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迹在新明朝》 第001章 卿本佳人 睁开眼那一瞬间,张彦震惊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万分‘荣幸’的成为了广大穿越众中的一员。 前一刻还身处喧喧嚷嚷的大都市街道,这一秒,却已然来到了大明朝。也许只有借用星爷一句经典台词,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实在太刺激了! 然而更刺激的还在后头,当他翻检出脑海深处那原本并不属于他的记忆后,却是迅速得知一个惊人秘闻——他是一名穿二代。 不是富二代,不是官二代,而是一位‘根正苗红’的穿二代!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张彦对此已无力吐槽,爱咋咋滴吧!真是莫名其妙,万没想到,穿越客中居然还存在着自己这么一个异类 说来也巧,目前所占据这躯体的本尊,倒和自己同名同姓,也叫张彦,字未取,号暂无乃是大明浙江布政使司绍兴府萧山县临浦乡小麻溪村人,现年十六岁。 而他这一世的便宜父亲,当然也姓张,讳良平。 本来吧,穿越者就应该个个都是牛皮轰轰的人物,秒天秒地秒空气那都不在话下。折腾个年下来,不封王拜相,你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毕竟,那也太给广大穿越人士丢脸了,简直是穿越者之耻! 偏偏这张良平也真是个奇葩。 旁人穿越后,大都混得风生水起。他可倒好,只是个落魄秀才也就罢了,安安分分当个‘文抄公’,靠诗词混成名士多好!谁知这老兄竟只抄了千古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然后就跨行业跑去当了神棍,结果让人给活活烧死了 呜呼哀哉! 念及于此,张彦也只能是为他掬一捧同情的泪水了,这叫人情何以堪!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张秀才死得很冤,但又怪得谁来?只能说,他自己不够谨慎,表现得太过招摇了些。 往事已矣,晚来一步的张彦又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由此可得出一个结论—— 身为穿越者,行事务必要讲究一个稳妥谨慎,万不可过分张扬高调。否则极有可能会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绝非如网络小说中那般简单,胡搞瞎搞几下,就能尽享荣华富贵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起,开始打量目前所处的环境。 一丈见方的小屋,空间略显狭小。 不远处,倚墙放置着个缺了一扇门板的掉漆破木柜,目光透过那洞开的小口,便能看见里头凌乱堆着的几件衣物。近处则是一张小方桌,上头落满了一层灰,凳子却只有一只,还是不能靠背坐的杌子。此外再无他物,四面光溜溜的土墙上,亦未见张挂有任何字画。 如此情景,说是‘家徒四壁’都侮辱了这个词汇。 没有古色古香,也没有豪车美宅,更没有家财万贯c良田万顷! 想象之中,娇妻美妾环抱c仆从如云的生活全是白日做梦,身边连个侍候的书童c丫鬟都没有,难道自己也将光荣的成为‘穿越者之耻’,后头再附上之一? 念及此处,张彦不由悲从中来,想哭c想家c想妈妈 对了,如今是哪一年来着? 大明永和七年 等等,永乐年号哥们我倒是听过,但这永和又是什么鬼! 永和豆浆?该不是写错了字? 张彦愣愣地眨了眨眼,皱起了眉头,继续探寻脑海深处的信息,然后惊奇的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原本的明朝历史位面!当年,也不知哪位大能在掌舵,愣是偏移了历史的车轮,滚滚朝着另一个未知的方向碾了过去 大明立国之前的历史倒是没有变化,和印象中的朝代更替一模一样,独独到了太祖朱元璋传位给皇太孙朱允炆后,才开始出现偏差。 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朱棣(本朝立场,应称其为‘燕逆’)倒也曾发起过历史上著名的‘靖难之役’。但很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c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这颗本应赫赫有名的紫薇帝星,不幸陨落在了济南城下,可悲可叹 本朝历史中,朱允炆在位三十六年,历三代,而今正是永和七年。 想到这里,张彦不免又感到很是困惑:“难道说,在自家老爹之前,还有人曾穿越过来并彻底改变了那一段历史?” 忽而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他急急跳下床榻,这一动,带动得身后那张摇摇欲坠的木床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听得人牙酸不已。 双脚落地,也顾不得穿上鞋子,光着脚丫子径直跑到了木柜前。依着记忆好一阵摸索,最后,才从柜子角落里找出一卷封皮泛黄的《国朝史略》。 简单翻看几页,前头全是有关太祖高皇帝立国前后的辉煌事迹,倒也无甚新鲜之处。待他翻开新的一页时,瞳孔却是猛然一缩。 只见,书页右上角,赫然写着“建文元年”字样。其下方空白处,竟是清清楚楚的记录着一行毛笔小字——1399年! 1399年,似乎就是历史上的建文元年 建文之后,又经弘德一朝,才来到如今的永和年间。从时间上算,正对应着历史上的成化时期,立国已近百年。 好吧,这其实也没啥好惊讶的,纳兰兄的《木兰花令》都出来了,区区西元日历又算什么?何况老爹人都没了,土著和穿越者有何区别? 念及于此,忍不住长长一叹:“老天待我何其薄也!” 要知道,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熟知历史的发展轨迹了。哪怕只是个纯粹的历史小白,多多少少也都会记得一些大事件的发生时间点。 这下可好,历史已然天翻地覆,他相比古人还有何优势可言? 此刻,若能给我来个金手指,那该有多好张彦如是想着,却也知道这多半是不会发生的。穿越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再发个逆天作弊器还得了? 真要有那运气,他上辈子早中大彩了! 接着往下翻看,张彦终于发现了当年那段历史中,一个表现相当出彩的人物——定国公,铁铉! 尽管书中对于那段历史记载寥寥,但在几处关键的地方,都有提及‘铁铉’这个名字。 说起这铁铉,倒也堪称是位奇人。此人在原先的历史中,本就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不想在这个位面更是大放异彩,立下赫赫之功。 当年的燕藩之乱中,铁铉驻守济南,最终诛杀燕逆于城下。之后,又对朝廷多项弊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均有成效 时人评价曰:本朝以文臣而获封公爵者,惟其一人耳! (穿越者封国公,没有道理可讲。) 看来,本朝果然不只出现过自家父亲这么一位穿越者,而且还功成名就了。 由此可知,建文帝的‘秀才朝廷’,之所以能打败燕王朱棣,也是有其特殊原因的。 当然,这铁铉纵然真是位穿越者,也逃不过自然规律,折腾了十来年就领盒饭去了。自他以后,倒是再没出现过哪位疑似穿越者的名人 不过这些事情,和眼下的张彦倒没有太大关联,至少目前还牵扯不上什么关系。多想无益,还是先瞧瞧自己如今的‘尊容’如何罢! 毕竟,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不求貌比潘安,但求五官端正,再附带几分潇洒气质就心满意足了张彦自认为,这样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愿望已经很小很小了。 屋里没有镜子,穷人家用不上那等奢侈之物。 张彦回到床边坐下,又带起木床一阵摇摇晃晃,而后穿上短口布鞋出了门。 一一一一一一 眼前是一道低矮的篱笆院墙,周边屋墙则由黄泥土砌而成,屋顶所用物料也不是青砖素瓦,而是厚厚的茅草这不奇怪,小山村里,可没几户人家盖得起青砖瓦房。 小门小院的江南建筑格局,正房一间,左右建有东西厢房。名字虽高大上了些,实际就是几间破屋而已,姑且称之为“厢房”罢。 严格来说,这里并不是张彦的家,现下他正寄居于邻村舅父家里。 当年父亲死后,家中并无长辈主事,尚还年幼的他只剩下了寄人篱下这么一个选择,张家那几间破屋便也就此荒弃。 当时,烧死张良平的正是张氏族人,若说张彦心中对他们全无怨恨,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论起亲疏,反倒是舅父王德更显亲近些。 王德夫妇二人住在正房,东厢房里住着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只大张彦两岁的表哥。而西厢,住的自然就是张彦本人了。 院子里有一口小水井,张彦几步来到井口边上,探头往里望去,一个清晰的倒影立时浮现在眼前。 粗布短褐的装束,掩不住那修长出挑的身形虽然看上去略显弱不禁风,但总体而言,亦不失为苗条好身材! 值得一提的是,短褐并非短袖,而是寻常百姓所穿的一种窄袖短衫。为了便于劳作,衣式下摆裁得比较短,才会被称为短褐。 井中,水面平滑如镜,镜中少年拥有一张清秀俊逸的面容。端正的五官,秀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那优美如弓的唇形,赫然正是传说中的丘比特之唇 一切的一切,都宛如经过了世间最高明匠师的精雕细刻,竟是那般的完美无瑕。 尤其是那黑如点漆的双眸,在融融秋日与清澈井水的交相辉映下,显得熠熠有神,恍若内里藏有无尽星辰般,令人一旦沉醉其中,便不可自拔微风拂面,吹动鬓角几缕乌黑锃亮的青丝,更为这少年平添了几分迷人的气息。 眼望着这一幅上天最满意的杰作,张彦都有些痴了。 他发现,自己不仅长得帅,而且还很白!要命的是,眼神清澈中夹杂着些许淡淡的忧郁为此,心中忍不住喝了一声彩——端的是位温润如玉少年郎! “可惜你生得如此英俊白净,竟然不能拼爹!” 尽管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的关联。但,这就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为眼下的落魄处境而自哀自怜。 这一幕,后来被写入了《明史张彦传》——彦少时,慨家徒四壁,尝顾影自怜曰:惜哉!卿本佳人,奈何门第不显c无父祖之余荫! “我说表弟,你这又是发的什么梦呓之语?” 身后徒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嘲讽。张彦回身望去,却见是自家表兄王清正站在身后,看那睡眼惺忪的样子,应该也是才刚起床不久。 这王清中等的身量,头戴四方平定巾,穿一袭粗布长衫,做那儒生打扮。只不过其相貌平平,看着总让人觉得少了几分儒雅之气 他唇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容,脸带戏谑道:“你那被妖孽附身的老爹,早都让族人给活活烧死了!难不成这青天白日里,他又回来寻你了?” 任谁听了这般刻薄之语,心中都定然感到愤怒,张彦亦不例外。尽管如今正寄人篱下,他心中却自有几分傲骨,登时反唇相讥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话落冷哼一声,本欲拂袖而去,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又猛然省觉,身上所穿衣裳并非宽袍大袖的样式,心下不由一窘 脸上不动声色,手上的动作也只稍稍一顿,便悄然转化为背负双手离开,腰板始终挺得笔直。 望着那道愤然离去的身影,王清不禁有些愣神:“他今日哪来的恁大气性?瞧这派头,似乎没以往那般好欺负了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2章 为六斗米折腰 张彦回到自己房中,那位表兄倒是没再后脚跟来烦他,想是吃过早饭后出门交游去了。 王清如今就读于村中社学,平日里当然不会起得如此之晚,只不过明日正逢重阳佳节,社学那边才给他放了两天假。 尽管腹中饥肠辘辘,张彦却不急于立刻去吃早饭,因为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榻上,神情木然,两眼无神的望着帐顶发呆。 不错,此刻他急需抽出时间来发思考人生! 脑海里思绪万千,心中却是十分清楚,许多念头,于当下根本就行不通。 也曾想过要重新回到现代社会去,甚至可以说这个愿望非常强烈!但,究竟要如何才能回去这个问题,让他很是琢磨了一阵 办法当然有,而且还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途径,可不可行却要另说。这个办法相当的简单粗暴,并异常的惊心动魄。 自古华山一条路——自杀! 自我了结的方式,倒是无须多加考虑,跳崖跳水自刎割脉服毒亦或是自挂东南枝等等不一而足,总有一款适合你 可事情显然不会如此简单,这么血腥兼之高风险的方式,不太好罢? 有道是未虑胜先虑败,成功了固然可喜可贺,万一要是失败了呢?这个可能性非常之高,问题是,他现在能否承受得起那样的后果? 后悔药是没有的,而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犹豫良久,终是做不下这个决定,便也只能用“既来之则安之”来安慰自己了。 兴许,机缘巧合下,哪天突然就穿回去了呢咳,这个希望应该不大。也就是说,当下最需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才能在这山寨版大明朝生存下去,并且活得舒心自在。 说到舒心自在,张彦便联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寄人篱下。 这当然还是因为那便宜父亲的缘故如今的他可谓孑然一身,自打父亲故去后,俨然已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母亲走得比父亲还早,不到三十岁就病逝了。此外还有个小他五岁的幼妹,原本到了今年,也该有十一岁了,谁知前年年底,小丫头不幸在城里走丢了 坦白讲,舅舅一家人待张彦不是太好,但也算不上差。 这年代的小老百姓,能吃上一口饭就不错了,普通人家里,要是平白多出两口人来,那绝对会让生活变得很拮据。所以说,在舅父家里白吃白住了四年,偶尔遭到舅母白眼也实属正常,他还不至于会因此而产生怨恨心理。 但亲戚归亲戚,寄人篱下的处境,难免也会让人尴尬。 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该到了自力更生的时候。而要摆脱现下的处境,又能独立养活自己,最简单的法子无非是置几亩薄田。 张家原本倒有四亩良田,后来遭了难后,也就无人打理了。舅舅和他们家不住同村,往来耕种自是不太方便,于是便在舅母的劝说下,将那田地给卖了出去。 事实上,如果没卖掉那四亩水田的话,纵是秀才老爹没了,不能享有免税特权,只要张彦肯下地劳作,还是养得起自己和妹妹的。 奈何当时年岁太小,做不了家里的主,更不会插秧 无论如何,事情总是过去了那么多年,受了人养育之恩的张彦,现在即便想追究也开不了这个口。家务事上,最难分清楚彼此,一旦争执起来就会变成家丑,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因而,张彦如果不想被饿死的话,在独立出去之前,一定得先有自己的田产。当然如果钱很多的话,倒也可以买粮来吃。 不管是置田也好,买粮也罢,绕来绕去总离不开银子。 按照江南时价,一石粮食已经卖到了近一两银子,而一亩上好的水田,少说也得十两,但往往有市无价,愿意卖田的人比较少,是以每亩常能卖出十五两的高价。萧山县也差不多,由于接壤杭州府境c距府城兼浙江省城的钱塘县又很近,导致物价普遍偏高。 当务之急是要赚钱! 说起来,他对明朝的历史只能说是比较了解,但绝不是这方面的砖家。 以往看穿越小说的时候,偶尔也会发梦般的想象,如果去到古代,一定可以凭借自身的知识发家致富但当这一刻,梦想成真后,张彦又感到十分茫然了。 怎么发家,怎么致富? 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发明现代化商品,利用核心技术进行垄断? 问题是,这年代该有的东西基本都有了,不该出现的东西也暂时做不出来。他所具备的那些理论知识,许多都要依赖工业化的发展,才能制作成功更何况,没有资料可供参考,又不能连通网络,发明创造谈何容易? 缺少辅助工具的情况下,单凭一颗大脑能发明什么? 容易点的,倒也不是没有,比如捡肥咳,制作手工肥皂!程序简单易操作,用料无非也就那么几样,怎么都忘不了对了,植物油和水的比例是多少来着? 不提还真忘了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丝顾虑,莫名其妙的就穿越了。这换了谁来,都不可能做好准备吧? 张彦欲哭无泪,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眼高手低是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会犯的毛病,包括自己也一样。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靠!劳资的金手指呢? 罢了罢了,拥有超前几百年的见识,总是能比古人更具有领先优势的他如是安慰着自己。 当前,倒是还有另外一条出路,并且堪称是这年代的通天大道——科举!自唐宋以来,科举制度得到了空前蓬勃的发展,如今已然趋至鼎盛。 原本的明朝历史上,科举取士就备受朝廷重视,也只在明初时,被朱元璋下令罢停过几科而已。 本朝更是少了永乐大帝来插一杠子,让朱允炆这一介书生当国三十六年,他这一脉得以传承下来,使得士人的地位大大提高。与之相关联的科举制度,所受重视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士农工商,大抵如此。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可不光是嘴上说说而已。 当下,只要考中秀才c成功跻身士人阶层,便可享受减免赋役特权,此外见官免跪也是成例。 秀才是个通俗的说法,官称生员,大体可分三等,分别为廪生c增生c附生。其中廪生又区别于后两者,每月可领六斗廪粮,这是朝廷给予优秀人才的额外补贴 人常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在大明永和七年秋,九月初八这一天,绍兴府萧山县里,一个名为张彦的少年郎决定要为六斗米折腰了! 屈辱吗? 或许有点儿,但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什么,有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扯淡!身为穿越者一旦饿死,那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万世之人唾弃!所以在张彦看来,明显饿死事情更大,至于节操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扯远了,事情还没那么严重。 廪生非但不会被人看轻,相反还比普通生员更有地位,因此每个县里的名额更是紧缺。可以说,秀才们是争着抢着要成为廪生的。 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秀才并不好考,其金贵程度,远甚于后世的北大清华本科高材生,有门槛也是必然的。 要想成为秀才,首先得过三关:县试c府试c院试。 这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后世人大都认为明清秀才难考,常将他们类比于考取大学本科。甚至有人认为,其难度,可能相当于考研,至于这类说法到底对不对,我们姑且不论。 反正张彦也没想过,单只凭借自身实力,就能考中秀才。 他又不是书呆子,至少目前这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不是! 秀才虽难考,却也可以投机取巧。比如被点为县试案首(第一名),那么也就具备了保送秀才的资格,这是时下科场上的一条潜规则。 不过在此之前,该有的过场还得走一走。师傅是要拜的,八股文也必须会写,水平倒是无须多高,至少可堪入眼。 由于父亲是位秀才,他幼时倒也跟着学过几年,勉强可做得几篇八股,只不过父亲张良平看过之后,摇头叹息不已,勒令其三年内不得踏入考场 而后过来舅家时,张彦也从家里带来了不少书籍,在那二十七个月的漫长守制期间,亦曾时时温习。但在去年曾考了一次县试没过,之后,也就心灰意冷了。 不是前身张彦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而是当前的处境,并不容许他有非分之想。舅父这家境,勉强供一人读书都够艰难的了,哪还轮得到他? 科举终究是条费时费力且费钱的坎途,都说“穷文富武”,其实也不尽然。要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其间的花费同样很高,年少失怙的张彦,哪有这种条件和资格?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十六岁的张彦,至今竟然仍未干过什么粗活重活。 许是舅父大人见他太过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才暂时没有让他出去谋生的打算吧,但这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要让他自力更生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赖在家里吃白饭,全靠别人供着养着。 然而在这年代,显然没有太多张彦认为适合自己的工作。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下田插秧,亦或是跑去给某地主打长工的模样。 前者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不说,想吃饱饭还得仰赖老天爷赏脸;后者虽名为民,其奴颜婢膝之态,实与奴仆无异 张彦决定,找个机会和舅父深入谈谈。 他自觉本身的基础不差,缺的只是名师指点而已。 先认真学上一年半载,再走走县里的门路,混个秀才保送的名额应该不难总不能,卖了他们张家的田,却只供着自家孩子读书吧? 这是一笔糊涂账,有心算的话当然能一清二楚,但算得太清就是忘恩负义了。 一想到要去面对那个养了自己四年的便宜舅舅,张彦就不免有些心虚。他可不愿让人议论成“升米恩,斗米仇”的反面教材。 但为了前途,为了谋个秀才功名,势必也要为自己争上一争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3章 徐家有女初长成 想明白了前途之事后,张彦径直去了厨房。 既然暂时回不去了,那便安心当一段时间的‘古人’罢!前途还是要考虑的,饭也是要吃的,总不能真的做一个被活活饿死的穿越者。 王家共有三间屋子,正房被分隔成了三个小间,中间作为厅堂,东侧是舅父的卧室,西侧则用作了厨房。 舅父王德一早就出了门,听说今天要去里长家,而舅母林氏似乎也不在家。张彦来到厨房,见锅里还留有一碗稀粥,冒着些许热气。 桌上只有一碟萝卜干,旁边另一只碗里却是彻底空了虽不见得会有什么美食,但那表兄也忒不地道,竟然吃独食! 张彦沉沉的一叹,在桌边落了座。 忽而又是想起些什么,转身来到灶台边上寻摸一阵,果然从后方找出了小半碗茴香豆还好盖得严实,才没让耗子给偷吃了。 心中多少有些感动,这一定是舅父偷偷留给自己的! 舅父王德一向为人宽厚,心肠还是不错的,四年来从无苛待过自己,偶尔做下些过分的事情,也都是受了那刻薄舅母的唆使。 “唉,又一个妻管严” 张彦忍不住为之一叹,摇摇头不再多想,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饭食。 吃完早饭后,瞧着时间尚早,舅父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来。张彦决定先出门去逛逛,权当是饭后的消食散步虽然没吃饱。 萧山县,地处浙东钱塘江南岸,虽辖于绍兴府,却接壤省城杭州,其间水网交错密布,依山傍水,颇具江南特色。 临浦乡则位处萧山南部,倚觉海山,临钱清江,倒也称得上是风景秀美之地。 正所谓好山好水出美人,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就出于此。只不过,西子故乡是在苎萝西庄,和大c小麻溪村还有些距离。 麻溪是一条小溪流,属钱清江支流,接浦阳江古道,一路蜿蜒向北流入钱塘。张彦和舅父家两个村落相邻,正好分布于麻溪上下游。 出了院子往后,不多时来到麻溪岸边。 时值九月,秋高气爽,沐浴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之下,使人浑身都感觉暖洋洋的,舒适异常。 漫步于花草丛中,淡淡的芳香涌入鼻腔,沁人心脾。罕见的是,竟有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舞其中,不时落在一朵金黄的野菊上,停留片刻,又振翅而起,穿插花丛之间,玩得不亦乐乎。 站在溪边,耳听得脚下流水潺潺,山间钟声悠悠,张彦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平静。举目远眺,只见得漫山枫红似火c寺观林立,一缕缕青烟环绕檐角腾空而起 此情此景,可以入诗。 张彦诗兴大发,大有‘不赋一首难抒情怀’的冲动,当即漫声吟道:“我画钱清水悠悠,爱晚亭上枫叶愁。秋日融融照佛寺,香烟袅袅绕经楼。” 嗯,倒是应时应景,十分贴合意境 张彦正为自己这小小的剽窃手段而沾沾自喜时,身后却是徒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回身望去,却见一道窈窕倩影出现在身后,也不知是何时到来的。 咦!这是哪家的千金偷跑了出来,身边还带个丫鬟? 稍一打量,见得这少女正值二八妙龄,头梳少女小髻,身穿白绫小袄儿,外罩一件桃红无袖对襟比甲,下身搭了一条同色的百褶长裙,衬得身材极富曲线。 她的肌肤润白似雪,一张瓜子小脸薄施粉黛,五官精致如粉雕玉琢,颊间一对梨涡含笑,样貌端的是甜美可人 正待再细细端详时,对方却是率先开口,毫不矜持地与他搭起话来了。 “小相公这诗做得可真好!不愧是家学渊源,听说当年张相公”话到嘴边却是适时止住,忙又屈身赔礼,神态略显不安地朝张彦拜了一拜,“奴家一时口快,还望小相公不要见怪!” 张彦听得前半句话,心知她定是要说起自家父亲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登时只觉心塞无比,心中哀叹连连:“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呀!才刚抄了首诗,马上就要沦为绿叶,被老爹抢去风头” 不料画风一转,来人竟是先向自己道起歉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只略一恍惚,张彦便反应过来了,摆摆手道:“不妨事,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什么不能提的。”心中却也免不了暗暗思忖,她能一口叫破我的身份,应该是熟人 也对,麻溪两村本就不大,她能认得自己倒不奇怪,可我怎么会对她毫无印象呢? 又是翻检了一遍脑海里的记忆,仍是一无所获,张彦只好斟酌着问道:“那个这位姑娘,咱们之前可曾见过?” 女子闻言不禁愕然,继而变了脸色,语声愤然道:“你这郎君好生薄情!当年奴家曾随父亲一道去过你们张家拜访,虽则只有一面之缘,却也不至于忘个一干二净罢?” 啧,这语气听着怎么跟个深闺怨妇似的,难不成前身还当过‘陈世美’? 张彦一头雾水,怔怔地望着她道:“敢问小娘子是谁家千金?” 少女正欲答话,她身边的小丫鬟却是抢前一步,率先接口道“你这相公好生无礼,我家小姐姓徐!说起来,当年你父张相公,可还和我们老爷是同窗呢!” 说罢还轻哼一声,像是张家欠了他们很多钱似的 张彦不由得暗暗撇嘴,观此一主一仆,话没说上两句,就左一句“薄情”,右一声“无礼”的狠狠谴责了他一通,弄得他一时都无法出声反驳。 其实一听对方姓徐,他就依稀记起了一些往事。 四年前,那徐大户的确到过家里来拜访,为的什么事情,张彦却是不太清楚。但当时还是个半大小子的他,也确实曾领着徐小姐玩过一小会儿至于小丫头口中的“同窗”,倒也没有说错,因为麻溪两村就只一间社学。 却说这徐大户,家业其实也没多大,名下仅有百亩水田,千株桑树而已。在这人均几亩田地的麻溪两村当中,他这土财主自然成了首富。 不过话说回来,张彦对这徐家小姐真是全无印象了。毕竟女大十八变,当时她年纪又那么小,哪能轻易认得出来? 当下轻咳一声,略略掩去尴尬,朝她拱手一揖道:“原来是徐家小娘子当面,小可孟浪无状,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张彦见完礼后,心中却也免不了暗暗吐槽。 古人打起交道来,还真挺费事儿的。一套套的繁文缛节下来,只怕话没说上几句,天就要黑了唉,入乡随俗罢! 徐小娘子还未来得及作出回应,身边小丫鬟已然轻哼一声,向他投来一道‘算你识相’的眼神。徐小娘子轻斥了她一句,才看向张彦,出声问道:“适才公子口占之诗,可是一首藏头诗?” 人美,声音也甜,这在小山村里实属罕见 听着那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张彦险些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还好适时改了口:“随性而作,未有藏头之意,这个纯属巧合,巧合而已。” 眼见张彦否认,她又问道:“小相公还会作画?” 张彦讪讪答道:“这个嘛只略通一二。” “那么,小相公闲暇之时,可否为奴家作画一幅?” “”张彦暗道失策,早知如此,就把那该死的‘画’字给改了!当下只能应声道:“拙作不堪入眼,就不献丑了罢。” “小相公怎知那山上有座藏经楼?”她的好奇心好像很重,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瞎猜的。” “那这爱晚亭又在何处?” “爱晚亭暂时还没有,以后或许我会建上一个。” “秋香又是哪家闺秀?” “”原来如此!张彦目光敏锐地一瞥,恰好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抹狡黠的笑意。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的瞬间,却也让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差点被人给戏耍了!心下忍不住暗暗吐槽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诗本就是剽窃过来的,据传为吴中才子唐伯虎所作(存疑),藏头四字颇为大胆暧昧,用来追妹子却是不错 不过这锅他不想接,当即两手一摊道:“确实是巧合!小娘子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徐家小娘子微垂螓首,若有所思,倒是没再追问。 想想也对,张家公子来这村子住了四年,其间鲜少出门,亦不曾听说他对哪家姑娘暗怀情愫,何况这麻溪两村中,似乎也没谁闺名唤作秋香的 她不说话,张彦便也跟着沉默。 这并非他过于腼腆,不善与人搭讪,而是这时节讲究男女大防。年轻男女私下相见,本就不合礼法,再要‘相谈甚欢’的话,搞不好会招来流言蜚语的。 这种桃色新闻,对男人来说当然没什么。但于良家女子而言,却是会沾上不太好听的名声,严重了甚至还可能导致她们难以出嫁。 此刻的张彦,都搞不清她到底存了何等心思,才会这么不顾矜持的主动上来搭话了。 难不成,她是被我这张祸国殃民的帅脸给吸引过来的?要不然,就是倾慕于我的诗才而不可自拔,一定是这样! 不怪张彦如此自恋,毕竟诗是好诗,脸也是俊脸,招蜂引蝶也在所难免话说回来,这徐家小娘子姿容确实不俗,虽还称不上国色天香,却也属于小家碧玉型。 如此品相,也就大户人家里能养得出来了。寻常人家的女子,大都要下田劳作,晒黑了不说,吃得还不好,脸色一般都是蜡黄蜡黄的。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小白脸也属于麻溪两村里的独一份,父亲又是附近几个村里唯一的秀才相公,若非张家遭了那一场大难,终身大事早该被定下来了 徐小娘子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你我两家的亲事” 亲事?张彦闻言有些傻眼,心中只道完了完了,看来是要上演退婚的戏码了是了,穿越这么玄幻的事情既然都能发生,那么退婚还会远么? 艺术,果然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啊,多么痛的领悟! 然而,徐小娘子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虽则只是口头之约,却也作得数的,你打算何时向我爹爹提亲?” “” 一一一一一一 ps: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爱秋香》不是藏头诗,而是一首嵌头诗(嵌字诗的一种)。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就不多说了。 事实上,我认为在当时,人们就不太能搞清楚这两种诗体的区别,要不明代文人也不会专门写本《诗体明辨》了。 反正不是做研究,小说就不搞那么专业化了,主要没那本事所以我姑且设定为,正儿八经的文人懂得如何分辨诗体,但到了某些半吊子文人和大众那里,嵌头诗就被误称为藏头诗了。 特此说明。 另,喜欢的点个收藏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4章 天上真会掉馅饼? 猝不及防的拐弯,差点闪了张彦的小蛮腰。 他觉得要么自己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们张家落魄至斯,居然还会有主动送上门来的亲事?这怎么看,都像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又怎会准确无误的恰好砸他头上? 简直比玄幻还玄幻 对面,徐小娘子话说完后,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下去。她双颊飞红,忙是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张彦一眼。 毕竟是个女儿家,平日里胆子再大,表现得再怎么不矜持都好,面临这样的时刻,总还是会感到有些难为情的。 出来之前,她想的也只是到这附近碰碰运气。不想快到王家之时,远远就看见了刚出院门的张彦,她便不动声色的一路跟了上来。 两家四年前定下的那口头之约,原也没有让她多想,前些时日父亲突然提起此事,她甚至还感觉有些别扭,心里不情不愿的。 口头婚约是可以不作数的,何况他们徐家又不是书香门第,市侩气本就很重,不太在意这个。而那张家,又早已家道败落纵是当年,张家也算不上什么显贵之家,只比平常人家多出几分体面罢了。 其实父亲也就当时提了一嘴,过后一直没再说起过。但她这心里,终究是落下了个疙瘩,总担心会被稀里糊涂的嫁出去。 幼时她确实见过张彦,但年纪见长后,父亲却是不轻易让她出门了,且还特地请回了西席先生,专门教她学问,念女子四书。 只不过她天性野惯了,读书三年,看上去虽然收敛不少,内里却从来就不是个温顺的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又哪能束缚得住她? 以往倒是偷跑出来过几回,只不过张彦一直居丧在家,这才不曾碰上而已。且她当时也不太留意此事,更不清楚婚约在身的意义。 而今年纪渐长,心思却不一样了。 父亲重提这桩亲事,令她徒生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很怕自己会嫁个不合心意的郎君,那她这辈子岂不就完了? 思来想去,又在身边丫鬟的鼓动下,她才做下决定,打算亲眼瞧上一瞧,那张小相公品性如何,如今又是长成了何等模样。 今日趁着父亲不留神,她俩就偷跑了出来。而后又猛然见到张大才子大发诗才,一时生了些许倾慕之心,才会乱了方寸,出现这般情难自禁的行为 或许,这也算是潜意识当中对婚约的认命吧。 张彦却不清楚这许多内情,心中只认定,徐大户对此应该毫不知情。否则的话,断然不会放任自家闺女出来胡闹,老人家可没那么容易就昏了头。 按说,这年头悔婚也无甚稀奇的。 原本的历史上,大明首辅解缙遭了难后,亲家胡广不照样打算悔婚么?士大夫都可以不要脸面,纯粹的地主家庭,又岂会在意这个? 事前,他对此一无所知,徐家更是从未当面提起,不也正好说明他们有心赖掉婚事? 又是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她一番,张彦心说,这条件也挺好的了,要啥有啥该不该顺着她的话点点头,然后上门提亲? 只是如此一来,也等于是给那徐大户出了难题。 先前不提不要紧,想赖也就赖了。可今次却是你家闺女主动送上门来的,到时你本人要再出尔反尔,脸面就真不大好看了。 但他终究不愿去耍这点小心思,大丈夫何患无妻? 本就互不了解的两个人,草率结合非常不妥,再要掺杂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在里头,哪怕真给他骗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也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他毕竟还是个有底线的人,做不出那等腌臜事来。可直言拒绝,似乎也不太好,他对这小娘子的观感还不错,何必狠心伤害了人家呢? 尽管在上一辈子,张彦同样也曾受过这方面的伤害,收到过不少‘好人卡’。 但他心地善良,以德报怨,热心助人,有过多次搀扶小姐姐小阿姨过马路的良好记录,实不愿为了自己曾受过的那点创伤,就去报复社会做人怎能如此自私! 张彦都快被自己的高尚情操给感动坏了,当即开口道:“我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须得回去问过家中长辈,方能决定。” 徐小娘子闻言,轻轻点头,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便红着个脸转身跑开了。 望着那如受惊兔子般远遁的身影,张彦不免感到有些好笑。说她胆子大吧,却比不上后世那些露胸露腹又露腿的女人;说她胆儿小吧,好像又没这时代的女人那么矜持? 站在溪边又小小发了会呆,张彦最终回转家中。 重阳将至,家家户户都比较忙碌,却也不全然是为了过节。 现下秋收已毕,马上要向官府缴纳税粮,之后还会遇上摊派徭役的事情。在这短短数月的农闲时间里,老百姓真正能够得闲的日子,其实不多。 想来,近两日舅父都在忙着往外跑,也是为的这些琐事吧? 又在房里等了将近一个上午,临近饭点时,才听见院门那边传来动静,想是舅父王德回来了,张彦赶紧开门迎了出去。 王德是个身量健壮的庄稼汉,面色黝黑,由于常年干农活的缘故,才三十五六的年纪,肩背却已显得有些佝偻,那张面相看着倒是颇为宽厚。 他进得门来,看到只有张彦这亲外甥出来迎接,自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又不见了人影,心中略略感到不快,暗骂白生了个混账东西!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了,在孝道礼节上,竟是连他表弟都还不如 张彦前世做过两年销售的工作,职场里也待了几年,几分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有的。见这舅父打从一进门就脸色阴沉,心知他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事,心里一时倒是有些犹豫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还要贸然开口,会不会正好撞枪口上? 他望了张彦一眼,神色复杂的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张了张口,却是没说出什么话来。最终,又是听他沉沉的一叹。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顿令张彦莫名生出一股危机感,敢情自己之前全猜错了!不是明天也不是后天,也许就在今天,自己就要被打发出去谋生了。 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若能舒舒服服的读书,然后考个秀才当然很好。可现下这处境,其实也不怎么样,如果舅父真的开了这个口,他当然也没脸再继续赖下去。 虽说科举才是最好的出路,但那不代表,他张彦就不具备自力更生的能力。 尽管这一时半刻间,他还想不出什么赚钱的好点子,但他坚信,在这太平年景里,只要肯放下身段,总不至于真的饿死人。 只不过,张彦骨子里还是有些优越感的,总觉得他比起古人来,光是见识就超越了人家一大截,犯不着去做那贩夫走卒的活计。 “罢了,先吃饭吧。” 王德最终还是没把话给说开,对这外甥,他终究是怀有几分愧疚之心。他拍了拍张彦的肩膀,招呼一声,便打算离去。 张彦却在此刻鼓足了勇气,决定要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了。 “舅父” 眼见王德疑惑地回过头来,他也不再犹豫,作势邀请道:“还请舅父移步,到甥儿屋里先歇歇,正好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王德讶然地望他一眼,也不多言,当先进了房间。 屋里只有一张杌子,请了舅父落座后,他这小辈也只能站着。先给舅父倒了杯水,他才开口说起自己的事情。 王德听完,沉默半晌,一脸为难地看着他道:“彦儿呀,舅也知道,这几年着实委屈了你。可眼下你表兄还在读书,去年才刚过了个县试,舅实在是” 张彦默然,情况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可这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若是换了那刻薄的舅母来说这话,他一定会据理力争。可眼前这人毕竟还是自己的亲舅舅,至少这具身体,与他有着难以分割的亲情联系,你叫他如何去开这个口?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舅母林氏进得门来,迈着小碎步上前,一脸热情的招呼道:“我说怎么到处找不着你们爷俩呢,饭菜早都熟了,还在这说的什么悄悄话呢?” 张彦皱了皱眉,又望了望舅父那饱经沧桑的面庞,心中不由沉沉一叹。罢了,他们一家子也不容易,自己有手有脚的,何苦非赖着他们不可呢? 不料这时,王德竟是望向妻子,以一副商量的口吻说道:“彦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供他读书。” 林氏一听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近乎尖叫出声:“你疯了不成?咱家什么境况你不晓得?能供得起俩孩子读书?” 张彦瞥她一眼,默不作声。 林氏会有如此反应,本在预料之中,与前身记忆里的形象也完全吻合。 王德看看张彦,目光又落回妻子身上,闷声道:“总是会有法子的。” “你能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林氏情绪稍有平缓,但仍是态度坚决的反对,“清儿现在能入学读书,还不都是靠我” 话到嘴边才惊觉失言,目光下意识的飘到了张彦身上。可她接触到的,却是一道冰冷慑人的目光,张彦压根就没打算给她好脸色看。 这让她心中没来由的一惊,只觉今日这外甥格外不同,不似以往那般木讷老实了。 “嗨,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咱先吃饭去罢。”林氏话锋一转,已然背过身去,边往屋外走着,嘴里一边说道:“万事都还有得商量,我这儿倒是有个好消息,正要与你们说呢。这彦小子呀,可真是有福气了!走走走,有话咱们饭桌上再说” 好消息? 有福气? 张彦心中不由一动,结合今天上午的遭遇,隐隐然猜到了些什么。 或许,这与徐家有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5章 一联一联又一联 今天的午饭居然有鱼有肉,份量虽然不多,但在王家也算是大餐了。 饭桌上,舅母林氏问起丁役之事,王德只是无奈摇头,不愿多说,显然事情办得不太顺利。 林氏顺手挟了一块鱼肉到丈夫碗里,笑道:“今儿徐家设宴,招待几个城里来的头面人物,唤我去帮了会子厨,倒是遇上件千载难逢的大好事” “什么好事儿?” 王德立马捧哏般地问了一句,儿子王清,同样向她投去一道问询的目光。唯有张彦不动声色,只暗暗留心着林氏接下来的话。 “先猜猜看?” 林氏小小卖了个关子,不待众人回答,自个儿已然揭晓谜底:“徐家老爷最近正为儿女亲事犯愁,听得他家管事那话里的意思,这徐老爷呀,分明属意咱家彦小子!当时,我便壮着胆子问了一问,你们猜怎么着?” 王清听得心头一酸,徐家小娘子他可是见过的,出落得那叫一个水灵,身段又特别撩人有些按捺不住心思,当即抢声问道:“娘,徐家真看上了表弟?” “那可不?这下子,丁役的事情,咱也不用再犯愁啦!” 说着,她向王德抛去一道得意的目光。继而,又一脸喜色地转向了张彦,笑得有些合不拢嘴,“彦儿这回可真是有福气了!那徐老爷膝下无子,偌大的家业,将来还不都得留给自家闺女?” 莫名其妙的就要捡回个媳妇,傍上个富家老丈人,张彦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不过,瞧着林氏面上那掩不住的喜意,他忍不住便联想到,今日溪边,徐家小姐颇为反常的催婚举动,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排除徐大户被猪油蒙了心的可能,此中动机,可就有待商榷了。 便宜准没好事! 向来警觉性颇高的他,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 难不成老子要喜当爹了? 林氏观他面色平静,不由有些讶然,总觉得自家外甥今日格外不同,像是从里到外都变了个人似的。可她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彦小子,你有福气了,徐家想招你入赘!” 这话恍若醍醐灌顶,瞬间冲散了张彦心头的疑云,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 难怪她会说到徐家家业,如果是嫁了出去的女儿,怎么可能继承家业呢?难怪她不急于劝说,打消王德要供自己入学读书的想法!难怪方才在那溪边,徐家小姐会表现得那般迫不及待 张彦还未及作出回应,舅父已然拍桌道:“简直胡闹!” 林氏立马不服气的反驳:“我怎么就胡闹了?” 眼见妻子脸色一变,王德的气势登时就弱了下来。他手指头敲击着桌面,尽量放缓了语气,沉声说道:“徐家与我妹夫,早年确实有过口头之约,但那是徐家嫁女的约定,不是入赘!” “那又如何?”林氏有些口不择言,不顾张彦在场,语带讽刺地回道:“如今的张家,可还有哪一点配得上徐家?” “我妹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王德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几许愠怒,“入赘徐家,你让张家怎么办?彦儿可是张家独子,你想就此断了他们香火不成?” “家都没了,还要甚的香火?” “反正我不答应!” “这事你说了不算!” “你这妇人,怎的如此说话?” “哟嗬!脾气见长了还?” “” 长辈争吵,王清作为小辈,自是不敢插嘴,只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向自家表弟。 张彦眼见桌上俩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却将他这当事人置之度外,全然没有问及他想法的意思,心中更是感到一阵阵的厌烦。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只当我是件货物,可以肆意估价买卖,然后收取利益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 张彦一拍桌案,怒道:“都别吵了!” 举座尽皆愕然,三道目光齐刷刷向他望来,一时都失了声。 张彦望着这一家子,冷冷地开口道:“入赘绝无可能,我还要考取功名,亲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就你?”王清率先反应过来,忍不住冷言相讥道:“县试都考不上,还想读书考功名?” “你无非也就考过了区区县试,值得显摆?” “总比你强,连个县试都还考不上!” “考了三回才过县试,你很了不起?” 眼见两个小辈越闹越不像话,王德忍不住一拍桌案,气势威严的道:“够了!都给我停下!” 王清吓得立时就止住了话头,微微低下头颅,一言不发。 尽管心中余怒未消,但张彦脸色早已恢复平静,也根本没被王德的气势给吓到。 眼下,也顾不得再给舅父面子了,径直看向王清道:“有没有才华,可不是靠吹出来的,你敢与我比试么?” 说这话时,张彦一脸的云淡风轻,像是完全没把王清放在眼里一般。 事实也是如此。 王清如今俨然是以读书人身份自居的,才学或许没有多少,傲气却早生出几分。面对自家表弟如此挑衅,岂有怯战之理?他当即冷哼一声,说道:“有何不敢?你想要如何比试?” “就选你最为擅长的经义如何?” “休要诓我!你父亲是位秀才,分明是你最熟悉经义罢?” 张彦闻言好一阵愕然,心说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经义了,只不过是没高看你的水准罢了。然而他这表情落在对方眼里,却愣是被解读为‘谎言被识破后的慌乱’。 王清当即定了几分心思,厚着脸皮道:“按说,举业应以经学义理为主,但今日不同,咱们只是私下里比试,为兄又痴长你几岁,就不为难你了!今日,咱就比对句如何?” 张彦惊呆了,这表兄竟然主动送上门来找死? 这真不是他在托大,而是凭着记忆,知晓王清究竟几分几两。 反观他本身,继承有前身张彦的一切不说,再结合上辈子所看过的少许经典对子,在见识上,本就高出王清不少,想要出个复杂的上联难住对方,可谓是轻而易举。 当然了,张彦作为一个现代人,这方面的水平其实也很一般,基本来自前身所学。若是比拼诗词什么的,他还可以甩几篇现下尚未面世的佳作,借以碾压对方。 若说只比对句的话,换了别的读书人来,他还真有些缺乏勇气。 可要在这上面胜过王清,应该不难。 总之,张彦觉得,他俩属于一个半斤个八两,他自认属于后者(按后世斤两来算),所以对此毫不担心。 “怎么,表弟又不敢应战了?” 对于他的短暂沉默,王清再次理解成了胆怯畏战,当即开口催促。张彦心中暗自冷笑,既然你急着要送死,那我也不和你客气了。 却说王德夫妻二人,本就没什么文化,一听他俩说要比试,倒也不好出手干预了。 这也很正常,在这年头,读书人之间的事情,文盲向来没有插手的底气。更何况,他们心底里也不认为自家儿子会输。 林氏更是格外看好王清,毕竟那是她亲生的儿子。在她看来,张彦考了一次县试没过,而王清却是考过了县试的,所以才学方面,肯定更胜一筹 这类似于戴上了‘粉丝滤镜’,很多客观因素都可以忽略不计。反正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总该是千好万好的,旁人又哪比得上? 王清一清嗓子,率先出了个上联:“十六少年,岂有进学登科大志?” 联中讽刺意味颇浓,张彦自然不甘示弱,当即对道:“三年学童,料无应举夺魁雄心。” 嗬,好大的口气! 王清一脸不屑,正欲再出一联,张彦却是抢过话头道:“慢着!按照文人规矩,该我出上联,你来对下联了。”顿一顿,便扬声道:“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这上联出得太过复杂,委实难对。 王清却不甘心就此认输,一时竟是抓耳挠腮起来。 张彦见状,心中冷笑连连,略微等待一会才开口道:“对不上来没关系,我换一联如何?”不待对方接话,径自又甩出一联。 “玉帝行兵,风刀雨箭,云旗雷鼓天作阵。” 王清仍然对不上来,张彦气势愈胜,紧跟着又换了一句:“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王清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察觉到这表弟的难缠之处,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主动提议比拼对偶,究竟有多蠢! 张彦乘胜追击,不断的抛出一联又一联,王清却是无一对得上来。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他借着后世曾看到过的经典对子来为难王清,且还多是‘鞑清’统治时期才出现的,这表兄要能对得出来,那才是怪事呢! 对对子,主要考的是一个人的才思敏捷程度。张彦可不相信,王清考过个小小的县试后,就能生出这份急智。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眼瞅着张彦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王清,王德夫妇二人也不禁目瞪口呆,甚至都顾不上去心疼自家儿子了。他们只觉得,自家这外甥当真了得,与印象中那傻小子的形象截然不同,就像是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 王清有些恼羞成怒,他好歹也是个过了县试的读书人,今日竟是被小自己两岁的表弟给难住了,难免感到下不来台。 这要传出去,可不得丢死人了? 然而,经过方才那一番较量,他心中却又十分清楚,今次想要胜过张彦,已是不可能之事了。 但他现在只想挽回些颜面,于是冷哼一声,不服气道:“光拿几个对子来难住我,便能证明你技高一筹了么?我对不出来,你就能行?你倒是先把那些对子全对一遍啊!也好让为兄瞧瞧,你是否有真本事!” 张彦无奈摇头,死鸭子嘴硬,说得就是王清这种人了。 “成!你听好了「乾八卦,坤八卦」一联,可对之「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表兄以为如何?” “”王清不做任何回应,心中却仍是不甚服气。 “第二联,可对「龙王宴客,日灯月烛,山肴海酒地为盘」。” “” “第三联,对曰: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也是妙文。” “” “至于这第四联嘛,可对” 张彦一一把自己所出过的上联都给对了之后,王清就是再不服气都不行了。同时,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论起才思敏捷程度,他确实不是自家表弟的对手 一番闹剧收场,众人不欢而散。 有人欢喜有人忧,喜的自然是张彦,虽然有些胜之不武,好歹也算发泄掉了心中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 忧的则是林氏母子俩。今日,张彦当着他们面展露了才华,往后再想要刻薄相待,仍不给他一个入学进取机会的话,就不大能说得过去了。 王德的心思比较复杂,尽管他心中十分明白,论亲疏更应偏向于自家小子。但对于外甥张彦,他更是多怀了几分愧疚之心,总不好偏爱儿子太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6章 入赘都有人抢?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张彦心情已然平静下来。 他相信经过方才的比试,舅父王德必然要在今日给个说法了,否则这事揭不过去。 原本他也没打算为难舅父,但林氏母子实在欺人太甚,从前的事情不计较也就罢了,现在又想让他入赘徐家见微可以知著,从今日饭菜的丰盛程度,到林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都能看出她非常热衷于此事。 若说没收过徐家任何好处,张彦绝对不信。 至于徐家 如果单纯只想悔婚也就罢了,本来我就不知道这事,偏偏你们还想让小爷入赘!结合今天种种遭遇来看,徐家显然对此事早有预谋,上午之事,想必也绝非巧遇那么简单。 真的不是张彦矫情,按理说倒插门也没啥不好的。 徐家再怎么说也是村中巨富,入赘过去后,若无任何意外,至少可保一辈子衣食无忧。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徐小娘子确实长得蛮漂亮 这要放在后世,那必然是人人争着抢着都要上的,能少奋斗十年,足矣!可叹多少年轻人,曾经的傲气都抵不过现实的无情打磨和诱惑 但这毕竟是大明朝啊! 这年头,入赘可不单是遭人耻笑那么简单。 首先,入赘便等同于反嫁给女方,一辈子都难以抬起头来。往后在妻家更要低声下气c任人呼来喝去不提,就连户籍也要入到对方那边,名字前头还得加上对方姓氏,如同这时代称呼已婚妇人为“某某氏”一般。 打个比方,林氏嫁入王家,称呼就要冠以王家的姓氏,称其为“王林氏”。而如果张彦真做了那徐家的上门女婿,那么以后别人对他的称呼将会变成“徐张彦”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将来生的儿子也得随母姓。 也就是说,他们张家的香火将要就此断绝,这往大了说是不孝! 而且,虽然国朝并不明令禁止赘婿参加科举,但也很少听说哪个举人或进士曾经入赘的。 在这个清流为贵的体制下,朝廷选官,同样看中个人名声。真要顶着个赘婿的名头入仕为官,那还不得处处遭受排挤打压? 说两句题外话,如今确实不禁赘婿应考,入赘同样也不会被编入所谓的贱籍。赘婿低贱是秦汉遗留的历史问题,到了本朝,地位其实比早先提高了不少。 历史上连中六元的黄观,父亲就是赘婿,曾随母姓许,为官多年后才奏请皇帝改回本姓。而科举应试时,查验身份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三代清白’,赘婿如果禁止入考,那么‘赘婿之后’呢? 此外还有左宗棠,道光十二年入赘周家,同年中举,而后又三次会试不中鞑清很多制度照搬明朝,各方面大同小异,尤其是科举,后世常会并称‘明清科举’。 简单分析下来,赘婿虽然备受轻视,但确实不禁入场考试。 言归正传,张彦其实也没什么远大目标。他的目标很小很小,并不需要赚到一个亿,也暂时没想过要当官(太难)。 他只打算考个秀才c获得免赋役特权,再置办几亩田地,请几个佃户,解决脱产问题而已说白了就是好吃懒做,完成光吃饭不干活的心愿。 毕竟在他看来,老天一定是见他前半生过得太苦太累,才送他穿越到古代来享受人生的。 兴许是老头儿年纪大了有点糊涂,才会在传送的过程当中出现了偏差但无论如何,老天的本意肯定是这样! 谁规定,穿越人士就非得背负所谓的‘使命’? 所以说,那些穿越后就发明这个发明那个的家伙,真不知他们脑子里到底装的是啥 百年之后见了老天爷,估计老人家会拿大耳光子抽他们,恨铁不成钢的怒斥一句:“老子辛辛苦苦送你穿越,难不成是为了让你去奋斗的?” 当然,通过入赘徐家的方式,确实也能达成张彦衣食无忧的心愿。 但他实在不愿遭受世人白眼,被耻笑为“卖大灯”的。 这说法也是有来历的,每逢年节之时,家家户户门前都会挂上两盏灯笼,上书自家姓氏。赘婿则没资格把自己祖宗的姓给写在灯上,是以常被讥讽为卖大灯。 看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某些时候也有一定的道理古人诚不我欺也! 照着主流论调,听闻要让自己入赘的消息,那必然是拍案而起,怒斥曰:“忒也荒唐!吾堂堂七尺男儿之身,岂能轻言入赘?此事休要再提!” 张彦也不想做个‘非主流’。 一一一一一一 不出张彦所料,他在屋里没待多久,王德夫妇就联袂而至。显然,他们已经有过商量,这是要和自己摊牌来了。 屋里仍旧只有一张杌子,俩人便径直坐到床榻上,张彦依然只能站着。 夫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由王德开口道:“从今日表现来看,彦儿确有几分才华,若不读书甚为可惜!方才,我与你舅娘也就此事商量过” 张彦知道正题来了,便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应对。 林氏此时也收起了那张刻薄的嘴脸,笑着接过丈夫的话:“舅娘也知道,彦小子如今长大成人了,凡事都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过嘛,我和你舅父都觉得,你若能入赘到徐家,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呵,这便是他们的决定么? 张彦面色平静,并不急于出声打断,有心瞧瞧此二人能否说出花来。 林氏毕竟是个女人,心思还算敏感细腻,又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只好识趣地止住话头,望向自家丈夫。 看这架势,今天他们是打定主意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 王德的面色有些尴尬,但仍是对着张彦招了招手,道:“彦儿,你上前些。”张彦顺从地上前两步,仍旧面无表情,倒想听听他会如何劝说自己。 王德拉着他一只手臂,笑容十分亲切,语气颇为诚恳地道:“舅父原也不大赞成此事,但你应该知道,咱家如今是个什么境况。若要供你读书,这一时之间,委实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此事,终究是舅父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 “徐家的情形,你舅娘方才也与我细说了” 王德推心置腹的说:“徐家老爷膝下无子,这你也是知道的,眼下他唯有招赘入户,家业方能不让族中子侄占去,旁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既是张家独子,我与你舅娘便商量着,可先和徐家立下约定,将来你若生下两子,次子可随张姓,你看如何?” 这位舅父的话,的确是站在张家的立场上去说的,可惜张家并不能代表他张彦。 单说站在张家的立场上,这个考虑倒是还不错,但于张彦本人而言好吧,于他而言,入赘根本无须考虑,因为最终遭人耻笑的只会是他这个张家独苗! 世人的眼光,对早已入土之人并无任何的杀伤力。 他就不一样了,只要活在凡尘俗世一天,谁又能真正做到超然物外,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他张彦真的不在意,但官场在意,士林在意,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有可能在意,甚而还会影响到他在子孙后代心目中的伟岸形象 “甥儿说过,不愿入赘。”张彦拒绝得十分干脆果断,想了想,又道:“此事,甥儿自会当面去与徐家说个清楚,不劳舅父大人费心。” “你这孩子”王德见他如此态度,一时倒也不好逼迫太过了。 刚想就此作罢,不料妻子却先跳将起来,尖声斥道:“彦小子!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了,你现在是在王家!婚姻大事,岂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这女人翻脸如翻书,话也说得蛮横无比。 张彦听得眉头直皱,强忍心中厌恶,语声尽量平静地回道:“哦?舅娘还想迫人入赘不成?您如此行为,与逼良为娼何异?” “少跟我扯这有的没的!” 让他这么不软不硬的一顶撞,林氏的脾气更是一下就上来了。王德眼见情况不妙,连忙伸手拽住妻子,有心要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林氏却是一把挣开了丈夫,手指头都快点到张彦鼻子上了,张口就骂:“没良心的小崽子!这么多年下来,你在我王家白吃白住,我和你舅可曾让你干过一分力气活儿?没成想,倒是养出了个少爷脾气!让你赘入徐家是为你好,可别拿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是么?”张彦都给气笑了,懒得接她话茬儿,语中带刺道:“敢问舅娘,今次,那徐家又许了你多少好处?” “”林氏哑口无言,就连王德也是一脸愕然地望向妻子,显然他也被蒙在了鼓里。 张彦同样有些意外,没料到只随口那么一说,竟是起到了惊人的效果起先他还不能确定,林氏这般反应,倒是更加印证了心中的某些猜测。 “你这妇人,真真是我都为你感到臊得慌!” 王德自觉无颜面对外甥,气得当场甩下妻子不顾,独自离开了房间。林氏回过神来,望向张彦的眼神愈加冷厉,最终冷哼一声,却是什么狠话都没说就走了。 望着这妇人离去的背影,张彦若有所思。 得罪了林氏,怕是今后都没好果子吃了。张彦有些担心,这妇人今日没能得逞,搞不好,接下来真会绑着自己送到徐家去 正如她方才所言,婚姻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根本无须问过当事人本人意见的。而他张彦无父无母,这夫妻俩确实有资格充任长辈,为他包办婚姻。 除非能找来张氏族人对他们施压,否则在这事上,自己毫无话语权可言。 但他张家与族人之间,又有着浓得化不开的仇怨,张彦岂肯低声下气地回去,求助族中长辈? 真是个愚昧可笑的时代啊,婚姻都不能自主! 门没关上,张彦坐在床上,隐约听到东厢那边传来王清的声音:“娘,表弟既然不愿,您看要不就和徐家说说,让我去入赘罢” 这话听得张彦直摇头,这表兄太没出息了。 果然,王清迎来的是林氏的斥责:“你这孩子,说的哪门子胡话?老娘可还指着你给考个秀才回来,光宗耀祖呢,你入的什么赘?成心要气死我不成!” 懒得再听她们母子二人说废话,张彦起身就要去关门。才刚来到门边,就瞥见院外来了个小丫头,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张小相公可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7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来人正是徐小娘子的贴身丫鬟。 张彦现在一见到徐家人就来气,一步跨出门槛,不咸不淡地道:“找我何事?” 丫鬟听出他语声冷淡,倒也没了初见面时的盛气凌人。她朝张彦屈身行了一礼,方道明来意:“我家小姐相邀,还望小相公随婢子走一趟。” 张彦没好气道:“怎么,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招?” 丫鬟连道不敢,张彦也懒得再与她计较,当即随她出了院子。 原本他是不打算再和徐小娘子浪费时间的,既然对方主动邀请,索性今日就当面把话给说清楚,免得到时再跑一趟徐家。 而且,张彦隐隐觉得,此次令王家焦头烂额的徭役摊派,极有可能也是徐家在背后搞鬼那些自诩为大人物的人,不都喜欢玩这种小把戏么? 先打你一巴掌,然后再给颗甜枣,美其名曰恩威并施。 会面的地点仍在老地方,即上午来过的麻溪岸边。 岸边栽有几颗垂柳,金黄的柳叶沐浴在阳光下,撑起一片树荫,底下溪水缓缓流动,泛出粼粼波光。一道窈窕身影亭亭玉立,置身于那朦胧且耀眼的光晕中,宛若天女下凡,令人一时看不真切,神圣而不可侵犯。 张彦定了定神,缓步走上前去。 女子同样朝他走来,莲步轻移间,一张姣好的面容渐次浮现,愈发显得清晰真实了起来。 徐小娘子忽然快走几步,抢上前来,语声颇为焦急地解释道:“入赘之事,奴家实不知晓,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那秀眉轻蹙,一脸忧愁苦涩的模样,瞧着当真楚楚可怜。 可惜张彦不为所动。 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上辈子见过的表演简直不要太多,逢场作戏,那更是与人交际所必备的基本功之一,认真你就输了。 他现在的心情很糟,提不起一丝丝的兴趣去配合对方即兴表演,所以只是淡淡地点头道:“原来如此,还有别的事么?” 徐小娘子见他如此反应,顿时有些接不上话来,片刻才嗫嚅着道:“你你不相信?” “我信与不信,很重要么?”张彦冷哼一声,“倒是不知,徐小姐突然邀我到此,意欲何为?” “你” 徐小娘子眼眶泛红,贝齿紧咬下唇,心中好一阵气苦,望着张彦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侍立一旁的丫鬟终于忍不住了,一双怒目瞪着张彦,娇斥出声:“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识好歹?迫你入赘那是我家老爷的主意,与小姐何干?你若心中有气,大可找我们老爷理论去,迁怒我家小姐是何道理?” “秀儿不得无礼!” 徐小娘子自知理亏,尽管心中感到委屈,却仍是及时喝止了丫鬟。稍停片刻,才再次开口道:“今日冒昧相邀,原想与你当面解释清楚” “没这必要!”张彦毫不客气地打断,“你们徐家想要迫我入赘,冲着我来便是,犯不着为难王家!我倒想看看,你们究竟能有几分真本事!” “我” 徐小娘子当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误会自己如此之深。可她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张彦的地方,今日得知父亲的打算后,甚至为此都快吵起来了。 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如今这局面呢? 张彦却是不去理会她心中作何想法,一心只认定这父女俩是在合伙演戏,想骗自己入套。 当下,也懒得再与她多说废话,只一脸漠然地道:“成了,无须对我使这不上台面的伎俩!我今日过来,也不过是要与你把话说清楚。要我入赘绝无可能,你们徐家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为难王家毫无意义!” “你这薄情之人,怎能无端冤枉我家小姐!” 得,又一次被扣上了‘薄情’的帽子张彦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连人姑娘手都没摸过,怎么就成了薄情郎呃,四年前好像牵过一回,这锅没得甩。 这小婢当真是忠心护主,骂了张彦一句,似乎觉得还不过瘾,紧接着又踏前一步,刚要张口,却又让徐小娘子给扯了回去。 “张公子所言,奴家不甚明白,我们何曾为难过王家?” 她语声哽咽,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张彦,内中透着一股执拗劲儿。那一双原本明亮的秋水眸中,此刻已然布满了晶莹,几欲夺眶而出。 此般模样,委实堪怜。 听着那微颤的语调,张彦倒是有些不落忍了,态度不觉也软了几分。 “那么徭役摊派之事,你作何解释?” “徭役?” 她本就极其聪慧,此时一听张彦所言,立马就意识到,可能是自家父亲拿了此事来做文章,有意为难王家如此一来,倒真让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张彦何等机敏,观她神情,就知所料不差,登时心中更加恼火了。 “怎么?没话说了?”张彦冷笑出声,朝她拱了拱手,“那便告辞!” “我” 徐小娘子不过沉思片刻,却不料,这反而使得张彦误解更深,她很是急切地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得那般,或许这真与我徐家脱不开关系,但” 张彦回身望她,似笑非笑道:“但你对此毫不知情,对吧?”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刚要点头,却听得张彦又道:“是了,你只不过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罢了,能耍得什么手段?那些事情,不外乎都是你父亲一人所为,与你全无干系” 徐小娘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张彦怎可能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善解人意? 果然,下一刻就见对方变了脸色,怒声道:“你们父女俩的双簧,还打算对我演到什么时候?我再说一遍,入赘之事没得商量!至于你们徐家的那些小伎俩,我接着便是!走不通里长甲首的门路,我还不能去县衙?” 连番的言语攻势下,徐小娘子终于被成功气哭了为此,小丫鬟怒不可遏,张牙舞爪的就要扑上来和张彦拼命,最终还是被徐小娘子给拉住了。 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张彦忽然又觉得,刚才的话可能有些过了。 兴许,自己真是误会了她? 站在溪边,略略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越发觉得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所谓当局者迷,说到底,还是受到了情绪的影响,才会产生某些错误的判断,进而认定,徐小娘子是在演戏,在装无辜 然而现在反过来一想,事情未必真是如此。 试想,人堂堂一个富家小姐,何苦跑来自己跟前受气? 想明白后,张彦站在瑟瑟秋风之中,凌乱不已。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是那传说中的‘注孤生’体质? 一一一一一一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清晨,张彦起床洗漱完毕,又吃了一块重阳糕,外加一碗稀粥后,便要动身前往县城。 就在昨天,他已经向王德问清了丁役之事的前因后果。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县老爷要政绩,任内肯定就会规划些修桥铺路清沟渠等项目。而这时的百姓,则自然而然会作为劳力,接受官府的摊派。 但官府顶多直接管到县这一级,再往下的乡镇,一般都由乡民自己负责。 承太祖皇帝‘以良民治良民’的最高指导思想,规定地方官吏不得随意下乡扰民,所以才有了里长c甲首c乡老c粮长等职事这就是常说的‘皇权不下乡’了。 这些人并不是官,却属于基层中最重要的组织人员,大都德高望重,在乡里说一不二,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 国朝行里甲制,县之下分为乡c里,一里十甲,共一百一十户。其中丁粮最多的上等十户为里长户,各户主轮流出任里长;余下百户则为甲户,轮充甲首,每甲管十户人家。 而徭役的摊派,正是归里长负责,每家每户按丁抽取,具体的情况,则视当前工程所需劳力来定。 麻溪两村的应役情况,历来执行的是轮换标准,去年出丁应役的是小麻溪村,今年就该轮到大麻溪村来应役了。 王家总共四口人,长女前年已经嫁了出去,本来只能算作三口两丁。但今年不同,张彦年满十六岁了,于是也达到了‘成丁’标准。 严格来说,寄居于此的张彦算不上是王家人,但今年里长硬要将他这外人给一起算进去,如此王家就有了三丁。按本次摊派的标准,三丁要抽其二。 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一定之规。官府要的只是丁壮人数,底下怎么操办没人会管,这才给了里长拿捏的机会。 所以张彦也不难猜出,此次是徐家在背后做小动作。 真要追究起来,这乡里不纳税粮c不应差役的人可多了去了。说是一里百十户人家,这里头都不知有多少瞒报隐匿的户口,否则远不止这么点人。 张家好歹也是有功名的人家,只是张秀才人都不在了,张彦又寄居在王家这么多年,里长非要把他算进应役标准也没办法。 无权无势的人家,能上哪说理去? 事实上,无论是不是徐家在操控捣鬼,张彦都必须要亲自出面了。 因为三丁抽二,他绝对跑不了,舅母林氏不可能同意让自家儿子应役。一旦舅父那边搞不定了,那么到头来,这苦役还得落他头上。 出得院门,张彦就见到了徐小娘子身边那个叫秀儿的丫鬟,正等候在不远处的路口上。 他今天还要赶去县城,可没功夫跟徐家的人腻歪了,便没好气地上前问道:“你又来作甚?” “哼!昨日你已欺负了我家小姐,还嫌这口气出得不痛快么?” “小孩子家家,谁教的你这般伶牙俐齿?一边儿玩去!”张彦全无和他拌嘴的心思,说完抬腿就走。 “哎,你等等!” 秀儿小跑着追了上来,顺手就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小袋进他手里,这一举动搞得张彦纳闷不已,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东西?” “我家小姐给你的!”说完她就跑开了,全然不给张彦拒收的机会。 张彦顿时傻了眼儿,打开袋口往里一瞧,登时又是唬了一跳。 里头装的是几颗银豆子,掂了掂份量,约莫有二三两的样子,这可真是一笔巨款了。 要知道,时下的通行货币是铜钱,不买粮食的情况下,几两银子足够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当然这主要指平头老百姓。 即便是殷实人家,在不出远门的情况下,身上也多半不会带着几两银子的。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到茶馆酒楼里去打杂务工的话,顶多也就几钱银子的月薪。 稍一思索,他就明白了徐小娘子的用意。 对方知道他今天要去县衙办事,手头缺少银子打点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才急着让丫鬟过来给他送银子转而张彦又想到,昨日自己那般待她,这才过了一晚上就不计前嫌了,心得有多大?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长长的一叹:“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她到底看上了我哪点,要不要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8章 高手在民间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时逢重阳,张彦却也没有太多思乡的情绪,尽管他确实属于这时代的异客。 造成这样心境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他早就习惯了漂泊异乡,自小就没有什么故土难离的观念;二是特殊的家庭环境造就,让他心中少了许多羁绊。 前世的张彦,父母早年离异,而后一手将他带大的父亲又不幸在车祸中丧生,母亲则早就失去了联系方式,多年不曾相见于他而言,那个世界里,已经不剩下什么牵挂了。之所以想要回到现代社会去,无非是因为对这里的一切都不适应罢了。 说起重阳习俗,简单概括就是登高望远c赏菊饮酒,以及佩茱萸和簪菊花。 不过在当下,人们并不热衷于过重阳节,其隆重程度,远不如唐宋两朝。但最简单的过节仪式,也还是有的。 这一天的官道格外热闹,不时可见车马行人喧嚣而过,卷起一路烟尘。 张彦徒步前行,一路上吸入了不少灰尘,好在不是汽车尾气三十多里路程,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才到达县城。 城外建有一家茶馆,不光卖茶,还兼着卖酒。 张彦今天啥都没带就出了门,此刻已然走得口干舌燥,遂决定,进这茶馆稍作歇息,喝过一碗茶水再进城。 茶馆不大,里头满满当当的摆了六张小方桌,空间仅可容纳二十来人,外头倒是搭着简易的棚子,以供客人歇脚。 天近晌午,出城回城的人来来往往,茶馆的生意自然也十分红火。 张彦里外瞅了瞅,发现没有空桌。尤其外面棚子,早已坐满了人,挤无可挤,有些人甚至还捧着个大海碗蹲在路边喝 张彦可不愿做这么没品的事情。 何况走了这大半天的路,早已累得不行,进这茶馆本就为了能歇歇脚,哪能再去路边蹲着? 好在里头还有空位,应该可以拼桌这么想着,便移步进了屋里,见得一桌上坐了三个青衫文士,刚好空出个位子,张彦当即走上前去。 朝着桌边几位书生拱了拱手,张彦看向正中端坐那人,说道:“几位兄台请了,可否容在下借坐片刻,歇上一歇?” 几人本来正在闲谈,突见这一位衣着简陋的少年郎过来搭话,自然也就停下了话头。 端坐正中位置上的书生,还未及作答,边上另一人却已出声喝斥:“凑桌你找别处去!这一身粗鄙陋衫,安敢与我等合流?” 嘶好大的口气! 张彦心里其实也明白,不怪人家以貌取人,委实是自己所穿这一身太过寒碜了些,和外头棚子里那些粗莽糙汉,倒像是一类人。 但此刻被人给鄙视了,哪有不还击的道理? “呵!呵呵呵呵呵” 他摇头失笑,而后目光锐利地盯住那出言讽刺自己的人,反唇相讥道:“枉你身为读书之人!难不成,圣贤就教了你这么些东西?敢问足下,人可貌相乎?海水可以斗量否?岂不闻「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耶?」”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感到惊愕不已。 他们哪里又能想到,眼前这粗布短褐装扮的少年竟能语出惊人,张口便成佳句? 几人倒与张彦年纪相仿,皆为束发之年,又因着读书人身份的缘故,素来清高孤傲,瞧不上他这样的乡下少年郎,也实属正常。 但他张彦可不是等闲之辈,一出手就把对方给震住了。 同桌另一人将手中茶杯顿在桌上,正要开口帮腔,正中位置那人却是拦住了他,起身朝张彦拱手为礼道:“在下曹坞李文斌,敢问足下贵姓?” “鄙人临浦张彦。” “原来是张朋友,相逢即是缘分,快快请坐!” 李文斌现在这番表现,倒开始显得彬彬有礼了。张彦也不客气,当即落座,并招手对那忙前忙后的跑堂伙计唤道:“小二,上茶,上大碗茶!” “” 同桌三人,再一次面面相觑,难道这才是传说中的高雅之士? 与张彦对面而坐的李文斌,这时开口问道:“还要请教,适才张朋友所言之妙句,不知出自何典?噢,就是那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当真是醍醐灌顶,令人受益匪浅!” 咦,难道这句还没有么? 张彦心中惊奇不已,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出口‘之乎者也’,才让对方视为同类,不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坦白来说,他的确是不知这话出自何处的,刚才也不过凭着印象,才脱口而出罢了,哪会提前想到这些? “实不相瞒,此言系在下随口而出,并非出自何典。”张彦脸不红c心不跳c气也不喘,毫不谦虚地便将此传世名言据为己有了。 “张朋友果然高才!”同桌三人适时出声,奉承了一句。 “不敢当,不敢当” 这货现在反倒假作谦虚了起来,转而,又问起了坐在左右手边的二人名姓。他们俱都自报家门,态度虽有所转变,却也不大愿意理睬张彦。 本就是萍水相逢,张彦倒也不奢求什么。 若是只凭三两句话,便能折服这些读书人,那才真叫邪了门呢! 他一边大口喝着小二哥送上来的茶水,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三人闲聊,说的大抵都是文人圈子里的话题。 从他们口中,张彦倒是听出了个大概,好像是有位秀才发起了一场聚会,时间定在今晚,于某妓家举行,主题为重阳赏菊,内容应该便是吟诗作赋,喝酒行令对对子之类。 这便是文人圈子里独有的盛会了,什么诗会文会的,和眼下的他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不过他转而又想到,自己将来若想夺得县试案首,怎能在中榜前籍籍无名?那样的话,怕是少不得又要被贬斥为暗箱操作了尽管这是事实,他真有这样的打算。 可一旦因此引发学子闹事的话,结果就十分不好预料了。万一到了那时,县老爷承受不住舆论压力,又把自己给撸了下来咋办? 所以在入考之前,适当的炒出一个小小的才名,还是很有必要的。 想到即做! 耳中听得他们提及腹中尚无好的诗作词作,一定要苦思酝酿一番,好在今夜大出风头云云张彦有些突兀地张口吟诵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浙地黄花分外香”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张彦才刚念出这首《采桑子》的上阙,就见三人霍然停下谈论,怔怔地望向了自己。心中自是得意,原想继续念完整首词作,念头一转,却是刻意停了下来。 “拙作不堪入耳,让诸君见笑了,勿怪勿怪!”话落仰头灌完了最后一口茶水,用衣袖擦擦嘴,起身拱手道:“今日兴尽,就此别过,告辞!” 三人傻愣愣地望着他离去,半晌方回过神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个乡下少年郎都能出口成章,口占几句即为上品,让他们这些以文人身份自居的人情何以堪?怎能不为此感到羞愧难当? 三人齐齐的一叹,当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大发感慨道:“吾尝闻乡间市井藏龙卧虎,多出奇人异士。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也!” 那端坐正中,名为李文斌的少年,眼睛却是滴溜溜一转,招手唤来边上侍立的自家书童,对其耳语一番,便见小书童匆匆离去。 其余两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询问道:“李兄这是何意?” 李文斌笑答:“没什么,忽然想起一件私事未办,打发下人先行而已。” “原来如此李兄既有要事在身,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那么,改日再会!” “再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09章 斯文败类! “张公子留步——” 张彦前脚刚入城门,李文斌的书童后脚就追了上来。惟恐他没听见一般,那人又是连声唤道:“张公子,张公子!敢请留步” 原以为别人不是在喊他,张彦又是向前多走了几步才停下,心头略微有些不解,回身望向来人道:“你是在喊我?”他实在是不觉得,自己现在这身行头,如何当得‘公子’二字。 见那小书童点头,张彦心中更觉奇怪,又问:“找我何事?” “我家公子有事相商。” “你家公子又是何人?” 张彦仍是疑惑不解,越问下去,反而越发糊涂了。不过他到底是记忆力惊人,隐隐然对这书童有些印象,当即语带试探道:“可是姓李?” “正是。”书童再一次点头,然后鬼鬼祟祟的把他给拉到了一边去。 张彦好一阵无语,可别是因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才找上自己吧? 不多时,就见一驾骡车缓缓驶来,在二人身边停下。车帘子一掀,一张稍显稚嫩的清秀面庞映入眼帘,不是那李文斌又是谁? “张公子,请上车一叙。” 他话音一落,张彦身边的书童即伸手延请,并顺势扶了张彦登车。 车厢的空间并不狭窄,但两人坐进去也略显拥挤,好在他俩都是痩削身材,倒是没有出现‘摩肩接踵’的情形。 沉默片刻,李文斌清了清嗓子,斟酌着道:“方才你所做之词,为何只吟出了一半?” 原来就为的这个张彦心说您管得可真宽,我不乐意吟诵整首不行? 不料未及回答,对方却是摆出了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配合着嘴角勾起的那一抹了然笑容,手中合起的折扇倏然一指张彦。 “看来我所料不差,你想卖诗,对不对?!!” “”张彦此刻只想抚额长叹,这哥们的想象力也太太太丰富了,不服都不行! 什么叫全靠脑补? 这就是了! 张彦不知道,人类如果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但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人一旦思虑太多,所造成的后果,也极有可能是不堪设想的 不过瞧着李文斌那急切的模样,似乎对此全无反感。难不成,时下已经出现了为人代笔捉刀的枪手,专以卖诗鬻文为生? 李文斌见其半晌不作回应,不由皱起了眉头,略有疑惑道:“怎么,莫非在下说得不对?你并未想过鬻卖诗文?” 见他追问得紧,张彦只好答道:“确无此心” 这说得也是实话,刚才故意留着那首词的下阙,而不是当众念出来,确实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但绝没想过要卖出去准确的说,其实是一时没能想到这点。 至于原因,则主要因为那首重阳词的创作地点是在北方,下阙中的意境,不够贴合时下的江南,若是吟诵出来,兴许会让懂行之人发现其中的微妙,倒不如藏而不露。 对此,深谙后世炒作之道的张彦还是很有发言权的,越是这种残词断句,越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君不见,说书人总喜欢在故事最精彩处掐断么? 越是让人意犹未尽,对他就越是有好处,毕竟人的心理就这样,对不完整的东西总是念念不忘,说难听点就是犯贱,包括他自己也不例外 李文斌目光直直盯着他,一脸的狐疑之色,心中直犯嘀咕。 不对呀,难道我真猜错了不成? 不料张彦话锋一转,笑道:“但眼见李公子求诗若渴,想必也是诚意十足!今日,索性破例一回,卖你一首罢!” 这才对嘛! 李文斌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兴奋,心说果然没猜错,这人分明是有意卖诗给自己,偏生又矫情得很,喜欢拿乔拿样。 他这么想,也并非全无根据。 试想,如若张彦真是那等迂腐古板之人,怕是一听出自己有买诗意向,立马就会出言痛斥,表示其‘耻于为伍’的决心了。 然而等了半天,却未见张彦有所表示,李文斌不由奇道:“唔?诗词呢?你赶紧作一首出来呀!” 张彦却是不为所动,仍旧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李文斌眨了眨眼,忽然一拍额头,恍然道:“你想先谈价钱,对吧?” 张彦完全没有‘高雅之士’所该有的觉悟,反倒全然一副精明的商贾作派,此刻终于徐徐开口道:“李公子能出多少价钱?” 见他不耻于言利,李文斌倒也变得痛快起来,立即伸出了两根指头。 “两贯钱一首!但不能是方才那首,人多嘴杂,消息一旦泄漏,我名声不保!水准亦不可太差,须得让我在今夜诗会上大出风头才行!” “这个不成问题,但价钱是否太低了些?”张彦漫天要价道。 “两贯你还嫌少?”李文斌不禁瞪起了眼睛,开始坐地还钱,“这样,我再加二钱,你卖一首给我如何?你可得想清楚了,我这价钱不算低的。” 张彦心说,我脑海里又没装着个图书馆,区区二两银子,就想让我贱卖一首诗词?真要这样下去,记忆中的那点存货哪够我挥霍的? 当下,也懒得和他废话,张彦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一口价,三贯钱!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话落径直起身,准备下车。 李文斌这下可真急了,一把抓住他手腕道:“等等!我答应了,三贯就三贯!不过我随身所带银两不多,今日只能先付两贯。余下的银钱,我明日再遣人送到贵府上,如何?” 呃张彦心说你答应就答应了呗,抓着我手不放又是几个意思? 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重新坐回软塌之上,心中却是难免胡思乱想起来。他老早就听说过,古代士人多好男风,眼前这小白脸该不会也 这么一想,又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发现这李文斌不但长得眉清目秀,皮肤也嫩白得紧,且还生就一副女相。再一联想到他身边的小书童,同样长着一张小白脸,堪称人比花娇张彦不由得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车厢里自然备有笔墨,谈定价钱后,张彦便亲自动手研墨,而后挥笔而就,写下了一首有关菊花的诗作。 李文斌捧着墨迹未干的笺纸,一边欣赏,一边连声赞道:“好诗,当真是一首好诗!张公子果然高才,今夜我定能凭此作大展身手,力挫群雄!” “你满意就好。” 张彦只淡声敷衍了一句,心中关心的却是自己的报酬问题。 尽管当场只得了二两银子,对方还欠着一两,但无论如何,那首诗总是卖出了三两银子的,张彦的虚荣心也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不过欠债难讨,虽然双方已经交换过家庭住址,但李文斌如果真想赖着不还的话,张彦还真懒得登门找他讨要。 除非时运不济,混到身无分文c面临饿死的境地 一想起今日‘误入歧途’,对于坐在自己对面之人,俩人心中,倒是同时生出了些许怨怼之意。有道是:他见得他吹干纸上墨迹,一脸贱相展露无遗;他看到他收起几锭碎银,一张笑颜丑态毕露; 一个暗骂对方是斯文败类,一个腹诽其人乃无耻之徒;一个回想自己心中曾立下的远大志向,痛心疾首;一个感念族中长辈所寄予的深切厚望,黯然神伤; 一个记起稍候打点县衙,解决问题的美好憧憬,心下稍感安慰;一个念及今夜盛会现场,大出风头的震撼场面,胸中略觉欢欣; 一个崽卖爷田心不疼,一个身怀佳作态悠然; 一个代笔捉刀的枪手告辞下车离去,心中只想“缺钱再卖一首”,一个请人作诗的主顾遣人驱车回程,嘴上却道“若好还会光顾”。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车驾,张彦拍一拍钱袋,挺直了腰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0章 抱大腿 萧山虽说是县城,但在繁华热闹的程度上,倒和后世小镇也差不多。 当然,其古韵备至的建筑,以及大街上那铺得严密整齐的青石板路,让人置身其间,倒是颇有韵味,如同入了水墨画卷一般。 绍兴盛产黄酒,府城周边的县城里,随处可见酒铺。萧山便也如此,整一条街上,到处都充溢着浓浓的醇香。只可惜,卖酒的多是糙汉老头子 街上行人寥寥,除了城门口和集市这些地方比较热闹外,大街小巷里就显得格外冷清了。 也没办法,喜欢逛街的多是女人。 而这时节的妇人,碍于世俗的眼光,又不便轻易抛头露面,黄花闺女亦如是。也许只有在乡村中,才能偶尔见到几颗歪瓜裂枣,城里却是极为少见女子出行。 相对来说,江南民风还是较为开放的,至少没有别的地方那般保守。 一路走来,张彦倒也着实见到了几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妙龄少女暂时还没发现那个写出“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骗子你给我站出来,保证不打死你! 张彦一双贼眼肆无忌惮的乱瞄,惹得街上行人对他纷纷避道,很快,就成为了这条街上最为亮眼的风景线。有个老先生路过他身边时,甚至还狠狠顿了几下拐杖,一脸悲痛欲绝地长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不怪你们,你们只是缺少欣赏美的眼睛,缺乏追求美的勇气而已”张彦闷闷地自言自语,不时左顾右盼,忽而眼前一亮。 原来不知觉间,他已转过一条街巷,来到了县里唯一的烟花聚集地。 这一条巷道,沿街两边全是妓馆,且多建有楼阁,临街开着窗户,里边住的则是各家的姑娘。若是有那春风得意的俊俏士子打马而过,或许还真会出现‘满楼红袖招’的盛况。 张彦这乡下少年郎走在街上,倒是没有哪个姑娘对他招过手,偶尔倒是可见某个穿红戴绿的姑娘趴在窗台上,眼望下方街景行人发呆。 进城后,他已然打听清楚县衙所在地,路过烟街柳巷也不过是为抄近路而已。虽则免不了一路看些花花草草,目的地还是十分明确的。 正走着时,肩膀冷不防让人给挨着擦了一下。 他本就瘦弱,身子也稍显弱不禁风了些,吃这么一撞,身形便有些不稳了,踉踉跄跄的直往前摔去。 这种无意间的碰撞,原也没什么,张彦心中纵是有些愠怒,亦不好当场发作。不料此时,身后却是徒然传来一声厉喝:“混账小子,走路不长眼睛么?” 张彦闻言不禁愣了愣,心说我尚未追究你的责任,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方才的情形,他最是清楚不过。自己虽有些心不在焉,至少还算稳稳当当走在道上。 反而是眼前这年轻士人,莽莽撞撞的,从斜刺里杀将出来不说,还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虽不至于达到走路七拐十八弯的程度,却也属于下盘不稳的半醉状态了。 他眼望着对方,正欲反唇相讥,那青衫书生却是忽而朝他一拱手,打着卷舌儿道:“高高兄!高兄此来,可是寻那燕儿姑娘的?今儿重重九,不去拜访吴先生么?” 起初张彦还有些错愕,可一听这话,就明白人家不是在和自己见礼了。回首望去,就见身后同样走来一青衫文士,和那撞他之人的装束差不多。 文人相遇,大都如此,总要表现得彬彬有礼。 难怪那人即便喝醉,都仍要勉力保持个人形象 张彦身后的高姓文士与那人先见了礼,方才回道:“去了趟衙门,恰巧又在礼房遇见吴先生,回来得便早了些,这才顺道过来” 张彦站在一旁,完全成了个吃瓜路人。 眼瞅着人家你来我往,互相客套,一个说“今天的天气,哈哈哈哈”,另一个随即附和,“可不是么?哈哈哈” 这场面,忒也无趣! 他被人撞了之后还挨了喝斥,原本想和这青衫男子论理一番,此刻竟也失了许多兴致,抬步便走,懒得再搭理这俩二货。 一直走出十来步远,身后的二人才寒暄完毕。 待那高姓男子进了侧方小院,那青衫男子业已转过身来,鼻腔里却是毫无预兆的发出了一声冷哼,嘴里似乎还嘟囔了一句。 说了什么话,由于距离远了些,张彦倒是听得不甚清楚,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像是说得秋闱之事。料来,应是讥讽那姓高的今年乡试又落了榜罢。 看来文人相轻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不过这和他的关系不大,如今的他,连个正经文人的身份都还没有。今日所见,也就纯当笑话看看而已。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后,张彦也终于来到了县衙。 本朝衙门统一规制,尤其是在外围建筑上,各县大都别无二致。大门外是著名的八字墙,朝南而开,墙上贴着几张告示。 值得一提的是,县衙大门外,端的热闹无比,笔墨纸砚讼棍掮客茶摊等生意,看着十分兴隆,一派闹哄哄的景象,有如集市一般。 此番想要解决丁役摊派的问题,无非是从县衙这里着手,走通了门路,再占上一个‘理’字,徐家那边纵是勾连了里长又如何? 当然了,这也确实有些难度。 若非现在囊中多出几两银子,人家未必肯买他这秀才儿子的账,那时张彦就得另想法子,求见县令身边的师爷了县老爷固然不太好见,但只拜见他身边的幕僚,张彦自信还能办到。 一个穿越者,若连区区师爷都搞不定,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对此,他倒非常乐观,驻足片刻,正要抬步上前,却见衙里出来个五旬老者,作那儒士打扮。 衙门里龙蛇混杂,有文士进出并不奇怪,恰好这时又有衙差回衙,与那老者照面后,行礼打了声招呼,张彦分明听见,那衙差称其为“吴师爷”! 如此一来,倒让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师爷好歹也是县里的二号人物,除了知县他最大,若能借机抱上这条大腿,漫说徭役之事可轻松解决,将来自己在县里不也能横着走? 想到就要去做,张彦在大事上向来雷厉风行,当即迎面向那老者走去,兜头便是一揖到地,语声十分恭敬地道:“草民见过吴师爷!” 老者让这一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头脑有些发懵,不知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少年究竟想作甚?略略回过神来,他才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张彦,临浦麻溪人。”张彦恭声作答。 “唔?你叫张彦临浦乡人?”老者惊咦出声,继而对他说道:“且抬起头来!” “是。”这回,就连张彦都有些懵逼了,自己已经那么出名了吗?不应该呀! “像!太像了”老者细细端详他的面容,口中啧啧有声,末了问道:“少年郎,汝父可是县学生员张良平?” 张彦这才了然,敢情人家是对他老爹有印象 只不过,这人怎的如此无礼?按说即便他贵为知县幕宾,也不该对自家父亲直呼名讳才对,秀才在县里的身份可不低! 他心中毕竟还打着小算盘,暂时也无暇去计较这些,只得沉声答道:“正是在下先父。” “是了!”老者轻轻颌首,抚须微笑,“你容貌酷肖乃父,若说不是他儿子,老夫也是不信的。”顿了顿,他又问道:“你此番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张彦心说我倒不是有意要找你,这般相遇,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当然嘴上不能这么去讲,且看这人一副自来熟的架势,显然是与自家父亲有些渊源。 那便能算作自己的长辈了,这或许也是个机会! 张彦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是平静无波,不卑不亢。 “家父故去后,我张家在乡里再无地位可言,某些宵小之辈趁机跳出,对小子百般折辱不说”话到此处,神情已然变得分外激动,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今次,又妄图以徭役加诸于我张家,简直欺人太甚!小子苦忍彼辈多时矣!” 老者不知他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见他情绪突然格外激动,赶忙出言安抚道:“切莫急躁!吾观汝之言行,亦是饱读诗书之人。须知,静心修身乃德之根本,遇事怎可如此沉不住气?” “是,小子谨受教诲!” 不知觉间,张彦已经改变了称呼,俨然以晚辈身份自居,张口闭口,用的都是对待长辈才有的口吻。他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紧紧抱住眼前这条大粗腿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1章 抱错了? “且随我来——” 姓吴的老者只淡淡吩咐一句,便当先迈步离去,张彦则顺从的跟在了后头。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走了没多远,就来到学宫门前。老者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了边上一条小巷中,张彦心头纳闷,却也只能是安安静静地跟着。 不多时,俩人穿过县学后门,抄近路进到一间小院中。 张彦心中疑惑,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 老者淡淡的道:“陋室无华,莫要见怪。” 张彦惊了,这这这这分明就不是县衙!身为师爷,难道不该住在县衙里么? 如果说,吴师爷自个儿在外租了房子住,那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宅子位于学宫里头,可不就是县学公房么? 堂堂师爷,住在县学公房,这画风好诡异 老者径直进了堂屋,回过头来,就见张彦一脸惊愕,不由问道:“怎么?老夫住在县学里头,你觉得很奇怪?” 张彦咽了口唾沫,小意问道:“您您不是师爷么?” 老者皱眉想了想,认真点头道:“是,也不是!” 不待张彦继续询问,他便笑道:“师者,传道授业释惑也!难道你认为,老夫身为县学教谕,还当不得一声‘师爷’的称呼?” 呃好牵强的解释。 张彦在风中凌乱,心中暗自想着,师爷一词,不是专指幕僚的么?难道在这时代,门馆先生和教官都可以被称为师爷?这里面的误会有点大啊 迟迟得不到回应,吴教谕心中自是有些不悦,当即把脸一板,肃然喝道:“小子信不过老夫耶?” 张彦连道不敢,却是压根就没明白过来,他说的信不过是指哪一方面。吴教谕面色稍霁,捋须笑道:“区区丁役小事,何须如此担心?老夫自有法子可解!” 张彦心头一松,继而喜道:“多谢先生厚爱!” “举手之劳罢了,无须客气。”吴教谕摆了摆手,一脸的如沐春风。“说来,我与汝父张贤生也算师徒一场,当年张家遭此劫难,委实令人唏嘘也罢,往事已矣,多说无益!”目光一闪,转而问道:“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心中有何志向?” 张彦连忙肃容正色道:“自是要立志进取,苦心钻研经学义理,力争上游,以图振兴我张家门楣!他朝若能金榜题名,也可上报国恩,下抚黎庶如此,方不负平生之志也!”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c信誓旦旦,就差没把‘横渠四句’给搬出来表决心了。 似是对他的表现甚为满意,吴教谕连连颌首,“好好好!有志气,不愧为张家儿郎!汝父若是泉下有知,其心必慰也!”语声稍顿,又问:“你既有心功名进取,可曾想过此中困难重重?十年寒窗之苦,你要靠什么来承受?” 张彦闻言不觉一愣,心说这是什么意思捏? 难不成,他还真关心我没钱读书,打算资助一下下?这多不好意思呀那我待会到底是该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吴教谕请他落座,并亲自动手煮水泡茶,嘴上却是不忘问话。 “小子为何疑虑不答?” “这个” 心里斟酌片刻,张彦一脸窘态道:“实不相瞒,晚辈如今正寄人篱下,处境,处境”只见他一脸难色c吞吞吐吐半天,最终却是长长的一叹。 吴教谕见状,正欲出言宽慰几句,以免打消了他的积极进取之心。 不料此时,他面色徒然一正,紧握双拳,慨然道:“但这眼前的困苦算不得什么!亚圣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吾辈读书之人,只要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终有修成正果之日!” “” 吴教谕被震住了,一脸愕然地望着他,回过神后,又是大为感慨的赞道:“你既有此安贫乐道之心,何愁没有出头之日?老夫自愧弗如也!” 张彦当然是在演戏,虽略显浮夸了些,却也不虞被他看破。 试想,若不这般表现出自己坚强不屈的一面,而是选择了当面向吴教谕大吐苦水,诉说自己如今的处境是如何如何的艰难,过得又是何等的贫困落魄最终结果会怎样? 两相一比较,显然前者的效果要更好一些,而且还不需要放低姿态。 后者终究落了下乘,即便真能引起对方怜悯c资助一二,也等于是放弃自尊为代价换回来的,岂不成了求人施舍? 与其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平白让人看低,倒不如卖力表现一番,以求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再有就是,吴教谕今天的种种表现,也让他心中略感不安。 先前在县衙门外,为了能够顺利抱上这根大腿,匆忙间,他还是准备了一套说辞的,只待用来对付眼前之人孰料中途变化如此之大,还没开始发力呢,大腿就莫名其妙的抱上了。 向来只听说抱人大腿的,哪有大腿主动伸出来给你抱的道理? 实在是今天的遭遇太过离奇诡异,由不得张彦不去多想,这吴教谕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上心?他的动机何在? 如果说,他真的只因为和自家父亲有一层关系在,所以才愿意帮助自己,那么这几年间,为何不曾见他露过一面? 在没弄清楚这一点之前,对于吴教谕,张彦不可能完全放下心防。 万一被坑怎么办? “老夫自然明白你的难处”吴教谕一手轻抚胡须,沉吟道:“原本我是打算将你留在学宫,任个洒扫的差事,也能顺带长些学识” 张彦见他话音停顿,情知此处必有转折,心中已然跟着默念一声:“但是” 果然,吴教谕没有让他失望,又接着说道:“但这贩夫走卒之事,吾辈读书人岂可为之?