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巾帼》 正文 楔子 我的死呢,还得从我的身份说起。 我是一个女将军,就是那种领兵打仗c征战沙场的将军。只不过如今正值盛世,天下太平得连个劫道山贼都没有,我一个将军自然只能闲赋在家,喝喝酒c听听曲儿,顺便看看美人儿。 许是老天看不惯我声色犬马的颓废生活,特地给我制造了一个“惊喜”。一直和天朝关系友好的西辰国国君这天忽然想吃天朝山海关内的狍子肉了,于是向天朝宣战,开始攻打我朝的山海关。 我朝的皇帝自然不肯把自家的傻狍子让给西辰国的国君吃,于是命定国大将军,也就是我,赴往边关,抵御外敌。 虽说我已有十年未上战场,且年轻时在战场上留下的暗伤让我这些年无法练武,一身武功也已荒废得差不多了。但身为定国将军府唯一的继承人,边境有战时若是退缩了,我那些早早在战场上做了鬼的长辈怕是要从坟里爬出来找我聊天。 于是,宿醉方醒的我披上尘封多年的铠甲,带上七八年未曾出鞘的宝剑,骑上那匹快要寿终正寝的老马,带着十万新兵,浩浩汤汤地赶赴边关。 山海关外,重山绝迹,只余漫漫黄沙。 早已短兵相接过好几次的战场依旧是十年前的那种味道,连风里面都带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我在战场最前方掠阵。黑风,也就是我屁股下面这匹老马,有些紧张,一直烦躁地跺着蹄子,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这么多列着阵型c拿着武器的士兵。 我摸摸它的鬃毛,让它别紧张。毕竟我是将军,此时虽然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可待会儿我一声令下,最先冲出去的会是先锋,身边也有专门的士兵保护,我只需要跟在他们后面,捡些漏之鱼凑战功,并不是特别危险。 这第一战打的不过是一个士气,只要赢了,伤亡不大,鼓舞士气的目的就能达到。 时机差不多了,我高举令旗,大喝一声:“杀!”骑着战马的先锋兵如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步兵紧随其后,喊杀着冲了出去,战争一触即发。 我骑在马上,也准备拔出宝剑斩杀几个敌方士兵。毕竟在今天这场战争里我虽然只是一个吉祥物,但也得稍微做做样子。 女将军一身银甲,手执寒光烈烈的长剑,一剑斩下便是一名敌军的头颅,赢得众将士声声喝彩。 当然,那只是理想状态。 现实情况是,长剑因为太久没用,锈在了剑鞘里,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拔出了锈迹斑斑的一截,还有一大半卡在剑鞘里。 我瞄了一眼周围,好在所有人都在专心拼杀,没有注意到他家将军这尴尬的一幕。于是我将剑塞了回去,打算就安安静静的当个吉祥物。 然而,祸不单行。 这四周嘈杂的喊杀声不知是刺激到了黑风哪根神经,让它喘着粗气,不停跺脚,终于,撒开了四条腿儿向正前方冲去。 于是,在士兵们敬佩的目光之中,他家将军脚跨高大帅气的战马,英勇地冲向敌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现在正在奈何桥前面排队等着领孟婆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一章 不要脸的判官 眼看着前面就只剩三个鬼魂了,忽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哄闹。 “哎呀,别推嘛,这么粗鲁。” “就是就是,虽然我们是鬼,但也不带让你们鬼差这样欺负的。” 众鬼抱怨一片,却依旧没能阻止手执黑链的鬼差粗鲁地拨开众鬼前行。 那鬼差一路向前,排队的鬼魂被推得东倒西歪,我合计了一下,自己这轻飘飘的鬼魂怕是禁不住他推,正准备自动给他让路,他却走到我面前停住了脚步。 “您可是沈渊将军?”这鬼差虽青面獠牙c行为粗鲁,说话却十分恭敬。 “是,不知鬼差兄有何吩咐?”我狐疑地看着他。 鬼差狰狞的脸上绽放出谄媚的笑容,画风略为诡异:“吩咐不敢当,判官大人叫下官请您到他的书房一叙。” 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直觉着有些不妙,问:“叙什么?” “当然是说好事儿。”鬼差嘴里这样说着,手中的铁链却“唰”的一声套上我的脖子,拖着我就往鬼群外挤。 我被那铁链勒得脖子都快断掉,喉咙里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心里也明白了,这判官找我就算是好事儿,也是件要命的好事儿。得亏做鬼以后鼻孔里不用进出气儿,不然被这铁链勒着,非得再死一次不可。 鬼差将我拖到了判官的书房,取下我脖子上的铁链,转身告了退。我总算是得了机会将我这快被勒断的脖子正一正,也趁机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形。 这间书房倒是比阴间其他的地方都要干净许多,除了那桌案上摆放得十分具有个性的几十本簿子,其他地方都还看得过眼。判官背对着我站在桌案前方,朱红的长发高高束起,甚为好看。 然而,当年轻的判官转过身来之后,我瞬间明白了一个我到阴间以后才听到的新词——背影杀手。 判官兄,您能不能把脸装上再出来吓人?您这样背面没有脸,转过来也是空荡荡的一片,容易把鬼吓活的啊。 当然,我活了三十五年,做鬼也做了好几日,尚不至于被一只无脸鬼吓到,不过我还是盯着判官的脸打量了许久。 “你在看什么?”判官问。 “我在看你没嘴是从哪儿说话的,肚脐吗?”我摸着下巴,将目光转向了他平坦的肚子。 “咦?我又没装脸吗?”判官似有些惊讶,用手摸了摸光溜溜的面部,略为尴尬地清咳了一声,干笑道,“哈哈,不要脸惯了,一时忘了带上,嗯,你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我为此鬼的洒脱不羁而惊叹,不禁想,自己何时才能做到如他这般不要脸不要得这般行云流水。 “对了,找你来是有正事儿的。”判官大约是觉得不要脸比要脸更加舒服,并没有把脸装上再和我谈话的打算。 我找了个比较舒服的站姿站定:“你说,我听着。” “咳咳,”判官清了清嗓子,声音瞬间严肃了起来,“沈渊,你可知道,你生前那柄佩剑被人做了手脚。” “知道。”我老实答道。 “你可知道,你生前的坐骑也被人懂了手脚。”判官又问。 “知道啊。”我答得理所当然。 “你可知道,你死得这般凄惨,全是那皇帝的阴谋,你一死,天朝与西辰便议了和。”判官再接再厉。 “原来天朝与西辰已经议和了啊”我摸着下巴沉吟,却隐隐感觉面前这只鬼身上“卟啉卟啉”冒着怨念的泡泡,连忙正色回答了他,“我知道是他设计的。” 判官喉头一哽,声音中带了些不可置信,又暗含了一丝诱惑:“你就一点儿都不怨,一点儿都不恨吗?” “为何要怨,为何要恨?”我发扬了大天朝不懂就问的优良传统。 判官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声情并茂地说道:“怨你前半生为天朝征战沙场,平定天下,后半生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不怨。”我诚实道。 判官咬牙切齿,却依旧不死心:“恨那皇帝不念旧情c麻木不仁,对你狠下杀手!” “不恨。”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示意他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太过暴躁的话,容易早死,哦,他好像已经死过了。 “靠!老子让那鬼去找了这么大半天,怎么带回来这么个白痴!”判官的双手在空中抓挠,虽然从他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他那深深的绝望。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告诉他,想挠墙的话,可以挠西边那堵,那边没有柱子,就算挠穿了房子也不会塌。却听得他暴喝一声:“老子不管了!” “你,给老子滚回阳间重生去!”他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顿道。 “为啥?”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得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缓缓劝他不要太冲动,“判官兄,我已经死了,死了的鬼就该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重生这项业务有点不合阴间的规矩啊。” “规矩?你还敢跟我谈规矩?”判官被气得笑出声来,“判官们一同商议,给你批了三十五年让你在阳间历三十六个劫,你倒好,花了十年时间吃喝玩儿乐,该历的劫一大半都躲了过去,导致天界分配给地府的任务没有完成,我判官司一百二十七名判官都被扣了业绩分,你还敢跟我谈规矩!” 我看着他那暴怒的样子,虽说听不懂他讲了什么,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想让他消消气,瞄到桌案上放着一杯不知道是冷是热的茶,便顺手端了递给他:“喝口茶,消消火。” 判官暴怒地一甩手,打翻了茶杯:“老子嘴都没装,你让老子喝茶?!” 唔,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就算不能喝茶也不至于把杯子打了啊,看起来还是个古董,挺值钱的样子。 我这厢正在用心观察地上的杯子碎片,估摸这个杯子原本能值多少银子,够换多少壶花酒,那厢,判官已右手执判官笔在我额上点了一下。 “我这就送你回你二十岁之时,记住,我在你魂魄里下了咒,既然你前世三十五年历劫不到一半,今生我便给你七十年。即使你这一世活不到七十岁,你的灵魂也会被禁锢在尸体之中,直到你的魂魄待在身体里满五十年,方可回到阴间,就算你早早地把自己弄死,也无法回地府投胎转世。” 判官幽幽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但伴随着眼前红光一闪,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章 辞官等于升官 我再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已变得万分熟悉,却又万分陌生。那张我睡了三十五年的檀木床上挂着崭新的芙蓉帐,帐顶还垂了一簇将军府特制的褐色流苏。年轻的身子久违的舒畅,全然不似三十几岁时那般伤病缠身。 看着檀木床上那缓缓摇曳的崭新流苏,我不禁感慨:本将军重生这一遭,除了能再享一回年轻,又有何其他用处?我又不似那些趴在阎王殿门口喊冤的鬼那般,对这红尘三千还有执念。 皇帝欲除我,我一直都知晓,毕竟,那般盛世里,不需要一个手握五十万兵权的女将军,卸磨杀驴的事儿我也曾干过不少。 判官说我该怨皇帝不念我昔日战功,设计加害,可我享了十年盛世繁华,自二十五岁起便未再上战场,挂着个将军的虚衔在京城里吃喝嫖赌,三十五岁又怎敢腆着老脸做皇帝大展宏图路上的绊脚石? 他想让我为了活下去找皇帝麻烦,最好能将天朝搅个地覆天翻,我却是没办法如他的愿。 且不说皇帝如今只是个八岁的毛孩儿,还未做出对不住我的事儿,就单凭我上辈子混吃混喝那十年养成的疏懒性子,我也是不愿去费神争权夺利的。 不如辞官。 这个念头瞬间在我脑子里疯长。上辈子我也辞过一次官,却被当时垂帘听政的太后美人儿扣上了顶“不愿为国出力,有负皇恩”的帽子,吓得我回府就三省吾身,跑到祠堂为我那一群刚烈忠直的叔伯舅爷们上香请罪。 这辈子我也看淡了,负便负吧,负你这浩荡皇恩,换我魂魄不必被困在战场上那一摊肉泥里挣扎三十五年,也不是个亏本儿的买卖。 上辈子一次辞官不成,这一世我便多辞几次,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连上个十天半月的辞官折子,就不信太后美人儿还会用那番说辞敷衍于我。 说干就干,我冲着空气吩咐道:“影子,去给我多准备几份辞官的折子,言语得体些,明日早朝之前放到我书房的桌案上。” “是。”影子久违的声音自暗处响起,虽是一向的冷硬,在我听来却万分亲切。 影子的声音,算起来,也有十年未听过了吧 次日,早朝。 八岁的皇帝板着一张包子脸端坐在龙椅上,椅后是琥珀色珠帘,年轻的太后便在那珠帘之后听百官汇禀政事。 我手执象牙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百官最前方,直到皇帝身边的舒公公用他尖细的声音嚎了一嗓子:“有本禀奏,无事退朝——”我才慢吞吞地上前一步,缓缓道:“臣有本奏。” 我这话一出,金銮殿上霎时响起一阵吸气声,虽不响亮,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无怪他们会这般惊讶,毕竟,自我十九岁班师回朝起,上朝时除了山呼万岁之外,全程都是一个标准的有色雕像,从未多说过一个字。 太后美人儿似乎也被我这一下发言惊得不轻,沉默了良久,才用雍容的声音慢慢问了句:“爱卿有何事禀奏?” “臣想辞官。”我老实道。 殿上又是一阵细微的吸气声。 太后自然是万万没想到我会这样毫无征兆地辞官,顿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爱卿正值青年,蒙受先皇恩典,受封定国大将军,皇上及本宫也从未亏待于你,你为何想要辞官?” 她的话让我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然,又给我扣了顶“有负圣恩”的大帽子。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背出影子一早就给我准备好的说辞:“如今我天朝河清海晏,百姓安居,边境安定,臣这一大将军实无用武之地,是以臣想卸甲归田,让朝中少一闲人” 说至此,我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继续背下去,声音戛然而止。 我在这朝中是个实实在在的闲人没错,可如今先帝刚驾崩不到一载,幼帝不过八岁,各地的藩王亲王们早就想来试试皇帝宝座的滋味儿了。我的这番说辞,哄哄无知看客倒还可以,但若是在精明的太后美人儿面前,班门弄斧都不够资格。 我忙不迭地跪下,埋头,不发一语。 不用看也知道,太后美人儿现在的脸色定然难看得紧。 金銮殿中针落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美人儿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也是本宫的疏忽,”她顿了顿,“沈爱卿回京也有一年,本宫却一直未与你另外安排职务,爱卿所言的‘闲’,本宫会与皇上好好商量,爱卿暂且多等几日吧。” “是,臣谢皇上c太后恩典。”我万分恭敬地回答。 不恭敬还能怎样?太后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给足了我面子,却也算是恩威并施,若我继续给脸不要脸,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早朝在经历定国大将军辞官这个插曲之后,圆满地结束了。 散朝之后,百官各自往宫外走去,脸色皆不太好看,偶有几个官员低声议论,也在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立刻闭嘴。 本将军当真有那么吓人?我摸摸下巴。 刚出宫门,户部的一个侍郎就踱步到我身前,腆着一张俊脸,谄媚笑道:“恭喜沈将军。” 我皱皱眉,故作一脸高深道:“刘兄这是何意?” 这户部侍郎刘夑是为数不多的我所熟悉的官员。此人在仕途上算是规规矩矩,上辈子那么些年也没见他捅出过什么篓子,自然,也没有什么突出贡献。 他今年二十有八,家境殷实,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此人至今未曾娶妻,私生活却格外放荡,嫖c狎戏子,可谓是男女通吃,与本将军甚是臭味相投。我班师回朝后不久便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里与他不打不相识,上辈子倒和他相交了十几年,如今我虽不过二十岁,但算起来也是认识有大半年了。 “嗌!沈渊,和本公子还打什么官腔?”刘夑甚是豪爽地拍了一把我的肩头,“说吧,太后打算让你在京里兼任什么职,让哥哥我给你参谋参谋。” “太后要给我任职?”我讶然瞪大双眼。 刘夑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折扇在手中把玩,配上他那双满是风流味道的桃花眼,当真像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别敷衍我说你不知道,你不是个蠢材,本公子可清楚得很。”他一脸的笃定。 然而我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恐怕现在太后也很头疼,不知该拿我如何是好。 我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说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辞官,你信吗?” “不会吧?”他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片刻后缓缓睁开,唇角又带上了他那风流不羁的微笑,“你这子,怎么会忽然想到这茬?” “乏了,”我长叹一口气,望天兀自向将军府的马车踱步,“你也别一口一个子的叫了,我终究是个女人,在这满是男人的朝堂里站不住脚。” “女人?”刘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出声,“沈渊,本公子敢打包票,如今放眼大天朝,没有几个男子会将你沈大将军当女人看待,这官,你十年内决计辞不掉。” 不得不说,刘夑这张嘴比他那双眼睛还要毒辣,他铁齿断下的话没有一个不是事实。 我也知道,天朝没几个人将我沈渊当做女子,就连我自己也时常错以为自己是个糙汉。他说我辞不掉官自有他的道理,可辞官一事,性命攸关,即使希望渺茫,我也总归要多试几次。 刘夑见我一脸颓废,也不自讨没趣,手中折扇一转,换上一副纨绔子弟的表情,道:“本公子也不和你说这些烦心事儿了,烟波楼新进了几位倌人,据说那其中有一个名叫绮心的,格外勾人,比之花魁洛烟儿也不遑相让,有没有兴趣去玩玩儿?” 听了他这话,我瞬间来了精神,但想到这还在宫门外,好歹得矜持些,便清咳了声,正色道:“你又要去逛窑子?” “什么你呀我的,别告诉本公子你不想去,”他熟练地揽过本将军的肩,将我推上了将军府的马车,“赶紧地换身衣裳,晚上本公子还得去赶个饭局,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路上。” 官员出行,马车上难免都会带几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而我和刘夑马车上备的衣裳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方便去逛窑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章 约莫算是艳遇 京城里有句老话,“烟娘媚,苏娘娇”,说的就是京中最大的两家青楼烟波楼和流苏阁的花魁。既是老话,当然不会单单指的哪两个女子,而是百年来这两家花魁一向的特色。 烟波楼的美人儿我素来混的熟,花魁洛烟儿的入幕之宾我也做过几回,自然仅仅是入幕彻夜谈天饮酒而已,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爱好,对于两个女子之间的床笫之事并不感兴趣。 洛烟儿的美是公认的,凤目狭长而带媚,朱唇不点而丹,眉间常点一枚菱花朱砂,加之她在风月场里混迹多年骨子里透出来的魅惑,任谁见了都会心尖儿一颤。 我本以为,这京城中决计找不出第二个赶得上洛烟儿那般美得人神共愤的妙人儿,今日见绮心,着实震撼了一番。 绮心之美,美得不辨男女。同样是桃花目,刘夑的眼睛看来满是公子哥的风流,而绮心那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目便十足地惹人爱怜。 男子见了那双眼睛,会想将他压在身下狠狠蹂躏,直到那双眸子里满是情欲,再轻轻一吻,吻去他眼角薄泪。女子见了那双眼睛,会想躺入他怀里,陪他用他那双眸子看尽尘世三千繁华,直到那双桃花目里浮现出舒心笑意。 而像我这种不是男子,但性格又不像女子的人,只想将绮心睡上一睡。 绮心当然不是女子。 看着坐在身旁陪酒的绮心,我心中暗暗叹息,上辈子我怎么没发现烟波楼的倌里有这般绝色的?若是一早见了,也不至于打了三十五年光棍儿,到死身边都没有一个暖床的男人。以绮心这般姿色,做夫婿是不行,但给他赎身当个面首养在身边亦是一件舒心事儿。 想来有我这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绮心上辈子在我未见到他时就被人赎了出去也未可知。 我望着绮心的方向兀自出神,就连他何时出了厢房我都不知道。 “嘿!”刘燮一把拍上我的肩膀,将我神游天外的魂魄拉回了体内,打趣道,“怎么,又在忧国忧民了,想得这么出神?” 我一把拍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爪子,横了他一眼:“少贫,本将军就不信你这色中饿鬼会对那个叫绮心的不感兴趣。” 刘燮被我打了手,也不生气,“唰”地一声打开折扇,缓缓摇动,桃花目中尽是风流:“本公子可不似你,什么食儿都吃。” “你不吃的食儿?”我皱眉。 刘燮这家伙逛窑子一向荤素不忌c男女通吃,若说他万万不会碰的,也只有一种——别人睡过的。这些年他为了拍下京城各大青楼里清倌人的初夜砸的银子都能以万两计算了。 “难道他”我迟疑地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刘燮接了过去。 “那个美人儿的初夜早在三日前便被人买了,”他合拢折扇,眼中适时带了星星点点惋惜,但片刻后又化为风流,“沈大将军,难道你对别的男人穿过的破鞋感兴趣?” 听他这话,我抽了抽嘴角。刘夑看起来风流跳脱,内里,拿他的话说是有原则,而照我的说法便是苛刻。 “在这风月场里,你要求那种身子只属你一个的人儿,不觉太苛求吗?”我道。 刘夑嗤笑一声:“沈渊,你怎么也摆出那一副穷酸样?本公子就不信,别的男人睡过的男人你下得去手。” 我霎时语塞。我素来觉得自己与刘夑是不同的,至少我不会抱着上万两银子往青楼里砸,只求一个年轻倌人的初夜,待她闺房有其他男人踏足之后,便与她不再有交际。但得知绮心的初夜已被人买去,我心中那股迫切还是消散了许多。 说到底,我只是比他更甚,更苛求,所以来青楼素来只是玩玩儿,即使留宿,也只听曲儿行酒令。 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心里越是没有底气,嘴上越不饶人,笑骂道:“你这样将人家姑娘倌糟蹋了就不再搭理,当心报应来了,娶老婆时娶到别人的破鞋。” 刘夑自然知道我有这嘴贱的毛病,也不计较,只笑道:“报应?本公子风流倜傥,以后娶不娶老婆还是一说,报应这东西怎会落到我身上?” 开玩笑不应涉及家眷,我自知失言,敷衍了几句就将这茬匆匆揭过。 也不知道是我咒的还是刘夑真的遭了报应,这一世他的情路格外坎坷。当然,这是后话。 洛烟儿白日素来不接客,我便与刘夑在烟波楼中叫了绮心并几个当红的倌人c倌作陪,听着曲儿,行着酒令,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 本想着用过午膳之后一起玩儿到晚上,却不料刘府的管家急匆匆闯进房间,在刘夑身旁耳语了几句,刘夑那张俊脸瞬间就绷了起来。 “那群兔崽子!”他咬牙切齿,眸中的不悦不加丝毫掩饰。 “怎么,谁有这么大能耐,惹我们刘大侍郎这么大的火?”我将怀中的粉衣美人儿松开,示意她领着楼里的倌人c倌们出去。 厢房里就剩我c刘夑与刘府管家三人后,刘夑才翻了个白眼,道:“还能是谁?礼部那群兔崽子!” 他怒气尤未消去:“自从老淮海王翘辫子之后,淮海王的位置传给他哪个儿子就一直没定下来,如今他那儿子傅子墨终于把他四个哥哥都斗死了,继承了爵位,奉旨入京,礼部那群兔崽子就想趁这迎接藩王入京的机会在户部抠钱,当真当爷这户部侍郎是个摆设?” 我本想趁这个机会笑话笑话他那铁公鸡的模样,可当他说到“傅子墨”三个字的时候,我便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刘夑丝毫没察觉我的异样,草草告别之后便赶着趟去替皇帝护着国库里的银子去了。他这人,流水一样花自己的钱都半点儿不心疼,可谁要打国库里银子的主意,他必然第一个跳出来化身护崽儿的老母鸡。 刘夑走后不久,先前退出去的倌人倌们又进了屋,将我团团围住,柔着声儿冲我撒娇。若在平时,我的心早就被美人儿们酥媚入骨的声音挠化了,可此时我的心却烦躁得紧。 绮心看出我心不在焉,悄悄遣散了那群姑娘,只留了自己一个在房里陪我。 绮心是不会说话的,这世间再美的东西都会有缺陷,蝴蝶寿短,孔雀难飞,而绮心的嗓子大概就是他的美丽之中唯一的缺陷。 沉默半晌之后,他递给我一张薛涛笺,上书着一行隽永楷:“将军有何烦心事儿,尽可说与绮心听。” 我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薛涛笺,不由失笑道:“我有烦心事,你能开解不成?”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绮心的容貌看起来格外舒心,无论眉眼唇齿,皆是世间最完美的画作,让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 被我满是粗茧的手指一摸,绮心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他垂眸掩去目中的神色,执笔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轻轻撇过身子,微笑着在桌上另一张崭新的薛涛笺上落下一行字:“绮心为将军弹奏一曲,但愿能化解将军心中烦闷。” “也好,你弹来我听听。”我难得的在烦闷的时候依旧和颜悦色地对人说话,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人儿实在太美,我不忍辜负,即使我已经没了要睡他的想法。 绮心略微颔首,上内室抱了琴,放在膝上,轻拨冰弦试音。 轻清的几声调子之后,一曲行云流水的《玉妃引》便从绮心指间涌出,琴声轻快婉啭,似红梅于山间齐放,梅香扑鼻,我心中因傅子墨而起的愁闷霎时烟消云散。 琴声愈演愈烈,那一阵活泼婉啭之后逐渐变得激昂铿锵,竟有了几分风刃雪刀的杀伐味儿,我不禁向绮心那修长无骨的十指看去,真不知这样一双柔夷如何奏出的这般铿锵的调子。 正当我惊叹之时,曲调又是一转,这番,琴音沉郁低缓,梅花尽数凋谢,零落成泥,任霜雪掩埋。 绮心面带悲戚之色,指间却依旧在冰弦间跳跃,那双绝美的桃花目中盛着淡淡哀愁,惹得我一阵阵心疼。 《玉妃引》是没有这段的,我虽不通音律,但上辈子常年泡在秦楼楚馆之中,这些曲子少说也听了百八十遍,定然不会记错。想来这哀伤之调不是绮心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便是他故意这般弹,诱我关切。 我心里很清楚,绮心约莫是有事相求,诱我入局,然而一见着绮心那倾国倾城的容颜,触及他似绫烟般含愁的目光,我却又心甘情愿地步入他的迷局。 “你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儿?”我上前,轻轻握住了他仍在拨动琴弦的柔夷。 琴声戛然而止,他身子一颤,连忙抽出被我握在手中的十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活似我是在兴师问罪,抓他的手就是在跺他的爪子一样。 我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绮心,起来吧,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演戏,我不喜欢被美人儿当傻子糊弄。” 此话一出,绮心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我只得认命,叹息道:“行吧,你要演我便陪你演,我不怪你在我烦心时奏哀调,这下你该站起来了吧?” 绮心终于停止了颤抖,缓缓站起了身。 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想利用我做什么,直说便是,何必战战兢兢演这些,白瞎的让我心疼。我喜欢你的容貌,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直说,我觉得值得,自然会去做,若我觉得不值,纵使你这戏演得感天动地,我亦不会动容半分。” 许是绮心觉得,戏总要演足全份儿才好,尽管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他还是不肯说他究竟要我做什么,只屈了膝,作势又要跪下。 我素来是直爽的性子,虽喜欢绮心的容貌,却也看不惯他纠纠结结的模样,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放到桌前的凳子上坐好,将毛笔塞到他手里,恨铁不成钢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就写下来,这是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绮心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咬咬牙,在薛涛纸上写下了一行隽永的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章 是作还是倒霉 如果我有蛋的话。 将军府并不缺钱,相反的,将军府很有钱,富得流油。我沈氏一族代代为将,征战沙场,一任又一任的皇帝给将军府的赏赐加起来至少得有四个仓库。而我那群叔伯舅爷们又是不会享受的主儿,一辈子只知道打仗,偶有爱好也是些不太伤钱的爱好,皇帝们赏赐的那些金银最终全都便宜了我这个败家子。 黄金千两对将军府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那黄灿灿的金子被人从账房里拨走,我心中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本将军终于是花掉了这辈子c加上上辈子都没有花过的一大笔钱。 我用一千两金子,为绮心赎了身。 “福叔,为绮心公子安排间院子,再拨几个懂事的下人过去伺候。”我轻叹口气,冲老管家沈福吩咐。 “是。”沈福得了命令,领着绮心退了下去。 我径自走回了书房。如今天还未黑,给影子吩咐几件事儿之后再用晚膳也不迟。 将军府的书房是个很有内涵的地方,书房摆设以棕c黑为主,墙壁上挂有兵器,屋子正中是一张桌案,案旁放着个梨木雕花的画桶,内装着地图c边防图。桌案后方立着三排书架,第一排乃是各方地理志,第二排乃是各种兵书,第三排靠近墙壁,不太显眼,但书架上是各类孤本的春宫图c荤段话本以及志异说。 当然,这般摆设并非是我的吩咐,而是我那战死的老爹,上一任定国大将军沈清辉的手笔,我记事起,书房的第三排书架上就已经摆满了各类裹着兵书书皮的杂书。 我随手从第三排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开,对着空气吩咐道:“影子,你派人去查查,今日我赎回的那个绮心究竟是什么身份,入我将军府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儿,你就去料理一下他身后的尾巴,让他安心待在府里,若事态严重嗯,到时候再说吧。” “是。”暗处,影子冷硬的声音响起。 绮心有问题,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到了几分,不过我还是将他带了回将军府,只因为他的容貌。他那张脸,是我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看到的唯一一张让我有一丝心动的脸,纵使那丝心动很弱得让人不易察觉,但至少也算是动了。 这一世我须得活到七十岁,漫漫长路,若无人相伴,该是多么无聊? 只希望绮心别是什么敌国细作,让我想留他也留不得。 我靠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看书,还未翻着十页,管家沈福便敲门进了书房。 “将军,晚膳已经备好,您是否要现在吃?”沈福平静地看着我手里的书,脸上的褶子让他的面容多了几分慈祥。 我连忙合上书页,清咳了声,将那本《战国策》放回书架,道:“你让人将吃食拿到绮心房里,我同他一起吃。” “是。”沈福不做多言,将用膳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便领我往绮心的房间走去。 沈福为绮心安排的院子名为燕云院,早年是我五叔及其家眷的住处,五叔战死之后,五婶儿没多久就改了嫁,院子也空了。燕云院前方是个花园,后方是座湖,环境清幽,正符合绮心的气质。 沈福将我领到绮心的房门便停住了脚步,难得意味深长地对我闲话了一句:“将军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早日为将军府添几位将军。” 我颇为尴尬地清咳一声,挥手示意他退下。 刚才我手里那包着《战国策》书皮的书实则是一本春宫图的事儿果然被他知道了。 不过那书我只是无聊看看,我虽为绮心赎了身,安置在将军府里,但暂时没有将他收入房中的打算。本将素来不是急色之人。 怀着略微复杂的心情,我推门进了绮心的屋子。 将军府下人的办事效率很不错,屋子虽是新布置的,收拾得却十分干净,摆设也甚为典雅,桌上摆放几道精致的菜,另有一坛刚刚开封的竹叶青,绮心此刻便正垂着眉眼站在屋子正中的桌旁等我进屋。 “你不必太过拘谨,一切随意就好。”我微微笑着,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和善,伸手示意他坐下。 绮心点点头,缓缓坐下,可还没沾着凳子,又立刻站了起来,递给我一张事先就备好的薛涛笺。 “将军可要绮心奏乐助兴?” 看着他这心翼翼的模样,我无奈一笑,道:“你安心坐下陪我一起用膳就好,不必做那些费心神的事儿。” 我这样说了,本以为他会乖乖坐下和我一起吃饭,哪料他竟“扑通”一声跪下,“咚c咚c咚”磕了三个响头。 我大惊,连忙把他从地上扶起:“你这是做什么!” 他低着头,双目不敢与我对视,只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稍大一些的素笺递给我。 “沈将军恕罪,绮心本为唐家罪奴,被府中之人追捕,误入青楼,不得已之下才求将军搭救。将军之恩情绮心无以为报,然绮心出身卑贱,配不上将军,万万不敢以身相报,还望将军体谅。” 我看着纸上这隽永的字迹,不由地抽了抽嘴角。看上去倒是字字恳切,然而在我读来,这笺上之话的意思就是: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但是我看不上你。 果然,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本将军都没有什么桃花可犯。 我看着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的绮心,心中略微有几分不是滋味儿,叹息道:“起来吧,本将素来不愿强人所难,不过你如今应也无处可去,就暂且安心在将军府住下,待你想要离开了,本将不会拦你。” 对于美人儿,我终是狠不下心说重话。 “好了,坐下陪本将军用膳,好歹本将花了千两黄金送你自由,若是一顿饭都不肯吃,那就太不给面子了。”我将他掺到桌旁坐下,为他置好碗筷。 绮心仍是十分拘谨,但见我为他夹了菜,他也不好不吃,只得垂着眸子将食物一点儿一点儿地送进嘴里,吃得比兔子还要秀气。 一顿饭沉默着吃了半个时辰,桌上的热菜都凉了个透。好在,绮心已不再似最开始那般怕谨慎,见我一下子连喝了几杯酒,就在手边的薛涛笺上写上一句话递给我:“醉酒伤身,将军还是少喝两杯为好。” 我知道,他是怕我酒后乱性,做出点儿什么来,他那柔弱的身板儿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放心,这么点儿酒还不足以让我醉,”我笑着,豪爽地为他也满上了一杯,“想来你酒量应该不错,既然担心我醉,就帮我喝几杯。” 我好与别人一同喝酒,一是略有薄醉之后会有一种飘忽不在尘世之感,二是醉鬼与醉鬼之间素来没办法讲阴谋,只能谈感情,更容易熟络。 绮心果然是不怕喝酒的,我把酒递给他,他也没有多做推辞,只缓缓端到唇边。 眼看着他就要将酒喝下去,我心中正喜,却见他持酒杯的手一顿,脸色变得有些微妙,抬头眸色晦暗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疑惑皱眉,问,“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绮心的身子微颤了下,立刻垂眸掩去目中异色,轻轻摇头,极自然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看着他喉结滚动,我心底不知为何忽然蹿起一股热流,混着几分酒劲儿,竟让我有几分失神。我生怕在绮心面前失态,连忙提气压下体内那股燥热。 我想我不能再喝酒了,美色当前,那区区几口浊酒竟有了春药的功效,着实神奇。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要折磨我,我这厢正与体内的燥热作斗争,那厢,绮心竟忽然不怕我了,极为贴心地为我夹了菜,让我心神更加荡漾。 看着这个我砸了一千两黄金都没砸动他的心的美人儿忽然变得这么体贴,我心中生出几分感动来,强压住体内的不适也将他为我夹的菜吃了下去。 哎,美人垂青,千金难求。 不过这菜的味道怎么和之前吃的有点儿不一样?难道是凉了的缘故? “绮心,你真是分外不同,经你的手夹的菜,滋味都要鲜美几分。”我强打起精神对绮心开玩笑,却不料一抬眸,正对上绮心那一双晦暗难明的桃花目。 我一阵心惊,没来由地冒出一身冷汗,不过转瞬,我便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一道彻骨的寒流从心房中涌出。 “绮心,你怎么了?”我暗中运气护住心脉,压住心口处传来的不适,努力扯出一丝微笑。 看着绮心冰冷的双目,我终于明白了何谓“色字头上一把刀”。 “哈,绮心,你不会说话也写两个字啊,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哎,早知你身子骨弱,没曾想竟弱到了这个地步,方才不该让你喝酒的。”我干笑一声,打着哈哈,暗中用尽全部心神想站起身来,却发现四肢都似变了木头,毫无知觉。 绮心依旧冷冷盯着我,半点不为所动。 终于,我再压不住胸中那股寒流,“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带着冰碴的黑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章 埋藏心底的结 “将军,刺客绮心已拘入府中地牢,请您发落,另外,管家沈福擅自在将军所用酒水中放催情散,已按府规杖责二十,是否要加刑,还请将军示下。”影子一上来便禀报正事,没有一句问候,但那冷硬的声音却让我格外安心。 绮心被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被影子查了出来:蜀中唐门家奴,幼时因偷学只有唐门内门弟子才可修习的毒术而被毒哑,后在门中用毒毒死了内门弟子,逃出唐门,唐门下十方令追杀此人。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长得柔柔弱弱的男子竟会有如此之霸气的过去,出身卑贱,偷习毒术,毒杀同门,叛离门派,虽然他不会武功,但凭那一身毒术,若是没栽在本将军手里,再过几年当会成长为江湖中一大枭雄。 经影子将他调查出的前因后果与我禀报了一边,我这才明白,我中这一回毒完全是无妄之灾。 绮心被唐门中人追杀,逃命途中被骗进了烟波楼,而烟波楼虽是青楼,在京城中势力却不容觑,若无人为他赎身,他决计不可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逃出来,于是,他就开始寻找能为他赎身的人,而我就恰恰成了那个冤大头。 一包惑心散,让我觉得他是世间最美的人儿,用千两黄金为他赎身。原本此事破财免灾就已经结了,毕竟他不能在京城中闹出太大的动静,引来唐门追杀之人,奈何我家杞人忧天的管家见已经二十高龄的本将军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看起来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体贴入微地为我俩添了一把火,成功将他家将军烧了个体无完肤。 “哎,影子,你说你家将军我是不是很无辜?”我长长叹了一口气,哀悼我这三十五载才荡漾一次的春心被重重阴谋与巧合撕了个七零八落。 “属下觉得,这都是将军您自找的。”影子毫不留情地在我破碎的心脏上又踏了几脚。 我努力忍住想要滥用职权教训教训这个不懂得安慰自家将军的暗卫的冲动,微笑着咬牙切齿道:“呵呵,影子,你果真是本将军的贴心棉袄。” 影子丝毫不理会我的讽刺,只用他冷硬的声音提醒道:“属下认为,将军还是先去审问绮心为好,毕竟将军身上的毒只是暂时压制,尚未根除。”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又觉得心头有一股寒流蠢蠢欲动。此毒名叫“寒煞”,是绮心自己研制的一种寒毒,中毒者四肢麻木,血脉冻结,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毙命。我中毒时虽及时用真气护住了心脉,又逼出了一口毒血,但此毒若无解药无法根除,纵使我内力深厚也决计熬不过一月。 “你带路吧。”我肃了颜色,不再与影子玩笑。 将军府的地牢相较其他地方的地牢干净了许多,通风良好,只不过多年未关犯人,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 绮心被关在最里的一间牢房中,他一身浅棕色布衣,长发未束,席地坐在房间正中央,身前的矮桌上点着一支细细的白烛,烛光打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恍若谪仙。 不得不说,绮心的容貌乃是世间少有,即使我现在未受惑心散控制,依旧不禁为之惊叹。 “绮心,本将自问没有对不住你,为何要下毒谋害本将?”我示意影子将纸墨笔砚放到绮心身前的桌上。 此时的绮心一改之前战战兢兢的模样,听我问话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六字:“衣冠禽兽,当杀。” 我摸摸下巴,思索道:“本将朝服上确实绣有一只麒麟,但京中之人衣冠上绣禽兽者不胜枚举,绮心,你以此理由杀人容易伤及无辜啊。” 绮心唇角微不可见地一抽,终是没有搭理我。 我见他对于闲聊兴致缺缺,便道:“这样吧,只要你将本将身上的毒解了,你我之间的恩怨就从此一笔勾销,本将绝不再为难你,可好?” 上一世绮心找了别人作为冤大头为自己赎身,以致于我根本连绮心这个名字都未曾听说过,想来就算将他放走,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我并不想多生事端。 在我看来,我不与绮心计较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不料绮心却不这么认为。 他不慌不忙地蘸墨,在宣纸上写道:“我原本也只想息事宁人,借贵府躲一阵就离开,但如今见将军中了‘寒煞’依旧能这般精神,想与将军谈个生意。” “生意?”我微微皱眉,却并没有表明态度,只道,“什么生意?” 绮心抬眸,淡淡扫了我与影子一眼,提笔写道:“寒煞之毒,除我之外无人能解,只要将军替我灭了蜀中唐门,寒煞解药配方必然双手奉上。” 看着薄薄宣纸上那狮子大开口的要求,我不禁微眯了双眼。我本以为自己顶多往府里带回了一个奸细,却不料是引进了只恶虎。 “生意当要对等才好,”我道,“本将答应你,绝不让唐门中人知晓你在京城的行踪,至多如此。” 绮心闻言没有答话,搁笔阖目,一副送客的表情。 我亦不再多言,领着影子出了牢房。做生意比的是谁手中筹码更多,谁又更沉得住气。 “影子,暂时不要动绮心,此毒一月之内不会对我的性命造成威胁,这二十日,你去寻找解毒的方法,若是找到了,便将绮心处理掉,若是没找到,就让影二见见绮心,如果影二也拿他没办法,就将绮心交给唐门。” “是。” 绮心是只善于伪装的恶虎,而与虎谋皮之事我一向不做。 寒煞之毒虽暂时被我压制,却并非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影响,接下来的几日我一直在府中静养,连早朝都称病未去,只让管家每日往宫里送份辞官的折子。 许是我人缘太差,称病了六七天,前来探望的官员也只有刘燮一人。 “沈渊,本公子听说你子得了重病,特地来瞧瞧你,还不快出门迎接!”刘夑还是这般聒噪,人还离我卧房八丈远,声音就已经传到我耳朵里了。 要是往常,我一定讽刺他几句,可今日我实在没有精神。寒煞这毒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许多,怪不得绮心会那般有底气。 正想着,刘夑已推门进了房间,看见正蔫耷耷睡在躺椅上的我,脸色微变了变:“你子还真病了?” 我摇摇头,用力压下在心口乱窜的寒气,坐起身来:“只是中了点毒。” 刘夑皱起眉头,将手指搭上我的手腕,不过片刻,脸色便已难看至极:“你他妈这是毒?你内力再弱点儿现在都能去见阎王了!”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很想告诉他,我就算是死了也暂时见不到阎王的,那判官虽然不要脸,但能让我重生回二十岁,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说我死后魂魄会被困在尸体中,应该不会是假话。 刘夑恨铁不成钢地甩开我的手腕,背着手在我屋里来回踱步,良久,他停下脚步,问:“下毒的人抓住了吗?” “抓住了,”我躺回椅子上,阖起双目道,“不过他胃口有些大,要从他手里拿到解药没有那么容易,我不敢操之过急。” 万一绮心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破,他倒是能到十八层地狱里过一遭就投胎,留我在尸体里受罪,那才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你这毒中得真不是时候,”刘夑板着一张脸,活似有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你称病不朝,一天一张辞官折子地往上递,太后虽然将折子压了下来,但难免走露消息,朝中许多人都已经坐不住了。” 我闭着眼,自嘲一声:“呵,本将军还真得那群老家伙看中啊。” “沈渊,你不能再任性了,”刘夑的声音格外严肃,我不禁睁眼,正对上他漆黑的桃花目,“沈渊,你要知道,你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你将军府一府人的性命,更有太后的c皇上的c我的c朝中上下数百忠臣的,这些,都尽数在你手中。” “你觉得我是在任性?”我偏头,静静看着他。 我甚至不知道此时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冷,比毒发时还要彻骨,上辈子我明里花天酒地,暗地里不知道为皇帝扫除了多少障碍,就连影子也在二十五岁时那场三王叛乱中丢了性命,我重生这一回,竟还是得像上辈子那般,被一天天榨干了用处,最后被弃如敝履? “刘夑,我问你,若有一天你无法功成身退,只能功成身死,你待如何?” 刘夑被我问得一愣,片刻后才看着我,道:“至少功成了,不是吗?” 他道:“沈渊,我不知道你最近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所认识的沈渊,不会这般瞻前顾后,我所认识的沈渊,虽是女子,却比男人更加大丈夫!” 我生生怔住。 我没有料到,年轻时的自己竟能得刘夑这么高的评价。我一直觉得,那时的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傻子,一门心思觉得,即使为国捐躯也是件无比光荣的事。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望着头顶那根朱红的房梁,心里不是滋味儿。 “你走吧,我心里很乱,想一个人静静。”我冷声下了逐客令。 刘夑最后是怎么走的我不清楚,只知道他走前曾对我说了一句:“沈渊,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你继续病下去,就算你明天中午就要毒发身亡了,早朝也必须得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章 难得露出锋芒 这是我两辈子里,最正式的一次早朝。 我束起四方髻,头戴紫金冠,身着暗红色朝服,手执象芴,甚至为了使人看不出我脸色苍白,平生第一次涂了胭脂。 朝中那些老家伙果然沉不住气了,一个个上奏尽是咄咄逼人,若非皇帝镇定,早就被那些满是皱纹的老脸吓哭了。太后美人儿明显瘦了一圈儿,隔着珠帘都能看到她略微凸显的颧骨。 “臣以为,太后廿五寿辰将至,当让各地藩王来朝贺寿,彰显我天朝国势之强盛。”礼部尚书秦尉休虽已一大把年纪,说话中气却十足,配上他那清瘦得有些道骨仙风的容貌,不知其中内情的人,还真会以为他是个一心想要宣扬国威的忠臣。 仅仅是脑子有点不好使。 如今幼帝登基不足一载,那些个藩王亲王的早就想进京探探情况,就等着机会合适了捞个皇帝当当。来朝贺寿?引狼入室还差不多。 不过,尽管是这样一个糟透了的提议,依旧有不少狼子野心之辈赞同。 “臣附议。”礼部侍郎十分懂行地支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臣也附议。”吏部侍郎不甘人后。 看着一众墙头草正摇摆不定,我淡淡开口:“附他娘狗屁的议。” 约莫是体内寒毒的缘故,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声音里带了寒气儿。 秦尉休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惊得一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指着我的鼻子,激动道:“你c你你,你怎可在朝堂之上污言秽语,这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我冷冷开口,将他那“蔑视皇威”四字噎了回去,“敢问尚书大人,本将说了什么污言秽语,怎么本将自己不知道?” “你怎可在朝堂上公然说附他附c附”他附了半天也没附出个什么名堂来,只弄得个面红耳赤。 