这是棵巨大的惊雷木,树干虬劲,树枝焦黑,已经被早上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雷劈得冒了烟儿,生机却没有断绝——惊雷木就是这样的树种,挺过千百次雷击,每一次都是死亡与重生的搏斗——这棵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满是褶子的鸡爪手摸着粗糙扎手枝干,底下奔腾的大河隆隆而来又隆隆而去,雨后的山间,有毫不起眼的雀鸟,也有四处巡睃猎物的鹰,山谷里满是绿意和蒸腾的水汽,云蒸雾绕宛如仙境。 季老头看着底下的景象,沉思。 半晌,他“嘿”了一声,嘟哝一句“总是要撒手的”,往半空中一跃,鼓起的灰袍像是展翅的鹏,倏忽就消失在山顶。 “连林!雷霆!” 那边连林道人已与雷霆道人说完了惊雷木的习性,叫他以后不要往这些可怜的树上引如此巨量的雷,正说着今早来的五位客人,季老头扒开虚空就跳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这不安生的得过来!” 连林道人打住了话头,冲着季老头摇头笑。 季老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贫嘴,他稍稍退后了半步,对着两人,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裂空!” 连林道人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说话的是雷霆道人,他中年模样,穿一身质地极好的紫灰色长袍,日光下隐约可见层层暗纹,斜眉入鬓,虎目圆睁,端的是凛然正气,连嘴里吐出来的字也像带着隆隆的雷声似的。 “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元峥兄恐怕是为了他那宝贝孙女来的罢。”说话的是连林道人,他伸手一引让季老头坐下,一边斟酒一边给雷霆道人讲完刚才没讲下去的内容。 雷霆道人牛饮了一杯酒,“啪”地放下了。 “你们这两个怎么如此悲观,说不定那什么劳什子[干涉]一练就是道君道主呢?要我说,想留在雷谷就留在雷谷,我和连林两个几百岁的人了,干住在这地方忒地无聊,来个姑娘有何不可——嗯,只要太清愿意就行。” 连林道人有些无奈地给雷霆道人又满上酒,“我的[感知]只是堪堪入了窥道境罢了,要说指导那孩子的[干涉]实在是谈不上,说实话,就连我自己的[感知]是怎么入的窥道境我现在也还是迷糊的。若是她留在这里,我也只能保证不让这孩子走上些回不来的路,这[干涉]到底如何,实在不知。” 季老头同样牛饮了一杯酒——连林喝酒时那阴阳怪气的模样他实在是学不来,“不求有多大进益,只求不走上歪路。太清太渊太古,这大宗门固然是几千年根基各类功法典籍数不胜数,可看眼前这模样对纯纯恐怕毫无用处,我早些年几乎阅遍太古藏书,也未能见到与[干涉]有关的东西,还不如留在雷谷,”他说着看了连林道人一眼:“起码有半个领路人。” “再说了”,季老头自顾自地给自己又斟满了酒,“这丫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呆在律城,好好的姑娘呆在那喘气儿都得想着有没有喘错地儿。说起来,连林你这个脾气倒是挺适合律城的。”他又长又稀疏的眉毛冲着连林道人一挑,显出些许戏谑来。 “真是服了你了——” “哎我说你俩,别在这你你我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唱戏呢,这事儿我做主,留留留!太清不愿意也有我担着,大不了再做一百年客卿嘛。我说连林你这人境界不见长,说的话倒是越来越长了。” “我正要答应,你偏偏抢了我的话头,倒还怪起我来了?” “这怎么不怪你?你的[感知]已算是顶尖的了,答应就答应担心什么屁事儿!” “你这人说话——” “我说话怎么了!” 季老头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少时相识,一个是回风城一面之缘,当年风华正茂,如今已是中年模样。命运如此奇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竟成了至交好友,如今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直叫人发笑。 “既如此”,季老头悠悠站起身来,“你们两人慢慢吵,老头子先去看看你雷谷的美景!” 说罢,一跃消失在半空。 两个吵嘴的人停下来了。 雷霆道人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喃喃地问:“老头子?” 连林没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雷霆道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转头对着连林的眼,本来就有些凶相的眼睛一瞪更凶了: “等等——那孩子,该不会是十年前那个吧?” “是九年前”,连林道人轻声纠正了他,尔后点点头:“正是。” 半空中飘来一缕烟雾和一枚闪着粼粼微光的菱形金属片,向着连林和雷霆而去。 “哦?还有我的?” 雷霆道人接了那金属片,定睛一看,说是季寻山和傅烟盈要来拜访他们。 他和连林道人对视一眼,连林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手中的讯息也是如此。 “恐怕也是和裂空一个事,闲来无事,我们去看看?”说话的是连林道人。 “走走走,在这地方呆了两个月只对着你这样老脸,我早就不耐烦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三 来,吃糖 山洞中,季晨枕着裴临的肩,布哩扁扁一摊挂在她身上,两只在外面隆隆的雷声中睡成一团。 裴临一腿曲一腿伸,背倚着岩壁,微微侧着身保持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外面闪过的雷电照亮他眉间的无奈——雷已经响了大半夜,这两个也睡了大半夜,但他却是一直醒着的——他的听力可没出什么毛病。 五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神志正常但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养成一个老妈子。 比如现在,季晨动了动,搭到肩膀上的薄薄外衣滑下去,老妈子裴临僵着上半身,抬手轻轻把外衣拉上去给她盖好。季晨晃了晃头,裴临又赶忙伸手挡住了她的脑袋,不让她从肩膀上滑下去。 ——真操心啊。 季晨抱着后来被改名为布哩的白在客房里和裴临尬聊的时候,季老头、季寻山和傅烟盈先后去找了连林道人和雷霆道人,他们两个还没吃完面前的最后的一枚灵果,她未来几年的日子就被说下了。 她当然是不乐意了! 虽说自己也想着拜师,但这件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感觉全然是不同的。以前只知道拜师以后就可以飞天遁地、呼风唤雨了,临到头才明白还得离家而去,自己一个人走接下来的路。留在雷谷,虽说傅烟盈还能照顾她一些,可是再也不像是待在律城的时候那样自在了。 不过这种事情可由不得她,季晨自己心里也清楚。 照刚开始他们三个人的说法,能留在这里陪她的只有自己抱着的云怪,大人是没空在这里陪她的——他们总是有许多事要忙,就连看起来整日无所事事的季老头也摸着季晨的头说可以写信给他。就连那个二傻子似的粘着她跑的裴临也得被带回律城——他来历不明,季寻山不许他留下。 季寻山不许他留下,季晨就特别想让他留下——最后一个可以陪自己的活人了,可不得留吗。季晨赖在季寻山身上,仗着自己马上就要与他们分开,撒娇与威胁齐上阵,她从四岁开始就和她这严肃古板的爹斗智斗勇,对这一套流程熟悉的很。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往傅烟盈那儿求,晚上躲到她被窝里说个不停,一番口舌下来没有两天,季寻山就败退了。 然后季晨就开始了她苦兮兮的学习之旅。 连林道人是一个十分有文化的人,他收了季晨以后,表示季晨作为他徒弟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于是她便整天捧着书读,抱着玉简往头上帖,对着那些融了各式各样的道意的雕版想来想去,隔上天,连林道人就会检查她近日所学,问她近日所思——思什么思,季晨思得头都要秃了。 不过比起裴临来,季晨还算是过得悠闲的。 这孩子刚开始就是个二傻子,在看到季晨埋头苦学后,自己也想帮点忙,什么都没干却团团转了几天,稀里糊涂地觉醒了[雷],然后就被整天坐在雷谷深处悟道悟得长毛的雷霆道人给拎走了。 从那以后,每隔天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裴临身上总是这里一块黑那里一块焦的,着实可怜。 不过也因为这个,季晨觉得自己学的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有人比自己还苦嘛。 山洞里,裴临乌黑的一双眼出神地望着外面声势浩大的雷雨和时不时被照亮的山林,这个时候最能感受雷电的奥义了。 这天晚上,本来应该是裴临自己出来蹲到一棵惊雷木上听这几个月来不曾有过的响雷的——虽然还没到窥道境,不过按雷霆道人的说法,悟道得从娃娃抓起。于是娃娃裴临每逢雷雨夜便爬出来,刚开始的一年,他从生活到修炼,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为此吃了许多苦头。 季晨不乐意自己的伙伴五天一病十天一大伤的,给他上了药就要去和雷霆道人闹,彼时还是有些傻乎乎的裴临却拽住了她的衣角。 从那以后,季晨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带着裴临往连林道人那里窜,塞给他些乌七八糟的书让他看——这么傻下去可不行,迟早要被自己蠢死。 山洞里有轻轻的呼噜声——是布哩的,它还吹起一个半透明的乳白色气泡,随着呼噜声一起一伏。这只云怪睡得正酣,却妄想换个姿势,它微微一挪身子,就“啪”地一下摔到了季晨的膝上,摔成更扁的一滩。 布哩动也没动,睡得热火朝天。 季晨却被晃了一下似的醒了。 她坐直了身子,有点迷茫地看看裴临又看看外面的大雨,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一下,吐出来一个字: “水”。 老妈子裴临自顾自地转了转肩膀,认命地从木质的储物镯子里取了玉瓶,拔了塞子递给她。 季晨接过水,一边喝,一边把布哩从膝上拎起来,使劲摇了摇,布哩被晃得睁了眼,看见是季晨,冲她“咘哩”了一声,闭上眼睛又睡了。 “这东西可真能睡,我们怎么在这里?”季晨本来是说要和裴临一块儿蹲惊雷木的。 ——说得好像你不能睡一样,这么大的雷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裴临接过季晨递回来的玉瓶,简短地回答了她:“你睡了,我就带你过来了。” “那你倒是把我叫醒啊,说好了和你一块蹲雷的。” 她管裴临那样看雷雨夜的方式叫蹲雷。 “雷这么大你都睡得着,我怎么叫得醒你?” “哦”,季晨眨眨眼,“好像也是啊”,说完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裴临当然叫得醒她,不过那样季晨就得闹着和他出去淋雨了,还不如在这里睡觉。 已经是后半夜了,外面雷声渐消,只余哗哗雨声,更显得山洞内静谧无声。 裴临乌黑的瞳仁映着雨的微光。 “阿临”,季晨干脆不睡了,抱着膝偏头看他,“雷霆道人也像你这样吗?一有大点的雷就出去蹲着?” ——她一说话,什么气氛都跑得一干二净了。 裴临熟练地递给她一盘灵果,笑着说:“不仅如此,雷了师父还会把雷引到那一片惊雷木里去呢。” 雷谷深处原先就有一片惊雷木,连林道人和雷霆道人来了以后,又移了不少过去,变成更大的一片,雷霆道人总是可着劲儿地摧残它们,季晨老是听连林道人抱怨他不知道爱惜。 “那他蹲出什么来了没有?”季晨挑挑拣拣,捧了一颗拳头大的碧色灵果啃,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裴临摇头:“掌道境何其艰难,哪是几年的功夫就能成的?” “哦”。 季晨啃了口灵果,有点愣愣地看着外面毫不停歇的雨。 她突然凑近了裴临:“阿临,如果是你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了?”说完还狡黠地眨眨眼。 裴临只用了五年时间,就从一个识灵境都没有的二傻子变成现在季晨看来什么都知道的掌灵境,根基还又扎实又稳固,这样飞速的进阶,放在哪里恐怕都是独一份儿的。 “不过是侥幸罢了,窥道入道掌道,哪是这么容易的。”他被这张突然放大的脸唬了一跳,却没怎么躲,只伸手拍拍季晨的头,看她吃完了灵果,又问她:“要不要洗手?” “我自己来就好了”,季晨拍拍手,一边引了一缕外面哗哗的雨水进来洗了洗,一边扭头和他说:“据说太一山境就要开了,也不知道雷霆道人愿不愿意让你和我一起去。” 数千年前,元景大陆顶级大宗太一宗几乎是一家独大,其宗主感于如此下去不利于门派的存活和天下修士的发展,随将太一一分为三,即为现今的太清、太渊、太古三大宗门。 太一山境即为当时的太一宗专为门内窥道境以下的弟子锻炼灵力而设,其内名山大川无数,又因为是宗门内部所使用的历练场所,风险颇低,筑灵以后的三宗弟子总是要进去来一遭的。 不过裴临进步飞快,现下进入掌灵境有好一段时间了,进太一山境历练的意义不大,所以季晨才会有此一问。 裴临被季晨问得一愣,又失笑:“你这脑袋瓜整天都转的些什么?我不和你去太一山境难道要继续在这里对着师父和连林道人?” “哦,你说的也对啊。”季晨其实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干脆认了裴临的说法。 季晨轻轻打了个呵欠。 她迷蒙着眼睛看裴临:“我是想睡一觉。” 老妈子裴临重新上线,他倚了倚岩壁,挑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把刚刚收起来的外衣递给季晨,又乖顺地塌下一侧肩膀。 季晨挪过去,头也枕过去,外衣披上去,把膝上的布哩揉成一个团子样抱在怀里,闭眼就睡。 裴临脑袋往岩壁上靠了靠,在哗哗的雨声中也闭上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四 太一山境 雷谷之所以地势险要,就是因为它是太一山境的一个固定入口。 太一山境什么都好,就是入口和打开的时间都不固定,雷谷是现今仅有的两个可以确定是入口的地方之一。每次的太一山境,都由太古的敬言道人和太渊静真人共同测定太一山境的具体开始时间和入口地点——虽然有时候还是不那么准。 距离山洞中的雷雨夜已经过去了有一个月了,雷谷也有一个月没有雷声了——太一山境将开,这个终年雷声隆隆的山谷也受到了影响,整个天地都空前安静了下来。雷霆道人整日闲的发慌,一天天地和连林道人你来我往说话拌嘴手下过招,看得季晨和裴临不亦乐乎。 先是来了太清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的老者,与众人见了一面后,栽进一间客房里便动也不动了,季晨、裴临和雷霆道人都只在他进谷的那天见过一面,连林道人倒是时常去拜访他。 又过了十日,傅烟盈也领着许多太清弟子过来了,谷里整日都是这些年轻人吵嚷的声音。连林道人和雷霆道人被这些打不得还充满旺盛好奇心的崽子扰得烦不胜烦,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就连裴临都窝在屋子里看书躲起清闲来,只余季晨被傅烟盈捉去问话。 “纯纯这几年进益如何了?” 几年不见,傅烟盈的功力越发精进了,行动坐卧说话,亭亭袅袅宛如轻烟,眼眸一转如秋水横波,就连笑声也像是先与空气混杂到一起再传递开来似的。 季晨眨眼,她年龄渐长,眼神却仍和五年前一样清澈,琥珀色盈盈润润,像映了一片池塘。 “当然还是筑灵啊,一年的功夫能练成什么,我又不是阿临。” 季晨在谷里,时常与傅烟盈和季寻山通信,季老头倒是只联系了一次——据她爹说,季老头不知道去哪里悟道了,怎么着也联系不上。 “那孩子已经是掌灵境了啊”,傅烟盈有点不敢相信似地喃喃了一句,“纯纯,你实话和烟姨说,裴临这几年在雷谷可有什么古怪之处?可对你有不利?” “没有啊,烟姨你想太多了,我和阿临在这里简直就是同甘苦共患难啊!师父和雷霆道人——尤其是雷霆道人教他的方法简直是惨无人道,阿临常常要出去又淋雨又看雷的,有时候回来整个人都黑漆漆的,图谋不轨的人哪有这么惨的?” “说起来”,季晨偏头看傅烟盈,准备转移话题:“这太一山境什么时候开,我觉得雷谷都快要被这些人给撑爆了。” 自从前天下午傅烟盈领了第一批人到雷谷,这里的人就开始迅速地增多。一群年轻气盛的宗门弟子凑到一起,仅仅昨天一天就爆发了近百起大大的斗殴事件,仇恨倒是谈不上——就是一群兔崽子到处乱窜直让人头大,忙得傅烟盈脚不沾地,傍晚狠训了他们一顿,今天才得了些许安宁。 傅烟盈叹了口气,“这次测算有些偏差,本以为是前天晚上就可以打开的,这样一批批弟子来了也不至于把雷谷塞成这个样子,可是太一山境开晚了,那些急匆匆赶来的弟子却不知道,如今要是再不开,就只能叫后来的人到外面找地方等着了。” 季晨耷拉着一只眼皱眉,作出一副搞怪的样子:“哪个入口人都这么多吗?元景怎么这么多人?” 傅烟盈好笑的点点她额头:“你说呢,别的入口人只多不少,太一山境开境可是盛事,如今整个元景只要是走正路的修道者都能进,有多少人为了得到令牌还得争抢,你倒抱怨起来了。” 正说着话,外面天空突然阴暗起来了。 “咦?” 傅烟盈站起身来。 “太一山境要开了,纯纯去找裴临和你一起,烟姨有的忙了。”她说着往季晨手里塞了两枚青色令牌,留下一句“你们一人一个,不着急进去,这时候挤得很”就匆匆化成一道烟遁入空气中。 季晨捏着那两枚令牌,有点事情临头的不知所措,转身去找了裴临。 裴临当然注意到了天色的异常,此时正站在门外看着天上翻滚的云。 太一山境的开启无声而浩大。 风云卷动,除却光影,天上的异象丝毫没有影响此处空间的稳定性——完全没有季元峥动用空间之力时的紧绷感。天空缓慢地滑出一条乌黑的线,云也被分作两边,平滑自然得像是用神兵利器划开松软的雪,轻巧里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力量,随后天空包裹的什么东西要涨出来一样裂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无数云遮雾绕的名山大川。分明是站在这个空间,那边的太一山境却扑面而来。 “晨晨” 裴临转头,向冲自己走来的季晨招手:“用你的[干涉]看看它” 季晨一边把令牌塞给他,解释一句“烟姨给的”,一边抬头看向天空,琥珀色的眼睛更加清透了。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空中越烈越大的那道口子,着了谜一样。 “哇哦。” 她收回目光看向裴临,眼睛因为一瞬间过度动用灵力而微微发红,“互相勾连,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常,像本来就摆在那里一样”,她顿了顿又补充:“哦,看不出来异常的最大可能的原因是我学艺不精。” 裴临失笑,“好看也不要如此动用灵力,你的眼睛又红了。” 季晨满不在乎地揉揉眼,抬头继续看天空。 天空的异变仍在继续。 那道口子还没有完全裂开,下边缘就开始缓慢地下垂——像是墙上粘稠的液体往下坠那样下垂。它缓慢地与大地相接触,慢慢地整个矗立在天地之间,像一面弯曲的镜子,把它背后原有的山川覆盖住了,显出来的是太一山境内部的山川河流。 然后就看见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太清弟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高高低低地浮着,最开始来这里栽着的那个白胡子白眉的老者终于出了自己的房门。他往半空中抛了个什么东西,亮着乌沉沉的微光,举起自己的拐杖往上面一点,那东西就飞快地打到太一山境的镜面上,融成一团深蓝,似慢实快地显出一个洞来。 傅烟盈的声音远远地传开,整个山谷都在和她一齐发声,她说:“排好队,慢慢来,不要挤。” 然后那些浮着的太清弟子乖顺地几人一团挨个进去了。 “这可什么时候进得完,怪不得烟姨说要我们不着急过去,阿临——咦?这是什么?” 裴临面前浮着一片微光,看着像是什么文字。 季晨凑过脑袋去和他一起看。 是那枚令牌里的东西,先是写了这次历练的主要目标——万物精华,比如说木魂,雷心等,拿到的第一个可以作为群英会的入场券,多的就可以据为己有;再往后是许多啰啰嗦嗦的太一山境注意事项,翻一页是花样百出的物资交换信息: 太一山境天材地宝极多,但只许窥道境以下的人进入,便有不少寻物的人将自己所寻的东西和能支付的报酬写下,三宗录入进入的令牌,供大家自由寻找,也算是为修道界增添活力了。 太一山境上的深蓝色光圈渐渐扩大,人们开始一窝蜂地往里进。 季晨看得眼花缭乱。 “啊这个天星草据说很好看啊,不过他竟然要雪灵芝来换——忒不要脸!乌木莲是什么?听起来挺好看的,不过这个要拿给他的东西听都没听过,也没图,这可怎么搞?这个也不错,咦这个是什么?” 季晨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被长长的交换信息晃花了眼。裴临伸直了手臂,脑袋往后仰,认命地举着令牌到她跟前给她挑拣。 ——好像挑出来了就是她的一样。 那边季晨完全没有察觉到裴临的别扭,她看了好一会儿,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裴临,像某种山间讨食的动物: “阿临!我们赶紧进去吧!” 裴临还没说什么,就被她拽住胳膊往太一山境那飘。 半空中传来裴临无奈的声音: “布哩还在我房里睡着呢,你不带它?” 季晨拽着裴临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窜回了他的房间。 “你不早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五 鸡打鸣儿 “哗啦!” 季晨把在她手里奋力挣扎的布哩浸到水里,使劲儿揉搓着。 “咘哩咘哩——!” 布哩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再叫也没人来救你,你看看你都多脏了!整天就知道往地上滚,滚完还往我身上蹭,你说说以后还敢不敢了!”季晨不为所动,一边把布哩按到溪水里揉搓,一边对着它碎碎念。 裴临叼着根草坐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被浸在水里挨训的云怪,颇有些幸灾乐祸——他今天早晨被这个不爱干净的东西兜头蹭了一脸泥。 季晨松了按着布哩的魔爪,甩了甩手,水里的布哩“蹭”地一下就跃出了水面,在空中狠狠抖了几下,甩了季晨满脸的水,尖叫着“咘哩”就朝裴临扑去寻求庇护了。 裴临接住了它。 “阿临!你把它扔给我!不对,直接扔水里!” 裴临转手又把布哩扔进了水里。 “咘哩——” 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如今投太一山境也是门技术活了。 自从那天季晨拽着裴临进太一山境后已过去十天,他们也有十天没见到活人了,活物倒是见了不少。这地方树木繁茂灵力充沛,林间虫鸟走兽不计其数,奇怪的是大多数都是灵力低微甚至没有灵力的,忒地没有看头,季晨自觉自己都要闲得长毛了。 “之前听师父说太一山境既能锻炼灵力风险又不高,是窥道以下不可多得的好去处,可现在看起来风险不高是真的,锻炼灵力就是蒙我玩儿。”季晨蹲下,无聊地拔地上的草,慢慢把它变成一个环。 裴临面前浮着一片微光,还在看令牌里的内容。 “阿临,你都看了好几天了,再多内容也该背下来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裴临眼皮底下,是一张太一山境的局部图,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的,还有不少地方写着“随时变化”“危险”等字样,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地图上一片标着“轻度危险”的地方。 “大概再走半天吧,你就不会这样闲着了。” 蹲着的季晨抬头迷茫地看着裴临。 裴临冲她微微一笑。 还没等裴临的下一句话冒头,他俩就同时向西边转头。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季晨扔掉自己刚拔下来的草叶子,拍拍手站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西边的山林。石头上的裴临也坐直了身子,却没站起来——他进入掌灵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又有攻击力极强的天赋[雷],在太一山境寻常东西是奈何不了他的。 “啊啊啊啊啊啊——” 这动静,活活的鸡打鸣儿。 伴着那鸡打鸣儿来的还有树木倒下的声音和奇怪的吼声,整个山林都被这声音震得抖了抖,大地也一顿一顿起来——那边来的东西似乎很重,体型也不。 季晨右脚向后一蹬,跃了出去。 “道友——好心人啊!快——快跑吧!” 当先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瘦高个儿,一身金灿灿的衣服带着灰也让人觉得眼都要被晃花了,正死命地驾着个船状的法器往前飞奔——太一山境十分奇特,飞行法器在这里飞不了多高,只能让人省点走路的力气。 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半棵树高的灰背大猩猩,体型高壮,在这个金灿灿的人影后面紧追不舍,遇见粗壮一点的树就绕过去,遇见细矮一些的就扫开,虽然因此放慢了不少脚步,可前面那个逃命的逃得也是歪七扭八,一时间竟成了胶着之势。 季晨手中滑出一截莹绿的竹。 她往树干上一蹬,躲过冲过来的飞行法器,借着力越过去和嘶吼的灰背大猩猩打了个正脸。手里的绿竹见风就长,挥出来的时候已有二尺七寸,正对着那庞然大物的耳朵抽去。 “吼——” 灰背大猩猩高吼了一声,比起他大而坚固的颅骨和宽阔健壮的肩膀,他的耳朵可是要又又脆弱多了,季晨并未用多少灵力,而只是凭借了手中碧玉竹本身的力量,就挥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迹。 灰背大猩猩停下了蹦跑的脚步,不再追着那个金灿灿的鸡打鸣儿,转过头来对着季晨。 它的脸格外巨大,眉骨和额骨一叠高过一叠,占比极大的嘴连带着两颊都高高突起,黑而长的毛覆盖了全身,显得背上一撮灰色的长毛更加突出,肌肉一块连着一块,起伏的黑色长毛勾勒出壮得惊人的身躯。 ——看来这林子里的伙食不错啊。 季晨蹲到树枝上,一手扶着脚下粗壮的枝干,一边在心里腹诽。她冲东边喊了一句:“阿临先让我来!”,还没等那猩猩冲她示威似的吼叫,就又扑了出去。 她手里的碧玉竹盈满了灵力,通身散出盈盈的绿。季晨挥动它,四面的山林都像是被她扬起的胳膊给调动起来似的一荡一停。灰背大猩猩十分聪慧,竟也知道躲避,它上身向左一偏,撞到左边一颗几人合抱不过来的树干上,树冠剧烈地晃动,树干却抵住了它情急之下的一撞,季晨的碧玉竹打歪了,只劈到它皮肉丰厚的上臂,换得一声更为愤怒的吼叫。 它似乎是被彻底地激怒了,胳膊向季晨挥去,灰背猩猩的臂几乎与上臂一样壮硕,不管不顾地挥起来带起许多细的枝叶,冲着季晨就卷过去一阵风。 季晨慌忙躲开,她仗着自己体形,方寸之间腾挪旋转,躲到一棵树后又趁着猩猩举臂再挥的功夫聚足了力气跳到比他更高的树枝上去。 灰背大猩猩的胳膊抡空了,四下一瞧又没找到季晨的身影,它长长的双臂揽住季晨之前藏身的树,愤怒地来回摇晃,直把那棵树摇得树干都断了一截。 季晨轻巧地蹲在树枝上,透过树叶的夹缝盯着底下暴怒的猩猩,手上的碧玉竹慢慢举起,琥珀色眼睛清澈透亮,映着底下各色的丝线和脉络,她紧盯着那猩猩的脖子,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就是现在! 季晨一蹬树干,从树叶之间冲出,向着底下因为低头寻找东西而露出脖颈猩猩扑去,手上碧玉竹明明暗暗,映着四面深绿的树叶。 碧玉竹击上了它的脖颈,灰背大猩猩原地晃了晃,轰隆隆撞倒了刚刚被他摇得要折掉的树干,压塌了一众花花草草。 “阿临!你快来!” 声音还没落下,裴临就纠着刚才那个金灿灿的鸡打鸣儿出现了。 鸡打鸣儿被他揪着,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他既不生气,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弹了弹袖上的灰,又似模似样地给季晨行了个同辈之间的礼: “在下陆有才,不知姑娘芳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六 气味 季晨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唬了一跳,她上次行这样同辈之间的礼,还是在五年前的律城。 她颇有些生硬地回了一礼,回了一句:“在下太清季晨。” 虽说自己只是拜在太清的客卿门下,不过傅烟盈还是教她说自己为太清弟子——毕竟出门在外,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陆有才眉毛一挑,立马露出点儿不好意思和恍然大悟——也不知道他恍然大悟的什么,“在下乃是太古门下弟子,未曾禀报师门,倒是我失礼了,还要谢谢季姑娘救命之恩”,说着又冲季晨行了一礼。 这太古的人,年纪轻轻就这么多礼吗? 季晨憋着气儿还了一礼。 陆有才的脸色露出些古怪来,连一边倚着树肩上蹲着布哩的裴临脸上也忍不住似地流出一点笑意。 不过季晨到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有些古怪的神色,她还一心想着地上那只灰背大猩猩呢。 她蹲下来,戳了戳它,这东西被她狠敲了那么一下,恐怕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季晨抬头问陆有才:“你是怎么招惹到它的?我听说灰背大猩猩虽然体型巨大,看着是挺吓人的,但实际上还算是温顺。” 陆有才露出点尴尬的神色。 他半转身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折扇,“哗啦”一下子就打开了。冲着自己的脸着急忙慌地扇起来,吹得早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往两边乱飞,偏偏这人毫不自知,还微抬了下巴往树林间投下的日光底下凑,沉浸在扇子扇出的美妙意境里。 什、什么毛病? “季姑娘有所不知”,陆有才慢悠悠地说道,“这山顶上有一湖,湖水倒影天空,真正的风景如画,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季晨眨眨眼:这人说话怎么驴唇不对马嘴的? “姑娘可愿与生一同前往?” 什么东西? 还没等季晨说什么,那边倚着树的裴临就站直了身子走了过来,“他的意思是说他是在那湖边招惹到这灰背猩猩的,走吧,我们去看看。” “哦”,季晨点点头,拍拍手站起来,“陆道友早说啊,我又不是阿临,这七拐八绕的说法我是一点也不懂。哎陆道友你怎么还站在那里?跟上啊!”说着就跑到裴临旁边和他一起往山上走。 陆有才的风流倜傥即使没人欣赏也保持得有模有样,他看起来不太愿意跟上但又有点不舍得离开似的,嘀咕了一句,一步三挪地缀在两人后面往山上走。 “晨晨,等出了这太一山境,你可得好好学学行事进退了。” 季晨有点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裴临轻笑了一声,“你刚刚回礼的时候,回的可是男礼。” “这还有男女之分?” 裴临伸手压了压她肩膀,“你声些,陆道友都要听见了。” 季晨缩缩脖子,“哦哦,那阿临干脆过一会你就做给我看吧,反正也不是总有事。” 裴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山上的景色确如陆有才所说,是一片蓝得醉人的湖水。 不过季晨可没工夫欣赏美景,她几乎一眼就相中了湖水中浮着的巨大赤霞莲。 那莲足有一人高,开得亭亭袅袅姿态宛然,青色的莲生在碧蓝的湖水里,看一眼就叫人觉得心湖平静。 ——没错,赤霞莲名为赤霞,但在没有开到极致时颜色却是青色的。它每次成熟总是在傍晚红霞满天时,由青转红,像是天上的染红云霞的染料悉数倾倒在上面一样,十分漂亮,因此得名赤霞莲。 “阿临,你是不是能用到赤霞莲?” 裴临没说话。 他正望着远处高耸的群山,从这里只能看见它被云拦住的半山腰,神色怔愣。 “阿临?” “阿临!” “嗯?怎么了?”裴临收回目光,乌黑的瞳仁转进她眼睛里。 “你怎么了?”季晨疑惑地歪歪头,冲湖中的青莲抬抬下巴,“我是说你是不是能用到赤霞莲,据说它明心见性,对掌灵境和窥道境的人最好不过了。”她说着凑近裴临,琥珀色眼睛清澈透亮,笑吟吟的: “你给我担着呗?这里应该有个厉害的妖兽护着它,我想去试试手。” 在雷谷里时他们常这样,裴临的进益要比季晨快一些,掌灵以后更加明显。他常在季晨作天作地的时候游走在一边,若是季晨一不心作过了头,还能及时把她捞回来,打不打得过不说,至少能带着她跑路。 裴临点头,“赤霞莲的确是好东西,你若是能抢到便取走一半留给它一半。” “它”指的是水中伺机等待赤霞莲成熟的妖兽。 万物有灵,修行不易,连林道人一向教导他们不要赶尽杀绝。 “那就这样说定了!”季晨欢快地拍了下裴临的背。 “季姑娘和裴兄说定了什么?” 一步三挪的陆有才驾着自己法器慢悠悠地追上了他们,正好听见了他们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叫起人来就是姑娘公子姐妹兄弟,一点也不像个修行之人,反倒像那些识灵都没有的穷书生。 “说定了阿临帮我担着夺赤霞莲。陆道友,冒昧问一句,你如今可是筑灵中期?”季晨回的欢快。 陆有才看起来被季晨的话吓了一跳,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这……这我的确是筑灵中期,可是这水里的妖兽掌灵在即,季姑娘是筑灵后期,咱们两个夺夺赤霞莲恐怕不成吧?”说着眼神就往裴临那飘。 季晨和裴临一齐看他。 “怎、怎么了?” “你如何知道这水里的妖兽掌灵在即的?”说话的是裴临。 “哦这个啊,”陆有才哗啦一下打开了扇子,自顾自风流倜傥起来,他摇头晃脑:“山人自有妙计。” “那好!我们就一起拿下它!” 也不知道这上下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 不过最终的结果就是陆有才在季晨的再三保证和赤霞莲的诱惑下答应了这个合作,虽然他刚才连见那只灰背大猩猩都要逃,不过季晨既然乐意,那加一个陆有才也无所谓——反正裴临到时候肯定能把季晨捞出来就行了。 季晨拉着陆有才到一旁嘀嘀咕咕。 “陆道友,你可知道这水底的妖兽是个什么” 陆有才鼻子耸了耸,又使劲耸了耸,这才有点犹豫地下了结论:“应该……应该是条蟒蛇,常见的[水]天赋。” 季晨惊奇地看着他:“你这‘妙计’还真是好用啊。” 陆有才得意地用折扇敲敲下巴。 “那陆道友,”季晨看起来对制定一个计划兴致勃勃:“你的天赋是什么?我有[藤蔓],现在已经是[木]了,还有一种对灵气波动敏感的天赋。” 陆有才不说话。 “陆道友?” 陆有才低低地、不好意思地吐出来两个黏糊在一起的字。 即使季晨以修道者惊人的耳力,也没有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什么?”季晨皱起眉头,凑得更近了一些,“陆道友我没听清。” 陆有才闭了闭眼,视死如归般吐出来两个字。 还有这种奇怪的天赋? 不过季晨自己的天赋也很稀有,倒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陆道友看起来挺不好意思的。 季晨回了一句“久仰久仰”,就低下头和他继续嘀咕起来。 ——不管听没听过,久仰就对了。 那边听从季晨安排不偷听他们计划的裴临坐在树上,抱着布哩眯眼看着水里缓缓移动的巨蟒——它显然知道这湖边来了不速之客,可半步也不愿意离开它守护的这朵大得惊人的赤霞莲。刚刚那只灵力低微的灰背大猩猩大概就是它手下,平日里帮它寻找食物和驱赶不长眼的麻烦,如今却是没有了。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又挪到远处的群山上去了,那些山只露出一截陡峭的腰线,再往上就消失在云遮雾绕里,裴临神色恍惚,像陷入了什么。 “怎么是这样的!” “这怎么行!” “这样勉强也行,不过你得保证绕过湖中的赤霞莲,看准了那蟒的地方只放一半。” “就这么定了!” 陆有才趴在灌木丛中,金灿灿的衣服显眼极了,他手里拿了个细长的东西,伺机而动。另一边季晨伏在离他较远的一棵树的高枝上,脚底蓄满了灵力,碧玉竹在手中蓄势待发。 裴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布局。 金乌西坠,赤红的晚霞慢慢倾倒给青色的赤霞莲。 ——就是现在! 季晨吹了个口哨,旋即吸满了一口气。 有个东西自陆有才那边射出,打到水面上,飞快地传递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咘哩——!” 毫无防备的裴临差点儿被熏了个跟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十七 不用了 季晨箭一样射出去。 妖兽攻击能力本就比人要强一些,更何况水底下这只大概是蟒的妖兽境界还要比他们两个高,强攻肯定是不行的,两人嘀咕了半天,决定智取。 那难以言喻的气味在水中比在陆地上还要浓郁十倍不止,被人控制了一样传的飞快。水底下的妖兽本来整个身子都是盘旋着在水底绕住赤霞莲的根部的,虎视眈眈生怕这些不速之客上来把它抢走,可它一闻见陆有才放出来的那杀伤力极大的气味,连紧绷的身子都松了松。 憋着气的季晨眨眼间已经越到了赤霞莲上方,碧玉竹聚满了灵力,狠狠往它底下的茎一撞,那朵本来就开得摇摇欲坠的赤霞莲一下子就微微脱离了水面。 与此同时,水下盘旋的巨兽也从恶臭中反应过来。 它愤怒地直起盘旋的上身,巨大的、布满细鳞片的头从水底下掀上来,哗啦一下扬起一大片水花。 果真是一条巨蟒。 它张开嘴,腥臭的气息冲了季晨满脸,满是獠牙的嘴张得大得吓人,不知是毒液还是唾液,随着它剧烈的动作甩出来溅到赤霞莲的花瓣上,立时就转成了黑色。 