传了出去,也会平白辱了汝父声名。” 好吧,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问题上,他和自己达成了共识张彦心中暗自想道,都是骨子里的优越感在作怪!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份工作,舍弃就舍弃了,张彦倒也不会觉得有多可惜。 凭着他的见识和能力,想在城里找份营生很难么?倒是这种能在学宫里‘偷师’的机会极为难得,毕竟此处教的可都是秀才!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了。 他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皓首穷经,埋头苦读于他而言,只需在县试之前,学会写一篇合格的八股文就行了。到时再走走门路,混个案首保送秀才,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吴教谕倒是没让他失望,废掉了第一个方案后,又为他准备好了第二个备用方案,简直比亲爹对他都还热切 此时水已烧开,他亲手泡好两盏香茗,端了过来。 重新坐回主位上,他慢悠悠地先抿一口茶水,才看向张彦。 “县里王司吏那头,老夫倒是有些交情,不妨将你推荐到他那里做个书办。一来可以长些见识,二来嘛”话音稍止,他神秘一笑道:“二来也有机会搭上李师爷的关系,那可是位乙科举人。若肯教授时文制艺c助你举业,远的不说,考个秀才功名,还是十拿九稳的。” 张彦听得这话,心中自是亢奋无比,险些当场失态。 眼前好像出现了另一条金光灿灿的大腿,比吴教谕的更粗更大咳,别想歪了!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抱上那条大腿,秀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2章 没抱错! 对于现阶段的张彦来说,秀才功名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好在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思虑再三后,抬头望向吴教谕道:“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晚辈心中尚有些疑问,不知先生可否解答?” “且说来听听。” “胥吏之徒,向来被视为贱业,不为正道所取也!诚如先生方才所言,读书人岂可不惜己身,自甘堕落到去操持贱业?” 吴教谕闻言,轻轻颌首:“所言有理!但操刀笔之业者,可不全是奸猾之人。其中不乏品性淳良之辈,焉能与皂卒贱役一概而论?” “执刀笔业者,或有良吏”张彦并不否认这一观点,但他仍有自己的担心,“可世人皆视彼辈为奸猾小人,晚辈若是贸然进了公门,混迹于吏胥之间,来年怎可入试?” “有何不可?” “先生难道不知,胥吏之徒禁止入试?” “胥吏禁止入考,那是说得经制正役!”严肃如吴教谕,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你不过去做个礼房书办罢了,又不用入籍上呈京师吏部,籍贯仍为民籍,为何不可入试?” “”张彦那个汗啊,敢情说了半天,自己压根就算不上‘胥吏’之列。 “怎么,你还觉得老夫诓你不成?” 张彦默不作声。吴教谕还以为他是心中不愿,一时不免也有些火大了,面色一沉,怫然道:“老夫念你年少失怙,故而心生怜悯,想着为你指条好出路,不想竟遭你如此猜忌!也罢,你若实在不愿,老夫当然不会勉强,便自谋生路去罢!” 张彦这下可真急了,好不容易才抱上的大腿,还指着他走通县衙的门路呢,哪能就这么轻易被甩开?当即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说了不少好话,才使得吴教谕暂消火气。 “如此说来,你答应去县里做书办了?” “这个嘛”张彦面有难色道:“晚辈仍须考虑考虑。” “唔?”吴教谕皱眉道:“你心中还有何疑虑?不妨一并道来!” 张彦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迟疑着道:“非经制吏入考虽无问题,可再怎么说,晚辈入过公门都会成为事实。将来一旦有人借此攻击,又该如何应对?如此身份,终究是难以见容于士林的” 吴教谕听到这里,忽然一拍桌案,作色斥道:“你这完全就是杞人忧天!我来问你,州府官之幕宾,是否算入了公门?” 张彦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道:“算” “他们能否见容于士林?” “能” “将来若有机会,可否入仕为官?” “可”这下,张彦彻底没话说了。吴教谕推荐给他那礼房书办的差事,其实有点类似于师爷幕僚等职事,相当于县里更低一层的文员。 师爷和书办都不在编制内,只不过师爷是知县私人聘请,而书办则属于县衙请来的临时工,在六房书吏手底下帮着书写文件衙门自有一套班底,主体机构为六房三班,统称胥吏。 负责处理日常公务的主要是六房,但每房仅有三名书吏,人数委实不多。 正式编制太少,各方事务又繁杂无比,人手不敷使用的情况下,才会在编制外又雇了若干非经制吏。其实际数量,远比在编人员还多出不少。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张彦真走不通科举的路子,光是混迹在衙门里,靠着灰色收入也够养家糊口了,搞不好将来置办田宅都不成问题论起生活质量,可不知比平头老百姓要滋润多少,旁人求都求不来这样一个好差事。 好吧,反正都是打算混日子的,在哪混不是混呀? 过得舒服自在就行! 原本他也只想考个秀才c拥有特权而已,现在又多出这么一条退路,自然再好不过。 胥吏之流,虽为士大夫所鄙夷,相较于普通百姓和商贾来说,地位又要高出不少,体面也有那么几分别看秀才地位很高,其实大都混得落魄无比。 自家老爹,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就这还不能令自己满足么? 尽管心中吐槽多多,却也不得不承认,摆在眼前的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进可应试考秀才,退可苦熬入编制!可攻可守,暂时又不用入编,大不了拿到秀才功名以后,再辞职不干就是了。 思虑良久,张彦终于说服自己,决定先进衙门当个小吏了。 一一一一一一 出了教谕公房,走在巷道之中,张彦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怪他有此想法,实在是那吴教谕的行为太过怪异了些。就算自家父亲与他有过师生情分,也还不至于强塞给自己书办的差事吧? 想了许久仍想不通,只好将这念头暂时抛诸脑后,专心考虑起了眼前的事情。 总的来说,今天进城还是蛮有收获的。至少当上县衙书办后,徭役就摊派不到自己身上了,那么王家便只能算作是两丁 如此一来,问题自可迎刃而解,吴教谕这条大腿果然没抱错! 在吴教谕面前,张彦绝口不提被逼入赘一事,为的也是不将徐家给牵扯出来,以免节外生枝。毕竟像徐大户这样的土财主,多少都和县里的头面人物有些交情。 此后,他在路边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带着吴教谕的亲笔书信去了县衙。 过八字墙时,倒是畅通无阻,因为大门一向都不设防,任何人皆可随意出入。门内是个轩敞的前院,正中一条狭长的甬道,直通往二门。 甬道两侧栽有一些树木,连接成排,此外便是整齐分列在东西两侧的各类建筑。其间有县狱,膳馆,土地祠,衙神庙,寅宾馆等等不一而足。 沿着甬道,张彦来到了仪门前,这里有门房把守。 仪门和大门一样,面阔三开间,不过进深仅为一架。中间六道门扇紧闭,进出通常要走两侧便门,东进西出,靠右行走,这是规矩。 县衙的门子,可不能简单看作低贱下等的差役。 这岗位属于肥差,大都由县令的亲信之人来担任,往往还会有些裙带关系。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外人来县衙办事,想要过这道门就必须得奉上银子,美其名曰‘门包’。也唯有如此,门子才会为你跑腿,进去通禀。 张彦毕竟怀揣着吴教谕的亲笔书信,拿出来亮了一亮,只说要见礼房王司吏,就被放行了。 门子可没心情为他张彦去禀报,也懒得在前帮忙引路,因为县学教谕和礼房掌案,都管不着他这县尊亲信之人。 张彦无奈,只能是问明了礼房办公所在的位置,然后自个儿进去再找。 二进院的甬道正中,立有一座戒石亭。 亭中一块石碑,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背后则是耳熟能详的十六字铭文——尔俸尔禄c民脂民膏c下民易虐c上天难欺。 望着石碑背面那几行铭文,张彦心中不由暗自思忖:“老早就听说过,这时的州县官理事多选在二堂,轻易不升大堂。许是官老爷们高坐正堂暖阁之上,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些字眼,总觉得如坐针毡c格外刺眼罢?” 仪门到正堂之间的范围,属于正院,东西两侧各有数排廊房,这里便是六房书吏办公之所。东厢分别是‘吏c户c礼’三房,西厢则为‘兵c刑c工’三房。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六房并非单指六间房,而是总共占了好几排房子。此外,六房三班也只是个较为笼统的说法,事实上,县衙可不仅仅只有六个房科。 试想,一个县里事务庞杂,单是这六房便能完全覆盖的么? 因而六房之外,尚有承发房c架阁库等诸般对内科房。只不过,其他科房并不设于正院之中。 从那门子口中,张彦只得出了个大体的方位,在东侧廊房里挨个找了半天,好容易才在第三排廊房最尾端的位置上,看见一间门楣上写着‘礼房’的屋舍。 由此观之,礼房在六房中的地位肯定不怎么样。 或许正如朝廷礼部一样,是个清水衙门罢。 进得门里,发现是个套间,外间坐着两个白衣书办,正在闲聊打屁。一个说后衙街上新开了家妓馆,另一个说那里边的某某姑娘不错,昨晚我就去过 大老爷们凑在一块儿,聊得无非就这么些话题,基本都离不开女人。 眼见这二位仁兄打得火热,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张彦只好轻咳了声,遥遥一拱手道:“两位朋友请了,在下来找王司吏,吴先生有封书信让我送来。” 俩人一听就知道,张彦口中的“吴先生”是指县学吴教谕。 礼房本就负责县考及府试报名等事务,经常要和学宫那边打交道,他们的顶头上司王司吏,更是与吴教谕交情甚笃。 马上就有一人起身,上前接过张彦手上的书信,进了里间通报。 不多时,这人又掀帘出来,对张彦道:“王总书请你进去。”话落又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不解,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张彦注意到他神情,心中不免吐槽了一句,这人深井冰啊!被个小小的六房掌案接见而已,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不知道的是,王司吏平时极少对人用上“请”字,这人也是原话传达。 你想啊,一般人哪有这待遇,值得一房掌案如此礼遇?来到县衙拜访的人,大都有求于人,六房掌案这样的实权人物,又哪会对普通人好礼相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3章 横生枝节 这次的见面异常顺利,王司吏只简单问了几句,就亲自领着张彦去往吏房。 和朝廷里的吏部差不多,吏房作为名义上的六房之首,主管县里人事,一应吏员佥选,首先要经吏房开具结状(无罪证明),这是一道必要的程序。 礼房的王司吏,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唇上蓄着八字须,相貌倒是平常,如果不是穿着那一身吏员巾服,便是连威严都感受不出几分的。 路上,他对张彦说道:“原本在这之前,须得找人联保,县里才会给你开具结状不过有我亲自带着你去,便相当于做了个担保,吏房那边会给这个面子的,回头你补一份街坊联保就是。” 张彦住在小山村里,自然不存在所谓的街坊,大概意思就是让他回去找几个邻居联名作保,这倒是不难办。 紧接着,王司吏又补充道:“吏房开具结状之后,还有老爷们要试你。不过你是非经制吏,照着规矩,只需过了廖主簿那关就成,这点倒也无须担心。” 张彦疑惑道:“这却是为何?” 王司吏并不回答,只是冲他神秘的一笑。张彦立即就明白了,这廖主簿是罩着王司吏的,简单来说就是自己人 他们径直来到第二排廊房,打头一间就是吏房。 到底是六房掌案,外间的书办就没一个不认识王司吏的。他领着张彦进门,先是问过外间书办,知晓里间只有赵司吏一人后,当即哈哈大笑,直奔里间而去。 “赵老弟,我到你这串门来了,可否欢迎?” “来都来了,我还能将老哥你拒之门外?”随着话音传出,通往里间的门帘儿从里边一掀,一个青壮男子迎了出来。 张彦打眼望去,见其长着一张圆脸,身材微胖,留有两撇精干的短须,一双小眼睛看着很是精明,年岁却才不过三十五六。 一身装束,倒和王司吏一样,穿的青色盘领衫,头戴一顶黑色吏巾,耳后一对短小的双翅正随脑袋微微晃动,颇具喜感。 王司吏让张彦给他见了礼,口中只是笑道:“人情推却不过!这小子,我瞧着也甚是灵醒,便将人给领到老弟你这儿来了。” 赵司吏听了这话,哪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很是爽快地点头,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有老哥你的情面在,我哪敢说半个「不」字?”转而,又望向张彦,“保书可曾带来?” 不用张彦回答,王司吏立马接过话道:“他来得太过匆忙,原也没想着今日就能办妥,保书倒是未曾带上,是我性子急了些。” 赵司吏一听这话,登时皱起了眉头,很快又释然一笑:“也罢,既然老哥你都亲自出面作了保,这结状我也敢开,明日带来补上就成!” 三言两语间,俩人便敲定了章程。 赵司吏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迅速开好结状,并盖上了吏房专用印章。张彦的人事佥选,算是正式进入了流程。 对此,默默立于一旁的张彦咋舌不已,心说古代都讲究如此高效率的么? 这话只能骗骗三岁小孩,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领悟其中奥妙。张彦亦不例外,他只是惊讶于某教谕在县衙的关系而已。 有关系才好办事,这一定律,可谓古今通用。 王司吏应该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行动十分果决,办事毫不拖拉,走完吏房相关程序后,又带着张彦转往主簿厅。 赵司吏站在门口,捏着下巴上的一簇短须,目送二人离去。 拧眉沉思片刻,他毅然转身去了承发房。 一一一一一一 萧山县里,除了主官知县外,原本还设有县丞c主簿c典史各一员,即‘一县二尹三衙四老典’。 后来朝廷大批裁撤冗官冗员,萧山既非附郭首县,又不是人口大县,便裁去了县丞与典史之职,只留下知县和主簿这两个职务。 按说本应留下典史一职的,因为朝廷有过规定,县编户不及二十里者,县丞c主簿并裁。 但规定是规定,具体到地方的施行上,又要因时因地而作出些许调整。何况此次裁撤之规,本就不是因编户过少问题而引发的。 萧山县的情况比较特殊,当时典史正碰上缺额,任上的县丞又表现得极其平庸,故而最终决定裁去县丞一职。 然而当时的主簿却是得以留任。 这一来,就不大好保留典史一职了。总不能,把一个正九品且未犯下任何过错的主簿,给生生降成不入流的典史吧?岂不显得朝廷刻薄寡恩? 所以最终才会决定,在知县外保留主簿一职,兼领佐贰诸事 不过官衙撤销,县丞署却是没有完全废弃,直接改作了承发房。 迁过来之后,原先紧挨在主簿院前,用作承发房的那一排廊房,倒是被圈入了主簿厅,使其扩成一个偌大的院落。 张彦跟着王司吏七拐八弯,穿过重重门洞,最终来到主簿厅时,吏房赵司吏却是已经坐在了承发房里。 倒也不是他二人脚程慢,如今的承发房位于二堂左侧,距离东三房的廊舍比较近。而主簿厅,则座落于二堂右侧,相隔的距离自然也就稍远了些。 承发房里,除了赵司吏外,还坐着此间的主人——李师爷。 李师爷年约三旬,身量中等,五官端正,皮肤白净,穿一袭道袍,头戴一顶方巾。许是手掌大权的缘故,举手投足间,隐然已初具威严。 他端坐上首,手捧一盏清茶,浅酌慢饮,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对下方的赵司吏问道:“赵总书,你匆匆忙忙的赶来,又急着要见我,所为何事?” “姓王的今日领来个人,说是要安在他礼房任书手。” 说着,赵司吏皱起了眉头道:“这原也没什么,各房要招书手,考核过了录用便是但他今日这一举一动,反倒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顿了顿,又自顾沉吟着说,“且他带来那人,颇不简单” “具体怎么个情况?”李师爷淡淡的一点头,又补充道:“先说说他带来之人吧。” “那人年纪不大,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倒也实属平常,进衙门的多是这般年纪” 赵司吏回忆起方才所见,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可奇就奇在,此人与我对答之时,面上竟是毫无怯意,您说怪不怪?” 李师爷只是轻轻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司吏便接着说:“其间我又试探过几次,发现这少年郎不光老练稳重,说话同样也是滴水不漏,倒像个年老成精的家伙” “少年老成,这倒是不多见。” 李师爷难得出声点评了一句,旋而又笑道:“不过这也只能说明,此子能力异于常人,或有过人之处你这般赶来告知于我,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罢?” “先生有所不知,此人乃张秀才之子!” “哦?”李师爷立马换成了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追问道:“你说的这张秀才,可是作出「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位?” “正是。” 赵司吏的文化水平其实不低,当年也曾读过几年私塾,拜过业师,学过八股,考过县试只是后来由于家境原因,无法继续在功名之路上奋斗,迫于无奈,才屈身入的县衙。 接着,又一路晋升到了典吏的位置,小日子也逐渐变得滋润了起来,才发现他这小小书吏,过得一点都不比秀才相公们差 不过由于社会地位不高的缘故,他也时常会羡慕那些吟风弄月的穷酸秀才。 “张秀才之后,倒是令人唏嘘”李师爷面露几分惋惜,颇为感慨地道:“本该读书应举的年纪,却要沦落到入公门为吏”察觉到赵司吏神色有变,他淡然一笑,适时转了话头,“实非我看不起你们吏员,你也该知道,杂流出身,不会有大前途的。” “卑职晓得” 赵司吏按下心中的些许郁闷,继续分析道:“更为奇怪的是,姓王的此番太过着急了些,非但亲自出面,竟尔还不惜破坏规矩,连保书都不曾备好,就让我给那小子开了结状” 赵司吏一五一十的将今日所见,结合着心中的疑惑说了一遍。 听完后,李师爷皱眉沉思良久,最终做下了决断。 只见他招手唤来一名廊下候着的白役,吩咐道:“代我去主簿厅传句话,告诉廖主簿,待他考核过后,让那少年单独来见我一面。” 眼见白役领命而去,赵司吏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先生打算亲自再考一遍?” 李师爷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端起手边尚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温度透过茶盏,在掌心蔓延开来。他揭开青瓷盏盖,在水面上轻轻刮了刮,又缓缓吹离了漂浮面上的几片茶叶,举杯就唇,浅浅啜上一口,微微眯起了眼。 “既然和姓廖的搅在了一起,我就不能让他留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4章 李师爷从中作梗 主簿厅里,张彦业已接受考核完毕,并顺利通过面试。 程序进行到这里,也正式宣告结束。其实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切无非只是在走过场而已,结果毫无悬念。 这就意味着从明天开始,张彦就要到县衙来上班了。 过程进展得太过顺利,以致于对这结果,张彦都实在是激动不起来。他一脸平静,正要拜别廖主簿时,承发房的白役却及时赶到了。 年轻的白役见过礼后,对廖主簿说道:“李师爷让小人过来传话,说是二老爷今日考核之人,他要单独见上一见。”在不设县丞的情况下,主簿未必会是实际掌权的第二号人物,名义上,却是当之无愧的二老爷。 廖主簿一听这话,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怒声斥道:“非经制吏,素来由主簿试,这是旧例,也是规矩!李先生意欲何为?!!” 白役只是个跑腿的角色,可没资格替李师爷回话,只得站在那儿低着个头,闭口不发一言。 廖主簿情知有人要搞破坏,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发泄两句罢了。因为李师爷让人传来的话里,并未明说他要亲自考核张彦,过了才能录用 但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这边一考核完,他就突然插手进来,除了要否掉张彦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而且,他说的可是‘单独’见上一见! 老实说,张彦对此也感到非常不爽。尽管对这礼房书办的位置没多大感觉,可好歹也是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岂能任人从中搞破坏? 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时,突然有人跳出来横插上一杠子,这就是跟他过不去了。 这般坏人好事,与搅屎棍有何分别?然而只要一想到,这根搅屎棍就是自己正打算抱紧的大粗腿,张彦又无奈了。 告别了王司吏后,张彦在那白役的引领下,孤身前往承发房。又在门外等候片刻,才得以被请了进去。 师爷没有官身,面见之时,倒是用不着下跪。行过礼后,李师爷居然还请他落座,这让张彦有些受宠若惊。 “你便是张彦?” “”张彦有些纳闷儿,这些人是不是逢人就喜欢说废话?不过,对方的地位毕竟高出他太多,问话不能不答,当下只好闷声答道:“是。” “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临浦乡小麻溪村人,家中长辈尽皆故去,现下正寄居于舅父家中,尚未婚配”张彦一口气把废话全部回答完毕,免得再面临他如同对待犯人般的审问。 李师爷瞪大了眼睛,半晌方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你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你都要辞退我了,纵然沉得住气,最终结果也无法改变吧?” “你倒是坦诚”李师爷微微颌首。他发现,对于眼前这位少年郎,绝对不能以常理度之。“听说你有些才学,人也聪慧。如此年纪,又是士人之后,为何不愿走正道?” “何谓正道?” “自然是科举。”李师爷一脸的理所当然。 “科举?”张彦为之一愣,“当然要考了。” “唔?”李师爷都让他给绕蒙圈儿了,不由问道:“既是要考科举,为何又要做这县衙的书手?少年人心志怎可如此不坚?” “没钱怎么考?”张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撇嘴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难道不会饿死么?” 李师爷好歹也是圣人门徒,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板起了脸,沉声教训道:“你身为读书之人,怎可动辄言利?须知饿死事小” “李师爷高风亮节,在下佩服!”张彦拱了拱手,阴阳怪气道:“请恕在下斗胆,垦请先生为我做个表率,以示重节义c轻生死之决心!”意思就是,你当着我面自尽罢。 “你”李师爷气得不行,憋了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俩字儿:“混账!” “你自己说的,饿死事小啊。”张彦两手摊开,一脸无辜地道:“做人应当知行合一!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君子所不为也!先生以为然否?” 李师爷张了张口,竟然无法反驳,因为他发现张彦这话说得好有道理 原以为自己年长于他,可以站在长辈的角度上规劝一二,不料此子如此狡言善辩,反倒是将了自己一军不知不觉间,李师爷的气势已然弱了下来。 罢了,不与他多做纠缠! 想明白后,李师爷直截了当道:“县衙不收闲人,你既是想进来做书手,那么,我便要当面考一考你现在我出一题,若你能答得上来,便许你入礼房,如何?” “我反对。” “好,你既是要入的礼房,我便考你与之相关的”李师爷话说一半,旋即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张彦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反对。” 李师爷一拍书案,喝道:“你无权反对!” 他简直要抓狂了,这少年人到底懂不懂礼节,讲不讲道理?自己身为知县幕宾,地位尊崇,考核他理所应当,合情合理,他为何还敢出言反对? 还有没有尊卑之分了! 张彦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不为其气势所慑,只面色平静地反问道:“敢问李师爷现居何职?掌管何事?” 我当然是无官无职了。李师爷有些无奈,气势登时又弱了几分,沉声道:“只有举人功名在身,并无任何官职,但” 张彦抢过话道:“但你受县尊委任,职掌承发房,经手公务往来,对吧?” 话赶话的说到这里,他已经能够意识到,张彦为何敢明目张胆的出言反对了,因为这事确实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他阴沉着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可恶的少年,咬牙道:“不错!” 果不其然,张彦立即乘胜追击道:“那么敢问先生,县衙承发房,是否有权干预六房人事?” “我”李师爷平素也是能言善辩之辈,自诩雄辩高谈,不落人后。不料今日竟会阴沟里翻了船,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逼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这真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叫人情何以堪? “既无权干预六房人事,李先生却公然破坏规矩,插手其中,莫不是受了县尊委托?” “” 李师爷心中那个恨呐!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眼下便是如此。 尽管县里人人都知道,他是大老爷的心腹,只要出面办事,就必然能代表县尊。可话一旦出口,那么破坏现有规则的人就不是他这位师爷,而是县尊本人 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幕僚,只听说过替自家东主背黑锅的,哪有让东主为自己扛事的道理? 张彦俨然已占据上风,出招那叫一个生猛狠绝,压根就不打算给他喘气思考的机会。见其气势下降,立时又轻喝一声道:“先生为何疑虑不答?!!” 李师爷额头直冒冷汗,迫于无奈,正欲选择退让之际,脑海里却是倏然闪过一道灵光,隐隐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对啊,此次分明是礼房司吏破坏规矩在先,怎么到了这小子嘴里,反倒成了他这师爷的过错?难怪啊难怪此子这般咄咄逼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敢情,这才是他真正的弱点! “哼哼——” 李师爷冷笑不已,猛然一拍桌案,气势徒然又增长了几分,“好个狂妄小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焉能容得你如此张狂?既然你张口一个规矩,闭口一个规矩,今日咱们就来论一论规矩!我且问你,你到吏房开具结状,可曾验过保书?” “” 完蛋,终究还是让他想起这茬儿了! 张彦心中大呼郁闷,都怪王司吏那个猪队友,好好的完整程序不走,非要搞这种暗箱操作,这下失策了吧! 让他反客为主了这么久,李师爷终于完成了一次完美翻身,心中直想把歌唱 “张彦呀张彦,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心术不正,我县衙岂能容你?若人人皆如你般奸猾狡诈,偌大的县衙,岂不任由尔等上下其手,欺上瞒下,为所欲为?” 为了能将他给踢出县衙,李师爷的话说得那叫一个毫不留情,诛心至极。甚而,还把本应归为礼房王司吏的责任,也一股脑全扣在了张彦头上。 话落,李师爷大手一挥,正欲开口送客之时,张彦却是哈哈大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5章 张少年欺之以方 放肆而突兀的笑声回荡在承发房内,引得外头不少差役纷纷瞩目,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屋里,李师爷同样为之一愣,心说这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和他父亲四年前一样,生生让人给逼疯了不成?可这次逼疯张秀才儿子的好像是自己? 张彦狂笑一阵后,便适时收了声,他可不想被人当成疯子轰出去。 笑罢,他怒目而视,抬手指着端坐案后之人,厉声喝道:“李孝廉!老父母敬你信你,重你用你,就是为的让你妒贤嫉能,排除异己不成?!!”孝廉,即举人的雅称。 妒贤嫉能? 李师爷惊愕无比,万未料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他才刚对张彦诛心了一次,不成想,对方反手就是一击,作此诛心之言,给他扣下那么大一顶帽子 但,这真的有用么? 李师爷并不为其气势所吓倒,只怔仲片刻,便回过神来,冷笑道:“你说是便是了?为何不是你能力不足,不为县衙所用,因而心生嫉恨,挟私报复,意欲损我名声?” 张彦目光凌厉如刀,反唇相讥道:“事实胜于雄辩!你我在此做这口舌之争,有何益哉?” “哦?”李师爷一脸不屑,“你认为,世人定会信你?” “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九成九罢。”张彦说完,转身就走,口中飘出一句话来,“万望先生好自为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等等——” 不知为何,李师爷心中犯起了嘀咕,只觉一阵莫名慌乱许是因为这少年人表现得太过优秀了罢。待得张彦依言停下,转过身来,他连忙问道:“你打算如何污我名声?” “先生说笑了!”张彦淡淡瞥他一眼,揶揄道:“在下岂会行那龌蹉之事?” 顿了顿,又开门见山,直言威胁他道:“只不过,今日回去后,在下便会依着实情作诗一首,满城张贴出去” 李师爷已经不太关心,张彦究竟能做出一首怎样水平的诗了。他现在只想知道诗的内容,心情可谓十分迫切。 对此,张彦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反而甚是坦诚地道:“此诗,名为《谒萧山县李师爷有感》,落款我会写上「临浦无名小辈题」。” “” 李师爷恨得咬牙切齿,此子怎会如此妖孽?遑论诗中内容如何,只要其中能有两句朗朗上口,便真是一首打油诗又如何? 照样可流传于大众之间! 但这还不是最为关键之处。要命的是,这标题和落款联系到一起,本就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只要别人有心,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晓今日县衙里所发生的事情。 到那时候,他一定会被视为妒贤嫉能之人,名声也将随之跌落谷底范围不仅限于士林当中。 某些好事者,甚至还会给他头上安几个名号,譬如「妒贤嫉能李师爷」,譬如「狐假虎威李先生」,又如「心胸狭隘李太和」时人好以地望相称,李师爷来自吉安府泰和县,故有此称。 不用怀疑,一首诗词未必办不到这样的事情! 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却只因一本演义的广为流传,就彻底颠覆了其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毁了身后之名那个被人编排出来的桥段,叫做「三气周瑜」! “李先生难道就不想知道,这首诗的内容是什么吗?” “念!”李师爷高坐案上,目光直直注视张彦,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 张彦面露迷之微笑,有如轻歌慢吟般地开口,缓声诵道:“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单只听这前面几句,李师爷便已觉得脑海里轰然炸鸣,胸腔中更像是憋着一股抑郁之气,一时竟是难以排解,险些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何谓君子可欺之以方? 这便是了。 张彦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李师爷,的确可称得上是君子一枚。同样的,他心中也一直都在恪守着君子所应有的底线。 这样的君子,哪怕是与人发生冲突,起了口角争执,也断不至于气急败坏到痛下狠手。事实上,如果是换成别人,假使张彦真想报复回去,也不会傻到当着面去说。 真以为这衙里都是良善之辈不成?如果不是吃定了对方不会下黑手,他绝对不敢如此冒险,否则极有可能走不出这道门 “别别念了!”李师爷双手发颤,紧紧撑着书案,艰难万分地架起了半个身子,“我答应不再插手此事!”话落,竟是再也支撑不住,径直昏倒在了大案上。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甚至还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个念头——果然好诗! 张彦目瞪狗呆。 不至于吧这么容易就被我气昏过去了? 那要情况再严重点,我发力再生猛些,唇舌再稍稍犀利些许,你李大师爷岂不得当场吐血,变成周瑜第二? 一一一一一一 一切尘埃落定,等到张彦走出衙门之时,时间已过未时。 时值秋日,午后的天气并不炎热,甚至还会让人觉得格外暖和,直想懒洋洋的躺着晒晒太阳,偷闲睡上一个美美的午觉。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抢救,李师爷很快就醒转过来。只不过自那以后,他发现,县衙里每一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很怪异 张彦心说我招谁惹谁了,让人欺负后,适当的反击一下下都不行? 他是个人精一样的人物,哪还看不出来,廖主簿和老王司吏不大服管,因而不受李师爷待见。不过于他而言,自己完全就是来衙门混日子的,可不愿牵扯进双方的较量之中。 然而得罪过李师爷,再想要抽身出去,谈何容易? 就在方才,县尊老爷已经当众发下话来,大体意思是:“近日衙中吏胥应差多有松懈,骄懒奸猾之辈素餐尸位,若无决心一革其弊,于民有何益哉?故尔自明日始,但凡有清晨不应卯者,一律重惩不饶!” 一来就碰上了整风运动 这当然是冲他张彦而来,谁让他胆敢以下犯上,气昏了李师爷呢? 若非对方醒来之后,又不计前嫌地劝说县尊网开一面,怕是他早被踢出县衙了张彦心中哀叹连连,直呼生不逢时,好端端的,想混个日子咋就那么难呢?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如果现在回去,然后再带行李来到县衙住下,走这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三个时辰,也就是六小时。 关键是,晚间会有宵禁,所以不太好入城。 好在老王司吏随机应变,又敢作敢为,明知大老爷要整治他张彦,却还愿意公然回护,特意给他时间回去准备,后日再正式入职。 也幸亏如此,不然为了赶时间,今天少不得要破费雇车回去 不管怎么说,寄人篱下的日子终将远去。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个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拿捏的少年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6章 王家夫妇起争执 一路无话,回到麻溪村王家时,天色已然擦黑。 这时间正赶上饭点儿,张彦进得院门,径直朝那亮着烛光的堂屋而去。远远的,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声,这使得他微微一愣。 印象中,舅父夫妻俩虽偶有拌嘴的时候,却从未真正吵得不可开交过昨天饭桌上是第一次,今天这是第二次。 但昨天那是为了自己入赘之事,事关张家香火传承这等大是大非问题,由不得王德不据理力争,今天又是为的啥? 难不成,这老舅父隐忍了二十年,终于决定要‘一振夫纲’了? 一念至此,张彦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当即放轻了脚步,悄然靠近门前,竖起耳朵静静听了起来。 然后他才发现,敢情今日这二人又吵起来,为的还是自己入赘一事 林氏果然还不死心! 屋里,只听得她尖声叫道:“他一个穷小子,能入赘徐家,难道不是几辈儿修来的福气?彦小子不懂事,你这做舅舅的也不明白事理么?” “我就不明白了,你俩有啥好反对的?多美的事儿呀,这要换了别人,早都千肯万肯了!也就是你,才净由着他胡闹!饭都快吃不上了,你们爷俩儿还想要体面?” “你犯得着说话如此难听么?”王德气恼道:“再怎么说,彦儿也是秀才相公的儿子,为何不要体面?怎么就要不得体面了?” “呵!那倒是,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林氏叉着个腰,嗤笑道:“当年你那妹夫,可有够体面的吧?啧啧咱麻溪仅有的一个秀才相公呀,就是放到整个乡里,也不多见!那会儿,人人都道他是文曲星下凡,将来能做官老爷的,后来如何了?” “你这妇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年我妹夫刚中秀才那会儿,你不也一样受了不少巴结,嘴里天天念叨着「攀上了高枝儿」?” “好好好,那咱就不说这茬儿!”林氏话头一转,“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他们张家出事之前,日子过得如何?体面倒是体面了,人人见他都得尊称一声张相公,可不照样过得紧巴巴的?”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显然,王德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为何受人尊敬,又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过得却是如此落魄?秀才与举人之间,差距当真那么大吗?这样的话,自己辛辛苦苦送儿子去读书考取功名,为的又是什么? “当家的,别想那么多了。”林氏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颇为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咱清儿若能考中秀才,有个功名傍身总是好的,举人怕是指望不上了” 说着她话锋一转,不厌其烦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可彦儿毕竟不同啊,家业都没有的穷小子一个,心气儿又高,今次若不入赘了那徐家,往后,你拿什么去与他说门亲事?谁家姑娘愿意嫁他?” 一说起这个王德就来气,忍不住拍案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年,要不是你劝我卖了张家的田产,何至于害得彦儿现在连祖产都无?” “你吼我作甚?”林氏心中的怒火原已有所平息,此时让他这么一激,‘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当时做主的人不是你么?卖田产受益的又是谁?!!” 她越说越气,旋即又道:“也不想想,当初我要不让你卖了那几亩水田,清儿现在能有书读么?能考过县试么?他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放着自家儿子不管,却只为你那外甥作打算,你心里到底和谁更亲?要不是我,你们王家能有今日?你这儿子,指不定还混成什么样儿呢!” “你还好意思说,看看清儿让你给惯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回来” “你那外甥不也没回来?” “” 张彦站在门外,隔着张斑竹帘子偷听到现在,已然觉得无趣。 见得这老两口越吵越不像话,他又实在没那心情出面劝架。思虑再三,决定暂避锋芒,以免受到池鱼之殃。 不料,正欲转身离去之时,屋内二人接下来的话,却是令他迈不开脚步了那几句对话的内容,是他此前从未想到过的 原来,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咱家对不住彦儿的,可不光这一件事!” 屋内,王德如是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听到了林氏的冷笑回应:“你想说的,可是你那外甥女的事儿?” 张彦听到这话,登时只觉五雷轰顶,心神震颤。 单凭这短短两句对话,他便能猜到,当年自己妹妹根本就不是在城里走丢,而是王德有意带她去的县城这一切,想必都来自于林氏的唆使。 这该杀千刀的贱妇! 随后,林氏亲口验证了张彦的猜测。 “不错,是我让你把那丫头卖到牙行去的,可那还不都是为咱家儿子着想?当初是你自个儿非要揽下这桩破事,四个嗷嗷待哺的娃儿,咱田里那点收成养得起么?清儿又要读书,考县试也得买些这呀那的,书籍笔墨少不了罢?与人出去交游,可要些花销?给人先生送节礼,是不是也得花钱?” “再者说了,那丫头跟着咱们也是受苦的命!卖到牙行里去,指不定就让城里哪家富户给挑中了,做个通房丫头也是好的,总好过嫁到穷乡僻壤里受罪不是?即便是她运道不好,只能给人端茶倒水,衣食无忧总不成问题罢?” 屋里的王德无话可说,林氏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事实上,他当时就因为听信了类似这样的劝说,才做下了那样一个决定。 屋外,张彦却是气得浑身颤抖。 果然不出所料,果然不出所料这个自私自利的贱女人,瞒着自己卖了妹妹也就罢了,现在还敢腆颜说她都是为别人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双拳越攥越紧,直到指甲刺破皮肉c掌心隐隐传来痛感时,张彦的神志才清醒了几分。望着掌心隐隐渗出的血丝,一时却是搞不清楚,为何自己会险些因愤怒而陷入近乎癫狂的状态? 按说,他从未见过那个‘妹妹’,不至于存在所谓的亲情深厚吧?难道前身的意识还有所残留,并能通过这具躯体,进而影响到自己的思维和情绪? 且不说门外偷听的张彦如何,屋内,林氏仍在喋喋不休的对王德进行劝说 “当家的,你就答应了罢!给徐家做上门女婿也没啥不好,他们家那闺女,你不也见过么?出落得挺标致的,和咱家外甥也算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呢!” “徐家找你说媒付的那五两银子,还是赶紧退回去罢!”王德根本不为所动,因为张彦已经明确表态过了,他这做舅舅的,哪能强迫外甥入赘? “说得什么胡话?”林氏气得不行,“徐家老爷可说了,事成之后,他还有厚礼相谢!” “你真是掉钱眼里出不来了!” “哟!瞧你这话说的,还不都是为了咱家儿子?清儿也老大不小了,考不考得上秀才另说,也该抓紧时间说个媳妇了,这聘礼不得花钱呀?” 王德懒得与他再吵,干脆把眼一闭,哼哼道:“总之,任凭你说破天去,彦儿不同意,此事就没辙。有本事,你找他说去!” 林氏一脸不屑道:“他一个小娃儿晓得什么事理?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瞧着他那脾性,和你妹夫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端的是傲气无比且容我苦口婆心再劝一劝,如若不成,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有我在,你休想乱来!” “凭你?可拉倒吧,你能济个什么事儿?小小的丁役事情,你都解决不了!这还罢了,你竟真敢答应那小子,让他出外替你走动”林氏边说边摇头,这丈夫年纪不大,却已经老糊涂了,居然放任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去城里办事。 那能办成才叫怪事呢! 听她提起此事,王德脸上也是臊得慌,却仍旧嘴硬道:“你怎知他办不成?” 他本就没对张彦抱有太大希望,只是耐不住张彦一再询问,才开口道明了原委。不料那外甥听完后,今早立即就动身进城去了 “这不明摆着么?”林氏手指一戳丈夫额头,不再接着说这话题,转而,又为张彦入赘一事出起了主意,“这回你还得听我的,等他一回来,咱们就” “不劳舅娘费心——” 张彦一掀门帘,人就进来了。望着林氏那有如见了鬼般的神情,他淡淡一笑,状若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这一回,恐怕要让舅娘失望了!今日甥儿进城,已经办妥了事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7章 张家祖坟冒青烟 堂屋里,面对突然出现的张彦,王德夫妇简直快吓傻了。 要知道,就在这之前,他们夫妻二人口中所谈论的话题,对这外甥来说可不大‘友好’。天知道,他究竟听去了多少要命的内容 不过,一听张彦说他已然办妥事情,王德心中不由又惊又喜,紧忙追问道:“彦儿,你当真办妥了事情?怎会如此顺利?” “自然不假。”张彦轻轻点头,接着话头一转,说道:“对了,还要劳烦舅父走一趟,代我去找乡邻们作保。” “作保?” 王德闻言疑惑不已。找乡邻联名作保这种事情,他倒是比较熟悉。 此前,张彦和王清报考县试,都是由他出面找人作的担保只不过在科举制里,除了最基础的联保单位外,还需再找一个保人,且对保人身份要求更高。 国朝里甲制下,十户为一甲,而这十户之中,若是有人需要作保,则需其中五家联名,再由甲首作个保人,才能证明被担保人的‘身家清白’,通常用于应对官府盘问,莫不是 念及于此,王德心中惊疑不定,登时看向张彦,一脸紧张地道:“你可是犯了什么事儿?这可不成!犯了案子没人会为你作保,快快收拾衣物上路,走得越远越好,切莫让官差给逮着了”说着,又语声急切地吩咐妻子,“快,你快些去备好盘缠,交给彦儿!” 他这么一说,倒把林氏和张彦都给整蒙了,前者颤声道:“当家的,你可不能犯糊涂!这彦小子犯了公案,咱们若是纵他逃走,同样会受牵连的” 张彦淡淡瞥她一眼,眼中充满鄙夷之色,却也无心与其多废唇舌,只望向王德,出声解释道:“舅父怕是误会了,小子并未犯下案子,让你找人作保,为的是进衙门当差” 什么?!! 进衙门?当差? 这一回,王德夫妇彻底懵了。 张彦只好当着俩人面,把事情给简单说了一遍,结果听得这二位眼冒精光他们万未料到,自家这外甥居然要成‘官人’了! 张彦实在是想不通,当个小吏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 尽管有些江湖地位,可以捞取一些灰色收入,指不定手里还能掌点实权。但是,对于这等奸猾之辈,老百姓难道不该是表面上恭敬,却又打从心眼里瞧不起的么? 不得不说,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所以总是受到前世观念的影响,认为在吏员面前,老百姓心中也应该是存有身为‘良民’的优越感的。从而,对这个被称为“官府爪牙”的‘低贱’职业也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王德欣喜若狂,当即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急吼吼的就冲出家门,找人给他联保去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 目送舅父离开之后,目光再次转向舅母林氏之时,张彦整个人的气势又变得凌厉了起来。 “彦小”林氏吓了一跳,只觉让这目光一盯,她就浑身都不自在,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彦儿,你这是” “倒也没什么。”张彦笑笑,忽而语声转冷道:“只想奉劝舅娘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亏心事做得多了,总会遭报应的!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冷笑转身,不料迎面却是撞上了表兄王清。 “张彦!你说的什么混账话?”王清大义凛然,指着他严声斥道:“目无长辈,狂妄自大,我王家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哦?”张彦目光一懔,针锋相对,“你是不是还想说,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你你想做什么?”王清为其目光所慑,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往后退出了一步。 “我能干什么?”目光一扫边上噤若寒蝉的林氏,张彦似笑非笑道:“我寄住你王家四年,如今还能保全性命,倒要多谢舅娘不杀之恩呢!” 说起来,这刻薄的舅母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由于时常侍弄庄稼的缘故,皮肤不够白净,容貌体态却真不算差,倒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可张彦心中对她尤其厌恶,便是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因此目光大多停留在王清身上。 只是如此一来,他那慑人的气势就全然加诸到了王清身上,倒令对方颇不自在了。 王清悄然挪步,逐渐靠近了自己母亲,忽觉胆气又壮了几分,再次出言斥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一朝得志,便想兴风作浪不成?” “看来你都知道了。”张彦对此倒不意外,不过他也太小瞧自己了吧。一个小小的吏员身份,能有多大用处? “到底是我忘恩负义,还是你们母子刻薄尖酸?这四年来,你母子二人占尽我张家便宜,而今还想倒打一耙,颠倒是非黑白?我就想问一句”张彦冷笑连连,忽而厉声喝问,“依我大明律例,略卖人口,压良为贱,该当何罪?!!” “” 母子尽皆愕然,心中已然领会,张彦所指何事。当时做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猛然被当事人一追究,林氏才意识到,自己早就犯下了大罪! 要说这事也实属寻常,民不举官不究的话,根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可一旦有人上告到官府,那她这唆使之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听明白了就好!”张彦见这表兄神情,显然也属于当年事情的知情人之一,于是又出言威胁道:“我这就回去好好看看,大明刑律中的「略卖人一条」,当处以何法!” 走到门口,忽而又回头道:“对了,我尚未吃晚饭,还劳表兄辛苦一趟,送到我房里来。”说完真就回房去了。 望着他身影远去,没入夜色之中,王清回头望向自己母亲,一脸不安:“娘” 林氏神情一片恍惚,定定心神,才对自家儿子吩咐道:“不想你娘我被人告上公堂的话,就赶紧照他说的去做,快去!” 一一一一一一 这一夜,大麻溪村沸腾了。 王德出门后,找到几户乡邻,提出要请他们联名作保,立即就遭到了各式各样的问询。 待到得知张彦要进县衙当书办后,乡里相邻们便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消息一传十c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大半个村子(绝非夸张,山区地狭,不利于大村落的聚居,小村庄反而占据了绝大多数,整村也就几十户人家),人人都道张家祖坟冒了青烟 我的老天爷,这是张老相公显灵,开始庇佑张小相公了么? 不然的话,怎的他清早才出了趟门,晚间回来就摇身一变,成了六扇门里的官人六扇门,是老百姓对州县衙门的俗称,民谚有云: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一片恭维声中,王德乐呵呵地听着乡亲们的各种赞美褒誉,一颗心里与有荣焉。 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小部分为的丁役之事得以解决,王家今年只需出一人,也就是他自己去应役就可以了。 更令他老怀开慰的是,外甥张彦总算谋得了一个好前程,尽管其中没有他这舅舅的一份功劳,但也算是能对得起自己那死去的妹妹了。 两项加一块儿,其实都和张彦有关,王德真心为这外甥感到高兴。 且不说外头如何,院子里,王清端着饭菜来到西厢,轻声扣响了门扉。 “进来吧!” 屋里传来张彦那道懒洋洋的声音,登时又让王清气得不轻,这小子蹬鼻子上脸了还? 不过推开房门后,见到张彦坐在桌边,手捧着一本《大明律》正在低头翻看研究时,他立马又按下了心中的不快 张彦放下手中书卷,目光扫过饭菜,冷不防问了一句:“你该不会往里吐了口水吧?”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两世为人,见多识广,这种心怀怨恨却又奈何不得,只能耍耍小手段的报复伎俩实属寻常。 王清瞪大了眼睛,羞怒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张彦见其反应,就能料到饭菜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了,但他仍是毫不客气地出言打击道:“什么清白?你们母子俩做下的龌龊事还少了?要我试举一例么?两年前,是谁跑去那谢寡妇家的院子里,偷窥人家洗浴?” 王清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哪有的事!君子应当克己复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我辈读书之人,岂会不知男女大防?” 张彦懒得再揭其短处,主要是肚子饿了。 当即点点头道:“好罢,且信你一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8章 你插不上手 王清可没空看着表弟吃饭,他匆匆忙忙送饭过来,自己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只不过,如今的张彦不能等闲视之,手中可还攥着自家老娘的把柄,一旦闹腾起来,官司打到衙门里,那王家可就真的惨了 为何? 先不说最终能否坐实罪名,光是摊上了这么一桩官司,这过程都有得受。在这年头,但凡能安生过日子的人,就没几个愿意打官司的,尤其是作为被告来说。 无论最终结果胜诉还是败诉,首先在案子审理期间,要随时随地接受县尊老爷传唤过堂。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令人畏惧的,其实是那帮经手的公差。 这些人如狼似虎,敲诈盘剥,无所不用其极,犯到了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君不见,多少家境殷实的人家,只因一场官司,就被整得倾家荡产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因为当年那事情,王清确实是知情的。 事实就是事实! 张彦现在入了县衙,那么想要坐实他们王家贩卖其亲妹的罪名,自然也就更简单了。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 换句话来说,这事只要张彦想追究,那么成功打赢官司的可能至少有八成不,应该是九成九!若无其他变故,这场官司,他们王家肯定赢不了! 这也是他愿意对张彦忍气吞声的原因,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王清的心思,张彦倒也看出了几分,不过毫不在意。当下,只如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成了,别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该干嘛干嘛去!” “这个”王清迟疑着道:“表弟,咱毕竟是一家人,你说对吧?” “算是吧。”张彦态度有些敷衍,说出来的话同样带着几分讽刺,“还得谢谢你们娘儿俩,当年没有把我丢井里淹死。” “” “也对!人都是自私的,照说你们的做法也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如果可以一直瞒着我,自然最好不过了,可惜”说着摇了摇头,作惋惜貌,“你们没能做到这一点。” “” “或许舅娘说得也没错,生在小户人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哪有给大户人家做丫鬟来得轻松?再怎么说,能买得起丫鬟的人家,家里都不会缺那点口粮,总不至于让我妹妹饿着你说对吧?” “表弟,我娘真没有坏心眼儿,她对你们兄妹” 王清急于辩解几句,张彦却是抬手打断:“好了!你想说些什么,我都清楚。时辰不早,你还是赶紧吃饭去罢!这事儿,你插不上手。” “” 一一一一一一 话分两头,却说这李文斌,自打从张彦那儿买了首诗后,足足兴奋了一整天。 一直挨到黄昏时分,早已收拾停当的他,穿着一袭簇新的长衫,乘上座驾,赶赴城里即将举行的文会现场。 发起今夜聚会的人是位秀才,姓高名升,乃岩峰望族高家子弟,在本县可说是颇有才名,士林中也有些影响力。 文会的女嘉宾,请的则是有‘萧山第一名妓’头衔的薛燕儿姑娘,地点就在她的居处其实也相当于妓馆,因为这时的经营模式,以居家式为主。 薛燕儿略通文墨,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倒不见得精通多少。 可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在本县妓人中鹤立鸡群了。也正是因此,才让她侥幸得了个雅妓的名号,进而被评为县里第一没办法,文人骚客都喜欢这调调。 薛燕儿喜好诗词,也喜欢栽花,院中本就种着一些花花草草。此次重阳诗会,又以赏菊为主题,在她这儿举行倒是再合适不过。 未及掌灯时分,院中已是宾客满席,热闹非凡。 李文斌到达目的地,还未进门,就先引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为何? 只因他今日的造型颇为奇特,虽然没有奇装异服,头上却是插了几朵菊花漆黑夜中一点黄,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高升作为今夜的东道主,亲自站在门前迎接宾客。这厢间,还在与一位县学同窗寒暄客套,那厢却是骚动不已,这令他也不禁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见到李文斌鬓上插着几朵花儿,正被门外众人围着调侃,高升不免也跟着取笑了一句:“李贤弟这是何意?欲效那狂生之辈,哗众取宠不成?” 重阳簪花,原也没什么,但此时可不比唐宋,头插菊花的习俗并不盛行。即便是要簪花,也多是聚众饮宴期间,用作助兴的。 哪有似他李文斌这般,头戴菊花来参加聚会的? 难道真是想出名想疯了,才要模仿某些狂士的言行,故意做些出格的举动,以图引发他人注意? 李文斌却只是笑着朝他一拱手,并不理会众人的议论纷纷,当先进了院中。 这般作派,倒是让高升为之一愣,身旁有人便笑道:“哈哈看来这李家后生,今晚是打定了主意要扮狂士了,瞧他那目中无人的架势啧啧,也不知腹中才华,能否撑起这孤傲姿态?” 边上立即有人捧哏:“哈,怕不是假清高罢!” 又有人接口道:“是了,应是从姑苏那边学来的” 众人轰然而笑,调侃几句,便鱼贯进入院内。 所谓文会,顾名思义就是以文会友。但像聚众欢饮这等轻松时刻,也没人会喜欢辩论经文义理,更不可能现场出题,然后大家一块儿埋头作时文八股。 故而,诗词歌赋对对子,自然而然就成了主流。 花前月下,酒至正酣,才子佳人,吟风颂月,岂不美哉? 今夜到场的文人,多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但也参杂了不少受邀的童生。 这些人大都有些背景,属于本县科举望族中的子弟,足可跻身‘名流’之列当然,范围仅只限于举人之下。 院里摆了三大桌,正中一席上,坐的都是年轻的秀才相公。边上两桌,则分为老生员一席,童生单独安排一席多出来的那几位,额外也给添了小桌。 一位县学生员发起的聚会,能来三十多号人,已经不算少了。 往常的文会中,大都是年轻的秀才在出风头。因为他们最有资本,可以暂时不考虑功名利禄之事,安心吟风弄月,陶醉于风花雪月的浪漫意境中。 老秀才们就不必说了,人家一心忙着功名进取,想的基本都是如何写好时文,哪有那么多闲心无病呻吟?至于后进的那些童生们,却是才学稍显不足的原因所致八股文的水平都还没来得及提高呢,诗词又能做得多好? 然而今夜注定不同,众人才刚喝了几杯酒,正打算玩点小节目助兴呢,李文斌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却是当先跳了出来,率先就要卖弄他的诗作 嗬!难道他真是有备而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19章 李书生一鸣惊人 李文斌这小年轻,虽说有些表演天赋,毕竟还是稚嫩了些,沉不住气,还没开始热场就要卖弄。不过也没关系,诗好就行了,管他那么多。 对此,他信心十足! “我说李贤弟,你有什么好的诗词,不妨当众吟诵一遍吧!” “没错!瞧你今日这架势,怕是早都憋不住了吧?快念出来听听” 众人又是哄笑一阵,却压根没人自觉噤声,满座仍是一派言笑晏晏的气氛。说话的人一多,自然就显得嘈杂无比了。 李文斌也不以为意,当即高声吟诵:“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咦! 众人漫不经心的听了前半段,不禁感到惊奇不已,甚而还有人惊咦出声,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人群中唯一站着的少年。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这句子,有广为流传的潜质呀! 李文斌接着又是诵道:“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画面定格,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空气宛若凝固,全场鸦雀无声,一个个都不觉停下了手中举起的酒杯,各自张着惊愕的嘴巴,目光直愣愣望向那场中长身而立的少年郎。 啧啧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这诗句,莫不是在反讽此前门外嘲笑过他的人?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泽先生是酒狂” 此次诗会的发起人,高升坐在主桌之上,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诗作,心中只存一个念头:“此作如若放在唐宋,勉强只能算是三流,可若放在当下,足可入得二流水准!这诗一出,今晚怕是真要让他大出风头了!” 虽则只是二流,却也算是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了。高升并不觉得,场中这些人里,有人能做得出一流水准的诗词来包括他自己,也写不出那样的诗句。 “哈!果然是一首好诗,当浮一大白!” 不知是谁率先鼓掌,并高喊了一声,随即全场转静为动,掌声雷动,连绵不绝。一时间,叫好欢呼声此起彼伏。 李文斌置身其间,当仁不让的成了人群瞩目的焦点。一时间,只觉恍若身处梦中,心中不免有些自鸣得意:“这个张彦,真的很不简单吶!明日登门,定要找他再多买几首备用!” 一一一一一一 麻溪村里,张彦吃过晚饭后没多久,王德就过来了。 对于这位养育了他多年的舅父,张彦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王德本性不坏,即使真做过一两件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也是值得被原谅的。 事实上,此刻再要面对自己这亲外甥,王德心里同样也是尴尬无比。 那几年里,张彦虽说是在他家白吃白住,粗活重活也少有被安排去干,但他仍是觉得有愧于那早早离世的妹妹自己待她儿子,终究是不够好的。 尽管是受了妻子唆使,可张家的田,确确实实也是他王德做主给卖了的,钱却没怎么用在张彦身上,而是给了自家儿子入学读书。 这还不算,此次的丁役之事上,他多方走动无果后,心里也早就打算放弃了。只想着到时徭役摊派下来,三丁抽二,便让外甥和自己一道去应差役就是 王德当然知道,那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梗在张彦心中的那根刺,其实是瞒着卖了他妹妹的事情。而这件事,做主的人还是自己他焉能不对张彦心怀愧疚? 但事情总得解决,以他们王家如今的境况,根本就耗不起这样一场官司。 而且,即便是个法盲都知道,贩卖人口c压良为贱的罪行轻不了!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他不能让妻子独自一人去承担这样的罪名! “彦儿,当年那事儿,确是舅舅一家对不住你” “舅父说得哪里话?”张彦摇头,语声诚恳地道:“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苦衷。”其实心里还有一句,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做什么终究是没忍心说出来。 “不!”王德十分坚定道:“错了就是错了,你不必为舅舅我找理由!” 张彦闻言,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总不能出声赞同吧? 王德却突然像是豁了出去般,毅然决然的说道:“既是我王家先对不住你,你要怎样出气,舅也绝无二话可说!但我这做舅舅的只想求你一件事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就好,不要牵累到他们娘俩儿身上,成吗?” 张彦无语,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敢再继续追究下去么? 不过话说回来,他本来也没打算在此事上较真,完全只是故作姿态,吓唬林氏一番罢了。不是他不想,而是真的不能这么去做! 出手惩治林氏固然痛快,定下罪名,将其打入万劫不复最好 可如此一来,也势必会为自己招来欺压亲族的恶名。尽管在此事上,的确是林氏有错在先,可时下的人却不会这么看。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你张彦作为一个小辈,纵是长辈有错在先,也不该下此狠手,将王家给整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虽然这样形容有些过了,却也和实际情形差不多。 虽然买卖人口是大明朝的常态,不过依照律例,一切压良为贱的行为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只有朝廷才有资格将良人充入贱籍,譬如发卖犯官家属为奴。 换言之,民间的私相买卖,全是违法的行为! 双方你情我愿还好,民不举官不究。可他张彦若是出面,控告林氏将其妹妹发卖为奴,那官司就有得打了。最终能否坐实罪名且不说,只要拖上三俩月,王家又有多少钱够填饱官差的胃口?离家破人亡还有多远? 于他张彦而言,将事情做绝,未必能有什么好处,坏处却实在多多。 要知道,读书人都非常看重名声,名声一旦毁了,那是多少才学都难以弥补回来的。而这也极有可能,成为将来科举之时,主考官让他落榜的重要因素,是以不得不慎重考虑。 再有就是,自家事自家知,人人都道他在县衙里做了官人,必然有些关系,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已经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师爷,进而又得罪了县尊大老爷,还敢保证这场官司能打赢吗? 而且,林氏人虽刻薄,说出来的话却未必没有道理不中听倒是事实。 站在后世人的观点上,卖儿鬻女这种事情,可能惊世骇俗了点。但在时人的观念里,对此看得并不十分严重,尤其是女儿。男尊女卑观念下,生来就被认定是个赔钱货,一逢上灾荒年节,粮食歉收的情况下,她们很轻易的就会被卖掉 封建社会,就是这么残忍,女子基本都被视为货物。 张彦虽是现代人的灵魂,却也不能以此来强求,古人应当如何如何遵守道德标准,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张彦除了见好就收,还能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既然无法追究下去,索性也就原谅了罢,还能落个宽怀大度的美名,何乐不为?并非他不愿追究,而是真的不能这么去做 当然,他原谅的也仅有王德一人。 放过林氏这一次已是仁慈,深心里,他是不可能会原谅那个女人的。 “舅父,其实我真没怪过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顿了顿,张彦又道:“我明日一早就走。”这个家,已经没必要再待下去了,眼不见为净最好。 “好c好c好!”王德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就要朝他跪将下去,“舅谢谢你了” 张彦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急声道:“使不得!舅父欲折煞甥儿耶?” “不!”王德摇头道:“你能以德报怨,宽待舅父一家,这礼应当受着!”话落挣脱张彦的手,又要再跪,吓得张彦连忙闪身躲开。 王德无奈停下,最终仍是拗不过张彦,只好作罢。旋即又从怀里掏出一份保书,递给张彦道:“这是你让舅给办的事儿,已经妥了!” 张彦谢过,王德犹豫一番,又开口道:“你舅娘也是真心悔过了,方才她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个人躲屋里哭得眼睛都肿了” 对此,张彦只是暗暗撇嘴,心说难道不是被吓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0章 相见争如不见 乡间的夜里格外宁静,庄户人家日出而作c日落而息,通常不会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其他生活或许会有,比如夫妻生活。 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这在小户人家里虽然常见,却不轻易点燃。 若是放在以往,张彦绝不可能敢点着油灯过夜,会被骂败家的。 今夜却是不同,从晚饭时起,他屋里的油灯就未曾熄灭过。反正都要走了,待在王家的最后一晚,也让林氏肉疼一回罢 借着烛光,他慢悠悠的打点着自己的行装,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几件换洗的粗布衣裳,几卷备考的破旧书籍,并一本书页泛黄的《国朝史略》,被他一一塞进了箱笼。若不是空间太小,张彦甚至都打算带齐一整套父亲留下的四书五经 科场里,题目虽出自四书五经,答题却要求你‘代圣人立言’,所以作文章时,只能从《朱子集注》等官方规定的注解籍册中引述阐发,这才是中试的关键。相比起来,四书这样的书籍原本,反而显得较为次要了。 不过看着箱笼里的衣物,张彦又犯起了愁。 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礼房书办,属于临时工性质,制服应该是没有的,书办们大都穿着自己的衣裳,但至少个个都穿着长袍,反观自己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这年头,衣服够不够体面,基本只看三样:腰身肥不肥,袖子宽不宽,下摆长不长。 不信?你瞧瞧那秀才澜衫,朝廷官袍,命妇礼服,全是往这方面下手去整。地位越高的人,那衣饰就越夸张,看起来就越体面要不怎么叫宽袍大袖呢? 张彦没有体面的衣裳,临时找人给做两件成衣吧,又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可不做嘛难不成,后天他就穿着那代表庶人身份的短褐,去衙门上班? 县衙里边,可是有位大老爷正等着揪自己的小辫子呸呸呸,满夷荼毒太深,顺口就出来了。县尊老爷现在正擦亮了眼睛,准备寻自己短处呢! 正发愁时,他突然想起,柜子里好像还有件父亲留下的衣物呃,好像应该叫做遗物? 按说这类物什不太吉利,可那件衣裳却是全新的,似乎父亲生前都没舍得穿过。 秉持着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张彦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就将那件长衫给翻找出来,披到身上试了试,居然还挺合身好吧,其实是略宽松了些,他这年龄,个子应该还未完全长开。 这也无关紧要了,反正都是宽松的袍子,穿在身上,别人应该不大容易看得出来。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双长靴,也是七八成新,父亲没穿过几次这玩意儿张彦是没有的,因为国朝禁止庶民穿靴。 这种体现阶级分明,却不够人性化的制度,当然出自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手笔不过人亡政息,立国至今,他那套制度早都成了废纸,民间穿靴的人多了去了。 作为一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张彦再一次以“父业子承,父鞋子穿”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穿上靴子试了试,尺寸倒是一样大 收拾停当,却暂时没什么睡意,便熄了油灯,搬张杌子来到门口坐下。后背倚着门框,抬头仰望满天繁星,忍不住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 “我的人生,包括婚姻,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安排!” “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插手” 张彦喃喃自语,从明天开始,他将揭过人生的旧篇章,踏上全新的旅途。可从眼下的状况来看,说是前途未卜亦不为过 马上就要走了,徐小娘子那边,要不要再抽空见上一面? 还是不必了吧,毕竟自己不可能会入赘徐家,而她父亲徐大户,更没有放任自家闺女跟个穷小子厮混的道理。 既然俩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的可能,真就不如不见,以免牵扯越多,陷入越深。 而且,自己现在可还欠着她几两银子呢,若是见了面,再跟她说“咱们不可能”,那么这钱要不要当场还她? 眼下,还不知道能在县衙待多久,万一还了钱后,没几天就被县尊给踢了出来咋办?可不能混到沦落街头的地步呀所以这钱,暂时还是不还了吧?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不见为好! 一一一一一一 一夜无话,及至天明,张彦洗漱完毕来到堂屋,发现空无一人。 想来,应是林氏母子二人都在躲着自己吧。 倒是舅舅王德,听说昨日寻了个短工,今早应该是到邻村上工去了。很朴实的一个男人,任劳任怨的,一力扛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 好在早饭还是有的,草草往肚里填了一碗稀粥,张彦便准备出发了。 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到灶台前一阵摸索,果然又发现了舅舅的杰作他会心一笑,把碗里的茴香豆全数倒了出来,然后从钱袋子中拣出一块碎银,放进碗里盖好,又将碗给放回原处。 “可怜的男人,这点私房钱给你藏着买酒喝” 嘴里嘟囔一句,转身离开了堂屋。背上箱笼刚出院子,不想迎面就碰上了王德,这让张彦不由得一愣:“舅父怎的又回来了?” “嗨,你今日要出远门,我哪能不送送你?” “不用不用”张彦连忙推辞,却瞥见了他提在手里的一个小竹篮,里边装着十来个鸡蛋,不禁讶然道:“您这是?” “给你的!”王德憨厚的一笑,继而又道:“咱家里的老母鸡不争气,没下几个蛋,我又从别家借了一些,给你一并带着!” “这”张彦真是被他感动了,眼眶不觉有些湿润,忙眨眨眼道:“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这话没错!自家人,咱爷俩儿用不着客气”说着把竹篮往张彦手上一塞,“你先等着!”然后,就见他匆匆进了院子,去往堂屋。 再出来时,王德手上又多了几个鸡蛋,和一个油纸包。 东西全被塞到了竹篮子里,张彦指着油纸包,问道:“这又是啥?” “几块酥油饼而已,我让你舅娘连夜赶做的,给你带在路上当干粮。”王德说着就要把张彦背上的竹制箱笼给卸下来,这让张彦又犯迷糊了。 “舅父这是” “拿来,我给你背着!”王德笑道:“你走得太过匆忙,今晨本想找乡邻借用牛车送你来着,可惜没借到,人家早答应借出去给别人了舅亲自送你一程。” 艾玛呀,要不要突然这么煽情张彦赶紧背过身去,控制好情绪,状若轻松地问道:“您不还要上工去么?” “清晨托了同去的工友给主家传话,我午后再过去。” 王德满不在乎地答了一句,又来卸他背上的箱笼。张彦拗不过他,只好任其抢了过去,往那宽厚的双肩上一背,大步子一跨,开始在前领路。 麻溪虽然地处山村,距离官道也不算太远,走出将近十里的山路后,转入官道,道路也逐渐平坦了下来。 张彦这时停下,好说歹说,才把舅父给劝了回去。 又走了片刻,忽见前方一辆骡车飞奔而来,携着一路烟尘呼啸而过。望了一眼那车架,张彦总觉得有些莫名熟悉。 走出百步路远,才想起,那不就是李文斌的专用车架么? 倒还真忘了他今日登门之事,这时就算记了起来,也已经追不上了 也罢,李文斌欠下的那一两银子,就当是回报舅父对待自己的一片真心了。看来那姓李的小子,为人还是挺有诚信的,今儿一大早就赶过来还钱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1章 宾客盈门 麻溪村,王家。 桌上放着一块碎银子,正是王德回到家后,无意中在灶台后发现的。 桌边出现罕见的一幕,王德正在数落妻子。 难得的是,林氏竟也意外的没有出言反驳,只一脸羞愧地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垂首听训,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温顺。 “我一直就跟你说过,彦儿是个好孩子,让你平时收敛着点,不要待他那般苛刻!” “可你倒好,整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的,还想着从一个娃子身上捞好处,这回吃上教训了吧?瞧瞧人孩子多懂事儿,走都走了,还要偷偷给咱留下这一大笔银子哼,亏得你还骂他忘恩负义!” 这里边,存在一个小小的误会。 王德并不知道,张彦偷着留下来的这点银子,纯粹只是想给他当私房钱用。结果他倒好,误以为自家外甥这是在以德报怨,已经原谅了妻子 不过这般光明正大的拿出来,倒也没有多大问题,正好可以借此一振夫纲不是? 林氏显然也因此而产生了误会。 毕竟,她曾撺掇丈夫做下不少对不住张彦的事,而那些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也真是会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但外甥能如此不计前嫌,倒让她感到愧疚难安了。 张彦所留下来的银两固然不多,看那份量,顶多也就七八钱左右。哪比得上徐家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五两大子儿? 想归这么想,总得考虑到实际问题。 张彦一个少年人,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怕是他身上也不会剩下多少了罢! 正因想到了这一点,她今天才没敢出声,任由丈夫不断数落着自己。否则,以她那一贯的性子,估计早忍不住发火了。 王德今天难得爷们儿了一回,对此自是乐在其中。他喝了口茶水,正要再训妻子两句,不料院外此时传来一道声音:“敢问此处可是张公子家?” 张公子? 夫妻二人皆是一愣,心说这人莫不是来找自家外甥的? 听那声音,应该不是熟人,难道是从外边来的?这倒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当下,王德忙是出了堂屋。远远就瞧见院外站着一位少年人,身边还有书童相伴,身后更是停了一辆骡车,车架华美气派,料来应是富贵人家 嘶—— 见此一幕,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自家外甥怎会识得这样的人家? 上前对答一番,确认来人正是要找张彦后,王德正待说明,张彦此时并不在家,没成想,此刻又有两位客人赶来,竟是本乡里长和王氏族中一位担任甲首的族叔。 王德不由呆了一呆,忙又迎上前去,拱手为礼道:“程总甲,三叔,您二位这是?”所谓总甲,便是里长的俗称。 不待里长开口,王家族叔已然抢前一步,笑吟吟地对王德说:“总甲得知你那甥儿做了官人,今日特备些许薄礼,专程过来给你道喜的!”那般嘴脸,似是全然忘了,先前他曾联合徐大户和里长,欺压族侄王德一家之事。 如此一幕,王德这么一位朴实的庄稼汉子,自是难以招架,一时只觉受宠若惊。 正忙着要将两拨人马邀请进院,哪成想,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还有第三方人马赶来最后到的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徐家小姐! 眼见王家门口这般场景,徐家主仆二人也是呆了一呆。 这年头,女子出门多有不便,特别是还碰到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就更是不好应对了。一个不好,是会被人指斥失礼的。 好在徐小娘子早有准备,忙给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秀儿便上前一步,如同解释般对王德说道:“王叔,我家小姐今日前来,是问张小相公还钱的!” 还钱? 不止王德,门外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不过这与他们无关,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心思已经各自活泛了起来。 ‘难怪呀难怪那徐大户会如此着急,不惜以丁役之事来逼迫王家就范,敢情他这千金还真看上了张家小子!’程总甲和王甲首如是想道。 李文斌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娘子生得当真标致可人!只可惜看她这模样,似乎和张彦那小子牵扯不清呀!这般亲自上门,难道真的只为催债而来?’ 三方人马进屋,可把林氏给吓了一大跳。 这些人全都来头不小,若是放在以往,他们王家恐怕连登门拜访人家的资格都没有,可今日竟是为了张彦齐齐登门,可谓是令王家蓬荜生辉了。 夫妻二人分工合作,王德负责招待贵客,林氏则是忙里忙外,端茶送水,表现得格外殷勤,一张嘴笑得怎么都合不拢,可见心里早都乐开了花儿。 可在高兴的同时,不免也会感到忧心忡忡。 自家那外甥,如今看来真要飞黄腾达了,先前的事情,他当真已经不再计较了么?不成不成,改日有机会的话,定要当面再好好向他赔礼道歉一番 今日登门的人,虽然各怀心思,却都没有什么正事,因此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说上几句话便相继告辞离开。 徐小娘子特为‘讨债’而来,至于讨的究竟是情债还是钱债,怕是也只有她自个儿清楚了。不过一听说张彦这个事主不在,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倒也不便在王家多留,当即起身告辞离去。 而李文斌呢,为的是买诗和还债而来。 他是个爽快之人,知道张彦不在后,很痛快的便把欠下的那一两银子给了王德怎么欠下的债务,倒是没有多提,毕竟这事它本身就不光彩。 事实上,这小年青之所以匆忙离去,主要还是想去找徐小娘子搭话,顺便打听打听对方的门户情况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如此心情不难理解。 里长甲首二人,却是得知张彦入了公门后,一时拿捏不准这小子走的谁人门路,本着小心谨慎的心理,才过来化解一段‘前仇旧怨’,巴结暂时还谈不上。 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桌上的茶水倒是没人沾上一口。 王德何尝不知,他们这是看不上自家的粗劣茶叶,只能是连连道上一句“招待不周,万望勿怪”了。不过这心里,倒也是美滋滋的。 送走了所有贵客后,夫妻俩相对无言,心中惟余万千感慨。 这可全是沾了外甥的光呀! 一一一一一一 ps:感谢书友[llk]的打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2章 自号秋香 却说这李文斌出得院外,正欲寻那佳人芳踪而去,不料对方似乎也在等他,留了丫鬟侯在车前,正和自家书童相谈甚欢。 准确的说,是他家小书童在那搭讪,勾搭人家丫鬟。 这样一幕,使得李大公子心生无限遐念,暗道莫不是那小娘子也看上了自己?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人家姑娘找他,为的也只是打听张彦在城里的消息而已。 二人前后脚出来,她自然也听到了李文斌后边对王德说的话。因而此刻一见面,徐小娘子客套话都懒得多说,开门见山便问道:“你如何欠下的张公子银两?” “” 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李文斌毕竟还要面子,买他人诗词来充门面这种事,自是不好宣之于口,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呀,此处景致当真不错,比我们曹坞那地方可要美多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 徐小娘子出声打断,目光淡淡扫过李家书童一眼,最终又落回李文斌身上,似笑非笑道:“你是曹坞李氏子弟,与张公子乃是城外茶馆相识,奴家说得可对?” “啊?”李文斌大惊失色,手中折扇倏然一敲书童脑袋,骂道:“混账东西!竟敢出卖你家少爷?” 转而又望向了徐小娘子,一脸无奈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便实话实说了罢!不过为名声计,还望姑娘莫要对外宣扬” 书童让那一下给敲懵了,脑袋一时有些迷糊,未能及时反应过来。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待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后,赶忙急声提醒道:“少爷” “闭嘴!” 李文斌怒斥一声,又望向徐小娘子,面露几分哀求之色,连连拱手道:“身为读书人,买卖诗文确实不甚光彩,小可已经幡然悔悟,还请姑娘务必为我保密,拜托了!” “好说,好说!”徐小娘子笑吟吟地把头一点,旋即向他盈盈一拜,告辞离去。 怔怔望着那道倩影,李文斌只觉怅然若失,悲伤得难以自已,“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多好的姑娘,奈何,本公子没这机会了” “少爷”书童小心望他一眼,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并未和她们说过,您买诗词的事儿。” “什么?!!” 李文斌不觉一怔,继而恍然大悟,心中更是感到悲愤难当:“本少爷居然被人给耍了!难怪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又见自家书童投来一道同情的目光,顿令他恼羞成怒,追着对方脑袋就是一顿猛敲。 “混账!明知她在戏耍本少爷,你也不知提醒一声!我要你何用?” “少爷饶命!”书童捂着脑袋四处乱窜,一脸委屈的申辩:“刚不是您让小的闭嘴么?” “你还敢狡辩?看打” 一一一一一一 “小姐,那李公子可真是笨得可以,只消诈他一诈,就啥都招了,哈哈” 回去的路上,丫鬟秀儿忍俊不禁,一想起方才一幕就乐得不行。事实上,从李家书童那里,她也不过是打听到了李文斌和张彦结识的过程而已,并未能套到其他的话。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买诗出风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下人哪敢随便透露? 只能说,李文斌为人太过老实了些,忽悠两句就什么都招了这当然只是她俩的判断,若是让张彦来分析,李文斌这人还是挺机灵的,绝对算不上什么老实人。 至于为何被骗,这不明摆着的么?小年轻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知慕少艾,甫一见到个心仪的姑娘,智商就不够用了呗 徐小娘子淡淡的笑着,心中却也不免感到有些疑惑。 按理说,他馈赠的那三两银子,虽然不多,却也足够让张彦疏通门路了。毕竟只是减去一个丁役名额这样的小事而已,本就没有多大的难度,何至于缺钱到卖诗的地步? 要知道,这可是最为文人所不齿的呀! 难不成,他又遇上了什么麻烦?这个混蛋!走得忒也匆忙,竟是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本姑娘真有那么讨人厌吗? 徐小娘子心中思绪万千,半晌也不接话。 秀儿见状,情知她肯定又在想着那张家的小郎君,忍不住愤愤道:“小姐,那家伙薄情寡义,居然偷偷跑去了城里!临走前也不愿见您一面,还惦记他做什么?要我说呀,咱明儿就进城去,找他讨债得了!” 徐小娘子摇了摇头,“银子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给他的,又没真打算让他归还。今日上门讨债,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那怎么成?”秀儿诧异道:“他要真成了咱家姑爷,那还好说!可眼下呢,这不明摆着看不上您么?哪能就这么算了呀!”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徐小娘子神秘的一笑,“他不是卖过诗文么?那好,本小姐这三两银子,也只当是买他一首诗的费用了!” “啊?小姐,您的意思是说回头让他专程给你做一首诗,便当作抵价了?” “傻丫头,他不已经做过了么?就上回那一首!” “上回那首哼,那一首,好像不是专程做给小姐的呢!” “那也不会是做给别人的!”徐小娘子抿了抿唇,一脸的坚毅之色。 “万一万一真有个叫‘秋香’的姑娘呢?”秀儿觉得,自家小姐太容易轻信人了,有心想再劝上一劝,“小姐,婢子始终觉得,张公子那天的话,保不准都是在骗你的!”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嘟起了小嘴,似是有些赌气,当即做下了个决定,“记着,从今日起,本小姐自号秋香!” 一一一一一一 官有官廨,吏有吏舍。 目前的张彦,尽管只是六房中的一个非经制吏,地位却不算太低,至少比许多帮差杂役要高上不少,所以进了县衙后,也有一间单人吏舍供他居住。 阶级尊卑,在官面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大到衣食住行的安排,小到相见行礼c对答称呼等。 他身为礼房书办,虽不至于要睡大通铺,却也不会给他分个单独的院落,有间单房住就很不错了。 九月十一的清晨,临近卯时,县衙里突然一阵梆发炮响。老吏员们都知道,这是县老爷开始每日的排衙了。 排衙又叫‘小上朝’,如同县衙六房仿照朝廷六部一般,地方官也要学着皇帝老儿升早朝,在各自的衙署里升座排衙。 参与人员自县老爷起,到各级属官属吏,一个不落的都得准时齐聚县衙二堂(有时升大堂),分班肃立,参拜堂尊。 这是每日该有的仪式,若无特殊情况,举凡经制正役,必须到场。 早班排衙,原也没有非经制役的事。他们不用排衙,只需每日到衙应卯即可,而且没人监督,早些晚些问题都不大。甚至有那个别的老油条,还会托人代为画卯。 可以说,点卯制度早已荒废日久,县衙对于这些临时工的管制,向来都是比较松散的。 如今却是格外不同,县尊前日才发了话,没人敢视之为儿戏!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怪张彦那个混小子因这一件事,初入县衙的他,俨然已犯下了众怒。 对此,张彦并不在乎。 开玩笑?老子可是过来混日子的!既然县尊和师爷都得罪过了,还会怕你几个小吏?要知道,哥在上头也是有人罩的! 一番洗漱完毕,张彦穿戴整齐,出门转往礼房。 点卯就是签到的意思,类似于后世的上班打卡。张彦在房科里画过卯后,刚给自己沏了杯茶,还未及细细品上一口,就有差役过来传话,说是李师爷让他去一趟承发房。 这使得他心中惊疑不定,只道是对方已沉不住气,准备拿他开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3章 县衙里的小江湖 却说萧山县衙的行政机构,早年虽然经过精简,裁撤了不少杂职,但其存留下来的人员规模仍然极为可观。 巡检驿丞c教谕训导等外派机构,以及一些芝麻绿豆大小,入流和不入流的属官就不提了,单是衙内三班六房,司吏典吏等职事就近乎三十个。 当然,对比萧山县那十万户的辖区百姓来说,这么点儿干部,还真不够用的。只不过,这三十人也仅是有资格参与排衙的在编人员而已。 大老爷前日才发了飙,这会儿正在风头上,自然没人敢无故缺席早堂,因而整个县衙二堂站了个满满当当,无一人缺勤。 此时知县还未上堂,堂下一众官吏大都撑着双朦胧睡眼,哈欠连天,队形也站得松松垮垮,互相之间,都在懒声懒气地小声交谈,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对于近来的严打整风一事,众人自是心有不满的,加之今日正逢事主张彦上岗,话题便不自觉地都汇集到了他这个‘惹事精’身上。 毕竟,此人才是引发大老爷整风的源头! 有那消息灵通的老吏,率先开腔道:“听说了吗?那个得罪过大老爷的小子,今儿一入职,就被李师爷叫去了承发房” “有这事儿?”周围一众小吏齐声惊疑。至于站在前头的那些官员,自然不会去搭他们的话茬儿,但注意力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只听这人又道:“嘿,你们说,那张姓小子,能不能捱过今天?” “我看挺悬乎!”有人接口道:“李先生可不是善与之辈,前日也不知怎的,竟在这小子身上栽了跟头此次传唤他过去,看来是要找回场子了。” 周围众人听了这话,纷纷表示赞同,有人更是幸灾乐祸道:“嘿,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得罪了李师爷,他还想好过?” 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刑房司吏关山摇了摇头,开口道:“我看未必!听说三老爷当日曾放了他一马,想是不打算计较了,没必要再出尔反尔,死揪不放。” “那又何必急着找他过去?总不会是请吃早饭吧?” 被人不阴不阳地呛了一句,关刑书心中略略不悦。一看说话之人,正是自己的老对头段掌案,当即还击道:“三老爷的心思,岂是我等所能妄加揣测的?我说老段,做人呢,还是要实在些。靠着溜须拍马起家,就别老想着干那冲锋陷阵的事,保不准儿,哪天就阴沟里翻了船!” 关山是在位多年的老刑房,一直都听命于廖主簿,对其马首是瞻。这一点,从他对李师爷那一口一个“三老爷”的称谓,就能听得出来。 知县是大老爷,主簿居于次位,自然便是二老爷,李师爷便被排在了第三。为此,不少人在私下里,都称李师爷为三老爷当然,这也仅是名义上的排位而已。 关山对李师爷并不感冒,而这段掌案,则是因为早早投靠了李师爷,才得以由典吏递补为司吏。 县衙六房的正规编制,除各设司吏一人外,通常还有典吏二人。总书c掌案等别称,一般特指司吏;其下的典吏,则会被雅称为“令史”。 二人分属不同阵营,自然壁垒分明,加上早些时候有过怨隙,于是成了死对头。类似于这样的拌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只不过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罢了。 “姓关的!真当我怕了你成?” 晋升虽快,奈何资历太浅这一直都是段掌案的心病,为此他常受到老前辈们的鄙视,其中尤以刑房司吏关山最甚。 好歹大家都是平级,资格老又怎么了,不就多熬了些年头么! “你姓关的不就仗着有”一时激愤下,段司吏刚要发作,幸得旁边同僚及时拦下,才堪堪止住了后边攀扯廖主簿的话头。 虽说大老爷才是正印堂官,可那廖主簿也不是好相与的,而且人还就在现场,没必要去出言得罪,马前卒也不是这么个当法。 冷静下来之后,段掌案轻哼一声,又将矛头转回张彦身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怕是过不得今日这一关了!就算是能侥幸留下,我倒要看看,等他犯下错事后,你姓关的敢不敢徇私包庇!” 对此,关刑书同样冷哼一声,正欲还嘴之际,突听得二梆敲响,便适时停了嘴,站回班位。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的书吏,此时也迅速各归其位,肃然而立,等候堂尊上堂。 而后,知县长随站了出来,高声唱道:“县尊升堂!” 随着声音落下,衣冠齐整的知县大老爷才端着方步,不急不慢地从‘海水朝日’屏风后边转出,登上正中暖阁坐定。 一众官吏齐齐大礼参拜,口中高唱:“拜见堂尊!” 知县姓卢,单名一个安字,字略去,号略去他高坐大案后方,目光一扫,瞧见一众官吏全部到齐,便微微将头一点,似是对此颇为满意。 随口道了声免礼,又请一众佐贰杂官入坐,这才施施然开口道:“礼房掌案何在?” 被点到名的王司吏应声出班,肃然拱手道:“卑职在!” “去,联同刑房,排查六房三班,不按时应卯者,不问缘由,一律杖责二十!” 卢知县面无表情地下达了最高指令。由刑c礼二房来负责这样的差事,那可谓是合情合理,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他们想推都推不掉。 却说明律承袭自唐,沿用五刑,笞杖之刑共分十等,以十为单位计算,五十以下称为笞刑,六十至一百才能算作杖刑。 不过在平日的口头运用上,一贯以杖称之,也不知是官吏故作糊涂,还是沿袭旧有传统。反正都是打板子,似也无有不妥 堂下众人齐齐打个激灵,却听大老爷又补充道:“昨日受刑三人,若有再犯,立即开革!” “是” 被指派了差事的两房掌案齐齐领命,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无奈对视一眼,退了下去。 坐在边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廖主簿整张白脸都黑了大半,县尊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明着针对张彦大动干戈,借机整顿县衙风气,实则是在变着法子的折腾他手下两员大将。 再这么闹将下去,刑c礼二房威望大减,最终将被孤立,也就意味着他这主簿要失势了。 命令虽由县尊下达,执行之人却是他的心腹,底下那帮差役不敢记恨堂堂县尊,却一定会抱怨两房掌案不念旧情,狠下重手那些卑贱杂役又哪里晓得,关c王二人若是胆敢徇私,被人抓住了把柄,他们也将自身难保。 令他感到为难的是,手底下那些不在编差役,其实也大多都是他的人。毕竟他把持着进人的关口,近年所录用的非经制吏役,基本都由他面试通过,才进的县衙。 所以说,保车只能弃卒,最终折损的还是他的势力。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廖主簿心想,这绝非卢知县所能玩出的手段,一定又是背后那位李师爷在搞鬼!念及于此,他不禁感到很是遗憾。 当日,张家小子怎就没把那姓李的给直接气死了事呢? 想到这一整个事件的源头,遗憾之余,廖主簿不免又感到懊悔万分。当时自己怎就犯了糊涂,只因心腹引荐,就随意将人给放进了县衙? 心思百转之下,他又开始埋怨起了始作俑者吴教谕 却说此刻的吴教谕,正眼观鼻c鼻观心的神游天外。 忽而心有所感,茫茫然回过神来,结果对上了廖主簿那不太善意的目光。无声的目光里,似是藏了一句话——都是你的错! 吴教谕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当下只好干咳一声,站起身来,拱手对卢知县道:“启禀县尊,现下秋收已毕,正值用人之际,委实不宜大动干戈,开革属员呐!” 对于地方官来说,税粮征收乃是头等大事,直接影响到政绩的考核,不称职可是要被贬官去职的。 卢知县闻听此言,目光便转向了户房司吏,出声问道:“张户书,今年秋粮征收事宜,你筹备得如何了?可否能按时完税?” 户房司吏应声出列,恭声回禀:“定不辱命!”继而又转向吴教谕,不阴不阳地讽刺道:“吴师爷,你身为学官,向来不理俗事,怎的今日竟也狗拿耗子,管起了我户房的闲事?” “放肆!你这卑贱小吏,安敢当堂辱我?”吴教谕脸色一变,作色大怒,转向堂上问道:“敢问县尊,此僚出言不逊,侮辱斯文,该当何罪?!!” 堂上,高坐大案后方的卢知县淡淡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决断:“按例当责三十,暂且记下。待秋粮收讫,自去刑房领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4章 和师爷侃侃心学 话分两头,却说张彦先是打发掉了过来传话的白役,而后才慢悠悠地去往承发房。 一路行去,他一步三晃,故作不紧不慢的慵懒姿态,心里却是在紧急分析着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状况,以及面对刁难时,该采用何种应对之策。 平心而论,他并不怎么稀罕这份公门里的差事。 经过简单的了解,又结合了两世为人的经验判断,张彦已然明白,吏员这个群体,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相当于大明公务员般的存在。 想想后世公务员的福利待遇,以及社会地位,那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公务员考试,更是可称之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这两者之间,区别还是有的。 在这个官本位的体制下,只有功名和官位才是真正的护身符,士大夫说一不二,其他都是浮云。你一个小吏再有权势,在七品正堂大老爷面前,还不照样得任打任罚? 办差不利,挨板子! 冲撞上司,挨板子! 应卯迟到,挨板子! 莫须有罪,挨板子 总之,县官若真狠下决心来整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足够了。‘三日一追c五日一比’,那都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待遇! 跟‘空降’过来的官老爷们一比,小吏唯一的优势,也就只剩下‘本地人’这一项了。 回到正题,张彦虽不看好自己现在这份差事,却也不愿破掉萧山县的记录,成为上岗第一天就被开革的书办,那样未免太丢人了! 连公门都嫌弃的人,将来还想当官? 哪来的治政能力? 当然了,他目前还真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穿上官袍。 这个梦想,太过遥不可及 不过旁人可不知道他这心思。总不能告诉别人,他张彦费尽心机,所求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秀才功名吧?如此‘胸无大志’,怕是连秀才都甭想考了! 县衙承发房,其实也设有吏员主理,执掌往来文移,早先更属于县主簿的权限范围之内。 萧山县的情况比较特殊,县丞与典史并裁后,导致佐贰之官只余主簿一人,身兼数职,权限过大。因而,后来的知县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将其种种权限收回,其中就包括了经手公务往来的承发房。 严格意义上来说,承发房并非一个县衙的核心,其重要性,远不及掌管机密文件的签押房。 尽管二者同为职掌公文的机构,但承发房负责的主要是普通文书处理,机密性质较高的文件,则要送往签押房,由知县亲自拆阅。 签押房又有内外之分。 内签押房里,放置有县尊印信等重要之物,便是心腹幕僚,在未经允准的情况下,都是不得入内的;而外签押房,则通常会交由知县所信任的幕僚掌管。 李师爷乃是身兼二职,总理外签押房与承发房诸事,但他平日办公时,倒是在承发房里待的时间更长一些。只有遇到特别重大的事情需要处理时,才会前往后衙签押房,请示县尊。 经过门外白役的通禀后,张彦再一次得以进入承发房。 进得屋内,瞧见李师爷正在亲手泡茶,看那架势好像是要请自己喝茶,这使得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惊!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沉沉的一叹。 还好只是单纯的喝茶 李师爷亲自泡好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转过身来,却见他正站着发愣,忽的轻笑一声,不待张彦行礼参拜,已然作势延请道:“坐吧。” 随后,又将茶盏放到了客座边的小几上,倒是表现出了几分礼贤下士的样子。 张彦仍是弄不明白,对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李师爷今天应该不会怀有恶意,否则不至于对他如此礼遇。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既然到了关口上,再拖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也急于搞清楚对方的目的,便主动开口相询:“敢问先生,今日传唤卑职,所为何事?” 