我自是吃定,他这种自视甚高的老匹夫绝不肯拉下面子说“狗屁”之类“有辱斯文”的话,况且就算他真说出来了,我也能反咬他一口。 “行了,”太后美人儿淡淡两个字,适时让那些还欲开口的官员统统闭了嘴,“如今天朝虽已安定,却也不可铺张浪费,秦爱卿的忠心本宫与皇上都能明白,但本宫的寿辰,自有后宫操持。” 人家当事人都已发话,那群喜欢多管闲事的老匹夫自然没话说了。 “太后娘娘圣明。”我恭恭敬敬地跪下。 以刘燮等人为首的忠臣一派随即跟着我跪下,高呼“太后圣明”,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虽是不情愿,却也只得跪下,随众人一同高呼。 不多时,早朝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我自然是忧的那个。 方才与秦尉休那个老匹夫争执了片刻,接着又跪下站起好几轮儿,硬撑着才听着那些啰啰嗦嗦的文臣禀告完了政事,如今能平平稳稳走到宫门口都成问题。 刘燮自然知晓我的身体状况,刚散朝他便顾不得避嫌,佯装无赖地搂住我的肩。 “哈哈哈,沈渊,你子果然够哥们儿!礼部那老匹夫变着法儿地想从本公子手里抠钱,哼,也不看看自己那把老骨头有几斤几两!”他故意瞪了秦尉休一眼,惹得他负气离去。 “怎么样,还撑得住吗?”刘燮压低声音,右手已状似无意地搭上我的手腕。 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低声道:“暂时死不了,把我扶上马车就行。” 刘燮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收回右手,带着我一路勾肩搭背c“说说笑笑”地往宫门口走去。 我本以为,今天终于快熬过去了,却不料还未走出宫门,太后的心腹太监崔喜便急匆匆地找上了我。 “沈将军c刘侍郎,留步c留步!”崔喜跑得气喘吁吁,在我俩面前停下之后又缓了好一阵儿才匀过气儿来,“紧赶慢赶总算让咱家赶上了。” 刘燮与我交换了一下眼色,问:“崔公公有何事如此着急?” “哟,咱家能有什么事儿?”崔喜露出一个标志性的谄媚微笑,“这不是太后娘娘让咱家来请沈将军进宫一叙吗?” “现在?”刘燮眉头紧锁。 “那可不,”崔喜并未看出我的身体出了问题,理所当然道,“赶巧儿沈将军还未回府,若是已经回府了再进宫一趟,那多麻烦。” 寒毒着实厉害,我的双腿已然开始有些麻木,身子不禁晃了晃,好在刘燮及时握住我的肩膀,才没叫人瞧出端倪。 “哎呀,这可有些不巧,”刘燮一双桃花目中满是风流笑意,“本官和沈将军还有一些要事未说,要不这样,崔公公,您先回去复命,沈将军与我将事情说了立刻就去找太后,至多一刻钟。太后是在慈宁宫吧?” “太后是在慈宁宫,可”崔喜还有些犹豫,却见刘燮掏出一粒晶莹剔透的珠子塞到他怀里,脸上立刻就笑开了花,“行,那咱家就去复命了,二位还是别谈太久,让太后娘娘久等就不好了。” 拿了珠子,崔喜自是走得高兴,不过转瞬便没了影子。 崔喜走后,我冲刘燮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道:“那颗珠子值不少银子吧,可觉得心疼?” “本公子在银钱上何曾气过?”刘燮对我说的话嗤之以鼻,“行了,有这力气贫,怎么不见你刚才就走进宫去?上车再说。” 刘燮搀着我一瘸一拐地走上了马车,好在如今已散朝多时,其他官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宫门口的禁军都是自己人,否则还不知道明日会传出点儿什么。 一上车,我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我中毒的事太后知道吗?”我问。 刘燮坐在马车里,长舒了一口气,将我这个近乎瘫痪的人拉扯上车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我没告诉她,宫里人多嘴杂,难免走漏消息,”他捋顺了呼吸,道,“你起来坐好。” “做什么?”我虽有些不情愿,到底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刘燮没有回答,只捉了我的手去。 掌心相对,我只觉一股暖流自手掌处传遍全身,正欲挣扎,却听刘燮极严肃地叫了一声:“别动!”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以何种语言要描述我此刻的心情。 刘燮在给我传送内力。 内力是一种怪东西,自己用的时候,不管怎么糟蹋,至多养大半个月便能全部回来,可一旦给了别人,那便是给了,给一分就少一分。 刘燮这家伙不似我,他从就不是练武那块儿料,他那点子内力是他家族里的人用数以万计的银子买各种灵丹妙药砸,加上他自己数十年的苦练积累起来的,就这样给了我,竟不见他有半点儿心疼。 几个呼吸之后,刘燮松开了我的手。这下子,车里脸色最难看的人不再是我了。 刘燮惨白着一张脸,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你既然是我叫出来上朝的,本公子就不会让你在宫里出事儿,去见太后吧,别露了马脚。” 我轻“嗯”了一声,便掀帘出了马车,连“多谢”都没有说一句。 兄弟之间,言谢只显得矫情。 慈宁宫离宫门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不敢在宫里多待,刘燮给我的内力始终是治标不治本,时间长了照样会撑不住。只希望太后找我没有什么麻烦事儿。 慈宁宫是一样的雍容华贵,琥珀做的珠帘,金蚕丝织的帘幕,苏绣穿花的屏风,宫女掌着芙蓉灯笼侍立在雕凤的柱子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几日不见,太后虽清减了,却依旧美得让人为之折服。太后的五官其实并不出色,她的美,美在一种韵味,既有牡丹之雍容,又有幽兰之高雅,先帝驾崩后,她眸中更结上了万年不化的寒冰,尽是寒梅之铿锵。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免礼,”太后微一抬手,复又对室中的宫女太监道,“你们都退下吧。” “谢太后娘娘。”“是。” 我应声而起,宫女太监们则是应声而出。 无关人等退去之后,偌大一间宫殿里便只剩了我c太后,以及跟在太后身边那一团的方才一直未引起我注意的“肉包子”皇帝三人。 “不知太后娘娘找臣有什么事?”我问。 “你的顾虑刘燮都与本宫说了,本宫想,你为天朝付出颇多,也是时候给你一个交代了。”太后脸上挂着并无太深笑意的微笑,让她看起来不似上朝时那般冷漠。 “皇儿。”她轻轻唤了一声。 皇帝楚温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走到我身前,双手捧了两张圣旨递给我:“请皇姨收下这两道圣旨。” 皇姨?我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帝这声“皇姨”我确实担得起。当今太后沐和瑢乃是我那死去老娘的亲姐姐的女儿,我和太后真算起来还是表姐妹。只是我娘死得早,将军府与沐府早早地就断了联系,上辈子活了三十五年也没时间走个亲戚,弄得我都快忘了自己和皇族竟还有这层关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七章 忽然遭遇赐婚 太后并不怪我失礼,只波澜不惊地解释道:“这两道旨,一道是先帝赐予你沈家的遗诏,当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本欲交给你父亲,却不料你父亲战死长水城,这道圣旨便暂时搁下了,一搁便搁成了遗诏。” 听着她平静而雍容的声音,我鼻子不禁有微微发酸,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轻描淡写说出了“遗诏”二字?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是天下皆知的,上一世,在皇帝十五岁正式执掌朝政之后,太后便主动去为先皇守陵,一守便是五年,至死方休。 太后见我没发话,继续道:“这另一道圣旨乃是皇儿亲笔所书,只要他在位一天,你沈家之人无论犯下何等罪疚,都可完全赦免。” “谢皇上c太后隆恩。”我终于还是跪下了。 得了这两道圣旨,无论哪个将领都会感激涕零,而我却依旧冷着一张脸。我心里若说一点儿也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相较于上一世淡定了许多。 没错,上一世我也收到过同样的两张圣旨,只不过上一世是在二十五岁之时,我领兵平叛有功,皇帝楚温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赐给我的。然而,就算有这两道圣旨又如何?当皇帝有需要的时候,我还不是得为了“家国大义”去死上一死。 “不必多礼,”太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今日叫你来也就这一件事,本宫有些乏了,沈爱卿若还有事要忙,离开时也不必特地让人禀报。”她径自说完,也不顾我答没答应,转身便进了内室,留下皇帝和我在主殿里干瞪眼。 楚温怯生生地看着我,想来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我近距离接触。 他打量了我很久,终于似下定了决心,一咬牙,走到我身前,用他软糯的声音轻轻道:“皇姨,今日早朝你骂那个秦尚书时候的模样,好生帅气。” “哦?”我淡淡挑眉,“皇上说的可是真心话?” “君无戏言,自然是真心话!”楚温急切地回答,像是怕我不信,又道,“朕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皇姨这般,在朝堂上淡淡说一句话便堵得那些大臣说不出话来。” 我无奈一笑,孩儿就是好,若是上辈子二十几岁的皇帝对我说这话,我一定会吓得跪下请罪,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孩子,说的话哪里会有那般深意?喜欢便是喜欢。 不过。 “皇上身为君主,将来是要治理整个天下的,可不能只有臣这点儿出息,您说的话便是圣旨,谁敢反驳?若是谁敢不听,拖出午门砍了便是。”我肃容道。 楚温瞪大了双眼,似是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大权力:“可是母后说,朕身为皇帝,不可任性,要多听大臣谏言。” “是,您是天底下最不可任性之人。”我心底蓦地生起一丝怅惘,我是不可任性之人,太后是不可任性之人,就连这个才只八岁的皇帝都知道,自己不可以任性。身居高位的,又有哪一个可以任性呢? 我正了正心神,继续道:“您是天朝的君主,掌握生杀大权,一言一行都系着天下苍生的性命,所以更要明辨忠奸c谨言慎行。” 楚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露出一个不带丝毫女气的微笑,心知自己和他已经没有更多好说的了,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宜在宫中久留。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告辞离去之后,八岁的皇帝楚温会对今日之事念念不忘,以至于在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可是有什么心事?”六子声提醒。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今年不过十五岁,却因办事周道c说话讨喜被楚温留在了身边。 楚温不过八岁,对身边的人并没有什么心防,见六子问起,随口便说了:“朕在想,母后让朕与皇姨相处熟稔些,可是皇姨总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朕不知该如何才能与她亲近。” “可是沈渊,沈将军?”六子试探问道。 楚温点点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澄澈无比。 六子又问:“那皇上可喜欢沈将军?” “自是敬爱的。”皇帝老实道。 六子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只转瞬便隐了去,他故意做出思考的模样,顿了一会儿才道:“奴才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皇上想不想听。” “哦?你快说来听听。”楚温的眼睛亮了起来。 此时,心思单纯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六子低垂的眼眸之中闪过的那一缕精光。 次日,雪上加霜,身中寒毒的我来了月事。寒毒带来的不适加上来月事时腹的疼痛,让我这久经沙场的身子也挣扎不下床榻了,不得不告假没去参加早朝。 我本想着,自己能在床上躺上一天,强迫自己灌下一碗调养气血的药,正准备睡一觉缓解疼痛,却不料管家就来禀报了两个让我睡意全消的消息。 其一,今日早朝的时候,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亲自宣布了要给我和淮海王傅子墨赐婚! 其二,淮海王得知我身体不适未去早朝,特来探望,如今人已经在客厅中等候了。 “你怎么没把人拦着?”我咬牙切齿。 沈福似早就料到我会有此一说,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将军并未吩咐不见客,且淮海王身份尊贵,老奴不敢阻拦。” 我喉头一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不敢拦是假,不想拦才是真,定是那淮海王样貌不错。 沈福的性子我清楚得很,让他处理任何事情他都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从不多说一句话,唯独在本将军的婚事上面,他简直比我那死去的爹娘还肯操心,活似本将军二十岁未曾嫁人很老似的。刘燮都二十八了婚事上还没个着落都没人说他,本将军才不过二十,何必这么急? 上一世皇帝也是给我和傅子墨赐过婚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得知傅子墨进京时我会有些烦躁。不过上一世我因不满皇帝的赐婚,挑着傅子墨来府中探望我的日子到烟波楼去躲了一整天,一回府就遇上了宫里传旨的太监,说应淮海王的请求,皇帝取消了对我和傅子墨赐婚。所以这赐婚风波也不惊不险地过去了。 然而这一世不一样啊! 本将军如今连房门都出不了,怎么去烟波楼躲?皇帝的圣旨素来是金口玉言,本将军自问没有傅子墨那个能力可以让皇帝撤回圣旨。 “福叔,你去告诉傅子墨,本将军今日不见客,让他自己回去吧。”去不了烟波楼,不见他也好,希望他能知道本将军不欢迎他,自己去找皇帝取消了赐婚。 我挣扎着将自己挪到了躺椅上,既然睡不着,在床上呆着也难受。 沈福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站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我:“将军,依老奴看,淮海王挺不错的,一表人才c知书达理,再者,他从不参与政事,与他成亲,亦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您为何不考虑考虑呢?” 我偏头看着沈福,心知今日我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他是不会走的,便与他实话实说了:“本将军不喜欢心机深沉的男人。” “心机深沉?”沈福似完全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将军,以老奴的了解,淮海王并非心机深沉之辈。” 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若不是知道他一心为着我好,又一大把年纪了,加上今日我身子不便,本将军早把他揍出去了。 “心机深沉会写在脸上吗?你才认识他多会儿?”我的耐心用光了,“赶紧去,别逼本将跟你翻脸。” 我这个将军终究还是有点威严的,沈福应了一声“是”,去了前厅。 傅子墨此人我曾特地派人调查过,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温文尔雅c谦逊纯善”,偶有负面评论,还是嫉妒他的人说的,几乎不可信。然而,在王侯世家之中出生的人,有几个会是善角儿? 就拿他四个哥哥的死来说,不管怎么查,都与傅子墨没有半点儿关系。可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老天眷顾他一个藩王的庶出幼子,哥哥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让他白捡一个藩王来当? 纯善,唬鬼! 我心中正想着,却闻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我卧房门前。 “沈将军,王听闻您身子不适,特来探望,不知将军可允许王进来?”傅子墨的声音十分好听,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嗓音,带着两分温柔,让人听来,似冬日的暖阳轻轻打在皮肤上,说不出的舒坦。 他的声音实在太动听,竟让我一时忘了绮心的教训,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当然,说完我就后悔了! 傅子墨的容貌算不上十分帅气,却让人看着十分舒服。他双眉浓淡适中,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和谐。眸色不深,眼里却盛满了温柔而诚恳的笑意,许是常年微笑的缘故,他眼角有几丝细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年轻,只让人更想与他亲近。 怪不得沈福才见他一会儿就像为他与我牵红线了,就连我听了他的声音c见了他这张脸都会以为他是个纯粹的好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番外&傅子墨说沈渊(一) 第一次见阿渊,是在金銮殿上。 她头戴紫金冠,身着暗红色朝服,站在武将最上首,凤目之中满是冷冽。 她正在和人吵架,当然,是她在骂别人。以她那凌冽的气势,谁又敢找她不快?除非是活腻了。 “附他娘狗屁的议!” 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粗口说得这般顺溜,也这般寒气逼人。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会有寒气,是她中了寒毒的缘故。 早朝总算是结束了,当我正在想,我朝唯一的女将军沈渊果然不愧为女中巾帼的时候,刘燮走过去,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虽然他俩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但我还是看出来了,阿渊将自己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刘燮身上,若没有刘燮支撑着,她此刻恐怕站都站不稳了。 原来刚才都是在死撑吗? 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女将军,和我这个藩王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心里有一点儿敬佩罢了。 得知赐婚 听到皇帝宣布赐婚圣旨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往武将最上首的位置望去,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忽然得知自己要娶一个女人,我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虽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妻子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甚至,没考虑过要娶妻。但二十八岁,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有一个妻子,感觉应该也不会太坏。 如今,我很庆幸当初没有请楚温收回赐婚的圣旨。 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见阿渊,是在将军府。 早朝刚下,我便去将军府探望阿渊,沈管家待我很是热情,很是周道地领我到阿渊的卧房。 虽然沈管家说了,阿渊不拘节,但女子的闺房总是不能妄入的。我在门外询问是否可以入内。 “进来吧。”她并没有拒绝。 我一进屋,便看到了睡在躺椅上,脸色苍白的阿渊。 阿渊其实很瘦,个子也不算很高,未穿起厚重朝服的时候显得身子很单薄,我真不知道,就这么一个的人儿,是如何散发出那般凛冽的气势,震慑住一众朝臣的。 在看到她闭着眸子的侧颜时,我忽然想起了母亲昔年对我说过的那番话:“墨儿,你同我一样的性子,对这世上的东西都看得很淡,但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一样让你忍不住想要永远保护的东西,记住,当你遇到了那样东西,一定要用尽全力去抓住。” 我想,我遇到了那样东西。 我未来的妻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八章 沈管家神助攻 然而,傅子墨进屋后头一句话就让我躺不住了:“王今日来,除了探望,更想问一问将军对于皇上赐婚的意见,若是将军不愿,王也不勉强。” “你想退婚!”我惊喜地一下子就从躺椅上蹦了起来,然而下一刻本将军就糟了报应。腹一阵钻心的绞痛,霎时让我再说不出一个字。 许是我忍痛的表情太过狰狞,让傅子墨误会了什么,他连忙道:“不不,王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心中兀自咆哮,可越是激动想说话,腹越是疼得厉害,让我蜷在躺椅上,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冒冷汗。 “将军可还好?”傅子墨的语速稍微变快了一些,却听不出情绪波动,大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微笑。 我专心地忍痛,没办法回他的话,片刻后,便听到他唤沈福的声音。 沈福很快就走进了屋子,想来刚才是他怕我责备,一直守在门外,没敢进来。 “沈管家,沈将军的病情怎会这般严重,未找大夫诊治吗?”傅子墨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沈福用手背摸摸我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良久没有说话,想来他家将军因为来月事腹疼痛导致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尸这事儿他不太说得出口。 傅子墨见沈福难以启齿的模样,也猜出了几分我是因何而痛,没再纠结我的病情,只对管家道:“沈管家,不知可否借贵府的厨房一用?” 沈福愣了愣,虽不明白这淮海王要借厨房做什么,却也没有拒绝,只叫了一个厮领他去,自己则留在房中照顾我。 腹有千万把刀在绞般的痛,脑袋昏昏沉沉,我只觉过了有一年,才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得一道温柔而低沉的男声:“将军,张嘴,喝了这个。” 我感觉面前有热气在升腾,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见一碗红褐色的粘稠汤汁,嘟囔了一句:“我不喝药。”便闭眼,抿紧了嘴。 “这不是药,是甜的。”男子的声音十分好听,让我下意识就相信了这句话,张开了嘴。 汤汁缓缓流进嘴里,甜蜜中带着辛辣,算不得难喝,但我就是不喜欢,又抿紧了唇。 “怎么了?”那人将碗拿了开。 “辣的,我不要。”我瘪了瘪嘴。 “呵,”我听到一声男子喉咙里传出的低笑,低沉而温柔,挠得我心里痒痒的,“将军,莫任性了,喝下这个,肚子就不会痛了。” “真的?”我问。 “嗯。”男人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不情不愿地喝完了那碗汤汁,不一会儿,便觉一股暖流自腹升起,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 身体舒服了,困意便升了起来。我正想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在躺椅上睡觉,便觉两条温柔而有力的臂膀将我抱了起来。我脑子昏昏沉沉,并不知道是谁,只觉这个怀抱格外温暖。 那人将我放在了柔软的床上,替我盖好了被子。 隐约之间,我听那道好听的男声缓缓说了一句:“沈管家,您说,婚礼定在下月初三,如何?” “自是可以的,老奴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准备。” 睡得香甜的我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自家敬爱的老管家卖了。 我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醒来已是次日丑时。刚换好衣裳,影子便拿来一瓶药丸,外加一张薛涛笺递到我手里。 “恭贺将军新婚大喜,特奉上抑毒丸一瓶,作为贺礼,唐绮心字。” “药已经让人验过,没有问题。”影子道。 我心里丝毫没有因为得到抑毒丸感到轻松,反而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怎么也知道了我被赐婚的事儿?” “如今府中上下都知道了将军下月初三要与淮海王成亲的消息,昨日沈管家吩咐给全府上下都加了餐,绮心那份也算在了里面。”影子的声音一贯的冷硬。 给地牢里的犯人加餐,天,把本将军嫁出去了,沈福是有多高兴? 等等! “你说本将军下月初三要和淮海王成亲?!”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下月初三成亲,我何时答应了? 影子的声音依旧不带丝毫情感,似乎是觉得本将军嫁不嫁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是,沈管家昨日已经让人赶制嫁衣,又写了请柬,让人连夜给京中各大官员,如今整个京城里的人大概都知道将军下月初三将要成亲了。” 绝,这招先斩后奏实在太绝。 我被气得笑了出来:“呵呵,未经本将允许私自行事已经不只一次,他倒是越来越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了!影子,去把沈福给本将军叫来!” 到底是本将军平时太过宽容。 “是。”影子领命退了下去。 沈福进屋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柄长剑,一见了我,便恭敬地跪了下来,对着我双手捧起长剑,道:“请将军赐老奴一死。”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给我来这么一招,怔了一下,终是接过长剑,冷笑道:“你倒是知道自己该死了?” “是,老奴罪该万死,”沈福抬头看着我,苍老的眼睛平静而慈爱,“只希望将军能在赐死老奴之前,听老奴一言。” 沈福平静的表情太过扎眼,让我不禁闭上了双目。 “你说吧。”我别开脸道。 “老奴希望,在老奴死后,将军能与淮海王顺利完婚,”沈福语重心长,就似一个老人在对他的孩子交代遗言,“老奴活了五十几年,自问看人不会走眼,淮海王是个可靠的人,对将军也很好,将军刚烈直爽,而淮海王细心沉稳,你二人互补,再合适不过。” 他道:“老将军当初而立之年依旧不肯成婚,是太爷逼着,他才娶了老夫人,后来与夫人生了将军,再后来,夫人病去了,老将军才悔恨当年没有早些将夫人娶过门,那样,他和老夫人相处的时间也能多些。” 他红着眼眶看着我:“老奴知道,在将军这个位置上,能得一知心人是有多不容易,老奴只希望,将军身边能有一个肯照顾将军的男子,莫至夜半惊醒时,空对凉簟冷窗如今,能知道将军即将成婚,老奴死也无憾了。” 沈福说完,跪在我身前低着头不再言语,似是在等待我长剑落下。 可是,我手中的剑,又怎么落得下去? 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长剑与地面相撞发出“哐”的一道响声,惊得沈福抬头,双眼正对上我晦暗难明的眸子。 “行了,你以为这是在军营?未得军令私自行事,可以就地处死?”我背手,淡淡转过身不再看他,“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是,谢将军不杀之恩。”沈福领命,拾了剑离去。 沈福说得也没错,在我这个位置上,是很难得一知心人,我这辈子也不敢奢求有知心的,能得一知冷暖的夫婿都算不错。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我的未来夫婿不是傅子墨。 那人,我看不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九章 是想要削藩吗 想来他肯给我一月的时间,是对自己的“寒煞”十分有信心。 我本以为,身子舒坦了,更方便我上朝应付那群老家伙,却不料今日那群老家伙安分得有些让我意外。 没有大臣找茬,早朝不过两刻钟就已结束。 刚到宫门口,刘燮走到我身边问我的身体状况。 我老实答他:“暂时无碍,下毒之人给了我一瓶抑毒的药丸,约莫能用一个月。” “抑毒的药丸?”他沉吟片刻,抬头看着我,“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大约是有阴谋的,但如今的形式,我这里不能出一点岔子。”我轻叹了一口气。 绮心那般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特地给我送贺礼?但如今太后与乱党即将撕破脸皮,容不得我出一点儿乱子,除了吃下它,我别无选择。 “你自己注意些。”刘燮淡淡提醒了我一句,没再深究,他素来不会过多干涉我的私事儿。 他顿了顿,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我:“对了,我听那群老匹夫里有人在传太后有意削藩,但本公子这里却没有得到太后给的消息,你那儿知不知道点儿内情?” “削藩?”我有些惊讶,他这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以天朝现在的国力,万万禁不起削藩带来的动荡。 “这不可能。”我肯定道。 “不削藩?那她为什么要给你和淮海王赐婚?日子还定得那么急。”刘燮陷入了沉思。 经刘燮这一番提醒,我才恍然大悟,惊起一身冷汗。 我是天朝唯一的女将军,官至正一品定国大将军,又勉强能攀上点儿皇亲的关系,淮海王虽没有品阶,但却是天朝唯一一个世袭的异姓藩王,就连皇帝也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皇叔。看起来我俩这是门当户对c天作之合,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藩王未经皇帝允许不得入京,常年居住在自己的封地,我若是嫁给傅子墨,须得随他前往封地,太后只要没傻就绝计不会这时候放我离京,如此一来,便只能让傅子墨入赘将军府。 可傅子墨一个拥有三千里封地的藩王,让他入赘将军府,这不是明摆着在羞辱他吗? 朝廷公然羞辱一个位高权重的藩王,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其他的藩王,“我要开始动你们了,你们给我心着点儿”吗? 难道太后真的要有什么行动了?可是上一世的时候,削藩不是还有几年吗?难道是因为上一世我没能成功和傅子墨成亲,所以太后才没有那么急着削藩的?这也不应该啊。 我与刘燮正在这厢疑惑着,一个好听的男声忽然响起:“沈将军,原来你在这儿,让王好找。” 是傅子墨的声音,我惊得立刻回头向声源的方向看去,只见傅子墨一身靛青色朝服,面带微笑,坐在轮椅上,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侍卫。 “淮海王,您这腿,怎么了?”刘燮向来是个胆大不怕得罪人的,率先问了出来。 傅子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微笑着:“突发腿疾罢了,不碍事,”他说到这儿,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看着我,“王也只是偶发腿疾,多数时候还是能健步如飞的。” 额,你解释就解释,看我干嘛?你就算是残废也与我无关吧?我腹诽。不过腹诽归腹诽,说我却是不敢说的,天知道万一得罪了他我会不会像他四个哥哥那样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死了还查不到他身上,冤都没法伸。 我微笑着点点头,道:“不知王爷找我有何事?” “并非王找你,而是太后找你我有事,”他眸中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温柔笑意,“方才崔公公找上了王,说明缘由,我想着我来告诉你也无碍,便让他先行回宫复命了。” 我抽抽嘴角,腿脚不好还这么乐意帮人跑腿,当真是闲的么?我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快去找太后吧,让她久等也不好。” “嗯。”傅子墨微笑着点头,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青衣侍卫道,“一,你先回驿馆吧,我与沈将军一路,不会有事。” 那青衣侍卫冷得很,连“是”都没有答一声,只点点头便转身离去,全然没有属下对主子应有的恭敬。 不过,他淮海王的家务事我可没心思去管,只随了傅子墨慢吞吞地往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依旧是昔日的模样,金碧辉煌,清冷如常。 宫殿中,闲杂人等早已退去,太后站在大殿最上首,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红着眼眶却死活不敢掉泪的皇帝楚温。 “皇叔c皇姨,朕真的错了吗?”楚温一见到我和傅子墨,便带着哭腔唤了出来。 皇帝那张包子脸略微带了些红晕,水汪汪的黑瞳楚楚可怜,一瞬间,我几乎不敢开口说话,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将他惹哭了,虽然我很清楚,楚温绝对不会掉眼泪。 还是傅子墨镇定,说了一句“臣突发腿疾,不能行礼,望皇上太后恕罪”之后,便微笑着问皇帝:“不知皇上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许是傅子墨的微笑太过亲善,皇帝的情绪稍平复了几分。只听得楚温缓缓道:“母后让人打死了六子,说他进谗言蒙蔽君主之心,还说朕不该擅自给你和皇姨赐婚。” 傅子墨没有直接安慰他,只问:“是六子与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才决定要与臣和沈将军赐婚的?” 见皇帝点了头,傅子墨才又道:“自古向皇帝谏言都是言官的事,宦官向您谏言,越俎代庖,那便是犯了僭越之罪,足以诛其九族,只杀了他一个已是太后娘娘莫大的仁慈,无关皇上到底做了什么,至于皇上该不该与臣和沈将军赐婚,臣不敢妄论。” “朕明白了,”楚温抬手抹了抹眼眶,乖巧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冲太后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诚恳道,“母后,儿臣错了,儿臣不该因一罪奴向母后发火,请母后责罚。” 我这才注意到,太后美人儿素来平静无波澜的脸正带着怒火过后的红晕,想来在我和傅子墨到之前,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章 王爷何必执着 “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楚温站起身子,包子脸上满是严肃。 看到这个场景,我都不禁要感慨皇帝的孝顺懂事了,若是我八岁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儿被老爹处死了随从,我必然是要和我老爹“血战到底”,不拔下他的胡子誓不罢休的,哪会去反省自己错没错? 看着他俩人和睦了,我才出语问:“不知太后娘娘找臣等二人有何事?” 此话一出,太后美人儿的凤目之中便带上了些许歉意,她看向我与傅子墨,道:“想必两位爱卿也已知道了,此次赐婚,全然是皇上受人教唆许下的,绝无欺侮两位的意思。如今罪奴已伏诛,赐婚之事” “赐婚之事,不宜更改,”傅子墨微笑着打断太后的话,“这是皇上登基之后所下的第一道圣旨,若是收回,皇上在百官心目中的威信定将大打折扣,如今朝中并非十分安稳,在此等事情上,不容有失。” 这这这,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好不容易太后才有心要撤销赐婚,你一个闲散王爷在这里表什么忠心! 我很想一巴掌把这个轮椅上的男人拍到慈宁宫的金柱上,但碍于他的身份,我还是忍住了,委婉道:“王爷,虽是这样说,但以如今的形式,本将也不可离京随您前往封地,赐婚之事,还当再做考虑才是。” 傅子墨听了我的解释,丝毫也不慌乱,淡淡笑道:“无妨,王可以入赘将军府。” 我,你,入赘,你居然还甘愿入赘!王爷,表忠心也不是这样表的啊,本将军上一世也没见您有多忠诚,您这一世怎么可以这般执着。 “王爷您身份尊贵,怎可入赘将军府呢?”我勉强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您堂堂藩王被赐婚入赘,就算您不介意,但别人会觉得是朝廷故意要欺辱藩王,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便不好了。” “怎可说欺辱?”傅子墨笑得如沐春风,“正所谓,窈窕淑”他说到这里,似乎也知道“淑女”这个词用来形容本将军有些不恰当,却也没有丝毫尴尬,顿了顿,继续道,“将军巾帼不让须眉,臣心慕已久,何来欺辱一说?” 他说着,抱拳看向太后:“若是太后娘娘担心有人嘴碎,本王自会让他们闭嘴。” 傅子墨说话时声音虽低沉而温柔,但绝对没有人敢忽视他所说之话的重量,一个从拥有三千里封地的藩王府中走出来的庶出幼子,若说他不是踏着血路登上的淮海王宝座,谁都不会相信。 太后果然被他说动了,她对淮海王表的忠心信了几分我不知道,但傅子墨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权衡利弊,她还是懂的。 “既然王爷对沈将军有意,本宫自然不愿意做那拆散鸳鸯的棒槌,不过皇上与本宫是万万不敢让王爷受委屈的,”太后说着,转头看向我,“沐丞相乃是沈将军的祖父,沐家也算是沈将军半个娘家,婚礼时便让沈将军坐花轿从沐府出发至将军府,不知将军有无意见。” 我生无可恋地摇摇头,您都已经决定好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如果有下辈子,本将军一定要做个佞臣,看你们还敢不敢不和本将商量一下便把本将军卖了。 虽然我上辈子也在心里暗暗发誓说过类似的话。 “本宫教导无方,才令皇上铸下此错,却要二位爱卿承担后果,本宫实在惭愧。”太后凤目中带着歉意与疲惫。 “太后哪里的话,为天朝尽忠乃是臣等分内之事,您又何须自责?”客套话从傅子墨口中说出来,竟也有了一种真诚的味道,“臣看太后也累了,臣与沈将军便不打扰您休息了,万望太后保重凤体。” 太后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跟我和傅子墨客套了,点点头,准了我俩离去。 我与傅子墨一同出了宫门,临上马车时,傅子墨从轮椅的夹层中取出了一件斗篷送给我。斗篷格外厚实,想来穿上它再大的风雨也不会被淋湿,上绣了一支凌寒傲雪的红梅,甚为好看。 “将军府离皇宫甚远,将军比王更需要这个东西。”他看着我,褐色的眸子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要把我吸进去。 我鬼使神差地接过斗篷,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我才回过神来,手里拿着他送我的斗篷,颇为疑惑。 这艳阳高照的,送我斗篷做什么? 我坐上马车回府,不料,马车才驶了不到一刻钟,头顶的天霎时乌云密布,几个惊雷响过,雨便倾盆而下。我将手中的披风递给马夫,让他穿上,心中却惊讶无比:这傅子墨竟这般料事如神。 看着马车外那滂沱大雨,我惊讶的同时,心中更多了几分疑惑与担忧。如傅子墨那般,要相貌有相貌,要智谋有智谋,要家世有家世的男人,偏生要与我这个上辈子三十五年都不会犯一次桃花的女将军成亲,到底是有什么阴谋? “哎!”我长叹一口气,为什么我偏生得嫁给一个笑面虎?虽然那只笑面虎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对我看起来也不差但是就算笑得好看c对我再好也无没办法消减我对心机深沉之人的不喜! 我幽幽想起前日皇帝给我的那两张圣旨,其中一张上说可以完全赦免沈氏子孙所犯下的一切罪疚,如果在皇帝的赐婚里逃婚的话,能不能被赦免? 然而逃婚的念头刚起,我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傅子墨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以及——他“曾经”有四个活蹦乱跳的哥哥的事实。 本将军不干了,那只不要脸的判官鬼,送本将军重生这一回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先是辞官被拒,后又身中剧毒,现在又被迫要嫁给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一肚子黑水儿的人,老天爷,你到底还设计了什么劫难在等着我! 傅子墨,傅子墨,满腹都是墨,你怎么不叫腹黑?我在心底咆哮。 然而,任我万般不情愿,光阴依旧似箭。 时光荏苒。 七月初三,我与腹黑,啊不,傅子墨的婚礼还是照常举行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洞房花烛(上) 就为了我嫁妆那点儿银子,刘燮差点儿跟我绝交。 即使太后已经允诺要通过缩减举办自己寿辰庆典的花费来补足国库的支出,刘燮那家伙还是一脸的闷闷不乐,送贺礼时十分任性地让人抬了九大箱银子堆在将军府门口,堵得宾客都无法进出。 真是,本将军是缺那区区几十万两银子的人吗? 其实他可以再多送几箱,本将军大人有大量,念在兄弟一场,不会与他计较。 因为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感情严重受创的本将军只能盖着盖头坐在花轿里,通过影子用他那神出鬼没的轻功不断送进花轿里礼单寻求安慰。 灵芝c珊瑚c玛瑙c锦缎原来本将军成个亲还能收到这么多好东西,简直是一夜暴富啊,本将军上辈子怎么没成个十次八次亲,说不定就成全国首富了。 “这些钱都够逛多少次烟波楼,够包下流苏阁多少个倌人,够买多少壶美酒,够听多少支曲儿了?”我手中拿着礼单低喃,魂魄早已飞上云端。 然而,影子的一句话让我从云端狠狠跌落,摔了个血肉模糊:“新姑爷过门之后,将军还能去青楼?” “滚!”我十分粗鲁地将到吊在花轿顶上的影子扯下来扔出了窗外,自然,不会武功的人只会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这个暗卫简直越来越不好用了,之前本将军不慎中毒的时候嘲讽本将军,如今又在本将军幻想幻想安慰自己的时候打击本将军。本将军自然知道,腹黑进门之后,本将军很难再有机会去青楼陪那些美人儿聊天了,但幻想幻想心里总能得些安慰。 哎,本将军的自由啊,本将军的尊严啊,今日过后都将不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踢轿门c跨火盆c拜堂都无趣得紧,头顶那张红帕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当真是一点儿都不透光。 原本成亲之后是要换新房的,但我睡惯了自己的房间,不喜欢那些穷讲究,便让管家将我的卧房改成了洞房,傅子墨也没有反对。 我轻车熟路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坐上床沿,一把取下盖头给自己扇风。这大七月的,人都能给热死,本将军还盖着这么个不透风的玩意儿,简直活受罪。 不料,我才刚扇了两下,便听“笃c笃”两声轻响,傅子墨已经操纵轮椅越过低矮的门槛进了屋,微笑着看我翘着二郎腿扇风。 “那个”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腿放下去,喜帕也藏在了屁股后面,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道,“王爷不是应该在前厅招呼宾客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毛病犯了。”傅子墨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摇着轮椅来到床边。轮椅的轮子上裹了厚厚一层布,前行的时候甚是平稳,丁点儿声音都未发出来。 他来到床边,尝试了好几次要自己站起身都没能成功,额角已经起了薄汗,连唇色都染上了几分苍白。 “阿渊,扶我一把。”他道。 阿渊? 我愣了很久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我,连忙上前将他扶到床沿上坐好。 他按下轮椅扶手上的一个凸起,椅坐前方便弹出了个暗格,他拉出暗格,一个的药箱便出现在了眼前。 傅子墨的脸色已十分难看,虽然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但呼吸已经有些紊乱,拿药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我,柔声道:“阿渊,你能,出去一会儿吗?” “那个,你没事儿吧?”我问。他这个模样,我怎么敢出去?万一死在我屋里了,太后怪罪是,我的卧房可不能住人了啊。自从被那只不要脸的判官鬼塞回二十岁,我已经很确定这个世界上有鬼了。 傅子墨在我的房间里阴魂不散,想想都可怕。 我打了个激灵,连忙道:“你可千万别死,我带你去找御医。” “我不会死,”傅子墨似乎以为我是在担心他的身体,给了我一个“你放心”的微笑,道,“十几年的老毛病,在这一朝一夕里还要不了我的命。” 他说完,又劝了我一次,见我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最终还是妥协了,无奈道:“你不愿出去,那背过身去可好?” 我皱起了眉头,刚才我确实是担心他会死在我屋里,但僵持了这么半天他还有力气说话,想来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可是,他一直想要支开我,见支不走我便想让我背过身不看他,这般神神秘秘,到底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我点点头,背过身去。不过,我只背过身站了一会儿,便偷偷转了回去。 只见傅子墨将裤脚与衣摆都卷至了大腿,而那两条腿上,密密麻麻满是伤疤。鞭痕c刀疤c烙痕c烫伤虽然都是上了年份的老疤痕,却依旧触目惊心。就连我这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看了,心里都有些发憷。 他正在给自己扎针,奈何手抖得厉害,总是扎错穴位,只能拔出重扎。也不知道他是感觉不到痛还是怎么,他一直微笑着,只有那双不住颤抖的手稍微诚实些。 “风湿?”我淡淡开口问。 傅子墨双手一顿,手中的银针霎时在自己的膝盖上拉了一条口子,鲜血浸出。他抬起头,微笑看着我,只眉头稍动了一下,透露出他的不自在。 “你怎么转过来了?”他问。 我没有回答他,只挑眉,故作傲慢姿态,道:“你一直都是这么给自己扎针的?居然没把那两条腿给扎废。” 或许是见我没太在意,傅子墨的笑容略自然了几分。他摇了一下头,道:“有医师负责,但今日你我大婚,我便没让他跟来。” “胡闹。”我淡淡扔下这句,径自推门去了外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洞房花烛(中) 我再次进门时,傅子墨已将膝盖上的血揩干,只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痕。 我将打开的药箱“哒”地一声放在地上,单膝跪在傅子墨身前,拨开了他拿着银针还想往自己膝盖上扎的手。 缓解风湿疼痛的针法我是会的,上辈子我自己也给自己扎过几十次——在战场上呆久了的人,老来谁没点儿病呢?而我又是个好面子的,不想青楼里的那些美人儿知道我有腿疾瞧我不起,便向御医学了几招,以备不时之需。 傅子墨出奇地安静,只用那双温柔的眸子看着我,大有一种不将我的脸看出一朵花儿来决不罢休的架势。 施针完毕时,天已全然黑了,只回廊上还亮着灯。 天际滚着闷雷,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我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去将窗户关上。 “腿还疼吗?”我挑眉询问。 “比之前好多了,”傅子墨自己将自己挪到了轮椅上,冲我轻浅一笑,“辛苦阿渊了。” 我见他脸色虽还是有些苍白,但比之前好了许多,也放下心来,笑道:“辛苦倒没有,只是本将军比较好奇,王爷之前为何执意要本将军出去?” “并非什么要紧事。”他答得十分自然,却并没有要与我解释的意思。 然而,我的好奇心已经起了,未达目的很难罢休。 “那,又是什么事儿呢?”我问。 傅子墨大约是知道自己今天逃不脱这个问题了,轻叹一口气,虽然依旧微笑着,但看向我的眼神里略带了几分嗔怪,道:“一年前,老王妃曾赐给了我一个丫鬟。” “通房丫鬟?”我起了几分八卦的心思。 “你想哪儿去了?”