季晨当机立断,二尺七寸的碧玉竹狠狠一挥,激荡的灵力就把被巨蟒掀起的赤霞莲一劈做二。分开的赤霞莲被灵力震得向两边掉去,那巨蟒却理智的很,它十分晓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丝毫没有理会那可怜的花。乌黑泛金的细鳞片在赤红的晚霞下飞快地一闪,眨眼就凑到了季晨面前,蛇信子却缩进了喉咙里。 好快! 她不退反进,在空中一折身躲过了扑过来的巨大的嘴,灵活得像是水里的游鱼。碧玉竹又涨一尺,狠狠一戳巨蟒的下颚,季晨毫不停息,空中自下而上一个漂亮迅捷的大旋身,莹绿的碧玉竹狠狠挥出,眨眼间就要抽到它的头上—— 一切不过瞬息,也没有看清那巨蟒具体是如何摆动的,只看到它上身的细鳞一缩一伸一抖动,水纹一样流畅自然的光一闪而过,头就躲过了季晨的一击。 季晨一击未成而去势仍存,脚下眨眼间出现一团绿色藤蔓,她落到上面,藤蔓狠狠地上下抖了抖。 被劈开的赤霞莲落到湖面上,无辜地飘着。 一人一兽奇异地僵持住了,巨蟒的下半身仍沉在湖水里,上半身与藤蔓上的季晨对峙着。 季晨吐出了一直憋着的气——这陆道友的臭气可真是熏人啊。 巨蟒不再愿与她这样你来我往了,试探到此结束。它泄愤一样张大了嘴,细长鲜红蛇信子吐出来,发出一声直教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 “吼——” 四面的湖水冲天而起,凝成两根水柱,灵力压迫过来,与那巨蟒形成三角之势,对着季晨就冲了过去。 三面攻击都从斜上方来,要想逃就得往水下走。 可是水下是万万去不得的,这妖兽常年盘踞湖底,不知道在底下留了什么暗招,即使没有,他那水下的半截蟒身恐怕也比在水上的时候更加灵活,季晨下去无异于自投罗。 而且……下面的味道恐怕也比上面要浓重。 她琥珀色眼睛晶莹透亮,灵力运转极致到眼睛上,映出面前巨蟒身上和四周的灵力波动。 极有规律、极强劲。 那边,陆有才悄悄地摸向了浮动着的赤霞莲。 湖面上,季晨正盯紧了那妖兽身上灵力最聚集的地方。 湖边,裴临已经把布哩挂到了枝头,一团紫色雷电在手中劈啪作响,紫色丝线在空中展开,向湖面延伸出去,随时准备出手。 季晨跃向巨蟒的灵力集中之处。 ——它还有后招! 巨蟒无数细的鳞片一齐竖起来,鳞片下是无数绿中泛金的流动的诡异液体,在它身上蜿蜒缠绕,凶狠地流动着卷起巨大的灵气旋涡。 灵力终究有所差距,季晨即使看得见那些灵力的脉络,一时间也找不到地方下手了,而后面两条水柱还在虎视眈眈。 紫色丝线弯弯折折,雷电浮现出来,伴随着巨大的威慑。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雷电就一半浸入水中,一半拥住巨蟒的上身,整个湖面上一片令人牙酸的劈啪作响之声,被裴临护在怀里的季晨甚至闻见了肉烤焦的味道。 ——不知道它的肉有没有毒,能不能吃。 裴临护着季晨落到湖边,陆有才那船状的飞行法器也载着他紧赶慢赶回到了岸边。他被水中声势浩大的雷电吓了一跳,这会儿子上了岸连扇扇子都忘了,只捧着那巨大的半朵赤霞莲,弯着腰俸给裴临: “裴……裴兄,请。” 季晨从裴临怀里走出来,捧过赤霞莲,“陆道友,辛苦了,这是答应你的,”说着摘了一瓣莲给陆有才。 陆有才高高兴兴地接过来。 裴临一招手,湖边的布哩叫了一声,从枝头欢快地飘过来——它的前身毕竟是朵云,尽管常常被抱着,可还是飘得动的。 “走了”,裴临拉过季晨,背上还伏着一团扁扁的布哩,赖皮鬼似的。 “哎!蟒怎么办!那边还有半朵赤霞莲没捡呢,烧糊了的也能用啊!” 季晨还被裴临牵着,他走得飞快,仿佛很急迫地要离开这地方似的,此时季晨匆匆回了头,边被拉着走边冲他摆手:“那妖兽也不容易,守了这么长时间就得了半朵赤霞莲,陆道友要是实在想要就自己去吧。” 说着脚步不停,被裴临拉着往山下走。 陆有才左右犹豫了一番,终是不敢回身独自面对那条已经晕过去的巨蟒,一边喊着“等等”,一边屁颠屁颠地追上了两人。 “这陆道友放的是什么?怎么这么熏人?” 从头到尾只吐了两个字的裴临扯着季晨低声问她。 季晨偷偷笑:“是他自己的天赋[气味],据陆道友说,水面下的味道要比水上浓郁十倍还多呢,那妖兽可真倒霉!”说着就笑得更欢了。 裴临一门心思往前走,“你倒是能忍,闻着这味也能在湖面上停着。” 季晨有点懵地眨眨眼:“哦,陆道友给了我瓶丹药,说是能消除一点那臭味的影响。” 刚刚还目视前方的裴临扭头,盯着她。 …… 季晨默默地掏出玉瓶,倒出一枚丹药递到他面前。 裴临低头,就着她手吃了,抬头又看了她一眼。 季晨就冲他讨好地笑。 后面眼睁睁看着季晨喂裴临丹药的陆有才:“了……了不得啊。” 红霞褪去,暮色四合,深蓝一点点染遍天空。 这座山里那蟒就是老大,如今恐怕还倒在山顶的湖里晕着,今晚在这山里休息是最安全了,季晨抬头挑树,准备找棵稳重敦厚的歇一夜,目光又往溪边溜达——在这里放上自己带来的树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季姑娘在找什么?” “找在哪里歇夜啊”,季晨回过头来,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他。 “这就不劳烦季姑娘了,且看陆某来。” 在某些事情上,陆有才可是真有才。 比如现在,季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掏出个袖珍精致的竹屋,扔到溪边的空地上,那竹屋半浸入溪水中,像是在喝水一样让那溪水瞬间落下大半,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一个别致宽阔的三层竹屋。 “季姑娘,裴兄,请。” 陆有才“哗啦”一下打开折扇,伸手一引——他老是喜欢把折扇合上又打开,每次好像都很陶醉于打开的那一声动静。 这人可真懂享受。 “我住在三层邻水的屋子里如何?” 季晨喜欢住在高处和临水处,尤以夜色好处为佳。 陆有才扇扇子:“自然可以,季姑娘是女子,该当先选,我与裴兄住在二层便是。” “不用了”,裴临打断了陆有才的话,提脚跟上已经进屋的季晨:“我就住在晨晨隔壁好了,陆道友自己住在二层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13章 十八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屋子里的布哩发出一阵又长又轻的呼噜声。 裴临倚在窗边,乌黑的长发散开,举着酒壶自斟自饮。 天上一轮圆月寂寂,投下的月光也寂寂,照亮他疏长的睫毛,乌黑的眸子,又沿着他脸庞侧面的线条勾勒出挺直的鼻和淡漠的唇,混合出少年和青年的韵味——仿佛连这月色都在钟情于他的面容似的。 尽管已经被繁茂的树木所遮挡,可裴临眼仍定在白日所看见的那一片高的惊人的群峰的方向上。他喝酒,漫无目的地思索着、探寻着,在恍惚间看见苍茫茫的群山,白雪压着松枝和层层屋脊,一个人面对着满山上下求索的人,也像他,像古往今来无数修真问道的人一样思索和探寻着。 裴临微微阖了眼,脑袋往窗沿上轻磕,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轻的响声。 “阿临?” 季晨已经沐浴,长发还是微湿,被她乱蓬蓬地拢在脑后。她从邻屋的窗子里探出头来,一双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啦?” 她没等裴临回话,自顾自撑了一下窗沿,跳进了他的窗户。 裴临伸手接她,摇摇头笑:“喝酒也不行吗?”,说着又去拢季晨头发,“湿着头发四处跑,像什么样子。” 他把酒壶和酒盏放到一边,按下季晨,命她扭头,捧着她一团乱糟糟的头发,以指代梳,手指间灵力蒸腾,慢慢给季晨熏干长发。 季晨于是背对着他抱膝而坐,懒洋洋地眯着眼。 真舒服。 “阿临——嘶——你今天在湖上那招是师父教给你的吗?那个好厉害的样子啊。” 季晨回头问他,可乱糟糟的头发还在裴临手里,猝不及防下疼得叫了一声,还是很坚强地把话给问完了。 裴临把她不老实的脑袋掰回去,给她揉了揉纠痛的头皮,慢悠悠地又继续手下的活,“是连林道人交给我的,等你能学了,我就把它教给你。他还让我盯着你少用你那眼睛开[干涉],眼睛的负担太大了。” 季晨的头发被他握在手里,脑袋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地往后点:“我总是觉得那样的招数至少要窥道境才能施展出来,没想到阿临你现在就可以了,还是那么大范围的。”她又倔强地动动脑袋歪头,“我知道要少用啊,可是我必须要用它,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到所谓的“用身体感受”,就只好用眼睛,总不能一直只靠灵力和[木]啊,那样我恐怕此生都进不了窥道。师父说我这天赋得天独厚,可我实在是觉不出来,到现在如何强化它我还是一头雾水呢。” 裴临没再说她,转而问她眼睛疼不疼。 “之前还是有些的,现在已经好了,我刚刚上过药了。” 掌下秀发已干,裴临松开手,季晨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她回身,拿过酒壶,自己掏出个酒盏,倒给她和裴临一人一杯。 “这酒灵力充沛,后劲很足,你只许喝一杯。”裴临虚虚点了点她额头,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季晨乖顺地点点头,低下脑袋心地嘬了一口——在这种事情上,她是怎么反抗也是没有用的。 她学着裴临的样子倚在窗边,与他相对而坐。 “阿临,这太一山境要开多久啊,为什么我们都没看见多少人?” 裴临不再看远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转而微微带了笑意看季晨口地抿酒,像个偷吃东西的动物。“短则年,长的时候十年也恐怕不止,至于为何走了这么久也只遇见陆道友一个,我也不知。” “不过”,裴临慢悠悠地斟酒,“你若想到人多的地方去,我们就往地图上标着的安全的地方走。大多初入太一山境的修道者,都会在这些地方呆上一年半载再往那些危险些的地方寻求机遇。” “哦”,季晨摇晃着被她喝了一半的酒,清澈透明的液体搅动着月色,她也慢悠悠地,“不去。” “我想去那边。”她伸手一指,正是裴临之前看的方向。 裴临惊讶地望着她。 酒杯被掷到一边,稳稳地落到地上。季晨凑过去,一下子全撞进裴临眼睛里,“阿临,你有心事哦。” 裴临先是想否认,又是想解释,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开怀地笑起来。他也扔了酒杯,把季晨扶好,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他只说出来一个“是”字。 季晨被他这幅不阴不阳的样子气着了,拿脚去踢他:“阿临你又不是布哩,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晨晨”,裴临没躲她的脚——反正她也没用什么力气,顶多在衣服上留个灰印子罢了,躲了平白惹她生气,“我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边的景色似的,我想去看看。” “那就去啊,你在这儿想个什么劲,阿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季晨收脚,盘腿险险地坐在窗沿上,两手扶着窗沿,“你今天晚上在这儿瞎愣着不睡觉就是为了这个?去哪里都一样,这有什么好操心的。” “那边……在地图上是一片空白,什么讯息都没有传出来过,恐怕十分危险。” 季晨皱眉:“你干嘛?” “你不能去,掌灵境在那里尚且勉强,何况是你,我恐怕护不周全。” 季晨毫不犹豫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似的。 “放屁!”她爆粗口。 “好好说话!”裴临皱眉。 “哦”,季晨缩了缩,不过她毫不认输,“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要去我当然也得去。” 裴临还没来得及说话,季晨就气势汹汹地补了一句:“你不去我也去!” ——他本来是想说那就不去了的。 季晨自九岁起就再没和裴临分开过,他们两个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彼此都知道得门儿清。 裴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低低地说:“早知道最后说成了这样,我就不说那句‘是’了,省去这个麻烦。” 季晨撇嘴:“我知道我自己的境界低,我可以边走边练啊,说不定等到了那里我就和你一样飞快地进入掌灵境了呢?要是实在不行……我就在那片群峰下面等着你好了,然后你出来的时候叫上我一起走。” 裴临皱眉。 “你又干嘛!” “晨晨,你来太一山境是为了历练,好好打磨基础,早日掌灵乃至窥道才是正理,怎么能这样想,平白荒废大好的资源。” 季晨拿俩大眼瞪他:“可是你来太一山境不是啊,我都听见雷霆道人和你说话了——哦,应该说是雷霆道人都让我听到你们两个说话了”。她说着说着就来气了,“你入了掌灵境之后修为飞快地涨,师父的那招数能使出来分明就是因为你摸到了窥道的门槛,我告诉你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别想狡辩,刚刚我问你你还避着不回答。你根本没什么必要进来锻炼什么劳什子灵力,太一山境天地规则不完善,没法进入窥道境,一开就要好几年,以你的修炼速度根本就是在耽误你!” 说到最后,季晨眼里竟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裴临愣住。 “晨晨,我就是想——” “我不喜欢你这样!” 季晨一撑窗沿,游鱼一样跃回了自己的窗子,哗啦一声关上了窗,留下裴临一个人在那里举着手愣住: 他……他怎样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14章 十九 事起 太古,玉衡群峰,言衡山。 太古敬言道人居于言衡山,是元景大陆为数不多的以[言]入道的修真者,为人中正平和,膝下门人弟子无数,常有人慕名而来,只为求得他一言半语,得一个似是而非的指点,是三宗中有名的人物。 太一山境入口已关,敬言道人也算是完成了这次开境之事,再一次开境就不知要几十年后了。他长须长眉,身形瘦削笔直,一身天青色长袍行走时如一团轻飘飘的风,摸着胡子慢慢从言衡山下拾级而上。敬言道人刚从问道台回来,闲来无事,一路欣赏美景,见到他的门童弟子客卿无不停步问好,他也笑眯眯地一一回应。 行至半山腰,是一面平滑如镜的湖,四面已无他人,只余他自己慢悠悠踏水而过。敬言道人想着这次推算开境时间比起真正的时间要晚了两日,回去以后还需得再推算一遍,又盘算着自己多日不在太古,明日该叫座下的两个讨债鬼过来问问修行之事——老大不了还在掌灵境,修道可经不起蹉跎。 水中一尾肥胖的青斑鱼撞了下他的脚底。 ”嗯?你个贪吃鬼,胖得都快游不动了。“他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水下游来游去的胖青斑鱼。 那鱼听不懂他的话,见他停了只觉得好玩,绕着他脚游了一圈,钻到他脚下一翻身,又撞了他脚底一下。 敬言道人心里一跳,眉头轻轻皱了皱。 他掏出枚碧珠丹扔给还在撒欢的青斑鱼,青斑鱼在水里一翻身一仰头就吞了它,连跃都没有跃出来,得了好处,尾巴一甩就游到湖深处去了。 敬言道人脸上的笑意却不见了,他盯着湖面下大大五色斑斓的游鱼,它们游荡不息,在水下的石块与草丛中时隐时现,眉头越皱越深。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不再逗留,宽袍一鼓,下一刻人就站在了他自己临近山顶的洞府之中。 奇特的感觉还未褪去,反而愈加强烈了,多年修身养性求真问道,此刻却心慌地厉害。敬言道人颇有些焦躁地转了个圈,拿出本命道器星命盘来推算,却得了乱糟糟的一团。 算天机者不算己身,断命者难断己命。 他有些犹疑地想:在太古自己地盘上,能出什么事? 思来想去,敬言还是接连掏出许多个防御法器宝器,密密地布在洞府里。又传信给座下两个弟子暂时不要过来。做完这些,他便盘腿坐在蒲团上,眉头仍是紧皱。 两道传信灵光从敬言道人的洞府中滑出,一个往天枢群峰的刑律堂去,一个去往天枢群峰主山元枢山。 他沉默地等待着,忐忑心慌的心情竟渐渐平复了。四面寂寂无声,发出去的传讯灵光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敬言道人慢慢站起来,推门而出。外面银光泄地,星河璀璨,夜间原本灯火通明的言衡山整个儿浸在黑夜里,仿佛被从太古生生割走,兜头罩下一块黑布。 他似乎预见到什么。 “当——当——当——” 元枢山传来几声长长的钟声,声音低沉厚重,在山间一遍遍地回响,那是宗门有大事发生要召集窥道境以上的门人的信号。 敬言道人像突然醒悟过来似的,霍然抬头。 ——发生了什么?这里可是太古! 他袍袖一鼓飞身而起,往元枢山遁去。 而蛰伏已久的寒霜似慢实快,从他面前凝成,成千上万地向他击去。 “咄!” 敬言道人口中一声轻斥,面前千万寒霜所凝的刀刃瞬间消融。他挥袖,带出一道灵力劲风,把已经被融得软趴趴的寒刀扫开,身子在空中诡异地折了一下,停也不停,往前遁去。 面前忽地又出现一只被垂落的白色袍袖半掩的瘦黄的手,突出的青筋弯弯折折,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那手无声无息地往敬言道人面上荡去,切开黑夜。 敬言道人伸臂一挡,另一只手中滑出星命盘。他往侧面一转,星命盘在他手中打了个转,四面都荡开层层波纹,有什么不可抗力阻挡了上来,想要抵住面前即将涌起的另一轮攻击。 瘦黄的手却不为所动。长长的手指一扭,像是骨头都被拆开来重新摆放了一遍,随即是袖下的手腕一扭,再然后是渐渐现出来的胳膊一荡,不仅躲过了这层层波纹,还顺着它攀上去,如同跗骨之俎。 眼看着那长的惊人的手指就要攀上敬言道人的左肩,他将肩一塌,往右一挪,右手上的星命盘滴溜溜转起来,转动层层法则,四面空间扭曲了一下,下一瞬敬言道人就停在了那瘦黄手三步开外。 然而冰雪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那些闪亮亮的冰飞快地扬起,丝丝寒气蚀骨,连灵力的运行都被冻得慢了下来。刚刚被他躲过的寒光湛湛的冰刀携着风卷过来往他命门上扎去。 星命盘脱手,敬言道人伸手一探,它便化成一柄暗沉沉的剑他被拔出,回身挡住了刺向命门的冰刀。 然而身后的手穷追不舍,点上了他的左肩。 敬言道人浑身一抖,脱手扔出一个球状法宝,那东西在空中炸开,搅动了空间,冰刀也被卷成冰碴子,转瞬长剑又化作星命盘,被他狠狠一拍展出一道黄澄澄的光,震开后肩的手。而他本人游鱼似的一滑,险险离开了刚才站立的危险之地。 战斗稍稍停歇,敬言道人的面前显出两个人的模样来。 一个浑身裹在宽大的白袍里,只余一截瘦黄的手指落在外面,不辨男女,不知老幼,明明穿的是白衣,站在那里却像是一张贴在黑夜里的薄薄的黑纸;另一人是个女子,身姿曼妙神态如坚冰,头发、眉毛和肌肤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隐约透着冷冰冰的蓝,她眼眸也是一种发白的蓝,整个眼眶里几乎全是这大大的眼珠,盯着人看时无端让人觉得恐怖。 女子浑身裹在风雪寒冰里,四面的温度迅速地降了下来。 “谁让你们来的?胆敢在太古动手!” 回答他的是白袍人瘦黄的手指。 白袍人无声而动,一截手指静悄悄地点出;女子身形一摇,化成万千冰雪,往敬言道人身上卷去。 星命盘被敬言道人一抛,其上金光闪现,映着漫天繁星,它飞速、剧烈地旋转起来,漾起一圈一圈的金光,整个空间的动作都被它放慢了。他旋即伸手一拂,星命盘立起来,金光层层叠叠往两人身上荡去。 女子化成的风雪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瘦黄的手指却在层层金光中消失了。 她扑上去,夜空中发出凄厉的呼号,那些金光冲得冰雪四散,却很快又被团团包围起来。 白袍人切黑暗而入,切黑暗而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本命道器已去,敬言道人一时反应不及,被那瘦黄手指又点了左肩。 ——这人是在戏弄他吗?! 星命盘的光倏忽就黯淡了。 四面风雪更胜,敬言道人觉得自己骨头里都被掺入了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冻得他灵力运行艰难,连神志都有些模糊。他一股脑儿抛出许多法器,灵力一鼓各色光芒在夜空中闪烁,往白袍人那里推去,换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只觉五脏六腑都在这黑夜的彻骨寒冷中沉寂下去,慢慢滑向不见底的深渊。每动用一分灵力,阴森森的寒冷就侵入一分他的经脉和神志。 敬言道人闭了闭眼。 他冲上去。 白袍人伸手,袖子终于落下去展出一只瘦瘦长长、满是青筋的黄手,他悄无声息地一推,与敬言道人泛着层层波纹的手掌对上。 “咔嚓” 星命盘裂出一道缝隙。 白袍人一击得手又追一击,他悄无声息地上前,袖子又落了下来,往早已神志不清的敬言道人额头上一点。 太古敬言道人,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15章 二十 太古惊闻 太一山境历练之行虽说很重要,不过每次总有那么几个人在入口关闭以后才匆匆而来。 傅烟盈打发了那几个在雷谷哭丧着脸眼巴巴不肯走的太清外门弟子,揉着肩膀慢腾腾地回了客房,心里盘算着与连林道人和雷霆道人告别后去一趟悬空岛,看看前几日说有了消息的九转雪灵芝。 一道传讯灵光冲进来,气势汹汹地撞开了门。 傅烟盈猛地站起来,伸手一截: 太古有变,速归! 她打散灵光,也不与连林道人和雷霆道人告别,只留下一缕告辞,便飞身而起,往太清而去。 太清,南方群峰,井绮峰。 傅烟盈飞快地往山顶遁去。 即使刚回太清并未和任何人说话,也能感受到此时的气氛不同以往——太安静、太严肃了。太清门中,常年有窥道境及以上修为的人露天讲道,声音传得附近的几座山都能听见,争论也是常事。可今日回来,所见之处只有掌灵以下弟子静悄悄地来去,又毫无讲道之声。上一次出现这种事情,还是前任掌门坐化时。 傅烟盈心里越发惊慌。 她落在井绮峰顶,峰顶洞府门已大开,她停也不停,急匆匆往里行去。 “师父” 傅烟盈刚想行礼,就被悦绮道人伸手拦住了。 “现在不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悦绮摆摆手,一张有些发白的脸上眉头皱得深深的,“太古出了大事,敬言道人从问道台回来的当天晚上被人杀死在自己的言衡山,无声无息地,第二天一早才被发现。你准备准备,一会儿和你两位师叔祖一同去太古,给他们打打下手。” 傅烟盈站在那里,被这消息冲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如梦初醒,喃喃地问:“师父的意思是说,敬言道人被人杀了?在太古自己的地盘上?” 悦绮闭了闭眼,点点头。 “这……这简直就是在向太古——不对!” 傅烟盈眼睛亮的惊人。 “如果只是敬言道人身死,太清怎么会是这幅模样?我刚刚一路回来,所见之处没有一处在讲经。更何况那样怎会两位师叔祖都过去!” 悦绮看着傅烟盈。她如今的年龄在同修为的人中也是个中等,面色却十分苍老,常年的病痛折磨得她形销骨立,而一双乌黑的眼睛却盈盈动人。她看着傅烟盈,慢慢地说:“恐怕是还有别的事,具体如何我也不清。你掌门师祖接太古消息时正好在我这里,几乎是登时就变了颜色,下令停止讲经,却只告诉了我敬言道人的事。你此去跟好两位师叔,万事心。” 傅烟盈面露思索,探寻着说:“莫非……不止敬言道人?” 悦绮叹了口气,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嘱咐她在井绮峰顶外面等一会,秋水道君与纯阳道君恐怕还有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来带着她去往太古。 “少说、少问、多听、多看,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她这样嘱咐傅烟盈。 太古极其安静。 还没落到这一片山脉上,便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同以往——一切都像是绷紧了的、蓄势待发的弦牢牢地固在那里,只许一个轻微的扰动就能爆发出惊人的怒火。一切都是无声的,此时的太古只许进不许出——无论是多高的修为和地位,多紧急的状况,都被勒令停在了这里。元景大陆上无数传讯灵光四散开来,召集遍布大陆的太古门人。山间来来往往的只有鱼虾,别说窥道境以上的门人,连掌灵境都不多见。 傅烟盈跟在秋水道君与纯阳道君身后,静悄悄地进入元枢峰。 元枢峰上归元殿主门大开,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映出太清、太渊、太古三宗之人。 此时殿里立着的,是太古的璇玑道君与太渊霁雾道人。两人正坐在椅子上低声说话,见三人过来,便站起身迎接。 傅烟盈面上不显,心底却泛起疑惑:这太渊怎么回事,太清来了两位道君,怎么到了太渊这里只有霁雾道人? “纯阳,秋水,有失远迎。”璇玑道君神色肃然,面上线条绷得紧紧的,行了一礼。 “无妨”,开口的是纯阳道君,他穿一身雪色长袍,声音低沉醇厚,“惊闻敬言道人之事,三宗同气连枝,我等赶来相助自是应当的。”他单刀直入:“不知太古于此事可有眉目?” 璇玑道君摇摇头,伸手一引示意三人坐下,“此事还需几位稍坐,等掌门师兄来了再与众位详说——友坐便是,不必拘束。此外——”他顿了顿,“还有一位大人物要来,几位待会便知。” 傅烟盈在此辈分修为都是最低的,眼观鼻鼻观心,璇玑道君身后的霁雾道人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她也无声回了一礼,两人坐到一旁去,那边三位道君也坐了下来,空出两个上座。 殿内无茶水,连个侍童也没有——不止归元殿,恐怕此时整个元枢山都没有一个侍童。 还没等大殿内再响起一个声音,殿外就飞快地遁进来一个人影儿,落到地上化成一个眉目端正的中年女子,正是太古掌门秀音道君。 殿内刚坐下的几人都站起来。 “诸位道友,有失远迎。”秀音道君的神色也和整个太古一样紧绷绷的,她匆匆走到殿前,转身对着众人深深行了一礼: “还请诸位助我太古一臂之力!” “秀音!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秀音道君冲纯阳道君摆摆手,又示意众人坐下,自己也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来。她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敬言身死,老祖宗也被人算计了。” 傅烟盈心里一瞬间冰凉凉的——扶风道主被人算计?道君什么意思,看这样子——看这样子是扶风道主受伤了——怎么可能! 霁雾道人的椅子发出一声响。 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止傅烟盈自己,除了秀音道君和璇玑道君,殿内余下的几人即使之前有所耳闻,此刻听到太古掌门亲口说出这个消息还是不敢置信——那可是扶风道主! 殿内一时无言,秀音道君体贴地停了停,给他们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先开口的是秋水道君。 秀音道君挥袖,给他们上了热茶,垂着眼帘平静地开了口:“这是前日的事情了。半下午的时候我正在藏书阁,接到门下弟子消息,说是风璇山有异动,灵光四溢,我便过去查看。”他抬眼看众人:“然后我便发现老祖被伤,看到时人就已经昏了过去。” 殿内流动的空气一停。 秀音道君继续说:“我大为惊怒,当下召集众位师兄弟封锁整个太古,只许进不许出,传讯召集整个大陆的太古门人弟子回归,请这几天与老祖有过交集的道友暂居天枢,召集还在太古的所有窥道以上门人议事。” 她闭了闭眼,接着讲:“当晚议事,敬言就没过来。但他当日刚从问道台回来,一路上遇见的净是些筑灵掌灵的弟子,竟没有一人发现他也应当在场,都以为他还在问道台。” “第二日,便是昨日,便传来消息,敬言身死于言衡峰,经脉寸断,元神俱灭,浑身上下无一丝伤口。” 秀音道君说完这些话,似乎耗费了很大的力气,端起茶杯来慢慢喝了一口。 傅烟盈坐在最后面,动也不敢动,觉得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她悄悄抬眼看旁边的霁雾道人,他也僵着,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这……恐怕是有预谋的。”纯阳道君喃喃开了口。 “啪!” 从进殿开始就紧绷着的秀音真君狠狠往桌上一摔茶杯,声音刺得傅烟盈一个激灵,殿内威压一时激荡又飞速地平息,秀音真君深深吸了口气: “纯阳!你说的未免也太客气了!这岂止是有预谋,这简直是——这简直是——” 她似乎找不出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愤怒之情了,在那里不停地吸气。 “要杀敬言,恐怕是为了伤扶风老祖后让我等难以勘察——敬言的星命盘不是吃素的,此事恐怕要好几人来完成。”秋水道君接了她的话。 “岂止如此,老祖虽寿元所剩不多,可道主之能又如何觑,太古恐怕有内鬼与外面之人里应外合,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了!” 傅烟盈已经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了,她低着头,神色中带点恰到好处惊慌,脑子里飞快地思索:太古这是在怀疑他们吗?也对,扶风道主即使只剩二百多年寿元,实力大不如前,那也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岂是说伤就能伤的,有能力、有胆量做这事的也只有那么一批人。如此事件,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人才是情理之中。 ——换个想法,那些觊觎三宗地位、多少年来积累的典籍法宝灵脉以及滚滚而来的人才的宗门,勉力做到此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纯阳道君和秋水道君显然也想到了此事,面上却什么也不显。秋水道君在一片寂静中先开了口:“敬言道人的死法,可有眉目是谁人下的杀手?” “是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常见的[冰雪],用法却十分诡异,见也没见过,另一人更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两日是毫无进展了。殿内气氛一时僵硬,眼下似乎是只能逐个盘查了。 “秀音,不知……太渊来人在哪里?”纯阳道君看看坐在末位的霁雾道人,疑惑地看向秀音,也算是打破僵硬。 “是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16章 二一 湛泸道主 与声音同时到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威压。醇厚端正,锋锐隐含。 傅烟盈一瞬间脑子是空白的,她半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浑身动弹不得;旁边的霁雾道人情况与她一样,只是神色间没有什么意外,可还是带着天然的、随时随刻的敬畏。 威压转瞬即逝,门口转进来一个银灰色的人影。 他长相如何,具体衣着又如何,终于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的傅烟盈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这人强烈的存在感和无边无际的浩瀚威势上,仿佛一柄矗立于天地间的重剑迎面扑来——雄浑、厚重而锋锐,直教人心底生畏。 他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过来,面前的所有事务和规则仿佛都被他洞悉了,傅烟盈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人看了个剔透,颈间薄薄地出了一层汗。 太渊老祖,湛泸道主。 “拜见湛泸道主”。 傅烟盈慌忙站起来,深深拜了下去,随着殿内几位道君的声音低低出声。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元景大陆当之无愧的顶级存在。 ——也对,扶风道主出事,三宗同气连枝,总要有一个与他地位相当的人来主持大局才是,况且据说湛泸道主在还未成为道主前受过扶风道主教诲,他来最合适不过。 即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面对时还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纯阳道君和秋水道君面上都难掩震惊之色。 “不必多礼,都坐便是。”湛泸道主挥手,口中不停:“我已看过扶风,受伤颇重——” 他停下来,目光扫向秋水道君和纯阳道君,又看向傅烟盈。 傅烟盈顶着那目光的压力慌忙站起来。 “道君,听闻太古客峰景色极美,不如烟盈先下去?” ——不管傅烟盈再如何可信,接下来要谈的内容恐怕都不宜让她听第一手,而只让她一人走,未免有些落太清面子,与霁雾道人一同走,却会落了湛泸道主的面子,倒不如自己提出来,也省的在这里听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嗯”,秋水道君颔首,“秀音,让着孩子先下去吧。” 秀音道君没有推辞:“傅友,如今元枢山戒严,还要劳烦你步行下元枢山,山下有侍童,唤他带你去便是。” 傅烟盈应了一声,又对着湛泸道主和面前的几位道君行了礼,才慢慢地退出殿内,修道之人后背上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霁雾,你也去吧。” 殿内,湛泸道主开了口。 他看着两人慢慢退出了大殿,才继续说下去:“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何时醒我却不知,还得找个药理好的来看看。至于伤人者,以我所见应是偷袭,伤人时所用的道是常见的[水],这你也看出来了”,他看向秀音道君,秀音道君也轻轻颔首,他叹口气,接着说:“[水]这样常见的攻击手法,十个里面有十个会用的,偷袭扶风之人恐怕是准备多时了,只等敬言从问道台回来的那天一齐下手。” “另外”,他顿了顿,“我去风璇山看过了,那一带原本就有扶风自己布下的结界,恐怕是扶风自己为了不扰乱太古灵力流动而设下的,如今却给了那偷袭之人机会。山内有许多一次性阵法使用过的残留,如今那边也是充斥着各类法则,偷袭之人应当是身价颇丰。” “既如此”,秀音道君将目光转向在座的另外三位道君,“不知诸位可有想法。” 纯阳道君和秋水道君一时沉默——太古有什么人,太古风璇山有什么人,那是秀音和扶风道主的事,他们如何得知,开口的是璇玑道君: “道主,师兄,这能有如此机会的也就那么几人,即使是里应外合,内部接应之人也该为老祖亲近之人,要我说,不如把这些有可能的人都挑出来逐个排查。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有湛泸道主坐镇,想必没有人不会配合。” —————— 傅烟盈与霁雾道人边走边聊。 两人虽说修为差了一大截,但和刚刚的湛泸道主一对比,他们的差别立马就几乎消失不见了——这霁雾道人虽说与湛泸道主一同从太渊过来,但似乎与他并不熟,对他十分敬畏。如今两人叫童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远远地缀着,一路走一路聊,竟也相谈甚欢。 “傅友,不知你对这事如何看?” “扶风道主寿元本已所剩不多,偷袭者却还是出了手,这事情不论最后是查没查出来,太古一番大动作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依道人之见呢?” “依我之见?”霁雾道人笑了一声,这人道号文雅,笑起来却有些吊儿郎当的,“依我之见啊,扶风道主死,不管太古有多少道君和所谓的准道主啊半不道主啊,势力再如何庞大,都会变成元景的一块肥肉,这三宗之外的宗门,谁都想咬上一口——太清太渊嗯——不过从这个角度想,这事是底下的门派联手做的也说不准,就是可怜了敬言被牵连。” 傅烟盈摇摇头,在太古地盘上这样说,被人听了去不知道要挨多少数落。她转而说起了太古美景:“听闻太古天枢客峰有一处瀑布极美,不知——” 傅烟盈眼睛定在前方: “寻山?你怎么在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17章 二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是什么意思?”。 与季寻山碰面以后,傅烟盈便和霁雾道人告别,随着侍童到了歇脚处,又记下纯阳道君和秋水道君的住处,这才引了上门的季寻山,坐下听他说话。可茶水还没喝完一杯,就听见这么个似是而非的消息。 面前的季寻山仍是黑色长袍,坐着也像一棵笔直的松,刀削似的面容上鹰一样的锐利眼眸,能教被他盯着的人一瞬间回想起自己做过的错事。 他摇摇头,“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倒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每天都有不少修道者死去和出现,这是常事,散修中尤其如此。可单从律城和律城底下这些地方来看,最近散修的死亡数确实有些异常地高,尤其是掌灵境和窥道境的——按说到了窥道,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地死才是。” “你是觉得,这异常和太古这边敬言道人的事有关?” 季寻山面带犹疑:“不好说,散修联盟松散,几乎没什么人能注意到这事,也就是律域管理严格一些,也常为散修提供庇护,才能注意到。或许……是我多心了。” 傅烟盈轻轻牵动了眉头,鬓边乌发垂下来又被她纤长不见骨节的手捋至耳后,“我倒觉得不是你多心,或许真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准。不过如果是那样,此事恐怕水更深了。