李师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赞一声道:“不愧为张相公之后,倒显出了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你这不废话么?人靠衣装马靠鞍张彦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谦虚道:“先生过誉了。” “这可不像你的作派。” 李师爷笑着转身又去端来一杯茶水,顺势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与他昭穆而坐。 张彦正自琢磨他话中的意思,倒也没太过留意这一细节,心中只是暗想,我的作派什么作派?难道是狂士作派? 不待他作答,李师爷又开口道:“那日见你才华横溢,气宇轩昂,面对威权尚能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今日怎的又格外不同?恂恂之状,欲效妇人乎?” 你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彦心中暗暗吐槽,这年头谁不畏惧权贵呀?面对同一个对象,轻狂一次是装,狂多几次和找死有什么区别!我这连个秀才功名都还没有,哪有资本狂? “先生说笑了,当日之举实属无奈,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张彦讪讪朝他施了一礼。 “无妨!”李师爷颇为大度的一摆手,继而却是悠然一叹,“那日听你所言,做人应当知行合一,未料竟连你也未能做到,可叹” 废话!那是圣人的道理好么,我又不是圣人嗯?知行合一? 原来你就为的这个呀! 张彦无语,心说这会的读书人是不是都有强迫症?动不动就喜欢钻牛角尖,搞文字研究,碰到个新词儿就想穷究其理 一一一一一一 二堂之上,卢知县不轻不重地定下调子,揭过了户房司吏‘有辱斯文’之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县尊乃是有意偏袒,不欲追究这点小事。个中原因,吴教谕当然也能明白,是以也没能耐再紧咬不放,便让事情简简单单的揭了过去。 紧接着,他又禀道:“户房征收税粮事务繁杂,势必要从其他房科抽调人手。况除秋粮征收外,尚有徭役差派一事,工房也得抽调不少人力监督,眼下正该着手筹备若于此时大肆开革吏役,新招之人没有任事经历,难免不谙科房事务,还望县尊思之慎之” 吴教谕也真不愧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一开口就能罗列出个一二三来。 除了秋粮征收和徭役差派这两件头等大事外,这三两月间,还要解送一部分军资去往边关,以及每年按惯例送至京师的物料贡品等征收事宜此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大小事务,统统都由县里直接负责,甚至还丧心病狂的提到了明年开春的县试。 卢知县一时也有些傻眼儿。 他当然明白,吴教谕是在借故拿捏自己,可对方所陈述的也俱是事实。作为萧山县正堂,他看似拥有绝对的独裁权力,实际情况却不完全如此。 廖主簿等人,固然不敢正面对抗他这县尊大老爷的威权。但他们盘踞本地多年,人脉关系网错综复杂,加上有吴教谕把持县学,这就相当于掌握了本县的话语权。 公论出自学校,乡愿出自缙绅! 一旦惹恼了这两个马蜂窝似的群体,百里侯的威严可就不怎么管用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吏房赵司吏忽然出列道:“政令既已颁布,岂可朝令夕改?若令出不足三天辄轻易更改,堂尊威严将荡然无存!”转而目光直逼吴教谕,质问出声,“吴先生,你此举是何居心?!!据我所知,学官并无干预县衙政事之权罢?” 要说这萧山县里的六房书吏,虽然大都只是上过几年私塾,勉强能书会算。但真正的文化人也还有那么几个,譬如赵司吏和王司吏,他们算是六房三班中学历最高的了 不得不说,江南学风浓厚,整体文化水平远非其他地区可比。连一个刀笔吏都能出口成章,驳退举人出身的吴教谕。 这话问得有些诛心,吴教谕不大好正面回答,毕竟是他越权在先。 事实上,他确实有些居心不良,但也绝非如赵吏书所说那般,欲损县尊正堂之威 有了赵司吏助拳,知县大老爷轻松化解掉了吴教谕的攻势。又瞅了眼边上的廖主簿,见其并无出来发声的意思,当即拍了醒木,宣布早堂结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5章 心学到底是个啥? 二堂上的纷争暂时告一段落,衙门里的是非却才刚刚开始。 大老爷的严令虽然已经开始执行两天,疏懒之风却不是那么好纠正的。 尽管大部分人已经摆正心态,做好了心理准备来迎接这场狂风暴雨的洗礼。但仍有些不开眼的衙役认为,这只不过是上位者之间的争权夺利罢了,不至于大范围的殃及他们这些底下的差役,是以仍在‘顶风作案’。 这不,今天又有两个倒霉鬼被抓了现行,正在刑房挨板子 好在昨天犯事的那几位今天都学乖巧了,顶着腚上的伤痛,一瘸一拐的都要及时赶到各房报道,所以目前尚未有人被开革。 其实,这也是因为卢知县志不在他们。要知道,非经制吏役可不在吏部籍册名单上,是否开革,还不是正堂知县一言而决的事情? 正如吴教谕所说,眼下正逢多事之秋,县衙里的诸般事务的确是非常忙碌的。卢知县本人也不欲在人事上大刀阔斧,堂上摆出的威严架势,倒是装出来的多些。 刑房里,两位受刑的吏胥哭天喊地c哀嚎不止,叫唤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原以为是假打,谁成想,他们竟会真打二人心中暗自想道,昨天那几位受刑的哥们,看来真不是装出来的可怜相! 公门里的老油条都知道,这刑杖也分真打假打,掌刑之人若是有意徇私,那保准你腚上开花,实际上没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这一招叫做‘内轻外重’,表面伤口看上去是皮开肉绽,内里其实连骨头都没伤到 可千万别小看这小小的刑杖功夫,里边的门门道道多着呢。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不练上个十几年,你都掌握不好这其中的力道。 但眼下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关老刑房怎敢在这上面徇私? 除非他这刑房司吏不想干了! 所以他今天也不玩啥内重外轻c内轻外重之类的把戏了,连心腹皂隶都没敢用,直接任命了县尊安插在皂班中的人来掌刑。 这二位皂隶可不比老刑杖,打起板子来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也不讲什么巧劲儿,拿起板子就是重重落下,那两个倒霉蛋不哀嚎才是怪事了 刑房里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其他房科。 事实上,早在刚才礼房王司吏过来巡察六房画卯情况时,很多人就知道,今天可能又有人要倒霉了。一众胥吏无不心有戚戚焉,暗自庆幸自己把老上司的话给听了进去,这两天都准时到达了办公地点。 “真惨呀”有书吏忍不住同情道。 “嗨,老爷们的争斗,还真就波及到咱们身上来了!”边上的同僚也跟着叹息。 “城门失火c殃及池鱼的道理,你还不明白么?”另一人接口道:“这说起来,还不都是那新来的小子害的!没有他,大老爷能整这一出?” “你说,他怎就能得罪了李师爷呢?” “我哪晓得?也不知这小子前日在承发房里究竟干了什么,竟气昏了李师爷你想啊,大老爷新科进士出身,初到任上,不通政务,又信不过衙中属吏,将我等视为奸猾之辈,因而县中一应事务,全赖李先生一人主持得罪了李师爷,他能落着好么?” “可这关着咱们啥事儿了?” “嘿,你道那李师爷是善茬儿?这不正是排除异己的大好机会么!方才你没听令史说么,今儿个早堂上,大老爷就说过,要开革再犯之人” 这人对于形势的判断,虽不全中,却也差不离了。正当他卖弄得起劲时,有人突然插话道:“前日承发房里的事儿,我倒是知晓一些” “哦?快说来听听!”屋里一众书吏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来,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这事儿,我也是听郭二麻子说的。” 这人清清嗓子,开始爆料道:“当时他正巧从那经过,只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张狂的大笑嗯,就是那叫什么张彦的。隐隐的还带着几声喝斥,像是在责问李师爷,具体说了些什么,郭二麻子离得太远,也没能听清” “你这不等于没说么?” “就是!故弄玄虚,说了也等于白说” 众人连声抱怨。不过也有人认为,这张彦敢和李师爷顶牛,是条汉子!勇气可嘉,令人服气! 对此,周边一干同僚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此人不识时务,以后别和他走得太近,会倒霉的! 类似的议论,在各个房科间展开。 有人好奇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则是恨不得李师爷赶紧把那害人的张彦踢出去,免得连累到他们身上来。 而那些刚进衙门不久的新人,眼见张彦成为众矢之的后,心下都齐齐拿定了主意,坚决不能跟这新来的书办再扯上任何关系 相较于六房中的书手,三班里的衙役们可就俗气多了,此刻已经开起了盘口,就赌张彦能在衙里呆多少天。 其中,最大的赔率是一百比一,认为张彦绝对撑不过今天。 张彦一早就被叫去承发房的消息,早在县衙里头传开了。所以,众人全都坚定的押了一百赔一,结果庄家不干了 这要真玩下去,怕不得倾家荡产? 莫说他们这些小虾米,就是六房三班的首领们,都无一人看好张彦这区区小卒。无论知县派还是主簿派,亦或是中立派。 廖主簿现在正自顾不暇呢,哪有心思去保他张彦? “哼!李先生的手段,寻常人可应付不来!那小子少不更事,注定要吃苦头了,这就是年少气盛的后果。” 某房,一位老资格典吏如是说道。 一一一一一一 引发县衙整风运动的罪魁祸首张彦,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俨然已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甚而还为此大设赌局 此刻,他安坐在承发房里,正自犹豫着,要不要好好和李师爷说道说道,何谓“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正是王阳明心学的核心! 心学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你让张彦来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有人认为,‘知行合一’一词,只需通过三两句言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话,那只能说明,你连心学的门槛都没入。 尽管在上一辈子,张彦曾多次为了类似的事情,在论坛上和键盘侠们大战过三百回合,但那靠的可不是文化功底,而是纯属瞎掰 反正学术争议类的问题,自古以来就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了解到某些表层的东西,然后开始引经据典,夹带私货,再辅以特殊的诡辩技巧,想输都难。 实在吵不赢了,就想办法给对方扣帽子呗! 事实表明,当一个人在与人争辩之时,言语中往往会出现诸多漏洞。情绪上来之后,还容易讲昏话,心中只有立场,没有对错 关键是,张彦现在面对的可是李师爷,哪敢随便用论坛作战经验来套路他? 斟酌一番,他看着李师爷,谨慎开口道:“这个往深了去讲,恐有悖于圣人之道,难以见容于世俗,还是不提了罢。” 如果历史没有出现太大偏误的话,时下的大明朝,应该还是风行程朱理学的张彦可不想被打成异端份子。 不料李师爷面色徒然一正,朝着东南方的虚空遥遥一拱手,肃然道:“圣人之言,旨在教导我辈明天地万物之理,是为格物致知!今日你我探究‘知行合一’,何错之有?岂会不容于世俗耶?” “”张彦额头直冒黑线。圣人门徒就是圣人门徒,张口一个‘格物’,闭口一句‘穷理’,就是不和你正常说话。 我格你妹呀! 小爷我自己都没整明白的东西,怎么跟你说?再者,万一等我说出来后,你突然变脸,斥我为‘离经叛道’咋办! 一一一一一一 嗯,1月1号,祝大伙儿新年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6章 怎落笔都不对 张彦的担心并非多余。 在原本的历史上,王阳明创出心学理论体系后,同样也曾有过被人攻击的经历,当时许多人都批他的心学为异端邪说。 眼见张彦一脸为难,李师爷就更加感到好奇了,此子究竟有何惊天之言?知行合一,知行合一究竟何为知行合一? 以往只听说过‘先知而后行’,从未见过此般‘合一’之论。亚圣有云:“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莫非我大明将迎来中兴盛世,圣人临朝 诶,我真是越想越离谱了! 李师爷觉得,眼前这个年方十六的小子,怎么看都不太像圣人的模样,哪怕只是圣人少年时期当即收回了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 如果张彦拥有读心术的话,一定会认真而淡定地告诉他:“你的看法也不算错!再过不久,将有两位文坛中相当耀眼的存在横空出世:一个叫陈献章,人称白沙先生!另外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心学开创者——王阳明了!” 当然还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两家祖父辈(或许是曾祖父辈)没有在历史的偏离之下,被莫名其妙的弄死 之所以不愿多说,倒也不完全是畏惧理学家们的口诛笔伐。 根本原因,其实还在于张彦自身。关于心学,他也只不过是上辈子看过一些资料,以及几篇相关的论文罢了。 本身就是一知半解的人,硬要拿出肚子里那点可怜的存货来忽悠的话,倒也不是行不通,主要还是怕歪曲了阳明心学。毕竟这个时候,王守仁应该还没出生,万一他将来受到自己的‘歪理邪说’影响,学坏了怎么办? 抄点诗词刷刷名望还是可以的,文学论点还是算了吧。 这方面的研究工作,本就应该交给那些专业学者去做,自己这半桶水就不要误人子弟了。何况学术这块,考验的可是一个人的综合水平,强出风头的话很容易露馅,那时可真就要名声扫地了。 严格来说,王阳明的心学应该算是一门哲学了。 这种高深而抽象的东西,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外行人能玩得转的。因此,张彦对李师爷三缄其口,坚决不再透露半点有关心学的东西。 李师爷多次探问无果,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好奇,转而问起了张彦诗词。 “你前日所作,应是一首七律吧?” “正是。”张彦心说果然不愧为‘古代文人’,单从平仄用韵上,就可轻易判断出一首诗的体裁来。要知道,没专门学过诗词格律的现代人,通常连平仄都搞不清楚的。 “既是七律,合该有八句才是,你那天只吟出了四句” “先生当真要听?”张彦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忐忑,颇为紧张地瞧了他一眼。 没办法,这李师爷的承受力也太弱了些,说倒就倒,绝不含糊半首诗词就险些气到他吐血,这要念出一整首来,万一他又碰瓷儿怎么办?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怕就怕他急怒攻心,一不小心给气死了那样一来,自己算不算是杀人凶手?依照《大明律》会怎么判? 笞杖?徒流?充军? 砍头?抄家?凌迟 无论怎么判,自己好像都挺无辜的呀! 李师爷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嘴角不由抽了抽,狠狠瞪他一眼道:“放心,只要你不将其冠名赠我,作多少首都无碍!” 张彦这回倒也痛快,心学不敢乱讲,抄首诗有何难哉? 心中略微斟酌一番,便放声吟诵道:“避席恨因才难继,著书都为稻粱谋。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李师爷闻罢,闭眼细细品味了一番,继而击节叹赏道:“果然好诗!好一个「田横五百人安在」,好一个「归来尽列侯」!” “先生谬赞!” 张彦嘴上谦虚,心下却是暗道,又浪费了一首足以扬名的作品好罢,为了能有机会抱上这条大腿,一首诗词倒也不算什么。 又是轻声吟诵了一遍整篇诗文,李师爷目光一闪,忽而笑道:“以我观之,此诗并非特意为我而作罢?” 张彦老实答道:“确实如此。” “不过妙就妙在,当日我若真不让你进这县衙”李师爷看着他,似笑非笑道:“那么,此诗可就真是为我而写了!万重恩怨属名流嘛,哈哈” 李师爷如此神情,倒让张彦心生些许不安之感,忙小意解释道:“先生乃海量之人,岂会计较这区区小事?何况在下此诗,本非为先生而写,当时只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行此下策先生若是喜好诗词,在下倒可专程献上几首,冠以先生之名相赠。” 言外之意是,你要再跟我计较先前那点破事的话,那就说明你小肚鸡肠,出尔反尔。而且,我能作的诗词还有很多,并非单单只有这一首 话中夹带的那几分威胁之意,李师爷自然也听出来了。 对此,他不禁心中莞尔。 这少年郎倒也有趣,一手诗词功底已然炉火纯青c颇具大家风范。对答方面,也端的是圆润老辣c滴水不漏 真不知他这般年纪,如何学来的一身本领? 若非今日早有准备,恐怕还真治不住他回想起前日那一幕,李师爷痛定思痛,决心再也不能轻视张彦,以免阴沟里翻船的悲剧再次上演! 不过,真当此事那么容易就能揭过去?李师爷暗自冷笑,随即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便放了张彦离开。 临出门之际,他突然再次开口,像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对了,你入县衙是托了何人的关系?可否与我道来?” 张彦没想他话说得如此直白,略作犹豫,便如实答道:“吴教谕推荐我来的。” 这种事情,只要有心都能查得出来,隐瞒毫无意义。 事实上,他甚至还想再补充上一句,表示自己并不知晓衙中的种种情形,最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很明显,自己早都被打上了‘廖系’的标签,任何的自辩都是徒劳无功的,对方也不大可能会轻易相信。强行解释的话,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至于往后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彦离开之后,李师爷回到大案后坐定半晌,最终抽出一卷纸来,徐徐展开,赫然正是张彦日前念出的那几句诗。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他默然提笔,在下面接着续完了四句。之后,捧着墨迹未干的作品看了又看,忽而眉头一皱:“著书用词不当耶?亦或意有所指?” 沉吟片刻,再次提起笔来,正欲替换一词,手中蘸满墨汁的狼毫却是迟迟无法落下,最终沉沉一叹,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沉默良久,却见其嘴角又悄然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7章 职场官场,皆名利场 却说张彦一出承发房,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一场谈话,令他感到心中疑云重重,李师爷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堂堂师爷,无故传唤一个礼房书办过来,却又没有什么真正要紧之事,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难道说,他单纯只是为了跟自己闲聊几句? 又或者,纯粹只为了显示他的大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专门就‘知行合一’一词,问询自己当中所蕴藏的含义,顺便再问问那首七律的后半段。 这些看似十分合理,甚至如果把它们全加在一起,你会发现理由极其充足。 不过在张彦看来,这些理由都太过表面了些,并不足以成为李师爷的理由。如果换成一个学者型的师爷,倒是不觉牵强了。 偏偏,李师爷并非这样的人。 通过这两次的接触,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李师爷是个极有城府的人。 试想,一个城府深沉之辈,如何能跟‘学者’这类字眼沾边?当然话也不能说绝对,每个群体里总会出现那么几个异类,譬如王阳明 然而,大多数情况下,学者型的人往往都不擅于混官场,或可说是无心追求功名利禄。他们的精力,更多的放在了追求学问c探究经书义理之上。 纵观有明一代,这类官员不胜枚举,仕途大都平平无奇,官位往往也高不到哪里去。 很明显,李师爷属于另外一种。 干吏之材。 这一点,从其辅助卢知县治政的手段上,就可见一斑。 那么这样一个人,即便真的对于某些言论及诗词产生了好奇,也不太可能,专为了这点小事而特意传唤吧? 所以说,他必定还存着其他的心思! 可张彦又实在是看不透,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是想对付自己,那也不难,随便寻个错处,命人毒打一顿不就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师爷若真是那等度量狭小之人,前天也就没必要劝说县尊网开一面了。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应该不太想和自己计较才对 那么,这是存心拉拢与试探? 想到这一点,张彦忽如顿悟了一般,心头疑云尽数被驱散开来。 是了,若非如此,他又何必一改前日态度,对待自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如果不是有意试探,他又何必问及一个小小书办进入县衙的门路? 然而转念一想,屈尊拉拢一个小小书办,似乎毫无必要吧? 对此,张彦心中又犯起了迷糊,仍然有些吃不透,这李师爷是否真有拉拢之意 不过管他呢,眼下正值双方势力交火的关键时期,他可不想成为炮灰。不受拉拢才好呢只要别太过针对就行! 他虽是头天上岗,对于眼下县衙里的形式,却也能够分辨出几分。至于双方争斗到何种程度,谁占了优势,谁处于劣势,倒是不太清楚。 只从正常的角度来说,正印堂官,往往赢面会更大一些。 也只有那些真正读书读愚了,又不懂得聘请幕僚师爷来出谋划策的糊涂县太爷,才会出现一面倒c被僚属完全架空的局面。 从那天所见县尊之官威来看,也不像是大权旁落的样子 可话又说回来了,大明地方行政,向来具有‘官弱吏强’的特色。朝廷所任命的正印知县,未必就能彻底压制住一帮具有本地势力背景的吏胥。 诚然,张彦不算什么‘老公门’,对于县衙机构的具体运作也了解不多。 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毕竟读史使人明智,见识总还是有一些的,再加上前世的职场经历,分析点浅显的东西出来并不难。 职场官场,皆为名利场。 两者之间,本就有其共通之处,都是与人在打交道。或者也可以说,职场相争,其实就是官场权斗的微型展现。 而这县衙里的内部权争,虽还谈不上是正式的官场相斗,却也已经涉及到了诸般权力角逐。称之为小型官场,亦不为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职场与官场的不同之处,其实也有不少。 凭着自己那点斤两,未必就能比这时代的古人强上多少,站在外围看看形式可以,掺和进去就免了罢。 双方争权,总会有个尘埃落地的时候,犯不着牵扯太深。 若要按照意愿,张彦甚至是宁可不被牵扯进来的。奈何天不从人愿,自己一进衙门就成了引爆权争的导火索 尽管如此,他依然只想作一个坚定的中立派! 两不相帮最好,夹在中间的人,或许会时常感到左右为难,甚而还会遭到双方势力的百般刁难。但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兵来将挡c水来土掩即可,左右逢源也非难事。 中立并非骑墙,所谓中立中立,立于不败之地也! 这便是张彦的初步设想,具体如何还是个未知数,到时再看实际情况而定。形势未明之时,没有立场,总比站错了立场强 一一一一一一 回到礼房,正欲坐定,边上的书办却是对着里间门帘儿一指,传话道:“张老弟,王总书吩咐过,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张彦无奈,只得起身去往里间,见见这一墙之隔的老王。 里间是礼房司吏专用的办公之所,下属人员不得宣召,通常是禁止入内的。而张彦初来乍到,却得以多次踏足其间,使得外间一干同僚眼馋不已。 这小子何德何能,竟能在总书那儿排上号,被视为心腹般对待! 张彦倒是懒得去理会他人的眼红,他心里很清楚,王司吏最想知道的,无非是李师爷今日都和他谈了些什么。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站在了师爷的对立面,手底下的书办又承蒙对方特意‘关照’,王司吏没有不从中揣摩其意图的道理。 面对王司吏的问询,张彦倒是无心隐瞒,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李师爷的行举本就有些云山雾罩的,让人摸不清其路数所在,这老王司吏还真就未必能看透。再者,纵是老王真能有所察觉,也不大可能会在意此等小事吧。 一个小小的礼房书办,哪能接触到什么核心机密,让你拉拢去了又如何? 反观张彦本人,本就决定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做出影响大局的举动来。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王司吏今日心情不佳,显然是正苦恼于这两日的整风之事没办法,这事它说白了就不顺应人心。 卢知县居心叵测,有意把他这个礼房掌案和关刑书给推出来,架在火上烤。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他俩怎会不招人怨? 尽管张彦刚从外边回来不久,却也听说了早堂上发生的事情,与昨天倒是没有太大不同。整风时期嘛,严抓考勤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他当然清楚,自己在这当中起到了导火索的作用,虽不算是根本原因,却也是引爆双方争斗的关键所在。 看着一脸阴郁的老王司吏,兀然又是想到,若非承了他的情面,自己还真没那么容易混入县衙罢了,便好心帮上一把,使他暂时避过这个风头罢。 权当是还这一个人情了 思虑再三,张彦最终做下了决定,心中不由暗暗一叹,开口道:“卑职不才,或可为总书献上一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8章 祖制与旧例 本来,王司吏正自苦恼,一时也就忘了打发张彦下去。 不料此时听他开腔,竟还要为自己出主意?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又是初涉公门,能出个什么好主意? 虽说心里不大看好,但王司吏仍然点了点头:“说说无妨。” 张彦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轻视,却也不甚在意,径自说道:“敢问总书,礼房职掌何事?” 王司吏便有些不耐烦了,让你出个主意,怎的还问起我这些东西来了?正欲出声喝斥,猛然又省起这少年确实是刚来县衙,不熟悉各房事务也实属正常,不应过分苛责 这一点,他还真没猜对,张彦其实是在明知故问。 早在昨日到衙时,小张书办就曾下过功夫,简单了解了各房日常所要负责的事务,为的是避免第一天就出差错,被某人抓住痛脚 当他得知,礼房居然掌着考勤之事的时候,就感到很不可思议了。 试想,吏房既然负责的主要是人事方面,相当于现代企业的人事部,那么就应该负责考勤这一项工作虽偶有例外,但大抵情况都是如此。 因而,礼房负责考勤,这从理论上是说不过去的。 也正因为这个,张彦才会有此一问。 最终,王司吏很有耐心的为他解答道:“礼房,顾名思义,举凡与礼乐相关诸事,大都由我礼房总揽,如县试c祭祀c旌表c节庆等,此外尚有出行仪制,清晨排衙,各房班科画卯入值诸事。” 张彦顿时皱起了眉头,奇道:“阖县吏胥出勤,为何要归我礼房来管?” “这个” 王司吏想了想,才答道:“早先应是吏房的职事,后来划归了礼房,从此便成了定例。”想想似无不妥之处,又跟着补充了一句,“此乃分内之事,推脱不得的。” “那倒未必。”张彦摇了摇头,笑道:“敢问总书,何谓定例,何谓祖制?” 王司吏眼睛不由一瞪,隐约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时又感到脑子不太灵光,求助似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若祖制与旧例冲突之时,当以何为依据?”张彦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 “着哇!” 王司吏如梦初醒,猛的一拍脑门,兴奋得近乎是吼出了一句:“当然是祖制最大!哈哈哈哈贤侄果真了得!不愧为张相公之子,当真英雄出少年也,老夫果然没看走眼!” 突如其来的赞扬与肯定,倒是弄得张彦一愣一愣的。 心里认真的数了数,发现对方这句话中,一连用了整整五个表达肯定的词汇,其中用来夸赞自己的,竟有四个之多 外间的书办原本正在各忙各的,猛然听到里间传来的爽朗笑声,下意识的都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奈何隔着一堵墙壁,根本看不到里头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后,有人悄声嘀咕道:“这个张彦,肯定又在拍总书大人的马屁了!” 大人这样的称呼,于当下并非官员专用,也算不得多尊贵的称谓。若是硬要用来称呼官员,往往还得在前头加个‘老’字,以示尊敬。 尽管心中腹诽不已,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张彦当真好本事,不过片刻功夫,就能令总书那张从早起便黑着的脸乌云转晴。 这一马屁功夫,拍得着实不赖 一一一一一一 这日晌午,到了饭点时间,阖县吏胥纷纷涌向食堂吃饭。 对于非经制吏,衙门还是管饭的。 此情此景,倒让张彦回忆起了当年在学校时,挤食堂排队打饭的经历 却说这‘食堂’的叫法,最早可追溯至唐朝,到了如今的大明,官府衙门里基本都设有食堂,且还分了等级。 前院最大的食堂,乃是专供胥隶等人就餐之所。至于吏员食堂,则要相对高级一些,此外还有官员用餐的膳馆。 官员用膳,倒不必非得挤在食堂进行,但膳馆必须得有,这是朝廷规制。 按照封建等级制度,吏员之间,依然存在严格的等级划分,就连平时吃饭也是一样的道理。六房掌案和典吏齐聚里间小厅;其他的经制吏们则聚在大堂左侧;非经制吏,就按着房科挤到大堂右侧各自的饭桌上 这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张彦虽是今天才入职,但从昨天到衙起,食堂就已经管他的饭了。这回不用人指引,熟门熟路的就来到了例属本房的方桌上。 只是这次共餐的氛围,与先前截然不同。 若说昨天时,还有人愿意跟他交谈几句,今天就真没人敢和他搭话了。人人都道是他马上要被师爷整治了,此时和他走近,那不成心找不自在么? 对此,张彦虽然无奈,却也懒得去和这些小吏计较,便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之风,无视了周遭一干同僚。 大明朝的‘官家饭’,谈不上有多丰盛,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家可比。桌上有鱼有肉,有菜有汤,份量可能不会太多,胜在品类多样而且,大米饭管够! 这在生产水平普遍低下的封建社会里,已是极为难得了。 吏员吃饭,当然无需像军队里那般,狼吞虎咽,但吃得慢的人,肯定也是会吃亏的。 因而,张彦一时也管不了太多了,抓起碗筷就是拼命夹菜刨饭,跟饿死鬼似的拼命往嘴里塞,直把周遭一众同僚惊得目瞪口呆 却说里间小厅内,有人发现,礼房王司吏并未到场。 众人原本也不在意,只当他是有人宴请,或是独自出去下馆子了。 谁料到得午后,礼房突然传出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王司吏因忙于本房事务,连午饭都顾不得吃,最后竟然昏倒在了公案上 紧接着,礼房典吏代他上了请假条,直接送至县尊案上。 这当然还是张彦出的主意。 迫于舆论,卢知县纵是明知他在玩苦肉计,却也别无他法。单只为了这点小事,就落个苛待下属的名声也不太好。 最终,卢大老爷捏着鼻子认了,批给王司吏两天假期 至于礼房诸事,当然是由其下属的典吏暂时署理。 出乎意料的是,不一会礼房典吏又上了禀帖,言称礼房事务日渐繁杂,又值整肃风纪之关键时期,惟恐有心无力,延误差事,故请堂尊依循祖制,将出勤考察之事移归吏房 “事务繁杂?放屁!礼房可是六房中最清闲的房科!” 卢知县看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礼房二目分明是在推诿塞责,偏偏还推脱的有理有据,教他想换人都没借口。 为何? 人家说的可是‘祖制’啊! 在大明朝,祖制大如天 却说这‘祖制’,其实也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广义上,只要是大明开国皇帝定下来的规矩,都可称为祖制;狭义上就并非如此了。 可那又如何? 只要是朱元璋定下来的规矩,我说它就是祖制,你敢反对一声试试? 所以在大明官场上,祖制绝对是一个大杀器,祭出后神鬼辟易,莫敢不从。似乎无论君臣,谁都不愿平白摊上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虽说大明立国百年,到了现今这阶段,违背祖制的事情早都不知凡几了,但真就没几个人敢公然站出来高喊“祖制不对”的。 这正应了那句老话,偷偷滴进村,放枪的不要 不出意料,礼房一把祖制给搬出来,果然起到了其应有的作用。至少,它震慑住了某知县。 要知道,他打的主意就是拿捏刑c礼二房,胆敢推卸责任或徇私,那就直接停掉他们的职务,换人掌权。 可现在对方占据了大义的名头,再想要借题发挥,理由就显得不够充分了。 很明显嘛,这出勤考察一事,本就属于吏房的职责,只不过后来被划归了礼房而已,现在归还回去又有何不可呢? 卢知县无法可想,只得使人传唤李师爷,问一句“计将安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29章 捧杀! 李师爷匆匆赶到后衙,问明了事情经过后,立即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比如,县衙一应事务都由他经手,各类文书通常直接呈送承发房,为何今日礼房一改常态,直接把条子给递到了县尊这里? 这正是此中最大的疑点! 由此便可看出,礼房二目显然提前通过气,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戏码,来诱使卢知县入彀。 试想,一张小小的请假条子,卢知县又不是傀儡,当然可以自主决定,难道还会事前问他这幕僚该不该批么? 也正因此,才会一时失察,误入了对方的圈套 一步好棋,竟然被人给轻易破掉了! 李师爷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会是出自一个小小的书办之手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卖,他也不可能去指责东主的不是,因而只能暂时放过礼房了。 再者,礼房在他看来无关紧要,至少目前还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一心盯着刑房也就是了。只要再把刑房给抓到手上,廖主簿就算是彻底失势了。 目前的萧山县衙内,姑且可分为两股政治势力。 其一是卢知县主导的‘空降派’,手下大将分别是六房中的吏c户c兵c工四房掌案,以及三班中的快班首领。 另一方势力,则是以廖主簿为首的‘本土派’。 说起来,国朝有个本籍回避的制度,即地方官不得‘官本土’,因而府州县的官员,大都不能在家乡本省内任职(不得官于其乡五百里以内,那是鞑清的规定)。 这一规定,当然是为了防止官绅勾结,徇私舞弊。 尽管主簿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也属于正经的朝廷命官,是以仍在这条规定之内。 事实也正是如此,廖主簿并非本乡本土之人,只不过任职时间较长,早和本土的那些地头蛇狼狈为奸了。但在李师爷的大力协助下,卢知县成功抢班夺权,迅速掌控了四房一班,使得他的权势连连受损,如今手上只剩下两房两班的人马了。 在县衙里,六房三班无疑是职权最重的下属机构。至于其他房科,则显得无关紧要了些,无论是否中立,都不影响大局了。 而在六房之中,礼房算是主理事务最少的一房,说通俗点就是清水衙门,也只有安排县里科举考试的时候,才能捞点油水了 闲话暂且不提,却说李师爷和县尊商议过后,又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便施施然离开了县衙,出门赴宴去也。 身为一名举人老爷,更身在公门为幕僚,他也算是县里正经的‘名流’了,平日里受到的邀请绝不会少,比如文会诗会等文人间的雅集,又如本地乡绅富贾送来的宴邀请帖 至于想不想去,当然还看李三老爷的心情。 一一一一一一 县衙里的诸般纷争,和张彦的关系其实不大。 至少在他看来,自己在礼房里连号都排不上,不过是私底下给某司吏出了个小小的主意而已,还不至于会被惦记上。 然而这样的想法,仅只维持了一天的时间 翌日清晨,张彦出得吏舍,一路前往礼房时,发现所遇到的每个人都一反常态,居然全都笑着和他见礼,招呼一声“小张师爷”。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正是后世职场中惯用的‘捧杀’么? 张彦立马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很可能要倒大霉! 或者也可以说,他一定会倒大霉遇到这一情况,用脚趾头想都明白,自己绝对是被捧杀了。 很显然,无论在幕后给王司吏出谋划策的人是不是他张彦,那些心怀恶意的同僚都会把这事硬塞到他头上。谁让他昨日进了里间,和王司吏私下交谈来着? 看来,这个嫌疑躲是躲不掉的了。 吃一堑长一智,张彦发现,自己当真有些小觑天下英雄了。 潜意识里,总觉得古人见识不够哪怕他已经足够看重卢知县等人了,可对于周遭那些卑贱小吏,仍然怀着几分轻视之心,是以并未提高警惕。 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这群王八羔子,竟然也会玩捧杀! 心中暗道失策,他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因为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自乱阵脚。 可以想见,待会儿李师爷亦或是卢知县那边,一定会有动作!要么是使人来传唤他过去问话,要么便是寻个由头,直接下令拿人 若是后者,那无疑会非常糟糕。 因为如此一来,他恐怕连那两位大佬的面都见不着,想补救都没机会。 彼时,挨顿板子还算是轻的,怕就怕县尊记恨先前之事,直接开革了他,那就说啥都没用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设法自救! 应该如何补救呢 张彦一边往前走着,脑子已经开始高速运转,思索应对之策。 首先必须明确的一点是,在被‘处分’之前,自己必须抢先见到师爷或县尊中的一人!唯有如此,才能牢牢把握住主动权,以免不幸被直接拿下。 只要能得到开口辩解的机会,便算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身为一名合格的销售工作者,出现任何问题都不怕,就怕不让你开口说话! 任何事物都有其多面性,而非简单的非黑即白。 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往往都能得出不同甚至相反的结论来。有些事情,也是正说反说都有理的,全看如何解读而已。 因而,如何引导对方去解读一件事,就显得尤为至关重要了。 张彦现在想要做的,正是翻动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试图‘颠倒黑白’!至于结果如何,现在也真说不准,但,把握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此时正是早班排衙的时间,像他这样的小小书办,想要在这时候见到知县,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他根本没得选择,只能是去找李师爷。 理由是什么呢? 罢了,就以探讨心学为名吧张彦思索片刻之后,无奈做下了这么个决定。当即加快脚步,匆匆赶到礼房画卯,又和同僚打过招呼后,便趁着李师爷还未有任何动作之前,直奔承发房而去。 然而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一时竟未能料到,自己会被堵在月洞门外 由于此次并非受到传召,而是主动过来求见,所以被门卫堵在外头也正常。张彦好说歹说,门卫大爷都不让进,也不答应帮忙通禀,反而明里暗里一个劲儿的暗示 说白了就是想要门包,即进门钱。 最后张彦恼了,便作色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能在衙门里当上门子的,也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有些眼色,一双招子亮堂着呢。张彦虽是新来的,但昨天才被李师爷召见问话,门子岂会认不出他? “不就是礼房的张书办么?我认得。”他斜了斜眼,懒洋洋回了张彦一句。 “听没听过,小张师爷的名号?” 张彦声音愈冷,话中已经饱含威胁之意了。言外之意是,我既能给老王司吏出谋划策,那么想要设法整你也非难事。 不得不说,这‘小张师爷’的名号还真挺有威慑力的。 只见门子脸色转黑,连门包都不打算问他要了,只道了句“候着”,便头也不回的进去通报了 “人吶,都是贱骨头!”张彦低低骂了一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0章 法不传六耳 一日,某师爷应文友之邀,赴本县名流所办之雅集。 席间饮酒作对,言笑晏晏,莺歌燕舞,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中,淫词艳曲不断,名家风采尽显。忽而,一人长身立起,掷杯于地,喝曰:“吾耻与尔等为伍!” 全场尽皆寂然。 而后,席间有人惊疑曰:“足下可是吉安李孝廉?”师爷傲然答曰:“正是。”其人对曰:“此举何意?”孝廉喟然叹曰:“纸醉金迷,初心何在?” 席中又一人起身,斥之曰:“李太和,休要大煞风景!” 李孝廉仰天长笑,其人怒曰:“缘何无故发笑?”孝廉答之:“汝辈自诩名流,竟不如一刀笔之吏,岂不可笑?” 众人齐问:“何出此言?” 孝廉答曰:“其有七律一首,汝等静心听来” 诗曰: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恨因才难继,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闻罢其诗,满堂哗然,怒曰:“粗鄙之吏,安敢羞辱吾辈?直是可恶!”或曰:“此子姓甚名谁?”孝廉答曰:“礼房吏,临浦张彦也!” 翌日,消息传开,阖县名流无不闻张彦之名。其事风行士林,引发群情汹汹,时人戏之曰:“真乃雅吏也!” 自此,萧山始闻雅吏之名。 无独有偶,已而又有一藏头诗流出,据传为张雅吏所作,赠予其未入门妻室。有消息灵通者,打探得知,其妻雅号秋香。 诗曰: 我画钱清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愁。 秋日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经楼。 某道学老先生闻之,深觉痛心疾首,慨曰:“礼乐崩坏,人心不古也!闺阁之秀,竟有此等丑闻流出,置妇德于何地?”一钱姓生员恰巧经过,闻罢否之曰:“此言差矣!斯乃风流韵事,可传为佳话也!男女婚配,盟契在前,何来不遵妇德之说?” 道学先生大摇其首,曰:“未出闺阁,便当谨守礼教之防也!”秀才对之曰:“信为人之根本,亦是圣人之训。既有婚配,便是夫妻。男欢女爱,人伦之情,既合礼法,又合人情!汝休要作此陈腐之语,惹人嗤笑!” 道学先生怒斥曰:“何来此狂悖之徒!” 秀才反讥曰:“哪来的迂腐老夫子!” 一老一少,针锋相对,相持不下,竟至面红耳赤,几欲大打出手。路人从中相劝,仍未能平息,恰遇公人至此,二人皆被带回官衙。 县尊大老爷问明经过,判曰:“口角之争,本为寻常,然其二人只为一时意气之争,便当街詈骂,几欲相殴,险铸大错,有失吾辈体面!本应依律各笞十板,念其皆为初犯,暂且轻饶,只责钱生不尊老之罪,行文学道处置。” 其后,雅吏轶事传遍街巷,版本众多,大有三人成虎之势。 或以为其事纯属凭空捏造,信者则云确有其事,更为此登临觉海,欲寻诗中之亭。果于山腰遇新亭一座,上书——爱晚亭。 同行者皆言,此必相会之所也! 一一一一一一 却说李师爷干了某件不大不小的‘缺德事’后,正自洋洋得意,想着张彦听闻此事后会是何反应不料翌日一早,就收到了一个颇为劲爆的消息—— 礼房出了个‘狗头军师’! 李先生如遭雷殛,呆愣当场,喃喃自语:“世间果有因果报应乎?” 堪堪回过神来,却听得廊下差役禀报,礼房张书办求见。 那一瞬间,饶是平日遇事稳如泰山的李师爷,捧着茶杯的手都不禁哆嗦了一下,只道是张彦找事儿来了 回过头来一想,他好歹也是堂堂的县衙师爷,不找张彦的麻烦就不错了,对方又哪敢主动找上自己来生事? 稍一琢磨,李师爷便回过味儿来了,那小子八成是来讨饶的!想通了这一点后,当即正襟危坐,发话道:“让他进来。” 等到张彦进门,李师爷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为何事而来?” “先生容禀,在下此来,特为前日所论之学,「知行合一」也!” 张彦素来以读书人自居,不愿自陷于胥吏那滩淤泥之中,因而在礼节和自称上,一直都有别于他们。 何况他此次求见的名义,本就是探讨学问,不以文人自居才显得格格不入呢。难道要让李师爷自降身份,和吏胥之辈谈论儒学? “知行合一?”李师爷好整以暇地望他一眼,似笑非笑,“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先生慧眼!” 他很干脆的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心里则是暗自松了口气。尽管早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能不说心学自然更好,直奔主题就是了。 “好个张书办!”李师爷拍案怒斥道:“你新入县衙,就敢阳奉阴违,暗生是非,挑拨属吏对抗县尊,究竟是何居心!嗯?” “先生明鉴” 张彦心说果然如此,若再晚来一步,今天怕就真要糟了。 既然已经有了自辩的机会,他此刻倒是表现得十分从容镇定了,连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词,解释道:“此事真相,绝非旁人所传那般,但法不传六耳!敢请先生屏退左右,容我详禀。” 李师爷闻言一挥衣袖,屏退了左右差役,听他细说。 一一一一一一 廊下侍候的长随,原本正听得过瘾,却被张彦一言给清了场,心中不免也生出了些许怨气,于是小声骂了一句:“我呸!一个新来的小子,还整得那般神神秘秘,讲什么法不传六耳,真是可笑!” 一位承发房的书吏正从门里出来,恰好听到了他这话,便笑着接口道:“可不是么?这张小子当真喜欢摆谱儿”说着摇了摇头,“不过,他本就得罪了先生,如今又帮着礼房对抗堂尊,这衙门怕是呆不得了!” “那是!”长随深以为然,“李先生岂是好欺之人?这一回,任他说得天花乱坠都不管用了!何况还有大老爷那一边” “哈,堂尊那头?”书吏不禁笑道:“你没看到么?先生已然动怒,他哪还有机会去见堂尊呀?” “也是”长随想了想,又道:“方才马全过来时,还跟我抱怨来着,说是这张小子连个规矩都不懂,进门不递门包” 书吏奇道:“那他怎么把张小子给放进来了?” 长随嗤笑道:“嗨!那小子怂包一个,担心「小张师爷」算计他呗!” 书吏闻言大笑出声,连连说道:“胆小如鼠,真真是胆小如鼠!那张小子明摆着要走人的,马全居然还会怕他?” “谁说不是呢?哈,晚上到了李姐儿那,我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事” 二人闲侃着便走远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1章 颠倒黑白 却说今日早班散衙之后,卢知县便回了后院。 县衙后院,即所谓的知县官廨,又称后衙,乃是知县的日常起居办公之所。三堂前的大院,于左右两侧又设有廊房,东侧便是签押房,整个县衙的中枢所在。 卢知县回到后堂,正在用早膳之时,便听长随禀报,说是李师爷带了礼房书办张彦求见,已在外签押房里等候。 寻常人未经禀报,根本进不了后衙官邸,李师爷显然是属于例外的那一个。因而连带着张彦,也跟着享受了一回不被门卫挡路的待遇。 卢知县匆匆吃完了早饭,便去往签押房。 进了外间屋里,一见李师爷便说道:“先生来得正好,礼房一事可曾有所耳闻?” 李师爷笑着自嘲一句:“自是听闻了些,「小张师爷」果真名不虚传!有他在这衙里,在下怕是都得让贤了。” “哼!小小年纪,就敢搬弄是非,违抗上官!” 说着,卢知县望了一眼门外。早在刚才进门时,他就见到了候在廊下的张彦,那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 “先生怎么把他给领了来?些许小事,你自处置了便是,本官早打算开革了他” “东翁且莫着恼。”李师爷笑劝道:“适才他来求见,自言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东翁着想” “为我?呵呵”卢知县冷笑连连。 “东翁是否要见上一见?” “好胆,竟尔还敢来见我!”卢知县轻哼了一声,最终仍是颌首道:“也罢,就依先生之言,让他进来罢。本官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正在门外等候的张彦,听到里边传唤后,对于李师爷在知县大人心中的份量,顿时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难怪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县令虽非君王,却也属于方圆百里内的头号人物,寻常人想要见上一面可不容易。而如他张彦这等在衙门里排不上号的非经制吏,最多也就能远远瞧上一眼罢了。 很多时候,被看成‘虎’的未必只有堂上正尊,还包括了老虎身边的人。 如果你地位太低的话,根本就没机会和那样的大人物说上话。他们对你的印象,往往取决于其身边人对你的评语。 像李师爷这样常伴县令之侧的幕僚,只要有心,随时都能进献几句谗言。久而久之,铄金毁骨,县尊心里自然就会判你死刑。 好在,李师爷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念及此处,张彦心中又不免暗自庆幸,还好当时得罪的是一个君子,否则真就要完蛋了。 闲话不提,他一进得屋内,便对端坐上首的卢知县行了个跪拜之礼,举止颇为恭敬。 这没办法,有了功名之后,才可以见官不跪的。在这衙门里头,便是六房掌案那样的属吏,见了知县都要依礼下跪。 这一点上,其实连廖主簿那样的佐贰官都不例外。他们平时倒是可以不用大礼参拜,年节之时,同样也得磕头叫老爷 这便是县级以下的官场规矩。 张彦这是第二次见到卢知县。上一回,对方正处于盛怒之下,他倒是没敢仔细观察那张面容,此次可就不同了。 卢知县年约三十五六,样貌端方,面相颇具威严,是个标准的国字脸形。当他面无表情之时,倒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待得张彦见过礼后,卢知县忽然面色一沉,斥喝道:“大胆张张” 想了半天,硬是没记起他的名字,只好改口道:“大胆张书办!你鼓动本房上司,违抗本县,到底意欲何为?如若居心叵测,心怀鬼胎,使奸耍诈,妄图糊弄本县,本衙断无容你之理!任你唇舌如簧,也无济于事!” 嗬,好大的官威! 张彦暗自撇嘴,面上却是表现得愈加恭敬,从容对答道:“启禀堂尊,卑下此举,看似帮着礼房推诿职事,实乃一心为了县政着想,还望堂尊明鉴!” “哼,说来听听!” “属下愚钝,言语间若有过激之处,还望堂尊恕罪。” 张彦斟酌着,徐徐开口道:“但正所谓忠言逆耳,兼听则明。卑下听说,堂尊上任之初便说过,「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方不负社稷皇恩」。既如此,今日一番肺腑之言,堂尊不可不听呐!” 呵,这小小少年郎,竟把他自身比成了御史言官?卢知县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彦略微抬起头来,偷觑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依着属下看来,县尊近来威严过重,恐非善事也!” “何以见得?” “堂尊乃皇榜进士出身,所学必是渊博,应知御下之道,素来讲究恩威并济”张彦侃侃而谈:“但以属下观之,堂尊近来所行政令,是否过于严苛了些?虽则律令严明,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如若全数照搬,未免不切实际” “想我萧山一县,吏胥数百,若无意外,准时到衙应当不难。然凡事总有例外,若是不问缘由,便刑杖加身,时日一久,只会失了人心呐!” “哼!”卢知县重重一哼,问道:“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政令已下,姑且不论对错,如若人人犯错,皆可轻易饶恕,还要条例作甚?” “正因政令初下,不可轻易收回,卑职才会擅作主张,以图能为堂尊分忧!”张彦眨了眨眼,一脸的单纯加无辜。 “唔?” 卢知县闻言不觉一愣,脑袋一时没能转过弯来。这小子为王司吏出的这么个主意,分明只是为了礼房推脱职事,怎的忽然间,又变成了为自己分忧? 李师爷此时就坐在身侧,见状忙倾过身子,在其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卢知县这才恍然大悟。 事实上,张彦这套说辞,李师爷早就听过一遍了。但此时再听他对县尊所言,措辞却又格外不同,总觉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浓浓的马屁味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简直太会说话了! 张彦与他对答时,虽也会不时说上两句好听的奉承话,但,绝无此刻面对县尊般马屁冲天!夸完官风夸出身,夸完出身又夸学问,偏偏卢知县又格外看重这几样。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可以说,大凡有志之士,几乎都会以此为仕官理想。而进士出身c书香门第则是卢知县毕生的骄傲。毕竟十年寒窗,考个进士真的很不容易,足可光宗耀祖了 说回正题,却说卢知县得了提醒后,渐渐也品出了张彦的话外之音。 试想,政令固然不可随意更改,但换人执行总没问题。恰好,现下考勤之事又交还了吏房负责至于往后要如何执行,那还不全由吏房掌案一人说了算? 再进一步去想,赵司吏可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那么往后该从轻从重,还不全凭他这堂尊的心意? 而据张彦所说,恩威并重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近来之所以急于抢班夺权,主要还是因为底下那帮人曾意图架空他,才使得他和李师爷过于心急了些。 尽管胥吏奸猾,但人心向背,威压太过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知县毕竟是个亲民之官,既非监察御史这样的言官,又非察院这类主管司法按劾的官员,并不需要一味的铁面无私。 虽说先前杖打衙差,主要的压力全汇集到了刑c礼二房之上。但底下的那帮差役,对他这位县尊可不见得全无怨言,更多的可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如果逼得狠了,廖主簿那里再去出面安抚的话,搞不好人心就全聚拢到他那一头了。 现在的局面是,吏房接回考勤的职权后,既可以从严处置,又可以从轻发落,可说是全凭一心。阖县胥吏都知道,赵司吏是归附于他这位大老爷的!那么施恩之后 这不正是恩威并施么? 当真妙哉! 卢知县越想越觉眼前一片开朗,激动得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好在及时收住,并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身居上位者,应当喜怒不形于色他轻咳一声,调整好心态,复又端起了一张严肃的面容,望向张彦。 “所言有理!既无心怀不轨,本县便不追究你所犯之过错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2章 卷铺盖滚蛋? 签押房外,两位早被支开的长随正在悄声谈论。 只听知县长随说道“嘿,你说那张小子,这回总该栽了吧?你不知道,昨儿个我们也在打赌,都道是那小子立马就得被李师爷赶出衙门,结果我输惨了” “那谁赢了?” “老张。” “是他呀!”跟在李师爷身边的长随一拍脑袋,恍然道:“我说呢,怪不得那老小子今日一直都笑眯眯的,还说晚上要请大伙儿吃酒真就奇了怪了,他怎么就能确信,李师爷会不开革张彦呢?” “那老小子说了,李师爷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放了张彦一马,就断然不会再秋后算账” “原来是这样呀,倒让他蒙对了一回,白捡个大便宜!”师爷长随笑了笑,异常肯定的断言道:“不过你放心吧,那个害你平白输了银子的小子,绝躲不过今日这一劫了!” “希望如此吧”知县长随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道:“可他都进去那么久了,怎的现在还不见出来?” “定是在被大老爷责骂呢!”师爷长随一脸笃定的笑道:“接下来就该是挨板子,踢出县衙了!咱们大老爷的脾气,你还不晓得么?” “也是”知县长随望一望门里,刚要表示赞同,忽又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你快看那儿!” “干啥呀?一惊一乍的”见其神色慌乱,师爷长随顿感莫名其妙,然而当他同样抬头望去时,不由也傻了眼儿。 那张姓小子,不光安然无恙的出来了,而且身后还不见有任何差役押着。更重要的是,竟还能劳动李师爷亲自相送 如此一幕,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一一一一一一 却说此刻的张彦,心中隐隐还有些不快。 不为别的,正为了卢知县最后那一句话 什么叫不追究我所犯下的过错了?我犯什么过错了?明明无过,反而有功好吗当然,解读方式必须是‘我在为县尊分忧’。 随他一道出来的李师爷,似也看出了他的几分心思,这时便笑道:“怎么?还打算让县尊当场嘉奖你不成?” “岂敢岂敢”嘴上这么说着,张彦心里却自想道,难道不该嘉奖几句么? “得了吧,你小子最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真当别人看不出来?” “哪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一心只为县尊分忧罢了” 张彦心说,别人能否看出来我不知道,但卢知县肯定是没看出来,至于你你能看出来就怪了!分明是这会儿细细一琢磨,才想到的另外一种可能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师爷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那又如何?反正卢知县那一关已经过去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见他此刻已无心自辩,李师爷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暗道这小子果然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至今仍未站明立场。 想到这,不由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你既有心为县尊分忧,便当尽心竭力办好差事才是。往后,切不可再妄加揣摩c擅作主张了!” “是” 张彦心中警铃大作,对方这已经是在暗暗警告自己了。如若立场再不坚定,妄想左右逢源的话,未尝不会被县尊拿来开刀 其实,他何尝不知,一味摇摆不定的后果? 中立固然可以左右逢源,但一个把握不好,也很容易变成墙头草,弄得里外不是人。本来按他所想,是一丁点都不愿掺和进双方这场争斗中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未能如愿 如今因为礼房出主意事发,迫于无奈才急于自救。 这在外人看来,又成了倒向知县一边,导致牵扯愈深再想要从中抽身出去,保持中立已是不可能了。 既如此,索性就抱紧李师爷这条大腿吧,毕竟在他的背后,可还站了一个卢知县! 念及于此,张彦登时热血直涌心头,如同宣誓般喊出了一句:“敢不竭尽全力,继之以血乎!”把个李师爷都给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之后,李师爷一脸无奈道:“忠心可嘉,就是浮夸了些。” 一一一一一一 目送张彦离开后,李师爷当即回转签押房。 卢知县一见他,便开口道:“先生此举,是否屈尊了些?其人不过一小吏耳!” “无妨,这张彦倒可算是怪才,当以国士待之!”李师爷笑着摇了摇头,说得却不全是实话。之所以愿意亲自送张彦出去,更多的,只是为了探明对方的真正心思。 “先生觉得,此人可用?” “或许可以,尚须多加留意。”李师爷想了想,又跟着补充了一句,“此子心窍实多,不可不防,连我都看不透他。” “可他却是廖主簿选用之人” “此事在下已然探明。进衙之前,他与廖主簿等人并无关系,倒是那吴教谕,似与临浦张家有些私交,但也已经多年不曾往来许是吴先生念及昔日的师生情谊,才会帮衬其后人一二吧。” 这一点,李师爷心里其实也不确定。 因为在当下,官学教谕与生员之间的所谓师生关系,未免浅薄了些。其份量,远不如座师与业师,甚至连蒙师都不如。 卢知县闻听此言,心中疑虑倒也消却不少,轻轻一颌首,便回了里间。 一一一一一一 话分两头,却说张彦摆脱了眼前困境后,心情倒是变得轻松许多。回去礼房的路上,正巧碰见一相熟的白役,便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小李,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不料热脸贴了冷屁股,那白役见了他,简直就跟撞了鬼似的,慌慌张张应了一声,便匆忙跑开了。那模样,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张彦见状也不由直挠头,心说不对呀,小张师爷的名号已具有如此威慑力了? 尽管在昨天时,他也曾受到过冷遇。然而,当那小张师爷的名头传开之后,形势就该有所扭转才是 毕竟在外人看来,此前的他,对于廖主簿来说可能无足轻重。可经此一事后,他张彦就有了为礼房献计之功,相当于已经抱上了廖主簿的大腿。 虽说现下他已决定倒向知县派,但那只是不久前才决定的事,寻常差役,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因而在旁人看来,他张彦目前还是廖系的‘功臣’。 如此一来,阖县吏胥至少也不敢再轻视才对,何况对方不过是一小小的白役? 须知在官府里头,人员大抵分为四类,吏役之间,同样存在等级之分。所谓官吏,先官后吏,官员显然属于最顶层的存在。而在官员之下,吏胥差役这个群体当中,同样也可分为三等。 第一等是吏,地位仅在官员之下,幕僚不算。吏的选拔,标准是有德有才c家世清白c能写会算,范围仅限于当地百姓。 所以才有说法,称吏为‘庶人之在官者’,百姓敬称其为‘官人’。 第二等为胥,即在编的皂c壮c快三班衙役,身穿皂衣,是为黑衣公人。这类人,又被称为官府爪牙,欺压百姓的事情全由他们去做,黑锅自然也得替官府背着。 最低贱下等的则是隶了。 隶役隶役,意为在官府里受到奴役的人,干得全是端茶倒水之类的活计,如轿夫马夫c伙夫更夫等隶役又分两类,一类是平民进入官府服役,一类是以此为业者。他们之间,尽管有所区别,却总会被人混为一谈。 白役,大抵便属于最末等之列了,差不多相当于杂役的地位。他们是正编差役之外的临时工,各房都有,专供跑腿之用,地位自然没有张彦这样的书办高。 这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差别,不分年代,古今皆然 所以说,张彦身为礼房书办,又刚为王司吏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没道理还会被一个白役轻视。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不太正常 闲话不提,却说回转礼房之后,在门外又碰到了个相熟的白役,也是他入县衙以来,关系较好的三人之一,都是礼房的白役。 只不过,另外俩人自打昨日早班后,就再也不愿和他亲近了,唯独这个名为侯三的小年轻,还愿意和他说上几句话。 一碰面,侯三便道:“张哥儿,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是不是还得回寝舍去收拾?我也跟着过去帮帮忙吧。” 收拾东西? 我收拾东西干嘛呀我? 张彦不由为之一愣,这是要让自己卷铺盖儿滚蛋的节奏? 哪个混蛋有这权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3章 这下真出名了 “等等,你小子给我说清楚了,谁让我收拾东西走人的?” 张彦一时有些不明就里,难道是因为自己倒向卢知县的消息传开,被廖系算账了?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大可能。且不说老王司吏如今正在家里头‘养病’,即便他真在衙里,也没权力开革手底下的书办啊! 至于廖主簿,名义上分管着非经制吏的人事,但也属于只管进人,不管出人的。换而言之,整个县衙里面,能决定张彦去留的只有两位——知县和师爷! 知县是一县之尊,开革权自然是有的。 而师爷作为知县幕僚,看似手中无权,实则不然 但那两位主儿,分明已经饶恕了自己,还不至于出尔反尔才对。所以白役侯三这话,确实把张彦给弄迷糊了。 难不成,县衙里新来了位太老爷? “张哥,不是县尊大老爷开革你的么?”侯三愣愣地道。 “谁说我被县尊开革了?”张彦心中那个郁闷呐,到底是谁在造他的谣! “承发房的门卫大爷” “简直胡扯!”张彦愤愤的道:“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侯三犹豫了下,才答道:“他还说,你那「小张师爷」的名号,看似威风无比,其实也是让人给坑了,大人们都管这叫「捧杀」!” “嘿,他还懂这个?” 张彦嗤笑不已,心知定然又是哪个书吏在卖弄,才会使得消息在底下传开,让这些近乎于文盲的差役都懂得了什么叫做‘捧杀’。 转而,又问侯三道:“那帮混账,是不是都希望我被开革?” “这个”侯三面对这个问题,却是怎么都不愿回答了,毕竟那太容易得罪人。 张彦见他如此反应,便知所料不差了,自己果然成了众矢之的对此,他也唯有仰天长叹,悲呼一句:“嗟夫!人不遭嫉,是为庸才也!” 正巧,吏房赵司吏从这经过,闻言便打趣道:“张贤侄,此言出自何典耶?” 啧叫得那么亲热,我跟你很熟吗? 张彦飞快地瞥他一眼,心知这才是真正的消息灵通之辈,必然已经知晓签押房里所发生的事情了。 不过再怎么说,这老赵都是六房中的头目,适当的恭敬还是要有的。当即向他拱一拱手,行了个文人的礼节,淡然答道:“此乃小侄有感而发,无典可寻。” 既然人家主动递出了竿子,张彦也不介意顺着往上爬,不动声色间改变了称呼,随口攀起了交情。 赵司吏心知此人惯于打蛇随棍上,心思灵巧得紧。 通过李师爷的连番动作来看,这小小书办必然大有前途!因而他也有心交好张彦,此时便一脸惊喜地道:“哦?贤侄莫非又有佳作问世?” 咦,他怎会有此一问?难不成,连我作诗讽刺过李师爷的事,他都知道了张彦心中暗自纳闷,却也如实答道:“此句,确实出自诗中。” 张彦的意思是出自别人的诗,但那人现在还没出生呢,故而无典可寻只不过,以赵司吏的理解,这位诗才了得的张少年,说得定然就是他自己所作的诗词了。 “贤侄可否念来听听?” “有何不可?”张彦当即放声吟道:“礼房且作玄都观,我是刘郎今又来。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好诗!” 不只赵司吏一人出声赞叹,便是连边上的侯三,都跟着鼓起掌来。 张司吏的赞叹,排除几分刻意恭维的心思,兴许还有一半是发自真心的吧。以他的文化水准,哪怕不能完全理解这四句诗文,后两句应该也是能引起共鸣的。 至于侯三 张彦不屑地睨了他一眼,心说这货怕是连字儿都认不全。之所以鼓掌,估计是觉得有人吟诵诗词之后,不大声喝彩,会显得他这人特没文化吧。 不得不说,张彦临时想到并小小改动过的这首诗,还是蛮应时应景的。诗的前二句,引用的乃是刘禹锡的典故,以借喻诗人自身处境,以及那股锲而不舍的精神。 唐时,刘禹锡仕途不顺,遭到贬谪。 去国十年,再回长安时,他看到玄都观里的桃树都长大并开了花,于是借物喻人,写了一首名为《玄都观桃花》的诗,戏赠看花诸君子,意在嘲讽自己被排挤出京后,那些依靠趋炎附势而得到高位的新贵。 结果,再度被指‘语涉讥刺’而遭贬十四年后归来,再游玄都观,刘禹锡又写下了‘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诗句。 张彦把它用在此处,倒也算是形象。 毕竟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被开革出县衙,便也意味着将要离开礼房。结果他却顽强的挺了过来,再次回到礼房,所以才会说“我是刘郎今又来”。 可以想见的是,当这首诗通过老赵之口流传开后,那帮子眼红的差役定然又要气得牙痒痒了。 此前以张彦的离开为赌局,本就让他们输了一大笔钱。然而有心排挤之下,愣是又让张彦硬挺了过来,还作了这么一首诗来嘲笑他们,能不把他们给气坏了么? 只不过,张彦一点都不在乎那些人对自己的看法。 反正现在有了李师爷做后台,他们再怎么看不惯自己都无所谓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一一一一一一 礼房的风波平息后,张彦倒是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许多胥吏,后来也渐渐的知晓了他投靠县尊之事,故而再是看他张彦不顺眼,也没敢轻易跳出来找麻烦了。倒是在私底下,仍会有人碎嘴,骂他趋炎附势c叛主求荣,不感念于廖主簿的‘知遇之恩’,竟转而投向了廖派政敌卢知县。 事实上,廖主簿对他何曾有过知遇之恩? 一个小小的礼房书办之位,可还谈不上是委以重任,更不曾将他这等小人物看在眼里。不说心腹级,便是连马前卒都算不上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叛主。 县衙里工作的日子,和后世的‘朝九晚五’生活也差不多,同样是‘晨聚昏散’。 只不过,古人的作息时间不同而已。简而言之就是早睡早起,清晨上岗较早,下午散衙的时间也会稍稍提前。 这天午后,申初时分(约为下午3点),官府散衙,张彦施施然出了礼房,迎面正遇上侯三。 侯三一见到他,就满面激动的叫道:“张哥,这回你可出名儿了!”引得周边一众胥吏侧目。 出名?你当老子混娱乐圈呢,还是走网红路线?张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问道:“怎么个出名法?” “你不知道哇,你现在可是咱县里鼎鼎有名的诗人,大诗人啊!外头很多人都在谈论你的新诗呢” “新诗?” 张彦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之前那首‘不遭人嫉是庸才’,心中只以为,是赵司吏把诗给传播了出去。 可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太对。 这老赵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文人,影响力应该不会如此之大,顶多也就能在衙门里小范围传播,而不至于达到满城皆知的地步。 张彦可不认为,诗词在吏胥间能有多大市场。 而他那首新诗,又将矛头直指一干同僚,其中嘲讽意味甚浓。人家作为被嘲讽的对象,怎可能主动替他传播出去呢? 所以他初闻此事,一时也未能理出个头绪来。 倒是周边几位同僚,一听侯三这话,立即就明白他所指的是哪桩事了。 要知道,县衙里的消息最为灵通,但凡县内发生之事,许多胥吏都能较早收到消息。唯独侯三和张彦这俩哥们,是个例外 没办法,俩人都是宅男,平时极少出门,现下又正受到县里一众胥吏的排挤,根本没人愿意和他们说话,消息自然也就闭塞了。也就今天,侯三奉命出外跑腿办差,才得知了这早已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旧闻’。 听完侯三的详述,张彦才知道,自己早被李师爷给暗暗坑了一把! 更为诡异的是,那徐家小娘子偏生又在这时跳出来凑热闹,简直就跟串通好了似的这下子,他真的要出名了! 他当然不会认为,李师爷会跟徐小娘子认识,毕竟双方属于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因而,他也只能是再一次的仰头无语望苍天。 “此诚造化弄人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4章 苟富贵,无相忘? 发表完了一番感慨后,张彦正准备回吏舍,就见一队巡街差役收班回衙,顺便还带回了两名穿着士人长袍的‘人犯’。 不错,此二人正是在大街上发生口角,几欲造成殴斗事件的钱秀才和某道学先生。 此刻虽已下衙,但县尊大人仍是很有耐心的问明了缘由。而后简单教育了一下钱秀才,即行文提学道处置了。 但张雅吏之名,自此算是真正传遍了大街小巷。其‘我爱秋香’一诗,也被青楼艺伎加入曲调,传唱一时,最后更是成了三岁稚童都会唱的歌谣 这很正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诗词本就相当于古时的歌曲,诗词当中的句子,也可以称得上是歌词了。 最早的《诗经》,都是可以合乐而唱的。其中,《风》为土风歌谣,《雅》则主要是宫廷宴享或朝会时的乐歌,《颂》则为宗庙祭祀的舞曲歌辞,因此才会与‘歌’合而称为‘诗歌’。 后来发展到了唐时,又出现了近体格律诗,由于对句数c字数c平仄c押韵都有严格的限制后,歌唱的成分才开始减少,进而改以吟咏的方式进行。 但古体诗的传唱,期间从未断绝过,如白居易的《长恨歌》c《琵琶行》c《短歌行》等,又如本朝尚未面世的《圆圆曲》。 只不过,这时的诗词早已分家,形成了词有词牌,配以曲谱传唱,甚而还衍生出散曲的情况。反倒是诗,因多为近体,故而吟诵才成了主流。但一首好的诗作,仍会被配以曲调传唱。 张彦那一首,便是如此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爱秋香》的创作水准和意境,未必真能比得上他作给李师爷那一首。只是后者太过于愤世嫉俗,因而未能受到乐行和士林的欢迎。毕竟,才子佳人c吟风弄月一类的作品,更合乎大多数人的口味 闲话不提,却说张彦在无意间,就为自己招惹来了麻烦。 卢知县判完口角纷争的案子后,他就被叫去了后衙,当场被县尊喷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身为吏员,不思用心办差,整日沉迷诗词小道,徒惹物议汹汹之类的话,那是张口就能来上一大段,骂得张彦心中连连感慨。 “真无愧饱学之士也!” 或许在卢知县看来,他只不过是个小吏,妄想跑去混文人圈子就是‘不务正业’。更遑论,张彦学的不是经书义理,反而沉迷于当下已不太受重视的诗词,而且写的还是抒发男女之情的风流诗词! 老实说,张彦当时就很想顶回一句:“卑职沉沦下僚,仍能一心向学,岂非堂尊教化之功也?” 言外之意是,如果让朝廷知道,就连萧山县里一小小刀笔之吏,都能吟诗作赋,进而广为传唱,不正能彰显您这位老父台重文兴教的大功么? 但经过仔细一想,终究是生生忍住了。 说白了,这县尊老大人无非是因为被耽搁了休息时间,才拿他这个‘始作俑者’出气罢了。 试想,若是放在后世,任何一个正待下班回家的企业高层管理,遇上被迫加班的情况,心中都难免会有火气吧?只不过,这卢县尊担心平白损了自家官声,才强端着一副兢兢业业c恪尽职守c案牍劳形的样子 恭谨地接受了老大人长达半个时辰的‘教诲’后,张彦终于可以真正的下班了。 然而问题来了,他错过了今天吃晚饭的时间依着目前他在衙内正受排挤的形势,此刻才去食堂的话,估计连剩饭都没有了。 正当此时,一张贼眉鼠眼的面相晃入眼帘,不是那白役侯三又是谁? 侯三小跑着来到跟前,贼兮兮地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继而幸灾乐祸的笑道:“张哥,又挨大老爷斥骂了罢?” “有事没事?没事就给我麻溜的滚!”张彦黑着个脸,没好气道。 侯三知道,张彦嘴上骂他毫不留情,其实性子还挺随和的,所以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小的一想大老爷的脾气,就知道你今儿要错过晚饭了。这不,小的那边给你留了些饭菜,这会还热乎着呢。” 张彦闻言,大感欣慰。 但他实在瞧不上胥隶食堂的伙食,便拍拍侯三的肩,颇为豪气的道:“走,前头带路,今晚张哥请你吃酒!嗯,选个好吃又不贵的酒家!” 一一一一一一 来到大明朝都有好几天了,张彦真就没沾过一滴酒。 前世,他也是号称海量的人,酒桌应酬不在话下。这一世落到了绍兴的地面上,自然得尝尝古时的绍兴佳酿是个什么味道。 不过当他一杯下肚,就发现不对头了 敢情李白所谓的“斗酒诗百篇”,喝的就是这种度数? 这可不是他在胡扯,有太白所作之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琥珀之光,不是黄酒又是什么? 我靠,这要换了小爷我上,那也不在话下呀! 当然,我这诗百篇纯靠抄的 却说此时的黄酒,顶多也就二十度左右。张彦自恃千杯不醉,倒是喝了不少,看得边上侯三都直了眼,呐呐奉承了他一句:“张哥真乃海量也!” “成了,你肚里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甭学这文人的酸腐调子!” “是是是”侯三不住的点头,又端起酒壶来给他满上,嘴上不忘建议道:“要不,让掌柜的给换壶烧酒?” 烧酒?还是免了罢 张彦心说,我又不是特意来买醉的,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这年代的绍兴黄酒是个什么味道而已。 如今的大明朝,大抵已进入中叶时期,确实也已经有了高度数的白酒,时人称之为烧酒。只不过直到后来的清中叶时期,都仍然是以黄酒为主流,文人雅士也多喜饮黄酒,便是北方地区都不例外。 至于穿越小说中,某些靠着白酒技术在唐宋时期发家的情节,未免显得过于儿戏了。 一件新兴事物,从出现到为世人所接受,通常都是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和酝酿的。 试想,蒸馏酒最早出现于宋元时期,到了如今这会儿,少说也得有百多年了吧?可白酒发展到了现在,都仍然不为大众所接受,又谈何一问世就广受欢迎呢? 侯三见他不答,便知其心意了,倒也没再提换酒的事。 事实上,便是他这样的粗人,都不太喝得惯烧酒。 要知道,黄酒乃是时下的文人雅士必饮之物,他们这些历来为上层士人所鄙视的‘小爬虫’,总得找些和读书人之间的共同点不是? 喜好附庸风雅,并非地主商人的独有毛病,时下风气使然罢了。 席间,侯三忍不住满脸崇拜的问道:“张哥,你作诗咋就那么厉害呢?这都怎么学的?听说你爹是秀才相公,莫不是他从小就教你了?” 张彦觑他一眼,打着酒嗝问:“你上过学塾没?” “我倒是想,可家里供不起呀!” 侯三说着,忍不住长吁短叹道:“小的时候,爹娘曾找算命先生给我算过一卦,那算命先生说,我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命格,将来注定要大富大贵的!后来没能读书,着实可惜了” 读书才是唯一出路这样的话便是放到后世,九十年代那会儿都同样适用,何况眼下的大明朝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侯三的无奈,张彦倒是有些感同身受。这时的寻常百姓家,想要供起一个读书人太难了,他自身不正是最好的例子么? 许是真喝高了些,没来由的,他竟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侯三,听说过陈胜吴广的故事没?” “没听过。”侯三摇头。 “没听过也没关系,我跟你说,哪天哥要发达了,少不了你一份的!”张彦也犯了个酒客惯有的毛病,开始胡吹大气了。 “嘿,那小的就先在这谢过张哥了。” “自家兄弟,无须言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5章 误入雅集 深秋的夜里,天气格外寒凉。 张彦走出小酒馆时,猛的让冷风一灌,都不觉打了个哆嗦。 不过让风这一吹,醉意却是醒了几分,适应之后反而觉得凉爽无比了。 省起方才酒桌之上,曾对侯三说过的那番话,张彦都不由直摇头:“酒喝多了不光容易误事,还喜欢吹牛” 试想,他可连自己的秀才功名都还没搞定呢,又哪敢去想将来会不会发达? 不过侯三这人,确实还挺不错的,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将来若有机会,提携一把倒也无妨。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亲信之人都不用,难道还能相信外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他张彦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礼房书办而已 他的确是高估了这副躯体对酒精的承受力,才会错误的认为,自己仍和前世一样海量。不过他喝得也不算多,至少目前还处于清醒的状态,就是头有点晕,走路微晃而已。 走在大街上,眼望着道上三三两两c行色匆匆的归家之人,以及两旁逐渐开始关门打烊的一家家店铺,实在是比不上后世那不夜城般的辉煌景象。 此时才刚入夜不久,按着后世的时间来算,顶多快到晚上八点的样子,却马上就要开始宵禁了。 日落而息,大抵如此。 两相对比之下,张彦顿觉恍若隔世,心下徒生几许寂寥落寞之感。 独在异乡为异客! 尽管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可供思念,平时也不会有太多的思乡愁绪。可他终归是不慎闯入这个时代的‘异客’,如今又正逢独身一人的状态,难免也会有心情低潮之时 跟在身后的侯三,似是也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落,不禁问道:“张哥,你怎么了?” “没事。”张彦摆了摆手,随口说道:“你先回衙吧,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张哥,你真没事儿?” 侯三很是犹豫,不过一想到身在城里,张彦又有官人身份,应不至于会出什么事情。就是他这情绪不太对劲,让人有些担心。 “回去吧,不用管我。” 张彦头也不回地再次一挥手,打发了侯三回去后,独自一人瞎逛起来。尽管马上就要禁夜了,但他丝毫不用为此担心。 值夜的差役,还不至于不开眼到敢拿这点小事来刁难他。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礼房书办,眼下更被传为李师爷跟前的红人。 随着街边店铺渐次歇业,熄了烛火后,整个县城完全被夜幕所笼罩。放眼望去,一片黑灯瞎火的景象。 张彦走着走着,便发现前头不远处,还亮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倒是显得格外灯火辉煌了。 “那儿,好像是” 来到近前,他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了,这一带正是烟花之地。 天地良心,他自认还算是个正经人,的确没产生过专程来逛花街柳巷的念头。 毕竟在此之前,他可是都从这条巷子里经过不下两回了。只不过那多是在白天,还能认得出路来,现在到了晚上,不太能辨清方向而已。 不过男人嘛,谁还没有过几次‘大宝剑’的经历呢? 他心里颇为不屑地想着,从容抬步向前,准备实地考察一下,明代的文化娱乐事业是否真像传闻中那般兴盛嗯,一定要带着批判的眼光! 随意逛了逛,发现当年所看过的那些古装电视剧里,对于古代妓馆误解颇深。 电视上出现的那些,一群衣着暴露的姑娘围在门口,手拿丝巾招揽欢客的混乱场面,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青楼里的妓人可没那么掉价。 漫说青楼艺妓,便是最为低档的窑子,都不会有此种招徕客人的方式。 寻欢客们,如果想要见上姑娘一面,首先得要点上一桌酒菜,然后再使银子请姑娘出来,陪吃陪喝陪玩甚至陪咳,总之,姑娘是得花钱请的! 值得一提的是,妓人大致也可分为两种,清倌人和红姑娘。 精通才艺的艺伎可以唱唱小曲,表演才艺什么的,甚至还能和客人讨论诗词歌赋c琴棋书画方面的学问。至于色妓们,那就全靠各自本事来取悦客人了。 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红姑娘只要给钱,咋样都行但实际情况,可能又有些许不同。 比方说,某位清倌人突然看上了你,愿意自荐枕席也没多大问题。毕竟这行当也没严格规定,清倌人不能献身不是? 只要她本人愿意,她‘妈妈’愿意,你也愿意就行。至于她看中了你哪点,钱财还是样貌,才华或是身份那就不好说了。 而如果人红姑娘看不上你,可能真就不让你碰,哪怕人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这种事情,终究还得讲个你情我愿。 总的来说,大明朝的嫖客,多数还是属于‘文雅型’的 这当然不是随便逛逛就能总结出来的经验,这方面,张彦前世本就稍稍了解过一些,现在只是两相结合起来,简单分析一下罢了。 前文说过,这时的青楼,主要以居家式经营为主。换而言之,妓人们的主要从业之所,其实也就是她们自己的居处,因而才会被称为“妓家”。 一般来说,姑娘们大都自居一室,独门独院。又或者,某个年老色衰的伎人转做鸨母,手底下养着几个‘女儿’罢了。 闲话不提,却说张彦逛了半天,也没见着个出来揽客的姑娘,顿感无趣之极。 正当他停下脚步,准备结束这一场漫无目的的观风考察时,突见一处院里灯火通明c人声鼎沸,喧哗之声隐隐已传至院外。 尽管距离隔得较远,听不清楚里头的人在谈论什么,但从那相当文雅的谈吐之中,倒是隐约能猜出个大概。 显然,这是一群文人所办的雅集,俗称文会。 张彦本也不太在意,可不经意间,竟是听到了两个令他始料未及的字眼——雅吏! 如今的萧山县里,若说谁人能当得‘雅吏’一词,恐怕也非他张彦莫属了。 事关自家名声,由不得他不重视,当即决定要认真听听,里头那帮文人都在谈论他什么,褒还是贬 然而距离太远,偷听本就费劲儿,饶是他在全神贯注之下,也只勉强能听清几个关键词罢了,光凭此一点,可猜不出人家在说些什么。 门外,大红灯笼之下,有个小厮蹲坐在门边,倚着门框正在打瞌睡。对于张彦的到来,他竟是毫无反应。 权衡一番,张彦绕过了那守门的小厮,悄然进入院内。 不多时,来到中庭,就见得宴客大厅里坐了个满满当当,清一色的儒杉文士,并有一女妓作陪。 这女妓看着倒有几分姿色,却也不至于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感到瞬间的惊艳。张彦此刻心思又不在这上面,因而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其忽略掉了 这却不能怪他,毕竟见多识广,前世的高颜值女星都见过不少,至于不着寸缕的异国尤物,那就欣赏得更多了尽管只是在荧屏上,好歹也可算是阅美无数不是? 而这妓人虽然姿色不俗,可单论样貌,甚至比起徐小娘子都要略逊一筹,委实难以勾动人的心绪。 所以张彦对她,能够做到目光淡淡一扫,那都算是表现出足够的尊敬了 此刻,里面的人仍在争论不休,只听其中一人说道:“一个小小吏员,何来诗才之说?分明是那李孝廉意在讥讽我县名流,才假借了张彦之名罢了!” “王兄之言有理!”有人随声附和道:“即便那人真是张同窗之后,也不该有这等水平。诸君不妨想想,此前他可曾有才名流出?” 其他人虽不怎么发表议论,但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先前那人又道:“再者,此诗若真出于张彦之手,又怎会出现‘著书’一词?前句‘避席恨因才难继’,所指自然是其受生活所迫,沉沦下僚,做那刀笔之吏。” “既如此,区区礼房书手,何来著书一说?”言外之意是,他张彦不过一无名之辈,哪来著书立言的资格?由此足可判断,这诗不是他写的就算真是他写得,这般词不达意,可见水平也不咋滴。 “莫前辈此言太过了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6章 汹汹物议 “莫前辈此言太过了罢?”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纷纷瞩目。就见得人群里站起一少年,出声反驳道:“敢问前辈,何谓「著书」?” “这” 莫姓书生让他这么一问,倒是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中华汉字博大精深,一词多义的情况是很常见的,单这著书一词,就可以进行无数种不同的解读。 一般来说,著书通常指得是文人著书立说,撰写著作。可在实际应用范围上,就远不止这么一层意思了。 更何况,人家全句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明白了,‘著书都为稻粱谋’。既是只为谋生,那么它所适用的范围,就可以很广泛了。 总而言之,著书写文,帮人写写画画,赚点润笔之资的,都可以称之为著书。而进公门做个刀笔小吏,自然也可以说是著书,哪怕略显牵强,但也还是说得过去的。 谁又敢保证,自己所作的诗词全无瑕疵呢? 再说了,诗词这东西,用词遣句方面稍稍夸张一些,那都属于正常现象。这一点,往上可追溯至诗坛神话李白,其夸张的创作手法,至今尚为人们所推崇。 这位‘猛士’的话,倒让张彦有些刮目相看。 毕竟,当那首诗被李师爷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流传出去后,所产生的结果,早就违背了张彦的初衷,性质也与先前截然不同。 这就相当于,对方把张彦原本用来骂他一人的诗,变成了针对整个江南文人所开的地图炮这一招,或许就叫做移祸江东罢。 可以说,那首诗已经成功引起了士林公愤。 现在他张彦的名字,恐怕也早都入了阖县名流的黑名单了。而在这种时候,还敢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的,不是猛士又是什么? 但他打眼一瞧那人样貌,登时就愣住了。 怎么会是这小子? 为他争辩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花了三两银子买他一首诗的李文斌!看不出来,小伙子还蛮讲义气的嘛张彦心里如是想道。 厅里,莫姓文士一时未能作答,却听得李文斌继续说道:“在下窃以为,诗词一道,当以立意为先,词句不过旁枝末节耳!如若刻意修饰,毁了意境,便是以词害意了!” 转而,李文斌又道:“再者,「避席恨因才难继」一句,未必是说张雅吏自身。依我之见,此句应与后句相承接,未尝不是为拥有真才实学c却又不得进身之士鸣不平也!诚然,若说张雅吏还另有所指,旁人却是不可全知了” 话虽如此,他心中想的却是,张彦曾经卖给自己一首诗,或许这‘著书都为稻粱谋’一句,主要便是暗指此事了 总结完毕后,他对莫姓文士拱了拱手,态度颇为诚恳地解释道:“故而在下认为,前辈之言过矣。此番就事论事,前辈莫要介怀才是。” 不得不说,他对于这首诗的分析,还是十分鞭辟入里的。也唯有如此解读,才能和最后两句相照应,此诗方可称得上是水准之作。 真要按照莫姓书生的说法,‘避席’和‘著书’两句,单纯只是诗人针对自身境遇心怀不忿,那么最后所用的‘田横五百士’一典,岂不成了张彦在骂自己没骨气? 诚然,张彦这诗也有那么一点点感慨自己‘怀才不遇’的用意,但更多的,则是指向了他们这些成功进入‘肉食者’行列的所谓当世名流 眼见厅内众人各抒己见,对一首诗进行了全方位的解读,争辩得相当火热。独自站在外头,作为旁观者的某张姓伪原创者,对此表示无奈且无辜。 讲真,我当时也就随手那么一抄罢了,哪曾想到这许多 那种感觉,好比曹雪芹穿越到了后世,亲眼见证一帮红学家大发高论。然而人家心里想的却是,你们这是吃饱了撑的罢? 却说屋内,莫姓书生的心情极度不爽。 想他堂堂生员,何曾被个后学末进反驳过?李文斌如此落他面子,这让他的脸面该往哪搁? 只见他脸色逐渐变得难看,最后竟是忍之不住,拍案而起,气急败坏的指着对方骂道:“李文斌!你如此维护一区区小吏,莫不是也想与他一样,沉沦下僚?” 此言一出,最早发言的王姓秀才,立即也起身附和道:“不错!李文斌,你与那张彦究竟是何关系,竟至如此回护其人?在此,我奉劝你一句,莫要失了吾辈颜面!”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那张彦公然作诗讥讽我等,你李文斌身为圣人门徒,要懂得站对立场,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 说白了,他们之所以发起这么一个话题,主要就是为了针对张彦,贬损一番罢了。眼见贬低其诗不成,众人的辩论方向,又转回了著作权身上。 有人持‘李师爷借名作诗’一观点。也有人认为,张彦这诗原本就是抄来的,只不过就连李师爷也被他蒙在了鼓里。 还有人说,诗可言志,张彦如若真能作出此诗,又怎会自甘堕落到入那公门为吏? 更有人觉得,此诗细细读来似有印象,应是珠玉在前。那张彦忒也无耻,竟参照着格律,寻章摘句来凑成这一首诗,还敢大言不惭的说是自己所作 至于人家区区一庸俗小吏,如何懂得格律这个问题,则众口一词认为,他是拿着相关书籍来对照着把词句套进去的就跟填词差不多,哪怕格律对了,也是生拼硬凑!一定是这样!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认为,张彦有这作诗的水平。 事实上,他们何尝不知,以上理由几乎全是扯淡?唯有李师爷借名所作一说,还算是相对靠谱些。毕竟,那首诗的确不是普通人能作出来的。至少,这满堂骚客都不觉得自己有此水准,否则早该借此扬名了。 可那又如何? 他们要的也不过是个结果而已。无论如何,那首诗绝对不能出自一个刀笔吏之手,不然他们这些读书人都没脸见人了! 众人高谈阔论,不知不觉间,竟把一场雅集给开成了专门针对张彦的批斗大会,这完全违背了发起人高秀才的初衷。 对此,张秀才竟也不以为意,甚至还用眼神及时制止了李文斌,使其不再为张彦做任何辩解之辞。 他这么做,倒也完全出于一片好心。 不然的话,再让李文斌继续闹下去,今后这小童生势必要遭受整个圈子的排挤,疏离于萧山士林之外了。 堂内众人议论纷纷,场面一时喧喧嚷嚷,竟无一人发现,堂外多出了个张彦。 张彦静静立于门外,冷眼旁观,如同在看一场猴戏。 等到里边一众文人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移步入内。一边走,一边放声大笑,口中连连说道:“好一群圣人门徒,好一群萧山名流,好一群欺世盗名之辈!” 这一声讽刺来得太过突兀,以致令屋内的人都不觉停下了口中的言论,循声望去。看清来人后,不少人便恼羞成怒了,同声开口斥喝这贸然闯入的无名之辈。 “你是何人?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言辞粗鄙无状,何登大雅之堂?还不速速离去,莫要自取其辱!” “不受邀而登门,是为恶客也!此处不欢迎你” 他们确实认不得张彦,所以下意识便能判断出,眼前这人绝对是贸然闯入的。否则作为东道主,高升早该起身,笑脸相迎了。 张彦拿眼一扫,正对上了李文斌那错愕的神情,便笑着点了点头,算作与其打过招呼。而后环视屋内众人,淡声回应道:“寻常巷陌,商女所居,便是尔等口中的大雅之堂?岂不惹人嗤笑?” 不待有人回话,紧接着又道:“尔等既自诩雅士高人,那么今日,在下便不自量力,斗胆与诸位比试比试!适才立于中庭,闻听汝等可笑言辞,倒有一首七绝献上,诸君请听——”话落,当即口占一首。 “秀出东南笔一支,欲论风骨观其诗。平阳虎落馆,得势狂犬何敢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7章 诗战群儒?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张彦这诗一出,全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众人几乎全被震住了。 试想,此人随手抛出诗词一首,便有如此水准,诗才自是可见一斑,他们怎能不为之惊惧? 细看此人穿着,倒也还算体面。一袭长衫,宽袍大袖,正是标准的文人雅士装束,哪怕用料稍差些许,却也谈不上是‘粗鄙’了。 莫非,这是某位隐于山间的处士? 但略略一品其诗,有人便回过味儿来了。 再看张彦一身冠带,结合先前话语,以及那首辱骂他们为‘狂犬’的诗作,立即就发现,这身装扮有点像是衙门里的书吏 却说这县衙书吏,在装束上,大抵也可分为两种。一是在编的司吏典吏,统一装束为青衫吏巾;二是不在编书手,大多头戴黑巾,身穿白衫,是为白衣书办也。 事实上,张彦今天穿的这件还真不是制服,仍是便宜老爹留下来的那一身白衫。 此前,他误以为临时工是没有制服的。等到了县衙入职才知道,朝廷虽然不管非经制吏的冠带,但县衙还是会统一下发的,只不过有别于经制吏而已。然而县衙似乎太过抠门,制服只发了一套,所以仍需换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王姓秀才。 相比起其他人来说,他显然更为恼怒,当即出声喝斥张彦:“想来你便是那张小吏了!今日我等衣冠云集,如何容得你这卑贱小吏在此撒野,还不快滚!” 没办法,方才言辞最为激烈的就是他,且还狠批张彦,说其“诗不言志,自甘堕落到入衙门为吏,做这诗简直自抽耳光”。因而,这诗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特地为了回应他而作,他自然便对号入座了。 这就很过分了! 你张彦自辩“欲论风骨观其诗”也就罢了,自觉一时‘虎落平阳’也没问题,偏偏后边还要骂我是‘得势狂犬’? 真真是岂有此理,哪来的狂妄小子!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也都跟着回过神来。认出张彦的身份后,自然不会再客气,纷纷出言驱赶,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比先前难听了不少。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激动。 背后评议他人,本非君子所为。更糟的是,不巧还被当事人给一字不落的听了去,这就比较让人难堪了换了谁人,会不老羞成怒? 张彦当然不会傻到孤身一人,用一张嘴去和一群人吵架的地步。 所以,他也只是瞥了那最先发言的王秀才一眼,淡淡的目光中尽是不屑:“我是卑贱小吏,你又是何身份?” 王秀才冷笑一声,傲然答道:“县学生员,王简!” “原来是秀才呀” 张彦回望了他一眼,见其也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便淡然一笑,漫声吟哦道:“谁肯栽培木一章?黄泥亭子白茅堂。新蒲新柳三年大,便与儿孙作屋梁。” 新蒲新柳三年大,便与儿孙作屋梁? 一听此句,王秀才脸都黑了。短短片刻功夫,他又一次被张彦给骂了,偏偏还是用的诗句不知这算不算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想至此,王秀才顿觉羞愤难当,为何自己就没人家这种本事呢? 愤恨的目光直直盯着张彦,可憋了半天,都没能想出两句词来,只好怒声斥道:“黄口小儿,安敢作诗诽谤朝政?”毫无疑问,他并不具备当场作诗反击的能力,于是便想着要给对方扣大帽子了。 不过这也正常,张彦这诗本身就有破绽。看似明着贬损王简,甚至还有变成地图炮,炮轰满堂秀才的意思,可同样也暗含了针砭时弊之意。 事实上,大明立国也才百年而已,科举倒还谈不上是‘时弊’。 所谓的禁锢思想,荼毒知识分子,主要指的是清朝,尤其以清中后期最为严重。某些人居心叵测,故而拉上大明一起背锅,捆绑式的创造出了一个历史常用词汇——明清科举。 而这本就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世间又何来十全十美的制度? 任何一项制度,推行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都会出现种种弊端,这本不足为奇。再加上当时的统治者别有用心,才使得科举演变成了祸害文人的工具。 但于当下而言,说成时弊就有些过了。 这就是诗词创作背景的问题了,清诗用在明时,自是难以做到绝对的应时应景。 不过张彦哪会在乎这些,随手拿来骂人而已,管它是否应时应景科举在当下虽称不上是时弊,但以他的见识和本事,想要找点毛病出来,自是轻而易举。 至于那王姓秀才,还想给他扣大帽子,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论起这方面的本事,张彦堪称鼻祖,奉鲁迅为毕生偶像当然,思想深度和骂人水平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遥想当年,他曾混迹各大论坛,四处与人开战,早就为此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说是位骨灰级大喷子!他成名之时,‘键盘侠’一词都还没诞生呢 因而,对于王简这有意上纲上线的言语,张彦毫无忌惮之心,只淡淡回应道:“王前辈可莫要危言耸听,在下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先父更是自小便谆谆教诲,严令我读书明理,以图报效社稷。怎奈时运不济,故才沉沦下僚” 说着,张彦沉沉一叹,倒是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 这满堂文士,倒也不全然是望门高第的出身,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出自寒门。张彦这般自述经历,他们也是感同身受。 而那王姓秀才,一见张彦口风转变,便想要以前辈口吻斥责一二,好找回场子。 不料还未及接口,张彦已然变脸,怒斥他道:“可你今日所言,是何居心?!!我张彦虽是出身寒微,却还懂得报效家国之理。尔食君之廪,却只图自身享乐耳!有何颜面以读书人自居?” 其实,这倒是冤枉了王秀才。 人家进学也才不过三年,特权是有,却还真就没领过朝廷的廪粮不过张彦说得也不算错,享有朝廷种种特权,却不用心攻读,以图再进一步,反而在此吟风弄月,不是贪图享乐又是什么? 因而,面对如此斥喝,王秀才根本无力辩驳。 只听张彦责问过后,又冷冷注视着他,步步紧逼道:“你我皆知,太祖高皇广开言路,允天下军民上书言事!今日,尔竟欲阻塞言路乎?” “” 众人尽皆无语,望向王秀才的目光中,不觉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这个倒霉鬼,原本还想坐实张彦‘诽谤朝政’之罪,不料人家反手就给他扣上一顶‘阻塞言路’的帽子只是,为什么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呢? 今夜不是说好的风花雪月c吟诗作对么?怎的画风突变,有了那么点儿庙堂争辩的味道?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转向了静坐一旁的高升。意思是,雅集你办的,该出场和稀泥了,总不能把一场文会给生生办成朝会吧? 对此,高公子也只能是苦笑。 情势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再想要把话题给拉回来,谈何容易?且不说双方已经吵出了火气,这架不大好劝,光是张彦那扣大帽的本事,就让他很是畏惧。 更何况,人家现在连‘太祖法令’都给抬了出来。这可是朝堂衮衮诸公才会玩的手段,他们这些小小秀才,哪来的插话资格? 还是不要引火烧身了罢 事实是,他们不光没资格,连功力都没有,根本就扛不住张彦的炮轰!这不,王秀才当场词穷,一时竟连自辩的余力都没有了。 好在,他哑火后,最早附和他的莫秀才倒是适时接上了口:“依我看,危言耸听的是你张彦罢?我且问你,朝廷抡才取士,有何不妥之处,竟致令你公然以诗贬损?莫不是你觉得,满堂生员论起才学来,尚不如你一小小吏员乎?” 此言一出,立即引得诸生附和,同声讨伐道:“不错!我等寒窗十载,刻苦攻读,方才取得一进学的资格,难道就如此遭你眼热不成?你若真有本事,自去考个秀才回来便是,何须在此挖苦嘲讽!” 有人更是一针见血,冷声哼道:“今日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可莫怪我等联名上告,治你个诽谤朝政之罪!” 这就是话语权的份量了。 张彦虽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点的发言权,却也远不如这满座秀才的份量来得更重,一时竟是陷入了被围攻的尴尬境地。 没办法,开地图炮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早有预料。何况在此之前,李师爷早就代他开过了一次 索性今日就佯狂到底罢,也好教他们知道,何谓狂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8章 狂生之名 自打来到大明朝后,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体系下,在这万般皆下品的背景之下,老实说,张彦也有混个秀才功名的打算。 如此一来,骂科举就不太符合自身的利益了。 好在,他此时仍未应考科举,只拿自己当个山野狂士,随口说说科举的弊处,倒也无关大雅。 等到以后拿了功名,再转变立场也不迟 却说大明立国至今,短短百年,江南文风虽然开放,狂士却还比较少见。也就苏州士风比较前卫一些,狂生已然有了冒头的趋势。 于是张彦便想着,扬一扬浙江狂生之名! 说起来,他今日纯粹只是误打误撞,借题发挥而已。所谓的众人围攻,根本就入不得他的眼,只当个笑话来看罢了。 一群无名无姓之辈,连史料研究都上不了的小人物,还敢跟我斗? 也罢,就让我踩着你们上位好了! “汝等既以为科举无弊,今日我便说道说道在下不才,为此作有《道情》散曲一首,专为科举而叹,故取名曰《时文叹》,自觉应有几分可取之处,便当众献丑,说与诸君一听——” 张彦笑着朝众人一拱手,当即和着小调,半歌半吟。 “叹秀才,最不济,抄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作了欺人计。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第。可知《三通》c《四史》是何等文字?汉祖c唐宗是哪朝皇帝” “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掌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孚迷一世。