傅子墨轻笑出声,“我可没你那些风流韵事,老王妃赐给我的不过是一个为我洗脚的丫鬟。那丫鬟执意要给我洗脚,结果刚看到我那两条腿就吓哭了,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屋子。” “所以,你是觉得本将军会和那个洗脚丫鬟一样,被你吓哭?”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适当带了几分轻蔑。 “丫鬟自然是不能与将军相提并论的,”傅子墨微微笑着,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是王怕自己被自家王妃嫌弃,今后只能夜夜睡地板,地板湿气重,王这两条废腿可禁不起折腾。” 他说的甚是无辜,可本将军却觉得,这是我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男人调戏。 经过刚才给他针灸那一番折腾,我几乎都快忘了现在是我和他的洞房花烛夜,可如今被他这么一提醒,我立刻想起来,自己和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那个王爷,咱们能不能商量个事儿?”我试探着问。 “何事?” “您看,这将军府这么大,空床这么多”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傅子墨的表情,却发现他脸上的微笑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变化。终于,我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咱们以后能不能分房睡?” 此话一出,我感觉世界瞬间安静得有几分诡异,连窗外的风都骤停了,屋内只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炸响。 良久,才听得傅子墨温柔的声音响起:“阿渊是嫌弃本王?” “没没,一点儿也不嫌弃。”我连忙摆手,不敢有丝毫犹豫。傅子墨的声音虽然听不出丝毫不悦,可他在我面前素来谦称“王”,或者直接说“我”,“本王”这个自称还是第一次在与我说话时用到。 犹记得他上一次自称“本王”还是在太后面前,原话似乎是:“若是太后娘娘担心有人嘴碎,本王自会让他们闭嘴。” 我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只是还有些不太适应。” “你是在怕我?”傅子墨的眼神温柔而犀利,似乎不管我有什么心思,他都能一眼看穿。 我不敢说我就是怕他,却也不想昧着良心说我不怕,只假笑着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啊,怎么可能?” “阿渊,你实在不必怕我。”他淡淡丢下这句话,摇着轮椅出了门,只留下一个僵在原地的我被门口灌进的冷风拍打。 不知为什么,他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我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冲动,关上房门,然后脱掉嫁衣,躺到床上。 “睡一觉,赶紧睡一觉,养足精神,不管傅子墨出什么招搞死我,我都要有了精神才能应对。”我不停地在心里默念。 可是,我心里越是想着要赶紧睡,就越是睡不着,当初我在还在战场上领兵陷入绝境时也是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的。 一个傅子墨,果真比那战场上的千军万马都要可怕。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我实在没办法继续在床上躺着,将影子唤了出来。 “影子,淮海王去了哪间房睡?”我坐在床边问。 影子依旧是一身黑,让我看不清他的面容:“禀将军,淮海王离开之后去了浴房,管家让人撤走了浴房所有的下人,所以淮海王现在都还未从浴房出来,尚未就寝。” “什么?!”我惊得一下就蹦了起来。 正说着,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将军,可准许老奴进来?”沈福的声音响起。 “进来!”我语气不善。 倒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正想问他的罪,他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只见沈福进了屋,立刻跪下说道:“将军,恕老奴冒犯,闯入将军新房,然新姑爷方才去沐浴,进浴房已然有半个时辰了还未出来,老奴特来请将军去看看。” “呵,请本将军去看,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吃的?”我的怒火有些遏制不住。沈福这次所为实在太不知轻重,若是别人还好,可傅子墨一个藩王,若是淹死在了我将军府的浴房里,整个将军府都会受到牵连。 “新姑爷没有吩咐,老奴不敢擅自入内,”沈福不慌不忙地回答,顺便还提醒了我一句,“将军还是快些去看看为好。” 看着沈福那有恃无恐的模样,我便知道,自己又被自家敬爱的老管家给设计了。但我却来不及与他计较,只施展了轻功,向浴房奔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洞房花烛(下) 傅子墨闭目坐在木桶中,水大约已冷得差不多了,丝毫水雾也没有,让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锁骨。不得不说,傅子墨平时虽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未穿衣服时竟一点儿也不显瘦弱,身上的肌肉匀称得紧,看着甚为舒服。 “还活着没?”我这样说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没被淹死。 他闻言,缓缓睁开眼睛,冲我轻轻笑了一下,声音缥缈道:“阿渊,你来啦?” “嗯,”我点点头,顿了一下,问了一句废话,“那个,你能自己”出来吗? 我话还没说完,木桶里那个男人就已闭上眼睛,身子向水中瘫软了去。 “诶,诶,你没事儿吧?”我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被淹死。然而,任我如何叫唤,傅子墨都没有丝毫反应,只那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木桶里装的并不是洗澡水,而是各种药材熬制的药汁,想来是能缓解腿疼的。只是不知道这凉得差不多了的药汁,泡了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我一边架着傅子墨的身子,不让他脑袋掉进药汁里,一边冲门外喊:“福叔,赶紧来抬人。” 无人回应。 “沈福,给本将军进来!” 还是没人回应。 “外面有人吗?给本将军进来个人!” “影子,给本将军出来!” 屋外大雨滂沱,打得屋檐上的瓦噼啪作响,夜风呼啸,吹得窗外的树东倒西歪。可此时这世间的一切喧嚣都只衬得本将军格外寂寥。 我似乎可以明白在我进浴房之前傅子墨心中是何种绝望了。 我敬爱的老管家,你真真是好样的! 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将一丝不挂的傅子墨从木桶里拖了出来。 他身上的皮肤已经被药汁泡得有些发皱,膝盖上那道被银针划伤的口子已被泡得涨开,伤口也被药汁染成了黄褐色。他身上旧伤很多,但都集中在双腿和背部,虽早已愈合,但经药汁这么一泡,显得格外狰狞。 真不知道他一个本该养尊处优的王爷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还年纪轻轻就患了如此严重的风湿。 我将他挪到一旁的椅子上躺下,可他身上满是褐色的药汁,就这样放着也不是办法。无奈之下,本将军只能又将他半拖半扶地带到大浴池里清洗。 二十年前,将军府的浴房还不在这儿,但因下方恰好有一个温泉泉眼,我那假不正经的老爹为了节省将军府每日烧水的柴火钱,便让人将浴房搬到了这里。虽说当时费了些人力,但修好之后倒也方便了许多。 看男子赤裸的身体,本将军并不会有什么害羞的情绪,想当初领兵打仗的时候,那群兵崽子偷着去河里洗澡哪次不是本将军带人抓回去的? 不过,看一个一丝不挂的昏迷男人,和给一个一丝不挂的昏迷男人洗澡,完全是两码事儿!尤其那个昏迷的男人还在本将军正给他洗澡的时候醒过来了! 浴池很大,我只能和傅子墨一起下水,让他背靠在石壁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身子,另一只手为他清洗。他苏醒时,我正拿着帕子在为他擦洗胸膛上的药汁。 “阿渊?”他悠悠睁开了双眼,目光透过重重水雾成功落在了我的脸上,而他的左手准确地握住了我拿着帕子的右手。 帕子滑落池底,我的手被傅子墨结实的手掌握着,抵在他的胸膛上。“扑通c扑通”,我清楚地感觉到傅子墨的心脏跳动,沉稳而有力,不疾不徐,一如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从未这么平静地将我的手放在另一个人的命门上过,也从未有人在我的手放在他的命门上时,心跳依旧这般不疾不徐。 “我还以为你会任我淹死在那木桶里。”他微笑着,让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哈?怎么会?”我略微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干笑道,“‘淮海王新婚之夜被淹死在澡盆子里’,这事儿任谁都不会相信。” 傅子墨不语,只静静看着我。 看着他略为微妙的眼神与略带桃色的面颊,我才猛然想起,我自己只着了一件极薄的单衣,被水打湿之后,近乎透明 “咳咳,那什么,王爷,您自己慢慢洗。”我狠咳几声掩饰自己的脸红,作势要收回扶着傅子墨身体的左手。 “别,”傅子墨连忙出语制止,他无奈笑着,“阿渊,你若是现在把我撂在这儿,今夜过后,你所说那件没人会信的事儿就会变成事实了。” 只不过地点会从澡盆子变成澡池子。 “咳。”我清咳一声,继续扶着他的身子,只不过将头转向了一边,没再看他,也没再说话。 他拾起池底的帕子,粗略地擦洗了几下,便对我说道:“扶我上岸吧。” “嗯。”我点点头,依旧没去看他,只凭着直觉将手臂插过他的腋下,拖着他上岸,将他放在了池边的长椅上。又去外室将他的衣服和轮椅拿了进来,放到长椅边,道:“王爷慢慢穿衣服吧,本将就不打扰了。” 说完,我便立刻施展轻功一溜烟儿飞回了自己的房间。 本将军这回真真是晚节不保! 傅子墨啊傅子墨,你是不是那只不要脸的判官鬼派来折磨本将军的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脑袋埋到被子里,只想就这么过上一辈子也不要见人。 然而,正当本将军躲被子里装枕头装得起劲儿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掀开了我头顶的薄被。 “不闷吗?”傅子墨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闷,”我颓然坐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爷,您就不能让本将军自己一个人呆会儿吗?” “呵。” 我又听到了傅子墨那种从喉中发出的,低低的笑声,轻轻柔柔,不可捉摸,挠得我心头发痒。 “阿渊是害羞了?”他虽是用的疑问的语气,让人听来却知他已十分笃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真心还是假意 害羞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还非拿来说!本将军虽然活得比较糙,但好歹也是个女人,这世上那个女人遇到这种事儿会丁点儿都不害羞的? “好好,王不说了,将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王计较。”傅子墨笑着,躬身行了一礼,真有那么几分请罪的样子。 看着他那滑稽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立刻反应过来,绷起脸不理会他。 他见我不理他,也不气恼,只用他温柔低沉的声音轻轻道:“阿渊,别气了,来扶我一把。” 我略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觑他:“扶你做什么?” “莫不是王妃要让王睡在地板上?”他微微笑着,说罢,微垂眼眸,勾着唇角,佯装自言自语道,“哎,我堂堂淮海王,新婚之夜却只能睡地板,真是可怜啊,可怜!” 我抽抽嘴角,试图忽略掉他那自说自话的表演,然而最终还是宣告失败。 “那个,王爷,”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他讲清楚,“我没有反对这次赐婚,只是为大局考虑,希望王爷能够体谅,若是可以,还请王爷另找房间就寝,或者,”我咬咬牙,“我换一间房也行。”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只是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傅子墨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淡笑道:“阿渊,我不是一个喜欢为别人的大局考虑的人。”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与我目光相接:“我娶你,只是因为我想让你做我的新娘。” 傅子墨的眸色不深,让人能一眼望到底,与他四目相接时,我会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真真切切发自肺腑。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波澜了,只因为这句我花了两辈子才收到的表白。 不过,波澜归波澜,我并非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肃颜道:“王爷,恕本将尚不能理解您的心情,或许有一天本将会明白,但至少不是现在。” 我说完,起身下床,走出了卧房。 书房的内室摆着一张软塌。本将军素来不是勤勉之人,挑灯夜读的事儿从未做过,每每有当日处理不完的公务都扔给影子,是以这夜宿书房还是头一遭。 软塌虽名为软塌,却万万比不得本将军自己的床软,我睡得不甚舒坦,加之心里想着一些关于傅子墨的事儿,久久不能入眠,直到窗外喧嚣的雨都停了放才入睡。 次日,丑时刚过,我就迷迷糊糊地醒了,正不情不愿地准备起床,忽然想起今日本将军婚假休沐不用早朝,又蒙过被子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隐约之间,有什么在摇我的胳膊,还拉了我的被子唤我的名字,吵得我不胜心烦。我一拳将那个“东西”揍了出去,抢回被子继续睡。 没过多久,一股微苦气味钻入我的鼻腔,我用手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准备接着做我还未做完的那个梦。可不知道刚才我闻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让我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越来越清醒,连梦也做不成了。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敢打扰本将军睡觉?”我颇为烦躁地坐了起来,刚睁开眼,傅子墨那双满是温柔笑意的眸子便映入我的眼帘。 “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只是你这般只顾着睡觉不用早膳对身子不好。”傅子墨放下了手中的香包,从矮柜上端起一碗粥递给我。 我怔了一下,心中划过一丝暖流,鬼使神差地接过他手里的粥。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他颧骨上有一块不的青紫,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你的脸怎么了?”我问。 “嗯?很严重吗?”傅子墨的眼中带上了一丝薄薄的迷茫,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颧骨,笑着,微皱了下眉头,道:“我记得只是被你轻轻碰了一下而已啊。” 被我轻轻碰了一下?我怎么不记得?难道,是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揍的那一拳?那拳的力道似乎并不算。我心底升起一丝不妙。 傅子墨依旧笑得没有丝毫破绽:“你别在意这个了,趁粥还未凉透喝了吧,莫浪费了沈管家的一番心意。” “哦。”我揣着一丝疑惑与不安,终是将这碗粥喝了下去。 傅子墨见我乖乖喝完了粥,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接过空碗,缓缓说道:“其实除了担心你饿坏身子,我找你还有一事。” “何事?”我有些懵。昨夜我明明都那样对他了,今早他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给我送粥不说,全程还这般和颜悦色,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傅子墨的声音依旧十分好听,温柔而低沉:“再过九日便是我大哥的祭日,可我却身在京城,无法到他坟前祭奠,听闻京郊潭柘寺有一往生池,甚为灵验,不知道你是否能告一天假,与我一同去潭柘寺为他祈福?” 我听他缓缓说完,表情逐渐有些僵硬。 那个,你大哥的死应该和你脱不了干系吧?现在又假惺惺地祭奠祈福是闹哪样? “阿渊?”傅子墨见我不说话,试探着叫了我一声。 “嗯?哦,好。”我回过神来,敷衍答道。 “那便这么定下来了,”傅子墨说着,站起了身,“你若是还困,那便歇一歇继续睡吧,我晚些再叫你。我先去找大夫瞧瞧,之前不觉得,这会儿脸上还真有些疼了。” 他推门出了书房,步子极慢。昨夜才下了雨,现在虽晴了,但风湿带来的腿疼并不会那么快消失。 我虽很想继续睡,但看着他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势,却再没半点睡意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姜茶与春宫 他昨夜向我表明心意,我泼了他冷水,而今晨好心好意给我送来早膳,我又揍了他一拳,是个人都会发火。 可他却只笑吟吟地让我喝了粥,又说什么九日后去潭柘寺为他亡兄祈福,难道是在说,我若是再不领情他那死掉的大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眼皮有些跳,心里七上八下。 不行!我得防着他点儿。 “影子,你派人监视傅子墨,将他的举动随时禀报给我。”我起床穿好了靴子。 “是。” 暗处人影一闪,影子已领命离去。 天朝的律法里,官员大婚可享五日婚假,太后也似对我心存愧疚,这几日并未安排我做别的事,是以,本将军迎来了有史以来,最无聊的一次休假。 有傅子墨在,青楼是没法儿去的。 前几日南方十六省的税银运到了京城,入库之时发现有几个账目对不上,刘夑那家伙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没空搭理我。 我二十几岁时结交的多是酒肉朋友,到三十几岁尚有联系的还真只有刘夑一个,那些只相交了一段时间的人,在我现在看来,便是已有十几年未曾联系。如今刘夑有事儿忙,本将军还真找不到“狐朋狗友”可以一起出去鬼混。 出去也是无聊。 洗漱过后,我又回到了书房。本将军虽好附庸风雅,却也只能欣赏别人的琴棋书画,用判官笔戳死几个人还行,舞文弄墨万万不在行。 我从第三排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本书,书皮上写着《吴氏破敌十三策》,翻开之后却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双楚记》。翻了两页,大约是本武侠志异说。 左右是打发时间,我便没有挑三拣四,百无聊赖地读了起来,却不料这书开篇不怎么样,愈往后读愈发精彩,情节环环相扣,甚是勾人,让我读着读着便忘了时间。 “阿渊在看什么?”傅子墨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我连忙把书合了起来,露出《吴氏破敌十三策》七个大字。这完全是习惯使然,我幼时偷看第三个书架上的书被我老爹发现了没少被揍,我那老爹又是个实打实的糙爷们儿,揍起人来从不留手,以致于我现在都心有余悸。 “唔,有什么事儿吗?”我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地看着他。 “无事,只是听管家说你在书房看书,给你送盏茶润润口,顺便告诉你还有半个时辰就可用午膳了。”傅子墨微笑着,将手中的茶盘放在桌案上,为我砌了一盏茶。 我道了一声谢,犹豫地看着那杯茶。如今是在将军府里,他送来的东西自是不会有毒,只是,这茶也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吧?茶水橙黄而透明,茶杯里一片茶叶都没有,这玩意儿真的是茶? 我实在不想把那杯“不明身份”的茶水喝进肚子,可傅子墨就站在对面一直微笑地看着我,让我实在不好意思将那杯茶晾在一边,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 入口微甜,但紧接着便是一股子辛辣的姜味儿,让我不禁皱了眉头,憋着气一口干了。这个味道我实在不太喜欢。 “怎么了?不好喝?”傅子墨温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 我擦擦嘴,长呼一口气,没有正面答他,只问:“这是什么茶?” “姜茶,驱寒润肺,”他褐色的眸子不显深邃,平静而温柔,让人看着不自主地静下心来,“我问了管家,他说你在饮食上并无偏好或禁忌,就给你煮了这个,对你的体寒之症也有好处。” 我有些惊讶,他们这些风雅人不都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吗?他竟然亲自煮姜茶。据我所知,天朝自古以来的茶道里“姜茶”并没有算在内,“姜茶”虽有个“茶”字,却顶多算个汤。 我正想着如何婉拒他的一番心意,让他下次别让我喝这种味道怪怪的“茶”,就见他举步往我身后的书架走了过去,最终停在了第二排书架前。 “阿渊,你府中是藏书还真不少,这些兵书里许多我连听都未曾听过。”傅子墨微笑着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蓝皮包的书,书皮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卫氏兵略》。 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本将军没记错,这本书原本在第三排书架上,我一直没看过,上次正准备看时管家闯了进来,我随手就将书放在了第二排书架上以维护本将军高洁傲岸的形象。 现在本将军只希望那本书里面别是画的春宫。 傅子墨微笑着翻开了书页,一页c两页c三页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褐色的眸中依旧满是诚挚与温柔。 我松了口气,看他的反应,应当不是什么奇怪的书。 “你若是喜欢,拿去读便是。”我大方道。 “喜欢倒是谈不上,”傅子墨抬起头,浅笑道,“不过这本书你可以好生研究研究,将来应该能用上。”他说完走了过来,将书合上书页放在了桌案上。 我愣了下,问出一个极其白痴的问题:“兵书?” 他笑而不语,转身出了书房。 傅子墨走后,我皱眉看了一眼桌上那本蓝皮包的书,终是没有动它。兵书的话,本将军十三四岁那会儿就已经读吐了,虽早已记不得书名,但这里的每本兵书都被我老爹逼着用本将军那狗刨字抄过十遍八遍,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碰。 还是《双楚记》有意思。 我翻开了手中的“吴氏破敌十三策”,继续读那两个楚姓主角的故事。 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将手中这本《双楚记》读完,却发现这仅仅只是上册,也不知那书架上有没有下册,毕竟那书架上许多书都是孤本,有残缺也说不定。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着书往第三个书架走去,许是我走得太急,并没有注意到,桌案上那本蓝皮包的书被我衣摆带起的风翻了开。 待本将军从那几千本包着兵书书皮的杂书中找着《双楚记》的下册回到桌案前时,方才因为找书而热得发红的脸,更红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坚决不要喝药 本将军活了两世,从未像现在这般庆幸,休沐终于快结束了。 婚假休沐的这五日,是我这辈子加上上辈子过得最憋屈的五日。 每日寅时末傅子墨便来叫我起床用早膳,没把我叫醒来吃过饭决不罢休,午膳与晚膳也会提前半个时辰通知我。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每日辰时,傅子墨必定会端来一碗调养身子的补药,盯着我喝完。 想我上一世,风流不羁,洒脱随性,今世却沦落至这般,真是可叹c可泣! 我望着桌上这碗黑乎乎的汤药,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泪,抬头讨好地看着傅子墨:“能不喝吗?” 傅子墨颧骨上的淤青已全消了,着着件淡青的长衫,颇具旷达意味,衬得他的微笑格外好看:“阿渊,莫任性,御医也说了,你的体寒之症不可再拖。” “御医都是些骗人的江湖术士,只会瞎说,就算没病也会给你抓一堆贵得吓人的药,先帝当年中毒,二十几个御医一同诊治,先帝没几天就驾崩了,”我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看,我之前没喝这药的时候不也照样活蹦乱跳的吗?” 傅子墨听了我的狡辩,也不和我争论,只微微笑道:“这药我抓了十二副,一共是二千四七十二百两银子,你若是不喝,便只能倒了。” “什么!”我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桌上那碗又黑又苦的汤药,“这玩意儿能值二百零六两银子?” “是,我用出的银子都有记账,你可以去查。”傅子墨笑得完美无缺,然而,我此时却觉得他那好看的微笑前所未有的欠揍。 他居然用将军府的银子买了这些又黑又难喝的药!还这么贵! “阿渊,你真的不喝吗?”他笑看着我,目光恬然,活似这两百多两银子倒不倒掉都没关系。 “喝,我喝还不行吗?”我的心在滴血,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两百多两银子,够我在烟波楼喝二十壶桃花醉了。 傅子墨见我将药喝完了,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从袖中拿出一袋油纸包的蜜饯放到桌案上。 我皱着脸拿起蜜饯,塞了两颗进嘴里,嘴里那股子苦味儿才稍消减了几分。 “我托一个经商的朋友从南方还给你带来了几副药,下午去取,我看你也在家中窝了好几天,可要一起出去透透气?”傅子墨收起药碗,含笑看着我。 他居然还给我准备了别的药?我心里警钟大响,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行啊,我正好闷得慌。” “那我先去准备,一会儿出门时再来找你。” “嗯,你忙去吧,我在书房等你。”我十分乖巧地坐了下来,挥手示意他放心离去。 傅子墨未有丝毫起疑,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我才将影子叫了出来,冷声道:“你速去查清楚,给傅子墨带药的人是谁,务必在傅子墨见到他之前,将药毁了。” “是。”影子的声音依旧冷硬如冰。 我回房换了套出行的便装,束发,整装待发。 傅子墨,有本将军在,你就别想从外面将那些又贵又苦的药带回家! 过了约莫两刻钟,我便与傅子墨一同踏上了出府的马车。 傅子墨的那个朋友做生意主要是在南疆c西漠与北方天山一带,此次恰有一单生意要在京城里谈,暂住在城东的仙居楼,离将军府有一段路。 “啊,本将军险些忘了,今日我还要去城西的绸缎庄取点儿东西,那庄子只上午开门,一会儿去了仙居楼再去似乎有些来不及了。”我佯装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阿渊是想先拿了东西再去仙居楼?”傅子墨很善解人意地接过了我的话。 “嗯,”我点点头,略带难色道,“只是不知会不会耽误了去仙居楼。” “不会,我与岚约在晌午,还早,只去一趟城西,也耽搁不了多久。”他微笑道,甚为体贴地让车夫掉头去往城西。 我松了一口气,安心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城西的绸缎庄是各地的探子与将军府联络的地点,每隔五日便会有新的情报送至,需要有人去取,只不过平时这些都是影子在管,我从不过问,今日为了拖住傅子墨,给影子争取时间,本将军就勉强辛苦一把。 霓裳阁是京城里排的上名号的绸缎庄,每日都是几千两银子的盈利。当然,它能够如此繁荣,与将军府暗中的支持脱不了干系。 刚进霓裳阁,女掌柜就认出了我。 “沈将军,您这大忙人儿今日怎么有空来奴家的霓裳阁逛了?”温彩依迎了上来,娇声打趣。她着着一件绣有彩蝶的羽衣,鹅蛋脸上画着桃花妆,云眸中带着风尘洗礼过的成熟,绰约撩人。 “温掌柜生得这般可人儿,本将军岂有不来之理?”我下意识就将这句轻浮的话说了出来,全然忘了本将军的正牌夫婿还在后面站着。 温彩依听了我的话,脸颊微微一红,嗔道:“您这些大人物,就知道打趣人,”她轻轻瞪了我一眼,转言道,“不知将军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或者布匹,奴家带您去挑?” “本将军要江南的缈烟翠玉缎,若是有那缎子织的的羽衣也可。”我说出了拿情报的暗语。 温彩依了然地转了一下眸子,笑道:“缈烟翠玉缎?可巧儿,阁里前几日刚到了几件那料子的羽衣,只是此缎甚为珍贵,在楼上放着,将军随我上楼挑选可好?” “嗯,”我点点头,转身冲傅子墨道,“王爷在此稍待片刻,我去楼上看了衣裳就下来。” 傅子墨应是知道我与温彩依之间要商量的事不能让他人知晓,并未纠缠,只说了句“阿渊快去快回”,便兀自去看阁中的衣裳打发时间了。 上楼后,温彩依给了我一个布包,里面装了一件衣裳以及一本簿子。 我拿着布包刚下楼,便看见傅子墨微笑着站在一件衣裳面前。 “挑好了?”他转头,温柔的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阿渊,你过来看看,这件衣裳你喜不喜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薛岚与薛懒懒 不过喜欢并不代表我会穿,正如这世上有无数人喜欢青楼里的姑娘,但真正肯将青楼女子赎回家当老婆的却没有几个。 女装终究比不得男装方便。 我将目光从那条裙子上移开,淡淡道:“我不穿裙子。” “嗯那还真是可惜,这条裙子你穿着应当会很好看,”傅子墨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微笑却没有半点变化,“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没什么好逛的了,我们这就去仙居楼?” 我估摸着,耽搁了这么半天,影子那边应该已经得手,便欣然应了。 仙居楼虽是客栈,却不似一般的客栈,在这里住宿的人都会有一间独立的院子,虽不见得有多大,却贵在清静雅致。是以,住在仙居楼的人,基本上都不缺钱,只缺一份儿安静。 我和傅子墨到了仙居楼后并没有立刻见到那个名叫“岚”的人,只见到了他的随行护卫。 “公子还在休息,劳烦二位先坐一会儿,喝口茶,他应该快醒了。”那护卫虽穿着短衣,却生得唇红齿白,连内力都没有一分,细胳膊细腿儿的能不能挥动他腰间那把刀都成问题。 正说着,便听里屋传来一阵慵懒的男声:“秦九,你他娘跑哪儿去了?赶紧来伺候本少更衣。” 那名叫秦九的护卫闻言,白皙的脸上瞬间染上一抹红晕,冲我与傅子墨欠了欠身,转身进了内室。 没过多久,一道湖绿色的身影就从内室走了出来。那人边走边打着哈欠,眼眸中带着困倦迷离,似乎还未睡醒,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慵懒。 “薛懒懒!”我惊讶地叫了这句,连忙止住嘴。 “嗯?”薛岚抬眸淡淡扫了我一眼,没有搭理我,只缓缓将目光转向傅子墨,问,“傅兄,这位是?” 傅子墨温文一笑,道:“我夫人,沈渊。” “定国大将军?”薛岚微微挑眉,终于将正眼放在了我身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后,嘴角勾起了一丝慵懒的笑意:“倒是很合本少的口味,”他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可惜是个女人。” “若是男人,我也不敢带来让你看到了。”傅子墨笑道。 对于傅子墨的揶揄,薛岚丝毫不以为意,他走到桌旁的椅子旁坐下,缓缓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悠然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他将茶放下,“就算是男人,本少也不敢跟您抢。” 我抽了抽嘴角,感觉完全插不上话。 薛岚这人我上辈子是认识的,不仅认识,我与他甚至还有段时间一直称兄道弟。本将军二十三岁时,在沧州明月楼玩儿,叫了一个倌陪喝酒,当时那明月楼的老妈子为了多收一份儿银子,竟让那倌在我与另一个客人之间两头跑。而那另一个客人,自然就是薛岚。 我与薛岚脾气都不太好,哪里忍得了这个,当即就在明月楼里打了起来。薛岚平时虽举止懒散,看起来跟没骨头似的,功夫却是不弱,与我打了个难解难分,直到明月楼的老妈子领着一众倌跪在地上哭求我们别再打了,我们才堪堪住手。 也是不打不相识,那次在明月楼大打出手之后,我与薛岚正式成了朋友,我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薛懒懒”。上一世,我c刘燮c薛岚以及江南的白弃,合称“天朝四少”,在整个天朝的风月场里都负有盛名。 只不过,我与薛懒懒那段友谊最终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我至今都想不通,素来喜欢男人的薛岚为何会因为一个女人跟本将军割袍断义。 我还在这边兀自郁闷着,傅子墨与薛岚却已经谈完了。 “阿渊,我们走吧。”傅子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将我飞在天外的魂魄拉了回来。 我茫然地望向他,脑子还有些懵,问:“你们谈完了?” “嗯,一会儿岚会派人将药送去将军府,我们先去找地方吃点儿东西。”他道。 “哦。”我恹恹地应了一声,跟着他一同出了仙居楼。 我并未做过多挣扎,早在看到薛懒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无法阻止傅子墨买药。且不说影子能不能从薛懒懒手里将药毁去,就算药已经被毁了,傅子墨那买药的银子也花定了。 薛岚的家族很富,富到西北十三省一共七十几个大商会,其中就有一半属于薛氏。而他的家族之所以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就是因为他家历代家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抠门儿。 没有人能从薛懒懒手里抢生意,也没人能搅黄他的生意,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待出了门,傅子墨方才关切地问道:“阿渊不太高兴?” “没,只是肚子饿了,没什么精神。”我下意识撒了谎。总不能说本将军是因为不想喝药或是心疼那买药的银子才会心情不好的吧?那多没面子。 傅子墨闻言,轻笑了笑,道:“那我们就去醉客居吧,左右走到了这条街,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 “你决定就是。”我讪讪道。 我其实还不怎么饿,之前得知傅子墨与他口中的“岚”约在巳时,还以为会和他的朋友一起吃饭,他们风雅人请客素来以让人吃不饱为原则,于是我就提前吃了些点心垫肚子。在见了薛懒懒之后我才恍然大悟,他们约在巳时,不是因为准备要一起吃饭,而是因为因为,以薛懒懒那惫懒的性子,不睡到巳时绝不会起床。 醉客居正正在仙居楼对面,红底漆金的招牌,大门左右各站着一名长相机灵的二,热情地招呼着来往食客。我与傅子墨在二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道招牌菜。 我并不太想和他聊天,只不过两个人坐在酒楼里干瞪着眼等菜上来也不是办法,最终还是聊了几句。 “诶,你一个淮海王,怎么会认识西北薛家的大公子?”我随口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薛懒懒的过去 “你帮他打跑了那些混混?”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王爷竟也曾有过打架斗殴的经历。 傅子墨唇角的微笑带了一丝无奈:“我倒是想,奈何我那会儿身子骨弱,上去是上去了,却也只是帮他分担了一半的拳头。”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又想到这个当事人还在我面前,硬生生将笑憋了回去。 “所以,你俩就这样一起挨揍,被揍成了好哥们儿?”我忍笑道。 傅子墨笑着摇了摇头,道:“哪会那么容易?他那会儿性格别扭得紧,待那几个混混打累了离开之后,他丢下句‘多管闲事’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咳咳,”我憋笑憋得有些难受,“那你们是怎么成朋友的?” “我也不清楚,”他淡淡笑着,体贴地递给我一杯清茶顺气,“只是淮海王府与苏府离得近,常碰着,来往得多了,自然成了朋友。” “哦。”我结果他递给我的茶,喝了一口,心情才慢慢平复。 薛岚的事儿我也略知一二,他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风光。 他出生的时候,薛家大夫人苏珑刚失宠没多久,薛家上下又在传苏珑行为不检,与奸夫苟合,于是,他的身份就从尊贵的薛家嫡长子变成了受人唾弃的野种。没过多久,苏珑被休,带着才几个月大的薛岚回了娘家。 苏珑因为行为不检c有失妇德被休弃,带着一个“野种”回了娘家,苏家将怎么对她们娘俩可想而知。 许是真应了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被当做“野种”养大的薛岚竟出奇地聪慧,十五岁开始化名“苏岚”经商,没两年便在商界有名气,竟与薛家旗下的一家商会抢生意。 薛家是百年望族,底蕴深厚,整个天朝敢同薛家叫板的商会都没几个,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年轻后生“苏岚”自然引了薛家的关注。这一关注不要紧,薛家上下都惊奇地发现,这子竟长得跟薛家家主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薛懒懒终于认祖归宗。苏珑虽早已死了,但当年的真相却被扒了出来,无非是一群女人的勾心斗角c相互陷害。如今二十六岁的薛懒懒,凭借他慵懒的性子以及狠辣的手腕,终于成为了薛家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 真没想到,薛懒懒时候竟然和傅子墨认识。 “怎么样,听了我时候的事儿,你心情有没有好上一点儿?”傅子墨笑着问。 看着傅子墨那关切的微笑,我略有些不自在,将茶杯放下,将手肘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偏头望向窗外,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好多了。” 醉客居的上菜速度并不慢,我与傅子墨聊到这儿时,菜就已经端了上来。 我并不太饿,只每道菜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碗,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撑着头看窗外的风景。 这里的视线很好,能将整条西街一览无遗。正值中午,多数人都已回家,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商贩们也陆续开始吃饭,有店铺的就在店铺里吃,能回家的就收摊回家吃,其余的,都在街角或蹲或坐着啃干粮。西街富庶,酒楼动辄就是数两银子,那些卖玩意儿的商人自是没闲钱吃馆子的。 我正在这儿感慨有钱和没钱的区别,便见一个熟人从荣昌钱庄里走了出来。他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一双桃花眼虽依旧有神,却愁眉紧锁,似有什么烦心事。 刘燮?这家伙怎么会去荣昌钱庄?我疑惑地挑眉,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子扔到他肩上。 刘燮揉了揉肩膀,四周环顾了一番,好一会儿才发现我。 “沈渊?你子怎么在那上面?”他举头望着我。 “吃饭,”我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筷子,“要不要上来一起?” 他扯了扯嘴角:“吃饭就不必了,你下来,我正好有事找你。” “什么事儿?”我微挑眉,不会这么巧吧?本将军不过是打个招呼,这也能给自己招来麻烦? “下来再说,我到那边茶楼等你。”刘燮指了指街边一家稍冷清的门面。 看着刘燮那略显几分疲乏的背影,我心中多了几分思量,却也没多耽搁,与傅子墨说了声“我下去一会儿”,翻身从窗户跳了下去。 午饭时间,酒楼人多嘴杂,茶楼却十分清静。刘燮挑了个雅间,叫了一壶浓茶,待送茶的伙计走远之后,才沉声对我说道:“我明日就要动身去一趟江南。” 去江南?他这话来得太突然,让我有些懵。 “去江南做什么?”我问。 他没有立刻答我,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喝了两口,才长舒一口气,道:“今年的税收出了问题。” “税收?你就为了这点事儿亲自跑一趟江南?”我刚端起一杯茶,还没送到嘴里就放了下去,颇为好笑地看着他,“哪年的税在送到京城之前不会被地方上那些家伙剥些去?等过几年他们自然都跑不了。” 天朝朝中弊病良多,太后也很清楚。可如今国刚安定,禁不起大规模的换血,很多地方只要那些老家伙没做太过分,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就拿这侵吞税银的事儿来说,我与刘燮都很清楚是哪些人在作怪,暂时却动不得他们,但再过几年也终归是要让他们全部吐出来的。 刘燮叹了一口气:“往年缺了多少,本公子心里自然有数,可今年有几个地方的税银少得实在有些离谱。” “哪些地方?”我被他勾起了几分好奇。 “苏州c杭州c徐州。”他的表情格外严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事 不过,这些事儿和我一将军说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又不管这些。 “你叫我下来就为了说这个?”我问。 刘燮端起茶又喝了一口,用那风流味儿十足的桃花眼从我身上扫过:“怎么,本公子即将远赴江南,这难道不是件大事儿吗?” 我翻了个白眼,甚是不给面子地将头扭向一边。 “行了,不逗你了,”他见我不配合,放下茶杯,无所谓地笑笑,“我找你确实有正事儿。” “有屁快放。”我道。 刘燮严肃了起来,他将身子向我这边倾斜,压低声音道:“太后让你暗中调查吏部官员私下售卖官职的事。” “让我?”我有些许错愕。本将军上辈子可没摊上过这种苦差事儿。 “嗯,”刘燮认真地点点头,“本来前几天就要同你说的,但想着你正在放婚假,就让你先玩儿几天。” “查案子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儿吗?刘大公子,本将仅仅只是一个将军。”我无奈地提醒。他就算让本将军带兵把吏部那群老匹夫的家全抄了,都比让我去查案子靠谱得多! 刘燮摊摊手,无辜道:“这是太后的决定,与本公子无关,你有不满自己和太后说。” 我扯了扯嘴角,让我有不满自己和太后说,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本将军“这事儿你做定了”吗? “你也别抱怨了,本公子不也一样忙吗?”他悠然地端起茶杯。 我看着他杯中的浓茶与眼下淡淡的青黑,面无表情道:“刘大公子又熬了几个通宵?” 刘燮听了我的问话,喝茶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笑道:“不多,只昨晚核对账目忙了些,没来得及睡觉而已。” 他刚开口时,我便站起身准备离去,待他说完,我已走到门口,没好气地笑了一声,留下句,“少喝这么浓的茶,当心猝死了没人收尸”,扬长而去。 刘燮是我认识的公子哥儿里那少数佩服的,玩儿时放得开,做正事儿时又格外认真。二十八岁便当上户部侍郎,若没点儿真本事,尽管他母族在朝廷里上下打点个遍,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在我的印象里,上一世刘燮从未亲自去过江浙。他此行,又不知会出什么变故。 我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将那不要脸的判官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这他娘算什么重生?遇到的事儿一件比一件诡异,一件比一件倒霉,老天爷,你敢让本将军过得顺当一回不? 回到酒楼的时候傅子墨已经结了账,坐在正厅的桌旁等着我。 “忙完了?”傅子墨温柔一笑,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包容,“是想要再逛一会儿,还是直接回家?” “直接回府吧。”我扯出一个微笑。 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无非三个:酒馆c妓院c赌场。然而去酒馆需要有合适的酒友,傅子墨几乎滴酒不沾,显然不是合适的,而本将军若是去妓院与赌场,让傅子墨知道了,指定是有命去c没命回来。 哎,上一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一世注定只能怀念了。 刚回府没多久,影子就来向我请罪,说他没能毁掉薛懒懒带来的药。我并没有怪他,只从布包里将今日在霓裳阁拿到的那本簿子抽出来交给他,让他照老规矩,将重要的消息整理了再放我桌上。 影子走后,我看着桌上那个精致的布包,心中有些无奈,随手便将它扔进了衣柜。不知道温彩依给我一件羽衣做什么?本将军又不穿这个。 次日。 五天的婚假终于结束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忧喜参半,喜的是,本将军终于可以不用每天待在将军府的书房里发霉,有正当理由出门了;忧的是,本将军被太后任命,暗中调查吏部官员售卖官爵的事儿,还不知自己有没有办法将案子查清楚。 关于售卖官爵的案子,我上辈子也略有耳闻。不是因为我上辈子有多关心政事儿,而是因为这次太后是铁了心要立威,顺便给朝廷换血。这案子牵连非常广,水落石出之后,依律处斩的官员足有一百多个,五品之上的便有二十几人,早朝时的熟面孔都少了好几个。 我虽不记得具体有哪些人,但主谋我却是知道的——吏部侍郎,李庸。 丑时刚过,我便怀着略为沉重的心情从床上爬了起来。刚穿好衣服,一阵敲门声就传了进来。 “阿渊,你起了吗?”傅子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响起。 “起了。”我淡淡应了句,心中却十分疑惑。傅子墨一个在京没有任职的藩王,前些日子正值奉召入京,要上朝,起那么早还情有可原,可如今他又不用上早朝,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他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白粥。 “还以为你会像前几天那样赖床,没想到竟起得这么早。”他笑着,将手里的粥放到了窗边的雕花木桌上。 “你以为本将军是那么不知分寸的人?”我对着镜子给自己挽了一个四方髻,带上玉冠,转头睨了他一眼。 傅子墨轻笑一声,摇摇头,道:“我只知,你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糊涂虫,”他指了指桌上的白粥,“一会儿喝点粥,听管家说你早起会没胃口,吃不下东西,若长此以往,胃定然要出毛病,再怎么也得吃点儿垫垫肚子。” “哦。”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心里却很想直接告诉他,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但他本可一觉睡到大天亮,却还是一大早爬起来给我送粥,这般用心,我又怎么好意思辜负?终究只能憋着气喝两口意思一下。 夜色氤氲,皎白的月光从窗口泻入,洒在傅子墨天青色的衣襟上,衬得他的微笑格外温柔。 其实,如果傅子墨一直都是现在所表现的这样,与他成亲我自然是十分乐意的,虽然有时候他会让我喝一些我不喜欢的东西,但也没安什么坏心,能得一人这般和睦地相处一世,已是我这样的人求都求不来的了。 只可惜—— 我看着月光下他那近乎完美的微笑,心中逐渐泛起一丝失落。 淮南王c庶子c伤疤c病痛c四个死于非命的兄长 一个每时每刻都笑得温暖光明的人,内心究竟有多阴暗深沉,谁也不知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就是想逛青楼 散朝后,太后美人儿找上我,又将让我查售卖官爵的事儿叮嘱了一遍,给我订了个半月的期限,顺带赏了将军府一套在京郊的别苑算作安抚。 我领旨谢恩,怀着满腔愁绪走出了宫门。查售卖官爵这种事儿,一个不注意命就没了,那些在朝堂上立足多年的老狐狸又有几个是吃素的?真不明白,这辈子太后为什么那么急着拉我下水。 马车行在路上,晨光初起,道旁的凤仙花开得甚是娇艳,正如美人指尖那一点蔻丹,让我又想起了烟波楼的烟儿c如柳,流苏阁的京羽c京虹,飞仙阁的怜云c秋蕊,若水居的 总而言之,本将军想去逛窑子了。 奈何有傅子墨在,我不敢造次,更不敢偷偷去青楼。