据你所见,这种奇怪现象有多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大概是从三年前开始注意到这事的,那时还顶多是感慨一句如今修真者之间斗争越发激烈,可是近半年来倒是觉得——”他面露思索,“这种情况只出现在散修中,而且人数越来越多了,就像是——” “——就像是有什么在推动着,还刻意隐瞒一样。”傅烟盈轻轻补上了他的下半句。 季寻山点点头,没再说话。 傅烟盈轻轻笑起来,不是礼节性的,而是狡黠、纯粹、年轻的笑,映得满室的光都柔和绚烂起来。 还在喝着茶皱着眉想事情的季寻山被她这一笑唬得一愣,疑惑地看她:“你笑什么?” “嗯……大概就是觉得好笑吧”,傅烟盈一双凤眼也微微眯了起来,见对面那个满脸写着严肃认真的男人还是一肚子问号,轻声解释,“突然见你一次说这么一大段话,觉得挺有趣的。” 季寻山竟然也不太熟练地冲她笑了一下,又不说话了,低头喝茶。 “此事或许与太古之事有些关联,宜早不宜迟,等两位师叔祖回来以后我先告诉他们,由他们定夺罢。” 季寻山疑惑地看她:“两位师叔祖?” 傅烟盈颔首:“纯阳师叔祖和秋水师叔祖。” 季寻山还在看着她。 ——只敬言道人出事,太清会派两名道君来? 傅烟盈乌黑的眼睛往外溜了溜,冲他眨眨眼,拿自己的茶杯调皮地碰了碰季寻山的,当酒喝了下去。 两人在屋子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竟也到了金乌西坠的时候,傅烟盈送走了季寻山,起身去接纯阳道君与秋水道君。 湛泸道主留在了天枢主峰与秀音道君继续商议,而纯阳道君与秋水道君终于到了客峰,傅烟盈敲响了房门,准备将季寻山所说转述给二人。 —————— “是十分奇怪啊,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上。”秋水道君悠悠地说,纯阳道君也眯了眯眼。 四面是流动的水幕和层层金光,那是傅烟盈在与二位道君说话前请他们以各自本命道器为眼布下的层层结界,可保三人谈话不被外人所窥。 “那……两位师叔祖,这事情可要告诉太古,与扶风道主和敬言道人的事连起来?” “暂且不必”,秋水道君摇头。 “为何?”纯阳道君扭头看秋水,“要是真有什么关系,这可就不只是太古了,照着态势整个元景估摸着都得——” “哎,纯阳,你这人脾气还是有些急躁”,秋水道君伸手打断他,安抚似的给他倒茶,“这事情切勿声张,还是得回宗门之后先禀告掌门师兄再定夺,切记心。烟自幼七窍玲珑心,与你不同——”他瞪了一眼还想插嘴的纯阳道君,又抬头看了看傅烟盈请他们布下的层层结界,“若是此事当真与太古之事有所关联,我们当下把它捅出去,这火恐怕会不顾一切地越演越烈,还得先烧到太清身上来,先这样搁着回太清商议好也不迟,反而更好。” 傅烟盈恭顺地点头。 “哎”,纯阳道君丝毫没有受刚才秋水那一瞪眼的影响,接过他的话头就继续说,“丫头,你心思活,管的事儿也多,这神意门你可清楚是个什么样儿的?” “神意门?”傅烟盈微微思索,“神意门算是三宗之外最厉害的几个门派之一了,门内多数弟子善制丹药,好药材也不少,因此十分富庶,据传其老祖净水道君离道主之境只剩半步,若是成了,再气运加身发展上一两千年,说不定能追上三宗的尾巴……”说着说着,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师叔祖,这事神意门——” 秋水道君点点头,眉头微皱:“神意门的净水道君来太古为扶风老祖调制延年益寿的汤药有些时日了,虽说没什么直接的证据,不过不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最有可能,若是揪不出来偷袭者又或者偷袭的就是他,那这神意门恐怕要往下落一落了。”他又嘱咐:“这事你听听就好,尘埃落定之前别声张。” 傅烟盈点头,开口告辞。 “还有你刚开始说的事情”,秋水道君继续嘱咐她,“你也和那姓季的子的说一声,叫他别声张。” “哎等等!”傅烟盈转身欲走,又被纯阳道君叫住。 “纯阳师叔祖,怎么了?” “你你你”,纯阳道君点着她,“你和姓季的那子——这事到底成不成啊,拖拖拉拉也不少年了,你这师叔祖眼看着你俩磨磨唧唧的没个准信。哦,还有——还有他那个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丫头片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箩筐破事你还死拦着说没对不起你,他要是不愿意烟你就和师叔祖说,我现在就能提着刀削他去。” 傅烟盈一时征愣:这纯阳师叔祖话头怎么拐到这上面来了? 她晃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的两位长者都看着她,眼睛都比刚才更闪亮了。 傅烟盈是太清掌门的徒孙,这些师门长辈都是眼看着她从丁点儿大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有时候操心自己身边的事比操心他们自己的都还着急上火。“师叔祖,您又不是不知道纯纯的亲娘是谁,哪能把错归到寻山身上,提刀削人家,亏您也说得出来。” “哎,我倒觉得纯阳这次说的没错”,秋水道君终于赞同了纯阳一次,却是在这种事情上,“他要是不愿就和师叔祖说,要是让你受了委屈让纯阳去没什么不好的,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容易想太多,你可别老护着他!” 傅烟盈颇有些无奈,她行了个礼,说声不早了二位师叔祖早些休息,就脚步微快地退出了房门,走出去还能隐隐听见纯阳道君大声打趣,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秋水你看,这丫头还会害羞!” 她走远了,室内只剩下纯阳道君和秋水道君。 “不平静啊,纯阳”,秋水道君轻轻地叹气,“恐怕元景要不太平好一阵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18章 二三 戏精本精的出现 裴临坐在那里想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晨,等到陆有才把他的竹屋收起来的时候,不止他发现这两个人不对劲,连布哩都发现这两个人不对劲儿了。 “咘哩——” 咘哩把自己展成长长的一条,一边绑着季晨的胳膊一边去够裴临的手。裴临笑着把布哩递过来的软绵绵的“手”捏了捏,季晨就飞快地把胳膊上缠着的叛徒拔下来塞了过去,自己抖了抖变形的袖子。 她干脆利落取出一个云朵状的的法宝,那是傅烟盈给她的高阶飞行法器云遁,在这太一山境虽说飞不了多高,可在地上浮着往前走倒也挺快,聊胜于无。她跳上去,也不和后面的两人说一声,头也不回地往东南方向飘。看那架势,恐怕是要遇山翻山,遇湖跨湖,谁挡了她的路,她就推过去。 东南方向正是昨天裴临所看的群峰的方向。 陆有才悄默默地凑到裴临边上:“裴兄,你和季姑娘昨晚吵架了?” 裴临点点头,觉得这人问法奇怪,又摇了摇头。 陆有才若有所悟似的,摸出把折扇来敲敲下巴,他摇头晃脑地问:“那就是季姑娘生你气了?” 裴临想了想,犹疑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陆有才一敲裴临肩膀,洋洋得意,“裴兄,不瞒你说,别的东西我或许不成,可是这哄女孩子的招数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在太古的时候那可是多少宗门女弟子的梦中情人啊,”他说着扇子展开往旁边一挥,以显示他爱慕者有如滔滔江水,他冲裴临一眨眼一挑眉:“怎样裴兄,想不想听?” 裴临摇摇头,袍袖一鼓起身往季晨那里追去。 ——这人太不靠谱了。 不过不论怎样,他们两个昨晚不欢而散倒是真的。裴临虽说在这方面纯粹一张白纸——连林道人的书里只有写怎样与普通人相处,却不写怎样与最亲近和信赖的人相处,但也知道应该早点与季晨说好。 至于说好什么,裴临不知道。 他追上去,先是乖觉地把布哩扔上云遁,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坐到季晨一旁。 没办法,裴临所有的财产就是雷霆道人给他的他年轻时用过的一把□□和从雷谷和太清得来的一大堆古籍玉简雕版,还都不是原本,实在是穷得很。 季晨则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季寻山虽说严厉,可对她衣食住行几乎是有求必应,更不用说傅烟盈掌管着太清部分的往来交易,手底下好东西不知凡几,一股脑儿地往季晨这里堆,几年下来,俨然一个富婆。 穷子裴临思索着怎么和季晨开口。 “陆道友呢?”季晨说出了自己今天和裴临的第一句话。 陆有才正驾着自己那个本来就有些损坏的船状飞行法宝在后面紧赶慢赶呢。他一边使劲儿催动灵力,甚至开始从自己的兜里掏玄晶往上按,一边冲着他们吼:“季姑娘——裴兄——等等——我啊——”。 扑棱棱地惊起好多山间鸟。 季晨皱眉,她回身一甩手,一条莹绿细长的藤蔓窜出去缠上陆有才,她也吼了一声:“别反抗!”手下一用力就连人带法器都拽了过来。 陆有才飞快地收了他的飞行法器,猴一样窜上云遁,扇子一甩:“多谢季姑娘”,说着就冲裴临挤眉弄眼。 裴临没看懂。 陆有才干脆蹭过去,凑到裴临跟前和他说话。裴临比他略高,被他揪着低下头听他说。 季晨回头,一个眼神叨向这两个交头接耳的人,看得陆有才一个激灵。 “裴……裴兄,这女人生起气来才是真吓人,你就算不想听在下的妙计,也赶快和季姑娘道歉啊。” 裴临皱眉,疑惑地看他:“道什么歉?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就行了。” 陆有才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他拿着折扇指指点点:“裴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这季姑娘生你气,你可是觉得没什么道理?” 裴临点头。 “这就对了!”陆有才以扇击掌,“所以说和她道歉也不用什么道理啊,上去多说好话,殷勤一些,以裴兄这等相貌——”他流氓似的摸下巴,“想必是个姑娘就不忍苛责你。” 裴临盯着他,犹豫地摇了摇头。 ——这个人说话才是真正的没有道理。 “你这个人!哎你这个人!” 季晨蹲在前面竖着耳朵听他俩讲话,自己心里还是气鼓鼓的——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气的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昨晚为什么和裴临说着说着就成了那副模样。不过话已经撂出去了,窗子也关上了,突然反悔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好像显得很没面子,那就顺其自然地这样好了,什么时候裴临讨好点她,她就顺着梯子下去。 她一旦有了目标,就只顾闷头往前走,驾着云遁飘得飞快,布哩趴在她肩头迎着风“咘哩咘哩”地叫,得意洋洋。 那边的陆有才不说话浑身不得劲儿,荼毒晚了裴临,还没等他说出半个字又把目标转向了季晨,话里满是热情:“季姑娘,我们这要是去那里?你这样赶路可是找不到万物之灵的,吵架生气也要保持理智嘛,来来来和裴兄说说话如何?” “不说!” 裴临突然拍拍季晨的肩,自己从云遁上飞身而起,往西南方遁去。 季晨一转,也追上去。 “——哎季姑娘,这是去干什么?” “你是聋子吗,没听见那边有人叫?” 你是炮仗吗?陆有才敢怒不敢言,在肚子里默默回击。 西南方有三人,困在一大片绞藤里死命地喊,生命危急时爆发出的能量无可比拟,嗓门一个个儿大得惊人,再加上下意识的灵力运转,声音传得老远。裴临急遁了有一会儿,才看见在一片沼泽地绞藤缠绕中拼命挣扎的三个人。 裴临出了手。 —————— 季晨铁青着脸,看着被裴临最后拖出来的人——浑身被绞藤倒刺扎得血淋淋的人,本来就是个瘦竹竿儿式的,血一流就更觉得他一身染血的皮软趴趴地贴到骨头上,仿佛整个人都漏了气,越发枯瘦起来。 “这人……还有气儿吗?”季晨站在那里不动,探着脑袋犹疑地开了口。 裴临蹲下看了看,摇摇头。 季晨脸色越发铁青了,往后挪了挪脚,伸手一拽把陆有才揪到自己面前来挡着。 这丫头头一次见死人?陆有才惊奇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女子太渊孙碧蕊,多谢公子相救。” 一道女声响起,娇滴滴的。 这三人似乎身价颇丰,剩下的一主一仆被裴临救起来以后就连连往身上嘴里捯饬东西,这会儿已经好了些,那为首的女的还讲究地换了件漂亮繁复的杏黄色曳地长裙,即使受着伤行礼的样子也是姿态婷婷袅袅的。 别说季晨,就连裴临都被这声音抖出一个激灵来。 ——这雷谷外面的同龄人都这德行吗?一个陆有才不够,还得来个女的。 这个自称孙碧蕊的女子上一刻脸上还泛着含羞的粉红冲裴临道谢,下一瞬就梨花带雨地扑到那浑身是血的断气儿瘦竹竿跟前,却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淋淋的血。 她一扑到那里,一路跟着她的黑脸汉也跟着凑过去蹲下,一张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悲痛来。 孙碧蕊哭得那是一个梨花带雨哀哀切切,在那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什么“不该来这里啊我好后悔”,对着瘦竹竿跟前一块干净的草地趴着就不起来了。 裴临眼看着孙碧蕊扑到他跟前,有些不知所措——天见可怜,即使他现在行事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思考问题比季晨活络不少,可是雷谷里看的书,雷霆连林两位道人的言传身教,可都没听说过见识过这样的人。 陆有才也愣了愣:这什么情况? 不过眼看着孙碧蕊背对着他因为同伴的的死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又自诩风流倜傥怜惜女子,把还青着脸的季晨的手温温柔柔地拨开,走过去劝她:“姑娘,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 她还是一动不动。 “姑娘?姑娘!” 她还是一动不动。 陆有才就给裴临使眼色,使到眼珠子都快甩出来的时候,裴临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也学着陆有才的样子微微弯腰,连说出来的话都是现学现卖:“姑娘,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 那姑娘立马就不伤心了。 她娇娇弱弱地抬起头来看裴临,眼里还噙着泪花,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公子救我一命,女子携家仆自当追随左右,为公子分忧。” ——什么玩意?晨晨那破话本里说的是真的? “不,姑娘,出门在外有人遇难自当出手相助,哪……哪有追随一说。” 那女子左摇右晃地站起来,身后一直跟着她的黑脸汉慌忙伸手扶她。这奇奇怪怪的主仆二人站起来,女的拍开了黑脸汉的手,站不稳似的就往裴临跟前倒。 黑脸汉不再扶了,陆有才却极没有眼色的伸手扶住了她。 孙碧蕊一双乌溜溜的杏眼脉脉地看着裴临,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活脱脱一个怀春少女,她锲而不舍:“公子救了女子和家仆一命,却推说不需跟随,可是觉得女子与家仆会拖公子后腿?” 平心而论,这两个人实力不差,裴临一向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他摇头:“我就是觉得不用。” 孙碧蕊立马兴高采烈,身子也不打软了,她站直了身体行了一礼:“那就谢公子准许了!我与老黑在这太一山境里就跟随公子了,正好彼此也有个照应!” 别说裴临,就连陆有才都觉得这个孙碧蕊有点儿没杆子也要创造杆子往上爬的意思,孙碧蕊的眼神从他肩上穿过去看着裴临,陆有才都觉得自己肩膀硌得慌。 季晨从地上的景象中缓了过来,看着这女的行事又有些发愣。 ——这人脸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19章 二四 木魂 季晨抓住地上被她一杆戳到底的烈焰豹的尾巴,狠狠地把它拖到一边,滑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季姑娘……可真是女中豪杰啊。”陆有才咽了口唾沫,干干地说。 自那晚过去已有好几天了,他们还是往东南方向的那片群峰走着,裴临还是照常和季晨说话,甚至还带上了些讨好的味道,可之前还想着给个台阶就顺着往下走的季晨却反悔了,总是对他带搭不理的。 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真心想和她和好呢,那个叫孙碧蕊的一天一身衣服来回晃来回贴,还用得着她?——季晨默默地想。 “季姑娘年纪轻轻,脾气倒是挺大的呢。”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娇笑。 说话的是个穿粉色裙装的妙龄女子,五官明艳,脸庞娇嫩,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衣服层层叠叠宽宽大大,显得十分飘逸,真真一朵儿娇艳明媚的秋海棠。就是这幅打扮放在这太一山境里显得格外古怪,乍看之下不知道是出来历练的还是出来踏青的。 季晨拿眼叨了孙碧蕊一下。 这两人被裴临救下来以后好一通令人瞠目结舌无福消受的感谢,在经历了两次提出请求遭到拒绝跟上再提出请求后,几个人就默许了他俩的跟随,从那以后——就赖上了。 确切地说,是赖上了裴临。 季晨收了碧玉竹,叫陆有才过来帮忙挑拣些有用的材料,她自己气呼呼地蹲下来,掏出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就往那半死不活的豹子脖子上扎,扎法纯天然缺锻炼但准确地命中了颈动脉,喷出来好大一片鲜红,刚刚还在苟延残喘的烈焰豹登时就没了魂儿。 陆有才梗着脖子不想往前走。 裴临拍拍他的肩,从后面默默地走过去,蹲到季晨旁边也掏出把模样差不多的匕首,低着头帮季晨剖豹子。 季晨盯着裴临那匕首的手在那豹子染血的黄毛上走来走去。 “哚!”季晨凝灵力于目,抽出还扎在豹子身上的匕首,往裴临手边狠狠一扎,匕首下烈焰豹坚硬的骨头发出一声脆响,被她切出一个平整的口子。 裴临手上动作不停,眉头也没动一下,只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带了点笑意。 季晨撇撇嘴:“没意思!” “季姑娘也太不心了!裴公子你有没有伤到?” 后面站着的那个踏青的娇娇地喊了一声,拎着裙子东倒西歪地跑了过来,几乎是贴着裴临就蹲了下来,声音也和海棠花似的娇娇媚媚:“裴道友可有伤到?让蕊儿看看。”说着就要伸手去捧裴临的手。 ——天知道一个修道之人为什么还得把东西捧起来才能看得清,她当她自己是个七老八十的凡人吗?这两个人对着唱戏呢?! 季晨往那两个唱戏的人那里丢去两个大白眼珠子。 裴临显然也觉得这人有些难以消受,他手底下飞快地躲过了孙碧蕊,铁着脸站起身来和她保持距离:“没有伤到,不劳费心。孙道友若想处理这烈焰豹,我和晨晨让给你便是。”说着就要拉着季晨站起来。 “哎呀!”像是刚发现这里有个死去的妖兽似的,孙碧蕊即使是蹲着也姿态优美地往后退了一退,她拿自己的袖子掩面,眼帘垂下来,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力做到娇羞与恐惧并存:“这怎么这么多血!” 即使已经不知道是这几日来第几次看见这人浮夸的作风了,可陆有才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叹为观止,他抱着布哩,掏出了点零嘴席地而坐,与孙碧蕊的跟班——那个没有表情得脸皮像是贴上去一样的黑脸汉分食。 黑脸汉一张脸皮冲他点了点,从他手里拿了碟熏鱼片,一股脑儿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鼓来鼓去。 季晨看她这样也觉得有趣——其实原来是挺烦的,不过经过刚才那么一扎,好像万事都开阔起来了。她坏心地又一扎,可怜的烈焰豹的血“刺啦”一下溅出来,正好飞向她。 “哎呀!” 孙碧蕊迅捷不失优雅地躲开飞溅的鲜红站起身来,淡粉色裙裾滴血未沾,连草叶子和泥土也不见分毫,就吐出来两个字语调还拐得一波三折。她扶着树站着,脸上薄薄一层红,显得既惊又怒,她跺跺脚,“裴道友,这可真是吓死我了!” 说着抚了抚胸口。 裴临脸上一时间千变万化,这人修为与季晨相当,实际年龄恐怕是她的两倍还多,虽说在修真界里也是个年轻人,可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他怀疑当时是犯了什么病才要救她的。 “哎”,陆有才自认这几天已经和旁边的黑脸汉混得挺熟了。别看这人长得一脸不好惹的样子,实际上喜好竟然和他有些类似——他们都喜欢看热闹听故事。陆有才用手肘捅了捅他,“老黑,你说你一直跟着这孙姑娘,她打从娘胎里就这副七拐八绕喘不上气儿来的德行?” 老黑脸皮褶皱了一下,露出一个笑来,他笑的时候也像是没有表情似的:“我从进孙家起就一直跟着姐,那时候就是这样了,再往前我也不知道。” 陆有才摸了摸脑袋:“她这样也不嫌累得慌。” 老黑又皱了皱脸皮:“其实挺可爱的。” 陆有才浑身一抖,这可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跟班。 那边季晨已经被裴临拉着炸了起来,脚底下的烈焰豹还在缓缓地放血,她心里盘算着这豹子能下来多少肉给他们打牙祭,是煮来吃合适还是烤来吃合适。 “裴公子——” “阿临”,季晨截下孙碧蕊的话,“我想吃烤肉了。” 季晨前几天有事都是找陆有才,然后陆有才再在裴临的压迫下被推过去,这是她从那晚以来头一次向裴临提要求,裴临当下就点头。 “哎——季姑娘”,那边裙子没什么褶皱还整理了一遍的孙碧蕊又凑过来,“恩公何等尊贵,怎么能干如此粗鄙的活计,季姑娘想吃什么只管和老黑说让他干就行,我不介意的。”说完还腼腆地笑了笑。 尊贵个什么劲儿?明明是她捡回来的,再说烤个肉怎么就粗鄙了什么破毛病?你介不介意又关我什么事? 即使几天相处下来季晨知道这人说话就这个毛病,可现在她还是想掏出块抹布来塞到她嘴里让她闭嘴,最好再找根绳子把她绑在树上,好让自己的耳朵眼睛清闲一会。 “我介意。”季晨摆摆手,挥走了孙碧蕊即将说出口的糟心话。 她突然有点想她爷爷了。凭他说话的段数,肯定能几句话就能让这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爷爷怎么说话的来着? “季姑娘”,孙碧蕊眼睛迅速地莹润起来,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她哀哀切切地问:“你可是嫌弃我主仆二人?老黑烤肉是一把好手,裴公子是我恩人,我怎忍心让他挨那烟熏火燎?”她又转向裴临,仍是楚楚可怜:“裴公子,季姑娘可是厌烦我了?” 裴临没说话,表情也有些无奈,他绕开了孙碧蕊,去处理地上的烈焰豹。 季晨瞬间就感到一阵畅快,“阿临——” 她停下话头,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头顶上郁郁葱葱的树冠。枝叶繁茂舒展,日光从树叶的间隙投下来,投下的影子也飒飒地动着,四面有轻轻的风声。 “怎么了?”还在吃鱼看戏的陆有才扭头看黑脸汉。 黑脸汉腮帮子更鼓了,含混地发出几个听不清的音,摇了摇头。 那边孙碧蕊停下了话头,蹲在烈焰豹面前还在思考如何处置它的裴临抬起头来,和季晨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一齐往上冲出去。 “是木魂!”孙碧蕊难得说话不再七拐八绕,直直喊出了声。 万物有灵,太一山境中不知为什么这些万物之灵要比外界多出不少。但大概是因为此地天地法则不完善,这些万物之灵虽说出现得快,但气息比元景中的要薄弱不少,一般放到外界呆上个年就消弭了,其效用远不如元景本身有的万物之灵来的好,想要得到虽说不容易可也不太难,正适合做群英会的入场券。 季晨裴临一起在雷谷里度过几年修行岁月,彼此配合紧密无间,两个人往树上跃去追那木魂,那木魂一点莹莹绿,还泛着淡淡金光,在树与树之间飞快地逃窜,看着颇有活力。附近到没有什么参天古树,也不知道生出它的树木本体在哪里。 一听是木魂,还坐在地上的陆有才和黑脸汉立马就狠命咽下了嘴里的东西,从地面上炮弹一样跃起跟上季晨裴临,孙碧蕊也不扭捏了,宽大飘逸的衣裙一顿一摆,也往两人那里追去。 这只木魂格外灵活强劲,不仅窜得快,隐匿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季晨开了[干涉],看着它的灵力轨迹在半空中飞快地滑远,四面茂盛的树冠左摇右摆,隐隐构成深深浅浅的绿色回路,层层遮挡在木魂和他们之间。裴临牵着季晨,灵力在两人之间流动好让季晨跟上他的速度,季晨则负责指挥方向。两人配合,很快就把后面的三人甩开了一段距离。 孙碧蕊祭出一个椭圆形晶莹剔透的石头来,看样子是个造型奇特的法宝。她宽袖一甩伸出一道绣着嫩黄色缠枝花纹白练,黑脸汉熟门熟路地一拽陆有才往那宽宽的白练上一踏,下一刻两人就像滑倒的球一样滴溜溜往孙碧蕊那边一滚,紧接着那晶莹剔透的法宝被她一抛,在阳光下竟然折出三个灰暗的影子来,正好打在这底下的三人身上。 那半明半暗的影子打在三人身上,就像是黏在这三人身上一样,椭圆形的法宝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飞快地追赶已经遁远了的季晨裴临,孙碧蕊还好,那影子钉到她右肩上,带着她一路衣袂飘飘地追过去;可黑脸汉和陆有才一个被摁了脑袋一个被摁了脚脖子,各自被那一点牵着蒙头蒙脑姿势古怪地带着飞。 ——这孙碧蕊看起来好东西不少嘛。 季晨和裴临追了一段,逃窜的木魂已是近在眉睫,裴临手里雷电已经扔出去两次了,都被那活泼的木魂滑溜溜地躲过去,眼下他手里聚齐一大团噼啪作响的雷,正准备把那马上就要逃无可逃的木魂扣下来。 “哎——阿临!等等等等!” 裴临刚微张的五指又拢回去。 “这木魂受了威胁,一定会先想着逃回诞生的地方去的!”两个人移动得飞快,耳边全是呼啦啦的树叶刮动声和风声,季晨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 “好!那就先跟着它吧”,和季晨纯用嗓子吼出来声音不一样的是,裴临说话运上了灵力,动静不大却细细地钻入季晨的耳朵。 季晨悻悻地撇嘴。 裴临牵着她又离开了木魂一段距离,好让它大大方方地往前窜。他们两个人相携在树梢上急行了好一大段,拿木魂似乎看出来这两人没有要抓它的意思,速度慢了一点,后面被那奇特法宝乌拉拉牵着的三个人都要追上来了。 裴临捏了捏季晨的手。 季晨有点儿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似的摸出来一个玉瓶,用嘴把塞子叼开,玉瓶在手心一转倒出两个圆溜溜的丹药,伸手就把它拍进了裴临的口。 ——穷困如裴临,仅有的连林道人给的两瓶丹药也放到了季晨那里,眼下是真真正正的穷光蛋,找补充灵力的东西都得用季晨的。 裴临硬被塞了补灵丹,心里有点哭笑不得——自己的灵力还能让他飞上个把时辰,一捏手竟然让她给误会了——刚刚那一下,明明就是在讨好她教她不再生气。 还没等裴临再说什么,孙碧蕊娇娇软软的声音就到了,“裴公子季姑娘,这法宝还能坚持上一个时辰,放着也是浪费,你们二人莫要反抗啊。” 这人说活突然这么正常,搞得季晨有点不适应。 那椭圆形的法宝滴溜溜打了个转,又投出两片半明半暗的影子来钉在他们俩身上,紧接着季晨就觉得背上拴了根绳似的被往前提溜着窜,她一看裴临,发现这人背上淡淡数根灰色的线,在他背上和那形状奇特的法宝之间连接,牵着他们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0章 二五 巨木 几个人也好奇这个活泼得过分的木魂诞生的本体到底长什么样,在裴临的解释下,他们缀在这窜来窜去的木魂后面飘了半个时辰。被那椭圆形法宝摁了脚脖子的陆有才从最开始看到木魂的兴奋转到了到平静——反正凭他自己也抓不着,就那一只抓着了也没他的份儿,瞎操什么心。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竟然用着这样倒挂的奇怪姿势半睡半醒起来。 不止陆有才,这么不耗精力地往前飘,搞得几个人都有些懈怠。不过孙碧蕊除外,她不仅仍然被那奇特的法宝牵着右肩保持着姿态优美地飞行,还高水平的保持了自己吐字说话的水准和娇娇弱弱的姿态——从这个角度来讲,她倒是有本事的很。 面前景色仍是郁郁葱葱,但木魂的速度却明显加快了,好像一下子找到飘荡的目标了似的。他不再左右游走,而是一股脑儿地往前去,几个人都从走神闲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它恐怕是接近自己诞生的本体了。 万物之灵进入本体后抓住的难度会增长好几倍,等它到了本体跟前想抓就难了,裴临一拍季晨肩膀,季晨会意,摆脱了法宝的牵引,袖里滑出碧玉竹就要去捉木魂。 木魂也像是知道自己又被盯上了似的,朝着一个方向速度猛然加快,季晨在后面鼓足了劲儿紧追。她伸手往前一探,碧玉竹猛然加长,前面探出一圈一圈的灵力波动,木魂的动作被震得一缓,眨眼之间季晨就追了上来。她伸手去抓,指尖灵力暴涨,那木魂四面涨出碧绿的光,软绵绵滑溜溜如一团水,滑不留手,从季晨指缝里飞快地溜了。 季晨转眸,琥珀色眼睛越发透亮,世界都明晰起来了,她又一鼓劲,追上去,前面飞窜的木魂光芒吞吐,丝丝灵力缜密地缠在四周,形成一个立体的球形。碧玉竹往前一点,正好点在一个灵力节点上,木魂动作又一缓,季晨手下一转,碧玉竹斜斜地挡下木魂往前的动作,她本人则脱开了右手里的碧玉竹,往左一偏同时使出左手去接碧玉竹的顶端。木魂被限制住了,她伸右手,之间灵力暴涨,把它攥到了手底下。 “抓到了——哎呀!” 季晨飞快地往下坠。 她与木魂在高大的树间追逐,却不知不觉到了头,面前是空荡荡的天地,抓住木魂的地方正是在这棵生长在崖边的巨木向外探出的枝干上。季晨一抓住木魂,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觉得手里的这东西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命地往下拽,她当然不乐意,灵力运于右手可劲儿控制着它,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下坠了坠,接着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拖着往下走。 等她反应过来把手里的木魂松开想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底下不知名的力量加在她身上,把她拖下去。 “晨晨!” 裴临反应最快行动也最迅捷。他五指并拢,手指紧绷而微微弯曲,其上劈啪作响,向后一挥便切断了法宝的牵引,他脚下一蹬邻近的树枝,飞快地去接开始往下掉的季晨。 裴临往下行,拽住了季晨的的手,想要停住时才发现为时已晚,底下的力量拽着这两个人飞快地下坠。 两个人像一块又大又沉的石头一样砸在一片葱郁上,连连凿穿了好几层。 即便是反应极快地支起了灵力护罩,可两个人躺在一片树叶子枝干之中的时候,还是被震得有些恍惚。他们原地躺了一会儿,裴临慢慢坐起来,伸手一拽,把仍躺着的季晨也拽了起来。 两个人都陷在一大片枝叶中,对视着,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迷茫。 ——这什么鬼地方? 他们坐在那里,就觉得肩上挑了好大一副担子,整个人都被坠得想要坐下甚至躺下去,连带着流淌在自己血液肌骨中的灵力都好像受了这里奇怪的影响似的,沉沉地往下坠。 “这是什么鬼地方?那个木魂诞生的本体吗?” 季晨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头发上往下薅树叶子树枝子,还伸手招呼裴临一块儿。 裴临头上的东西比季晨还多——两个人砸下来的时候,裴临匆匆把季晨护到了怀里,虽说没护个周全,可也聊胜于无。他没接季晨的招呼,头发上还扎着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在一片扎人又软塌塌的的叶子中站起来,环顾四周。 “晨晨,你来这边看看。” 季晨拍掉手里的叶子,也站起来,走过去和他一起往四面看。 “这是——这是一个树林?不对”,她一双眼睛透亮,映着底下丝丝深绿,那些深绿扭到一起,到了深处竟然转成了黑色,“这好像是一棵树啊。” 裴临扭头看她,“一棵?” 季晨语气犹犹豫豫的,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她铆足了灵力运到眼睛上,仔仔细细地巡睃:“虽说规模特别大,哦是大的不正常,‘特别’还是太客气了,但这些树叶子底下的树干上流淌的灵力倒是互相勾连,从我们脚下这个来看,好像是原本的树枝垂下来又扎进地面,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这树才能长这么大的。” “哦”,她抬头看裴临,“扎进地面这个是我猜的,反正就是有往下长的那种,和水榕树似的——就是太大了点,像是水榕他祖宗。” 裴临试着往上空遁,却觉得自己仿佛有千斤重,浑身灵力坠得发疼,他不管不顾地还是往上走,却猛然间被狠狠的一拽,人又摔回了那一片树叶。 季晨忍着笑,走到他旁边伸手去扶他。 “我说你,摔一次不过瘾还得再摔一次吗?不过你也是替我认证了这上面咱们硬上是上不去了”,她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临无奈地看她一眼。 季晨冲他指指自己的头发。 他像刚意识到似的,伸手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往下薅。 “那我们就往下走吧,先走几步看看路,没什么危险,咱俩就干脆跳下去。” 季晨和裴临很快就发现,他们要么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巨木上安营扎寨,要么就得实打实地走下去。 两个人从郁郁葱葱的树叶中钻下去,沿着巨木粗大而微微倾斜向下的枝干一路往下走,越走越觉得四面压力重重,灵力的运转也变得干涩起来。照这个样子,他们两个人要是按照之前的想法跳下去,不死也得摔个半残。 刚开始季晨还一路走一路欢快地说笑,到了后来简直是越走越无聊——四处景色都一样,灵力还运转滞涩,连自己找点乐趣都累得慌,实在是无聊透顶。 前面的裴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裴临有些犹疑的回头看她,眉宇间浮现出疑惑:“晨晨,你不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吗?” 他这么一说,季晨才发现这里实在是静得可怕。 也不是说没有声音,这树繁茂,四面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不过这里的风也是沉甸甸的样子,让人觉得提不起劲来。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她蹲下仔仔细细地看树干和邻近的枝叶,半晌抬头看裴临,语气里满是震惊:“还真是安静的可怕!” 一棵这么大的、正常的树,上面不得有点儿活物吗? 仔细想想,两个人走了也有段距离了,好像从没听见过鸟叫,也没见什么蛇蚁,季晨仔仔细细地扒了枝叶,连一粒虫都没看到。整棵树干干净净的,除了它枝繁叶茂的样子和刚刚到访的两个活人,看不出一点儿生气,和刚修好、打扫好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我说阿临”,季晨一双眼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泛红,和哭过似的,“我们不会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吧?” 裴临摇头,伸手牵着还在四处巡睃的季晨往前走:“一直待下去倒是不至于,顶多待到太一山境关闭就是了,到时候我们对于这片天地来说就是‘异物’,自然会被挤走。” “那我们现在往哪去?” “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吧,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两个人在两条枝干相交叉处换了个险些的走,方向越发往下。可又走了没多久,季晨就就被裴临提溜上了他的背——越往下灵力流动就越滞涩,体力消耗就越大,在季晨觉得自己都要趴着走得时候,裴临把她拽上了他的背,背着她慢慢地走。 “阿临”,季晨趴在裴临背上,半眯着眼睛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你说陆有才他们会下来吗?布哩还在他那儿呢,我们可怎么找回来啊。” 裴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说话间有些喘:“他们又不傻,看见我们下来了就该知道这底下有问题,估摸着是不会下来了。至于布哩,要是能遇见就要回来,要是没遇见出了太一山境后去太古一趟找回来就行了。” “哦”,季晨趴在他头上点头,下巴颏轻轻磕他后脑勺,“那阿临你累不累啊?” 裴临喘了口气:“你说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1章 二六 掉落 季晨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不过裴临到没停下最,他说话间还带着些微微的喘息:“晨晨,你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就是生气的那个晚上。” “什么生气?我没生气啊!” …… 裴临叹了口气,他没再继续问季晨——反正估计她还要装傻,自顾自说了起来: “晨晨,我不求长生,也对大道没什么执念,以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印象,本来就没有什么修道的目的,和你一起进来谈不上什么耽误我的。” 裴临这句话绕来绕去的,季晨趴在他背上想了一会,才直起脖子犹疑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进入窥道境,所以进不进来都行?” “也不能这样说,修炼进阶与否,于我来说没太所谓,没有想也没有不想。”