就叫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 此曲一出,一众秀才又傻眼了。 这小子简直就是妖孽啊! 诗词作得好倒不让人觉得奇怪,关键是他出口成诗,这就比较厉害了!出口成诗也还罢了,散曲小令竟也随手拈来让他们这满堂秀才情何以堪? 尽管张彦并未明说,这首散曲是否为旧作,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那语气,分明就是冲着他们这些秀才而来!否则,为何要以“叹秀才”为开头? 要知道,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又不只是他们这些秀才。 童生c举人同样也写时文八股,若是泛泛而指,也该是针对整个读书人群体才是。可张彦倒好,偏偏只针对他们秀才群体 原因不言自明,方才贬损人家诗词和人品的,就是他们这满屋子的秀才! 所以说,这首散曲不太可能是旧作,因为此前张彦并未与他们发生过冲突。纵使因为一时不得志而写诗发牢骚,骂的也该是江南名流这么一个广泛的群体。 之前那首七律便是如此。 可现在呢,张彦就差没点名道姓c指着鼻子骂他们这些人了! 关键是,信手沾来也就罢了,这道情小曲作得确实还不错,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当下科举应试,舞弊虽还不算太严重,‘程房墨稿’式的取巧方式却已成为普遍现象。为了增加中榜登科的把握,多数人在开考前,都会死记硬背几十上百篇程文,以作应试押题之用 说句题外话,后世学生的考前复习重点c背诵范文,兴许就从这儿来的。 本来吧,大家对此早都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然而现在让张彦一说,可真就称得上是科举一大弊端了! 试想,这般通过取巧考出来的功名,到底还有几分真才实学呢? 关于这事,众人大都心虚不已,同时,也打心眼里对他彻底服气了。 唯独王c莫二人,仍是心有不甘,出言斥道:“俚俗乱曲,何登大雅之堂?非议朝政,更为可恶!”说着转向一众秀才同道,煽动道:“诸君,明日我等联名上禀老父台,参他一个诽谤朝政之罪!” 张彦一听就乐了,哈哈大笑:“作首小曲就是诽谤朝政?汝等欲效乌台诗案不成?” 众人本就犹豫,一听‘乌台诗案’,更是不愿附和王c莫二人了。 开玩笑,若只因为一两首诗词散曲,就告人诽谤朝政,事情一旦闹大,张彦岂不成了东坡第二? 且不说如此一来,算是白白把张彦给捧出了名。 关键是,他们这些推波助澜的人,还会成为舆论中陷害大文豪的‘奸邪小人’!这简直得不偿失 “噢,对了!” 张彦突然一拍脑袋,像是刚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虽则太祖立有法令,允许天下军民c商贾人等言事,却独独不许生员妄议朝政之事,诸君该不会忘记了罢?” “” 众人又是好一阵无语。 这个张彦,根本就是老早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自个儿往里跳呢!敢情说了大半天,广开言路,却是独独限制了他们这些在学生员。 其实此条法令,学宫里的卧碑上就有。在座的秀才,大都知道后面还有这么一句,只不过下意识的选择了忽略而已。 毕竟,这条法令不能真当回事,否则会大大限制他们这些生员的话语权。这在乡绅和士林群体中,早就形成了潜规则,因为这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举人老爷们,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轻易出头。因而,每当地方乡绅群体与官府发生利益冲突时,打头阵的往往都是秀才。 有了功名在身,官府轻易动不得刑罚,那么聚众抗令这种事,秀才不上谁上? 所以说,每当有人谈及广开言路,必会搬出此令,但通常只截取前半句,后半句则选择性遗忘久而久之,大家自然而然的也都不当回事了。 但张彦是谁? 都重活一世的人了,若连这点见识都没有,还怎么在大明朝混! 他本就有志于秀才功名,当然要把一些门门道道给摸清楚,以免将来一不小心之下,行差踏错,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正当众人沉默之际,张彦却将目光转向了李文斌,正欲酝酿一番情绪,对方却已迎上前来。 “当日一别,未想竟能在此相会,张兄,久违了!”李文斌端来了两杯水酒,其中一杯递给张彦,敬道:“浊酒一杯,张兄,请!” 这小子,倒是挺会配合 张彦接过酒盏,飞快向他递过一道赞许的眼神后,举杯一饮而尽。末了,又动情地望向他,放声吟道:“词家从不觅知音,累汝千回带泪吟。惹得满堂高士恶,谁解赤子一片心?” 此诗一出,全场人都惊呆了。 人常说曹子建才高八斗,七步可成一诗。可今日所见,却是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毕生认知这个张彦,杯酒饮下就有诗作面世,简直比曹植都还要厉害! 瞧瞧人家这诗怎么做的? 词家从不觅知音啧啧,听听,你听听! 这话够狂的吧?逼格够高了吧?人家张口就来,可见其孤傲清高之态,乃是由骨子里所发出来的,而非有意佯作轻狂来博取众人眼球。 可以想见,这首诗必然是写给李文斌那小子的。 大概意思就是,我张彦从未想过要寻找知音,唯独你李文斌,时常将我的诗词拿来反复吟诵,并为其中词句深受感动。结果今夜又特地为我出头,惹得在座之人都对你产生恶感,疏离于你,可谁又能理解你那一片赤子之心呢? 李文斌起初也是一脸懵逼,反应过来后,立即就开始配合起了张彦。 他强行挤出一张深受触动c泫然欲泣的面容,一把抄起张彦的手,紧紧握住,语声哽咽道:“知我者,张兄也!” “” 满座文人,尽皆无言。 这俩人到底想干嘛?难不成,还打算来一出现场版的‘伯牙子期’么?可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基情满满,倒更像是恋人啊 此时,高秀才也堪堪回过神来,赶忙起身相邀道:“既是吾辈同道,理当入座,张公子,请!”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阵骚动。 在座全是身负秀才功名,抑或已经过了府c县两考的童生,自然都以文人自居。高升公然用上‘吾辈’c‘同道’这样的字眼来抬举一个小吏,自是令人心中或多或少感到不满。 但这短短片刻功夫,张彦已然随口吟出了三首七绝,外带一首散曲,皆是上了水准的佳作。此刻,他们纵是有心出言驱赶,也觉不大好意思了。 毕竟,人一开始说得可是要和他们比一比诗词!在这方面,既然自认没本事把对方给压下去,又何必再自讨没趣呢? 捏着鼻子认了就是! 张彦自然识得高秀才,事实上,他已是第二次见到这姓高的。上一回,还是初入县城之时,街上撞到过自己的那位酒醉书生,曾和高秀才打过招呼。 李文斌却是不知道这事,便居中为俩人介绍了一下。 对于高升的入席邀请,张彦却是长长一叹道:“高公子终于想起邀我入席了么?不过今夜兴尽矣!”话落径自转身,飘然而去。 高秀才倒是未能料到,此人如此恃才傲物,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想他出身望族门第,何曾被人如此拒绝过?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只能愣愣地望着张彦的背影发呆。 此刻发愣的不止高升一人,便是其他秀才,也没想到张彦会是如此态度。但仔细一想,先前他们对于张彦的各种喝斥驱逐,也委实过分了些,人家心中有气也很正常。 众人正愣神间,夜空中,隐隐又传来了一阵轻歌漫吟。 “少小立志效前贤,直抒胸臆满词笺。诗词歌赋平生意,不负狂名若许年——” “我又独行矣!笑今年c鸾飘凤泊,情怀何似。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c干卿何事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c燕邯侠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39章 千里之行,积于圭步 张彦飘然离去,挥一挥衣袖,又留下了两首诗词,以及满屋的‘卧槽’! 没办法,这正是他们此刻最真实的心情写照。张彦的诗词产量太过惊人,随口吟诵,便是佳词妙句不断,众人不禁再一次为其才华而惊掉下巴。 试想,寻常文人,谁又敢保证自己平生所作诗词,全是精品?或者说,精品占据了毕生作品中的绝大多数? 作为文人来说,能有一二首流传于后世,那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李白杜甫这样的传奇人物,终究只是少数 可张彦的出现,却是大大颠覆了众人的认知,只觉他随口所出这几首诗词,无论哪一首单拿出来,都可入二流甚至是一流行列。 当然了,诗词这东西,也没个具体的评判标准,完全取决于个人主观判断。 但毫无疑问,只有用词遣句通俗易懂,且能让人朗朗上口的诗词,才能大范围的流传开来。因为雅俗共赏,哪怕是没有多少文化底子的人,都能大概理解其所表达的意思。 所以在这一方面,带有佳词妙句的诗词,往往更有优势。反之,那些用典繁复,词句晦涩难懂,读来较为拗口的诗词,就不利于大众理解和欣赏了。 而张彦这几首呢,恰恰就具备了这方面的优势,广为流传也就成了必然。 诗词歌赋平生意,不负狂名若许年。 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 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 瞧瞧人家这词句,一般人写得出来么?有人家这胸襟格局么? 光凭这些词句,就可看出此子才华横溢,天赋惊人了。可以说,这几首诗词,已经完全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否则也不至于出现连连冷场的局面 读书人大都清高自傲,若是真有本事,自信诗词一道与人不分上下,谁又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出尽风头?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么多首好诗,张彦竟能不假思索,张口即来! 这就比较吓人了,漫说满座秀才没这出口成诗的本事,便是把整个绍兴府不,把整个浙江十一府的文人都给算进来,怕是都没几人能做到这般自然随心罢? 这简直就是太白重生,坡翁转世! 有此珠玉在前,满座文人便都失了作诗的雅兴,只觉自己那几首老早就准备好的诗词,和人张彦的一对比,就全成了垃圾,完全不入流! 虽说文无第一,可一旦两者间的水平相差过大,同样也会使人心生无力之感。作为一个文人,哪怕你脸皮再厚,都不好意思涎着脸去品评一首三四流作品,说它比一流作品的水准更高吧? 如若二者不相上下,那还好说。 明显可以看出差距的东西,还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不成? 张彦离开之后,场面一度陷入异常尴尬的局面,古怪的气氛随之蔓延开来,令人坐立难安。其间,有人曾试图重开话题,结果起了个头后,发现无人接茬,便也只好讪笑着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这并非别人有意给他难堪,而是根本没人有接话的心情。 众人正自缄默之际,一直默默旁观的薛燕儿,终于也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这人便是张相公之子么?看着好生轻狂。” 薛燕儿这话,听着虽别有居心,却也说得是实情。刚才的张彦,诗战满堂秀才,看着的确狂态尽显。尽管此刻无人会再否认其才华,却也免不了对其狂傲之态,心生恚怒。 也难怪薛燕儿会对张彦不满,尽管在此之前,她与这少年郎并不相识。 可自打张彦进来之后,一心只顾着与满座文士争辩,从未拿过正眼瞧她,完全视之为摆设。这对于任何一个颇有姿色的姑娘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比轻视更为严重的侮辱,是无视! 有了薛燕儿起这话头,气氛倒是开始变得活跃起来,片刻后,便有秀才接话道:“燕儿姑娘说得不错!此人虽有几分诗才,却也端的十分狂傲,着实可恶!” 有了他们的话语作铺垫,其他人的心情似乎也放开了来,立即有人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便如此目无余子,难怪只能沉沦下僚!” “正是!会作两首好诗怎么了,很了不起么?真有能耐,何不考个秀才来瞧瞧” 一时间,众人的郁闷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开始大吐酸水,一发不可收拾。 李文斌将此情景尽收眼底,却也无心再去和他们争辩了。任谁都可看得出来,此时的他们,已然是拿张彦毫无办法,才会用这最下乘的方式来诋毁张彦。 可那话里话外,都已不再具有多少攻击性了,相反,只会让人闻到一股‘吃不到葡萄’的酸味。 一一一一一一 却说张彦出得院外,心中不由大呼痛快。 今夜误打误撞,搅了一场雅集,却是让他达成了目的,倒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收获。 此外,扮演狂生,嬉笑怒骂,舌战群儒也是蛮过瘾的一件事情,他发现自己都快爱上这种肆意妄为的感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无必要,他也不愿四处结仇,惹人不快。但没办法,李师爷早就为他开过了一次地图炮。 可以说,他如今俨然已成了萧山士林公敌,哪怕没有今夜这一出,照样也会遭人嫉恨。所以在心中算计了一番得失,便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李师爷虽然坑了他,但反过来一想,又何尝不是为他扬了一次名呢? 说起来,他张彦何德何能,竟只靠了一首诗,就搏回个‘雅吏’的名声!不得不说,这已经算是十分逆天的运气了。 要知道,诗词在本朝只是小有市场,毕竟珠玉在前,想要再如唐宋那般,单只凭借一首诗词就名声大噪,可谓难上加难。尤其是在诗词本身算不得上乘佳作的情况下,一诗成名,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想自己那便宜老爹,人家当时抄的是什么? 是木兰辞,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也唯有这样的千古绝唱,才有一词成名的可能性。水平稍低一档的,还是别抱太大奢望了,一词成名只是神话。 偏偏,由于种种因素,他只用了一首诗,便造就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其中,李师爷居功至伟 可若仅仅如此,其实还达不到张彦的要求。 才名是有了,但仍显不足。别人也只是勉强认可了他的小小诗才而已,还不至于达到脱颖而出的高度,更不可能被捧上诗词神坛。 也正因如此,才会被人戏赠一个‘雅吏’的称号。 何谓雅吏? 简而言之,就是在小吏当中,才华较为出众的人。 可问题是,归根结底,它还是一个吏!也就是说,他张彦连读书人群体都挤不进去,仅只能够在一班小吏中鹤立鸡群而已。 人常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张彦并不这么认为。 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你一成年大汉,跑去跟小孩子打架,然后一人放倒一群,你会有成就感吗?会觉得很有意思吗? 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看似威风凛凛,实际却是拉低了你的层次。 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秀才功名,是县试案首! 因而,一个雅吏的名头,是不可能让他满足的。 你想啊,万一到时通过投机取巧,好不容易运作出个县案首来。结果人家一瞧,县考第一,居然只是个微末小吏,那能服众吗? 老实说,能否服众,张彦也不会太在意。 他更看重的是切身利益,拿下秀才功名比什么都重要。真正让他担心的是,一旦有考生闹事,一切就都成了竹篮打水。 所以说,借着今晚的雅集来扬名,也算是提前消除了潜在的隐患。 狂名固然不太招人喜欢,却与时下士林风气大相径庭,反而容易炒出名气来。通过今晚这么一出,想必明天过后,士林对于他的印象也会有所改观。 他当然也不敢奢望,自己的形象能在一夜之间彻底转变。但千里之行,积于圭步,迈出了这一脚,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以后,再通过不断的暗示,在各种场合公然以山野狂士自居,就能慢慢坐实一个处士的名声了。如此一来,可比现下的雅吏名头值钱不少。 至少,处士的格调比较高,哪怕没有功名在身,也会被读书人视为同类,而不再是从头到脚的鄙视。 天知道,从雅吏到隐士,这样的一个形象转变到底有多难!此刻的张彦,甚至都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吴教谕入县衙为吏了。 好在自己那便宜老爹是个秀才,出身方面,不至于太过被轻视。要不然的话,一脚踏入公门,基本就等于被宣判死刑了! 想到这里,他都不禁有些同情那帮自视清高的秀才了,傻傻的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就他们那智商,这辈子怕是只能充当别人的垫脚石了 张彦走出不远,迎面就遇上了一小队巡城的差役。 打头的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在这黑夜里格外显眼,隔着老远,都能隐约看出他们人数不少。所以张彦只需一眼,就可判断出他们的公人身份。 此时已然禁夜,换作寻常百姓,夜禁期间还在外边溜达的话,远远看见衙差定然要躲,因为犯夜被抓是会挨板子的。 可他身份特殊,显然没有这层顾虑,因而继续前行。 走得近了,巡夜的衙差自然也发现了他,打头之人登时喝道:“那厮,站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0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张彦依言停下,那盏灯笼已然凑到了他脸上。 一个差役上前,对着他那白净的脸来回照了照,喝问道:“什么身份?为何犯夜!”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往往都会找个借口,辩说自己是出来寻医的。因为宵禁令中规定,疾病c生育c死丧可以通行。 当然,能否糊弄住公差,就要另说了。 张彦底气却是很足,淡声回了一句:“你们哪个班房的?” 如此回话,意在表明身份,因为普通人面对官差问话之时,不会有这种口气。而且,寻常百姓也不熟悉衙门机构的运作方式。 胥役并非全天在岗,晚间也要下衙休息,但会采取轮换制度,三班轮流安排人手值夜。只不过,出巡街巷的多是非经制役。 让他这么一问,打头的衙差倒是愣了一愣,心说难道自己看走了眼,眼前之人大有来头? 这倒也挺正常,黑灯瞎火的,单只借着灯笼探照,勉强能认出张人脸来就不错了,哪能一眼瞧出对方何等身份?倒是他们这一小队出行巡夜,别人更好辨认些。 打头的小役拿不定主意,便回身看向了自家领队。 领头那人当即上前一步,从他手中取过灯笼,来到张彦身前,亲自辨认衣冠。结果发现,眼前这人竟是一身白衣书手的打扮 张彦明显能察觉到,这差役手中灯笼晃了一晃,显然已是认出了自己的吏员身份。 “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则个”这人忙是赔罪,口中问道:“不知大人来自哪一房科?” 在当下,大人的称呼,也可用于双方地位相差不大时,下级以之称呼上级。张彦身为礼房书办,普通的差役,地位自然比他矮了一头。 “礼房。”面对这等下级差役,张彦自然得端着架子,因而惜字如金,显得有些高冷。 这人一听‘礼房’二字,那双乌黑发亮的小眼滴溜溜一转,不觉又是上下审视张彦一番,笑问了一句:“莫不是「小张师爷」当面?” 张彦闻听此言,心知定是因为自身年纪,才让他给一下认了出来。 心中对于这人,倒是不由高看一眼。光凭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就可看出,此人也有几分灵巧心思。 “可莫要胡说!咱们衙里,只有一位李师爷!”张彦轻斥一句,相当于默认了他的判断。 “嘿嘿大人之名,谁人不知?”这人嘿嘿笑着,忽的话锋一转道:“不知大人为何犯夜?” “嗯?”张彦眉头一皱,不悦道:“自是为了公事,你不必多问!” 堂堂吏员,却要受到这般盘问,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者不善了。对此,张彦倒是有些始料未及,心说竟还真有不开眼的人,偏就让自己给遇上了 这人看来也是摆明要找茬的,此时竟是追问道:“嘿,小的多嘴问上一句,大人夜间出行,跑到这等地方,办的哪样公事?” 张彦听得这话,心里倒是不由一惊。 此人话里有话,显然是想在‘犯夜’之外,再给自己安上一个‘狎妓’的罪名。 要知道,朝廷严令禁止官吏宿娼,这里边不单是指的官员,同样也包含了‘吏’。这么一条严苛的规定,当然是出自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手笔。 只不过,规定是规定,实际上,无论官还是吏,都没人把这已然沦为废纸一般的条例放在心上过。铁腕治国的年代,早都随着老朱的驾崩,成为了过去式。 可话虽如此,真要碰上些个较真的,还被当场抓了现行,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种情况下,张彦甚至都不能搬出后台,以势压人。否则的话,搞不好正中下怀,落入某些人的圈套里边,无端把李师爷给搭进来。 不过身份摆在那里,倒也不惧一区区衙差,他当即沉下了脸色,冷声道:“怎么?我的事儿,轮到你来管了?” “小的不敢!可职责所在,也只好得罪了。” “你待如何?” “自是照着规矩办事!”这人说着,已然大手一挥,招呼起了身后的差役,“哥几个,还不快请书办大人回班房!” 命令一下,不光张彦难以置信,便是他那一干手下都不由为之一愣。要知道,跟前这人可是李师爷跟前的红人,衙里大名鼎鼎的‘小张师爷’! 头儿真的要抓? 眼见一干手下面现犹豫之色,不敢上前拿人,这人也是急了,立时又是一声沉喝:“愣着作甚?还不动手!” 张彦见状,只得出声斥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拿我问罪?” “嘿,大人是问,小的出自哪一班房么?” 张彦冷哼一声,并不接话,这人自顾又道:“好教大人知道,小的名唤孙柳,在刘四爷手下办事。”话落,又要下令拿人。 张彦当然知道,刘四爷指的是快班首领刘雄。刘雄在家排行老四,故而有个刘老四的称号 据他所知,刘捕头早就依附于卢知县了,断不会指使手下差役来为难自己。由此可见,眼前这个孙柳,应该不是忠于刘雄的心腹之人。 张彦心知,此人步步紧逼,必是有所图谋。 对方越是如此,他就越不可能束手就擒。他虽身在六房,却也晓得三班办事的规矩,这人口中的班房,地址未必就在县衙里头。 别看县衙占地不小,廊舍众多,空房却是极少,除了办公所用的诸多房科外,只有少量吏舍。衙役等级太低,往往只能睡大通铺。 三班值房那点地方,哪够众多差役使用? 因而,衙里许多编外差役,往往会在外头私设班房,既解决了住的问题,也可作为临时拘押犯人的场所。毕竟县衙大牢空间不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关进去的。 类似于犯夜被抓这种小事,一般也就打几板子,关上一夜罢了,甚至都无须惊扰到上级官吏。 可那班房又岂是好进的? 一般人倒还好说,顶多讹你几吊铜子儿,就能免去一顿板子。换了他张彦进去,那可就祸福难料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孙柳存心刁难自己,要么是为巴结上司,要么就是受人指使。前者倒还好说,顶多吃些苦头,熬过一夜也就没事了,后者可就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了。 通过眼下的情况来看,显然后者可能性要更大些。若说无人指使,他一小小衙役,又怎会愿意担着莫大干系来为难自己? 身处衙门,张彦岂会不知,公门才是天底下最黑的地方? 眼见一群差役围了上来,他当即后退一步,暴喝出声:“你这杀才,要不要命了?可莫要一时立功心切,枉送了前程性命!” 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但是行之有效。 一干差役果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向自家头儿,孙柳却是不吃这一套。 早在决定动手之前,他就考虑清楚了后果,所以并不畏惧张彦的言语恫吓,只淡声回了一句:“公事公办。小张大人,得罪了!” 张彦见其软硬不吃,铁了心的要拿下自己,一时可就真急了眼。 见那几名差役又朝自己缓缓逼近,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了那小院里的那一群秀才,登时便道:“等等!你们要拿我也行,且容我与友人说上一声,免得他们全不知情,满城寻我。” 此话一出,孙柳果然心生疑虑,忙是问道:“还有谁人与你同行?” “实不相瞒,在下今夜到此,并非是为公事。”到得此时,张彦反倒显得光棍许多,语声听着也颇为诚恳,“我是受了几位长辈之邀,才会到此宴饮” 要说这孙柳的心思,也的确是有几分机巧,仅从这三两句话中,就嗅出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要知道,能在这地头聚会欢饮的,大都有些身份背景不待张彦说完,他已然追问道:“什么样的长辈?” 张彦故作随意地答道:“都是些先父的故交,与他有过几年同窗之谊。得知我来县城之后,几位叔伯便使人登门相邀,问一问近况如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1章 惹不起的人 孙柳沉默了。 他既是受人指使,事前当然有打听过张彦的来历,又怎会不知,张彦的父亲是个县学生员? 现如今,虽说张父已去,可他当年就读县学时的那些同窗都还在,甚至有人已经考中了举人考中举人老爷那几位,且就不说了,光是那帮秀才就很令人头疼。 如果事情真如张彦所说,那么,他今夜还真就没这胆子把人拿下了。 开玩笑,便是刘四爷到了秀才相公面前,都直不起腰来,何况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帮差?他孙柳要是到了人跟前,恐怕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凭着捕快这身份,吓唬吓唬小老百姓还成,见了秀才,那是只有躲的份儿! 一个秀才不好惹,一群秀才就更加不好惹了。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这个群体,简直就跟马蜂窝似的,谁捅谁倒霉! 有了这样的突发状况,孙柳倒是有心欲放张彦一马了。 可回过头来细细一想,又怕张彦是在忽悠他,便冷笑道:“你既说有长辈同行,怎的只见你一人出来?你那几位叔伯呢?” 张彦心中暗自好笑,心说要让那帮秀才知道,自己称他们为“叔伯”,不知会做何感想? 要知道,里头可有不少人才二十多的年纪,却已被人唤作叔伯而他张彦都十六岁了,从年龄上看,便是同辈相称都不过分,却偏偏是张良平的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张良平的岁数也不大,去世那年才刚满三十,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了。 眼下对方追问,张彦便说:“你若不信,跟我来便是。”说罢径直转身往回走,不多时来到小院门前,叫醒了看门的小厮,“进去通报一声,让那李文斌出来。” 小厮见他一身长衫,身后又有官差相随,倒也没敢怠慢,匆匆起身进去传信。 须臾功夫,李文斌就出来了,一见张彦,不由奇道:“张兄怎的去而复返?” 张彦随口答道:“没什么,孤身一人走夜路不安全”说着瞥了一眼身后的孙柳,“可否问你借个人手,送我回去?” 李文斌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他是遇到什么事了。按说以张彦的身份,夜巡的官差也不至于找他麻烦才是,怎会出现这种突发状况? 眼下显然也不是相询的时候。 李文斌唯有暂时按下心中疑惑,望向孙柳,面现不悦之色:“敢问这位差爷,何故与我张兄为难?” “这个”孙柳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少年人是何身份。但观其言行,必是读书人无疑,有没有功名不大好说。 “什么这个那个?”面对官差,李文斌倒是骄横得很,冷哼道:“今夜我等在此聚饮,可是犯了官府的规矩?” 李文斌越是颐指气使,孙柳越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姿态不觉又矮了几分。 虽说一时半会间,还搞不清楚对方身份,但孙柳心中已然认定,这人应该是个秀才,便赔笑道:“小相公说得哪里话,小的不过秉公办事罢了” 李文斌这货,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咄咄逼人道:“秉公?秉哪门子的公,你倒是说说看!” 孙柳算是瞧出来了,人家这叫有恃无恐,若说没点来头你敢信?一般的寒门秀才,哪怕不惧官差,也断不至于如此蛮横。 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是他们这些做惯了威福的官府爪牙? 孙柳暗暗咬牙,心说你们这些个秀才,时常犯夜也就罢了,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与你们计较,如今还要蹬鼻子上脸不成? 张彦看得出来,孙柳被甩了脸色,已是濒临发作的状态了,当即不咸不淡地插话道:“忘了与你介绍,这位李公子,来自县南曹坞。” 这话简直就如一头冷水,直浇得孙柳心头火气全消,腰杆顿时又弯了下来。 其中原因,张彦最是清楚不过。 起初认识李文斌的时候,听其介绍自己出于曹坞李氏,张彦本还不当一回事。后来翻看过《萧山县志》才知道,这家伙出身颇为不俗 他们李氏一族,竟是本地科举望族,并且名列第二! 这样的身份背景,哪怕族中暂时无人出仕,都是一方豪强,人脉关系网更是错综复杂,一般人根本惹不起。 要知道,大明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科举世家的地位,更是得到了大大的提高,便是县太爷都要敬之三分,孙柳一个小小的帮差又哪敢造次? 于是,李文斌堪比张飞当阳桥头一声吼,吓退了十万曹军最终,孙柳也只能是灰溜溜地带人离开了。 眼见官差走后,李文斌又看向张彦,问道:“你近来可是惹上了麻烦?” “算是吧。”张彦随口应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见他不愿多说,李文斌倒也没再追问,点一点头道:“张兄可是住在官衙?我送你回去罢。” 张彦发现这人挺讲义气,倒也没有拒绝,哂然一笑道:“雅集没那么早结束吧?” 李文斌却是答道:“已然兴尽,我也正准备回去,正好同行。” 张彦闻言,奇道:“你也住在城里?”转而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怕旁人说你自甘堕落,与微末小吏为伍?” 李文斌一脸不屑道:“俗人只见罢了!近来买了新宅在城里,张兄要不过去坐坐?” “夜已深,倒是不便叨扰你了,我回吏舍。” “无妨!你若不嫌弃,今晚大可进去小住,明日一早,我再遣人送你去衙门。”话落,李文斌又补充了一句,“常住也行。” 面对如此热情,张彦自是要推却的。毕竟他和李文斌的交情不深,且每日清晨还要应卯,来回跑总是不太方便。 俩人正说着话,下人已然备好车马,李文斌却没上车,反而对自家书童吩咐道:“你们驱车后头跟着,我与张兄走上一段。” 张彦见此一幕,心知这小子定然有些目的,倒也没有当场揭破。 此处距离县衙也不算远,走着回去,不消片刻功夫,便可到达。路上,李文斌趁机又问道:“张兄方才所作何词?” “作词?适才我有作词么?”张彦装傻充愣。 “张兄莫要说笑,你临走之时,分明诵有一诗一词!” “噢,你说那两首呀,我这会都不大记得了。” “”李文斌无语,心说你自己作的诗词,怎会轻易忘记? “那首诗倒还记得,词却忘了大半。”张彦一脸诚恳的解释道:“我这人有个毛病,酒后容易忘事儿!今夜,我喝了些酒” 张彦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 那首词并不符合当下意境,他一时还改不好整首,纯粹只为配合当时的狂傲姿态,才随口吟诵了出来。事实上,他是有意把那首词放在了诗的后面。 那时已然出得院门,距离也足够远了,加上自己又刻意在关键之处压低了声音,发音含含糊糊之下,才致使院内众人听不清楚。 这正是他所想要的效果,既能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又不至于出现纰漏,让人看出虚实。 可以想见,等到满城皆在流传词中名句的时候,却无一人知晓,这首词之所以出现残词断句,盖因他张彦有意为之 “张兄可还记得哪些词句?”李文斌闻得出他身上带有酒味,倒也不疑有他。 “嗯,你让我想想”张彦蹙起眉头,故作沉吟之态,过了好半天才给出答案,“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 “这句我知道。” “还有一句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 “这句我也记得”李文斌一脸无奈。 “其他的,我真忘记了。”张彦满是真诚的看着他。 李文斌沉默良久,忽的有感而发道:“此生又添一憾事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2章 县试在即 相比于李文斌的甚为惋惜,张彦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这令对方恨不得掐死他。 这人怎么回事? 明明是他自己的词作,他倒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从那残词断句便可看出,此词大有流传千古的潜质,流传千古啊! 就这么没了,没了 不过对于张彦那举重若轻c信手沾来的成诗本事,李文斌也是不得不服气。这天赋真的没谁了,满城无人能出其右,简直能够吊打阖县名流的节奏! 几番询问无果后,他突然转了话题,开始向张彦大倒苦水。 原来,自打重阳诗会上出过风头,他就无端遭受了家中长辈的诘问。几乎没人觉得,那首力压群雄的菊花诗,会是出自他的手笔 事实上,不光家人怀疑,便是他们那个小圈子里的秀才,都不相信李文斌能有这样的诗才。 只不过大家交情不深,才没好意思开口问及罢了。倒是高升因着两家深厚的交情,私底下曾追问过一次,被他给搪塞敷衍了过去。 李文斌有如此心事,为不损自家声名所计,自是不便与外人提及。心中愁绪,有心找人倾诉,却又一直苦于对象难寻,也唯有张彦,才能和他谈及这令人羞于启齿的话题。 张彦听了这事,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暗骂一句“活该”。 其实,他自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抄袭别人的东西,总归会或多或少的带来些负面后果,比如‘才华’不被认可,得不到他人的信任。 但相比起李文斌来说,他觉得还是自己比较惨。 人家至少还有个文人的身份摆在明面上,别人不至于太过怀疑。反倒是自己,无故挂了个小吏的名头,抄起诗词来就不太顺手了,总要面临各种各样的质疑 悔不当初呀!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应下这差事才对,抱啥大腿呀! 如今可倒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算是抱上了李师爷的大腿。可好处还没捞着,反倒被他给狠狠坑了一把,成了士林公敌 闲话不提,却说李文斌倒完了苦水后,心情似乎愉悦不少,涎着脸又向张彦讨要起了诗词,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这当然不是说,要张彦作诗词赠予他,如同李白之于王伦。他只是希望,张彦能够偷偷卖他一二首诗词,好拿出去装逼用 对于这种非分之请,张彦自是不会随口答应,但也没完全拒绝。只推说今夜已然没了诗兴,改日若有机会,再考虑这事儿。 李文斌当然看得出来,他不太愿意再卖诗词,这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此前,张彦默默无闻,手头又正紧,卖他一首菊花诗,估计也是出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情形却是不一样了!人家现在小有才名,又入了县衙为吏,若无必要,犯不着如此作践自身才华。 他猜得出来,张彦之所以愿意对他松口,主要还是看在他先前仗义执言的份上。 所以,李文斌也并不奢求,只觉作为一个心志高洁的读书人,张彦能对他相让到如此地步,已是极为不易 及到次日,张彦照常上岗,如同昨夜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隔壁老王’业已回衙,进了里间一窝就是一上午,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么。 张彦不知其是否知晓,自己已然选择站在与他对立阵营一事,但从他那略有些冷淡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有所耳闻了。 对于这事,张彦倒也没太当作一回事。 王老司吏若是识相一点,就莫要来招惹自己。否则的话,设法夺了他手中的权柄,让他滚蛋,那都不算什么难事,顺带着,还能在卢知县那儿立上一功。 只不过,张彦终究只是打算在礼房混混日子,并不热忱于县衙内部的争斗,自然乐得清静。只要王老司吏不作死,大家便可相安无事。 哪怕明知有人看自己不顺眼,他都不太愿意生事,毕竟志不在此。当然,已经招惹上了他的敌人,那就自求多福罢。 可以说,他今日一如既往的淡定,悠闲。 然而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半天的时间。 这日午后,张彦捧着一本《萧山县志》,正细细阅看之时,一条消息突然传到了礼房——大宗师即将按临本府,主持院试! 大宗师,即大明朝的提学官,主掌一省学政,各府来回巡视,到某地则被称为按临,行程大都提前有所安排,以便于各府县做好考前准备。 院试又叫道试,在这一场考试中被录取的人,即可成为生员,进入官学就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拥有了秀才功名。 但在院试之前,还有府c县两考。 这三级考试,都属于科举中的小考,统而称之为‘童生试’。 童生试三年两考,按理说,今年本是乡试之年,不应举行小考,但在实际操作上,却是小有变化。这并非不照规矩办事,而是大宗师的按临时间定在了明年开春。 也就是说,院试仍在明年举行,时间却是安排到了年初。而在这之前的府试c县试,则要稍稍提前,所以就给挪到了今年年末。 对于消息灵通的高层官吏来说,这事他们早在前几日便知道了。而作为直接经手县试的礼房,老王司吏更是很早就得了消息,只是暂时没有对外公开而已。 此消息一传开,整个礼房瞬间就炸了锅,人人摩拳擦掌,满面红光,那模样,瞧着好似他们要亲自上阵考试一样之所以如此兴奋,当然也有其原因。 为啥? 礼房作为清水衙门,日常事务最少,整日里清闲得紧,如此一来,油水自然也就没多少了。而每科县试,一应杂务都由礼房全权负责,正是最为忙碌之时也就意味着,大伙儿都有油水可捞,他们能不兴奋嘛! 张彦倒是没有这样的心思,满心想的只是自己上阵应试,而不是从中赚取灰色收入。乍闻此事,他一时还有些发懵,因为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原本按照他的设想,首先得在县衙里慢慢站稳脚跟,等沉淀一段时间之后,再进一步取得李师爷和卢知县的信任 如此一来,运作个案首还不是手到擒来? 问题是,现在他还没准备好,县试就要开考了,岂不意味着他要放弃这一科,以备来年再战准确来说,应该是后年了。 张彦虽然年轻,却也不愿浪费大好时光,毕竟老话说得好,成功要趁早!考秀才当然也是越早越好! 正当他暗暗皱眉之时,门外进来个杂役,传话说是李师爷找他。 如此一幕,登时又惹来一屋子书办的羡慕嫉妒,恨不能以身代之。这张彦何德何能,凭什么初入县衙便能得到先生赏识,三天两头传召一回? 张彦按下心中的郁闷,飞快盘算一番,决定立即采取行动! 就从李师爷这儿寻求突破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3章 案首难求 来到承发房,李师爷劈头便问:“你昨日犯了夜?” 张彦闻言,暗道这家伙好厉害的手段!事情才刚过去一夜,便能如此之快的得到消息,眼线定然已经渗透到了下层差役。 事实上,他之所以不急着整治那孙柳,全因早能料到会有此一幕。 有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张彦不过一小小炮灰角色而已,谁会吃饱了撑着去找他的茬儿?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解释——廖系准备反攻了,突破口就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他们出师未捷而已 既如此,李师爷反手一击也就成了必然,那么孙柳作为此次打头的先锋,其炮灰命运已然可以预见,张彦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出手料理他。 话虽如此,李师爷问话却不能不答,张彦只好把头一点,干脆利落的道:“先生慧眼如炬,确有此事。” “晚些时候,自去刑房领十板子。” 李师爷重重一哼,却也没再多说。因为他明白,类似于张彦这样的官衙中人,享有某些小小特权也是应该的,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犯夜问题。 然而,张彦并不打算就此揭过,登时喊冤道:“先生容禀,此事另有隐情!” “嗯?”李师爷不由为之一愣。在他看来,张彦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他的有意放纵,那么此举便是别有深意了。 张彦知道是时候展现真正的表演技术了,当即大吐苦水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深夜出行,并非是为自身私事” 说至此处,便停了下来,闭口不言了。 李师爷见状,不由眉头一皱。他当然知道,张彦昨夜去了什么地方,可这家伙现在却说不是为了他自个儿,这又是何道理? 难道还是为我不成? 呃想到此处,李师爷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道,莫不是这小子见我独身一人,所以灵机一动,想着为我张罗一番,纳个美妾? 张彦见其神态,当即瞪大了眼睛,哎呀呀,这误会可有点大了我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但对象绝不是李师爷您呐! 没错,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粗暴,甚至还有些龌蹉他的打算,的确是为上司纳妾! 虽说‘送女’是毒点,但事到临头,不得不为之! 更何况,送的又不是自己认识的女人,大好白菜就在那里,即便自己不送,将来不照样得被别的达官贵人给拱了? 自家前程要紧,管他那许多,只要能巴结好老领导,还怕拿不到个县案首么? 然而按着他的设想,原是打算为孤身一人的知县大老爷纳妾的,现在李师爷这无意中的截糊又算肿么回事?老男人居然也动了春心? 咦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换个对象,似乎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李师爷这关能过去,案首照样没问题! 说干就干!事关自家前程命运,张彦倒也表现得雷厉风行,当即开口道:“不瞒先生,属下见你孤身在外,起居多有不便,这才想着出去物色一二” 话未说完,李师爷连忙抬手打断,斥责出声道:“你身为公门中人,不思恪尽职守c办好差事,一心钻研这等事情作甚?” “呃”张彦为之语塞,心说难道一不小心拍上了马腿?不应该呀,这老男人看着分明是春心萌动的模样,我这双老眼怎会看错? 却听李师爷话头一转,说道:“吾辈读书之人,岂能自甘堕落,草率与商女之流结合?” 这回他算是听明白了,当即眼睛一亮,一副恭谨受教之貌:“先生教训得是,属下一时心切,险些铸成大错!以先生之才,唯有良家女子,才算般配!” “咳咳”李师爷干咳两声,表情不大自然地道:“我倒是不急,堂尊孤身上任,漂泊异乡,案牍劳形,正应有个贴心之人,红袖添香,此乃风雅之事” “先生言之有理!”张彦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那嘴脸,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李师爷何等样人?早就不失时机地挥手支开了左右,此时说起话来,倒也少了许多顾忌,到得最后,这么一桩荒唐的差事,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张彦头上。 谈完之后,他若有深意地望向张彦,徐徐说道:“无事献殷勤” “必有所求!”张彦可不愿被他说成‘奸盗’,顺势就接过了话头。“实不相瞒,在下确有一事,还望先生照拂。” “说罢,何事?”李师爷倒也爽快。 “听说今科县试,会在下月中旬举行” 此话一出,李师爷便明白了,敢情这小子惦记的是今科县试,当即笑道:“区区县考,何足道哉?眼下距离考期,尚有一月功夫,有我教你,学做一篇四书文题,应当不难。” 显然,他误会了张彦的意思。 “先生有所不知,在下想的,其实是” 张彦一时倒也不好明说,须知浙江乃是科考大省,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县案首,都不是那么容易求来的。 这回,李师爷真就有些看不懂他的心思了,不悦道:“有话快说,吞吞吐吐作甚!” “在下所想,其实是本县案首!” “噗——” 李师爷正好举杯饮茶,一口茶水险些就能喷到了他脸上,愕然道:“你疯了!案首岂是那么简单的事?你连时文都做不好,短短半月功夫,便想夺个案首?” 尽管距离县试,还有将近一月的时间,但他手头也有工作,不可能完全投入心力去教张彦,所以说是半月,并不为过。 让他这么一说,张彦都自觉不大好意思了,干笑一声道:“嘿,这不还有先生您嘛!” 经过初时的错愕,李师爷倒也渐渐回过了味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想一劳永逸,拿个秀才?” 府c县案首保送秀才,这已然算不得秘密。李师爷当然知道有这么一条潜规则,若要深究其中原因,其实也再简单不过。 试想,县考中被点了第一名案首的人,到了府试上,如若不幸被刷落下榜,那么,身为主考官的知县脸色会不会好看? 府试案首也等同此理。 知府大人钦点的案首,如果提学官执意要刷掉,那无异于要与之结仇。这在官场之上,也是一大忌讳。 知府身为四品黄堂,一府之尊,若无必要,提学也不好落他的面子,甚至还要再给各县知县一个面子,这叫与人为善。 而且案首只有一个,一府所辖之县,通常也才十个八个。那么府c县两考相加,案首顶多只在十名左右,破格录为秀才,有何不可? 仅为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与某位官员结仇,甚而还会为此得罪当地的乡绅群体,实非明智之举。能干出刷掉案首这种事的大宗师,固然值得敬佩,但也显得不近人情,绝不适合为官。 事实上,科举看似公正严明,底下的暗箱操作现象,也是无法做到完全杜绝的。 眼下的科场形势,虽还不到舞弊严重的地步,有些官员却早就开始利用案首之事大做文章了。 每一科考试,我偷偷点你一个案首,你私下为我办事,或者送我银子,这都无关大雅。无论牟取私利,还是用作人情,对于国家取材都不会有大影响。 童生小考的随意性很大,终归不如乡试大比防范严密。 何况秀才只是起步,不是廪生的秀才,连皇粮都还领不到,顶多只能拥有少许高于平民的特权而已 此刻见到张彦点头,李师爷却是把头一摇,态度异常坚决的道:“不成!此事干系甚大,若无真才实学,搞不好要牵累堂尊,往后休要再提!” “有先生亲自教导,怎会没有真才实学?”张彦不愿轻易放弃,仍在尽力为自己争取。 李师爷却是把眼一瞪,语声肃然道:“那也须深下功夫,何来速成之理!科场考试,本属堂皇正道,何须费尽心思,玩此左道伎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4章 炒作天才 眼见对方不肯松口,张彦心里斟酌一番,决定要豁出去了,便敞开了说道:“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这科举之事,本就八仙过海c各显神通。” “案首入学之例,天下皆知。先生所虑者,无非只是在下难以服众耳!这您大可放心,此事我已有所计较,定能让人心服口服,不教县尊为人诟病。” “你昨夜又新作了诗词?” 李师爷心思倒是转得极快,一见张彦如此神态,哪还不知,这少年郎心中早有谋划,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实施尽管他还不知道,这小子昨夜出去那一趟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但仅从这三两句话中,关联起来一想,也可猜出一二了。 “先生慧眼,在下愧不能及也!”张彦立即吹捧道。 “莫拍马屁!”狠狠瞪他一眼,李师爷问道:“昨夜的情形,你且说来听听。” 话说开来之后,张彦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当即把昨夜情形详述一遍,包括了那几首诗词。当然,在最后的词作上,他依然打了马虎眼,推说自己忘了全篇。 李师爷当然不会傻到信他的鬼话,却也没深究个中原因。 听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饶是以李师爷那超人的定力,都不由惊了个目瞪口呆。这小子简直就是养望天才! 所谓养望,说穿了不值一提,无非就是培养虚名,提高个人声望。 走科举路线入朝为官之人,是为清流,更加看重个人名望。一般人都是做官以后,才渐渐有了养望的意识。 但是真正的聪明人,早从步入科举之路那一天起,就在开始养望了。 你以为历史上的吴中四才子c前七子c后七子这些名头怎么来的?不都是出于养望目的,才拉上几个同道,互相吹捧抬举一番么? 你当高升为何创建诗社,频频举办文会?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最为普遍的炒作方式! 找上若干同道,饮酒作乐,吟诗作对,然后互相抬轿子,评价对方诗词作得如何如何不错,会后再刊刻雅集发行,助长士林名望久而久之,个人声望自然也就慢慢起来了。 可惜的是,昨夜一场雅集,无端端被张彦给搅和了 事实上,李师爷早看出了他志在科举,出于爱才之心,才会助其扬名。当然了,能够顺带着小小惩治他一番,也挺让人开心的。 没想到的是,这小子玩得更绝,直接就用诗词散曲来炮轰科举,狂喷满座秀才 即便他昨晚不能亲至现场,却也能预料到,接下来应该会发生些什么。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轻易平息下去! 一个二三十人参与的雅集,再算上现场随行的各家书童,可谓是人多口杂了。 而且,雅集之上,文人意气之争,本就容易成为趣谈,想不流传出去都难,何况是张彦这种怒怼满座秀才的事哪怕有人心怀嫉妒,亦或想要自遮其丑,不愿让此事流传出去,都难以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读书人大都注重体面,如若当众提议隐瞒此事,就非君子所为了。所以按照常理来看,昨夜之事,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满城风传。 再者说了,张彦是谁? 那可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 如果事情没有传开,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通过他人之口,让其流传开来。这一点,李师爷深信不疑,他看人从未出错! 所以说,张彦有此惊人之举,想不出名都难。 此时此刻,他甚至都想翘起大拇指,赞上一声:“真乃猛士也!” 只是如此一来,就令他很为难了。毕竟徇私舞弊,私相授受,暗许他人案首这种事,本身就不光彩。 然而张彦的理由,也的的确确打动了他。 试想,一个靠着诗词名动士林的人,在旁人看来,他的制艺水平怎会差了?中个县试案首,会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么?会让人认为,这里头存在暗箱操作么? 根本不可能! 现在的情况是,张彦已然造好了声势,若有必要,接下来还会继续造势那么李师爷就要面临一个问题了。 县试案首,你到底给不给我? 张彦最善察言观色,此刻已然看出他的态度有所松动,正拧着个眉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与李师爷的接触虽不多,张彦却明白,这是一个性格果断的人,能令其心思动摇,并为此纠结不已,说明事情已然成功了一半。 想必,此刻他心中所想,惟余是否坚守道德底线这么一条了。 这本是一个心性高洁之人,自己今日要做的,却是亲手把他推入万丈深渊,也不知是对是错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张彦的脑海里,不觉闪现出了一个经典片段: 某人对神父说:“神父,我有罪!” 神父:“世上每一个人都有罪。” 某人:“但,我现在很想去犯罪,我控几不住我记几!” 神父:“那你诚心祷告,求天主赐予你力量,这样,你就能控制你自己了。” 某人:“可我很想知道,如果我真犯了罪,天主会饶恕我吗?” 神父:“万一你真犯了罪,又真心悔改的话,天主一定会饶恕你的。” 某人:“那我就放心了” 于是,张彦决定要去犯罪了。 “我知先生为难,但为国举贤,不正是我辈读书之人所应做的么?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生素来高绝,岂能与凡俗之辈一般见识?” “为国举贤?”李师爷望向张彦,冷哼一声道:“你有何才?如何当得一个「贤」字?” “包括但不限于诗词方面的才华。”张彦厚着个脸皮,自吹自擂道:“在下自认于诗词之外,尚有几分可取之处” 这话也没说错,八股取士只是一种制度,并不是说将来为官之后,就单指望这玩意儿来治政,文章写得好与不好,也决定不了一个人的能力高低。 李师爷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但对他的自我吹捧却很是不能理解,难道这年头都流行毛遂自荐了?这人脸皮也忒厚了些! 他觉得很有必要敲打张彦一番,于是眼睛一瞪,说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张彦总觉得这话过于耳熟了,一时却是未能记起在哪听过 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人家随口便是吟诵出了两句可用入诗词的文句,明摆着是在考验他的诗词功底,若不小小的展露两手,未免让人小瞧。 于是,他也口占一首,轻松对答道:“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宋词唐诗耀千古,今人制艺可能争?” 这一首,化用了陆游名句“文章本天成”。 大概意思为,文章所体现的风格与体裁,本就有着很大的不同,各人自有各人的性格情趣。唐诗宋词若是无用,为何能享誉文坛,至今仍传唱不衰?而时下的制艺八股,是否又能与之相争呢? 张彦用在此处,则意在表明“各人的追求不同,有人喜欢写文章,有人更爱创作诗词”这一观点。而就算是写文章,也不应该那么死板的限定了体裁,令应试的考生遏抑多多,无法展现出真性情。 对此,李师爷哑口无言。 张彦的表现,着实令他叹为观止,甚至心生不如之感没办法,于诗词而言,这小子简直就是妖孽中的妖孽! 任他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张彦明明年纪不大,怎会这般诗才过人?纵是真有家传诗词之学,也不至于如此了得才是 在他看来,张良平的诗词水平也不咋的。 除却当年一首《木兰花令》外,再不见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综合来说,已是不如其子张彦多矣。 李师爷甚至都忍不住怀疑,当年的张良平,莫不是在有意藏拙? 最终,他只能是幽幽的一叹:“诗才乃得天授耶?” 一听这话,张彦不由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一本正经道:“非也!不积圭步,何以至千里?不积小流,何以成江海?故天赋或有高低,然勤学苦练,方为治学求道之本也!” 虽说国朝偏爱神童,素来视之为祥瑞,张彦却是不想再当什么‘祥瑞’了。 有了便宜老爹被活活烧死的阴影在先,由不得他不心生警惕一个不好,祥瑞反而可能变为祸端,万一被人打上‘妖孽’的标签,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而且,他如今年岁不小,早都过了神童该有的年纪,犯不着再去整这花里胡哨的名头,以免将来乐极生悲。 张彦万未料到,他那老气横秋的话,竟让李师爷深以为然,并郑重颌首道:“然也!” 他可还没忘记正事,见其没了下文,忍不住又是追问了一句:“县考一事,先生以为如何?” 一提这事,李师爷就来气,立时瞪眼道:“不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即便脸皮厚如张彦,也不好意思再软磨硬泡下去了。为此,他心中直叹‘凉凉’,看来此路不通,得另谋出路了。 正欲告辞离开,不料起身之际,对方却是话锋一转道:“此事干涉甚大,我亦做不得主,须得禀明县尊,再做决断” 张彦闻言大感意外,心中自是欢喜,当即朝他深揖一礼。 “先生真乃世之伯乐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5章 好像要人设崩塌? “我一心读书求进身,学剑觅封侯!” “文能匡社稷,武可定乾坤!豪气凌云,似莘野商伊尹,佐成汤救万民!扫荡了海内烽尘,早扶策沟中愁困——” 回转礼房的路上,张彦心情愉悦,竟一时忍之不住,轻声哼唱起了自改的戏文。 这一段戏词,出自马致远杂剧《陈抟高卧》,又名《邯郸道醒悟黄粱梦》。后经各地戏班子改编,衍生多个不同版本,一直传唱不衰。 当然,对于此时的张彦来说,无所谓黄粱梦不黄粱梦,所以他才小小改动了几个字词,唱来只觉心怀激荡,不能自已。 虽说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李师爷并未给出明确答复。但于他而言,走出了这一步,便是成功了一大半,后边再努力跟进此事,应当不成问题了。 不过高兴之余,惯于算计人心的张彦,不得不担心起另外一个问题。 如他这般钻营,这般逢迎上司,这般帮着纳妾,一旦事情传了出去,岂不是会影响到自家的名声? 毕竟在此之前,不管有意无意,他都已然在世人心中留下了一个‘品性高洁’狂生的印象。如若因为此事,遭人讥嘲 越想越觉不大对头,眼前似是已然浮现,苦心经营多时却一朝崩塌的完美人设心头不由好一阵的忐忑,连带着还有些自责。 终究还是急功近利了些,一时竟是未能算到这点! 思来想去,张彦决定要设法补救。 首先,此事不能亲自出面去操办,而应交予一位可信之人,并严嘱其不可外泄消息。只不过如此一来,便不得不许给这人一些好处了 正想着时,迎面就撞上了侯三。 由于想得太过入神,张彦未能及时避开,倒是让那行色匆匆的小子给撞了个正着。 这家伙生得一副瘦弱的身子骨,偏生又是一副贼眉鼠眼的面相,怎么看就怎么猥琐。不过吃他这么一撞,张彦倒是差点摔了个踉跄,才省起自个儿也生得弱不禁风c手无缚鸡之力 他捂着胸口,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个混蛋!走路没长眼睛么?”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侯三没口子的道歉,继而又看清是他之后,不由笑道:“张哥,敢情你在这儿呀?我正四处寻你呢!” “找我作甚?”张彦没好气道。 “嗨,遇上了点麻烦事儿” “何事?” “咱边走边说。” 侯三左右看看,领着张彦来到一无人处,这才讲起了缘由。 原来,他家里有个堂姐,自觉生有几分姿色,因而不肯早早嫁人,只中意那谈吐文雅的饱学才子。 可她们家那条件,攀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其父又生来市侩,瞧不上穷酸书生,结果父女俩人意见不合,导致婚事拖延至今,一来二去的,官府都开始催缴晚婚罚款了。 要知道,这年头生产力水平低下,官府向来提倡早婚早育,女子年满及笄就要嫁人的。如果一味的拖着,每年得向官府缴纳一笔税款不说,到了一定年龄,官媒甚至还会上门给你强行婚配 也多亏了侯三身在县衙,能为她家走动一二,才把今年给糊弄了过去,免掉一笔巨额税款。否则的话,她哪还撑得到这时节? 对此,张彦幽幽地问道:“侯三儿,你姐今年多大了?” “老姑娘喽!”侯三神色夸张地道:“过了今年,眼看就要年满十八了,还没嫁出去,真真愁死个人” 张彦嘴角狠狠一抽,十七岁很老么? 封建观念害死人,这要放在后世,可还是个未成年呀! “可你姐出嫁,找我干什么?”张彦对此很是无语,却又忍不住打趣道:“莫不是瞧上了你张哥,想让我给你做堂姐夫?” “嘿!张哥你要不说,我还真就没想到这个” 侯三脸色一喜,两眼直冒金光地盯着他道:“我觉得你这主意挺好!再说你这条件,恰好也算得上是我姐心中的良配,你看这事儿” 张彦听得额头直冒黑线,正欲开口拒绝。 不料这货话锋一转,又兀自摇头,唉声叹气道:“可惜了!我姐倒有可能看上你,可我那伯父铁定是瞧不上的!他这人比较实在,总觉得穷书生没前途,除非你能加把劲儿,转成经制吏” 啪—— 张彦终于没忍住,一巴掌狠狠抽在了他后脑勺上,骂道:“怎么着,看不起人了还?你姐愿意,我可还不愿意呢!”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张哥”侯三连忙道歉,“真不是小的看轻了您,照我看来,你这么会作诗,又得老爷们的器重,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的!就跟那戏文里唱的一样,很多大才子,最后都考中状元,封侯拜相的” “成了,别拍马屁。”张彦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为这事找我,究竟何意?” “这不,近来我伯父又经媒人介绍,相中了一门婚事” 侯三详细说道:“夫家在这城里有个门脸儿,倒也算是殷实人家,可我姐一听,那小郎君家里是卖烧饼的,人又木讷,说话结巴,她就死活不愿嫁了” 卖烧饼?武大郎么? 张彦听得那叫一个成吉思瀑布汗。 话说,武大郎究竟卖的烧饼还是炊饼,他其实也没搞清楚,总之就是个卖饼的糙汉。这年头,开烧饼铺子的都成了抢手货?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条光明大道,将来要是混不好的话,干脆学人武大郎卖饼算了。以自己的见识,至少还能玩成连锁经营模式,搞不好最终还会建起一个商业帝国 正自yy之时,侯三已经把事情给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这一回,他那伯父似乎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嫁闺女了,因而也不管她堂姐如何抗议,就是不改变心意,已然准备好了要答应这门亲事。 那姑娘心急之下,央求到了堂弟侯三这儿,让他帮着想想办法。 她心里想的大概便是,侯三常在城里,借着公务之便,应该能结识不少家世背景不俗的人物,或许也能为他物色个不错的人选这也算是急病乱投医了,再不济,总比那卖饼的汉子强不是? 侯三却是灵机一动,找到了他这位‘小张师爷’,想着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不想竟是为声名所累张彦正为自身之事烦心,又哪来的闲心去帮别人解决问题?本欲推拒,却是猛然记起,自己可不正要寻个良家给县太爷做妾么! 而且,侯三也勉强算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事情交给他去办,不也正好可以解决自己的烦恼? 想通这一层后,张彦心里不禁一乐,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不过一瞅侯三那面相,他心里就直犯嘀咕,心说基因遗传不可忽视,就他这样儿,那姑娘长得能让卢知县看上眼么? “侯三!”张彦把手指头一勾,待得侯三凑近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容我冒昧问上一句,你姐姿色如何?” 侯三还道他是动了心思,不由激动的一拍胸脯道:“张哥放心,我敢打包票,绝对配得上你!” 张彦白眼一翻,没好气道:“我还年轻,没打算成亲!” 侯三一听这话就急了,脱口便道:“张哥,这万万不成!你若无意结亲,可千万不能祸害我姐,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你们私下相会,一旦传了出去,教她怎样见人!” “” 张彦双拳紧攥,强抑体内洪荒之力。 尼玛,这小子有毒! 这是拿我当什么人了?就哥这长相,这气质,这风度,还缺女人?还祸害你姐?我会饥不择食到那种程度? 一一一一一一 ps:感谢书友[雨落随风伴惊雷]c[天添更新]的打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6章 咸鱼也有梦想 老话说得好,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尽管侯三一再保证,他堂姐姿色上乘,就是脾气差了些许。 但那姑娘毕竟和他沾亲带故,难说他的心里不会为此加分。更何况,其审美标准究竟如何,张彦也不清楚,自然不能轻易相信他的眼光。 所以,张彦仍是决定,亲自看过再做决定。 虽说出自小门小户,可毕竟是个芳龄少女,待字闺中。张彦也不好贸然提出,私下里见人姑娘这样过分的要求。 办法总是有的,只要侯三配合着创造机会,偷偷瞧上一眼总没问题。 不过这事不急,卢知县那边还没给出个准确答复,他也犯不着如此上心,上赶着去溜须拍马。 且眼下距离县试开考,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必须抓紧时间温习温习,可别连基础都给忘光了,到时连个文章都写不出来,那可真就要丢人了。 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张彦决定,拿出当年高考前的那股冲劲儿,进行复习。 县试不考经义,因而出题范围只限于《四书》,内容倒也不算太多。但最关键的,却并非四书本身,而是朱熹所著的《四书章句集注》。 没错,正是后世每每提及科举害人,必遭唾骂的那个老头儿。 朱熹身为南宋理学名家,在世时可没那么高的威望,不料死后多年,到了如今的大明朝,其理学思想竟被选定为官方考试标准,地位简直快要追上孔c孟二圣了。 然而,这并非他在历史上的巅峰。按照原本历史的发展轨迹,差不多得等到两百多年后的满清,才真正称得上是至高无上 当然那都是后话,此处按下不表。 时文八股,说是考的五经四书,本质上考的却是《朱子集注》。题目虽出于四书,但考生答题之时,却要求‘代圣人立言’,只能从朱子集注中引述阐发。 说白了,所谓的代圣人立言,官方认可的正是‘朱圣人’。 对于应考之人来说,可以记不全四书内容,朱子集注却是要全篇背诵下来的。当然能够做到以上两点更好,至少说明,你已经具备了成为秀才的标准,考个秀才应当不难。 不过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这年头想要考秀才,同样也会受到各方面综合因素的影响。 首先,各地学风不同,导致了竞争情况也大不一样。科举大省,读书人多,竞争往往激烈无比,中榜概率远不如偏僻省份。 总体上来说,南方竞争难度很大,北方地区则较为轻松,甚至在有些省份,由于应考人才太少,只要文理通顺,都可被录为生员。而在江浙地区,乃至江西c福建这样的科考大省,中个秀才都是千难万难的。 也正因此,才会有人不惜铤而走险,冒籍在他省投考。如果操作得当,那就属于合法的寄籍高考移民这种手段,可不只有现代人才会玩。 其次就是考官的录取标准问题。 各人皆有喜好,加上小考随意性较大,文章能否被取中,全由主考官个人心意而定。所谓‘文无第一’,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无论考官取中哪一篇文章,都能让你无话可说。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个人才学,主要表现为八股文章的作答水平。 这就不得不提及个人天赋了。 会考试的人,往往都能创造奇迹。 别人想中个榜都难如登天,然而对于某些天才来说,简直就跟玩儿一样,各级考试总能名列前茅不说,偶尔还会创造奇迹,连中三元 不过这一类人,在张彦眼中根本就是‘非人类’,属于极个别现象,常人无法模仿。 因着出身的关系,他对当下科举还算有所了解,家传的考试技巧也是有的。但以父亲张良平的水平来说,显然算不上什么‘考试达人’。 在他看来,最实用的方法,无非就是背得朱子集注全篇,记全四书内容,多学多练哪怕时运再是不济,多试几科,总有机会考上秀才的。 只是如此一来,在这上面所要花费的时间就很多了。 十年寒窗或许不用,因为目标只是秀才,年功夫总还是要有的。后世之人,总认为明清秀才难考,将之类比于一本甚至是考研,张彦却觉得不尽然。 很多人之所以畏八股如虎,主要是因为自小所学不同,受限于时代c体裁c语法等因素所致。 你让一个现代人去学诗词格律,他照样会感觉困难重重,光是平仄问题,就能搞蒙一大批人。 毕竟古今音韵不同。 平水韵部106个,也不是那么好背下来的。 但这并不是说,他觉得秀才特别好考。 单以录取率来说,后世的高考,无疑要比当下秀才的取中率更高。所谓的上千万人过独木桥,取中概率基本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并且逐年增加。当然各省存在一定差异,这里所举范围,单纯只是全国高考平均录取率 就以当下的绍兴府而言,秀才的录取率,显然要比高考低了许多,仅在百分之十左右,甚至还要更少。而且府c县案首提前占据名额,导致实际录取概率还要下降。 所以对于张彦来说,秀才难不难考,全然取决于他是否潜心去学。毕竟老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可若说让他为了一个秀才功名,空费年光阴,埋首苦读,显然不太值当。能够做到临时抱佛脚,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既然有捷径可走,为何还要苦下功夫?案首摆在那里,你不去争,最终也还是会被他人抢去。 这样的道理,只要是个人都懂。 因此,拿下秀才的难度不算太大,他对此信心十足。至于后边的举人c进士这辈子还是甭想了吧,那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身为一个穿越者,张彦自觉梦想已经很小很小了,说是胸无大志都不为过。然而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个享受么?拿科举来折磨自己,简直就是想不开,是在自虐! 他又不是‘抖’,早受够了前世的应试教育,‘再教育’就免了罢。 倒不是说他认为读书无用,只是自觉已经读得太多,来到大明朝,也没必要再皓首穷经下去了。国朝优待士子,有个秀才功名,足够他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了。 想至此处,张彦不由有些感慨,他终究只是一条咸鱼,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可细细一想,似乎又不太对。秀才对于很多普通老百姓来说,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怎么能算是没有梦想呢? 准确来说,自己应该是一条梦想太小的咸鱼! 毕竟也没人规定,咸鱼不能拥有梦想嘛! 及到次日,照常来到礼房应卯。 礼房向来清闲,此时又正值早班排衙,老王司吏还没回来,所以没人交代什么特别的差事。张彦闲来无事,便沏了杯茶水,继续温习朱子集注上的内容。 不光是他,其他书办同样如此,手头有公务的便忙着公务,没公务的就看看闲书亦或闲聊,权当消遣时间 早班结束不久,李师爷再次遣来差役传话。 张彦便知道,定是县考一事有了着落,当即动身去了承发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7章 拜我为师如何? 张彦本是满心欢喜,只觉事情已然敲定下来,李师爷才会一早就寻他过来。 然而来到承发房后,却见对方脸色无常,似与往常一般无二。他何等机敏过人,仅从对方这神情中,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无他,如果事情真办成了的话,哪怕心性沉稳如李师爷,也会面露些许喜色才是。 张彦看得出来,李师爷对于自己,确实存着一份爱才的心思。否则依着他的品性,断不会为了自己去向县尊讨要人情。 所以在这种时候,他要真是讨回来个案首,脸上神色也定会不加掩饰,只等着自己对他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大赞其为‘当世伯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刻意隐瞒心思,生怕别人从他脸上瞧出什么异样来 如此心理,只有一个解释——他心怀愧疚! 但这毕竟只是张彦的推测,在未点破事情真相时,他也不敢确定其正确性。说不定,自己只是太过于在意这件事情了,才会患得患失,草木皆兵。 张彦希望,他的推论是错误的,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那样 “见过先生。” 张彦上前见礼。李师爷抬眼望了望他,轻轻颌首道:“来了?坐吧。” 一见李师爷仍旧面无表情,他心中更是为之一沉,但也不好即刻相询,只得依言坐下,耐心等候对方主动开口,揭破此事。 李师爷目光淡然如水,静静注视了他片刻。不知为何,张彦竟是从那眼神之中,读出了丝丝怜悯之意,当下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欲开口询问之际,李师爷已然沉沉一叹,说道:“今日,你拜我为师如何?” 拜师? 闻听此言,他感到很是莫名其妙。这都哪跟哪呀,我的事情到底办成了没?您倒是给句准话呀,怎能这样吊人胃口!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张彦当然求之不得。能拜一位举人老爷为业师,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寒门出身c毫无关系背景的人来说,可谓是增添一大助力。 可李师爷不光是位举人,而且还是个热衷于权术争斗的家伙。这样的一个人,将来踏入仕途几乎不存在任何问题,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然而古人有云,善泳者溺! 古人又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古人还云,夜路走多了古人废话太多了。总之一句话,这样的人要么平步青云,官运亨通;要么宦海翻船,沉沙折戟。 跟他扯上关系,搞不好将来要跟着吃挂落 尽管在此之前,张彦也曾主动请求,打算向他学习八股技艺,但这终究不是正式的师生关系。而且公门之内无私谊,就算他俩真成了师生,为避嫌疑,也不可能对外公开这种事情。 然而现在李师爷这架势,似乎是要公然收他为弟子了,可这又是为什么呢经过初时的震惊,张彦已然慢慢回过了味儿,莫不是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李师爷在县尊那儿碰了个软钉子,于是心情不是很爽,决定力挺自己到底,亲下大力辅导,培养出一个得意门生来打县尊大老爷的脸?顺带着,也弥补了他心中对于自己的愧疚之情? 李师爷接下来的话,倒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今日,你拜我为业师,保你三年之后,重登科场,一鸣惊人!” “” 尼玛,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张彦心中暗暗吐槽,放弃此科,我也无须再拜您老人家为师了呀! 就算不能自学成才,以我闯出来的小小才名,寻个名师又不难,犯得着跟您扯上关系,终日里担惊受怕么? 或许对于别的寒门学子来说,攀上这么一位老师,会有诸多好处。 譬如借着门生的名头,可以顺势搭上他的人脉关系网,横行乡里不在话下。哪怕此生都无法得中进士,也能从中获得不少便利了。 永远不要小瞧一位举人老爷的能量,搞不好,他的关系网中就隐藏着许多进士及准进士,乃至是在朝官员。数年之后,这些人或许会遍及整个大明官场 而对张彦来说,拜李师爷为师,固然可以让自己瞬间拥有强大的背景,但同样的,也要承担某些不可预测的后果。 师者如父,庙堂又波云诡谲,将来出事之时,极有可能会遭到其政治对手的清算! 此生,他从未想过要大富大贵,犯不着去借助这种能量,交情淡上一些,也不见得会是坏事。至少在一些人情小事上,求助一二还是可以的。 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师爷见其久久不做答复,不由感到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哼,拜我为师,还会辱没了你不成?” 张彦斟酌一番,谨慎答道:“并非在下不愿,先生之才,实令在下钦佩!只是乍闻噩耗,心乱如麻,故而不知如何决定” “你年纪尚小,得失之心难免过重,有此反应,亦不足为奇。” 此刻,李师爷俨然一副严师的口吻,谆谆教导道:“然欲成大事者,须得多加磨砺心性,务要做到处变不惊,泰然以对才是。” “先生教训得是,可我志在此科,仍想争取一二。”张彦尽量委婉的拒绝道:“至于拜师之事,在下一时还无法下定决心,还祈先生恕罪,且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见他出言婉拒,李师爷这心里可真就纳了闷了。大好机会送到眼前,你小子居然还不肯接受? 按说他堂堂举人,又是极受信重的知县幕僚,以张彦的家世,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才是,可这小子偏偏就拒绝了 转而又是想到,张彦确实志在此科小考,自己没能为他办成此事,莫非让这小子心里生了怨气? 可这也不太符合他的性子呀,哪怕一时接受不了现实,都不至于迁怒到自己身上才对。他如果真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又岂会得到自己赏识? 李师爷终究是个大度之人,倒也并未因此而动怒。 毕竟在他看来,张彦是个聪明人,不至于放着这么个大好机会白白错过。或许,回去衡量一番得失之后,就会回心转意了。 他也自信,凭着自己的优势,做张彦的授业之师绰绰有余,恐怕满萧山都找不出第二个比自己更合适的名师了 事情不成,那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不过张彦对此仍不甘心。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卢知县的拒绝,竟连李师爷的情面都不顾。 可他才刚拒绝了李师爷的好意,此刻倒是不好再开口询问了。 见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师爷倒也猜出了他想问什么,便主动解释道:“你的事情,原也不算难办。但今次有人与你怀了一样的心思,已然为此求见过了县尊” “何人?” “曹坞,李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8章 士林自此多事矣 却说自打那日张彦误闯雅集,诗战群儒之后,事情很快便传开了。 当晚在场的文人,并不全是秀才,还有一小部分是李文斌这样的童生。 当时的张彦,风度翩翩,清高孤傲,谈吐不凡,诗词散曲更是信手沾来,其狂放不羁之态,亦是有着说不出的魅力。不觉间,已经折服了不少人,甘愿为他传播美名。 这些人,便将此事作为谈资,向知交好友说及时,同样是绘声绘色,毫不掩饰其对张大才子的拜服之情。 此外,各家的随行书童,也是亲眼见证过当时那一幕的。 他们跟随侍候各家学子,日夜不离身侧,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文化水平自然有所提高,诗词的鉴赏能力自然不低。 事情便通过他们之口,迅速向外扩散传播。 经过一天的酝酿发酵,张大才子之名已然传遍大街小巷,佳词妙句更是广为传唱,有人甚至将其捧上神坛,奉为‘萧山第一才子’。 只是这称号还不为士林所认可。 读书人毕竟见识更高,在他们看来,张彦虽有几分诗才,却也当不得第一的名号。别的不说,光论诗词方面的才华,都没人会认他为萧山第一。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其诗词才华已无人再敢否认,有人甚至大为感慨道:“我原以为,那张彦只是侥幸作得两首好诗,本质仍为粗鄙小吏,今日方知传言大谬矣!” 在此之前,他虽被赞为‘雅吏’,但那多半是戏谑的成分更大些,没人会把它当一回事。 彼时,多数人认为,张彦也会如其先父一样,仅只因为一时的灵感,才侥幸创出类似于“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的经典文句,过后便会泯然于众。 事实也正是如此,其父张良平,自《木兰花令》一词后,再无佳作问世,只如一颗耀眼璀璨的流星般,一闪而逝。 所以,当这颗流星的儿子横空出世后,人们下意识的就会认为,这只不过是神童方仲永的又一版本而已。不少人便据此推断,他在扑腾个小小的浪花出来后,同样也会淹没于浪潮之中。 可这一次,张彦的表现却令人大跌眼镜! 这特么哪是什么方仲永呀,分明就是诗鬼李贺重生,四明狂客第二好么? 吟诗作词,犹如闲庭信步,散曲小令,只当信手沾来。这样的一个人,不正是又一版本的少年李贺么?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视满座生员为无物,叹时文应举之弊缺,弃高门子弟如敝履!此般人物,如何当不得一个‘狂’字? 一时间,士林为之疯狂了。 酒楼茶馆,但凡文人相聚,话题必会谈及张彦。 有人痛骂张彦,说其狂悖失礼,有负圣人教化!却也同样有人视之为偶像,将其诗词细细品读,不觉泪盈于眶 关于张彦其人,诗才如何,早已无人再去争论。不过对其人品,却是褒贬不一,争论不休。 此时风气未开,阳明心学还未创立,程朱理学仍在大行其道。即便江南士风领先一步,也同样受限于主流思想多年来对人性的束缚,个性张狂之人委实不多。 当下的狂士,多指魏晋风骨,只在上层士人间有所展现。 然而张彦的狂,却令人感到惊世骇俗,较之姑苏狂士,都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以说,这是头一次有下层的失意文人,对士林中的既得利益群体发起冲击,对科举制度进行批判,对当下的社会形态表示愤懑。 这一来,张彦立即受到了许多不得志文人的狂热追捧,群起效仿。同样的,他也遭到了主流卫道士的口诛笔伐,大力抨击。 士林为之争论不休,乐人竞相传唱其词。 中立的文人,则在个人笔记中记载道:“雅吏张彦者,我县儒学生员张良平之子,临浦乡人也!年方十六,却工于诗词,信手可成名篇。少时默默无闻,隐于山野之间,永和七年秋,永兴始闻狂生之名” 永兴,即萧山县之古称。 “张彦其人,生性孤傲,狂放不羁。尝误闯某社所办之雅集,舌战满座青衿而不落于下风,即兴赋得诗词散曲若干。此后,事迹广为人知,引发文坛争论不休,其人之行,效仿者众” 最后,结语中如是写道:“窃以为,浙东狂士之风已开,士林自此多事矣!” 一一一一一一 此刻的张彦,尚未能够料到,自己那日的无意之举已然引发了轰动效应。此时的他,正为县试案首之事在伤脑筋。 告别了李师爷后,出得承发房来,张彦心里便琢磨开了。 曹坞李氏,乃是科举大族,名列本县望族第二的存在。 他看过《萧山县志》,后又特地去了解了一下,知道本县主要有六大科举望族,科举人才,也大都出于这六家。 其中,位于临浦之南的高田陈家,族中所出进士最多,居于县内望族之首。自李唐开科以来,陈氏一族,总共出过三十多名进士! 要知道,整个萧山,总共也就出过一百九十三位进士,并不全是来自这六家。 陈家不光进士多,便是举人c秀才也不少,可谓人才辈出。光是有功名在身的士人,他们陈家就占了县里一成的比例。 其余五家,则分别为县南的三泉王氏c曹坞李氏,县东的龛山张氏,西南的云峰赵家,以及居于北面的岩峰高家。 所谓望族,当然不像早期的门阀那样,处于人才垄断地位。科举制度,还是给了不少寒门学子机会的,所以本县士人,倒有近半出于寒微门第。 可即便如此,科举世家的能量也是不可忽视的。 曹坞李家,看似位居望族第二,实际上,他们这一族中,同样出过三十多名进士,与陈家不相上下。只不过后来逐渐有所衰落,才被陈家给远远甩在了后头 有了李家的横插一足,事情可就变得很棘手了。 张彦早便料到,一县案首,肯定会有不少人觊觎,所以才会在得到县试消息的第一时间里,找上了李师爷,企图提前一步将其收入囊中。 没成想,别人同样消息灵通,竟也这么快就找上卢知县,预定了案首名额。 张彦自问,他一个小门小户的出身,拿什么去和人曹坞李氏争案首? 终究是势单力孤了些 尽管在李师爷面前表现得甚有骨气,咬着牙不肯放弃此科,但他深心里,早就不对此事抱有希望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能决定县考排名的,除了主考官卢知县外,还会有别人么? 或许,李师爷也能对此事施加影响,但所凭借的,也无非是他知县幕僚的身份而已。最终的拍板之人,仍然还是卢知县本人。 事实上,李师爷作为知县幕僚,私心里或许会偏向他多些。但出于公心之下,总还是会为卢知县多做考虑,而不可能完全只为他张彦一人着想。 站在卢知县的角度上来说,曹坞李氏的价值,显然要远远大过自己。 别看他身为一县之父母,权柄甚重,实际上,对乡绅群体仍须做些适当的拉拢。否则的话,他的许多政令,恐怕也是下不到乡里的 可对于张彦来说,拿不到县案首,他此科哪还有希望? 县试之后不久便是府试,哪怕他在县考当中不被刷掉,能够顺利参加府试。可他又不认识知府大人,怎么可能走得通门路,拿到府试案首? 连县试都要考官放水的人,府试就不用想了罢,能中榜都是奇迹! 拿不到府c县两考之一的案首,也就意味着他与秀才功名无缘此次小考,终究来得太过仓促,即便真拜了李师爷为师,他都不可能靠着真才实学走到院试。 此刻的张彦,心里忍不住在想,或许也该是自己离开县衙,前往府城的时候了。到了府城之后,试着走走门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前途未卜。 就他身上那点儿银子,到了府城后,又要怎么生存下去?若是连生存都解决不了,还走个屁的门路!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心里还产生过一些比较恶毒的想法。比如,可以设法搅了李家的好事,但他终究是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一一一一一一 ps:本书明天就要开始上推荐了,新书期,推荐成绩尤为重要,大伙儿手里如果有推荐票的话,希望每天都给投一投吧,没收藏的也收藏一下,感激不尽! 另外,明天开始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大概中午12点和晚上8点左右。新书期每天两更,上架后尽力多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49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 神思恍惚间,似是听到有人呼唤,张彦循声望去,发现又是侯三。 他此刻心情无比的烦躁低落,根本没心思搭理侯三,因而只是冲着对方点一点头,便步入了礼房,直奔里间司吏值房。 侯三追了进来,却也只能无奈止步于门外,司吏值房他可没胆子去闯。 他候在门外,不一会就见张彦掀帘而出,也不说话,只随意瞥了自己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出了礼房,让人感到很是莫名其妙。 到得此时,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张彦今日心情不佳,许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突然想起对方昨天的交代,他猛然一激灵,心说难道是为了自家堂姐那事?又听人说张彦一早就去了承发房,想来应是在和李师爷商谈此事了。 可张哥现在这神态,分明就是事情没谈成的模样 他越想越觉有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当下,赶忙追了出去,冲着张彦的背影远远喊道:“张哥!张哥,你等等我” 张彦见他大呼小叫的,实在太不像样,只得停住了脚步,回身问道:“什么事?” 侯三生怕触他霉头,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张哥,你这是去哪儿?” 张彦哪会不知他想问什么? 早在昨日,便给侯三透了些口风,让这小子先稳住他伯父那边,可别急着就把他堂姐给嫁了。当然,也为此特意叮嘱过侯三,消息不可外泄,否则就轮不到他姐来享这清福了。 侯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虽说只是个妾,可县太爷的妾室,她能和别人一样么?若是让人知道有这等好事,怕是挤破了头,都要把自家闺女给塞进来。 现下的张彦,实在是没心思去提这事,便淡淡地道:“我出去走走。” “张哥,现在才是午前时分,可还没散衙呢!” “我已向王掌案告了假。” “” 侯三无语,心说张哥就是张哥,告假也能如此随意。似乎除了几位高高在上的老爷外,在这县衙里头,真就没人管得住他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张彦随口说道:“放心吧,你的事儿我还记着,改日有了闲暇,再跟你过去瞧瞧现在,别来烦我。” 侯三一听还有戏,当即面露喜色,向他连连道谢。 张彦摆了摆手,便抬步出了县衙。然而来到大街之上,他又感到有些茫然了,自己现在应该去哪儿呢? 他向老王司吏告假,根本就没什么正经事要办,纯粹只是觉得心中烦闷,才想着离开衙门,出来外边走走而已。 可此刻站在县衙门外,他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了。 这偌大的县城里,别说是个人了,他连条狗都不认识不对,若说认识的人,倒真还让他想起一个人来——李文斌。 可那小子出于李氏家族,老实说,张彦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算了,随便走走吧。 如此想着,正要迈步前行,不料身后又有人在喊他通过声音就可分辨出来,这一次显然不是侯三。 回过身来一瞧,就见县学吴教谕正朝他缓缓走来,脸上还挂着一副和蔼的笑容。这令张彦暗暗皱眉,老家伙明显是和廖主簿一伙的,怎的还愿意和自己亲近?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他们各有立场,按说见了面后,就算不冷眼相对,也该是笑里藏刀c皮里阳秋才对 张彦至今仍未搞懂,对方当初介绍自己进入县衙,到底存了何等心思。只不过一直未有交集,才让他忽略了此事。 但出于谨慎,他自是不会轻易信任这个老家伙。 防人之心不可无,吴教谕的主动相助,由不得张彦不心生怀疑。 只是怀疑归怀疑,张彦对他的感激之情还是有的。如果当时没有吴教谕伸出援手,自己真就未必能顺利解决丁役之事,也入不了县衙做书办。 率先向他见礼,张彦主动开口道:“前日承蒙先生荐举,得以在公门里谋个差事,此般大恩,小子却不知该如何报答,实是惭愧!迟迟未能登门拜见,还祈先生勿怪!” “说得哪里话?”吴教谕捋须笑道:“汝乃张贤生之后,老夫既是长辈,又力所能及,怎忍见你落拓而不援引相助?报恩之事,今后休要再提!” 说到最后,他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口吻俨然如教训自家晚辈般,不容拒绝。转而,又问道:“你欲往何处去?” 连张彦自己都不知该去哪里,又哪能答他这话?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心情烦闷,所以才请假出来瞎逛罢? 这可是玩忽职守c因私废公呀 “有些私事要办,便向总书告了假。”张彦不愿纠缠于此,只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转移话题道:“先生怎的会在县衙?” 吴教谕听了这话,抚须注视着他,默然不语。 让他看得不太自在,张彦这才猛然醒觉,自己的话问得有点傻。 教谕也是县里属官,哪怕只是走个形式,每日清晨都同样要来参加排衙。虽说此时早班结束甚久,他在县衙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张彦心知,他定是猜出了些什么来,自己却又不好如实相告。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强撑起架子,接受对方的目光审视。 良久,吴教谕徐徐说道:“可是正为县考一事苦恼?” 张彦有种被戳破心事的尴尬,只好老实答道:“先生慧眼!” “虽则,你入衙时日尚短,老夫却是听闻,李先生对你甚为赏识。既是有心求取功名,理应虚心向其请教才是,怎的还会为此苦恼?” “先生有所不知” 张彦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沉吟半晌,方缓缓说道:“晚辈本已求得李先生答应,授我制艺之学,后来却是得知,此中竟还存着一些内幕” 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吴教谕倒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不由问道:“你言语所指,可是县案首不会落选府试一事?” 见到张彦点头,他又说道:“此虽陋习,却也沿习日久,已然算不得科场内幕。你只须一心向学即可,理会这些作甚?” 张彦当然晓得这不算什么黑幕了,否则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向外透露县尊徇私这种事但在吴教谕面前,自是要表现得大义凛然些。总不能告诉这老头,说他自己也有心去谋求案首,却不幸被李家给截了糊吧? “先生教训得极是!可晚辈总觉得,朝廷抡才取士,不可如此儿戏!” “若人人皆如他们这般,不以真才实学来应举,只图蒙混过关,岂非旁门左道所为?有司明知有此一弊,却视若无睹,长此以往,于我等寒门学子而言,还有何公正可言?此般取出来的生员,将来可作社稷栋梁否?” 此时的张彦,十足一个愤青的模样,其嫉恶如仇之态,简直快要追上朱八八同志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完,他心里忍不住默念了一句:“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吴教谕倒是神色平静,听完他的话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淡然道:“所言却也有理!不过朝廷开科取士,庙堂诸公自有考量,岂容你来置喙?安心备考便是!” “晚辈谨记教诲!”他本就不是真心要除此一弊,此刻自然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先生若无其他吩咐,小子便就此拜别,来日再登门请教” “慢着——” 吴教谕打断了他,说道:“老夫知你心中烦闷,想来也无甚要紧之事罢?不如与我一道回去,用过午膳,再走不迟。” 张彦没想他会如此热情,口中忙是推辞道:“不敢叨扰先生” “你我无须客气,随我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0章 李师爷的背景 吴教谕的口吻不容拒绝,说完径直转身往回走。 张彦无奈,只得闷声跟了上去。 倒也不完全是表面作态,假意谦辞,而是他真的不大情愿和对方待一块儿。毕竟年龄相差太大,没有共同话题,最多只能闲聊几句家常,说说场面话而已。 虽说暂时无处可去,但让他来选择的话,倒宁愿去借酒浇愁一番。 一老一少二人,再次来到学宫,走便门而入,回到了吴教谕所居的小院。刚一进得院门,就见一道倩影正从前堂经过。 张彦打眼一瞧,发现是个年约双十的女子,雾鬓云鬟,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一股成熟的韵味。 女子样貌倒不算绝好,仅有六分姿色,却胜在未施粉黛,素雅怡人。 此时,女子显然也瞧见了他们二人,神色不禁有些慌乱,转身就欲回转后院,但步子刚一迈开,又及时收住了。只见她回过身来,局促不安地望向了吴教谕。 如此举动,并不让人觉得奇怪。意外让客人给撞见了,总不好一声不吭的转身逃跑,那样未免显得太过失礼。 张彦心知,这定是吴教谕的家眷,一时倒是猜不出她的具体身份。 按照常理来说,这般年纪,应是吴教谕的女儿或孙女,却也有可能是他所纳的侧室。这在当下并不奇怪,读过苏东坡诗词的人都知道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却见吴教谕已然沉了脸色,上前对那女子斥道:“孝期未过,你不好好待在夫家守节,回来作甚?” 女子忙是对他福了一礼,答道:“爹爹切莫着脑,女儿明日便会回去” 张彦这才注意到,她这一身俏白的装束,分明是正处于守制期间的穿戴。通过父女俩这一番对话,以及女子身上这孝服的款式来看,也就不难猜出,她这应该是丈夫亡故了。 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却早已嫁作了他人妇,且还不幸守寡张彦忍不住默默同情起了这时代的女性。 有客人在场,吴教谕也不便多说,只简单为张彦介绍了一下,便打发了女子回后院,顺带着嘱咐她传话给自家夫人,午饭时多添一双碗筷。 张彦当然明白,这年代的女眷是不便见外客的。 也唯有达到了‘通家之好’关系的人,才有机会见到对方家里的女眷,但也并非是说可以随意让你接触,许多礼法仍要遵循。 可他总觉得,方才那女子望向自己之时,神态略微有些异样,似是带着几许惊讶,也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许是因为,吴教谕平时鲜少会带客人回家吃饭,才让她感到好奇罢。 这个时间,其实还未到饭点,吴教谕便招待他喝茶,顺便手谈了几局。 所谓手谈,说白了就是下围棋,原意是指棋桌之上,默不作声的俩人进行对弈,斗智斗勇。然而吴教谕似乎很有谈兴,不时找他搭话闲聊。 坦白了说,张彦前世虽有学过围棋,棋艺水平却很一般。 这时的围棋,没有黑白二子谁先谁后的规定,如果是下饶子棋,则通常由水平高的一方执白先行,最后再出让对方几子。 吴教谕不知他深浅,自是不会和他下什么饶子棋,但也让了他一个先手。 张彦执白先下,头一子就落在了棋盘正中的天元位上,引得对方好一阵诧异 “你这下法,可有讲究?” “倒是没有,个人喜好罢了。”张彦脸色淡然,心中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天知道,他之所以有此一手,纯粹只是出于习惯 这是个失误,只因当初太过沉迷小说,里头主人公跟人对弈之时,必先落子天元,范儿十足! 据晋代葛洪《西京杂记》所载,这一招叫做‘天元倚势法’,相传为棋手杜陵所创,曾倚之大败天下棋豪,可惜棋谱早已失传到底是不是真有这回事,他也不是很清楚。 后来学过围棋才知道,落子天元,如若不具备一定的棋力,则相当于自废一手,很容易装逼不成反其实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压根就没想过要靠围棋谋生,于是便一直这么下着。 结果不出预料,张彦连输三局,被吴教谕杀得丢盔弃甲 三局下罢,已然失了兴致,忙是奉承吴教谕道:“先生棋艺高绝,晚辈远远不如。仅这三局,足可见先生之棋力”言外之意就是,我已经被你虐得不行了,再接着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就此结束吧。 吴教谕只是笑笑,一颗颗的从棋盘上拣起棋子,口中说道:“你这开局之法,倒有几分意思,改日有暇,我定要研究研究!” “方家当面,些许微末小伎,不足道也!” “无须妄自菲薄” 二人正自客套间,吴夫人已然备好了午膳,张彦便在吴教谕延请下入了席。 饭桌之上没有别人,只这一老一少相邻而坐。尽管只是一顿家常便饭,菜式不显丰盛,却胜在精致用心,可见吴家真挚热情的待客之道。 俗语有云,无酒不成宴席。 哪怕只是家宴,吴夫人也略备了薄酒,款待张彦。 一看那黄色的酒水,张彦倒是稍稍放下心来,料得吴教谕应是没想过要灌醉自己。 人常说酒后吐真言,怀有某些特别目的的人,往往会在这上边下文章。把人灌醉之后,套话什么的也就方便了许多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吴教谕非但没有想过要套他的话,反而喝多之后,开始口吐真言,向他透露了不少隐秘消息。 其中,就有关于此次县考的事情。 据吴教谕所说,曹坞李氏看着虽声势浩大,势夺本科县试案首,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本身也有诸多无奈。 近年来,李家青黄不接,后续人才乏力,已经连着三科不出秀才了。这对于科举大族来说,简直就跟断了传承一样,由不得他们心里不着急。 是以才会不惜用尽万般手段。 为此,他们这样的本土乡绅,甚至都顾不上老伙计廖主簿与卢知县的恩恩怨怨了,竟是主动求到了卢县尊那里。 但廖主簿何等样人,岂会甘心就此罢休? 更何况,六大科举望族当中,陈c王两家又素来与李家不和,一旦得知这个消息,自然不会让老对头如愿。 无论是出于家族间的恩怨,还是只为自家应考的子弟考虑,他们都必然不会放任此事进行下去。 根据吴教谕的口风来看,现下的陈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根本不屑为这区区案首去求助卢知县。因而,他们极有可能会出手搅了李家的好事。 得知这样一个消息,张彦心中不觉又燃起了希望。 这对于他来说,可算是最乐于见到的结果了。一旦让陈家谋划成功,近水楼台的他便有机可乘,可安然坐收渔翁之利。 事实上,想要阻止李家子弟拿到案首,他同样也有些手段。 只不过他受了李师爷的恩惠,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好亲自出手破坏卢知县的好事。 再者,李文斌那小子也曾帮他解围过,曹坞李氏又与他无怨无仇。真要那样去做,未免太不地道,太过小人了些。 于他而言,县案首固然重要,却也不值当为此不择手段。现在,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便有人能帮他解决此事,张彦当然乐见其成了 吴教谕显然已经喝多了,酒意上脸,面色潮红之下,紧拽着他的手好一阵叮嘱,让他不要灰心,一有机会,就要多向李师爷讨教学问,李师爷背后的来头可大着呢。 一听这话,他心中不由一动,忙是问道:“李先生不过一举人罢了,能有什么来头?” “呵,呵呵呵呵” 闻听此言,吴教谕却是连连发笑,末了说道:“李师爷的跟脚,只要有心便可探知,你可知道,其座师乃是何人?” 不待张彦发问,他已然自顾说道:“那可是天官高足,翰林词臣呐!若非如此,廖主簿又怎会束手束脚,对他万般顾忌?” 说完这话,只听“噗通”一声,见得他头一歪,径自栽倒在了酒桌之上,呼呼大睡。任由张彦再是如何的呼唤,都不作任何回应了。 张彦完全让这消息给震懵了,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半晌之后,猛的打个激灵,忙招手唤来一个吴家仆役,吩咐道:“吴先生喝醉了,快扶他下去歇息罢。” 又让这仆役代为传话给吴夫人,以作辞行,之后,张彦便匆匆往县衙赶回。 一路上,他心中好一阵波涛翻腾,久久无法平静,只觉自己之前的行为忒傻。李师爷已经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居然都不懂得好好把握! 用势力一点的话来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金大腿,简直能闪瞎张彦这一双24k钛合金狗眼!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1章 口嫌体直 都说女人善变,但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男人其实也很善变。 这不,短短不到半天的功夫,对于拜师之事,张彦心中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真不是他矫情,实在是李师爷的身份太吓人了,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也甘愿为此承受将来可能会出现的风险。 拜李师爷为师,固然存在一定的风险,但与回报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此前,张彦以为他只有举人这么一个身份,自然不太感冒,毕竟举人顶多也就相当于半个官身,将来前途如何还不好说。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根据吴教谕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可以得知,李师爷的恩师乃是一位翰林词臣。这倒不算什么,关键是,那位翰林词臣的老师,居然是当朝的吏部尚书! 众所周知,朝廷设有六部,尚书属于部里掌权的头号人物,吏部更是居于六部之首,其权势地位,比之另外五位尚书高了何止一截? 以‘天官’来称呼吏部尚书,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这确实是一个权势滔天的官位。强势一点的人物,一旦坐上这个位置,那都是足以和阁部大臣掰手腕的! 换言之,李师爷就是这位庙堂大佬的门人,准确点说是他的门孙。 而如果张彦拜了李师爷为业师,那么从今以后,他也算是吏部天官的门人了。这简直是烧香拜佛,祖坟冒青烟都求不来的福气! 有了这样的后台,别说萧山这么一个小县,他张彦即便是到了权贵多如狗的京城,都可以试着学螃蟹走路 所以说,李师爷确实是一条金大腿。 此前的张彦有眼无珠,才会险些错失如此天赐良机,拒绝拜师。现在既然知晓了这层关系,自然得好好把握,否则也太对不起老天爷的厚赐了。 一出县学,他就撒开了两条腿,玩命朝着县衙狂奔回去,只恐再迟一步,中途就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 路上,忍不住又在想,同样是穿越,为啥自己看着就那么不像主角呢?相比起来,倒是李师爷这样的人生,才更像是开了外挂,主角光环杠杠滴 赶到县衙之时,倒是强自让心情平静了下来,以免让人从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又停歇片刻,稳住了心神,放缓了呼吸,调整了步伐,到得承发房院外之时,他的面色已然恢复了平静,一如往常般从容镇定。 