如今沈福已彻底变节,但凡本将军有一丁点儿异常,他都能第一时间通知傅子墨,瞒住将军府所有眼线去烟波楼,本将军自问没那本事。 或许,可以稍微利用一下太后让我查案子这件事儿。 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回了府,傅子墨已备好早膳等候多时。桌上的早膳并不十分丰盛,只一锅粥,附带几道爽口菜。 他为我盛了一碗粥,微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吃饭。” “以为我不会回来你还等?”我坦然将粥接过,喝了一口。晨起时他拿来的那碗粥我虽然只喝下了两口,却把我这会儿的食欲勾出来了。 “福叔说你表面上看起来很冷淡,心里却在意得紧,就算再忙,下了早朝之后也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与我一同用膳。”他平静地看着我,似是在说,福叔果然了解你。 闻言,我立刻将刚喝下的粥喷了出来,被呛了个正着。 “咳咳咳” 傅子墨连忙递给我一张纯白的手帕,轻拍我的背为我顺气。 王爷,您误会了,我没什么公务要处理,散朝之后一般都会回府,这和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听沈福瞎扯。我很想这样告诉他,奈何被粥呛得有些厉害,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待我终于缓过来时,一杯温水已经送到了我的手中。 我看着傅子墨那双温柔的褐色瞳眸,撇清关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指尖那微温的触感,暖得我心都快化掉了。 我感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快,猛灌了自己两口温水,才稍稍平复。 “多谢。”我放下杯子,眸光有些闪烁。 傅子墨舒了一口气,唇角的弧度略上升了几分:“你没事就好。” “嗯。”我偏过头没再看他。 他似乎半点也不在意我的冷淡,唇角的微笑依旧半分不减,指着桌上的饭菜道:“阿渊,还吃吗?” “吃。”我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幸好刚才没喷到菜上,我是真的还没吃饱。 傅子墨为我重新盛了一碗粥,笑看着我喝了,自己才开始夹菜。许是怕我再被呛着,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没再说话。 这一顿早饭吃得有些尴尬,但好歹还是让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用他之前递给我的手帕擦了擦嘴。 “嗯王爷,我想同你说件事儿。”我犹豫着开了口。 “何事?”傅子墨其实早已吃过了,只是碍于我还在吃,他便一直没有放下筷子,如今我吃过了,他也将碗筷放下,擦了擦嘴。 我看着他那双澄澈坦然的眸子,不知为什么,心底竟生起了一丝负罪感。不过负罪感归负罪感,我终于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太后吩咐我查一件案子,我想去烟波楼打探打探消息。” “阿渊想去,就去便是,莫误了回府吃饭的时辰就好。”傅子墨的微笑依旧温柔而充满包容。 我微微有些发怔,这么简单就同意了?还是他在说反话? “你不反对?”我试探着问。 “我为何要反对?”他反问。 我实在讶异于他的大度,早知如此,那本将军之前又何苦在家里窝了整整五天? 就这样,本将军怀着几分惊喜c几分不可置信以及几分激动,告别傅子墨,来到书房,将影子叫了出来,肃容吩咐道:“影子,今日起你暂时不用时刻跟在我身边,带人去查一查吏部侍郎李庸,看看他是否和近几年京中售卖官爵的事有关,如果查出来有问题,就顺藤摸瓜将相关之人的名单查出来。” “是。”影子冷声领命,坚硬的玄铁面具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退下吧。”我淡淡挥手。 主谋是李庸,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只是,知道了谁是主谋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拿到涉案官员的名单,以及他们售卖官爵的证据。 名单让影子去拿再适合不过,但这证据,还得本将军亲自去找才能服众。如今就只等天黑下来,去烟波楼问问。 我之前并没有完全撒谎,去烟波楼其中是存有私心,但风月场所也确实是打听消息最快c最有效的地方。 这厢,影子刚领命离去,书房外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阿渊,你在里面吗?”温柔而低沉的男声响起。 “何事?”我淡淡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疑惑。傅子墨?不是刚刚才分开吗,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傅子墨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 看着那碗又黑又难喝的药,我心里生出了一种将傅子墨赶出门去的冲动。刚才真不该应那一声! “王爷,您看我都连喝那么多天了,今天能不能暂时不喝?”我同他打着商量。 傅子墨的微笑温暖而阳光,让我在某一瞬有种他会同意的错觉,然而,待他开口时,说的却是:“阿渊,莫要任性。” 我苦着脸接过药碗,想了想,又递还给他,将手背到身后,做出威严的架势,道:“本将军就是要任性这一遭。” “阿渊,你难道忘了上月你来月事时是何种境况了?”他微笑着提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将军与熊孩子 我实在想不通,傅子墨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拿本将军的月事来说事儿,甚至还以此作威胁。实在是阴险狡诈c卑鄙无耻c两面三刀c蛇蝎心肠c不可理喻! 我将这辈子加上辈子学的所有贬义成语都用在了他身上,使劲儿嚼着他递给我的蜜饯,眼睛狠狠瞪着他。 他看着我,轻笑了一声,道:“慢些吃,我来找你,其实还有一事。” “哼!”我没搭理他,将脸扭向了一边。 对于我的赌气,他丝毫不恼,只不紧不慢道:“方才我已向福叔问了烟波楼的情况,我想我应该陪你一起去。” “噗,咳咳!咳”在遇到傅子墨之后,本将军光荣地在一天之内自己将自己呛了两次。 又是好一番折腾,我终于稍微轻松了些。 “王爷,实在不必,咳,实在不必那么麻烦。”我艰难地说完这句,又咳了起来。 “你还是这么冒失,”傅子墨一边为我抚着背,一边轻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子,从未踏足过那些地方,我怎能放心?” “咳,谁告诉你我没去过?”我脱口而出,随后,我便感觉到整间书房的空气都凝结了。 “唔,就算本将军没去过,但本将军好歹是个将军,还能让自己吃亏不成?”我硬着头皮改口。 傅子墨依旧微笑着,似半点也没起疑,只针对着我的话道:“阿渊,风月场所混乱得紧,岂是你说不吃亏,就能不吃亏的?” 我看着他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睛,心知自己今日没办法改变他的主意了,叹了一口气,道:“既然王爷这么说了,那晚上便一同去吧。” 见我松口,傅子墨终于满了意,又叮嘱了我几句吃东西时仔细着些,才微笑着离去。 待他走远,我终于颓然倒在了桌案旁的雕花椅上。 沈福啊沈福,这回你可把本将军给害惨了,你告诉傅子墨烟波楼是间酒楼不就得了?告诉他那是间青楼,又说本将军从未去过青楼,这谎该怎么圆?要是让傅子墨知道本将军是烟波楼的常客,本将军的下场定会比他四个哥哥还要悲惨。 哎,还是让影子去跟烟波楼打声招呼,能瞒一时算一时。 “影子。”我对着空气唤了一声。 室内寂静无声,良久不见人回应。 “影子?”我又唤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一阵少年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影主去查李庸去啦,没在。” “那你是谁?”我抽了抽嘴角。就算影子没在,本将军叫了影子,其他暗卫也得立刻回答,不是吗? “影十八。”少年的声音颇为清脆,与影子的冷硬大有不同。 “十八?”我喃喃自语,有一瞬愣怔。 如今将军府的暗卫已经开始换人了吗?还记得我爹刚死,让我接管将军府的时候,将军府所有暗卫在我面前站成一排依次报出自己的名字,那会儿影十五之后的暗卫清一色是鬓发微白的中年人,如今竟换成屁孩儿了。 罢了,屁孩儿就屁孩儿吧,训练新人自有影子在办,我操那些闲心做什么。 “十八,你去一趟烟波楼,告诉魏妈妈,今晚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我吩咐道。 “不去,”十八拒绝得干净利落,“影主让我留下贴身保护你,没让我听你的吩咐。” 我被他拒绝得一愣,如此有原则有主见的屁孩儿暗卫本将军还是第一次见。 “影子没告诉过你吗?凡将军府的暗卫,都得听本将军的调遣。”我耐心地提醒。 “你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女人也配称为将军吗?”十八的话极尽轻蔑,直接否定了本将军使唤他的权力。 只会吃喝嫖赌?我气结。本将军征战沙场的时候,你个屁孩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尿裤子!虽说自打回京之后本将军确实没干什么正事儿,但这并不代表我只会吃喝玩儿乐。 有些东西,早已深入灵魂。 我按捺下胸中怒火,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道:“你说我不配被称为将军,那你觉得怎样的人才能被称为将军?” 房梁上的少年闻言,似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开口:“一定要英勇无比c用兵如神c百战百胜,还要嗯,说多了你也不懂,这样告诉你吧,要能称得上将军,首先得打得过我。” “你怎知本将军打不过你?”我挑眉往房梁上看去。 十八不屑地“嘁”了一声,轻蔑道:“影主既然都让我来保护你了,我自然比你厉害。” “哦?”我笑得愈发灿烂,这个屁孩儿,该教训教训了啊。 “要不咱俩来练练?”我道。 “练什么?把你打哭了影主还要罚我。”十八的声音满是倨傲。 唔,没想到这屁孩儿还有点儿觉悟,影子回来肯定是要罚他的,但他今天这顿打,本将军也要他挨定了。 “不练练怎么知道?”我眼眸一转,也露出了几分傲色,挑眉看着房梁,“莫不是你怕打不过我?放心,就算你武功不如本将军,本将军也不会笑话你,毕竟,你还只是一个不点儿嘛。” “什么不点儿!”十八有些激动,似乎“不点儿”这四个字触碰到了他某敏感的神经。他从房梁上翻身而下,稳稳落在我面前,仰头,倨傲道:“练练就练练,谁怕谁!” 十八脸上带着和影子相同面具,本该看不清他的面容,奈何面具是成人的规制,十八的五官还未长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就这么暴露在了我的视野之中。看他身量,顶多十二三岁,个子得连我都有些不忍心欺负他。 不过,不忍心归不忍心,打还是要打的,本将军时候也没少挨我老爹的拳头。 谁叫你说话那么欠揍呢?少年。 “说吧,你想怎么练?”他背起双手,抬头,企图用鼻孔对着我,奈何身高不够,最终宣告失败。 “十个回合,点到为止。”我满意地开口。 “好,打完你别说我欺负你。”十八眼中换上了一抹凛冽,双脚略微错开,抬起手臂,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嗯,还像模像样的。 “记得一会儿别哭鼻子哦。”我说出这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十八身后。 孩儿,有些慢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起去逛青楼 “说,你知错没?”我手里拿着一支剑鞘,高高悬在十八屁股上方。 “士可杀,不可辱!”十八甚是有气节地咬着唇。 我挥动剑鞘,在他屁股上“啪啪”打了两下:“本将军这样就是辱你了?” 十八不说话,全身肌肉绷着,双拳紧紧握起,杏眼中满是屈辱之色。 “呵,”我冷笑一声,又举起剑鞘在他屁股上打了五下,“不听号令,以下犯上,冒失冲动,傲慢轻敌,你算算你犯了多少条大忌?现在落到本将军手里就觉得屈辱了?待有一天落到敌人手里,你就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屈辱’!” 十八依旧咬着唇一声不吭,连眼睛也闭了上,似是打定主意主意与我抗争到底。 真是个天真的子。 “你以为这样本将军就治不了你了?”我拎起他的衣襟,拖着他抬脚就往门外走,“本将军今日就将府里所有人都叫来,让他们参观参观本将军是如何打暗卫屁股的。” 此话说完,我清楚地感觉到十八身子一僵,却又因气海被我所封,无法反抗。 我没有管他,径直推门出去,待我右脚跨出门槛时,十八终于咬牙,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错了。” 呵,终于肯服软了?我低笑一声:“你说什么?本将军没听清啊。” “将军,属下知错了。”他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地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这才乖嘛,”我笑眯眯地将他放下,“现在肯不肯去为本将军传话了?” 十八紧咬着牙,点了下头。 “乖。”我拍拍他的头顶,解了他的穴道。 十八瞬间向后退了两三丈,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怎么?还不去?还想被本将军抓住打屁股?”我勾起唇角,冲他挑了挑眉。 他没再说话,两个闪身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暗卫重轻功,而我重格斗技巧,在长途奔袭上,本将军还真比不过十八,方才若是他一开始就转身逃跑,我也抓他不住。 我回屋把影子整理好放在桌上那份关于李庸的资料浏览了一遍,又去了一趟观星楼俯瞰京城全景,将影子指出的可疑之处排除了三个,最终在地图上画下四个红圈。 东街得意坊c东街棺材铺c西街魏茶楼c八大胡同烟波楼。 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四个地方,最适合用来做这种不黑不白的交易。 在我将影子给我的那份资料分析完时,暮色已染了半边天,我草草吃过傅子墨送到书房里的晚膳,便换了衣裳同他往烟波楼去。 入夜后的八大胡同还是同往常一样热闹,灯火通明,笙歌阵阵,娇笑声此起彼伏。 烟波楼香烟阵阵,让人迷醉,各色彩灯与姑娘们的衣裳相互辉映,令人眼花缭乱。可尽管如此,当我和傅子墨进门时,魏妈妈还是立刻就迎了上来。 魏妈妈已是半老徐娘,但身材保养得很好,虽为了掩饰脸上的细纹扑了厚厚一层粉,但那两瓣丰盈饱满的红唇配上妩媚多情的秋水眸,依旧有说不出的吸引力。 “哟!这不是沈将军吗?自上月您赎走了绮心,便再没光顾过奴家这烟波楼,还以为您有了美人儿,就将烟儿c柳儿c方琴师都忘了干净,楼里的美人儿们可都伤心得紧呢!” 她得妩媚多情的笑,让我瞬间如堕冰窖,我第一次觉得,魏妈妈那张巧嘴应该被缝上。 我已知道自己被十八给坑了,想要堵上傅子墨的耳朵也已来不及,只能给魏妈妈使了个眼色,硬着头皮道:“本将军都已成婚了,怎能来这种地方?” 魏妈妈抛给我一个“我懂”的眼神,笑道:“将军说的是哪里话?来奴家这里的公子们谁没有个三妻四妾?那淮海王入赘之后,绮心公子不依旧在您府中稳稳住着吗?” “哈,哈。”我干笑两声,心知再解释也只能越抹越黑,不再做无谓的抵抗,绝望地转过头面向傅子墨。 傅子墨依旧是那温文尔雅,眼眸中的温柔看不出一丝破绽。 “原来在淮海王进门之前,将军府中还有一个绮心?”他缓缓开口,看起来依旧是那般人畜无害。 我僵直了身子,不敢看他,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总觉得无论我作何反应,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明白了。”傅子墨的眼中盛满了温柔笑意。 王爷,您能不能别那么笑,末将心里有点儿慌。 魏妈妈似乎也看出来了点儿不对劲儿,略尴尬地轻唤了我一声:“沈将军,这位是?” 我低头痛思,今日出门到底冲撞了哪方大神,竟让魏妈妈现在才想起来问傅子墨的身份。 “这是” “生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今正在追求沈将军,奈何将军风流,生尚无法得她青睐。”傅子墨轻叹了一口气,佯装惋惜,那诚挚而略带无奈的微笑,当真让本将军也动容三分。 但我却知道,他如今这般说,大约是因为还记着我与他入烟波楼前的约定:不要让别人认出他是淮海王。 可是王爷,您的记性能不能不要这么好! 许是傅子墨长得太像好人,魏妈妈竟有几些信了他的话,挑眉对他试探道:“你也知道沈将军素来风流,她喜欢的人儿几天就能换一个,就算你历经千辛万苦让她中意你了,但过几日她也会将你忘个干净,你又何苦在她身上花心思?” “若是历经千辛万苦便能让阿渊中意我几日,那我愿历经亿辛十亿苦,让她这一世都中意于我。”傅子墨微微笑着。 有人说,撒谎的人,眼神总是忽朔的,不敢与他人对视。可傅子墨说话时大多数时候都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让对方能一眼看入他清澈的眸底。 可他真的从不说谎吗?我不信。 不过,魏妈妈却似乎信了。 “好子,妈妈就喜欢你这种老实又一根筋的俊子,”魏妈妈笑眯眯地拉过傅子墨的袖子,想要避开我说悄悄话,“过来,妈妈跟你说个秘密。” 傅子墨微笑着看向我,似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我沉痛地点头,还有什么能比我现在的境况更遭吗?魏妈妈再说又有何关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似乎又误会了 “俊子,今日就实话与你说了,在你与沈将军来烟波楼之前,沈将军曾派了一个公子过来传话,说晚上她带一个男子来时,让我务必装作与她十分熟稔,好为她撑足面子,却没想这是她为了让你死心故意做出来的。”魏妈妈叹了一口气,慈爱地看着傅子墨。 “妈妈在这风尘里混了几十年,哪个男人可靠,哪个男人不可靠,用鼻子嗅都能嗅出来,”魏妈妈似想到了什么,云眸中带上了一丝亮色,“这天下,尽是男人的天下,沈将军一介女子能坐上将军这个位置,真真是为咱们女人争了一大口气,我自是不愿看到她被那些臭男人欺骗。这些年妈妈也见识过不少优秀的男人,可人老实,又与沈将军登对的,就独你一个。” “妈妈可告诉你,沈将军回京这一年虽常在风月场所里玩耍,却顶多就叫了姑娘倌说上几句俏皮话,在感情事上从未动过真格,那绮心假情假意的几句话都能将她骗得为他赎了身,你只要不惧淮海王的身份,敢再加把劲儿,定能水到渠成。”魏妈妈说着,往我这边瞄了一眼,“你可得好好把握。” 傅子墨温文一笑,冲魏妈妈点点头,道:“多谢妈妈提点。” 待他俩聊完,走回我身边时,我终于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魏妈妈的话傅子墨信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却是一句也不信的,以魏妈妈的性格怎会与客人搭桥牵线,断自己财路?她大概是将傅子墨的身份猜出了几分。 “不知沈将军今夜想要让哪位姑娘作陪?”魏妈妈又换上了她惯用的口吻。 “谁有空就叫谁吧。”我已全然没有打探消息的兴致,打定了心思等影子查到了用现成的。 魏妈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狠宰我的机会,谄媚笑道:“那便让烟儿那闺女陪陪您吧,她已有月余未见您,想念得紧哩!” 洛烟儿乃是烟波楼的花魁,身价可不是一般姑娘所能比的,让她陪一顿酒,比之别人要贵上七八倍之多。 “婉,赶紧来引两位贵客去缥缈阁。” 魏妈妈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走到了傅子墨身前,引他去后院。 待傅子墨跟着那名叫婉的姑娘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魏妈妈才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笑道:“沈将军,奴家只能帮您到这儿了,您自求多福。” 我生无可恋地叹一口气,拖着双腿跟了上去。 怪只怪本将军上辈子太过懒散,竟让那不要脸的判官抓住错处扔回阳间重生,还恰巧遇上了傅子墨这个煞星。 缥缈阁是洛烟儿的住所,要自后院穿过两道回廊才能抵达,阁中设了数重罗烟幔帐,入则只觉处在一片缥缈仙境之中,更衬得洛烟儿如同九重天上的仙子。 还未入阁,我便听得阁中传来了洛烟儿与另一个姑娘争吵的声音。 “不是告诉过妈妈我今日不接客吗?” “我的好姑娘,您就别闹脾气了,左右是沈渊,方琴师又不会吃她的醋。” “我怎会怕他吃醋,姑奶奶怕只怕那只醋坛子被那冤家给吃了。” “怎会,我的姑奶奶,沈渊素来是见着模样好的就喜欢,一会儿叫个楼里的倌来转一圈儿,她保管立刻就将方琴师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在楼外听着,唇角不禁抽搐,难道本将军在她们眼里就是这么没原则的人吗?果真耳朵好就总会听到些不该听的。 待我与傅子墨进阁时,洛烟儿已姗姗走到门口迎接。 洛烟儿着着一身红裳,声音曼妙,激得人心神荡漾:“今日什么风,竟将你这个久久不来的冤家吹来了?” 我脱口便是一句:“自是这风被烟儿你的美貌迷了心窍,鬼使神差地便” 说到这儿,我才忽的想起傅子墨还在身旁,尴尬地止住了嘴。 洛烟儿似也发现我身边多了一个男人,美目在他身上打量了好几番,终于妩媚地看了我一眼,问:“这位公子是?” “生傅青,冒昧来访,还望姑娘海涵。”傅子墨微笑着欠了欠身,当真像足了谦谦君子。 洛烟儿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见他这副柳下惠的模样,当即换上了一副略带娇蛮的官家姐姿态,娇声道:“海涵可不行,像奴家这般女子,气量都得很。” 傅子墨直视着洛烟儿的美目,面不改色道:“阿渊的朋友皆是人中龙凤,姑娘又何必妄自菲薄?” 洛烟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目轻瞥了我一下:“冤家,你这朋友倒是有趣。” “他说话向来这般,你不必在意。”我无奈一笑。幸好魏妈妈给我安排的是洛烟儿,换了别的姑娘,许还真应付不来。 “行了,莫干站着了,进屋坐,我这儿新得了几坛好酒,冤家,你要不要尝一尝?”洛烟儿大方地揽过我的肩,眉宇间竟也染上了几分侠女的豪气。 一人千面,在不同人的面前,洛烟儿总能绽放出不一样的美。 “有美酒怎能不尝?”我的眼睛亮了起来。美人儿c美酒c好兵器,这三样,素来是我的最爱,且像洛烟儿这样千杯不醉的人儿,她都说是好酒了,那酒定然是举世佳酿。 洛烟儿得的三坛子酒分别叫“情丝”c“白雪”c“离忧”。 那第一坛酒,入口清甜,入喉灼热,回味绵长却又带着丝丝苦涩。第二坛酒,入口清冽,吞下过后唇齿间竟不留丝毫酒味儿,如冰雪在不经意间消融,空留一摊清水,以及满腹的怅然若失。 第三坛酒被人温过,入口酒味儿便瞬间散开,一口喝下,只觉腹中升起一阵温暖,逐渐包裹全身,纵使有满腹的忧愁,都被这酒带起的暖意融了干净。 美酒一杯杯地下肚,我已全然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也忘了,傅子墨有多么危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腹黑被调戏了 十杯酒下肚,醉意已微醺。 洛烟儿姗姗起身,嫣然一笑,道:“冤家,酒可还好喝?” “烟儿都说是好酒了,怎会不是玉液琼浆?”我轻佻一笑,又饮了一杯。 洛烟儿又是一笑,轻飘飘地坐入了我的怀里,手挽过我的脖子,红唇轻启:“既有美酒c又有良辰,怎能没有佳人相伴,何不多叫几个姐妹来投壶c行酒令?你看傅公子在那边好生孤单?” 我酒劲儿已完全上来,全然不管傅子墨,只搂紧洛烟儿的腰肢,将唇凑到她耳垂旁,低声询问:“怎么,烟儿又想这样将我打发了去会哪个情郎?” “死相!”她娇嗔着,用一个指头将我推开,“我这世的冤家独你一个,还能去会谁?” “冤家是独我一个,醋坛子却另有其人,”我悠悠说着,搂紧她纤细的腰肢,丝毫也不放松,“今日方琴师似乎并未在阁里啊。” 洛烟儿闻言丝毫也不慌乱,只将美目一横,嗔道:“好呀,你将我搂在怀里,心里念的却是方琴师,以后莫要再想我喊你冤家!” 我放下酒杯,腾出手来捉住她的柔夷,笑道:“烟儿,你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喜欢方琴师又不是什么秘密,本将军素来只喜欢成人之美,他日你俩成婚,本将军定然封一个大大的红包,但今日嘛——” 我勾起唇角,痞痞看着她:“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洛烟儿凤目一转,娇哼一声,说了句:“没个正形!”唇在我脸颊上轻碰了一下,推开我,站起身子。 “我去给你俩找几个姐妹过来,可不许跟妈妈说我的坏话。”她横了我一眼,转身出了缥缈阁。 “放心去吧,本将军可舍不得你被魏妈妈骂。”我对她挥挥手,复又端起酒杯自酌自饮。 美酒尚在,美人却去会她的情郎去了,当真可惜,可惜。 我这厢正在感慨,打算再喝几口“离忧”解愁,一只修长的手便夺过了我的酒杯。 “阿渊,你酒后这般,是存了心要我化身醋坛子?”傅子墨微微笑着,褐色的眸子温柔中带着无奈。 他面部轮廓虽算不得坚毅,却有一种君子的平和淡然,甚是好看,让我心头生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愫。 虽然脑中残存的理智告诉我,眼前这人是傅子墨,淮海王傅子墨。可酒劲儿带起的那一阵脑热却让我将调戏的话脱口而出:“若是你吃醋时都是现在这诱人的模样,本将军倒是希望你时时刻刻都在为我吃醋。” “若你时时刻刻都是这样,你高兴了,我却吃不消。”傅子墨叹一口气,利落地将桌上的酒杯收起,玉杯碰撞发出丁丁声响,甚是好听。 我上前握住他修长白皙的手,踮脚将唇凑到他耳边,呢喃道:“可是方才烟儿亲我,你不高兴了?” “是。”他转身直视着我,眸子清澈见底。 “呵。”我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踮起脚尖,吻上了他那两瓣略微干燥却诱人的薄唇,轻轻舔舐。 傅子墨的唇温暖而柔软,他的呼吸中带着淡淡的药香,却无苦涩,闻着甚是舒服。 他的身体有些许僵硬,修长的手指将我的手握得很紧。 良久,我放开他的唇,抬头笑看着他:“你不是吃醋了吗,我怎么尝不到酸味儿?” 他认真地看着我:“阿渊,你喝了酒,对谁都这样?” “当然不是,”我勾唇痞笑,“那些美人儿至多用来佐酒,独卿可佐饭。” 傅子墨闻言,又是无奈一笑,拥我入怀。 “我权且信你说的。” 洛烟儿的姐妹到时,我已彻底醉了,只窝在傅子墨怀里休息。那三坛酒后劲儿甚大,想来是烟儿会方琴师心切,早已存了心,就算脱不了身,也要早早将本将军灌醉。 我才睡了没多久,便听傅子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阿渊,醒醒,咱们回府再睡。”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从他怀里爬了出来。 我醉酒之后依旧能跑能跳,十分好伺候。 正值夜半,烟波楼正厅中依旧十分热闹,行酒令的c听曲儿的c看舞的嫖客笔笔皆是,皆微醺着,双颊酡红。 我不情不愿地走在傅子墨身后,任他高大的身子将我完全挡住。 忽然,一道朱红的人影从道旁蹒跚着跌了出来,直直往傅子墨身上跌去。 傅子墨连忙侧身,却依旧被那人撞到了左肩。 “他奶奶的,哪个龟孙子走路不长眼睛!”那人转身,一把抓住了傅子墨的袖子。 傅子墨微笑着抽回自己的衣袖,眼眸中满是诚恳与善意:“眼盲便已够让人叹息,你又何必再妄自菲薄?” 那人长着一双眯缝老鼠眼,脸红得与猴子屁股有的一拼,也不知是醉的还是被傅子墨给气的。然而,在他抬头看清傅子墨面容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怒意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用那双鼠眼呆呆望着傅子墨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哈喇子却已流了一地:“你是哪家的倌?本大爷怎么从未见过?” 傅子墨淡淡一笑,手牵着我,别过身子,打算绕过他继续向烟波楼外走。 “别走啊。”那着朱红袍子的年轻人淫笑着,向右一跳,正正挡住了傅子墨的去路。 “哟?身后还藏着一个?”他眯着鼠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猥琐,“你俩要不要和大爷一起去快活快活?” 傅子墨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我却将“快活”二字低声重复了一遍,向前走了一步,仰头,用眼底余光睨着他。 “耗子眼,你是想调戏老子的男人?”我语气极尽轻蔑。 “耗子?”那人瞪大了双眼,怒火中烧,“兔崽子,你他娘这是在找死!”他挽起袖子,作势要动手。奈何,他不管再怎么睁,那双鼠眼依旧只有一条缝,无丝毫气势。 我径自无视他的表情与动作,又淡淡问了一遍:“你刚才是想调戏老子的男人?” 被我两番轻描淡写地询问,他的傲慢似乎更增长了几分,将声音提高了八个度,大声宣告:“大爷就是调戏了,怎么地!” “很好。” “好”字出口时,我人已到了他身后,抓起他一只胳膊,送了他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腹黑与柳下惠 红衣鼠眼的男人已然鼻青脸肿,血丝从他颤抖的嘴唇中溢出,肿大的眼皮更是让他那耗子眼睛连条缝都看不见了,甚是凄惨。他本欲逃跑,可惜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 “别,别,你别过来!”他一边倒爬着后退,一边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四周已围了一圈人,却碍着我的身份不敢上前劝架。我早已有些困倦,睁着醉眼,打算上前再补上两脚就赶紧回府睡觉,却不料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嗯? 我一转头,正对上傅子墨那双满是包容的褐色眸子。 “阿渊,有些过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哦?”我脑子因为困意略有些发懵,疑惑地看着他。 “他不过吠了几声,打成这样早已足够了。”傅子墨温文一笑。 “哦好。”我不情不愿地应了。他说我做得过了就过了吧,好看的人说了算,虽然我还是觉得那个耗子眼长得很欠揍。 “回家吧。”傅子墨牵过我的手,缓缓向烟波楼外走去。 回到将军府时,亥时已然过半。管家虽早已备好了解酒汤,可解酒汤的味道我实在不喜欢,径自绕开他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脱靴跳上床,正欲倒头睡觉,傅子墨便端着解酒汤推门走了进来。 “阿渊,把解酒汤喝了再睡。”他在床边坐着,烛火的光映射入他浅淡的眸子,甚是好看。 我心头一颤,一丝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让我不禁咽了口唾沫。 我醉眼依旧朦胧,眸光里却夹杂了一丝贪婪,痴痴笑道:“汤哪有你解酒?” 傅子墨丝毫没意识到危险,端着汤,离我更近了一些。 这距离,扑上去的话,似乎刚好合适呢 我酒醒时,夜色尚浓,想来又是丑时刚过。早醒的习惯连醉酒时都改不了。 傅子墨手端着一碗姜茶站在床前,三千青丝用一条水色纶巾束起,淡色眉眼说不尽的温雅恬然。 之前种种一一从我脑中闪过,让我不禁往他修长的脖颈望去,一抹红痕映入眼帘。 “王爷是柳下惠吗?”我坐起身,轻佻地勾起唇角。 傅子墨眼眸依旧波澜不惊,他抬手轻触了触脖子上的红痕,微笑道:“你那时醉的厉害。” 醉的厉害?他难道觉得我那是醉了酒,人事不清?呵,本将军酒品一向不错,若不是知道自己就算醉了也不会做什么荒唐事,怎么会放心地让自己喝醉? 有时候,醉酒反倒能让自己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醉了这一回我才明白,自己为何会独独对傅子墨无可奈何,为何会怀着抵触的心理依旧没有逃婚,为何会觉得他很危险也没有想过将其抹杀,为何没有直接打翻他给我送来的那些苦死人的药汁。 一切的“为大局着想”,都只是我不愿面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借口。 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这只笑面虎把心勾了去。 我接过他手中的姜茶,一饮而尽。他似乎已知晓了我喜甜而不喜辛辣,这杯姜茶比之前的都要甜些,姜味儿也淡了许多。 待我将碗放下,才见傅子墨从袖中拿出了两块漆黑的木牌递到我面前。 “得意坊黑市入场的牌子,我想你需要这个。”他笑得如同一只无害的白猫,温柔c优雅。 我诧异地接过木牌,反复查验了几番,才问:“这个你哪儿来的?” “烟波楼一个名叫苏意的姑娘给的,她说后日戌时开市,能买官爵,那会儿你睡了,不记得也正常。”傅子墨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的暖意更甚了几分。 在烟波楼不过待了个把时辰,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这个的?而且—— “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官爵的事?”我微皱起眉头。太后让我查的事我只与影子说过,去烟波楼前我也为与傅子墨多说,只让他务必隐瞒自己的身份。 对于我的不信任,傅子墨丝毫不恼,依旧恬然笑着:“昨日我为你整理书案时无意中看到了有你圈点批注的那张地图,便猜到了。” 听了他的解释,我沉吟了片刻。 他作为将军府的男主人,在书房里看点儿东西无可厚非,但公务上的事,我并不想被他干涉太多,即使他所做的确实帮了我不的忙。 “以后你莫管这些了。”我道。 “好。”傅子墨笑得包容无比。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说会有些伤人,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换上衣服走到梳妆台前,利落地为自己束好发,简单洗漱了一番。 “今日早朝结束我便告假同你一起去潭柘寺,在寺中住两晚,后日再回来,可好?”我轻轻勾起唇角,虽依旧显不出女气,但这已是我所能做出的最温柔,同时又不带调戏意味的表情。 真他娘要命。 对于我这难得的温柔,傅子墨微微一笑,用极为体贴的语气说道:“你若不想去,不去就好。” 额,他在说啥? 我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没说不想去啊。” “阿渊,我不想你勉强自己,”他温柔道,“你若是连笑都笑得不开心了,去潭柘寺又有何意义?” 额,那个,王爷,您哪只眼睛看出来我那是不开心的笑?您难道没看出来,本将军刚才那是为了哄你特意挂上的温柔至极的微笑吗?虽然本将军不太好意思主动跟你表白,但这么明显的暗示你看不出来吗? 被误解的我内心无比悲愤,很想跟他解释。不过在自己的过失上解释一大堆素来不是本将军的风格。经过多番斟酌,我终于开口,缓缓说了一句:“你想多了。” 说完,我怕他不信,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十分乐意陪你一起去。” 傅子墨站在原地,用温柔而无奈地眼神看了我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留下一句:“莫要勉强自己。”转身离去,只留我一人在夜风中凌乱。 我想,本将军与腹黑之间大约存在着严重的交流障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天威军,影部 傅子墨刚走,影子便主动现了身。 “影十八以下犯上c不听号令,按府规当处一百盐水鞭,是否立刻执刑,请将军示下。” 他一身黑衣,单膝跪着,声音依旧冷硬。 可是素来有人犯错他都会先行刑再与我汇报,问我是否要加刑,独独影十八犯错,他却来询问,其中的偏袒已然不言而喻。 一百盐水鞭,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足矣要命。 我知他是动了恻隐之心,便顺着他的话道:“影十八年纪尚,且是初犯,打二十鞭子让他长长记性就行了。” 上一世影子就跟了我十年,从我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时便在我身边。他素来冷硬c干练c无情,有这般超出暗卫行事准则的要求还是两世以来的头一遭,我怎忍心拒绝? 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问清楚,有些话,我也得说明白。 “十八那一批暗卫是如何入府的?”我问。 影子的声音依旧不带丝毫情感:“禀将军,最新一批的暗卫大多是天威军退役将领或将军府退役暗卫的后代,由其父签下墨书入编,也有少数是拥护将军府的世家在其族内子弟中挑选的资质最优者,签下影书入编。” 我闻言,沉吟了片刻,复又抬眸看着他,问:“十八是哪个世家的?” “沧州舒家。”影子答。 沧州舒家,北方最负盛名的武林世家之一。舒家子弟几乎都是少年成名,在武林中人无不艳羡。 我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影子,我不知,也不想过问这批暗卫你是如何挑选c如何训练的,但我有些话,我希望你能提前和那群孩子,以及那群孩子的父母说清楚。” “从他们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将军府的暗卫,更是天威军影部的服役士兵!他们需要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c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c忘记自己原来的荣誉,重新开始,成为天威军影部的一员,成为天朝最锋利的匕首之一。” “他们要做的,除了服从还是服从!无论他资质有多好,只要他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觉得自己留在将军府当暗卫是大材用,那就请不要到这里屈才,已经来了,现在又后悔了的,也可以服下‘忘忧’回去,继续当他的大公子c大少爷。天威军影部,绝不是他们用来扬名立万的地方!” “是。”影子都声音有些许沙哑。 看着他略显孤寂的身影,我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犹记得我十五岁,身边拥有第一个暗卫时,父亲特地将我叫到帐中。 他说,天威军的影部是天威军最锋利的匕首;他说,影部士兵最大的光荣是无名,最大的悲哀也是无名;他说,我必须牢牢记住我所见过的每一个影部士兵,即使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过去,因为他们每一个都值得我敬佩与感谢。 或许,影部的规矩太过不通人情。可若不这样,影部又怎能训练出能在战争中探得敌人情报c能在万军之中取下敌将首级的暗卫? 这世界,总要有一些人心甘情愿地在暗处默默无闻的接受最严苛的训练c完成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才能有更多的人活得安稳快乐。 我轻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绪,问:“售卖官爵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已确定李庸是主谋,涉案官员的名单尚未查到,但已查清相关名单与账簿都不在李庸手上。”影子的声音已经变回了初时的生硬c冰冷。 “名单的事你继续去查,再抽调几个人手留意李庸的外甥李丘的动向,一有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李丘便是昨夜我在烟波楼打的那个耗子眼。 在我的印象里,李丘除了长得磕碜了些,好色了些之外,人并不是一个草包,而且此人睚眦必报。 上一世李庸被诛,他却在青楼里蹦跶了十几年,虽硌眼了些,但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昨夜我醉酒时揍了他,他定会怀恨在心。他将如何报复,我确实猜不到,只能让影子多注意一些了。 喝了酒,确实容易惹出些不大不的麻烦。 我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另外,你派两个人将烟波楼的苏意控制起来,以防她通风报信。” “是。”影子冷声领命,消失在了朦胧夜色之中。 我缓步走到窗前,举头望着天边悬着的那一轮明月,心中逐渐生起一丝寒意。 所有的事情都已偏离正轨,刘燮c绮心c傅子墨c薛懒懒c十八c影子c李庸c李丘不知不觉的,这一世竟已较上一世改变了这么多。 蓦地,心口一阵绞痛,待我反应过来想压下喉头那股腥甜时已然来不及了。 “噗,咳咳!” 我咳出一口黑血,等不及将唇角血渍擦干,连忙从怀中取出抑毒丸服下一粒。 抑毒丸还剩了三粒。 原来,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我一直没有问影子寒煞解药的事,他没有将解药给我,自然就是还没找到,问了也是徒劳。也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撑多久。 早朝并没有出什么乱子,有沐相坐镇,那群老家伙还不敢太嚣张。我成功地告了两日假,与傅子墨一同踏上了去往潭柘寺的马车。 这次去潭柘寺我并不想惊动太多人,轻车简行,只让四个暗卫暗中跟着以防万一。傅子墨叫了两个人骑马跟在我与他坐的马车后面,其中一个是他的贴身护卫,似乎是叫“一”,而另一个身着黑衣,头上戴了黑纱面罩,我看他不清,只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血腥味,不是杀人太多便是身上有伤。 “阿渊,一会儿我想先去一个地方。”傅子墨微笑看着我,温柔的眸中隐隐透着认真。 “嗯。”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 阳光正好,透过车窗打在我的身上,带着丝丝暖意。窗外景色流转,最终定格在一条人烟稀少c甚为荒凉的古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应该如何相处 傅子墨同我说了一句“阿渊,在车上等我”,便起身下了马车,与车后那个黑衣男子一同进了一家老药铺。 药铺的招牌不知被什么人硬生生砍下了一大半,只剩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尹”字还歪斜地悬着,甚为诡异。 傅子墨与那黑衣人并没有在那药铺里逗留太久,很快便走了出来,手上还都拿了些东西。 黑衣人拿的是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应当是匣子之类。 而傅子墨手上拿的是一红一白两个装药的瓷瓶。 他上车之后,径直将瓶子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我微怔。 傅子墨微笑着,褐色的眸子带着淡淡温柔:“我早晨去地牢见了唐绮心。” “这是解药?”我挑眉猜测。 他点点头,略带几分歉意道:“嗯,我已将他放了,你莫怪我就好。” 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话,我的心情有几分微妙。 通过这段时间都相处,我已纯乎将傅子墨当成了一个细心体贴c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换言之便是——适合成亲带回家里,但没什么实际用处。 可这个看起来温文无害的男人,却轻描淡写地拿到了黑市的令牌,如今又从绮心手里拿到了将军府花一个月都未取得的解药。 或许,我应该重新审视这只腹黑了。 许是我久未应他,傅子墨微笑着,略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眉头:“你若不想放他,我便让一带他回来。” “不用了,左右是无关紧要的人,你想放便放吧。”我接过解药,冲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温柔的微笑。 却不料,他见了我的微笑更加不自在,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阿渊,将他抓回来之后,莫要再让人对他动刑了,他也甚可怜。” 额,我说要抓他吗?腹黑兄,您莫要太“善解人意”,本将军刚才那明明是十分宽容大度外加温柔宠溺的微笑好吗? 我轻叹一口气,再次为我与傅子墨之间的默契深感担忧:“真的不必再抓他回来了,我本意也不想为难他,只要解药没问题,便任他去吧。” 说完,我便闭了嘴,决定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 傅子墨见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识趣地不再纠结,只与我细细讲解了解药的用法:“白色这瓶是‘寒煞’的解药,每日早晚各服一粒,连服七日,余毒可清。红色这瓶是‘一线牵心’的解药,将药丸捣碎,和酒服下即可。” “‘一线牵心’?我何时中过那种毒?”我疑惑地挑起眉头。 傅子墨微笑道:“唐绮心将‘一线牵心’涂在了装有抑毒丸的药瓶瓶底,你若是将药贴身放着,毒药便会因着体温挥发,你服下的抑毒丸便带了毒。” 听着他徐徐解释,我愈发心惊。从犯人那里得到的药都会有专门的暗卫检查,可那检查的也只是药丸本身,正常人哪里能想到瓶底会有毒? 绮心此人,心机之深,令人发指。 “‘一线牵心’有什么作用?”我问。 “嗯”傅子墨作回忆状思索了片刻,道,“大约是达到一定的时间之后控制人心,将中毒者变成傀儡罢,我并不太懂这些。” 看着他那一脸无所谓的微笑,我直觉后背发凉。不仅仅因为绮心毒术高明,更是因为傅子墨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能让绮心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控制整个将军府的机会。他,更加危险。 “你是怎么让他交出解药的?”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给他更感兴趣的东西就好。”傅子墨说到这儿便住了嘴,似乎并不想继续往后说。 “阿渊,”他伸出左手,轻轻放在了我的右手背上,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我为何老是会感觉你在怕我,但,你真的不必。” 不必担心吗?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眸。褐色的眸子澄澈而温柔,与那眼角的笑纹映衬着,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 他的左手逐渐握紧,这种温暖而结实的触感我还是平身第一次感受。 “咳。”我干咳一声,扭过脸不去看他。 在发现他能轻易解决别人都无法解决的事情的时候,我确实对他的能力有所忌惮,不过本将军又岂是那种因为忌惮就不去去面对挑战的人? 问题是—— 本将军都还没表白,你这只腹黑那么主动干什么?这让本将军怎么接话? 一路无话,我俩在车上草草吃了午饭,服了解药。到潭柘山山脚下时,阳光正好明媚。 或许是为了凸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意境,潭柘寺建在半山腰上,山间仅有一条青石径直通寺门,轿子能抬上山,马车却万万驶不上去。 我骑惯了马,对于慢悠悠的轿子向来不喜,下了马车之后伸了个懒腰,径直徒步往山上走。 傅子墨微笑着,大步跟了上来。 石径甚为清幽,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打在我的身上,斑驳中夹杂着暖意,甚为舒爽。我感受着久违舒畅的身子,不时回顾身后的傅子墨。 他不曾习武,身子虽算不得弱,但这一行都是上坡路,并不轻松,额上已挂上了薄汗。 “王爷,累么,要不要本将背你?”我打趣得说着,停了下来,笑着伸出一只手。 傅子墨眸色中带上了几分无奈,他看着我布满老茧的手,轻叹了口气,转而笑道:“阿渊,你这般打趣我,真的好吗?” “怎么不好?”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有几分奸诈了,“定国大将军背自家男人上山,多浪漫的事?” 他将我的手握住,温暖的指腹在我掌心的老茧上摩挲,良久,出声问道:“练武的手都会像你这般?” “自然不是,”我看着自己手上那些抹不掉的老茧,傲然笑道,“练剑的人通常是掌心前端与指腹茧比较多,练刀的掌心也会有,练拳的是手背指节,练鞭的多在食指与拇指之间,只有像本将军这样十八般武艺都摸得熟的,手才这样。” 傅子墨闻言,沉默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你是觉得一女子将自己的手弄成这样,很得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死士与蒙面人 或许是我的反应显得太过无药可救,傅子墨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对于嫁给我这样一个女人做夫婿这事认了命。 “我以后与你一同练武,可好?”他无奈地笑看着我。 “你会武?”我下意识质疑出口。 傅子墨摇头,老实道:“幼时曾跟着府中的教头学过两招,过了二十几年,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闻言,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都不会武,跟我一起练个球?” 对于我的轻视,傅子墨丝毫也不恼,只淡淡笑着:“不会还不能学吗?阿渊可愿意收下我这个驽钝的学生?” “额”看着他那双诚恳而坚定的褐眸,我拒绝的话到唇边都咽了回去。 “唔,行吧,但收徒说不上,我就简单指导你几招,能学多少还得看个人的天分。”