他说着一笑,“这样说可真是显得自大。一个窥道境拦下了不知道多少人,哪是我脑子里想想就行的。” “你肯定会可以的。” 季晨对此深信不疑,想也不想就回了这句。她把下巴磕在裴临头地想,觉得哪里怪怪的:“阿临,你刚刚的意思是说——你无所谓修行?为什么?越往后修炼,力量就越强大,活得也越长,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你不觉得修行进益是很棒的事情吗?” 裴临沉默了好一会,越往下走,所承受的力量就越大,更何况身上还背着个大活人。他一步一步地走,微微喘气。 “我觉得……还好吧,以我现有的修为和修行速度来讲,活个两三百年不成问题,就差不多了。” “可是”,季晨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对啊——照你这样说,那之前在雷谷,你拼死拼活地遭雷劈是为了什么啊?雷霆道人强迫你?” “自然是为了和你一块进太一山境看着你,要不然凭你这点功夫,自己一个人进来不死也得退层皮。” “不是说太一山境没那么凶险吗?” 即使前行费力,裴临还是回头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连林道人让你看的书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啊?” “《三宗志》,还有不少玉简里都有写,太一山境由来已久,如何让门下弟子进入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伤亡这种事情各宗各派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在开境前一两个月早就让个合适的人结好了伴尽可能地做好了准备,哪像你我,临到头了才轰隆隆进去。” “是这样的啊……我还以为都是他们随便找的人呢。话说阿临,你为什么不走了?” 背着她的裴临停下了脚步,不仅如此,他还弯下膝盖,要把季晨放下来。 趴着的时候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底下这人的身上,还不觉得压力坠人,等季晨双脚一落地,毫无防备的她差点膝盖打弯跪下去。 裴临伸手扶住了她。 “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走了。”季晨丢给他句话,两个人互相扶着在树干上坐下来,背倚着后面一根直楞楞光秃秃往下杵的树干,往远处那些葱葱郁郁层层叠叠的树冠上看。 他们可能要走不下去了。 就算是以季晨的目力所见,她往下望看见的也是一团迷雾,底下有多深、底下是什么都不得而知。可是仅仅半日时光,两个人的体力却都差不多要耗尽了,灵力运转生涩无比,再往下恐怕只能单凭体力,这样的不断加深的重压,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更何况,若是两人拼尽所有力气达到身体极限地往下走,那样面对什么攻击都只能软趴趴地待在那里挨了。 虽然季晨觉得不会有什么攻击,反正都是死气沉沉的。 “阿临啊,要不然我们还是躺一会吧。” 裴临低低地嗯了一声,掏出水来喝。 这棵树生长在两崖间巨大宽阔的峡谷中,挨挨挤挤地铺满了这块地盘,葱葱郁郁的树冠高低错落着,无数粗壮的枝干生出来又扎根下去,一点一点往外扩。此时这个巨大的峡谷中隐约可见霞光,深深浅浅的绿都被铺上一层红,垂暮的日光弯弯折折地在巨木中穿行,照到深处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 季晨微微仰头,拿自己的脸去接阳光。 两个人倚着枝干看了一会眼前的景象,又说着还得继续咬牙往下走——也没什么别的出路,上面强冲不得,就只能往下硬挨了。 裴临半躺在那里,双手双脚都顺服妥帖地倚在树干上,觉得四面乌沉沉降临的黑夜也和这里奇怪的重压一样往身上压去,简直是要把自己给压进倚着的这片木头一样。 “阿临,我觉得自己好沉啊”,季晨语气都有些飘忽了,“这样睡觉一定很舒服。” 半梦半醒的时候,裴临发现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 两个人在黑漆漆的甬道里往前滑,时不时打个滚,天旋地转的。季晨在他后面,有时候碰上底下的什么东西不平或者转弯,还能撞到他身上。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这好像是它的内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就进来了!这里面倒是没有那种重压感!” 尽管四周都很安静,不过这乱糟糟的环境里——起码对这两个翻滚的人来说是,人的声音就会下意识地又大声又惊叹,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两个人的声音在里面呼啦啦地响。 底下滑腻腻的,像是什么汁液,经历了之前的重压,此刻恢复了原来的感觉的季晨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朵翻滚的云。不过还没等她翻滚够,裴临就在一个大拐角处祭出青雷枪一顶,制住了往下滑的趋势。 季晨捧出一团明亮的火焰。 这是一个宽阔的甬道,看大的确符合刚刚两个人坐的枝干的内部,底下是绿的惨兮兮的粘稠的汁水,四面是黑漆漆的内壁。季晨手里的火平日里明明可以照亮很远的地方,到了这边却像是被这里乌沉沉的景象吓得缩起来了似的,只照亮了一块区域。 不过也有好消息,灵力运转没那么生涩了,生存变得很方便。 季晨扶着还坐着的裴临站起来,嫌恶地看着脚下腿高的绿色汁液,觉得自己浑身都黏糊糊脏兮兮的。 可是裴临还有些发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2章 二七 命中注定掉上瘾 “怎么了?” 裴临抬抬下巴,季晨就顺着他把手里明亮的一团火往那边挪去。 一具半浸在水中的人骨。 拐角处有一点凹陷,它就卡在那里歪着,骨头已经不全了,东缺一截西少一块,灰白的骨头在惨绿的水的映照下泛出惨绿的光,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少年。 季晨僵着脖子,看看人骨,又看看浑身沾满绿色汁液的自己,再仔细感受空中浮着的隐隐臭味,一股恶寒涌上心头。 “阿、阿临,我想的是有问题的对吧?” “虽然我觉得你这个思路很奇特,但你想的恐怕也没错。” 季晨僵着脸转头看还坐着的裴临。“那你怎么还坐得下去啊啊啊啊!你头发上也有!” 裴临好笑地扫了季晨的头发一眼——我有,难道你没有吗? 季晨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沾了满手的汁液,仔细一感觉,连里面的头发也沾上了,像是拽了一把浸下去揉一揉又拿出来了似的,后背上的头发湿淋淋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 一想到这些奇怪的东西里不知道掺杂了多少死人的血肉和其它乌七八糟地东西,季晨就想尖叫。 裴临支着青雷枪站起来,手里捧出一团火往拐角后的甬道里一扔,光亮哧溜就水流而下了,渐渐沉到水里,从光的轨迹能看出来接下来的路恐怕更陡。 脚下又黏又滑,每落下一脚都出来一个轻微地凹陷,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沉积了多久才形成的,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季晨拽着裴临,裴临扶着质感也是黏糊糊的壁,两个人探头去看歪着的骨头架子。 “我们不会要在这里和它作伴吧?太一山境关闭不是该不存外物的吗?” “不会的”,裴临虚虚点了这人的肩骨和头骨,“你看这骨头。” 骨头上有明显的伤痕,看起来像是劈砍导致的。 “这是被人打了?”季晨伸出截藤蔓,卷着它绿油油的头骨往自己这边送,“这一下子可真够狠的,得有多大仇啊,这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她看着裴临,苦苦思索,活像是被连林道人问功课答不上来时的样子,“就是那个,那个——英雄不问出处?” 裴临笑着点头:“对,神魂俱灭后的人对太一山境来说就不算外物了,除非有意携带,否则不会被扔出去的。英雄不问出处……倒也有点这意思。” “既然是被人杀的,那这人估计也就剩这半副骨头架子了”,季晨说着把他的头放回去,藤蔓一卷,把整个骨头架子都卷出水面,抖一抖果真是什么都没有。 裴临伸手一摄,这人后面被他一直堵在身后没顺水而下的几样东西就浮到了他手上,泛着惨绿的光。一块腐蚀得看不清字迹的玉牌和一卷布,还有每个进太一山境的人都得带的令牌,不过这人的令牌是赭色的,想来是太古的人,玉牌该是太古弟子的身份令牌。 季晨把骨头又塞回凹陷里,裴临就把那令牌和玉牌塞到这人空空的肚子里,独留下那卷布。 那布就真的是一卷布,裁一裁估摸着还能做件衣服,原本银白的色泽因为浸在水里而挂上一层黏腻的绿,裴临一抖,那些液体就纷纷落下,仿佛从来不在布匹上停留过似的,而布匹在火光下显出月光一样温柔醉人的颜色来 宝贝? 季晨把自己手上的火试探着往上面凑,见没什么变化,干脆放上去,那团火就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不动了。裴临又一抖,它就像是刚才的水一样滴溜溜往一旁滚去,被季晨接在手里。紧接着,裴临手里就蓄起雷电,在布上来回游走,一时间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可是手里的布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季晨的眼里晶晶亮。 “阿临!好东西!” “先收起来,等到了个方便点的地方,我们再研究它到底有何功效。” 这银白色的布匹受了裴临的一阵攻击,浑身的光似乎有些黯淡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季晨的好心情——原来自己找到好东西和别人给她好东西的差距这么大!季晨喜滋滋地把它塞进自己储物镯子里,想想不对,又掏出来塞到裴临手里,大方地表示让他拿着——这人实在是穷。 —————— 季晨和裴临坐着船往下漂。 船是现成的惊雷木挖出来的,保证是结实耐用。雷谷里最不缺的有三样:水、雷和惊雷木。一到声势浩大的雷雨天,谷里就会和发了水灾一样到处是水哗哗地流,本来就建的高高的屋舍有时还得再往上挪一挪。季晨无聊之下一拍脑袋,就想出这么个划船的主意来,两个人捣鼓半天做出来一条船,统共也就划过两三次,此时倒是排上了用场。 转弯以后,甬道变陡了许多,底下惨绿的水变深变急,两个人扶着船沿,前面支着个亮腾腾的火团,照亮面前一片景象。裴临在前面坐着,时刻注意不让船歪了翻了,季晨则扶着船沿在颠簸里挠头。 ——即使两个人已经清理了一边身上的脏东西,可季晨还是觉得浑身别扭,一想到那些水里恐怕还掺了不知道多少脏东西,她就有种再把自己从头清到脚的冲动。 船拐了个弯,底下的水好像和另外几支汇到一块去了,轰轰隆隆地飞速往前冲,两个人都坐在船尾控制方向,倒还悠闲。 季晨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两个人此时在巨木的内部,按这些水流动的方向和阵仗越来越大的水流来看,这些水恐怕最终是要汇集到巨木的主干那里去。四面都是黑沉沉的,寂静的空间里只听得见越来越大的水声,唯余前方一点火光,在一片沉寂中默默地前行,行走于辽阔的黑夜。 要走到哪里去,就不得而知了。 说不定那就是一大罐子水呢?底下全飘着尸体法宝的那种。季晨慢悠悠的想。 “醒了,要来了!” 季晨被裴临一拍,一个激灵从他肩膀上直起身子来,船剧烈地一晃。 四面水声极大,感觉上底下已经变成了平坦的水路,不再是轰隆隆斜向下走了,不过船速倒不见得减缓。 季晨还没从刚才的昏沉中回过神来,扭头对着裴临喊:“来什么啊!” “要掉下去了!” 四面水声隆隆,平坦宽阔、不见一丝涟漪的水面带着船不急不缓地往前方流,季晨紧抓着已经开始有些打转的船,开了[干涉],扭着头看见远处的的水在某一条线上倏忽就消失不见了。 无边的水声势浩大地涌过去,想往回走也来不及了。船滴溜溜转起来,在交界处一个翻腾,紧接着两个人就被甩到了空中,底下那些粘稠的绿水飞溅起来,幸而被两个人支起的灵力罩挡回去。裴临脚下浮起一片雷电,两个人的掉落之势缓了缓,随即季晨抛出云遁,他们一齐趴上去。 然而云遁不听使唤。 明明灵力还可以继续用,云遁却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一个飞行法宝竟如同一块大石头一样往下坠。季晨狠命地催动它,这东西却极力抗拒季晨的灵力,她好不容易塞进去一点,灵力却泥牛入海一样,杳无音信。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季晨袖子里滑出碧玉竹,长是长长了动作却畏畏缩缩的,裴临的青雷枪往常一出来就噼里啪啦带闪电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这次出来却只象征性地亮了亮,一副霜打了的茄子样。 ——他俩今天这是命中注定掉上瘾了吗? 轰隆隆的水声近在咫尺,印象里的瀑布都是美丽壮观的,但是跟前这个又绿又黏稠,体验和观感是在是不怎么好。季晨心里惴惴,担心照这样下去他们估计会掉进一片恶心人的水里,然后撑个船儿在里面划来划去直倒太一山境结束,练就一身划船掌控方向的好本领。 ——这也太无聊了吧! 飞速而长久的坠落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季晨掏出两个流光溢彩的次生法宝,一枚扔给旁边同病相怜的裴临,一枚被她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次生法宝是一类一次性消耗品,与法宝具有相仿的功效却要便宜一些,等级极高的法宝驾驭不了的时候,便可以用次生法宝挡一挡,不过有些浪费就是了。他们两个人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场景呢。 季晨下落的阵势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她用次生法宝原身是个叫彩云的护身法宝,按理说她这一次危险一旦解除了,这个残次品就会变得灰蒙蒙的,即使里面还有封存的灵力没有用尽也不能用了——没错,就是这么坑。可是此时季晨面朝上躺着,这东西还盈盈发亮,形成一个流光溢彩的薄膜把她包裹起来,远远看去像个巨大的彩色的蛋。 季晨盯着上面闪光的薄膜,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僵着脸、僵着肩膀,缓缓转头看底下,正好和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对了个鼻子尖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3章 二八 人生处处有惊喜 裴临轻巧地落到地面上。 他手里还拿着季晨扔给他的次生法宝,斑斓的光微微照亮了月白的长袍,随着他不急不缓的脚步流动出隐隐的暗纹。 水声已经隔得很远了,不侧耳细听是听不见的。裴临收起这个流光溢彩的光源,四面沉寂地暗下来,只余他轻缓而有节律的衣物摩擦声,一点点在光滑温润的地面上略过,再静悄悄地停下。 他沉默地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慢慢蹲下,两只手在地上摸索,在右手边摸到一个轻微的凸起。他把双手挪过去,在一片黑暗里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它。 是这棵树的生长过程。 它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同伴,漫长的生长中养育出些许灵性,却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所生处偏僻,唯一的朋友是寄居在身上无知无觉的虫,每日飓风雷霆相伴。然后有一天它被带走,被炼化,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认识的同伴,意识在打磨下清晰起来,每天都拥抱这个崭新崭新的世界,用人的话说,就是可以像人一样活着了。 然后有一天,他被栽到这个峡谷,又是许多年的孤零零。 裴临盘腿坐下,神色间带点无奈。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竟然说不认识我!’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或许我之前认识你。” ‘你竟然说不认识我!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怎么说的?” ‘你说你很快就会回来接我!’ “那可能是出了一点意外。” ‘你胡说!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出意外!’ “我是谁?” 它支吾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你是我爹啊,当然,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当我娘子的。” ‘你敢!’ 这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一冒出来,把裴临吓了一跳。 她喊出这两个字来,才惊觉自己偷听被发现了,气势弱了一下,旋即高涨起来,声音清脆犹如银瓶乍破:‘他当你娘子,那我是什么!’ 另一边声音低下去,变得委屈起来:‘他也可以当你相公啊。’ ‘那你是什么!’ 偏男音的一边更加委屈了:‘我当然是他相公了。’ 裴临被这一番惊人的对话镇住了。 女声气急,四面想起了“呼哧呼哧”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低沉且密集如鼓点的飒飒声。即使眼前一片黑暗,可裴临仍微妙地感觉到男音被摁了下去,面前和自己对话的换成了女声。 ‘你既然没回来,那就永远不回来好了!我也不想你回来!’ 即使裴临刚刚被这两个人的对话搅得云里雾里,在“回来”这个问题上倒是听懂了一些。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因此才会忘记来接你们。你先告诉我我是谁好吗?” ‘我们?’娇嫩的女声陡然拔高起来,比刚才更加咄咄逼人了,‘怎么,你还扔了别的树?是不是那个女孩子?亏我还听你话先把她放在别处,该是让她出来和我一起声讨你才是!’ 裴临哭笑不得,直觉得面前这两道声音难以沟通。他盘坐在地上,上身微微往前伏,心里诸多问题,可面对这两个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声音一时间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我就知道!’女声见他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我这就把她放出来让她和我一起骂你!’ “别别别”,裴临被自己都被这景象搞得有些头大,要是季晨出来那就更乱了,“她现在在哪里?要是没什么危险就让她好好待着。” ‘在那帮呆子那里呢’,女声得意洋洋,好像很满意这个决定,‘那群呆子好久没见过大活人了,这时候肯定要和她好好说话解闷儿,可舍不得伤了她。再说,这里有谁不听我的话?’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呆子”是指什么,不过裴临还是从中提取了两个有用的讯息:不是人、不伤人。 这就足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格外相信面前的这两道声音。 “她是……”裴临想了想,“她是把我救出来的人,没有她,我恐怕不知道要到你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们。” 这下轮到女声疑惑了。 ‘她救了你,那的确得好好谢谢,不过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傻了?’ “啊?” ‘我和他明明是一个啊,你这你们你们的有病吧?’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你看,他连这种笨蛋问题都犯了哎。”有一会儿不出声的男音又冒了头。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回答他的是不耐烦的女声。 “你们两个”,裴临犹疑地问,“是一个人——不对,一棵树?” ‘我们是一个。’ 男声女声同时响起来,出奇地一致。 也对,其实是一个人,不对,一棵树,出声当然是一致的了。 “那你倒是说”,裴临这次学乖了,知道面对他们是只需称一个就行,你我是两个之间的称呼,他不再纠结这个奇怪的问题,转而问起自己更关心的一件事:“我是谁?” ‘你是裴临啊。’两道声音又同时回答他,语气仿佛是在对一个傻子说话。 —————— 另一边,被两道声音打包票十分安全的季晨觉得自己并不安全。 她在流光溢彩的巨大薄膜里费力地坐起来,刚刚那些在底下尖尖锋锐对着她的长剑巨斧大刀短匕首立马从在底下挨挨挤挤的状态变成了从四面八方挨挨挤挤。盈盈亮的光静静地流淌在那些雪亮的刃上,季晨跪坐在薄膜里看着就心里发憷,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些光的残像,心里已经在思考一会自己会被扎成何等模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从自己的储物镯子里慢慢掏家当。 防护性的法宝有两个,次级法宝还剩七个,救命的丹药两瓶子,补充灵力的丹药若干,补血的丹药若干,攻击类辅助类的法宝也有,可就是这时候怎么看好像都不太能派上用场,最后剩下的是这个时候最鸡肋的一大堆玄晶灵石灵草吃的穿的用的还有一堆乱七八糟。 她烦躁地又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回去。 季晨开了[干涉],看一眼外面这些对着她的东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自己的这些东西和眼前的这些东西不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讲都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薄膜的光芒越来越暗,外面一圈的长短刀刃蠢蠢欲动,却也不攻击,仿佛是在刻意等它效力消失似的。季晨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慌慌忙忙地又往自己身上挂了几个防护性次生法宝,又架了一个盾牌样的法宝在左手上,右边袖子里滑出二尺七寸的碧玉竹——这种时候,还是得用这个用的最顺手的,然后慢慢站起来,等着薄膜消失的时候冲出去。 这四面八方的,往哪走啊! 倏忽薄膜就消散了。 季晨紧接着往前窜去。 她目力运转到极致,一双琥珀色眼睛隐隐发红,那些兵器颜色浑然一体,连线条都不太见得,更何况是所谓的“弱点”。她咬着牙、半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壮胆的吼叫就冲了出去。 唉? 季晨有些懵地转过了头。 后面一群长剑巨斧大刀短匕静静地浮着,追上了一段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剑刃对鼻子尖了,一群群地看起来蔚为壮观。季晨身上的那些五光十色的法宝照亮这些兵器正冲着她的闪亮亮的锋锐,那些无声的兵器仿佛在说:快看,这里有个傻子。 季晨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跑好还是该留在原地好。 那些兵器推推搡搡——天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这些东西在互相推搡的,反正就是一顿挤来挤去,最后听见一声嗡鸣,轻盈盈的像是卷动的湖水,长刀短匕们挤挤挨挨地空出一个洞来,一把银色长剑矜持的游了出来。 这是在干什么? 季晨浑身肌肉紧绷,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那长剑先是在众多兵器面前横过来,优雅地在空中以身划出一个大大的圈,又剑尖指着她点了两下,还没等季晨有所反应,就滑到了她身后。 ——她根本跑不过。 季晨僵在那里,觉得自己的灵力很快就要跟不上自己维持在空中的所耗了。而后面的长剑得意地摇了摇身子,然后就一圈圈地围着她转起来,上下左右全方位无死角。 “停!”看得眼花的季晨终于憋出了一个字。 长剑停了下来,正好浮到她面前,剑尖乖顺地朝下,银色的剑身在光下温柔又漂亮。 剑身歪了歪,疑惑的样子。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季晨伸手,先是心翼翼地戳了下剑柄,它又轻微地晃了晃,也不见什么反抗,却吓得季晨把手一缩。 她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什么反应,就把身子和手臂拉得老长,轻轻伸手,心握住了剑柄。 而长剑则温顺的被她握在手里,冰冰凉的材质轻轻贴在她的掌心,还撒娇似的蹭了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4章 二九 你有病啊! “哎呦!” 陆有才摔到了树冠上。 他摔下来,首先的反应既不是摸摸自己可怜的屁股也不是看看四周新来的风景,他在突然到来的强大重压下一翻身,想站起来却没站成,改成跪在树叶子中,一手还扶着地,指着和他一起下来却摔得娇娇柔柔的孙碧蕊吼:“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作甚踢我!” 三个人在上面徘徊商讨了好一会儿,陆有才肩上的布哩使劲儿地叫唤,被他死命地拽着才没从崖上自己跳下来。这整天和唱戏似的女的来来回回问了几个问题,柳眉一蹙当真是弱不胜衣,看得他直心疼。孙碧蕊团团转了一会,咬咬牙掏出一个符人来,这东西本质上是一种符,可与主人心神相通,是探路的好东西,看得陆有才直呼这人有钱。 符人下去探路,孙碧蕊就时不时闭眼静静地感受,又过了一夜,三人都没落得个好休息,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下定了决心,那厢陆有才还在扯着布哩不让它往下跳,孙碧蕊已经二话不说抬脚把他踹了下去,如了布哩的愿。 孙碧蕊也摔在了树冠上,不过她落地的姿势显然和陆有才这种狗啃泥的是天差地别的,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粉色裙裾在一片深绿的树冠上铺展开来,自己则形状优美地侧躺在树冠上。孙碧蕊先是讲究地把因为下落而凌乱的头发捋成几缕安放在脑后,让全部的头发垂于脑后,再蹙着眉头坐了起来。 她往四周望了望,也没搭理陆有才,叫掉在自己身后的老黑扶她站起来看看。 陆有才还在骂。 这人看着不学无术,骂起人来却一套一套的,一个脏字儿都不带吐还不重复,他连说了一长串儿,直觉得自己五脏六腑的怒气都被吐了个干净,神清气爽。定睛一看孙碧蕊,那边还被老黑扶着四处望呢。 她掏出一个圆盘来,一面为木质一面是透明的琉璃,底下颗颗圆润的玉珠。孙碧蕊掏出块玄晶塞到圆盘背面,念叨了几句,随即圆盘在她手中滴溜溜转了起来,停下时玉珠全挤到一处去了。 ——这人好东西可真多啊。陆有才摸着下巴想。 孙碧蕊收了那圆盘,被深一脚浅一脚的老黑扶着往陆有才那边走,边走边姿态优雅地拿掉头上粘上的几枚叶子。 “这边——,草包。” 孙碧蕊被老黑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向陆有才,又摇摇晃晃地从他旁边走过去,拖长了声音吐出来四个字。就连陆有才肩上因为摔落而变成扁扁一摊的布哩都应和似的“咘哩”了一声,仿佛在附和孙碧蕊说的话似的。 “哎不是我说你”,陆有才慌慌忙忙爬起来,结果又没站稳被重力压得往下一扑,嘴上倒是镇定地没有停歇,“你这人行事说话也太不客气了,长得再漂亮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啊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还踹我屁股了——哎呦!” 他摸了摸自己今天格外倒霉的屁股,又装模作样地叫唤了一声,在树冠上歪歪扭扭连走带爬地跟上前面提着裙子优雅迈步的孙碧蕊。 —————— 季晨试着和手里的银色长剑沟通,毕竟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它似乎是最好说话也最通人性的了,不过没有成功——手里的剑再通人性也不过是一把剑,看样子还只知道以剑的方式思考,远远没有达到传说中的道器那样以人类的方式思考和行动。 她颇有些无措地和眼前这一群长剑巨斧大刀短匕热闹了一会,看着这些雪亮的锋锐们用一种看待什么新鲜事物的态度围着她转来转去,见她要掉下去了一个宽的不得了的斧头还放平了自己接住了季晨,得意地转了一圈,差点儿没把她给甩出去。 ——热闹的是面前的这些兵器,无措的好像只有她自己。 就在季晨要被簇拥到这些兵器的老窝里去的时候,四周突然亮了。 借助于身上五光十色的各类法宝,原先季晨也是能看见的,不过眼下这个亮可不同于她身上的那些微光源,是整个天地都明晰了起来,就像是这棵巨木的内部突然照进了日光一样。 绕着她热闹的兵器们停下来了,一个个把锋利的一面朝外,四处“打量”着这个突然亮起来的世界。 ——说实话,不怎么好。 看得出来,这里保留了一些亭台楼阁,也就是说曾经有人的踪迹,不过现在上面已经爬满了绿色的苔藓和其它乌七八糟的来自于这棵树本身的东西,一层又一层地叠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脚下的这堆兵器底下是更多的趴着的兵器,有的温和有的锋利,她目之所见只有这里没被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所包围——大概是因为它们不喜欢。远处是瀑布,好吧,说是瀑布简直是在侮辱瀑布,总之是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的惨绿色的粘稠汁液,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到声音,泄下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正是她和裴临掉下来的地方。 ——话说回来,阿临呢?还有她怎么会掉这么远? 季晨有点迷茫地四处看。 “晨晨!”裴临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左后方传来,兵器们调转了头,锋利的尖对着裴临,打量着这个新人。 裴临看着面前这些长长短短的雪亮刀锋,有些发懵:怎么回事?刚刚那两个不是说他们没有攻击性的吗? 一群兵器中钻出来一个老一些的,凑近他左右摇了摇,像是在嗅什么东西似的,随即发出一声嗡鸣,声音低低地传的很远。 紧接着是一阵噼噼啪啪刀剑相交的声音,底下飞快地冲出来一把寒光湛湛的长剑,所过之处把两边的兵器全都挤开,直直地朝裴临冲过去,看那架势是想把他捅个对穿。 裴临心里一动,躲也没躲。当然,估计以这把剑的速度,他也是躲不开的。 长剑从他左边穿过。 裴临左脸上慢慢渗出一道血痕。 那剑似乎很生气,嗡嗡地响个不停,想攻击他又怕伤到他的样子。随后它又强烈地“嗡”了一声,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兵器堆里挤出来一个乌沉沉的剑鞘,看长度倒是与长剑相合。它也急冲冲地飞过来,冲着裴临的肩膀就要劈下去。 “铛——” 一柄银色的长剑拦住了剑鞘。 季晨转过头,怒气冲冲的:“你怎么不躲!” “没关系”,裴临语调里竟然还带着丝丝高兴,“他们不会真伤我的,出出气就好,你看它现在是不是没再想打我?” 他这句话刚落下,剑鞘灵活地换了个位置就打了过来。 裴临还是笑眯眯地不动,季晨就过去拦,不过这次可没拦住,乌沉沉的剑鞘结结实实敲在了裴临背上,敲得他往前一个踉跄。 “你有病啊!” 季晨愤怒地扒着他的肩对着他的脸,一双眼睛瞪的溜圆。 然后她愣愣地发现裴临还是很高兴的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5章 三十 戏精的决斗 说实话,季晨觉得裴临有点儿傻。 这人被划了脸打了背,虽说不是什么重伤但好歹也是被人,不,是被剑欺负了,还摆出一副挺高兴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原先铺在地面上的层层叠叠的苔藓藤蔓各类花草飞快地往两边退去,像是有人慌不迭的将地面打扫干净一样,露出光洁温润的玉石地面,两双脚慢慢地落到了上面。 季晨惊奇地看了看脚下突然变干净的地面,还跺了跺脚以验证它的坚实程度。 四面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还在飞快地退,露出地面上原有的东西,先是茶碗桌椅,再是亭台楼阁,一个个干净得仿佛是刚被人殷勤打扫过一番。这两个人的到来,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让这里整个儿都活起来了。 季晨被那一大堆兵器包围着的时候,虽说看出来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可那时还以为是像他们一样留在这里的人建起来的,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好的料子,这么大的工程,这些人又不是有病。那些兵器恐怕也不是被别人带进来的,而是被什么人收集起来的,恐怕和此间主人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魄力,把这些东西搞到一起还不管不顾扔在这里,有病吧? 她犹疑地巡睃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裴临脸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裴临点点头,停了停又摇摇头,语气里带点讨好和商量:“晨晨,这事我也说不上来,等我们出了太一山境,我捋清楚以后再说怎么样?” 季晨紧盯着裴临的眼,还是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正在眼神交流的功夫,一道娇嫩嫩清凌凌的女声插到了二人中间: “哎,我说你们两个别在这卿卿我我的了,有人来了,好像是找你们的。” 另一边,陆有才还在苦兮兮地跟在孙碧蕊后面跑。 “孙、孙你倒是慢一点啊” “是你自己太慢了”,孙碧蕊在前面被老黑搀着走,说话也呼哧呼哧的,极力维持优雅的吐字好像也进行不下去了,不过那层娇娇软软的唱戏皮子又重新挂了回去,“陆道友,不是碧蕊说你,这修为还是实打实来得好,丹药硬堆上去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她说的话不客气,不过单从语调来讲那可是一波三折高低错落,温柔地令人发指,听得陆有才直起鸡皮疙瘩。 陆有才呼哧呼哧的,喘得比孙碧蕊厉害多了。肩上的云怪原来觉得轻飘飘的养一只还挺好玩,现在只觉得肩上千斤重,压得左右两肩都要不一般高了。他破罐子破摔干脆停下来坐下,整个人都往下耸拉着,舒服得叹了口气。 “我说这个孙啊,你这何苦呢,咱俩在那上边等几天不就行了,能上去早晚能上去,上不去谁也没辙,就裴兄那样,还用的着你帮忙?” “麻烦陆道友称女子为孙道友。” 孙碧蕊也停下来了,被老黑扶着坐下来,气喘匀了不少,正摆着姿态喝水捶腿,一向一在她旁边就杵的和桩子似的老黑也满头大汗地蹲下来,正附和地冲陆有才点头。 陆有才翻了个白眼,把肩上的布哩拽下来揉着玩——还别说,季晨喜欢这样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东西揉起来手感的确挺好。他边揉边漫无目的地神游,觉得自己这个太一山境之行极有可能就会在这一群纵横交错的树上过完,毫不挂彩毫无波澜,这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哎,我说”,他懒洋洋地转过头,“你这人干什么一直死命地跟着裴道友啊,难不成还搞传说中的那什么……那什么一见钟情?”说着还“嘁”了一声。 “哎,你自然不懂,像裴道友这样的青年才俊,自然是该有无数像我这样貌美如花的仰慕者,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孙碧蕊颇为自恋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眼皮底下的杏眸脉脉如秋水,斜斜地往陆有才这边一递: “你这人怎么和他们混到一起了?原来和你一起的人呢?太古不是最重视这个了嘛。” “嗨”,陆有才捏着手里的布哩,颇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一不心——走散了嘛。” “哼”,孙碧蕊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怕不是你那些与你同行的人嫌你臭吧?” “你这人说话忒地狠毒,心你那恩公不要你了——哼哼,鬼才信你那一套心上人的说辞,你们孙家什么样爷我门儿清,眼珠子都要挂到头顶上去了,哪看得上这一穷二白的裴道友啊?” 孙碧蕊没答他,老黑却一语不发地走过来,钉在陆有才身边,耸拉着面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动也不动。 陆有才无赖似的翻了个身:“得得得,您一见钟情!” 他竖耳听了一圈声音,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自己眼前这一块地方,随即翻了白眼,眯起眼睛一动不动了。 