却说如今的张彦,在这衙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尽管不那么招人待见,但也真就没谁还敢公然得罪于他。 县衙里人人都知道,承发房简直就跟自家开的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出入畅通无阻,连禀报这道程序都可以省了。门卫马全,现在更是不敢在他面前充大爷,一见是张彦,干脆问都不问,识趣的选择了放行。 李师爷此刻正在处理一些公文,忽的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心中已然知晓来人是谁。 一抬头,果见掀帘而入的正是张彦,当即便取笑道:“怎的又去而复返?你这礼房书手,是否太过清闲了些?要不,我给你调换个差遣?” 张彦一听这话,登时满头大汗。 清闲一点不好么?傻子才要换房科呢,给个掌案都不换! 心里如此想着,嘴上便也推辞道:“先生说笑!眼看县试将至,正是礼房最为忙碌之时,哪好再把我抽调了去?” “哦?”李师爷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如此说来,你不打算考此一科了?” “考还是要考的,错失这一次,又要再等两年了。” “那你来此,又是为何?” “拜师!” 张彦二话不说,纳头便拜,“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话一落下,不待李师爷反应过来,率先磕了三个响头,继而又端起桌上的茶水敬道:“老师请喝茶!” 饶是李师爷再怎么机智过人,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出,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心说这小子怎么回事,早上说着不要,午后又急着跑回来拜师了? 拜师就拜师罢,你这礼未免也太简陋了些,啥都不准备,就敢跑我面前磕头来了,奉茶还是用的我自个儿的茶水! 也难怪他会有所不满,读书人的一生当中,授业之师最多只能有两位,一为蒙师,二为业师。其中,业师的份量又要重于蒙师。 因为蒙师即启蒙先生,只相当于小学老师。而业师所教授的东西,则与举业有关,事关一个人的功名前程,学生自然尊之重之。 不满归不满,李师爷终究还是比较惜才的,便从他手上接过了茶水,轻呷一口,算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拜师礼。 喝完了茶后,他随口问道:“你如今可有台甫?” 台甫即表字,按说是在男子二十岁行过冠礼后,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赐字的。 但正所谓‘礼不下庶人’,时人已不完全遵循古礼,周礼中的冠礼近乎名存实亡,早改为‘十五及冠’,也不怎么注重加冠仪式了。取字倒多是在进学以后甚至这表字,日常生活中也鲜少用及。 乡下的私塾社学,所聘先生多是童生秀才,身份地位稍显不够,因而极少肯为学生取字。 张彦更是连一天学塾都没去过,自然不会有表字,当即深腰长揖,恭敬的朝他一拜:“学生未有台甫,敢请老师赐字。” 李师爷轻轻颌首,捏着颔下几根短须,沉吟道:“彦者,美士有文,人所言也。你锋芒太盛,心思亦是过于灵巧,须懂得张弛有度之理,切记过犹不及也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便取「若拙」为汝字罢。” 听得李师爷前半句,张彦还以为,他会被取个‘阿丑’c‘子丑’一类的表字,不由心里满满都是怨念。谁知峰回路转,最终取的却是这俩字,念起来还蛮好听的默念了几声新名字,他有些激动的拜谢道:“若拙谢过恩师赐字!” 李师爷笑着点了点头,忽的又问道:“你为何又改变主意,决意拜师了?” “这个” 张彦自是不好说出,自己看中了他的背景来历,所以想抱大腿那样的话,搞不好李师爷会当场翻脸,立即将他这弟子逐出门户。 “学生素来敬仰老师品行,能拜入老师门下,实乃三生有幸先前心神烦乱,故而才会迟疑未决。” “这便对了,看来你已将为师的话听了进去,如此甚好!切记,少年人不可过于急功近利,唯有踏实本分,砥砺前行,方可成就一番伟业。此之谓「中道」也!” “学生谨记!”张彦恭然受教。 想了想,李师爷又嘱咐道:“你我师徒二人,虽是心怀坦荡,但公门无私谊,暂且不必对外宣扬。待到此间事了,你我关系也就无须讳言了。” “是。” 张彦心里好一阵郁闷,看来目前还借不到这金大腿的名头呀! 李师爷看不出他心里的小九九,此时又开口道:“你既有心应考此科县试,今日便制艺一篇,给为师看看。” 不说他曾查过张彦的老底,光是张彦秀才儿子的身份,都不至于写不出八股文来,但水平应该挺一般,否则也不至于连个县试都未考过。 既然有心教授张彦时文,李师爷当然也得先考量他的斤两,如此才能有针对性的进行指导,所以随口出了一题,让他试着作答。 一个时辰之后,他满怀期翼的捧起了张彦刚刚写出来的文章,结果粗略一扫过后,一张脸都不由黑了大半。 难得呀,这孩子总算说了一句老实话! 他果然只是勉强能作时文,真的很勉强 张彦见其神情,就晓得自己八股文水平的确是烂透了,父亲果然没有骗自己! 顿时,诗名满天下的张少年羞愧得无地自容,低着个头瓮声瓮气道:“不足之处,还请老师不吝赐教,学生定会努力改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2章 妇女之友? 见他此般模样,李师爷实是不太忍心去指摘这篇文章的诸多劣处了。 适当的批判指正,可以使人进步。过多的打击却会适得其反,令人心生绝望,进而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天赋 于时文一道,张彦无疑只是个初窥门径的毛头小子。他担心过多的打击,会使其意志消沉,因而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毒舌’。 细细阅看手上的文章,想要从中尽可能的找出一些优点来,好结合部分缺点来对他进行指导。可让李师爷感到郁闷的是,这文章简直满满的槽点,优点却近乎于无 李师爷无奈了,心说这小子究竟怎么回事? 观其言行及诗词,可见此子学识渊博,按说文采必不输于他人,为何独独文章写成了这般模样?当中的反差如此之大,委实令人费解。 所谓术业有专攻,有人工于诗词,有人擅于作赋,有人擅长制艺八股,有人熟读百家经史,学识渊深如海,典故信手沾来这些都很正常,但,哪怕是专精于某一方面的人,在其所不擅长的领域里,也不该表现得如此拙劣才对。 毕竟文理有相通,一个人既能写出绝妙的诗词佳句,那么底子肯定也是有的,文章断不至于写得太过差劲。 可如此定律,到他身上反而行不通了,这让李师爷感到很是纳闷儿。这样的奇葩,到底是如何教育出来的? 思虑良久,终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诗词真有天授乎?” 张彦那个汗呀,心说点评文章就点评文章,好端端的,你怎么又给扯到诗词上去了您老人家这不说得废话么,我那诗词可全是抄来的,说是‘天授’亦不为过,关键这事它本身就属于秘密呀,哪能随便告诉你! 兀自紧张了半天,李师爷却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从他身上寻求答案,发完感慨后,又埋头重看了一遍文章。 好半天过去,才见他抬起头来,点评道:“文辞倒也朴实,行文恣意洒脱,文理亦有新意,唔字迹尚可得见几分功底。文法略见不足,观之粗粝凌乱,却仍可雕琢也。” 张彦起先听得云里雾里,到得最后,也算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前半句夸奖半真半假,后半句才是干货,之所以铺垫了一堆华而不实的美化词汇,无非只是担心他会深受打击而已。 于是乎,肃容正色道:“烦请先生教我。” 李师爷默然颌首,随即提笔另出一道文题,而后递给他道:“且去作答。” “” 张彦心说,你自己都说了我不得文法,所写文章粗粝凌乱。结果倒好,教都没教过我文法,立即又让我再做一题?哪有你这样当老师的 这是授课吗?分明是在考校吧! 好吧,你是老师你说了算,再做就再做!他二话不说,接过写有题目的纸张就到一边答题去了。 可千万不要小看八股文,字数看着是少,仅仅数百字一篇,真正写起来,难度并不亚于后世的大学毕业论文。 八股文可不比杂文,能够让你随意发挥。 你必须要代圣人立言!每一句话,都得从经义上去抠,需要引经据典,有所出处,否则就不是一篇合格的应试文章。 何谓八股? 八股,意即文体有固定格式,由破题c承题c起讲c入手c起股c中股c后股c束股八部分组成,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 却说这应试文章,初时并无一定之规,更未形成严格的八股形式。 后来才逐渐发展到要讲究格律和步骤,甚至限定字数这类丧心病狂的八股文体。但要追根溯源,雏形则是起于元朝的‘八比文’。 严格的文体成形后,大大限制了考生所能发挥的余地。没有足够的空间,任你才学再是了得,都难以自由发挥,只能照着规矩去写,否则别想取得功名。 当然,说是限制多多,相较起清人八股来说,本朝的文体格式也算是极为宽松了。可即便如此,也仍需一定的思考作答时间 又是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算是作答完毕,却已感到身心疲惫,此生无爱拿八股文来折磨自己的穿越者,果然都特么是疯子! 张彦心中默默流泪,咬着牙对自己说道:“拿到秀才功名以后,老子打死都不再考举人了,谁爱考谁考去!” 如释重负的交上了答卷,正欲告辞离开,结果李师爷再次抽出一张纸来,上面居然又写有一道题目 张彦顿时头都大了,心说李师爷,李大爷,李老爷,求求你放过我吧!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用诗词骂你了 一一一一一一 夕阳西下,张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转吏舍,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斜影,如弱柳扶风,纤瘦而单薄;又似一朵水莲,不胜凉风般的柔弱 迎面瞧见一个人影走来,一时之间,他竟能看到两个重叠的虚影,心里只道完了完了,这么年轻就视力模糊了,看来是要近视了。 晃了晃脑袋,才看清来人正是侯三,不由无力的哀叹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 侯三闻言一愣,随即嘿嘿笑道:“好事儿,天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 “张哥你瞧”说着,他探手入怀,掏出一卷纸来,神秘兮兮的递给了张彦。 张彦顺手接过,打开一看,却见是一个女子的画像,瞧着年岁应该不大,仅有十六七的模样。单从画上去看,姿色也属中上一等,尤其那眉心正中还点缀了一颗美人痣,倒为她增色不少。 心中不由一喜,问道:“这便是你堂姐?” 侯三摇头道:“哪能呢?这是我一族姐,张哥你瞧着咋样?” 张彦那个气呀,当即就要抬手抽他。 可这小子头颅硬得跟铁似的,抽上去手痛且不说,还浪费力气。他细细一想,觉得现在需要保持体力,只好悻悻收回了手。 “你族姐的画像,给我看干嘛?” “嘿,这不相信你老人家的眼力么!” “滚,老子十六岁!” “这正好呀!”侯三脸色一喜道:“我姐刚好十七,女大一,抱金鸡” “啪——” 张彦一时又没忍住,手掌狠狠拍在了他后脑勺上,“抱你妹!什么乱七八糟的,甭跟我玩儿拉郎配!有事说事,没事滚你的蛋!” 侯三抬手捂住后脑勺,一脸贱笑道:“张哥您别生气,我那族伯说了,您若是肯娶了他闺女,哪怕只是做妾都行” 还纳妾 我一穷苦人家,哪能养得起妾室? 张彦无语,忙摆手打断道:“说正经的!有事没事,没事我就回去了。” 今天被李师爷折磨得身心俱疲,他连饭都懒得吃了,只想回去倒头就睡,因而也显得格外不耐烦,话落已然转身就走,丝毫不做停留。 侯三一见急了,连忙喊道:“张哥你别走呀!我说真的,这也是我那伯父的原话”说着快步追上了张彦,“你要真瞧不上她,便做件好事,帮着找个夫家呗。” 张彦额头直冒黑线,心里真就纳了闷儿了,你小子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妇女之友’? 你有困难我帮忙,我住隔壁我姓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3章 庸师误我 张彦当然不是心性冷漠之人,若能帮得上忙,倒也不介意顺手为之。 关键是,这媒人哪是那么好当?张彦自己都不认识几个未婚男士,整天找他帮忙介绍对象,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而且,这姑娘长得应该不算太差,十七岁了都还没嫁出去,分明就是有问题可你侯三倒好,对此避而不谈,一心想着忽悠我来接盘,真当老子傻啊! 被纠缠得不耐了,张彦也不由有了些火气,便语带试探道:“成!我给你介绍,你看李师爷怎么样?” 侯三一听就吓傻了,忙摆手道:“不成不成!李师爷可是举人老爷,她高攀不上的” “呵呵——” 张彦冷笑出声,目光直视他道:“合着你不敢坑李师爷,就净想着来坑我了?我可有言在先,你要嘴里真没一句实话,莫怪我翻脸无情!” “这个张哥你先别生气嘛,我不正要和你说这事儿么!”侯三挠着脑袋,一脸讪笑道:“我这族姐吧,样貌人品都不算差,就是c就是” 见他吞吞吐吐半天,仍不肯说出实话,张彦反而不那么急着回去睡觉了,抱着个膀子站在一旁,冷笑不语。 最终,侯三还是说出了实情。 原来,那女子天生一副福薄的相貌,算命先生曾经给她看过,说是八字太硬,眉心有痣,生而克夫,子女宫低陷,下巴过尖,注定无子之相 当真是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 这克夫又克子的,普通人哪个敢娶? 别说是眼下的大明朝,便是放在后世,都有不少人信这个。而这天杀的算命先生,所下断语又太过耸人听闻,平白无故的,别说普通人了,怕是达官贵人都不大敢纳她为侧室。 老实说,听到这么一个情况,张彦也不敢把她推荐给李师爷了。 尽管他不怎么相信算命,可古人确实非常在意这个,真要把这样一个‘灾祸’送到人门上,恐怕会被关门放狗 这女子的遭遇,固然值得人同情,但他张彦也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圣母婊,自然没有义务去插手这闲事。让他自己来接手,未免也荒诞了些,毕竟连感情基础都没有。 何况人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梁静茹也没给过张彦勇气,让他亲身去试试,这克夫的女人会不会克死自己 对此,他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转过头来一想,突然又怒了:“侯三!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待你,你却成心想让我死?” “张哥你别误会呀”侯三哭丧着个脸,底气不足地开始解释道:“我听人家说了,如果能遇到个命格更硬的人,倒也有可能压住得她,不至于被克死” “有可能?”张彦眉毛一挑。 “不不不,听说这可能还是蛮大的!”侯三连忙改口,一脸坚定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命格很硬?” “嗨,这事谁还不知道呀!你命格要不硬,哪能在衙里待到今天”他一时嘴快,说完之后,才省起这话不该和张彦当面去说,后知后觉的又捂住了嘴。 张彦隐隐意识到,这情况有些不对,于是蹙眉问道:“这话谁先传的?”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只晓得,最先是从户房那边传出来的。” “户房?” 一一一一一一 躺在床上,张彦思来想去,发现他和户房那几位大佬似乎都没生过冲突,应不至于存心坑害自己才是。 这样看来,应该只是下边的人在搞鬼? 那么,他们究竟有心还是无意呢? 越想越是觉得头昏脑胀,索性不再去想,闭眼睡觉。 翌日清晨,照常点卯过后,又去往承发房,准备接受今天的八股文训练。 在他看来,经过昨天的答题之后,李师爷今天应该会开始正常讲课,教授自己某些八股文的写作技法了。毕竟,学习不是光靠死记硬背就行,更不是在还没摸着门道的情况下,一味的多写多练,那样根本就是事倍功半,效率未免太低。 可他今天注定又要失望了。 连李师爷的面都还未见着,已然有差役给他递来了一张纸,毫无意外的,上面又写有一道题目,仍然摘自四书文句,以八股文形式作答。 张彦险些昏倒,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误人子弟”,愤而回去做题。 “庸师误我,庸师误我啊!” 礼房中,他一边开始审题,口中一边碎碎念的骂着。由于声音压得极低,周边一干同僚倒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一时也觉莫名其妙。 有心想问,却又念及与他关系不睦,便纯当小张书办是在念经了。 没过多久,张彦就琢磨出了纸上那道题的意思,内心已然打起了腹稿。一篇文章,也逐渐浮现出了轮廓 事实上,他这只是开卷练习,难度还算减轻了不少。真到了考试之时,可是不允许考生翻书查阅的,背不下五经四书也活该你考不上。 张彦的异常举动,终是引起了礼房书办的注意,因而对于他和李师爷的关系,哪怕没有公开,众人也都猜出了几分。 在大家看来,即便李师爷地位尊贵,不愿随意收下张彦为弟子,俩人也可算是半个师徒的关系。一时间,大伙儿心里对小张书办更是羡慕嫉妒恨了。 好容易做完了题,张彦起身去找李师爷,结果迎接他的,又双叒叕是一道新的考题 幸而昨日好好休息了一夜,得以养足精神,此刻的他虽是快被折磨疯了,却也还算生龙活虎,这点儿小困难还吓不倒他。 遥想当年,高考前的那段日子里,他在班上也只属于中下水平的成绩,却在最后关头奋起直追,考上了一本可说是活生生的逆袭案例了。 张彦觉得,只要再一次拿出那时的状态来,八股文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哪个不需要点毅力?想想历代先贤的故事,黄石公三试张良,刘玄德三顾茅庐,这些人能够获得成功,不全是因为那一股坚忍不拔的意志么? 我要效仿张良,我要学习刘备,我要程门立雪,我要凿壁偷光 我要学习,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使我进步,学习使我时刻充满青春的活力!没有学习的人生毫无意义,学习就是我的全部,我的太阳我的光! 优秀是一种习惯,倘佯在智慧的海洋,吸吮着知识的雨露 侯三喊我吃饭,我充耳不闻,同僚喊我喝水,我无动于衷。血液里流淌着学习的热情,我心里只有学习,我就是爱学习,根本停不下来!好高兴哦,又可以多做一篇八股文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张彦一面提笔挥毫,一面在心里不断进行着自我催眠。 不知不觉,时日已近正午。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被几道八股文题给磨完了,他也终于达到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极限,只觉眼皮子拼命在打架,看什么都带有重叠的影子。 到得最后,终于自我催眠成功,趴在桌上开始呼呼大睡。 张彦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噩梦。 梦境里,他梦到了‘阴魂不散’的李师爷,背景却是在现代社会,老家伙也换了个新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疯狂英语李阳,而自己仍是他的学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4章 桃花劫 张彦被吓醒了。 “去他娘的学习,却他娘的恒心,去他娘的李x!” 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不经意的一抬头,就看见了李师爷的贴身长随。 正值午休时间,大伙儿早都吃饭去了,屋里就他一人,所以张彦发发牢骚,也不怕有人听见。偏偏,却让这长随给撞了个正着。 对方一进门,就唬着张脸问:“你刚说了什么?” “唔?”张彦愣了一愣,才猛然省觉,李师爷正巧也姓李,单名一个杨字。这么说来,自己刚才还真骂对了 因着先前的小小怨隙,这长随心里自是不愿轻易放过他,“你竟敢辱骂李师爷,等着被收拾罢!” 张彦从来不怕人威胁,闻言只是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那你大可去先生跟前告我一状,看他到底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你” 长随为之语塞,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叠文稿,又随手取了张彦新写的那篇文章,愤然离去。临走时,还不忘放了句狠话:“你也别太得意!我就不信,师爷会一直护着你!” 张彦摇头失笑,他又不是被吓大的。 随手拿起一份书稿,发现正是自己昨日所作的文章,上头还多了些李师爷的修改批注,登时心头一喜,心说这才是最为实用的干货呀! 眼瞅着饭点马上又要过了,他却并不着急,步态悠然的前往膳馆。 如今的他在县衙中自有江湖地位,哪怕还有许多人不待见,膳馆那边却也不敢不给他留饭菜了,偶尔还会为他偷偷开小灶。 来到膳馆之时,人群早已三三两两的散去,役夫帮厨们也在忙着收尾的打扫工作。他们确实也给张彦留好了饭菜,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动手,坐到桌上就能开吃。 正吃着时,突然有人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东坡肉,香气飘飘,颜色鲜红,又亮又滑,格外勾人食欲。张彦甚至都不用尝上一口,就能知道,这绝对堪称色香味俱全。 因为,它出自刘大娘之手。 厨娘刘氏,年纪刚过四十,烧得一手好菜,远近闻名,故而被聘为这膳馆里的掌厨,有着与她年纪格外般配的丰腴身材。 前世看过的很多小说里,时常会写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如何如何的徐娘半老,风韵又是何等的诱人。 张彦觉得这很扯淡,若是放在21世纪来说,那并不奇怪。 毕竟,只要是个懂得保养的女人,看着都不那么显老,至少可以年轻个十岁八岁。然而放在当下,那就真的纯属yy了。 眼前这刘大娘便是如此,长得并不勾人,便是张彦这么一副处男的敏感身子,都对她升不起一丝丝男女间的。 不过说实话,胖纸天然能给人以莫名的亲近之感,他对这刘大娘的印象就不错。当然,其中也不乏刘大娘时常给他加餐的原因。 “大娘,你今日怎的对我如此优待?这么大一碗肉,我一人可吃不完。” “大娘几时待你不好了?”刘大娘很是不满的撇了撇嘴,颇为不屑地看着他道:“这么点东西还吃不完?瞧你那身子,瘦的跟个竹竿儿似的,还不得多补补。” “呃” 张彦心说,我这怎么能叫瘦呢,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好不好? 这大娘嘴巴厉害得紧,还爱挤兑人,张彦就曾在她手上吃过亏,所以也学乖了。此刻,便秉持着‘她说任她说,不与她啰嗦’的良好习惯,闷头吃饭,坚决不还口。 “这才对嘛,多吃些肉!爷们儿若不长个好身子,哪耐得住日夜操劳呢?”刘大娘嘴里巴拉巴拉的,径自坐到了他对面,“没见人戏文里都说么?薛仁贵将军,那可是一顿能吃好几大桶,好几十斤肉,这在军营里都是出了名儿的” “咳,咳咳咳” 为了能尽早躲个清静,张彦本就刨饭甚急,吃得狼吞虎咽,一听刘氏这话,更是被呛了个正着,眼泪都咳出来了。 赶紧喝了口汤,缓过劲儿后,他忍不住多嘴道:“大娘,你也不想想,正常人哪能真有恁大的饭量?那戏里边演的,本就有些夸张,不可全信。” 刘大娘觎他一眼,说道:“怎么就不能信了?你说得这么言之凿凿,难道你还见过薛将军啊?” “” 张彦就知道,自己和她说不通。 碍于见识,普通老百姓显然更愿意相信民间故事,毕竟他们都没正经读过史书。 听说书人讲个《水浒》,就误以为林冲那‘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的官职很高;看了《三国》,他们就会觉得诸葛亮真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真有那么厉害,咋不去修仙呢?人间不值得! 难怪那些个读书人都爱端着架势,时不时来上一句“不与粗鄙人语”,他们这么做,看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里边不光存在代沟,更有见识和文化等诸多方面的差异。 张彦不想说话,刘氏却很来劲儿,闲扯完后又问:“张小哥儿,你爹走得那般早,家里还未给你说过婚事吧?” 一听这话,张彦就知道,八成又是要给自己说媒拉纤的。难怪开始就说让自己多补补,好耐得住‘日夜操劳’,现在想想,这里边恐怕暗含深意呀 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像是个个都哭着喊着要嫁姑娘似的,偏偏还都选上了自己他略作沉吟,便开玩笑道:“大娘,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嫁闺女与我?” “呸!” 刘氏啐了一口,笑骂道:“小崽子,我家闺女娃儿都生了一窝,可还怎么嫁你?要不你再等上几年,我那孙女也就长大了” 张彦嘴角不由抽了抽,心说,瞧着您这年纪也不算老,居然连孙女都快长大成人了? 见他又不说话,刘氏笑道:“大娘我也知道,你想认我这丈母娘,但很不凑巧,你没赶上好时候,谁让你不早生几年呢?” “”张彦很是无语,大娘,咱能不那么自恋吗? “成了,不和你扯闲篇了,我就这么说吧——” 刘氏难得正经一回,收起了玩笑的口吻,说道:“我有一远房亲戚,闺女已到适嫁的年龄,还未许有夫家放心,人长得绝对水灵!张小哥儿,这事你考虑考虑?” 老实说,这刘氏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自打认识了张彦后,在伙食上就一直多有照顾,人好得没话说。 万没想到,她还热心到了这份上,竟主动为自己介绍起了姑娘。 对此,张彦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大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我已有婚约在身” 刘氏显然不愿相信。 张彦话未落下,她便出言打断道:“得了吧!就你这穷小子一个,近来虽说是出了个小小风头,却也没那么快就定下亲事罢?至于外头那些人说的,你与乡里大户家的亲事,我看多半也是他人乱传。” “” 张彦直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以讹传讹的事情太多,导致说真话都没人相信了。 可是,大娘您也别这么瞧不起人成吗?什么叫做我穷小子一个?搞得像是没姑娘要一样话说得这般直接,很伤人的知道不? 他也不晓得,刘氏是真没看出自己前途光明还是怎的,有事没事就喜欢怼着玩儿。再怎么说,小爷我也是李师爷跟前的红人呀! 被怼得没了脾气,索性也懒得再去与她分说,张彦也没必要向人证明自己有过婚约。当下,便很是干脆的拒绝道:“大娘,我还没想过要成亲,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刘氏闻言眼睛一瞪,很是夸张的道:“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父母走得又那般早,大娘我不为你操心,谁还肯为你操心?这事你还得听我的!午后一散了衙,就跟大娘回家去,见见我那水灵可人的侄女儿” “大娘,这不大合适罢?” “嗨,有啥合适不合适的?大娘我可一直都拿你当侄儿看待!” “”张彦都快哭了。 他倒不怕舅母林氏那样的人,毕竟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对方那点儿小心思。对于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自是不用那么客气,该出手时就出手。 可眼前这刘氏不同。 或许,她确实是瞧中了自己这么一支潜力股,心眼却真不坏,热心得就跟你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似的。你这里还没啥想法呢,人家都已经开始为你拍板做决定了 这样的一个人,岂是好应付的? 最近可能是命犯桃花了吧,有机会的话,得找算命先生帮忙看看。 一一一一一一 感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差点误了更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5章 在劫难逃 张彦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你若对他软语相求还好,态度过于强硬的话,他可就忍不住要和你对着干了,总之就是不让你如愿。 结果到了刘大娘跟前,却是败得体无完肤。 可以说,刘氏也是吃定了他的性子,态度看似强硬了些,细节处却是百般讨好,事前已然做足了铺垫。 要不然,张彦岂肯受她随意摆布? 最终,被半强迫似的定下了晚间的行程,答应要到刘大娘家去吃晚饭,见见她那水灵可人的侄女这是她的原话。 倒也不是说,张彦心里对此有多期待,只不过盛情难却罢了。反正自己还有婚约在身,纵使真去见了她那远房侄女,也不会改变原有心意。 饭后回到礼房,本以为下午应该不用做题了,可以安心看看李师爷的批注,从中学习一些写文技巧。不料屁股还未坐热,对方又遣人送来了一道八股文题。 张彦差点就忍不住当场爆了粗口,这还没完没了? 做c做c做,我做你个大头鬼啊做!一上午三道八股文还不满足,你姓李的是想折磨死我,好继承我的花呗吧! 接过题目,勉力集中起几分注意力,目光只是一扫而过,脑子里已经不自觉的冒出了破题c承题c起讲等概念,简直就跟电脑自带功能似的 现如今,只要一看到八股文题,他就感到直犯恶心,险些要把刚吃下去的饭菜都给吐出来。 心里沉沉一叹,张彦默默提起了笔架上的狼毫,开始答题。 为了能多抽出点时间来看那几份书稿,他这次加快了做题的速度,写完后也不急着去上交给李师爷了,直接搁在一旁,做起了眼下最想做的事情。 始终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文稿看到第二份时,张彦就再也无心看下去了。 这两天一直都在和八股文打交道,今天更是连写四篇文章,换了谁能耐得住心思,继续看文? 吏员的工作和生活,其实没啥好说的,大抵也和后世相同。清闲之时,那是真的只能坐办公室里看看报纸c喝喝茶,忙起来也是真忙。 当然这也看你所待的机构,以及具体的职务差遣。类似于礼房这样的清水衙门,想不清闲都难。 礼房的确是很清闲,这两日里,更是极少有人给张彦安排什么任务,这也使得他能一直安心写文,否则根本不可能有那么高的答题效率 或许,这也和老王司吏的态度有关。 张彦不想再看八股,于是拿出了自己新买的诗籍,纯当消遣般的品读。事实上,这也算是一种学习。 前世的他,作为文科生一枚,尤其喜好诗词,哪怕是在毕业多年后,都还一样喜欢没事就买些相关书籍来反复研读。也正因此,才能记下那么多的古诗词,抄袭起来也格外的得心应手。 但那终究不够,人脑毕竟不是电脑,存档不了多少东西,总有竭尽之时。而且,很多原诗都未必能贴合当下情境,难以摘来即用。 这一来,多多研读前人作品,对自己还是很有帮助的。 至少,以后修改他人的诗词时,可以套用一些经典名句,那样就不容易闹出笑话。 诗人作诗之时,常会‘化用’他人词句,使之变成自己的东西。这算不得抄袭,历代著名的墨客骚人,在其作品里,都曾有意无意的化用过。 其中,尤以秦观最为擅长此道。 好在,李师爷似是也听到了张彦心中的呐喊,终于懂得了体谅他的难处。一道题目布置下来,迟迟也不见有人来催稿。 看来今天可以不再写八股了。 心中正这么想着,李师爷却又派人打脸来了好罢,又是一道八股文的题目。 张彦看了看边上的漏刻,发现距离散衙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下衙时间,立刻又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入题目中。 临近散衙之时,终于写完了一篇新八股,心中却是有些犹豫。 现在这情况,到底是该钻进承发房里,躲着厨娘刘氏呢,还是留下文章,等着李师爷自己叫人来收,跟刘氏回家吃饭? 说实话,两边他都想躲,一边是相亲,一边是可能会面临的新考题踌躇良久,终是觉得,相亲要比答题来得轻松。 心里思量一番,便丢下手中的文稿,匆匆离开了礼房。 他这算是早退,但也没人敢管。其实在此之前,县衙的早退现象异常严重,也就近来整风期间,才收敛不少。 张彦本来还想着,早点儿离开县衙,就能躲过今晚这一劫。 万未料到,刘氏先知先觉,对此竟是早有准备,在大门口将他堵了个正着望着前方那张笑眯眯的大圆脸,心里不由悲呼了一声:“桃花劫,桃花劫,果然是在劫难逃!” 一一一一一一 刘大娘的家就在城里,距离县衙也不算远,仅隔了两条街巷。 她倒是没骗张彦,介绍的那姑娘长得确实不赖,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秀而不媚,素颜朝天,服饰干净整洁,身上天然带着一股江南特有的烟水气,倒也可称之为小家碧玉。 可惜,目前还只是个小萝莉 不错,这小姑娘看着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真不知她家里大人怎么想的,这么早就急着要把她给嫁出去这年头,娶个媳妇当真如此容易? 但一想到牙行里的那些小姑娘们,张彦又不觉得太过稀奇了。 事实上,这年头确实有不少人贩子团伙的存在,只不过人家拐卖的多是小男孩儿。至于牙行这类中介场所,明面上,其实还有不少合法的生意。 人易当然也有,只是他们做得不会太过明目张胆,顶多算是一项灰色产业营收。那里边出手的许多丫头,大都出身清白,多是穷苦人家自愿卖掉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小姑娘瞧着也确实水灵,不太像是出自穷苦人家的样子。 他们家底哪怕不殷实,日子应该也还过得下去,犯不着那么着急嫁女儿,以减少家庭开支吧? 心存疑惑之下,忍不住又盯着人姑娘多瞧了好几眼。 这般举动,弄得对方都有些不知所措c惶惶不安了。想必,此时此刻她心里一定在想,这个大哥哥好奇怪呀,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看呢 见其一副拘谨的小可怜模样,张彦不觉也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这当然不是说,他对眼前这小萝莉心存非分之想。毕竟人家身子骨都没完全长开呢,他张彦还不至于如此禽兽,饥不择食到那种地步。 之所以会心生怜惜,完全只因对方的年纪,正好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一根弦。 张彦看着她,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妹妹。 印象中,小丫头当年也是个子小小。到得如今,按着年龄来算,可能要比眼前这姑娘还小上那么三两岁。但她俩人确实年纪都不大,且这小萝莉看着也显晚熟了些,以致于张彦会忍不住拿她当小妹妹看待。 这听着或许有些狗血,如果是发生在小说或电视剧当中,他一定会大骂作者思维僵化,编的故事太过老土,落了俗套 可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合情合理。或许,这正应了那句老话,生活有时来得比小说更加狗血吧。 一想到他今天居然是被逼着来相亲的,张彦心里就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狗血的人生,敢不敢再荒唐一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6章 张彦的小粉丝 独自面对张彦,小萝莉似乎也有些紧张。 只见她紧抿双唇,小脑袋微垂,手指不停卷着衣角,一言不发的盯着脚面,怎么都不敢抬起头来,用目光直视这个她还觉得有些陌生的大哥哥。 张彦却不是什么腼腆的人,只不过内心戏太多,每当遇点事情就喜欢瞎琢磨,这才迟迟没有开口,打破僵局。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刘大娘进屋来了。 待在自己家里,她的言行倒是格外随意,头上也未戴有头巾,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丝毫没有讲究一下的意思好吧,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她在外人面前,也没见怎么讲究过。 刘氏目光如炬,先是望了一眼自家的远房侄女,又回过头来瞅瞅张彦。许是察觉到了现场的气氛不太对,她重重咳了一嗓子,开口调侃起了张彦。 “哟,人人都道张小哥儿能说会道,能诗能文,怎的一见到个姑娘就害羞起来了?平日里的那些个本事,都丢哪儿去了?” 这话不大好接,张彦也不是真为相亲而来。 总不能,让人拿话一挤兑,就傻乎乎的主动去找小萝莉搭话,那未免显得自己太过老实好欺负。 刘氏若真以为吃准了他的性格,那就纯属自作聪明了。 他又不是个心理年龄只有十六岁的青涩少年,早已过了容易冲动的年纪,不会再像个愣头青一样受不得激。 所以,面对刘氏的调侃之语,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 受到调侃的人不受任何影响,反倒是那头的小姑娘吃不住劲,率先红起了脸儿,然后把头埋得更低了。 奇怪的是,低头之际,她竟趁隙飞快地朝这边偷瞧了一眼。 张彦分明注意到,眸波流转间,那一双水润灵动的大眼睛变得光彩熠熠,灿若星辰这一发现,令他不由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这还是自己的迷妹小粉丝一枚? 如今的他,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有人特别喜欢他的诗词,自然便是粉丝。历史上的李白苏东坡等人,哪个身后没有大量的粉丝存在? 只不过,这类粉丝也是有门槛的,连字儿都认不全的人,恐怕还没那份鉴赏的能力。 换而言之,她这种小户人家的出身,真有读书的机会吗?若是没有读过书的人,连诗词好坏都不知道,又谈何喜欢呢? 李氏见他非但没有接话,反而一双贼眼盯着自家侄女猛瞧,心中暗道有门儿,小家伙应该也是动了心思的 慢慢的,张彦也察觉到了刘大娘的异样目光。 心知她可能又误会了什么,忙是干咳一声,笑道:“大娘又说笑了,她这年纪,也就和我妹妹差不多大。” 张彦这么说,意在表态自己只拿她侄女当妹妹,完全没有男女之情。 殊不知,刚才那般神态,早让刘氏看成春心萌动。又因其心里羞涩得紧,不好宣之于口,才会有这欲盖弥彰的言辞 自觉看穿了张彦的心思,刘氏不由乜他一眼,笑盈盈地打趣道:“怕不是拿她当情妹妹罢?” 这弄得他哭笑不得。 刘大娘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放在后世,一定可以胜任狗血情感剧里的编剧工作于妈总算后继有人了,全国人民发来贺电! 小姑娘大都脸皮薄,张彦还未张口自辩,她却已让刘氏的话臊了个满脸通红,拽着自家姑母的衣袖抗议道:“表姑,你乱说什么呢” 刘氏哈哈大笑,又调笑起了自家侄女:“哟哟哟,我都还没说上两句呢,这就开始为你那情哥哥着急了?怪不得人常说,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还没过门呢,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小姑娘哪经得她这般调侃,急急一跺脚,就掩面跑开了。 大明朝礼教森严,按说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里绝不可能发生。 便是寻常百姓之家,也很少有像刘氏这样前卫的。这般安排男女双方会面,可说是一场另类的古式相亲了 细细一想也不奇怪,到了她这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对于男女之事,早谈不上什么害羞了。 而她丈夫本就是个商贾出身,起家之时,生意规模甚小,一人忙不过来时,妻子自然就得抛头露面。久而久之,刘氏的性子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不像一般传统女性那样保守,偶尔还喜欢开开小年轻的玩笑。 她进膳馆掌勺,所图当然不是县衙那点工食银。 事实上,他们家的生意发展到现在,虽还算不上什么富商巨贾,却也在城里有着几间门面。这等家庭条件,已经属于小康之家了。 张彦上门是客,主家自是要有人相陪。 原本按照着刘氏的打算,是要让这对小年轻独处一会儿。现在小萝莉罢了工,她又要回厨房烧菜,只得叫出了自家丈夫招待张彦。 张彦觉得,自己还是和男人比较聊得来。 这时的礼教规矩太多,男女大防又不得不顾及。尽管海瑞饿死女儿之事纯属讹传,但也可以从中看出,时人的观念还是非常保守的。 因而,在和非亲非故的女子相处时,你不得不谨慎对待,说话前往往还要考虑半天,以免一个不慎,给人留下一个言语轻佻c调戏良家的坏印象 换了男人来,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刘氏的丈夫姓许,张彦便称他一声许伯。 许伯长着一副憨厚的面相,中等的身量,人也不健谈,看着倒不像个精于算计的商贾,反而跟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样。 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张彦的意料。 好在他生来就靠一张嘴吃饭,真要愿意开口,和你闲扯三天三夜都不带喘气的,所以一直都未出现冷场的状况。 言谈间,许伯也给他透露了一些小姑娘的基本情况。 小萝莉姓何,没有正经取过大名,小名唤作小莲,取得甚为随意。听起来,倒跟大户人家里的丫鬟也没什么两样,可见女子在这年代有多不受重视。 对于何家这门住在乡下的远亲,许伯夫妇一直多有接济,甚至就连小莲的两位兄长,也是他们二人帮着操办的婚事 眼见小莲年纪渐长,其父母自然开始考虑为她选个夫家,乡里又没什么合适的对象,于是夫妇二人一合计,又把自家闺女给直接送城里来了。反正这对他们来说,早就视为理所当然了,谁让城里这阔绰亲戚长得好一副热心肠呢? 可以说,小莲的婚姻大事,是由刘大娘全权负责的。 张彦可不想娶个这么小的媳妇,何况他心里还念着一个徐小娘子,俩人之间,勉强也算是有过婚约的。因而,每当许伯说到关键处,正欲顺势提及亲事时,他总会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死活不愿接受这种草率的撮合。 好在刘氏并不在场,许大伯根本压不住他,结果说来说去,反倒是闲聊居多。 许家毕竟是个商贾人家,不像吴教谕那般讲究,女人也可以入席。这用刘大娘的话来说就是,他早把张彦当成了自家人,所以不算外客 刘大娘生有一子一女,均已成家立业,儿子一家,也不和他们老两口住一块儿,是以饭桌之上,只有他们四人。 尽管只是一顿便饭,刘氏的手艺却也不是吹出来的,硬是张罗出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来款待张彦。 张彦惟恐这大娘一时上头,又要当场撮合婚事,一上桌便找许伯拼酒,压根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每当刘氏张口欲言,他就立马端起酒盏,向许大伯敬酒。到得最后,爷俩儿已然瞥下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扯开嗓子划起了酒拳。 “铃铛对捶一秤金,哥俩好哇三星照,四季财啊五魁首——” “六六顺呀七个巧,八匹马呀九连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7章 八股技法 张彦原以为,自己今晚躲到了刘大娘家里去,就能成功避开李师爷的考题折磨。万未料到,一回衙就接到了新的八股文题 我次奥,居然还留有晚间作业,且还规定必须明日一早上交!这姓李的,下辈子投胎一定是个合格的高考班主任,最变态的那一种! 今日本就喝了个七荤八素,此刻一看到考题,他头都像要炸开了一样,直恨不得当场撕掉纸张,以示决裂之心 理智却又告诉自己莫冲动,冲动是魔鬼,李师爷再怎么说都是天官门人。抱紧他的这条大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至少可保一辈子吃喝不愁。 最终,张彦忍了下来。 不停的做题,不停的写文,每天都要写出最少五道的四书文题,此外还得抽空看看李师爷对于之前文章的批注修改内容,被折磨得那叫一个头昏脑胀。 不疯魔,不成活! 发展到了最后,就连张彦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李师爷的法子确实行之有效。 一连十五天的魔鬼式训练,使得他的八股文写作水平迅速提升,对于朱子集注里的部分内容,也产生了更为牢固的记忆。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做到快速审题,达到了一看题目,立即就能想出如何破题,进而写出一篇合格八股文的地步 这样的训练,终于在十月初宣告结束。 十月初二的清晨,张彦照常来到承发房,李师爷却是对他说道:“还有十天即要开考,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能否得中,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张彦表示明白,心里却在暗暗着急。 这吴教谕说得到底是真是假,怎么还不见人出手狙击李家? 于他而言,单纯的中榜毫无意义。哪怕卢知县大发慈悲,让他得中个县试第二,也无法成功保送秀才这就是榜首和第二的差距。 老实说,李家作为内定案首这事,如果没人能成功破坏的话,那么张彦也对县试不报什么希望了。迟迟不见李家的敌人出手,这让他心里莫名的失落,难道自己真要放弃此科? 这并非说笑,如果不能保证拿到案首,真还不如直接弃考。 毕竟以他和李师爷的关系来看,下一科的县试,想要争取到一个案首的内定名额,应不至于太难。而如果考过了县试却不是第一名,那么所能求取的,也就只剩下府试案首了。 这显然是在增加难度! 不过他也觉得,吴教谕没有必要骗自己,何况对方当时早已喝高,信息应该不会有假。眼下所能做的,也惟有沉住气,耐心的等候时机了 见他今日有些缄默,李师爷不由笑道:“怎么,你对中榜没有信心?” “老师应当知道,我只意在案首。” “区区一个县案首,犯得着如此惦记么?” 李师爷很是不解,自己这个学生,似乎对于任何事都很有把握,唯独科举例外。或许,这也确实是其短板所在,单从他的那些文章当中,便可看得出来。 相比于张彦的信心不足,李师爷却是表现得十分笃定,他一脸傲然道:“身为我李杨的学生,还怕考不中个秀才?振作一些,莫要堕了为师的名声!” 对于这种自吹自擂的话,张彦一向都不太感冒,暗自撇了撇嘴,说道:“若是老师亲自下场,莫说院试小考,便是乡试大比都不成问题!可学生不行啊,我才学过几天制艺?” 李师爷见他满嘴消沉之语,心中不觉也有些来气,瞪起眼睛道:“怕什么?为师自有让你速成的法子!” 张彦闻言,不由眼前一亮:“老师的意思是” 李师爷傲娇的轻哼一声,说道:“你才随我学了几天,真当为师的本事就那么些了?” 张彦心说,有压箱底的东西你赶紧拿出来吧,别再吊人胃口了。 “念在你一直都勤奋刻苦的份上,我今日便教你些实用的技法。” “多谢老师!” 随后,李师爷开始讲起了自己的应试心得,以及一些独有的答题经验。 在他看来,想要学好八股文,无非就是多写多看,熟能生巧而已!这是一个最为重要的前提。换句话来说就是,量变足以引起质变。 碍于时代的限制,李师爷当然说不出这句名言,道理却都相差不大。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那半个月的时间里,让张彦拼命的做题,以图积累出一定的答题量来。 这便是多写多练了。 而所谓的多看,主要指的是看名篇,即一些优秀的应试八股文。 科举推行至今,又因当年建文帝长久在位的缘故,导致了本朝较之原本历史上,文风更为浓厚。除了官方收集的一部分八股范文外,民间的时文刊印,同样十分盛行。 官方所保留的程文,流传出来的并不多,乡试和会试文章都不好弄到。 院试作为小考中的最后一关,也不是每一科文章都会收集,偶尔才从名列前茅的文章里选出寥寥几篇,连同当科中榜考生的名字,一并编入题名录。 外头流传的那些八股文集,价格也特别昂贵,张彦现在还买不起。 李师爷那儿倒有些存货,可惜都在江西老家,远水不解近渴。县衙里也收集有一些中榜的文章,可惜档次太低,算不上什么名篇,用得上的也就寥寥几篇。 训练张彦的那些时间里,李师爷自己其实也拟做了几篇好文章,此时便全送给了张彦回去研读 多年应举,他自有一番心得,可说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除了多写多看以外,他还悟出了一些基本的写作技法,什么换字排比呀,起承转合呀,装腔作势呀今天全都一股脑儿的传授给了张彦。 最终,李师爷如此总结道:“写好文章,只须做到如下几点即可:一曰认题,二曰破题,三曰承题,四曰起讲” “众所周知,制艺难在破题,一个好的破题,往往便是中榜的关键!然而想要做到此一点,却不容易,因而认清题意,实属重中之重。继而,揣摩考官之意咳咳,也是很有必要的。” “切记,文要开合,更要照应,贵在错综,须得学会无中生有,尔我相形” 一上午的时间,他都在耐心的为张彦层层剖析着八股文。见识不可谓不精辟,教学更是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经过他的专业讲解,张彦仿佛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脚踏入了八股文的无涯学海 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写文时,早就已经无意识的运用上了一些技法,只不过一直都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隔膜,始终无法深入去掌握这些技巧而已。 由此可见,李师爷果然是位考试达人,就是不知他当年为何没能一鼓作气,考中进士,金榜题名。 想到先前对于他的不满和不敬,张彦心里深深感到羞愧。 不说今日总结的这些经验,光是他前些日子那非人的教学方式,其实都是暗含深意在里面的。 通过自身的进步速度来看,李师爷已经足可当得‘名师’二字了,而非自己一直口口声声说的庸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8章 翻车现场 最后,李师爷叮嘱张彦,让他不要插手礼房经办县考的事,最好是能请假几天。 张彦当然明白,这是让他避嫌。否则,以他如今这礼房书办的身份去参加卢知县主考的县试,难免遭人非议。 不知为何,得到了这灌顶般的传授之后,张彦反而看不上这区区县考了。 在他看来,自己从李师爷这儿所学到的东西,只要多给些时间去消化,将来凭着真才实学,考个秀才都绰绰有余了 许是发现了自己有些膨胀,张彦赶紧打住念头。 再怎么说,科举都有几分运气的成分在里面,纵是许多真有本事的人,也不敢放言自己当科必定中榜科场中毕竟还存在不少变数。 张彦思来想去,终是觉得案首保送秀才更靠谱些,便继续留意着有关县试的一切消息。而与此同时,另一桩事情也被提上了日程。 没错,眼下他要着手去办的,正是为县尊大人纳妾! 此前一直忙着学习,险些都把这事给抛在了脑后。如今县试马上便要开考,若是李家真被狙击成功,自己也得提前在卢知县面前露个脸才是。 不然的话,搞不好下去一个李家,又跳出个什么赵家王家来和自己争案首了。 张彦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念及此事,便去寻了侯三,与其约好时间,往他那伯父家去一趟,权当是为卢知县纳妾把关。确认过没问题的话,这事也算是能定下来了。 之后,张彦回到礼房,又找了隔壁老王告假,好回去休息几天。 此时已是午后,由于学习太过投入,他们师徒二人的午饭都是在承发房里随便解决的。这半个月的奋起直追,简直快要把他给累垮了,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呀! 眼看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公狗腰,硬是瘦成了竹竿形状,张彦就感到心疼不已。蹲下来摸摸身下的影子,出声安慰道:“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噗哧——” 张彦听到动静,回身瞧去,见是一位偏偏浊世佳公子正立于自己身后,在那掩嘴偷笑。 这少年长得唇红齿白,异常俊俏,如花儿一般的脸蛋,比起李文斌都还要更胜一筹。笑起来时,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形状,颊间泛起一对梨涡,美得令人窒息 为什么要用‘美’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呢? 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西贝货,而且还是自己的老熟人。 女扮男装这种很傻很天真的桥段,别说他一个现代人,便是古人都可轻易分辨出来梁山伯那样的奇男子,可谓世所罕见。三年同窗又同床,竟然都‘不知英台是女郎’。 当然,也不排除其人是个心机b一y,故意装傻张彦心怀恶意的想道。 “我说这位公子,偷窥他人可不是个良好习惯,看你也像位读书人,圣人难道就没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吗?” 张彦随口开起了玩笑。 很奇怪,这算是自己和她的第三次相见,却不知为何,态度变得随意了许多,恍如与她早已相识多年,关系就像老朋友般。 不错,眼前这冒牌的公子哥,正是徐小娘子无疑。 徐小姐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哪有人像你这般对自己影子讲话的!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癔症。” “看来还是你最懂我” 话一出口,才惊觉失言,这种口气,怎么听都像是在调戏人家姑娘。 不过他的心情确实不错,许是因为,为期半个月的八股文训练得以结束,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下来,说话做事便少了许多本不该有的顾忌。 君不见,后世的那些高三学子,六月高考一结束,总会迎来一波疯狂的毕业庆贺,心情大都格外放松。这心情一放松,进而还可能会趁机 不要问张彦有没有故事,他自己没有故事,但他听过见过不少事故啊! 果然,徐小娘子一听这话,双颊就泛起了一抹轻微的红晕,但又很快隐去。沉默良久,她樱唇轻启,问道:“近来你过得可好?” “还行吧。”张彦笑笑,语带戏谑道:“刚来之时,确实遇到了不少麻烦,譬如某人有意对外宣扬,说我已有婚约在身” 徐小娘子顿时又红了脸,强自辩解道:“哪有的事儿都是下人们多嘴,对外乱传罢了!” “原来如此!”张彦意味深长的长‘哦’了一声,认认真真的点头道:“既是这样的话,在下也只好假装相信了。” “你”徐小娘子为之气结。多日不见,这家伙怎的还是这般无赖,嘴上总也不肯饶人。 张彦却是深深望她一眼,沉声一叹,语气略带责备的道:“你这小姑娘也忒不懂事!传出这种事情来,妇人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将来可怎还有人敢要你?” 徐家小姐,本名唤作徐月瑛,张彦这深沉的口气,倒让她怔了一怔。 他竟然喊我‘小姑娘’? 这样一个称谓,听起来就和‘你这丫头’一样亲昵,非关系亲近之人,不会随口用上这类称呼徐月瑛心里不由暗想,他这是在怜惜自己么? 想到这一点,一颗芳心也不由急剧跳动了起来,有如小鹿般乱撞。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张家小院,初见张彦之时。 彼时情窦未开,一对半大的少男少女,亦不懂得何谓青梅竹马,有的只是两小无猜般的纯真,不会怀有半点男女之情 徐月瑛陷入深深的回忆当中。 不料张彦突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道:“这可怎生是好?现如今,全县的人都知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我若执意不肯娶你过门,岂不成了陈世美第二?” 听得这话,她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去。结果,张彦忽的又一脸愁苦道:“可我只是一个穷小子呀,如何配得上你” “” 徐月瑛心知,这人一定是故意的,说话故意大喘气,非得把人吓出病来才罢休。一时之间,她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了,憋了好半天,才咬牙吐出了俩字儿:“坏人!” 张彦倒是很想接上一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但徐小姐肯定听不懂这话,说了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纯属浪费表情,还不如不说。 “你怎么独身一人跑城里来了?那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呢,竟然没跟着你?” “爹爹遣了家里管事,进城来料理些事情,我俩便偷偷跟了出来,秀儿还和肖管事在户房呢。” 张彦听到这话,才算是心里稍安。 就徐小娘子这一身打扮,是个人都能瞧出她的真实身份,要真敢独自一人偷跑出来,绝对很容易出事。 “既是到户房来办事,想必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想了想,他出声邀请道:“要不,到我那寒舍去坐坐?” 徐月瑛本还觉得不好意思,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独处机会,何况在严格意义上,吏舍也不算是张彦的家便轻点螓首,表示答应。 午休时间已过,除了个别来回跑腿办事的杂役外,整个县衙里也见不到几个胥吏。 加上徐月瑛这易钗而弁的装扮,远远的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所以二人同行,并不引人瞩目。 张彦的吏舍十分简陋,仅是一排廊房中最为普通的一间,连个门锁都没有,院子也是与其他同僚共用。 刚一进到大院,就见井边蹲着一少女,正在搓洗衣服。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萝莉小莲。 张彦见此一幕,不由愣住了,有些惊吓的问道:“小莲,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少女抬起头来,有些扭捏地说:“表姑叮嘱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我专程过来侍候张哥。” 我勒个擦,翻车了翻车了! 张彦以手抚额,欲哭无泪,压根就不敢去看徐小娘子的脸色人生啊,你为何总是这么狗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59章 先天条件不足 这误会可真大了去了,怕是最老土的电视剧,都不再敢上演如此狗血的剧情。 偷眼瞧了一下徐小娘子,见其秀眉紧蹙,轻咬薄唇,眸中渐渐泛起一缕水雾,张彦面容更为苦涩,“这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 好在,徐小姐没有受过某位阿姨的荼毒,此刻并未用手捂住耳朵,大声叫喊,我不听我不听,你一定是在骗我 听了张彦的话,她开始平静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对方,显然也是想要一个解释。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张彦斟酌着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说着一指小莲,“我们县衙膳馆里,是位刘大娘在掌勺,这姑娘是她一远房的表亲,一厢情愿的要介绍给我当媳妇” 简单陈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张彦两手一摊,一脸无奈的看着她道:“我说已有婚约在身,奈何,这刘大娘就是不愿相信。” 某些人总认为,古代女人宽容大度,甚而还会心甘情愿的帮着自家男人纳妾。 这种观点简直就是扯淡! 不管男人女人,生来都会带有私心,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婚姻和爱情之时。 是个人都会有占有欲,轻重程度因人而异罢了,古人和现代人也没什么不同。区别只不过是,古代女人大都受过妇德教育,这为她们限定了许多条条框框。 事实上,女人都是很小心眼的,若是可以,谁会愿意和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眼前的徐小娘子,显然就流露出了作为女人的真性情。 尽管,张彦已经解释清楚了自己跟何小莲的关系,但她仍是问道:“那她又为何会在这儿,还帮你洗衣服?” 若是换了平时,有人愿意帮自己把洗衣服这种麻烦事解决掉,张彦当然会很高兴,可他今天却是高兴不起来了 老实说,对于何小莲的突然到来,他也同样感到非常惊讶,此刻却不是深究的好时机。于是,只能开口自辩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她真是今日才过来的!” 徐小娘子仍是一脸狐疑,但也没再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转而淡淡的说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你又何须这般紧张。” “”张彦心说我信你个鬼,你个小娘们儿心眼多得很,又在挖坑骗我跳! 他敢保证,一旦自己顺着这话点头,徐小娘子即便不会当场翻脸,转身离去,心中也定然十分不快,甚至可能会在心里给他宣判死刑 隔着老远,小莲那丫头显然没有看出徐小娘子的异常,恐怕还当她只是张彦的一位普通男性朋友呢。 有客人在场,她没得到张彦允许,自是不好就这么跑过来,因而只能是站在原地,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已然为张彦带去了困扰 张彦此刻不好上前搭话,只好向她道了一声谢,便领着徐小娘子进了屋。 情知徐小娘子心中的疑虑尚未完全消除,可他生怕越描越黑,便也懒得再去提及此事,只随口问道:“你这一身打扮,不会又是那小丫头给出的主意吧?” “你怎么知道?”徐月瑛略是惊讶道。 “也就那小丫头才如此没见识。”张彦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道:“是个人都能看穿的扮相,哪能起到什么遮掩效果。” “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徐月瑛小脸一红,显然是被说中了事情真相。这一路上,她确实被看穿了不少回,别人只消近身一打量,立刻就能瞧出她的女子身份。 最终,她自己都嘴硬不下去了,只好说道:“本就只是为了出行方便而已,看穿就看穿吧。”说着还不自觉嘟了嘟小嘴,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还有,秀儿虽然心直口快了些,心地还是好的。先前的事情,你也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张彦当然不会真和一小姑娘置气。 尽管嘴上甚为轻视,他心里其实还是非常欣赏秀儿那股气势的,简直就像一头得理不饶人c无礼闹三分,逮谁咬谁的小老虎。 有这样一个忠心护主又聪明伶俐的丫鬟在身边,徐月瑛至少不容易受欺负。只要不是遇上剪径的盗匪,谁都怕她那咋咋呼呼的架势 徐月瑛的话也没说错,被人看穿了,也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后世的那些大明星,一旦被人认出,就要面临众多粉丝的围观拍照求签名 不过张彦有心要逗弄她一番,便故作一脸高深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被他人轻易看穿?” 提起这事,徐月瑛心里的确是有些纳闷儿,此时便虚心请教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原因有三——” 张彦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完全一副专业人士的口吻,“其一,扮相太差,专业性太低,衣裳太过合身,妆容没卸” “啊!” 徐月瑛惊叫出声,恍然大悟般捂了捂脸,这才省起出门太急,一时竟是忘了洗去脸上的妆容。不过,她仍是对张彦这点评之语心存疑惑,便问道:“衣裳合身,难道不对么?” “当然不对了!” 张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叹气道:“徐大小姐,你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吧?男人的衣裳制式,本就与女人格外不同,我们说的合身,与你们女人的定义可不一样。” 说着,用手捏起自己腰身上的一块布料,示意她对比一下自己的。 有对比才有差别,徐月瑛起初还不认为她这一身衣服有问题,可看到了张彦那宽大的腰身后,心里便明白了,敢情人家都是刻意弄得那般肥大 此前,她也不是不知道,男子衣式都讲究一个宽袍大袖。 但在她看来,自己腰身过于纤细了些,弄得太宽反而看着不甚合身,于是又别出心裁的让下人把尺码给裁得更窄了些,但也并非完全紧贴腰身,只是相较于正常服饰,小了那么一圈而已 府里的下人们,大都穿着短褐,便是内外宅的两位管事,也没穿过这类文人的长袍。一时之间,她倒真没看出这件衣裳的问题。 待她消化完了心里的震惊后,张彦又伸出了第二根指头,慢悠悠地道:“其二,言行举止不同。” 话一出口,徐月瑛就明白了。 男女之间,言行举止方面,本就差异甚大。 她虽有意去模仿男子走路的姿势,说话之时,也刻意压沉了嗓音,学着男人的声调。可终究是没正经练过,听起来别扭不说,还很容易露陷。 “那么,第三点呢?” “至于这第三点嘛” 张彦拉长了嗓音,迟迟不说下去,反而一双贼眼往她那高高耸起的胸前瞄了瞄,意思不言而喻。其实,他心里很想再补充上一句‘女扮男装,像模像样,不是平胸就是丑’,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 察觉到了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徐月瑛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低低啐了一声:“呸,坏人!又想那不正经之事” “怎么能说是不正经呢!” 张彦义正严词的反驳道:“夫子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何况,我这和你说的乃是扮相之事,并未怀有邪念,你怎的就想到了男女郭伦上去?” “你你又欺负奴家!”徐小娘子泫然欲泣,若非她心志异于常人,恐怕早就羞愤得要夺门而去了。 想想也是,一个良家女子,竟被人指责为心怀淫邪之念,这换了谁来都受不了呀!往小了说,这叫不懂矜持,往大了说就是妇德缺失,不为道德所容! 这在礼教森严的当下,可说是一项很严重的罪名了。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人,极有可能会为此而自尽,以全妇节 张彦这才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得有些过火,赶紧连声道歉。好不容易,才算是安抚下了徐小娘子一颗受伤的心灵。 气氛,却也因此而变得尴尬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0章 软硬兼施 自打张彦开了那样一个暧昧的玩笑后,屋里的气氛就开始变得十分微妙,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不甚妥当,两人之间又有些情愫纠葛,长久待在一起更容易出问题。再要这样下去,别说是擦出火花了,搞不好,连后代的问题都能一并解决 双方都意识到不能再继续沉默,于是各自看了对方一眼,准备开口。 “咳,你今日”张彦轻咳一声,刚要说些什么。不料,徐小娘子此刻也同时开了腔,“你怎么” “” 这一来,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 徐小娘子向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说。 张彦原本只是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此时突然又想到了一些事情,便出声问道:“你今日可是要回乡里去?”见她点头,又说,“如此,我正有件事情,想托你代我去办。” “何事?”小娘子问道。 “与县试有关。” 张彦刚才想到了县试临近,自己却还没报名。而这时节,考生报考也是需要人出面作保的,且还要有同考五人互结联保。 这一项制度发展到后来,逐渐成了廪生发财的路子。因为那时的保人资格已被严格限定,只有廪生才有资格出面作保。 但在当下,保人资格还算是比较宽松的,不仅普通生员可以为考生甘结认保,里长和官办社学的塾师同样也有这个资格。 此外,保人还必须是本地人。 张彦所熟识的有功名之人,也就只有吴教谕和李师爷二人。 遗憾的是,他们都不符合要求,李师爷自不消说,吴教谕虽然已在萧山当了八年学官,都快成定居户了,却也仍然算不上是本地人。 不过他们就算是本地人,应该也不好亲自出面认保,毕竟身份太过吓人,高于一般生员太多 找不相熟的人作保,一般收费都比较高。 这也难怪,被担保人一旦出事,他们也要背负连带责任,后果相当严重。 张彦要找一位保人,原也不难。关键是他得罪了县学大半的生员,现在难道还能厚着脸皮上门去求人不成? 前文说过,张良平是附近乡里唯一的秀才,那么张彦相熟的保人,也就只剩下一个社学塾师了里长那里,其实不大好请。 说实话,他连一天正经社学都没上过,连那社学夫子的面都没见过,自是谈不上什么交情。可再怎么说,自己都是同乡之人,父亲又在社学就读过,勉强也能算是熟人了。 由于不愿见到林氏母子二人,张彦便也懒得回去找舅舅帮忙了。 何况他如今也混出了点名堂,真要亲自去找那社学夫子作保,对方必然要给面子,犯不着再去麻烦王德。 主要还是路途遥远,没有车马很不方便,才不想亲自跑这一趟。 正好,徐小姐送上门来了。 徐月瑛一听这事,自是满口答应,同时心里又美滋滋的想,自己出面去为他找人作保,那么在外人看来,不就更加坐实了他俩的关系 这忙必须得帮呀! 随后俩人又闲聊一阵,见得时辰不早,担心家里管事来寻,小娘子只好起身告辞,神态中满是依依不舍。 张彦亲自相送到门外,却见她回过身来,又开起了玩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打算如何谢我?”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说着,张彦一脸坏笑地朝她深腰施礼,学着戏文腔调道:“还请小娘子怜惜则个!” “呸,不要脸!”徐小娘子顿时羞红了脸,跺一跺脚,便转身离开了。 眼望着那道倩影远去,张彦怔仲良久,才记起忘了给她请人作保的费用如此看来,自己在不觉间又欠下了一笔债务。 罢了罢了,反正迟早都是自己的人,她的不还是我的么! 如是想着,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院里的小萝莉,正在幽幽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哀叹一声,这儿还有个大麻烦未解决呢! 抬步上前,张彦问道:“小莲,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小莲嗫嚅着道:“张哥,那人是是你什么人?” 张彦心知,方才她定是在门外偷听到了什么。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早些了断,反而能减少她所受到的伤害。 按说在正常情况下,发生这种事情,本应是女子理直气壮,男子底气不足才对。可现在这种情景,瞧着反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才不太敢面对自己 看来,男女的社会地位,在当下确实很不对等,以致于女人大都心性懦弱,不敢去为自身权益争取。 “既然你都瞧出来了,我也不怕与你明说,那人是个作了乔装的姑娘,与我早有婚配。” 此话一出,明显能看到那娇小的身子颤了一颤。小莲低着个头,语声微带哽咽地道:“小小莲晓得了。” “嗯,你能明白就好。” 张彦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淡淡的劝了一句:“你也是个好姑娘,不必急着寻什么夫家,来日定能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往后,也别在我身上多费心思了,回你姑母家去罢。” “张哥要赶我走?” “唔?” “张哥是不是嫌弃小莲了” “”张彦心说,这画风怎么不太对呀,我连好人卡都狠心给你发了,怎么还是不肯弃我而去姑娘,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好啊! 他这还正想着,小莲已然‘噗通’一声,径直跪了下来,抽泣着央求道:“张哥,你别赶小莲走好不好?小莲什么都会做的,一定能够侍候好你,小莲也不要什么妻子的名分了,只求你不要嫌弃小莲” “” 张彦在风中凌乱,这都哪跟哪呀? 她一个良家女子,即使家境不算宽裕,却还有刘大娘在帮衬着,何愁找不到个好夫婿!犯得着如此自降身价,作践自己么? 张彦赶紧拉她起来,沉下脸来教育道:“别动不动就给人跪呀拜的,一般人受不得你如此大礼,会折寿的。你这是要折张哥的寿吗?” “小莲不敢。”她一手抹着眼泪,问道:“那张哥不赶小莲走了?” “”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总之,这小丫头就是死命赖着自己,怎么都不肯走了,劝得急了,她就作势又要下跪,弄得张少年郎很是无奈,最终只得答应让她暂时留下来。 玛德,这不会又是刘大娘教的脏套路吧? 一定是这样! 那老娘皮人精儿似的,早吃准了他的性子,现在居然还教小萝莉玩起了软手段这是打算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么?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自己刚刚结束了魔鬼般的八股文训练,身心疲惫之后才来!这是拿捏准了人的心思,有策略性的想要让自己呀 彼时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还怕自己不从?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张彦心里恨恨的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1章 请君入瓮 阴险,太特么的阴险了!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心里把刘大娘谴责了一百遍呀一百遍,张彦看向身前的小萝莉,欲哭无泪道:“我这只有一间房,你晚间还是随刘大娘回去睡罢。” “表姑说了,小莲以后就跟在张哥身边,服侍起居,不得无故回去”小莲懦懦的说。 “”张彦心说我就知道会这样,刘大娘明摆着是在诱惑自己。孤男寡女,,一点就着一般的年轻人,面对这送到嘴边的肥肉,真能忍住不吃? 换了谁来,怕是都扛不住这等阵势,早晚要出事儿! 张彦暂时选择了认命,回房看了看那狭窄的空间,尚可容纳一张窄床。又抖出钱袋里的银豆子一数,粗略还有二两多。 来到县衙以来,虽然日常花销用掉了些银子,却也偶有‘呆出息’可领,所以他那点儿家底,瞧着倒是也挺耐花。 所谓的呆出息,说的便是县衙里的陋规常例,官吏人皆有份,又叫常例银。 县衙虽会下发工食银,但一般都不多,像他这样的书办,一月顶多也就六钱银子。请假太多,也不知道会不会额外扣钱 六钱银子,还不到一两,按照江南时价,连一石粮食的钱都不够。这对普通人来说都不算多,何况是吏员这等头面人物? 他们再怎么说,地位也仅在官绅之下。 书办尚且如此,底层的衙役帮差就更少了,有些甚至没有明面上的收入,全指着这类灰色收入过活,不然根本没法养家。 张彦单身汉一个,又不吃喝嫖赌,吃住全在县衙,尽管还未领到过工食银,所得却也有些盈余。 礼房看着清贫,事实上,他这小小书办也按惯例拿过几笔常例钱。 遗憾的是,此次为了应考县试避嫌,没有参与到筹备考试的工作当中,否则又是一笔不菲的‘劳务报酬’。 十天的备考时间,其实不算太短,就和萧小山的章节一样长 之所以这么快停止了训练,估计也是李师爷为了让他能有时间多看看文。对于一位考生来说,考前几天的放松休息,也是很有必要的。 随后,张彦带着小萝莉出门去买床和纱帐,以及其他一应的生活用品。买完需要的东西后,俩人又闲逛了一会,在外头吃了些街边美食,回到县衙之时,天色已然擦黑。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清晨,同样告了假的侯三,便领着张彦回家去了。 萧山县东北有座古镇,名为西陵。 西陵是古地名,后更名为西兴,今官称西兴镇,但本地人仍习惯以西陵称之。 西陵镇始建于前朝,地当钱塘江渡口,隔岸与杭州相对,又为浙东运河,水陆交通便利,为商旅聚集之地。 按照侯三这个当地人的说法,西陵镇极为繁华,热闹程度仅次于县城。但以张彦一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座小镇其实略显冷清。 这也难怪,毕竟就连萧山县城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个小镇而已。 侯三的家就在西陵镇上,整一个宗族都错落分布在镇南一代,且户型多为茅草屋看来他确实没骗张彦,他们侯氏一族是真的穷! 可让张彦感到奇怪的是,他领着自己七拐八绕的,居然来到了一座阁楼前 “我说侯三,你这又是在搞什么鬼?带我来的谁家?” “嘿,张哥,你不是说要来看我姐么?” “这便是你姐家?”张彦压根儿就不信。他堂姐要真有这家庭条件,勉强都可攀个举人门户了,怎么可能还愁嫁! 侯三却是不再答他,紧走两步,上前敲响了院门。 一瞧他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张彦就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被坑了。这浑小子,八成是把自己给领到了他族姐的家里。 怪不得今早出门时,眼皮子一直就在猛跳,敢情劫数应在了这里! 果不其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很玄幻。开门的老仆一瞧侯三身后的张彦,便笑嘻嘻的把俩人领进了门,怎么看都像是请君入瓮的架势 张彦加快步伐,与侯三并肩而行,暗里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侯三,你小子可真行,我今日算是栽你手上了!” 侯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笑道:“张哥,你也别多想了,我就专程领你过来看上一眼嘿,真就只看一眼,最终娶不娶我阿姊,那都由你一人说了算。” 张彦心里好不郁闷,碍于侯三的情面,总不好直接扭头就走。 更何况,这家姑娘要真如侯三所说那般情况,恐怕先前也被人拒绝不少回了,自己实在不好再多伤人家一次心里便暗自想着,待会儿拒绝之时,语气尽量委婉些吧。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自己近来所遇到的,竟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拉郎配,看来真有必要去找算命先生了 老仆领着二人来到堂屋稍坐,不多时,主家便闻讯赶来。 侯三的族伯亲自出面招待二人,寒暄过后,竟当着俩人的面就吩咐下人,去唤来自家闺女与张彦相见。 张彦彻底凌乱了。 玛德,这怕不是要找压寨相公吧?不答应,就硬绑着你拜花堂那种! 他觉得自己好似进了土匪窝,大有一言不合,就要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侯三的族伯,看上去应有将近五十岁了,穿一身员外袍服,面相看着很是富态,与寻常人家有着天壤之别。 看来古人的亲戚关系,确实也挺注重亲疏之别。依照侯三所说,他与这伯父的关系早出了五服外,因而甚少帮衬他们家。 张彦目前还搞不清楚状况,何况人家嘴上根本没提婚事,他想拒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很快,侯家小姐便携一丫鬟赶来了。 既已入虎口,索性也就不再顾忌些什么了,眼睛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对方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侯小姐显然也经过了精心打扮,一双眉眼如画,眉心的美人痣有如朱砂一点,瞧着煞是撩人。长发委地,双腕如藕,眉如远山,眸若秋水 张彦原本以为,古人用这些形容词来描绘女子,属于夸张化的写法。毕竟众所周知,古人特爱吹牛,尤其是迁客骚人。 可当侯家小姐站到面前之时,他才发现,只有用上这类词汇来形容她,才最为贴切。 眼前这女子,属于标准的瓜子脸c尖下巴,身姿婀娜,肌肤如玉,尤其那身上自带的一股清冷气息,格外能够撩动男人心弦。 见到真人之前,他心里只给这女子打了七分,因为单从画纸上看,总觉得少了一股神韵,或许这也与画师的水平有关。 今日,侯小姐本就经过特意打扮,薄施粉黛之下,更是为其容貌增色几分。这何止是七分姿色呀 分明已经超过了八分,直追九分,属于女神级的人物! 当然,这是张彦以一个后世人的审美标准来看的。 古人的审美观,终究和他存在一定差异。但即便如此,搁在当下,这女子也该有七八分的姿色了。可惜的是,她长了一副标准的克夫相 就算他不懂相面之学,也大致可得出一个结论,按照相面的说法,侯小姐的确是属于刻薄寡恩的面相。 当然,这并不能成为她没人要的理由。至少凭着这等家世,以及她自身的容貌,应该也会有许多光棍男愿意‘牡丹花下死’。 那么,真相便只有一个了! 侯三没有对自己吐露实情,亦或是他说得并不详尽,一定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 面对张彦肆无忌惮的打量,侯小姐竟是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羞涩之意,就那么静静地俏立在那儿,任由他挑货物般的审视着。 当然,她的眼神里边,其实也流露出了一丝丝不耐,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更是直接选择了无视。 冷,透入骨髓的清冷! 这必然是经历过一段痛苦的往事,且这事情可能还和男人有关,以致于她对所有男人都彻底死了心,不愿多看一眼。 张彦收回目光,对于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他一般都不会生出太多兴趣。 这并非出于歧视,纯粹只是不想招惹麻烦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2章 不太科学 “咳咳——” 侯员外轻咳一声,出声为他介绍道:“张公子,这位便是小女云溪。”说着,对侯云溪吩咐道:“云溪,还不上前与你族弟和张公子见礼。” 侯云溪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般,仍然站着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侯员外无奈,只好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之后,又对张彦赔笑道:“张公子,老朽家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侯员外客气了。”张彦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别看这侯员外表现得彬彬有礼,实际上,他根本瞧不起自己这样的穷酸书生。这从一些接待的细节上,就可看得出来。 对此,张彦也不见怪,反正他也没想过要和对方牵扯上关系。 略作沉吟,侯员外又问:“张公子,你觉得小女如何?” 张彦心知正题来了,但只随口答道:“还行吧。” “那么,嫁与你为妻,又如何?” “小可岂敢高攀?” 像是早就猜到他会拒绝一样,紧接着,侯员外又问道:“若是为妾呢?” “匹夫匹妇,不敢有此奢念。”张彦心知,他可能还会许下什么重大的条件,可在事情未明之前,他也不愿去跳别人挖下的坑。 于是不待对方继续开口,便主动说道:“员外厚爱,小可心领了。但我已有婚约在身,不敢再对其他女子有所念想,得罪之处,还望勿怪!” 侯员外对此仍不意外,呵呵笑道:“口头之约,不可作为凭据,张公子何必拘泥此等小节,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你若肯答应,让我家小女作为二房,待她有如妻室,老朽身后遗产有你一份,如何?” 张彦暗自冷笑,这种空口许诺都敢用上,真当小爷我是法盲不成? 大明律中明确规定,被继承人若是有子,则女儿不享有任何继承权。也就是说,除非他是选择入赘,否则别想和侯家的遗产扯上什么关系! 再者,他虽现状堪忧,却也不愿折了脊梁。否则的话,早在之前便选择入赘了徐家,何须等到今日? 但他仍给对方留有一丝情面,只淡淡的拒绝道:“小可固然家境贫寒,却也懂得,「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侯员外莫要为难我了。” “你这书生,怎的如此迂腐?”侯员外终于动了几分火气。 “婚姻之事,不可儿戏,员外莫要强人所难才是。”张彦说着,站起身来,朝他拱手告辞道:“今日叨扰多时,若无他事,在下就此别过。” 说完,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侯三见状,只好匆匆拜别了侯员外,快步追了出去。 “张哥,张哥——” 任由身后的侯三如何叫喊,张彦全当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迈步而行。 片刻后,侯三堪堪追了上来,对他连声道歉:“张哥,我晓得你心里有火气。今日是我做得不妥,我伯父不也没为难你么,就别生气了吧。” 张彦目光如刀,冷冷望他一眼,说道:“你对我所言,不尽不实,我为何还要拿你当朋友?” 侯三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从未见过张彦如此决绝的眼神。可见,张哥此次也真是下了决心,要学戏文里那般,和自己割袍断义了。 他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此刻不由慌了神,忙是拉着张彦的衣袖哀求道:“张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大量,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吧” 说着,还真就挤出了几滴泪水,也不知那是不是鳄鱼的眼泪。 一个大男人,说哭就真的哭了,这成何体统尽管张彦心里明白,他这九成九又是在作戏,却也不好站在路上让人看笑话。 眼瞅着侯三哭声越来越大,还真就有涕泪横流之势,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恶寒,生怕他会趁机拿自己衣服擦鼻涕,赶紧抽回了衣袖。 “演场哭戏都那么假,要你何用?”张彦语声不屑地打击他道:“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就你这样儿,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了,天生就是跑腿的命。” “是是是,小的一辈子给张哥跑腿都行!” “”张彦嘴角不由一抽,玛德,就没见过这么贱的人。“成了成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最终,决定再给侯三最后一次机会,这还是看在侯员外态度不算太坏的情况下。不然的话,回去直接就让李师爷给他踢出衙门去。 这一次,不用他再主动相询,侯三就老老实实的吐露了实情。 说起来真的很玄幻,这侯氏原来是个望门新寡,她的克夫命已然得到了验证。 此前,她就已经定过了两门亲事。头一回,选的是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结果婚事刚一定下,第二天那男的就落水身亡了。 事情发生一次,一般来说只是巧合,可同样的事连着发生两次,就让人很不淡定了。 侯老员外不信邪,可有过这样一次克死夫婿的经历,加上此前的一些相关传言,媒人打死都不敢再给他家闺女保媒了。 这不祸害人么? 最终,侯员外无奈之下,只好选了个小户人家。 侯小姐也再一次验证了传闻的正确性 男方迫于她家的财势和威胁,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了这门婚事,准备将儿子入赘过来。结果倒好,那男的当晚就做了场噩梦,第二日就一病不起了 张彦心说,古人也太过迷信了吧,或许这一次仍是意外呢? 那男的可能也是自己吓自己,外带着可能有些心脏方面的疾病,于是才会卧病在床,最终不也没克死不是? 侯三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太相信,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伯父起初也不信,亲自找了大夫去看,治了很久都没好。后来,便与他家二老打了个商量,决定通过成亲来冲喜”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缩起了脖子。 “结果,那男的真就在吉日前夕,病死在了榻上。” “”故事听到这里,就连张彦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这不科学呀!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侯三,你口中所谓的打商量,恐怕不是真商量吧?” “嘿,张哥果然聪明!” 侯三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嘿嘿笑道:“我那伯父就这样,别人不肯,他便威逼利诱,总有法子可以解决的。” 闻听此言,张彦也觉得不无道理。穷苦人家不光经不起诱惑,受到逼迫之时,也最容易选择妥协。 关键是,这么邪门儿的事,侯三居然敢把自己给坑进去! 越想越是恨得牙痒痒,对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记重的,骂道:“滚你的蛋!这种浑水也敢让我来趟,亏得老子先前对你掏心掏肺!” “这不都让我伯父给逼得么!”侯三急道。 “怕是还允了你事成之后的好处罢。” “这倒不是关键。”侯三说着,沉默少许,叹道:“我这阿姊吧,其实人也蛮好的,小时候还带我玩过呢后来生了这破事,才性情大变。” “所以你就想着,把我送上门去给她克死?”张彦没好气道。 “张哥,我真没那意思,这不一心想着给她寻个好夫家么。”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了。”张彦兴趣缺缺的终止了话题,然后让侯三继续前头带路,匆匆又向他堂姐家赶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3章 守株待兔 出乎张彦的意料,侯三这堂姐家,盖得也是青砖瓦房。 房屋残破不堪,看着有些年头了,想来应该住的祖屋。可见,其祖上必然出过什么能耐人,否则也盖不起这种房子。 打发了侯三独自进去,张彦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着,静待对方依照计划行事。 一想到自己竟沦落成了‘偷窥狂’,他心里着实有些郁闷。 为了一个秀才功名,我这么做容易吗我?这回事情要是成了,卢知县再敢不点我的案首,我特么坑死他! 很快,侯三从屋里领出了个女人,到院里晃悠了一圈。 张彦远远望去,见得女子也有七分姿色,倒是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侯三那长相,他便直摇头那家伙,贼眉鼠眼的也不知像谁,该不会真是捡来的吧? 怎就不遗传点优秀基因呢! 侯三和那女子叙话一阵,又笑嘻嘻地把人给送回了屋,随后便出来找张彦了。 张彦倒不关心,侯三到底用了什么理由把对方给引出来。于他而言,事情自此便算是结束了。 姿色不差,看着性子也还算文静,结合先前侯三所述,应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不然的话,她肯定已经顺着自家父亲的意思,早早嫁了出去。 反正纳妾纳色,性子只要不是太过强硬,让人厌烦就行。 张彦觉得,这个人选应该能让卢知县满意,具体如何,还看后续情况。如果实在不行,知县大老爷也不可能要求退货,顶多另寻新欢罢了 他有些不负责任的想道。 活在这个时代,想要往上爬,就必然要付出些什么。他实在不是一个爱心泛滥的人,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至少他也没通过什么强硬手段,来逼那女子就范。 你情我愿的事,就不用顾虑太多了。 随即示意侯三,此事可以开始操办,至于要如何办,那就不是自己应当考虑的问题了。总之必须保密,不能让外人知道,是他张彦在中间牵的线! 反正纳妾也不等同于娶妻,并不需要明媒正娶,大肆操办。低调的人,只需付足银两,立下纳妾文书后,一顶青衣小轿就能直接抬进门了。 其实按照国朝规定,亲民官是不可以娶本土妻妾的。 但规定是规定,这种事关内眷的事情,知情人本就不多。只要娘家人不那么高调,旁人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跑去大肆宣扬。 这在当下的官场上,早就不算什么严重情节了。如果较真的话,整个大明官场,恐怕能揪出一大把的问题官员 在小镇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张彦便和侯三回了县城。 一一一一一一 县试开考的日子,定于十月十二,提前一个月接受报名。 报考县试,并无特别要求,但凡自觉学业有成的学童,都有资格入场应试。当然,前提是必须‘良民’。 这一个月以来,可以说是礼房一年当中最为忙碌之时。 张彦由于自己要应考,此前,又一直在心无旁骛的忙着做八股文习题,加之老王司吏有意忽略了他,这才使得他成了礼房最为清闲的书办。 只不过,这个清闲也是相对而言。 事实上,在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倒有半个月是在疯狂做题。 而且,别人是为工作忙碌,忙完之后还有丰厚的报酬。他可倒好,一心忙着学习,压根儿就没人会给他发放奖励 说起来,徐小娘子的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第二天就亲自把两份保书给送了过来,也让张彦得以成功报考了县试。 所谓的甘结认保,无非就是担保考生三代清白,并非倡优皂卒之后。正如吴教谕所说,张彦名虽为吏,实则连朝廷吏部的名册都上不了,自然不在此例。 除了身家清白外,科举还严格规定:不得冒籍,不得枪替,不得匿丧! 冒籍和匿丧很好理解,即外地人冒充本地籍贯,以及居丧期间出来应考,这都是被严格禁止的。 此外,枪替指的便是请人代考,最早起源于唐代,晚唐诗人温庭筠就是一位著名的科场枪手,专为他人代笔捉刀。后来朝廷严加管制,替考之风才渐次收敛,不像初时那般猖獗。 大明立国不过百年,枪替之风倒不盛行,代笔捉刀之事,更是鲜少闻之。当然,这也和朝廷明令禁止有关。 临近县试,各乡里的读书人都在陆续往县城而来,并且随着开考日期的接近,城里所聚集的考生也越发多了起来,酒楼茶馆尽皆爆满,盛况空前。 这也难怪,江南文风本就繁盛,萧山又为浙江一大古邑,也就到了张彦这穿越者口中,才会变成一座小县城 事实上,按照国朝上中下三等属县的分法,萧山足可评上一个中等县了。 然而萧山辖地虽广,却也山多水多,在册人口仅十万余户,比不得省府首县。由于交通太过便利,又滨临杭州省城,致使商业更为发达,学风反倒不甚浓厚。 国朝本就厚文鄙商,一个依靠商业发展起来的属县,注定要备受轻视。 好在,萧山人也的确是争气,富余起来后,又以商养文,培养出了不少的读书人。 时至今日,萧山在科举上的地位,并不弱于其他属县。可以说,除附郭二县外,也仅次于余姚罢了,在整个绍兴府里都是位列前茅的存在。 张彦身在礼房,自然耳目便利。 据他所知,截至今日,礼房所登记的报名人数,早已超过六百之数。可见最终的应考学子,将近会有千人之多。 老实说,县试的确不设门槛,只要会写个名字就能报考。 但人总得有个自知之明不是? 明知自己考不上的人,也不会做那无用之功,异想天开的跑去报考。否则以萧山这人口基数,识字的人,怎么也能凑个小几千出来。 便是这近千的考生里头,同样都含有大量的水分。 报考县试的学童,很多只是粗通文墨,抱个侥幸心里来碰碰运气的,成不成都无所谓。真正写得一篇合格八股的人,估计也就两三百人。 所以张彦粗略一算,发现自己中榜的可能性不低。 按照概率学来说,五六人里挑出一个,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如果不争第一的话。 说到案首,他心里就极度郁闷了。 果然是靠人不如靠己,将自身命运依托在他人身上,怎么想就怎么不靠谱。 且不说有人出手之后,能否成功打掉李家争夺案首的希望,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陈家到底还要不要出手了? 这可都十月初九了,距离开考,也仅剩下三天时间而已! 近来,他一直都关注着外头的消息,更是为此特意叮嘱了侯三,让那小子帮着留意一些坊间消息,发现任何有关县试的异常动静,都要及时回报。 张彦并不确定,陈家会以何种方式出手搅局。但他思来想去,最有效且具备一定杀伤力的,也唯有造谣传谣了。 没见诗词里都写着么?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周公尚且畏惧流言,况乎卢县尊? 即便陈家没有用上这类手段,县城里聚集了如此多的考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同样也会引起他人注意,进而广为传播,倒不至于出现消息阻塞的情况莫名的,张彦想起了前世曾经玩过的斗地主,不由默默吐槽了一句:“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正当他等得都快要绝望之时,陈家,终于出手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4章 谣言四起 “听说了没?今次案首早已内定,正是那李家三郎!” 城南一家茶馆里,某位考生突然爆出了猛料。 此时的茶馆中,坐有不少待考的学童。临近县考,他们无处可去,每日只能到茶馆里坐坐,打探一些有关考试的消息,以及主考官的个人喜好问题。 这倒也有一个好处,说不得就有人提前知晓考题,若是外泄当然,这样的可能性也不大。泄题其实一直都有,保密性却是很高,否则便是舞弊大案了。 爆料的考生一发言,迅速就引起了周遭其他人的注意,毕竟事关自身前程!哪怕是自知与案首无缘的人,也都会抱有一丝丝的侥幸心理。 那可是直接决定能否得中秀才的唯一名额! 可若是案首被人内定了的话,无异于打碎了所有人心中的幻想,他们怎能不急?于是有人问道:“兄台所言,是否属实?” “嘿,这还能有假?”那人一脸神秘的回道:“我在衙里有些关系,多余的话,咱就不必再说了罢?你我都懂!” 有人相信,自然也有人不信,有人便是天真的说道:“谣言止于智者,吾素闻老父台为官清正,应当不至于此” 话还未说完,便遭到了反驳,边上一考生出言讥讽道:“你这朋友,说话倒是有趣,怕不是真的读书读愚了罢?” “不错!县试案首,历来受人惦记,但凡位列第一者,皆可入学。”有人附和出声,好似早已看穿了诸多内幕,一脸淡定的笑道:“至于后边的府试c院试,那都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如此一来,谁人不想争这案首?” “这位朋友的话很有见地!早前我便听说,我县案首,历来为陈c李六姓把持,而那公门之内,又有其乡党里应外合今日所闻,倒算是验证了此事!” 城南物价偏低,因而聚在这一带的,多是寒门学子。 乍闻此等内幕,心有不甘者大有人在,有人恨恨的攥起双拳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等寒门学子,苦无出头之日!陈李之流,属实可恨!” “老父台因何不为我等做主?” “呵呵,老父台才到任几年?此之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怕不是成了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为此讨论得不亦乐乎。却无一人发现,最先爆料那人,已然悄悄离开了茶馆,赶往别处。 参加县试的考生,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 说着说着,有人便上了头,怒而拍桌道:“我县生员之数,六家占之泰半,何也?每科案首,多出于望族之家,此又何因?科举本为抡才之典,何以今日竟不公至斯!” “无怪乎,张雅吏会作时文一叹” “是啊,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作了欺人计!”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先发制人!我等聚集在此,多说无益,倒不如一同去向老父台请愿,诸兄以为若何?” “此言深得我意!老父台既是一心为公,便不该如此偏袒陈李之流!今日,吾欲捍卫公道,诸君可愿同往?” “善!吾辈读书为何?经世济用也!陈李之流,有如国之蠹虫!眼见不平之事,都能视若无睹,经史读来何用?吾愿同往!” “吾亦同往!” “同去同去” 一一一一一一 类似的事情,不仅只发生在城南。 这一日,县城里的各家茶寮酒馆中,都有人爆出了同样的内幕——李家三郎已被内定为案首! 不同的是,其他地方的考生太过混杂,对于六大科举世家,也没有多少对立的情绪,一时倒不至于表现得过于激愤。 但总有那么一两道身影,不断对考生进行煽动,拼命去挑动他们的情绪。 这些人的言辞,无不直指人心,触及考生们心中的痛点,最终引发群情汹汹。一时间,满城骚动,评议不绝。 临近县考,考生本就或多或少带有些紧张焦虑的情绪,人人心里都绷着根弦,哪能轻易受得这般刺激? 整个考生群体,简直就如散落在县城各处的诸多火药桶般,一点就燃。 渐渐的,各处都汇集起了一些小团体,纷纷涌向县衙请愿。 生童并不等同于秀才,没有功名护身,还敢聚众闹事,真有可能会吃一顿板子。 起初,不少人还心怀忐忑,之所以愿意随同他人前行,也不过是碍于个人颜面,不好掉队而已。 不成想,越是靠近县衙,人数竟是越聚越多了起来。 这一来,众人的底气也越发足了,毕竟有个词儿叫‘法不责众’。多人参与的事情,风险自然也就有所降低。 到时,官府就算是要惩治,也不可能大动干戈,顶多抓出几个罪魁罢了。对于其他参与的人,则大都只会言语训斥一番,遣散了事。 江南风气开放,闹事太过寻常,对此,民众早已积累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一一一一一一 冲动的人虽多,理智的也并非没有,譬如那些来自科举世家的考生。 事实上,他们不光冷静,甚至心里还有些幸灾乐祸。更有甚者,不惜自降身段,下场吆喝鼓噪,唯恐天下不乱。 六家底蕴深厚,后辈子弟当中,都有人作为案首的热门人选。 其中,尤以王家公子呼声最高。 李家既是县尊内定的案首,那么生了此事后,岂不等同于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三泉王氏,六大望族之一,这一辈中,才名最盛的是王承望。 王承望自小便被称为神童,据说九岁能诗,十岁能文,十二岁时,还曾以一绝对难倒了他的叔公。而他这位叔公,也是个致仕的乡宦,称得上是饱学之士。 自此,王承望声名大噪,盛极一时。 国朝优待神童,素来视之为祥瑞,因而神童若是入场考试,一般来说,考官都要适当放宽标准,取中他们的卷子。 可惜的是,当时出了点意外,王承望祖父突然病故,加之王家曾得罪过前任知县,家中长辈,便以丁忧守制为由,勒令其不许入试! 事实上,考场也只是规定,居父母丧者不许入试而已。 也正因此,他一直都未报考县试,直到今年,才决定踏入科场。 此时的王承望,正安坐于一家临街的茶楼里,而在他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位陈家子弟。 陈守。 才学平平,但出身显贵,祖父在朝为官,伯父又出任一方知州,父亲还是位举人,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官宦子弟。 王氏素来交好陈家,两家晚辈之间,也互有交情,聚在一起倒不足为奇。 俩人临窗而坐,高踞二楼之上,眼望下方那群被人煽动的考生,陈守不由轻笑出声,看向王承望道:“贤弟当真好手段!咱们如此一闹,他李文翰此科无望矣!” 王承望年岁不大,看着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笑起来却是一脸奸猾:“全赖陈兄鼎力相助!他日我若能再夺两元,必不忘你今日情谊!” “老弟客气了!”陈守哈哈大笑,“你既是有心要夺那小三元,愚兄又怎敢不让贤?”说着又摇了摇头,叹道:“就我肚里这点墨水,争也争不过你,得一秀才足矣!” “秀才算得什么?你我同登黄甲,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王承望话说一半,却又忽然停下,指着斜对面一家茶楼的窗口,转口问道:“你看那人,像不像是礼房的书吏?” “书吏?” 陈守顺着他目光望去,发现对楼临窗而坐的少年确实有些眼熟。可这一时之间,也不清楚对方想要表达什么,便置之一笑道:“不过一刀笔吏耳,何足挂齿?” 王承望却是摇了摇头,一脸郑重道:“陈兄,你错了——” “哦?” “这少年怕是有些来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5章 愈演愈烈 “这少年有些来头。” 王承望突然的这么一句话,倒让陈守感到莫名其妙了。 张彦的大名,他当然也是听过的,甚至报名之时,还在礼房匆匆瞥见过一眼。只不过,以他的家世背景,根本不会高看一区区书吏,所以当时也未过多留意。 王承望却是不同,他去礼房报名时,正撞见了张彦在写文。 好奇之下,差人暗中打听,得知此子竟能得李师爷赏识,并亲身传授制艺之学于是乎,他开始留心起了对方近来的动向。 当然了,说是留心,实则也真就没把对方太放在心上过。 然而,今日一见张彦,他登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威胁甚至可以据此断定,此人现身于此,绝非巧合! 既能表现得如此淡然超脱,不受一众考生情绪影响。足见其必然也是一个局外观棋者,才能不受此大势左右,莫不是早在心里打好了算盘,意图从中渔利? 念及于此,王承望都被这大胆的推测给吓到了。 定了定心神,又远远望了一眼对面楼上那少年。转而,目光落回陈守身上,意味深长地道:“陈兄,你我苦心谋划多日,可莫要一着不慎,反让他人占去便宜。” 陈守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方试探性的问道:“王兄的意思是” “事要做绝!” 