我不忍心打击他学武的积极性,但对于一个二十八岁还未曾习武的人来说,再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 傅子墨微勾着唇角,点头道:“我不奢得能练成个什么样子,只是百无聊赖找点事做罢了,你心情好时随便教两招便够了。” “行,”我爽快地应了,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道,“别磨叽了,赶紧上山吧,去晚” 话未说完,便见傅子墨忽然微动了下眉头,唇角的微笑也淡了几分,转头盯着对面的一片山林不语。 我亦止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山上一片葱茏,一群寒鸦惊起,为那一片远山生生添了几分萧索。 寒鸦惊起常见,可这正七月,艳阳高照的,哪家的鸟会这么不长眼冒着暑气飞着玩儿?还一飞就是一群。 唔,对面山上似乎有东西呢。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傅子墨摇摇头,笑容不见丝毫破绽:“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嗯。”我轻应了声,抬脚往山上走去。 我将手背在身后,食指曲成“七”字,悠闲踱步。 潭柘寺终究是几百年的名寺,虽建在山旮旯里,但经过好几代的扩建,倒也有了几分名寺的模样。 佛寺本不允许女香客留宿,但我堂堂一个将军,常常是一身汗臭,怎会是什么“香客”。在我虔诚的一爪从大殿的金漆柱上抹下一块儿金漆并一把石末儿之后,管香客食宿的那个沙弥终于流下感动的泪水,为我与傅子墨安排了两间上好的禅房。 禅房再好,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是以我并未逗留,只简单记住房间位置便出了房门去找傅子墨。 见到傅子墨时,他正坐在蒲垫上,笑容恬淡地和一个大和尚讨论佛法。看着他俩那副遇到知音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打扰,掩上房门,悄悄退出禅房。 我一路走出潭柘寺,待到无人之处,才对着空气缓缓开口:“影二,出来吧。” 影二自树上缓缓落下,他与影子一般装束,都是黑衣玄铁面具,奈何他那双凤目中的不羁的笑意太过抢眼,将严肃的黑衣生生传出了浮夸意味。 上一世影子不在之后影二便顶替他成了影主,也跟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他那种不羁得看起来事事都不经心的模样直到现在我都无法习惯。 有的人适合做下属,而有的人,只能做朋友。影二显然不是影主的最佳人选。 “将军。”他抱了抱拳,甚是随性地站着。 我嘴角抽了抽,问:“对面山上的情况派人去查探了吗?” “看过了,林子里一共二十三人,我让十七留在那边盯着了,将军要现在过去?”影二询问地看着我。 “走吧。”我点点头,举步向对面山林走去。 这次出门我只带了四名暗卫,安排了两人贴身保护傅子墨,去对面山上探查情况的只有影二和影十七两个,在对面有二十三人的情况下,不轻举妄动确实是最明智的做法。 有影二带路,我很快便走到了那群刺客藏身的那片林子。这处榆木林离之前寒鸦飞起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林中灌木丛生,独一条径通往幽深之处,确实是一个可供临时藏身的好地方。 我们自然没有走那条唯一的径,只踩着轻功跟影二穿过几个树木稀疏的地方进了林子。 一路无话,进入林子时我们甚至将呼吸也收敛了几分。影二领着我一路向林子深处走去,越往前,地势也就越平坦,灌木也越浓密,最近有不少人曾来过的痕迹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影二停了下来,冲我比了一个“就在前面”的手势。 我伸出食指,曲成一个“七”字。 这个手势在天威军影部是“过去看看”的意思。 影二点点头,站在原地,嘴里发出一声尖细的c颤抖的虫鸣。 这本是秋季在野外时,影部聚集附近暗卫一同行动的暗号。不料,他发出了信号之后却久久不见影十七回应。影二又发出一声虫鸣,可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满林子的寂静。 有情况—— 我与影二对视一眼,施展轻功分头隐入两旁的树丛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好在浓密的树叶没能完全挡住阳光,斑驳的阳光汇成一道道光束,让人依旧能够视物。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横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着,时断时续,似乎下一刻就会停止。 “十七?”我试探着轻问了一声。 那黑衣人艰难地点点头,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正西方的一处树丛。 “两指并拢指向某处”,这个手势在影部指的是“有危险,心”。 然而,虽有危险,我却依旧想看看那些有本事伤我将军府暗卫的人,收敛气息往正西方的树丛走去。 我心地拨开灌木的枝桠,浓浓的血腥味儿瞬间扑面而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刺客与蒙面人 他拔刀的动作很慢,灰衣刺客的血一滴都未溅到他身上,只那陌刀染血,滴滴滑落,在阳光光束下格外诡异。 不多时,影二悄无声息的地来到我身后,我抬起左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或许是某种直觉,那悠闲把玩着黑竹筒的蒙面人忽然抬头,向我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那人有一双极美的眼睛,极美的桃花目,让我想到了某个极其危险的人。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影二身上,眸色晦暗幽深,分明美丽,却令人胆寒。 持陌刀的蒙面人似乎也发现了异常,冷漠的眼眸瞬间锁定我的位置,随即左手挥出一阵白烟,带着另一名灰衣人消失在了原地。 “要追吗?”影二玩味地看着我。 我撇嘴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向那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真有必要追你还在这儿干站着?” 影二轻笑一声,不理我的讽刺,从袖中抽出一双手套带上,兀自上前查看灰衣刺客的尸体。 我与他都知道那两个蒙面人的身份,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追? “情况怎么样了?”我走到他身后,淡淡开口。 他摘下染血的手套,转头望向我:“唔,这些人都是先中了一种可以使全身麻痹的毒,最后被陌刀刺穿肝脏毙命,至于他们的身份嘛” “我不是问的这个,”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是问,十七的伤势如何?” 影二愣了愣,像遇到什么稀罕物似的多看了我两眼,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到你也会关心暗卫的死活。” 听了他这话,我亦是怔了一怔,“本将军看起来有那么无情?” 影二毫不犹豫地点头。 “影二,本将军可以公报私仇吗?” “不可以,”影二清咳一声,正色道,“十七并无大碍,将军勿须担心。” “是吗?”我沉吟了良久,终于抬头认真看着他,“我还是想公报私仇。” 影二严肃地点头:“嗯,您这个想法很好,可以多想几天。” 回到潭柘寺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打在寺中的梧桐上,生出几分禅意。树下的青石桌上摆着围棋棋盘,傅子墨正坐在桌旁解一局残棋。 我脚刚跨进院门,他便抬起头,褐色的眸子里漾着笑意:“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他说灰衣刺客的事儿。刺客是李家死士,而那两个青衣蒙面人则是傅子墨的人,甚至那两人具体的身份我也能猜出几分。我心中不解的只是傅子墨为何要派人将那些刺客尽数灭口? “晚膳已备好了,要现在就吃还是歇会儿?”他的微笑完美无缺,又有这禅意的梧桐与他那身青衣,显得愈发纤尘不染。 “现在就吃吧。” 我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要紧的,他自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他没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事,至少,在他看来那无关紧要。 晚饭并不丰盛,甚至算得上寒酸。一碗清粥,外加两菜一汤——炒青菜c炒白菜c萝卜汤,当初打仗的时候本将军都没吃过这么素。就算是啃树根也能打条蛇来下菜。 “王爷,这清汤寡水的,你能吃得惯吗?”我叹息着扒拉碗里那几片绿油油的菜叶。 傅子墨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碗筷,替我盛了一碗汤:“你姑且忍一忍罢,待回府再让厨房烧好吃的。” “哎”我长叹口气,将他递给我的萝卜汤一饮而尽。若是早知道潭柘寺这么大座庙还吃得这般寒酸,我就明早再来,陪他祭奠过大哥之后便走了。 夜间我睡得不甚安稳,一是晚饭没怎么吃饱,二是因为白日里闻了血腥味儿,夜里被一些响动吵醒,便再睡不着了。 左右在床上也是睁着眼,天气燥热,床板又硌得慌,我便起身披了件外套,到院子纳凉。 月色正好,院中梧桐萧萧,倒让我体会了一番东坡居士夜行见庭院中藻荇交横的情景,只缺了一个挚友c两件兵器。 “咕~” 我这才刚冒了一回酸水儿,肚子便甚是不给情面地叫了起来。 唔,好饿。明月不如大饼,还是去找点儿吃的更为实在。 “影二,潭柘寺的厨房在哪儿?”我对着院中那可梧桐树问道。 “在西院,”影二缓缓从树的阴影处走出,眸子衬着月光格外明亮,他不羁地轻笑一声,道,“不过灶上已经熄火多时,暂时没有可吃的东西。” 我闻言,沉吟了半晌。暗卫出任务时吃的都是行军的干粮,我不在军队时自是不愿碰的,而在厨艺方面,我与影二半斤八两,用锅煮出的东西只能用吃不吃得死人来判断质量,这还真有些难办。 “嗯寺后面是不是有个水潭?”我灵机一动。 影二眯了眯眼,问:“将军想要烤鱼?” “本将军也只会这个。”我无辜地努努嘴,抬脚向后山走去。 “那灵潭里皆是放生的佛鱼,将军就不怕吃了有损阴德吗?”影二玩味地看着我,举步缓缓跟了上来。 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他怕有损阴德,干嘛还跟来?再者,“你信佛?”我问。 “不信。” 我们这些在战场上滚了几百圈儿,刀尖上舔血活下来的人,自是不信佛的。在战场上杀人都不怕损阴德,又怎会怕吃这区区几条“佛鱼”? 潭柘寺依山而建,寺后不远正巧有一汪天然的寒潭,潭底终年结有寒冰,潭水清冽,其中的鱼儿格外肥美。刚走进寺后的树林,丝丝寒意便席卷了全身,夏夜的暑气瞬间散了个没影儿。 “诶,影二,你说那些和尚怎么不在这儿修间院子?夏天里多凉快。”我抬手舒展身子,长呼出一口气。 “凉快是凉快,”影二甚是随意地跟在我身后踱着步,“只是此处临近寒潭,寒气重,湿气也重,常年居住在这种地方于身体有害无益。” “是吗?”我淡淡回了一句,注意力已被不远处那一汪清澈的寒潭吸引了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奇怪的红尾鱼 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这潭里的鱼可真肥,不过,那鱼蹦得这么快,怎么捉还是个问题 “影二,你带了鱼叉没?”我问。 影二嘴角抽了抽,正欲开口,似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颜严肃道:“将军,我是您的暗卫。” “我知道啊。”我笑得极为“和善”。 “暗卫的本职里没有闲暇时帮您捉鱼这一项。”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嗯,你说得很对,”我认可地点点头,“不过啊,影二,你看你家将军我身子不好,怎么受得这潭里的寒气?现在正该你主动表示忠心啊。” “将军,属下忠于天威军军魂。”影二严肃地说着,却已然提气轻身。 想逃?我嘴唇微勾,闪身使出一招擒拿。不过影二似乎早有防备,侧身躲了过去,只让我抓到了他别在腰间的长鞭。 不过想摆脱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我握住长鞭,顺势一甩,鞭子瞬间缠上了影二的脚腕。 “放心下水吧,本将绝不笑话你!”我得逞一笑,腕上用力,将影二甩向寒潭。 我与影二都不愿下水的主要原因不是寒潭太冷,也不是我俩水性不好,而是我与他,或者说所有武功师父为上一任影主的人,游泳都只会狗刨。每次下水总是会被岸上的人笑话半天。 面子攸关的事儿,怎么能不注意? 我正在因找了替罪羊而得意,不料影二在空中曲身,反手抓住长鞭,顺势一拉,我还未站稳便被他带着一起往寒潭飞去。 “咚c咚”两声,我与他先后落水。 “我靠,影二,你怎么能耍诈。”我手忙脚乱地浮了起来,连脸上的水都来不及抹。 “彼此彼此,说到兵不厌诈,属下哪里比得上将军?”他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 我翻了个白眼,这下倒好,我与他都落了水,虽然游泳的姿势略为“好看”,但谁也没心情笑话谁了。 我长叹一口气,算是认了命。 下一次我绝不会再将影子派出去出任务了,把他带在身边多好?虽说他说话太过实在有些伤人,但我安排给他的事他总能做得妥帖,以服从为第一要义。这一点相较影二与十&b1类的暗卫已是莫大的美德。 “罢了,”我瞪了影二一眼,“一起抓鱼,别想吃现成的。” “是。”影二的声音带了几分戏谑。 约莫过了一刻钟,岸上已摆了十几条形态各异的鱼,其中还有一条身子修长,鳍尾殷红的,格外好看。 “影二,你说这鱼能吃吗?”我拧了拧湿透的衣襟,一手摸着下巴,另一手两指拈起那条鱼的鱼尾,将它提了起来。 影二盯着鱼看了很久,终于点点头,认真答道:“没毒。” 唔,没毒,应该就是能吃。 “行吧,你生火,我来烤。”我道。 我煮菜虽不怎么样,但刀工却不是盖的。待影二捡来柴火生起火堆时,那十三条鱼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穿上木棍摆成了一排。 影二讶异地看着我,似见到了什么稀罕物:“你居然会烤鱼?” 我勾唇一笑,将鱼放上了他用树枝搭好的架子:“你以为本将军只是说说,当甩手掌”我将话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不远处,树林之中,一点温黄的光亮若隐若现,忽忽闪闪地向这边飘来。 夜半时分,除了我和影二,还有谁会提灯来这种地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惹腹黑生气了 我万万没想到,傅子墨竟会半夜掌灯来这种地方。 傅子墨着着件水色布衫,又披了一件不算薄的天青色绣竹斗篷,在这七月的天里略显几分不合时宜。他提着灯笼,缓缓走到火堆旁站定,略微无奈地笑看着我。 “哈,好巧,你是来这边赏月?”我颇有几分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早在看清他面容时我就想过将鱼扔进潭里毁尸灭迹,毕竟我是陪他来寺庙祭奠兄长的,这般在佛寺后面公然地烤鱼未免太过不尊重。奈何这烤鱼实在太香,我终是没狠下心来暴殄天物。 “我是听一说你来这边捉鱼,特地来看看的。”傅子墨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灯笼放到了地上,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拿了一个包袱。 虽然他依旧笑得无懈可击,但我还是看出了他眸中的责怪之意,连忙站起身来,接过他手里的包袱,蔫蔫地老实认错:“抱歉,我陪你来寺庙祭奠大哥,不该逞一时口腹之欲,亵渎神明。” “阿渊,我何时怪你吃鱼了?”傅子墨笑得有几分无奈,“我不满的,只是你这般不爱惜身体,在寒潭旁还穿一身湿衣裳,当真是嫌自己身体太健康了吗?” 他还是一贯的脾气,这责骂的话由他口中说出也跟读诗一般,虽少了几分温柔,却依旧不疾不徐,略带着男性嗓音的低沉,甚是好听。 我一直低头听着他的训,待他说完了,才心翼翼地抬起头,轻轻说了句:“湿衣裳并不碍事,这儿生着火,一会儿就干了。” “你就将湿衣裳穿在身上烤干?”傅子墨的语气明显地重了三分,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情绪波动。 我不答话了。我素来就是一个不善于为自己辩解的人,尤其,面对的人还是傅子墨。 傅子墨盯着沉默的我看了很久,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我手里的包袱打了开。 包袱里是一件酱红色的长衫,不算薄,在寒潭边穿正合适。 “换上这个。”他把衣服取出递给我,将包袱拿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那件绛红色长衫的时候我身上明明穿着又湿又冷的衣裳,心底却泛起了丝丝暖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他把我养懒了 火堆噼里啪啦地微响,烤鱼的香味萦绕身旁身旁。我利落的换上衣裳,与傅子墨一起在火堆前相对无言。 我与傅子墨单独相处时一向没什么话聊,有的只是他无微不至的贴心照顾。就像现在,他已经接过了我换下的湿衣裳,搭了个架子放在火堆前烘烤,就连烤鱼的活儿也被他接手了。 “你就不怕将我养懒了吗?”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他将鱼依次翻了个儿,抬眸,笑容浅淡而真挚:“阿渊素来是自律之人。” 额,自律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本将军素来讲究得过且过,若非必要,绝不多做半点儿事。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自律的?” 傅子墨笑而不语,只从架子上取下一条烤熟的鱼递到我手里。 食物永远是用来堵嘴最好并且最友善的东西之一,我得了烤鱼之后连半句话也顾不得说了。毕竟我傍晚时才被潭柘寺的素斋摧残过,如今这无盐无味的烤鱼在我眼中也是珍馐。 “你不吃吗?”我终于找到了吃鱼的间隙。 傅子墨微微一笑,正待答话,一道漆黑的人影却出现在了他身后。 我心头一跳,正要出手,却发现这黑衣人竟是傅子墨此次出行所带的两人中的一个。 “一”依旧板着张棺材脸,从袖里掏出张纸条递给傅子墨便不声不响地隐没在了一片夜色之中。没想到,傅子墨身边这个丝毫不懂礼节的冷面护卫轻功竟是这般高明。 我看着傅子墨看过纸条后逐渐淡去的微笑,心逐渐沉了下来。 或许是“一”开了先例,影二也不再担心打扰我与傅子墨的“二人世界”,从暗处走了出来。 “将军,这是影十六传来的消息。”他眼神略带凝重,伸手递给我一个印有将军府火漆的信封。 我皱眉,接过信封撕开,取出了其中的信笺。 笺中所述皆为近段时间以来暗卫所查探到的消息中所存在的疑点,而信末则用朱砂写了一行殷红的大字:潭柘寺有伏,速归! “据十三查探的情况来看,如今潭柘山中除了我们至少有三路人马,除去下午在西边发现的那二十三人,还有两波身份不明的黑衣客潜入。”影二没有避讳傅子墨,直接说了出来。 我眉头紧锁,正斟酌着应当如何与傅子墨说提前回将军府的事,傅子墨便率先开了口。 “阿渊,我们今夜就回去吧。”他望着我,笑容看不出丝毫破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往生池乃大坑 “嗯,”我点点头,用沙土扑灭了火堆,取下架子上的鱼扔给影二让他包好,“一会儿我们先去一趟往生池,然后就回府。” 我看着傅子墨略带疑惑的眼神,挑眉一笑,解释道:“现在已过了子时,就算是大哥的祭日了,说好的陪你来,又怎能失约?” “嗯。”傅子墨轻应了一声,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变,依旧看不出喜怒。 我也懒得去猜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也找到了些规律,若是遇到要紧的事儿,他绝对不会扭捏,他不说,便是无关紧要的。 “影二,你去准备一下,一炷香之后我们再在这儿汇合。”我对影二吩咐完,便冲傅子墨使了个眼色,径自朝往生池去了。 山中既然除了我们还有他人,想要离开自然就不会那么容易。傅子墨不会武,让影二先带人去清清道要保险得多。 穿过寒气缭绕的树林,走进潭柘寺,绕过大殿,再上一个四十九级的石阶,便到了我与傅子墨此行的目的地——往生池。 往生池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一个池,顶多只能算是个坑,一个镶着白玉的大坑,坑里扔了不少铜钱,并养了几只大王八。 “王爷,你确定要对着这几只王八祭奠大哥?”我看着坑里那几只正伸长脖子晒月亮的老王八,心情略有几分微妙。 “阿渊,那是神龟。”傅子墨纠正道,褐色的眼眸中满是诚挚的笑意。 “咳,神龟就神龟吧,王爷,你打算怎么祭奠?要不要我去厨房找两个馒头?”我不忍心告诉他,这坑里的就是普通的王八,其中有两只还是我时候从将军府的厨房里偷出来扔进去的。 那会儿我不过七八岁,信了街上乞丐的忽悠,以为把王八拿到庙里放生就能得神仙庇佑,长命百岁,便趁家中开宴,从厨房里偷了五只大王八放进这坑,当晚就被那乞丐从坑里抓出三只煮了。而我不仅挨了老爹一顿狠揍,到头来也只活区区三十五载。 血的教训告诉了我,千万不能轻信陌生人。 咳,扯远了。 我刚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便听傅子墨道:“大哥早已故去,便是再多的祭品,他也无法享用,你我只需诚心祭奠便好。” “嗯。”我表情严肃地点头。你诚心祭奠便好,你那大哥我没见过,与他更没什么好说的,我来这儿不过是陪你罢了。 傅子墨并未发现我的真实想法,上前一步站到池旁,双手合十,阖眸低声念道:“亡兄傅钦尧在上,请恕愚弟今夕不能归乡于长兄坟前拜祭,如今愚弟已入赘将军府,与沈氏结为夫妻,今后恐不能年年祭拜大哥,望大哥恕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准备要下山了 傅子墨低声念着,乍一听来谦恭得体,可细一琢磨我只能庆幸眼前这个王八坑不是真的往生池,若是他大哥的魂魄真能通过这坑听到那些话,恐怕会气得活过来。 傅钦尧的死与傅子墨脱不了干系,而傅子墨那些话在我看来便是在各种显摆。先是显摆自己如今是淮海王府夺权最终的赢家,再是显摆自己已有妻室,最后还显摆自己老婆通情达理当然,这最后一条是否属实还有待商榷。 见他念得差不多了,我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王爷,您祭奠的真的是您亲大哥?” “自是亲大哥,阿渊,你这般问是何意?”傅子墨的眼眸里不含丝毫杂质。 我看着他那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温厚模样,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终止了这个话题,清咳一声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唔,等你与大哥聊完,我们便可以走了,影二那边应当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现在便走吧,”傅子墨微微一笑,“大哥生前并不太喜欢我,想来是不愿我在此就留的。” 你俩关系不好你还特意来祭奠他!你果然只是想要在他面前显摆一下吗?腹黑,本将军看透你了! 咳,当然,以上纯属本将军个人臆想。傅子墨来祭奠傅钦尧自有他的考虑,定不会似本将军这般肤浅。 “嗯。”我点点头,率先转身迈出了步子。 子时末,丑时初,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我白天在车上眯过一会儿尚觉得有些疲惫,更不用说傅子墨了。只是他脸上挂着浅淡而诚挚的微笑,看不出太多疲乏。 我与傅子墨回到寒潭旁边时,三名影卫正围着熄灭的火堆坐成一个圈儿吃烤鱼。 “影二,你们这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啊。”我挑眉揶揄。 “吃饱了才好办事儿,将军,您莫不是要属下们空着肚子出任务?”影二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连头都没抬,兀自优雅地吃着烤鱼,“等十三探路回来再走也不迟。” “倒是本将军平时亏待你们了。”我失笑,并未与他计较。 十三回来得很快,影二刚将第一条鱼吃完,他便裹着林中的夜风悄然落在了寒潭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就叫腹黑如何 暗卫最终选定的是寒潭后方的一条径,虽并不能直接通往山下,但已发了信号让影部其他人接应,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寒潭接着一条溪,皎白的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打在溪上,倒让我切身体验了一把“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何感受。 “诶,王爷,你就没有觉得咱们是走了一趟冤枉路?”我转头笑看着身后的傅子墨。来这潭柘寺一趟,玩儿没玩儿痛快,吃没吃痛快,到头来还要连夜走这崎岖的山路下山,还不如就在将军府里看书。 傅子墨清浅一笑,月光照进他褐色的眸子泛点星芒:“有你陪着,哪来的冤枉?无事出来走走也是好的,闷在家中于养生无益。” 我闻言微挑了眉头,笑道:“没想到王爷年纪轻轻就开始注意养生了。” 傅子墨佯装着叹了一口气,虽依旧微笑着,眼底却泛起了一丝哀怨:“本王这是‘人未老,腿先衰’,若要多站几年,想不注意养生都不行。再者,阿渊,你一口一个‘王爷’叫着,我想不老也不行啊。” “这倒是怪起我来了,”我失笑,看着他那温润的面庞,不禁失神了片刻,顿了好一会儿才问,“我若不称你王爷那该称你什么?” “称‘名’称‘字’都好,总不比‘王爷’来得生疏。”傅子墨语速极缓。 许是他早有觉悟,没有列举什么“相公c夫君”之类的称呼,毕竟我一个手持五十万兵权的将军若是在人前与自家男人“夫君c娘子”的互称,总归是有些尴尬。 “唔,你的名c你的字都无甚特色,我在街上随便喊一声都能有十几个人回头来看,有什么好叫的?”我佯装苦恼地摸着下巴踱步,其实早就起了捉弄的心思。 “那你觉得称我什么更好?”他似乎猜到了我要捉弄他,却也不点破,只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 我得逞一笑,片刻有板起脸故作认真道:“嗯你姓傅,名子墨,‘墨’嘛,便是黑,我就叫你‘腹黑’如何?” 傅子墨听了“腹黑”二字,眉头略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或许是我做了坏事之后的眼睛太过明亮,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微笑道:“阿渊想出的称呼果真有特色。” “那你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嗯?腹黑?”我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得约莫都有些像某种以狡猾著称的动物了。 月光下,傅子墨的眼神格外温柔,他无奈地看着我,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答应得这般为难,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挑眉故意问。 “从阿渊口中唤出来的,我自是喜欢。”他的笑容已看不出丝毫破绽。 “那,就这样定咯?”我双眼笑眯成了一条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毒与黑衣女人 蓦地,林间寒光一闪,我心头一跳,连忙伸手将傅子墨拉开。一支泛着蓝光的透骨钉擦着他的左肩飞了过去。 “影二!”我低喝一声,肃了颜色。 影二没有说话,只用手比出一个暗号,四名暗卫瞬间散开,将我与傅子墨围在了正中。而“一”与那银面人却似丝毫未察觉身后所发生的事,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开路。 “一,走快些吧。”傅子墨站定了身子,微笑着冲“一”吩咐。 “一”缓缓回头,棺材脸臭得快冻出冰来,声音沙哑中透着不耐烦:“再快你的腿就废了。” “我身子无碍。”傅子墨淡淡的声音相较于“一”显然缺了几分气势,以致于“一”头也不回便无视了他的话。 “谨慎些也好,”我轻轻握住他的手,“不必那么急。” 也是我的疏忽,一路皆沿着寒潭流溪,寒气与湿气又岂是几件薄裳所能抵挡的?腹黑的腿如今应该已经痛得快走不动路了吧?也亏得他能忍。 “好。”他轻应了声,反手将我握住,唇角的弧度温暖得让我安心。 我心中默默长叹一声,果真对他的微笑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我长呼一口气,摒去心中杂念,提起精神专心注意四周刺客的动向。 接应的暗卫发现异常应该会赶过来,但此次的刺客既然让影二也如此忌惮,定然不会等闲,暗卫收到消息赶来也需要时间。若是我们的行动刺激到他们,使他们提前出手,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月光似寒刃,落地便是彻骨的凉。没有夏虫的夜,清溪潺潺的声音格外诡异。 林中的杀气愈发浓烈,我的手心逐渐起了薄汗。 “阿渊,不必紧张,”腹黑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他轻轻瞥了一眼右方的树丛,笑得从容淡然,“他们翻不起浪。” 看着他那丝毫不紧张的模样,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正在一片静谧安适的林子里踏青了。可事实哪里是那样? 我叹息一笑,正要摒去多余念头时,一声闷响从身侧的树丛中传来。一声之后,闷响便接二连三传来——埋伏在四周的黑衣刺客纷纷倒地,双目无神,浑身抽搐。 影二冲其他几名暗卫使了一个眼色,飞身至一名黑衣刺客跟前查探情况。 “姑爷麾下之人果真不凡,竟能在无声无息之间毒倒这么多刺客,属下影部的药师都恐望尘莫及。”影二站直身子,双目死死盯住不远处的银面人。 银面人缓缓转身,桃花目漆黑而深邃。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让人听来头皮发麻:“可不是毒倒这么简单,”他沙哑一笑,“很快就能彻底解决。” 我微眯双眼看着他,如果他是我猜的那个人,那么他的声带已经被毒药彻底毁了,再无恢复的可能。他怎么会说话呢?难道,他不是? 等不及我想通原因,一道黑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银面人。 “铛!”兵器撞击的脆响在树林中极为清晰。“一”已拔刀将袭击银面人的格了出去。 身着夜行衣的蒙面女子缓缓从地上爬起,凌厉的眼神狠狠锁住银面人:“把解药交出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大意悔不当初 “一”抬手在唇角抹了一下,长刀插入身前的泥土,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 夜凉如水,蒙面女子散发的杀气让夜风也显出了几分凌厉。她用吃人的眼神死死盯着银面人,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把解药交出来!” 银面人低低一笑,漆黑的桃花目中没有丝毫情感破绽:“凭什么?”他的声音嘶哑而阴沉。 “你不想要他的命了?”蒙面女子横刀身前,睨了一眼已快支撑不住的一。 “他?”银面人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连眼神也带上了轻蔑,“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用看待猎物的眼神盯着蒙面女子,勾唇用嘶哑的声音道:“不过,‘蚕僵’对你无效这一点,着实有趣。” 听了这话,我终于确认,眼前这个银面男子是绮心无疑! 浑身带毒,无情无畏,无法控制,无法利用,甚至,无法与之协商。这般只能让人对他无可奈何之人,除了唐绮心,还能有谁? “诶,腹黑,”我轻触了触傅子墨的胳膊,低声心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将这个油盐不进的疯子收入麾下的?” “麾下?呵!”不等傅子墨回答,绮心便轻蔑地笑了出来,似乎对我的说法一点儿也不认同。 我微眯了双眼,心中隐隐有几分不悦——绮心身上虽很难找出破绽,但他的行事作风确实很难让人愉快。 不过腹黑的脸上素来不会有“不愉快”的表情,他依旧微笑着,温声承认:“他只是碰巧未离开,确实不是我的人。” “碰巧?”这是我第一次对傅子墨的话产生了怀疑。并非是我对他不信任,而是,以绮心的性格,若是“碰巧未离开”,便绝对不会毒倒埋伏在林中的刺客。 我虽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但“碰巧”二字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因为,在我的话说完,那黑衣蒙面女子凌厉的双眼瞬间锁定了我与腹黑。 只见她抬手一挥,几枚散发着蓝光的暗器便朝我与傅子墨飞来。这区区几枚暗器当然奈何不了我,是以我并没想到,那黑衣蒙面女子竟敢持刀随着那几枚暗器飞过来。 影二玩味地抱着胳膊,守在原地,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而我在打落那几枚暗器之后亦叹息地看着那名黑衣女子。以她的功夫,何必前来送死? 然而,就在那黑衣女子离我还有一丈远的时候,我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妙——我,动不了了! 肢体的麻痹十分短暂,根本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可这短短的一瞬,在此时此刻,却足以致命。我甚至可以预想到她的柳叶刀会以何种角度刺入我的心脏。 我连呼喊都做不到,只能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身体错开分毫,让那刀不至于要了我的命。看着不远处影二眼神骤变,我想,自己这次是绝逃不脱重伤的命运了。 然而,世间之事总是风云变幻。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一声低沉的闷哼。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绮心在意的人 身体的麻痹之感已然消失,我一手扶起被柳叶刀正中肩胛的傅子墨,另一手挥出,那蒙面女子便如破麻袋般飞了出去。 “腹黑,你怎么样?”我扶着傅子墨,为他封住上身几处穴脉止血。 他依旧笑得淡然,奈何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实在让人心惊。 “咳,”他轻咳了一声,抬手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老实道,“刀上有毒。” “毒?”他清浅的声音似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泼下,终于让我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那女人兵刃上会带毒,我不是不知道,但出手的那一瞬,我实在没有考虑太多。 那个女人现在大概已经离死不远了。 “影二,你过来看看。”我肃颜唤了一声。 影二没做丝毫犹豫,飞身上前搭上了傅子墨的手腕。 片刻之后,他神色凝重地看向我,道:“药师不在,我解不了。”说着,将眸子转向了不远处的唐绮心——影部的药师如今不在京城,召他回来也赶不及,现在最懂毒的人只有绮心。 绮心直视着影二,低低一笑,声音低哑而阴沉,听来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我可没有解毒的本事。” 绮心有这样的回答我并不惊讶,只是有几分后悔刚才太过大意。我将傅子墨扶着坐下,从身上扯下一片干净的衣料为他包扎伤口,让他靠在我身上阖目休息。 “你去看看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我道。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问下毒者要解药是最直接的办法,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默契地选择了忽视。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女人不会轻易地交出解药,更是因为,让那个女人醒过来开口,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影二自怜般的叹了口气,缓缓走向了不远处那个手脚关节都因为巨大冲击力而变得有些扭曲了的女人。 他俯身查探了良久,终于斟酌着向我禀报:“她心脉受损严重,若是现在将她带回将军府,用药好好养着,约莫半个月能醒。” “你觉得我等得了半个月?”莫说半个月,腹黑能否撑到天亮都是个问题。我黑着脸,声音约莫已经结了冰。 影二尴尬的清咳了声,不再说话。 空气有几分凝重,影二从怀中取出几瓶药,依次喂到黑衣女子口中,却依旧只能摇头。 “我能让她现在就醒。”唐绮心忽然开口。 “哦?”我看向他。 “不过那样的话,她便只能再有半个时辰的命,而且,”他低哑的声音听来有几分残忍的意味,“我有条件。” 我皱眉,假意思量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看着他,问:“什么条件?” 我本以为,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却不料在我开口之后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径自盯着正闭目养神的傅子墨:“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她’在哪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终于归于平静 绮心不语,只静静看着。只这一刻,他的眸子不见深邃,甚至,闪过了一丝丝迷惘,似乎不能接受傅子墨现在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这个消息。 “唐公子,”傅子墨温声道,“你不必担心,我答应你替你找到她,便一定不会失约,就算我不在,‘二’也会将她的消息” “我不信他。”绮心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傅子墨平静地看了绮心一会儿,终于将目光移开,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你又何必同我讲条件?” 绮心闻言一怔,回过神来后又盯着傅子墨看了很久,终于,沙哑一笑,整个人都见了几分颓然:“我当真是愚蠢至极。” 都不是易受情感左右行动之人,谁的欲望更强烈,谁就处于被动。 他自嘲一笑,缓步走向那名奄奄一息的黑衣女子。 影二早已主动将位置让了出来,此时的黑衣女子就似一个被扔在地上的破布偶,任人摆弄。 绮心上前,将一枚药丸塞到她嘴里,从袖中取出银针极其诡异的手法封住她周身大穴,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瓶子,将其中的药尽数喂给她吃了。折腾了大半天,那黑衣女子终于悠悠转醒。 “把解药交出来吧。”绮心的声音沙哑而鬼蜮,漂亮的桃花目与诡异银面相衬,就似魅惑与邪恶并存的恶魔。 接下来的情形让见惯了死人的我心中亦有些发怵,实在不想回忆。只在接过绮心手中解药的时候,瞥了一眼那摊仅能算作血肉的“东西”,默默忍下了胃中呕吐的冲动。 影子已率人赶到,清点了被绮心毒死刺客的人数,又查探了一番,至我身前汇报情况。 “此次潭柘山上影部共诛杀刺客三百五十人,其中两百为朝中之人豢养的死士,一百五为魅影楼刺客,另一百二十二中毒而死的刺客身份尚未查清,不过已确定其中一人为巫教香主。” “巫教?”我微微皱眉。 据我所知,巫教虽是邪教,却是一个完完全全由疯子组成的邪教。她们信仰火神,每年都会有一批教徒自愿焚身而死,按照他们的说法,是追逐火神遁入极乐。不过,他们只收习武资质上佳,精神不正常的人做教徒,从不强迫人入教。平日里除了烤火就是诵读教义,不接受任何金钱诱惑,你不惹他们,他们绝不惹你,简直算得上武林邪教中的一股清流。 巫教怎么可能参与刺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薛懒懒的想法 这是我回到将军府后收到的第一个消息。 “如果他的尸体有用的话,我或许可以让一找回来。”腹黑躺在病榻上,一脸纯善地看着我。 “” 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我的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终只憋出来一句:“不用,你好好休息,毋须为这些事费心神,我能解决。” “好。”腹黑从善如流,轻轻阖上了他那双浅淡的眸子。 一夜没睡,又受了伤,纵是铁人也会疲惫。 看着他没有丝毫阴霾的睡颜,我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出了卧房。天方破晓,淡金色的霞光静静洒向大地,然则青山背后的紫影始终不散。 “影子,你去趟兵部,调六百精兵回来待命。” “是。” 不得不兵行险着了啊。 淡金色的阳光缓缓向前推进,逐渐洒满大地,青山c楼阁c亭台,直至整个京城都被朝霞的光辉笼罩。 我长舒一口气,转身回到卧房,轻轻躺到傅子墨身旁。 “阿渊?”本应熟睡的傅子墨蓦地睁开了双眼。 “睡不着?”我单手撑起身子,淡淡看着他。 “没有。”他轻摇了一下脑袋。 “好好休息吧。”我俯身在他唇上轻啜了一口,为他掖了掖被子。 “嗯。” 或许是真的累了,我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傅子墨依旧睡着,那看不出丝毫阴谋诡计的容颜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纵使我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儒雅的男人满身都是伤痕,知道他是从淮海王府中趟着鲜血走出来的庶幼子,知道他绝非看起来这般纯善。 我起床换了身衣裳,推门出了卧房。前脚刚踏出去,便见沈福站在廊边,似有事要禀报。 “福叔,怎么了?”我问。 沈福上前两步,微一俯身,道:“有一位薛姓公子来了府上,说是‘应姑爷的邀,来将军府做苦力的。’” “姓薛?”我长眉微挑,“带我过去吧。”据我所知,与傅子墨相熟的薛姓少爷只有薛懒懒一个,而以薛懒懒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做苦力? 沈福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淡淡应了声“是”,转身带路。 “那薛公子来了多久了?”我问。 “刚到一刻钟。”沈福老实回答。 “我睡着的时候淮海王起来过?” “是的,姑爷到偏厅喝了药,吩咐他的护卫出府一趟之后就回房了。” “嗯,你以后不必再让人盯着他了。”我淡淡吩咐。 “是。” 以前我让人看着傅子墨,主要是担心他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但如今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若是他真想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我早就变成第二个李丘了。 我走到客厅的时候,薛懒懒正大爷一般地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侍从给他剥好的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调戏那个可怜的侍从。 “嗯,味道不错,”他缓缓咽下口中的葡萄,狭长的凤目睨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侍从,“秦九啊,你也跟了本少这么久,难道真的不明白本少在想什么?” “属下驽钝。”秦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手上却依旧有条不紊地剥着葡萄。 “呵。”薛懒懒慵懒一笑,并未说话,只从桌上拿了一颗葡萄,如同变戏法一般将皮儿剥了干净,塞进秦九嘴里,弄得这个可怜的侍从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窘迫得不行。 “咳咳。”我清咳了两声,残忍地将这“你情我不愿”的两人打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我愿你纤尘不染 “不是时候?”我无所谓一笑,轻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留给秦九,“本将只恨没能早来,早些解救这位俊俏的哥儿。” “将军倒是热心肠。”薛懒懒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我知道,我说的话已经让他有些不痛快。 本将军不是刻薄之人,只不过有些心眼儿。上辈子他为了个婊子不认兄弟,惹我不痛快,本将军并非君子,皇帝做的事儿可以不计较,兄弟之间的帐还是得记着。 “不知薛大公子到我府上有何贵干?”我淡淡开口。 薛懒懒似乎并不想同我计较,兀自吃了颗葡萄才缓缓开口:“‘贵干’谈不上,若不是傅青那家伙开口,本少也懒得到将军府上叨扰。” 傅青?我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傅子墨在烟波楼被问起身份时,不就是自称的“傅青”?只是我没想到他这个名字竟不是一时想出来敷衍的。 “他请你来做什么?”我问得毫不客气。 “陪某个麻烦的女人去逛黑市。”薛懒懒也懒得和我继续客套,讥讽的话就这样夹杂在慵懒的调子里飘了出来。 我皱起眉头,傅子墨怎么会插手这件事,他之前不是说过自己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吗? 薛懒懒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不耐地扯了扯嘴角:“别乱猜了,傅青那家伙对你们的勾心斗角没有丝毫兴趣,他不过有些烂好人,给你添了乱,自然要补偿回来。” 听了他的话,我皱着的眉终于舒展了开。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傅子墨扯上这些,即使我知道他应对这些事情会比我更加拿手——上辈子削藩之后唯有他一个异姓王屹立不倒就是很好的证明。但我还是不想让他沾上这些。 乱世的勾心斗角,酿成战争;盛世的勾心斗角,皆是污泥。就算他以前从血污之中走出,但我现在看到的纤尘不染,怎能让稀泥玷污? “嗯,”我抬眸直视着薛懒懒,“只这一次。” “得了,你还指望本少会帮你第二次?”薛懒懒露出一个嫌弃十足的表情,拍拍衣袖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就出发,本少可没你们那么闲,明明造个账本儿就了了的事儿,非要傻兮兮的去查。” 我无语的扯扯唇角,“造个账本儿”?亏他想的出来。太后是要借这件案子除掉那几个特定的人没错,可如果那群向来玩儿惯栽赃陷害的老狐狸如果那么容易就被设计了,太后美人儿还有必要为了这事儿特地请本将军出马?不拿出真凭实据,怎么可能让他们伏法。 “看来薛大公子是深谙造假账之法。”我随口调侃。 “那是自然,”薛懒懒从袖中抽出了一柄折扇,却慵懒得不愿打开,“我薛家可有几百万两银子都是靠造假账得来的,将军赶紧去抓证据吧,抓到了证据,那几百万两银子便都是您的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懒到这种程度 不过,薛懒懒也很好的发挥了他从不吃亏的优良品格,临出门还从傅子墨那里坑去了一辆轮椅。 就是腹黑犯风湿时坐的那辆。 “薛懒咳,你把这玩意儿带着做什么?”我嫌弃的看着那辆将本就不大的马车占去了足足三分之一的轮椅。 “代步。”薛懒懒以一种不算失礼又极为舒服的姿势靠做在马车上,手里还捉着一本青皮簿子,一页一页缓缓翻着。我偷偷瞄了一眼,上面净是数字,看得人眼花。 我抽了抽嘴角,不再管他。 本将军认识的人似乎都是这般怪异,腹黑不喜阴谋诡计却又曾双手染血,刘夑心里明明有一抹明月光却又风流成性,而薛懒懒连赶路的时间都挤出来对账了却连路都懒得走。 哎,也只有本将军秉性良善c表里如一,里子面子都是一样烂泥扶不上墙。 薛懒懒与我出来的并不算早,将军府和得意坊之间只隔了两条街,但马车抵达时天已全黑了。 赌坊和青楼一样,越是夜里,越是热闹,得意坊也不例外。赌坊里依旧甚为明亮,散赌的七八个聚成一桌,钱烧得慌的就带着美人儿与随从坐到正中的那几张大桌子旁,一边儿喝酒一边儿下注。 我以前也算是京城各大赌坊的常客,但今日出门之前影子特地为我易了容,得意坊的厮并没将我认出来。 “二位爷,您是想玩儿大还是玩儿,骰子c牌九c赌棋还是对子儿?”厮点头哈腰的站在我与薛懒懒身前,十分自然的忽视了侍卫打扮的秦九。 薛懒懒淡淡扫了那厮一眼,从袖里取出两块牌子,一句话也没说。 厮见了牌子笑得更加恭敬,殷勤开口:“啊,原来是贵客,二位楼上请” 忽然,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眼前这位“贵客”坐着轮椅,怎么上楼! 那厮似乎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不过薛懒懒这个“假残废”自然不可能像真有腿疾的人那般敏感,甚至因为太懒,根本没有去管赌场厮的表现,只挥了下手,示意秦九往前。