反正现在是上不去也下不来,灵力运转也滞涩的很,就连布哩也蔫嗒嗒的,三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在这里这么躺了下去。 陆有才躺下去,一身金灿灿的衣服贴在树干上像一片金黄的叶子,这地方连风都是沉甸甸的,不过日光和温度都令人心旷神怡,躺着躺着也就习惯了重压,趴在他肚子上的布哩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没心没肺睡得正香,他自己也半眯着眼,拿扇子展开盖在脸上挡住了光,即将去幽会周公了。 树间安静下来,在这压力颇重折腾大半天都累了,昏昏欲睡好一阵。 “哎,你们怎么在这里?” 陆有才瞬间就清醒了。 裴临和季晨慢慢从底下走上来,前者气息平稳,后者微微气喘。 “不多说了”,裴临也没想让他们回话,此时最好还是把他们放出去得好,他袍袖一卷放出一个轻飘飘的淡金色叶子来,见风就长,变成一个船状的的法宝,看样式倒像是这树原本叶子的放大版。 “我们上去再说,这地方无一活物,实在是不宜久留。” 布哩一声叫唤就热热闹闹地扑到季晨怀里,陆有才自己觉得不对,不过他光靠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他对此十分清楚,拖着格外沉重的身躯也上去了,他扇着扇子,说话的调子拖得长长的: “季姑娘啊——你可终于来了,这姓孙的可殷勤着要找裴公子呢,还把我给踹了下来,到现在还疼呢!” 孙碧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老黑扶着温温柔柔地行了个礼,语调里带出哭腔:“陆道友这话如何说的,分明是你担心季姑娘安危硬拉我二人下来的,怎么现在这般说话?依裴道友与季姑娘二人修为,碧蕊下来也不过是个累赘,在下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季晨还在想刚才听见的那两道声音是怎么回事,突然被孙碧蕊的话这么一戳还唬了一跳,疑惑地看了陆有才一眼,那边已经还回了嘴。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张口就来瞎话呢?别仗着爷我脾气好不吐脏字儿就乱放!” 孙碧蕊被老黑虚扶着,委委屈屈地也上来,在离陆有才最远的地方站定,只简单说了一句:“陆道友说的是”就再也不开口了,满脸都是冤枉。 陆有才还想说什么,裴临一挥袖,脚底下树叶子样的法宝飞速上升,把他还没出口的话都被风灌回了嘴里。 孙碧蕊胜。 几个人没有回到原先那崖上,而是干脆在层层树冠中穿梭,落到了更加高耸的另一边,景色却与另一边山崖上崇山峻岭的样子天差地别,要说样子,倒更像是—— 一叠一叠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两侧的景观差距如此之大。这边几乎不见高树,目之所及全是低矮的灌木,仅有的几颗树也是又矮又细,一副营养不全的可怜样子。它们紧紧地趴在山体上——勉强这样叫吧,几个人在半空中看,这边就像有人拿刀将大地一片一片地削下来,再一摞一摞地堆起来,时间久了长到一块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似的。仔细一看,上面还有许多大大的孔,大的可容数十人出入,的只有婴儿拳头大,实在是让人不适。 叶子状的法宝速度慢了下来,陆有才被风灌回去的话进了肚子转了个弯终于吐了出来,不过已经换了一个内容: “裴兄,这边使不得啊!这可是个火窟!” 季晨疑惑地看着他:“火窟怎么了?” 陆有才一噎:“你知道?” 峡谷的这一边令牌里的地图上标注的是信息不全,与火有关,可没有“火窟”这个说法,季晨之所以知道,还是刚刚在巨木里的时候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的声音告诉他俩的,反正要去中央的那片群峰走这里最近,那就走呗。 季晨心知自己穿帮了——这两个人不打算告诉面前的三人巨木中的事情,不过她倒是十分镇定,她坦然地点点头,带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问:“我知道啊,家里人告诉我的,不过他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为什么没录到令牌里就不知道了,它很危险吗?” 这理由编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有才点头如捣蒜,还不忘膈应和他离得远远的不停整理裙子的孙碧蕊:“季姑娘这地方裴兄和你来还行,这就我这水准还带着个拖油瓶,那怎么去的了火窟啊!” “这样吧”,裴临就等着他这句话,“我把你们三个送过去,我和晨晨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6章 三一 有故事的人 裴临这个提法,陆有才当然不乐意。 要是离开了这两人,让他单独和那个挂一身恶心人皮子的孙碧蕊待在一起,不消半日,非得和她动起手来不可——虽说以目前的两方战力来看,陆有才是完全没有获胜希望的,不过他打心眼儿里不承认此事。 陆有才不停地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是和裴临他们一起落到火窟上还是该先骗他们回到对面的山崖上。他往孙碧蕊那使眼色,让她说句话。 孙碧蕊半垂着头,冲他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陆道友,贪生怕死可成不了大事。” 陆有才眉毛一竖,张嘴就要喷孙碧蕊,却被突然转向的法器晃了一晃,站稳了才发现已经转向另一面飞驰而去了。 “裴道友!你这是准备干什么!”几个人还未完全落下,陆有才就喊了出来。 “还能做什么,定是烦了你这张整日说个不停的嘴!”孙碧蕊跺跺脚,声音娇娇软软,甩向陆有才的眼珠子和刀子似的。 裴临对着他们三个行了一礼。 “三位,我知火窟危险,不过我二人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们还是就此告别吧。” 三个人都愣住了。 “恩公可是要去寻什么东西?不妨先说出来让我们参谋参谋,孙家物资颇丰,碧蕊说不定帮得上忙。” 陆有才要挽留的话还没吐出来,听了孙碧蕊的张嘴就溜出了一声“嘁”。虽说他也愿意让这两个人留下来,可他越听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说话就越是浑身难受,什么也没想先回击了再说。 “也不看看人家季姑娘整天拿出来的东西,你在孙家籍籍无名的,能帮上什么忙?” “裴某多谢二位好意,只是我与晨晨确实是非去不可,还望二位海涵。” 裴临说出把他们三人送回的提议后,也没等他们发表意见,就转了法宝的方向,把他们送回了原来的山崖上。 可见这事情恐怕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孙碧蕊眼里迅速含了两泡泪,看起来委屈极了:“聚散本是常理,恩公要走碧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是不知恩公与季姑娘要做何事?”她停了一下,面颊迅速地红了,衬着一双微红的盈盈杏眼,更显得不胜娇弱。她极优美地声抽噎:“我知道这样问唐突,可是碧蕊实在是难以克制,恩公……恩公你就回答我好不好,权当是全了碧蕊对您的一片爱慕之心啊!” 陆有才瞠目结舌,几乎要为眼前这人的不要脸著书立传了。 裴临也是很无措的样子——这种场面,别说见了,他连想都没想过。 “一点都不好!”季晨翻了个白眼,把裴临往后一拽,冲着陆有才:“我修为不好,阿临答应带我去那边修行,你们是顾不上了,实在是对不住。”她说着就催裴临走。 “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们,恩公愿意吗?” “嘿嘿嘿,我说姓孙的,说你是个狗皮膏药你还黏上瘾了是不是,人家凭什么带着你!”陆有才吼完这句又扭头冲季晨讨好地笑:“二位所去之处甚是危险,陆某就和她在此与二位告别了。” “姓陆的!你刚才还和我在同一阵营!” “可别!我可不仰慕裴道友。”陆有才又风流倜傥起来,照常拿出扇子给自己扇。 “姐”,站在孙碧蕊后面一直沉默地老黑也看不下去了,“裴公子和季姑娘既然去意已决,实在是没有必要继续一同前行,我们和陆道友一起走有何不可。” “我不!”孙碧蕊喊了一句,神情激动起来,她冲老黑吼了这两个字,转头殷切地和裴临说起来,“不如这样,我们与恩公和季姑娘一起走,有什么危险我们自己担着,让这个姓陆的自己呆在这里吧!” “姐!”老黑跪下来,整个人伏在地上,话说得恳切,“前方地图上并无详细标识,您出门前老爷和夫人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照看您,就连家主也特意嘱咐了他们一番!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爷夫人只得您这一个孩子,那该如何伤心!” 这一主一仆竟然快要吵起来了。 …… 不论怎样,季晨和裴临还是走了。 崖上只剩下三个人,孙碧蕊在他们两人走后就迅速收了脸上的哀哀切切,盯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的老黑。 “姐,您看我们接下来要与陆道友去哪儿?”老黑站起来,还是恳切的语气问孙碧蕊。 孙碧蕊仍然盯着他,眼圈慢慢红起来,眼里流露出数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和冷漠,她上前一步,没用灵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老黑顺从地挨了这巴掌,半垂着的头慢慢抬起,黝黑的面皮皱起来,冲孙碧蕊拧出一张憨厚的笑脸,放在这人脸上,无端显得诡异起来。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作,就这么皱着面皮、露着一张越来越毛骨悚然的笑脸,用和善得可怖的眼光也盯着孙碧蕊。 慢慢地,孙碧蕊败退了。 她先是摆正自己微扬的的头,飞起的眼角眉梢重新安安稳稳地落回去,又整整自己的衣袖,重新娇娇软软起来,刚才那个一瞬间跋扈、委屈的人又缩回原来挂一身矫揉造作的皮子里了。 陆有才在老黑露出那个诡异的笑脸时便惊觉不对,他此时几乎是屏着气,脚底下悄无声息地往后挪。 “陆道友,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有才僵住。 “老黑”,孙碧蕊娇娇软软地说,“没看见你的宝贝在干什么吗?还不快把他捆起来!” —————— 季晨拽着裴临落到干裂的地面上。 地面列成一块一块的,脚下和远处都是无穷无尽的大大的裂缝,空气里满是爆裂的火的气息,熏得季晨的眼睛都眯起来。地面上时不时还能看见一个个不规则圆形的窟窿,四面微微隆起坚硬、凝实的深红色至黑的土块,仿佛都已经凝为石头了,窟窿里面红彤彤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裴临被季晨拉着,还是站住了脚步。 季晨猛地回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阿临,你又干什么!” “晨晨,不然……你还是回去吧,陆道友和孙道友应当还在山崖,我们太一山境结束之后在雷谷见面就好。” 自从两个人在巨木里聊完天,类似的话裴临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不行!”季晨回头,气鼓鼓地,“你都答应我了!” 两个人在巨木里聊了半天,最终决定一同往中央群峰去,季晨要和裴临走到没法走为止,问了那个叽叽喳喳唱双簧似的玉青——那巨木中的两道声音自称名为玉青,决定走这条路,一路直冲而去。 “晨晨”,裴临几乎是叹息着说,“那你有什么别毛毛躁躁地上,先和我商量,怎样?” 季晨点头如捣蒜,脸凑过去,讨好地说:“我知道啦阿临,你都说过好多遍了!” 裴临板着脸点点头,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地面高低不平,不变的是那些大大的裂缝弯弯曲曲地延伸,时不时断在某个或大或的窟窿边上。也不知道太一山境开境那天挤挤挨挨的各宗各派弟子都去到了哪里,前几天几人合伙走的时候还能碰见几队人,到了这边放眼望去,别说人了,目之所及除了他们两个连个会跑动的活物都没有。 他们在这些高高低低大大的裂缝上驾着云遁往前浮了半天,除了感受到这里越来越热、几乎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连空气仿佛都被熏得变了形的温度以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可注意的事情了。 即使是修道之人,面对这样的热力也有些难以招架,季晨热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蔫嗒嗒的,除了半赖在裴临身上翻着白眼继续往前以外,季晨唯一想干的事情就是喝水。 天上一丝云彩也无,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下被拉得格外漫长,太阳增添了双倍的力量一样往下抛洒热力,它在天空中慢慢地挪动,终于到了头顶。 裴临狠拍了一下季晨,把她惊得一个激灵的时候,异变已经开始了。 地面上上下下浮动起来,干裂的大地好像变成了一张柔软的纸,或者布匹,被一双巨手捏住边角,逐渐剧烈地甩动起来。季晨突然想起他们过来时那些层层叠叠的山体,觉得那些山体应当也如同现在的地面这样浮动起来。 实际上,如果他们还能从侧面看见此时的景象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那些一层一层地土黄色、深黄色、土红色、深红色的山体自上而下,一层一层地开始抖动起来。它们原本几乎像是要生长到一起了,此时柔顺自然地分离开来,起伏着、抖动着仿佛要把什么东西给挤出去一样。 季晨再也无法维持云遁的平衡,两个人跳到起伏抖动的地面上,随即长剑插入地面稳住自己的身子。 “阿临!这地方是怎么回事!” 裴临还没有回答她,上下起伏的地面就代为回答了。 地面上原本一个个大大的窟窿里,开始一阵阵地往外冒火,随即流淌出炽热的岩浆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7章 三二 热锅上的两只蚂蚁 如果你站立的地方四面全是滚滚而来的热烫的岩浆,你该怎么办?而如果你站在海面上,四面是涌起的、即将向你席卷而来的巨大浪潮,你又该怎么办? 反正季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随着这块干裂的地面上上下下的起伏和挨挤,上面遍布的红彤彤黑黝黝的窟窿开始一个个地往外流淌出岩浆来——简直像是被这个起伏的地面挤出来一样往外流淌着。底下还是艳艳的红色,刺得季晨眼睛疼,而上面已经凝结出了灰黑色的石块,被下面仍然流动的红色带着从四面八方朝两人涌来。 一时间灵力汹涌地来回冲撞,四面涌来的火灵力让人浑身难受,季晨想捏出个什么东西来帮自己抵一抵,经脉里灵力一卷才惊觉此处灵力汹涌爆烈得不成样子,面前的灵力罩刚竖起来就被热力卷碎了。两人之前把剑插入地面来稳住身子,裴临手里的还好,可季晨手里持的从巨木里带出来的银色长剑却不断地发出嗡鸣——这柄剑虽说颇有灵性,可似乎早先曾被什么东西消磨过,本身已经大不如前了,此时恐怕是要受不住了。 地面的波动越来越大了,岩浆你挨我我挤你,还有些往底下被地面的起伏搞得开开合合的裂缝里渗去,脚下的地面热腾腾的,几乎要把季晨脚上那双得来不易的虎皮靴的底给烧透。 形势愈演愈烈,转瞬间两个人几无立锥之地,裴临手上长剑一顿一拔,揽起季晨,提气纵身,涌动的岩浆在地面一个剧烈的起伏下淹没了最后一片干裂的大地。 “晨晨,云遁!” 季晨一个激灵,放出云遁来。 裴临揽着季晨重重落上在空中上下颠簸的云遁,自己则翻身而下,半空中倒立着伸手虚虚一点底下爆裂的岩浆,点出一个青紫交加的雷电半弧,其上雷电四处游走,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与云遁底下一片地上因大地起伏、岩浆涌动而引起的灵力暴动相抵抗。 几乎是一瞬间,刚才在地上行走时一滴汗也没出的裴临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底下已经像煮沸的汤一样翻滚跃动的岩浆略微收敛,被裴临撂到云遁上的季晨眼睛透亮,映着底下红彤彤的流动岩浆,无端显出些许妖异的美。[干涉]运转的极致,丹田中灵力飞快地来来去去,底下是一片流动的湖,其上是呼啸而过的灵力,它们流动着、运转着,竟慢慢勾化出一个浅浅的灰色圆球来,不起眼的颜色却让人意外觉得神光湛湛,隐含大道。 裴临与下面的岩浆僵持了几息,翻手甩出一支通体乌黑的剑鞘,狠狠扎进底下红彤彤的翻滚,有如定海神针。 那剑鞘迎风就长,被裴临拍进地面,沸腾的岩浆在它周围结出一周灰黑色的石块,露在空气中的一截嗡嗡震动,好像在抱怨它主人不爱惜自己。 “阿临!”季晨咬牙眯眼,在连绵不绝的雷电声和四周灵力鼓起的大风中吼了一句。 裴临会意,改指为掌,一下子涌出的灵力增加到刚才三倍,他手上仍撑着雷电形成的半圆球,面积却快速地缩,他双掌狠狠一拍,冲的底下翻滚的岩浆一停,自己接这股力翻身而上,落到季晨旁边。 云遁阴影下的一块岩浆,原本就有剑鞘杵在那里,又被这突然增强的灵力冲击,竟凝出不的一整块灰黑色的石头来,被四面一块块灰黑的碎石碰撞着,也被碎石下下仍然流动的岩浆激荡着,颤颤巍巍地保住了自己的完全。 裴临一停止与底下的对抗,四面暴烈的火灵力又涌上来,不过却比之前要安稳多了——这还要多亏了底下那支定海神针般的剑鞘,让这一片环境要好上一些。 云遁被又涌上来的火灵力激得一阵摇晃,裴临想叫季晨收手,换他来维持平衡,好能让她休息一会,到这时才发现季晨的异状。 而季晨已经完全沉浸于面前的景象了。 目之所及,云遁作为一件法宝,其内部青色灵力凝成的细线严丝合缝,浑然天成,一圈圈一道道又缜密、又稳定地结合在一起,而云遁外部负责将灵力输出的阵盘上则是一片紊乱,青色丝线纷纷扰扰,底下和空中的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火不断地侵扰着这些阵盘,造成整个法宝的不稳定。 二尺七寸的碧玉竹被她横着,与云遁相勾连呼应,气息浑然一体,在火灵力的冲击下勉力稳定下来,而她本人的眼睛里倒映着无数各类颜色交织而成的世界,头脑中什么都没想,而又不断地、飞快地思索和抉择着下一瞬自己的灵力应当以何种方式、力度和路径流出。 ——她竟然要到筑灵圆满了。 底下的岩浆仍然翻腾,热浪一阵阵地往上涌,裴临探手取剑,寒光湛湛的一柄,正是在巨木中划伤他脸的那一把,剑身上刻着古文的“太阿”二字,不过裴临嫌这名字太大,自己换了个名字,对着它的形象,干脆叫它“寒光”——毫无新意也毫无诚意。 寒光剑出,正是多少年后的重见天日,比起相对沉稳、却整日与它不和的剑鞘,剑身的脾气要跳脱暴烈得多了,此时它恨不得上天入地好生畅游一番,或者找个什么东西畅畅快快地打一架。它嗡嗡响个不停,要不是裴临还牢牢控制着,早就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了。 裴临轻拍剑柄,寒光剑竟然诡异地扭动了一下,起先不大情愿的样子,等到裴临冲它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剑身激灵灵一抖,乖巧温顺地被他握在手心。他浑身灵力游走,踏剑而上,跃至半空控制着形势,好为季晨的进阶护法。 …… 这般光景持续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两边就都偃旗息鼓下来。 地面上遍布了灰黑色的石块,缝隙之间隐约可见明明灭灭的红色艳光,正在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石块又迅速地收缩,裸露出地面上一个又一个大大的窟窿来,里面还是红彤彤的光。 短短的时间里,季晨境界往上迈了一阶,达到筑灵圆满,此刻通体舒泰,唯有眼睛红彤彤的,涨得发疼——虽说[干涉]不是非得用眼才能感知到四周境况的,但是人究竟是人,眼睛仍然是感知外界、观察外界的首选,季晨常年用眼来施展天赋,有时福至心灵可以身体的感知力来辅助,但眼睛的负荷终究是太大了。 裴临落下来时,汗已浸湿重衫。 寒光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脱手就往上而去,恐怕是憋得久了要好好畅游天地。裴临懒得也没力气管它,他坠落到云遁上,正好被季晨扶住。 “阿临!”季晨心知刚刚裴临勉力护法,慌慌忙忙掏出一个白色玉瓶来,扒开塞子一闻又手忙脚乱塞回去,换了一个瓶身色泽更为通透的玉瓶,一股脑倒出许多粒来就要往裴临嘴里塞。 裴临轻轻摇头,抬手把季晨的丹药挡回去。 “晨晨,我打坐恢复即可,下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呢,还是得留到更关键的时候。”他原先半挂在季晨身上,棱角分明的下巴硌得季晨肩膀疼,此时慢慢站直起来,抬手摸了摸季晨发红的眼周,“你这眼睛负荷太大了,还是要少用。” 季晨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雷谷里开始的几年裴临被雷霆道人提溜着蹲雷的时候,此时着实是被吓了一跳,抿着嘴点头如捣蒜,扶着他坐下来打坐恢复,自己也慢慢蹲下来,在云遁上呆呆地看着底下这片终于偃旗息鼓的土地。 底下是整块整块的灰黑色石块,其间还有隐约可见的暗红色,那是还没完全冷却凝固的岩浆,大地上遍布一个个或大或的窟窿,红彤彤的,上面的空气都被其间散发出的热气给熏得变了形,整个世界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早先被裴临拍入岩浆的剑鞘还扎在云遁正下方一片一片的石块里,正不断地抖动着,看样子是想从石头中脱离出来。 季晨扒着云遁,往下招招手,袖间卷出一条长长的素练,其上银光熠熠,在烈日下丝丝缕缕都反射出耀人的光,仔细一看,才发现它并非布匹,而是由丝丝缕缕极细的金属丝交织而成的。素月练垂下,卷上还在抖动着努力从石块里出来的乌黑剑鞘,剑鞘一借力,被季晨揽上了云遁。 寒光剑鞘被她揽上来,虽说长得有些严肃,但行动之间看着可比剑身要和顺多了,它先是温柔地蹭了蹭季晨的手,好像在感谢她。随即乌黑的剑鞘游鱼一般滑到裴临膝上,横着停在那里不动了。 四面安静下来,独留底下少数还未完全凝固的岩浆发出一阵阵奇特的刺刺拉拉的声音。季晨坐在裴临右边,眼睛还是又涨又疼,她歪头看这人一番折腾下已经有些脏乱的月白色长袍,挺得笔直的上身和盘起的的膝上横放着乌黑剑鞘,眉骨上干净利落的乌黑长眉,低垂的眼睫下挺直的鼻,和刚才硌得她肩膀有些疼的棱角分明的下巴。 真好看。 她默默地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8章 三三 嘴炮攻击 季晨算了算方向,驱动着云遁往前赶。 刚才的那种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发生,但是季晨一点也不想再经历一遍。她走得不快,因为她自己的灵力也所剩无几,不过是借了刚刚进阶的光,精神还算饱满。 底下这片土地经历了刚刚的一番异动,温度比之前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方才紧张对抗时还不怎么觉得难以忍受,此刻安静下来,就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尽管温度比岩浆沸腾时要低了不少,季晨脸还是被熏得微红。 她一边驱使着云遁,一边神思微微恍惚。 ——刚才那一阵如果没有阿临,她是不是就会特别狼狈? 细细想来,她自从出生之日起就没受过什么委屈,也没经历过什么危机。时候在律城,父亲虽说对她学业上严格,可也不见得什么重罚,常有的就是抄书和面壁静思,更何况还有许多人护着她,想出去玩便去撺掇爷爷,季元峥是经不住她念叨的;等到自己在雷谷拜师,连林道人护着她,傅烟盈也不时给她送东西,就连刚开始纯稚、一心依赖她的裴临,后来也变成了站在季晨身边看着她挑衅山间妖兽,以防她陷入困境的人。 别说生死间的斗争了,就连同门间的蜜里调油和勾心斗角,她都没见识过。 季晨盯着裴临的侧脸,漫无目的地想了好一会儿,拍拍脸振作精神,喝了口水,惊觉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些太安静了。 ——话说回来,布哩呢? 她迅速地摸遍自己全身上下,又歪头看天想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白团子刚才被她塞进左手上的藏兽珠里了,它一向不喜欢里面的环境,被她危急之下硬塞进去呆了这么久,出来的时候恐怕要折腾一大阵。 季晨摸了摸左手腕上被红色细绳穿着的嫩黄色球,把布哩从里面提溜了出来。被她一只手拎出来的雪白团子还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一接触到外界高得惊人的温度,整个软绵绵的身子都僵硬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它后颈还被季晨捏在手里,眼看着就要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咘哩”。 季晨及时摁住了它。 “嘘——”季晨凑近,和它眼对眼,语气神神秘秘地:“阿临在打坐,你可别胡乱叫。” 布哩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让他安静,不过她一脸严肃又神秘的样子,还是装作懂了的样子咽回了长调子。 季晨心里悄悄得意起来。 “咘哩?” 布哩歪歪自己白胖绵软的身子,轻轻叫了一声 布哩已经被季晨抱在怀里安安静静呆了一阵了——它身上竟然还带着丝丝凉气,季晨抱得舒服。无边无际的炎热和无边无际的灰黑色大地从脚下延伸到远方,云遁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季晨没再像往常一样对着布哩说个不停,叫这个臂高的白团子也生出疑惑来。 “布哩啊”,季晨摸摸它的头,“你说我是不是在给阿临拖后腿?” 布哩没说话,它也不会说话,只轻轻又叫了一声,还是疑惑的声音。 季晨叹了口气,惆怅地捏了捏它的头。 “晨晨,乱想可是不对的。” 季晨吓了一跳。 裴临稍稍恢复了一些,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手搭在膝上的乌黑色剑鞘上,一双乌黑的眸子正望着她。 季晨干干笑起来。 “你笑什么?”裴临伸手拍拍她的头,又拎走了她怀里的布哩,“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那边看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是拖后腿?你这脑袋瓜子里面,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他说着又伸手摸摸季晨的眼睛,指尖灵力卷动,温和地拂过底下的经脉:“换你打坐巩固修为,我守着。怎么不抹药?眼睛是不是还疼?” 季晨觉得如果傅烟盈不愿意当她后娘的话,裴临说不定可以当,对她必定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完全符合时候看的那些话本里娘亲的形象。 她自觉背后偷偷和布哩说话被裴临抓到,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嘟哝一句“不是说要省着用嘛”,还没等裴临再说什么,就盘腿闭眼摆出打坐的样子来,很快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裴临挠挠布哩的头顶,问它:“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嗯?” …… 两个人在这个名为火窟的地方急行了四天光景,又遇见了四次那样地面翻腾起伏、涌出岩浆的景象。异动每次在正午太阳转到最上方,日光最为强烈的时候开始,约莫持续一炷香的时间,那时是一日当中最为难熬的时候。到了夜间,此处气温骤降,比起之前的酷热来,可以称得上一句“宜人”,也就是那时,地面重新裂开,到了上午就又是两人刚来时看到的样子了。 如此景象,日日循环往复。 “晨晨,你说这些窟窿里面,都是些什么?” 此时夜色将至,云遁在空中飞驰,这可以称得上是一成不变的风光从远处涌过来又奔流而去,四周黯淡下来,天上只有几颗早到的星子,干裂大地上的窟窿里远远近近隐隐约约地都露出红光来。 “我猜是岩浆喽”,季晨刚从一轮入定当中醒来,精神得很,“等我们干完了你的事,说不定还可以进去看看。” 裴临笑笑:“你不想现在看?” 季晨歪头,眉梢一挑显出些许得意来:“你别想套我话,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当然是先找你的记忆更重要,万一我们进去了出不来怎么办?太一山境进来了,什么也没见着,那可真的是太亏了!” 裴临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裴临笑得更厉害了,他摇头,语调里还满是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实在是机灵的不得了。” 季晨盯着他,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不是真这么想的,不过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我也不会和你计较。” 裴临笑得更厉害了。 前方远远地出现一点寒光,先是飘飘忽忽地来回晃,轻巧灵动,紧接着速度骤然加快。 裴临挑眉,握起膝边横放的剑鞘,凝气于手,向远方掷了出去。 乌沉沉的剑鞘飞快地滑出去,与这几天不知道去哪里四处撒野的寒光剑身打了个照面。这本是一体的剑身剑鞘面对着活活像是一对冤家,还没嗡嗡上多少下,就乒乒乓乓缠斗起来。 季晨目力极好,眯着眼看着两个一体的兵器你来我往、眼花缭乱的打斗,自己摸出前些天在巨木里得到的银色长剑,瞧着它有些暗淡的剑身。 与裴临拿走的寒光剑不同,她手里的这柄剑上面没有刻名字,也没有与它相匹配的剑鞘。按照元景大陆的规矩,倘若一柄剑——尤其是有灵性的剑真正地认可某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得为它刻上名字,铸造剑鞘,以示控制其锋锐。 这习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看起来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了,发展到如今,已经没有原先古籍里所记载的强行刻名、强铸剑鞘之流了。某位修士,尤其是剑修,为剑刻字铸鞘,大多是表明此生只此一柄,剑也是如此。 真正的名剑,孤傲、忠诚、绝不妥协。 裴临的目光落到季晨手里的剑上:“这柄剑看起来磨损了许多,想要修复它恐怕要好好问问连林道人。” 季晨点点头,轻轻摸过它清凌凌的银色剑身:“这柄剑这么有灵性,却没名字也没剑鞘,还没找到自己的搭档就受伤了,要是它能认我就好了!”她说着笑起来。 “那你可得好好修炼,切勿偷懒”。裴临嘱咐她。 话没说两句就绕到修炼上来了,季晨鼓鼓嘴,没说话,挠了挠剑柄。 剑身嗡鸣了一下,在回应她似的。 能让有灵性的剑心甘情愿认主,至少得是窥道境才行,更何况那也只是最低标准而已,季晨还不知道要苦练多少年才能达到这境界。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寒光剑身和剑鞘已经飞速过了好几十招,乒乒乓乓着迎上了云遁。裴临招招手,一左一右握住了它们。 傍晚的天空永远是最多变的,刚才还是暗淡的红,现在已经褪得只剩下天边一点点紫,大面积的幽深的蓝带着闪亮亮的星子一层层泼染头顶的天空。季晨和裴临站在云遁上眯眼望着刚刚寒光剑来的方向,那边有一群人正急匆匆地往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寒光闯了什么祸。 ——反正这群飞速由远及近的人看起来很狼狈就是了。 …… 事实证明,的确是寒光剑惹下的事情,不过这可怪不了它。 按照面前这群雄赳赳气昂昂的人的说法,他们在前方一处湖泊遇险,这把剑救了他们,可见是与他们有缘,此刻正“礼貌”地叫两个人不要强人所难,不,是强剑所难。 “二位不知是哪里人?不论两位有什么背景,这剑颇有灵性,又与我们十分有缘,还是给我们罢,在下乃太清门下,双鹭城陆家之人,还请二位莫要逼我们动手。” 季晨已经不知道解释了多少遍,心底里觉得这群人可能是听不懂人话,刚开始听这些人说前面有湖时还心情激动,想着问问是个什么样的,一番口舌下来对方三句不离寒光剑,一副文质彬彬的强盗样,直教人头痛。 “我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这把剑和你们没什么缘分,你看它现在就在那里,要是真和你们说的那样,怎么不自己跑到你们手里?你看我说的对吧?等等等等你们先别说话让我说完——”季晨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仿佛要把白日吸进来的火气全都吐出来,两手往外一竖示意裴临和面前这五人先闭嘴。 “再说了你们看看这把剑是有剑鞘的有剑鞘的,有什么瞎缘分啊,还有这个太清门下什么双鹭城陆家,我没听过陆家但我还是听过太清,我说你这大宗门的弟子都这样听不懂别人说话吗?我回去可得好好问问烟姨——没错!就是傅烟盈!” ——烟姨说了,出门若是人碰见太清的人找麻烦,她的大旗随便扯,此外还有她爹她爷爷律主,不用客气。 季晨长长呼了一口气,挥挥手,“好了我说完了,你们想动手就动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29章 三四 果然还是得打一架 几个人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先前亮自己家门的男的还没说话,站在他右后方穿一身正红色劲装的女子就张嘴了。 她修得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挑,质问:“你说你认识我们太清的烟长老,有什么证据?” 季晨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许是他们两个运气不好,这一路走来,见到的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极品,一个比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现在看来陆有才和孙碧蕊可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这两个人好歹还是识趣的,没搬出个什么东西以势压人,更没像这问话的女子一样,不仅看人下菜碟,还会在下碟之前毫不客气地问问你是什么人,让你拿出个证据来,好方便她行事。 季晨的印象里,太清应当满是烟姨那样行事温柔又妥帖的人,如今一看却失望极了。 她没在说活,也懒得说话,驱着云遁直直往前赶。 “陆师兄!你看这人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定是在胡说八道!” 她一动,红衣女子就喊起来了。不仅如此,她还拔出了一柄宽宽的剑,脱手往裴临握着寒光剑的手击去。 ——这几个人早就看出了裴临修为约莫在掌灵中期或后期,因此迟迟不动手,可握着剑的两个人只动动嘴皮子报了自己的姓氏,一切行动和话语都称得上是有礼,让这些人不禁生出“这两个人或许有什么短板”的念头,干脆动了手。 裴临自从季晨竖掌不让他说话后,就一直低垂着眉眼,剑鞘与剑身分别放在身体两侧。此刻宽肩袭来,他不抬眼,袖子一卷将剑鞘抬起,手背自下而上往乌沉沉的剑鞘上轻轻一击,剑鞘便与宽剑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又被裴临握在手里。 宽剑被弹回去,速度飞快,击在女子脚底下踩的飞行法宝上,“当啷”一响,把她和另外与她共乘的两人震得一晃。 这一下,几人就知道这剑是抢不回来的。 面前端坐的少年不仅修为高,和这柄剑的也颇为契合。 不过事情的发展可由不得他们,裴临抬起眼,乌黑的瞳仁望着他们,轻轻说:“你们应当物资颇丰,经得起损耗吧?” 他也没等这五人说话,就一手执剑鞘,一手持剑柄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也不说话,也不停顿,先往被称作“陆道友”的那人那里去。 他与另一个长得有些矮胖的人共乘一个宽宽长长、中间微凹飞行法宝,看起来就像是从哪里扯来的一片铁,形状十分奇特,眼看着裴临要过来,那个矮胖的低声嘟哝了一句“我就说别招惹”,就祭出一个几乎与他等高的大锤子来,认命地先于另一人迎了上去。 裴临左手执剑鞘中前部,鞘口与大锤迎上,隐隐带出风雷之势。 “咚——” 锤子与鞘口相击,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不停地震荡开来。随即剑鞘上浮出一片青紫的雷电,隐隐风声呼啸,噼啪之声细微密集,它与那巨大的锤头相撞后没有分开,反而贴到上面,像是要把它砸出来一个凹陷一样顶着锤头往前微微挪。 那锤头不知是由什么特殊的金属制成的,在裴临剑鞘的攻击下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咚咚”声,转瞬间表面上显出一个方盒状的凹陷来。 锤子的主人听着风雷之声,心里一惊。 而裴临右手边,一直与红衣女子站在一起,形态亲昵的一对男女到了。 两人都穿一身浅紫色长袍,女子手中一条飘飘荡荡的蓝灰色布匹,迎风开展,星光下竟然显出点点幽暗的青黑色来,男子手中是面铁扇,扇骨极长,聚起的尾端被他按在掌下,而扇面上层层叠叠、根根分明的铁刺炸开,顶端竟也泛着青黑的光亮。 两个人配合亲密无间,女子自右后方而来,男子则从裴临的右前方出现。 裴临半空中往左一挪,手腕一退一转,鞘口又一次大力击打锤头,那个矮胖的人被带的往左下方一歪。 裴临微微转身,右手平平挥出一剑。 与剑鞘稳健、偏向防御的脾性不同,寒光剑剑身攻击毫不含糊,被裴临握着挥出,整个都散出盈盈的寒光,光亮的剑身在飞速的移动中划过满天星子,仿佛一场即将拉开的盛宴。 