一一一一一一 此刻的张彦,正在安安静静的充当一名吃瓜群众。 与他一道的,还有四名考生,其中一人,赫然正是他张氏一族的同辈,名唤张华。 临浦张氏,既非世家豪门,又非书香门第,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罢了。六大望族中,倒有一龛山张氏,然此张非彼张。 父亲张良平被族人活活烧死,饶是张彦心中对他不存有任何亲情,都不可能会给张家的人好脸色看,因而一直未去理会张华。 张华对此似是心知肚明,打过招呼后,也颇为识趣的没去招惹他。 县试非但要求一人认保,还需五生互结,一人作弊,五人同罪,属于连坐受罚的关系。张彦报考县试,自然也要与人互结。 在座四人,包括张华在内,全是他的同乡,亦是临浦仅有的几根读书苗子,年纪都比张彦更大一些。 路途遥远的乡里,才会过早报名,他们这些邻近县城的村落,也犯不着太过着急。如此一来,倒和张彦撞在了一块儿。 徐小娘子并非不晓事理的人,之所以匆匆找到张华,应该只是担心误了考期,这才为他匆匆拉来了几位同乡。 再者,族人之间,纵是有些怨隙,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若只因其是自家族人,便拒绝互结,事情传了出去,损害的只会是张彦自己的名声。 总之,他也算是找到了‘组织’,只要这些人不拖后腿,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窗外那帮群情激奋的考生渐次远去,喧闹声也逐渐平息了下来。张彦居高远望,脸色一如往常,淡定从容的面孔下潜藏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利益相关,自是难以做到心静如水,此般喜怒不形于色,已非常人可比。相比之下,其他四人还远未达到这样的心境,早都有些坐不住了。 “张老弟,如此大义之举,我等真不参与进去?”同桌一人已然忍之不住,站起身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激进模样。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了另外俩人的同声附和。 张华倒是低调得紧。有张彦在场,他一直就没怎么发表过自己的意见。 目光饶有深意地扫了他一眼,张彦长身而起,颌首道:“所言有理,咱们这便跟过去看看。”话落,率先举步前行,留下身后四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看向张华,满是不解道:“王同乡,你这族弟前后举止相差甚大,委实令人琢磨不透,这却是为何?” “是呀王兄,缘何如此?”另一人同问道。 “这个嘛” 张华心说,我怎晓得他性情这样古怪。鬼才知道,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令这族弟心性大改,让人捉摸不透。 正自思考之际,有人已然迈步跟上张彦,回身招呼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如若去得晚了,一场好戏可要生生错过,还不跟上!” 张华等人回过神来,立即抬步跟上,一行人匆匆赶往县衙。 人群一路前行,几次合流之下,队伍越发壮大,街边又不时有些散人混入,简直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惟恐引火烧身,张彦本就抱着看戏的心态,自是不愿去凑这个热闹。 这时,名声带来的坏处也体现出来了 他现在小有名气,其余四人,便都隐隐以他为首,始终落后半个身位。 一开始时,他还心安理得,甚至有些享受这前呼后应的感觉。然而走着走着,渐渐的,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在前头带路,身后几人也一直都不紧不慢的跟着,一行五人,便远远的缀在了人群后头。那要到了县衙门前,又该怎么处理? 跟着吆喝吧,绝对是种很傻的行为。 万一被人认了出来,李师爷绝饶不了他!可要选择冷眼旁观,不参与进去,张华四人将会如何看待自己? 正自头疼之际,张彦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清! 这位表兄,不是早就过了县试吗,怎么还来跟着凑热闹? 虽然心生疑惑,但能在这里遇上王清,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和四位同考打了声招呼,随即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揪出了王清,拎着对方来到路旁,远离了人群。 见此一幕,身后四人倒也没有生疑,只当他这是巧遇自家表兄,才要到一边去叙话。此乃人之常情他们商量一番,便加入了前方的队伍。 张彦得以成功避开人群,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庆幸名节得以保全。 事实上,闹不闹事,哪里关乎什么名节?可读书人都认死理,他们觉得正义的事情,你要不主动参与进去,就要为人所看轻,今后难免疏离于你。 现如今,他正在建立自己的狂生人设,虽说暂时不需要什么同道,可读书人本就以乡党为后盾,远离乡党,殊为不智 不觉间,人群已是来到县衙,堵在了大门之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6章 火候不够 王清本来兴致高昂,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正在人群里吆喝得起劲儿。不料被人猛的一拽,像拎小鸡一样提溜到了一边。 他登时就火了! 哪个王八犊子敢这样对待自己? 打眼一瞧,一俟看清张彦的面容,他整个人又萎了下去。 “表表弟,你怎会在这儿?” “我还打算问你呢。”张彦没好气地把他丢到一旁,随口问道:“你已过了县试,今个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一听这话,王清心里就不乐意了,忍不住与他争辩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凑热闹?圣人有云,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张彦不由翻了个白眼儿,接上一句:“亚圣又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啊?”王清愣了一愣。 “既已闻道,何惜此身?去罢,汝死后,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王清嘴角狠狠一抽,满是幽怨地瞄他一眼,心下暗自想道,你怕不是人妻曹吧? 儿子他倒是没生下,但自张彦走后,母亲林氏确实也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听说那姑娘容貌尚可,可惜时至今日,还未见过按着礼法,成婚之前,他俩都不会有正式会面的机会。 他正待开口,却听得张彦兀自又道:“圣人还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这话类似于孟子的‘以身殉道’。 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此类格言,本就广受时下儒生推崇,甚至是奉为圭臬。张彦引用完后,继续挤兑他道:“你不是要寻求道义么?连死都不敢,还寻什么公道正义?” 王清呆了一呆,脱口道:“所以你就让我自尽?” “你悟了。” “”王清心说我悟什么了我?憋了半天,终于怒道:“你这是曲解圣人经义!” 身为读书之人,张彦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觉悟,仍是淡然以对,语带讽刺的回道:“古意新解,不正是吾辈文人的日常么?” 王清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眼见张彦又要张口,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他忙是出声讨饶,深表服气道:“表弟,咱们且不谈论经义了罢” 一一一一一一 县衙门外,考生聚集。 尽管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可相对而言,这一群激进的考生当中,还是不乏有理智之人。 他们虽是受到有心人的煽动,被激起了心头那一股热血,但也还未完全昏头,做不出冲击官衙这等‘壮举’。 请愿之事,说白了就是聚众抗议。只要卢知县这位父母官愿意站出来,言语安抚一番,兴许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结果极有可能是不了了之,李文翰也仍有被点为案首的可能性。前提是卢知县坚持己见,不为外物所动。 县衙大门,原本也不设防。 但数百考生聚集,直奔官衙而来,一众官吏哪能不紧张? 是以,三班衙役早已得了紧急调令。无论是在休假的,还是正在外头办差的,都被传唤回衙,做好卫护县衙官邸的准备。 县衙前院,三班衙役全副武装,原地待命。 大门之外,则摆开了架势,二十多名皂班差役一字儿排开,在考生面前拉起了一道人墙,个个手按刀柄,严阵以待。 此时,人群当中,有那挑头的发话了:“你们这帮爪牙,拦着我等作甚?我们要见老父台!” “就是!狗差役,还不滚开!” “赶紧滚开,一帮狗仗人势的东西!” “差狗子,拦你爷爷作甚” 打头之人,原本言辞还不算太激烈,然而有人率先开了腔,其他考生自然也就少了诸多顾忌,话说得一个比一个难听。 这可把一众官差都气坏了。 老百姓固然仇视他们这些公人,可骂归骂,顶多也只会在背后碎嘴两句,真就没见有几个敢当面龇牙的! 非但是不敢当面得罪,反而,不少人还会奉承的称他们一声差爷 毕竟,皂隶是不能和底下的帮差役卒相提并论的。官面上,他们也算是小有身份,地位并不低于一般儒生,大抵可与童生相当。 然而,气坏了也没什么卵用。 眼前这些考生,尽管都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学童,可那好歹也是读书人的身份,总要讲究个体面的,他们又怎好公然动手? 再者,势比人强。 现下的局势已经非常紧张,谁也不愿去引爆考生的情绪,加剧双方冲突。那样的话,搞不好大乱之后,自己就会被拎出来顶罪 眼见一帮差役不为所动,张彦就知道,今天这场大戏将以虎头蛇尾的方式落幕。 这让他感到很是奇怪,同时也心有不甘。 按说,既然下定决心煽动了考生,那就不该这样草草收场才对。 幕后之人就是再傻,也该晓得,事情得往大了闹才有效果。否则,卢知县一旦铁了心的要罔顾‘民意’,也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细心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并非那幕后之人不愿闹大。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一幕,完全只是因为,他们提前安排的那些家伙把握不住人心,欠缺了一点点火候。 “本县科举第一家?呵呵,不过如此。” 张彦当然知道,这一切出自何人之手。吴教谕亲口所说,应当不会有假,他还不至于要拿这点事来蒙骗自己。 他本是自语出声,音量并不大。 但王清就站在身旁,自然听到了张彦的话。他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出声提醒道:“表弟,这话说不得,陈家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有什么说不得的?”张彦不屑地道:“一点小阴谋,都玩不出花样来,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 “你是说”王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反正事情就是陈家做的,张彦也不介意给他们泼点污水,便点了点头,淡声说道:“陈李两家,素有怨隙,应该就是他们挑动起来的。” “你的意思是,陈家造谣中伤李家?” “倒也不算是造谣。” 张彦笑笑,却也不愿多说此事。转而,他对王清勾了勾手指头,笑道:“有件小事,倒是需要表兄出力” 待得王清附耳过来,张彦对他低语一番。 这个过程中,对方的表情也是相当精彩,先是一脸疑惑,随即又变成惊讶,而后转成了震惊最终,他一脸犹豫道:“表弟,此事恐怕不大妥当吧?” “唔?”张彦眼神一厉,目光如刀。 “我马上去办” 许是见识过了他的手段,心里生出了阴影,王清现在特别害怕他那逼视的目光。于是二话不说,又钻回了前方的考生群体,迅速淹没于人潮中。 望了人群一眼,张彦正待离开,突然又被人叫住了。 回身一瞧,那喊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师爷身边的长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7章 火上浇油 李师爷的这位随员,准确来说,应是卢知县的长随。 长随与亲随,虽然都是官员随从,但也是有区别的。亲随一般都是受到信重之人,长随则不然,他们特指官衙里的随员。 李师爷身边,原也有个老书童,负责照料起居及一应对外事务。与其说是书童,倒不如说是他的亲信家仆更恰当。 但没办法,人家自小便跟随服侍他,时日一久,自然也就格外受到倚重了。 不久前,李师爷打发了书童回乡,卢知县见其无人随侍左右,这才调了一个长随给他使唤。也就是说,这位长随的职责,无非只是上传下达而已。 长随名叫黄山嗯,没错,就叫黄山。 黄山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见了张彦后,他一脸谄媚地道:“小张师爷,您怎么一人在这儿?可叫小的一阵好找” 他的一反常态,并非今日才有所表现。自打那日告了张彦的状,却没能奈何对方,反而还被李师爷训斥一顿后,就一直如此了。 对此,张彦早已见怪不怪。 衙门中人,惯会见风使舵。当他们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整不倒你的时候,态度自然就会变软,甚至转而对你奉承巴结起来。 当下,也懒得与他多说废话,直截了当的便问道:“李师爷找我?”见其点头,张彦又问,“可知为了何事?” 黄山摇了摇头,笑道:“想是考生闹事,先生无计可施,才会向您问计” 张彦无语,心说我这还真成了狗头军师? 他当然不信这种奉承的话,可从黄山嘴里,又听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可见这长随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早就告诉他了。 反正也不打算继续看戏,此刻得了传唤,张彦便随他离开了现场。 别看县衙只有一个正门,其实后衙也是开了便门的,尽管这不符合规定。但国朝之事,历来就不怎么按着规定来,官场自有一套规矩。 所以说,哪怕县衙大门被围堵,官吏的出入,依然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张彦前脚刚一离开,身后人群就出现了骚动。 原本局势已经稳定下来,考生被晾了这许久,早没了初时的躁动情绪,只想着早点完事,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按照原定剧本,发展到这时候,卢知县差不多也该出来安抚人心,遣散人群了。遗憾的是,中途又生出了些许变化。 本来已经趋于安定的人群,却只因为一个意外就瞬间暴动了。 其实,那并不是意外,根本就是有人暗中搞鬼,加剧了双方的矛盾冲突。 起因只是站在前头的一位考生,不知让身后什么人给推了下,重心一个不稳,直接就撞上了前方的人墙。 依着当时情况,双方早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c僵持对立,渐渐转化为各自放松的状态。那些按刀而立的官差,心里更是觉得,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考生折腾不动了。 可谁又能想到,会有人突然来上这么一下? 队列当中,某个皂隶一个不备,让那考生直接撞倒在地。他登时怒了,下意识便拔出了腰间的配刀 刀一出鞘,前方的考生顿时就慌了,就在这关键时刻,后方兀然传出了一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差狗子当街拔刀杀人啦” 这一嗓子,不光是把那差役给喊懵了,便是前方队列的考生也有些发懵。 这喊的什么鬼? 刀确实是拔了,可也没见对方当街行凶啊! 问题是,处于队列后方的大多数考生,压根就看不到前头的具体情况,听到有人这么一叫喊,人群一下炸了窝,全都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了过来 正当此时,人群里又是爆出一道声音:“萧山恶吏丧天良,我与士子共存亡——” 如果有人仔细辨认,就会发现,这声音特别熟悉。 可惜,大部分人都失去了理智。 萧山恶吏丧天良,我与士子共存亡! 这一句话,有如为全场考生打上了鸡血,瞬间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热血。一时间,满场全是跟风喊口号的声音。 “萧山恶吏丧天良,我与士子共存亡!” “萧山恶吏丧天良,我与士子共存亡” 人群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拼了命的往前冲,很快就把前方的人墙给冲垮了。 这还不算,群情激奋下,考生早就没了理智可言,围着这帮差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真要发起狠来,下手着实不轻。 公差本就是官府爪牙,此刻被人围殴,也断然没有不还手的道理,双方很快便扭打成了一团。 别看差役个个腰间佩刀,实际上,他们真的不敢当众对读书人拔刀。更多的,不过是起个威慑的作用罢了所以面对这帮读书人,他们也只能是弃刀不用,换上了平日里惯用的杀威棒。 场面十分骚乱,局势彻底失控,却也还未见血。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又响起了那道不和谐的声音只听他死命吆喝道:“造反啦,造反啦萧山士子造反啦!” 这一来,可真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大门里立刻又冲出一百多号差役。 门外的皂隶倒还冷静,晓得根本没人造反,只不过是考生被人煽动了而已。可里头冲出来的那些弟兄,却是不知就里,一听有人造反,上来就是一顿乱棍暴打,强力镇压。 眼见差役下手如此之重,被打的人全见了血,许多人眼都红了,怒声嘶吼,发起了更为猛烈的反扑。 冲突进一步升级。 差役再是精通武艺,也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敌四手之下,竟开始节节败退,险些就让考生冲进了大门。 幸而还有援兵。 大门里头,再一次涌出了百多人,才算是堪堪稳住了局面。 一一一一一一 那厢间,张彦经由县衙后门,左拐右拐下,转了大半个圈儿,硬是用了小半刻钟的功夫,才来到承发房,面见了李师爷。 还未及开口说话,衙役突然来报,考生正在冲击官衙 李师爷登时变了脸色,一拍桌案,怒声斥喝张彦:“瞧你干的好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8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一声喝斥,把张彦都给骂得愣住了。 心里先是一惊,继而有些疑惑,转而又是怒道:“我干的好事?我干什么好事了?姓李的,别以为你是我老师,就可以侮辱我!” 莫名遭到指责,便是佛也有火。 更何况,他心中十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李师爷压根就不知道事情真相。 没错,现场的冲突升级,愈演愈烈,的确是他安排王清做的。但在李师爷使人来传唤之前,他还没有真正插手过这事。 既然是这样,那么李师爷又怎可能先知先觉? 即便后来插手其中,他心里也丝毫不会觉得歉疚,毕竟那不是出于他的策划,而是另有其人。 只不过,他觉得那人太过猪头,无法煽动考生冲击官衙,彻底的把事情闹大。所以才决定添一把火,直接引爆双方冲突。 事实证明,张彦成功了! 然而,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最先挑起的,他顶多也只是个帮凶外加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怎么能被当成主谋呢? 张彦自觉冤枉,心里自是不爽,也感到非常委屈。而且,这个冤枉自己的人,居然还是自己的老师兼大腿! 李师爷却是压根就不理会他的辩解,冷声笑道:“枉你熟读圣人经籍,行事竟如此卑劣恶毒,当真令人不齿!圣人难道就没教过你,见利思义之理么?”说着,还掉起了书袋子,“所谓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此之谓君子之风也!” “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张彦也不是吃素的,见他居然借用圣人言论来骂自己,便也开始引经据典,回敬道:“再者,予未得为孔子徒也!未得经义真传,让你贱笑了!” 前半句是孟子所说,全句应为‘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大意是,孟子自言他未能亲受业于孔子之门,但就学于子思之徒,因而能够得闻孔子之道,并以之善沿其身。 张彦截取了这段话的前半句,却又自言‘未得经义真传’,则摆明了是在骂自己的老师无能,不如子思的门人 至于他老师是谁,自不必说了。 李师爷气得脸色发黑,额上青筋条条绽出,但仍是咬牙道:“亚圣未能亲受业于孔老夫子,却为其私淑弟子,是以得闻孔子之道。你的授业恩师,又是何人?” 闻听此言,张彦便翻起了白眼儿,心说你这是明知故问吧,我老师是谁你不知道?而且,我刚才不早说过了么,别以为你是我的老师,就可以为所欲为! 看来,他当真是被气糊涂了,可怜吶 张彦正自摇头,却听他又自顾自的说道:“无论其人是谁,收了你这等弟子,足见其识人不明,真乃愚不可及之举!真真愚不可及也!” “” 张彦彻底懵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狠人,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狠人呐! 难怪前世网络上会流行一句,我发起狠来,连自己都打。眼前的李师爷,可不正应了那句话?他发起狠来,竟是把他自己都给骂了 “啪——” 李师爷猛然一拍书案,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说道:“你妄自煽动民意,聚集考生闹事,本已犯下大罪!念你年幼无知,暂且饶你一回——” 话锋一转,他继续道:“但,衙门也再无容你之理!我今日与你所说,也算一番肺腑之言,望你能牢记于心,切莫再行差踏错,以免将来心生悔意现在,滚罢!” “等等——” 张彦一听急了,倒不是说他有多在乎那礼房书办的职务,关键是哪有这样草率给人定罪的?事情要是传扬开来,岂不是会让自己声名白白受损! “李孝廉,你怎好如此污人清白!” “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不必再强作争辩。”李师爷冷然的一挥袍袖,对廊下早已候着的差役吩咐道:“来啊,给我叉出去!” “且慢——” “大家都是读书人,能吵吵就别动手!” “卧槽,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 气急败坏之下,张彦破口大骂,却也无济于事。两名皂隶一左一右,颇为熟练的将两根水火棍交错插入他两侧腋下,腾空架起,直接叉了出去 “李太和,你卑鄙无耻!” “李杨,你个混蛋王八羔子,竟敢如此羞辱小爷!你给老子等着” 一一一一一一 张彦骂骂咧咧的被叉出承发房,丢出了小院。 这实在不能怪他不够淡定。 无凭无据的,任谁被人这般无端冤枉,都会十分恼火,他这个穿越者也不例外。 站在承发房院外,心中越想越气,最终又是狠狠吐了口唾沫,一脸愤恨地道:“去特么的大腿,去尼玛的天官门人!老子没了你,照样也能凭自己本事混个人样出来,什么东西” 一通牢骚过后,他仍觉不解气,可刚一抬起头来,就见门前那俩差役还没走,此刻正目光不善地在打量自己瞧那模样,搞不好心里已经在琢磨着,该不该对他动粗了。 目光一转,又瞥见了一脸阴笑的长随黄山,正从院里往外走来。 吗蛋,这公门里的人都属狗的吧?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得势时天天冲你摇尾巴,一旦失了势,他们立马就会凶相毕露 张彦落荒而逃。 做人要有骨气,所以他心里暗暗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按说在当下,他这举动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没见几个学生敢当面顶撞老师的,更遑论出言辱骂。但这种事情,若非亲眼所见,怕是无一人敢信。 事实也是如此,后来,有人在野史中如实写下了这一幕,却被人指斥为胡编乱造c哗众取宠c污蔑先贤 没办法,彼时李c张两家世交百年,张彦又被神话得太过分,早都封神进了神庙,接受世人香火供奉了,谁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两家后人,甚至还为此告了那人一个诽谤之罪,打赢了官司。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即便是在当下,也不会有人相信几个胥吏的‘污蔑谣传’。师者如父,辱骂业师,那叫乱了纲常,李师爷怎会轻饶了他,就此放他离开? 一一一一一一 既然已被开革,吏舍自然也没法再住下去。 张彦必须以最短的时间卷铺盖走人,免得再遭到某些小人的打击报复。 他回到吏舍,一推开房门,就见何小莲正坐在桌前,手捧一书卷在认真研读。 打眼一瞧,嘿,可不正是一本诗集么? 本来心情就不大好,张彦随口便道:“这种雅集有甚好看的?不过是些不学无术的浪荡生员所作。这类诗社成员,与其说是作诗,倒不如说他们无病呻吟更恰当。水平太差,不看也罢!” 小萝莉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白他一眼,略是不满地道:“张哥儿,这上边可有你好几首诗呢。” “呃——” 张彦给噎了个半死,转口又道:“我就说嘛!这诗社虽然水平参差不齐,眼光却还算独到,不时会有大雅方家,受邀出席” 何小莲心说,张哥你脸皮可真厚,夸奖起自个儿来都不带脸红的。 她殷勤地倒了杯水递过来,张彦伸手接过,并顺势落座,举杯‘咕噜噜’灌了自己一大口骂人实在是个体力活儿,刚才骂了李师爷半天,他确实又累又渴。 “对了,诗词你也看得懂吗?” 张彦感到很是奇怪。按说小户人家的女子,一般都识不得几个字才对,这何小莲怎么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小时候,我大哥正在读书,是他教我认的字儿。”小莲说着,眼睛发亮道:“张哥你诗写得可真好,不像其他人写得,很多都看不懂。” “” 张彦心说,这才是通俗文学的魅力啊! 小白文果然不分年代,永远占据着大众市场。至于那些用典繁复,遣词用句晦涩难懂的东西,老百姓又岂能看懂? 想了想,他又开口道:“我已被县衙开革,以后也不住这吏舍了。至于你的话,无须以我为念,回你表姑那里去罢。” “张哥” “去罢,我也该打点行装了。”张彦摆了摆手,起身收拾衣物去了。 此次被逐出县衙,虽说是个意外,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成功褪去小吏的身份不说,顺带着,还能彻底摆脱这小丫头的纠缠 张彦对她没有想法,自是不忍心耽误了人家姑娘。 俩人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关系,好聚好散,对于他和小莲来说,都不算是坏事。 虽说他们同居一室,传扬出去,不利于女儿家的名节。但她毕竟不是大家闺秀,县衙里发生过的些许小事,还不至于大范围传开,嫁个门当户对的乡下好人家,应当不成问题。 本来就是刘大娘硬塞来的姑娘,他当然不愿委屈自己,去充当这个烂好人。那样的话,他这辈子可能会过得很穷很穷! 为啥? 妻妾太多 张彦终是狠下了心肠,以致令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却未带走。这让他又是一阵头痛,相信过不了一会,刘大娘就要来了 这一来,倒是不用急着收拾东西了。 有些话,也是时候要当面讲清楚了,总不能一直纠缠不清。 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张彦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李师爷今天的反常举动。 是的,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李师爷的不正常。 非常的不正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69章 谁还不是个演员? 李师爷今日的表现,确实很不正常。 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定下了张彦的‘罪行’,而后又引经据典,啰啰嗦嗦的教育了他一通。最让人想不通的是,那家伙最后还装起了傻,骂他张彦一人也就罢了,居然连带着把自个儿都给骂了进去。 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看不出其中暗藏玄机? 当然,恼火也是真的。在没有确定对方的真实意图之前,他岂肯心甘情愿的背黑锅,让人扣下这么大一顶帽子? 煽动民意,挑起事端,引发官民冲突,最终造成民众冲击县衙事件这得多大的罪名呀! 他一平头老百姓,能扛起这罪名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可奇就奇在这里了,李师爷此举,分明是在诛心! 换而言之,就是他姓李的认为,张彦想要成为县试案首,而那李家的李文翰则是挡在他身前的绊脚石,所以张彦才会不择手段,造谣传谣,恶意煽动考生情绪,精心策划了这起闹衙事件。 不问明犯案经过,不讲究证据,也不需要当事人认罪总之就是你干的,因为你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你的嫌疑最大! 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 偏偏,李师爷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且还直接开除了他。 凭什么呀? 于是乎,他也跟着装起了傻,半真半假的发怒唾骂,配合着对方演完了这场对手戏你能演戏,我还不会演了? 人生这个大舞台上,谁还不是个演员呢? 当然,结局是以张彦落败而告终的 但是演完之后,总该反思一下,李师爷为何要这么演,自己又为何会沦落到领盒饭的命运,对方的目的何在。 不可否认,此举最主要的目的,应是为了避嫌。 既然在此之前,他都能叮嘱自己低调行事,安分守己,那么等到事情与他有所牵连时,他又怎可能不采取一些避嫌手段? 读书人素来注重声誉,张彦又完全具备操纵此事的动机,理当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在情况未明之前,李师爷作为其授业之师,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把他自个儿给摘出去所以他当机立断,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可以迅速找出幕后之人。 看得出来,李师爷也是个非常自信的人,应该也是想借此做一个小小的试探,看看自己反应如何。 不管怎么说,既然敢收下自己这个学生,就说明他对自己还是有一定信任度的,不至于如此武断,当场翻脸。 那么,当自己配合着他演了那一出后,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知晓内幕的人都知道,案首早被曹坞李氏预定了。现在,有人对李文翰出手,不是针对李家,就是在针对卢知县。 如果针对的是李家,那么此事就和廖系的人无关。而如果针对的是卢知县,那这就是纯粹的派系斗争,与李家无关。 真相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晰对手是谁,动机何在。 更何况,造谣传谣这种事,一般都是查不清楚的。 要真是廖主簿安排人干的,那么也就到此为止了。迫于压力之下,卢知县不大可能再点李文翰为案首,本次双方的结合也将胎死腹中,目的已然达成。 如果这幕后之人和廖系无关,那么八成就是冲着县案首去的。 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比如这人和李家有深仇大恨,哪怕自身得不到任何好处,也要拼命破坏李家的好事 老实说,这种可能性很小。 别说李师爷不会这么去想,便是张彦这个知道完整真相的人,都不相信,陈家只为那点前仇旧怨,而对县试案首全无想法。 之所以要帮着对方搞事情,也不过是他想渔翁得利而已。 分析继续,照着李师爷的思路来看,幕后操纵者只要不是廖系,那么出手铲除李文翰的目的,多半就是想夺县试案首。 所以,为了找出幕后黑手,他毫不犹豫的将张彦推了出去。 这么做,明摆着是要告诉别人,又一位新鲜的内定案首出炉了!若无意外,这个人将是李文翰的继任者 所谓的避嫌,所谓的大义灭亲,那都只是演给吃瓜群众看的。有心人据此便可判断,作为他学生的张彦,真有可能会因此而成案首。 毕竟,李文翰凉了 这何止一石三鸟呀,简直是把别人都当成了棋子!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局势,无论是否发生变化,都尽在其掌握之中。 他算计了所有人。 他竟然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若是风平浪静,嫌疑人的范围将被大大缩小,仅局限于廖主簿和张彦二者之间。因为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他都算是达成了目的,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或许对他来说,事情真是自己学生干的,说不定也就顺水推舟了,往后不会再拿张彦如何。但俩人间的师徒情分,估计也就仅止于此了。 事情分析至此,也就差不多了,张彦已然知晓了他的目的。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李文翰这个内定案首被抛弃了,新的人选极有可能会是自己一番推理之后,张彦顿觉豁然开朗。 可不知为何,总有些高兴不起来 似乎,不管之后的局面如何,都只能说是有得有失,而非大获全胜。 风平浪静,案首收入囊中,但却失去了李师爷这条大腿。风波再起,得到进一步信任,可又难免出现意外,说不定还要和秀才功名失之交臂 张彦这才发现,革命尚未成功,自己仍须努力。 有了李师爷这样一个举动,那幕后之人又岂肯放任自己逍遥快活,坐收渔人之利? 为此,他感到忧虑重重。 李师爷此举,固然可以为他消除一些隐患,如果陈家还想在他身上故技重施,则效果必然也要大打折扣,不像之前那般具有杀伤力。 可即便如此,谣言一旦被人散布出去,哪怕影响不大,对于他这取巧投机的案首来说,依然存在一定的风险,甚至可说是非常致命的。 除非,卢知县铁了心的也不点他为案首。 诚然,他们对付张彦之时,或许也会改变计策,而不再是造谣传谣。比方说,以其罪大恶极c操控舆论为由,禁止张彦入考。 但李师爷肯定也有应对之策,陈家若是真这么做了,反而还帮他洗清了嫌疑。 到时,相信马上就会有重量级人物站出来,表明闹衙一事疑点重重,真相未明之前,不应草率给人定罪。 官字两个口,你懂的! 总之,这是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复杂局面。 这当然只是张彦的推测,是否真会按照剧本来演,还得李师爷这大导演说了算,至于卢知县算了吧,他那后知后觉(或许也可说是不知不觉)的性子,并不适合当导演。 不管怎么说,事情应该已成定局,只要不出意外,自己就会是那得利的渔翁。为了能够保送秀才,承担一点风险也无所谓了。 李师爷不愧为城府高深之辈! 与之一比,陈家倒是显得过于愚蠢了,换作是他张彦唔?愚蠢?愚不可及?啊,我明白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困扰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也终于得到了答案。 猛的一拍脑袋,张彦哈哈大笑。正欲深入琢磨之时,身后却是猛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愣是吓了他一大跳。 “姓张的,你什么意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0章 人善被人欺 “姓张的,你什么意思!” 人未到,声先至,张彦甚至都能感受到背后那股浓烈的杀气。 起身,挪步,回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险之又险的躲过了那致命的一掌。紧接着,立即拱手作揖,躬身到地,连声讨饶道:“大娘,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如此低声下气的赔礼,刘氏倒是不好再动手动脚了。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这般对待我侄女?” “您怕是误会了。” 张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就在方才,我已被李师爷开革出衙。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我都不再是礼房的书办了。”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家侄女有何干系?我问的是,你为何要做那负心汉,弃我侄女于不顾!” “”张彦心说我就知道,你铁了心的要赖上我。你们究竟看上了我哪点,我改还不成么? “这个大娘,我现在就一无业游民,小莲跟着我也只能是受苦,过不上什么好日子。您这又是何苦呢?”张彦斟酌着道:“再者,我早有婚约在身,此事先前便与你说过而今,家父虽已亡故,但他亲口许下的亲事,我又怎好违逆?” “臭小子,吃干抹净,便想不认账了么?”刘氏破口大骂。 “大娘,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我呸!”刘大娘狠啐一口,怒道:“那日酒桌之上,是你亲口应下的婚事,现在又想赖账了是吧?和你说不通道理,我找大老爷讨公道去——” 说着,她还真就要抬步离开。 这下张彦可慌了神,忙是一把拉住她道:“别呀!大娘,你等会” “等什么会?” “咱这不是还没把话说清楚么,着啥急呀!” “跟你说不清楚,我也只能是找大老爷去了。”刘氏笑盈盈地看着他,却也没有再走的意思了,根本就是一副‘吃定了你’的架势,当真叫人恨得牙痒痒。 张彦心里清楚,所谓的酒桌上应下亲事,纯属扯淡。 那日他虽喝高了些,却也没有断片儿,不至于连自己做过些什么都不记得。 真正致命的是,他和小莲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在外人看来,他俩之间,早就不存在所谓的清白了。 张彦也是无奈,当时一念之仁,不想到了今日,反倒是让他受制于人了。起初确实未有想过,刘氏会以此来要挟自己。 不然,打死他都不会同意让何小莲留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彦很是悔不当初。 这件事情,真要闹到卢知县那里,纵使老大人有心偏袒,结果都不可能有利于自己。搞不好,老家伙还会把小莲判给他为妻 一旦走到那种无可挽回的地步,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老实说,被人如此下套,张彦也有些恼火了。他就不明白了,自己一个小小书办,哪有什么前途可言,犯得着这般赖着不走么? “那你到底想怎样,直说罢!” 心里有火,脸色自然也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他不再像先前那样低声下气,笑脸以对,反而神情淡漠,一字一顿。 “丑话咱先说在前头,让我娶你侄女为妻,绝无可能!” “你若一再纠缠不清,执意对簿公堂,我张彦也不是吃素的。倒不介意,与你掰一掰手腕。” 老话说得好,男善被人欺,女善被人骑。 眼见道理和她说不通,张彦也不介意做一回恶人。 刘氏见他一副准备翻脸的架势,心里其实也有些发怵,嘴上却仍是强硬道:“那你说要怎么办?小莲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你损了她的名节在先,如今却是不肯要她,往后叫她如何做人?” 张彦不为所动,依然淡声回应道:“你也不用拿名节来说事,想我国朝,寡妇都不禁止改嫁,何况她这完璧之身?你若一意孤行,一旦事情闹大,才真叫毁了她的名节,让她不好嫁人。” “你” 刘氏为之气结,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个人都知道,张彦这番话完全就是歪理。寡妇倒是允许改嫁,但那和未婚女子失了妇德可是两码事。 当然,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后世人总认为,古代男人不容易打光棍,其实也分时期。 承平年代,男子战死数量不多的情况下,打光棍的老男人并不少,只是远未如后世那般严重罢了。 可以这么说,在当下,哪怕达官贵人霸占的女人数量再多,只要条件不是太差的人,总能找到个媳妇的姿色方面就别强求了。 以刘氏的本事,还不至于愁嫁侄女,无非只是想着尽量为她挑个更好的而已。显然,这老娘皮看中了张彦,具体原因不明 张彦腹诽她的同时,刘氏心里也在暗骂这小子忒也难缠。 正自苦思对策之际,自家侄女却是抽泣出声,拽住她的衣袖,语声哽咽地央求道:“表姑,您就别为难张哥了。” “你这丫头,我还不全是为你着想?”刘氏轻轻的一叹。 “张哥一直都对小莲很好,他也说过,只拿小莲当妹妹看待的,小莲小莲才不要嫁他呢。”她一手抹着眼泪,一边对刘氏劝道:“表姑,咱们这便回去吧。” “不行,表姑怎能眼看着你受委屈!” “表姑” “你这丫头,真就没见过像你这般缺心眼的!”刘氏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急急一跺脚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做这恶人了!” 继而,她目光又瞪向了张彦,重重一哼道:“便宜了你小子!这样罢,小莲与你做妾,我再倒贴一笔嫁妆给你!但咱可事先说好了,将来无论如何,你都不许负她” “表姑” “你先闭嘴!” 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自家侄女的话头,紧接着,她又对张彦说道:“你若还是不肯答应,老娘这就拉你见官去!” 张彦听得这话,心情简直郁闷得无以复加。 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但没办法,他也看出了刘氏此刻的决绝,总不能真给人告个拐带良家的罪名 这年头,未婚同居也的确是不为法律所容的。 若是坐实了罪名,损害自己名声不说,依律还要受刑。最后,官府极有可能还会判他与小莲相结合,成为真正的夫妻 最终,他也只能是屈辱地点了点头,答应签订某项‘丧权辱国’条约。 眼见张彦点头应下条件,刘氏便也缓和了脸色不,应该说是她迅速恢复了常态,川剧变脸般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 “成了,咱们今后可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侄女婿,近来你可是遇到了麻烦?需不需要姑母帮忙?” “” 玛德,我就知道你也是演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1章 拉大旗作虎皮 刘氏手里攥着把柄,倒也不怕张彦赖账,甚至就连纳妾文书都没逼他当场立下。 送走了姑侄二人,张彦开始忙着收拾东西,离开县衙。 没了吏员的身份,吏舍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了。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暂时的落脚点,否则只能露宿街头。 可现下已是十月初九,距离开考,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不用问都知道,县里的客栈绝对已经爆满。不得已之下,只好前往县城南门,准备找家寺庙投宿。 这时的寺庙,多半备有客房,可供客人留宿。 路上,遇有三名士子和他擦身而过,耳中听得其中一人议论道:“听说了没?县衙礼房那位张雅吏,只因不满有人夺去他的内定案首,便蓄意挑动考生闹事,冲撞了官衙。结果,老父台一气之下,便将他给开革了。” “屁的雅吏,一个卑鄙小人而已!”身边一同伴不屑道。 紧接着,另一人又接口说:“我却是得了可靠消息,说这张小吏一直深受老父台信重,他才是今科被内定了的案首。” “不好说。反正现在人人都在传扬,案首不是那李氏三郎,便是这张彦” 三人渐行渐远,后边接着又谈论了什么,张彦却是听不清了。如此情况,本是早有预料,此刻听到他人评议自己,他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继续前行,出得城南不远,就有一家庙宇,香火很是旺盛。张彦的左右手上各自提着一只箱笼,向那庙门缓缓行去。 很快找到庙祝,商量投宿之事。 哪知对方一听他开口,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对不住了公子,敝处已经没有空房,你寻别处落脚去罢。” 张彦闻言,倒也不疑有他,正欲动身前往别处。 不料就在此时,有一小厮走了进来,旁若无人的叫嚣道:“戴老儿,我家公子要在你这儿留宿,快去安排两间上等的客房。”随着话音,他丢了一块碎银给戴庙祝,还神态轻蔑地斜睨了一眼边上的张彦,端的是傲气十足。 张彦真就想不明白了,怎么是个人都敢鄙视自己? 说起来,这人看着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打扮,也是标准的书童模样,偏就养成了一副颐指气使的作派,倒真不愧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瞧瞧人家那一身的好料子,竟是比自己身上穿的还要好上许多张彦心里着实郁闷不已。 张彦皱眉打量着他,他也全然未把张彦放在眼里,只当张彦是个‘路人甲’。 眼见那戴庙祝收了他小费,却又迟迟不肯动身,反是一脸犹豫的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厮便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催促道:“愣着作甚?还不速去安排!” 张彦虽不太爱管闲事,可一见他那目无余子的样儿,心里就莫名有些火气。这么嚣张,你以为你是华府小书童华安么? 正要开口替戴庙祝解围,孰料,对方此刻竟是对那小厮赔笑道:“客人稍待,小老儿这就给您安排。”话落就欲转身去准备客房。 眼睁睁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张彦差点气歪了鼻子。 玛德,说好的没有空房,现在又能腾出来了,分明没把小爷我放眼里啊! “等等——” 张彦一把拽住了他,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我先到的,你却说是没有空房,他后来一步,反倒还给安排上了?” 戴庙祝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道:“你能和人家比么?” 张彦心里那个气呀,头上这吏巾还没摘下多久,就被人瞧不起了。这也难怪,拿他身上这衣裳的料子和人一比,的确显得寒酸了些。 可他又怎会让这戴庙祝如意? 原本他还觉得,县里的客栈让考生给住满了,城外寺庙总能有些空房。现在看来,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真没那么容易。 这戴庙祝既然得罪了自己,那他说什么都得为自己安排房间,不然张彦可不答应。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也只能玩些小手段了。 “你可知我是何人?”张彦冷声说道。 戴庙祝并不答话,只是望着他低低笑了一声,眼里充满了不屑。 常年在这庙里,各色人等他都见过,眼前少年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穷酸书生。现下又正逢县试开科,他哪还判断不出张彦的学童身份? 他不说话,边上的书童却是不耐烦了,当即瞪了张彦一眼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耽搁了我家主人的歇息,你担待得起么?” “你家主人又是哪根葱?” 张彦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懒洋洋地又开口道:“我与庙祝说话,轮到你一小奚奴插嘴了么?”小奚奴亦是小男仆的别称,用在此处,明显有着轻蔑之意。 “你” “我什么我?”张彦冷冷瞥他一眼,“识相的,就给老子滚远点,否则拿了你去班房关一宿,到时哭都来不及。” 这时的信息传播速度不比后世,这里又地处城郊,哪能那么快得知他被县衙驱逐的消息?如若不是今天发生了闹衙的大事,便是城里的考生,都不大会关注他一小小书办。 所以,张彦在这里边打了一个时间差,开始拉大旗作虎皮。 他话一出口,戴庙祝登时就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是公人?” “不是。” 他还未及高兴,紧接着,又听张彦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这人倒没什么本事,也就在六房里任个书手而已。” “你是官人——” 戴庙祝惊呼出声,身子不觉一哆嗦。 结合着张彦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气势,他心里倒也不敢再怀疑,忙挤出一张笑脸道:“小的有眼无珠,无意冒犯了官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那么,我要的客房呢?” “这就为官人安排。”戴庙祝赶紧应下,招手唤来一名火工,嘱咐道:“快带这位贵客去歇下,贵客如有任何吩咐,照做就是,切记不可怠慢!” “可是”火工犹豫道:“咱们哪还有客房呀?” “谁说没有?”戴庙祝狠狠瞪他一眼,一咬牙道:“就选庙北那间!” 他们这些底层百姓,历来最怕官人。知晓了张彦的身份后,戴庙祝甚至都不愿亲自带路了,只想远远的躲开,躲得越远越好。 那一开始还很是趾高气昂的书童,现在一得知张彦的身份,也不敢胡乱插话了。他只不过是个小小书童而已,换了自家主子前来,或许还能和张彦平等对话。 有了落脚之处,张彦也就没再为难庙祝,随着火工转往庙北,去了自己的房间。 路上,他对那领路的火工问道:“那人是谁家书童?” 火工连忙答道:“他是曹坞李三公子的伴读。” 张彦一听这话,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当真是冤家路窄么? 从这火工口中,他倒也得知了戴庙祝的难处。庙里并非没有空房,而是有人提前付过订金,他们这才特意留下几间。 老实说,这破庙的客房也不见得有多上档次。 关键是,现在房源比较紧张。各村各里的考生全挤在县城,酒楼客栈的情形,比之后世的情人节都不遑多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2章 泄题了 一关上房门,张彦立刻就从箱笼里翻出了几卷书籍。 早在路上之时,他就想明白了,李师爷那番引经据典的话语,其实另有深意。因为那三句圣人之言,全都出自四书原文里的内容。 由此深入去想,便可得出一个结论——李师爷八成是在给他泄题! 要不然的话,演场戏而已,人家完全没必要骂他自己“愚不可及”。更不会在最后关头说什么“一番肺腑之言,望你牢记于心”之类的话。 不过,这仍然只是张彦的猜测。 万一李师爷目的单纯,只是为了突出其个人‘大义灭亲’的光辉形象那他这个作学生的,才真叫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呢。 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县试明明只考两道四书文题,李师爷为何要说出三句圣人之言呢?难道说,他确实没有泄题的想法,那三句话也根本不可能会是考题? 有道是宁杀错不放过,无论如何,那三句话张彦都得认真琢磨一番。 四书是一套书籍的统称,具体分为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 李师爷的第一句话,出自《论语宪问》一章,全句为‘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c公绰之不欲c卞庄子之勇c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这是子路向孔子提问,后者所答的一段话。 子路问孔子,怎样才算是完人。 孔子说:“像臧武仲那样有智慧,孟公绰那样不贪心,卞庄子那样勇敢,冉求那样多才多艺,再用礼乐加以修饰,也可以称作完人了。”又说:“如今的完人何必一定这样!见到利益能够想想是否合乎道义,遇到危难愿意献出生命,长时间处于困顿之境而不忘平生所立的誓言,也可以称作完人了。 李师爷虽然没有引用全句,但为了保险起见,张彦必须针对单独的‘见利思义’,以及全句来分别思考两种答题模式。 如果单以‘见利思义’来出题,那么便算是小题。 这种题型,意思往往都不完整,喜欢将原文截断,只以半句出题来让考生作答。这么刁钻奇葩的题型,也亏得古人们想得出来这样出题的人,张彦一般称之为‘断章狗’。 总的来说,八股文的题型可分为三类:大题c小题c截搭题。 大题,即采用完整的章节句子来作考题,算是最为正规的出题法,通常都在乡试c会试这类大型考试中出现。而在童生试这类小考当中,则多半采用小题和截搭题。 截搭题,正是风行于明清两朝,令人闻之色变的特殊题型。 何谓截搭? 意即截取两段以上的文字,杂糅起来作为一题,便可称之为截搭。不过也有一种说法,认为截搭题也应为小题所涵盖,大体可分为:截上题c截下题c截搭题。 毫无疑问,中规中矩的题型更容易作答。 但那种截掉上c下半句,以及掐头去尾c留下中间半句,亦或是截掉中间c首尾相凑成一句的方式,也不见得就有多难。 至少,它不容易偏离句子本意。 简而言之,原句照搬很简单,截断亦不难,截搭也不一定会很恐怖,最丧心病狂的是——升级版截搭。 这种截法,指的是考官在四书里随意找到三两句,各自截取一半,将其凑到一起来作为题目,典型的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打个比方,有位大宗师取《四子书》各首句,并为一题,曰:大学之道,天命之谓性,学而时习之,孟子见梁惠王。 这种堪称地狱级的出题模式,寻常考生一旦碰上,必然大感头疼。 然而即便如此,也难不倒所有人,有一老童生迅速破了此题,其破题用句为:“道本乎天,修而廷献也。”如此破题,显示出了高度的概括力,敏锐的总结力,就连那出题的大宗师都不得不为之叹服。 这种出题现象,发展到了后来的鞑清时期,更是被玩出了不少新鲜的花样。 彼时,科场上出现了各种古怪的截搭体,如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萌萌哒咦,好像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闲话不提,却说李师爷的第二句话,同样出自《论语》。 全句是‘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与上一句意思倒是相近,所以根据当时的语境,李师爷才会引出后句“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说这才叫做君子之风。 但句意相近,并不代表意思一样,相应的论点也格外不同。 二者天差地别,前者论成人,后者论君子。与人口语对话,倒是可以随意引用,科场答题时,可就不能相互混淆了。 而且,这一句也比较折磨人。 根据李师爷的原话,是掐掉了中间那段,采用头尾结合的方式。 那么问题来了,张彦仍需针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分别思考写文方式。 可以是前一句单独作答,也可以是后一句独立理解,还可以针对全句来进行思考,更可以依据李师爷原话去看待题目特么的,想不到提前得知了考题,科举还是那么的难! 张彦暗暗吐槽,又翻到了《论语公冶长》一篇,‘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三句话全是出自《论语》,卢知县果然人如其人,古板方正,出题也甚为规矩。就是不知临考之时,会不会不走寻常路,出现截搭题型 紧接着,他又翻看起了朱子集注。 朱子集注,全名为《朱子四书章句集注》,同样是一系列成套的书籍。说白了就是朱熹以其个人理解,对应四书内容所作出的注释。 相比起来,集注其实比原文还重要得多。因为考生从开蒙时起,就已经在学论语了,内容大多都能背得下来。 众所周知,古文原文十分简略,谓之‘春秋笔法’,讲究的是‘微言大义’。所以说,背诵四书并不算难,字数本就不多,集注则格外不同。 不知觉间,张彦就沉浸入了《论语集注》当中,不可自拔。 时间悄然流逝,直到晚饭之时,才从书本中回过神来。 正欲出门吃饭,却是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张彦起身过去开门。谁知房门一打开,就见到了一张格外阴沉的脸。 来人正是戴庙祝。 看来,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面对如此情形,张彦倒也不惧,只是笑道:“怎么,戴庙祝找我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了!”戴庙祝黑着张脸,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沉声问道:“你说你是六房里的书办?” “是啊。”张彦点头。 “是个屁!”戴庙祝近乎咆哮道:“那我怎么得到消息,说你今日已被逐出县衙!小兔崽子,敢拿你爷爷我来消遣” 张彦一脸无辜,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觉悟。 他很干脆的把手一摊,眼神颇为诚恳,语气轻松随意的说道:“那不没错么?我曾经是礼房书办,只不过现在被开革了而已。” “” 戴庙祝被他这话给噎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极反笑道:“既是如此,我这客房你也别住了,滚罢!” 张彦顿时乐了,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戴庙祝,你确定要赶我走?只怕是送神容易,请神难呀!” 这句俗语大家都耳熟能详,可到了张彦这里,却是反着来说,戴庙祝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这并不妨碍他赶走张彦的决心,当即便道:“休要啰嗦,赶紧滚!否则,莫怪我对你动粗!” “哟!这是谁呀,瞧着好大的派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3章 风口浪尖 “哟!这是谁呀,瞧着好大的派头!” 身后兀然传来一声调侃,戴庙祝想也不想,转身便开怼道:“滚滚滚,哪来的嘎——”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鸭子,话音戛然而止。 “侯侯三爷?” 来人正是白役侯三,准确来说,应该叫做副役侯三如今的他,早已鸟枪换炮,调去了快班担任一名捕役副手。 捕役副手,仍是编外差役,地位却已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是知县大老爷的远房小舅子,真假如何,不得而知,但也没人敢去深究。 后世对于衙役的概念,只局限于经制正役,尤其是对捕快这类黑衣公人印象最深。 却说这衙役的皂衣,同样也可分为两类。明初曾有规定,皂隶一律身穿黑袍,因而仅有一种服色。后又改胥吏服制,正役统一使用青色为衫,非经制役则沿袭旧例,仍以黑衫为公服,为便于区分,不在编的吏员又换成了白衫 事实上,衙役不仅可分为皂c壮c快三班,从级别和地位上看,还可分为正役副手,帮差伙计,白役帮闲等若干名目。 通常情况下,一名正役手下,还会有副手二人,副手之下又有帮差,伙计白役若干人粗略一算,一名正差捕快,手底下少说也有十几号小弟。 对于小老百姓来说,侯三这就算是出人头地了,混成正役指日可待。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来源于张彦曾经的一个小小举动 “爷什么爷?” 侯三眼睛一瞪,气势十足地斥喝道:“你个老小子,胆儿挺肥的嘛!还敢放言要对我张哥动粗,是不是太久没挨削了?” “小人小人知错了。”戴庙祝战战兢兢,紧张得两腿不停打摆子,不时拿衣袖擦拭着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侯三未搭理他,转向张彦问道:“张哥,您看要怎么处置这老东西?”说着一拍胸脯,仰起头颅傲气十足的道:“我那帮弟兄都在外头,只要您发句话,我们保管把事办得妥妥帖帖” 戴庙祝都快哭了,‘噗通’一声就朝张彦跪下,连声讨饶道:“张公子哦不,张大爷,饶命啊” 张彦自是懒得去和一个小人物计较,挥挥手,便打发了他。对于侯三的出现,他并不惊讶,因为他本就约好了侯三,今晚一起吃饭。 说起来,自打这小子升格为‘知县外戚’后,张彦真就没怎么在衙里见过他了。怪不得人家总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当差也是一个道理。 侯三‘新官上任’,自然喜欢显摆,到哪都带着自己那一帮狗腿子,今日来见张彦,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认个脸熟这一举动,倒颇有几分‘拜码头认大哥’的意思。 闲话不提,遣散了一众小弟后,他便领着张彦进城,选了家酒楼吃饭。 酒足饭饱,侯三问道:“张哥,有事尽管直说。但凡有用得着我侯三的地方,只有你一句话,我保管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张彦也不和他客气,开门见山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需要你姐吹吹枕边风。此外,你再帮我去办件事情”说着,示意侯三附耳过来,对其耳语一番。 俩人吃饭选的是包间,谈话倒是不虞外人听见。但小心无大错,细心提防着些,总不见得是坏事。 眼下的头等大事,除了县试,也没别的了。 也唯有县试案首,才值得张彦如此挂心,需要亲自安排一些事情。并非他不信任李师爷的筹谋能力,而是县试案首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 现下的李文翰,可说是已经出局了。 少了一层顾忌的张彦,自然也就可以大开大合,无所顾忌了。 从酒楼里出来时,夜色已深。张彦现在没了官方背景,可不敢再随意犯夜,以免被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给逮着,趁机公报私仇。 侯三此时出声邀请道:“张哥,你现在也没个落脚处,要不,与我回班房里住下罢。”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那些个弟兄,还算可靠,不会碍着你的。” “不必了。” 张彦摇头。他可不愿去和一帮差役住一块儿,吵闹不说,彼此也会心存顾虑。 依着侯三这小子的秉性,搞不好还要来个什么考前清场政策,勒令其他人,白天不许在院内多做逗留那样一来,反而会给别人带去诸多不便。 回到南庙,借着油灯又看了一会朱子集注,才上榻睡觉。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天明。没了职务在身的张彦,倒也难得的睡上一个好觉,日近三杆时分,才懒洋洋的起身洗漱。 花几文钱,在庙里讨了两口饭吃,随即又入了县城。 提前得知考题的他,昨日算是做完了基本功课,今天进城,当然是为了买些时文集册回去背诵。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这玩意儿贵得很,一般的寒门学子真就买不起。 好在侯三近来升职,借着那身虎皮,在外倒是捞了不少油水,张彦昨晚向他又借了点。 进城逛了一圈,张彦发现,经过短短一夜的酝酿,谣言已然大范围传开,有愈演愈烈之势。毫无疑问,继那李文翰之后,他也再一次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对此,他也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在意。 江南学风浓厚,有利可图之下,大大促进了印刷行业的发展。想要在城里找到一间书坊,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光是南城一带,就有十好几家。 随意选了一间,进门后,径自来到一排专门摆放时文的书架前,开始快速翻找起来。他要找的,正是有关那三句圣人之言的文章。 事实上,四书原文字数不多,那么多年的考试积累下来,重复的题目早都出过不少。 也正因此,才会出现小题和截搭这种怪题,为的是防止考生抄袭前人旧作。不过在当下的童生试里,仍是以出小题为主,截搭题倒不多见。 这时的八股文集,还远未到泛滥的时候,民间书坊所能收集到的,也多是小考文章,其中又以院试文章为主。 因为府c县两考的文章,大都平平无奇,够不上作为范文的标准。而能够被院试录取的文章,则已具备成为秀才的水准,勉强可供后进生童模仿学习。 即便如此,文章仍是多如牛毛,且各类文集当中,还存在不少重复收集的时文,更是令人难以一一去辨认。 一上午的时间,张彦都沉浸在了浩瀚的书海中。 直到书坊的掌柜都有些不耐烦,欲开口赶人之际,他才终于发出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找到了!”那手舞足蹈的模样,简直像是发现了一本失传的武林秘籍。 不经意的一抬头,见得掌柜已然走上前来,面色看着有些不善张彦心里不由得腹诽,不就看你几本破书么?我又不能全背下来,犯得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登时没了再看的兴致,不过他也翻找得差不多了,确实只找到了这么一篇。当然,一本文集不可能只有一篇文章,这就不怕被人瞧出什么来了。 限于当下的印刷水平及用墨等因素,一页书上根本印不了多少字。 一般来说,哪怕字数印得再小,一页顶多仅能容纳一二百字,一篇数百字的文章,少说也得占去两三页。加上后面还要附带一些批注评论什么的,通常一本文集,也就集合了二三十篇文章,价格却是死贵死贵。 张彦付过银子,拿着自己买下的那本文集离开,继续前往下一家。一整天的时间,都是在各家书坊里度过的。 好在收获不小,哪怕是被截断的题型,也早有人出过了。 事实上,由于没有版权意识,各家倒有许多重复的文集在卖。张彦找了很多家店,才算是集齐了全部有关那三句话的文章,却没能成功召唤出神龙 总之,一天的时间又这么过去了。 此时,距离县试还有一天的时间,后日清晨便要开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4章 贡院门前 除却时文选集外,张彦又买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宝,外带一点干粮,才算是备齐了所有考试所需的用品。 就这么点东西,却是花掉了将近三两的大子儿。 十月十一,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被他用来作考前准备工作。 明朝不同于清朝,县试只有一场,不考五经,更不试诗赋,程序相对简单得多,只考两道四书文题。所以只需温习四书,以及朱子集注上的一些内容。 如此短的时间,自然不可能全然再读一遍,粗略的观阅一二,加固记忆即可。考前押题也是一门技巧,意即划下重点,反复研磨。 当然,能否押中考题,多半也看运气。 寻常考生,押题方面可说是毫无头绪的,毕竟能打听到县尊性格喜好的人,委实不多。 但张彦不一样,他早得了疑似李师爷的泄题,又从中发现一些共性,并借此猜出这一科里,卢知县应该只会出论语考题。 这一来,押题范围得以大大缩小,还能针对性的背诵几篇文章,也就是有关李师爷所泄之题的答题文章。 对于别人来说,押题至关重要,张彦则不然。 于他而言,押题只是一种以防万一的后手准备。以免到时发生意外,卢知县出了别的题目,他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出来。 十月十二,县试开考。 天近四更,张彦就不得不从热被窝里爬了出来。 按照后世的时间点来算,这会儿,大概也才凌晨两点半左右,比他在县衙内应卯的时间都早了一个时辰。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住在城郊呢? 也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敲了几声,随即听到火工的声音:“张大哥,你该去考试啦!”这有点类似于后世宾馆的叫醒服务,住在这庙里的考生,大都提前嘱咐过。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张彦提着考篮就出了门。 考篮里装着的,除笔墨纸砚外,还有一些吃食。因为考试时间是一整天,吃饭都在考场里解决。 孟冬时节,天气愈发寒凉,考生大都披上了加厚的大氅,以抵御严寒。张彦亦不例外,也准备好了冬季的衣物,此刻同样给自己身上加了一层棉布外套。 正要迈步前行,边上却是传来一道声音:“你便是临浦张彦?” 张彦回头一看,见是一位面貌俊朗的翩翩少年郎,模样看上去竟比他还要英俊几分,心中顿时就有些郁闷了。 我生平最讨厌比我还帅的男人!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人靠衣装。自己身上这一袭青衫,确实比不得人家的上等衣料更能衬托气质 只这一眼,张彦就猜出了那少年的身份,因为他身边跟着的那小书童,昨日有过一面之缘。 这年头,对人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从称谓上就可看出,这姓李的显然也没太把自己当回事,他又何必以礼相待? 收回目光,淡声回了一句:“是又如何?” “你怎么说话呢?”小书童登时斥喝出声,很有几分狗仗人势的味道。 “我怎么说话,轮不到你一小奚奴来教。”张彦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举步就走。 “等等——” 李文翰出声唤住了他,冷冷一笑道:“怎么?有人做贼心虚,不敢直面本公子么?为个区区的县案首,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龌蹉之事,当真小人一个!你姓张的,今日还有何颜面登临考场?” “呵,呵呵呵呵呵” 张彦同样冷笑以对,甚至都不屑于转过身去看他一眼,只淡淡的反唇相讥道:“某人看着倒是颇具君子之风,只可惜”说着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也不过一伪君子耳!” “你” 李文翰正欲反驳,张彦却是不再理会他,抬步便走。这般藐视姿态,气得他几欲抓狂,最终,怒声道:“无耻小人,气煞我也!” 在整个江南来说,萧山或许算不上是人口大县,人数却也着实不少。每一科的县试,报名参加的考生都不下于五百人,今次却是多了将近一倍。 八百多人齐聚考场,放在寻常小县,一时还真难以找到容纳之所。好在,县里很早之前就建有一个小型贡院,专门用于考试。 贡院位于县东南一角,临近学宫,整个大院占地极为宽广,足可容纳上千名考生。 张彦赶到考场时,贡院大门尚未打开,门前有一道木栅栏横着,只在门边点燃了两团火把,照亮方圆数丈之地。 尽管还未开始进场,大门外却早已排起了长龙,一直延伸至数十米开外。 将近九百名考生汇聚的大场面,便是一般的小型庙会,也不过如此了。当然,这也仅仅只是其中一处辕门而已。 此时仍有络绎不绝的考生正在赶来,步行者有之,乘车者有之,独行者有之,两人结伴者有之,成群者有之,家人陪同者亦有之。 辕门前的秩序稍显混乱,队形也排得不甚整齐,许多相熟的考生都在互相攀谈,言语间句句不离‘之乎者也’。 张彦到场较晚,因而排在了队伍的最后头,前面隔了好几十人。他不认识几个考生,同乡的读书人又实在太少,自然只能安安静静的等待入场。 门前排成四队,周遭也有不少人在互相交流,谈论着各自的话题。 聊着聊着,话题便不自觉转到了今科案首的热门人选上。提及此事,就不得不提到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案首风波,相关的小道消息更是成了热议话题。 开始众人也只是在和声谈论,倒没引起多大动静。可争论是人的天性,遇到观点相左时,别说吵架,就是打起来都不让人觉得奇怪。 起初,有人认为,内定案首的说法纯属造谣,并不可信。 同样也有人觉得,此事应当不假,且张彦与李文翰二人都是卢知县中意的人选。否则,张彦为何要对外爆料此事,挟持舆论逼迫县尊?最后还被革除了吏员身份? 当然,也有阴谋论者,直接否定了以上两种观点,说是李文翰的内定案首已经实捶,何况其人还出于曹坞李氏。 至于张彦,不过一寒门学子,哪能入得县尊法眼? 无非就是发现事情闹大了,才随意找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来顶罪。正好他又有雅吏之名,且还打算应考本科县试,无疑是个背锅的好人选。 有人更是张彦的追逐者,当即站了出来,以粉丝立场表示,我家蒸煮不约,请你们别再在背后胡乱造谣,影响他人声誉。 说着说着,便有几人吵了起来,继而引发了边上其他人的纷纷站队。 于是,场面便混乱起来了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一开始被爆出丑闻的李文翰,所面临的全然是一面倒局势,众人都对他们李家的暗箱操作深信不疑。 可轮到张彦之时,情况却又截然不同。 大家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他而和他人争辩。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其实也有很多。 首先,张彦早已声名在外,这为他争取到了不小的优势。其次,李师爷的提前避嫌,确实也取得了应有的效果,尽管这并不能完全洗脱他的嫌疑。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李文翰作为第一个被针对的人,站在风口浪尖上,早就吸引去了大半的火力。再轮到张彦的时候,谣言的可信度便降低了许多。 群众也没那么傻,接二连三的爆出有人内定案首,是个人都认为这里边存在猫腻了。换句话来说就是,现在这潭水已经变得很浑浊了,谁都看不清虚实。 看出其中问题后,稍微理智一点的,都不会再妄下定论。 张彦并不认识这些人,所以只能安静的当个吃瓜群众,坐看众人撕逼。 但他不认识别人,不代表没人认识他。事实上,许多人前往礼房报名时,都曾见过他一面,但要说一眼认出,也不大可能。 偏偏,这周围的考生里头,真就有人认出了他。 众人正争论得热火朝天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咦一声,手指张彦,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记起你是谁了!”不待他人反应过来,他接着又说:“你就是雅吏张麻溪!”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5章 县试开考 张麻溪 乍然听到这称呼,张彦险些晕倒在地,额头直冒黑线。 玛德,这人怎么回事? 好好的‘张临浦’和‘张雅吏’不叫,偏就喜欢冠以‘麻溪’二字,难道不觉得这称谓很难听吗? 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帮考生围了上来,吓得他小心肝‘扑扑’直跳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想要围殴我吗? 若非失去理智,读书人当然干不出当街殴斗这么没品的事儿,只见有人一脸不善道:“原来你便是张临浦,造谣生事,无耻之尤!” “” “本以为你是张秀才之后,为人也该温良恭俭,颇具君子风度”有人大摇其头,表示失望,“不想竟是个卑鄙小人!” “” “观你诗词,也是才学不凡之辈,为何放着堂皇正道不走,反使出那等左道之术?” “” “枉你身负不世良才,却不思进取,潜心科考,反要耍尽心机手段,谋取功名” “” 张彦只恨爹妈生他之时,不多长几张嘴,否则也不至于落到如此难以还口的境地。当然了,以他那炉火纯青的唇舌功夫,也并非真就毫无还口之力。 只是不太敢张口而已 毕竟人数众多,敌我难明,又不慎落入了别人的包围圈,想跑都跑不掉。 众怒难犯,逞那一时的口舌之利,搞不好会让众人失去理智,遭到拳打脚踢这种事情,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所以张彦只好忍了。 好在,骂他的人倒不是很多,各自批判上一句,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后,就转身回到他们自己的原位上去了。 紧接着,张彦又迎来一片恭维之声,如同在享受冰火两重天一般。 “鄙人龙傲天,素来仰慕先生大才,改日定然登门求教!” “小可叶良辰,甚是敬重兄台为人,今日又能同场竞技,实乃三生有幸!” “老夫赵日天,历来喜爱小友诗词,来日若有机会,还望小友不吝赐教!” “在下福尔康,” 张彦发现,这些自报家门的人,多大年纪都有,上至七老八十,下到十岁稚童,竟无一例外都成了自己的粉丝。 他们的名字,同样也是千奇百怪,可惜自己一个也没记住。 这些人倒是态度和善,黏着他好一阵东拉西扯,闲话家常,啥问题都想问,啥事都想打听,简直就跟开记者招待会一样,倒让张彦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想不到,重生大明,我竟也有成为名人的一天! 但只经过最初的暗爽后,张彦就有些腻歪他们了。可人毕竟还是自己的粉丝,总不能当众发火不是?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必须牢记一点,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个人形象 张彦脸上笑嘻嘻,心里麻卖批。 一边随口敷衍着众人,一边暗自吐槽怎么还没入场。 一直等到五更,天色开始蒙蒙亮了,才见前方辕门缓缓开启,门前的栅栏也被挪开,一队差役出来维持秩序,排在前面的考生也开始唱名入场。 辕门又叫龙门,取‘鲤跃龙门’之意。 考生进场前,在龙门之下,还得面临一道搜检程序。 县试只是最初一级的小考,搜检倒是不甚严谨。这一来,时间也就快了许多,很快便排到了张彦前面一位考生。 那人是个老学童,年纪约有五六十了。 两个衙役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气得老人家脸色都有些发青了,闷声道:“摸够了没?摸够了赶紧放行!老朽这都考了几十年了,从未有过夹带行为!” 差役们大都认得他,对他这股不服输的韧劲,大家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甚至还有些同情。也是为此,素来横行惯了的差大爷居然没冲他发火,反是讪讪一笑道:“秦老头,这回你要还不中,到了明年,怕是你孙子都能和你同场了。” 这话引得周围众人哄然大笑,老人家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哼!等到明年,我爷孙二人若能同场,亦可为佳话也!” “” 张彦那个汗呀,彪悍的人生果然无须解释。 秦老学童进去后,终于轮到自己,结果倒好,那几个差役全认得他。 只见他们互相打了个眼色,领头那人便挥了挥手,打算放行这让张彦很是无语,玛德,你们到底会不会办事的? 哪怕做做样子也行啊,哪有这么明目张胆徇私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小爷我现在正被谣言缠身,处在风口浪尖上? 这一来,边上的考生可就不干了,纷纷质问出声。 张彦可不想被人坐实勾结衙差的罪行,何况他本就没带小抄。 当即面色一正,腰身一挺,凛然正气道:“科举取士,讲究公正严明,谁人都不可例外,尔等勿要损我清白名声,快搜!” 一番装模作样,倒是赢得周围考生纷纷对他点赞。 碍于一众考生的指责,加上张彦自己要求,几名差役只好例行搜检一番,在他身上随便拍了几下,又瞄了一眼考篮,便放行了。 张彦还未走出几步,突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哗然之声。 扭头一看,排在自己身后那哥们竟是被人抓了现行,强行给按在了地上。 科场怀挟的现象虽然普遍,但处置起来也颇为严格,一旦抓到,首先要‘枷号示众’一个月,然后问罪为民,终生不许再入试。 可以说,这样的处罚已经很重了,但每一科考试,总还有人心存侥幸,挟带小抄。真不知道他们脑子怎么长的。 反正在张彦看来,怀挟这种低级作弊手段,他是不屑于玩的。 一句话,风险太大,过关太难! 报名之时,考生都会领下考号牌子,上面写有考号,依着天干地支进行排列,每一个字都有对应的考棚,每棚可坐四十人。 县试只是初试,并不需要糊名,因而也未排出具体的座号,考生随意选取座位即可。 张彦过得龙门,循着考号找到考棚,落座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县试说是由礼房经办,但这偌大的考场,一个小小房科的人手显然不敷使用。事实上,今日开考,阖县官吏都要到场,各负其责。 所有考生都进场后,在卢知县的带领下,一众县衙官吏紧随其后。再之后,等到所有保人都入了场,便开始点名唱保。 卢知县身穿赤罗朝服,肃容端坐于贡院大堂。 长随每唱到一人,考生则入正堂接卷,卢知县亲自检查其‘亲供’,以防有人冒名顶替,又经其保人确认无误后,才会亲自在试卷上写下考生的名字。 轮到张彦上前,他明显能够感受到,卢知县看向自己的目光饶有深意。 但这老大人也真不愧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上并未流露出具有倾向性的信息比如偷偷确认一下眼神,你将是被我点为案首的人。 张彦拿着卷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低头一看,发现并未写有题目。 待得所有考卷下发完毕,几处辕门全部关闭上锁后,随着三通鼓响,永和七年的这一场县试,也宣布正式开考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6章 稳如狗 有县衙差役举着张木牌,在考场内来回走动,上书本次考试的考题。 等那举牌的衙役走得近了,张彦定睛一瞧,乐了。只见那木牌上贴着的白纸,赫然用朱笔写着五个大字——其争也君子。 妥了! 张彦喜得几欲张口而呼,终是生生给憋住了。 待得木牌来回展示了两遍后,回到正堂,卢知县提笔又写下了第二道四书文题。而后,衙役依照程序,再次举牌入场中巡回展示 看到第二道题后,张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稳如狗! 不错,第二道考题,仍然出自李师爷当日所泄之题——其愚不可及也! 此题一出,案首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张彦心里默默想着,忍不住狠狠一攥拳,又深呼吸几口气,这才开始不紧不慢的研墨,脑海中浮现出昔日所学的八股文技法,以及昨天背诵下来的那几篇时文。 渐渐的,一篇只属于他个人的文章,开始在脑海中形成,破题c承题c起讲 众所周知,八股文难在破题,一个绝妙的破题,直接决定了考生能否中榜李师爷的谆谆教导,依然历历在目,也正是他告诉了张彦,破题为何如此重要。 原因其实很简单,考官阅卷时,不可能做到仔细看完所有的考卷! 因而一个好的破题,一个能够直击考官心灵的破题,才会促使他真正耐心读完你的文章。破题做得好了,他对你这篇文章的印象也会更加深刻,在看完整篇文章之前,心里已然提前为你加分。 反之,那些破题不能给予考官良好印象的卷子,通常只会粗略扫过一遍。这一来,他心里对你的印象分差了,文章被取中的概率自然也随之降低。 更有甚者,如果破题跑偏了的话,那文章都可以不用再看了。 你后面的内容,哪怕写出花来都没用,早都与题意或说是主考官的想法相背离了你不落榜谁落榜? 张彦打完腹稿后,并不急于书写到试卷上,而是先在草稿纸上书写一遍。 这同样也是李师爷郑重提醒过的。除了能够防止错字外,回头检查时,发现文章中的不妥之处,也方便进行修改。 古人当然也会写错字,而且还有涂改方式,名为‘洗补’。 但是,一篇带有错字后修补的文章,显然不利于考生中榜。因为任何一个考官,都更喜欢观阅干净整洁的卷子。 历史上,就曾出现过某位状元的卷子写了错别字,又洗补未净,有一大臣便据此弹劾了他,还语带讽刺的说:“以状元而有别字,必三百人皆不识字乃可。以状元而洗补,必三百人皆曳白乃可。” 其实,这还算是运气好的。 运气不好的人,指不定考官一见到错别字,直接就把你卷子给毙了,那才真是哭都来不及。后来有个状元,还真为一错字而丢官 张彦笔走龙蛇,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列草书跃然纸上。 “题曰:其争也君子——想君子于争,究成其为君子者。夫观君子于争,则其争自不犹人之争也。争乎,亦有君子存乎?且自无争之名美,而无争又为争之捷径。然而借羲黄以文末俗,仍还其末俗而已矣。何也?持世不论争不争,但论君子非君子耳” 应试字体当然得用正楷,但在追求速度时,显然草书更利于提高速度。他现在只是打草稿,用什么字体都无所谓。 写完第一篇文章,张彦并不急于倒回去检查,继而又翻开新的一页稿纸,开始作答第二道题。 针对第二道“其愚不可及也”,他所给出的两句破题是“卫大夫之愚,卫大夫之所独也”。写完破题之后,依次又书写道:“夫卫之难,武子以一身靖之。然武子则直愚耳,其谁及之者” 写完两篇文章后,张彦搁笔休息,活动了一下手腕。 不得不说,用毛笔写字还是挺耗腕力的。 又细心检查了一遍草稿纸上的文章,发现并无错字,也无需要避讳的字词,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后,张彦开始将文章誊抄到正卷上。 抄写完毕,又再次审读了一遍,才算放下心来。 这是出于谨慎心理,古人所说三思而行,大抵如此。这里的‘三’,并非单纯的量词,亦非特指只需思考三次。 正如《论语》当中所写,‘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如果单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岂不成了孔子的观点是,任何事都只需要思考两次? 有了父亲张良平的教训,加上王莽这个反面教材,在这似是而非的大明朝里,张彦尽管表面上不时的佯作轻狂,但其深心里,处事一直都谨小慎微,生恐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那些看似大胆的举动,事前早经过了千算万算,这一点倒和李师爷十分相似。 也许,这便是胆大心细吧,他心中暗自想道。 细节决定成败,尤其是在事关科举这等大事上,更加马虎不得,一步都不容许出错。因为案首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梦寐以求的秀才功名,此刻也像是在冲他遥遥招手,还半是调皮c半是妩媚地眨了眨眼,温言软语的仿佛在说:“来吧,快来吧,我是个二八姑娘” 想着想着,突然发现肚子饿了。 此时已是正午,张彦却还粒米未进,腹中空空。于是收好试卷,放到桌角的位置上,又拿出干粮和水,就着野菜吃喝起来。 老实说,这种早起赶考而不吃早饭的行为,其实很不利于身体健康。但没办法,对于考生来说,科举就是一切,为此牺牲什么都值得。 当然,也有人是先吃东西再答题的,这只能说他们很傻很天真。 人刚吃饱饭时,血液全都流动到胃里去了,大脑自然也会暂时缺氧。这种状态下,很不利于思考和答题,甚至还会让人昏昏欲睡。 县试要考一整天,考题却只有两道。 对于才思敏捷的人来说,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足够了。但对大多数考生来说,午后能交卷就不错了。 张彦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周遭其他人的状态,发现不少人都在埋首伏案,奋笔疾书。也有那个别的考生,仍在抓耳挠腮,愁眉紧锁。 吃完东西,他也不急于提早交卷,而是趴在桌上小憩了起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是关键时期,越要沉得住气,低调才是王道!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多出风头了,闷声发大财最好。 然而,某人却要比他高调多了。 张彦睡了一小会,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打眼就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过道上走过,不是那李家三郎又是谁? 看到对方那么快就交卷,张彦有些不淡定了。 按理来说,李文翰早就已经和案首无缘了,但世易时移,世事并非总是一成不变的。当初他被爆出丑闻,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以致于到了后来,张彦被造谣时,反而受关注度不高。 可事物又是相对的,现在反过来一想,自己的出现,何尝不是为他分担了一部分的舆论压力? 这个时候,如果再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变化,搞不好真要被他夺去案首曹坞李家的能量,终究不可小觑。 原本张彦还在想,稍稍晚上一些交卷,他也仍然属于较早的那一批,只是没那么显眼而已。这当然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毕竟枪打出头鸟,中庸之道,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但是,眼看李文翰过去交卷,却令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心慌。总觉得,如果不和对方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计划极有可能会因此而流产 穿越过来之后,张彦总算是能稍稍体会范进中举的心情了。科场上的大起大落,确实很考验一个人的心境,又有几人能做到淡然以对呢? 思虑再三,张彦一咬牙,猛然站起身来,也跟在李文翰身后去交卷。 一一一一一一 感谢书友[春风十里v我来渡你]的打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7章 卢知县的心事 国朝科举,可分为六级考试,即大c小三考。 当然,正统的说法是四级,因为小三考往往并为一级。 大考分别为乡试c会试c殿试,又称为抡才大典。与之相对应的,小考同样设有三级,即县试c府试c院试,也称为童生试。 大考规矩严格,全方位防范考生勾结考官c科场舞弊,小考则不然。所以想要拿个举人功名,可比秀才难多了。 小考同样采取了相应的防弊措施,但也仅限于最后一关的院试。府试和县试,形式上还是相当随意的,各地考法亦不尽相同。 一般来说,提前交卷的考生,是有机会得到主考官面试的。尤其是头几位,更是可以主动一点,请求主考当场出题试之。 作为主考官来说,考试还未结束的话,时间也是比较宽裕的。考生交上卷子,他粗略扫过一遍你的文章,重点看看破题,大概就能决定是否取中了。 简单阅卷过后,觉得确实可取,便要出题再试。 果真文理通顺者,当场即可录取。 面试时,主考随口出题,考生当场对答。内容可以是对句,也可以是诗词,还可以是考验你八股文功底的破题。 才过正午不久,就有提前交卷的人,并且有人还认出了这二人是谁,这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临近过道的几个考棚里,无数道无声的目光投向张彦,甚至还有人惊呼出声。维持秩序的官差,此时出言喝止道:“肃静,考场不得喧哗!” 考生们一缩脖子,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试卷上。 来到大堂门外,见得里头的卢知县言笑晏晏,正在对李文翰进行面试。 不多时,又见其挥笔而就,抽出墨迹未干的纸张,让长随挂到一边的屏风上。张彦看得有些不明就里,李师爷怎么没和自己说过这样的环节? 在两名差役的行注目礼下,张彦站在廊下等候。 待得李文翰出来后,他才得以进入大堂。 贡院大堂,非如家宅那般四面有墙,而是只围了三面,正前方则被完全空了出来,以便于高坐堂上的主考官能够有个更为宽阔的视野。 看到进来之人是张彦,卢知县的目光也变得格外复杂,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事实上,他确实曾想过要点李文翰的案首,只是没有明确答复李家人罢了。 这倒符合常理,作为县试主考官,私下决定点一个‘准秀才’,这说白了就是徇私。官场上,纵是真有私相授受之事,也不可能摆到台面上去说,那样容易给人留下把柄。 所以说,他当时也不过是隐晦的提点了几句,李家人便明白了。 结果临近县试的时候,却传出了谣言,还为此发生了闹衙风波,这实在是件让人闹心的事情。也就在那时,李师爷向他提出建议,不能再取曹坞李家的子弟。 不取李家人,那取谁呢? 尽管他嘴上没明说,卢知县却是已经知晓,张彦与他的师徒关系。 官场上,素来看重师生情谊,加之最早以前,他曾试图为张彦争取过,卢知县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圆滑的张彦。 是的,在卢老县尊眼里,张彦就是个圆滑世故的人。 三天前又传出张彦的谣言,这更让李师爷确信,张彦并非煽动考生闹事的人。 有了李师爷为他争取,又是处于关键时刻,傻子才会去用这种方式自污因此,嫌疑人的名单里,张彦率先被排除了。 与此同时,有了张彦的出现,卢知县顿觉舆论压力小了许多,心里便开始琢磨着,是否可以点其他的李家考生为案首。 正当此时,新纳的小妾又向他建议,可以以毒攻毒,偷偷放出多个版本的流言,制造多个内定案首的舆论,把这摊子水给彻底搅浑。 那样一来,无论点谁都没问题了。 可卢知县岂会不知,能出这种鬼主意的人,绝对不是他的小妾。就算他反应再迟钝,也能明白,这是张彦在变相的‘哭奶’。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人家都被逐出县衙了,还肯主动为你献计献策,你好意思不点他的案首?情理上说得过去否? 为此,他特意征询了李师爷的意见。 对方听了之后,只是稍作沉默,便说:“案首人选,但凭东主自行决定。但以我之见,流言之事,无须我等插手,亦不需要我等插手有人自会去做。”这个‘人’,当然指的是张彦。 卢知县无语,心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师徒俩人,一旦算计起来,怎么都跟别人肚里的蛔虫似的? 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决定要点张彦的案首了。 县试非常的形式化,所谓的锁院,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作为主考官的卢知县,仍能第一时间得知外头的消息。 果然,今日一开考,外头就传起了多个版本的流言,所有被视为案首热门人选的考生,都被逐一打上了内定案首的标签。 最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就是造谣,偏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确有其事一般令人不得不佩服,某人的造谣能力。 此外,他所选的时间段也非常巧妙。相关人员,基本都被锁在考场里了,根本无法出去补救。 李家与张彦,双方针对县案首的这场角逐,若是到此为止,那么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的定下来了。 本科案首,必是张彦无疑!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李家又拉来了强大外援 曹坞李氏,果然底蕴深厚。也不知他们如何找的门路,竟顺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找到了卢知县一位交好的同年。 那人正在嘉兴府任推官,一封书信及时递了过来,正是为给李家求一个人情卢知县那个纠结呀,心情一日三变,正如外头的流言变化趋势。 要说以李师爷的强大背景,求个县案首能有多难?但他实在拉不下脸来,去和卢知县再提这事,又不肯放低身段去引外援。 可他就在身边当幕僚,尽心尽力的在为自己出谋划策。卢知县总得顾及一二,不好落了他的面子,点他人为案首。 为免寒了人心,卢知县并未草率做下决定,而是思虑再三,百般纠结。正自愁眉不展之际,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顿时喜上眉梢 既然都要争这案首,那就放任他们自个儿争去罢。 谁争赢了算谁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8章 史上最奇葩考题 卢知县的打算,是在口试之时,让他们自己去争取案首。 而且,在人数上,也并不只限定于张彦和李家人。 所有提前交卷,文章又写得不错的考生,都被划入了选取范围。只不过,心理上更偏重于李c张等人而已。 张彦上前交卷,却见卢知县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又不甚有焦点,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这让他有些紧张,心说,该不会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咳咳——” 清了清嗓子,张彦用最明朗的声音请求道:“敢请老父母出题一试。” 卢知县回过神来,低头去看文章,随口出题道:“谣言止于智者。” 一听这几个字,张彦就晓得是要考对句,张口即对道:“公道自在人心”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对子了,以他现在的文学功底,若还答不出来,那还考什么童生试,干脆回家抱老婆生孩子去吧。 此刻的卢知县,已经简单阅览过了文章,发觉张彦确实发挥得不错。这让他心里顿生感慨,李师爷当真了得,短短半月,便可培养出个中人之姿 难得,实在是难得! 听了这对句后,他轻轻颌首,看得出来,他对张彦应该还算是比较满意。略作沉吟,卢知县又指着院中的荷花池,另出一题道:“青衿争出玉宫。” 青衿,乃秀才之雅称。 卢知县出此一题,莫不是在暗示自己,别让他为难,秀才得靠自己去争?玛德,这不正说明老子的案首凉了么 张彦心里一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时也没了对对子的心情。 忽见得池中跃起一尾红鲤,在空中摇头摆尾一番,又落回水中,溅起一团浪花。福至心灵般,他张口对道:“锦鲤叩开龙门。” 这也算是一个隐晦的提醒,相当于提醒卢知县,可别忘了我曾主动为你献计献策,降低舆论影响呀!所以,他并未按照一般人的思维,以‘鲤跃龙门’来对,反选了个‘叩’字,借此作个暗示。 张彦却是不知,卢知县心里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小子,居然还识得金鲤其人? 金鲤,唐初武德年间进士,亦是福建科举史上记载的第一个进士,在所有福建读书人的心中,这可相当于他们开山立派的祖师爷! 巧合的是,卢知县也来自于福建 如此一来,他对张彦的观感,莫名其妙就开始转变了。不过转而又想,这小子该不是蒙对了个人家名字的谐音吧? 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卢知县又出一题:“范文正以天下自任。”言外之意,是我身为一县父母,不可能只为你一人着想。 张彦不假思索,如同打机锋般对道:“韩昌黎为百世之师。” 意思是点了我为案首,那你也算是我半个座师了,将来我若显贵,您老人家也会跟着声名远扬的当然,这全是在扯淡! 他压根儿没想过秀才之后还要再考,反正吹牛又不上税,先过了这关再说。 卢知县提笔在他的卷子上打了个勾,“你已经取中了,名字必在榜上。”顿了顿,又抬起头来,和颜悦色的说道:“老夫这里还有一题,汝可试着破之。” 事实上,卢知县的年纪并不大,所谓的老人家之说,多是张彦心里的调侃之语罢了。但时人长寿者寡,育儿又早,因而年过三十五六者,皆可自称‘老夫’。 按照卢知县的说法,他接下来这道题目,并不要求张彦一定要答出。 由此可见,此题难度不小。 果不其然,他出了一道极其古怪刁钻的考题:“四书皆为圣贤之言,你便以其中之‘〇’,试作一破题罢。”说着,拿起了桌上一张稿纸,展示给张彦看,纸上赫然只画了一个圆圈。 “” 张彦当然知道,这类似于标点符号般的圈圈,其实是武则天所造的一个汉字。当然,也可作为古人的标点符号了,常标于章回开端。 可用这玩意儿来作考题,未免也太奇葩了吧! 见其愣怔半晌,一副完全被惊呆了的模样,卢知县也不觉有些好笑,心里浮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终于把这圆滑的少年郎给难住了! “咳——” 他轻咳一声,打着官腔道:“此题虽不循常理,但亦有人答出,汝若无法破之,可自行下去。”随着话音,他指了指边上一道木制屏风,示意张彦去看。 顺着他的目光,张彦凝神望去,果见那屏风上贴有几张白纸。细细一数,居然已有六道破题,古人都这么变态的吗? 从右往左开始看。 只见其中一张纸上,赫然写着‘夫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另一纸上,则写‘先行有言,仲尼日c月也’。第三张纸上的破题,则为‘圣人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第四张纸上,则写有 最后,张彦的目光落到那张墨迹未干的纸上,只见上书十个大字——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 饶是自身水平一般,张彦亦可判断,此句应为最佳。 老实说,他也只是一开始被唬住了而已,看过这么多道破题后,心里已然有了思路,破此一题,并不算难难办的是,他突然领悟了卢知县的意思,心里又变得有些犹豫了。 所谓争也君子,青衿争出玉宫,无一不是在提点自己,案首要靠自己去争取。至于怎么个争法,则应在了此处。 这一道题,才是决定案首的关键所在。 张彦紧锁双眉,抿唇不语,身子虽动也未动,额上却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不觉,竟呆呆站了足有一刻钟功夫。 最终,卢知县心里沉沉一叹,略是不忍地出声道:“既是无法破之,你便下去吧。” 张彦难过得想要掉眼泪。 别看他写时文的水平一般,但在破题上,经过李师爷大力调教之后,也算是小有心得了。 只要多给出一些思考时间,他自信,一定能够想出比李文翰更好的破题来可惜啊,自己就这么输了,就这么和县试案首,和秀才功名檫肩而过了。 只差一步,前功尽弃,这才是最让人遗憾的事情。 果然,自己真的不能和古人比科举么? 张彦心里自我解嘲,对卢知县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细雨,带着丝丝凉意,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步步为营,算计多日,苦心筹谋,委曲求全 为一个小小的县案首,他耗费了莫大的心力,甚至可说是心血,最终却仍是功败垂成,倒在了距离目标仅有一步之遥的路上。 寒门总难出贵子,草根创业万般愁古往今来,莫不如是也。 张彦开始自我安慰,告诫自己道,我还年轻,躯体年龄不过十六岁,哪能受这点打击就倒下,那和范进有何区别? 一脚已然跨过门槛,眼看便要离开大厅,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方才那条鲤鱼。张彦心里不由一震,瞳孔猛然一缩,望向天空中飘然而落的绵绵冬雨。 廊下也有一早早答完了题的考生,此刻正在心焦的等候,见其堵住门口,半晌不肯离去,顿时不满地嚷嚷道:“你已口试完了,为何还不离去?莫要耽误了在下交卷!” 张彦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忽的嘴角一扬,扯出一抹难明的笑容。一时间,那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却见他已然背过身去,面向卢知县。 “我想出破题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79章 文曲星下凡 “我想出破题了!” 声音不大,却有如平地起惊雷,在卢知县耳中轰然炸响。他心神一震,忙向张彦望去,却见这少年张口便道:“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妙哉——” 卢知县一听这破题,霍然从椅子上站起,瞪大着双眼,神色异常激动地重复念道:“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果真绝妙破题,妙不可言!” 堂上。 长随和差役们傻眼了,门外的考生也傻眼了,屋内屋外,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一样望着张彦玛德,这张学童未免也太妖孽了吧! 方才的情形,有人看得格外清晰明了,有人心里却是为此感到迷糊。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本还一脸忧愁困苦的张少年,为何一个转身间,就能想出能让县尊拊掌称善的破题? 那可是位两榜进士出身的大老爷呀! 自此,张彦成了萧山县里的传奇。 人人都道他是文曲星君下凡,冥冥中自有神灵庇佑,将来必可得中状元。 随之,各种版本的故事也在当地流传开来。并且,随着时间越是往后,他所取得的成就越高,各种穿凿附会的传言也越来越多 最终,若干年后,形成如下几个版本,国朝百姓皆耳熟能详。 故事一,文曲下凡。 传说,张彦母亲张王氏,某天夜里梦见一身披五彩的巨大神鸟从天而降,投入其怀。后身怀有孕,去庙里解梦,庙祝直言:“此子不凡,乃天上文曲星君转世!”又嘱其严格保密,否则事情一旦传开,张家必会招来大祸。 果不其然,张彦九岁之时,信口吟出一诗,乃《木兰花令》。 诗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母亲记起当年庙祝之言,生恐诗词传出去后,张家将要面临大祸,便和丈夫商量,对外就说此诗乃他所做,以免让人知晓儿子的真实身份。 结果,那一首诗倒让张秀才才名远播,成了县里的名人。 