是以,在我与那厮的注视下,细胳膊细腿儿的秦九脸不红气不喘地拎起轮椅外加轮椅上那只百来斤的懒虫上了二楼。 对于薛懒懒身边惊人有秦九这么一个没有丝毫内力,长得文质彬彬,臂力却如此惊人怪物,我心中虽有些惊讶,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举步跟了上去。那厮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松了口气,跑到我们前方引路。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人外有人”,这个坐落在京城最繁华地段的赌坊竟在将军府众的众多耳目下偷偷经营着一个如此庞大的黑市。或者说,这个黑市竟有能力在京城经营出一家外人看来毫无破绽的赌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黑市引路之人 那厮领人上楼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黑市,是在地底!得意坊二楼的雅间里有一条密道,直通地下黑市。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像得意坊二楼雅间这样的地方应该不止一处。 得意坊黑市与我之前所见的那些肮脏黑暗的交易场不同,这座黑市完全就是一条地下长街。成串的灯笼挂在长街上方,明亮之中自带一抹昏黄,既能视物,又不失黑市的神秘之感。街左侧是卖珠宝c药材c奇兵等物的摊,右侧则是清一色没有店名c只在门口挂着一个木牌的店铺。 “不知几位贵客想要添置点儿什么?”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老者恭敬地站在薛懒懒身旁,他脸上带着笑,格外老实忠厚。当然,只是看起来忠厚。 薛懒懒兀自把玩着一个玉器摊上的玉雕,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咳,那个你是何人?”我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老头儿,不知该如何称呼。 “老儿赵五,是黑市的杂役,专为客人引路的。”赵五看着我,面上依旧十分忠厚。 引路?我挑眉扫了一眼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又看向赵五:“街上那么多客人皆无人指引,赵先生为何单单为我们几人引路?” “黑市客人虽多,但东家吩咐过几位乃是贵客,不可怠慢。”赵五依旧一脸忠厚地笑着。 我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不再开口。易容同薛懒懒一起来夜市抓人是我临时做的决定,这黑市的“东家”纵使料事如神也不可能这么快便猜出我的身份。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认出了薛懒懒!毕竟,薛懒懒此番除坐了个轮椅外,装扮和平时无二。 “不知贵客想逛些什么?”赵五先看了看我,又将目光转向了轮椅上的薛懒懒,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名谚落到了实处。 薛懒懒也没再为难他,只淡淡丢下“甲酉七号”四字便闭目养神去了。 这黑市长街上的店铺门口皆挂有号牌,上书四字,前两字为天干地支,后两字为号数,赵五身为黑市中的杂役,自然不会不知晓“甲酉七号”是什么意思。 不过赵五并没有立刻答话,也没有挪动步子,连面上的微笑都散了去。他沉吟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二位贵客为何要去那儿?” 当然,他这话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答。薛岚懒得说话,秦九不习惯说话,而我则是不想过早的暴露身份,毕竟,说多错多。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赵五当然不是不识趣的人,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歉意地躬了躬身:“咳,贵客稍待片刻,老儿去请示了东家再与二位引路。” 我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黑市店铺的号牌毫无规律可言,有人引路固然方便,不过无人引路也不是行不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上官云的配合 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左手中转着两枚白玉核桃,“咯咯”的碰击声一步一响,极富韵律。“沈公子,”他冲我点了点头,又缓缓将脑袋转向薛懒懒,“薛公子”,他的笑容略有些不自然,“鄙人上官云,暂任百宝街的管事。” 薛懒懒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把玩自己刚才从地摊上淘来的扇坠子,淡淡道:“上官公子查了我二人的身份,自己却不以真面目示人,未免有些不够厚道。” 上官云能轻易知晓我的身份并不奇怪,毕竟我只易了容,他们稍微查一下马车的来历便能猜到我是谁,今夜我只是来抓人的,虽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却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 “鄙人年轻时行事毛躁,结了不少仇家,为免麻烦上身,不得不遮掩容貌,还望二位贵客海涵。”上官云措辞虽谦恭,语气却不卑不亢,配上那因人皮面具而显得有些假的微笑,商人做派展露无遗。 薛懒懒见他不愿展露容貌,也懒得深究,只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只说肯不肯交人罢。” 他既知晓了我与薛懒懒的身份,也知道了我们要到何处,自然能猜到我们要做什么,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将军要在百宝街抓人,云自当领伙计竭力协助,且暗拍官爵本就不合我百宝街的规矩,若非无奈,鄙人也不愿腾出一处门面给他们。”上官云对我点点头,转玉核桃的手一顿,冲身旁的赵五施了一个眼色。 “老奴这就去办。”赵五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我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若无其事地将手背到身后,食指弯曲,做出一个“七”字。 “鄙人为二位带路。”上官云左手中的玉核桃又转了起来。他微微笑着,可不知是不是带着人皮面具的缘故,同样是微笑,腹黑的微笑让我分外舒心,上官云的微笑只让我觉得别扭。 不过我并没有将心中的不舒服显露出来,只道了一句:“有劳上官公子。” “甲酉七号”铺子开在街尾,上官云领着我们走了近半刻钟才走到,到门口,便听到店中传来两人对峙的声音。 “赵先生这是何意?”中年男人似乎被什么威胁着,声音中透着隐忍。 “先生静待便好,东家马上就来了。”赵五的声音依旧恭敬,却透着几分撇清关系的疏离。 刚进门,便见几十个带刀的护卫将店铺中的人都控制了起来,而赵五手中的佩刀正正架在为首的一个灰衣男人项上。 “上官公子,您莫要忘了您和大人的约定!”灰衣男人双眼微眯,皱眉看着上官云。 上官云手中的玉核桃停止了转动,他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周先生,若是您家门口埋伏了六百精锐甲士,家中还进了数只猛虎,某想,您也会将所有与别人的约定都忘得一干二净。” 灰衣男人得知自己已被合作伙伴背叛,脸上浮现出惊讶与不甘。 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告一段落之时,灰衣男人突然暴起,瞬间夺过赵五手中的佩刀,扑向离他最近的上官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给他三分薄面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那些原本被黑市伙计控制的人中十数人瞬间暴起,挣脱束缚,欲图挟持离他们最近的人。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暗卫立刻现身,将那些人重新制服,唯有那为首的灰衣男人武功颇高,与影子过了四五招依旧没有显出败势,不过,他也没机会再接近上官云。 黑市的伙计已然反应过来,皆提起兵器向灰衣人攻去。灰衣人见势不妙,立刻使出一招“迷踪步”向后退去,恰好退到了薛懒懒身旁。 或许是他觉得薛懒懒一个坐轮椅的“残废”比较好控制,亦或许他已别无选择,他做出了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啊!”惨叫声总是来得这么突然。灰衣人已摔倒在地,他盯自己淌血的四肢,脸上满是痛苦与不可置信。 秦九刀已入鞘。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生得唇红齿白,被薛懒懒一逗便满脸通红的男人,竟能使一手这么漂亮的刀法,转瞬间便挑断了灰衣人的手脚筋。 上官云施施然走到我身前,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躬身行了一礼请罪:“是鄙人失职,让将军受惊,还请将军责罚。” “你确实该罚,”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最终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身上,“不知上官公子试探本将军,可还试探得开心?” 若非他的授意,那些原本被控制住的人又怎么可能挣脱? “将军,某仅仅是个商人,若是将军没有足够的本钱,某有如何放心的将生意交给将军?”上官云没有丝毫做错事的觉悟,依旧不紧不慢地转着玉核桃,浮在人皮面具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若本将军的人刚才没能立刻制住他们,上官公子是否还要帮着他们来对付我?”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不太喜欢这种商人做派。 “草民不敢。”上官云答得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不敢”的样子。 “行了,沈将军还真打算问他的罪?啰啰嗦嗦,本少还赶着回去睡觉。”薛懒懒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薛懒懒这是在提醒我不能将他们逼得太急,不过,若我将上官云在我面前耍花样的事一笔揭过,岂不是默认了他人可以随意试探本将军,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对本将军服从? “上官公子的事本将军也不想多过问,只请上官公子按照天朝的律法行事,将这百宝街中的商铺放到官府去备个份,念在公子协助抓捕犯人的份上,今日本将可以不追究,但若以后再见到有违朝廷律令之事,本将绝不姑息,另外,”我淡淡将目光移向上官云,“请上官公子到大理寺一叙,协助本将破案。” 我这番要求虽有些不顾上官云的情面,却也不算过分,毕竟,在天朝,未经朝廷允许私自经商是当查抄家产充入国库,如今这番处置已是给了他三分薄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目的呵 薛懒懒亦沉默了一路,临出黑市,才终于同我说了第一句。 “你当真要把这件事儿闹这么大?”薛懒懒半抬着眸子,状似无意地淡淡开口。 我偏头,唇角勾起一个无所谓的弧度:“此事本就不。” 薛懒懒见我故意装傻,虽懒得多问,却也极难得的开口提醒:“百宝街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有准备好之前,最好别动。” “哦?”我微挑眉。 薛懒懒闲适地靠在轮椅上,狭长的凤目缓缓抬起,最终锁定了前方那个被暗卫押解着的白色身影:“那人,秦九认识。” 我眯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身份?” “大约是,七八年前在西域露过面的熟人吧”薛懒懒眸光旷远而悠长,可说完这半句,瞬间又变回了那没心没肺的慵懒模样,“哦,差点忘了,将军既然敢将人扣下,想来也不怕惹上麻烦,本少提醒也是多余,不打扰了。” 他勾着唇,笑得活似一只半醒的狐狸。秦九与之甚有默契,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便加快了步子,推着轮椅径自往前走去。 下午的事,他居然还记着。 我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终于咧着嘴,缓缓叹出一口气。薛懒懒果然还是上辈子那睚眦必报的模样,与本将军甚是投缘。只可惜 ——这辈子我还没打算和他做朋友。 既割了袍,那便是有再好我绣工也缝不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轻快地呼出,不再回想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影子,将上官云交给影二,不过,你提醒他一句,将有用的消息问出来便可,‘不必’深究太多。” “是。” 这次确实是我故意将事情搅成一锅粥,在去黑市之前,我便故意将身份泄露给了黑市之人,不然,若不是我想让他们知道,以将军府暗卫的能力,又怎能让上官云查出?而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每一步都在影子的监视之中。上官云与赵五合伙搞的那些动作又怎能瞒过将军府暗卫的眼睛? 我只是想知道这售卖官爵一事,到底牵扯了多深。 虽然,这次能抓的人,也就那几个。不过太后美人儿让我查案的意义,也并非是简单的“抓人”。 这滩浑水既已经淌了,我便同刘夑一样,这辈子都洗不干净,倒不如索性跳进去多搅一搅,淹死淹不死全凭个人本事。 到大理寺逛了一圈儿,回到将军府时,启明星已然高高挂起,明月将落未落,倒还洒了一地清晖。 腹黑不知是已经醒了还是压根儿没睡,正微笑着站在桌旁看着我,浅褐的眸中泛着温柔,一身淡青色锦衣不见半丝褶皱。 可是,明明是一副极恬适柔软的场面,我见了却只觉一股无名之火从胸中冒起,径直冲上头顶。 “你他娘这是嫌自己伤得太轻,想弄严重些好把自己玩儿死是吧?”我疾步冲了过去,却又怕碰了他会扯了他的伤口,不敢轻举妄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对腹黑的情感 腹黑不知是已经醒了还是压根儿没睡,正微笑着站在桌旁看着我,浅褐的眸中泛着温柔,一身淡青色锦衣不见半丝褶皱。 可是,明明是一副极恬适柔软的场面,我见了却只觉一股无名之火从胸中冒起,径直冲上头顶。 “你他娘这是嫌自己伤得太轻,想弄严重些好把自己玩儿死是吧?”我疾步冲了过去,却又怕碰了他会扯着他的伤口,不敢轻举妄动。 “阿渊,你言重了,受伤一直躺在床上并不利于养身,时常动一动,伤口才能快速长好。”他笑得依旧是那般和煦,似是对“无知”的我最大的包容。 呵呵,本将军真信了他的邪! 我深吸一口气,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道:“王爷倒说一说,您具体是如何‘动一动’?” 腹黑在我面前素来没有说谎的习惯,诚实得让本将军牙痒痒。 “只为你煮了早膳,将府中的账目对了一对,除此便没做别的。” 他那诚恳而温柔的表情,让我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一口气卡在胸膛里不上不下,最终只得软下态度来,叹息道:“你受着伤,这些事你交代给福叔便是了。” 傅子墨褐眸中的笑意更暖了几分,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桌边坐下:“阿渊,我如今伤着,无法出门,除了为你熬个粥,还能做什么?躺在床上发呆可不有趣。” 听了他这话,我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话虽如此,但我总归是不想你”话未说完,我便自己怔住了。 我忽然发现,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希望傅子墨什么也不做的。我就只希望他在我身边,对我笑,为我而温柔。这种情感,就好比我看上了一只雀儿,便将它抓了关入鸟笼,养在我身边。 “你莫要想那么多,且放宽心喝碗粥,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让自己吃了亏不成?”他看着我,双眸浅淡而诚挚。 我心里“咯噔”一声,失神良久。腹黑那双眼睛似乎能穿过我的躯壳,直视入我的灵魂,揭穿我最真实的想法。 待我回过神来时,腹黑已然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递给我:“你在外面走也累,我熬粥时特意加了几味药材,可以解乏,也没什么怪味,多少也喝一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上了太后的船 无论是谁,忽然被这样一个相貌好c家世好c脾性好的男人莫名其妙爱慕着,都会觉得有些不真实。腹黑如今这样说,虽显得有些冷情,却让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若是他在我还未准备好与他共度余生时心中便已非我不可,那于我才是真真的罪过。 不过我心中虽是这般想法,却不可能这般表露出来,只得轻叹一口气,道:“你这样说,要我如何回应?” 傅子墨将盛好的粥递到我手里,温热的触感十分烫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温声道:“你什么也不必说,为夫与你讲这些,并非是想与你生分,虚情假意c甜言蜜语谁不会?我只是觉着,依你的性子,我不坦诚才会更麻烦。” 事实证明,腹黑对我的了解程度不亚于我自己,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我非但没有心生芥蒂,反而松了一口气,将他递给我的粥喝完之后便放放心心上朝去了。 查抄黑市的折子是我在接到太后美人儿的暗示后递上去的。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就连平时爱唱反调的礼部尚书都大气儿不敢喘一个,生怕自己做了那个“出头鸟”。 “依沈爱卿的说法,这京中竟有狂徒敢公然售卖官爵,视朝廷律法如无物?”太后美人儿微眯着双眼,神肖先帝,不怒自威。 “是。”我答得干脆。朝堂并非秦楼楚馆,在此处我素来不喜多言。 沐相是个人精,当然会在关键时刻为自家女儿撑场子。他施施然上前,冲太后行了一礼,板着一张脸,道:“禀太后,臣以为,此案关乎天朝之根本,不可拖沓,更不容草率了结,当即刻让大理寺彻查,严惩涉案之人,以正朝风!” “就依沐相所言,不过此案牵连甚广,梁爱卿一人定查不过来,就让沈将军从旁协助,争取早日破案吧。”太后美人儿与沐相一唱一和,径自将事情定了下来,丝毫没有考虑我这个被强拉去的苦力意愿如何。 不过早朝最重要的事儿已定下了解决办法,接下来的几件事都商讨得极快,下便退了朝,我也不用继续端着铁血将军那副冷脸。 终于可以换上苦瓜脸了。 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当初本将军怎么就一时大意,踏上了太后美人儿这条贼船! 上辈子仅由大理寺一司便查了个水落石出的案子,这辈子却非要拉上我,莫不是经了本将军手的案子会香一些? 可惜,纵使心里再不乐意,太后美人儿交代的事情还是不能不敢敷衍,一下朝,我便拖着两夜没睡的疲惫身子往大理寺去。 只不过,我没想到,自己会在大理寺门口遇到温文无害的腹黑大人。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恶名远播的女将军走下马车,皱眉看着某只人畜无害的腹黑,冰冷地冒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对方则脾气极好的露出一个包容的微笑:“接你回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任劳任怨的人 大理寺卿梁书远不过三十出头,与本将军有几分酒肉交情,今次我便是与他一起去的大理寺。如今我要偷懒回家补觉,自然免不了向他交代一番。 “梁老哥啊,这案子相关的人昨夜已经给您抓来了,老弟我一夜未眠,困乏得紧,就先回府了,接下来的事儿还劳老哥多多费心。”我冲梁书远拱了拱手,笑得约莫又有些像只狐狸了。 梁寺卿是个话不多的闷葫芦,点头答了个“嗯”便兀自进了大理寺。能得这样一个任劳任怨的好同僚,我也乐得清闲。 跟着腹黑上了马车,躺在车内柔软的坐垫上,放松下来的我终于感受到了疲惫的滋味,瞬间蔫了下来。人似乎就是这样,鼓着劲儿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会有使不完的精力,放松下来才会被累摊。 腹黑取出一张薄毯为我搭上,低低的声音似微风,轻轻安抚我身体的疲累:“困就睡会儿。” “嗯。”我阖上双眼,意识虽清明,却不太想多说话。 他坐得离我不远,却也没有太近,正巧保持着最让人舒服的距离,也不知是在犹豫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为你熬了药,待会儿回府莫忘了喝。” “嗯?”我睡不住了,皱眉睁开眼,唇角拉得很低。 傅子墨瞬间就明白了我在不满什么,微微笑着,极富耐心的为我解释:“我知你不喜欢喝药,你说你之前的体寒是受了‘寒煞’的影响,我也谅解,这两日便未强迫你喝药,但你且算算,你这个月月事比上月推迟了多少天?如今又上山下水,熬了好几晚,再不喝药,又想痛个死去活来吗?” 他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极温柔,丝毫听不出愠怒之意,让我无法还嘴。更让我无奈的是,他一个大男人面不改色地同我商量“月事”,我竟也找不出哪里不妥。 那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我终于还是没能逃掉。 更让我绝望的是,或许真是应了腹黑的乌鸦嘴,本将军喝完药睡下,一觉醒来的时候,亵裤就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不过这次倒没有怎么折腾,除了腹微有一点儿坠痛便没有更多的不适。我长叹一口气,老老实实绑上月事带,慢悠悠收拾着上朝去了。 我这一觉竟睡了八九个时辰。 今日上完朝我肯定是得去大理寺呆上半日的,太后都明着点了我的名,我也不好意思把所有的事儿都丢给梁书远。 临出门时,腹黑递给我一把伞,嘱咐我早些回家。我知道,他的腿又疼了。 早朝并没有讲什么特别的事,朝中人人自危,礼部那群老家伙也没敢挑事儿,只言官站出来上了弹劾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京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黑市的大东家 名册的事情暗卫已经查出了些苗头,而我在大理寺里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索性让影子亲自去查名册,身边只留了不怎么靠谱的十八。 审问这种事我并不擅长,只搬了张桌子坐在一旁一边看大理寺的人审讯,一边翻他们昨日的刑审记录。 百宝街黑市的人出奇的识趣,大理寺的人都没用刑,他们便说出了幕后主使的人是李庸,还向大理寺提供了不少指控李庸的证据。不过他们十分懂得明哲保身,表明黑市与李庸有勾结的讯息一概不说,一口咬定自己就只是一群受李庸淫威压迫的老百姓。 那些在暗拍现场抓获的喽啰就嘴硬得多,不管胥吏问他们什么,都只能得到三个字:“不知道。” 我翻完了卷宗,看着牢中那些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硬的人,也懒得管,转身去了另一间牢房。 玄字号牢房中,上官云脸上浮着微笑,背对着牢门负手而立,一身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我刚让狱卒开了门,屏退左右,他便转过身来,笑看着我。 “沈将军,不知您何时释放草民等人?”他问。 “这不归我管,”我斜睨了他一眼,径自找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下,“我有些话想问你。” “草民定知无不言。”他的笑并不及眼底,在我看来虚伪至极。 “是吗?”我淡淡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他一下子就能老实的想法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只不动声色地试探,“那上官公子可否告诉本将,这百宝街黑市的东家到底是谁?” “将军如何知道,草民并非百宝街的东家?”上官云看似在反问,实则并没有否认我的猜测。 “本将不是商人,没有那个耐心看你耍把戏。”我不想与他多言。 他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假笑:“将军何必心急?草民又不敢欺瞒将军,只是草民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我长眉一挑,嗤笑一声,准备出去叫几个胥吏。 “将军且听草民说完,”他叫住了我,“草民确实见过大东家,不过都隔着帷幔,对于东家的身份c容貌并不清楚。” “哦。” “将军不信,草民也没有办法,不过,”他从容不迫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漆黑的令牌,与之前腹黑给我的那两块有几分相像,“将军若有机会下江南,带着这个,大东家定会亲自为您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呐,”我接过令牌,用耐人寻味的语调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可惜本将并没有去江南的打算。”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我都没有去过江南。 “总会有机会的。”他道。 正说着,便听身后传来“吱哑”一阵开门声。 梁书远走了进来,仿佛刚刚才知道我在里面,施施然行了一礼:“沈将军。” “梁老哥,怎么有空亲自来这儿了?”我勾起唇角,脸上的严肃瞬间消失不见。 我进门之前屏退了左右,也支开了看守的狱卒。但梁书远带着京兆府官吏进来见着我却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 他依旧是那般一本正经的神色,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百宝街一干人等有非法营商的罪,他们并未直接参与售卖官爵,又已然招供,京兆府的大人遣了卒吏前来提人。” 我看着他那张一丝不苟的脸,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梁老哥果真尽职尽责,这些微末的事都亲力亲为。”我感叹着,唇角勾起的弧度看依旧是平时那般轻佻。 梁书远似完全没听懂我的弦外之音,丝毫不为所动,只例行公事般地解释了句:“此案关联甚广,容不得马虎。”便让京兆府的人将上官云带走了。而他自己也与我打了声招呼,跟在京兆府卒吏身后向门外走去。 “梁老哥!”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我还是忍不住叫了他,可叫了他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梁书远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什么道理不知道?劝人这种文绉绉的事儿,我也不擅长。眼看着他人就要走远,我终于急急憋出一句:“梁老哥,有所为,有所不为。” 梁书远脚步一顿,丢下一句声音板刻的:“下官省得了。”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看着他那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不禁有些烦闷。这人不过才三十来岁,心思却重得能当称象的石头了,明明就是有事,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若不是看着上辈子他少年入仕,兢兢业业了二三十年,对皇帝忠心耿耿,本将才懒得提醒他。 与百宝街勾搭上的官员,能有几个善终?影子早就遣人查过,不算这次被百宝街众人直接卖了的李庸,被百宝街坑过的官员,大大加起来已不下两位数。而在李庸被查之前,将军府的影卫居然连这个庞大地下黑市的存在都不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知道了百宝街干过的那些脏事儿,却不敢贸然动它的原因。 牵连太广,做得太隐蔽。 哎,我是真不想有一天对上这个已经忠诚了十几年,依着上辈子看还应该要忠诚十几年的大臣。 毕竟,现在不动百宝街,并不代表以后不动。以太后美人儿的手段,过不了几年,这些不稳定的因素就该清理了。 我甩甩头,不再想这些让人糟心的弯弯绕绕。 这牢里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不出意外售卖官爵之人的名单大理寺很快就能查出来,而且那份名单的真实性或许会比影子亲自去查的还高些,我只要叫人盯着梁书远和百宝街就行,更多的将军府也无能为力。 出了监牢,我和大理寺的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即刻回府。 天上黑压压的一片,空气潮闷得紧,现在还未起风,不过应该也等不了多久。又是一个暴雨天。 早晨出门时我答应了腹黑今日要早些回去,不过就算没有这个承诺我今日也不愿回去晚的。马上就要下雨了,即便有医师照看着,腹黑的腿也一定不好受。 我现在虽然还没有到爱上腹黑的地步,但也想好好待他。任谁和一个身份尊贵c待人谦恭c容貌上佳c气质温润c进退有节的人相处一阵子,都会对他产生好感。也会不自主地重视他三分。 这或许,就是腹黑特有的魅力。 对于我这样早已过了十七八岁那种向往轰轰烈烈爱情的年纪的人来说,一个与我默契十足,相处起来让我觉得舒适无比的人,才最是致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撞上一出好戏 一个拿着酒葫芦的中年醉鬼踉跄地撞上了为天牢送饭的饭车,然后用他那原本应该反应迟钝的手飞速向囚犯门的饭菜里加了些料。而送饭的狱卒半点也没察觉,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醉鬼,用刀鞘打了他两下,怒喝几声赶走了。 他腰间的是? 我眯眼盯着他腰间露出的半截木牌,思索了片刻。 百宝街? “十八,我跟去看看,那儿你去处理,处理好之后通知影二。”我淡淡说着,慢慢踱步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 这儿是天牢旁边,没什么人家,也没什么商铺,道路简单得紧,刚才那个“醉鬼”走的那条路只能通往一个地方: 西街街口。 我施展轻功飞速掠到了西街街口,找了家面馆坐下,叫了一碗阳春面,还没吃两口,果然见那“醉鬼”走了过来。 那“醉鬼”踉踉跄跄地拐进一间茶店铺子。我连忙放下面碗,在桌上留了几个铜板,足尖一点,躲入了暗处。 不一会儿,一个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中年男人从茶店铺子后门走了出去。衣服虽换了,可那张脸上满是沉迷酒色的蜡黄,一双三角吊梢眼,眼珠子滴溜地转,不是那“醉鬼”是谁? 他左右环顾了几番,没发现有人跟踪,压下斗笠向前走去。 狂风已经起了,天上的乌云更似要生生压下来一般,黑得骇人。 暴雨马上要来了。 “醉鬼”那身打扮确实很合理,不过,对于一个刚刚偷偷在天牢囚犯的饭里加了料,准备潜逃的人来说,就太显眼了。 百宝街的人为什么要故意引我过去? 我挑眉想着,人已经跟了过去。 以当前的形势,百宝街的人应该不会对我动手。而且我身上带着将军府特制的香粉,影二只要收到十八的消息很快就能赶过来。本将军的武功虽荒废多年,但天朝也没几个人能轻易伤我。 那“醉鬼”走到东街的时候,暴雨已经落下来了。 酉时过半,天彻底黑了下来,商铺早已收摊,街上除了那“醉鬼”再无他人,只有街边的青瓦被暴雨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尽管已经很注意了,没有伞也没有蓑衣斗笠的我衣服还是被淋湿了一大片,肩头和衣摆几乎能拧出水来。 那人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我眯着眼,细细打量着雨中那只明明穿着蓑衣斗笠,可一半的身子都湿透了的落汤鸡。 落汤鸡走到一个胡同门口停了下来,用他鬼鬼祟祟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了个遍,终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拐到胡同里,敲开一间铺子后院的门。 “事情都办妥了?”门打开了一道缝,露出半张模糊不清的脸。 “当然,我冯四是谁?一切都照大老板的吩咐做好了。”那个自称冯四的“醉鬼”拍拍胸脯,推门走了进去。 我闪身跟上,倒吊在后院的屋檐下。 衣襟又被雨淋湿了一大片,冰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先前并无太多不适的腹开始隐隐作痛。我看着腰间那个被雨水浸透的香囊,眉头终于皱了起来。这种香囊能追踪百里,但追踪所用的蛾子在这样的暴雨天里根本飞不起来,基本可以说是失去了效用。 影卫在短时间之内是赶不过来了,我到底该立刻撤离还是冒险留下? 我尚在纠结,便听院中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男声。 “事情都办好了?” “是,的按您的吩咐,把药都倒进饭桶里,回铺子穿了这身衣服,一路都走得不快。” “很好。” 男声沙哑中带着几分阴鹜,十分有特色。在我听出声音的主人身份时,我的第一反应便是,逃! 可惜,为时已晚。 在我掠出屋檐的瞬间,四名死士突然出现,将我围在了中间。 我自信百宝街的人不会轻易动我,这才敢独自跟来。没成想,这诱我前来的人,根本和百宝街没有半点干系! “下官特地摆了宴,沈将军既然来了,又何必这么急着离开?”那“醉鬼”已经溜走了,只剩李庸站在屋檐下,满是褶子的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带着几分怨毒。他身后,是一口上好的棺木。 我心头一跳,也顾不得四周的滂沱大雨,将信号弹扔了出去。信号弹只上升了不到五丈便彻底熄灭,联系不联系得上影子他们都只能听天由命。 这些死士武功并不如我,然而我每次提气想要抽身离去之时,腹都会猛的疼痛一阵,直要抽去我大半力气才肯罢休。几个回合下来,我虽用匕首杀了一个死士,又重伤一个,另外的两人依旧招式狠辣刁钻,半点也不畏惧。 我身上已经挂了彩,被雨淋透的衣裳和着血水贴在身上,又湿又冷,唯独身下有热流不断涌出。腹明明没有受伤,却像被人狠狠戳了一刀,又握着刀拼命搅动一样,疼得我几乎想真的戳自己几下。 那两名死士大约是得了什么要将我生擒的命令,攻向我要害时总会错开一两分。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手脚逐渐开始脱力,匕首与弯刀的几番碰撞愈发力不从心。 哎,作为一个来了月事的退休女将军,本该老老实实呆在将军府里抱手炉喝姜茶。你为什么要腿欠跟过来!劳心劳力不说,现在可能连老命都要交代在这里,看这个情况,将军府的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这里。我在心里骂着自己。 “不打了,不打了,本将认输,不跑了。”我嚷着,收起了匕首。那两名死士得的命令不是杀我,那就说明李庸并不急着让我死,或者说,他不愿意让我死得那么容易。 片刻后,我被两柄锃亮的弯刀押着来到了李庸面前。 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我不认输继续打,再过十个回合照样是这个结果,而且还会比现在更加狼狈。与其强撑着打,还不如认输留着力气,说不定还能多拖延一会儿。 “李大人,咱们作为同僚,本该一团和气,如今这般,”我睨了一眼脖子上的弯刀,“渊,不知何事得罪了大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世界一片死寂 我脖子上的两把弯刀变成了一把。收好弯刀的那人走到李庸身后,利落地将棺材板搬到了地上。 “沈将军,你我之间,何时有‘同僚之谊’?”李庸笑得悲凉而怨毒,“只有杀子之仇罢了!” “我什么时候杀了你的儿子?”我脱口而出。我原本以为,李庸抓我,一是因为我在查他售卖官爵的案子,二是因为腹黑杀了他的侄子李丘,可这“杀子之仇”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他明明连儿子都没有。 “你何必装!”他忽然暴起,扼住我的脖子,疯狂摇晃,“你敢说我儿李丘不是被你害死的?” 我被他扼着喉咙,舌头磕在牙齿上,一时间,鲜血的味道味充满了整个口腔。在我感觉自己将要窒息而亡的时候,脖子上的那双手终于松了开,让我有精力消化刚刚得到的消息。 仅仅因为我在查售卖官爵的案子,李丘那般生着老鼠眼睛的侄子,死上十个八个李庸也不至于杀我,可李丘却是李庸的儿子。 私生子与侄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他既认定是我杀了李丘,将我抓了,就断然没有让我活着回去的道理。 而且他大约还不会想让我死得太容易。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吐出嘴里的血,抬眸平静地看着李庸,没有试图解释,只扯着沙哑嗓子问道:“李大人想要如何处置在下?” “我自是巴不得将你凌迟三天三夜,”李庸拔开了一把匕首,用刀尖抵着我的下巴,笑得宛如一只厉鬼,“可惜时间不太充裕,不如挑断四肢经脉,钉入棺材,沈将军以为如何?” 我没有答话,提起全部精力逆行内力,使筋脉移位。 果然,李庸半点也没耽搁,话音刚落便让死士点了我的穴道,锋利的匕首划开血肉,我顿时瘫倒在地。 弯刀,依旧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自然是装的,刚才那死士甚至没有点中我任何一个穴位,而李庸那四刀,虽深可见骨,却也不过是划破了一些皮肉,未伤及根本。 只是我没想到,他对一个手筋脚筋尽断的“残废”还是如此防备,我找不到一点点逃走的机会。 我用吃人的眼神看着李庸,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 李庸似乎对我这个表情十分满意,缓缓蹲下,然后猛的举起匕首,将沾了鲜血的刀刃整个没入了我的肩头。 我的上半身因为疼痛而痉挛,只最后一丝理智抑制着,让我依旧“瘫软”着四肢。 不能动,只要我一动,我脖子上那把弯刀会毫不犹豫地结束我的性命。我绝对,不能动!我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才让自己没动,也没有发出半点呻吟。 “沈将军果真有骨气!”李庸食指轻轻点在刀柄上,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满意。 他反手握住刀柄,大约是想将匕首拔出,然而,刀刃卡进了我的骨头,李庸一介书生,拔了好几次都未能拔出。 匕首与骨头摩擦,疼得我直冒冷汗。我不再克制,痛呼出声。 看着我因持续不断的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瞳孔,李庸总算满意了。 “扔进去吧。”他擦擦手上的血渍,站了起来。 “是。” 脖子上的弯刀终于撤了开,两名死士架着我的胳膊,将我扔进棺中,弯腰去抬那张崭新的楠木棺材盖。 “噗”的一声轻响,我的肩头绽开了一朵妖冶的血花。 电光石火间,我已跳出棺材,将那柄从肩头拔出的匕首插入其中一名死士的背心,以那死士的身子支撑用力,跳至李庸身后,聚半成内力于指,戳向他的死穴。 另一名死士已回过神,扑将过来。 我体力早就有些不支,身子不自主地晃了一下,再顾不得瘫在地上抽搐的李庸,足尖一点,飞出了庭院。 现在是不可能挟持李庸脱险的,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随时可能失去意识,多留只会任人宰割。 死士紧追不放,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耳边满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失血太多,我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现在的我还能往前走完全是靠的本能。 暴雨似是停了,我的耳朵里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万籁俱寂。我甚至,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雨中的长街尽头亮起了灯笼,浑身湿透的男人坐在轮椅上,看不清表情。 “阿渊!”他的声音格外激动。 好像是腹黑。 也有些不像,他素来温柔冷静,怎会这般失态? 不过,我再顾不得那么多,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扑进了他的怀里。 “李庸,在棺材铺。”我拼命睁着双眼,想看清腹黑那张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的脸。 良久,我的眼前彻底黑了,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世界一片死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梦里的故人吗 “沈渊。” “沈渊。” “谁?谁在那里?”我向不远处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沈渊,你连爷我都认不得了吗?果真是狼心狗肺呐!”那人穿着一件被血染得看不清本色的粗布衣,几十支透骨箭自他后背插入,又从前胸露出染血的箭头。脸上的血污让人看不清他的容颜,唯有那带着无限嘲弄意味的眼睛格外明亮。 我愣在了原地。 白 “嘶——”我的脑袋忽然一阵刺痛,似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露出下面的鲜血淋漓。 白弃。 我看着那张桀骜的脸,张了张嘴,喉咙却没能发出声音。 “认出来了?”白弃嗤笑一声,竟握着胸前其中一个箭头,不知疼似的将整支箭拔了出来,“真难为你还记得爷这一身伤。” “你还活着?”我颤着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说完,自己反而恍惚了一下。 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白弃,和我有那么熟吗? “我当然已经死了,”他笑看着我,眼眸里的嘲弄刺得我的心生疼,他道,“被蛮人刺客的箭捅了三四十个窟窿,哪里还活得成?” 他在说什么? “沈渊,你看看你这窝囊样子,真是白瞎了爷用命救你,”他猛的一把将染血的透骨箭扔在地上,“你他娘就任由楚温联合西辰那群狗杂种要你的命?” “”我张嘴,却不知该用什么话回应。我脑子里没有他救过我的记忆,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我站在原地,兀自恍惚,白弃的声音却是不停。 “沈渊,你他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西辰那群娘炮兵都能杀你,李庸这种杂碎都能伤你,有人派刺客来伤了你男人你他娘竟然还查不出那人的身份,沈渊,你真是对得起爷这一条命!” 他愤怒着c嘲笑着,身躯逐渐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只有那双满是嘲弄的眸子依旧盯着我,直到我从愣怔中回神追过去,他才背过身去,消失在了黑暗里。 无边的黑暗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甚至看不见自己。 “将军。” 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我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块漆黑的玄铁面具。 四周一片漆黑,我却连眼前这人面具上的刀痕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全身上下共二十三处刀伤,七处箭伤,右臂被齐肩斩断,左手被削去四指,腰间的剑是再无法握了。 “将军,你对得起天威军军魂吗?”影子冰冷的声音像是在质问,又像在声讨。声讨我这个窝囊了十余年的将军。 白弃也出现了,正站在影子身后,用他那嘲笑尘世浮华的眼睛看着我。 他说:“沈渊,这十年,你对得起谁?” 一张张染血的脸孔自黑暗中浮现,是天威军已亡的将士。他们脸上没有怨愤,只有死一般的失望,灰败的眸子就那样看着我:“将军,天威军将不复昔日的荣光吗?” 这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而我一直没有发现。 梦太长,我睁眼的时候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温黄的烛光照在浅色床幔上,腹黑的眼睛也被映得融融,温柔得不露丝毫破绽。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渴吗?我去拿水。”他笑得温雅如玉,只那眼下的淡淡青黑有些许破坏美感。 我没有说话,只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他很耐心地看着我,用苍白而有力的手拖住我的背,将我扶起靠在了软垫上。 我喝完他喂到我唇边的温水,又吃了两口他早就备好的白粥,看着他搭在我脉搏上的手指,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刚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腹黑的微笑有一种让任何人都讨厌不起来的魔力。梦里的黑暗c鲜血与质问似乎都因为这一句温柔低沉的关心瞬间淡化了许多。 我摇摇头。 他见我不答,也只是浅浅笑着,娓娓将我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上至家国大事,下至鸡毛蒜皮,他都用让人心安的语气说得很认真。跳跃的烛光衬着他眸中的暖色,似有人拿着扇烹茶,而我坐在炉边,嗅着茶香,惬意悠扬。 “李庸已经浮诛,在半路上截住十八的刺客的身份也查出来了,是宁王的人,之前在潭柘寺遇到的刺杀应该也和他有关,我已经派了一去处理。这些事关系着你的安危,我忍不住插了手,你莫要生我的气” 我昏迷了三天,暗拍官爵的案子已经结了,包括李庸在内,处死了一百多人。绮心走了,他要找的人几年前在漠北出现过,他要去看看。 “我让人往院子里移栽了些秋菊,等你能下床的时候应该就开了。二之前回来的时候从漠北带回来一个厨子,听闻你从随泰山大人在漠北长大,应该会想念那边的菜色,不过漠北菜的食材多为发物,暂时还不能让你贪嘴” 他净挑着些让人舒心的事儿说着,就连家长里短,都被他说得跟曲儿一样。 “你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一下了吧?”我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或许是正说得兴起,微微顿了一下才玩笑似的答了我的话:“我每日都有休息,阿渊莫不是觉得我精神太好,吵得你有些烦了?” 他眼下虽有些许青黑,但髻发衣衫丝毫不苟,笑容不带半点疲色,或许真的是我多想了。 大约是受伤失血过多,腹黑的声音虽然好听,却也抵不过我身体本身的乏累。 “我有些乏了。”我道。 “乏了就睡一会儿吧,天也晚了,明早我唤你起床,”他心地扶我躺下,安慰似的捏了捏我的手指,又为我掖了被子,柔声道,“心里有什么都可以与我说,莫要再一个人在梦里哭了。” “好。”本将什么时候在梦里哭了?原来你唱曲儿一般地说了这么多,是要逗我开心吗? 不过确实挺有效,现在闭眼满脑子都是他那双温柔的c浅褐色的眸子,再闻不到血腥味儿了。 我看着他坐着轮椅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估摸着腹黑已经走远了,我才撑着身子坐起,淡淡唤了一句:“影子。” 漆黑的身影应声出现在了床前,冷漠而寡言,并不是记忆深处那鲜血淋漓的样子。 我的喉咙哽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除了淮海王刚才说的那些,我昏迷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些什么?” “禀将军,今晨刘侍郎以海东青传信,请将军私下拨百名士兵助他剿匪,因将军未醒,属下等不敢私自回复。” 私下?刘燮这家伙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我动了动眉头,却也没有多犹豫:“和冯钲说一声吧。” 冯钲是兵部尚书,一百士兵我虽可以私下调动,但面子上还是得跟他打声招呼,毕竟都不是外人。 “是,”影子领命,又道,“另外太王妃不日将离开淮海到京城住,她遣人送来消息,好让将军有所准备。” 淮海王府老王爷的元配过世多年,腹黑是庶出,袭爵后上疏为自己生母请了封号,如今的太王妃就是腹黑的生母了。 当初我与腹黑成亲时,太王妃染了风寒,不便进京,只命人送来了一份礼物,表示她支持这桩婚事。但作为生母,儿子入赘给了女将军,她总得看看自己的儿媳。我不便离京,就只能她亲自进京来了。 “我知晓了,你通知福叔让他准备,还有别的吗?” “目前只有这些。”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把之前上官云给我的那块牌子拿给刘燮,让他在江南替我查一查百宝街。” “是。”