寒光剑划破夜空,带出劲风和声势惊人的雷。 两个人还没挨到跟前就被打了回去,那条蓝灰色的布匹还好,只是光芒暗淡、边角破损——至柔之物在面对这样的攻击时总是能沾到些许好处的,而男子手中铁扇上的根根铁刺,在这片剑势中已经歪七扭八地倒下了不少。 裴临不停,回身又与那矮胖之人的大锤一击。 而他身后,赶来的的季晨袖间已滑出二尺七寸的碧玉竹,正泛着盈盈的绿光,与接踵而至的红衣女子手中的宽剑对了个正着。 裴临半空中一个旋身,踩到锤头之上,随即借力一蹬,在半空中飞快地划过,剑鞘隔开最迟动手的陆某人,随即右手举起,寒光剑在空中滑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他们浮在那里的飞行法宝破裂了。 这一番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兔起鹘落,从他跃出到那个奇特的扁平法宝被损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陆一鸣被他隔开,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而另一边的季晨可没有裴临这样一力降十会的功夫,不过她在山间斗熊惹狼的,又天生对灵力波动极为敏感,和这些人周旋起来简直是滑不留手,像水中一尾灵活的鱼。 碧玉竹与宽剑一触即分,她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扭身,躲过了后边来的大锤,随即右手一翻,碧玉竹顶上红衣女子宽剑的剑身,层层灵力涌动,宽剑自红衣女子手中脱手。季晨欺身而上,左袖中滑出一柄匕首,与红衣女子情急之下从发中拔下来的发簪对上。 那发簪一被拔下,见风就长,与季晨手里的匕首相击时已经成了一只峨眉刺。短精悍的武器对上,两人近身相贴,短短的功夫手下走了五六招,“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而那锲而不舍的大锤又到了。 季晨眼眸一转,琥珀色眼珠清清透透,对着人时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看穿的感觉。 右手上的碧玉竹已经又变回了短短的模样,握在手中只比匕首长一节,匕首与红衣女子又击一下,随即她身子一扭,滑溜如泥鳅,右手掌心的碧玉竹缩到极短,往红衣侧腰处袭去。 红衣万万没想到,两个女子打架也有看起来这么流氓的一招,仅仅是毫厘间的一走神,季晨借着这一处虚晃,从红衣的右边划过,躲过了大锤和她的夹击。 最后一声大锤与红衣的峨眉刺发出的“咚”的一声响过后,七个打斗的人安静下来。 七人中,只有裴临没受伤,而在这短短的战局里几乎没出现过的一男一女——先前被裴临一剑挥开那对浅紫色衣袍受伤最重,此刻吃了丹药,正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季晨右肩被红衣的峨眉刺划了一道,不过伤的也只是皮毛,此刻正往外渗血,她冲裴临一扬眉,洋洋得意——看,我可是对上了一个筑灵圆满和一个掌灵初期。 裴临摇摇头笑,倏忽间落到她身边,眼睛落到她肩上,示意季晨赶紧止血。 看他们站到一起,刚刚与他们刀兵相见的五个人握紧了手里长长短短的法宝,神色紧张。 刚刚被裴临一个剑鞘隔开、搞得身上一团糟的陆某人整理好了衣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似乎觉得自己的衣冠整洁比起随时可能到来的长剑短匕更重要。他走上前来,对着身后严阵以待的几人挥挥手示意稍安勿躁,自己则对着季晨裴临行了个礼: “在下太清辖下,双鹭城陆家陆一鸣,二位竟然是内门弟子,没认出来二位,实在是陆某人的错!” 季晨已经止了肩上的血,此时正在裴临的目光谴责下往上撒药粉,短短的舒筋松骨让她浑身轻快,心情颇好,听了陆一鸣这句话,转头疑惑地看他: “内门是什么?” …… 难以想象,一刻钟前还打得火热的一群人此刻正围在一起吃东西。 不得不说,当那些有点势利眼、喜欢看人下菜碟的人认为你值得一盘好菜的时候,你获得的关注和照顾还是很舒服的。面前这个自称来自双鹭城陆家、太清外门弟子的陆一鸣在意识到面前这两个人不仅身手不凡,家世背景也不错以后,迅速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但看其后来表现出来的态度,大概就与季晨进入太一山境前对未来遇见的同伴性格的想象相差无几。 ——突然有点想念自诩风流的陆有才了,怎么回事。 季晨撕了一大片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来鼓去地嚼,惬意地倚在裴临旁边听陆一鸣说话。 “宗门中弟子总得有个分法,要不然,宗门还好说,你说像咱们太清这么多人,弟子质量层次不齐的,那多难区分,您说是吧?” 季晨脑袋磕在裴临肩上,享受着他们带的灵兽肉,点点头。 “这内外门之分就是其中最显著的特征,向您这样的——”他冲着裴临微微点头,“向您这样在进入窥道境之前就可以运用自己天赋的人,才有进入内门的资格。” 季晨吃惊地眨眨眼:“大家不都这样吗?” 陆一鸣露出一丝混合着尴尬的苦笑。 用锤子的人名叫章图泽,矮矮胖胖,脾气看起来是五人当中最和善的,他接上了陆一鸣的话:“当然不是了。有许多人没什么天赋,就是靠着些前人写下的功法,对着一个方向硬练,蹉跎几百年练到掌灵境,要是迟迟不觉醒,那一辈子就这样了,当然也有极少数的自己就能窥道。” 陆一鸣接上了他的话:“再好点的,就是我们这样的,觉醒了个天赋,可是不痛不痒的,窥灵筑灵掌灵,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等我们练到掌灵后期,努力磋磨个百来年,有少数能摸到窥道的门槛。” “运气最好的,就是你们这类人了。”穿浅紫色衣袍的江蓝枝幽幽地说。 “你们这种人,开始就比我们高,能进窥道境的可能性也比我们大多了,看看元景大陆上那些有名的道君道人,刚开始是我们这类人的,十个中有一个就是好的了。” 季晨有点无措地眨眨眼。 她坐正了身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知道他们说的现象她没什么罪责,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0章 三五 不知疾苦 裴临开口打破了季晨的尴尬。 “你们说前面有一处湖,可是真的?” 陆一鸣一愣,没想到裴临这话头拐得如此不含糊,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是有一处湖——应该是湖吧,我们没有看清全貌,不过太一山境没有海,也只能是湖了,离这里不算远,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两三个时辰?”裴临疑惑。 如果按照面前这群人的说法,一片巨大的水源离这里这么近,那为什么这里还是又热又干? 章图泽点头:“别说是这里干了,就算是我们在湖边上也干得很,地上裂的一道一道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水还能在那,站在旁边还能感觉到凉气,到了这里——嘿!咽进嗓子眼儿里的气儿都带着火星!” 这么说来,是这两地本身出现了问题。 “那前方有没有什么妖兽?” “哪有什么妖兽?连个灵草都没有。”回季晨话的是江蓝枝,穿一身浅紫色衣袍,正在红衣上药:“我们一进太一山境,落脚就是一片奇奇怪怪的草丛,长得比人都要高,可惜什么灵力也没有,地图上也没找着落脚的地方,走了大半天,头一次看见的有灵力的东西就是那把剑。”说罢幽怨地看了一眼裴临。 裴临盯着面前一片冒油的烤肉不说话。 “所以你们才要往这走?” “要不然呢?人人都说太一山境好东西多,可天见可怜我们只见着了一个,还是先找个地图上有的地方找东西才行。” 季晨还有些沉浸在刚刚的不好意思来,她声说:“你们走上个五六天,过了一处峡谷,到了另一边就好多了,能见到不少灵草妖兽。” 陆一鸣感兴趣地凑过来:“都有什么?” 季晨明显一愣:“有奎草,千叶花之类的,还有烈焰豹……啊!我们还看见一只木魂,不过没抓找着就是了。” 陆一鸣眼睛一亮。 “木魂可是好东西啊!你们有没有去找它本体?那上面定有更多宝贝。” 季晨不说话了。 这两人这时才想起来,他们看到的木魂大概是巨木养育出来的,而巨木在峡谷里,峡谷横在这些人出去的路上……而他们没有巨木赠予的叶子,过不去。 “那只木魂很活泼,我们跟丢了。”裴临接过话。 “这样啊”,陆一鸣有点失望,“那还有什么灵草妖兽,你说的这几个也太常见了些。” “这倒没注意。”季晨和裴临同时摇了摇头。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认识,而只是单纯的没注意。季晨什么东西都不缺,即使缺了季父也会想办法给她找,更何况还有傅烟盈和她师父,又一心想着赶紧和裴临去中央群峰,一路上对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在意。 而裴临,穷不是没有道理的。 红衣发出一声轻嗤:“你看,这内门弟子就是不一样,连地上的灵草都懒得看。” “我不是什么内门弟子,也不是外门弟子……我拜在太清一位客卿门下的,也不知道算哪个。” 听她说话的五个人眼睛一下子闪亮起来。 “客卿……那不得是入道的高人了?” 不知怎么地,季晨不太想回面前这几人的话,不过在这五人的目光下,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她求助地望向了裴临。 裴临拍拍她肩示意她稍安勿躁,转头又突兀地问起了前方的情况。 几个人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方式搞得有些愣,不过他修为高武力强,最重要的是没季晨那么好说话,五人都不愿像和季晨说话那样与裴临说。 这几个人,一问一答又聊了有半个时辰。 …… 裴临拉着季晨站起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他又冲几个人点点头,“还要谢谢你们相助,此地每到正午时熔浆遍地,还望几位多多心,我们就不奉陪了。” 季晨被裴临扯起来,还有点懵——这就走了?她还以为要在这里和这些人过一夜呢。 对面的五个人也有点懵——这两个人不休息?日夜兼程地往那赶,干什么——知道那边有好东西? 这么一想,他们对于离这里而去这件事又有点犹豫了。 裴临可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他挥挥手招来一直浮在一边的云遁——几个人坐下的时候,季晨曾想把它收回去,可是被裴临阻止了,现在看来,他是早就有说完话就离开的打算。他拉着还有点儿不知所措,声问他为什么现在就走的季晨,踏上云遁。 “等等等等”,季晨挣脱了裴临的手,在裴临疑惑的注视下,跳下云遁,拿了巨木的一片叶子递给看着他们走的五人。 “这是一个次生法宝,只能用一次,过前面那个峡谷的时候你们能用到。” 五个人用一种混合着惊讶的、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季晨。 “就……就当是谢谢你们告诉我们前边的情况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季晨被看得浑身不得劲儿,把手上泛着金绿色光芒的叶子塞到离她最近的章图泽手里,转身匆匆上了云遁。 裴临没发表什么意见,云遁飞快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几个人凑在一起,看章图泽手里的叶子。 那叶子手掌大,脉络精致复杂,泛着淡淡金绿色光芒,一点也不像是个次生法宝,倒像个精致的艺术品。 “这可真是个不知疾苦的大姐啊……这么好的次生法宝就随便送人。”章图泽感慨了一句,又突然抬头看向江蓝枝:“蓝枝,人家如此心善,你先前那样回裴公子的话,也太不地道了!” 江蓝枝耸耸肩没说话,红衣代替他的好姐妹答了,她浑不在意:“那又怎么了,人家好东西多的是,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她说着睨了几人一眼,“你们到最后也没开口告诉他们前面那怪物,心里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在这里装什么烂好人。” 季晨和裴临即将迎来一份别人送上来的大餐,而太一山境外的太古,事情远未平息。 太古。 距离扶风道主遇袭,敬言道人身死已有五日,太古里的人越积越多,四散在元景各处历练的太古弟子纷纷往回涌,一个个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洞府被打开,重新启用,而山间却越来越肃穆了。 傅烟盈正在天枢客峰的一处瀑布下赏景。 这片瀑布名唤落日,宽宽大大的水流自上而下飘洒着,四面全是雄浑的水声。此处每到日暮之时夕阳灿金的光投于雪白的瀑布,景色极美,因此得名。此时虽是清晨,日头从瀑布背后生气,勾画出它高高在上的一线雪白,以及更远处朦朦胧胧的群山,倒也别有一番美感。 不过这里更有名的,是它曾是当年扶风道主与太一门门主太一道主论道之地。相传两人在此赏景,先是弈棋,继而论剑,十八日后清晨,大概也是如眼下的时刻一样的时候,风卷水动,当年的扶风道君遂身化清风,成道主之境。 而如今一万多年过去,这两人一个消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而另一个已沉溺于无边无际的昏睡,只留下身后人苦苦探寻。 如此人物,其最后所得,也不过和千千万万凡人一样,比不得眼前的瀑布与金乌,无声无息,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傅烟盈微微仰头,闭眼感受扑面而来的水汽。 “烟丫头”,纯阳道君在她身后站定,“你太师祖来了,别在这站着了。” 傅烟盈惊讶地回头:“太师祖出关了?” 纯阳道君点头:“掌门师兄试着往师父洞府里传了个消息,竟真被他接到了,扶风道主于他有恩,就出关赶了过来,眼下你秋水师叔祖正和他说这里的情况呢。” 傅烟盈提裙,从水边走上来,匆匆跟着纯阳道君往客峰北边走:“您也真是的,眼下这么紧张,给我传个信叫我回去就好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元枢山如今戒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呢。” 纯阳道君反问她:“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跑过来?” 傅烟盈默了默。 ——苍鸿道君为人最是严谨刻板,纯阳道君是他膝下年纪最的弟子,性子又略显急躁,经常被太师祖训,尤其是和秋水道君站在一起比较的时候。 秋水道君的话已经快说完了,此刻正说道傅烟盈转述的季寻山提出的疑点,苍鸿皱着眉头听完。 “净水怎么说?” 秋水道君话音一落,苍鸿单刀直入就问了这事最大的嫌疑人。他吐字周正极了,单听他说话就有一种被人放到灯下仔细审视的感觉,与他本人的长相简直是一模一样。 秋水道君摇摇头:“我与湛泸道主、秀音掌门同去拜访了净水道君,他对此事很是震惊,我瞧着也不像有假的样子。” 苍鸿眼睛一眯,显出苍鹰般的利落来:“玉曦呢?” 秋水道君愣了愣:“她是一个散修,刚来为太古讲经不过三十日——” “她自己当然没什么动机要动扶风道主和敬言道人”,苍鸿打断了他,干净利落斩钉截铁,“不过有没有受人指使就不一定了,散修中可也有两个道主,我听说她在静林道主手底下待过一段时间?” 秋水道君被苍鸿一字一字又快速、又果断的问话砸得一愣:“确有此事,玉曦当年入道,受静林道主指点颇多,我几百年前还和她聊过此事,只是这静林道主……也曾在扶风道主膝下听训啊。” “听训又如何”,苍鸿道君盯了他一眼,“敢动道主的只有道主,活了那么多年了,谁跟谁没点交情?亲近之人才好下手,扶风道主虽寿元将近,也不是你我这样的能动得了的。” 他没再等秋水说话,站起身来,推门大步而出,正好与赶来的傅烟盈打了个对面。 傅烟盈对她这位严厉刻板的太师叔祖十分亲近——你看,她还喜欢季寻山那样的木头脑袋呢,亲近一位先前坐过律城城主、脾气秉性简直是老年版季寻山的长辈简直是再合理不过了。 没等一前一后的纯阳道君和傅烟盈说话,苍鸿的眼睛就越过了纯阳道君。他冲着傅烟盈点头:“你随我去趟言衡山”,随后目光转到纯阳身上,“你或者秋水传信给湛泸道主和秀音道君,代我告声罪,就说等我从言衡峰回来再去拜会。” 纯阳道君应下,见他带着傅烟盈大步走远了才低声嘟哝:“就不能自己传信吗?” 苍鸿回头,扫了纯阳一眼。 纯阳道君乖觉地闭了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1章 三六 雪女 在各宗各派的这些道君中,若说谁最让人放心将事情交予,那苍鸿道君一定是其中之一了。 苍鸿道君以“律”入道,乃是当时的第一任律主,成道君之境后,将律主之位传给了下一位,自己则游历名山大川,时而去为各宗门讲道。大概十年前,回到本宗太清宗,闭门苦修,欲求道主之境,此时被扶风道主之事炸了出来。 傅烟盈跟着苍鸿道君,出了天枢群峰,一路往言衡山而去。 “裂空如今去了哪里?他可入道了?” 傅烟盈一愣——据她所知,苍鸿道君与季老先生不怎么熟,刚出关,如此匆忙的关头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不过她还是答:“似乎是未曾,我上次见季老先生还是十年前送一个孩子去雷谷时见到的,此后老先生说是要闭关体悟法则,如今尚未有入到消息传来,想来是还在哪里闭关呢。” 这个孩子是谁,苍鸿道君心里明镜一般。 他什么也没说,只高深莫测地看了傅烟盈一眼,带着她进入了言衡峰。 言衡峰里安安静静。 原本住在这里的敬言道人的门人弟子都被挪了出去,郁郁葱葱的山间连鸟叫声都不怎么见,半山腰上湖里的青斑鱼倒还在优哉游哉地游,丝毫没感到这里肃穆的氛围。 在言衡山守着的是太古刑律堂的人。 这一队人有十二个,个个黑布从头罩到尾,无声无息散落在山间,与四面的沉默融为一体。这些人平日看不到,这样的日子里却从刑律堂流水般走出来,伏在各处,随时准备出手。 再温和的宗门,也有染血的爪牙。 苍鸿道君停下脚步,面前窜出一个黑影来。 “苍鸿道君,所为何事?”黑影开口,声音低沉。 “我为扶风道主之事而来太古,不过对敬言遇害这事,倒是有点想法,还烦请阁下带我去见见敬言。” 这几天前前后后来看敬言道人的道君不少,黑影倒是习惯了,不过明晃晃说自己“有些想法”的,面前的人是头一个。 黑影神色动作都没什么变化,只沉默地转过身,带着苍鸿道君和傅烟盈往上走。 因事情还远未平息,敬言道人的尸身还停在他的洞府里,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仿佛是睡着了。 自称“刺”的黑影守在不远处,苍鸿道君带着傅烟盈慢慢走近敬言道人。 他挥手,敬言尸身上方映出一片盈盈波光,慢慢显出一个光亮亮的圆盘,其上五色缤纷,像有人不心在其中打翻了颜料。随即苍鸿道君往敬言身上一粘一挥,圆盘中的颜色就被冷冰冰的、泛着白光的蓝和乌沉沉、昏蒙蒙的灰黑色占领了,紧接着,两股气息在房间内游荡开来。 站在苍鸿道君身后的傅烟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苍鸿回过头来,一双严肃、锐利的眼眸正好擒住了她。 他一言不发地收了圆盘,转身就走,带着傅烟盈出了这间屋子。刺显然也意识到了傅烟盈的不对劲——做他们这一行的,对气息十分敏感,他原本是倚着的,此时站直了身子,跟着两个人出来了。 “是她吧?” 傅烟盈点点头,极声:“虽说多有改变,不过其中意境,确实很像。” “我听说,季寻山那子那时候也在太古。” 傅烟盈又点点头。 苍鸿道君从嗓子眼儿哼了一声,看了刺一眼,没再说话,转而背着手眯眼看向山下。 前几日还在外游历的太古凌华道君昨天匆匆赶回了门派,此时正拾级而上,慢慢在三人的视野里显露出来。 他身形瘦高,蓄着的短短胡须,已经显露出些许白色,穿一身质地极好的灰白色长袍,日光下流淌出柔顺的纹路,神色与太古的严峻肃穆如出一辙。 “我听闻苍鸿道君来了言衡峰,便也赶来了,如今太古戒严,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凌华先开了口,与苍鸿互相行礼,又问:“我看道君与友神色肃穆,可是看出来什么了?” 傅烟盈垂下的眼帘一动。 不过苍鸿道君是谁,面对此等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回偏袒维护任何人的。他当下就点头:“是有些发现,对敬言动手的人有些眉目。” “哦?”凌华道君惊讶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露出吃惊地神色来。 “还需再确定一下,需得叫个孩子过来认认。说起来,他还是个太古人呢。” 凌华道君更惊讶了。 “不过”,苍鸿似笑非笑,“眼下还得劳烦道君多找几个人把她给护起来,要是被人给摁着了,他身上平白扣上的帽子不说,太古的脸面也更没地方搁了。” 三个人又同去了元枢峰,欲与秀音道君说此事。 …… “雪女?” 秀音深深皱起了眉。 “正是。”傅烟盈在苍鸿的示意之下,低低地回话:“雪女诞生于北山神脉,乃天地精魄所化,我曾见过她出手,她运用[冰雪],其灵力颇为奇特,我印象十分深刻。” “与敬言身上所受之伤一致?” “也有些不太一样,我见她出手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看来,比之当初要更加锋锐凌厉,也颇有些……有些阴郁,不过其内里意境,颇为相像。” 秀音道君还是皱着眉:“雪女之说,我有耳闻,裂空与她在沉冰城的一战我也听过,既然你不怎么确定,那就叫裂空来好好认认,想必他记得十分清楚。” 大概二十年前,季元峥与雪女在沉冰城打了一架,双方谁也没讨着好,雪女带着一身伤退回了北山神脉,季元峥原本还是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眼看就要入道了,自那以后身体却急转直下,十八个春秋过去,不仅停留在了窥道境,还变成了一个枯瘦的老头儿。 当年叱咤风云,天之骄子,如今从身到心,都要变成一个老顽童了。 傅烟盈仍低垂着眉:“裂空真人十年前闭关,如今还未出关,至于在哪里……他却是没和别人说起。” 秀音道君的目光定在傅烟盈身上:“傅友对这些事情,倒是很清楚。” 傅烟盈抿唇。 “那为何要护着季寻山?” 傅烟盈还没想好要如何回话,凌华道君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事我来说”,苍鸿冲傅烟盈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季子也见过雪女,接触的时候不短,比起这丫头来可要清楚多了。他也是你们太古出来的人,要问就问他去,这孩子知道的也就这些,你们为难个什么。” 苍鸿道君对傅烟盈颇为爱护。 他顿了顿,接着说:“叫季子去认认,要真是就往北山那边去查,要不是就赶紧换个方向。不知湛泸道主在哪里?听闻道主过来主持大局,既然来了,理当去拜见。” 凌华道君被他这番话说的一噎。 “道主先前在老祖宗那里,此时应当在昭枢峰歇息。” 道主歇息,自然不能同他们一样都歇在客峰那几个山头。 苍鸿道君点点头站起来,与他二人道别,谢绝了二人提出的同去拜会净水道君和玉曦道君的提议,领着傅烟盈大步出了门,也不知道是真要往昭枢峰去还是回客峰。 事发时扑面而来的震惊渐渐退去,随之涌起的是无边无际的怀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2章 三七 沐风汤 季寻山正在客峰闲闲读一本书。 这书是前几日他从傅烟盈处得来的,书皮、书页均以布制,质地良好,闪闪发光,整本书就像是刚被印出来一样崭新。悬空岛一伙黑心人吃了豹子胆,顺东西顺到了傅烟盈头上,当即叫她带着太清的一大堆人洗了这些人的库藏。傅烟盈从这伙人处掏了不少东西,这本书内容净是些风俗人物、传说传奇,除了质地外没什么特殊之处,被她扣下来读,权当消遣时光。 接着来了六个人,黑布从头罩到尾。季寻山眯眼看着这些人肩上红线绣成的两个相套的环,站起身来。他在太古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些是太古刑律堂的人。 没过多久,领头一人接了个消息,六人就带着季寻山去了言衡峰。 璇玑道君正在言衡山等他。 一般来说,每个宗门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可在掌门不再或者出意外时接手宗门之事,这种人一般几十年或上百年轮值一次,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同掌门一样不可轻易出得宗门,而璇玑道君在太古正是这样的角色。 他浑身缟素,正坐在屋里等他,旁边是敬言道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无声无息。 璇玑道君看了季寻山一眼,颇有些冷冰冰的——他似乎不太高兴,他什么也没说,只一挥袖,棺材上方就浮出一点寒光。 寒光越聚越大,渐渐在半空中凝出一个拳头大的球形,璇玑走近棺材,袖子往敬言身上一粘一挥,紧接着,室内就弥漫开了两种气息。 季寻山眉梢一动。 璇玑道君收手,转身紧盯着季寻山:“谁?” 季寻山也看着他,没说话。 璇玑一句追着一句问:“雪女?” 季寻山沉默地点头。 “可确定?” 这次季寻山没有立刻回应,他想了一会,似在回忆刚刚的感觉,随即又点头;“正是雪女,虽说其中意境多有改变,可的确是她。” 璇玑道君点头,抬手挥出一道灵光,灵光电射而出,去往天枢主峰,直直戳到秀音跟前。 随即他问起了季寻山与雪女的渊源。 …… 湛泸道主正立在一处庭院里,匆匆而来的秀音道君接了璇玑的传讯灵光,转头与湛泸问好,谢他请来了黄鸟道君,又问起了屋内的情况。 屋内的一群人,大多已经上了年纪,有不少老头老太太。 这些人大多是太古、太清、太渊中炼丹调汤的一群人,常年醉心于丹药之道,于药理上的阅历之丰富在整个元景都是顶尖儿的一批人,另有湛泸道主出面请来的一位常年居于药王谷中的白眉掌道境(道君),号黄鸟。此时这一群人正对着些汤药丹药讨论,旁边另放有灵丹妙药若干。 这些人你来我往地讨论,还有几个痴心丹药之术的老头不时发出惊叹——这净水道君的丹药之术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些讨论眼下慢慢接近了尾声。 屋外的秀音正与湛泸煮茶说话,却无心于面前的茶水。她一面侧耳细听屋子里传来的声音,一面在心里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找这个雪女。 湛泸道主的茶杯一磕茶壶,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秀音一惊。 “与我说话还一心分作二用?”湛泸道主语中微微带笑,并未责备她,也不等她回答,又问:“璇玑同你说了什么?有消息了?” 秀音很快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是敬言那边的事情。”她停了停,又说:“素闻道主博闻,不知道主可知道北山神脉的雪女?” 湛泸眉梢一挑,喝了口茶,点头:“你说的是哪个雪女?” “啊?” “雪女是有不少的”,湛泸与秀音解释,“元景大陆上常见的雪女确是北山神脉上的一位,除此以外还有些北山神脉深处还有些,我年轻时遇到过另一边来的修士,听说那边也是有雪女的。你若想找北山神脉的那位,我倒可以帮你引荐。” 秀音能想到湛泸道主知道雪女的消息,却不知道他知道的如此清晰。她微微一愣,即刻回道:“倒不是引荐,只是我太古有个孩子说是击杀敬言中的有一人是雪女,不知道主……可知晓?” 湛泸道主是去过言衡山的,按理说应当也发现了这事,却什么也没说。 湛泸没说话,拢着宽袖给自己斟了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威压没有外放,眉眼神态、浑身气势都与方才并无二致,秀音后颈上却被这一瞬间的安静熏出了一层薄汗。 湛泸接着发出一声轻笑,“是哪个孩子说的?我统共见过二位雪女,具是玉为骨冰作肌,所示灵力皆清风朗月,敬言身上的却颇见阴郁锋锐,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秀音道君还要说什么,久闭的屋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湛泸抬手,止住了她将出口的话,招手叫走出屋门的两人过来。 屋内的这些人又是讨论又是试药,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有三日了。最终出来回话的人有一个是太古人,道号巫彭,头发已经成了斑驳的灰白色,穿一身灰扑扑的袍子,脸上的皱纹层层,而一双眼睛神光奕奕,望之如同海面初升的金乌。 他行动间已见迟缓,与湛泸请来的黄鸟先后而至。 秀音与湛泸同时望过来。 黄鸟后至,却先说了话: “那丹药和沐风汤确有问题。” 短短一句话下去,秀音道君手里的碧玉茶杯就成了一堆粉。 她面容绷得紧紧的。 “也不能这样说。”太古的老头打断了黄鸟的话,“我二人与诸位道友研讨许久,净水道君的丹方药方极尽精妙,可谓当世罕见,不少丹药的功效都称得上是首屈一指。不过那份扶风道主三日一饮的沐风汤,药效在我们这群人的眼中,只可勉强称得上一声好。” 沐风汤是净水专为扶风道主所制的一例汤,特取道号中的“风”字命名。 湛泸道主皱眉:“这是怎么说?” 黄鸟接上了太古老头的话:“这汤中有一味百心花,从药性上讲,换为七鹿梅要更好许多,虽说药材更为昂贵难寻,但这于太古来说也不是什么。而这味百心花与另一味百年生的紫玉灵芝相辅相成,却和汤里的一味主药七元草的药性有些……有些冲突。” 巫彭接着说:“这样安排,虽说仍能起到蕴养丹田经脉、延年益寿的功效,却会大打折扣,汤药并无别处不妥,这是这样实在是不太得当。”他顿了顿,又接上去:“也实在不像以净水道君这样造诣高深的人物拟出来的方子。” “单是老身,也能想出两种法子来避过此等情况。”黄鸟低低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净水道君于丹药上极有造诣,这些人与他大多有交集,三日来精研其丹方药方,感慨于此人天赋之深,此时说出这番诛心的话来,自己心里也有些唏嘘。 秀音道君的脸色,随着这两人的话,已经变得黑如锅底了。 “可还有别处不妥?”湛泸道主问。 “目前来看是没有了,倘若还要查,须得寻药开炉炼丹制汤,好生钻研一番,绝不是几天能出结果的。” 湛泸道主点头:“既如此,还要劳烦你多在太古待些时日。” 黄鸟亦点头:“这是自然。” 秀音便向湛泸和黄鸟道谢,随即让巫彭去泽璇山,查看净水道君在那里的住处。 净水道君的神意门与太古关系颇近,他本人又在扶风道主膝下听训过几十年,颇得信任,早先得了这座离风璇山最近的山头做临时住处,太古老祖出事后,太古就请他换了地方住。 巫彭点点头,悠悠地挪步,转身欲走。 “——等等”,虽说湛泸道主还在这里,过于扬宗门之丑不好,不过秀音道君实在是想问,“依你之见,先前净水给老祖的汤药里若是另外放入了别的药,可会让这汤……” 她没说接下来的话,不过一切已在不言中。 巫彭的身子又转了回来:“任何药——尤其是汤药,加点东西都能变成毒药。” 他说完,便同刚才一样转身走了。 秀音铁青着脸捶了锤桌子,雪女的事情也不说了。她与湛泸道主告别,请他回昭枢峰歇息,传讯凌华道君,叫他好生看护净水道君与神意门,自己进屋说了些场面话,又化成一道遁光,匆匆去了刑律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3章 三八 你是否还愿意 神意门门主净水道君,多年前就不怎么插手门内杂务了,只担了一个门主之名,其门内诸多事务一应交给首徒邢照峰及膝下几个徒弟,自己沉迷修炼之道,只求早日迈入道主之境,让宗门更上一层楼。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主动以为扶风道主制丹调汤为交换,请扶风为他指点修炼之事。 净水着一身天水青色宽袍,正低垂着眉眼看手中的一本道经,四面屋脊上,几息之间远远近近就伏了不少气息,大多是窥道境的崽子,也有三成的合道境,打是打不过他,更多的是表现出太古的态度来。 他手中的书已许久没有翻动了。 而去昭枢峰扑了个空的苍鸿,终于等到了回来的湛泸道主。 先前他带傅烟盈去寻秀音说雪女之事,本也想连带着季寻山所见怪异之处一并托出,可言语间来来去去,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又思及秀音现在正深陷于太古之事,恐怕也没工夫去管这个,他便干脆找上了湛泸道主。 两人同在一处临水的亭子里,苍鸿行过礼后,慢慢将此事说与湛泸听。 “便是如此了。” 湛泸没说话,不胜其扰地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主清修,本不欲拿此事来烦扰,不过眼见着就要迎来一个多事之秋,心为上,到底还是来了。” 湛泸摆摆手:“这事有蹊跷是十之八九的,就是不知是否与扶风之事有关,你做得倒是没错,就是若真如此,事情就更麻烦了。我也只是因事情猛然变多,些许烦闷罢了。” 他又问:“你可传信宗门了?” 苍鸿点头:“我已传信纯岚,太渊那边倒是没有。” 纯岚便是太清掌门,也是苍鸿的师侄。 听这样子,秀音也没接到消息,可苍鸿就是从秀音那边过来的,辨药时她还提了一句。湛泸眸中带笑,看了他一眼:“怎么,没和秀音说?” 苍鸿摇头:“她眼下分身乏术,还是先说与道主吧。” 秀音眼下正犯着疑心病,连湛泸都要暗戳戳地问一句,更何况是苍鸿,湛泸自己心里也清楚苍鸿如何想,只道:“太渊那边我稍晚就传信过去,秀音那里我去说便好,你这铁脾气去了少不得和她硬碰硬。”说罢,他还轻笑了一声。 秀音虽是女子,可行事要比男子还要强硬一些,脾气也多了些女子的意气。 “还有雪女”,湛泸道主慢慢地说,“你去过言衡峰了,可见过哪位雪女的灵力是那样的?” 苍鸿道君默了默。 “我没见过,不过膝下倒有个孩子说见过。” “太古人什么时候跑到你膝下当孩子了?”思及秀音说雪女时讲发现此事的是太古门下,湛泸眉梢一挑,紧接着问。 “自然是两个孩子了”,苍鸿慢悠悠地说,“这两个几十年前是一同见过的,嗯……太古的那个时间更长一些罢,同那雪女颇有一段渊源。” “哦?”湛泸显出些许兴味来:“什么渊源?” 苍鸿颇有些不好意思:“便是些……儿女情长的渊源。” 他们说话的同时,季寻山也在和璇玑道君讲这段故事,不过他讲的十分精炼,干巴巴的。 “就是些儿女情长的渊源,已经有约莫二十年没见了。” “然后呢?” 湛泸与璇玑同时问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季寻山还好,可苍鸿一个几千年的老光棍,年纪和辈分都一大把的人被一个年纪辈分比自己还大的人问辈间儿女情长的事情,还是背后谈论,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湛泸道主摆摆手,放过了苍鸿,道自己转头去找人一查便知。不过季寻山可没逃过璇玑冷冰冰的问话,他还是在面前这位浑身缟素的道君面前吐出了几句。 五十年前,季寻山与同门四人入北山神脉找寻雪灵芝,却遇上了罕见的大雪崩,五人走散后季寻山为雪女所救,在深山里养了一年的伤,从那以后,这位自出生以来只与冰雪、狂风和山间灵物相伴的雪女,便看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 纷纷扰扰三十年,诸多纠缠,十八年前的沉冰城,季寻山与傅烟盈在沉冰城赏灯,雪女卷风雪之势,攻击了这座城池。也是那一次,同在沉冰城的季元峥与太清悦绮道人出手与雪女对抗,季元峥强提修为至合道境后期,堪堪保下悦绮,与雪女同受重伤。从那以后,季元峥与悦绮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就完了?”璇玑道君惊奇地问,“你与她——我是说那雪女,可有情?” 季寻山铁着脸摇头。他想了想,又补:“我心中有人,自然无心雪女。” “唔,谁?”璇玑道君这句话还没说完,又紧接着问:“太清那个傅烟盈?” 季寻山点头。 “那——”璇玑还要问,又看见面前这个人一张脸版的比敬言的棺材板还板正,不禁失了兴趣,挥手叫刑律堂的人带季寻山走,自己则叫了刺过来,命他找人查查此事,随后又倚到棺材板上去了。 “敬言啊”,璇玑道君一下一下拍着身后剔透的棺椁,拉长调子和身后死去的人说话,“你倒是给我托个梦啊——是谁啊——” 而另一边,傅烟盈正坐在季寻山的屋子里等他回来。 刑律堂的人并未为难季寻山,看他进了客院,留下几个守门的人转身便走了。季寻山只身走进院子,推门而入,正好看见傅烟盈在那里看那本布制的书,津津有味。 季寻山关门,坐到她对面。 “寻山……” “盈盈……” 傅烟盈一愣——这称呼,季寻山这些年来其实已经不怎么这样叫她了。她随即一笑:“这可真是难得,你先说罢。” 季寻山摇头,示意傅烟盈先说。 傅烟盈就拿一双美目瞪他。 季寻山沉默了一瞬,接着说:“你先吧,我怕我一说,你就没心思同我说你的话了。” 两人独处,傅烟盈就显出几十年前的些许俏皮来,听了季寻山这拐来拐去的话,竟然歪了歪头。随即她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见你被叫去了言衡山,特意过来问问你有何事,正是多事之秋,一切还是要心为上。” “璇玑道君唤我过去辨识灵力,又同他讲了当年雪女之事。” “那纯纯呢?” 季寻山摇头:“纯纯的事……我没说,不过被查出来也是早晚的事情,当初为把她带出,几位友人都参与此事,这些年来又不曾刻意隐瞒,太古早晚要查出来的。” 傅烟盈点头:“幸好眼下她在太一山境里,几年以后出来,此事想必已略有平息,若是还不成,我便去求师祖或太师祖把她收入门下,想来太古也不会同一个孩子计较。” 季寻山摇头想拒绝,可又一想若到时若雪女仍未被抓,幕后主使没被揪出,那能在太古底下护住孩子的也就太清太渊,即便纯纯要受些委屈磋磨,也好过被太古拿着找雪女的好。 季寻山咽下了话,傅烟盈倒笑起来:“你可曾见过裴临那孩子?我去雷谷时见过一面,也听雷霆道人说了几句,虽说来历不太明朗,不过对纯纯十分好,自身天赋卓绝,如今已是掌道境中期了。纯纯若要进太清,那孩子定也要进去,又有我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受欺负的,你大不必担心。” 季寻山哼了一声,低声念了句“混子”。 傅烟盈没再谈这事,手肘拄在桌面上托腮望着他,微微上挑的凤目还冲他眨了眨:“那季寻山,你要和我说什么啊?” 她心情颇好,是逗弄的语气,以前的季寻山时常在这样的攻势下败下阵来。 