一次酒后,张秀才不慎吐露真言,将此奇事告知了他一位社学同窗。 同窗闻罢,知其子将来必富贵,决意要与张家结下亲事,允诺将来闺女长大,就要嫁给张彦。 说来也怪,自打结亲之后,徐家突然显贵,几年内就成了乡里富户。一日,徐员外被人问及缘由,说漏了嘴,让人得知真相。 事情传开之后,有人心怀嫉妒,想要害死张彦,纵火烧了张家茅屋。 在这场大火中,张氏夫妇不幸双双丧生。但张彦乃文曲下凡,自有鬼神护佑,得以保全性命。可惜,也因此受到了惊吓,灵窍封闭,再无通神之能。 此后,张彦寄居舅父家里,无人问津。 徐员外见其痴痴傻傻,不再有谪仙之相,也想法子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却说张彦有个表哥,生性好赌,欠下了一大笔债务,成天有人上门逼债。舅父一家无力偿还,为此愁得吃不下c睡不着。 有天,张彦突然对舅父说,只要500文钱,便可解决这些债务。舅父当然不信,只当他是想要零花钱,便给了。 十六岁的张彦,拿着这笔银钱,找到一个戏子,说:“我给你五百文,你扮作文曲星君,站于我身后伴读,三晚即可!” 隔天夜里,徐员外碰巧路过张彦舅父家,突听得书声朗朗,心下感到甚为奇怪。这声音,不正是那痴傻的张彦么,怎的又会读书了? 透过窗缝往里瞧去,发现确实是张彦在捧书夜读,且在他身后,隐隐约约还站有一道朦胧的身影,居然真是画像里的文曲星君! 第二日,徐员外立即登门表示,愿意帮助其舅父一家偿还债务,并且还哭着喊着要把女儿嫁给张彦,不答应就不走了 徐员外还债后,有一侯姓债主得知此事,感到非常好奇,于是派人偷偷打听,才从徐家一老仆口中得知真相。 然后,侯员外也找上张彦,哭着喊着要把女儿嫁给张彦 事后,舅父为了感谢那名戏子,特意带着张彦登门致谢。 不料,戏子闻言大惊,当场就朝张彦跪拜,口中大呼“星君老爷饶命”,并声泪俱下的告知了张彦实情。 原来,这戏子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收钱后并未照办。如今听得张彦舅父一说,便知是星君显灵了,赶紧把钱退还给张彦。 听了他的话后,张彦浑身汗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也是这么一激之下,使得他灵窍大开,此后常有通神之能。 一一一一一一 故事二,点化锦鲤。 传说,张彦年少时,参加县考,作为头一个交卷的考生,主考官见其容貌出众,器宇轩昂,谈吐不凡,有显贵之相,决心考一考他,即手指院中荷花池,随口出了一个上联,曰:“青衿争出玉宫。” 张彦才思敏捷,当即对曰:“锦鲤跃入龙门。” 话音落下,池中忽的跳出一尾锦鲤,显化人形,对着张彦拜道:“吾乃池中鲤精,于此修炼千年有余,仍未得道成仙。今幸得谪仙点化,一朝得道矣!” 见此祥瑞异象,主考心中暗暗称奇,当场点了张彦头名案首。随后,哭着喊着要将女儿嫁给他 一一一一一一 故事三,师徒佳话。 传说,张彦从小父母双亡,家里穷困,上不起学。但他记忆过人,才思敏捷,但凡看过的书籍文章,都能过目不忘。 某日,有一江西李姓秀才,游学路过此地,耳中听到一十岁小童在背诵《论语》,心中大为惊奇。问过之后,才知这小童名叫张彦。 好奇之下,李秀才问他如何学的《论语》,张彦说是自己看书学的。李秀才不信,出了几道简单的经义内容考他,他都对答如流。 李秀才甚是惊奇,难道这小童所言句句属实? 心里又忍不住暗想,我寒窗苦读十年,才勉强得中一个秀才功名,你这小童,凭什么就能自学成才? 出于嫉妒心理,他打算刁难一下这小童,便以四书之‘〇’为题来考张彦。事实上,这也是困扰了李秀才许久的一道题目。 孰料,张彦出口即答:“圣贤立德之先,得天象也。” 李秀才大惊失色,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深感愧疚,自觉无论才智还是心性,他都远不如一个小童,难怪今年乡试落了榜。 失落之下,决心回去闭门苦读。 多年后,终于高中进士,被朝廷外派为提学大宗师。 按临绍兴府时,李宗师有心故地重游,回去寻找一下当年那个名叫张彦的小童,以表达其对张彦的感激之情。 来到萧山,却打听到张彦因为无钱找人代替劳役,已被官府征为帮闲书手。 这令他不由想起神童方仲永的故事。难道说,当年那个小童,也是由于没有条件进学读书,已然沦为凡夫俗子了吗? 李大宗师决定,当场再考一考张彦,结果连考三题,见他都仍可对答如流。心里又实在不忍见到,人才就此埋没,便破格点了张彦为县学生员。 李宗师没有生下闺女,所以不能哭着喊着把女儿嫁给张彦,只好收他为徒,悉心培养。 多年后,张彦果然高中皇榜,文名满天下。恩师李老大人为其送上一副楹联,上联为:“老苏文学能传子”,下联则是:“小张才名不让师”。 事情传遍京师,成为千古佳话。 满朝公卿听闻此事,全都哭着喊着要把女儿或者孙女嫁给张彦。可惜,张彦正妻名位已定,只能遗憾拒绝 一一一一一一 感谢书友[两只螃蟹傍地走]的打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0章 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绵绵细雨,一下起来就不容易停,看着虽小,雨中待得时间长了,也会湿透。好在考场有所准备,考棚里应试的考生并不会受太大影响。 张彦面试完毕,也来到了辕门入口这里,站在廊下,等待放行。 让他意外的是,提前交卷的考生倒是不少,除了先他一步的李文翰,还有七八人也站在这里。只不过,张彦一个都不认识。 虽说现在还未发榜,一切都只是未知数,但他已有九成九的把握拿到案首。这一点,从卢知县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就可看出。 他不知道的是,李文翰也是这么想的。 心情不错之下,李文翰便开口和他搭话道:“你这小哥儿,答题倒也不慢,可见平时还算用功,考过县试应当不成问题。” 考过县试很难? 张彦心中不由冷笑,不拿案首,那还不如落榜呢,至少可以争取下一科只要卢知县没卸任,他就不信,下一科还搞不定那老家伙! 却说这李文翰,端的是自大无比,真觉得他拿定案首了么? 想想也是,人家至少做出个不错的破题,‘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凭此一句,足可碾压一众考生了,他又不晓得自己在后头搅了局 相比于李文翰来说,张彦得以后发制人,心情当然更好,便云淡风轻的回道:“用功倒谈不上,平日里太过无聊,也就随手写了几篇时文,权当涂鸦消遣罢了。” 说着,一脸认真地看向李文翰问道:“对了,你是谁来着?我这人记性不好,寻常小事,过后即忘,没能记下兄台大名,还望见谅。” “” 他这看似诚恳的道歉,却把李文翰给气了个七窍生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混账小子。简直太气人了,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读书人的风度还要不要了? 你说自己记性不好,容易忘掉寻常小事,还假装不认识我,这岂不是在暗指,我李文翰不过是一小小人物,根本不值一提? 他冷哼一声,衣袖一甩,转过身去,不再多看张彦一眼。 文人相轻,本属寻常之事。 边上的考生,大都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敢跟着掺和进来。其中倒有两位,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而后,当中一少年对张彦拱了拱手,笑道:“想必你便是张雅吏了吧?” 一听这称呼,张彦就有些纳闷儿了,我这小吏的形象怎么还没成功摆脱? “你又是谁?” “在下王承望,出自三泉王家。”少年人自报家门后,自矜的一笑,和张彦说起了客套话,“久闻雅吏之名,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见他张口一个雅吏,闭口一个雅吏,张彦这心里老早就不爽了。当即笑眯眯的一点头,顺着他的话道:“认识我,的确是你的荣幸。” “” 王承望给呛了个半死,到嘴的话也猛的咽了下去,一时险些缓不过气来。 可他毕竟还要保持读书人应有的风度,总不好上一刻夸人,下一刻翻脸,只得僵着一副笑容道:“张朋友说话果然风趣。” “哼——” 边上的陈公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讥讽张彦道:“有趣倒是有趣,就是不知好歹了些”未出口的后半句是,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身为读书人,难道不该讲个君子之风,谦逊礼让么? 张彦向来恩怨分明,当然知道,这俩人就是妄图造谣坑害自己的人。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有好脸色,不当场作诗骂他们都算大度了。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谁也没再理谁,各自安静地等待着出场。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先前那位交卷的考生也往这边过来了,这才堪堪凑够十人之数,被差役放行。 出了考场,门前倒有许多焦心等候的‘随考人员’,各色人等,家眷仆人皆有。 一场考试,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张彦不由想起前世高考的场景。那时,他的老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在场外蹲守了一天? 不同的是,较之高考,古代的科举考试显然更加重要。 若说后世读书只为谋生,那么于当下而言,读书却是能保证一家富贵传承之事。高考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前途,科考却能彻底改变一个家庭的贫富。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是多少人的毕生理想,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读书求取功名,才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三百六十行,惟有科举出状元! 心神恍惚的往外正走着,忽听得有人在喊自己,循声望去,却见是多日不见的李文斌。张彦向他走去,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我堂兄也在应试,今日有暇,过来看看。” “你堂兄李文翰?” 张彦这才省起,眼前这李文斌,可不正是曹坞李氏子弟么?没想到,他和李文翰的关系还如此亲近,竟会是堂兄弟。 “张兄今日发挥得如何?”李文翰笑着说道:“想来,县试考个第二,应当不成问题。至于那第一名案首的话,怕是你比不过我堂兄。” 一听这话,张彦心里就不服气了。 虽说比起八股文章,他确实不如李文翰,但在科场之上,决定成败因素的何止这些?任你才华盖世,缺少几分运气,也有落榜之时,何况是第一名案首? 正欲张口反驳,那边却是传来了李文翰的声音,“文斌,你在那儿做什么?”张彦回身看去,就见得李文翰正一脸厌烦的看着自己,当即不屑地轻哼一声,同样冷脸以对。 李文斌哪怕再迟钝,也瞧得出他俩生过怨隙了。更何况,县考前的那些谣言,他也并非全然不知。 两相一结合,他也想到了些事情,当即向张彦告了声罪:“今日且先失陪。来日有暇,我再登门拜访张兄,告辞。”话落便往李文翰那去了。 亲疏有别,只要是个人都懂得,应该作何选择了,何况人家本就是来接他堂兄的。对于李文斌此举,张彦也不在意,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张哥儿——” 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唤,唬了张彦一跳,抬头就见到个羞答答的小萝莉,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雨幕下,宛如一个翘首等待,要接自家夫君回去的小娘子。 这一幕,不禁让他想起了《雨巷》里的丁香姑娘。 这一声喊,可了不得,引得周围一众男士纷纷瞩目。张彦能够清晰感受到,许多道目光随之打在自己身上,那里边,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张彦紧走几步,上去拉起她就往前走,嘴上不忘责备道:“你一个女儿家,怎能在外抛头露面?县城不比乡下,出来之时,也不知道叫人跟着” 别看考场外面也有不少女眷,但那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已经没那么多顾忌了。当然,这也仅仅是指小老百姓。 大户人家,自有众多仆役使唤,哪用得着亲自出门? 张彦说了半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奇怪地看了过去,却见小妮子已然俏脸通红,深埋螓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牵着人家手不放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松开了手,继而又忍不住想抽自己一耳光。玛德,既然都答应要纳她为侧室了,那就算是自己的人了,小爷我牵个小手又如何? 这点小事都不敢做,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转而心里又想:“不对不对,何小莲再怎么说都还是个未成年少女,做人岂能如此禽兽?” 才刚这样一想,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道声音,表达不同意见,“我呸!装什么正经人,难道你想禽兽不如?” 一言不合,两个小人便打了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1章 一场家宴 刘大娘一家,算不上有多富裕,仆人却还是请得起的。 只不过,老两口应该也是勤俭节约惯了,家里一直就他们自个儿打理着,倒是外头的铺子里,请有几个长工帮忙。 所以张彦才会责怪小莲自己一人出来,而不找人跟随。 却说这时的仆役,并非全是卖身为奴的家奴世仆,亦有雇佣关系的长工短工,不可一概而论。 所谓一表三千里,像何小莲这样的远房亲戚,并非同宗同族,论起亲近程度,甚至还比不上同一族里五服外的亲戚,关系可远着呢。 按理来说,亲疏有别,刘大娘犯不着如此帮衬他们家。 可话又说回来了,谁近谁远,有时也不单只看血缘宗族关系。而且,有些人生来一副热心肠,对自家亲戚格外照顾,尤其是本家人丁稀薄的情况下,对远房亲人关爱有加也正常。 张彦一见何小莲就知道,刘大娘那边,八成又要请自己回去吃饭了。想想也没啥好拒绝的,便跟着自己这未过门的小妾,去往刘大娘家。 怪不得后世那些宅男们,一个个都想穿越。敢情要在古代享尽齐人之福,好像也不是太难的样子,莫名其妙就能多个小老婆 今日的许家家宴上,气氛倒是挺热闹的。 刘大娘特意把自己那一对子女给召了回来,连带着来了个大女婿,手里牵着一个半大小子,怀里还抱着个更小的。 张彦那个愁呀,这八字才勉强划了一撇,自己就要见那么多亲戚了? 往后可还得了 喝了几杯酒后,众人也都互相认识了,准确的说是张彦认识了他们一家子。 酒桌上,刘大娘的儿子主动向他敬了杯酒,笑道:“我说妹夫,老早我就听人说过,你厉害得紧,论起做诗词来,县里那帮读书人都不是你对手。今日你又去了县试,怎么样,能考上吗?” 尽管许家不甚拘束,少了许多规矩,女子也可入席,刘大娘的女儿却是很少开口说话。但她不说话,她那丈夫嘴上可没闲着,此时便接口道:“那还用说?如今谁人不知,我萧山出了个雅吏?这县里的小小考试又算得什么,妹夫定然能拿第一!” “乖女婿这话不错!老娘我看中的侄女婿,那还能差了?” 刘大娘跟着又捧了一句,引得众人哄闹起来,纷纷起身给张彦敬酒,祝他旗开得胜,斩获案首。 好在,他们确实都没什么文化,即使读过几年书的,也勉强只是能写会算而已,谈不上多有文采,因而没人要求张彦当场作诗。 喝了一圈子酒,却听得刘大娘黯然一叹,对自家儿子和那半子抱怨道:“同样是个带把儿的,你说你们咋就恁没出息呢?一个秀才都没考上,给咱家门楣添点儿光彩” 两个年轻人一听这话,登即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出声了。 倒是张彦,此刻借着酒意,竟是开起玩笑道:“那有什么!嘿嘿,大娘你又不老,再生个小的不就成了” “啪——” 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个爆栗,到了嘴边的话全给咽了回去,听得刘大娘笑骂道:“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敢拿老娘我来开玩笑!” 众人又是哄笑一阵,随后,几个大老爷们划起了酒拳。 许家的小辈待人格外亲切,和那刘大娘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倒让张彦的情绪也跟着莫名高涨了起来。 也是,前世的他,本就孤零零一个人过了好些年,在这时代又无父无母,鲜少感受过亲情的存在。 猛的多出了这么些亲戚,还都不排斥自己,是人都会觉得亲切。 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多喝了不少酒,醉了个一塌糊涂c不省人事 一一一一一一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彦清醒过来时,只见得屋里一片漆黑。略微回忆一番,便能猜到,自己现在应该还在许家,先前估计是被人给抬进来的。 喝了太多的酒,此刻不光口渴难耐,还想撒尿。 手在黑暗中摸索,正欲起身之际,却是触碰到了一条温软的手臂他登时就愣住了,随即想到了这条手臂的主人是谁,这下更是动都不敢动了。 他不敢乱动,可好死不死的,那条胳膊此刻竟是突然缠上了他的脖颈,耳中还听到睡梦中的小妮子嘟囔了句什么,随之整条大腿也压了上来 喝酒误事,喝酒果然误事呀! 张彦心里,可别提多郁闷了,这一定又是刘大娘干的好事! 这老娘皮有完没完了,成天净想着生米煮熟饭这种龌龊事,现在又特意安排了这一出,是打算趁机让小丫头把我给办了? 也不想想,就小莲这样一个未经人事的雏儿,她能懂得男女之事么? 但又不得不说,这的确很考验一个男人的心性,特别是酒意上头之后怀里抱着这么个柔软的娇躯,鼻腔里又呼吸着她所呼出来的温热气体,说不心猿意马那是假的。 柳下惠坐怀不乱? 别天真了,八成是他那方面不行而已。 张彦虽是而立之年的灵魂,可他所占据的这副躯体,却是童子之身,本就格外敏感,哪经得起这般无意的逗弄?下身早都坚硬如铁了 正自胡思乱想,怀里的小妮子又翻了个身,松开双手,改为背向张彦。这让他心里长出了口气,随即翻身而起,双脚安全着陆。 摸索着来到桌边,又在桌上寻摸了一会,才找到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时人睡觉的时间较早,所以别看周围静悄悄的,搞不好现在都还未过十二点。果然,水壶里倒出来的开水居然是温的,证明何小莲睡下还没多久。 张彦来过许家一回,倒也称得上是熟门熟路。 喝过一大杯水后,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又轻轻合上,然后倚着墙沿,一步几晃的去往茅房。 没办法,神志虽然清醒了,酒意却未尽消。 许家的茅房,距离正房不远。张彦路过之时,发现主卧那边还亮着灯火,想来,刘大娘夫妇应该还没睡下。 解决完内急后,又径直往主卧的方向走去。 这当然不是基于偷窥的龌蹉心思,此去乃是为了向对方抗议,争取一间客房来自己睡!但在临近房门时,他又无奈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间点,说不准正是人夫妻郭伦之时。 这么贸然跑上前去,万一真不小心听到看到些什么,那就特别尴尬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屋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听得刘大娘那大嗓门说道:“这个臭小子,装的什么正人君子?老娘我就不信,今晚拿不下他!”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2章 刘大娘的算计 屋里,喝了个半醉的许大伯一听这话,当即瞪起眼睛道:“你这婆娘,瞧瞧这说得都什么话儿?什么叫你拿下他,也不怕让人给听去了,生出误会!” 刘氏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里有歧义。 但在丈夫面前,她可不愿示弱,便叉起了腰道:“你个糟老头子,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吃这种闲醋?这大半夜的,几个小子早都喝多睡下了,外头还有个鬼哩!” “”站在门外,莫名中枪的张彦再次无语,凌乱在风中。 正当此时,里头又传来刘大娘的奸笑声:“嘿,那小子酒量不挺好的么?鬼精鬼精的小家伙,还不照样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 张彦心说,难怪今晚的酒水味道有点怪,酒醒后还伴随着头脑发涨,敢情是被兑了高度酒呀玛德,只听说过往酒里兑水的,就没见过往黄汤里混白酒的! 心里那个气呀,却又不能发作。 作为一个了解科学的现代人,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大娘谈谈,以免她往后还老用这招对付自己。 长此以往,搞不好真会喝出什么问题来,他可不愿英年早逝 屋内,许伯开口道:“真不明白你图的啥!整日介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可好,竟把自家侄女变成了别人的小妾,亏不亏哟!” “你懂个啥?” 刘氏很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倒是想让小莲做正室来着,那小子死活不肯,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者说了,小莲那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偏就一眼相中了那小子,老娘我忍心棒打鸳鸯么?” “那也不能当妾呀” “我呸!当妾又咋的了?真要照你说的,嫁给东城那姓沈的小子,才叫糟蹋了呢!小莲跟着他过,可不得吃苦一辈子?” “沈家小哥儿也不差呀!至少,人老爹有个铺子,又是家中独子,你找那姓张的,也不见得有多好。” “你懂个屁!”刘大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力挺张彦道:“可别小瞧了那臭小子,人可厉害着呢!将来一旦中了举,咱家小莲哪怕做妾,大小不也是个如夫人么?” “净想美事儿!” “你还真别不信,我跟你说老头子,那小子可了不得,拜了咱衙里的李师爷为师傅呢!人李师爷可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有他在那教着,臭小子将来考个举人回来,也没甚好稀奇的。” “还有啊,臭小子精是精了些儿,人可不赖。小莲现在能跟着她,将来一旦他发达了,铁定不会亏待那丫头。” “那也还是大房有地位” “你话倒是说得轻巧,怎不见你给出出主意?” “要我说呢,软的不行,咱得来硬的!”许伯揪着颔下一撇半白的小胡子,气定神闲道:“官司打到大老爷跟前,不怕他不就范!” “可别——” 刘大娘赶忙劝阻,摇摇头道:“你不了解他的脾气。那小子最不经逼,一逼准急眼儿!当日你可没瞧见,他那翻脸的模样儿,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说着,她心有余悸道:“你也别小瞧了他,人心眼儿可多着呢,未必就能让咱得逞。纵是得逞了,又有什么用?你个老头子也不想想,咱要真那样做了,小莲再嫁过去,还有没有好日子过了?” 许伯细心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只好闷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就照老娘我的法子办!”刘氏斩钉截铁道:“等到过了今晚,他和小莲成就了好事,我就不信他心里不内疚!他这一内疚,指不定就把小莲给娶去当了正妻。毕竟徐家那边,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口头婚约罢了,当不得准的。” “那他若是执意要拿小莲做妾呢?” “那也没法子了,做妾又怎的了?有他这一份愧疚在,将来更是只会一心待小莲好,做不了那「陈世美」!再说咱家侄女,那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日子过得好了,来日若是再生下个儿子,不就母凭子贵了么!” “” 张彦很想进去告诉她,站在心理学的角度上讲,男人的第一个女人,或许能够给他心里留下很大的烙印,但那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因为在处男之夜,男人于此道没有过经验,往往会显得笨拙无比。那么到了以后,心里就会下意识的避开这个见证他成长的女人 看看历朝历代的那些皇帝,哪一个的童子身是给了皇后的? 那些陪他度过初夜的女人,运气好的,或许还能得个妃嫔的位分,运气不好的,连个位分都没有。 当然,其中也并非不存在个例,比如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万贞儿。成化皇帝为了她,把才立了一个月的皇后都给废了 在门前站了一小会,偷听到不少‘机密’,张彦自觉已不适合现身了。 正在这时,屋里的谈话也结束了。 只见得窗户上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半蹲下身子吹灭了烛火。紧接着,屋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家的,要不”刘大娘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委实让人难以想象,此刻她羞答答如小姑娘般的模样,“咱再生个小状元?”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生嘛?” “呸,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随后,里头就传出了少儿不宜的声音,羞得张彦拔腿就跑。 一一一一一一 回到房间,张彦又有些郁闷了,今晚到底该怎么睡? 正值秋末冬初,江南的气候虽算不上严寒,夜里也挺冻人的。 总不能,就在这桌前干坐一宿吧?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坐着坐着保准打瞌睡,继而着凉这年头,风寒也不是小事,一个不好,真会要人命的! 本就在外头站了半天,他现在身子也是冷得不行,哆哆嗦嗦的就钻回了被窝。 打眼一瞧睡熟了的小妮子,总觉得这么一睡下去,准会出事儿。万一,待会做了什么春梦,再趁着兴致把她给办了那就不太好了。 虽说已是内定的小媳妇,但她这小小年纪,实在让人下不去口,再长个三两岁还差不多心里沉沉一叹,张彦默默调转了个方向,与她头脚相对,打算就这么将就一宿。 或许,这也算是抵足而眠了吧? 说实话,他一直就整不明白,抵足而眠到底是个什么姿势。 电视上,三国里边演的是一人睡床头,一人睡床尾。可从文字上来理解,似乎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酒意未消,还要思考这么严肃深奥的问题,张彦不觉也沉沉睡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3章 身世之谜? 再一次醒过来时,小萝莉已然不知所踪。 张彦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还好,童子身还在。 天气有点冷,张彦不大愿意离开被窝。 更何况,他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正想着时,房门被人推开,小莲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进来了。 赖床的梦想破灭,张彦只好老实起身,在小妮子的服侍下进行洗漱。 对此,他早习以为常。先前同居一室,小妮子就是这么拿他当大少爷般侍候着,就差没动手帮他搓澡了 小莲放下盆子,先用个瓷碗舀出一碗水来,又取来竹制的简易牙刷,沾点清水,洒上特制牙粉,才递给张彦。 这么一套动作下来,倒是十分娴熟,可见她干这些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很多人误以为,古人的生活条件都特别差。比如最起码的上厕所,大便后都没有厕纸,缺少清洁用品,没有牙膏牙刷等等等等。 事实上,古人又不是蠢货,几千年发展下来,怎么可能连生活质量都得不到提高呢? 较早之时,古人擦屁股确实用的厕筹,俗称搅屎棍,材料大抵为木条c竹条。刷牙则用的手指或柳木枝,有条件的沾点青盐 但在宋元以后,人们的生活质量已得到改善,出现了手纸c牙刷c牙膏等物品。尽管相比起后世来说,还略有不如,却也不至于相差太多了。 当然了,这些东西其实不便宜。小老百姓虽然买得起,可如果对于卫生方面不甚讲究的人,一般也不舍得买。 不过大体上,还是有很多人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早养成了早晚刷牙c饭后洗漱的观念。 值得一提的是,现下的胰子皂确实很贵,普通家庭真的买不起。 张彦老早就发现了这个商机。只可惜,他一个文科生,动手能力属实不强,手工香皂的配方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殷勤等候在一旁的小萝莉,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可一直都拿人家当小丫鬟来使唤。偏偏这丫头也是真傻,被人如此对待,竟都毫无怨言,没被成功气跑 一番算计失效。 最终,他才不得不狠下心来,借机赶她离开。不想反把自己给套牢了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被人如此缠上,张彦除了认命,也别无他法了。 他忙着洗漱,小丫头则坐一旁百无聊赖的托腮看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时眨上一眨似乎,眼前这位大哥哥让她总也看不够似的。 见她模样实在可爱,张彦忍不住拿沾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小瑶鼻,笑道:“小丫头,想啥呢?” “啊——” 小妮子回过神来,小脸儿不禁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在想呀,张哥你一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爱干净哩!” “这你就不懂了吧?” 提起这个,不知为何,张彦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李文斌,不由笑道:“读书人呢,不光爱干净,有人甚至还喜欢涂脂抹粉c佩戴香囊呢。” “啊?”小莲瞪大了眼睛,明显不信,“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文人可不比那些不修边幅的莽汉,更骚包的都有。” 张彦心说,这还只是大明建国不久。 中晚期的个别文人,比女人都还在意外表形象,长得又细皮嫩肉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啧啧,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好男风。 事实上,他们那种小白脸儿,和女人又能有多大区别?或许也正因此,女扮男装才有了鱼目混珠的机会。 要不怎么说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呢? 张彦才刚提起李文斌不久,吃早饭时,那家伙就亲自登门来了为此,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小子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 他的行踪,真要有那么好打听的话,那么徐小娘子那边,莫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小莲的事情想至此,张彦一个头两个大,女人果然天生能给人带来麻烦! 他如今俨然已是许家侄女婿的身份,便借用了正堂,招待李文斌。 一进门儿,那小子就神色夸张地开始四处打量,嘴里啧啧有声,最终看向了张彦,打趣道:“了不得,了不得呀!你小子,几时有了这等好福气,攀上这样的好人家?” 张彦没好气道:“有话直说,再要胡言乱语,当心我关门放狗。” “别别别”李文斌赶忙摆手道:“开个玩笑而已,张兄你又何必如此较真。” 伸手请他落座,张彦正要亲自动手泡茶,不想小莲已然主动为他们送上了香茗,真就把自己给当成了小侍女。 这一来,李文斌神色更加讶然了,忍不住问道:“这便是昨日贡院外那婢女?” “什么婢女,是我未过门的侧室。”张彦翻了个白眼儿。 “居然还附送个侧室!”李文斌倒吸一口凉气,呐呐的道:“这许家,瞧着也不像大门户呀,竟有这么大手笔?” “” 张彦心知,他定是误会了什么,却也懒得再作解释,手指敲了敲座旁的茶案,道:“你今日登门而来,不会就是专程想打听这些八卦吧?” 尽管没有听过这么一个新鲜的词汇,但根据语境,李文斌也算是听懂了他的话。 登时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色道:“我今日过来,主要是想和你说些陈年旧事。”末了,又补充一句,“与你张家有关。” “噢?” 张彦顿时迷糊了。按说,曹坞李氏这样的大族,与他们张家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个地下,哪有可能产生交集? 可现在一听对方这口气,两家似乎还真有什么关联,要不他也不会特地来找自己,要说什么‘陈年旧事’了。 难道说,自己身上还隐藏着所谓的身世之谜? 换而言之,我马上就要摇身一变,成为世家子弟了真若如此,岂不意味着可以不用奋斗了? “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张彦一脸郑重地看着他道:“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你们李家失散多年的嫡子?现今,你们是否有意让我认祖归宗?” “” 李文斌无语,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还失散嫡子,认祖归宗,是不是还打算来个遗产继承? 外头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 见他反应,张彦便知道,自己的豪门梦算是彻底破灭了。心里不禁有些失望,但他仍是秉持着‘戏精一秒入戏’的原则,将表演进行了下去。 “不——” 张彦抱头痛哭,如同遭受到巨大的打击般,拼命摇头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我长得这么英俊,怎么可能不是你们李家的嫡子!这不可能”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4章 老爹的八卦 李文斌在座椅上凌乱了,忍不住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患有间歇性癔症? 真若如此,离他太近好像不安全他心里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以免被这失去理智的家伙给误伤。 不料,下一刻张彦就出戏了,一本正经的道:“说吧,你我两家之间,究竟有何前仇旧怨?” “仇怨倒谈不上” 李文斌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己都还未吐露太多,他就猜到了些事情当下,不由问道:“你如何知晓,李c张两家有过嫌隙?” “这还不简单?” 张彦哂笑道:“你那堂兄又不是蠢货,怎么可能单凭一些传闻,就断定是我在背后造他的谣,继而对我发难?”一想起李文翰那清高的嘴脸,他心里就有些不爽,不由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他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李文斌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沉默片刻,方才问道:“说起这造谣一事,当真不是你所为?” 张彦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斜睨了他一眼,明摆着是在说,你堂兄都知道不是我做的,你现在还问这个问题,岂不证明你是个蠢人? 李文斌有点受不了他这种鄙视的眼神,最终,只得讪讪一笑道:“我就知道,张兄有所为,有所不为。” 啧 这话细细一品,便可得出结论,这小子示弱的同时,也算是在变相夸赞我的品行了张彦欣然以受,又问:“你们李家,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张家的事?” “”李文斌无言以对,这人怎么总喜欢占据舆论制高点,我话都还未讲清楚呢,他就知道张家属于受害一方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 见识过了他那丰富的想象力,李文斌是一刻也不敢再多耽搁了,赶紧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对张彦讲了一遍。 张彦这才知道,敢情自家老爹身上,居然还隐藏着一个大八卦! 原来,当年的张良平,自打妻子过世后,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情况下,结识了一位温婉的女子,并互相看对了眼,可说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那姑娘出自曹坞李氏,而张良平只不过是个丧偶的穷酸秀才而已,如何配得上这等高门大户? 所以,俩人间的这桩姻缘,遭到了李氏全族人的反对。 张良平当然明白,自己攀不上这等高贵人家,心里已然准备放弃。可那姑娘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竟不顾族人反对,意图和他私奔 乍一听闻如此事迹,张彦心里都不得不佩服自家老爹的魅力了。 了不得呀! 想不到,自家老爹也是个风流才子呀,居然还有过这种传奇经历,能让一个诗礼传家的女子为他不顾一切 这在当下而言,简直就是藐视礼法! 千万不要小看私奔这种事情,它确实不为世俗所容。 尽管类似的桥段,常见于才子佳人词话小说中,被一些文人大肆编造书写,可真敢付诸实际行动的人,可谓是几近于无。男女私奔,一旦被人抓到,女方将会受到千夫所指,被视为失了妇德;男方则会被押送官府,依律重罚。 好在,李家当年也没把事情给做绝,成功阻止了俩人私奔的举动后,经过那姑娘的一再求情,并立誓不再与张良平相见,李氏族人才算是放了自家老爹一马。 想至此,张彦忍不住看向李文斌,不无八卦地问道:“我爹真有如此魅力?” “魅力?”李文斌不明所以。 “大意就是对女子的吸引力。”张彦摆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算是罢。”李文斌摇了摇头,神色中竟是带着丝丝向往,“别人我不知道,但我那姑母,当年的确是对令尊死心塌地” “啧他一个老男人,为何桃花运也如此之盛?”张彦大为感慨,转而又是想到,似乎,老爹走时也才刚满三十岁! 难怪啊,男人三十一枝花 李文斌在一旁看着,对他这种言行很是难以理解,就没见有人敢这样八卦自家亡父的! “唔?”徒然间,张彦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假设当年让他们私奔成功,自己和妹妹又该怎么办? 见其忽然皱起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李文斌就知道,他终于想到了这点,不无幸灾乐祸的道:“据我所知,令尊当年已然做好打算,欲把一双儿女托付给其妻兄,也就是你舅舅代为照看。” “” 玛德,果然是重色轻子张彦郁闷得想要吐血,这个不负责任的老爹,看来也是管生不管养啊!做人怎能这样? “哼!现在你该知道,不是我李家有负于你了吧?” “嘁——”张彦对此十分不屑,“你们那等家族,什么腌臜事做不出来?为了你们全族人的清誉,怕是早逼得那姑娘自尽,以全妇节了罢?” “你”李文斌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怒道:“你怎可如此诽谤我李家!” “怎么,我说错了不成?” 张彦自诩见多识广,加之同情那女子的遭遇,此刻说话也格外不留情面,一针见血地批判道:“你们这些个所谓的书香世家,一贯以卫道士自任,只会吟诗骂别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不知反思自身的食古不化,简直愚昧可笑!” 你道那《列女传》里的烈女故事怎么来的? 那些被后世追捧的贞洁烈女,固然不排除她们之中有一部分自愿殉节守节者。可同样也有不少人,可能是为舆论所迫,最终不得不为自己的‘失贞’而殉节 海瑞逼死自家女儿的故事,虽说只是野史讹传,同类事件却在历史上发生过不少,不见得都是假的。 而那些没有被记载下来的,会不会更多? 李文斌这回也是真坐不住了,被人如此辱骂自家门风,换了谁人都接受不了。 尽管张彦所说并非事实,却也着实说中了某些读书人的无耻心思。偏偏,他们李氏一族中,这样的人并不少 他当即翻脸,激动得语无伦次,指着对方破口大骂:“你这厮,怎可如此胡言乱语,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的反应告诉我,什么叫做恼羞成怒。”张彦异常冷静地看着他。 “你” 李文斌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混蛋,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一肚子闷气无可发泄,他只能是重重一拍桌案,怒声道:“道歉,你必须向我赔礼道歉!否则,咱们就此恩断义绝!” 张彦自然看得出来,他那一脸的决绝之色,根本不会有假。想了想,自己言语之间,委实过分了些,道歉也是应该的。 “成!只要我方才所言,并非事实,你们的确没有逼死那姑娘,那我愿意向你道歉。” “好!”李文斌做了几次深呼吸,强压下心中怒火,这才徐徐开口道:“我那姑母还活着。现在,你必须给我道歉!”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5章 东窗事发了 看着眼前得意且激动的李文斌,张彦心说,这人该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赔礼道歉这种事,不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简单? 只有小孩子才在意这个c相信这个,并且对方伤害过自己,又诚心道了歉后,他也愿意尽释前嫌c和好如初 不过这样也好,说明眼前这小子也是个有度量的,不会斤斤计较。 既然他只需要一个道歉,那咱就道歉吧 把那仍旧有些气呼呼的小年青给送走后,张彦独自坐在厅内,捧着茶盏陷入了沉思。 李文斌的来意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想张彦和他李家的冲突加剧,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说起来,当年之事,双方都有责任。 与其等到最后再为张彦所得知,倒不如现在就主动告知他实情。 他们李家毕竟只是科举世家,不是一方恶霸,干不出一言不合,就把对手给弄死的举动来。他又深知张彦的性子,一旦动怒,搞不好真要针对李家来个口诛笔伐。 文人的笔杆子,万万不可小觑。 看看张彦以前作的那些个诗词,笔锋之犀利,也是可想而知的。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是个出了名的狂生,身后可不知还有多少追随者呢。 李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别的都不怕,就怕被人抹黑攻讦。 站在朋友的角度上来说,李文斌也不希望张彦站到他的对立面。 当然了,他们这样的世家,背后的能量同样也不小,不见得真会怕了张彦。他只是不希望双方因为一点过往小事,又闹出什么大的矛盾来。 故而,本着和气生财的想法,才亲自登门,把当年的一切都告诉了张彦。 不过他当时年纪还小,事情也多是从家中长辈那儿听来的,详情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那姑母最终选择了常伴青灯,吃斋念佛 也是从他的口中,张彦才了解到,其堂兄李文翰,为何比他踏入科场的时间还晚。那个孤傲清高的家伙,之前一直都在闭门苦读,此次入场考试,为的其实是一鸣惊人,连夺小三元。 依着那臭屁家伙的本性,其实也是不屑于玩什么暗箱操作的。他所想要的,乃是堂堂正正,依靠自身才学来考中案首。 可惜,科场之上的意外太多。 李家人怕他深受打击,族中长辈又一心想要出个秀才来延续传承,因而不顾其反对,私下拜访了卢知县 说到县试,眼下还未到放榜之时。 一般来说,考官阅看完所有试卷,排定名次,最快也要考完以后的第三天了。 为了争这小小案首,可说是经历了一波三折。眼下看似十拿九稳,但谁也不敢保证,期间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张彦昨天已经答应了刘大娘,这段时间都暂时在她家住下,反正自己现在也无处可去。趁着还有些时间,他便出门一趟,去与侯三的小弟碰头。 县试发榜前,相关人员都不得离开考场。 侯三作为一名捕役副手,自然也得留在考场内。所以之前的造谣,其实都是他安排了几名心腹小弟去办的。 来到侯三在县衙外所租住的班房,张彦上前扣响了门扉。不多时,就有一帮闲从里边打开了门,露出个獐头鼠目的脑袋来。 张彦一瞧这人的模样,心说不愧是物以类聚c人以群分,侯三所收的这些个小弟,果然都和他一个德性,长得都差不多。 既然是做小弟,那当然得有小弟的觉悟。 侯三喊他张哥,其手下便跟着喊一句张大哥,甚至直接喊大哥每每听到这种称呼,张彦都会生出错觉,感觉自己像是在混社团,是个瓢把子一样。 从这帮闲的口中,倒也了解到了这两日的一些情况。 总的来说,还算相安无事,就是自己昨日面试的经历,竟然不胫而走,形成了多个版本的传奇故事,早在坊间传扬开了。 有人说,张雅吏乃是天上文曲下凡,知县大老爷记恨先前之事,对他百般刁难,所出的考题却都被他一一答了上来。到得最后,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劈下一道天雷来警示卢知县 还有人说,曹坞李家三郎,在考场上百般嘲笑张彦,说他出身低微,没有真才实学。交卷时碰了面,还故意出了个对子来为难他。 结果,张彦大发神威,一言点化了贡院荷花池内的鲤鱼,当众腾云驾雾而去 总之,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有,传起来要多离谱就有多离谱。与其说是传奇,倒不如说是神话故事更合适。 张彦当然明白,自己被过分神话的原因。 老百姓的这种心理,其实不难理解,无非是更乐意见到草根阶层出头的励志故事罢了。 相比起李文翰这样的高门大户子弟,他这种穷苦人家出身的少年,显然更容易受到群众的拥戴。自己当时想到破题那一幕,又比较富有传奇色彩,被大加渲染也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情况,当然是比较喜人的,舆论终归是倒向了他这一边。 如此一来,等到放榜当天,自己被定为案首的话,也不会存在多少争议了。 离开侯三的班房,又在外头随意逛了逛,张彦才回去吃午饭。吃过饭后,有些无所事事,干脆偷懒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黄昏之前,有人上门送了封信。 来人什么都没说,只让开门的小莲转交书信,便转身离开了。 张彦拆开信件一看,登时感到头皮发麻,连带着后背也有些凉飕飕的。给他写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小娘子 果然,东窗事发了! 整一张信纸上,只有两列清秀的小字——午时三刻长生殿,你若无心我便休! “???” 他一脸问号,心说这是什么意思,看不懂怎么办? 一个个把字给拆开来,倒是每个都能看懂,关键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后,就让人有些无法理解了。午时三刻是标准的砍头时间,而那长生殿,则象征着杨贵妃和唐明皇的爱情 “啪——” 张彦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想那么多干嘛? 不懂就开房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6章 佳人有约 开房是不可能开房的 一个处理不好,这辈子都别想和徐小娘子开房了。 很明显,小娘子已然通过自己入住许家的行为,知晓了小莲的存在。 关于这一点,无论是从那饱含杀意的‘午时三刻长生殿’,还是那语带决绝的‘你若无心我便休’当中,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想至此,张彦忍不住心怀恶意的揣测,或许,这也是刘大娘留下自己作客的心思之一?果然是心机深沉,歹毒莫测,阴暗狡诈,防不胜防 转而,他又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这才来到大明朝多久,怎么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时人的观念给同化了?难道说,自己已然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人? 不然的话,以他这样一个红旗下成长起来的大好青年,怎会视纳妾为寻常小事? 如今纳了个小,被未婚妻发现后,非但没有感到任何的心虚,反还理直气壮的把责任给推了出去。 这不正是渣男惯用的思维模式么! 明明是自己和人姑娘牵扯不清,才惹出了后面那么多麻烦来,现在又怪起了刘大娘的险恶用心,这却是何道理?也不想想,如果当初能够拒绝得干脆利落一点,何至于闹到今天这难以收拾的局面! 都怪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对人荼毒太深张彦开始进行自我批判。 吃过晚饭,不觉又来到了准备睡觉的时间。为此,他正式对刘大娘提出抗议,坚决表示,一定要有自己的下榻单间。 对于这种无礼要求,刘大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的原话是,男人向来没有自己的卧房,要么睡在大房,要么留宿二房,要么将就一些,到书房里的小榻上休息。 张彦当即接话,小塌亦可! 随即,刘氏又道:“书房那边,只有一套夏天用的衾褥。夜间天凉,你若不怕冻着,大可自便。”话落不再搭理张彦,转身离去。 “” 望着她的背影,张彦恨恨的想,商贾之家,果然不懂待客之道,对人失礼至极腹诽完后,别无他法,只得乖乖滚回了小莲的房间。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天明。 吃过早饭,便从许家铺子里借来了车马,准备回乡一趟。 既然佳人有约,张彦心里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尽管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他仍未琢磨透彻,但可以肯定的是,人家确实对他发出了邀请,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午时三刻,正是约好的时间。 昨天送出的书信,既未明说日期,那就只会是今天了。至于长生殿这么一个地点,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指的就是后山上那座爱晚亭了。 麻溪两村的后山,说白了,就是座小小的山坡而已。只不过,这座小山倚靠着觉海山,人们便一贯以觉海称之。 觉海山,因其状若牛,故而土名又叫牛头山。 三十多里路程,其间又伴有崎岖难行的山道,依靠步行的话,没有一个半时辰的功夫,那是绝对到达不了的,这还是在急着赶路的情况下。 好在,许家近来为了进货方便,特意添置了一辆崭新的骡车,倒让他给借用了。 这年头,马匹属于朝廷征用物资,民间即便是有买卖,价格肯定也不低。 骡子则是杂交品种,其状似马,又遗传了驴的特有耐力,因而深受时人所钟爱,常会作为拉车首选牲畜。 其实在更早的时期,骡子也是珍贵物种,专供王公贵戚赏玩所用。本朝大量繁殖以后,才开始逐渐普及,成为大户之家的代步工具。 闲话不提,却说张彦借用了骡车代步后,只用了不足半个时辰就到达了目的地。此时,距离约好的午时三刻,还有将近一个时辰。 远远望着那座孤零零立在山上的小亭,周边空无一人,早已没了前些日子游人如织的盛况。 想想也是,这座亭子,虽然因着他的名气而为世人知晓,但也确实没什么值得浏览的地方,等到那股劲头一过,自然也就备受冷清了。 终究,还是自己的名气不够大啊!张彦心里默默想道。 不过这样也好,约会可以不被人打扰,正求之不得呢。 来到亭前,看着几近一尘不染的地面,以及那干干净净,不见结有任何蛛网的梁顶,张彦便可猜出,这亭子时常有人过来,并每日进行打扫 这么一想,心里不由更虚了几分,最后忍不住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丫的,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渣的男人! 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有人刚好瞧见了这一幕。 “小姐你瞧,我早说过了吧,他一定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儿!”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月瑛身边那古灵精怪的小丫鬟秀儿。 此刻的徐月瑛,贝齿紧紧薄着薄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亭中那道身影。良久,才半是责怪,半是心疼地开口道:“也许他也是有苦衷的罢。” “哎呀小姐!你怎么到了这时候,还在为他辩解?” 秀儿急得直跳脚,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车驾,“喏,你瞧,那便是他负了你的铁证!” 一看到那辆崭新的车子,徐月瑛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张了张口,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很想为张彦再辩解几句,心里却又十分明白,所有的理由和借口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或许,他们之间,缘分已尽了吧 “小姐,您别再犹豫了!”秀儿再次出声道:“是他先负了你。咱们这就上去,与他一刀两断,恩断情绝!” 最终,在秀儿的目光鼓励下,徐月瑛缓缓迈开步子,朝那小亭走去。 秀儿本想跟着,但是想了一想,还是作罢。这种时候,她作为一个婢女,总不好插手太过,只能任由小姐自己去当面说清楚。 小丫头蹲在原地,两手托腮,静观事态发展。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有些不淡定了。 只见自家小姐话都还没说上两句,就先掉起了眼泪,然后然后那个混蛋就趁机占人便宜,手都直接摸到小姐脸上了,简直太可恶了! 她气得腮帮鼓起,真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踹死那个王八蛋。 可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反正,过了今日,她就再也不用时刻见到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正自看得入神,身后兀然传来几道脚步声,惊得她立马回过头去,却见是跟随张彦而来的车夫,年纪看着倒和自己差不多大。 小伙子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跟她搭话道:“这位姐儿可是徐家人?” 秀儿不耐烦地冲他一摆手道:“走开啦,关你什么事儿!” “这个”小伙子很是局促,却又不愿放弃,没话找话道:“我,我也是附近乡里人,说来与你也算同乡” “那又怎样?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被小丫头给怼得没了脾气,小伙子也识相的闭了嘴。 正当此时,秀儿忽的惊叫一声道:“哎呀!他他他他他他竟敢非礼我家小姐!”说着便跳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前冲去,却让身侧的小伙子给拦了下来。 这自然得益于张彦先前的吩咐。 否则让这小丫头一搅和,今天非得砸锅不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7章 你做大,她做小! “你拦着我干啥” 秀儿叫嚷了两声后,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们原本就是一伙儿的,我跟你拼了!” 她这么一个小身子,若论力气,当然比不得常年赶车的小伙子。 不过,对方显然也不敢真伤了她,只一个劲儿的躲着她的张牙舞爪,但拉着她的那一只手,却是怎么都不肯放。 纠缠了一会儿,小丫头似乎也是累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嘴里哭哭啼啼地骂道:“你们这些坏蛋!欺负两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敢不敢让我回去叫家丁来” “” 小伙子闷不做声,却也是真不敢把手松开。 要不是看在那一两银子的份上,他才不敢跟着张彦做这种危险的事,徐家人可不那么好惹。 眼见小丫头仍在骂个不停,小伙子忍不住朝张彦那边看了一眼,登时脸色一喜:“你瞧——” 秀儿下意识的一抬头,就见到了让她很是无法理解的一幕,原本还在张彦怀里挣扎个不停的徐小娘子,此刻已然安分了下来,甚至连头都枕到了对方肩膀上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车夫顿时乐了,顺势松开了她的小手腕,嘴里不忘吹嘘道:“我们这位张哥儿,本事可大着呢!城里人人都在传,说他是那星君老爷下凡,就连我家主母,都对他甚是欣赏。” 秀儿闻言,很是不服气地撇嘴道:“哼,不过是懂得几句花言巧语罢了!” 事实上,徐月瑛老早就听到了秀儿的呼喊,可她当时也不知怎的,只被张彦温言软语的几句话一哄,就晕乎乎的不知东南西北了。最后更是莫名其妙的躺到了对方怀里,表现得格外温顺。 为此,她心里羞臊不已,一颗芳心有如小鹿乱撞,直到现在都还未平稳下来。 她不敢去看秀儿那边,只好一直就这么盯着张彦的侧脸看,心里忍不住的想,这样靠着也挺舒服的,若是时间能够静止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张彦那令人讨厌的促狭声音又响起了:“虽然我很英俊,但你这样盯着我看久了,我也会感到害羞的。” “呸,谁看你了。” 徐月瑛轻啐一口,作势挣扎着就要起身。不料就在此时,张彦忽然低下头来,霸道而不失温柔地吻上了她的樱唇。 “嗯” 徐小娘子躲之不及,惊得一下就闭上了双眸,芳心彻底沦陷 良久,唇分。 张彦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轻声笑道:“好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张家的人了!”说着,又一本正经地开始了胡说八道,“记住了,作为我张家的媳妇,一定要谨守三从四德,做到五讲四美三热爱,妇女撑起半边天” “吓?” 许是觉得他话语太过新鲜,徐月瑛一时都忘了他是在调戏自己,愣愣地问道:“何谓五讲四美?三热爱又是什么?” “这个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噢。”徐小娘子很不满意地嘟了嘟嘴。 张彦见状,作势又要再亲,吓得她立马跳开了。大庭广众下,可不敢任由张彦一而再再而三的非礼轻薄,这要传了出去还得了? 随即,她又记起心中的疙瘩,忍不住问道:“那许家的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彦心说,女人果然记性很好,都这会儿了,她竟还能想起如此关键的问题想了想,便换上一副霸道总裁的口吻道:“你做大,她做小!” “哼——” 她轻哼一声,恨恨瞪了张彦一眼,却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事实上,当下男子纳妾之风极盛。 莫说达官贵人,便是寻常的商贾之家c公门胥吏,只要有点身份地位的,家里多半都会纳有侧室的。出于女人的小心眼,或许会为此感到不忿,却也不至于生出太大的抗拒心理,她们对此早都习以为常了。 起初她还以为,张彦是要狠心抛下自己,娶那女子为妻,这令徐小娘子很是伤心难过了好一阵。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岔了 转而,招手唤来丫鬟,吩咐她下山去拿些吃食不光张彦空着肚子,徐小娘子自己也未及吃过午饭,就急着上山来了。 回过身来,看着张彦,似是又想到了刚才那羞人的情景,她脸儿不禁又是一红,赶忙移开目光,垂首来到亭中坐下,没话找话道:“你看这亭子如何?” “唔”张彦故作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小亭,笑赞道:“不错不错,一看就是出自我家娘子的手笔,没得挑!” “讨厌!”徐小娘子娇嗔一声。 “就是缺少了一副楹联” 张彦自顾琢磨着,片刻后,张口吟诵道:“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末了,看向她道:“就以此对为联罢。” 徐小娘子轻轻点头,轻启樱唇,细细品读一遍,一双眸子愈显明亮,可见她对这幅楹联也很满意。沉默片刻,有些不舍地开口道:“不日,我将要去省城了。” “唔?”张彦心头一紧,忙问道:“去杭州做什么?不回来了?” “我爹打算与人合伙,去那边做生意。” “你也得跟着?” “我们家,整个都要搬过去。” “杭州”张彦沉吟着道:“路途倒也不算太远,去便去罢。” 见他如此轻松随意之态,徐月瑛心里不由一沉,脱口道:“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好离你远远的?” “呃——” 张彦一时倒是忘了,古人和他毕竟观念不同,从萧山到杭州的距离,确实也算是比较遥远的了。 要知道,大部分的老百姓,一辈子都没离家百里过。 “放心吧!等我拿下此科案首,考中秀才后,一定登门提亲,把你给娶回来。”张彦牵起她一只白嫩的素手,深情款款的承诺道。 “真的?”徐月瑛心里一喜,转而,又面带愁容道:“秀才可不容易考” 对此,张彦却是信心满满,昂首道:“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好,我等你!”徐月瑛想了想,不忘叮嘱道:“如若考得不顺利,也莫忘了来看我,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功名的。” “这么不相信你家夫君的本事。”张彦摇头失笑,继而豪情万丈道:“好吧,就算没有功名在手,我也养得起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8章 一吻定姻缘 被他说得情动,徐小娘子解下腰间所佩香囊,郑重地放到了他手里。 张彦见状,不禁信口吟道:“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眼见她被羞得埋下了螓首,便取过香囊,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徐月瑛见状,急声道:“不可!” “有何不可?” “女子香囊,怎好轻示于人你这样带着,会被人笑话的。” “就这样带着吧。正好教人知道,我已名草有主。”张彦一脸坏笑地看着她道:“我清风两袖,身无他物,看来也只好来个一吻定情了。” 原本听着前半句,徐月瑛心里还觉得格外甜蜜,这后半句话一出,她顿时又面带娇羞地嗔道:“你个无赖!” 说罢,一双素手在张彦腰侧狠狠掐了一记。 吃痛之下,张彦惊叫一声,嘴上却仍不忘占她便宜:“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彪悍,竟欲谋杀亲夫!” 与此同时,探手一抓,便握住了那只素腕,再顺势一带,徐月瑛便整个身子都跌了过来,被他紧紧揽入怀中,俯身又是一吻,印在了那张红艳艳的小嘴上。 初尝滋味的徐月瑛,哪经得他这般逗弄,早被撩拨得身酥体软,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是任其轻薄了。 可惜,他深知当下礼教规矩甚严,终是不敢轻越雷池,更进一步,拿眼前佳人就地正法的事实上,他撩拨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头火起? 深刻体会到了童子身的敏感后,他也担心玩火,很快便放开了怀里的娇躯。 探手入怀,取出一只新买的木簪子,心里不由沉沉一叹。 张彦呀张彦,你何以落魄至斯?买不起玉制的簪子,普通银制的也成啊,破木簪子你也拿得出手? 丢不丢人呐! 徐月瑛似是也看出了他的窘迫,见其迟迟未有送出的举动,心里倒是比他还要着急,劈手便夺过了木簪,笑逐颜开道:“好漂亮的簪子,送给我的?” 张彦闷闷的一点头。 却见她下一刻就换下了头上原本戴着的玉簪,把那破木簪子插了上去,嘴上不忘问上一句:“好看吗?” 她今日梳了个江南最为时兴的桃心髻,头顶呈扁圆形,看着恍若结了个小桃心,髻顶饰以花朵,衬得一张俏脸更显甜美。 见此,张彦本想应时应景的念上一句‘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想了想,终是觉得自己那木簪子实当不得‘金箔’二字,这才作罢。 女为悦己者容。 看着徐小娘子那略带紧张的可爱模样,他不觉笑出声来,由衷赞道:“美若天仙。” “惯会花言巧语。”徐月瑛白他一眼,薄嗔道:“可不知凭此哄骗了多少姑娘。” “我倒想多骗几个。”张彦沉沉一叹,故作垂头丧气貌,摇头道:“可惜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姑娘也不大好骗了,只有一个傻乎乎的姐儿,让我骗到了手。” “你” 徐小娘子气咻咻地直扑上来,一双粉拳有如雨点般砸落在他胸膛。 笑闹一阵,远远见得秀儿已然提着食盒,正往这边走来,俩人这才安分了许多。 一一一一一一 回到许宅,仍是小莲一人看家,许伯与刘大娘都还未回来。 小丫头眼尖得很,打眼就瞧见了张彦腰间的女式香囊,情知必是外头姑娘所送。再一联想到昨日徐家人送来的书信,她已然猜到张彦这是见谁去了,神情不由一黯。 以张彦的眼力,自是看出了小妮子心中的失落,心下也不由暗暗一叹,对她笑道:“小莲,你一人在家待着,是否觉得烦闷了?要不,明日张哥带你出去逛逛?” 听得这话,小莲脸上的颓然一扫而空,展颜笑道:“好啊!” “想去哪里?” “老岳庙。” “唔?”张彦奇道:“眼下既非香期,又未逢庙会,去东岳庙干啥?” “去”小莲嗫嚅着道:“去还愿呀。” “还愿?”这下张彦更是好奇了,不无八卦地问道:“你几时跑去烧香祈愿过了?求的什么愿呀,求婚姻,还是求子嗣?” 小妮子顿时羞红了脸,急道:“哪有!” “那你求的什么愿?” “小莲是为张哥求的” “为我所求?”张彦大感惊奇,继而恍然大悟:“莫不是求我中榜?” 眼见她略带羞赧的点头,张彦不禁笑道:“傻丫头,这有甚可求的?区区县试而已。”转而又说,“就算是为我许愿,祈求县试登榜,明日也才发榜吧?你又如何得知,东岳帝君显灵了不曾?” “我都听人说了,前日考场里头,大老爷当面试你,已然允诺让你中榜了。” “” 张彦无语,果然,县试的封院制度,根本就是形同虚设,有如纸糊的一般。这都还没发案呢,考场里的消息就往外传开了,让人说什么才好? 面对预定小妾那希冀的目光,张大老爷只好拍板道:“好罢,明日一早,咱们就去还愿。” 当夜,张彦再次无奈地与自家小妾同塌而眠,却什么也未干成,甚至就连裸睡的习惯都被他暂时摒弃了。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天明,俩人借用了许家的车马,去往东岳庙还愿。 老实说,东岳大帝好像不管科考文运,小莲这属于拜错神了,应该去魁星庙才对。再不然,也得拜文曲c文昌帝君然而,小丫头却不大懂这些。于她而言,只要是神,拜了总会有用的。 萧山县境的东岳庙,其实就建于觉海山巅,距离临浦乡也不远。 张彦本是不怎么相信鬼神的。 但入乡随俗,只当陪着小莲出来游玩一番,顺便办件小事。因为李文斌说过,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后妈的女人,也在这一带‘修行’。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痴情女子在心死之后,所做下的一种无奈选择。 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李家人也实在忒狠心了些,一个棒打鸳鸯下,使得一位女子斩断尘缘c遁入空门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落得如此境地,又何尝不算是一种幸运?想想自家老爹,被人活活烧死,当年她要真嫁到张家来,也只能是跟着受苦罢了。 现在,心仪的人已经不在,她又何苦空守着这一段旧日的情缘呢? 张彦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当面劝劝她,趁早还俗嫁人算了。 昨日陪了未婚妻一天,委实无法抽身去办这件不太重要的事,所以才没去找那位姑娘。正好,今天又带着小莲上山去还愿,倒可顺道过去拜访了。 不得不说,作为宁绍地区最著名的一座庙宇,东岳庙的香火还是挺旺盛的。路上,不时能见到许多上山的香客,不少还操着外乡人的口音,显是慕名而来。 这时代,当然也有官话,即官方标准用语,类似于后世的普通话。但在本乡本土,人们的交流仍是以乡音为主。 也唯有读书人,才会不时采用官话交流。 起初的山道,尚可容车马通行,临近半山腰时,已然没有轨道可走了。山路又实在崎岖难行,没有车道的情况下,普通的骡马想要拉车爬上去,还是十分艰难的。 最后,张彦只得舍下车子,带着小莲徒步登山。 俩人拾级而上,正走着,前方突然跑下来一个年约五旬的老道士,盯着张彦的脸就是一顿猛瞧,弄得他很是莫名其妙。 再一细细打量对方行头,张彦便明白了。 敢情遇到了个神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89章 小心无大错 眼前这老头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随身带着面用作招牌的白布幡子,上书一个大大的‘相’字,任谁都能一眼瞧出他的身份。 不待他发话,张彦先发制人,已然笑眯眯的开口道:“老先生,我观你根骨极佳,是个修仙的好料子,只要得其法门而入,刻苦修炼,来日必可白日飞升。我这有本不世心法,名为「如来神掌」。与你也算有缘,三两银子卖你如何?” “” 老道人显然为这话所惊到了,到嘴的话都生生咽了下去。只见他张了张口,愣是啥都没说出口估计也是忘词儿了。 想必,此刻他心里一定在想,嗬,遇着同行了! 小莲对此更是目瞪口呆,压根就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眼见那道人还未反应过来,张彦拽起小莲即走,他生平最烦让这种人给缠上。说白了,这一类江湖术士,和保险c推销等职业非常相似。 他们卖你‘商品’之前,往往都要连恐带吓一番,美其名曰‘制造需求’,引你入彀之后,不怕你不肯为此花钱当然,骗子也多半是这么干的。 “嘿,小兄弟,你别走啊——” 老道人赶紧追了上来,拽住张彦胳膊,很是郁闷的说道:“我说你这小兄弟,话都还未讲清楚,怎就急着走了呢?” “有啥可说的?”张彦没好气地回道:“算命你找别人去,我不信这个。” “你不信,那你跑来拜的哪门子神仙?” “谁说我是过来拜神的?”张彦白眼一翻,满是不屑道:“这觉海山又不是用来专供神仙的,我来参观游览,有何不可?” “得!可你方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拿你当神棍。”张彦直言道。 “你”老道士也被气乐了,不由问道:“你不信命数?” “我只晓得「三分天定,七分人为」,人力定可胜天。” “口气倒是不小。”老道哂笑:“那你可知,此话乃是出于我命算之门?” “管它出自哪门哪派,合了我心意就用。”张彦蛮不讲理的说道。 “你这小子,会不会说几句好听的?” “会。”张彦很是认真地点头道:“但不是对你。”言外之意是,想让我拍马奉承,你还轮不上号,老子大腿多着呢,你哪有那资格? 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小子,懂不懂得尊老爱幼老道这下真被气坏了,气急之下,不由冲他吹胡子瞪眼道:“你将要大祸临头了!” 又来这一套张彦心说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眼前这老道一看就没什么本事,忽悠的功夫远未到家呢,张彦便也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抬步便走。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声音:“你原本已经死了。” 乍听这话,张彦悚然一惊,迅速回过身道:“你这老道,可莫要装神弄鬼,小爷我没那么好糊弄!” “是么?”老道咧嘴一笑,“你若真是不信,怎会如此紧张?” “我紧张?哈——”张彦故作不屑,却已有些色厉内荏,勉强撑起气势道:“我紧张什么了我?莫名其妙!”说罢,不敢再多做停留,拉着小莲迅速离开。 望着他那略显慌张的背影逐渐远去,老道人摇头失笑,捋须自语道:“也罢,看着应是逢凶化吉的征兆,老道我就不赚你这点小钱了。” 一一一一一一 走出很远后,张彦仍有些惊魂未定。 心里始终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看出自己身上有问题的。莫非他真不是什么江湖术士,而是位入世的道门高人?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这毕竟不是小说,而是现实世界啊! 再说了,他要真有那么厉害,不早飞升成仙了? “张哥儿,那人一看就是个骗子,要不,咱们拿他见官去罢!”小莲有些愤愤地道。 “见官?没必要吧”张彦很是不明所以,对她此刻的情绪感到莫名其妙,“按说,他也没骗到咱们,你怎就急眼儿了?” “哼,他不单胡说八道,还要咒说你死了!” “咱不理他就是。”张彦汗颜。女人果然都很小心眼儿,尤其是在她们最在乎的事情上,根本不容许他人有任何的触犯。 来到山上庙里,先是投了点香火钱,走过场般的陪同小莲上了香,而后又在老岳庙里随意逛了逛,之后便往山下去了。 说起来,他身上那点银钱早花光了,现下侯三又被关在贡院考场里,一时也不找不到人借要不,也不至于连根银簪子都买不起。 好在徐小娘子善解人意,察觉到这一点后,又接济了他一些。张彦心说,这软饭还挺好吃的 路上,找了好几个当地人打听,才算是弄清楚了慈心庵的所在,很快便寻到了具体的位置。 看着前方不远处那略显简陋的庵堂小门,张彦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李家姑娘出家的地方。再怎么着,也该选个好点的去处吧?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老早就听说,大明朝的官方度牒十分难得,轻易不予颁发的。尤其是对尼姑,出家年龄初时规定为年满四十,后又改为五十九岁。 但寺庙宫观里的管理却不甚严格,基本上,只要你交钱就给剃度。 这一来,民间这类和尚道士尼姑就不大好管理了。他们多半是没有度牒出家的,跟瞒报户口的性质差不多,放在老百姓当中就叫‘黑户’。 由此,也产生了诸多问题。 比方说,时常会有和尚c尼姑犯戒的传言出现,一些不规范的庵堂里边,指不定有多呢。普通少年一旦误入,搞不好就是个‘牡丹花下死’的局面。 也正因此,才会出现一个与‘扬州瘦马’齐名的粉派,名为‘泰山姑子’。 尽管泰山姑子出于北地,江南也不见得会少了这种现象,春心萌动的尼姑还是挺多的。要不,尼姑也不会被列为‘三姑六婆’之一了。 艳福可不是那么好享的,一个不好,就得殒命在姑子们的肚皮上。 张彦觉得,自己这小身板应付一两个不正经的尼姑还成,多了怕是吃不消 为免出现意外,他多留了个心眼儿,让小莲在外头帮着望风,一脸郑重的嘱咐道:“半个时辰后,我若是还未出来,你就赶紧回去,找到侯三来救我” “切记,莫要胡乱往里闯!” 张彦如临大敌,也不管小丫头那一头雾水的懵懂模样,又把班房的地址说了一遍,便让她远远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以免让人发现。 一切安排妥当。 之后,张彦如同要闯龙潭虎穴般,上前叩响了门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0章 新鲜出炉的案首 话分两头,却说今日已然到了县考的放榜时间。 午时一到,按照惯例,贡院门口将贴出一张长案,上面会写所有被取中的考生名单。 按说这种童生小考,放榜之后,都是要考生自己去看榜的,只有达到乡试那样级别的考试,才会有专差前去报喜,讨些赏钱。 但耐不住江南市侩风气太重,每当放榜,总有人前往各家去报喜,以赚取外快。 这一现象发展到后来,报喜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小小的县试,竟出现了二报c三报c四报主人家也不傻,过个小小的县试,连正经童生都算不上,这要个个都打赏,岂不亏大发了? 可要不给的话似乎又不太说得过去,毕竟人家好心好意来为你报喜,总得有所表示吧? 后来大家都学聪明了,先到者给予最丰厚的赏钱,之后的二报三报,通通只用二三文钱打发,多的子儿一个没有。 这一来,报头喜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想要捞外快,便只能抢夺这个机会。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县里那帮衙差为了争夺报喜,最终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提前报喜,比发案时间还要更早些! 所以,每到放榜当天,几乎就在贡院张榜的同一时间里,差役们已然赶到了中榜考生的家里 要捞这种偏门财,讲究的就是一个消息灵通。 这一点,礼房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六房书吏自持身份,往往不屑于去干这种跑腿的活计,于是便让白役们得了便宜。 当然,一人一家分下去,总还有些剩余的。 这个时候,才轮到三班的差役们来争抢份额。 作为一名快班副手,侯三啊不,现在应该叫侯三爷了。他一早就吩咐下来,张彦中榜的具体名次一出,他便要第一时间知晓。 他当然不是为争这个头喜,而是作为张彦头号马腿,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去报喜。也唯有如此,才能彰显他的办事能力。 巳时三刻,榜单出炉。 县尊临时所居的廨舍里,一名礼房书办匆匆走出,手捧一份草拟的榜单,来到院外,见一帮白役在那候着,个个面带笑容,一脸的谄媚相。 书办阴沉着脸,随口指示道:“都随我来!” 话落抬步便走,来到礼房公舍,身后一帮小弟紧紧跟随。 很多人心里都不明白,头儿今日为何恁大火气,跟吃了火药似的。一俟看到了榜单首位那个刺眼的名字,众人便都恍然大悟。 敢情,问题出在了案首上! 此科县试,卢知县亲笔点下的案首,赫然正是张彦。 一一一一一一 此刻的张彦,正处于几十里外的觉海山上,某个庵堂的门前。 敲响了那道木门后,很快便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扇,放眼一瞧,竟是个年轻的女尼。 张彦心说,我该不会真有那么倒霉吧?过来找个人,都能误打误撞的一头栽入淫窝随即他便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 眼前这女尼,长得虽然清秀干净,脸上却未涂脂抹粉,眉眼看着更是不见一丁点春色,反而给人一种清素淡雅的感觉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他好歹也是自诩阅人无数之辈,若真是个风月尼姑,不可能从面上瞧不出任何痕迹来。 想想也是,此处尽管破旧隐蔽,却也不能因此就认定,它一定是个藏污纳垢之所。不然的话,李氏一族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哪还会答应让族中女子在此出家? 张彦却不知道,他这样盯着一个陌生女子看,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尼,早在人心里留下了个登徒子的印象。 这女尼看来修行的时间也不长,此刻已然有些动怒,一脸恼意兼厌恶地看向他道:“施主何事?” 张彦回过神来,连忙对她施了一礼,开口道:“小可张彦,是个读书人,今日特来寻找一位故人。” “施主请回,敝处没有你要见的故人。”女尼淡声拒绝。 “我还未说要找何人,你就说没有,岂非自欺欺人?”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本庵尽是出世之人,没有你的故人,勿要再扰贫尼清修,请回罢。” 说着,便要回身关门。 张彦赶忙阻止,一手按住门板道:“还请小师傅行个方便,我要寻的那人,乃是曹坞李氏女子,不知可在贵庵?” 女尼不好说谎,只好如实答道:“李居士不愿再见世俗中人。” “可我姓张,她一定肯见我的!”张彦才不相信,那李姑子不愿意见自己,再怎么说,我都是她旧日情郎的儿子呀!当即语态诚恳地请求道:“敢请小师傅代为传话,就说在下来自临浦乡。” 见他如此执着,对方沉沉一叹,点头道:“你且候着。”说罢,双手一合,直接关上了院门。 对于她这警惕的举动,张彦很是无语,这是拿我当什么人了?没有你们允准,谁会乱闯这小破庵? 不多时,庵门再次打开,女尼出声相请道:“施主请随我来。” 张彦心里一喜,紧忙抬步入了院内,跟着她一路去往庵后。 最终,俩人来到一处小屋门前。女尼止步于门外,对他合十一礼道:“施主自便,万望不要久留,扰了我等清修。” 待她离去后,张彦上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罢。” 里头传出一道温婉的声音,张彦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依言推门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间一尘不染的禅房,看着十分狭小,不足一丈方圆,摆下一张窄床后,已然没有太多空间了。 窄床之上,盘腿坐着一位容貌柔婉的女子,居然没有剃度! 见此,张彦心里一喜,心说如此一来,她要还俗还不简单?难怪在庵堂门外时,那女尼对她的称呼是‘居士’,敢情人家这是带发修行。 眼前这姑子算了,还是称之为姑娘吧。眼前这姑娘,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值桃李年华,这点张彦倒不觉得奇怪。 毕竟,李文斌之前也没说她有嫁过人。 那么据此推测,她一个姑娘家,不可能拖到二十多岁还未婚,放在四五年前,顶多也就十岁而已。 李姑娘此时仍在诵经,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念的啥玩意儿。张彦不敢随便出声打扰,便站一旁候着。 等她念完之后,睁眼一瞧见张彦,整个人便愣住了。 继而,张彦见其眼中有泪光闪过,手上那串佛珠也随之滑落到地上,一声如泣如诉,凄婉哀绝的呼唤,传入他的耳中。 “张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1章 众望所归 蟑螂? 我还小强呢! 张彦完全懵了,这啥情况呀,叫得那么肉麻,我好像不认识你啊喂让他感到更懵逼的是,下一刻,这李姑娘竟直扑入了他怀中! 他自诩聪明一世,此刻脑子却有点不够用了,完全琢磨不透眼前这是什么状况。第一反应,认为这或许是个仙人跳,搞不好待会就有人跳出来讹钱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 李文斌提供给自己的信息,应该是没错的,何况他也不可能预料到,自己会来见他族里的这位姑母。 “呃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实说,被个姑娘如此抱着,张彦其实也不好受。再怎么说,他如今都还是个未经人事的童子之身,对这方面本就格外的敏感,摩摩擦擦之下,很容易擦枪走火的 更何况,这姑娘容貌也不差,身材又是极富曲线,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一袭宽大的缁衣根本掩之不住,胸前饱满偏还一个劲儿往他胸膛里挤,身上又自带一股女子特有的淡雅幽香 张彦觉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 听得这话,怀里的娇躯猛然一震,似乎也意识到了些什么,赶忙放开张彦,低着头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裳。 张彦明显能够看到,她的双颊已然泛起两团红霞,却也不好点破。 过得一会,李姑娘才慢慢恢复了常态。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起了张彦,最终,略带欣喜地问道:“你你可是彦儿?” “” 张彦那个郁闷呀,心说我在外头早报过了名字才对,怎还会闹出这样的乌龙来?不用猜都知道,她定是错将自己认成了老爹。 关键是,自己当真和那便宜老爹如此相像? 难怪呀,难怪吴教谕初见自己时,会说‘你容貌酷肖乃父’,敢情那话丝毫不作掺假,比珍珠还真。 看来,自己确实对印象中那个父亲的容貌有些模糊了,以致于之前从未注意过这点。可奇怪的是,为何那帮身为自家老爹同窗的秀才们,当时却没对自己看花眼? “呃,我是叫张彦来着,先父讳良平。” 说出这句话后,他隐隐能够察觉到,李姑娘神色一黯,应该也是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以及对于自家老爹的逝世,感到心里难过。 片刻后,她又抬起头来,对张彦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孩子,你别见怪,都是师妹方才没讲清楚,只说你姓张,是个来自临浦乡的读书人。”顿了顿,她又问:“你你怎会穿着你爹的衣裳?” “这个” 顾不得她对自己那怪异的称呼,张彦一脸窘迫道:“我当初要进县衙当差,又没有体面的长衫可穿,只好将父亲的旧衣拿来将就了。” “我记得,这身衣裳,他生前也只穿过一次。”她笑着,痴痴望向张彦身上那件长衫,似是从那里头,能够见到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般。 事实上,她岂会不知,张良平已经死了好几年? 只不过,她的确是太想念那个人了,以致于乍一看到他儿子,便忍不住自欺欺人的把他误认成张良平 张彦倒不了解眼前女子的那点小心思,直到现在,他还感觉有点懵。眼下,不愿再勾动女子的伤心往事,他忙岔开话题道:“那个姑娘” 话未出口,李姑子已然开口打断:“没大没小,按着辈分,你得叫我姨娘!” “” 张彦心说,你才大我几岁呀? 喊我‘孩子’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让我改口叫‘姨娘’,这未免太让人别扭了吧。更何况,我的真实年龄可比你大 不过见她板着张脸,张彦也实在是没辙,只好老实唤了一声:“是,姨娘。” “好孩子。” “” 一一一一一一 “哐——” 萧山城内,锣声四响,一帮子差役争先恐后地冲出了贡院,每人手里拿着一只铜锣,一路向前狂奔,手上还要不时敲上一声。 “哐——喜报喜报,恭喜昭明乡于家公子,县考登榜!” “喜报喜报,恭喜长兴乡袁家小少爷荣登县榜,排名廿七!” “喜报喜报,恭喜云峰赵家九公子,县榜排名十一” 事实上,正规喊法应是以‘捷报’开头,只不过这是小考,怎么喊都无所谓了。 城里的居民,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每当县试放榜之日,都会来上这么一出,从城里喊到城外,一路去到考生家里不得不说,人差大爷赚这钱也不容易。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纷纷抱之以微笑,喜悦的气氛感染了全城的居民。 当然,其间也夹杂了不少考生,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无不面露忧愁之色。 虽说现在还未张榜,可但凡能够上榜之人,都会有衙差一路敲锣报喜的,遗漏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而那些听到了自己名字的考生,则要欢呼雀跃,手舞足蹈一番。身边的同行者,也都会对其说上几句恭贺之语,然后继续踮起脚尖翘首以待,看看后头还有没有差役出来,念出自己的姓氏和籍贯。 正当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声敲响了。 众人打眼一瞧,却见是县里侯三爷从贡院里出来了。他手持一个特大号铜锣,手上那根加大一号的棒槌看着也十分夸张,粗如儿臂。 “哐——” 侯三猛的一敲铜锣,哈哈大笑道:“喜报喜报,恭喜临浦张相公之子,今科县考荣登榜首!”话音落下,跟随在他身后的白役同样跟着大吼了一声。 “喜报喜报,恭喜临浦张小相公,今科县考荣登案首!” 这么一嗓子吼开后,人群登时骚动起来,开始议论纷纷。 “案首居然真是张雅吏!” “嘶——这个张彦,果真了得,竟然真中了案首!” “张临浦,果然实至名归,我寒门又出一英才也!” “” 侯三俩人一路远去,贡院门前,却也渐渐起了争论,有人颇为不满的酸道:“那张彦有何本事?区区一个小吏,竟能力压我阖县考生?” “你懂什么?张临浦乃老张相公之子,家学渊源,中个县案有何稀奇?” “我呸!就他这么一个无名小辈,也能得中案首?我看,这里边存在什么猫腻吧?” “无名小辈?哈哈,汝之言辞,属实可笑!敢问足下,秋香一诗何人所作?当日高廪生所办的雅集,又是何人诗词频出,舌战满座青衿?张临浦若是无名小辈,与之相比,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今科县试考了第几?” “你欺人太甚!” 这人本就因为不幸落榜,心情郁卒,此时再让人这么一呛,登时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张彦名气本就不小,诗才更是被人吹捧为萧山第一,拥趸者众,舆论根本就是朝他一面倒的局势,得中县试案首,可谓是众望所归。 拥有如此声望,谁还能轻易找他的茬儿? 随着消息逐渐传开,各处皆有争论之声。 神奇的是,每当有人出面挑刺,都会很快被众多人的口水所淹没。到得后来,已经再没几人敢发声质疑,说今科案首没有真才实学了。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开,今次县考的前五名考生,也开始广为众人所知晓。 排在第二位的是李文翰,曹坞李家三郎。六大科举世家中,王c李c张c高四家,完全包揽了除案首外的其余四个排名,名列前茅。 如此一来,张彦作为寒门中唯一的代表,又力压了一众世家子弟,更是受到了许许多多寒门学子的热情拥戴,纷纷为之欢欣鼓舞。 尽管他们之中,仍有不少人在为自己的落榜而感到沮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张彦为荣的心态。 因为,那个人和他们有着同样的出身。 今日他能高中案首,来日,自己何尝没有中榜的机会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2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禅室内,张彦正与李姑子在叙话,他还不知道城里的盛况。 俩人拉着家常闲话,聊着聊着,李氏便将话题给转到了张彦的婚姻问题上。可见,她完全是站在一个后母的角度上看待张彦的。 “彦儿,你如今可曾婚配?” “呃,父亲曾给定过一门口头婚约。” “是那徐家的姑娘吧?” “姨娘也晓得?” “当然。”李氏笑道:“说起来,你这年纪,合该是要成家立业了。可怜你父亲走得早,没人为你操办这些事情”说着,她语声又有些哽咽起来。 张彦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取得话题的主导权了。不然再这样聊下去,天都黑了,还怎样劝人还俗?这才是头等大事呀! “那个姨娘,其实我过得挺好的。凭我自个儿的本事,成家立业又有何难?” “你能这么有出息,姨娘也就稍感宽心了。”李氏欣慰一笑,转而问道:“对了,你是如何通的门路,得以进入公门当差?” 张彦便将自己第一次为何进城,以及进城后的遭遇全讲了一遍。谁知,李氏听完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是吴先生推举你入的公门?” “是啊,怎么了?”张彦略微有些疑惑,蹙眉道:“姨娘莫不是觉得,那吴教谕不可靠?” “倒也谈不上,只是只是不曾想过,他会这般好心待你。”李氏强颜欢笑道:“彦儿,有句话你可要记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全信吴先生。” “这却是为何?” 事实上,张彦一直就觉得吴教谕有些不对劲,这老先生似乎对自己好得过分了些。他又不是自家老爹的蒙师c业师一类,本不该如此对待自己才是 如今经李氏这么一说,不知怎的,他眼皮子突然猛烈跳动起来,总感觉,自己像是将要面临什么危险一样。 难道说,这和县试有关? 他一时想不明白,忍不住急声道:“姨娘你快说说,当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要不然,我可能要大祸临头了!”他历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说这话时,语气不觉又加重了几分。 “这个也不算什么大事。”见他如此紧张,李氏略作犹豫,便如实说道:“当年,吴先生曾有意招你父为婿,但他为了我,拒绝了吴家的姑娘” 张彦心里‘咯噔’一下,接话道:“所以这是结亲不成反结怨了?” “仇怨倒还谈不上,不过后来我听说,他对你父亲有了嫌隙” “” 张彦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我的天呐,这还不算是结怨? 忽而,又记起今日正是发榜之日,他一下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糟了!他一定是故意的!我可能会是案首,今日就要放榜了” 李氏见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忙追问道:“彦儿,什么案首?你去考科举了?” 张彦定了定神,看向她道:“姨娘,来不及和你多说了,我得马上赶回县里一趟,或许还有挽救之机。”说着便告辞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话落,已然急冲出了屋外,不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怔怔望着门外,良久,李氏沉声一叹,“看来,他是遇到了麻烦不过,这孩子心性倒是不错,只消片刻功夫,便能稳住心神。比起当年的你来,可真是要强多了” 随着话音消失,两行泪水,再次潸然而下。 一一一一一一 张彦无父无母,与舅父一家又不太和睦。 深知这一点的侯三,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跑到临浦乡去,而且路途也不近。于是乎,他领着那报头喜的白役,一路直往刘大娘家杀去。 路上,白役不解地问道:“三哥,咱这是去哪儿呀?” 侯三随口应道:“去许家。” “哪个许家?去许家干啥呀?我还要赶着报喜呢” “你懂个屁!知不知道,咱张哥如今就住许家?” “啊?为什么?” “因为”侯三暧昧的笑笑,“他是许家半个女婿!” 俩人一路走着,一边敲着铜锣,侯三便一边为白役讲述起了张彦的风流情史。说说笑笑下,很快来到了许家门前。结果发现,无人应门。 侯三心里真就纳了闷了,这放榜当天,张哥又上哪疯玩去了?他要是在贡院那边,理该拦下自己的呀! 这下,报喜的白役可就苦了脸,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三哥,你也忒不地道了,我这头喜要是让人给抢去,赏钱可就没了喲!” “你嚎个屁!”侯三把手上的铜锣扔给他,没好气道:“你现在就回衙门去,找刘大娘报喜,赏钱绝对跑不了!” 白役闻言一愣,继而大喜道:“着哇!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就你那猪脑子!” 侯三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转身出了小巷,去到街边一家茶馆里闲坐。没办法,锁在贡院里那几天,可真把他给憋坏了,现在自然想在外头溜达溜达。 一一一一一一 话分两头,张彦这边正火急火燎的往回赶,一路都在不停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 这一路上,他也已然想明白了吴教谕的险恶用心。 事实上,知道真相后,再用结论去推导此前发生过的种种,因果相连下,事情无疑简单了许多。所有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套入某些具体因素后,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所谓的阴谋诡计,说穿了根本不值一提。 偏偏,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是想不透的。 很简单,吴教谕之所以推荐他入衙,无非是打算给他套上个胥吏的身份,哪怕只是非经制役,沦为下僚却是铁打的事实。 当然,明面上看,这一切都是合法化的。只要你不在吏部挂有档案,就算不上是个正经的胥吏,朝廷又怎会知道,你是哪一号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张彦才得以顺利入场考试。 可舆论却不这么认为,当出现不利于自己的风向时,关键时刻,这将极有可能成为那根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明朝的官斗,历来也是如此。 平时的一些小毛病,压根没人想去管你。但当风向变化之后,所有不利于你的事情,都将被人揭发出来,用作攻讦的利器,把你批倒斗臭! 所以,吴教谕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这是他埋下的第一根钉子! 他早在张彦身上埋下了隐患,只要有人发动,就算弄不倒你,也能恶心死你。但在撕破脸之前,这一步是轻易不会动用的。 而县案首,则是他的第二步。 当然,这里边充满了许多的不确定性。可他了解张彦的家庭状况,知道张彦曾考过县试,文章写得不怎么样,根本不可能中榜。 如此一来,难保张彦为了秀才功名,不会生出取巧的心思。 而那县案首,无疑是个最大的诱惑。 所以,他费尽心机的把张彦推荐入衙,又一步步引导对方向李师爷那边去靠,精心为其制造机会,一步步诱发张彦求取案首的野心。 就在这时,变数出现了,李家也要预定这个案首! 于是,失落的张彦碰到了他,又从他嘴里得到了李氏将被狙击的消息这一切,现在回过头去一想,简直巧得不能再巧了。 可那时的张彦,又岂能想通这一点? 于是便傻乎乎的入局了 总之,这老头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他中案首。这在旁人听来,或许是个天大的笑话,哪有这样去算计别人的?这不白送人好处吗? 其实不然。 吴教谕所思所想,全是在他得中案首之后,再借机发动致命一击,让他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试想一下,张彦这案首本就来得很虚,身为县学教谕的他,本就声望不小,一旦亲自出面检举张彦,说他贿赂考官,私相授受,营私舞弊 结果将会如何? 到时,只要再联合本地士绅,诱发六大科举世家对于张彦的不满,趁机攻讦,口诛笔伐,那他张彦不死也得脱层皮!至少,县试成绩是保不住的了,以后也别想再踏入科场 好在,县试还未放榜,张彦还有挽救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远远的,都能看见城门口了,心里不觉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还好,万幸及时赶回。 正当车子全速奔驰,快要入城之时,前方突然冒出一人,远远拦下了他的车驾张彦心里不由哀嚎一声,这都快要火烧眉毛了,半路还能杀出个程咬金来? 关键是,这程咬金还是女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3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前方拦路那人,看着模样,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张彦心里便是再着急,也不敢让车夫直接撞过去,只好叫停了车子。站在车上,他有些不耐地问道:“你这姑娘,平白无故的,拦我车子作甚?” “张小哥儿,请你下来叙话。”来人竟然认得张彦,张口便是让他下车。 “你有何话?不妨直说!” “事渉机密,不可与外人言。” “”张彦无奈,只得跳下车子,与她来到一旁,急声问道:“究竟何事?快快说来,我手头还要急事要办。” “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这一桩!”女子看看周围,压低了嗓音道:“有人让我来告诉你,万万不可得中案首,可如今” “此事我已有所察觉。”张彦顿时了然,向她拱拱手道:“多谢姑娘一片热忱,特地赶来告知于我,他日必有厚报,再会!” 话落,张彦迅速登车而去,留下女子在风中凌乱,喃喃说道:“这人我都还没说清楚呢,他怎么像是全都知道了一样?” 一一一一一一 车子进入县城,一路朝贡院方向狂奔,突然,前方又出现一人,拦下了车架张彦见状,不由悲呼出声:“这是天要亡我么?” 凝神望去,却见那人一身公服,正是侯三。 当即,没好气道:“赶紧给我滚上来,老子还要赶路!” 侯三登车而上,嘿嘿笑道:“张哥,您这是出城去了呀?我这正打算给您报喜呢” “喜从何来?”张彦现在看不了时间,但照他估计,应该还没到午时才对。听到侯三这么一说,登时有些紧张地问道:“难道提前放榜了?” “那倒不是,不过排名已经出来了,衙里的许多兄弟都出城报喜去了。” “我靠,岂不是说,我我中案首了?还闹得满城皆知?” “那当然了!”侯三肯定地点了点头,还得意地冲他眨起了眼睛,那模样儿,好似在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可张彦一听这话,一颗心早就凉透了,哪里还有半分喜意? “不成不成,必须阻止放榜!”片刻之间,他就做下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正式的张榜公告。 否则,悔之晚矣! 车子一路疾行,很快便转入了通往贡院的大街,但人群却变得拥挤了起来。 这没办法,今日放榜,考生基本全挤在这一条街上了,便是平头老百姓,也都跑过来凑热闹。顺带着,还有不少专门做考生生意的小货郎。 无奈之下,张彦只得弃车而行,拽着侯三一路狂奔。 路上,不忘叮嘱侯三道:“记住,你现在是公人身份,待会若是实在来不及了,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给我毁了那张榜文!” 侯三虽还搞不清楚状况,但对张彦的吩咐,他一向都是照做不误的。 张彦想得很明白,只要榜文还未公示,那就做不得数,到时完全可以找个书吏出来顶罪,就说是他弄错了榜单的名次 说干就干,来到贡院门口,发现果然还未张榜,他便借着侯三的身份,闯入了贡院。由于跑得太快,一时间,街上根本没人能认出他来。 直到他从身边过去后,才有人擦了擦眼睛,满是疑惑地嘀咕了一声,“那好像是张案首” “谁?张案首?怎么可能!”旁边有人立刻反驳道:“我可听说,人家今日一早就出城去了。” “咦,难不成他赶回来了?” “不知道” 一一一一一一 闯入贡院后,侯三才从一个差役嘴里得知,县尊大老爷已经回衙去了。 张彦立刻折身去往县衙,临走时,仍叮嘱了一句,让他一定要及时销毁物证等到重新再抄一张出来时,自己也早都赶到县衙了。 张彦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差役出来,准备张贴榜文了。 侯三一见这情景,吓得魂都差点儿丢了。反应过来后,二话不说,如同发情的公牛一般,直朝那张榜文冲了过去。 前冲的当口,他已然发现,前方正好是个荷花池。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侯三心里暗自想道。然后,加快了前冲的速度,开足马力,直朝前方那两名持着榜单的差役撞了过去 “砰——” 两声哀嚎应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侯三爷带着榜单落水了! 一时间,整个院里鸡飞狗跳 一一一一一一 如今的张彦,好歹也是个小小的名人,即便此前曾被李师爷开革,但今日公布案首之后,有心人都能看出,这里面有些不对劲。 他要真是个失势之人,县尊怎么可能还点他的案首? 所以,任由他在衙门里一路横冲直撞,硬是没人敢出面拦下。 当然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再怎么着急也闯不进后衙官廨。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往承发房找李师爷。 不想来到院外,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门房换了个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倒也认得出张彦。情急之下,他冲那人吼道:“速去通报,我有急事要见李师爷,耽误了大事,当心拿你问罪!” 一听这口气,小伙子自然不敢怠慢。许是受了张彦情绪的影响,他撒腿便往后跑去,看着倒比张彦本人还急切,竟是连帮着看守的人,都没顾上叫来一个 眼见无人看守院门,张彦直接就闯入了院里。不想,才刚走出没几步路,门子又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长随黄山。 一见张彦,远远的他便喝道:“张彦,你胆敢擅闯承发房,该当何罪?” “当你奶奶个腿!好狗不挡道,滚开!”张彦心知,这人明摆着有心想给自己添乱,当下也懒得再与他多说废话,直接就要冲过去。 