影子应声而退,消失在了晦暗的烛光之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少年与小狼崽子 有内力护体,腕处伤口虽还未愈合,但除了会隐隐作痛之外已无大碍。我下了床,准备在府里走走。 将军府的安全交给了影卫负责,影卫都是在暗中巡查,所以夜晚的将军府总是显得有几分凄清。 明月倾洒着银辉,院子里的秋菊都已含苞待放,弥漫着微苦的清香,所有烦恼都随着这若有若无的清香消散在了夜风里。 我又想到了傅子墨。他身上常年带着微苦的药香。 左右无事,找他聊聊天好了。 或许是出于类似父亲担心自己女儿嫁不出去的心理,沈福将腹黑的房间安排在了我的隔壁。 “王爷刚刚睡下,请王妃不要打扰。”一将我拦在了门外。他似乎一直都不太待见我,每次见时都是一脸不耐烦,活似我是什么脏东西。 腹黑歇下了,一的态度也让我有些无奈,但我还伤着,去别处也是无趣。于是我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就进去看看,不将他吵醒。” 正说着,屋内传出一阵低沉沙哑,又带着几分虚弱的男声:“一,帮我请一下苏大夫。” 只听一阵风声,黑影略过,一已飞身进了卧室。 片刻后,一压抑着暴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真的嫌自己命长了!” “声些,她就睡在隔壁,莫将她吵醒了。”腹黑沙哑声音没带丝毫责备,却让人无法拒绝。 “你迟早要死在那妖女手里!”一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脚下却不敢停,从门内冲出往苏大夫的药庐去了。临走前,还狠狠剜了我一眼。 腹黑躺在床上,肩头的伤口渗着血,一个时辰以前还在与我谈笑风生的男人,如今正闭目躺在病榻上,原本苍白的脸呈现出病态的嫣红。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敛息站在一边。他闭目躺在床上,却似感觉到了什么,偏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在眸光相接的那一刻,他身上那浓浓的,因伤病带来的脆弱感瞬间消散了。 “怎么过来了?”他微笑着问。 “来看看。” 刚看到他躺在病榻上时我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可他一开口,心里那份不适就消失了。他看起来总是那般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任何事能给他带去困扰。 “只是伤口不心裂开了,等大夫来看过就应该无碍了,你不必担心。”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让人无法怀疑。 事实证明,这个男人只是一个说谎能面不改色的骗子。 苏大夫来了之后将我们两个对自己身体都过于自信的病号骂了个狗血淋头。 “很能啊你,脚腕被划得都见骨了还满地蹦跶,要变成残废你才高兴是吧?给我回屋躺着!” 苏大夫医术高超,但脾气不好,骂起人来没有丝毫顾忌,见腹黑对他说的话表示赞同,立马转移了火力。 “点什么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就睡一个时辰,想修仙还找大夫做什么?让玉皇大帝给你治伤去!” 苏大夫战斗力太强,最终我与腹黑都只能灰溜溜地,老老实实躺回床上养伤。 养伤的日子有些无聊,但好在有腹黑相伴,有他每日同我讲一些佛经茶道相关的知识我睡得格外香甜。 不过日子过得确实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 太王妃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明日就能进京。我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每日要参加早朝,边关送过来的军务因为我前些日子的放纵堆成了山,迎接太王妃这事便全权交给了沈福处理。 我不知道的是,此时京郊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这一世历史发展的轨迹。 京郊。 帝都的繁华并没有蔓延到郊外的荒野,山坡上依旧杂草丛生。 瘦骨嶙峋的少年衣衫褴褛,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跌跌撞撞地前行,灰色的母狼口衔幼崽紧随其后。他身后,一群持刀的中年人眼看着就要将他抓住,而他身前是一处极陡的斜坡。 少年喘息着,兽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用双臂护住头部,纵身跃下斜坡,母狼紧随其后。 斜坡之下,护送太王妃进京的车队因这从天而降的一人两兽停了下来。而那群持刀中年人自斜坡上现身,瞬间引得车队戒备。 车内,太王妃听得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柔声问:“怎么了?” 瘦骨嶙峋的少年听了车内传来的温柔镇静的女声,顾不上腿被摔折的疼痛,抬起一张惨白的脸,不等侍卫答话便高声道:“夫人,奴是杂耍班子的跟班,随班主赶路途中遇上了山贼,那山贼欲杀人灭口,求夫人救救奴!” 那少年衣衫褴褛c满身脏污,看不出相貌,但声音却十分清澈,让人不住心生怜惜。 斜坡上的“山贼”见势不妙已然逃走。 四周静默了片刻。 忽然,车帘被人掀开,那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美妇微微探出首来,温柔的眸光轻轻落在了跪在马车前的少年身上。 她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身着杏色衣衫,不戴半分饰物,只腕上挂了一串暖玉佛珠。打量了少年片刻,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怜悯,柔声问:“能走吗?” 少年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纯粹的妇人,在他的记忆里,妇人都是凶恶的c狡诈的,即使拥有道貌岸然的外表,说话时也必然会将本性暴露无遗。然而,从这位夫人身上,他看不到一丝贪婪丝骄矜。 他看得有些痴了。 许是见他没有反应,太王妃柔声道:“上车来吧。” 少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窘迫道:“夫人,奴奴能走,只求夫人允许奴跟在您车后。” 他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慌乱中反而跌了下去。 “傻孩子,”太王妃叹息着摇了摇头,“上车吧,我带你进城看大夫。” 侍从没有对太王妃的决定提出丝毫质疑,用湿布将少年的脸和手脚擦拭干净后,将他心地扶上了马车。 擦拭干净的少年面容出人意料的清秀,五官精致,琥珀色的眸子如宝石一般剔透,若不是年纪又有些营养不良,必定又是个绮心一般的蓝颜祸水。 太王妃没有因为少年的容貌而有半分惊讶,依旧恬淡温柔的微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奴”少年窘迫地低下了头,“奴没有名字。” 没有人给他取过名,身边的人对他确实有一个称呼,可那个称呼实在太过低贱粗鄙,他没有办法在眼前这个温柔优雅的夫人面前说出那两个字。 太王妃沉默了片刻,柔声道:“若是你不介意,我送你一个名字,如何?” 少年起抬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人忍不住亲近的夫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长枪……不见了 “不了,我先上船补会儿觉。”我打了个哈欠。因着今日休沐,昨晚就睡得晚了些,本想着上画舫玩儿嘛,怎么着也得是傍晚,没曾想我清早刚从演武场回来,准备睡个回笼觉,腹黑就兴致勃勃地将我拖来了湖上看雾,现在还有些困。 腹黑笑着应了。 坊上有躺椅,完全打开之后就是一张床,睡着还算舒服。 不过我并没有睡太久,醒的时候,湖上的雾还未散去,醇厚古朴的埙声萦绕耳畔,湖边各色花卉在薄雾的掩映下娇艳欲滴。 我走出船舱就看到了立在甲板上吹埙的那个男人。他背对着我,着一袭水色衣衫,墨发半束c随风飘散,整个人似要与这雾c这湖融为一体了一般。 “腹黑?”我试探着问出了声。 埙声戛然而止,那人缓缓转身,浅褐色的眸里揉碎了一湖波光。 “吵到你了吗?”他问。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愣了许久,才缓缓摇头。 “很好听,”我说完这句,见他依旧笑看着我,心中漏了一拍,慌乱之中,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我饿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简直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饿饿饿,饿死鬼投胎吗! 唔,上辈子战死之前那几天本将胃病犯了,没吃下什么东西,死的时候确实挺饿,好像还真是饿死鬼投胎。 我羞愧地一巴掌糊在了自己脑门儿上——简直无颜面对这个湖中仙一般的人! 一只白净修长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从头上摘了下来。 “我煮了粥。”他轻描淡写便化解了我的尴尬,“叫上子衿一起吃吧。” “嗯。” 子衿着实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既不打扰腹黑吹埙,也不打扰我睡觉,就一个人乖乖地在甲板上逗流霰玩儿,叫他一声他立马抱起狼崽子就跟了过来。 腹黑煮的是鱼粥,鱼刺被剃得干干净净,火候恰到好处,鱼肉鲜而不腥,入口嫩滑,虽不似御厨煮得那般讲究,但也足见煮粥人的用心。 几口鱼粥下肚,我便忍不住夸赞:“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我也只会煮粥,”他眼眸中带着浅浅笑意,“鱼粥还是今日才学的。” “很厉害了,”我一边感慨,一边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那什么子的不是说过那啥吗?唔‘君子远庖厨’?我原本以为你们读书人都是不进厨房的。” “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为吾妻煮一份鱼粥,怎能以‘君子远庖厨’自居?” 腹黑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说什么都似娓娓道来,本将竟然第一次听那所谓“圣贤”说的话时没有厌烦。 唔他这话的意思是,孟子说,君子看到活的禽兽就不忍心见它死,听到它的叫声就不忍心吃它的肉,这鱼既不是禽,也不是兽,还不会叫,煮它来吃了依旧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 嗯,腹黑这思想觉悟,和本将差不多高了嘛!有前途。 早饭过后是钓鱼时间。 我个人并不怎么喜欢钓鱼,不仅仅是因为无聊,更因为——我天生不适合钓鱼。 我这两辈子加起来钓鱼的次数也不少了,却从未有一条鱼咬过我的勾。就像现在,腹黑那边鱼一串串地上钩,短短半个时辰便装满了三个鱼篓。而我这边,挂好饵的钩扔下去,几个呼吸的时间饵就被吃了,钩上空空如也。 被吃了十来次之后,我也学腹黑不挂饵了,直接扔个钩进水里。他是不挂饵都有蠢鱼赶着趟上钩,而我则说多了都是泪。 中午毫无疑问是一顿全鱼宴,船上的厨子的确名不虚传,尤其是那道桂花醉鱼,香滑细嫩,未放葱蒜,而以酒c姜c桂花除腥,辅以少许苋菜嫩芽。 白花花的鱼肉刚入口,鲜味儿即在味蕾中绽放,淡淡酒味中夹杂着甜丝丝的桂花香,酒味丝丝缕缕撩人,佳肴更是让人迷醉。 难得休沐,腹黑便没阻止我喝酒,就着菜,一时没忍住多喝了几杯,下桌的时候还觉得身子有些飘飘然。 傅子墨帮着厨子收拾碗筷去了,将我安置在船舱里看子衿逗流霰玩儿。 酒气氤氲之中,五官精致的少年抱着白狼崽儿,唇角微勾,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笑容如春日暖阳,细细碎碎沁人心脾。 “这是哪家的郎君,生得这般俊俏?”我半睁着醉眼,抬手在子衿脸上摸了一把。 唔,手感真好。 少年惊慌地抬头,带着雾气的眸里写满了无措,像极了围猎时遇到的鹿。 我一把将他揽到怀里,让他坐在我的腿上。 “怕什么?哥哥会很温柔。”我握着他的手腕,感受着少年僵硬紧绷的身体,俯身轻轻在他耳边呢喃。 身着男装的女将军怀抱一个满面泪痕c惊慌失措的少年,俯身暧昧地在少年耳畔呢喃。 傅子墨回到船舱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我腿上蓦地一轻,原本坐在我怀里的少年被人拉了出去。 “你去外面。”身着水色衣衫的清俊男子微笑着将少年护在身后。少年点头,抱起地上的白狼崽儿跌跌撞撞地逃出了船舱。 “啧,”我咂了咂嘴,“你把本将的可怜吓跑了。” 眼前的男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我,笑容依旧温和无害,一双褐色眸子却深邃地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不如就将你赔给本将如何?美人儿。”我站直身子,伸出食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你醉了。”他握住我的手。 本将自然知道自己醉了,不过本将酒品向来很好,就算醉了,依旧懂得怜香惜玉。 “本将清醒得很。”我说着,见他似乎想要反驳,心中顿时有些不悦,倾身用唇堵住了他那张诱人的嘴。 他的唇很软,很暖,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让我忍不住多尝一点,再多尝一点,暧昧的气氛不断的升华。 他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呼吸已经乱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 我勾唇一笑,将他扑倒在了躺椅上:“当然知道。” “傅子墨,本将要把你办了。” 腹黑闻言,没有再做抵抗,十分顺从地任由我亲吻。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滚烫,目光迷离,低沉沙哑的声音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衣衫凌乱,暧昧的气息充满了整个船舱。 忽然,衣袂飘飞,天旋地转,这个清瘦的美人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本将压在了身下。 “你做什么?”我皱眉看着他。 他包容而宠溺地笑了笑,在我耳垂上落下一吻,低声呢喃:“第一次,让我在上面。” 什么?你要在上面?! “本将军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可以屈居人下!”我拖着他的肩背,一使劲,重新占据了高地。 “”腹黑默然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 看着他那明显不信任的表情,本将心中一阵窝火:“老子掏出来绝对比你大!” “”他的眼神更怪了。 我气急,心道一定要脱裤子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当我将亵裤的带子拉开之后,身下这个男人的笑容终于凝固在了脸上。 哼哼,知道怕了吧?看本将大展雄风! 我缓缓将手伸进裤裆。 ??? !!! 本将,本将的长枪不见了!!! “阿渊,别玩儿了。”傅子墨无奈地笑着,揉了揉我的额发,翻身占据了主导。 白日宣淫,一室荒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我在笑我自己 刘燮吊着一条胳膊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我还住着他在礼部分配的官舍。 “沈大将军,你要在本公子这儿待多久?”刘燮翘着二郎腿,眼神轻蔑,若不是一条胳膊裹着纱布吊着,这个姿势就真的很有气势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军报搁在桌案上,淡淡道:“待不了多久,我明日就要离京。” 刘燮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发生了什么?” “边关告急。”我将军报扔到他怀里,示意他自己看。 一日前,北戎发动突袭,连破三城,如今正在攻打谷阳。 北戎能率兵攻打谷阳,这是刘燮所没想到的:“他们去年才被你从晖城打到黑水,赎城的时候还被狠敲了一笔,这时候怎么会有力气与天朝宣战?” 不得不说,刘燮那张嘴开过光,每次都能正好说到点子上,以北戎如今的国力的确经不起大规模的战争,此番来势凶猛,却并不足为惧。 但我必须去。 “不管他们有没有力气,塞北一连丢了三座城池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刘燮眉毛都拧成了一团,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执着:“怎么说是坐视不理?如今天朝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将领,你坐镇后方,保证京城不乱c军给不断,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顿了顿,“九月初各地藩王将遣人送来岁贡,京城这边也要人坐镇。” 每年岁贡总是要乱一波的,各地藩王押送岁贡的车队鱼龙混杂,什么鸟都能被“不心”放进去。 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江湖人还要来凑一波热闹。那群大字儿不识几个的暴力分子,一旦藩王岁贡的银子来路有一丁点儿不正,他们就要喊着劫富济贫的口号杀人越货,弄得鸿胪寺和户部都极为尴尬。 总之,每年九月,京城照例都要乱上一回。 可是—— “我这次必须去。”我没再掩饰,平静而认真地看着刘燮的眼睛。 在军营之外,我很少表现得这么强硬。 刘燮沉默地思索了片刻:“因公还是因私?” “因私。” 他犹豫了,盯着我看了很久。 我没有说话。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妥协了:“沐相那边我会替你解释,希望你不要因私废公。” “多谢,”我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在桌上,“我不在的时候,你用这个可以调动将军府的私兵。” “早日回来。”他没有跟我客气,爽快地收下了玉佩。 “嗯。” 我点头,收起军报,起身离开了官舍。 哎,事发突然,还是得回一趟将军府。就算再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也还是要见见的。上辈子荀老将军挂帅出征,九个月方才凯旋,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再见腹黑时,他脸上的融融笑意几乎要把我溺死,可见本将躲他三日绝对是明智之举。 “回来了?” 他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微光,让我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酥酥麻麻,又似有一股暖流淌过。那种陌生的c让人心软的感觉,让我这个荒唐了三十几年的人本能地想要逃避。 “嗯。”我别开眼不去看他,冷淡地点了点头。 我离开的这几天,将军府的秋菊已然完全绽放,金色的一片,温暖得让人有几分不习惯。 子衿腼腆地冲我打招呼,不知傅子墨到底教了他些什么,我酒后险些欺负了他,这孩子竟半点也不怨我。 我犹豫了半天才向府里人说出我要去边关的事儿。 府里其他人早就习惯了我一年到头不着家,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有腹黑沉默了许久,然后微笑着点头说他知道了。我看不出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隐隐觉得他情绪有些低落。 “今晚要留在府里住吗?”他问。 我点头。 沈福对本将的终身大事有一种执念,察觉到了风吹草动,立刻就将腹黑的房间收拾了,将他撵到本将房里。 烛火摇曳,腹黑的容颜在温黄烛光的照映下更加柔和了,原本七分的温柔变成了十分。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很不适应,然而真对上了傅子墨那双眼睛,我又生不起丝毫紧张的情绪。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温柔乡又被称为英雄冢了,那实在太容易让人沉溺。 “早些休息吧。”我叹了口气,想要分床睡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要睡下的意思,只是认真地看着我,几乎要将我看到他心里去。 “怎么了?”我摸了摸脸。难道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轻声道:“阿渊,我能抱你一下吗?” 我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忽然说这个。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了无数青楼里公子哥儿调戏姑娘的场景。 通常都是这样的,公子哥儿来一句“美人儿,让哥哥抱抱呗”,然后抱着抱着就抱到了床上做些没羞没臊的事儿。 本将怎么可以被这么调戏!(想哪儿去了) 许是见我太久没回应,腹黑笑了笑,似乎想略过这个话题:“早些休” 我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这样行?”我用最冷静的声音说出了这话,别开脸,不去看他。 片刻之后,我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发自内心的笑,随后,我就被一双温柔的臂膀圈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轻,就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东西。 “你笑什么?本将很好笑吗?”我有些恼他的态度,但考虑到本将三天前才在酒后对他做出了荒唐事儿,又不忍将他推开,只能维持着这个让本将显得不怎么威严的姿势。 腹黑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是在笑我自己。” “阿渊。”他忽然唤了一句我的名字。 我应声抬头,对上他浅褐色的眸子。 一个微温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他吻得很心,舌尖在我的唇上细细描摹,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心里那种想要靠得更近却又不敢靠得更近的忐忑。我素来是最吃这套的,这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尖儿都在颤动。 这个男人在勾引我。 意乱情迷。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我按在了床上,衣衫半褪。 当然,我与他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没羞没臊的事。临行在即,万一他一个高兴在本将肚子里留下个什么东西,揣个肉球和一堆大老爷们儿互砍的画面,想起来都不太美好。 我与他各自换了衣裳睡下,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腹黑照例比我起得更早一些。我从演武场回来的时候,就吃上了他做的早膳。不得不说,与本将成婚月余,他的厨艺突飞猛进,让本将在这临行之际都不禁感慨,去边关之后风餐露宿会不会难以习惯。 分别时,他对我说了一句:“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早朝。 太后美人儿让人宣读了圣旨,让老将军荀笠挂帅,我为主将,点兵十万,即刻赴往边关。 圣旨中的“点兵十万”自然不是在京城点兵,而是从塞北的驻军里调派,这道军令早在昨日就已发往边关了。 边关战事紧急,主帅要在京中举行完出征仪式才能动身,主将却是不用的。是以,早朝一结束,我便去军营调了一队骑兵,快马加鞭往塞北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得罪不起的人 短短三日,抵达边关的那一刻,看着边陲古城外如血的残阳,我心底竟升起了一种隔世之感。 北戎的骑兵正在攻城。 嘶吼与刀戟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破城时的巨大圆木被弃在城门的甬道外,天朝士卒手执兵刃抗击着北戎骑兵的铁蹄。鲜血将黄土染成了骇人的黑褐色,胡马的铁蹄踏在血肉上,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战况惨烈。 谷阳的偏将拖着一只受伤的胳膊站在我身前,显然是刚从城门口回来。 “将军!” 中年男人粗厉沙哑的嗓音将我从愣神中喊了回来。 “绊马索呢?” 我没有看他,只盯着鲜血四溅的城门口,脑子像冰雹落在石头上瞬间炸开那样冷静。 偏将咬碎了一口银牙,声音颤抖:“北戎人撞开城门后让步兵打头阵,末将等结阵应战时,他们忽然撤去,我们还没来得及追击,山丘下就冲出数百骑兵,绊马索尚未布置就被冲散了。” 北戎人骑兵强悍,绊马索必须提前布置。若是在已经对上骑兵之后再拿出绊马索,持绊马索的士兵反而会被马的冲力带倒,丧生铁蹄。 这样骑兵与步兵的混战,弓箭难以派上用场。以血肉之躯抵挡北戎蛮兵的铁蹄,彭城的一万将士能将他们堵在城门口,已是十分不易。 晖城也是这样被破的吗?可是晖城是一座实实在在的瓮城,城门是谷阳的三倍重,城外还有护城河,怎么可能被这样破城,骑兵又怎么可能长驱直入? 我听得心惊,却也没空细想。这样下去彭城士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上斩马刀,选二十名身手矫健的勇士,随我杀入敌阵,你们趁机布置绊马索!” 我当机立断,翻身上马,提刀冲了出去。 马嘶阵阵,残阳如血,戈戟交错,喊杀声不绝于耳,断肢残骸随地可见。 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几月前黄沙漫天的崇铭关。 暴躁的老马,生锈的铁剑,眼花耳聋的女将军坐在失控的马上冲向敌军。 那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记忆渺远而清晰,莫名的情绪几乎将我溺死。 忽然,一阵破空声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我的身子下意识后倾,习武多年的本能让我堪堪躲过了那柄染血长刀的袭击。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斩马刀已刺入身前北戎蛮兵的胸腹。 胡马已经跑远了,那人的尸体仰躺在地上,死相狰狞。 他的鲜血还在往外喷,染红了马蹄。 我不禁头皮发麻,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血腥味儿令人作呕,却又似乎激发了我体内的某种东西。 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明白,我到底属于哪里,应该往何处去。 沈氏的儿郎,怎可因衰老而颓废,怎可被外物乱心神!无论将来如何,自身如何,只要我沈渊立于战场,就当握紧染血寒刃,保我天朝寸土无遗! 二十勇士已集结完毕。他们手持斩马刀,腰背绷紧,蓄势待发。 我举刀长啸,策马冲出,挥刀斩下一颗蛮兵头颅! “天威军的儿郎们,随我,冲!” 一声令下,二十将士策马冲入战场。 我将缰绳缠于手腕,策马疾驰,内力凝聚于刀,每一次挥斩都有千钧之力。所过之处,北戎蛮兵人仰马翻。 北戎蛮兵生于草原,弓马娴熟,谷阳守军自是不能比。但打仗靠的并不仅仅是力,更在于“势”。 杀势一起,区区二十人的骑队亦化身利刃,瞬间将北戎骑阵撕开一个口子。 残阳已尽,血腥味如烈酒封喉。 我已然麻木,不知道自己到底挥了多少次刀,斩了多少人头。我只知道,在最后一个北戎铁骑被绊马索制服的时候,我干涸的经脉里已挤不出半丝内力。 偏将站在我的马前汇报军情。我耳鸣得厉害,实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强撑着吩咐他领人将城门修一下,谨防北戎人再来偷袭,然后要了桶洗澡水。 影子在洗澡水里加了些温养经脉的药材,站在屏风后等我发话。他一向不会多问。 “之前嘱咐你的事可查清楚了?”我泡在水里,感受着干涸的经脉在药汁作用下的细密疼痛。 “查出了一部分,”他道,“荀明在谷阳任先锋,昨日辰时领了一队斥候出城探查敌情。” “还没回来?” “没有。” “我知道了。”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我轻叹了一口气:“还有别的吗?” “北戎人封锁了一线谷,属下等无法联系上北方三城的探子。” “用海东青也联系不上?” “是。”影子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波。 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晖城的情况恐怕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可惜想再多也于事无补,探查不到消息,任何推测都是在抓瞎。 “你探清楚荀明的去向,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出城。”我屏风后的人影,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我可能真的忘了很多东西。作为一个将军,关于这场战役我竟只记得一个消息 ——荀老将军独孙荀明,阵亡。 洗完澡,偏将来汇报了一次军情。援军明晨就能抵达,其中四万直接入谷阳,余下六万在距谷阳二十里的卫城待命。 “下去让弟兄们好好休整,晖城是肯定要夺回来的。”我拍了拍偏将的肩,将他送到门口。 或许是真的累了,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醒的时候夜色还很浓,但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不算薄的雪。塞北的八月总是这样,大雪说下就下了。我立刻叫来了谷阳的司徒(这里指天朝军队后勤官,非历史上的司徒)。 “这冬的棉衣发下去了吗?”我问。 这王司徒也不知是木讷还是别的,进门半天了一直面无表情,呐呐地答了句“发了的”,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原本还想关心一下将士们的生活,但见他这死气沉沉模样也没心情问了。客套了两句他也没接,只得让他下去好好休息。 王司徒前脚刚走,后脚,本将住的这军舍中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渊儿,几月不见,想哥哥我没?!”一个打扮得极其骚包的男人推门闯了进来。 我微一侧身,避开了这人妄图伸上本将头顶的魔爪,这才得空对他细细打量。 他生得极好,一双处处留情的桃花眼,唇角含笑,皮肤被塞北的骄阳打磨成了麦色,一身湛青的衣裳,纹饰精致,讲究得紧,腰间还挂了一连串的玉珏,弄得跟只花孔雀似的,身份应当不低。可惜我对他毫无印象。 原本见他穿得不错我是打算与他好好说的,奈何这“花孔雀”一点儿也不安生,爪子执着地要往本将脑瓜儿顶上摁。 于是这只“花孔雀”很快就惨叫了一声。他扭着被我捏住的胳膊,连声道:“痛痛妹儿,哥错了,嘶哥错了,你赶紧松手。” 我看着他的反应,松了手。心中疑惑却更甚,影子怎么让没有内力的陌生人直接闯进了这里? “花孔雀”伤疤尚未痊愈就忘了疼,揉着还挂着红印的胳膊,“啧”了一声:“渊儿,你下手也太狠了。” “你是什么人?”我眉头皱了起来。 他闻言白了我一眼:“装不认识有意思?” 我看着他那副与我十分熟稔的样子,心里只有一句话:这人有病吧? 我扯了扯唇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打开门将他扔出了院子。 脸和雪地亲密接触的声音总是没那么悦耳的,他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爬起来:“呸!咳咳咳沈渊,你疯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冷眼看着他。 “花孔雀”被气笑了:“我是谁?你他娘眼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碴,“影子,你来告诉她我是谁。” 一个黑影瞬间出现在了院子中央。大约是影子有任务出去了,如今出现在院子里的是影二。 “啧啧,叫我做什么,多少年才能看到这么一回,”他松松散散地站着,被“花孔雀”危险地眯眼看了一下之后才打了一个激灵,清了清嗓子,转头一本正经地对着我,“咳咳,将军,开玩笑得有个度,把晓先生惹生气了对您也没什么好处不是?” “晓先生?”我微微皱眉,“我认识这人?” 这下,影二的眼神也变了。他盯着我看了片刻,犹疑道:“你不会真不记得吧?” “我他娘要是记得还问你干嘛?别扯来扯去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你先告诉我,他是谁?”我有些烦躁。影二虽然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但并不是要捉弄人的性子,他说认识,那么我与这“晓先生”以前必然有交集。可若是我以前和他真的很熟—— 才过十五年,一个活生生的人,(长得还那么好看),我怎么可能半点印象都没有? “晓杖行c晓先生,当初在军营你们一直同吃同行,还义结金兰,你真不记得了?”影二终于严肃起来了,上前几步,将指尖搭上我的手腕。 他诊了片刻,并没有发现问题,揣测道:“难道是之前中唐绮心的毒伤了脑子?”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知道,我记不得晓杖行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曾死过一次。就说那个不要脸的判官不怎么靠谱!在我的记忆里,我入军营后一直都是一个人。 天光稍有些明了,雪化时凌寒刺骨,院内陷入了沉默。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是晓杖行。 “行,哥就信你失忆,”他状似轻松地点点头,然后瞪了我一眼,“等你记起来,这账再慢慢算。” 看着他瞪眼之后唇角泛起的亲切微笑,我忽然脊背一凉。这我招惹的好像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被遗忘的伙伴 昨夜的雪不大,道路上只覆了薄薄的一层,这种有雪但雪又很少的情况最难隐匿身形。影子没有能翻越一线谷联系上谷后几座城池的线人。 不过他带回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 两日前,荀明在一线谷谷口留下了一个天威军的标记。 “我是要亲自去的。”我平静地看着站在桌案对面的几人。 影子和影二都没有回话。前者是从不会质疑我的决定,而后者大约是不赞同但没想好怎么说。 “行啊,”一个突兀的声音响忽然响起,“你去可以,影卫留下。”晓杖行轻笑着,一双桃花眼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我正要皱眉,却听他又道:“晖城的情况恐怕不会太好,为免夜长梦多,我打算在三日内将城夺回来,”他依旧亲切地笑着,“左右沈大将军这次都是冲着荀老将军的那个孙儿来的,打仗这种‘事儿’就交给我这个‘陌生人’好了?” 他这怨念颇深的模样让我一阵头疼。我揉了揉额角,叹息道:“大哥,你就别讽刺我了,体谅体谅我这个失忆人士成不成?我只记得那么多。” 晓杖行没有答话,淡淡移开了眼睛。也是很记仇了。 影二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不劝,只松松散散站着,笑道:“晓先生说三日内夺回来,三日内便能夺回来,您放心去吧,咱们各司其职。” 他戴着玄铁面具,看不清表情,可我觉得他怎么看怎么欠揍。 罢了罢了,为将者,当心怀天下,不被愠怒左右心神。 我一巴掌糊在了影二身上,将他扇到院子里进行了一番极其“友好”的武学交流。而交流的最终结果就是:影二留下,影子一人和我一起去寻找荀明。 从谷阳到一线谷的道路很窄,只够两马并排。十几日前塞北下过一场大雪,草木多已凋零,如今雪下只余衰草枯枝,难免几分萧瑟。 我看了看不发一语的影子,缓缓道:“你也不认同本将这样做,是吗?” 影子易了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好歹是取下了玄铁面具。他漆黑的眸子看了我一瞬,摇头,声音冰冷:“没有。” 他说完,顿了顿,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妥,又用同样的语气补了一句,依旧面无表情:“属下不会质疑将军的决定。” 他永远是这样,不愠不喜,也不违逆。 “影二要是像你这样不让人糟心就好了。”我笑着叹了一口气。 这话当然只是随口说说。影子比影二沉稳,影二则比影子活络,各有各的长处,我的牢骚也不过是调侃。 影子没再说话,沉默地跟着我身旁,我觉得若不是这次没带明面上的护卫他都要隐匿在雪地里了。 一线谷周围多生桧木,两场雪下来树梢上依旧留着绿,影影幢幢的,让人分辨不清谷中的风景。而谷中还有北戎蛮兵把守,荀明不会傻到领着一队斥候送死,定然不会直接入谷。可是他又在谷口留了记号 “影子,荀明留的记号在哪儿?”我偏头看向身边的黑衣青年。 影子沉默地引我到一丛枯草前,下马拨开草叶,露出了一个黑褐色的标记——“丙存”。 兵分三路? “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我问。 “往东三里有打斗痕迹,现场被处理过,留下的血迹不多。” 我点头,俯身抹去枯草下的标记:“去看看。” 一盏茶后,我在影二的带领下停在了一从灌木旁。雪虽然不厚,却还是将血迹掩了个干干净净。 他用手将雪尽数拨开,露出了下面红褐色的泥土。 我俯身摸了一下泥土上的血迹,嗅了嗅,拔下腰间的匕首,撬下一块带血的冰泥。 这个深度 我站起来,环视了一周,往灌木最茂盛的方向飞了过去,树梢上将融的冰雪漱漱抖落。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丛被人折下来堆在地上的枯枝。将枯枝清理开后,两具北蛮斥候的尸体就暴露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其中一具尸体只有左胸一处伤口,显然是一刀致命。而另一具肩头与腹部各有一道刀伤,应该是坚持了一会儿,不过应该也没有挣扎太久。 北蛮士兵体格壮硕,谷阳的斥候只是普通士兵,不至于制服得如此干脆。这应该是荀明的手笔。 既然如此,荀明现在—— “他们是从这边离开的。”影子摸着灌木的枝叶,目光指向树林深处。 影子的判断自然是不会有错的。 我沿着他指出的方向走了不过百丈,就发现了十分明显的人走过的痕迹。 “三个人,其中一人轻功不弱。”影子十分笃定。 四周的树木十分茂盛,昨夜的雪都积在头顶的树冠上,站在林子里的人只能看到重重叠叠的绿。我是很佩服影子这种看一眼就能猜出具体有几人走过的能力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还未来得急做出反应,就见影子一个闪身飞了出去。 树丛中传出来一阵低低的闷哼声,我赶到时,影子已经抓住了那个穿着兽皮衣裳的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副中原人的长相,四肢柔韧而有力,皮肤也是健康的麦色,可惜那紧抿的薄唇加上眼眸中的幽深,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阴郁。 “你放开我!”他声音冷硬沙哑,是标准的天朝官话。 “不是北戎人?”我问。 那少年寻声看过来,瞳孔紧缩了一瞬,又似有些不相信,用力眨了下眼睛,才张嘴:“沈c沈将军?” “哟!还认识我。”我露出一个痞笑。 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我总是格外宽容。 少年在影子手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有些激动,也有些愠怒,但很快就恢复成了最开始冷漠阴郁的模样:“您领兵在我所在的村子驻扎过。” “哦?”我微微挑眉,看着他这一身明显不像是生活在村庄里的兽皮衣裳。 他被我这样看着,却丝毫也不尴尬,只不紧不慢地用他沙哑的声音解释:“三年前我离开了原来的村子,住进山里打猎为生。” 我点点头,示意他我已经明白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我看了一瞬,又抿抿唇,才用平静而隐含着失望的声音沙哑道:“狼,您当初给我取的名字。” 本将自然是不会在意屁孩儿内心的弯弯绕绕的,惊讶了一下居然还有这茬儿,才开始慢慢回忆。 唔这眉毛,这眼睛 一个瘦的c阴郁的男童逐渐和眼前的这个少年重合到了一起。 高了,也壮实了,只是眼底的那一抹阴郁在岁月深处扎了根。 “当时你才这么高点儿吧?四五年了,居然还没忘了我。”我笑看着他,将手放在腰际比了比。 大约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和军中的一个伙伴偷跑出营在塞北这边剿了一拨土匪,救出了几个被土匪杀了全家,抓起来准备卖掉的孩儿,其中最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孩子。 他本来就是一个孤儿,也没有名字,被好心的商人捡了准备培养成一个衷心的伙计,没想到商人刚捡了他没两天就遇了土匪,整个商队就活了他一个。我救下这孩子的时候,他眼睛里的阴郁与冷漠就深沉得不像一个十岁的孩童。 当然,这并不是能让我记得这孩子的直接原因,毕竟当初在塞北剿匪的事儿我也没少干。而是当初回营后那一顿打。 本来是五十军棍的,奈何跟我一块儿混的那哥们儿没学过武,本将作为拉他出来的人,自然替他扛了。行刑的士卒大概是没打过将军的女儿,一百军棍里的某一棍没掌握好力度,直接把本将腿给打断了。 本将当时还,没啥受伤的经验,那屁股和大腿都血肉模糊的,分不清到底是肉痛还是骨头痛,领伤药抹了就任着断腿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趴着,趴了大半个月才发现骨头断了。幸好后来我那死鬼老爹遇到了个神医,我才没成残废。 那次的教训太过深刻,导致这几十年过去了,我还对当时救出来的孩子有些印象。 我兀自叹息着,却见影子将抓着狼胳膊都手松了些,转头沉默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影子似乎有些犹豫,但也只犹豫了一瞬就用平静的声音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五年前,您和晓先生一同救的他。” 为什么现在你还记得这孩子,却认不出和你一起救出他的晓杖行? “是吗?”我愣了一下,随后闭上了嘴。 对于那个被我强拉出来的伙伴我是没有什么印象的,连脸都记不清。如果不是狼的出现,我都以为自己从入营起就是一个人了。 我只记得,他好像很早很早就死了,死的似乎很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山洞里的难民 本将活了三十五年的经验告诉自己,本身就糊涂的人做他认为的再精明的事儿依旧是在犯蠢,像记忆出错这种想不清楚的事儿最好不要去想。不如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我没再纠结,转头看向神色有些复杂的狼。 “怎的了?这个表情,”我从影子手里将他拉出来,为他掸了掸衣衫上的雪沫和枯叶,“和本将说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吧。” 这四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而且临近山脚,少有猎物出没,他就算住在山里,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前几天山里来了几百难民,占了我的地方,我打算下山去看看天朝的军队来了没,问他们什么时候把人带走。”他的表情阴郁又固执,却又老实的把自己内心自私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孩子从当初救下他我就知道他不会合群。这世上,有谁会愿意跟一个将自己的缺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的人相处呢? 不过,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难民。 “带我们去看看吧,”我道,“不出意外的话,后日我们就能把他们带走。”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影子,转过头来时神色已经带上了几分认真:“跟我来吧。” 说完,拨开了身侧的树丛钻了进去。 我和影子跟着他身后在树丛里钻来钻去,刚开始,影子还忙着拨回所经之处的树枝,掩盖踪迹,直到走了一个多时辰了,狼才忽然来了一句:“我们走过的地方有很多兽道,就算有人跟过来也没关系,山里熊瞎子很多。” 我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屁孩儿的针对也太明显了,真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讨厌上影子了。 好在影子同本将军一样都是大度的人,没有跟孩儿一般计较。 狼见影子半点儿也没有生气,也懒得自讨没趣,老实带路。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什么人!” 两个穿着劲装的中年汉子守在洞口,见我们这边有动静,立刻提刀走了过来。 “你沈c沈将军!”其中一个汉子看清我的模样时直接愣住了,另一个则“啪”地一声跪倒在地。 “啧,这是干什么?”我咂了咂嘴,有些惊讶他们这么大的反应。 跪在地上的汉子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之后竟是放声哭起来。 “沈将军,您,您可算来了!呜呜,呋~”他哭得涕泗横流,“您要是再不来,俺们这几百号人都要饿死在这山上了!那些狗娘养的蛮子,不是人呐!” 他这哭真是哭得感人肺腑。奈何本将天生在对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的没啥好感,听他这一哭只觉得心烦,直接吼道: “男子汉大丈夫,哭个卵劲儿!” 那人大约是没料到本将会是这态度,虎躯一震,霎时不敢再哭了。 他身边那个大汉生了一把放荡不羁的大胡子,看着粗鲁,却是懂得察言观色,心解释道:“将军,王二的弟弟前几日被北戎蛮兵害死了,他见了将军太激动了才这样,”他说着,用脚轻轻踹了王二两下,“草民这就引将军进山洞。” 被我吼得愣住的王二也反应了过来,连忙爬起来:“沈将军,俺先进去告诉大家伙儿您来救俺们了。” 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 我板着脸,淡淡扫了剩下的那人一眼,点了下脑袋:“走吧。” 这倒不是本将对长得磕碜的百姓有偏见,而是马上就要见难民了,本将的长相不够凶悍,再没点儿镇得住场子的暴脾气,会让人怀疑本将有没有能力保护他们,白瞎地引起恐慌。 山洞很大,却耐不住逃难的人多,本将一进洞就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十几个一堆儿c十几个个一堆儿的挤在一起取暖。 或许是事先打过招呼,百姓们纷纷站起来面向洞口迎接,有的甚至还想要下跪。 我皱眉看着那几个颤颤巍巍想要跪下的人,拂袖用内力将站在前面的几个人托了起来,面色不善道:“跪来跪去的做什么?难道本将的天威军会因为这点虚礼就不去杀光北戎狗,夺回天朝的城池了吗!” 见他们有人犹疑,我又冷了声音:“本将的父亲曾说:人生在世,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皇帝,你们跪我是什么意思?” “不出两日,天威军就能夺回晖城,留着你们下跪的力气,拿起你们手中的棍棒,介时随本将杀敌!” 我抬眼,冰冷地扫过在场所有红着眼c双拳紧握的男人:“都给本将记住,塞北儿郎的膝盖,不是用来下跪的!留下一个能说清楚话的,本将有事要问,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和本将一起下山。” “是!” 没有人再有异议,都沉默地坐回了去,只有一个穿着貂裘c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留了下来,冲我行了一个习武之人的抱拳礼。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他脸上的横肉,皱了皱眉头。 “草民金大奎,是卫城的一个武师。”金大奎说话中气十足,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依旧洪亮。 我眯了眯眼:“不只是武师这么简单吧?” 十指指节粗壮c覆有厚茧,内力不浅,显然内外兼修,若只是区区武师,这塞北的武行还真是卧虎藏龙了。 金大奎大约是没想到他的假身份能被我一眼看穿,微微愣怔了一下。还未等他开口解释,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是金家庄的庄主,名下虽然有很多茶庄酒楼,但主要还是赚脏钱,十几年前就在卫城扎根了,”狼阴郁的眸子死死盯着金大奎满是横肉的方脸,“我时候被他庄子里的人打瘸过腿。” “哦?竟然还有这回事?”