季寻山深深吐了口气,在傅烟盈又戏谑、又期盼的目光下酝酿了一会儿,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傅烟盈另一只摆桌上的手催促般敲了敲桌子。 季寻山闭了闭眼:“盈盈,你可曾记得五十年前我在沉冰城同你说过的话?” 他声音本就略显低沉,此时放低了声音说话,更让人觉得醇厚如酒,带着微微磨砂的质地。 傅烟盈一愣,还保持着托腮的姿势,动作却像静止了。 季寻山盯着面前一块桌子,其上乌黑泛红的纹理来来回回,仿佛他此刻的心情,也没看傅烟盈有些发愣的模样,只一门心思继续说:“虽说晚了不少,不过你要是还记得,你要是还愿意,等父亲和纯纯出来——或者你什么时候愿意,就——” 后面的话,季寻山没说,不过他抬起了头,目光从桌上的纹理挪开,直直望进傅烟盈呆愣的眼睛里。 傅烟盈微张着嘴,万万没想到季寻山在这种时候竟然会主动谈及这个。 自从季寻山在律城安定下来,又有了纯纯,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傅烟盈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别人的眼光算什么呢,她自己、在乎她的人和她在乎的人都过得舒心又幸福,那才是最重要的。 傅烟盈张嘴想说话,被季寻山抬手制止了。 他又把目光挪回去,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一直这样,我眼下已是窥道圆满,又摸到了合道的门槛,你若是觉得有些委屈,就等上几年,我入了合道境便会接任律城——”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面前托着腮呆愣住的女子还没说同意不同意,而他已经拉拉杂杂列举了一大通,还来一句“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着实是有些厚脸皮。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如此——”季寻山已经又很久没主动说过这么多话了,脸仍然扳着,耳后却微微泛起了红,“你也不用担心纯纯,这孩子在书信里说过她乐意的——” 他终于止住了话头,鹰一样的眼眸望向傅烟盈有些发愣而又盈盈润泽的眼睛。 傅烟盈收手,慢慢坐直了身子。 季寻山还看着她。 傅烟盈低头,错开了他的目光,语气低低地回他:“纯纯也同我这样说过。” 她说完这句话,飞快地站起转身,推门而出,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客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4章 三九 是你 当晚,傅烟盈再也没找过季寻山,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了好久,晚上看着空中一轮银亮的的圆月,不禁露出了笑。外界风风雨雨,正是紧张的时候,她却觉得此时大概是人生中最欢快明亮的时刻了。 也就是这个夜晚,太古刑律堂、药峰等人接掌门令,入泽璇山地毯式搜查神意门门主净水道君洞府,又入风璇山查看扶风道主之住处;一队队或肩膀或袖口以红线绣成两个相套的环的人水一般从太古刑律堂流出,流向北山神脉、沉冰城、神意门、散修联盟以及元景上的各个地方。成千上万的太古人接到消息,拿出久放的红色相套的环,静悄悄地活动起来,太清、太渊、以及这片大陆上许许多多的势力中,沉淀不知多少年的棋子亮起了光。 太古惊闻第六日清晨,从泽璇山、风璇山出来的一群人拿着在两处存留的水灵力印记,在风璇山查到的倒在土里几近成泥的药渣去见了秀音道君,随后巫彭、黄鸟二人以回溯之术,查药之效力。所查结果,这药原为沐风汤,不过调制手法略改,所加药材也增添了几样,倒在土里的这一碗,竟可至修道者出现刹那间神思恍惚。 一石激起千层浪。 秀音祭出掌门令,无数符阵冲天而起,刹那间形成一个倒置的碗状结界,将净水道君的住处扣住,随即湛泸道主探手取物,欲取净水手上的储物木镯。 别说太清,就连秀音道君也没想到——秀音请湛泸出手取净水的储物镯,是想让他以道主的威势让他自己拿出来,毕竟仅凭手里的东西只能说净水道君有猫腻,却没办法下定论。却没想到湛泸竟是以如此雷霆手段——也是,以剑入道,看起来再醇厚端正,真正的脾气也不可能和蔼。 净水道君自然不肯——如此作为,简直是将他、将神意门的脸面踩在泥里。 他挥袖,袖底展出一片泛着微光的水色,被他宽袖带起的风一掀,正与湛泸道主隔空伸来的由剑气幻化成的巨大手的虚影撞上,碰地一声震开,他本人则飞快地后退,避开四飞的呼号的剑气。 泛着微光的水色与虚影一触即分,滴溜溜转回来被净水握到手里,变成一把扇子,以上山川河流,呼之欲出,正是他的本命道器行水扇。一次交锋后,巨大结界中房屋岩石破碎四散,一片狼藉。 四周散布的太古刑律堂的人眼看要被波及,结界下刹那间又凝出一个手的虚影,却是剑意内敛,巨手一拢,如同拢起一群新生的猫崽,把这些人带出了战场。 “太古好大的威风!”净水道君声音远远地传开,震得大半个太古都能见,“却不知我神意门到底何处招惹了你!” 转瞬间湛泸道主就到了。 他立在一处平地上,刚刚还四处飞舞漂浮的灰尘随着他的到来倏忽一静,立时就沉了下去。 “净水,还需借你储物木镯一观。” 修士的储物镯储物袋是何等珍贵的东西,除却长期在丹田内的本命道器,其余身家几乎都在各式各样的储物装置里。即使净水自认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储物镯内灵物法宝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那些不传秘法,如何能给别人看? 更何况太古与湛泸道主来势汹汹,他若服了软,颜面何存? 净水站直了身子:“不知湛泸道主所为何事?若是扶风道主之事,在下可以心魔起誓并非伤害扶风道主和敬言的凶手。” 说话间,秀音道君和凌华道君也到了。 湛泸道主并未回头,只又深深盯了净水道君一眼,随即点头道:“也好,你不妨以心魔起誓,对扶风道主并无二心。” 净水道君一愣,张了张口,却什么都声音都没出。 秀音和凌华都微微皱起了眉,不过比这两人皱眉的动作更快的是湛泸道主的手。 他抬手,并指为剑,剑气四起,飞快地在空中环绕,带的狂风呼号,发出一声声低微的“呜呜”声,连此处的空间都在颤动。空中出现巨大虚影,向着净水道君斜斜扫过去。 净水道君合扇,掌下按着的木柄随着他的动作化成浅淡透明的蓝,眨眼间扇子飞涨,变成一条水色长鞭,空中无数漂浮的水汽凝结成刃,四面八方顺着水色长鞭挥舞的方向往虚影上攻去,意图像刚才那样将它打散。 不过这道以剑为形的影子比刚才的可要厉害多了。 剑影与水刃向接,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嚓”之声,随即与水色长鞭相撞,便又是一阵金石交击之声,随即是呜呜隆隆的声音,紧接着净水道君连同手中的行水扇都被震开。 剑影斜指着丹田已是血气翻滚的净水道君,剑气内敛,停在他颈边不动了。 “道主这是要杀了我不成!” 净水怒极,一双眼睛已被无处不在的威势逼成了红色,他声音极大,在灵力的运转下几乎可以传遍太古,而结界外的人却丝毫听不见声音,四面剑威沉沉,仿若北山神脉压顶,叫他动弹不得,刚才一击之下体内血气翻滚,若不是勉力忍着,他几乎要吐出血来。 湛泸道主没理他,只微微回头,眼眸锋利如剑,看了凌华道君一眼。 凌华道君会意,同秀音点点头,脚下缩地成寸,一步之间来到净水面前,冲着净水行了一礼,道一声“得罪了”,伸手就要去取他手上的储物木镯。 凌华一手握上净水的臂,一手捏住颜色古朴的木镯就要褪下去—— 净水道君反手一捏,指尖堪堪触到凌华手腕,随即五指一错一分,其上青芒四溅,似燃起的火花,凌华下意识一缩手,反手一个巴掌大的盾就要与那些青芒相击,而净水浑身骨头一缩,整个人了一圈似的,人也往后缩,避开直指颈侧的剑影。 他一手挥动已化成本体的行水扇,仿佛是在挥舞一条灵力凝成的瀑布,极力挥开剑影,而另一手青芒敛去,五指微张,悄无声息地切开空间,平平往凌华道君手上盾一划。 凌华道君瞳孔一缩:“——是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凌华道君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湛泸和秀音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 与净水道君这声“不”同时出口的,是湛泸道主口中一声轻轻的“咄”,剑影剑气外放,化成一个飞旋的外罩,将净水兜头罩下,他后来的话便也销声匿迹了。 ——刚刚一瞬间净水道君情急之下与凌华对上的一击,其灵力与净水原本的水之真意迥然不同,倒是和袭击敬言的除雪女外的另一人的灵力如出一辙。 秀音的眸光暗了暗,湛泸道主也叹了口气,他没再说什么,只冲着秀音摆摆手,示意接下来就是她的事情了,自己则一步踏往空中,下一步就落脚在了昭枢峰。 湛泸道主果真是不堕威名,仅凭虚空凝成的剑意,便能将已是半步入道的净水逼到如此境地。 秀音凌华一同望了湛泸离去的身形一眼,冲那边行了个礼以示感谢,随即凌华像拎麻袋一样拎起那剑气凝成的外罩,与秀音一同化成遁光往刑律堂而去。 …… 苍鸿道君长久地凝望着南方散发着无穷威势的结界散开,也叹了口气。 “看来是定了,师父。”秋水道君正坐在苍鸿对面同他弈棋,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收回目光幽幽地说。 从刚才升起结界,虚影横跨几座山峰往净水所在客峰落去的时候,整个太古就都在关注这件事,如今净水没了声音,结界消散,太古山间反而更安静了。 ——雷霆怒火。 苍鸿皱着眉头:“净水的气息被道主剑意所罩,同秀音凌华去了刑律堂。” 秋水吃了一惊:“您连这个都能感觉出来?”随即她一笑,颇有点纯阳玩闹的影子:“莫不是已经摸到了成道境的门槛?” “——等等”,秋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他们直接捆了净水道君?” 苍鸿已经泛白的长眉抖了抖:“要不是我还认得你这张脸,这语气我都要以为是纯阳了。” 跟什么人在一起呆久了,自然会不知不觉地往这人脾性上靠——即便是掌道境的大能,在这点上也没有例外,更何况师父面前也不用装什么娴静。秋水没心思理自家师父难得的打趣,只追着问:“净水道君真动手伤了扶风道主?为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苍鸿也没什么心思弈棋了,他一边挥袖撤了棋盘摆上茶具,一边道:“什么也不知道的是你和纯阳,可不是我。” 秋水道君一噎。 苍鸿顿了顿,接着说:“你辈分客气些是应该的,不过以后叫净水还是别称道君了,直接叫道号吧。” 秋水殷勤地接过苍鸿手中的茶具:“这么说师父是知道许多了?给我讲讲呗。”接着又问:“咱们是不是能回太清了?” 苍鸿道君沉默了一下:“不讲,是。” ——这孩子,原先还是话挺少的,怎么越大话越多了呢,听着烦。 秋水殷勤地给他奉茶:“您就讲讲呗,来一趟太古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回去了,回头纯阳一准笑话我。” 在屋子里躲师父的纯阳打了个喷嚏。 苍鸿喝了口茶:“回去再说吧,省得说两遍,太古抓了个人,面子过去了咱们自然能回,没几天了。”他又补:“和烟丫头说一声,教她最近别和神意门的沾染。” 神意门善丹药,傅烟盈管财务之事时常与他们打交道。 秋水道君点头。 …… 太古惊闻第六日傍晚,秀音道君传出消息——太古之事,系神意门门主净水道君所为,本门派其他人是否有参与,还有待查证。三宗齐聚归元殿,见证物。 当天晚上,湛泸道主回太渊。 太古惊闻第七日清晨,秀音道君打开太古禁制,除少量嫌疑仍未排除的人,其余人准许回归。这些人流出太古,也将太古连日来只许进不许出的消息带出去。 太古惊闻第七日正午,太清一行人同秀音等告别,返回太清。 一切暂时落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5章 四十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季晨和裴临收敛了气息和灵力,连大气也不敢喘,正做贼似的往回走。 正如刚才那五人所说,往前再走两三个时辰就是一片湖——一片灰白色的湖。眼下正是夜最浓的时候,明亮的月光下湖水泛着微微的幽蓝,水边生长着同色灰白的草,高瘦又尖利,疏疏密密地占了大半视野。水是阴凉的,仿佛久积于地下,空气却是炎热的,各自不沾染。 季晨在心里骂了刚才那五个人无数遍。 远远地可以看见湖中间伏着一个黑沉沉的庞然大物,若不是这个黑影子正随着它又深又缓慢的呼吸起起伏伏,几乎要看成是山了。 事实上,刚开始季晨就是以为这是山。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两个人乘云遁一路疾驰,季晨虽不知道为什么裴临要拽着她走,不过在询问无果后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前面有片湖呢,她可是受够了这鬼地方连日来的火气,喘口气儿仿佛都要变成一只食火喷火的妖兽了。 云遁比那五人所用的飞行法宝快了不少,在季晨对湖边凉爽气息的向往之下,疾驰了有一个多时辰就可看见远远的、月光下泛着微微幽蓝水躺在那里,其颜色倒是与裴临那身月白的衣服相近。 季晨欢呼一声,尽管四周的气温还没有变,空气里仍像是融满了火星,可她光从眼前的景色当中就感到了丝丝凉气。她脚一跺,云遁速度越发快了,湖边是些汀州似的陆地,四处都是高瘦尖利的丛丛水草,季晨驾着云顿从上面愉快地划过,仿佛天边划来的一道愉快又明亮的绿色流星。裴临盘膝坐在她后面,看她蹲着大鸟一样乘着云遁欢呼雀跃,也由着她去。 季晨紧紧黏在云遁上,乘着它在半空中打了个大大的弯,随即又是一连串的欢呼,自斜向上而下,飞快地往下面一处的陆地扎去—— 欢呼声喊到一半,刚才认命的在后面盘腿坐,仅仅捏着云遁防止自己摔下去的裴临突然暴起,脚下一蹬,又借着原本就飞快向下的势头一下子扑到季晨身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季晨的欢呼一下子就没了,鼻尖飞快地拢上了淡淡血腥气。 下一瞬,季晨被裴临半强迫塞到怀里,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冲到那片的陆地上,裴临抱着她在空中翻个半个滚,背部着上柔软泥泞的陆地,随即身子半浸到水中。 他揽着季晨腰的手五指一张,已经脱离了管控、眼看着就要落下去溅起一大片水花的云遁飞快地缩成半个手掌大的白色石块,滴溜溜缩到裴临手心里。 两个人一团糟乱地落到水与泥地的交界处,却心又谨慎的一点声音也没出。电光火石之间,刚刚还是满心惊诧的季晨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老大,连气息也屏住了——不屏住也不行,裴临一只手遮住了她半张脸,刚才情急之下已经把她的嘴连同鼻子都死死地捂住了,喘气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季晨想着这人手心淡淡的血腥气,微微走神。 不过很快,几乎是转瞬之间,她就顾不上想这个了。 初始只是轻轻的扰动,紧接着整个湖都震荡起来,湖里的灵气、湖面上的灵气像打翻了的杯子里的水一样翻滚搅动。随即远处季晨原本以为是两座山的黑黝黝的形状突然动了——那竟是个活物! 也不知它是如何长得,远远地看着有两个凸起,想必那个矮些的是它的首,此时正懒洋洋、慢腾腾地挪动着,紧接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破水而出,在夜空中划过,掀起巨大的水声,季晨离它如此远,也感觉得到这条巨大的尾巴划出来的一阵带着水汽的大风,刀子一样迎面扑上来——也许没那么凶,不过这东西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尾巴扬起来,在半空中甩了甩——又是一阵带着冰凉水汽的大风,随即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落下去,把水花高高掀起,巨大的响声回荡在这片灰白色的湖面上方,紧接着巨兽的疑似头颅的地方停着了它缓慢的挪动,山一样的身子起伏起来,又陷入了初始的沉睡。 翻滚的湖水慢慢平息,季晨裴临两人身上几乎已经全被打湿了。 季晨迫不及待地扒下了裴临的手,深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裴临轻轻放开她,两个人无声对望了一眼。 ——和比自己强一点的打架是勇敢,和与自己有质的差距的打架和找死就没什么差别了。 季晨缩着脖子,拉着裴临慢慢往后退。即使裴临也被刚才的景象唬了一跳,见她这做贼似的样子也觉得好笑。 来的时候驾着云遁飞驰,其实已经进入这片水域有一段距离了,回去的时候却要一步一步地心往后走,自然要消耗许多时间。季晨拉着裴临悄悄地走,眼见着已经离远处的两座山远了,才长长出一口气,低声说一句:“吓死我了。” 裴临抿抿唇,眯眼望着前方已看不出呼吸起伏的巨兽——即使刚才在云遁上极目远眺,这片湖也是一眼望不到边,可见是极大的,这东西横在去往中央群峰的必经之路上,要想绕过去不知要走到哪里。 更何况,绕着走也不见得安全,越靠近中间越危险,谁知道换条路会遇到些什么呢? 次日。 已经是半上午了,季晨从竹屋的窗子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在门口守夜的裴临,神思还迷蒙着。 “阿临你怎么没叫我?不是说天一亮就叫我的吗?” 修道者窥道境之前都是需要睡觉的,区别不过是长短多少之分,当然也可以用打坐来代替,不过感官可没有睡觉来得好。 裴临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叫醒。” 季晨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大半个月没睡了,我这不是想着接下来有一场大战要打,所以才睡得熟了嘛。” ——合着这睡不睡得熟,全在你一念之间了?裴临在自己肚子里念叨一句,嘴上倒什么也没说。他站起身来,伸手过去,季晨冲他讨好一笑,伸手搭上,干脆就从宽大的窗子里钻出来,顺手收了竹屋,回身和他并肩而立。 她望着远远的湖——昨晚一番商议之下,他们退到这里度过了半个夜晚,准备今日白天再商议怎么过去。 季晨沉思了一瞬间,忽然原地一跳,豪爽地拍了一下裴临的肩:“冲吧!少年们!” …… ——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从昨晚所见和这里的情况来看,这片水域更像是那只巨兽的领地,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看起来亲水的妖兽要把窝按在这个层层叠叠的火炉上,恐怕还镇压着底下每日正午流出来的融融岩浆。 两人商量到这里,忽然停住,彼此眼睛亮亮地对望一眼。 如果真是像他们两个猜想的那样,那正午时应该是这巨兽最弱的时候了,想过去恐怕就得是那时候。 不过转念一想,即使是它最弱的时候,杀自己也是易如反掌。先前那五人在这湖边待着的时候应该就是正午左右,虽有狼狈却毫发无损,可见即使是正午,巨兽恐怕也是如夜晚那般沉睡的。只是正午炎热,它恐怕睡得最不安稳,也最容易醒。 它醒了,什么事情都变糟糕了。这样一想,反而是月上中天时偷偷过去最为合适了。 真是左右为难。 季晨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最终拍板:两个先绕着走,要是遇见更凶的就回来,这样睡觉时搅动尾巴就能引得这个湖面灵力动荡的巨兽是绝不能正面对上的。 这一绕就是七日。 诸位看官可别误会,一绕就是七日可不见得七日后就能见到什么新鲜事物,眼前的湖还是湖,不见分毫改变。两个人先是换了个方向走了四日,渐渐远离这片灰白色的水域,享受了两天正午熔浆的待遇,随后又往中央群峰的方向走,迎面又撞上了这败兴的景。 要不是裴临脑子里还装着季晨七日来对她的唠叨,季晨刀子里还装着七日来的对裴临的念叨,他们都要以为压根儿没绕道了——那晚裴临用寒光剑砍坏别人的飞行法宝,让右手上经脉一番震动,偏生还瞒了这个唠叨鬼,被她闻出来以后,裴临自觉耳朵都要长茧了。 面前的景色,与七日前所见可没有什么区别。 说来也奇怪,以云遁的速度,这地方再大也多少能走出点不同,可没日没夜赶了七天路,远处已经变成黑点的山看起来连方位都没有变。 再奇怪,季晨还是决定探一探。 当晚夜幕降临的时候,季晨就拉着又在提让她找个安稳地方等着的裴临踏上了湖。 刚开始她还敢用云遁赶路,待到底下水渐渐变深,她就弃了云遁,搬出了自己惊雷木挖出的船,以人力往前划。 法器只要使用,总会有灵力波动,人力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有句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季晨觉得这句话说得真是对极了。 吭哧吭哧划了将近一个时辰,感觉像是过去了一天,巨兽的影子却只变大了一点儿,季晨跟裴临悄声说话,说要再乘云遁赶一会,要不然说不定明日夜晚才能赶过跟前,那才是夜长梦多。 不过季晨没什么机会实施她的提议了,因为老天爷好似听见了她的抱怨。 几乎就是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已经近得可以看清月光下巨兽泛着幽蓝的、层层叠叠满是褶子的皮了。目之所及,全是这样一层叠一层,上面纹路深得几乎可以淌溪大河的皮。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6章 四一 快到嘴里来 离得进了,连巨兽的呼吸都是惊人的。四周的空气一瞬间就冰凉起来,巨兽身形起伏,幽幽月光在他黝黑的皮上来回流淌,它呼吸深而长,犹如巨琨吸水,湖面随之波动,来来回回地荡开。 季晨的手比脑子快得多了。 她眼睛还停留在巨兽光泽水润、沟壑纵横的皮上,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手底下已经飞快地转换了方向,摇着粗糙的木船桨就往回划。她自觉心脏都要跳出了喉咙,嗓子眼儿里满是尖叫,偏偏还要咬着牙死命地压着不出声,整个人都僵硬着,连气息也憋住了,活像一只塞了满嘴干果的花栗鼠。 一时间,湖上只有船桨又着急、又心的划动的声音。 不过很快,她就疑惑地停了下来,犹疑地往后看——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在划? 后面是船尾,再往后是看不到边的湖面,灰白的湖水泛着幽蓝的光,远远近近铺展开来。这地方水已经很深了,再不见初时那些高瘦尖利的同色水草。一眼望去,湖水在远远的另一边与夜色混为一体,看不分明。 只一眼,季晨就觉得刚才跳到喉咙里的心沉到了谷底。 裴临不见了。 宽广的湖面、看不清全貌的巨兽、天上一轮冷淡的圆月和散落的星子,都一同环绕着她。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身体变得渺,船身也变得渺极了,季晨这才发现刚刚她情急之下的一通划,似乎一点作用也没起到。 她呆了一下,有点儿迷茫地看了看身后,又回头看看前面的巨兽和头顶的月亮,一边思索着刚才船是真的没动还是因为湖面太空旷,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边又握紧了桨,缓缓划动。 她往前,往巨兽的方向划去,船缓缓地动起来,破开湖面,层层波纹往两侧推开。季晨手下一停,换了个方向,静悄悄地慢慢摇着桨往后划去——船没动。 她不由得急了——这地方肯定是有古怪,她先前发现船突然里这边近了一大步的时候就意识到它,然而此时连船行的方向都被控制,让她心里不由得冰凉一片。 季晨手底下的桨飞快地摇,努力地往回赶。 船初时是不动的,急得她心脏砰砰直跳,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平静的像一面镜子一样的水面,手中粗糙的木浆摇进去又摇出来,毫不费力,容易的就像拿神兵利器去切豆腐。湖水被船桨一触,就柔顺地分开,惊不起一点波纹。划着划着,像是突然间突破了什么界限——水面动了! 季晨长舒一口气,下一刻心脏又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跳起来,她往后一看,正看见船尾尖尖,破开湖面,两侧水纹一层推一层荡开。即使她惊讶之下划船速度有所减缓,船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静止不动了。 她心里的一下欢呼,也不敢停止划动,把自己挪到靠船中间一点的位置,干脆回过头来继续划,几乎是欣喜地看着面前的水纹。 水纹远远地展开,在面前宽广的湖面上渐渐消散。 ——宽广的湖面上? 季晨猛地站起来,往前方望去,面前空落落的,目之所及只是灰白的湖水,几颗星子浅淡地倒影在里面,远处的湖面与黑夜交杂在一起,看不分明。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唰地回头,正看见船破开湖面,往那身形起伏的巨兽方向飘荡过去。 她更着急了。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不用灵力?这种时候了,难道不应该把云遁拿出来先走为妙吗?她为什么和中了降头似的卯着劲儿要划船?季晨转念一想:裴临不见了,那因为吃了口那些奇怪的岩浆陷入沉睡的布哩呢?还在她的藏兽珠里吗? 季晨一面懊恼自己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些事情,一面伸手去摸那藏兽珠—— 她为什么要摸?藏兽珠与她神魂相连,心念一动不就行了吗? 季晨站在仍往巨兽方向缓缓前行的舟上,脑子里一片混沌,湖面上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冰凉凉地穿过她身周,让她打了个哆嗦。 手腕上空空如也,别说藏兽珠,就连她从有记忆起就从不离身的储物镯子都不见了踪影,慌乱之间季晨又往右手的袖子里探手——那里藏着她常用的碧玉竹,也不见了。她又伸手去摸头,上面有两根簪子,都是能拿来保命的东西,可眼下季晨手一放上去就知道没了——她一头长发未挽,正被微风带的四散。 桨没有人动,已经脱离了船沉下去,而木船还在以刚才的速度破开水面,徐徐而去。 事到如今,她反而镇定下来。 灵力不能用了,她刚才试图启用自己的天赋[干涉],却发现自己脑子里浮上来的念头叫她无所适从又哭笑不得:怎么用? 季晨一离开裴临,仿佛整个人都成熟起来了。 她干脆转过身,面朝着沉睡的巨兽,风温柔地拂开她肩上散落的长发。季晨盯了一下还有一段距离的巨兽,慢慢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世界反而清晰起来。 有风和湖水,有月亮和星星,一切都是安静不动的,只有她和脚下前行的木船,湖水击打着木质的船身,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季晨觉得自己好像又张开了另外一双眼——也不对,她的肌肤、肌肤下汩汩流动的血液好像都在轻轻唱和,张开的好像不是眼睛,而是她整个人。就像是灵魂脱离了躯壳的枷锁,轻飘飘的哪里都去得。 像是摸到了师父所说的“用身体去感知”。 季晨睁眼。 意料之中的,她已经到了巨兽跟前,不过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只巨兽,正睁着一只溜圆的黑眼睛——这眼睛比季晨还要大上一圈——盯着她,真正意义上的一眨不眨。 季晨还没怎么动作,大眼睛上层层叠叠的水润光泽的皮就飞快地覆盖下来,眨眼之间——它的确是眨了半次眼,它就闭上了。下一个,厚厚眼皮上的层层褶皱扭曲鼓动,像是在极力把什么东西给出来,季晨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了:一只一些黑圆眼睛。 眼睛缓缓地眨了眨。 你好 从识海中直接响起的的声音把季晨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试探着回了一句:“你好?” 这两个字被她吐出来,在寂静的湖面上散开,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眼睛又缓缓地眨了眨,季晨好像从那些随着它眼睛动作运动起来的层层纹路中看出了一点好奇。 我叫柳二 季晨眼前故事的走向搞得有点儿发懵——她都已经做好单方面一场恶战的思想准备了,可遇上的竟然像是一场慢吞吞的寒暄。她愣了一下,又试探着回:“我叫季晨。” 巨兽很高兴。 这可不是季晨猜的。肉眼可见,它身上的原来横七纵八的褶皱两边都缓缓地往上翘起,黑圆的眼睛下无数深深浅浅的褶皱挤到一起,两边往上提,几乎要越过眼睛去,变成一个大大的、有些吓人的笑。 季晨不由得心里一紧。 不要害怕大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季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真好闻 尽管季晨心里已经因为这句话掀起了惊涛骇浪和人肉的一百零八种吃法,可她面上在这危急关头竟保持住了镇定,还很好地饰演出了一点儿女儿的娇俏。她还在思考该怎么回这四个字的时候,下一句话就在识海中响起来了。 我喜欢你 季晨僵住。她张了张嘴,脑子里千回百转,半响吐出来一句:“你也很好。” 柳二又笑起来,这它身上褶皱的变化更明显了。季晨目之所及,见到的全是那样两边往上提拉的褶皱,感觉就像是一张脸上有无数个嘴一齐冲你微笑一样,诡异极了。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几问几答之下,季晨心里刚开始的恐惧褪去一些:“我们想要跨过湖,到中间的那片群峰去。”她顿了顿,又在夜色中试探着问:“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大眼睛又缓缓眨动一下——好像每次说话的时候,柳二都要眨一下眼睛。他慢悠悠地回到: 他就在你旁边 季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从柳二的回答中听起来,裴临是没事的。紧接着,她试探着问:“那我怎么才能看见他呢?我们说好要一起过去的” 诺言是一定要遵守的 这句话是在赞成季晨没错,不过她的两个问题柳二一个都没有回答,不过不消季晨再催促,柳二的声音又想起来了。 我可以帮你们过去 它停下来,又缓缓地眨动一下眼睛,季晨识海里才想起下半句: 不过你要过来陪我聊天 季晨没太听懂什么叫“过来陪它聊天”——她这不是已经在柳二面前和他说话了吗?不过季晨从来都擅长从一句听不懂的话中拎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她问:“我们要聊多久?” 柳二眼珠微微一滚,好像是在思考,随即又以比刚才眨眼还要慢上数十倍的时间眨了一下眼。 这么久 一眨眼?那它刚才眨了那么多次,岂不是早就聊完了?季晨随即点头:“好” “好”字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还没问柳二怎么过去,她又着急忙慌地问:“那我们该怎么过去呢?这里都已经看不见中央群峰了,我们该怎么走?”她声音扬的远远的,在寂静的湖面上传开。 问句还没说完,面前的景色就已经开始模糊了。深蓝的天幕、天上的圆月和稀疏的星子,柳二的大眼睛和看不清全貌的身躯,还有地下灰白的湖水和停驻的船,模糊了界限,渐渐揉成一团。 只余一声轻轻的回答: 到我嘴里来就行了 季晨再睁开眼,正对上裴临焦急的面庞和湿淋淋的头发,再一感受,他们两个人都是湿淋淋的,像是被什么淹过一遍。 “晨晨?”裴临轻轻叫她。 季晨眨眨眼,盯了裴临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伸手要抓裴临的右手,裴临顺从地把手伸到她面前,不明白为什么她一醒来就要看手。 裴临右手被她展开,掌心里一片血肉,用灵力感知,还能感到底下受损的经脉。季晨用力一捏,疼得裴临发出一声轻轻的抽气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7章 秘技 揪耳朵 一条尾巴的力量,能有多大? 在季晨见到柳二之前,她是决计不会思考这样无聊的问题的——能有多大?扫平山脉、截断河流算不算?她见过雷霆道人出手,他借雷谷地势,雷电之能漫山遍野,水中游鱼几乎全都翻了肚皮,可柳二这样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幸亏它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 刚睁眼的时候季晨还在想幻境是从第几次进湖开始的,当她意识到两个人湿淋淋的状态,又看了裴临的手以后,才终于确定:正是第一次进湖看见的那条破水而出的尾巴,将她带入了刚才那样真实的幻境。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柳二没有让裴临也陷入幻境——此时他正盘膝而坐,听季晨讲完“梦中的经历”,疑惑地看着她。 “那巨兽……我是说柳二的尾巴挥下来,我拿衣袖遮了你的脸,等再看你的时候你便昏过去了,醒来的也很快。” “有多快?” 裴临也冲她眨眨眼,有些无辜的样子:“我叫了你两声,你就醒了。” 季晨哀叹一声:这也太短了,要和柳二聊天,按照幻境里的时间来讲足够聊上七八天呢。 “不过……”裴临轻轻皱起了眉:“依你所说,这个叫柳二的巨兽脾气和蔼,这地方再偏僻,这么多年来总有来往的人,为何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还没等季晨回他话,裴临接着自言自语似地问:“为什么是你?不是我?先前那五人看样子也不见得与柳二说上了话。” 没由来的,季晨有点心虚。 她一心虚,咕噜噜转的一双眼就往下瞟,裴临原本就盯着她,见她这样便知有猫腻——季晨没完成课业时面对连林道人总是这样子。 “嗯?”裴临扬声。 “好像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很好闻?” “很好闻?” 很显然,裴临觉得她在胡扯。 “是真的,不骗你!”季晨冲他点头生怕他不相信,“柳二自己这样说的!” 裴临抽了抽鼻子——这动作有点儿傻,也什么收获都没有。随后他就反应过来:恐怕不是什么味道好闻,而是季晨身上的什么特质吸引了柳二。 什么特质? 几乎是立时,裴临就想到了季晨奇怪的天赋。 “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季晨吓得往后坐了一下,又嘟嘟囔囔挪回来——裴临眼睛突然就亮了,搞得她以为这人知道自己和柳二后来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对话了。 “晨晨,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天赋的原因?” “干涉?”季晨歪头:“不至于吧?” 说是[干涉],但其实到目前为止,季晨还只能熟练地用眼睛看一些灵力分布,除了攻击精准一些,这玩意儿实在是鸡肋——比起阿临又强劲又场面的[雷]来说,当然是鸡肋了! 柳二这么没眼光的吗? “怎么不至于?[干涉]世所罕见,又是极强的天赋,柳二对它有兴趣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绕道走为妙,柳二再怎么和蔼,一个鼻息也注意把你我二人掀倒。” 季晨撇撇嘴,肚子里默默翻个白眼——她就知道裴临不愿意:“我长到这么大,最风光的就是打开那个箱子的时候,眼下就连我自己对这东西还没什么头绪呢,要真是你说得那样,他说不定还能帮帮我” 时至今日,季晨仍然清晰地记得十年前的悬空岛,木制的高楼和宽阔的大厅,奇怪的、仿佛不存于这个世界上的箱子,她伸手取物,轻巧又容易,拨开那些丝线的感觉,简直就是在拨动空间。 那是近乎于神明的领域。 裴临没再和她讨论这天赋有用没用,他沉默着摸了摸季晨的头,掌心发丝细软,在渐渐升起的日光中泛着温柔的金棕色光。季晨被柳二拉进那幻境中□□天,精神上耗损不,眼皮坠下来,在日光下像只早起犯困的猫儿。 两人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裴临又轻声问她柳二可有提过怎么过去。——没错,季晨还没和这人说那句惊世骇俗的“到我嘴里来”呢。 不知怎的,季晨打心眼儿里信任柳二。理智告诉她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大怪兽不可能针对她搞个话本里的一见钟情,可情感上她又觉得这么一个慢吞吞的大眼睛是没揣什么坏心思的,再说了——柳二要是真有什么坏心思,还轮的着他们两个在这里叽歪? 抱着这样暗戳戳的想法,季晨决意要去看一看。 “他说入口就在它身后,我们要去中央群峰,就得靠它帮忙。” 裴临微微皱起眉来:季晨这么说,这是非去不可了? 不用季晨再问,她就知道裴临不乐意。 修道一途,本来就是充满艰辛和困苦的,要怕累畏死,那还不如不走上这条路好了。这个道理,季晨裴临懂,宗门里初入窥灵的弟子也懂。可知道归知道,裴临舍不舍得季晨以身犯险,尤其是因为他犯险,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很显然,他舍不得。 即使在太一山境里与旁人说话时裴临只是稍显唐突,但实际上他有记忆以来接触的世界只有那么一点点,待人接物极其生疏。他不许季晨往危险的地方去,像是早熟的孩子不许自己的珍宝往危险的地方去一样。 季晨凭借自己多年和伙伴朝夕相处的经验得出他不乐意的结论,不过心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们俩膝盖碰着膝盖,盘腿坐在地上商量,季晨一撑裴临膝盖站起身来,拍拍手,又原地欢快地跳了几下,宣布暂作休整,然后就去柳二那边。 她说完,不待裴临回话,自顾自掏出了竹屋,游鱼一样灵活地从窗中钻进去,又飞快地滑出来。在裴临“我们要不要再想想别的办法”的无力抗议声中拖着他进了屋,随即升起防御罩,自己落到床上,闭眼入定一气呵成,丝毫不给这人机会。 老大一个人,怎么总是婆婆妈妈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季晨悄悄睁开眼,滴溜溜地看裴临。 那边的人毫无察觉,周身灵气环绕,一样望过去仿佛海上明灯。