眼见张彦如此嚣张,黄山的火气也上来了。 尽管他明知对方将要得势,但心里就是气不过这小子的高傲,凭什么衙里人人见了自己都得奉承讨好,只有你张彦是个例外? 你不是着急么? 好啊,你越是着急,我越要挡你! 张彦又哪会晓得,只因为自己的态度问题,这小子居然犯起了贱双方相持不下,正当这时,身后有人喝斥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公门之内,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猛然被人这么一喝斥,黄山抬头看去,登时就萎了下来,对那人点头哈腰,陪着笑道:“原来是李大哥呀,我们这正开玩笑呢” 张彦一瞧那人派头十足,自己却从未见过。 尽管对方身份未明,但能混出头的,绝对不是蠢货,想来应该晓得自己和李师爷的关系。登时,他对黄山怒斥道:“你这狗杀才,安敢挡我去路?李先生于我有恩,我想要见上一面,都如此之难么?” 一瞧张彦这谱儿,摆得比他还要大上许多,那汉子便问道:“你又是何人?” “在下张彦!” “原来是你”汉子目光一凝,若有所悟,又问道:“你急着要见先生?” “是,还望兄弟通融一二。” “不敢不敢”这人笑道:“我只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怎好与你兄弟相称?”不待张彦回话,他又说,“既是急事,便随我来罢。” 路上,张彦才知道,这汉子原来就是李师爷的老书童! 难怪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觉得,比起眼前这书童来,自己这不能对外公开的学生身份,根本不值一提 一一一一一一 ps:感谢打赏,祝大家春节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4章 案首换人了 县试才刚刚结束,人人都有许多堆叠起来的公务,唯独李师爷是个例外。 身为知县幕僚,他是可以不去贡院的,何况当时本就有心避嫌,更是出面不得了。举办县试这几天,他一直都守在县衙。 见到李师爷后,张彦张口便哀嚎道:“老师救命!” 一时之间,李师爷都被他给弄得愣住了,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彦长话短说,把自己对于吴教谕阴谋的推测给讲了一遍,李师爷整张脸就阴沉了下来,“好个一石二鸟之计!”随即,他又看向张彦,哀其不幸c怒其不争地恨声骂道:“你也是个蠢货!早前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不要误入歧途,你就是不听!” 挨了训的张彦,呐呐不敢多言。 发泄过后的李师爷,立即起身道:“我这便去找县尊!” 张彦觉得,此刻的李师爷形象简直不要太伟岸,就跟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忍不住补充一句道:“还望先生好人做到底,让我落榜罢。” “闭嘴!”门外传来李师爷的咆哮。 计划落空,张彦也很无奈。按着他的想法,既然案首没了,那当然得一撸到底,直接落榜更好。那样的话,自己明年还有机会 李师爷离开后,他又匆匆原路折返,来到贡院亲自盯着,以免侯三这边再出岔子。还未入得贡院,就让人给认了出来,且这人还不是别人,正是李文翰。 看到张彦过来,他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投机取巧,我倒要看看,你能瞒天过海到几时!” 张彦晓得许多内幕,暂时不便与他多言,便默不作声,任由他讽刺。 贡院门前,本就有不少考生在焦心等候,此刻一见榜首和榜二起口角,自是乐得看热闹。对于张彦的反应,也进行了各种不同的解读,大致可分为正反两派。 正方认为,张彦这是低调谦逊,闷声发大财。反正案首已然到手,任由别人酸几句,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 反方则是觉得,张彦的反应很不对劲。以他素来狂傲的作风,若非底气不足,怎会如此任人诽谤?难道说,本次县试真有内幕 不管旁人如何解读,总之张彦就是不作任何回应。 这一来,就连边上看戏的王承望也忍不住了,亲自下场怼他道:“哼,张案首莫不是心虚了?”话音一落,他的好战友陈守也跟着补了一刀,“看来是了,难怪此前就有听到传闻,都说张案首在衙里有些关系,呵呵” 时间已过午时一刻,贡院里头却还未出来张榜,考生们原本都等得不耐烦了。 这下可好,眼见榜前几人展开激烈交锋,大有针尖对麦芒之势,大家突然也不那么着急了,静静围在边上看热闹。 被人接二连三的讽刺,张彦纵是脾气再好,也有些恼火了。不过对于李文翰,他倒是没有多大的恶感,又有李文斌这一层关系在里面,自是不好太落他脸面。 但王c陈之流就不同了,张彦才不管他什么王家陈家,当即看向王承望,反唇相讥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今科县考第几?谁给你的脸面,敢跑我面前来叫唤?” “你” 王承望死活都想不明白,为何明明是三人开口嘲讽,却只有自己成了张彦的靶子。这个混账小子,是不是和我有杀父之仇啊? 眼见如此局面,围观的吃瓜考生目瞪口呆,心说你这话未免也忒狠了些,让人王公子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你这个正牌案首,他只考了个第三吧? 果然无愧狂生之名,唇舌确实犀利,了不得! 正当众人熙熙攘攘之时,贡院里头还未有动静,外头却是先来了一队捕快。不用问,这正是卢知县的心腹人马。 这队人马直接开往贡院里头,那快班首领,居然还故意咋咋呼呼的斥喝道:“官差办案,闲人避道。” 办案? 贡院门前站着的,可全都是读书人! 一听这话,立刻便抓住了当中的敏感字眼,其中还有不少人,看向张彦的目光都变了。继而,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如此看来,今次县考确实有问题呀!” “呵呵有人马上就要完蛋了!” “我就说嘛,一个小吏,如何能一踏入科场,就夺得案首的”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幸灾乐祸,更多人则保持了缄默。因为大部分人,原本还认定张彦是有真才实学,凭着真本事考出来的案首。 现在这种局面,让他们感到有些迷茫了。 众人的这些言论,尽管没有明着指责张彦舞弊,却也很是意味深长。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话语的矛头究竟指向何人。 张彦心里暗自冷笑,脸上却要刻意表现出惊慌失措,以及对于未知局势的紧张,甚至是对于案首即将错失的失落不得不说,这个形象太过复杂,刻画起来有些吃力。 好在,现场看戏的观众水平不高,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勉强可以让他蒙混过关。 这一来,更多人开始偏向于,本次县试有猫腻了。即便没有什么大的猫腻,至少这一次的案首,可能名不副实了。 当然,有过类似的经历以后,很多人都担心会被打脸,情况未明之前,并不敢胡乱表态。以免待会儿张榜之后,看到张彦依旧高踞榜首 发生了变数以后,众人对于最终的结果,反而更加好奇了。原本还以为大局已定,现在看来,好像会出现神转折的样子 时间,在众人煎熬般的等待之中,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刻钟后,两名差役终于捧着一张长案出来了。 当下的书写顺序,是从上往下,先右后左。但榜单一列只有一个名字,也就是说,右手边第一位即为案首在这一点上,明清略有不同。 明代县试只考一场,所以直接发的长案,上榜就是被取中了。 榜单从左往右张贴,全部贴好之前,是看不到案首名字的,所以重头戏还在后边。 可大伙儿这心里边,早就有如小猫乱抓一般痒痒了,哪还有耐心再慢慢等下去?不待榜单完全糊好,众人便一哄而上,冲到了照壁前头,开始查看榜单。 未中榜的考生,倒还侥幸多瞄几眼榜单,一心想要看到奇迹的出现。至于那些此前宣布中榜的考生,则心怀忐忑,急切地开始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希望不要因为中途出现的某些变数,使得自身不幸被刷落下来 榜单之下,有人欢喜有人忧,尽管只是个小小的县试,却也依然具备牵动人心的魔力。 “中了中了,我真的中榜了!哈哈,还是第三十五名!” “我还是没能中榜呀” “快看,第三名出来了,仍然还是王承望!” “第二名也出来了,还是李啊不,是,是竟然是竟然是张彦!” 哗—— 众人尽皆哗然,张彦果然被从案首上替换了下来,那么案首将会是 此刻,一张长案业已张贴完毕,众人一眼看去,只见上书一个醒目的名字——李文翰!为防重名的情况存在,下方还特别附上了籍贯。 后面的人看不到榜单,但听前边的人一喊,也都知道基本情况了。 原本的第一和第二名,居然被互换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5章 是时候开始真正的表演了 张彦就站在人群前方。 看到这一情况后,他心里也是猛的一跳,心说这卢知县胆儿可真够肥的,在明知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居然还敢保留自己的前排名次,只与李文翰掉了个个儿。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已经不存在任何的风险了。 对于县试这种小考而言,除了案首以外,其他名次都不重要。别看在表面上,第二和第一只有一点小小的差距,内里所具备的深刻涵义,那是截然不同的。 第二和第一,简直天差地别。 一个案首的暗箱操作,任谁都难以接受,但第二名就不同了。吴教谕如果想要借此作妖,根本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何况,现在舆论的风向已经变了。 此前的张彦,是个得中案首的张彦,本就特别容易招人眼红,之所以发作不起来,无非是因为无从下口罢了。 一旦被吴教谕检举出来,那无异于在他身上撕开了一道缝隙,立马就会遭到千夫所指。而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人,也会出于对吴教谕身份的信任,开始对张彦产生怀疑。 这一来,没人为他发声以后,当然也就抵挡不住舆论一面倒的趋势了。 可现在呢? 原本的案首变为第二,张彦就不再是既得利益者了,反而还不幸成了一个受害者。不用怀疑,舆论总是会偏向于弱者一方的。 这个时候,难道就没有人会怀疑,张彦才是真正靠实力取得案首的人?只不过,由于他出身低微的缘故,才被卢县尊给换了下来 试想一下,在这种风向下攻击他,吴教谕除非是脑袋被门给挤了! 再者,这本就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目标不单只是他张彦一人。 也就是说,在利益相连的情况下,卢知县不可能放任自己倒霉。所以他的决定,肯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事情走到这一步,张彦一颗心也算是落了地。 但,他的戏份还未结束!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众人诧异地循声望去,却见原本应是案首的张彦,此刻正失魂落魄的发笑,像是突然患上了癔症般。 继而,他目光一扫周围众人,最后落在了李文翰身上,心里默念一句,你小子可莫要怨我了,本来不想拿你开刀的,谁让你现在跑到榜首去了呢?无论愿不愿意,你都得陪我演完这一出戏! “李文翰,终于得中案首,你还满意否?” “你” 李文翰脸孔涨得通红,却也无话可说。他确实是想要案首,但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局面下拿到案首这简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啊! “呵呵,什么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罢了,老子已经不在乎了!” 张彦背过身去,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那一道萧瑟凄凉的背影,也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一路往前走着,人群自动为他分散到两旁,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不知为何,此刻众人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他原本是多么狂傲的一个少年郎,猝然受此打击后,还能再站起来吗?自今日起,我大明朝是不是将要失去一个少年英才了? 张彦一路前行,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似是嘲讽,又像是在自怜。忽而,他张口低吟道:“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几句诗一出口,有人已然忍之不住,潸然泪下。如此诗句,套用在他们自己身上,何尝不会感同身受呢?十年寒窗的孤寂,身无功名的落魄,独自深夜写诗,聊以这,不正是他们这些应考学子最真实的写照吗? 只听得张彦继续吟诵道:“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十月九日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有人听到这句,蓦然痛哭出声,尤其是那些今科又没有中榜的考生。是啊,每一次落榜之后,他们遭受过多少的白眼,多少个深夜里辗转难眠,都忍不住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一无是处? 越来越多的人悲泣出声,很快的,在全场众多人的感染之下,又有诗句的引发,更多人的情绪不再受到控制,纷纷痛哭流涕。 不少人眼眶通红,嘴唇翕动,低声吟诵着张彦现场所作的诗句,感同身受下,心里越发同情他的人生际遇,彻底被圈了粉 张彦越走越远,背影显得是那般的萧然落寞,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心疼。最终,他抬头仰望苍天,念出了最后一句诗。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语落,诗成,全场霎时哀嚎成一片。 这个时候的张彦,简直就和历史上的众多野心家一样,通过一场表演,已然煽动了人心。相信只要他肯登高一呼,绝对会有不少人响应,随他去找卢知县讨回公道 当然,他是不可能这么去做的。 时人笔记有载:“永和七年十月中,我县临浦张彦,科场失利,原定县试案首为小人所夺,激愤之下,于贡院门前赋诗一首,痛陈世道不公” “诗曰: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诗成之时,满城考生,无不为之痛哭” 消息传到县衙,卢知县大发雷霆,拍着桌案骂道:“好个黄口小儿,简直欺人太甚!本官好心为你解困,反还惹出一身难以洗却的污名,我又漏算矣!” 坐在承发房里的李师爷,收到了消息后,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最终,他以手抚额,一脸无奈道:“这个混小子,又叫他卷去了满城声望” 相比起张彦来说,李文翰可就真苦逼了。 好好的一个县案首,如今却是成了烫手山芋。满城之人皆在议论,说他名不副实,暗中勾连卢知县,夺去了张彦的案首。 为此,各种版本的故事也开始流传出来。 但无一例外,在以张彦为主的传奇故事当中,他都被打成了反派角色今天还在嘲笑张彦落水,明天又和张彦在比拼才艺,后天还得出去调戏民女,正好就被路见不平的张彦给逮住 眼见所有的脏水都在使劲往自己身上泼,李案首默默无语双垂泪。 这也太欺负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6章 威逼利诱 险些被人坑死,卢知县大发雷霆之怒,一声令下,直接将礼房所有吏员都关了禁闭,直到现在还未放出贡院。 罪魁祸首当然是吴教谕,但礼房经办县试,难说不会有人与其勾结。 对于卢知县来说,想要一锅端掉礼房并不难,只需找个借口,说是自己原本所定的案首就是李文翰,中途却被礼房人员给动了手脚,才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反正所有相关人员都被限制了自由,想要毁灭什么物证,亦或是制造什么伪证都不难这就是一把手的优势,一县之尊的赫赫权威。 当然,这也仅仅是对胥吏而言。 作为朝廷命官的吴教谕,卢知县真就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选择暂时隐忍。 县试倒是考完了,很多收尾工作却还未结束,礼房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瘫痪下去。但好不容易才发作一回,卢知县可不愿草草收工。 于是,一道任命落到了张彦头上,让他暂代礼房诸事 张彦一张脸顿时成了苦瓜,好嘛,您老人家拿姓吴的没办法,转而折腾起我来了?我明明就是个混日子的材料好不好,哪能用来主持大局? 张彦怒声抗议道:“不成!我已被县衙开革,哪有再回去之理?” 知县长随笑眯眯地看着他,“大老爷可是说了,正打算公布县案首的卷子,你若是不介意,倒也可以顺带着公开你的文章。” 张彦吓得魂都飞了,心说就我那破文章,哪敢让人瞧见别说是案首了,怕是拿个前十都很勉强,这不摆明了想坑我么! 自家事自家知,他的八股文水平,确实足以中榜了。只不过,整篇文章顶多能评个中等,至于开头的那几句破题c承题,倒可算得中上水准。 问题是,排名和录取它不一样!排定名次,是需要根据整篇文章来排的,取中考生则不然,简单看个开头就可以了。 现在人人都以为,他的才学比李文翰更高,卷子一旦被公开,名声可就别想要了 威逼完了以后,长随又开始利诱道:“大老爷说了,读书人身份高贵,岂可沦为胥吏之流?待到此间事了,他会对外声明,说你其实一直都是他所聘请的幕僚,所谓的礼房书手,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这话张彦倒是听懂了,卢知县这么做,算是为他正名了。 说白了,这意思就是,他一直都是卢知县雇佣的文士,应聘礼房书办,那只不过是种卧底的行为而已,为的就是抓出一批恶吏,杀住底下这股营私舞弊之风这不,小小一个县试,就有人胆大包天c居心叵测,竟敢替换榜单名次,扰乱国朝取材大计! 事实证明,卧底的工作很成功,张彦钓鱼执法,先在礼房混熟了以后,又出去参加考试,然后贿赂礼房相关人员,发现真的可以上下其手 总之,这就算是定下了调子! 只要坐实了他卧底的身份,至于事情的后续发展,那就随别人怎么去想了。 想到这一层面,张彦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佩服,这种环环相扣的计谋,一看就是出自李师爷之手。也唯有李师爷的心机城府,才能算计得如此彻底! 此举,堪称一石三鸟! 一来可以消除卢知县的污名。二来,也算是解除了吴教谕埋在张彦身上的不定时炸弹。三来,还能够显示出本次县试的绝对公正。 一一一一一一 县试结束,大部分的考生已经回乡去了,但也仍有不少人在县城逗留,准备看看,张彦后续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很多人都觉得,既然考试不公,那必然是要为自己讨个公道的。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按照常理来说,任何一个恃才傲物的读书人,都不会甘心被人如此对待,何况是张彦这种狂生? 事实上,由于张彦昨天的那一番作态,早就惹得很多人对卢知县不满了。只不过暂时无人挑头,才没能闹得起来。 整个萧山县城,再次回到开考前的流言蜚语满天飞状态,各家茶馆酒楼里,都有人在谈论本科县试排名的问题当然,比起前段时间来说,现在的声势倒要小上许多。毕竟这是自然形成的舆论状态,没有人在幕后操纵。 在原定计划失败后,吴教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那老家伙,估计现在正躲在学宫里,惟恐卢知县找他算账呢,哪还敢出来兴风作浪?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卢知县也确实是不敢动他,生怕狗急跳墙。 奇怪的是,廖主簿并未有所动静,可见他多半也是雾里看花,搞不清楚吴教谕在玩什么把戏。不然的话,不可能不互相配合,暗中耍点小手段 张彦倒是听说,廖主簿曾去拜访过吴教谕,可惜吃了个闭门羹,老家伙已经称病不出了想想也是,现在他都草木皆兵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利益联盟? 不过,他真以为事情能如此简单的结束么? 张彦冷笑,敢算计小爷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早在昨日张榜结束后,他就找到了侯三,如是吩咐道:“给我查查吴教谕的亲家!” 如此吩咐侯三,当然不是为了对付吴教谕的亲家,有道是‘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他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吴教谕并非本地人,想找他的把柄,只能是从其亲近关系的人身上入手。若有必要,张彦甚至还会想办法让人去他老家,查他的老底! 不过这还需要时间,并不急于一时。 按照计划,今天将要公开李文翰的应试文章,以示公正。而他也早就得了吩咐,需要在今天出一份力气,配合着演一场戏,以洗脱卢知县身上的污点 一一一一一一 一家茶馆里,许多考生正在热烈讨论县试的相关话题,突然进来一名年轻士子,张口便道:“听说了吗?老父母今日要公开案首的卷子了,就在贡院那边。”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卢知县当真有底气公开李文翰的文章? 消息一传开,全城的考生都纷纷赶往贡院方向,声势并不弱于昨天的放榜。 一般来说,考试结束之后,原卷都会封存。此时所要公开的,自然只是誊录出来的文章。 就在众人的喧哗议论声中,有差役拿来一篇文章,贴在了榜文旁边。一众考生当即围了上去,开始念诵起了李文翰的这篇文章。 一篇文章看完后,考生当中,不少人连连点头,心说这确实当得一县案首的水准,被骂成名不副实,倒是有些过了。 至少,他们自觉写不出比这更好的文章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表明,张案首不如李案首。”有人发表议论道。 话音落下,有人便随口附和,“不错,只公开第一名的卷子,却不让我们看到第二名的文章,焉知不是心虚之举?” “兄台所言有理,张案首之诗才,可谓冠绝无双,童生之下,无人能及,文章又岂会差了?不拿出来比对不对,如何服众?” “的确!虽则文无第一,然此二者若是相差甚远,亦可分出高下。如若确实相差无几,也该放出两人的文章来瞧瞧,再不然,便公开所有的入选文章老父台如此行为,委实令人难以信服。” 众人各抒己见,言论却是相当的一致,都认为只公开一人的卷子说明不了什么。有人更是为此,对卢知县大失所望,叹气摇头,恨不得再跑到县衙门前大闹一回。 正当他们议论纷纷之时,张彦粉墨登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7章 古意新解 如今的张彦,可谓是无冕之王,早就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 事实上,不光是大多数的考生,就连萧山城里那些百姓,心里都更加偏向于他,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县试案首。 他的到来,立即引起了一片轰动,派头直追后世那些大明星。 人群自动自发的为他分开一条道路,最终,在所有人瞩目之下,他来到了贡院的照壁跟前,开始装模作样的浏览起了李文翰的文章。 忽而,他瞪大了眼睛,指着文章失声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如此” 众人莫名其妙,看着他那一脸震惊的模样,还不待反应过来,又听得他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我如果不来到这里,就不会知道真相,我若是不知道真相,就不会如此痛苦” “” 众人一脸懵逼,不知张案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需要这么夸张吗? 短暂的失神过后,只见得他身子猛然一震,朝着县衙方向遥遥拜了下去,悲泣出声,“都是在下一时糊涂,才险些铸成大错,是我对不住老父母,是我对不住老父母啊!” 说完,连磕三个响头,又哭又笑,宛若疯癫之状,“我原以为,县试待我不公今日有幸一观案首文章,方知夜郎自大何解矣!李案首高才,在下实不如之。生子当如李三郎,生子当如李三郎啊!” 一一一一一一 “生子当如李三郎?哈哈哈” 承发房里,李师爷得了差役回报后,忍不住大笑出声。笑罢,又是摇头骂道:“这混小子,嘴巴可真够损的!明明是句夸人的话,可一到了他这嘴里,反成了骂人的话。” “骂人,不会吧?” 边上两名书吏闻言,起初还不得甚解。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差点笑岔了气,交口称赞道:“不愧为「小李先生」,这手古意新解,堪称一绝!就是那李案首,一旦听闻此事,怕是又要吐血三升了” 何止吐血三升? 得知消息后的李三郎,差点连肺都给气炸了 李文翰早就回到了乡里,原本正在读书,乍闻此事,气得当场拍裂了身前的桌案,书也没心情再读下去了。他咬牙切齿,双拳紧攥,目眦欲裂,气急败坏地骂道:“张彦小儿,焉敢如此欺我!” 文人笔记当中,再一次写道:“永和七年秋,适逢县试榜发次日,李案首文章公诸于众,次案张临浦亲往贡院观之,不觉茫然失措,面朝北遥叩三首而自悔,作「生子当如李三郎」之语” “时人闻之,叹而赏之者,十有仈九,皆交口赞其恭谦礼让,虚怀若谷,有古仁人之风!或云,张临浦此举,有明褒暗贬之嫌。予以为,此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为人所不齿也!” 一一一一一一 一场大戏落幕,张彦回到许家。 刚一进门,何小莲就迎了上来,殷勤得像是个小媳妇般。 这让他心里不由有些感慨,心说这才是男人的天堂啊,瞧瞧后世那些个男人,一个个的,都把女人给惯成了啥样?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小丫头的情绪不对,嘟着个小嘴儿,也不说话,就跟有谁得罪了她似的,显然正在闹小情绪。 张彦大感好奇,心说这场景可不容易见着,便逗趣她道:“哎哟,我那温顺可爱的小媳妇怎么不见啦?这又是谁家的姑娘呀,闷闷不乐的,是谁借了她好几百两银子没还呀?” 小妮子绷不住了,最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道:“张哥净爱说胡话,小莲要有好几百两银子,哪会轻易借给人家?” “那你这是咋啦,来亲戚了?” “什么亲戚?”小莲听不懂他的话,疑惑道:“家里没来别人呀” “咳咳——” 张彦本就是脱口而出,当然不会傻到去解释这个词汇,转口又问道:“那你倒是说给张哥听听,啥事不顺你心意啦?” 小莲看了看他,支支吾吾道:“今日我去了趟铺子,然后就听人说听说了考场那边的事儿” “唔?”张彦感到更奇怪了,心说科举之事,和你一女人家能有多大关系?无论是何种情况,都犯不上心里感到别扭吧? “张哥,你怎能亲口承认”小丫头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承认自己比不上别人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又不会少块肉?”张彦还是t不到她的点上。 “但你那样一说,就会让人觉得,你是真的比不上李家公子。” “可我于制艺一道,确实比不上他呀。”张彦一脸无奈,心说,我不光八股文章写得不如李文翰,就连诗词也全是抄来的 小莲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自家张哥样样精通,诗词名气又大得很,堪为萧山文人第一,怎能屈居于人下,沦为第二名呢? 县考排名是知县大老爷定的,倒是不好改变,但也不能自承不如呀 “张哥儿,你一身才学,合该名列第一才是。大老爷不讲公道,咱管不着他,可县里人人都认为,你才是真正的案首!如今可倒好,你为了公门里的那点权势,就听从了大老爷的安排,将来一旦让人知晓,可不知会怎样说你呢!” “” 张彦心说,你也太看得起你张哥了,我真没什么才学的不过看着小妮子那一副正气凛然,严声批判自己的小倔强模样,不知为何,让他徒然想起了‘水太凉’的典故。 历史上,秦淮河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最终嫁给了东林领袖钱谦益。大明亡国之后,她曾劝钱谦益一起投水殉国,结果钱谦益说,水太冷,不能下 我勒个擦 这年代的女子,难道都这么‘深明大义’的么?关键是,她怎么知道自己一定是听从了卢知县的安排,而非‘真情流露’使然? 演技被人看穿了,张彦也感到有点小小的尴尬。 但更重要的是,若连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都能看穿,岂不说明,自己今天已经演砸了? “小莲,你如何看出,我受了大老爷的安排?”张彦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不明摆着的么?”小莲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理所当然地答道:“你自个儿都说了,明日一早便要去贡院,为大老爷办事。” “” 失误了,失误了啊 张彦默默无语泪双流,李师爷这个老师,好像也不那么靠谱呀,他这根本就是在坑自己! 指不定,到时有人又要说了,这张彦看似谦逊礼让,其实也只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否则的话,怎会如此凑巧,前日当众作秀,后日回衙当差? 这下惨了,屎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咦,这话好像有点不对? 苦心经营起来的人设,眼看着马上就要崩塌了,张彦却无能为力。不过,他转而又是想道,这种情况好像还不算差,至少自己是先表演,后入的县衙 只希望聪明人不要太多张彦如是安慰着自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8章 朋友之妻不可戏 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作为萧山知名人士,翌日一早,张彦进入贡院,接掌礼房诸事,进行收尾工作的动向,立即就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尽管人云亦云者众,明眼人却也不见得就少了。 有人便据此推测,认为张彦自承文章不如李文翰,乃是受迫于卢知县,不得不为之。持诛心之论者,则对此深表怀疑,认为他早已和光同尘,与卢知县进行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利益交换。 当然,在没有切实的证据支持下,这种诛心言论,也是不具备太大市场的。毕竟,张彦现在好歹也是个名士,头顶自带光环,有万千拥趸为他辩护,谁还敢肆意去诋毁他? 正如张彦所想的那样,由于他入贡院当差的时间,要稍稍晚于公布试卷的时间,所以一时之间,名声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日,同乡互结的四位考生过来向他辞行,几人打算今日便要回乡了。 这一次的县考当中,临浦乡只有两人上榜,全是张氏族人,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其余三人皆认为,麻溪张氏一族,怕是要在几十年内发迹显贵了。 礼节性的接待了他们,吃了顿便饭后,众人便打算启程。奇怪的是,其余三人都已起身告辞出去,独独张华坐在位子上没动,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张兄还有事儿?”张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 张华犹豫了下,才鼓足勇气道:“十三弟,族长有过吩咐,说你若是有暇,便回家一趟。”在他们张氏一族中,张彦排在了同辈人中第十三位。 张彦一听这话,登时就冷下了脸色,心说你们还好意思请我回去? 当年的恩恩怨怨,我是暂时不打算管,但也并不代表我对你们心无芥蒂!再者,之前怎么不见你们邀请我回家?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富在深山有远亲呐! 沉默半晌,方作出回应道:“再说吧。” 张华闻言,心里沉沉一叹,最终点了点头,起身道:“那好,我这便要回乡去了,咱们来日再会。” “再会。” 张彦动也不动,任由张华转身离去,始终未曾抬起头来。事实上,他对当年之事所知寥寥,只记得当时下令烧死自家父亲的,正是他们这一族的族长! 前尘往事,在他心头只是一晃而过,并不会勾起太多的愁思。毕竟在真正意义上来讲,他与张良平从未见过哪怕一面,若说父子情深,就实在是扯淡了。 而且,以张良平当时那个年纪,张彦真要见着了他,怕不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甚而,很可能还会问上一声,“嘿,老兄,你哪儿穿来的?” 从酒楼里出来,张彦回转县衙,准备继续办完手头上的事情。 贡院的善后工作,其实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处置妥当了。只不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要再回到礼房,对本次考试所录取的几十名考生进行安排,前十人需要提坐堂号,余者开出府试考票。然后,造两份花名册子,送交本县儒学署及绍兴府衙 那些被提了坐堂号的考生,在接下来参加府试时,可以靠前而坐,就在主考官眼皮子底下答题。这无疑也是一种特权,且主考官必会认真审阅你的卷子,可谓好处多多。 当然,相比于县案首不落榜的优势来说,堂号考生就有点相形见绌了。 除此之外,还有礼房这几日里堆积下来的公务,尽管并不是很多,却也需要一点时间和人手,把事情给办完。 别看礼房平日里挺清闲,真到了考试的时候,没有熟悉流程的人手也是不行的。所幸,卢知县一心只想夺回权柄,并非真要一锅把礼房给端了,在张彦的出面干涉下,终于捞出了几名书办。 甭管在此之前,这些人和张彦有过什么恩怨,如今他都算是对众人施了大恩。一干同僚出来后,无不对其感激涕零,乖乖听从安排。 忙活了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才算是把公务给处理完。 放松下来的张彦,才猛然记起,自己好像放了别人鸽子 放鸽子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如果放了一个女人鸽子的话,那事情可就大条了。要知道,女人最是小心眼儿了,哪管你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这个女人,当然不是指的徐小娘子。 人家早都往杭州去了,临走时,还特意让人送来了书信一封。 张彦清楚的记得,当日放榜时,自己匆匆赶回救场,曾随口对那李姑娘说过,第二日再去看她然而,回头他就把这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今日才想起来。 好在,李姑娘看着也算是个温婉的女子,应该不会那般记仇才对张彦对此还算乐观,倒不觉得会出大问题。 老实说,他也不怎么看重那姑娘,只是出于一片好心,才想劝其还俗罢了。再怎么说,人家之所以会被耽误这么多年,可全都因为自家老爹呀!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能帮就尽量帮吧。她若执意不肯,那也没辙,劝过之后,就算是尽过自己的一份心意了。 正想着时,门外书办来报,说是有个叫李文斌的小童生在外头候见张彦鸠占鹊巢,如今俨然已是代理掌案的派头,早就不在外间办公了。 张彦吩咐带人进来,不多时,就见李文斌掀帘而入。瞧着这小子面色有些不善,张彦心知所为何事,率先张口招呼道:“多日不见,哪阵风又把你给吹来了?” “当然是烧过曹操战船的那股东风!”李文斌很是不满地瞥他一眼,说道:“你这嘴巴可真够损的!知不知道,我那堂兄都被你给气成了啥样?” “啊?”张彦一脸茫然,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装,你接着给我装!”李文斌气恼道:“就因为你那一句「生子当如李三郎」,我堂兄都恨不得活剐了你他如今已经成为士林笑柄了!” “我的话说错了吗?”张彦自是不会傻到当面承认,撇撇嘴道:“你小子可真是不学无术,天知你那童生如何考来的,竟连辛稼轩的诗词都没读过!” “你”李文斌气坏了,怒道:“少来胡说八道!这话原本没啥问题,但也多半是长辈借以勉励晚辈之语,你这不平白让我堂兄矮了一辈?” “啊——”张彦‘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对不住对不住,都是在下一时糊涂,误用了先贤之言,以致于闹出如此笑话” 李文斌冷眼旁观,心说就你这拙劣演技,我早一眼看穿了! 张彦懒得和他去纠缠这话题,转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罢,你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问问你,打算何时小登科?” “我还年轻,暂不考虑婚姻之事。”张彦不解道:“话说,你为何有此一问?” 李文斌并不急于回答,紧接着又问道:“你与那坐贾许家,是否真有意结亲?” 张彦心说,事到如今,我就是想推掉都不可能了。更何况,许家人确实还不错,要求又不高如是想着,他便老实答道:“确有此意。” “那么”李文斌斟酌了下,小意问道:“临浦徐家那边,你是打算回绝了?” “回绝?什么意思?” “嘿嘿,就是退了那门亲事呗。”李文斌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若真是属意了许家那侄女儿,我便回去和长辈说说,给我换一门亲” “啪——” 张彦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指着他骂道:“混蛋!你怎能有如此龌龊心思?「朋友之妻不可戏」的道理,你当真不懂?休要再提此事,否则咱们就绝交!” “你”李文斌气急,“你已然选定其他姑娘,为何还不肯放手?” “纳房小妾而已,与婚事何干?” “啊?” 李文斌如遭雷击,呐呐道:“怎么怎么可能?那那许家的侄女,虽然只是个小户的出身,可再怎么说,那都还是个良家呀!他们他们怎会答应,将姑娘与你为侧室?你你何德何能!” “呃”张彦心说,你问我?我问鬼去啊!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这大娘的心思,你就更别想去猜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099章 就是要这么狂 李文斌一脸的如丧考批,尽管他心里也很清楚,徐家或许会对他们李家的门户很感兴趣,并且愿意缔结姻亲但在徐小娘子那里,基本是看不上他的。 当然,若是张彦先负了她,或许自己能有机会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才想着争取一回。同样的,他心里其实也很明白,自家长辈那里,也不容易搞定。 看着他那一脸失落的小受模样,张彦一颗心也猛的开始警惕起来。 这样的朋友可不能交呀不行,必须疏离他! 孰料,李文斌随即甩出了一张请柬。张彦打开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主要是“小儿李文斌,不日将迎娶孝悌乡苏氏嫡出三女为正室,谨订于本月廿八喜酌候教” 张彦嘴角不由一抽,心说你这都是已经定好亲事,马上准备结婚的人了,还好意思跟我提什么“想换一门亲”?靠,不用老子动手,怕是你老爹都能打断你这不肖子的狗腿 转而,张彦又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可以肯定,这李文斌绝对不是什么自由恋爱,而是按其家人意愿给安排的亲事,应该也是以门当户对为标准的。搞不好,他连人姑娘面都没见过 张彦对他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脸上露出假笑,拱手贺道:“恭喜恭喜” 一番客套后,张彦正色问道:“你确定要邀请我去?” “张兄此话何意?”李文斌很是不解,心说照着咱俩现在的关系,不请你也说不过去啊。 “我的意思是”张彦一脸忐忑,“你们李家的人,到时会不会关门放狗,趁机把我给祸害了?” “”李文斌很想揍他。 一一一一一一 送走了一脸小哀怨的小年青后,张彦回到里间,心里也不由琢磨开来。 毫无疑问,婚礼宴请,赴宴者是需要随份子钱的。 说起来,这一项习俗,最早还是开国皇帝朱元璋他老人家提倡出来的,发展到了现在,已然成为一种民间惯有的规则。 想到今日对张华等人的礼送宴请,在到李文斌的喜帖邀请,张彦发现,往后的迎来送往,少不得还要花销更多 这让他很是头大,读书人也不容易当,编织这一张关系网的同时,也得为交游有所付出。尤其是处在江南这种人口繁密之地,这迎来送往c交际应酬方面的事情,远比北地要更多。 可如此一来,相应的日常花费可就大了去了,若无强大的财力支撑,也是不行的。 至此,张彦总算是明白,举人功名以下的读书人为何那么穷了 事实上,在这年头,读书人可以说是非常值钱的。任何一个不那么迂腐的秀才,只要肯放下身段,大都能有收入来源,不至于养活不了一家妻小。 但话又说回来了,你一个秀才相公,难道就不需要应酬交际了?除非你已无心进取,打算就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 尽管张彦也曾想过,考个秀才混吃等死就满足了。 问题是,如果不维护关系网,将来一旦被人欺负了,鬼会帮你啊! 诚然,就现阶段而言,他已经算是混得很不错了。功名还没到手,就已经手掌了县衙部分大权,往后的日常收入来源,应该还是很有保障的。 不过那是以后,现在的张彦,已经快要穷得叮当都不响了看来,谋取一些关键职权,借此捞点灰色收入,还是很有必要的。 举人太过遥不可及,自己这八股文水平,还是别想了罢。 正在发愁之时,有书办送来一摞请帖,张彦随手取出一张打开,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小女本月十九于归,荷蒙厚仪,谨订于是日下午酉时淡酌候教。席设鹤鸣楼,恕不介催。薛平安顿” 玛德,这又是哪一号人物呀,你嫁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很熟么? 不过转而又觉得,这种明日设宴,今日才匆忙下帖的,明显属于临时决定,看来是个想要巴结的货色,主要看中的应该是自己目前的身份吧? 反正明天没空,问明了这人只是个商贾的身份后,便对跟前的书办吩咐道:“要么你代我去一趟,要么就干脆给他推了。” 对方自是不无不从,张彦开始翻看下一张,很快又皱起了眉头,“这「小江都」又是什么地方?” 书办暧昧的一笑,“那是咱们县里数一数二的地儿。” “呃” 张彦秒懂,难怪要取这‘江都’之名,搞不好还学了‘扬州瘦马’那一套。明白了这一点后,对于前头所写的‘闺女出阁’,也就不难理解了。 敢情,人家这根本就不是正经嫁女,那女子也绝对不是什么良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宴请,小爷我现在已经具有如此‘江湖地位’了吗? 张彦自衿身份,当然不愿涉足那种档次较低的窑子,便再次推了宴请。 反正现在他才是大爷,整个萧山县里,除了那些身份高贵的士绅乡宦,还真没几个人敢对他有意见。去了叫做赏脸,不去也不算得罪。 这就是当狂士的好处了,别说普通人,就是真碰上了个别士绅,张彦都敢不尿他。 读书人本来就具备高傲的资格,名气越大,越是如此。 向卢知县告了个假,翌日一早,张彦便独身一人,往那觉海山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出门忘看黄历了,许家那新配的车子,居然在山脚下抛了锚。 张彦无奈,只得丢下车子,步行上山。 快到半山腰时,忽见得林子里有间小茅屋,里头隐隐传来一阵争论之声。 不同于普通人那样的争吵,听那声音,应是两位读书人在争辩什么,只听得其中一人道:“儒者心存万理,森然具备,禅家心存而寂灭无理” 一通儒学理论,有如狂轰滥炸般说完后,这人又是斥道:“汝之言论,近乎于禅,勿复多言!正如这浙东之地,新近闻名于士林者,佯作狂生之名,实则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张彦不是个好奇心太重的人,别人争论,本也与他无关,关键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呢?尽管对方没有点名道姓,可这话里话外,怎么听着那么像是在骂自己呢 正自疑惑之时,又听得另一道和蔼的声音响起,“我倒觉得,张临浦所作之诗词散曲,皆有真性情流露,或可一交” “那你便与他相交去罢!那等欺世盗名之徒,也唯有你,方能欣赏了!” 玛德,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张彦心头一阵火起,心说你谁啊你,小爷我见都没见过你。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居然敢在我背后各种辱骂,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我就是狂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个道学先生,管得可真够宽的! 既然你看我不顺眼,那老子就当面狂一个给你看看,好叫你知道知道,何谓狂士!今天我要喷不死你,我就不姓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0章 礼法岂为我辈而设? 张彦几步来到屋前,深揖一礼道:“敢问老先生贵姓?” 屋里二人听到问话,出来一瞧,发现是个束发少年郎,当中一人便问:“你又是何人?” 凭着声音,张彦已然认出,这人就是刚才对自己破口大骂的人。细细一打量,发现这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老学究 这就让他很是迷惑了。 一个正值壮年的读书人,怎么说起话来,酸腐气竟如此之重? 至少在李师爷的身上,张彦看不出几分保守的思想,反倒给人颇为务实的感觉。难道说,像眼前之人这样,才符合当下读书人的常态? 打量过后,淡声回道:“沽名钓誉,国贼禄鬼,欺世盗名,张彦是也。” “足下便是狂生张临浦?”男子眼睛略微眯起,“你我素无往来,今日登门,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倒是有心请教一二。”张彦皮笑肉不笑道:“敢问老夫子,背后论人是非,可是君子所为?若依先生之见,狂之一字,当作何解?” 背后评议他人,本就不妥,何况又恰巧被正主给撞上了。男子本就有些心虚,此时一听张彦质问,哪好直面作答? 按说这种情况,本应当面向人道歉赔不是。可他已是当世名儒,岂有自降身段,向一毛头小子赔罪的道理? 刻意忽略掉了第一个问题,他开口道:“狂者,《说文》有云,乃狾犬也!”所谓狾犬,说的便是狂犬,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哦?”张彦本就未想过,能令其当面道歉。见他避而不谈,倒也没有过多纠缠,紧接着又问道:“既如此,老先生又如何看待「魏晋风骨,竹林七贤」?” “你” 明眼人都可看出,这问题的角度很是刁钻,言语中布满了陷阱。无论你如何回答,提问者都能挑出你的错处,进而大加指责。 本身,这里边就存在着种种矛盾。 终身不仕,还是各奔前程?名士风流,还是清谈误国?逍遥狂放,亦或是谨守礼教? 最终,中年文士只能凭着本心答道:“风骨可嘉,然恣意妄为,自以为洒脱,却误国误民。此乃礼教不兴,士心不安也!” 这话倒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至少不偏不倚,属于当下的公论。他自信,张彦不可能从自己的话中寻找出漏洞。 “如此说来,先生以为”张彦目光一凝,徐徐说道:“朱子之道,方为治国之道?” “然也。” “那么敢问先生,何谓「理」耶?理又存于何处?”张彦并不着急,不动声色间将话题的范围缩小,引其一步步踏入自己所设下的陷阱。 “圣人之言,皆为至理,天地万物,自有其理。”中年男子一脸的理所当然,缓缓答道,“若要通晓理在何处,自当格物致知。” “这是圣人的道理,还是你自己所认为的道理?” “此乃天理!吾辈探究圣人之学,自可知悉天地之理!” “也就是说,先生本心之中,并无道理可言,你所认同的道理,全由外物而来?”张彦开始步步紧逼,“那么敢问先生,你的本心何在?” “天理岂因人心而变?” “此言大谬!”张彦终于变了脸色,直言斥道:“若果真如你所言,人若无心,那与行尸走肉何异?岂不闻「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耶?” “若无理义养心,随心所欲,天理将会荡然无存!”男子冷声回应。 “非也!人欲即天理,若去人欲,天理焉能独存?私以为,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这是心学大师王阳明的原话,张彦自信,不会说错。 至于别人要怎么理解,那就与他无关了。 反正哲学这种东西,本就是很形而上的。除了阳明先生自身以外,怕是就连他的亲传弟子,都未必敢说自己理解透彻了。 如同孔孟的儒家思想一样,经过后世的各种杂糅混合,早都不知歪曲成啥样了。这也并非某一个人的责任,而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朱熹那老头儿,纯粹就是个背锅的。 再者,理学和心学,都有其可取之处。尽管二者存在不小的分歧,却也不乏相似之处。 其实在后世,不光程朱理学被骂得厉害,陆王心学也一样有人在拼命抹黑。本就具备争议性的学术话题,又处于人心浮躁的大环境下,很多人只不过是略知一点皮毛,就敢大言不惭的对一门思想流派进行攻击。 当然,前者挨骂的人次还是比较多的,可你若让他们说说,理学到底是啥?人家估计只能用一句“存天理,灭人欲”来概括 “离经叛道!”男子终于动怒,厉声斥道:“尔之学说,已然近禅害道,君子所不取也!” 等的就是你这句! 张彦心中冷笑连连,反声驳斥道:“君子若不问心,诗书读来何用?倚之愚弄世人乎?” “胡言乱语!圣人门徒,何曾愚弄过世人?” “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先生作何解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当作何解释?君子远庖厨,何解耶?圣人之言,便只教会了尔等四体不勤c五谷不分?教会了尔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甚而,教会了尔等,女子无才便是德乎?” “女子无才便是德?”俩人间的辩论,另一文士本不打算插手。此刻一听张彦这话,不由心神一动,寻着空隙问道:“张小友,斯言何所出耶?” “” 张彦大汗,一时嘴快,竟是不慎把当下还未出现的名言给搬出来了看向那提问之人一眼,心里不由腹诽道,我这正撒泼骂人呢,你跳出来捣什么乱? 惟恐气势有所下降,他便没有理会这话。目光转而落回先前男子身上,趁着对方还未回过神来之际,紧接着又炮轰道:“理学家生而无耻!向来最喜占据道德高点,以圣人言行要求他人,鼓吹天理公道,却对己身格外宽容” “更有甚者,公然以道德君子自居!最擅玩弄文字,摇唇鼓舌,极尽诡辩之能事”话出口后,张彦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这话如果用来骂他自己,好像也没错不管了,先骂过瘾再说! “彼辈行事,何其厚颜!惯以礼法为借口,不顾生民之本性,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岂不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你” “你闭嘴!” 张彦又哪敢给对方开口说话的机会? 要知道,他这完全就是照搬后世论坛的那些观点,多半属于断章取义,夹带私货,有肆意抹黑之嫌,简直处处皆是漏洞理学的本源,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可他现在所面对的,并非后世那些无知网民,不会轻易任人糊弄! 从方才那三言两语当中,便可知晓,眼前这人有大学问,即便不是理学大家,也是博览群书之辈。真要给人辩解的机会,他这半桶水怕是得被怼死 一番大义凛然的话骂完后,张彦仍不罢休,连珠炮似的指斥道:“尔见识如此之浅薄,只知人云亦云,死记圣人经义。今日与你论道,纯属空费唇舌,无一可用之理!”说着,很是嫌弃地掏了掏耳朵,“只可惜,身处山野之间,一时无处寻觅净水,倒不知让我何处洗耳!” “张小友此言过矣。” 眼见他连许由洗耳的典故都给搬了出来,边上的吃瓜男士顿觉哭笑不得,忍不住出声劝道:“须知圣人主张,自有其道理,不可以一言而蔽之,礼法之所存,旨在”话还未说完,却见张彦已然拂袖而去,这令他感到很是愕然。 究竟得是怎样的狂生,才敢如此不讲道理,全凭主观善恶行事?正欲张口留人之际,却听屋外飘来一句云淡风轻的话:“礼法岂为我辈而设?”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1章 装完就跑 “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满嘴胡言乱语,亵渎圣人经传,简直有辱斯文,堪为士林一大败类” “少年人争强好胜,言语难免偏激了些,师弟何须为此动怒” 听得屋里传来的咆哮之声,张彦赶紧又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俩人明显观点相左,方才还有过学术争论,居然会是师兄弟的关系?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甚至都没搞清楚对方究竟什么来头,纯粹只是出于一时激愤,才发飙骂人而已 现在不跑都不行了,他连五经都没读全,哪敢跟人正经辩论经义? 老实说,这种行为有点无赖,完全属于泼妇骂街,没有丝毫的技术含量可言。凭借的,也无非就是那一股气势罢了。 这令他不禁想起了当年曾看过的某部历史小说。那里边,曾有过一个类似的场景,编造出了张仪大骂孟子,贬斥儒家学说的桥段。 不得不说,作者的文笔挺好,一般人看了绝对热血沸腾,觉得张仪骂得好,骂得很对,骂得简直太有道理了,儒家害人不浅呐! 然而,任何一个稍微深入了解过儒学的人,都能看出,那只不过是借了张仪的口,表达一个现代人所看到和理解的儒家表皮罢了。 而且,作者明显赋予了张仪主角光环,同时又对孟子采用了降智打压,更不给他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以致于最终被骂得吐血三升 事实上,但凡读过《孟子》一书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其思想的深度。 可以说,孟子也是雄才大辩之士,纵是口舌功夫稍弱一筹,也不至于被张仪的诡辩给骂到无话可说的地步。更何况,那一段话中所涉及到的儒家言论,几乎全是曲解,孟子怎会辩无可辨? 难怪人常说,艺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张彦今日所经历的这一幕,与那书中何其相似?只不过,他并不具备主角光环,那中年文士也不是npc。 期间,男子几次想要张口反驳,奈何张彦死活不给他留有说话的空隙,甚至是硬生生喝断了他的话头。最后,还故作清高的表示,小爷我已经不想和你争论了 说白了,这就是在耍赖,比起‘孔明骂王朗’那一段,可不知要掉了多少个档次。 但那又如何? 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说,经义本来就是他的短板,何况他今日所面对的,还是个精通经学义理的古人,真要正经辩论,不输才怪 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殊为不智! 当然了,他所借用的那些攻讦之语,尽管只是在断章取义,倒也不算是骂错,读书人心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普通老百姓却早已误读。 在科举盛行的当下,或许没有几个人敢公然对‘民可使由之’进行曲解,但类似于‘君子远庖厨’c‘刑不上大夫’这样的言论,确实是老早就被歪曲过的,因为它们符合当下儒生群体的利益至少在大部分人的私心里,都乐于见到此种情形。 你想啊,身为一个读书人,谁还愿意亲自下厨的? 他们乐于别人对此产生误解,并严谨遵守‘圣人教诲’。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赋予了读书人种种特权和借口,谁会吃饱了没事干跑去纠正? 因而在此之前,面对王清对于自己曲解经义的质问,张彦才会反驳他,说那本就是读书人的常态。 但在此次骂人时,他很巧妙的偷换了概念,把本该是后世人甩给‘儒家’的锅,直接扣到了‘理学家’的头上。 虽然这样的行为有点过分,但也没什么不对的。 理学属于儒家分支,当下又正是大行其道之时,想不接这口锅都难! 平心而论,张彦对于理学c心学,甚至是整个儒学都没太大恶感,也没想过要站哪一派。于他而言,存在即合理,一个思想流派如果尽是糟粕,怎么可能统治中国长达两千多年? 很多人只会张口即骂,全然已经忘记了,儒家统治下的那漫长时期里,中国也曾有过最辉煌的时代,也曾有过万国来朝的盛景,且还长时间占据了世界领先地位。 诚然,落后就要挨打,固步自封只能被淘汰。 所以,儒学成为了历史,但那并不代表它毫无可取之处。总不能黑锅全甩给人家,功劳又都算在别人头上,这未免有失公平。 明朝末期,与其说是儒家思想导致的亡国,倒不如说是当代儒生误国。 坦白了讲,儒学理论,那也只不过是他们借以入仕的工具而已。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行凶杀人,那么罪魁祸首,到底应该是武器还是人? 可即便是因党争等诸多原因导致的亡国,当时,随崇祯而殉国者也数以千计。后世的人,之所以只看到‘水太凉’而看不到‘文天祥’,无非是论起卑鄙无耻程度,蒙元不如满清而已 扯远了,闲话不提,张彦顺着山道往上,很快又来到了位于山腰处的慈心庵。 给他开门的,仍是上次那位女尼。 一见张彦,那姑子便是眉头一皱,显然对于他的多次打扰很是不爽。张彦甚至能够从她的眼神当中,读出‘怎么又是你?’的意思来。 但她身为出家人,自然不会如此说话。 听了张彦再次求见李居士的要求后,她也不多说,径直又领着对方来到当日那一间禅房,自己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一进门,张彦便赶紧赔罪道:“姨娘,那日说过要来看你的,但我这两日忙于俗务,实在抽不开身,敢请见谅则个。” 李姑子名为李婉。 听了张彦的话后,她只是温婉的一笑,摇了摇头,“傻孩子,姨娘怎会怪你?”顿一顿,她又关心道:“事情如何,解决了吗?” “已经解决了。” 一想到县试,张彦就有些无奈。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县考,自己可谓是过五关c斩六将,本以为胜券在握,孰料天意弄人,到头来,却只抢回了个不怎么值钱的第二名 如是想着,不觉沉沉一叹道:“枉我机关算尽,不想,最终还是便宜了别人。世事如棋,谁都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下棋的人” 话音突然止住,张彦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女子亲切态度的感染,在她的面前,自己似乎有着很强烈的倾诉。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才没往下继续说。 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尤其是在对待这种堪称机密的事情上,从未对人宣之于口过。 说起来,这李姑娘关系倒可算得上亲近,但,他们今天也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哪能那么随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她? 李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出他心中有所顾虑后,倒也没有追问个中缘由,只关心的道:“那日听你提起案首彦儿,你可是去考了科举?” 张彦点头,如实答道:“考了县试。” “县试?那不是开春时举办的么?” “适逢乡试大比之年,情况有些不同” 听了张彦说明具体情况,她紧跟着又问道:“你可曾考上了?” 张彦一脸郁卒,又是沉沉一叹,惹得她好一阵紧张,忙安慰道:“考不上也没关系,一次两次落榜,实属平常。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呃”张彦一脸愕然,脱口道:“其实是考上了。” “啊?考考上了?”李姑娘生生止住了话头,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白他一眼道:“臭小子,考上了你还这个表情,成心拿你姨娘开涮呢?” 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情,可谓是勾人无比,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张彦当然不会自恋的认为,她这是在勾引自己,毕竟人家可一直拿自己当小辈看待呢。 关键是,这李姑娘本身就极有姿色,又正值双十年华,早已青涩尽去,比起一般的芳龄少女来,可不知要多出几分魅力咳,想什么呢? 眼前这位,这可是差一点点就成自己后妈的女人啊! 赶忙止住心中的邪念,张彦挠了挠头,干笑一声道:“不是,我没这意思考倒是考上了,就是没能拿案首,有点可惜。” 李婉却是一脸喜色,“考上不就好了?第几也没多大差别。”转而,又说:“那你倒是和姨娘说说,这回考了个第几?” “第二。”张彦幽幽地看着她,不无抱怨地道:“第一给你侄子抢走了。” “我侄子谁呀?” “李文翰。” 张彦倒是没有表现得咬牙切齿,说白了,这案首本就是他主动让出去的。但没办法,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想不让都不行 这一切,都怪那姓吴的老头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2章 你的心乱了 “原来是那小子” 她侧首思索一阵,又看向张彦道:“不过你也不差呀,这般年纪,就能在咱县里拿到第二,比许多人都要强了,这你都不满意?” “姨娘,案首和次案不一样的。”张彦一脸苦笑。 “呸,放着好好的正途你不走,怎么净想着投机取巧?” “呃,姨娘教训的是” 张彦很想说,你们李家的人,不也一样在投机取巧么?案首保送秀才,这本就是童生试的旧例,既然有空子可钻,不想尽办法争夺才是真傻呢。 不过他也明白,这李姑娘都已经出家那么久了,和外界近乎完全断绝了消息,不了解李家的情况也很正常。 “好好用功读书,争取再给张家考个秀才回来,那就什么都好了。”她一脸认真地嘱咐着,转而又笑道:“你来得不声不响的,姨娘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下一回,你再过来时,我给你做糕点吃,好好犒劳犒劳你。” 张彦心说,这大明朝对待读书人可真不一样 其实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会怀有什么功利的心思。她并不需要在一个穷书生身上投资什么,之所以这般对待自己,完全只是出于一种视如己出的关心。 这让张彦感到有些头疼,平白无故的,还得被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当成晚辈,这换了谁都受不了呀。更何况,他现在一心只想劝人还俗而已 “那个姨娘,你有没有想过,还俗嫁人?”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糊涂话!”她轻声斥道:“姨娘早已了断红尘,不想再过问世俗之事了。” 张彦闻言,心里就忍不住在嘀咕,心说就冲你今日这表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方外之人。这佛门又有什么好待的?倒还不如趁着现在大好年华,赶紧抽身出去。 李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忽而,又出声问道:“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李家的人找上了你,让你过来劝我的?” “那倒不是。”张彦摇头,开始灌输心灵鸡汤,开导她道:“姨娘,其实人这一生,总有为情所伤的时候。情窦初开的初恋固然很甜美,但那多半都是不成熟的,也是不现实的” “人的一生很漫长,只为一时的情感挫折,就逃避遁世,这显然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为。须知风雨过后,才会见到彩虹,不经历黎明,又怎能迎来” “你闭嘴!”李婉出言打断,板着张脸道:“这都谁跟你说的?简直胡说八道!我们李家诗礼传家,怎会出来这等不识礼法之辈!你老实告诉姨娘,这是哪个李家小辈的歪理邪说?” “”张彦想了想,毫不犹豫的就把李文斌给卖了反正人也不在这,锅随便甩,他这姑母总不好真出去找他算账吧? “哼,这个混小子,改日你带他过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这个” 张彦一见她这彪悍的架势,全无半分温婉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前是被她的外表给欺骗了。 女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试想一下,一个胆子大到敢和情郎私奔的女人,放在这个时代,那也堪称是一股奔放流了,又怎可能会是个柔柔弱弱的性子? 至于她的温婉,倒也不见得是装出来的,只不过是有了年龄的沉淀,再辅以良好的家世蕴养,才会在外表有所体现罢了 看来,这又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开始同情起了李文斌,真不知道那小子的童年是怎么过的终是不忍祸害了别人,张彦只好开口,为李文斌开脱道:“姨娘,其实他说得也没错。” “怎么会没错?”李婉秀眉一挑,“女人便该从一而终,用情不移,否则便是有失妇德!” 张彦觉得,自己在气场上完全被压倒了,这样下去不行! “姨娘,你这不是相互矛盾么?既说自己是方外之人,怎的张口闭口又全是妇德?你这样,佛祖应该也是不收你的吧?” “你”李婉为之语塞,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然她早在当年就被剃度了。正因心中有所牵挂,师傅才让她暂时带发修行。 “你小小年纪,却不思用功读书,管大人间的事干什么?佛祖收不收我,你又怎会晓得?你懂得什么佛理?” 张彦当然看出了她的心虚,悠然一叹道:“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 李婉听得不由一呆。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别问,是劫,是缘”李婉喃喃自语。 “我问佛:如何才能如你般睿智?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 “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她好一阵恍惚失神,嘴里重复的在不停念叨着,不知觉间,眼泪已经悄然滑落。 “姨娘,四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张彦沉沉叹息。 “是啊,我也该放下了” “”张彦心说坏了,自己的方向好像搞错了!这怎么听着像是帮人做下了决定,好让她了无牵挂,剃度出家的感觉? 张彦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耳光,瞧我这心灵导师做的 “那个姨娘,你还有大好青春,何苦守着一段情孤独终老呢?” “不!”李婉摇了摇头,一脸坚定道:“我已经想明白了,也真到该放下之时了。” “然后呢?”张彦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红尘俗世,也该做个真正的了断了今后,你别再来看我了。” “”张彦心里满是苦涩,什么鬼啊,这根本就不是我要排练出来的剧本呀! 眼见她那一脸超脱的神情,张彦急得跳脚。 玛德,必须赶紧想办法阻止她才行啊!瞧着她这架势,以后也是真的打算连自己都不见了,这岂不是好心办成坏事了嘛! 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估计说得就是她这种情况,看来得扰乱她的心境才行张彦突然想到了最极端的一种办法,可能有点小邪恶,但,应该会很有效。 一不做,二不休,干了! 张彦二话不说,双手往前一捞,直接将她整个身子给揽了过来,朝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身子往后一蹦,一溜烟就跑出了屋外,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 “你的心乱了!” 发现李婉尚未回过神来,他又停下脚步,恶狠狠的威胁道:“国朝有规定,民家女子年未及花甲者,不许为尼僧女冠。你要真敢落发,我就去官府举告你!”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李婉追了出来,张彦见状,掉头就跑,很快便不见了人影儿。她恨恨停下,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算是勉强平稳了心绪。 想起方才那羞人的一幕,脸儿不禁又是一红,低低的啐道:“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没个正形!” “师姐,你怎么了?” 听到师妹的声音,李婉心里不禁一慌,下意识的掩饰道:“没什么”说着便要回转屋里,不料目光一转,又见到自家师傅正站在不远处。 顿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老师太注视了她良久,最终,轻轻一叹道:“回去吧,为师早便说过,你不属于我门。” “师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3章 密会 耍完了流氓后,张彦悠然下山而去,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说不定,那李小娘子今后都不会再见自己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不想成为那个临门一脚,最终使人做下落发决定的人 回到县城,张彦才知道,卢县尊今日已经为他的‘师爷’身份正名了。 正为下午是否应该偷懒睡个午觉而纠结之时,突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敲门之声,打开门一看,居然是当日曾拦下过自己车驾的那婢女。 这婢女看着年龄倒是不小了,大约有十岁的模样,五官清秀,皮肤嫩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养出来的。 一见是她,张彦便拱手笑道:“原来是恩人到访,当日事出紧急,走得匆忙了些,未能好好表达感谢之情,还望姑娘勿怪。” “张小哥儿说得哪里话?”女子‘咯咯’一笑,又道:“我家姑娘邀你一叙,还请小哥儿莫要推辞呀。” “啊?” 张彦闻言有些发懵,男女大防不可不顾,若是贸然答应与陌生女子相会,一旦传了出去,名声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再者,那幕后之人神神秘秘的,又是提前得知吴教谕的阴谋,又是派人给自己通风报信,难说不会怀有什么别的心思见识过了刘大娘的死缠烂打后,他心里都产生阴影了。一个不好,说不得又要多个小妾出来。 “这恐怕不大好吧。”张彦有些犹豫。 女子闻言,掩嘴又是一阵‘咯咯’娇笑,看向他的目光里,都不觉带上了几分戏谑,“小哥儿这话倒挺有趣,我家姑娘还能吃了你不成?” 张彦觉得自己被人鄙视了,当即把牙一咬,答应了下来。 随后,女子领着张彦,一路去往城郊方向。 为避嫌疑,俩人并未挨得太近,中间隔了有好几丈远,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了南庙。不知情的,根本看不出此一男一女是在同行。 让张彦略感意外的是,会面地点居然选在了南庙。 庙祝认得张彦,一见到他,整张脸不觉又苦了下来,赶忙迎上前来,挤出一张笑脸道:“我的大官人,您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小人担心招待不周呀。” “没你的事儿,该干嘛干嘛去。”随口打发了他,张彦又跟着那婢女径直去了庙北,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前停下。 不知为何,张彦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像是在偷情似的本来还没什么,却偏搞得这般神秘,一旦让人瞧见,可不知又该想到何处去了。 婢女上前敲门,不多时,大门应声而开,一俟看清门后那女子的容貌,张彦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这,这不正是吴教谕的闺女么! 难怪呀,难怪她能及时得知吴教谕的谋划,继而派人来给自己报信,肯定是先前自己去吴家作客时,她就对自家父亲的奇怪举动心存怀疑 眼见他傻傻的站着发愣,婢女惟恐让外人给瞧见这一幕,急得紧忙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后脚跟着也进了院内,返身又把门户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张彦觉得,自己这回恐怕跳进钱塘江都洗不清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眼前这姑娘还是个妙龄俏寡妇! “张公子,请进屋说话吧。”吴娘子开口邀请道。 张彦也唯有苦笑以对,无奈的把头一点,随她一道进了屋里。落座后,便问道:“不知小娘子找我来此,所为何事?” 吴小娘子朝他深施一礼,一脸郑重道:“只求张公子不计前嫌,放我父亲一马。” “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我何曾为难过你父亲?” “若是没有,你为何要派人查我吕家?”她目光直视张彦,缓缓说道:“此前的事情,确实是我父亲做得不对,我代家父向你赔个不是,如果” 张彦看向她,似笑非笑道:“如果我仍不肯答应,你是不是还打算,以己身清白为代价,要挟于我?” 吴小娘子闻言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张公子果然聪慧过人。” 对此,张彦还能再说什么? 一不小心,便跳进了别人早就挖好的坑,若想安稳走出这间屋子,势必要选择妥协。 否则的话,这主仆二人只消大声一叫嚷,众目睽睽之下,再演上一出惨遭非礼的苦情戏,自己的名声可真就要保不住了,而且依律还会被判重罪 念及于此,张彦不觉又想起了那过世的便宜老爹,就没见过这么坑儿子的! 前些时日,他还在想着父债子偿,不想果真一语成谶,今日就遇上了个讨债的姑娘老爹呀老爹,你究竟还有几个好妹妹? 罢了,看在她曾让人赶来报信的这份心意上,放过吴教谕也不无不可。 关键是,将来自己考中秀才后,也是要进入县学读书的。那老家伙掌着学宫教务,一旦落他手里,岂不得任其拿捏? 沉默片刻,张彦开口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令尊今后不可再与我为难,否则”说着目光一寒,“再有下一回,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一一一一一一 回到许家,何小莲就告诉张彦,说是李师爷遣人留下了话,让他回来后去县衙一趟。 张彦心说,我这是不是天生的劳碌命呀?李师爷突然传唤,搞不好又是有了什么麻烦事,需要自己出面去解决了。 老实说,他现在不怎么待见这位老师。 那老王八蛋整日吃饱了没事干,就喜欢坑徒弟玩。明知自己在刷声望,还敢不顾及舆论影响,试图抹黑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形象 但是,不去也是不行的。 不情不愿的来到承发房,又慢吞吞的施礼拜见过后,张彦才问道:“不知老师传唤,有何要事?” 李师爷坐于大案后方,假装没有看出他的不满情绪,反是笑道:“怎么?你就不该感谢为师及时出手为你解困,以及此前对你的谆谆教诲?” 张彦心说您老人家也太不要脸了,一逮着机会,就可劲儿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李师爷对他有大恩也是事实,这不能不承认。 他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别看嘴上骂得挺欢乐,心里其实还是非常感激对方的。可他又实在是对李师爷尊敬不起来,毕竟这家伙心眼之多,令人发指 此刻,面对李师爷的问话,张彦面露假笑道:“老师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眼下正自考虑,是否该在家里为您立块长生牌位” 话未说完,李师爷便喝断道:“咄!你这小子,枉读了那么多圣人经传,怎就没学会君子之风?” “学生自是当以老师为榜样,先生如何,在下便如何。”张彦回敬道。 李师爷无语,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张彦身上的确是有几分自己的影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一眼看中,收为弟子了 说笑过后,他便正色道:“现已入冬,眼看春闱将至,不日,为师也要远行入京,赴今科会试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4章 送师赶考 兀然听到李师爷要赴京赶考的消息,张彦也是略感意外。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记起自己这位老师的举人身份,没道理会错过三年一度的会试。想了想,便问道:“所以依着老师的意思,是让我代您辅佐县尊?” “然也。” “才学浅薄,安敢当此重任?”张彦苦笑连连,心说怪不得要给我提前安个幕僚的身份,敢情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关键是,我原本也只想来混混日子而已啊,哪能独挑大梁? 事实上,李师爷并非卢知县的第一任师爷。他的前一任,就是由于搞不定萧山县的这帮牛鬼蛇神,最终才不得不无奈卸任,另举贤才 现下,卢知县的收权虽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却也极有可能会引起更为猛烈的反弹。张彦没有功名护身,心里还真有些发虚。 盘算了一番利弊之后,登时跪地哭嚎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老师如何忍心弃我等于不顾?学生不日又要赴考,若无老师详加指点,如何过得府试?” “成了,别鬼吼鬼叫的。” 李师爷嘴角抽个不停,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道:“你太老师乃翰院词臣c清流华选,你有此出身,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小小一县之地,又岂能困得住潜渊之龙?” 张彦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是同意自己顶着他的名头出去横行霸道了,自然见好就收。 当即两腿一弹,从地上蹦了起来,故作一脸悲戚不舍貌,“此去京城路远,还望恩师多多保重!学生只恨不能随侍于左右,心中百感交集,故而万般不舍” 李师爷却是冷哼一声,面现了然之色,“你果然知晓我的跟脚!” 张彦嘿嘿直笑,正待再说什么时,李师爷却是张口问道:“你所治何经?” 众所周知,四书五经只是一个统称,实际可分为两套书籍。四书自不赘言,五经则可分为诗书礼易春秋,具体指的是《诗经》c《尚书》c《礼记》c《周易》c《春秋》这五部书。 其中,四书是当下读书人的必修课程,五经则只选修一门即可。正所谓‘辛苦遭逢起一经’,说的就是诗人自己专攻于一经,继而得中进士的经历。 李师爷所问的,就是他选了哪一科作为本经,故而张彦如实答道:“治《春秋》。” “春秋?”李师爷讶然,“当今士风日趋浮躁,五经中,诗书易三经习者众多,春秋礼记则鲜有人过问。无他,字数过多,理解不易耳!你又为何选治春秋?” 张彦闻言,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前身那人是不是傻?既然五经中最难学的就是春秋,你还选来干啥,找虐么?想至此,他便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李师爷。 “我可以换一经么?” “”李师爷额头直冒黑线,却也只好答道:“太祖曾有过规定,生员只需专治一经即可,因而入学之前,都可更换本经只是如此一来,则须重头学起,殊为不易。此前所有努力,尽皆付诸流水,可谓前功尽弃矣!” “看来不好换了”张彦无奈叹息。 “你也无须沮丧。”李师爷安慰道:“凡事皆有两面,习者人数越少,乡试反而越容易取中,要不怎会有五魁首之说?” 乡试毕竟离他太过遥远,张彦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去参加乡试,所以还是算了罢想明白之后,他又问道:“那么院试之时,也是以五经为重?” “不然,院试仍重四书。”李师爷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 “” 一一一一一一 出得承发房,张彦也总算是明白,李师爷为何会把老书童给召回来了。由此看来,他老人家早就在为动身赴京做准备了,只是不知结果又会如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师爷如何也和他没太大干系,最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过接下来的府试! 县案已经失手了,再不济,也得先中个府试才行。那样一来,即便暂时还考不上秀才,也算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童生了 所谓童生,意即生员候选者。 身为一名读书人,只要你还没有考上秀才,哪怕年龄已经七老八十了,也会被人冠以童生这么可爱的称号。当然,官面上的说法比较严格,一般都特指已经考过了府试的学童。 府里的门路,张彦目前实在是走不通,只能是老老实实备考,用功复习。案首就甭指望了,只要不被知府老爷给刷下榜来,就可以谢天谢地了。 为了增加中榜的希望,他破天荒的主动要求,李师爷再训练自己几天。 然而,李师爷居然不考四书题了,改以《春秋》里的内容来做考题,让他作答。在这最后的几天时间里,张彦格外珍惜,哪都没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八股文 会试的考期是在明年二月,江南应考的举子,一般也都会在十月末启程。 李师爷自然不敢耽搁太久,毕竟,提前抵京才是最为保险的。不然的话,中途万一生个什么意外,那就只能回去再等三年了。 却说本朝建国之初,原本定都金陵,历史上的永乐大帝既然没了,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迁都北平才对。可惜,穿越者总是那么不讲道理,把你干掉之后,还要再抢你的功绩。 当年的铁铉就是此中榜样,居然按着原本的历史轨迹,提议迁都了。只不过,最终促成此事的也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儿子了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时间转眼来到十月廿三。 身处江南之地,对于气候的变化倒是没太大感觉,只要还没下雪,这天就冷不到哪里去。但在运河北段,应该已经结冰了,转陆路的话,路上还得多耽搁些时日。 这日,张彦将李师爷给送到了西陵码头。 临别之际,还特意赋诗一首,以祝恩师春闱夺魁,金榜题名,登科及第总之,就差没欠揍的说上一句‘师行千里我担忧’了。 目送客船远去之后,张彦紧了紧身上厚厚的大氅,登车离开。 回到县衙,他就接到了考试的相关消息。本科府试开考的时间,终于被确定下来了,就放在今年的腊月初五举行。 也就是说,距离开考之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5章 真要出风头了?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准备充分的人来说,倒不显得局促,县c府两考的时间本就挨得很紧。 接下来的几天,张彦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开始应邀参加各种诗会文会。他现在名气在外,又因为当了知县幕僚,每日都会收到不少拜访和邀请的帖子,也可称得上是县里一小小名流了。 当然,主体还是童生之间的交游居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秀才大都高傲得紧。即便他已经闯出了点小小的名堂,也没多少秀才愿意放低身段,邀请一个连府试都没过的小学童。 但,事情总有例外。 这日,张彦正在县衙喝茶看书,李文斌突然遣人过来传话,说是让他提前安排好时间,明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拜访一位从江西过来的名士。 当今朝廷,若论学风最盛的地区,当然还是东南。几个科考大省当中,又以江西和浙江两地读书人最多,堪称是并驾齐驱,不分上下。 国初以来,江西官员占了朝廷大半,所以出现过‘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说法。近几十年的时间里,浙江虽然逐渐在登榜人数上有所赶超,但在整体学风上,其实是不如江西的。 所以在浙江士子的心里边,江西的名士还是很值得敬仰的。有这机会,自然得好好的组织一番,共同前往讨教学问。 过来传话的人,正是李文斌的书童,倒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事情。从他的嘴里,张彦倒是得知了那位名士的来头。 那人名叫胡居仁,师从崇仁鸿儒吴与弼,近年一直都在各地游学,随之名气也越来越大。 一听这俩名字,张彦就觉得很熟悉,应该算是历史名人一类。仔细一想,便记起了他们的相关事迹。 胡居仁,有明一代的理学名儒,号称博览群书,无经不通。不过真要论起后世的名气,他们师徒二人,其实都不如王守仁。 毕竟,那是一位心学集大成者,也是真正开创出了心学流派的人。 但在这个时候,阳明先生应该还未出生,比他更早一点推崇心学理念的,就要数陈献章了。 得知胡居仁这个名字后,张彦便知道,陈献章也处于这个时期。因为他们俩人算是师兄弟,都受过吴与弼的教诲。 只不过,历史上的陈献章,此时应该还在功名路上奋进他是广东人,如果仍是少年中举,又没考上会试的话,按着路程来算,可能两月前就赴京去了。 倒是这胡居仁,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坚决放弃科举,布衣终身。跟了老师几年后,便开始四处游学,寻访名贤,足迹踏遍了东南一带。 所以说,所谓的官凭路引c离乡证明,也只在国朝初年管得比较严罢了。但凡有点能量的人,哪怕没有功名在身,照样可以四处旅游 读书人就是要靠交游的。张彦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在秀才们面前露露脸,出出风头什么的,有利于自己知名度的提升。 为此,他甚至还精心准备了一番,开始策划明天的‘刷声望’大计,想着如何脱颖而出,成为那个萧山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翌日,又向卢知县打了请假报告,然后借来许家的骡车,去到南城门外约定的地点等候。 李文斌来得倒是不晚,与他一道的,还有两位秀才。其中一人便是高升,至于那另外一位,张彦却是没太大印象。 他现在是狂生的人设。 为免跌了份儿,自然不会主动上前去和高升打招呼,因而只对李文斌微微颌首,算是见了个礼。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高升竟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拱手见礼道:“张次案,久违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有意示好,张彦也就不再拿腔拿调了,拱手回了一礼,口中谦虚道:“区区学童,愧不敢当。” 李文斌站在一旁,笑吟吟道:“张兄,此次邀你同行,乃是高兄的主意。” 张彦大感意外,忙又拱手致谢,随即,高升又把边上那名士子介绍给他认识。张彦这才知道,那人来自云峰赵家,名为赵人杰。 赵人杰看着也才二十出头,倒和高升年纪相仿。 不同的是,他不像一般书生,长得身宽体胖,一张大圆脸肉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个头脑四肢双重发达的人不然的话,怎会二十来岁就中了秀才? 短暂的几句攀谈过后,几人便都热络了起来。 读书人之间,还是很容易寻找共同话题的。即便是原本陌生的两个人,也可以问上一句“治何经典”,然后再通过学问方面的话题,进行闲聊。 当然,张彦其实不太喜欢和人谈经论典,因为那不是他的强项。一旦谈得多了,很容易就会露陷,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所以他并不纠缠于经学义理,很快便将话题引向了诗词。至少,他在这方面的鉴赏水平还是很高的,腹中又有不少尚未面世的新作,丝毫不慌。 包括张彦在内,此次同行的人有二十来个,基本都是秀才的身份。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人便陆陆续续的到齐了,随即,一行人各自登车启程。 车队浩浩荡荡,惹得道旁不少百姓围观指点。 反正有人领路,张彦一时倒也忘了问,那名士所居何处。孰料,最终他们所到达的目的地,竟然会是觉海山 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不妙,张彦下了车子,忙拽过李文斌来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所说的那名士,就住在这觉海山上?” “对呀,张兄为何有此一问?”李文斌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失算,失算了啊 张彦心中哀嚎一声,正想找个借口偷偷溜掉之时,高升二人已然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前方不远处,便是敬斋先生所居了。敬斋先生安贫乐道,最喜于山间结庐,我等实不如也!” 倒是赵人杰最为细心,发现了张彦脸色不对,有些奇怪地问道:“张老弟,你怎么了?” “许是偶感风寒” 张彦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对方已然一脸钦佩道:“老弟原是有恙在身,有此抱病求学之心,何愁不能中榜登科?愚兄应当向你学习!” “” 张彦心说,你要死了啊! 我这正打算找个理由走人呢,让你拿话这么一堵,我还如何开溜?现在要是掉头就走,岂不证明我无心求学? 玛德,有朝一日剑在手,我要屠尽天下多话狗! 这下好了,今天非得大出风头不可!待会儿还是尽量低调点,安静躲在人群后面,希望不要被看到罢张彦心中默默祈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6章 男人就要刚正面 为了表示敬意,众秀才远在一箭之地外就下了车,徒步前行。 一行人热情高涨,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那所茅草屋前。看着前方那破旧的居室,众人无不心怀景仰之情,就连交谈的声音,都压到了最低。 “素闻敬斋先生安贫乐道,时常筑室山中,潜心攻读,果真如此!” “今日我等有幸拜会,实乃三生有幸!” “敬斋先生,真乃隐士也” 张彦和李文斌落在了人群最后边,趁着这个机会,李文斌小声问道:“张兄,你今日缘何如此胆怯?莫不是已然见过敬斋先生?” “你多想了,我只是身染风寒而已。”张彦犹自嘴硬,岔开话题道:“倒是你,明日便是大喜之日,怎的今日还出来闲逛?” “反正都是家里人在操办,我在哪儿都一样。” “”张彦深表服气,果然是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的婚姻。这等终身大事,新郎官却是完全没当一回事,迎娶前一天还在外头瞎几把浪! 这一次的拜会,乃是高升在牵头,此刻便由他上前去先行拜见,得了允许之后,一众秀才才跟着上前见礼事实上,胡居仁来到萧山也不久,一直都没人知晓这事。后来不知怎的,消息竟让高家人得知,高升也是得了家里人安排,才组织了这么一场拜会。 张彦躲在人后,又刻意缩着个身子,一时倒是没被发现。 在胡居仁的邀请下,诸生脱了靴子,来到屋内。由于提前打过招呼,根据所来的大致人数,屋内早已铺就了草席,以供众人坐而论道。 最上方的小方桌前,已然坐了一人,正是那日张彦见过的另一位文士。 这人年近四旬,蓄着一束整齐的山羊美须,看着倒是文质彬彬,成熟稳重。他并不抢胡居仁的风头,只和诸生微笑见礼后,便一直安静坐着没说话。 张彦坐在下方,头都不敢轻易抬起,一直垂首听着。 不得不说,胡居仁的学术功底还是很扎实的,不过三十出头,就钻研出了自己的一套学术理论。尽管还不够成熟,却也已经具备了‘立言’的基础。 读书人向来讲究三立,谓之三不朽,即‘立德’c‘立功’与‘立言’。可大多数人都在追求功名,真正能做到壮年立言的,其实没有几个。 在这一点上,张彦还是十分佩服胡居仁的,尽管对于学术这类东西,他也听不出多少门道来。 事实上,真正能听懂的也没几个。场中大都是功名之路刚起步的秀才,顶多也就通读了四书五经而已,能做到博览群书的人极少。 对于他们来说,听不懂也无所谓了,能听多少是多少,且最重要的不在于学问,而是这份曾向名士求道问学的宝贵经历 很奇怪,本县其实也有不少名宿大儒,可能他们的名气没那么高,但学问还是有的。偏偏,胡居仁这种外来名士却极其受到后进生员的欢迎,或许这就叫做‘外来和尚好念经’吧。 胡居仁的主张,乃是一个敬字。 然而此时的他,显然还解释不清楚心中的这一套理论体系,所讲倒多是理学旧有的东西。 正说得兴起之时,目光一扫下方,发现众人皆在望着自己,只有最后边一位士子低着个脑袋,看样子应该是走神了。他冷哼一声,淡淡的开口道:“若无心探求学问,自去便是,何苦勉强己身?”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全都望向了张彦,各自表情不一。 这一来,张彦就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了,只好把头抬了起来。 “是你?”胡居仁惊呼出声。 “是我。”张彦硬着头皮接话道。 “你来做什么?” “久闻先生大才,特来求取学问。” “似你这等狂悖之徒,也有虚心求救之时?”一想起当日受辱之事,胡居仁就心中来气,也不顾在一群后进面前展现风度了,一张口就直接怼了张彦。 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都开始变得古怪了起来,心中不由猜测,一定是这张狂生又有什么无礼之举,得罪过敬斋先生。 张彦毫不示弱,拱拱手说道:“至圣先师曾言,有教无类,先生难道吝于赐教?”本朝与原先历史不同,孔子已然被先帝封为‘至圣先师’。 “也唯有李太和,才敢收你这种学生。” “莫非先生自承不如之?”当面被人辱及恩师,于情于理,张彦都不可能不还击。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他本身就占据了道义。 说起来,他倒还要感激胡居仁提这一嘴。 否则的话,自己还得想法子创造机会,公开表明李师爷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尽管此前就有许多人猜到了这一点,却远不如当面承认关系的可信度高。 果然,一听张彦言及受业于李师爷,场中众人登时面露了悟之色,开始交头接耳c窃窃私语。 这原本也是胡居仁的一个猜测,此刻得到张彦确认后,语气更为不屑道:“轻浮重利,也敢腆颜说要求学?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被人当众拿话挤兑,张彦也有些下不来台了。 他抿着唇,牙关紧咬,很有种再怼一遍这人的冲动。 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样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毕竟这胡居仁名气甚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可能会给自己带来负面的舆论效果。 最终,张彦忍了下来,略显恭敬地朝他一拱手,致歉道:“当日之事,全是在下不对,还望先生大量,莫与晚辈一般见识。” 按说这种时候,为了体现自己的大度,一般人都会就着台阶下来的。可这胡居仁却是不一样,他性子本就比较直,就连同门师兄弟,都能开口痛斥,怎会容忍张彦一个小辈对他的开罪? 更何况,张彦当日的那些言论,也实在是太离经叛道了,且还歪曲了理学的本源,这换了任何一个道学家都无法忍受! “哼!当日我便说过,你佯作狂态,欺世盗名。今日观之,果真如此!” “你”张彦这下也是真的火了,就没见过这种小肚鸡肠的人!你训斥我几句也就罢了,居然还打算当众毁掉我的狂士人设,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 如果说,功名于一个读书人而言,相当于第二生命的话,那么声望就可以说是一个成功读书人的命根子了。要知道,越是声望不菲的人,越是会爱惜羽毛,也越是不愿名声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张彦就是这种情况。 对他来说,声望不刷还好,顶多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该如何就如何。可现今不比以往,他已经有了不小的声望,塑造好了一个狂生的形象。 被人如此踩脸,如果还不反击的话,那就真要名声扫地了。那样一来,可不单是失去了声望那么简单,而是会臭名远扬! 到时别人就会想了,你不是一直自诩狂士么?怎么面对名士就懦弱成了那副德性?看来果真如传言所说,只是在沽名钓誉,为了功名利禄在作秀而已 这就叫做为声名所累了。 有的时候,当你在世人心中留下了一个固定的印象后,再想改变可就难了。一旦做出违背人设的事情,那就是名不副实,欺世盗名 这如何能忍得? 好啊,你不是一直说我佯狂么?索性今日就真狂一个给你看看! 是男人,就得刚正面! “哈哈哈哈哈” 张彦大笑出声,狂态尽显,指着他一脸不屑道:“当日一见,我便知你小肚鸡肠,乃是无法容人之辈!今日观之,果然如此!自身德行尚且不足,你又有何颜面在此讲经论道?” 说着站起身来,轻笑摇头道:“那日我就说过,与你论道,一无所获。” 话音落下,全场众人都惊呆了。 尽管他们对于张彦有所了解,却也不曾想过,这小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居然连敬斋先生都敢怼他难道就不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刚过了县试的小学童? 别说坐而论道了,若是没有高升的邀请,怕是他连进来听讲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敬斋先生确实也显得没什么肚量,连个后辈小子都不肯放过,直接把人训斥到下不来台,这不成心自找的么? 当着一众秀才的面,被人如此贬低,胡居仁脸色也是难堪到了极点,不由怒而拍案道:“狂妄小子,你既有如此自信,可敢与我辩论经义?” “有何不敢?”张彦冷笑,“不过在那之前,先生还是先把我那几句话给解答了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7章 孟子如何说的? 张彦话一出口,众人不由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话,能难倒如此博学的敬斋先生?难道说,这张临浦学识已然如此渊深,不再局限于诗词一道了么?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张彦已然开口,抛出了问题:“今日再问先生一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子此言何解?” 孟子? 他居然称呼那个人为孟子? 虽说用‘子’这个字眼,同样也是种尊称,但在尊敬的程度上,显然不如‘圣’之一字。时人早已尊孔c孟为二圣,提及孟子之时,往往都会用上‘亚圣’这样的称呼来指代,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用孟子的。 两相一对比,他们才发现,张彦对胡居仁不尊重也是正常的。试想,他连对待早已化圣的孟子都没那么尊敬,何况是一凡夫俗子呢? 相对于众人梦幻般的心境来说,胡居仁却是激动坏了。终于,他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辩论的机会!这得多不容易啊 略作思索,胡居仁便答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朱子早已言明,为无之为,去声。舜告焉,则不得娶,而终於无后矣。告者礼也。不告者权也。犹告,言与告同也。盖权而得中,则不离于正矣!” “范氏曰‘天下之道,有正有权。正者万世之常,权者一时之用。常道人皆可守,权非体道者不能用也。盖权出于不得已者也,若父非瞽瞍,子非大舜,而欲不告而娶,则天下之罪人也。” 这和八股文答题差不多,一篇合格的八股文,首先要沿用朱子的注释,因为官方只认定这个。但所谓的‘代圣人立言’,又没那么简单。这个‘圣人’,可以是公认的所有圣贤之一,只要言出有典,就不算是错。 值得注意的是,朱子理学被视为正统学说。那么你只能在此基础上,引用其他圣贤的话来进行佐证,而不能引用对立的观点。 除此之外,还要切记一点。 当下文籍过多,各家皆有著作,你在引经据典之时,不能引用得太过生僻,否则极有可能会被考官视为杜撰,因为许多考官自身读书也不多 顿了一顿,胡居仁又补充道:“此外,汉末赵邠卿亦云,于礼有不孝者三,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舜惧无後,故不告而娶。君子知舜告焉不得而娶,娶而告父母,礼也;舜不以告,权也!故曰犹告,与告同也。” 此后,他还引用了北宋孙奭的注疏,用以佐证其所想要表达的观点,最后总结道:“是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意即亚圣以为,于礼有不孝者三,绝先祖祀则最为甚。故舜不告而娶,乃惧绝尽后嗣,沦为大不孝,故而不得不为。舍小孝而取大孝,实可谅也!” 这句话的原句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意思就是说,他觉得孟子说这句话的本意,是认为‘不孝的行为有很多种,没有后代却是最大的不孝,所以舜没有告知父母就娶妻,其实是为了能够留下后嗣,不得已才这么做。这是两权相害取其轻,为尽大孝而不拘小节,舜其实是可以被原谅的’。 言外之意是,舜非常人,可以不用顾及礼法,实现自由婚姻。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提倡这么做的,婚姻仍要遵从父母之命 总之,这算是当下最为正统的理解,胡居仁也的确是位饱学的大儒,所引经典,几乎涵盖了所有主流观点,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可惜,曲解就是曲解。 事实上,这话被歪曲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农耕社会下,生产水平本就不高,自然是要鼓励大家多多繁衍后嗣,以保证国家能有充足的粮食,当权者怎么可能会允许‘丁克’家庭的出现?不然的话,你当统治者一个个都吃饱了没事干,天天逼着十四五岁的姑娘嫁人? 所以说,这是一句被曲解了一千多年的话,却同样也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名言! 今天,张彦却决定要对其进行拨乱反正! 平心而论,比起肚子里的墨水,他的确是远远不如胡居仁的。但有些事情,不是书读多了就有用的。要知道,他当日所放出来的那几句儒家名言,其实前世就曾在网上看过不少资料。 换而言之,他这是有针对性的记忆,而且在见识上,还要远超现阶段的古人。 从当下往后去算,还有数百年的历史,期间自然也有其他学者对这话的解读。而后世学者的那些见解,时人当然不可能会知晓,他则在这方面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当然,这么做也是有着极高风险的,因为这将颠覆朱熹在时人心中的地位。要知道,朱熹对于当下的大部分读书人来说,可谓是非常神圣的,不可动摇的。 今天,张彦却要试图动摇他的权威,后果也是可想而知的,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更为严重但没办法,他已是骑虎难下了。 今日若不当场驳倒胡居仁,他的声望就将毁于一旦! 现在的张彦,俨然成了一个赌徒,这也是他来到大明朝以来,行事最为冒险的一次。此前虽然也曾痛斥过胡居仁,但那毕竟不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并不会大范围传扬开来。 今天却不一样了。 在全场二十多名士子的瞩目下,他的一言一行,都将被无限放大,最终到底会引发多大的士林震动,恐怕也只有天知道了。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盆满钵满,如果输了的话迎接他的,可能是士林除名! 玛德,大不了老子今后不混士林了,拼了! 张彦狠狠一咬牙,终于做下了这个足以改变命运的决定。 深吸了几口气后,他看着胡居仁,神态郑重而认真,徐徐开口道:“这便是你的见解么?此言既是出自《孟子》一书,那么在下斗胆问上一句,孟子究竟如何说的?” 孟子如何说的? 这话让所有人都懵了,对啊,既然话是孟子他老人家自己说的,那么他本人的解读到底是什么呢?后人所知道的,无非都是秦汉以后的各家理解罢了,谁又能真正晓得,孟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