我闻言,饶有兴味地看着金大奎的脸色由红转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又见绮心美人儿 “是吗?”我摸了摸下巴,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当c当然,将军若是不信,在场的百姓您随便问谁都行,”他忙不迭地保证,“草民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我看着他一脸诚恳的模样,心里却是半点也不信。 金盆洗手,哪有这么容易?别以为本将军看不出来,这山洞中的几百人里,有四五十个都是练家子——包括之前守在洞口的那两人。 不过现在我并不想管这些,只要他们暂时安分守己就行。 “改没改过你自己清楚,”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带着你的人去外面打猎,今晚让百姓们吃顿好的,养足精神,明日下山。” “是,是。”他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点头。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恶犬,那满脸的横肉,怎么看怎么滑稽。 我没有说话,扫视着山洞中的人群。 忽然,一道颀长的身影抓住了我的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着黑暗中隐藏的那双冰冷怨毒的眼睛,有些心不在焉,摆摆手,示意地上跪着的这个人离去:“去吧,天黑之前回来。” 金大奎如获大赦,从地上爬起来,领着十几个手下出了山洞。洞内还有二十几个个有武学功底的男人。 我最开始确实有问题想问,可是如今这个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荀明一天前就进了山,绝对找到过这里,山洞里的普通百姓却并不知道朝廷的将领曾经来过。还有那个阳奉阴违的金大奎,以及—— 混在百姓之中的,唐绮心。 “你去休息吧,影子跟着我就行。”我痞笑着吩咐狼。 狼郑重地点头,然后狠狠瞪了一眼站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影子,转身离去。 我无奈地笑笑,随即收敛心神,勾着唇走向了那个站在阴影里,眼神怨毒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唐公子。”我道。 唐绮心似乎并不想和我说话,淡淡扫了我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本将作为一个大度的将军,自然不会在意美人儿的无视。虽然他现在戴着人皮面具,但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不过月余不见,绮心公子的容貌,是越发的出色了。”我叹息着,视线不自主地被他那双罪恶的眼睛吸引。 绮心冷笑一声,嘶哑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我制毒的技术也精进了不少,你要不要试试?” “咳咳,不用了。”我被呛了一下,总算理智回笼,想起了正事。 “嗯不知唐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问。 绮心美人儿看向本将军的目光虽然有些轻蔑,终归还是回答了。他淡漠地开口,吐出来两个极为简洁的字:“找人。” 他去漠北找人的事儿我是早有耳闻的,他如今出现在塞北,还混在难民堆里,想来也是没找到,本将自然会提那些扫兴的事儿,只挑眉问: “不知唐公子您如今有什么打算?” 绮心勾唇一笑,一双桃花眼邪魅而幽深:“这些人害我白跑一趟,自然要把命留下。” “放心,那个头头儿我会留给你,毕竟——”他深深盯了我一眼,笑容宛如一株罂粟,“打开城门,放敌军进城的主谋,该由沈将军亲自招待。” 我呼吸一滞,几乎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绮心笑得更妖冶了,他轻轻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褪去灰扑扑的外套,露出里面单薄的红衣:“为北戎蛮兵打开晖城城门,导致塞北三城失守,重伤两名无意中得知真相的斥候,”他一边用嘶哑的声音陈述着事实,一边毫不留恋地向洞口走去,“这些喽啰我就替你解决了,至于主犯——我相信沈将军不会让我失望。” 几乎就在他走到光亮处的一瞬间,金大奎留在洞中的几十个手下全部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山林之中,刚刚捕获了一只梅花鹿的金大奎忽然瘫软倒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那些手下在他面前七窍流血,绝了气息。 直至他被影子从雪地里捡回来,绑成一个粽子的时候,他也依旧不知道自己是到底是栽在了谁手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百分百天选之子 “将军,草民,草民什么也没做啊!”金大奎梗着脖子预涂狡辩。 “什么也没做?”我被他气笑了,“通敌卖国,为北戎打开城门,杀害天威军将领,条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还想狡辩?” 山洞只是贮存食物的地方,狼白日并不住在这里,这些难民什么也问不出来,所以不能证明绮心所说之话的真伪。然而,绮心离开后,影子在山洞内发现了荀明留下的标记!虽然只是斥候到过这里的图案,但,荀明现在生死不明,这些人却隐瞒下他曾经来过的消息。 我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拎起:“昨日本将麾下的将领来到这里时曾留下标记,你以为你伙同手下将其杀害的事能够瞒天过海吗!” 金大奎闻言,霎时面如土色,却仍旧心存侥幸:“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将他扔在地上,“本将管的不是刑部,不需要你认罪。” 这下,他彻底不说话了,只惨白着一张脸瘫倒在地。 我没再理会这个渣滓,让狼将他看着,叫了影子同我一起出去。 按绮心的说法,荀明和另一个斥候只是被重伤,却没有被直接杀死。然而他们却没有回营,恐怕凶多吉少。 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荀明就算身死,本将也得把他的尸首带回去才能跟荀老将军交代。 洞外白茫茫的一片,除了我们来时的脚印,就只剩了金大奎领人出去狩猎时留下的痕迹。昨夜的一场雪,将之前的痕迹掩了个干干净净。 我让影子给谷阳城里传了封信,叫他们调队人来搜山,然后和影子一人选了一个方向搜寻过去。 听天由命吧。看看荀明那子的运气,若是运气好,先找到他的就是本将或者影子,运气不好山里的熊瞎子或许会很喜欢他那样新鲜的点心。 我拨开树从,一路向西。 事实证明,荀明这子的拥有着非同一般的运气。 简直是天选之子。 本将发现他的时候,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正站在他身旁和一头八尺高的熊瞎子对峙。 主角重伤逃亡,于荒山野岭或者崖底密洞,偶遇护山凶兽,从凶兽口中逃生,获得奇珍异宝,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只要忽略奇珍异宝这点儿细节,这简直就是当初本将在地府的时候,那些自称几千年后死的鬼和本将说过的“汤姆苏话本子”必备场景啊! 可惜,事实还证明,话本子不可信。 那头熊瞎子或许是觉得地上那人马上要死了可能不太好吃,又或许它觉得老虎太大了有点怂,低吼了两声转身夹着尾巴跑了。老虎见熊瞎子怂了,也无意追击,准备享用地上这块“点心”。 哎,熊瞎子关键时刻掉链子,还得靠本将这个爱兵如子的将军出手。 不过话说回来,这只老虎长得还真是漂亮。看那油亮光滑的皮毛,看那威风凛凛的虎爪,看那锋利无比的虎牙。呃本将也有点怂了怎么办?这老虎是真的有点大啊!现在把荀明从天威军里面除名还来不来得及? 似乎有些晚了,就在刚刚本将准备出手从树丛中踏出去的时候,那只吓退了熊瞎子的老虎就看到了我。 看着他放着绿光的铜铃大眼,本将心中略有一丝丝不淡定。 “虎c虎兄,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 “吼——” 事实证明,天命之子的气运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的。 方才还和熊瞎子深情对视的虎兄没有选择以同样的目光与本将对视,而是“嗷”地一声扑过来,见我闪身躲过,立刻起身又扑。 “卧槽,虎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热情,弟我有些吃不消!” 很显然,这只虎兄还未成精,听不懂本将辛辛苦苦的套近乎,铁了心要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 这么大一只老虎,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得过的,只有逃跑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然而本将看着躺在那边儿生死不明的少年先锋,默默咽下一把辛酸泪,放弃了直接施展轻功逃回山洞的想法。 荀明,你要记住,本将可是为了救你才被老虎追着屁股咬的! 虎啸震天。 可怜本将一世英名,爱兵如子,为了救麾下士兵的性命,差点儿被一只大虫追得在塞北的寒风中吹歪了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卡文了,停更一天 这孩子确实运气好,刚刚摆脱了老虎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一具被野兽啃过的斥候尸体。 山间的雪已经化了一大半了,路面格外泥泞。 本将军藏好斥候的遗体,将荀明搬回了山洞,让影子为他处理了伤口。因为药材不足,影子不得不又连夜摸黑潜伏过一线谷,入彭城为他找药。本将军则回山里,收敛斥候的尸身。 呵我天威军的将士,竟死在了这里! 斥候的尸身以及重伤的荀明摆在山洞里,金大奎终于还是认了罪。 我这才知道,北戎人攻下塞北三城烧杀抢掠的起因,竟是一场江湖仇杀! 这几年,晖城的连云剑庄崛起,抢了金家庄不少生意,不久前,连云剑庄的少庄主又因为一个女人杀了金大奎的独子。金大奎快五十了只得那一个儿子,却被连云剑庄的人杀死,更是恨毒了连云剑庄。 八月十六,金大奎趁着月黑风高屠了晖城连云剑庄满门,怕官府追究,又恰巧遇到北戎蛮兵攻城。于是暗中打开了城门,想要伪装成北戎蛮兵入城后屠了连云剑庄满门。 却不曾想,北戎这次攻城并不是像前几次那样派兵试探,而是今年北戎秋收不利,派了八千精兵南下劫掠! 塞北三城,一夜失守。 晖城c卫城c彭城,加起来将近一万三千戍卒,全军覆没! 这三座城普通百姓虽然不多,却也有三四千人,逃出来的就只有山洞里的这几百。在金大奎的几十个手下死了之后,山洞里五分之四都是妇孺 我没忍住将金大奎给揍了。如果不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他那条烂命还要留下来祭旗,他现在就应该站在畜生道的轮回井面前了。 影子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彭城可能被屠城了。”他声音冰冷,却有明显的犹豫。 “什么意思?”我愣在原地。 “属下入彭城后,发现彭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兵营和城头有北戎士兵驻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明日攻城 所谓影主,就是影卫中综合素质最好的那个,影子的医术虽比不得京城的苏大夫,却也还算过得去。在影子的妙手下,荀明傍晚就苏醒了。 他看着我,红了眼睛,扯着嘶哑的嗓子,挣扎道:“将军,二徐死了!属下,属下没有保护好自己手下的兵” 跟他一起的那个名叫二徐的斥候为了掩护他逃跑被金大奎的人杀了,尸体不知道被他们藏在了哪里。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拍了拍他唯一完好的左肩,“放心,本将会替你将他的遗体找回来。” 将他搬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身下压着一张以血书成的绢布,字迹潦草,却将金大奎通敌的前因后果解释了清楚。想来是他伤重,实在无法前行才出此下策,试图将真相公之于众。 上一世,没有人来这山中寻找,这个运气不错的少年就这样死在了山间,尸骨无存,塞北三城为何会被一夜攻破也成了一个悬案。荀老将军则因为荀明的死悲伤过度,身体大不如前。我在京城得知了这个消息只能叹息 呵,想那么多做什么?我现在在这里,荀明也还活着,真相大白,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本将挽起袖子,将金大奎揍了一顿。 “你他娘脑子里装的是屎吗?北戎蛮兵是你他娘一个蠢货利用得动的吗?!” 后日还要拿他的脑袋祭旗,我咬着牙给他留了一口气。 这蠢货因为江湖恩怨,领着手下在晖城屠了一个庄子,怕朝廷追究,于是偷偷在城门上做了手脚,让北戎蛮兵攻入晖城,欲图将锅甩到北戎蛮兵身上,不料北戎这次夜袭派了一万多精兵。 晖城城墙却格外坚固,又有黑河这道天然的屏障,但城池本身不大,城内守城器械虽多,物资却不算充裕,只能供五千戍卒常驻。尽管是如此,晖城依旧易守难攻,若没有人在城内打开城门,北戎人就算派十万大军日夜不停歇地进攻,也要三四天才能攻下。 黑河乃是天堑,汛期敌军根本不可能绕过晖城攻打后面的城池。是以,晖城之后的卫城与彭城为了能够灵活支援,在城建时就更注重物资的运输的便利,防御能力相对较弱。晖城沦陷得太过迅速,让其后的卫城c彭城措手不及。 一夜之间,三城失守!若非一线谷道路狭窄,阻碍了骑兵行进的速度,谷阳也难以保住。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群江湖人开了城门!守城的士兵大多都是不懂内力的普通人,习武之人凭借轻功悄无声息地动手脚他们很难察觉。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这蠢货,寻僻静处与影子商量接下来的部署。 “现在雪已经化了,你去彭城探查北戎的兵力部署,不用太精确,最重要的是快,探查清楚之后立刻传回谷阳。如果我料得不错,这次北戎南下根本没有多少兵马,我们要想夺回晖城,必须赶在下一场雪落下来之前速战速决,如果可以,明日就出兵。” 之前我只知北戎能一夜破我三城,于是推算敌军兵力应当过了十万,这才打算等荀笠老将军到了之后再出兵。北戎兵马并没有那么多的话,就要速战速决了。 “是。”影子领命,戴上玄铁面具,转身消失在了傍晚的夜色之中。 我交代完狼与山洞中的难民留在山中耐心等待,顺便照顾好荀明,就拖着奄奄一息的金大奎回了谷阳。 晓杖行昨夜从越城带来了三万精兵,今天白天又陆陆续续来了一共四万援军,最后的三万从较远的长水城赶过来,现在还在路上,应该会和荀老将军一起抵达谷阳。 我与谷阳守将说了金大奎的事儿,将人扔给他看好,就去找晓杖行商量战事了。 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他却是个实打实的参军,谷阳城目前就属他能管的事儿最多,而且,据影子说,那家伙脑子好使得很,攻城什么的,鬼点子贼多。 “今年北方的收成不好,北戎如果聪明,就不会想和我们长期开战。他们攻下彭城的时候兵力并不多,我觉得他们就算尝到了甜头从北边又调了人过来,应该也不会超过三万。如果影子调查回来的消息与我的猜想一致的话,我打算明日攻城,你怎么看?” “行啊,我没什么意见,”晓杖行耸了耸肩,“只是明天攻城的话,最晚丑时就要带兵进入一线谷,有些人可能会吃不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狗改不了吃屎 “这点程度就吃不消的话,趁早卷铺盖滚蛋!天威军的军饷不发给废物。”我皱眉看着他。 天朝的百万将士,以三支军队战力最强,分别是南境的越闽军c西漠的漠阳军以及北方的天威军,而天威军每人每月的军饷比另外两支军队多了近三成。而举国的军队都对天威军的兵多领三成军饷没有异议,因为天威军领的军饷最多,平日的训练也最苦,在和平时期还要时刻待命奔袭数百里去剿匪。 这种程度的行军,累是累,但只要平时训练没有偷懒,也是没有问题的。 晓杖行听了我的话,勾唇笑了笑,道:“你哥我带来的兵自然不会有问题,但赵元卫从上原带过来的那两万就说不定了。” “什么意思?”我问。 “这事儿说起来和你也有一定的关系,”他道,“你这一年在京城风花雪月,虽然没传到最下面的士兵耳朵里,但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都知道了。你这样,有些人自然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比如减少训练收拢人心之类。” 晓杖行讽刺人的时候,勾人的桃花眼显得格外浪荡,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咳咳。 虽是这样,我也大概明白了,就是本将这一年所展现出来的纨绔潜质让某些人有了自立的心思,想要自立,首先就要收拢人心。而在军队里,不触犯律法又能收拢人心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减训了。毕竟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是不想偷懒的,他能让别人拿一样的钱干更少的活儿,别人自然愿意跟他干。只是, “他是才来北边儿吧?我在京城玩玩儿他也信?”我有些无语。 本将当初在漠北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纨绔,虽然没有斗鸡走狗,但青楼赌坊之类的却是一家也没少去。直到我那死鬼老爹去了地府,没人追着把本将抓起来吊着打了,本将才觉得有些寂寞,稍微收敛了些。就算本将浑成那样,这天威军里也没见着几个不服的,在京城的一年又算得了什么? 晓杖行听了我的话,挑眉问:“娶了个藩王,与他夜夜笙歌,罢朝一个多月,这也是玩玩儿?”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什么时候跟他夜夜笙歌了?”我翻了个白眼,“没去上朝是因为受伤了好吧!” 不知为什么,我脑子里分明没有半点关于他的记忆,却会不由自主地对他放下防备,不自觉地就说出一些不应该对陌生人说的话,而他也完全没有觉得不对劲。 “行了,言尽于此,毕竟二十几年才碰到一个眼瞎了敢娶你的,哥也懒得管你的私事儿,赵元卫那边你自己注意就行。”他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骚包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轻轻摇动。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得慌。 我很想回他一句“是三十几年不是二十几年”,话到嘴边却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他那么熟,有些恍惚,心口不知怎么隐隐有些难受。 我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就让赵元卫那两万士兵走边翼吧,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也好应对,等打完这一仗再慢慢收拾他。”我道。 “行,”晓杖行撇了撇嘴,“不过具体怎么攻城你心里有谱没?不要每次都指望着老哥我给你出主意,你这脑子再不动就该废了。” 本将什么时候指望着别人出主意攻城了?都是直接提刀上的好吧?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你说说你的想法呗。” 晓杖行彻底放弃了,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他娘的狗改不了吃屎。” 他说着,收起扇子,肃了颜色:“召集将领议事吧,我一个人难免会考虑不周全。” 戌时,影部的海东青飞回了谷阳。影子绘了一张北戎在彭城及一线谷的布防图,虽然上面的兵力都是估算的,但应该与实际情况差不了多少。北戎这次,确实没有派多少兵南下。 议事厅内,晓杖行已经和将领们商讨清楚了具体的攻城方案。 “其他的都不成问题,只一点,一线谷腹地的这一千守兵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解决,如果让彭城里面的人察觉,有了防备,我们攻城折损的人马会比预估的多三倍以上。”晓杖行看着我,沉着地分析利弊。 我感受到了众人灼灼的目光,没有推辞,只道:“若想悄无声息,至少要三千精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走,一起搞事情 “行吧,给我三百精锐,马上出发,你们好好准备攻城。” 八月末的塞北,夜透骨的凉。雪化后的山路十分泥泞,像我和影子这种会轻功的还好,那些普通士兵就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 山路极黑,为了避免被发现,连烛火都不能点,只能用特制的萤石块照明。幽绿昏暗的光只能让人看清四周景物的轮廓,阴森森的,格外渗人。 看着这群士兵略为狼狈的身影,我忍不住跟影二低声感慨:“哎!要是本将麾下能有绮心那样的用毒奇才就好了,只需要扛一个人过去,用不着半个时辰,一线谷那地儿必定寸草不生。” 当初在潭柘寺遇袭,绮心美人儿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宁王派来刺杀本将的几百刺客全送上了西天,唯一幸存的一个还被他让本将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悸。没有一个活口,直接给后期调查主谋造成了巨大阻碍。 尽管如此,本将还是极其渴望有那样一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果能听话点儿不要乱杀人,不要凶残起来让本将都不敢拦着他不要他走就更好了。 没错,在山洞的时候我其实很想把绮心拦下来,问清楚事情的始末,但看着他那张美得惊心动魄,却笑容诡异的脸本将实在是还想多活两天。 影二冲我翻了个白眼:“晚上了,您确实需要好好做个梦,不过你要是清醒了,最好先派人去把一线谷的守夜士兵解决掉。” 他的话狠狠地打击了本将坚守希望与奇迹的心,将我拉回了现实,不过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提醒作用。 “嗯,”我清了清嗓子道,“就让跟在暗中的那四个崽子去吧。” 这一战十分重要,影卫多留在了谷阳待命,影子也还在彭城里接应,我身边就只有影二和四个才入影部没两年的崽子。 虽然那几个崽子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影卫,但总归是比寻常士兵厉害许多的,清理几个守夜士兵不成问题。影二没有异议,直接吩咐了下去。 两刻钟后,我们就走到了北戎军的驻地。 子时末,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北戎军驻地里点着火把,却十分安静。 我看着不远处这一排排被火光映黄的帐篷,稍微点了一下数,沉声吩咐:“各队清点人数,按照之前说的,每队负责十一个帐篷,速战速决,解决完之后立刻回这里汇合。” 来之前我就将这些人分成了三队,分配了任务。这些帐篷都被影卫撒过蒙汗药,但这里有一千多人,影部也没那么大财力用最好的药,顶多就是让帐篷里的人睡得更沉一些,若是动静太大他们还是会醒。 不过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安排清楚了这些兵崽子的任务,本将也该把自己的任务了结了。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足尖轻点,向营地最中心的主帐掠去——毕竟还算个头头儿,本将还是要给他点儿面子。 虽然本将很想和敌军那个头头儿来一场公平的决斗,奈何他若是醒了定然会闹出不的动静,我只得叹息着在睡梦中割了他的脖子。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除了清理到快结束的时候有一个北戎士兵被尿憋醒,出营帐撒尿,碰巧与刚好走到这边的天威军精兵遇上,大叫一声,引起了一阵骚动之外,其他的都解决得十分迅速。 子时末是人一天中最疲累的时刻,加之那个不怎么靠谱但好歹有点儿作用的蒙汗药辅助,这次行动一个人也没有折损,三百天威军士兵如今在营地前排列得整整齐齐。 百夫长站了出来:“将军,接下来末将等应当如何?” “你领他们回一线谷口,等和晓先生汇合之后一同攻城。”我道。 “将军不与末将一同回去?”百夫长有些惊讶。 “不了,本将有要事要做,”我勾唇一笑,“你们遇到晓杖行之后让他麻溜些,尽快把兵带到,看到本将的信号之后立刻攻城。” “末将领命!” 百夫长领兵走了,留下影二和四个崽子还在原地待命。 “你又打算不和晓先生知会一声就擅自行动?”影二的声音半点也不客气。 他的性格注定了他永远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下属,但却是一个忠诚的朋友,所以我没有在乎他的不恭敬,只痞痞笑道:“你不是说我和他认识很久了吗?那他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才对,而且,本将刚刚不是让人回去给他传话了吗?” 影二翻了个白眼,显然是不想与我争论:“回头他生气了你别哭就成。” “嘁,回头的事儿回头再说,”我不以为意,“别谈那些有的没的,就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搞事情?” 听从晓杖行的安排和大部队一起攻城是没问题,却也枯燥乏味,一个劲儿杀人就成,哪里有搞事情刺激? 影二虽然一直都有一颗搞事情看热闹的心,但真要搞事情了又爱装无可奈何。 “你想怎么搞?”他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永远留下吧 “闹这么大动静,你不想连夜攻下卫城了?”影二虽然也很想搞事情,却还保有理智。 唔烧马厩引起的火光在冬夜能传极远,容易惊扰卫城的敌军,确实是个问题。而且彭城毕竟是咱们天朝自己的城池,万一不心没控制住火势就不好了。 “行吧,不烧马厩,”我略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问,“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影二白了我一眼:“先进城联系上影主再说吧。” 影子?对了,影子身上一定带着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找他商量比找影二靠谱多了。 “走吧。”我点点头,领先施展轻功向彭城掠去。 彭城是北戎人占了的城池,兵力戒备远远强于一线谷的守军,轻功差了还真不一定能摸黑潜入城内。不过本将军轻功卓绝入城自然不成问题。 按照影子之前传回来的消息,他现在应该在城西,那边离城门远,守备相对宽松。不过北戎兵大多集中在城东,去城西想要搞事情的话待会儿还要过来。 “发信号把影子叫过来吧。”我抱着胳膊靠在一堵墙上。 影二对此没有异议,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将里面的迷迭蛾放了出来。 这是一种用于追踪的蛾子,只能在双方之间距离不超过十里时才会有用,影子看到这个应该会知道我们进城了,主动赶过来。 果然,一刻钟后,影子出现在了巷口。 “将军。”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抱拳站着,等我发话。 “诶,影子,你快过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冲他招手。 “将军尽管吩咐。”影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只管服从命令。 “本将原本想烧掉马厩,然后趁乱打开城门,但火光容易使卫城提前警觉,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我挑眉询问。 烧掉马厩会使马受惊,引起骚动的同时还能让北戎骑兵短时间内失去战斗能力。不足之处就是动静太大,容易使北戎军的警觉。 影子思索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了几根巧的迷香:“这个能使家畜短暂发狂,但需要半个时辰左右才能生效。” “影子,果然还是你更懂本将!”我没有吝惜夸赞,伸手接过迷香。 半个时辰绰绰有余了。虽然本将和晓杖行是同时出发的,但是那几万人马要全部抵达彭城脚下还得半个多时辰,离正式进攻还早。时间尚且充裕。 “对了,影子,除了你之前传回去的北戎兵力部署,你还查了些什么?”我问。 到如今这个状况,攻下彭城已经十拿九稳。只是我心中尚有许多疑惑。 以往北戎攻城都是速战速决,将城池劫掠一番立刻离去或者一路进攻,根本不会有抢夺城池后在城中住好几天,然后慢慢攻城的道理。是以,这次北戎蛮兵连下三城之后攻打谷阳,才会让朝廷如此重视。若不是想全面开战,北戎那种只善突袭的队伍,怎么会在一座城池上耗那么久? 而且,影子进入彭城探查之后发现,北戎只在彭城留了五千兵马,显然没有打算与我天朝全面开战。 处处都透着古怪。 事实证明,影子确实很适合当这个影主,本将心中所疑惑的事情他早就着手调查了。 “属下查到,北戎军这次之所以驻扎在彭城,并且试图攻占谷阳,主要是为了寻人。”他声音冷冽。 “寻什么人?”我问。 “属下无能,还未查出。” 能够让北戎蛮兵改变一贯作风,冒险留在彭城寻找的人,身份不会普通。影子一个人在彭城,为免打草惊蛇只能从普通士兵那里打听消息,而普通士兵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他能查到北戎军在寻人,已经很不错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具体的等彭城攻下,抓了他们万户再慢慢问也不迟,咱们先去马厩。” “是。”影子冷声答完,隐入了黑暗。 影部之中,影卫如非必要一直都会隐藏在黑暗之中,也只有影二与众不同,一逮着机会就钻出来透气,真不知道他这个性格,当初怎么会愿意成为影卫。 我看了一眼依旧在本将身后懒散站着的影二,动了动嘴角:“走吧。” 北戎以骑兵为主要战力,对战马的看守格外严密,这只栓了两百匹战马的马厩就有两队士兵看守巡逻。不过这二十几人在本将与六名影卫手下还是不够看的。 解决完看守马厩的士兵之后,我停住脚步,目光飞快从这两百匹战马上扫过,旋即皱眉。 “不对。” “怎么了?”影二淡淡瞥了过来。 我看着厩内的战马,眯了眯眼:“彭城里尚有三千人,马却只剩了这么几匹,这难道不奇怪吗?” 之前进攻谷阳的北戎骑兵足有八百,被斩杀近半,逃走的也有四百多。一线谷驻地那一千人尽数是步兵,不见一匹马,而今彭城之中却只有两百匹 我脑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然而,还未等我将想到的说出来,马厩外就响起了一阵北戎男子的声音。 “阔洛,达鲁嘚啅阿唯鲁伊可咯每!” 他说的北戎话,“阔咯”是指管理马厩的士卒,而“达鲁”则相当于万户,是军中管理三千到八千士兵的将领。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养马的,咱们顶头上司派我来给你传话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马厩里面走,然后,他就与本将打了个照面。 “鲁伊鲁伊扎瓦!”(你你是谁!)他愣了愣。 我看着他惊讶的模样,露出一个痞笑,淡淡吐出两个字:“沈渊。” 说完,不等他反应,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绑起来吧。”我拍了拍手。 “是。”影二懒懒应了一声,将那个刚刚才想到要逃跑的北戎士兵捉住,绑了起来。 “人你审,本将进去看马了。” “行,放心去吧。”他说着,也不回头,拎着人到一边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待我将马厩转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影二就已经完全审清楚了。 “丑时三刻,这五千士卒要撤离彭城,这人是他们万户派人来传话的。” “他们要撤兵?”我皱了眉头,“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影子亲自在城中探查消息,若是北戎要撤兵,他应该能提前察觉才对。 影二将昏迷不醒的北戎士兵随手扔在一旁,懒懒抬眸,为我解惑:“据说是半夜的时候他们万户才接到消息,说荀笠明日就会抵达边关,这才临时决定撤兵。” “他们的消息倒是比我们灵通。”我道。 影二不置可否,只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北戎既然已经决定了撤兵,这一仗就算不打,彭城也能拿下来。 我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通知晓杖行,丑时一到,马就会放出去,让他带兵抵达彭城之后不要停留,立刻攻城,不要放走一个人。”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的话,“让一个人回去传话,影子留下开城门,其他人跟我一起,立刻去卫城,把那些想逃的——全都拦下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你是狗变的吗 彭城与卫城相隔二十里,以平整宽阔的官道相连,消息传递十分迅速。就算“荀笠明日抵达边关”这个消息是本将进入彭城之后才送至彭城万户手中的,如今卫城应该也收到消息在准备撤兵了。 五个人仅凭武功硬拦下几千兵马显然不切实际,为今之计只有将敌方将领控制住,让普通士兵无人指挥,不敢贸然撤退。擒贼先擒王的招数素来十分管用。 我领着影二等人在卫城西侧城墙外停了下来。 按照影子查到的北戎对彭城的布防推断,卫城的万户应该也住在官舍,从西侧城墙翻入最近。 影二抱着胳膊靠在城墙上,懒散地笑看着我:“你这样搞,事后晓先生定会将你的皮剥了。” “要他有那个本事,”我白了他一眼,“别废话,赶紧地,翻墙。” 不战而屈人之兵虽是兵法上上之选,但他们伤了塞北三城近万将士百姓的性命,本将要还继续遵循兵圣的教导,那才是真的学了“孙子兵法”! 影二不再多言,自怀中取出一枚机括,发射出铁爪卡入城墙顶端。 “您先请吧。”他甚是随意地将手中的细绳扔给我。 我扯了扯险些被寒风吹歪的嘴角,没与他计较,抓住细绳,施展轻功掠上城墙。 事实证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领着影二和三个崽子抵达官舍的时候,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与一众北戎将领用北戎话争论。 “你们!那荀笠有什么好怕的?找不回达慕王子,我们回去都要被王处死!”那文士蓄了须,一激动,胡子就抖个不停。 “荀笠老了,是不足为惧,可怕的是沈渊!他娘的就是一条疯狗,咱们只这几千兵马,不立刻撤走,不用等王下令我们就已经没命了!”一个黑瘦的将领焦躁地踱着步子。 我站在窗外听着他们的讨论,前半句倒是让本将挺高兴的,可后半句那个“疯狗”是什么鬼比喻?本将和我那死鬼老爹一样是儒将,很讲道理的好吧! “荀笠明日抵达边关后总得休整一番才能攻城,我们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快撤走,就再找一天,若是明日午时还是没有达慕王子的消息,我绝不再阻拦。”那中年文士做出了让步。 一众将领依还在犹豫,本将却等不及了。 我推开窗户,悠然翻了进去。 “他都叫你们留下了,你们就留下呗,何必那么急着走呢?”我拍拍手上的灰尘,勾唇扬起一个痞笑。 屋内的人被这突生的变故惊得愣在了原地,还是那黑瘦的将领率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沈!”后飞快地向门口退去。 “沈什么?”我闪身,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拎了回来,“反应挺快啊,不过还是慢了点儿。” “沈c沈渊,你”黑瘦将领挣扎着,想要脱离本将的桎梏。 “你话太多了。”我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本将不喜欢吵闹的俘虏,这是前车之鉴,”我用北戎话说完这句,淡淡瞥了一眼屋内尚活着的七个北戎人,“影二,绑人。” “是。”影二慢打着哈欠,吞吞地从窗户外边儿翻了进来,指挥手下的三个崽子开始绑人。 有了那黑瘦将领尸体的警示,屋内的七个北戎人还算安分。待影二将人绑好,我才走到那中年文士身前,取下他嘴里塞着的布巾。 “和本将说说吧,你们这大费周章要找的那个达慕王子,是什么人?”我问。 中年文士恍若未闻,不发一语。 看来无论天朝还是北戎,文士的脾气都差不了多少,明明弱得鸡都打不过,性子还和那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不过中年文士脸上虽然长了些褶子,身材却保持得不错,五官也甚为端正,蓄了须还显得有几分道骨仙风。 本将对长得好看的男人素来宽容,没与他计较,只扯了扯他下巴上蓄的胡子:“你不说也没事儿,待本将收回塞北三城,发现可疑的北戎人,无论老幼,一律杀了,以慰我天威军阵亡将士之灵。” 中年文士终于肯正眼看我了,他眉头紧皱,嘴里吐出的竟是不带半点北戎口音的天朝话:“塞北三城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伤害他。” 我微微有些惊讶,回忆了一番,确认这人不是天朝安插入北戎的细作,才挑眉道:“竟还有无辜的北戎人,倒是个新鲜的说法。” “此战乃是叱卢弘方一手设计,达慕王子今年不过十岁,尚未知事,能有何罪?”他直视着我,面无惧色。 “这可不一定,昔有甘罗十二岁拜相,本将怎么能确定你口中的达慕王子不是个早慧的少年天才?”我道。 他定定看了我片刻,转而轻描淡写地将目光移了开。 啧,这酸腐,眼睛够毒啊,这是吃定本将相信他的话了? 有意思。 我摸了摸下巴,不再与这中年文士磨叽,将布巾塞回他嘴里,转身冲影二吩咐:“这儿就让这三个崽子看着,你借地上这几位的名义传个令,让卫城这些兵把城门打开,本将回去催催晓杖行。” 影二的易容术在影卫中数一数二,假传个军令没什么问题。 本将放心大胆的回去了,临走前还扯了一把那中年文士的胡子,气得他一连瞪了我好几眼。 我回到彭城的时候,晓杖行正气得不行。 “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沈渊,你他娘翅膀硬了啊!”晓杖行一身翠绿的袍子,也不怕穿这么显眼到战场上被弓箭手特殊照顾。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杖行兄,稍安勿躁嘛,你看,彭城这不是好好攻下来了吗?赶紧随本将去卫城,我已经让影二开城门了。” “行,”他深吸了一口气,扯起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帐,打完再慢慢清算。” 卫城攻下得十分顺利。失去将领的士兵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受到攻击只会抱头鼠窜,三两下就被解决了。 我站在卫城城头,望着晖城的方向,看着尚浓的夜色,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个冲动。 “晓杖行,咱们顺便把晖城也拿下来吧?” “哦,”晓杖行白了我一眼,“你想一挑好几千,哥没意见。” 我愣了一下:“什么一挑几千?”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狗变的不知道累?”他负手转身,往城墙下走去,“你要一个人连夜攻打晖城,我很支持。” 今天第二次被骂是狗。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间觉得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些什么。 “喂!你干嘛去?” 我问出这话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只留下一个翠绿的背影,在氤氲火光中无比夺目。 “吃宵夜。”他答。 卧槽!吃宵夜居然不叫我,你们这些玩儿计谋的内心真是险恶! 次日,荀老将军终于的抵达了边关。 荀家与我沈家一样是武将世家,在几十年前甚至比沈家更能让敌人闻风丧胆。只是荀家最近这几十年除了荀笠一个,再没出什么出类拔萃的将领。而今荀笠已然八十有六,英雄迟暮,莫过于此。 城门下,我立于荀笠马前,先叫了一声主帅,然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爷。 荀老将军是我那死鬼老爹的师父,后来我爹忙着打仗没空管我,也将我扔给了他。他年轻时脾气暴躁,将我爹治得服服帖帖,老来对我却格外宽容,我与他也格外亲近。 他老来有些发福,气色却很好,骑在马上,翘着花白的胡子骂了我几句,大意是说我不该擅自行动,但骂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大军在卫城休整了两天,然后就接到了晖城北戎人已经退兵的消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北戎小王子 “将军,”那少年大半张脸都是可怖的疤痕,单膝跪在本将身前,“末将卫城百户向燕,八月十七北戎攻城之时,城中将士不敌,末将奉赵城御之命领士卒百人掩护城中幸存百姓撤入山中,今余部下三十四人,幸存百姓三百六十七,当作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百姓送归其家,赵城御已然阵亡,卫城暂无守将,你与你手下士卒就暂时编入本将麾下,具体细则,有主簿示下。” “是。” 北戎攻城,城中将士虽大半战死,仍有少数人只是被冲散,无将领统帅而走入荒野。似向燕这种临危受命,护送百姓撤离的,这几日也在陆续归城。这原本并无什么稀奇,只是,那个名叫向燕的百夫长刚刚领命退下,一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男孩儿就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 那男孩儿生得粉雕玉琢,身上穿的衣裳虽然被兵器划破了不少,却能看出是丝绸制的新衣,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等等,”我叫住向燕,“这孩子是什么人?” 向燕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对劲,老实交代了这孩子的来历:“禀将军,这孩子是末将在虎丘发现的,当时有一队北戎士兵正在追杀他与他的仆从,末将看周围没有别的北戎兵,就领人将他救下了。这孩子似乎先天有缺,属下问了很久也未能问出他的身份。” “他的仆从呢?”我问。 “伤重不治,死了。” 身份不明?我探究地看着这个长相精致的男孩儿。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将向燕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求助似的地叫了一声“哥哥”。 “他这不是会说话吗,你怎么说他先天有缺?”我挑眉看着向燕。 “他只会说这一句,别的怎么问都没有任何反应。”向燕道。 “是么?”我半信半疑,摸了摸下巴,试着与他交流。 “娃儿,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男孩儿紧紧攥着向燕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我的问话。 我的眉头逐渐皱起,正打算试试这孩儿是不是聋子,却见他怯生生地开口了。 “姐姐。” 他这话一出,我就见向燕的嘴角抽了抽。 “怎么了?”我问。 “无事。”向燕摇头。 本将素来洒脱,懒得去猜别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没再理他,只转头看向那孩儿,试探着问:“克西,鲁伊扎呜诺卡?”(屁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原本只是一试,并没有指望着他一定会回答。不料这孩子听了我的问话之后定定看了我很久,心翼翼地开口了。 “阿唯c阿唯诺达慕。”(我c我叫达慕。) “你是北戎人?!”向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脸上本就有可怖的疤痕,一瞪眼,就显得格外凶恶。 他这么大的反应将达慕吓坏了,拽着他袖子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松,就哭了出来。 我也是惊讶得不行。 没想到北戎人找了好几天没找到的达慕王子,会阴差阳错地被这个长相可怖的少年百户拣了回来。不过照他的说法,叱卢达慕被他救下时正在被北戎蛮兵追杀,可那些北戎人,追杀自己的王子做什么? 我陷入了深思。而向燕得知了达慕是北戎孩儿之后瞬间就皱紧了眉,不愿给他好脸色。 于是,当本将回过神来,打算好好问一问这孩儿的时候才发现,这孩子哭得太伤心,已经彻底哄不好了。 我将他从城门口带到兵舍,这家伙就哭了一路,弄得路上那些原本忙着城建的士兵纷纷侧目。 看着他这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本将头大如斗,只得向影子求助:“影子,你赶紧出来帮我哄哄这屁孩儿。” 影子作为本将最忠心的下属,自然是我一吩咐,他就立马出来开始哄人。 不过影子虽然是一个近乎全能的影卫,在哄孩儿方面却并没有什么天赋。在他用冷得掉冰碴的北戎话重复第三遍“别哭了”之后,达慕打了一个哭嗝,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我抽了抽嘴角:“算了吧,你别吓唬他了。” “属下无能。”影子跪在地上向我请罪。 “没,哄孩儿也不是你分内之事。”我摆摆手,生无可恋道。 “或许将军可以让人将方文山带上来试试。”影子给出了一个实用的建议。 “你去把他带过来吧。” 方文山就是本将前几日在卫城抓到的那个长得挺好看,但蓄了胡子有些显老的中年文士,姓方,名灿,字文山,天朝人,似乎还挺有名。但本将从不关注那些酸不拉几的文人,不怎么认得,倒是影子来了之后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真不知道他一个耍笔杆子的怎么愿意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帮北戎王带孩子。 影子很快就把方文山带了上来。 达慕原本哭得十分伤心,可一见到方文山,立刻止了哭泣,遇到救星似的扑到他怀里,用北戎话叫了一声“先生”。 方文山和颜悦色地安慰了他许久,待这孩儿的眼泪儿在他衣裳上全抹干净了,才慢慢抬起头,语气不卑不亢:“沈将军,您也看到了,达慕王子年纪尚幼,还未知事,与此战绝无干系,还请将军不要为难他。” “是么?”我挑眉一笑,“未知事的孩子竟然还懂装成天朝人,本将麾下的百户可都被他给骗过了。” 方文山闻言,脸上立刻挂上了“这孩子绝对不可能这么聪明”的惊讶表情,问:“达慕王子是如何装成天朝人的?” “他见着本将麾下万户叫哥哥,见了本将就叫姐姐,问别的一律装傻不答,不是装天朝人是什么?”我道。 “达慕不太能听懂天朝话,”方文山解释,“他学东西慢,又喜欢与人亲近,我就教了他几个称谓,他也只会那几个词。” 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叱卢达慕这孩子双眸澄澈,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心机。 “行吧,本将就暂且相信你的说法,”我转头看向影子,“你先把这俩人带下去看好,待我同晓杖行商议过后,再行处置。” “是。”影子领命,将两人带了下去。 前几天攻打彭城时随军的主簿点儿背被人砍了一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塞北三城收回后一堆政务等着人去处理,晓杖行不得不将原本属于主簿的公务全部揽了过去,忙的不可开交。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拟将要往京城传的捷报。 “叱卢达慕?哥怎么没听过?”晓杖行俊眉一挑,执笔的手却是未停。 “据说是他们元金王后生的。”我道。 北戎虽然立了王,但境内并没有完全统一,氏族的权力不容忽视,其中以叱卢氏与喀图氏最为强盛。这一任北戎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娶了喀图氏的嫡次女喀图元金,得到喀图氏的支持成功登上王位。 不过北戎王即位之后,实力强盛的喀图氏逐渐成了他的眼中钉c肉中刺,元金王后作为喀图氏的嫡女,两人关系自然不会太好。以致于我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北戎王与喀图元金还生有一个十岁的儿子。 晓杖行将笔搁了下来:“不是传言说叱卢鹏运和他媳妇儿十几年没同房了吗?那屁孩儿哪来的?” “我哪儿知道?”我翻了个白眼,“本将来是问你那屁孩儿该怎么处置,你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先养着吧,北戎这会儿大约也没空管这没几个人在意的王子。”他收起了八卦的心思,提笔继续撰写捷报。 “发生了什么?”我问。 “消息都在那边,自己不会看?”他没抬头,只用笔杆指了指对面书案上摆放的十几个牛皮纸信封。 他正忙得心烦,我也不想凑上去自讨没趣,两步跨到书案前将信封拆了开。 前两个信封里说的都是一些琐事,比如影卫在塞北抓到了两个宁王的细作什么的,直到第三个信封里只有一张很的纸条,应当是影部安插在北戎宫廷的细作用飞鸽发回来的密报,拿到这边之后才重新装的信封,上面只有一句话 ——北戎王病逝,秘不发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