季晨窃喜,随即窸窸窣窣地掏迷香——师父特意为她调制的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一撮可以让一个掌灵境修为的妖修或者人修睡上一整天,在太一山境里足足够用了。 她心地用灵力取出一撮来,想想太多,又放回去大半,随即指尖微弹,那青草香气的迷香就飘到了裴临周身。随着他肌肤的呼吸,慢慢融入体内。 裴临猛然睁开了眼,视线因为涌上来的强烈睡意和深深的疲惫感而模糊颠倒,他努力清醒,朦朦胧胧间意识到这是连林道人的药。在他又迷糊、又费劲地想这药是从哪里来的之际,意识就滑入了沉寂的睡梦中。 那边看着裴临终于歪倒的季晨长长出了一口气——裴临那一睁眼,可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对着歪倒的裴临默默说声对不住,随即欢呼一声,扑上前去,把他一张好看的脸使劲揉了揉,过足了手瘾。继而扔出云遁,收了竹屋,带着裴临踏上了去找柳二的路。 季晨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明鼓掌了。 要和裴临有商有量、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季晨去找柳二,实现那个“到嘴里去”是决计不可能的;可也不能把裴临自己一个人扔到这里——要到中央群峰底下的人是他,季晨自己去了可不就是白搭吗?把人迷晕带上路,等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季晨想出这个自认绝妙的好主意的时候,恨不得狠狠拍自己脑瓜子一下以示嘉奖。 季晨从藏兽珠里掏出还在沉睡的布哩抱在怀里,旁边躺着裴临,坐在云遁上哼着调疾驰而去,快活得像是去踏青。 从这里到巨兽柳二的真正距离,果真很远。 既然去见的就是巨兽柳二,那乘不乘舟,引不引起灵力波动就无所谓了。云遁行了约有一个半时辰,底下的景色早就从干裂的暗红色土地变成了阴凉的湖水,四面八方一眼望不到尽头,若不是前方柳二的身形杵在那里,几乎要叫人迷失了方向。 季晨悠然自得,掏出了自己在和陆一鸣章图泽五人相遇时偷偷藏起来的肉。还是热腾腾香喷喷的,色泽金黄,肥瘦得当,她正张大了嘴,准备狠药一大口的时候,边上躺着的裴临腾地坐了起来。 季晨吓得手里一个哆嗦,流油的肉滑腻腻的,一时没拿稳,扑棱棱滚到云遁上。 裴临在沉睡中斗争良久,猛地坐起来还有点儿懵,随即他飞快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湖上飞驰,他一转头,吼她:“季晨!” 季晨被他吼得一哆嗦。 裴临看她这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随即又喊她:“你干了什么!” 季晨一边在心里思索着是给他来上一撮迷药还是义正言辞气势汹汹地吼回去,一边伏低做地捡起掉在云遁上的肉,拂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递给裴临,冲他讨好地笑:“阿临你看你真是的,我不过是想偷偷吃点肉,别发那么大火嘛,你要想吃,全给你就好了,你别——哎!疼疼疼疼疼疼!” 裴临夺过了她手里的肉,揪住了季晨耳朵。 “你连死都不怕,你怕什么疼?” 季晨一只耳朵在他手底下,被揪住了命门,她哭丧着脸:“阿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裴临一手揪着她耳朵,一手捏着那块还在流油的肉,对着她这张卖乖讨好的脸又急又气又好笑:“你怎么不想想,那巨兽的消息为什么从来没传出来过?难道真没人见过它吗?就不能是见了的都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8章 四三 到底有还是没有 “啊?” 季晨还半弯着腰,保持着一只耳朵往上走的姿势,听裴临这一说不由得一愣,微张着嘴,瞪圆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说话都有些不成句了:“不、不至于吧?” 裴临仍揪着季晨耳朵,眉毛一挑露出些许气急的笑来:“不至于?你是它肚子里的蛔虫还是脑子里的识虫?你怎么知道它是怎么想的?” 他说着往上提溜了一下季晨已经红起来的耳朵。 “哎——疼!阿临我们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手!” 季晨伸手去护耳朵,扒在裴临手上意图把这要命的爪子给薅下去,又害怕会让裴临更生气,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琥珀色眼眸盈盈动人,仿佛深秋的潭水,看着好不可怜。 不过气头上的裴临可不吃这一套——他早已经百炼金刚了。 “好好说?”裴临又往上提溜了一下,换得季晨又一声痛呼。“你让我和你好好说,你怎么对我的?” 季晨不说话。 “嗯?” “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说!”季晨闭着眼大喊,声音在裴临升起的灵力罩中回荡,响得叫人头发晕。 这句不知道能有效到几时的保证刚落下,季晨的耳朵就得到了解放。她和个受惊的兔子似的缩回去,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裴临发的脾气上。张嘴刚想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办,那片刚刚被裴临夺走的烤肉就被塞进了她嘴里,连带着即将出口的话也被塞了回去,而烤肉的半截儿还耷拉在外面。 它热腾腾香喷喷,季晨嘴巴上瞬间就粘了一层油。 季晨眨眼,十分无辜的样子,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又含混、又疑惑的声音。 翻译过来就是:你干什么? “堵住你的嘴。”裴临看了一眼这人的傻样,自己慢慢坐下来,迷药的效力还没完全散去,刚刚那么清醒,纯粹是因为生气一时间占了上风。 他又看了季晨一眼。 还在费劲咀嚼的季晨前一秒暗戳戳地想不给他解药让他晕着,被他一看就殷勤地掏出了解药,叼着烤肉蹭上去,双手递给他。 不论什么时候,季晨认错时这副不知从哪学来的狗腿模样总能叫人发笑。 裴临接过来吃下去。 这个档口,季晨嘴里总算是腾出来点儿空地。她一边继续嚼着,一边窸窸窣窣地又往他那凑了凑:“那阿临我们现在要回去吗?为什么你不回去?” 裴临揪住她耳朵的时候,她就已经识趣地停下了云遁,可两个人说话来来回回有好一会儿了,裴临也没有让云遁往回走。 云遁是比较大型的飞行法宝,可以同时听命于两人,不过有先后之分。 裴临看她一眼,季晨瞬间就展现出与刚才分毫不差的讨好表情。 “你进过它的幻境,现在能不能分出来我们在哪里?” 裴临的这个“在哪里”,问得当然是他们是否在幻境里。 “哦——”季晨发出长长的一声回应,然后皱着眉头又是感应又是沉思,最终摇了摇头:“不知道”。 裴临有点儿无奈地把头转回去,盯着自己的指尖有一会儿,随即响起了细的噼啪声,指尖环绕起紫色的雷电来。 季晨一瞬间以为他见自己答不上来更生气了,要动真格好好教训自己。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在幻境中,她不曾用过[干涉],在湖上想要动用的时候,脑子里浮起的念头教她自己都又吃惊又好笑。眼下说不定自己的天赋可以辨别一下呢? 想到这里,季晨的灵力往眼周涌去,眼珠一转,清清透透的颜色。 紧接着,她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 季晨盯了又盯,还上下左右地将四面全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犹犹豫豫地把目光落在裴临身上,说出来的话又一次要不成句子了:“那、那边根本没有什么巨兽柳二啊。” 裴临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远处已能看出身形起伏的黑色形状。 “你再说一遍?” “你不是听见了嘛。”季晨也站着往原先柳二在的方向探头探脑,回他话的语气优哉游哉,浑然忘了刚才自己是如何讨好他的。她用盛满惊奇的目光又看了一遍眼前的景色,肯定地点头:“没有巨兽,就一整片看不到头的湖,其它什么也没有,可干净了。” 两人面面相觑。 季晨眨眨眼,停止了[干涉],柳二的身形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随即她语调平平地“啊”了一句,干巴巴地说:“又有了。” 裴临沉默了一瞬,随后脚下云遁动起来,正正往视野里柳二所在的地方疾驰而去。 季晨被突然由极静到极动的云遁晃得险些站不稳,还没稳住脚跟就惊奇地转头看她:“我们怎么又过去了?” 裴临没看她,只低垂下眉眼:“总要往前走的,修道者怎能畏畏缩缩?” 这话的内容是说修道者不能畏缩,可语气听起来活像是宠爱辈的家长放孩子去历练一样——既担心还不得不放手。 季晨冲他“嘿嘿”一笑,肚子里却在犯嘀咕:阿临要做她后娘是决计不行的,管的也太严了。 裴临打定了主意,云遁就再也没有停过,乘着风和日光,两个人在湖面上一溜烟儿地划过。季晨的声音远远地在风里飘散开:“阿临,你为什么醒过来以后才和我说你那个推断?” “什么推断?” “那个见柳二有来无回的呗。” 清凌凌的男声顿了一下,声音低下来:“之前没想到这点。” 季晨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笑声渐渐在男声的沉默中歇了,好像它的主人有些忐忑似的。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男声又低低地响起来:“晨晨,以后别这样了。” 他指的事情含混不清,也没说出个什么原因来,但季晨听懂了,回他一声“哦”。 声音低低的,含着的歉疚。 …… 柳二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 季晨蹲在裴临旁边,正叽叽喳喳地重述着自己在幻境中见到它的经历——自从裴临提醒她嘴上还沾了一层油没擦后,季晨就恢复了以前活蹦乱跳十万个为什么的模样,自告奋勇给裴临重温“梦中的巨兽柳二”。她反反复复地运转[干涉],所看到柳二也在她视野里出现又消失,等离得又近了一些后,[干涉]下也能看出柳二隐约的透明的轮廓来。 季晨拽拽裴临的袖子,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分享给他。顺便把一双求知的眼睛转向他,活脱脱一只求食的兽。 裴临不负她的期望,想了一会,问她:“晨晨……你有没有觉得,它有点像我当初藏身的那个箱子?” 那个季元峥从悬空岛黑吃黑得来的宝贝箱子,由封神木和蕴静铁制成的、不像存在于这个空间里的箱子,那个现在被季元峥不知道搬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的箱子。 “啊?啊!”季晨先是疑惑,继而醒悟:是很像! “是像的!不过这个存在感比那个箱子要强一些,但是……”季晨皱着眉头寻找合适的词语:“看起来柳二要更“假”一些。” “假?” 季晨转头认认真真地回他:“按照爷爷的说法,你出来的那个箱子本体不再这个空间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只是一个类似于影子的东西,可不论是看还是摸都是个确确实实的箱子。柳二的样子也像个影子,可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张薄薄的纸,很难碰到的样子,好奇怪。” “薄纸吗?”裴临喃喃一句,在心底感叹季晨天赋之强,转头又伸手盖住了她的眼:“别看了,你这眼睛越来越容易泛红了。” 季晨乖乖将眼周灵力褪去。 说话间,柳二光泽水润的皮上的纹路已经清晰可见了,大片泛着浅浅黑色光芒的皮肤随着柳二深长的呼吸一起一伏,灰白的湖水被推出层层波纹。 云遁停下,季晨试着喊:“柳二?” 没反应。 季晨又喊一声,这次用上了灵力,动静大的不得了:“大眼睛?” 还是没反应。 两个人对望一眼,随即裴临驱使着云遁换了个地方,也试着喊:“柳先生?” 不知道称呼什么,干脆先这样叫吧。 柳二还是没反应。 季晨憋不住了——这样干喊也不是个办法呀。思及当初打开裴临箱子的经历,她原地转个圈,还没等裴临说话,手底下素月练飞快地滑出,试探着摸向了柳二,同时运起了[干涉]。 素月练触及柳二皮肤的瞬间,肉眼可见地那些黝黑的纹路一下子就灵活鲜亮起来了,连底下毫无生气的灰白色阴凉湖水仿佛也闪亮了。裴临眼疾手快,不等季晨说话,伸手一招,半空中雷电丝丝缕缕凝结成,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噼啪之声缠上素月练,紧接着他另一只手就扣到了季晨手腕上。 突然受到袭击,季晨也没料到,紧接着就是手腕一重一软,再回神,原本闪着金属光泽的素月练已经软趴趴地垂了下去,光泽暗淡。 不过眼下她可没工夫找裴临兴师问罪,因为柳二出现了变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39章 四四 应应兽 先于巨兽本身变化的是四周的灵力。它们仿佛在一瞬间拥有了水一样的质感和海一样的威力,动荡起来仿佛要把整个人给摇得七零八落,别说动用灵力,连抬手抬脚都觉得困难极了。紧接着,面前原本就黝黑发亮的柳二的皮肤更加明亮起来,整个天地间的色泽都明快了。这样一比,刚才的世界像是蒙了一层灰雾一样不清晰。 不过最有视觉冲击的是面前黑亮皮肤上的层层褶皱。它们流动起来,一波一波打起或大或的卷,密密麻麻的充斥在视野里。更让人头晕眼花的景象紧跟着就发生了:层层褶皱开始不断地舒展,露出一片片皮肤下更浅的痕迹来,一个个黑亮圆润、大不一的眼珠子次第睁开。 这些诡异的眼珠有的圆睁着,有的半睁着,有的还在紧闭着,离得越近,这些眼珠就睁得越圆,而最远的位置上,看起来那些紧闭的眼皮还藏在层层褶皱之中。 即使季晨已经被眼前这糟糕的景象搞得头晕眼花,还是极力支撑着。她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都在强烈的、不间断地向她发出愤怒的警告: ——危险!!! 季晨右肩一重,紧接着耳边传来裴临轻轻的、警惕的气声:“真遗憾,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思说笑! 值此危难之际,季晨的脑子反而像是脱了束缚的陀螺一样滴溜溜转到了九霄云外。她回忆起了自己过去十九年间的时光,律城季府的无忧无虑,严肃的爹爹,秋水一样的烟姨,整日和自己斗嘴、没个正形的爷爷,悬空岛从箱子里钻出来的裴临,雷谷里的无数个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的雷雨夜,师父和雷霆道人的嬉笑怒骂…… 正当她开始回忆季父如何又严厉又爱她,几乎要被自己感动得落下泪来的时候,右肩被轻轻捏了一下,随即裴临又轻又警惕的声音悄悄浮现在她耳畔: “你愣什么神?一会儿我和他说话,你别出声。” 季晨被裴临的声音惊了一跳,半个字儿还没吐出来,裴临的声音就远远地扬开了: “柳二,我们怎么才能安全的离开这片湖呢?” 还、还能这样? 季晨目瞪口呆,刚才柳二睁眼的一瞬间激起的鸡皮疙瘩,都在裴临这句毫不含糊的问话里一齐跳了跳——这种问题,能回答才有鬼!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浑身眼睛的庞然大物微不可查地扭了扭,带的它底下灰白的湖水也左右摇晃,黝黑的皮上一溜烟儿地闪过一缕白亮的光,许许多多的眼睛参差不齐地眨了一下,季晨微妙地感觉出来一点不耐烦和咬牙切齿——那种想要把面前的人撕碎的咬牙切齿,她头一次同山里的巨雷熊打架的时候感觉到过。 数不清的眼睛都眨了一遍以后,一把沙子磨过似的声音隆隆响起来了。 柳二说:“到我嘴里来就行了。” 季晨想动弹,她几乎要忍不住张嘴问问题了——柳二也好裴临也好,这两个“人”背着她在打什么哑谜呢? 不过她还是没有吐出半个词——裴临紧紧地按住了她的肩,力量之大,明晃晃地告诉她不可以。她不由得想起了裴临刚刚的嘱咐:别出声。 为什么不能出声?是单纯地因为情况危急,还是另有原因? 然后是一个短暂的沉默。 季晨几乎要被这沉默给闷死了。随着这短短的时间的推移,柳二本身那满是圆眼睛的黑亮厚皮上,褶皱之间挤出来一个恶意满满的大大的笑来,明明和季晨在幻境里看见里的景象并无二致,却意外地不怀好意。 季晨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微地摩挲了一下,是裴临的手,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动作。 阿临在想什么呢?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平安进到你嘴里?” 柳二的千百只大眼睛又齐齐一眨,慢吞吞地开口了:“这倒是个聪明的问题,我要好好想想才行。” 耳边传来裴临轻微的笑声,没有那么高兴,倒是紧张中带了点得意。季晨琥珀色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想起连林道人塞给她的《太一杂记》来:“山境中有异兽,名应应,喜食修士,从无妄言,见者可问其三……” 大概是说太一山境中有一种异兽,被称为应应兽,从不说谎,每个见到它的人,都可以向它提出三个问题来。 季晨被裴临捏着肩没法乱动,脑子却立马活泛起来:按《太一杂记》中所说,应应兽从不打诳语,那它先前在幻境里的那些对话,也都是真的了?每个见到它的人可以得到三个真实的回答,细细想来,在先前的幻境中这个名为柳二的应应兽,满打满算的确回答了她的三个疑问。一个是问裴临去了哪里,应应兽回答“在她的旁边”;第二个是她问要和应应兽聊多久,得到的回答是一群眨眼;第三个是她问二人该如何过去,得到的回答是到柳二的嘴里。 这样一来,在应应兽回答完裴临的第二个问题以后,他们两个人只剩一个问题了。而“喜食修士”的应应兽,会如传闻所说吃了他们吗? 季晨担忧地看了裴临一眼,正好撞上了裴临安定的眼神。 一切的想法和动作都发生在转瞬间,应应兽还未作答——它不论怎么看,行事都是慢吞吞地,连想问题也是如此。裴临往她跟前凑了凑,用气声同她说:“应应兽,你可终于是想起来了。” 本以为能听到什么话的季晨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 裴临轻轻一笑,继而说:“应应兽喜食修士,他既夸你好闻,你就绝不能留下来和它聊天,一会他回答完三个问题,咱们就赶紧跑,你可别犯傻留在这儿。” 季晨愣怔地点头,心底里还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要入我嘴,需先下水。” 应应兽沙石磨过似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它无数大不一的黑亮圆眼睛上下眨动,他接着说:“在水中穿过镜面,湖底的正中心就是我的嘴,这个丫头——”应应兽说到这里话头一停,黑亮的圆眼珠齐齐朝季晨一滚,露出些微眼白来,看的季晨头皮一阵发麻。 “撑着灵力罩带你进去就行了。” 饶是裴临,听了这句话也不由得一愣。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季晨张嘴就要问缘由,被裴临眼疾手快地捂住,又瞪她一眼。裴临干净利落的乌黑长眉扬了扬,换得季晨一个委屈的眼神。 “这丫头已经问完了三个问题,你让她说话也无妨的。”应应兽似乎格外喜欢季晨,成百上千只圆眼睛还定在季晨身上。他先前说出来的话字粘着字、句粘着句,不情愿极了,这句倒是干脆一些。应应兽顿了好一会儿,又慢吞吞地补上一句:“我可不知道什么能完全平安进去的方法。” “第三个。”应应兽带着点雀跃提醒两个人。 “阿临,”季晨凑过去悄声问他,“我们进去以后怎么办?应应兽这么大,肚子也一定很大,往哪儿去?” 裴临先前并未看她,只微微歪头,把耳朵凑过去听。季晨说完这话,就得了他一个犹豫的眼神,看得季晨一头雾水。随即裴临丢下一句“做好准备”,扭头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应应兽。 与前两次相比,这次应应兽眨眼的速度都要快上一些,黑亮的肌肤上飞快地闪过一线朦胧的白光,带着点急不可待。它一边眨眼,一边像某些蛇类滑行一样把自己身上的层层褶皱接连不断地先扯开后合上,往前挪了一节,幸亏二人退得快,要不然非要和他凸出来的眼珠子贴上不可。 应应兽一边挪动,一边发出隆隆的回答:“吾腹中有口井,井水泛金,进去就行了。” 话音未落,两人就一个急匆匆地跃起,分向两边,正躲开应应兽探来一只只圆眼。季晨在半空中翻了个个儿,百忙中眼角瞥向灰白泛蓝的天空,竟看到无数精湛湛的圆睁眼睛,朦朦胧胧漫天浮现,一齐凝视着下方。 这景象十分骇人,险些教她泄了气,随即季晨喊:“阿临,头顶!”声音尖的有些不像她自己。 与季晨这声喊叫同时响起的,是裴临急切的提醒:“往湖中去!” 伴随着湖面上、天空中的应应兽发出的一声愤怒的嚎叫,两人动作半点不停,如同两尾灵巧的白鱼,倏忽滑进了灰白的湖水。 这水有点说不上来的难闻,不过此时谁也没空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二人原以为应应兽应当是大半身体都藏于湖中,可到了水底才知道,这底下一览无余,别说应应兽的半截身体,便是个鱼虾也没踪影。 湖面上,应应兽身上无数褶子拉开又合上,迅速地带动它整个身体往下沉去。而湖下的季晨虽不知道原因,可还牢记着要撑开灵力罩。另一边的裴临,下水时才惊觉这水似可腐蚀灵力,幸而现下这感觉还不算强烈。他手心一转,青雷枪祭出来——此时在水中,用它正是沾了地利,青雷枪上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紫色雷电在水中比以往更上一层。裴临使力往上一掷,自己则看也不看,借这股力气往季晨那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40章 四五 送你一柄剑 湖水泛灰,衬得季晨肤更白,发更乌,一圈泛着朦朦淡绿色光的灵力罩笼罩着她,仿佛水中漂浮的一缕梦。应应兽的尖嚣声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搅乱了整片大湖。裴临掷青雷枪的力气之大,使得他在没有抵抗地情形之下炮弹一样直冲季晨而去。两人顿时在翻滚的湖水中滚做一团,随即裴临揽住季晨,鱼一样往湖水深处去。 与此同时,青雷枪与应应兽相接触了。 同应应兽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不论是裴临还是他掷出的青雷枪,无疑都是毛毛雨。不过好在是雷属性的,在水中沾了地利,又加上应应兽浑身又沾满了湖水,正能给他一击,为两人换得一个短暂又宝贵的喘息机会。 应应兽一声尖嚣,剧烈地摇摆起来,剧痛当然是说不上的,但是它被切切实实地激怒了。湖水前所未有的搅动起来,变得更加浑浊,一串串泛灰的白泡沫鼓荡开来,湖水越发浑浊。 两人在水中火烧屁股一样翻滚着往湖中去,视线渐渐模糊不清,身后的水流横七竖八地簇拥着他们往前赶。 慌乱的景象接踵而至。应应兽被激怒了,身形一起一伏,它的首部向水中探入,无数圆睁的黑亮眼珠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在剧烈流动的湖水中失了形状,边缘被拉扯得弯弯曲曲。比它本身的攻击更先到来的是应应兽口中喷出的激烈水流,泛着雪白泡沫的深灰近黑色水流汹涌而下,在水中发出不真实的“呜呜”声,叫裴临心中一惊。 季晨与他同行,别的不说,[干涉]在逃命上不可谓不是一把好手。无数卷动的水流、头顶应应兽的吼叫和奇特的、一眼搭上去就知道不能碰的灰黑色水流在季晨眼中都变成了一个个由各色线条编织成的或密或疏的,其上灵气氤氲,或浓或淡,汹涌澎湃。 季晨撑着灵力罩,努力把它缩到最,直倒堪堪拢住二人为止。他们在水中不再是笔直而下,而是左冲右突,遵循着奇妙的轨迹和奇特的韵律,仿佛他们自身也成为了这左冲右突的湖水的一部分一样。 不过光凭这样来逃命还是不够的,那边裴临背身而行,一挥袖展出一片蓝紫色的稠密光亮,如同光滑的布匹般在翻滚的湖水中铺展开,飘飘荡荡地将应应兽吐出的灰黑色水流挡出去。那片蓝紫色的稠密光亮扑出去只在转瞬之间,随即他手一压一番,再回神时,寒光剑鞘已经被他握在手心,鞘口正对着顶上飞快欺近的应应兽。他百忙中吼了句“当心!”随即鞘口荡出一圈圈金色的纹路,铮铮然有金玉之声。 和他背对背的季晨听见他这声喊,心中知道这是要放大招,可即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身后激荡的灵力震得险些在水中翻了个个儿。 一圈圈金色纹路不停地自裴临手中剑鞘的鞘口发出,带着奇特的力量——好像长途跋涉后回到故乡,回到祖父母的膝下那样,带着许多说不上来的安抚意味。原本周身重重力量交错,更兼身后极速而来的应应兽卷起的湖水汹涌,让四周的灵力剧烈波动,大有将置身其中的所有事物卷的四分五裂的尽头。可是这层层金光之下,一切都变得温顺起来,就连头顶上愤怒的应应兽,圆睁的眼睛也像在它的影响之下失了些精神,速度也一缓。 别说季晨,就连裴临也对这剑鞘造成的声势吓了一跳。他面上不显——保命重要,惊讶等会儿再说,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另一只手自储物镯子中取出了一柄寒光湛湛的长剑。 寒光剑剑身一取出来,剑鞘立刻与它发出了呼应的嗡鸣声。裴临上次在火窟的用剑,是将灵力灌注到剑身当中,使其听他指使。虽说所耗灵力巨大,但仍可勉力一试。可当他准备再用寒光剑时,只一嗡鸣,裴临就立刻认识到这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别说是灵力,剑身给他的感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的精血魂魄一齐吸入一样。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应应兽的晃神只是瞬间,剑鞘在他手上尚不能有什么攻击性,实在不知能不能确保他二人逃出生天。毫秒之间,他已经作出了决定。 在方才短暂的交锋时,二人也在飞速地下坠,多亏了季晨的[干涉],两人且算是有惊无险。原本越往深处去,视线越模糊,可就在这一片飞速灰暗的湖水之中,季晨看见了深处一点雾蒙蒙的雪白反光。 湖中当真有一镜面,她想到了之前应应兽说的话,当即喊出了声。 “镜子!” 裴临心中一动,手腕一转收起了寒光剑身,随即从储物镯中拽出一匹长布来。 月光一样的颜色,温柔醉人,浑浊的湖水中一片莹润的银白。正是他们初进巨木时捡到的那匹奇特的布。 它温柔动人的色泽在水中盈盈一亮,仿佛要和湖水融化在一起似的。随即顺着裴临的力道拂上应应兽搅出的灰黑色水流,刹那间失了颜色,也将灰黑色的水流攻击拂到一侧。 紧接着,盘随着应应兽的一声嘶吼,季晨带着裴临一头扎进了湖底的镜子里。 电光火石之间,季晨脑子里还有空闪过一个飞快的念头——幸好没撞上什么东西,要不然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咦? 镜面之下极静,季晨裴临一头扎进里面,好像突然被人脱去了沉甸甸的躯壳,轻飘飘无所依从似的。这简直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两人几乎被卸去了全部的力道,随着水流飘荡。裴临与她背身而行,眼看着上面的应应兽飞扑而下,一往无前得迎头扑上了头顶上的巨大镜面。一群群滚圆的眼睛燃烧着愤怒和不甘,流泻而下,顷刻间原先还能望见些许光线的视野被墨汁般的黑色所覆盖,兜头一片黑暗。 在黑暗之下,除了轻微的水声和两人随水流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一切都远去了。 这里简直是静谧得可怕,裴临一双乌黑的眼睛仍然紧盯着上方:应应兽几乎整个儿趴在镜面上,真真切切地摔成了一滩烂泥。方才的嘶吼声明明震天响,此时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两人僵硬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慢腾腾地面对面、眼对眼,交换了几个彼此都没看懂的眼神——说实话,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 头顶上是平整光滑的一大片镜面,季晨灵力罩的光打在上面,泛不起一丝光亮,黑漆漆地消失了。 裴临抬手,按了按它。 “我们是出不去了吗?”季晨也在敲打这东西,她感觉得到镜面材质坚硬,有种玉石的质感,敲击起来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声音,丁点儿反应也无。她神色中不见慌张,反而带点儿好奇和跃跃欲试。 裴临摸着镜面,喃喃道:“破妄镜”。 “什么?” “没什么”,裴临一晃神,自己也几乎忘了刚才说的话,他有些怔忪:“什么什么?刚才怎么了?” 季晨撇嘴:“我还想问你呢。”随即她眼骨碌一转,想起来什么似的:“阿临,你的青雷枪没了,那寒光剑你使得动吗?” 裴临的目光已经从头顶收了回来,拉着季晨慢慢地往底下飘,一边谨慎地盯着湖底,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她:“剑鞘还使得动,剑身是不行了,自从在火窟上用过一次后,寒光剑身威力增强了许多,掌灵境是用不了了。” 季晨哦了一声,想了想,窸窸窣窣地从自己的储物镯子中摸出一柄剑来,转手塞给裴临。 裴临一愣——这剑是男子样式,其上紫光隐现隐有雷霆之意,再加上他从未见季晨拿过这柄剑。它是为何而来,几乎是要呼之欲出了。 不过裴临显然还是有些犹豫和不确定——雷霆道人奉行苦修,这样一看就造价不菲的东西,作为他座下弟子的裴临是没用过的。他乌黑的瞳仁落到季晨脸上:“给我的?” 季晨松鼠一样点点头:“我原本算计着日子,还要再过上两个多月才是我们认识十年,不过现在你没趁手的兵器,就提前给你好了。”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裴临脸上的笑意和温温柔柔落在她发上的手里。 季晨眨眨眼,在裴临的盛世美颜中陶醉了一瞬,又补充:“不是烟姨给我的。” 言外之意,这是她自己准备的。季晨想着想着,脑中不由浮现出雷霆道人听说此事后殷切帮忙又掩不住笑意的神态,让她觉得古怪极了。 裴临似乎想说什么,不过他一贯不善言辞,只向她道谢,摸着光亮的剑身,又添上一句:“我很喜欢”。 季晨于是也笑起来,拖着他往底下更黑的地方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元景百年》正文 第41章 四七 “冤冤相报” 季晨在细软的泥沙上跺了跺脚,视线没离开前方伏着的庞然大物。头顶上,隐约能望见一点来回腾挪变换的影子,似乎是上面的应应兽还在愤怒地挥舞。 可是前面的应应兽睡得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裴临终于停下了一路上摸剑的动作,一手执剑,另一手指尖亮起一点灵光,被他心翼翼地伸出季晨的灵力罩外。 “哧” 一声轻响,那点朦朦光亮一下子就不见了,仿佛是被腐蚀了似的消融掉。紧接着就是指尖,与看似温柔的湖水一接触,立时就要变得乌黑了。 裴临匆忙把手缩回来,把指尖放到眼皮子底下仔细打量,季晨也凑过去看。 指尖一点灰黑色,隐隐露出乌青,虽说灵力流动仍有滞涩,但肉眼可见,那截手指恢复了原本玉一样的白皙色泽。季晨好奇地摸了摸,满脸疑惑之色,她一边嘀咕着“这地方怎么回事”,一边指尖也亮起一点灵光,泛着活泼的嫩绿,往外探去。 绿光消失了,在温柔湖水的亲吻下无声无息地被吞没掉,食指上传来丝丝刺痛,却不像裴临那样变得乌黑发青。 季晨收回自己的手,更疑惑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先走吧”。裴临摇头,露出一丝迷茫,在她肩上虚虚一揽,抬步往前方走去。 季晨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人说话又奇怪又有道理,也跟着他往前走。 …… 的确是应应兽。 按照先前那只应应兽所说,他俩应该进到它的口中,而应应兽的嘴则是位于湖底的正中心,那么问题来了——哪里才是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湖的正中心?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不论如何心翼翼,两个人还是离水底的应应兽越来越近了,在渐渐清晰的轮廓里,季晨看到与它黝黑的、一层一层褶子叠起来的厚皮截然不同的地方:一个暗沉的黑红□□域,隐约能看见灰白的光,看起来像是牙齿。 有牙齿的地方,应当就是嘴了吧?这么想着,两人一路同行,绕到那处的正前方,在季晨数次探头探脑的观察后,终于对着这张长牙乱生的嘴迈出了脚步。 这地方水流来去,侵蚀灵力更加厉害,季晨撑着灵力罩往前走,已经连连往嘴里塞了好几颗丹药。他们又行了一段,视野变得更加开阔,高高低低的长牙渐渐密集,低的只到季晨大腿,高的却足有三四个裴临的样子,这些牙齿纵横排列,个个光洁,正被许多蟹不知疲惫地打理着。 两人心往前,踩在铺了一层细细泥沙的柔软上——季晨努力不去想踩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携手,最后走上一片柔软的高地。 裴临熄了手中拿来照明的火光,拦住了季晨,正与前方两个硕大莹亮的幽绿色眼珠看了个对眼。 这是个似蛇非蛇的奇特妖兽,头上鼓起两个包,一双硕大的脑袋上两只硕大的眼,长而扁平的面部,看不见鼻子嘴巴和耳朵,细细的光亮鳞片从头生长,最后隐没在一片长牙中。 它警觉着,上半身像蛇一样直立,缠在一棵细长的牙上,正护着身后的一大团青金色,而三条尾巴都翘起来,在水中缓缓地、充满威胁地摆动。 一片僵硬的寂静中,季晨意识到裴临离不开她的灵力罩,他们两个得一起攻击才行。 妖兽的上半身往后微微一顿,作出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明明已经看到了,可是季晨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裴临往后一推,一股轻柔的力道挡住了她的步子,随即他执寒光剑鞘冲出去。伴随着“当啷”一声响,剑鞘与妖兽相撞,湖水搅动,地上沉积的细软泥沙被划出一道深长的痕迹,露出底下肉红的色泽来。 裴临出去的时候,身裹一层厚厚的灵光,明亮的光一闪而过,此时却已消弭了大半。季晨随后跟上,二尺七寸的碧玉竹滑进手心,毫无花哨地往妖兽莹亮的眼珠捅去。 她从后方拽住裴临的腰,隐约感觉他身体已经有点僵硬了。“你脸不会已经发黑了吧?”她一边这么吼着,一边虚晃一招,飞快地掏出一个次生法宝往妖兽的丑脸上一扔,拽着裴临往后退。不知名的法宝比应应兽的皮还黑,与妖兽一撞,无声无息炸出一朵漆黑的花,兜头泼上,妖兽光亮的鳞片瞬间就染黑了。 季晨咧嘴一笑,深感师父练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好,回去一定要好好学。 两方试探性地互相攻击了一下,都停了手。那妖兽不肯再往前走了,又飞速地缩回了原来的地方守着那一团青金色。季晨隐约能看见里面重峦叠嶂,隐天蔽日,想来就是这里了。 裴临僵手僵脚,但行动仍是可以的,不过季晨还是觉得牙痒痒,她往这人上耳朵盯了一眼,很想拽上一拽,像她上次被教训那样。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季晨往裴临后心一拍,灵力畅通无阻地滑进去,带走了最后一丝滞涩。 “掌灵境圆满,应该已经很久了,要不是在太一山境里,这妖兽早就突破了。”裴临看起来一丝愧疚也无。他一边说,一边把剑鞘收起来,拿出了刚得的剑。 他拿剑,目光从光亮的剑身划过去,最后落在剑尖。“晨晨,抓紧了。” 他不等季晨回答,身上升起蓬蓬紫光,又是一个飞扑。 一瞬间,此处仿佛有了无数细的紫色雷电,丝丝缕缕丝线在水中弯弯折折地浮现出来,明灭起伏,映得应应兽的嘴里亮如白昼。这样凶悍的紫色雷电,落在季晨撑起的灵力罩上,却温柔地变成了另一层保护。 下一瞬,裴临又与妖□□上了手,响起来的雷声和“嘶嘶”的吼声交织成一片。 季晨也没闲着,她一手拽着素月练——另一边正缠着裴临的腰,一手探出碧玉竹,往妖兽一条甩起来的尾巴上一挥一抖,扬起一片泛着灰光的细粉,扑簌簌落到它尾巴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妖兽一张嘴,吐出许多青黑的毒液,在季晨的灵力罩上烧出一个大洞,裴临剑气激荡,在它硕大的脑袋上留下一道深长的血痕。另一边的季晨右手一扬,碧玉竹缩回袖中,转手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通丹药。 她一边塞,一边问候这臭东西的十八代祖宗。 裴临又是一击,无数紫色丝线密密麻麻地浮起来,将妖兽围了个团团。先前落在它尾巴上的灰色粉末,好像已经和它原本的鳞片融为一体了,不知什么时候晕开了许多灰斑,让那条尾巴耸拉下来,几乎要变成一条废尾巴了 接着这条废尾巴就离开了妖兽,飞扬的暗红色血液溅上剑身,又被无处不在的湖水带走。妖兽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头上的鳞片在先前季晨的次生法宝下仍然灰黑无光,摇头摆尾之间有些迟滞。裴临伸剑一挑,那条被斩落尾巴就到了跟前,他接着趁妖兽晃神之际就近往一颗粗壮的长牙上一蹬,拽着季晨一头扎进了那团青金色。 …… “哗啦!” 不到一人高的溪水里探出两颗湿淋淋的脑袋,其中一人拽着一条长长的浅灰色尾巴,流出的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哗啦啦流淌的溪水,洇红了溪边鹅卵石间的缝隙,许多无辜的鱼也变成红色。 而另一个人,正拽着他的耳朵,往上提。 季晨气呼呼:“你说,你不带着我就一下子上去和那妖兽打,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裴临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耳朵被季晨提溜着,不得不让他怀疑这人是为了报先前被他揪耳朵的仇。他胸膛费力地起伏了一下,毫无骨气地认错:“我错了我错了,你赶紧把这素月练解下来,再晚就要被勒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